《娇媚皇妃:不小心称霸后宫呢》 第1章 秋水阁宴 印临四十三年,盛淄皇帝殁,新帝梵昭登基,改年号泓暄。 泓暄一年立春,天子下诏大选秀女,一时间举国沸腾,朝臣世家无不挤破头欲将自家女儿往宫里送,只盼一生受尽恩宠,永葆家族富贵绵延。 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极好,徐徐微风拂得水波轻皱,荷瓣摇曳,这是京城最好的时节,寒热交替得正适宜,碧空如洗使人心旷神怡。 沈凝酥由宫人引路行至一宫门口。 “沈才人您请,这儿便是朝云宫了,宫中有主殿一座偏殿两座如今都空着,依着才人的位分,两座偏殿任您选。” “有劳公公。” 清絮见状,依着主子的眼色急忙将一锭银子塞至公公手中,那人亦不推辞,笑眯眯地接下了,又补充道:“才人主子的宫殿紧挨着弦月池,过了弦月池便是听竹馆,那儿是与才人您一同进宫的齐贵人住所,听竹馆后是茗湘苑,苑里有个戏台子,常有伶人在台上唱戏,太后偏喜戏曲,倒时常到那儿坐坐。” 沈凝酥莞尔一笑:“那我以后可有听戏的耳福了。” 虽未住人,朝云宫内一草一木皆被伺候得极好,殿中陈设更不必说,一左一右的偏殿,沈凝酥选了靠右的,只因右偏殿前架着一梨木秋千令她甚是喜爱。 不多时,皇帝、太后、洛妃、希昭媛的赏赐陆续送到,沈凝酥带着宫仆行礼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巳时将过,方得空略坐一会儿喝了几口茶。 “禀小主,御膳房已将午膳送来,小主您看是否传膳?” 问这话的是内务府拨来伺候沈凝酥的管事宫女叶岚,今早便是她领着众仆参见主子的,模样生得周正,一言一行皆透露出稳妥,今日虽是初见,沈凝酥心内料想她是个妥帖之人,已对她生出赞赏。 “传吧!” 用过午膳不过歇息片刻,太后身边的宫女过来传话,后宫新添佳丽是件喜庆事,今晚于秋水阁设了家宴热闹热闹。 因对宫中许多地方到底是不熟悉的,沈凝酥带了叶岚、清絮赴宴。 主仆从朝云宫出来得早,边往前走边闲闲地欣赏着这满宫院的春意,哪想刚过了弦月池,便远远地与刚跨出宫门的齐贵人打了个照面。 沈凝酥是知晓这齐贵人的,说起来二人的渊源还颇深。 齐贵人芳名齐韵,乃我朝一品车骑大将军之嫡长女,又因生得玉骨冰肌有沉鱼落雁之姿,虽性子清冷了些,却将京中无数公子哥儿迷得五魂三道。 如此想来,她一朝当选为秀女入了宫,那宫外男子的眼泪,恐要流得如那护城河里的水一般多吧! 沈凝酥竟是忍俊不禁,那齐贵人此时正巧也朝这边看来,二人目光竟撞到了一处,齐韵先是一愣,后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凝酥方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急忙福身。 如此一前一后走在通往秋水阁的甬道上,沈凝酥只见齐韵她衣着一身白玉兰刺绣齐襦裙,披着的月白色薄纱,若有若无地露出冰肌玉肤及纤细光洁的脖颈,残阳落在她身上笼罩着闪闪碎光,光看这背影已是令沈凝酥惊羡不已,压住浮浮沉沉的思绪,小声嘀咕了一句:“如此仙姿玉色伺候天子,也是天子的福分了。” 入了秋水阁由司赞引着落座,沈凝酥长久保持着静默无言。 新进宫的五位秀女除了宁才人外皆已到齐,彼此虽都见过面却因不熟络皆未多言语。 “璃昭仪到。” 随着宫人一声通传,试音色的各乐师皆停下手中的动作,舞姬亦悄然退至一旁,众人皆敛声屏气一齐行了礼。 “免礼。” 这声音透着三四分的慵懒及漫不经心,尾音却露出了女人娇媚的韵味。 沈凝酥悄悄抬眼去看,只见一丰神绰约仪态万千的女子被宫人小心搀扶着落了高座,她头戴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戴着金镶红宝石的耳坠,一身芍药花亮丝褶缎长裙,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花月吟环视一周,方开口打破寂静:“听闻此次选进宫的秀女个个玉骨雪肤芙蓉面,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只是不知这沈才人是何许人也?” 虽是发问,花月吟的目光却已然落在沈凝酥身上。 早在秀女人选落定时,宫外江恙已将写明各位秀女身世的密信递了进来,旁人也没什么,独在那沈才人的名后注了句:天生婀娜风流,眼波流转妩媚艳绝处略有月吟一二风姿。 这些年花月吟盛宠不断,又因她性子本就火热张扬,令尝尽了温柔滋味的梵昭甚觉新鲜如获珍宝。 故就算民间有传美若天仙的齐贵人,花月吟亦是全不在意,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沈凝酥,若有朝一日她受了宠,便有可能令自己在梵昭眼里这不可替代的新鲜滋味变得再不值一提。 因此,她已打定主意,在沈凝酥尚不得恩宠前,必得杀杀其锐气。 “臣妾参见璃昭仪。” 沈凝酥屈膝行了大礼,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才人此举硬生生将花月吟那些讥讽的话堵在了心中,此时若她再出言不逊,倒显得太过恃宠而骄百般刁难人了。 尽管她性子本就如此。 “听闻沈家女儿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年在流水席上倒是见过你家大姐五姐,皆是举止娴雅容貌秀丽的,今日一见妹妹,果真也出落得这般标志,可见你沈家有福。” “璃昭仪谬赞了,昭仪才是真正的明艳动人,沈家三姊妹加到一块儿亦不及昭仪万分之一。” “坐吧!” 这话回得颇为冷淡,若是旁的女子恐早已因吃了闭门羹而脸上挂不住,可那沈凝酥哪是寻常女子,她脸上的笑容竟比之前浓了三分,毕恭毕敬道:“谢过璃昭仪。” 话音甫落,只听得宫人通传洛妃娘娘到,不等众人反应,她先发话免了大家的礼数:“原以为我是来得早的,不想妹妹们竟比我还要快些。” 众人皆笑,左不过又是一阵客套话。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太后及皇上一并入了秋水阁,而跟在太后身侧的,便是此次选秀新入宫的秀女宁才人了。 她刚过了及笄之年,模样里仍带着孩童的稚气,玉瓷肌肤圆杏眼,满脸的欢喜好奇藏也藏不住。 人已齐,伶人便上场献舞,悦耳琴声袅袅盘旋回荡在整个秋水阁,沈凝酥望着桌案上各式菜肴佳品,却无甚心思用食。 入宫前她便对张扬跋扈的璃昭仪有所耳闻,爹爹娘亲也曾叮嘱过她往后须得收敛锐气谨言慎行,切莫惹人注目。 “后宫充实哀家看着也高兴,只盼着你们能和睦相处共同伺候皇帝,亦如阿桃一般早日怀上皇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后说完这话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众人皆不敢怠慢也跟着饮完。 唯有梵昭倍感压力,勾起嘴角笑得无奈:“皇额娘,这有无皇嗣亦是天意,该来时总会来。” 太后佯装嗔怒盯了皇帝一眼:“即使是天意,你作为天子,也该尽力而为。” 众妃嫔皆掩面轻笑。 因宁才人与皇上有一层亲上加亲的关系,沈凝酥事先猜测她必是最先侍寝的,可如今在宫宴上打眼一看,皇上对眼前这位娃娃似的宁才人并无甚兴趣,因此也就怀揣了一分希望。 “妾身参见皇上,太后,今夜月圆花好,妾身借此盛景想献舞一曲,愿博君一笑,亦祝愿太后欢欣常在。” 众人皆闻声望去,说这话的是锦华宫的范才人,她亭亭玉立声音软且甜,话语里是数不尽的讨好却不让人感到厌烦。 梵昭饶有兴趣的抬起眼皮望向她,太后侧头望到这一幕亦是十分满意,道:“好孩子,既然你有这份心,便来吧!” 范才人去偏殿换衣裳,伶人舞毕退场,殿内顿时恢复安静。 不多时,袅袅琴声响起,由小渐大由弱渐强,范才人一袭红裙飘带纷飞转圈而入,层层裙摆如红色芍药花般渐次绽放,带着摄人心魄的美艳感。 裙下白皙纤长的双腿更是随着裙摆翻飞而时隐时现,遑论男子,就连在场的众妃嫔亦是忍不住多看几眼的。 曲停而舞毕,范才人躬身行礼,娇娇地道:“妾身献丑了,望皇上,太后喜欢。” 她虽努力调整混乱不堪的呼吸节奏,却也无济于事,胸膛上白皙肌肤更是随着气息起伏不定,令人遐想无限。 高座上的花月吟见到一幕,嘴角毫不掩饰地露出哂笑,眼尾却经不住地流出感慨。 想当年,自己也是凭借一舞入了皇上的眼,今时今日竟也有旁的人范水模山地借此争宠。 因太后话里已提点着要皇上雨露均沾,今夜定是不会翻府中旧人的牌子,花月吟见此幕只觉胸口凝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便趁着众人将目光集中在范才人身上的空隙先行离开。 当夜,敬事房的簿子上记载:泓暄一年三月廿四,立夏,锦华宫范才人侍寝。 次日清晨,沈凝酥方起床梳妆完毕,欣合宫已着人过来传话:“参见沈才人,我乃欣合宫宫女青蕊,奉了主子的命特来请沈才人过去,主子有事寻您。” 沈凝酥下意识望向身旁的叶岚,只见她微皱眉头轻抿下唇。 “有劳青蕊姑娘了,我这就随你过去。” 哪知待沈凝酥到达欣合宫时,花月吟仍未起身。 青蕊进了殿内唤出一人,身形面庞与璃昭仪有五六分相像,通身散发出的气韵却是更为清冷的。 那人朝沈凝酥直直走来,福身行了礼:“参见沈才人,我乃璃昭仪之妹名唤花穗,昨日夜里姐姐命我今早务必请您过来,我恐误了事便早早派人过去,不想姐姐贪睡此时仍未醒,恐得烦沈才人稍等一炷香的功夫了。” “不碍事的。”沈凝酥眼眉弯弯嘴角泄出笑意,令人察觉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花穗闻言福身行了个礼,“只是有一样,姐姐酣睡时不喜殿内有诸多人,您虽贵为才人,我亦不敢擅作主张请才人进殿等候。” “我在这院中候着便是,常闻璃昭仪风韵雅致,如今看这满园春色方知传言不假。” 如此,沈凝酥就挺直脊背立在那园中青石板上,随着时间推移日头越来越盛,树荫越来越小已渐渐遮不住骄阳,又兼她未用早膳,不知不觉间已觉双目模糊眼前浮起片片重影。 叶岚扶着沈凝酥,站得久了就连她也觉着双足酸痛呼吸不畅,更别提身娇体贵的沈家九小姐。 她不知自家主子为何惹了璃昭仪的眼,心内却已盘算着如何助着主子尽早侍寝博得盛宠。 “传水。”花穗掀起门帘朝外淡淡吩咐了一句,青蕊得令带着一众丫鬟进屋伺候。 叶岚闻言露出欣喜的笑容,用绢子替沈凝酥擦了擦鬓角沁出的薄汗:“主儿,再坚持一会儿。”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花穗方前来请沈凝酥入殿内,叶岚扶着虚弱无力的主子往前走,抬头看了看天色,日禺将过。 “妾身参见璃昭仪,璃昭仪万安。” 恃宠而骄的美人倚在软榻上,修长手指在怀中的白毛蓝瞳猫身上轻轻抚着,连眼皮也不曾掀起一下:“既入宫伺候圣上,就应循着宫规行事,我听教引你的嬷嬷说,你规矩学得极好,只是行跪拜大礼时总有气无力地站不稳?” “妾身愚笨,令昭仪费心了。” 闻此言,花月吟抬头对上沈凝酥宛若春风的笑颜,也笑了:“叫你来也无旁的事,只是想指点你将这大礼行得好一些,妹妹蕙质兰心,将来定有数不尽的荣耀,若是连大礼都行不好,日后在封妃大典上可如何是好?” “且祭拜祖宗,拜天地神仙,隆谢圣恩等事宜也都需得行大礼的。” 沈凝酥望着花月吟虚情假意的模样,已气得欲将牙齿咬碎,霎时有些明白了自己从前在府中趾高气昂地训诫下人时,是哪般的惹人厌。 可她深深知晓愈是斗不过,愈要压着性子扮猪吃老虎,于是语气又软下去了几分,甜得几欲溢出香味来:“妾身卑贱,何德何能令昭仪这般上心,定当认真学规矩方不辜负昭仪一番美意。” 此话一出,花月吟直接嗤笑出声来,瞥她一眼不再多言。 随后,花穗领着沈凝酥直接去了长廊,将其交给欣合宫的赵嬷嬷。 不断重复着屈膝跪地叩首起身的动作,沈凝酥方舒缓了的身子又渐渐疲乏不堪。 她只觉着额头闷痛,双膝手掌如千万银针刺得生疼,双目渐渐有了重影,又渐渐模糊不清,直至最后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叶岚跪在地上慌忙将她扶到怀里,焦急地唤出的那一声小主。 沈才人在欣合宫中晕倒的消息,随着欣合宫去请太医而传开。 彼时太后午憩刚醒,听海云姑姑禀告此事,气得随手将一盏珐琅彩瓷烛台由桌案扫落。 瓷器叮当应声碎了一地,立于帘下一侧的宫女垂眸看,辨出了这正是前些日子璃昭仪送来的物件,近些日子太后一直在用,很是喜欢。 虽气极,却还是顾着儿子。 她接过海云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将那不满硬生生压了下去,道:“皇帝可知晓此事?” “听御前伺候的嬷嬷递来消息,说是皇上已匆匆往欣合宫去,这会子应是已到了。” 太后应了一声,又淡淡嘱咐道:“堂堂尚书左丞的女儿,竟被一舞姬出身的女子欺负了去。吩咐下去盯紧此事,若皇帝处理得太失偏颇,哀家自是要出面替这沈才人讨回公道。” 嘉德宫明政殿内,梵昭正眉头微皱听沈回昶汇报公务,洪广面露难色地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汇报,只见天子脸上立刻含了几分愠色。 “沈大人,你所言之事朕已知晓,你先回府他日再议。” 那沈回昶望着皇帝面色铁青匆匆离去的背影,捉摸不透,尚不知自己女儿在宫中生出了状况。 沈凝酥醒来时,梵昭就站在床边望着她,身边乌压压围满了妃嫔。 太医张子辽徐徐将银针收起,转身恭敬地朝梵昭行礼道:“启禀皇上,沈才人是气虚体弱兼热暑所致的晕厥,方才煎了温补的药服下,微臣再施以针灸,如今已醒来。” “只是这气虚体弱的病根在才人体内形成已久,需仔细调养方可根治。” “那便由你负责给才人调养。” “微臣遵旨。” 沈凝酥见了皇上在跟前,愈发觉着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吩咐叶岚搀扶她下床行礼,却被梵昭先一步双手压在她肩上拦住。 沈凝酥面色不变,如月儿般圆润如星子般晶亮的泪珠却一颗颗滚落下来。 旁人冷眼看着,皆噤声不语。 不得不令人承认的是,沈凝酥的确哭得极美,不似旁的女子哭起来涕泗横流,呜咽不止,反眼角鼻尖绯红得恰到好处,自带了一股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的风韵。 “妾身给皇上,洛妃娘娘,璃昭仪请安。” 她声若蚊蚁软软糯糯,乖顺得令人愈加垂怜,同时让人心中不觉感叹,这璃昭仪太过胡作非为,竟将这玉软花柔的美人欺负成这般模样。 那璃昭仪自在王府时便横行霸道占尽恩宠,怎是吃素的?见此状知沈才人亦是个难缠的,扑通一声跪在皇上跟前,仰起娇艳面庞:“皇上,妾身不过是欢喜沈妹妹,一时热心方想教她行礼的规矩,先前并不知沈妹妹体内有这气虚体弱的症状,若深知,便是给嫔妾十个胆,也不忍让妹妹学这劳什子规矩的。” “看来朕是太过娇纵着你了。” 众人听得梵昭这般说,皆悬了一口气在胸口,旁人或许不知,可一旁的洛妃心中却无比清楚,若从前,皇上对璃昭仪的胡闹从来都是轻拿轻放的,难道如今竟被这沈才人四两拨千斤了? “宫规宫矩是老祖宗代代相传下来的,岂能小觑?” 璃昭仪闻此言轻咬下唇一副知错的模样,眼尾带了一丝嫣红,玉指轻轻拽住梵昭紫檀色编丝锦绣华服,慢悠悠地左右摇曳着男子手臂:“妾身罪不可恕,求皇上责罚。” 梵昭倒是未应这话,反将目光落到沈凝酥身上。 她又不傻,自知此时梵昭不过要她给璃昭仪寻个台阶下,于是轻牵唇角泄出几分温柔体贴,道:“璃昭仪一片真心为妾身,若要责罚,也应是责罚妾身连行礼也做不好,求皇上明鉴。” “璃昭仪心系后妃有教引规劝之功,沈才人潜心向学亦是好的,今日之事乃意料之外,均与二位妃嫔无关。” “张子辽,为沈才人诊治之事你需得上心,若未见效,可仔细你的皮肉。” “洪广,你去通知御膳房,这沈才人身体抱恙膳食上自当格外小心,所需食材一律从朕的份额中取。” 言罢,梵昭坐在床边轻拍沈凝酥手背,关切道:“近些日子你只管在自己宫中好生静养即可。” “妾身听命,谢皇上。”听者笑颜不变,声音却平淡得如同弦月池里的水。 梵昭闻言淡淡睨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心中竟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别样滋味。 一番争端就此打住,三宫六院之人却是各自生出了不同的看法。 消息递回广阳宫,太后索性闭了眼轻揉眉头,乏力道:“这昭儿将璃昭仪宠得无法无天了。” “太后宽心,皇上亦是奴婢自小看着长大的,打小时起凡事总自有定夺,若是喜欢什么偏爱什么,任谁劝任谁说其千万句不好,亦是不管用。” 海云力道适中地替太后揉肩,接着徐徐道来:“如今璃昭仪恩宠最盛,其次便是兰若宫的希昭媛,两位主子都是自王府时便伴君左右的,今陛下多疼爱些她们亦是重情。” “再者这两位主子皆出自布衣,朝堂上并无亲眷,任是宠冠六宫亦掀不起风浪,岂不令陛下更为省心?” 太后听得此话,皱在一块的眉头方舒展了些,温和地拍怕海云手背,道:“你惯会替皇帝开脱的。 第2章 恩宠 朝云宫内,清絮听闻自家小姐被璃昭仪如此折腾,且被皇上下了旨于宫内静养不得出,跪在床榻边又心疼又担忧得眼泪直掉。 “你哭做什么?我好得很。”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深厚情谊自不必说,为免清絮忧心,沈凝酥倒反过来安慰她。 “可她怎能这般狠心,小姐与她无冤无仇。” “这刚进宫就抱恙养病,不知再能出朝云宫大门时,恩宠又落到了谁家去。” “行了行了,你莫再忧心。”沈凝酥从被窝里跳出来,拍拍清絮脑袋,自顾自去倒了杯茶水喝。 “禁足对我来说未必是件坏事,不知怎的璃昭仪对我多有不满,偏生她又位分比我高且颇得圣心,若非今日皇上命我好生静养,我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 这话令余下之人皆沉默了。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雕花刻叶的楹窗落入屋里,只见飘渺的尘埃在暖光中旋转翻飞,此情此景倒是令人生出了落寞气息。 夜里用过晚膳,清絮端了药进来。 “小姐,趁着烫快服下吧!” 沈凝酥接过瓷碗只将它置于桌面上未动:“今儿张太医替我诊断,话里话外只说我体内本就有病根,却只字不提璃昭仪为难我在烈日下学规矩,才惹出了病,不知是何用意。” 叶岚皱眉回想片刻,恍然大悟道:“自新皇登基后张太医时常出入欣合宫,为璃昭仪诊平安脉,平日里昭仪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总是请他过去。” 言至此,叶岚哎呦一声。 “多亏小主心细,奴婢竟疏忽了,那张太医与欣合宫走得如此近,不得不防。” “只是……如今该如何做?宫门有侍卫严守着,遑论去太医院请旁的太医,就算想往外递出个消息也难。” 美人蹙眉凝思,半晌方问:“朝云宫离皇上那儿可远?” “皇上住嘉德宫,离我们这儿甚远,不过若是去溪华林,此处倒是必经之地。” “溪华林?” “小主有所不知,溪华林得名于林内的溪华泉,听宫里老人说圣上自幼时便极喜欢那儿的,如今此番喜好依旧不改。” “倒也是个长情的主儿。” 叶岚未听出这话里的取笑,清絮却噗嗤一乐:“主子你贯是什么人都敢打趣的。” 一轮黄月渐渐攀至树梢头,敬事房的消息仍未传来,璃昭仪跪坐在相思菱纹木地板上,身侧是一架玉钩云纹宫灯,橘色烛光洒在她脸上,隐去了白日里眼尾眉梢处的凌厉,多蓄了几分柔色。 花穗枕在她膝上,仰着脸:“姐姐今儿个行事未免太莽撞了些,若是被太后责罚下来,恐是不合算的。” 璃昭仪闻言叹了一口气,倾诉道:“我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只是我脾性本就如此,谁让她倒霉非惹了我的眼。” “依我看,你是被江恙哥信中那句话给唬住了吧?” 美人微眯双眸,又忆起信里那句‘天生婀娜风流,眼波流转妩媚艳绝处略有月吟一二风姿’,面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她玉手轻轻勾住花穗散落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慢慢缠绕,过了许久,方承认了妹妹的猜测:“我就是紧张,怕她夺去了圣上的宠爱,妹妹,姐姐不想失宠。” 听的这话,花穗脸色沉了下来,她姐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她将姐姐的一切看得比自己还要重,如今有人令姐姐不悦,自是该死。 “方才还有奴才递消息来,说是昨夜侍寝的范才人傍晚时去了嘉德宫。” “傍晚时去的?” “是,且手上也未带吃食。” “皇上让她进去了?” “的确进去了,不过未停留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出来了,瞧着她的脸色倒是有几分欣喜。” 花穗说完这话,望着姐姐出神的眸子,心下有些焦虑:“听青蕊说,昨晚宫宴上范才人借一支舞出尽风头?” “她倒是万事都与你说。”璃昭仪失笑打趣道,“不若让她认了你做姐姐,你也来感受一下欺负妹妹的乐趣?” 花穗在她腰上掐的一把,撅着唇佯装怒:“亏你也知道你总是欺负我。” 二人喧闹一阵,花穗改为伏在璃昭仪膝头,软声细语地提醒着:“姐姐警惕沈才人,却也别忽略了旁的女子。” 璃昭仪听得这话微微点了点头,指尖轻拍膝上人的肩:“早就叮嘱你宫中无论粗细活儿都不用插手,偏你不听劝,将自己忙了这一日,快去命人为你打水,好早早沐浴歇下吧!” 因着近日皇帝久未进后宫,满宫院的嫔妃倒显得安静了些。 嘉德宫明政殿内,梵昭正持笔批阅奏折,洪广僵着笑脸躬身走了进来。 他先是将案上凉了的茶水撤掉换上新的,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刚得的消息,朝云宫一切都好,只是那沈才人……” 男子停下书写的动作,目光从洪广身上扫过:“怎么了?” “听御膳房送食的宫人说,沈才人的吃食基本是怎么送进去便怎么递出来。” “那她可如何活。” 洪广脸上为难的神色愈发明显,犹豫了一下方道:“已查过了,沈才人并非不用膳,只是不用她份里的,而是日日同宫女同分一碗饭。” 闻此言梵昭面色冷了几分,作为天子自是不喜后妃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沈才人此举分明就是对这后宫怀有万分警惕,亦是说明梵昭眼里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未曾被掀起波澜的暗流涌动。 “月吟那边可有何动静?” “奴婢正要禀告璃昭仪的事儿呢!”洪广擦擦额角沁出的薄汗,“许是最近范才人来请安勤了些,今日范才人本是带了食盒欲来御前,路过御花园迎面撞上准备去凉亭纳凉的璃昭仪,因范才人行礼迟了些,此刻还被璃昭仪罚跪在那鹅卵小径上呢!” “胡闹。”男子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不过那范才人日日来御前朕也怕了,若是被她一罚能消停些,亦无甚不可。” 闻此言,洪广自是松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到那人冷冷地吩咐了句:“去兰若宫。” 梵昭踏进兰若宫大门时,小厨房正将各色菜品上到桌上,芬儿将希昭媛从廊下长椅扶起,准备进屋。 院里宫人已见皇上到来,正准备行礼通报,却被梵昭一个眼色拦下。 他悄声接过宫人手中的最后一道菜,走进屋摆到桌上。 那希昭媛本是慵懒地用水净手,先是见了靛青色云纹袖,惊喜仰脸一看旋即笑得灿若星河,欲行礼,被男子抢先扶住。 “嫔妾昨夜想念皇上得紧,可巧今日皇上便来了。” “朕是日日想念你,你却只是昨夜想念了朕?” 他右手极轻地在女子肉嘟嘟的脸颊掐了一下,见她面颊不施粉黛却白里透红的模样,先前在明政殿时的那一缕烦闷被冲淡了去,摸摸女子已微微突起的小腹:“近来可觉好受些了?太医如何说?” 美人梨涡浅笑,带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柔:“近日倒也吃得下睡得着了,许太医说这已足三月,胎儿稳了下来,孕呕之症便也少些。” 希昭媛口中的许太医,是太医院里梵昭最为重用之人,当初得知希昭媛有孕他便即刻派他为其保胎调治。 听闻昭媛此番话梵昭点点头:“四月二十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有打算?” “自嫔妾幼时起,年年生辰皇上总在嫔妾身边,今年也惟愿能同皇上一起度过才好。” 听如此说,梵昭久违地露出少年笑意:“这是自然。” 从兰若宫出来已过酉时,天幕已暗四处宫灯皆燃起。 洪广仔细伺候梵昭上了銮仗:“皇上,咱这是去往何处?” “嘉德宫。” “摆驾嘉……” “罢了。”梵昭忽想起方才孙九顺递消息过来,说璃昭仪已候在去往嘉德宫的必经之路上,变了主意道,“去溪华林。” 朝云宫内,沈凝酥随意靠在软榻上,她跟前围坐着一圈婢女,都在认真听她讲述近几年宫外发生的奇闻轶事。 “小主小主,皇……皇上……” 福宝急匆匆跑进来时,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叶岚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斥责道:“你莫慌,好好说话。” 福宝与叶岚乃是同乡,今年才十四岁,因家中困难入了宫,其父还是叶岚舅父的挚友,因此当福宝父亲央叶岚对福宝多些提点时,叶岚未拒绝。 又因福宝这孩子本就是个眉清目秀、机灵可喜的,朝夕相处间叶岚也渐渐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我方才趴在树杈上仔细看,远远地好像看见皇上的銮仗从咱们宫走过去了。” 这些天沈凝酥特意吩咐了福宝留意宫门前的动静,等了诸多时日此刻总算有了消息。 “清絮,你去将我的古琴取出来。”计划已久的事眼看就要付诸行动,沈凝酥只觉心头有些发慌,她喝了一口茶将忐忑不安强压了下去,又去铜镜前梳妆片刻,方落座玉指轻轻撩拨琴弦,任琴声肆意流出。 四月夜里的天气还带有一丝凉意,却也悄无声息抚平了心头的那丝浮躁,梵昭泡在汤泉之中闭目养神,正是全身松快软绵之时,丝丝缕缕音韵自远处传来,烛火摇曳、泉水叮咚、琴音婉转倒也十分和谐。 听了半晌,男子终于掀起眼皮:“是哪里传来的琴声?” 早在琴声刚响时洪广便猜到皇上会如此问,已暗暗打听过,于是面含笑意恭敬道:“回皇上,传自朝云宫。” “沈才人?”梵昭忆起那娇媚面庞,尤其那双水灵勾人的眼睛,时常清纯中藏了丝狡黠,令人难忘。 “她不是在养身子吗?如何此刻还不歇息。” “这……兴许是日日养在宫中烦闷了些,靠着抚琴打发长夜寂寥?” 洪广只是将自己心中猜测一五一十道出,不想歪打正着惹得梵昭笑意又浓了三分:“长夜寂寥,便让她到朕跟前来。” “是。” 通传宫人至朝云宫请沈凝酥时,她仍有些懵。 借琴音争宠摆脱困境是她谋划已久的事情,就算此事不成,她仍会换了其他时间其他方式再进行。 只是目的达成得如此之快,竟有些超乎了她的预料。 “沈才人,请吧!” 宫人将沈凝酥带至溪日汤泉下游,早有洪广在那儿候着,眉花眼笑地朝她请了安:“请沈才人在那亭子里稍候片刻,奴才去通传一声。” “劳烦您了。” 亭子里早已摆好了各色点心,并一壶冲开了的玫瑰玉露茶,沈凝酥却无心思去品用,她环顾四周,倒是觉着这林内景色美则美矣,可总令人有些发凉。 清絮将带着的披风为主子披上,压低了声音偷偷问道:“叶岚姑姑,既是通传消息岂不片刻之事,为何方才那公公还要小主过来此四面通风的亭子里候着?” 望着主仆二人脸上难掩担忧之色,叶岚笑了,解释道:“清絮姑娘有所不知,这溪华泉汤池众多,其中当属溪日汤最为奢华尊贵,它是热涌喷出的第一个池子,只有天子方可于那处沐浴。” “方才我们便是在溪日汤的栅栏外,故洪公公才会让我们过来此处候着。” “洪公公?” 叶岚也看看四周,俯身倒了一盅茶恭敬递到沈凝酥面前,悄声道:“小主忘了?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自皇上小时便伺候在跟前,秋水阁家宴那日小主是见过他的。” 沈凝酥眨眨眼,了然于胸:“幸而方才我还未失礼。” “还有一人,名唤孙九顺,已过半百,是前几年太后送给皇上的,他虽只常在嘉德宫伺候鲜少外出,说话却有份量,就连洪公公也敬他三分。” 话音甫落,远远地见一宫人拎着宫灯朝凉亭走来,待他走近了一看,便是方才去朝云宫通传的那位小公公。 他规矩谨慎地行了礼:“沈才人,皇上宣您进溪日汤里伺候,请随小的来。” 匠工依着溪日汤的地势修建了一座宫殿,清泉蜿蜒曲折,落花随流水而下,倒是好一番别致景色。 洪广引着沈凝酥入了殿内,为她轻掀起玉色珠帘后悄声退下了。 此时沈凝酥是赤着脚的,踩在墨色石质地板上甚觉冰凉。 “妾身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她匐在地面上,从梵昭的角度看,只见她青丝随意地绾在脑后,以一支素洁的水色堆纱花簪固定。 后宫嫔妃多是满头珠翠难掩贵气,如今这般淡雅的发髻倒是难见。 此刻,梵昭对眼前的女子愈发充满好奇,他觉着她,甚是……有趣。 心底虽如此定论着,口上却一句话也未应对方,沈凝酥跪在地上只觉双腿麻了些,却也守着规矩不敢抬头张望。 她素手扣在地面上,手指纤长而甲盖未染蔻色,如羊脂白玉般纯净不落俗,通身穿的也是软烟罗长裙,令人不觉地想一睹其面颊,是否依旧清淡。 “你的身体可大好了些?” “回皇上,承蒙圣恩有张太医替妾身悉心调养,倒觉着好了许多。” 梵昭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道:“三更半夜在宫中抚琴,颇有闲情逸致,可见身上确实无难缠症结了。” 这话中的调侃意味颇浓,沈凝酥听后自然大胆了些:“深宫寂寞,妾身只好撩拨琴弦借此打发这漫漫长夜,不想污了圣上清耳。” “抬起头来。” 此时落入梵昭眼里的,是面若桃花笑如靥,点墨般的眸子仿若暗藏了满天星光,璀璨得令人挪不开双目。 不知怎地,沈凝酥眼中的直白热情总令梵昭忆起璃昭仪方进王府时的模样,她亦是美而自知,仗着一副艳绝皮囊大胆魅惑他,得了这些年过犹不及的恩宠。 他心中不清静,情趣也就淡了几分。 吩咐道:“方才朕听着,此情此景倒与你的琴声十分相配,不若再弹奏数曲,何如?” “妾身遵旨。” “洪广,备琴。” 婉转连绵的琴声袅袅盘旋至溪华林上空,虽不至于扰了阖宫清静,却已搅乱了人心。 广阳宫内,海云姑姑命人将太后净手的水换了出去,走进里屋时,手中多了碗养身汤。 她将汤碗双手奉给太后,一边隔着锦被替太后捶腿,一边闲谈般道:“朝云宫的主儿今夜抚琴不多时,被皇上召去了溪华林。” 闻此言,懒懒倚在床榻上的人勾起唇角笑了:“看来是哀家多虑了,沈家子嗣众多,她又是妾室房中所出,若不是个聪明的,恐也活不到今日。” 海云亦附和一笑:“那沈才人饭食之事?” “接着盯紧,好歹是朝廷命官之女,被花氏欺压已是委屈了她,若入宫不足月便失了性命,天家威严何在,皇帝又如何令文武百官信服。” “太后对皇上的一番用心,令奴婢兴叹。” “不过是天下父母心罢了。”太后颇为体恤地将手覆在海云肩上,她自幼时便伺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为宁家付出诸多,一生未嫁无儿无女。 “还说哀家呢,昭儿自小在你眼前长大,你待他又如何不是用心良苦?” “不过,哀家料想这沈才人既已有法子出朝云宫,禁足一事不日亦会烟消云散。” 海云笑笑应道:“若如此,恐欣合宫的又得闹腾。” 太后也笑了:“自古后宫都是纷争不断的是非之地,如今嫔妃还算少,若以后佳丽三千人时才更令人头疼,哀家只盼岁巧能安然无恙陪在哀家身边,若有朝一日受了恩宠再给哀家生个皇孙,自然最好不过。” “宁才人乃富贵之人,定会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 转眼已入子时,沈凝酥停了奏曲,乖顺地伏在梵昭膝头,他刚从汤泉中出来,热涌将他泡得浑身肌肉筋骨都酥软了,此时正安逸自得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同膝上美人说话。 “那日在欣合宫中,可吓坏了你?” 女子未想到他会这般问,先是滞了一下,旋即笑开:“有皇上在,妾身什么都不怕。” 这话,虽只字不提璃昭仪,却将她的跋扈恣睢尽显无疑。 梵昭转动着手中的茶碗,缓缓为其开脱道:“她自小肆意生长,一贯刁蛮得厉害,你是大家闺秀,便别同她一般见识。” 沈凝酥直起身子垂着眸,纤长的睫羽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软糯中夹杂了一丝委屈:“妾身知晓。” 她这是有些耍小性子了。 偏生梵昭是吃这一套的,指尖勾起美人的下巴端详良久,倏地将其拉入自己怀中,二人共同挤在一张软榻上显得拥挤了些,却也因这份拥挤多了数不清的温热。 不待沈凝酥做出反应,深情用力的一吻已落到了少女水灵柔软的双唇上,她下意识闭目,笨拙且热烈地回应着男子的侵略,衣裙华裳散落了一地,泉涌的滚烫热气侵略在人的肌肤上…… 洪广命余下徒弟退到栅栏外,揉了揉鼻尖颇为恭敬道:“叶岚姑姑,这位是?” “这是沈才人自宫外带来的陪嫁婢女,清絮。” 那清絮最是机敏伶俐之人,随了主子沈凝酥的性子,眼睛一转便不知生出了多少主意,算不得和善可欺,偏生逢人总带着甜而不腻的笑脸,令人挑不出错。 她乖巧可爱地朝洪广福身行礼:“见过洪公公。” “清絮姑娘不必多礼。”洪广眼角笑意又浓了几分,转而朝叶岚道,“虽说是进了四月,可这夜里风霜依旧重,二位姑娘家身子单薄站这儿许久也是受累,不若去凉亭那儿稍歇歇,若有事,咱家再派人去唤你两?” 叶岚心知洪广的意思,笑笑:“小主身旁离不得人,我在宫中当差久是经得住的,让清絮过去歇会儿就好。” 清絮乃未经人事的少女,听得殿内传出的动静已羞得面若绯桃,然因心系自家主子不敢离得远,婉拒了洪公公的一番好意。 殿内灯火璀璨、旖旎生香,殿外却因树影摇曳而显得萧瑟了些,清絮低头微蹙细眉,压抑住内心替自家小姐欢喜激动的心情。 第3章 落水 溪华殿毕竟围绕汤泉而建,自比不得正经居住的宫殿舒心,夜半梵昭传话命人将沈才人的披风递进来,不多时他亲自怀抱美人上了銮仗回到嘉德宫。 嫔妃留宿皇帝所居宫殿在我朝本也不是何罕事,只因沈凝酥乃新帝登基后首位宿于嘉德宫的,翌日清晨又格外得了恩赐乘坐轿辇回宫,终是惹了不少人的眼。 朝云宫内,沈凝酥伏在软榻上,清絮用从家中带来的养肤药膏一点点涂在她嫣红的肌肤上:“小姐,禁足已解,奴婢是为您高兴的,只是如今看您这般受罪,又不忍了。” “傻姑娘,我何曾受罪。” “那你方才还直喊身子酸痛。” 这话令榻上美人哭笑不得,索性未回。 “不过……小姐,你后背这片片痕迹是因何而造成的?我如何也想不明白。” 沈凝酥难得羞红了脸,嘟囔回道:“小孩子家别瞎问。” 如此,令清絮更是好奇不止,追问再三。 “哎呀,不过就是被床榻边缘的雕花木头给硌到了。”沈凝酥用双手捂住通红的双颊,“你若再问,我便趁早为你寻个好夫家,好让你也知晓知晓。” 床榻边的小美人噘嘴:“我才不稀罕呢!我要一辈子伺候在小姐身旁。” 二人正闲谈说笑之时,叶岚走了进来:“小主,太后娘娘传你亥时去广阳宫一趟。” “是何人来通传的?” “太后宫中一小丫鬟,奴婢也不知其名,知小主在歇息,便未只让奴婢通传一声。” 听者眉头紧锁,略思量,道:“我知晓了。” 沈凝酥见叶岚踌躇在原地,知她心里还有事,问:“怎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可是还有何事未报?” “小主,有一句话奴婢想提醒您。” “我知你是为我好,有何事直说便是。” “奴婢先前当差时常随主子出入太后宫中,从未见过今日来通传消息的小丫鬟,不过后来新帝登基奴婢便被分来了朝云宫,若是在那之后才新去伺候的,便不得而知了。” 这话倒将沈凝酥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常出入太后宫中?你先前的主子是何许人也?” 叶岚未料到沈凝酥此时会这般问,先是愣了一下,又因她背景清白干净无甚好隐瞒的,如实答道:“回禀小主,奴婢先前是伺候庄太妃的,新帝登基众太妃移居宫外松露山,太妃带过去的人少,见奴婢年纪不大,便把奴婢留在了宫中当掌事姑姑。” 凝酥有些惊喜地笑了:“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却已是伺候过先帝嫔妃的宫中老人。” “奴婢不过是进宫的时日长些,对宫中还算有些了解,若能因此助力小主,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此话倒是严重了。” 沈凝酥走过去握住叶岚的手:“庄太妃贤良淑德的美名我自在深闺时便常常听闻,你既是她宫中出来的,今后自是令我省心不少。” “不过我如今倒忽想起一事,那日我在院中闲逛只见屋后有一角门,你可知是通往何处?咱们宫后又是何地也?” “咱们宫后是一片竹林,再往后便是一条碎石小径,依着那条路可至茗湘苑侧门,只是平日里鲜少有人从那儿过。” “那角门原是上了锁的不常用,钥匙在我手里,前几日被内务府的收走了,如今小主解了禁足,今早内务府又照样将钥匙归还奴婢保管。” “小主可是有何吩咐?” 沈凝酥淡淡一笑,将眼中的谋略隐去了两三分:“近日我在宫中待得久了甚是烦闷,今夜既要去太后宫中,不若早点沿着那竹林出发,顺道望一眼这宫中景致。” “清絮,我带进宫的养肤药膏可还有新的?” “回小姐,还有三小罐。” “你去取了一罐来。” “是。” 傍晚斜阳懒懒地照进明政殿桌案上,将案上奏折映照得发亮,梵昭借此稍歇息片刻,方抬起一盅茶准备喝。 “皇上,朝云宫的沈才人送了一罐养肤药膏过来。”孙九顺掀开珠帘躬身走进来,恭敬道。 梵昭挑挑眉,先是忆起那双小狐狸般灵动中藏不尽巧诈的双眸,又闪过昨夜她千娇百媚的曼妙身姿及婉转音色,唇角勾起一抹笑:“她人在外头候着?” “是。” “传她进来。” 孙九顺得令去外间回话,再进来时却依旧只有他一人,面露难色道:“回禀皇上,沈才人说了太后传她亥时过去广阳宫,恐耽误了事,就不进来叨扰皇上您了,还说这养肤药膏是沈家秘制的,望皇上您赏脸用用。” 听得此话,男子冷峻的面容暗暗将眉梢间那丝雀跃隐去,淡淡道:“朕知晓了,东西你收下便是。” “是。” “等等。” 孙九顺正准备退下,忽被梵昭叫住。 “你说太后传沈才人去广阳宫?” “沈才人的确如此说。” 回完这话,别说是梵昭心底生了疑问,就连孙九顺也觉着事情有些古怪。 这太后娘娘无缘无故召见新入宫嫔妃是何故?若是召见,也该是她颇为怜爱的宁才人才对啊……更何况还是在夜里召见…… 心里虽如此想,孙九顺还是找了理由替皇上解惑道:“太后娘娘慈爱,许是前些日子沈小主身子不适,如今召唤沈小主过去仔细问问?” 闻此言,男子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待沈凝酥由叶岚、清絮陪同着走到广阳宫门前时,天已经黑了多会儿了。 正欲前去同门口当值的宫人说话,迎面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宁才人。 彼此行了礼,宁才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姐姐此时来找太后何事?” 二人在选秀期间有过短短几次交集,沈凝酥知她最是天真烂漫、璞玉浑金的女孩儿,便也不多隐瞒:“今早太后派了人去我宫中传话,命我此时来广阳宫一趟。” 宁岁巧闻言咬咬下嘴唇,皱眉道:“不应该啊!我方陪姑奶奶说完话出来,海云姑姑正准备伺候她歇下了呢!” 继而,她转身对送自己出门的广阳宫宫女道:“你去问问海云姑姑可有此事。” 不一会儿,小宫女跑出来。 “回禀二位才人,姑姑说太后娘娘并未召见沈才人,不过如今听闻有人假传懿旨,倒是要请沈才人进去问问话。” 沈凝酥与宁岁巧面面相觑,皆沉默了。 同宁才人道了别,沈凝酥人方进殿中行了礼,太后还未来得及问话,只见海云蹙着眉匆匆从廊下走进殿内,也顾不得许多尊卑礼数,直接忽略仍跪在地上的沈凝酥,径直走向太后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 听得太后这般吃惊斥责,沈凝酥吓得大气不敢出。 “皇帝可知晓此事?” “皇上方才已赶往邀月楼。” 太后点点头,见那沈氏仍跪在地上,凝视着她思索一瞬,才说:“此事哀家估摸与你有关,你便与哀家同去邀月楼一趟吧!” 邀月楼建于高台上,虽不如寻常宫殿大,可若论风景秀美之处倒是一般宫殿所不能及。只是此时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谁还有心去赏景呢! 众人见太后的步辇来到,纷纷行礼,梵昭亦从屋内迎出来。 “都何时了还拘着什么礼,方宝林如何?” “太医还在诊治中。” “哀家亲自去看看。” 太后由步辇中欲起身往屋内走,海云早已在一侧搀扶住她,沈凝酥恰立在另一侧,见状亦是上前虚扶了一把。 此时众人方发现那站在阴暗处的佳人并非宁才人,不免心中各生出了狐疑。 正厅内,太后及皇上各坐在松红林木宫凳上,其余人等各立在一旁噤声不语,气氛压抑得吓人。 “方宝林落水时,伺候她的奴才是何许人?” 角落里二人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邀月楼掌事宫女尽梅参见皇上太后,主子落水时,是奴婢及汀儿伺候着的。” “你将事发经过仔细回忆,如实禀告出来。” “傍晚主子用完膳说想去御花园走走消食,天黑便往回走了,哪知路过紫雁湖一只恶犬扑了出来,直将我们逼退至湖畔,那时奴婢与汀儿都忙护着小主不被恶犬所伤,却不想身后的小主不知怎的落入了湖中。” 说完这一连串话,尽梅额头渗出层层汗,几乎将额前碎发全浸湿了。 沈凝酥此时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听得尽梅此话她心头一紧,亦是证实了她的一番计谋并非多余。 尽梅尚且如此,初入宫闱的汀儿更是吓得心惊胆颤,只强忍着抽噎不停掉眼泪。 太后烦躁地皱眉移开视线,目光与屋中众人一一相对:“今日倒是有一件大事,比方宝林落水还严重些。” “沈才人亥时奉命前往哀家宫中,奇的是哀家从未下过懿旨召她。” 梵昭闻此言,想起傍晚沈凝酥送来的那一罐养肤药膏,心中竟暗自松了一口气。 紫雁湖地处朝云宫前往广阳宫的最近之路上,若不是她因忧心他特意绕远了来送药,兴许如今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便不是方宝林了。 想到她差点遇险,他的脸色便加难看了,抬眸,冷厉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假传懿旨遑论定死罪,即使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沈才人,是何人到你宫中传旨的?” 沈凝酥闻言上前行了礼:“回皇上,因那会子妾身正小憩,并未见到真人。” “然据妾身宫中的掌事姑姑叶岚说,传话那人看着面生,倒不像是广阳宫旧仆。” “不过……若是太后娘娘宫中近来新添了奴仆,便不得而知了。” “自先帝重病至今,哀家宫中从未添过奴仆。”太后冷冷道来的一句话,将广阳宫这条线索掐断,她对叶岚算是知根知底的,故沈才人此番话她并不疑心,朝身边人吩咐道,“传哀家懿旨,将各宫院门封锁起来,无令不得外出。” “沈才人,哀家得问你借叶岚一用了。” “太后有何吩咐朝云宫上下定当竭尽全力配合。” 闻此言,太后抬起头望向众人:“今夜恐得委屈大家静候在这邀月楼了。” “孙九顺。” “老奴在。” “你带齐人手同叶岚一个宫一个宫去指认。” “老奴遵旨。” 望着孙九顺及叶岚离开邀月楼的背影,屋内众人心思各异。 梵昭坐在椅子上轻轻转动着扳指,默认了太后的安排,灯光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他的眼眸,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气息令众人望而生畏。 “微臣参见皇上太后。”太医从暖阁出来行了礼,“启禀皇上,方宝林如今已醒,只是因惊吓过度并惹了风寒依旧气若浮丝,另还有一事,方宝林如今通身起了细细的红疹,许是落水的缘故。” 梵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查清楚为何起红疹,再用心将方宝林医治好。” 还未等太医回话,梵昭转身望向太后:“皇额娘,这方宝林刚醒,身子尚弱,核问之事便过阵子吧?” 太后点点头:“皇帝如今会心疼人了。” 过了子时,孙九顺及叶岚才匆匆返回邀月楼,一见二人,原本昏昏欲睡的众嫔妃立即清醒过来。 孙九顺磕了头,悄悄在海云姑姑身旁耳语几句,海云将话私传给了太后,他人又去了皇上身旁躬身回禀。 使期待事情水落石出的众嫔妃心思落了空。 沈凝酥静默在角落里,见叶岚安然无恙跪在皇上太后面前,心中的石头方落了地,细眉紧蹙观察着屋中众人的神色。 只见太后疲乏不堪地揉揉眉心望向皇上,显然是要他拿主意。 梵昭知晓其意,面容算不得好看,冷冷道:“都散了吧!” 出了那邀月楼,除了枝头偶尔传出的鸟惊声,三宫六院已十分寂静,兼方宝林遇险一事未得结果,众人心都是虚悬着的,故散开得很快。 “沈才人请留步。” 忽闻身后有人唤自己,沈凝酥回头看,是皇上身边的洪广。 “洪公公可是有何许事?” “夜阑更深,沈才人所居朝云宫离邀月楼又甚远,皇上特吩咐了御前侍卫萧峻大人并小刘公公送才人回宫。” “有劳二位了。”沈凝酥朝洪广身后二人微微点头,脸上带着一抹客客气气的笑容。 快到朝云宫,远远地只见福宝在宫门前翘首以盼,见主儿安然无恙被护送回来,他欢天喜地地朝众人飞奔而去行了礼。 进了殿内,遣散众丫鬟,屋内只余下四人。 “幸而小主毫发无伤,叶岚姑姑同清絮姐姐也都安好,小的这才放了心。”福宝倒了热腾腾的牛乳茶恭敬递到沈凝酥眼前,“今夜孙公公带着人来宫中搜查,奴才便知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奴才也不敢多问谁几句,只得在这宫中干着急的等。” 清絮将事情始末道出,吓出了福宝一声冷汗:“幸而小主未走那条路,否则……” 沈凝酥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到此时才算放松下来,她亦有些后怕:“宫中步步惊险,人心防不胜防,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 “对了,未来得及问你,今夜搜查之事结果如何?” “回禀小主,今夜奴婢同孙公公搜了后宫所有嫔妃的宫殿,皆未见到假传懿旨之人,只好再将宫中各司也搜查一遍,最终是在浣衣局发现的那名女子。” 言至此,叶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沉沉地磕了头:“奴婢办事不牢,害小主差点中了奸人之计,求小主责罚。” “哎哟,你这是作甚?”沈凝酥正准备将叶岚扶起,却已被清絮抢先一步,于是她接着说,“你的一片真心我还不知吗?人心叵测防不胜防,你何错之有。” “只是心中一直想不明白,既已搜得人证,想顺藤摸瓜揪出其身后之人也并不难,为何皇上会突然遣散众人,岂不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叶岚微踌躇方低声提点道:“许是皇上太后已知晓背后是何许人也,却不想将其公之于众?” “何人会有这般大的权势,令皇上也替其掩护。”沈凝酥拨弄着净手盆中的玫瑰花水,玩笑地说道。 可也因此句玩笑话点醒了自己:“除非……那人是皇上至亲或最为疼爱之人。” 清絮闻言,急忙掩住沈凝酥双唇,走到楹窗边朝外看了看,见廊下无人方松了口气,佯装怒意道:“都为小主准备热水去了,廊下也无人守着,这便是你们伺候主子的规矩吗?” 次日待沈凝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清絮听闻动静领着众丫鬟进屋内伺候她梳洗,脸上笑意吟吟地:“洪公公过来传话,今晚皇上过来咱们宫中用晚膳。” 沈凝酥凑近铜镜细细端详自己的面庞,漫不经心道:“那便来吧!左右菜肴都是御膳房备好了送过来的,定不会亏待了他。” 听者噗嗤一乐:“小主贯是没心没肺的。” 暮色四合,宫灯还未燃,梵昭已一脚踏进朝云宫大门,沈凝酥闻讯前去迎他,如初次相见时一样规矩谨慎地行礼。 男子将她扶起,只见她一身荼白色抹胸裙衫,裙摆处零散绣着海棠红桃花瓣,青丝用藕荷色薄纱松散地束着,额前散落下几缕,是媚而不俗的风情。 “皇上怎想起来妾身宫中?” 落了坐,沈凝酥带着盈盈笑意,一边用木箸往梵昭碗中夹菜,一边不经意地问到。 “朕到这儿来自然是因甚是思念美人,只是不知这美人是否亦思念着朕?”他笑着,一只手就揽住了她的腰。 突如其来的一番动作使女子脸颊绯红,却依着他的动作顺势依偎在男子怀中,低低道:“皇上,旁人都还在呢!” 闻此言,候在一旁的太监丫鬟皆识趣地悄声退下了,屋内便只余了二人。 他嗅着她发丝散发出淡淡清香,见女子白肤红唇、眉眼含情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燥热。 手掌由她腰间自下向上游走,最终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脸庞,深深地落下一吻。 末了,她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他,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出声,含了半分委屈道:“皇上,妾身饿了。” 一夜缠绵,自不必说。 次日,梵昭前脚刚走赏赐便下来了,都是些金银玉器、珍珠宝石之类的,令沈凝酥着实欢喜。 她因出身尊贵常常有机会接触奇珍异宝,越是了解越是喜欢。 “在家时老爷夫人总说小姐是迷珍珠玛瑙迷得魔怔了,若是家中二老见了此情此景,恐更觉小姐走了火入了魔。”清絮端着刚泡好的茶进来,放置于桌上笑着打趣自家主儿。 “往日在家虽也能见识一些,总归不如宫中的来得稀罕奇特,为了这些个宝石,我也应当在宫中努力的活下去,往上爬。” 清絮笑笑,转而言之:“皇上今早下早朝去了邀月楼探望方宝林,赏赐了千年人参并诸多温补药材。” “她也真算得上是时运不济了。” “可不是呢!幸而小主您是好运常伴之人。” “将这些赏赐都登记入库,午后陪我去邀月楼看望看望她。” 说是午后,待出发时已接近黄昏。 “小姐,要不我们用了晚膳再去?这会子三宫六院的估计都快要用膳了。” 想起方宝林遇险一事也是在黄昏,清絮莫名有些瘆得慌。 沈凝酥端坐在铜镜前正,转身用手指轻点了点清絮额头:“怎如今愈发不动脑了?此时去不正巧避开了那三宫六院之人吗?” 果然,待二人来到邀月楼并未有旁的人。 掌事姑姑尽梅在院心温药,见人来忙迎上前福身行礼:“请沈才人安,我家小主正巧在更衣,望才人海涵稍候片刻。” 沈凝酥点点头未多言,转身去了雕花刻叶的围栏前赏景。 这邀月楼依山而建,地势高,风景秀丽可俯瞰大半个皇宫,如今温柔金光正笼罩着座座宫殿,显得恢宏壮丽、富丽堂皇。 “余晖瑰丽,却也渗出凄凉。” 沈凝酥闻言转身,只见方宝林一身水绿色长裙由丫鬟搀扶着朝她福了福身。 沈凝酥想上前去扶住她,却忍住了这一番好心,言语中透出关心:“你身上带着病,何苦出来吹这晚风,行礼便更是不必之事了。” 方宝林头戴玉色纱帘斗笠,令人看不清她的脸,可瞧着她手背上的片片红疹,情况应是不大好。 “春日里风沙大,妹妹生了病就别站在这儿了。” “我不过是想出来透口气。” 二人静默地在围栏前伫立良久,直至最后一点儿红火圆日也隐于山后,才进了屋。 宫人已将菜品摆放好,方宝林此时由丫鬟伺候着摘下斗笠,竟是令沈凝酥倒吸一口凉气。 方宝林的状况比料想中还要糟糕得多,密密麻麻的红点在肌肤上层层叠叠生长着,怕是即使最小心翼翼地调养着,也难恢复她往日肤白胜雪光洁无瑕的模样。 “令沈才人见笑了。”她苦涩一笑,“不知才人用了晚膳否?若不介意便与我同用吧?” 沈凝酥此时哪里还有胃口,可若拒绝了她,又恐伤了她的一片心,只好勉强笑着坐下用了半碗粥。 用过晚膳,尽梅将已煎好的药端了进来伺候其主用下,领着屋中一众小丫鬟退下了。 “此刻屋内已无外人,沈才人若有何话但说无妨。” 听者莞尔一笑:“方宝林聪明伶俐,那我便明人不说暗话了。” “想必方妹妹也知晓,在你落水当日我被假传懿旨去了广阳宫,而那紫雁湖又是从我宫中通往广阳宫的必经之处,这其中的蹊跷想必不用我多说。” “姐姐这番话倒是实诚,所以,姐姐的意思是……妹妹替您承了这场灾祸?” “如今祸事已生,方宝林难道不想一举揪出背后下狠手之人,杀之而后快?” 那方宝林亦不是蠢笨之人,只淡淡地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昨夜之事已说明一切,如今姐姐你让我与背后那狠厉之人周旋,不等同于以卵击石?” 沈凝酥闻此言未恼怒,嫣然一笑如同说平常笑话般:“实话同妹妹讲,我已知晓下手之人,亦知晓想要借此一击将其扳倒绝无可能,然已有万全之策够她喝上一盅,亦可保你我二人全身而退,何如?” “愿闻其详。” 第4章 姐姐 夜里清絮伺候沈凝酥歇下,一边隔着床幔替她捏腿,一边低声问:“主子怎敢确定方宝林定会同意此事?” 沈凝酥慵懒闭着眼:“我也只是试试罢了,她若不肯我自会再想其他法子,总之必不会白白吃了此亏。” “对了,皇上今晚可入了后宫?” “翻的是齐贵人的牌子。” 床榻上之人闻言点点头,忽没头没尾地叮嘱了一句:“近日事多,你盯紧宫中那些探子藏匿好,吩咐下去的事若是做得好了,遑论我会赏,就连他们宫外的家眷也都更好过千百分。” “是。” 夜阑更深,皇宫被巨大的黑暗所笼罩,即使墙角燃烧着宫灯,却也敌不过这无边的诡暗。 皇宫西北角的侧门被缓缓打开,一衣着破败面容凌乱的女子魔怔地向外跑去,她身后远远地站着三两太监,目送她慌忙离开,为首那位沉沉地叹了一声:“走吧!回去交差。” 翌日沈凝酥刚起床梳妆,清絮端了花瓣水进来,朝其余小丫鬟嘱咐到:“这儿有我伺候便可,你们都出去吧!” 叶岚正为主子梳发的动作怔住片刻,正欲将象牙梳放下也离去,被沈凝酥拦了下来:“姑姑你只管梳你的,清絮不过是命她们出去罢了,你是我朝云宫堂堂掌事姑姑,这小丫头还敢支使你了不成?” 一句调笑之话令屋内的氛围霎时转暖,清絮望向二人,用恰到好处的音量禀告:“浣衣局女子昨夜被送出宫,人刚出皇城不远,被暗杀了。” 清早听得如此血腥之事,沈凝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用手帕掩住鼻尖:“可知是何人动的手?” “刺客一袭夜行衣从头裹到了脚,并看不出何许人,只是……有一新的发现……” “据手下人观察,刺杀浣衣局女子之人并非只有一波,只不过另一帮人躲在暗处还未来得及动手,她便丧命了。” 这倒是沈凝酥意料之中的事,她随意翻动着妆奁内的珠钗,不以为意道:“皇上既有意保全幕后之人,自然同那人一样都不想这女子留活口,送出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前几日方宝林方毁了容颜,那邀月楼处处皆是道不尽的凄凉,明儿又是希昭媛生辰,少不了一番轰轰烈烈的热闹。” “叶岚,你在宫中时间长,抽空带上清絮去库房看看有何物什合适做明日的贺礼,也该让她跟你学着些了。” “是。” “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一旁的清絮思来想去终是发话道,“这希昭媛腹中怀着皇儿,先前总甚是谨慎地养在宫中,今儿怎会忽想大张旗鼓地办生辰宴?” “我心中也是这般疑问,却也总寻不出答案。” “太后是极为看重皇嗣之人,小主,依着奴婢的猜测,希昭媛此举许是得了太后认可?” 叶岚的这番推测倒也合乎情理,使得铜镜前的美人停止了胡乱猜测,拾起最后一支玉簪亲自插到发丝间:“无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朝云宫的都得谨言慎行,我可不愿给自己惹一身骚。” “对了,明日装扮要素雅些,若能避开与希昭媛同色衣裙,自是最好不过。” 此时,叶岚及清絮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主儿放心,沈凝酥听罢点点头,才算将此事暂时搁置下。 希昭媛生辰宴设在秋水阁,离她所居的兰若宫不远。 傍晚沈凝酥只带了叶岚一人赴宴,人还未至阁前,便远远地听到丝竹管弦、言笑晏晏之声传来,好不热闹。 就连庭前檐下的宫灯也是悉心装点过的,换上了希昭媛一贯最中意的石青色。 待沈凝酥由庭院中的石桥上经过时细细一瞧,只见灯笼上还镌着云卷云舒的模样,甚是清雅。 于是不免在心中猜测:这希昭媛原本只是乳娘之女,家贫如洗自不必说,不想品味却不俗。 “这位妹妹在此发呆作甚,宫宴快要开始了,往里请吧!” 沈凝酥闻声回头看,只见一美人由六七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那儿。 她皮肤白里透红、光洁无瑕,笑起来脸颊上有深深的小梨涡,眼睛随着笑意弯如新月,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一身青色齐胸襦裙,发髻绾得端庄大气,却只简单簪了玉蝴蝶簪子一支,说不出的典雅柔和。 “妾身参见希昭媛。”沈凝酥福身行礼,将目光从女子微凸的小腹上收回到自己足尖。 那希昭媛不说话也罢,一开口语气便甜得令人如沐春风:“妹妹快请起,何必多礼。” 梵昭本就是陪希昭媛一块儿从兰若宫过来的,只因下了銮仗他又交代了侍卫长几句小心当值,才进来得晚了些。 他刚跨进宫门,看见的便是沈凝酥颔首行礼的场景——几日不见,只觉她如今衣着愈发素净,行事也愈发谨慎知礼,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小桥流水的情韵虽极美,只是临水湿寒,且你怀着身孕,都进去吧!”——话语里虽然都是对祝桃雨的关心,梵昭目光却是先看向了沈凝酥。 这一幕被祝桃雨巧妙地捕捉到,她的内心开始泛酸,虽说因着有孕平日里不太出宫,可这三宫六院发生的事儿,岂有她不清楚的? 心想难怪有人已迫不及待冒着假传懿旨的风险也要让沈凝酥毁容,如今一看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便可知若日后放她壮大了,则是个难缠的对手。 落了坐,沈凝酥不免偷偷打量屋内众人,那方宝林如她所料未到场,除此之外宫中嫔妃皆已到齐,个个是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模样。 尤其是那璃昭仪,一身绯红金丝线芍药花裙,珠钗华贵相得益彰,倒比希昭媛瞩目得多,就连站在她身侧伺候的花穗,也是裙钗闪耀万分酌目。 太后刚到宴席便正式开始了,伶人歌舞换了一支又一支,推杯交盏间沈凝酥眉眼间已染上些许醉意,高座上的男子时不时朝她这边看来,平静的眸子却令人窥探不出他心底的担忧。 “司乐司新编的舞不错,这些伶人跳得也十分好,尤其是额间抹红那丫头。” 太后一声赞赏,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位正翩然起舞的女子身上。 “回太后,这些都是不久前京西钱府送进宫的舞姬。”陈尚仪恭敬地回复道。 “这件事朕有印象,听闻是钱家四公子年前去南诏寻来的,个个身轻如燕骨软如水,舞技甚佳,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提起这钱四子倒是令哀家想起一桩事,前不久众官妇进宫与哀家叙旧,钱家老太太还提起过他,为了他续弦的事,可着实忧心。” 一向沉默的洛妃此时倒是接了太后之话:“臣妾尚在闺阁时便听闻这钱家四公子因思念亡妻而多年未娶,不想过了这许久,依旧如此。” “他的原配本只是江南船舫上一舞姬,只因凑巧在钱四子下江南游玩时献了舞,被其看上带回京中,那年钱四子与钱家老太太胡搅蛮缠了好一阵,方如愿以偿娶了那女子做正房夫人。”太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只可惜那女子是个福薄的,没几年竟病故了。” 洛妃亦是点头称是,随后道:“过去只知这钱四公子极喜善舞之女,如今听太后娘娘这般说,才晓得这其中缘由。” 在座众人谁人不知那璃昭仪过往身世,因此皆暗自观察着她的神色。 沈凝酥亦是不例外,左手撑着下巴醉眼朦胧地观看着轻歌曼舞之景,余光却偷偷往璃昭仪的方向瞟。 只见她仿若充耳不闻地夹菜吃酒着,脸庞上却难掩那三两分嗔怒。 “若是哀家此时擅指一桩婚事,不知皇帝应允与否?” 梵昭挑眉,上一秒还在看戏吃酒的他不想问题如此快便朝自己抛来,只好将酒杯又放回到桌上,恭敬道:“全听皇额娘吩咐。” “这京西静安王钱家四子偏喜舞姬,前些日子钱家老太太又求哀家替她这不孝儿孙物色孙媳妇,哀家思来想去总没眉目,如今却忽觉眼前真真有良配一人。” 太后威严而慈爱的眼睛看向花月吟:“当初你花氏姐妹一舞动京城,如今你已贵为宠妃风光无限,也合该为你妹妹谋一桩好婚事了。” “一位是宠妃之妹,一位是朝官之子,二人又有同样的喜好,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妹妹花穗的婚事一直令璃昭仪忧心,她亦是多次与其提及此事,只可惜都被花穗淡淡地一语带过。 璃昭仪知晓妹妹是不放心她独自在深宫与众朝廷贵女周旋,可女子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况她从不忍心妹妹真独活一生。 因此,她脸上噙着甜甜的笑意:“嫔妾代妹妹谢过太后娘娘关怀。” “若如此说,你便是舍得你妹妹嫁为人妇了?” “嫁人是喜事,何况太后指婚更是喜上加喜,如此双喜盈门之事嫔妾怎会舍不得。” 璃昭仪笑得乖巧,说话也甜得沁人心脾,相反她身后花穗的神色,却平静如一潭湖泊,令人看不出悲喜。 话音落,众人无言静默观赏歌舞,于是丝竹管弦之声渐次加强,花穗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欲上前回话,却被一直默默观察着她动静的璃昭仪拦住,用仅她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斥道:“妹妹,其余之事姐姐算凭你做主,唯独这一次,你不可驳我之意。” “沈才人?沈才人。” 迷糊间沈凝酥听闻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原是小刘公公:“皇上让奴才过来给才人传句话,让您待会儿别再喝了。” 美人勾起唇角,泄了一丝温柔,故作清醒地淡淡道:“我知晓了。” 不知何时窗外雷声轰隆作响,瓢泼大雨紧接着下了下来,此时已过了看戏的热闹,沈凝酥觉着宴会愈发乏味,又因饮了酒身子滚烫兼雨天闷热,她只想快到外头透透气。 人刚穿过门廊往后院走,只远远地见主仆二人伫立在亭内。 “小主,咱还过去吗?” “去。” 叶岚撑着伞仔细护主子往凉亭走,纵然再小心,待到了那儿,沈凝酥肩上仍落了不少雨。 行了礼叶岚便关切地替主子擦拭其衣裙上的水珠,人未抬头,只听得对方道:“沈妹妹多年未见,可安好?” 叶岚心头一紧觉着甚是疑惑——听齐贵人的口气她似乎早已同自家主子相识?且光这一声妹妹便知二人关系匪浅。 “我一切都安好,只是不知齐姐姐是否也一样?时隔多年,没想到还能有缘在这后宫遇见姐姐,妹妹甚感开心。” 对方笑意吟吟,丝毫没有宫中妃嫔的架子,这一笑恍惚间令沈凝酥觉着好似回到了年幼的时光,她也只不过是同玩得好的邻家姐姐共立一屋檐下听了一场雨。 她朝亭外伸手,冰凉的雨滴砸落至她手心,凉风阵阵,将她身上的酒气也吹散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齐贵人已悄然离去,待沈凝酥回过神来,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殿内,嘱咐道:“回宫吧!” 朝云宫殿中,清絮忙端了滚烫的醒酒汤进来,旁边是一小碟糖渍青梅。 这是沈凝酥自在闺阁时便有的习惯,喝了浓汤烫药后,总要吃点酸甜生津的小食压压味。 “让廊下的小姑娘去备水,我身子乏得很,又淋了点儿雨,正好沐浴祛寒。” “是。” 沈凝酥泡在温热的水中,清絮正替她梳洗发丝,她忽想起今日之事,道:“我今日在亭子醒酒遇见了齐贵人。” 清絮梳洗的动作一滞,旋即才淡淡地笑了:“按理说,小姐与齐贵人也是有着过命的交情。” “是啊!说不定日后在宫中又多一友人作伴,也未可知。” 正说话间,门外听得福宝清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此时他怎会来……” 沈凝酥既感到吃惊又有些欣喜,不觉地加快了沐浴的动作。 待梵昭进了内殿,只听得屏风内又惊又柔的声音响起:“恕妾身愚笨,请皇上稍候妾身片刻。” 男子一笑,心头勾起了玩趣意味,还不等他回应,又听得那女子朝殿外唤道:“叶岚,上茶。” 她宫里今日泡的是牛乳茶,只是尝着又有一股淡淡清香,似比旁人宫里的要独特些。 “这牛乳茶可是花什么别样的心思在里头?” “回皇上,熬制时加了些许茉莉花。” “朕尝着这味道不错,茉莉花的清香解了牛乳的腻,却依旧奶香浓郁令人爱不释手。” 见君王露出笑容,叶岚也松了一口气:“这是我们小主在闺阁时常喝的,小主进宫教会了奴婢。” “你这主子啊!鬼灵精怪总有道不尽的新奇主意,朕很是喜欢。” 沈凝酥在屏风内将水拨弄得哗啦啦的响,屏风外二人的对话她自是听见了,且因此皇上这一句简单的夸赞,忍不住地雀跃欢欣。 待叶岚端着托盘退了出去,沈凝酥也使眼色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清絮支出去:“我要更衣,可这巾帕被我不小心弄湿了,你去找条干净的来。” 清絮自然知晓其意,强忍着笑意正经回到:“是。” 这点小心思梵昭怎会看不明白,见她贴身伺候婢女出去,又听她若有若无地哼唱着民间童谣,无奈地摇摇头宠溺一笑,却还是放下茶碗朝屏风内走去。 “再泡下去恐这水都凉了。” 女子惊吓转身:“皇上怎走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可吓坏妾身了。” 她一动,浴桶中的水波也随之晃动,透过粼粼水光,他窥见她肩颈一片白皙肌肤,此时已被温热的水浸得有些泛红了,犹如盛夏初熟的蜜桃,水灵灵地甚是诱人。 “皇上。”沈凝酥捕捉到他的目光,原本就泛红的耳垂此刻已热得发烫,“皇上这般盯着妾身,令妾身羞得不知如何出浴穿着衣裙了。” 梵昭一句话也不言语,躬身将她从木桶里捞出,将美人横抱怀中,随意扯了木架上的衣裙披在她身上,径直朝床榻而去。 将其丢上床,肌肤被软绵绵的锦被严严实实包裹住,沈凝酥此时只觉身子越发热了起来,就连心也是暖暖的。 梵昭坐在床榻边低头望着她,手背贴在她脸颊只觉着比平日里滚烫些:“今夜可是醉了?” “才没醉呢!妾身千杯不醉。” “既如此,何故双颊绯红?”他自然不信她的话,有意打趣到。 言至此,整个人竟俯身凑到她面前。 唇与唇的距离只隔了不及半寸,他忽停下,深邃双目温柔宠溺地望着她,浓重酒味随着一呼一吸在周遭流散开来。 登时,沈凝酥眼角染上了茜色,她心下有些奇异的欢欣,暗自惊叹君王的柔情蜜意竟也能赤忱到这般境地。 “看来朕得好好责罚教引你规矩的嬷嬷。” 沈凝酥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皇上何出此言?” 那温暖厚实的手在女子身上游走,不轻不重地在她腰肢掐了一把:“这算是朕对你分神的责罚。” 感受到腰间的力度,沈凝酥媚眼如丝佯装怒意:“妾身只是在心中感念皇上宠爱的恩德,却反倒因此受了责罚,好生冤枉啊!” 这话叫梵昭无奈又好笑,最终还是宠溺地道:“沈家姑娘伶牙俐齿的劲儿也不知跟谁学的,这般气人。” 怀中美人此时伸出双臂揽在他肩上,笑语嫣然:“皇上这一声沈家姑娘可真好听,妾身听了心中欢喜不已。” 一夜缠绵自不必说。 次日沈凝酥醒得早,她难得勤快地帮忙布置菜肴,梵昭朦朦胧胧地刚睁眼,便听得外间轻轻的碗筷声,及女子低声细语:“昨儿个我看皇上双眼泛红嘴唇干裂,想必是入了夏暑气太重上火了,就将今日的茶换成三花茶。” “是。” “等等,刚醒来气正盛,三花茶又太过清凉,还是只泡金银花便好。” “是。” 听到这儿,梵昭心头涌出一股暖流,忽又想懒怠地多在她这儿温存一阵。 用过早膳,沈凝酥亲自将梵昭送至朝云宫门口:“妾身恭送皇上。” 男子贴心将她扶起身:“朕下了早朝再来看你,同你一同用午膳。” 沈凝酥眼里藏不住的惊喜,转而浅笑:“不知皇上可有何想吃的,妾身好叫御膳房准备。” “朕倒是没有,全凭你的喜好做便是。” “是。” 甬道上人多眼杂,皇上要去朝云宫用午膳的消息很快传到璃昭仪耳里。 今日她本想请皇上到她宫中用膳,为的就是妹妹花穗被指婚之事,想探探梵昭口风,却不料早就计划好之事因朝云宫的而打乱。 因此她大为不悦,蹙着眉朝宫女责令道:“朝云宫算什么东西,我竟支使不动你了?” 花穗见此状,不想姐姐一大早动怒,连忙解围朝那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吩咐道:“主子让你去请皇上,你现下速去。” “是。” 见那小宫女忙不迭地离开,花穗方收回视线,将新做的葡萄蜜饯推至花月吟眼前:“何必动怒,怪吓人的。” “妹妹。” 一声娇滴滴的撒娇,令花穗忍不住往她这位昭仪姐姐的脸蛋儿上轻轻一掐:“跟小猫似的,乖巧时惹人怜爱,发起脾气又任谁都怵得慌。” “我知你今日请皇上作甚,因此只将话撂在这儿,任凭是国舅老爷还是玉皇大帝,我都不嫁!” “若是姐姐你嫌弃我守在你身旁碍眼,倒也好,待会儿皇上来,你便禀明了好让我出宫,跟着江恙哥行走江湖,那才是说不尽的豪情惬意。” 花月吟听得花穗说这话,又是忧又是气又是心疼:“总不能因护着我而耽搁了你一辈子,宫中路虽艰险难行,好歹走到今日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朝云宫内,梵昭正坐下准备用膳,洪广进来躬身禀明欣合宫请皇上过去一趟。 “不去。” 沈凝酥本是乖巧替皇上盛汤的,听得他语气不悦的回答,抬眼一看,已猜出八九分,忍不住心下偷乐,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转变。 待洪广出去,梵昭一把将美人拉至自己怀中坐着:“璃昭仪派人来请朕呢!” “妾身知晓。” “你不吃醋?” “璃昭仪侍寝比妾身要早,位分又比妾身高,这都是妾身无法比的,若还因此吃醋,岂不成妒妇了?” “既然你如此识大体,那朕这便移驾欣合宫?” 闻得这话,小小的脸从他怀中扬起,瓮声瓮气道:“妾身知如何恪守妇道不善妒争宠,可说掏心窝子的话,却也舍不得皇上就这般走了。” 梵昭被她逗笑了,拍拍娇俏美人的头:“你既都掏心窝子了,朕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番好意。行了,快用膳!昨夜折腾了一夜想必是累了,趁早补补。” 说罢,一只鸡腿被夹到了沈凝酥碗中,她见状甜蜜一笑安静吃菜。 温热轻柔的风穿过雕花木窗吹拂进来,用过午膳沈凝酥正陪着梵昭在暖阁小憩,她整个人被男子从后背抱住,二人肌肤隔着薄纱紧紧贴在一起。 此刻梵昭已睡得沉了,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沈凝酥耳后,令她觉着酥痒难耐,却又一动不敢动,只好百无聊赖玩自己的手指,时而觉着若是再生得纤长一些便好了,时而又觉着入了夏指甲盖上应染蔻色,定能好看些。 “想什么呢?” 头顶响起声音倒将沈凝酥吓了一跳,她惊得捂住胸口回头看:“皇上您何时醒来的?” “醒了有一会儿了。” 这话令沈凝酥浮想联翩,想到自己如此幼稚之举全被他看了去,脸蛋浮起害羞的桃红色:“妾身睡不着,又不敢扰了皇上清梦,所以只好……” 梵昭握起她一只手慢慢打量:“你这双手生得皎白如月、纤细似柳,朕很是喜欢。” “妾身也喜欢。” 闻此言梵昭挑眉,忍俊不禁。 望着他笑,沈凝酥连忙补充了一句:“多谢皇上夸赞。” 男子伸手在她脸蛋上轻掐了一下:“今夜朕要去欣合宫一趟,便不来陪你。” “是。” 第5章 曲水流觞宴 听得里头的动静,洪广带着众徒弟进屋伺候梵昭穿衣戴帽,隔着屏风沈凝酥也被叶岚伺候着整理衣裙,而后施施然从屏风一侧绕过来,亲自替他系上香囊:“这午后百无聊赖,妾身准备一会儿去邀月楼看望方宝林,不知她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可好了些,顺道带上妾身母家自制的养肤膏送过去,找太医瞧瞧,若能有助方宝林养肤,自是最好不过。” 冷不丁听沈凝酥提起此人,梵昭才想起仍在养病中的方宝林。 她这一遭受的委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于是道:“日头这般毒辣,你若是走着去怎吃得消,正巧朕也许久未见她了,不若一起乘轿辇去。” 二人到达邀月楼前,令邀月楼的宫人都又惊又喜乱了阵脚,就连尽梅也难掩喜色一路小跑进屋通传。 彼时方嫣正将一碗药汁服下,习惯地照着铜镜打量自己今日脸上的疹子可又好了一些,闻此言先是一愣,眼中闪过欢欣,很快又被旁的情绪给扰乱,最终只淡淡道:“既是面见圣上,纱帘便都是戴不得的,汀儿,扶我出去恭迎皇上、沈姐姐。” 人刚到正厅,梵昭、沈凝酥已进了门。 “妾身参见皇上,参见才人姐姐。” “免礼。” 落了座,闲聊一阵,最终话茬儿还是落在了方宝林的病上。 “依朕看方宝林你脸上的伤比当日好了许多,看来太医院的足够尽力。” “托皇上的福,倒比先前大好了。” 她笑得温婉,眼底却不见一丝波澜,这倒令梵昭心内的亏欠又增了几分,且莫名生出些许烦闷。 “正是呢!我昨儿个方想起家中自制的养肤膏用着不错,只是不知可否医治妹妹的伤,今儿个拿了一罐过来想请太医瞧瞧。” 梵昭朝一旁的洪广淡淡看了一眼,他立即心领神会,将那候在邀月楼等着为方宝林看诊的太医请进屋。 经过一番仔细查看,许太医方跪下回话:“回皇上、沈小主、方小主,此药膏可用,且对疗伤大有助力。” “如此甚好,望妹妹不要嫌弃。”沈凝酥欣喜地望向方宝林,她眼底含着的真诚任谁看了都要动容。 梵昭因仍有公务要处理而走得早,沈凝酥倒是留下来同方宝林闲聊到了日落时分,又经不住方宝林再三挽留,两人一同用过晚膳她才离开的。 待回至朝云宫,已是暮色四合宫灯尽亮之时,叶岚拎着一盏灯笼在宫门口等她,终于见了主子边照着路边往里走:“原以为小主只是去寒暄几句,不想呆了半日。” “姑姑所言也正是我所思,总归是旁人宫殿,就是不如在咱们自己宫中舒服,害得我眼巴巴的拘谨了一日。” 清絮略带嘟囔的一句话将余下二人都逗笑了,沈凝酥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以后我去旁人宫中都只带你去,好好磨磨你这急躁性子。” 月上柳梢头,欣合宫内轻歌曼舞一片欢腾热闹之景。 就连平日里性子冷漠只一心伺候姐姐的花穗,也罕见地献上舞蹈。 纤细腰肢盈盈一握,修长双腿魅惑勾人,梵昭品着酒,观赏着名满京城的花氏姐妹献舞,倒是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了。 “皇上。”璃昭仪跑过来端起酒杯千娇百媚地往梵昭怀里靠,“妾身敬您。” 眼前美人艳如桃李,依偎在他怀中似小猫儿一般,想起这些时日对她的冷落,他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你妹妹的嫁妆朕会着人好生备齐,就按公主的旧例出嫁,钱府那边朕自然会敲打好,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知她心中所想所忧,又提前给了她稳妥的承诺,璃昭仪心中喜不自胜,眼眶抑制不住地有些微红了,诚心实意地将头埋在他胸膛上,嗲腻地道了一句:“妾身多谢皇上,天子的大恩大德,我花氏姐妹无以为报。” 泪在墨绿色锦衣上晕开,星星点点。 宫中西南角的茉莉开得早,近日几场雨淅沥浇淋,已将许多盛极的花朵打落在地,洁白花瓣裹杂着雨水混在泥泞里,覆在青色的石板路上,分明是炎节之景,却又令人徒增了伤感。 “落花辞高树,最是愁人处。一一旋成泥,日暮有风雨。不如沙上蓬,根断随长风。飘然与道俱,无情任西东。” 檐下美人伫立,着青色合欢齐襦裙的女子柔冷地望向不远处的景色,淡淡道。 沈凝酥转头望向她,素来只知她心底藏着忧,却不想已悲郁至此。 经了一场大病,如今方宝林瘦了许多,单薄的身体撑着素净衣裙,愈发衬得她弱柳扶风。 她的疹子如今已痊愈,肌肤恢复了初进宫时的细腻光滑,令太医院众太医皆惊喜不已,只是,聚在她眉眼间的那一抹漠然之色,却再也未消散过。 这般,倒是令沈凝酥生出了心疼:“此番计划就此打住,说句实心话不怕你不信,我如今是舍不得你再去受这一遭苦的。” 方宝林回拢思绪将目光落在身旁人脸上,眸子里蓄了温和:“计划了这般久等的不就是今日?而且今日宴会上的一应菜品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的,姐姐怎此时打退堂鼓了?若是姐姐真心疼我,便不要让我平白受了这番欺辱。” 末了,她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即便姐姐不愿,我也独自行动。” 从茉莉苑回至宫中,叶岚已将晚宴所需穿戴衣物首饰一应备好。 她用手绢轻轻拂去沈凝酥发髻上的雨珠子:“小主贯是不避雨的,若因此生了病可是好受的?” 语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心责备令沈凝酥倍感温暖,她只是笑笑转言道:“我今儿犹豫了,不忍方宝林再受皮肉之苦,她却一心想将事做成。” 叶岚怔住片刻,细想了想:“左右事情不会败露,方宝林定也是深思熟虑了的。” 沈凝酥却还是不放心,又朝清絮确定了一遍:“新制的养肤膏可送进宫来了?” “小姐放心吧!前些日子便收到了,我皆好生留着呢!” “今夜恐事多,晚宴叶岚、清絮你两都与我同去。” “是。” “是。” 因实在放心不下,沈凝酥刻意早早地赴宴,人刚跨进欣合宫,已有小丫鬟前来迎接,屈膝敛眸道:“参见沈才人,我们小主此刻还正与花穗姐姐梳妆。” 一旁的清絮闻言气得直翻白眼,心想再不能让主子吃上次的亏,沈凝酥却只是笑笑:“无碍,欣合宫景色秀美,我在院中走走亦是不错。” “姐姐来得早。” 一回头,正是方宝林。 今夜是她痊愈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身桃红色宫裙将她衬得娇艳欲滴,嫣红的唇色在皎白色肌肤的映衬下,如甜嫩樱桃般诱人无比。 发髻上点缀着几朵挑染的堆纱宫花,是清清浅浅的颜色,不带一丝俗气。 “妹妹这般花容月貌真真是令我羡慕不已。” 面对沈凝酥这番夸赞,方宝林有些羞涩,脸蛋上娇红之色仿若更艳了一些:“姐姐惯会取笑我。” 此处二人正笑闹着,并未注意到远远的楹窗下站了一人,望着眼前这番景象细眉难以舒展开,闷闷地朝铜镜前头的人道:“奇怪,沈才人与方宝林何时熟络至此了?” 花月吟簪花的动作一刻未停,只毫不在意回应:“她两皆是一同入宫的,且方宝林又从不受宠,二人之间没什么利益争夺,走得近些也不足为奇。” 花穗回头,望着姐姐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又沉了沉,如若……如若自己真嫁了钱府,那以姐姐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往后在这深宫之中该如何? 若过去在王府里也就罢了,如今皇上为天下之主,后宫盈盈不断有新人引入,野心勃勃者数不尽数,旁人兴许还不觉,可花穗知道姐姐的恩宠比起先前已然淡了不少…… 今夜摆的是曲水流觞席,除了有孕的希昭媛及陪在太后身边的宁才人外,宫中嫔妃皆已到齐,沈凝酥与方宝林紧挨着坐在席面末端,左边是齐贵人。 “方才妾身从院中穿行而过,只见昭仪宫角的那片红花开得格外好,只可惜妾身见识短浅,竟不知是何种花材也?”沈凝酥满脸羡慕地问。 “妹妹不识得此花倒也不足为奇,这是圣上登基时西域夜竺国进贡献上的药花,听闻,还是夜竺的国花呢!” “昭仪姐姐真真是深得皇上宠爱,如此福分令妾身羡慕不已。” 这番话令花月吟很是受用,她笑着抚了抚自己发间那支金镶紫英流苏步摇,风光无限。 说话间,青蕊领着众丫鬟将汤盅子一一呈至妃嫔眼前,朝主位上的璃昭仪福身:“主儿,菜已上齐。” 花月吟眉眼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微微朝青蕊点了点头,转而望向众人:“才说起西域药花,这会子小厨房便将这药膳上上来了,它名为麻椒药花炖血鸽,方子是夜竺国使者留下来的,请众姐妹尝尝鲜。” 沈凝酥盯着眼前这血红的汤药,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可她身侧的方宝林却一口一口地认真喝着汤,似是这道菜很合她口味,于是沈凝酥收回视线,终于还是拾起羹匙尝了尝。 “今夜既是为花穗姑娘办的宴,我敬姑娘一杯,日后嫁入钱府,亦别忘了常进宫与我等叙叙旧。” 看着范才人同花穗举杯畅饮的模样,沈凝酥不满地撇撇嘴:“刚进宫的人能与她花氏姐妹有甚交集?此刻却在此上演姊妹情深的戏码。” 这声音虽不大,一旁的齐贵人却也听见了,用手帕掩着唇偷笑:“妹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是个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的。” 可见这花氏姐妹素来在女人堆里不讨喜,嫔妃虽碍于面子出席了,好好的席面却如何也热闹不起来,只是各人吃各人的菜,偶尔与身旁的人低语着。 “哎呀!方宝林你的脸。”坐在正对面的范才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宝林方痊愈的肌肤上又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疹,一如当日落水后。 方嫣此时已花容失色,哭嚷着自己的脸被毁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忙去安慰她,差人请太医,只有洛妃还维持着冷静,暗暗朝身旁的云岁吩咐道:“速去请皇上。” 因生出这样一桩事,席面不得已停了下来,花月吟带领众人至西殿静候,花穗却趁乱重新回至照水台,让小丫鬟将席面上的菜肴撤走。 “方宝林在欣合宫遇到这般大的事,花穗姑娘你却还有心思来管这未吃完的席?” 花穗回头看,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妃。 她只得规矩地行了礼不敢辩驳,丹蔻紧紧陷进了掌心方能控制住自己气恼的颤栗。 “还端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洛妃无视了仍然跪在地上的花穗,转而斥责她身后的小丫鬟到,“方宝林刚出了事,你们便急匆匆地要将这席面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就不怕若到时候有人借着这些吃食诬陷欣合宫,你家主子无法自证清白吗?” 此话一出,哪里还有人敢同洛妃对着干,都匆匆忙忙将碗碟重新放回席面上,唯恐一个不小心惹了她再发脾气。 待梵昭赶到欣合宫时,西殿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沈凝酥的身影,只见她同齐贵人挨着跪在角落里,白皙的肌肤上似染上了点点血红。 血红…… “混账东西,沈才人脸上的红疹做奴才的是看不到吗?为何置她于不顾。” 此话一出西殿的气氛更加降到冰点,叶岚、清絮二人闻此言,急忙去将自家主子扶起让太医诊治,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经过一番诊断,为首的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话道:“启禀皇上,沈才人所得之症与方宝林是一样的,至于是因何物引起的病症还需仔细检验。” 手上的串珠被啪嗒一声掷到几案上,不轻不重,却将梵昭烦躁的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尤其是那几位太医,躬身敛眸间尽是战战兢兢。 “上次方宝林遇险,究竟是染了何物你们也没查出个好歹,如今又用此话来诓朕,罗庸为你这脑袋可是不想要了?” “皇上息怒啊!” “皇上,方才臣妾见花穗领着宫女收拾曲水流觞的残羹,心中忽生出一猜想,俗话说病从口入,若是二位妹妹对今夜宴席上的哪道菜不适应才起了疹子,也未可知。” 梵昭抬起眼皮望过去,只见洛妃脊背挺得直直地跪在那儿,眼底波澜不惊。 他有些许惊讶一向懒得参与纷争的她今日怎一改往常风范?却只是将手一扬:“查。”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得定论,罗庸为身子躬得愈发低:“启禀皇上,沈才人和方宝林皆是因西域药花惹出的疹子。” 此话一出,众人诧异,璃昭仪怒目圆睁,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药花是大补上品,药膳也是按着方子做的,岂会有差错?就算有,也应是在座的都染上,又为何偏偏仅她两人这般?” “回禀璃昭仪,臣等已细细辨查,沈才人和方宝林碗中的药材确实放得更重一些。” 璃昭仪美眸中含着怒气,一巴掌甩到罗庸为脸上,那罗庸为不敢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一下疼。 “你好大的胆子污蔑到我头上。” “微臣不敢,只是在尽责为皇上排忧解难。”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梵昭无奈地闭上双眼将怒气强压下去,缓缓道:“璃昭仪怒火攻心糊涂了,今日起闭门思过,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此事既与花穗无关,便打扫了别院单独住着,挑个良辰吉日嫁与钱府,余下之事再慢慢查。” 天幕黑云压城,寥寥几颗星躲在云后散发着微弱光亮,明政殿内灯火通明。 “皇上还不歇下呢?”问这话的人是孙九顺,他刚从外头回来,肩头还沾着薄薄一层露水。 洪广苦笑着摇摇头:“没呢!批了一夜的奏折,也未召嫔妃侍寝。” “我来吧!”孙九顺接过徒儿冲好的一壶热茶,躬身往殿内走。 “皇上,方宝林落水之事刑部并太医院合力已查出些眉目了。”他一边将凉了的茶水换下,添了热茶,小心翼翼接着禀告,“方宝林落水事身上所穿衣裙鞋袜上,皆有西域药花残存的痕迹,另……”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听到这些话梵昭还是气得青筋暴起:“说。” “衣裙上还有可令猫犬鸟兽发狂的药粉,对人身体倒是无甚影响,只是若搁置于身上,便极容易招恶犬所伤。” “这药粉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是民间的方子,所需药材大概十来样,宫中药材存管严密,宫中之人很难制得出,刑部推断多半是从宫外送进来的,至于凶手目前还在查册对照。” “众所周知西域药花唯独璃昭仪宫中有,设局之人如此猖狂,莫不是有人想加害于璃昭仪?” 孙九顺舔了舔干裂的唇,有些难为情该如何回圣上的话,明眼人都知晓这就是那位难伺候的祖奶奶发难于新人,陛下还这般问,可不就是对那位心存偏私想替她开脱? “目前还未查出来。” “不必再查了。” “是。”孙九顺想退下,心头却又悬着一桩未禀告的事,正站在原地踌躇。 “还有何事直说便是。” “前儿个沈才人去广阳宫请太后的安,曾无意间提起,方宝林落水后夜夜噩梦缠身,又兼身子有碍,食欲不佳,如今已瘦得脱了相。” 听到沈凝酥的消息,梵昭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旁人吃不好睡不好她倒是操心得紧,母后如何说?” “太后娘娘说方宝林怪可怜的,想寻个好日子替她问仙,好生做场法事。” “朕知晓了。” 广阳宫的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次日海云姑姑特意去庙里请人算了个好日子,将为方宝林做法的时间敲定下来。 彼时,沈凝酥正坐在邀月楼同方宝林一道喝汤药,听到这条消息还有些愣住了:“我原只是试探,不想太后却放在了心上,幸而宫中有如此一位长者把持着,凡事不至于太有失偏颇。” 方嫣脸上也挂着清浅平和的笑容,她的疹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多日未出邀月楼肌肤也养得更加白皙,只是香消玉减得太过惹人怜爱。 入宫的时日说久不久,天气却已从炽夏慢慢转凉,自己却从未侍寝过,她没有机会捉摸天子的心思,更加明了当下若想在宫中安稳活下去,依靠沈才人兴许是智选,再者太后那边,也该多去孝敬孝敬了。 “药花一事,皇上下令不再追查了。” 一句话将方嫣从思绪中拉扯出来,她双瞳微微放大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如此说来,你我二人的这一遭罪,又白白挨了?” 纤细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子的额头:“怎的生得如此蠢笨?如今花穗已被移至别院,她姐妹二人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可不就是你我最大的收获了?” “况且明日做法,依着你我的布置,又得闹出风波,就算圣上私心于她欣合宫,也盖不住这满宫的闲言碎语。” 方嫣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姐姐教的道理,妹妹懂得了。” “只是……你可敢保证事情万无一失?” “放心吧!姐姐。那志远大法师年轻时曾与我父亲有过过命的交情,我打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直至后来他名声渐起入了宫,才慢慢无了往来。” 沈凝酥点点头,略沉思着:“终归是修行之人,我恐他不愿裹入世俗漩涡。” “既能入宫,又在宫中有一番成就,不是世俗之人还能是何?” 这一刻,方嫣眼里的淡漠倒是令沈凝酥惊住了,她露出平静的笑,心想兴许方嫣真是值得深交之友? 修德寺内烟雾缭绕,经文声声传来,众人安静候在一旁,静观志远大法师为方宝林做法。 而那方宝林,一身素衣跪于蒲垫上,闭目配合法事顺利进行。 门外,刚处理完政务的梵昭正往里走,见大殿中央一袭素衣跪在地上,黑发如瀑的女子身影,停住了脚步,伫立原地静静端详数秒,转身离开。 临走时,嘱咐了洪广一句:“今夜传方宝林侍寝。” 掌灯时分,侍寝的消息传遍六宫,众人皆惊叹志远大法师法力高深,就这般解了方宝林的困。 唯有沈凝酥是真正替她开心,笑道:“她受了这般多的委屈,终究是迎来转机了。” 第6章 诗词 清絮掬了一掌水替主子冲净脖颈处的玫瑰花瓣,疑惑不解:“方宝林今儿侍寝了,小主您同她以后便多了些后宫女子间的争风吃醋,到那时,还会如现在这般要好吗?” “我不知道。”浴桶中的女子茫然的盯着水面,只见水波粼粼载着飘摇的花瓣,“若能长久好下去,定然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在这后宫之中,有人帮持着总好过单打独斗,可世间最难以估量的便是人心,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话说得令清絮生出心疼,她从背后搂住沈凝酥的脖颈,嘟囔着:“小姐放心,无论旁人如何,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翌日清晨,方宝林被晋为美人的消息传遍后宫,赏赐也是一波接着一波地往邀月楼送去,沈凝酥心想她忙于人情往来,便未前去邀月楼打扰,不想刚过了午憩时间不一会儿,方嫣便带着汀儿来了朝云宫。 “前几日姐姐常往我宫中坐坐,担心我养病太闷陪我说说话,今儿怎不来了?害妹妹盼了空。” “你刚被封了美人的位分,我恐你宫中道喜之人太多,忙不过来理我呢!” “这是说的什么话?事再多,也不及姐姐重要。我落难时是你雪中送炭一直陪伴着我,如今送来贺礼的,不过只是走个过场,岂能与姐姐的真心相提并论?” “你的贺礼呀!其实我早早备下了,不过想着晚些时候再亲自送到你手上,不想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不好好守在你邀月楼,反倒亲自上门讨要来了。” 方嫣懂得她话中的打趣,忍俊不禁:“既知我此行的目的,还不速速将贺礼双手奉上,否则,我可是不客气的。” “清絮。”随着沈凝酥的一声令下,清絮转身从暖阁将那木盒取出,在众人面前慢慢打开,里头放着的居然是一件玉石蓝绣工精巧的肚兜。 只看了一眼,方嫣的耳根便染上了羞涩的桃红。 沈凝酥望着眼前女子娇羞的模样,笑意更是浓了几分:“你姐姐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好看吧?以后同皇上你侬我侬时,见了这肚兜,可要想起我。” 这番话将在场众人都逗笑了,因都是信得过的知根知底的人,方嫣也敞开了性子大胆回敬道:“都到了干柴烈火打得火热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想着你?” “唉!那我这一番真心终究还是错付了。” “姐姐,其实我也带了礼物给你。之前便总想着送你点什么,只可惜我也实在没什么稀罕物件,今早太后送来的贺礼中,倒是有一块上等之墨,看见它第一眼我便想着它该出现在姐姐的桌案上。” 沈凝酥极自然地双手接过盒子:“难为你有心了。” 正热闹之时,福宝叩门问了声好,急匆匆往里赶,在叶岚身侧耳语几句,又退出去了。 “何事?” “小主,方才传来消息说,花穗在梨木院扯白绫寻短见,后来被宫女救下了。” 沈凝酥大好的心情此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无所谓地撇撇嘴角:“若说旁人想不开我也信,她花穗能有寻死觅活的时候?也真是稀奇,不过又是替她姐姐争宠的把戏罢了。” 方嫣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对那花氏姐妹恨之入骨,如今听说了花穗寻短见的事,恨不得她真真死了才好。 “姐姐,我们去看看?” 待二人慢悠悠转到梨木院,屋内已乌泱泱站了一片的人——深宫寂寞院,最不缺的便是看热闹之人。 刚进屋,浓浓的熏香扑鼻而来,沈凝酥用帕子掩着口鼻,隔了很久才适应这浓烈的香气。 此时花穗跪在地上,紧紧地拽着海云的衣袖:“姑姑,我要见太后,求姑姑通传,姑姑,姑姑……” 一向冷傲的花穗姑娘昔日里凭着她姐姐得势,目中无人得很,如今这般跪地求人,倒也是头一遭。 众人冷眼旁观着此幕,心思各异。 “花穗姑娘,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那日欣合宫小宴,你姐妹二人举止已实是可疑,前些日子志远大法师做法也暗示了宫中有双生妖孽兴风作浪,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辩驳?” 这狗屁劳什子的做法花穗是从不相信的,她生来只信自己,信姐姐,信江恙哥,其余的人心也好鬼神也罢,如若是妨碍了自己的利益,就该死。 她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戾,转而被楚楚可怜的泪水代替:“姑姑,求求您大发善心替我通传通传,我要见太后,所有的事情都与姐姐无半点关系,是我一时糊涂才生出了诸多恶念。” 海云无奈地摇摇头,自花氏姐妹入王府当舞姬时起,她就是望着她们一步步向上爬的,平心而论,在这女人堆里有野心、有计谋并非坏事,比起蠢笨呆傻、任人宰割的,她甚至是对这般女子高看几分,可若放纵自己的欲望变得乖戾,在后宫兴风作浪,便是太后眼里极容不下的。 就算旁人不动手,太后早就有心从中作梗,当初要花穗嫁与钱家,为的就是用宫门将这姐妹二人隔开,如今已有嫔妃坐不住与其抗衡,太后自然装聋作哑,亦借机遂了自己的愿。 想到这儿,海云沉沉地将拽住她衣袖的那双手推开:“姑娘莫要执迷不悟了,钱家富贵,嫁过去必不会亏待了你,至于欣合宫之事,乃天家家事,自有皇上、太后定夺,老身劝姑娘还是安心待嫁,莫要胡作非为的好。” 这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在座妃嫔已有人掩面嗤笑,沈凝酥轻拽方嫣衣袖,二人四目相对,默契地悄声退出了梨木院。 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须臾留着绿意,沈凝酥坐在凉亭石凳上,愁绪万千地凝望着远处景色。 方嫣将手心最后一小捧鱼食撒入池中,望着金红色的锦鲤团团游来,露出贝齿轻笑,转头一看身侧美人愁眉不展的模样,一边用手帕擦净玉指,一边关切地坐到她身旁:“你我的目的已达到,姐姐怎还是如此忧心忡忡?” “我只是有些感慨。” “何出此言?” “方才海云姑姑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后宫的女人们如同这池中之鲤,为了一丁半点儿的吃食费,要尽心思与敌周旋,殊不知真正掌控着生死的是那撒饵之人。” 说到这儿,沈凝酥握住方嫣方才撒鱼食的手,丝丝凉意传递过来,方嫣已知她意,不就此话题多言语,反而关心道:“这天气倒是慢慢透了丝凉意,我看姐姐未带薄披风,倒不如先用我的。” “汀儿。”她一伸手,汀儿已将披风送过来,方嫣亲自为沈凝酥系上绸缎带子,“姐姐莫愁,既已知晓谁才是掌控生死之人,将来诸多事情兴许就更好办了。” 夜阑更深之时,一场暴雨袭来,经此一夜,天气愈发冷了下去,接连数日大雨不断,花穗便是在这般清冷寂静的日子一袭红衣嫁出宫去的。 “小主,实在是皇上亲下的口谕,不见任何人,您还是请回吧!” 嘉德宫前,值守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地说到。 “我要见洪公公。” “这……” “怎的?我堂堂才人说的话在你这儿竟是不管用的?” “管用管用,范才人息怒,小的这就去请洪公公,才人稍等片刻。” 话音落,那小太监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里跑。 见那洪广站在明政殿前一副愁容,小太监敛了敛神色,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师傅,锦华宫的范才人在宫门口闹着要见皇上好一阵子了。” “咱家不是嘱咐过你了吗?今儿晚上皇上谁都不见。” 担心吵到里头那位,洪广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今日正是花穗姑娘大婚的日子,欣合宫那位姑奶奶闹了整整一天也未求得皇上网开一面免了禁足,此举在后宫佳丽看来,兴许是皇上对璃昭仪的宠幸已淡了许多,可依着皇上今日烦躁不安的情绪,洪广心里明镜似的,知晓令璃昭仪未能送唯一至亲的花穗姑娘出嫁,其实皇上也难受得紧。 现下,里头那位已十分难伺候,外头又有嫔妃来凑热闹,如何不令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夹在中间难做得很? “可……徒儿已是好话说尽,范才人总也不依,即使知见不到皇上,她也非要见师傅您一面。” 徒弟唯唯诺诺的模样令洪广是又好气又无奈,不轻不重地斥道:“蠢才!蠢才!我怎教出你这般的徒弟!”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到了范疏桐跟前,已换上了和善恭敬的笑容:“老奴请范才人安,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了?” “哼,你别急着跟我嬉皮笑脸,我且问你,皇上在忙什么,怎的这小太监说他谁都不见?” “回禀小主,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呢!特意叮嘱了不许打扰。” “行吧!”范疏桐未免有些失望,毕竟她可是带了亲自炖煮了半天的药膳乳鸽汤来,却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 又因深知洪广的话不会有假,亦不敢驳回,只好微扬下巴抚了抚头上的玉珠步摇:“既如此便也罢了,这是我亲手炖的乳鸽汤,还望公公帮忙递进去,让皇上尝尝。” “才人一声令下,老奴自然不敢懈怠。” 此话范疏桐极是受用,冁然一笑:“在这宫门口耽搁许久,汤兴许凉了些,公公你让人热热。” “老奴明白。” 这方送走范才人,又有长乐宫的洛妃来求见,因她平日里鲜少出现在嘉德宫,洪广思虑再三,还是战战兢兢进殿内通传了。 “她可说有何事见朕?” “未曾。” 梵昭朝楹窗外看了一眼:“几时了?” “回皇上,快到戌时了。” “也好,今晚便在长乐宫用膳。” 洛妃乃群妃中位分最高者,宫殿却装扮得最为简朴无华,梵昭知她心思不在这些上,从不多过问一句,只是每每至此他都心绪如麻,即使给了她荣耀,心却很难向着她半分。 屋内鸦雀无声,立于一旁伺候主子用膳的宫人也是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分心懈怠。 洪广心中愁得直叹气——皇上今日心情已然是大不好,不知长乐宫这位姑奶奶平日里一声不响,此时又上赶着兴风作浪作甚? 如此想来,今夜的差事恐是不好当的。 “皇上。”洛妃放下木箸,人已恭敬地跪在地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不日便是太后生辰,臣妾愚笨不能为太后做些什么,心内惶恐,愿前往苍斡山吃斋念佛、抄写经文为太后祈福。” 冷漠的眼神从洛妃姣好的脸庞上划过,梵昭沉默片刻方回道:“母后近日身子不好,你若恐不能尽孝,多去广阳宫陪伴她便是。” 倔犟的眼神与梵昭久久相望,她脊背挺得直直的,犹若磐石,令人生不出怜惜。 梵昭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美人,灯火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住,他重重地捏住她下巴,话音低沉:“真是难为你的一片真心了。” 朝云宫已是寂静,一轮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院中宫灯虽已灭了许多盏,却仍可见树影婆娑,秋菊枝头颤。 她喜欢的那架秋千静静地伫立着,朱红色的木架可见星星点点斑驳。 “内务府是如何当差的?沈才人钟爱之物也不悉心修缮。” 洪广卑躬屈膝:“奴才明儿个就去通告。” “谁在外头?”沈凝酥隐约听得外头动静,好奇地问。 正陪着她下棋的叶岚将指尖的白子放下:“奴婢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门早已被推开,一阵环佩声响,有人掀开珠帘往里走:“闲敲棋子的逸致之事,岂能没有朕?” “皇上。”沈凝酥看清来者何人,言语面色皆是掩不住的雀跃,顾不得行礼便急匆匆往他怀里扑去。 “小孩儿心性,赤着脚也不怕着凉的。”他顺势拥着她,食指轻轻在她鼻梁刮了一下,温柔斥责到。 “见了皇上妾身欢喜,怎还顾得这许多。”美人撒娇,嘟着樱桃小嘴满腹委屈地回到。 此时叶岚已恭敬跪在地上,听闻二人之对话,想去取了主子的鞋袜伺候她穿上,又恐扰了二人兴致,正踌躇不决。 梵昭原本烦闷的心情早已在见到沈凝酥这一刻被冲得烟消云散,他将娇小玲珑的美人儿横抱在怀中往寝殿走,叶岚便识趣地悄声退了出去。 她被他掷于床榻之上,绸缎般的青丝如花般,在软而香的锦被上绽放。 “皇上。”她一边唤他,一边眼神暧昧地凝着对方。 梵昭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不动反笑,倒想看看她还能使出怎般手段。 被心爱之人玩味般盯着,沈凝酥倒也不慌不忙,玉足缓缓地从鹅黄色裙摆中露出,慢慢朝床榻边缘靠近。 她的脚生得小巧可爱,趾尖一抹海棠红更显肌肤白嫩如霜,梵昭看了不由得笑得更加宠溺,弯腰索吻,浓情蜜意道:“酥酥好乖。” 由额头至锁骨,轻柔的吻接二连三地抚过女子娇嫩肌肤,她软如无骨般倚在男子臂弯中,犹如带着朦胧睡意的黏人小猫。 一夜缠绵悱恻,自不必多言。 翌日,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楹窗照进内室,沈凝酥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却感到仿佛有人盯着她。 睁眼一瞧,原是枕在梵昭手臂上。 她迅速将头埋进男子胸膛。 “怎么了?”他摸摸她的头。 “未曾盥洗,妾身丑陋不敢见君。” “胡说,你怎样都是美的。” “皇上取笑妾身。” “朕说的是实话,到你口里如何就成了取笑?” 她终于放下心来,扬起素净的一张小脸:“皇上可不许哄骗妾身。” “自然不会。” “平时妾身醒来皇上大多已离去,今日难道是我起得早了?” “朕想陪陪你,今日未曾早朝。” 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将沈凝酥唬得一愣一愣的,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如若皇上真因她而在政事上有所懈怠,恐在前朝后宫都会留下话柄,于自己不利。 于是,她娇滴滴地双臂勾住梵昭的脖颈,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道:“皇上这般疼妾身,令妾身受宠若惊。” “只是妾身一平凡女子,不敢耽搁皇上处理江山社稷之大事,否则……” 沈凝酥话还未说完,梵昭已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认真抚摸着她的眉眼:“朕的酥酥好识大体。” “那皇上答应妾身,以后万万不可为了陪妾身而不早朝。” 一抹笑容在梵昭脸上浮现:“好。” 二人在床榻上又闹了一阵,方传了婢女进来伺候盥洗梳妆,待由内室出去时,只见桌上已摆满了八珍玉食。 “菜肴已上齐,恭请皇上小主用膳。”叶岚领着清絮并几位小丫鬟行礼说到。 “就该用午膳了?几时了?” “回禀小主,已到午时。” 女子惊讶地回头望向梵昭:“皇上,你我二人竟一觉睡了如此久。” 闻此言,男子憋着笑,沈凝酥方觉不对劲,又将目光移回叶岚身上,似在寻一个答案。 叶岚已知主子心思,只是皇上在跟前,哪有自己说话的份?于是只是笑着。 男子此时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示意叶岚大胆回话,于是叶岚轻掩唇角笑道:“是小主一觉睡至此时,皇上一早便去上了早朝,方才才重返朝云宫的。” 知受了骗,沈凝酥故作恼怒,撅着唇撒娇道:“都怪妾身太相信自己的夫君,任皇上说何番谎话都毫不怀疑。” 往后接连数日,梵昭皆宿于朝云宫,渐渐宫中流言四起,议论这沈才人手段、身段不简单,兴许要取代昔日璃昭仪的偏宠。 这话传入沈凝酥耳朵时,她正认真品尝一碗银耳红枣羹,听了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女子入宫不就是为了博得恩宠?若真如大家所传那般能取代了璃昭仪的恩宠,我才是最开心不过的呢!” 方嫣莞尔一笑:“自然是好,只是姐姐若真如此下去,我恐你在后宫惹人妒嫉,生出许多事来。” “这后宫本就如驯兽场一般,总是免不了被牛鬼蛇神盯着的,我就算再张扬些又何妨,唯有自己是那最凶猛的兽,方能唬得阿猫阿狗不敢轻易伸出爪牙。” 这话倒是将方嫣听得愣住片刻,与沈凝酥交好已有一段时日了,她知她最是有仇必报、肆意乖张的性子,却未曾想实际上她比自己了解的还要张扬大胆上许多分,不由得心中生出佩服:“那……姐姐可有何打算?” “嗯……说实话……没有。” 一句话令方嫣有些啼笑皆非,她理了理额头的碎发,言归正传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姐姐同我一起去做。” “前些日子我父亲得了觅山夫子的诗词亲笔,知太后是喜诗书的,又对觅山夫子颇为赏识,故将纸稿寄到我这儿,若能借此博太后一笑,也是值当的。” “且九日之后便是太后生辰,若那时再去孝敬,反倒显得讨好了。” “亏你想得周到。”沈凝酥为方嫣续了茶,“我近日也正有去广阳宫走动的意思,只是总寻不出由头,渐渐也便搁置一旁了,如今你提及此事,才让我忽又忆起。” “只是……我这儿并无甚稀奇玩意儿可入太后的眼,空着手去又总不像话。” 方嫣早料到沈凝酥会这般说,噗嗤一乐:“若都带着奇珍异宝去,岂不显得操之过急?” 过了日央,二人闲闲地赏着景色往广阳宫走,刚跨入宫门,迎面碰见海云。 “参见二位小主。” “姑姑安好,敢问太后娘娘可有空闲,我两想陪太后说说话。” “可巧太后午睡刚醒,才盥洗好了如今正同宁才人说话,老身这就带二位小主进去。” 脚还未跨进殿内,已听得到宁才人欢快的笑声从里头传来,待二人真正走到太后跟前行了礼,宁才人便笑嘻嘻地道:“两位姐姐来得正巧,我正同姑奶奶讲民间流传的奇闻轶事呢!快同我们一并说笑,人多了才更有趣更热闹。” 言罢,宁才人又讲了一件令人捧腹的笑话,方嫣见太后正在兴头上,也讲了一两桩故事,紧接着沈凝酥也开了口,你一言我一语下来,不知不觉一时辰已过。 海云领着众丫鬟添了茶水,又呈上各色小食数盘,众人喝茶品尝着,殿内不知觉间才静了下来。 “禀告太后。”方嫣站起来盈盈行礼,“前些日子妾身偶得觅山夫子亲笔,忽又想起太后娘娘对觅山夫子的诗词颇有研究,故想借花献佛将此稿恭呈太后,唯有如此,方不辱了此真笔。” 她声色恭敬态度诚恳,令宁太后一听即眉开眼笑,慈眉善目道:“觅山夫子才情洒脱颇得众生喜爱,既都是赏识他的诗词歌赋,又何来辱了真笔的说法。只是好孩子,难为你有这般细的心思,又有这份心意。” 太后认真反复品阅了纸稿许久,众人又绕着这觅山夫子的诗词相聊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擦黑,畅谈尽兴的太后又留众人一块儿用晚膳,言已至此便也无人推脱。 第7章 风波 夜色已渐渐转凉,叶岚抱着披风同福宝一同站在朝云宫门口等,不知过了多时,方远远地看到自家小主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方美人呢?”叶岚一边替主子披上披风,一边问。 清絮欢快地回答道:“她也是被广阳宫的侍卫护送回宫了,因天色已晚便走了最近的路,所以没一起。” “看来今日小主与方美人没有白跑一趟。” “是啊!我原以为太后定是不苟言笑的,今日跟小主在广阳宫待了一日,才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严苛。”清絮插嘴道。 “你这张嘴啊!何时才能消停一些,胆敢在背后议论太后。” “奴婢哪里敢,小主莫要冤枉了奴婢。” 清絮这般故作委屈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众人言笑晏晏地往殿内走,皆是打心底里欢欣。 转眼便至太后生辰,清晨后宫众嫔妃在嘉德宫前朝拜祈福,正午于玉华殿举行国宴,凡王公贵族、朝廷命官、诰命夫人皆着朝服携贺礼到场,推杯交盏间,最侃侃而谈的莫过于武一品车骑大将军齐宥军。 “霖画,父亲已醉,你去帮我递句话,让他速速回家。” 酒过三巡,沈凝酥手托下巴笑眯眯地观察着众人,碰巧瞧看见齐贵人侧着头同身旁婢女说话。 那婢女听命,悄悄地绕到齐将军身后,躬身禀告。 因距离隔得远,周遭又人声鼎沸,沈凝酥并听不清二人的交谈,只是见齐将军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满眼慈爱,而后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沈凝酥羡慕不已地一笑,心想这齐将军果真数十年如一日——能令百万敌军闻风丧胆,却独独不敢违背女儿的话。 约莫半柱香后,太后以小憩为由先离了席,各宫嫔妃便也悉数散去。 回到朝云宫才不久,洪广身边的徒弟小刘公公带了食盒来:“沈才人,皇上知您爱吃这桂花酱鸡,特着奴才给您送来,附带小豆糕一盘,糖醋鲫鱼一盘,红油呛虾一盘,蟹肉蒸笋丝一盘,皇上说这些他吃着不错,不知才人您可喜欢。” 女子脸上溢出明媚笑容:“有劳刘公公了,路途遥远,莫若喝口茶再走?” “不了不了。” 一见小刘公公出了朝云宫,众人皆围了过来。 “皇上可真是宠爱小主,人在那宴席上还差人送来了这许多吃食,可见心中是惦念着的。”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小主日后定是盛宠不断的。” 听着她们七嘴八舌,沈凝酥耳垂略微烧红,唇齿间满是欢喜,却依旧用心嘱咐道:“这些个顽笑话只可咱们私下取乐说,万万要小心些别被旁人听去嚼舌根子。夜里还有家宴,我又才吃了东西,怎还用得下。叶岚,清絮,你两将这些吃的拿下去分给大家吧!” “是。” 月牙依稀显露,天色仍未暗,沈凝酥同方嫣便早早地赴宴,那时秋水阁人还不多,只见齐韵端坐于座椅上,气质清冷犹如冰山雪莲令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二人落座,齐韵的目光碰巧移了过来,若平时,只是点头一笑也就罢了,今夜不知怎的,她端起酒杯朝二人走来。 “太后生辰乃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借着这好彩头,我敬二位妹妹一杯。” 虽不知一向冷若冰霜的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沈凝酥和方嫣仍是举起酒杯与她同饮。 喝完酒,她脸上噙着淡淡笑意,言笑晏晏:“今夜家宴办得这般热闹,不知希昭媛赴宴与否。” 听完这话方嫣一片茫然,显然不知齐贵人此举何意,然沈凝酥凭借着幼时对她的几分了解,料想她不会是无事妄言、兴风作浪之人,故依着她的话假意闲谈着:“她怀有身孕,如今身子正重,恐难以赴宴吧!” “听闻希昭媛最是恪守礼数、敬重长老之人,兴许会过来坐坐也未可知。”言至此,齐韵将话锋一转,倒夸赞起了二人的衣裙,说是布料华贵、剪裁得当很衬人。 “巧了不是?缝制这衣裙的女子正听着这话呢!” “噢?”齐韵表示饶有兴趣。 一旁的方嫣听了二人的话嫣然一笑:“齐姐姐谬赞了,这布料是如今我们峒江时兴的,我不过按着身形缝制而已,并无过人之处。” “若如此手工还不算优于常人,那我做的岂不是要被白白嫌弃死?” 三人正相谈甚欢,只见花月吟已凤仪万千地往里走,在场众人诧异,又纷纷行礼。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禁足,如今她那股招摇劲反倒愈发气焰高涨了,慵懒地抬抬手免了众人的礼,轻蔑眸子扫过沈凝酥三人:“数日不见,几位妹妹面容愈发滋润了,可见近日过得舒心自在。” “后宫祥和人人以礼相待,自然舒心,莫非在璃昭仪心中,这后宫还有如鼎水之沸般的局面?”沈凝酥巧笑倩兮,“这话可是不敢乱讲的。” 那花月吟闻此言恶狠狠地瞪了沈凝酥一眼,又不想失了气度,只得讥笑着道:“几日不见妹妹愈发牙尖嘴利,不知可讨皇上喜欢?” “若说到皇上的宠爱,妾身自然不如昭仪万分之一,昭仪您在欣合宫休养的这些时日,皇上连进后宫的次数都少了呢!” 周遭看热闹之人听到这儿皆强忍着笑,独花月吟被白白暗讽了一番,脸色甚是难看——沈凝酥如今颇为受宠的事即使她禁足宫中也有所耳闻,虽自己的位分高了许多,却因近日接二连三被下套杀了锐气,尽管强撑着跋扈骄傲,心气到底不如从前了。 正不知该如何,门外突然响起端庄温柔的声音:“好生热闹,我竟来迟了。” 众人回头,只见从珠帘下露出的是希昭媛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脸,如今进了八月,离她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肚子已是又大又圆,可尽管如此,她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憔悴,浅浅梨涡溢出为人母的欣悦。 花月吟目光在希昭媛身上流转,见她那凸起的腹部,心中既酸涩又羡慕,宫中女人哪有不盼着有孕产子的,且不论母凭子贵以巩固宫中地位,即使有一天失去帝王宠爱,身旁能有血浓于水的孩儿相伴,日子也有了接着过下去的盼头。 此时,她忽忆起妹妹花穗曾提醒她的一句话:莫因忙于对付新人,而忽略了希昭媛腹中的子嗣。 心中如此想着,花月吟笑笑,眸子刻意流露出温和:“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妹妹有孕仿若昨日之事,转眼肚子就这般大了。” “能不快吗?昔日宫中寂静得很,如今三宫六院的女人声气都比从前更多了,咱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啊!恐怕只得夜夜抱着帛枕哭了。” 话音刚落,太后便由众奴仆簇拥着进来,她身侧站着的是梵昭,母子二人通身散发着皇家不怒自威的气派,令上一秒还叽喳吵闹的秋水阁瞬间恢复了庄严。 唯有跟在太后身旁的宁才人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偷偷将目光锁定在桌面的美味佳肴上,美滋滋地期待着快一些开席。 众人落座,歌舞起。 “这一道姜丝鸭味道不错,竟与当初我在家中时母亲做的不相上下。” “哀家尝着也很好,如今天气转凉,多吃姜对身体有好处。” “姑奶奶你总顾着养身,我却不注重这许多,只图好吃便行。” 这话逗得宁太后笑了:“你还年轻,小馋猫似的,喜欢什么便多吃吧!若到了哀家这年纪,即便心里想吃身子也受不住了。” “哪里的话,姑奶奶你又不老,何况只要心不老,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可活得一样舒畅自由。” 宁才人的一番话将众人话匣子打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恭贺太后,又附带了些恭维她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话。 “平日宫中大大小小的家宴,凡是皇上在,范才人总是要献舞争宠的,今儿怎的没了动静?”方嫣用手帕轻掩双唇低声道。 沈凝酥会心一笑:“兴许过会儿她有所动作了。” 方嫣无奈地摇摇头:“宫中女人真可怜,为了博得恩宠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堂堂四品侍郎家出身的女子,活脱脱将自己活成了舞姬。” 她说这话时眼里尽是哀伤,既是在感叹别人又是在自艾自怜,沈凝酥偏着头认真望向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酒足饭饱,礼部掐着吉时燃起了烟花爆竹。 “儿臣记得皇额娘是喜欢赏烟花的,所以特意嘱咐礼部多备了些,请皇额娘移步秋水阁高处观赏。” “哀家喜欢烟花,犹记得当年你父皇总是陪着哀家一同看的,如今却徒剩……” 这话透着哀伤,宁才人伶俐,见此状立即蹦跶着过去轻摇太后袖口撒娇道:“姑奶奶,你不动身,大家都不敢走,咱们就出去看烟花去吧!否则一会儿就燃尽了,好不好嘛?” “好好好,都依岁巧。” 梵昭及宁才人陪着太后拾级而上去往秋水阁最高处赏烟花,其余妃嫔便只得于园子中观赏。 梵昭下意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一抹身影,见她正站在桂树下与方嫣有说有笑,方放下心来。 希昭媛早已有了想走的心思,只是宴会上太后兴致正高,自己也不便先行告退,如今场面热闹着谁也顾不上谁,她便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的孩儿由众奴仆簇拥着往花园外去。 人群中不知谁先哎呦一声,一老嬷嬷率先摔了个狗啃泥,爆竹在人群中噼啪炸开,众人推搡着朝后避让,如此,希昭媛便被挤到了假山跟前。 伺候她的奴仆们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人已重重地朝那假山砸去。 爆竹声与惊呼声混杂在一起,秋水阁上头那三位见此状急忙下来:“慌慌张张做甚?洪广,去打桶水将那爆竹灭了。” “萧峻,速去太医院请许佩过来。” “是。” 因秋水阁专为皇家举行家宴而建,并无寝殿,唯有西边旧时的茶水屋被改成了供舞姬换衣裳的地方,里头摆着一张用旧了的贵妃椅,事发突然也只好将希昭媛扶到那儿歇息。 太后见有人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谋害皇嗣,气得面色铁青,幸而不一会儿许佩赶到诊断,确定希昭媛除了受惊,母体及龙胎皆未受损,她才放下心来。 “启禀皇上、太后,奴才愚笨无能,并未抓到纵火之人,唯在秋水阁暗渠旁找到了这燃熄了的火把。” 洪广的禀告令太无奈地闭上双眼,如今宫中祸事不断,如若再不严加打压,只恐日后更难管束。 正头疼之际,海云凑到太后耳畔悄声道:“太后娘娘,奴婢有一计或可一试。” “如今秋水阁已被皇上下令将里里外外都封堵死,就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想必纵火之人也藏匿在这人群之中。” “那火把方才奴婢观察过,是燃得极快的油柴,近此物者身上的烟火气自与旁人大不相同,不若……” 言至此,太后已懂了海宁的意思,立即着人彻查此事,就连各位嫔妃身上的衣裳也要由老嬷嬷一一闻过。 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纵火之人已被揪出,名唤澄秋,是今日准备表演水袖舞的舞姬。 梵昭睨她一眼,淡淡道:“何故纵火?” “回禀皇上,臣女不敢。” “你的意思是燃爆竹之人并非是你?” “绝不是我!” 此时,将澄秋揪出的老嬷嬷忍不住斥道:“胡说!你衣裙上的柴火味便是最好的证据!你倒是聪明,还知道趁乱洗了个手,可你指甲缝里的污垢并未全清洗干净。铁证如山,还有何好狡辩?” “臣女不敢,臣女不敢,求皇上饶命。” 这澄秋生得标志,脸上涂着浓浓的粉黛,身着水红色舞服不停地磕头求饶,甚是楚楚动人,令人忍不住好奇她究竟为何放着大好的舞姬不当,非要做这般掉脑袋的事情? 梵昭并未理会她,她一声声的叫嚷求饶只令他愈发心生烦躁:“方才摔倒了的那嬷嬷呢?” 洪广立即将老嬷嬷带到梵昭跟前。 “老奴秋水阁嬷嬷参见皇上、太后、诸位娘娘。” “方才发生了何事惹得你那般叫唤?又是如何摔落在地的?你且如实道来。” “回禀太后,奴才专管这秋水阁的宫灯,方才见门槛旁的宫灯暗了一盏,正准备上前去换,不想碰巧众主子从秋水阁内往院子里走,老奴避让不及才卷到了众人之中。” “正情急之时,又忽有爆竹在我脚边炸开,我一时吃痛又受了惊,才坏了规矩叫出声来。” 太后眼睛往老嬷嬷鞋袜上看,右脚踝处确实有醒目的鲜血透过布料:“你可看清了燃爆竹之人?可是她?” 老嬷嬷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看了澄秋一眼,低头道:“回禀太后,未曾见是何人,然……” “有话直说,唯唯诺诺做甚?” “老奴依稀看到希昭媛是怎般撞到假山上的。” “说!” “当时正乱,人群推搡着避开爆竹,我只见一只手从后背推了希昭媛一下,并未看到人脸。” “是宦官之手还是女子之手?”海云适时发问,“你且莫着急,仔细回忆了好好的说。” “是……女子之手,袖口是湖蓝色的,好像……好像还戴了一只蓝玉手镯。” 一句话令人群沸腾起来,皆忍不住东张西望地寻找嬷嬷所描绘之人。 而沈凝酥心下一惊,手心愤愤地揪着披帛,强迫自己尽快恢复理智。 “在场符合嬷嬷描绘的只有沈才人一人,只是我想问嬷嬷一句,我与沈才人自从殿内出来便一直站在这桂树之下,离假山还有一段距离,你怎就咬定是沈才人所为?”方嫣怒气冲冲地发问到。 “老奴大半辈子在这宫中伺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卑恭敬上,绝不敢虚言半句。” 此时,沈凝酥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她,都在等她一个答案,如此庄严肃穆的氛围令一向大胆的她也倍感恐怯不安。 方嫣见她愣神急忙推了推她的手肘,她才回过神来的,还来不及做出旁的反应,已有人替她开口。 “启禀皇上、太后,此事不能光听信嬷嬷一面之词。一则希昭媛素来亲切温柔,又因养胎闭门不出,沈妹妹与希昭媛无冤无仇,怎会无端生出谋害宫嫔的歹念。二则沈妹妹无身孕更无子嗣,铤而走险谋害皇嗣对她可谓百害而无一利。三则正如嬷嬷所言,当时场面正乱,兴许是嬷嬷看错了也未可知。最后,恕妾身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果真要动手,凭沈妹妹的才智,何不假手旁人而非要亲自冒险呢?” 梵昭望着眼前的齐韵,心中略感惊讶——替交情不深的嫔妃说话很不像是她清冷如月的性子。 但终究是放心不少,谋害皇嗣是重罪,即使他知道不是沈才人所为,也不好明面上太过偏袒,如今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他便可顺势将此事了结。 “齐贵人说的很有道理,依朕看,这嬷嬷和舞姬都需要彻查,皇额娘以为呢?” 宁太后点点头,最后还不忘嘱咐一句:“希昭媛受了惊吓,这些日子昭儿你要多陪伴她。” “儿臣知晓。” 精心设计的陷阱就被梵昭这般轻拿轻放了,混匿在人群中的主谋心有不甘,可事情已陷入被动的局面,容不得她再有何动作,也只得就此作罢。 因被此番祸事扰了兴致,太后兴味索然地提前回宫了,众人便也渐渐散去。 “今日之事很是蹊跷,齐贵人似是知道些什么。”趁着往外走的功夫,方嫣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沈凝酥说。 沈凝酥此时已恢复了理智:“我心中已有三五分预料,只是实在防不胜防。” “她自入宫一向独来独往,如今何故好意提醒我两?” “我与她颇有一段渊源,只是后来有了变故,这其中还有些复杂,我日后再同你讲。” 方嫣听后点点头,此时沈凝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敢同你保证,她绝非坏人。” “姐姐看人我自然放心。” 兰若宫内,希昭媛红着一双小兔子般的眼睛,嘟囔道:“皇上,嫔妾自知出身贫寒,耍心眼玩手段都是比不过人家的,所以自有身孕后常常闭门不出躲开这些祸事,却万万想不到在阖宫家宴上也有恶胆包天之人会加害于嫔妾。” 梵昭将她拥在怀中静静地听她诉说着,安慰道:“今日之事朕已命人彻查,绝不会让你受了半分委屈。” “可……那嬷嬷都说是亲眼所见沈才人推了嫔妾。” 他在她后背轻拍的手突然停下来,思考片刻,道:“沈才人并非那般狠毒之人,齐贵人所言也并不无道理。” “皇上,你偏袒她。” “朕没有偏袒任何人,只是人多手杂,若只听信那嬷嬷一人之言令沈才人因此受到责罚,岂不是助长了日后后宫尔虞我诈的气焰?” 此刻祝桃雨已完全没有了撒娇黏人的兴致,她的心正一点点往下沉。 往日常常有沈才人受宠的消息传进她耳朵里,可她从来不以为意,宫中的女人这样多,何况又有嚣张跋扈的璃昭仪压着,皇帝再喜欢她又能新鲜几日? 直到今夜自己亲身经历了此番风波,依着皇上的意思看,他的心似乎已经一点点移到了那贱人身上。 于是她也立刻见好就收:“皇上所言极是,嫔妾现下别无心思,惟愿能平安为皇上产下龙子,这是属于皇上您与我的孩子。” “朕也期盼你与朕的孩子平安降临。” 二人轻言细语地谈心,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受惊受累了一夜的希昭媛便静静伏在梵昭膝头睡着了,他轻轻地将美人挪到床榻上,替她掖好锦被悄声离开。 “皇上准备去哪儿?”洪广躬身问道。 站在兰若宫门口,梵昭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觉着有些身心俱疲:“去溪华林。” 过了丑时,后宫已陷入一片寂静,梵昭从温热的汤泉中出来,一旁的小太监早已规矩地上前伺候穿衣。 “几时了?” “回皇上的话,刚刚过了丑时。” “去宣沈才人过来。” “是。” 洪广正准备往外走,又忽被梵昭叫住:“还是算了吧!夜已深,让她好好在宫中歇息。” “是。” “明日一早你派人过去她宫里传话,朕午后要去她宫中用膳。还有,去花圃挑一些鲜活好看的花,一早给她送过去。” “老奴遵旨。” 当夜,梵昭疲于折腾,便独自宿于溪日汤泉的小暖阁中。 第8章 长公主 翌日清晨,清絮正带领朝云宫小宫女们在院中洒扫,汀儿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我说朝云宫为何时时洁净得一尘不染,原是你们如此勤快。” “哪儿有这样坏的人,大清早便来朝云宫取笑咱们。” “沈小主呢?可起身了?” “我家小主正在里头梳妆呢!不知姑娘过来所为何事?” 汀儿拉开手中食盒抽屉:“今早我们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莲藕猪蹄汤,小主知道沈才人得意这口,特意差我送了些来。” “难为方小主这般费心了。”清絮接着食盒,“我们宫中倒也才开坛用今年立夏时的雨水煮了茶,姑娘稍等片刻,也带回去请方小主一同品尝。” “这倒无妨,不过还有几句话想同沈才人说。” 汀儿说完这话,清絮立即进屋禀告了沈凝酥,引她进去。 沈凝酥从铜镜中见汀儿进来,亲自站起来迎了迎:“你家小主也真是的,有话传过来便是,还特意带了这莲藕猪蹄汤过来,叫我怎好意思承她这份情。” “我家小主与您情谊深厚,小主怎还客气上了。” 笑谈一阵,二人方言归正传:“不知你家主子有何吩咐?” “吩咐倒谈不上,小主命我过来提醒才人一声,尽早邀齐贵人见上一面方为妥当,否则日子拖得长了,恐许多事会越来越难查,才人的处境会越来越被动。” 沈凝酥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动,入宫前她与方嫣素不相识,来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中,能得此挚友实属幸运。 “我知晓了,有劳方妹妹费心,你告诉她不若就今日午后,我派人去齐贵人宫中请她,咱们三人一同去茗湘苑听戏去?” “是,我这就回去回禀小主。” 正说着,宫门口传来福宝接迎洪广的声音:“洪公公好,今日怎得空来我们朝云宫坐坐?” “请沈小主的安,皇上昨儿夜里已吩咐下来,说是午膳到沈才人您这儿用。” 沈凝酥点点头:“有劳洪公公跑这一趟了,大清早的,莫不喝碗甜八宝粥再走?” 不等洪广推辞,叶岚已将粥从小厨房盛了一碗过来,如此盛情难却,洪广也就享用了。 汀儿见此局面,心知见齐贵人之事恐要往后推推,恭敬行礼道:“汤品已送到,奴婢宫中离不得,也是时候回宫了。” “回去告诉你家小主,若我得空了,亲自去她邀月楼道谢。福宝,好生送你汀儿姐姐回宫。” “是。”福宝躬身答应后,开始往外引路,“汀儿姐姐这边请,沉甸甸的木盒让我来拿。” 还未到用膳之时,御膳房的人刚将各色菜品送至朝云宫,沈凝酥已是站在宫门口翘首以盼。 “小姐此时望穿秋水的模样倒令奴婢想起一桩故事。” “是何故事说来听听?” “传说在望君山有一磐石,磐石旁长满了茂密的蒲苇……” “停停停停停。”沈凝酥知清絮是要打趣她,急忙喊了停,“你这故事没意思,我不爱听。” “小姐只听了开头两句话,怎知没意思?” “反正就是没意思。” 正说着,已见皇上的仪仗远远而来。 沈凝酥蹲在地上规矩行了礼,被他一把扶了起来:“皇上怎的还穿着朝服?” “朕一下了早朝便想着过来见你,懒得换了。” 她笑颜如花地低头,口是心非地说:“哪里就这般着急了,妾身在这朝云宫等着您,又跑不了。” “小主还说皇上心急呢!也不知是谁一大早便带着奴婢在这儿候着皇上。” 梵昭听到清絮这一番小声嘀咕,爽朗地笑出声来,食指在沈凝酥鼻梁轻轻刮了一下:“你是古灵精怪的,就连你身旁的丫鬟也有一股俏皮劲儿。” 纤细的手臂腻歪地往男子脖颈一搂:“皇上不喜欢妾身这样?” “朕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一旁候着的宫人见主子这般亲热,头垂得愈发低了。 饭桌上依旧是清絮、洪广在一旁伺候,沈凝酥亲力亲为,为梵昭盛了一碗羊汤:“天气愈发转凉,吃点温热的身子也舒服些。” “昨夜之事朕相信不是你所为,你入宫晚,陪伴朕的时间算不得久,可朕清楚你的为人,只是这诸多的风言风语,让你受委屈了。” “有皇上这句话就够了,若说不委屈是假,然若无这些脏水泼到妾身身上,妾身还不知皇上竟这般爱护妾身,如此想来,也算是值当的。” “希昭媛胎相安稳,这既保住了她也保住了你。” “妾身知道。只是这幕后真凶不知可追查得出?说句实在话妾身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不愿无辜让人陷害,最重要的是若此事不严查,恐日后有心之人效仿,不断伤及皇嗣,这就罪过大了。” 梵昭点点头:“你所言也正是朕所想,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令人白白欺负了你。” 原本梵昭准备在朝云宫小憩,午后再回明政殿处理公务,可饭后二人正下着棋,太后宫中传话过来让梵昭过去一趟,因此沈凝酥只好依依不舍地送他离开。 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令沈凝酥全无心思休憩。 自己勉强看了几页书,好不容易熬过了午时,便带上清絮前往邀月楼。 正拾阶而上,人还未至门口,已听得邀月楼中涓涓细流般的琵琶声流淌而出,门口的小太监眼尖看见了沈凝酥,正欲通传,却被她拦了下来,站在那屏风外认真听完了整首曲子,才往里进,笑道:“与你认识了这么些日子,我竟不知你还会弹琵琶。” 方嫣抬头看清来者,也笑了:“我会的还有许多,姐姐若是都着急知道,恐怕一天一夜也与你说道不完。” “瞧你这得意的劲儿,说起大话来倒是越来越娴熟了。” “姐姐若不信,日后我再一一惊艳你。” “我信,方妹妹这般才情傲然,我怎有不信之理。” “姐姐此时不是应同皇上正蜜里调油,怎的得空来我宫中坐坐?” “唉!别提了,皇上刚在我宫中用完午膳,便被太后召了过去,哪里有什么空闲蜜里调油啊!” 听得这话方嫣咯吱一乐:“可怜见的,你失落之情已写满了全脸。” 沈凝酥不好意思地笑笑,言归正传道:“难为你这般惦记着我,今日派汀儿到我宫中说的话,又如何不是我所思所虑呢?” “正好此时你也得了空,不若,派人到听竹馆请她去?” “万一她不肯赴约怎么办?” “昨夜既然已有心提醒了你,今日又怎会翻脸不认人呢?” “我与她……” 印临三十年,沈回昶被调往西域边陲救灾,因公务繁杂一年也抽不出身回京几趟,便在铜铃城购置一宅院,比邻而居的正是赫赫有名的齐宥军大将军。 将军镇守边关甚是辛苦,齐夫人体恤夫君不易,放弃京中华贵的生活带着女儿齐韵久居铜铃城。 一来二去,齐家长女便与一墙之隔的沈家兄妹交好了。 那时,沈凝酥方才五岁,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才刚满了十二。 “齐韵姐姐,快过来我家里玩,哥哥今日同小厮们到林中狩猎,收获了不少野兔野鸟,你过来咱们一块儿烤了吃。” 小小的沈凝酥攀在一棵树丫上,隔着红砖墙奶声奶气地邀请齐韵到自己家做客。 齐韵仰头看着眼前这位粉雕玉琢的妹妹,笑得甜甜的:“还是算了吧!天色已晚,不多会儿娘亲该喊我吃晚饭了。” “我亲自过去同齐伯母说,让她许你到我家玩儿。” 齐韵眨眨眼睛:“若你开口,娘亲定会答应的。” 沈凝酥一阵风似的跑到齐府,后头跟了三五个丫鬟婆子,说完来意,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齐母,一副满是期待又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人不忍拒绝。 她摸摸小女孩圆圆的脑袋:“几日不见,小凝酥又长高不少了呢!” “这是当然,齐伯母,我母亲说了,若我每日好好吃饭,日后就能像齐韵姐姐一样,个子高高瘦瘦,这才叫好看呢!所以我不敢马虎,每顿都吃两碗饭呢!” “呀!我们小凝酥真厉害。” “齐伯母,求求你答应让齐韵姐姐去我家玩好不好?哥哥打了好多野味呢!他说想让齐韵也尝尝。” 齐夫人点点头:“好!齐伯母答应我们小凝酥。” 两个孩子听完这话,立即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往门外跑,齐夫人还来不及叮嘱女儿多穿一件衣裳,只好嘱咐伺候的婆子将女儿的披风也带过去。 沈巍橪已在院中架好了篝火,见妹妹已带着客人回来,心底暗自高兴,却只是酷酷地看了来者一眼,接着往篝火中添柴火。 “这是什么呀?” “这是已经除了毛切好了的野兔肉。” 常年钻研诗书苦练琴棋的齐大小姐哪里吃过这些,立刻用手帕捂住嘴巴,满脸好奇地盯着烤架上滋啦啦冒着油烟的肉,忍不住问:“好吃吗?” “一会儿你尝尝便知。” 不一会儿,小厮将烤好了的第一串肉串从炭火中取下来放到碗里,沈凝酥在一旁雀跃着,庆祝又可以吃到这般美味的食物。 沈巍橪放下手中的活儿,在碗里挑了大块烤得最适宜的肉放到蘸料中一裹,递至齐韵手中:“野味就是要趁热才好吃呢!齐妹妹你快尝尝看。” 沈凝酥见此状倒也见怪不怪,往日在府中哥哥最疼的就是自己,可自从来了这铜铃城,哥哥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送到齐韵姐姐跟前,她早已习惯了。 “谢谢巍橪哥哥。”齐韵接过沈巍橪手中的肉,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像小猫吃食一般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尝,举手投足间已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哪里像一旁的沈凝酥,正敞开了肚皮狼吞虎咽,翘翘的嘴巴上沾满了油渍也全然不知。 沈巍橪看着两位妹妹正吃着自己亲自猎来烤了的兔肉,心底溢出满足。 回忆起往昔,沈凝酥眸子亮晶晶的,只是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泄漏了哀愁。 方嫣恐触及她伤心之处,急忙打断谈话道:“我看此时已过了午憩的时间了,若是打定主意见齐贵人,已可派人前去她宫中请。” 沈凝酥点点头,转头叮嘱了清絮一句请人时需得礼貌周全,小心些莫让太多人看到,便让她前往听竹馆。 听竹馆恰如其名,房前屋后种满了竹树,如今已是深秋,叶子已全然落光,唯剩光秃秃的枝干,令人看了倒生出几分冷意。 馆门前是一片连绵的假山,伴随着溪流颇有隐士的滋味,走过蜿蜒的游廊,独见一黛色砖瓦修缮而成的拱门,这儿便是宫门口了。 入内,抬头可见一扇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影壁,韵味雅致尤为引人入胜,清絮因有小姐的叮嘱不敢停留细细赏看,驻足于影壁旁的矮松跟前,朝里头喊道:“奴婢朝云宫宫女清絮前来拜见齐贵人。” 彼时齐韵正站在殿前的廊下喂鹦鹉吃食,听见有人来访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将瓷罐放回到身后小宫女捧着的托盘上,又净了手,由霖画搀扶着往外走。 “奴婢朝云宫宫女清絮参见齐贵人。” “你家小主要你前来所为何事?” “回禀贵人,小主说自入宫不曾好好的到贵人宫中拜访过,实在是辜负了同为嫔妃的情谊,听闻今日茗湘苑的戏不错,她与邀月楼的方美人请您一同前去听听戏。” 齐韵点点头:“她们已经到了?” “已在茗湘苑候着了。” “霖画,去将我的披风取来。” 茗湘苑里的人不多,方嫣与沈凝酥却是远远地坐在亭子里,台上正演到热闹之处,咿咿呀呀的唱腔自空中传来,沈凝酥手托下巴似在认真听戏,心底却焦躁不安思绪胡乱飘浮。 方嫣知其心意,轻轻拍了拍沈凝酥的手背安抚道:“姐姐莫急。” 一抹纤瘦的身影自碎石小径而来,沈凝酥的目光便已紧紧地追随着从未挪开,待那人走至跟前,沈凝酥反而从容淡定了许多,三人笑意盈盈地行了宫礼,围坐于石桌旁认真听戏。 台上演绎着荡气回肠的人间绝恋,方嫣入了戏动了情,正垂泪不止,余下二人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你一言我一语间疏离感已荡然无存。 “人世间的情情爱爱不过如此,方妹妹何苦为了这戏本子掉眼泪。” “齐姐姐你是不了解我们方妹妹,最是内心柔软如棉的,莫说因听戏垂泪,她平日里只是看书也常有哭泣的。是不是?小哭包。”沈凝酥一边用手帕替方嫣擦眼泪,一边逗笑着说。 方嫣听罢轻轻拍开她的手:“去你的,莫要取笑我。” 齐韵笑笑:“经年不见,沈家妹妹也有了当姐姐的样子,会照顾人了。” 说罢,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戏台之上。 “今日二位妹妹邀我前来,所为何意我已猜了个大概。” “昨儿午后我嘴馋想吃御膳房的藕粉桂花糕,特让霖画去领点儿来,她经过御花园时听得假山之后有人暗议谋害之事,虽只捕获只言片语,却也让我提前知晓当夜家宴恐不太平。” “我亦不清楚幕后主使是何许人也,只知道她并非冲宫嫔而来,本意是为了除掉皇嗣,至于嫁祸于谁便是当机立断见机行事。” “昨夜事发后回到宫中,霖画对我说藏在假山背后密谋的二人,其中必有一人是将矛头指向你的老嬷嬷。” 沈凝酥听了齐韵的话已是心惊肉颤,她抬头望着齐韵身后的侍女:“还请霖画姐姐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与我听。” “回禀沈小主,因当时御花园极静,二人的声音奴婢听得真切,所以昨晚那老嬷嬷一在皇上太后面前开口求饶,我便凭着声音认出了她。同样依着声音我敢肯定与嬷嬷接头之人并非舞姬澄秋。” “那人叮嘱老嬷嬷借摔跤之由吸引众人目光,为推倒希昭媛争取时机,且见事成立即嫁祸于旁的嫔妃身上,只道出零星线索即可,诸如衣服首饰之类的,不可明着与谁为敌。” “只听这短短的谈话,便可想而知幕后真凶是何等狡猾,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方嫣由衷地感叹到。 台上戏曲愈演愈烈,台下三人的气氛却是渐次低沉,人人皆知宫墙内求生如刀尖嗜血,可真正身临其中还是会被接踵砸来的陷阱唬住。 齐韵见眼前二人皆黯然失色,回应方嫣道:“方妹妹的话倒是道出了我的心声,昨夜回宫我亦是一晚上未睡好,原只是好心提醒二位妹妹,却未曾想祸事当真落到了凝酥头上。” “还得多谢姐姐提醒,也幸而昨夜有你们替我说话,否则我当真是不知如何应对。” 晚膳时分,广阳宫殿内独海云伺候太后用膳,二人不过随意聊些家常,正尽兴,门外探子来报。 “让他进来吧!” “启禀太后,今日午后沈才人派人去听竹馆请齐贵人一同看了戏,作陪的还有方美人。” “沈才人与方美人交好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她两何时与齐贵人扯上了干系?” 海云低垂眼眸适时提醒道:“因着前朝之事,沈才人与齐贵人幼时皆在铜铃城待过一段时间,太后您忘了?” “原来如此,哀家这脑袋呀!已是年老不中用了的。” “另还有一事回禀太后,听长乐宫的眼线说,太后娘娘您生辰,洛妃回宫那日,她先来您宫中请了安,从广阳宫出去后还去希昭媛宫里待了半会儿。” “噢?洛妃同谁也是淡淡的,怎的出宫一趟回来,转性了?” “希昭媛原本还在为是否出席家宴的事而犹豫,后来洛妃邀她一同前往,也就应下了。” 太后点点头:“接着给哀家盯着,另慎刑司那边可有进展?” “并无进展,慎刑司里大人不敢擅自用重刑,故未问出些什么。” “午后哀家已经与皇帝商量过了,蓄意谋害皇嗣已是罪该万死,为了以儆效尤,若是嘴硬适当用些重刑也并不为过。” “小人遵旨。” 夜幕笼罩下的皇城显得格外寂静,甬道上,兰若宫的宫女喜极而泣向嘉德宫跑去,惊得两旁的宫灯摇曳闪烁。 彼时皇上已歇下许久,孙公公领着徒儿在廊下当值,正双手环抱胸前打着盹儿。 孙九顺认得出这是兰若宫的人,见她面露喜色,已将事情猜出个大概,安抚道:“姑娘莫慌,你且慢慢说。” “孙公公,我家小主快生了。” 孙九顺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寝殿跑去报喜,梵昭听后亦是激动不已,衣裳也来不及仔细穿好便匆匆往外走,一向沉稳的君主坐在轿辇之内忍不住催促宫人再加快些步伐。 虽孕期经历了惊吓,但希昭媛这头胎却生得格外顺利,梵昭还未踏进兰若宫大门,已听得里头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啼声。 见皇上进来,宫内的人乌泱泱跪在地上,掌事姑姑果蕊率先开口:“恭喜皇上喜得长公主。” “恭喜皇上喜得长公主。” “平身。希昭媛产女有功,传朕旨意封为希妃,兰若宫上下伺候辛劳,赏三月俸禄。孙公公,你亲自到内务府盯紧,好生预备兰若宫的赏赐。” “老奴遵旨。” 消息传到朝云宫时沈凝酥正与宫中丫鬟太监围坐一桌行拧酒令,已是酒过三巡正尽兴。 “外头闹闹哄哄的,唯有你偷得逍遥快活,哎呀,这是喝了多少?瞧这脸蛋沁红的。” 方嫣进了屋一边解开披风,一边道。 “参见方美人。” 方嫣免了众人的礼,也坐到圆桌旁:“你家主子喝了多少了?” “快一壶了吧!”清絮回这话时,神情中难掩心虚之色。 “胡闹。”方嫣看了看沈凝酥面前还未喝的满满一盅酒,“这杯我替她喝了吧!” 见此状,众人皆笑,邀方美人一块儿玩。 “汀儿,尽梅,你两酒量皆是不错的,快来坐下,我们邀月楼主仆三人须得好好杀杀这朝云宫上下的锐气。” “方妹妹好生没脸,咱们已喝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才带着你宫里的人来,如何公平?” “你若非要说不公平,我们先自罚三杯也就是了,何如?” “好呀!好呀!” 众人听得此话纷纷雀跃击掌,那福宝更是殷勤得紧,早已替她们斟好了酒。 推杯交盏间夜已渐深,沈凝酥已醉得如梦如痴,却还不忘挽留同样醉眼朦胧的方美人:“妹妹,外头霜寒雾重的,你们又喝了酒,索性宿在我宫中一晚吧!咱俩也好说说闺中话。” 叶岚也开口道:“方小主请留步,我且去整理好西暖房,汀儿姑娘与尽梅姑姑也可安然入睡。” 方嫣酒劲正盛,哪里还与她们客气,只是痴痴地笑着:“那今夜我们便宿……宿在这儿,可得给我家汀儿、尽梅的床褥铺得暖暖和和。” “必定是暖和的,我朝云宫虽算不上华贵,却也不缺这十床八床的被褥。” 听得沈凝酥回应这话,主仆皆笑,不过又是忙碌一阵,各自歇下。 第9章 火树银花 次日梵昭下了早朝,心血来潮不让诸多奴仆跟着,只带了洪广闲闲地散步去朝云宫,进了宫门,见院中寂静,随手招了一洒扫的小丫鬟问道:“今日怎的这般静,你家小主呢?” 那小丫鬟支支吾吾半晌方道主子仍在寝殿未起,见此反应梵昭心有疑虑,并非是担心旁的,而是忧心她是否身子不适,大步流星地朝里走去。 绕过屏风往床榻上瞧,只见两位娇嫩的美人正酣睡着,方嫣那纤细手肘还压在沈凝酥胸膛上,水红色的苏绣肚兜衬得她肤白胜雪,二人墨黑色的长发散乱地缠在一块儿,一呼一吸流转出千娇百媚。 梵昭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挪开视线,一时间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踌躇着,可巧楹窗外的长廊上飞来一只白鸽,停歇在那房梁上咕咕叫,沈凝酥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瞧。 “皇上何时来的?”沈凝酥猛然坐起身,又是害羞又是惊喜。 “刚到,便看见了眼前这般场景。” 美人方才还凝脂般的面庞腾地变得绯红:“昨夜方妹妹来妾身宫中陪妾身喝了点酒,我两不胜酒力便一块儿歇下了。” 他听到这儿,故意板着脸说:“愈发没了规矩,妃嫔随随便便宿于一榻这像什么话?” 沈凝酥眨眨眼,知他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却也循着他闹:“皇上饶命,妾身知错了,求皇上宽恕。” “朕今日心里不爽快,不愿宽恕旁人。” “那……若是妾身想办法让皇上心情愉悦呢?” 见沈凝酥笑得春风满面,梵昭反而有些招架不住了,道:“快起身盥洗吧!朕还未用早膳,一会儿陪朕用完膳,再去御花园走走。” 圣驾面前方嫣一向规矩温婉,如今见沈凝酥与梵昭相处时娇俏玲珑的模样,心底说不出的羡慕。 如今御花园里的树叶已悉数枯黄,看久了倒觉得了无趣味,沈凝酥撒娇想去花圃看秋菊,正好梵昭得空,哪有不依的道理。 正沿着小道往花圃走,因路太窄,梵昭牵着沈凝酥走在前头,方嫣跟随其后。 “小主,当心些。”尽梅搀扶着自家主子,提醒道。 前头的二人闻言回过头,沈凝酥关切地望着方嫣:“这是怎么了?” “皇上,沈姐姐,我方才头晕目眩险些崴了脚,倒是也不碍事,只是恐怕要扫了大家的兴,不便一同前往赏菊了。” 沈凝酥哪里信方嫣这套说辞,还欲再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不愿强人所难,只道:“定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若是十分难受不如宣太医看看?” “我先回宫,若是依旧不见好转,再宣太医也不迟。” 梵昭哪懂女生这些心思,只想难受就得好生歇息着,叮嘱洪广:“好生送方美人回宫。” 又望向方嫣:“不舒服别强撑着,宫中太医皆是有俸禄的,可千万不怕麻烦他们。” 美人施施然行礼:“多谢皇上关怀。皇上、沈姐姐,那妾身这便告退了。” 秋日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人还未至花圃,已远远地闻得到清淡雅致的香味,待走进花圃内,只见金菊、绿菊、雪菊争相绽放,团团簇簇拥在那茂密的绿叶之中,秋风阵阵、花枝轻颤、美不胜收。 “皇上,听闻昨日希妃姐姐诞下一女,妾身在这儿恭贺皇上喜得掌上明珠。” 梵昭脸上漾出温和的笑意:“她是朕的长公主,让朕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欣喜,朕视若珍宝。” 女子心中丝丝醋意蔓延,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向往:“妾身自小喜欢孩子,肉嘟嘟粉嫩嫩甚是可爱,因此羡慕希妃姐姐得紧呢!不知何时……” “嗯?” 沈凝酥说到这儿突然打住,耳尖泛上一抹桃红,低着头小声道:“不知何时妾身才能与皇上拥有我们的孩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 “讨厌。” 二人正打情骂俏之际,忽听得身后有嫔妃拜见声,沈凝酥回过头看,原是皇上旧时王府中宠幸过几次的婢女,登基后封了梁答应、苏答应。 听闻自在王府时就甚不得宠,到了后宫之中更是平淡无奇的存在。 两人平日里能面君的机会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在花圃遇到,自是要卯足了劲儿让皇上记住自己的面孔。 “妾身参见皇上,参见沈才人。” 梵昭似乎一时间未忆起她二人,只淡淡看了一眼,毫无波澜地免了礼。 沈凝酥性子里是有些刁蛮胡闹的,今日见这二人扭捏造作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作呕,嘴上也毫不留情地道:“我入宫不久,竟不知宫中还有这两位妹妹,未曾亲自到宫中拜访,倒是我疏忽了。” “姐姐严重了,若论位分高低,也合该是我两到姐姐宫中拜访。” 沈凝酥满脸不悦地睨了一眼那梁答应脖颈下丰腴的身段,不想搭话。 那梁答应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梵昭打断:“好了,朕与沈才人需静赏秋菊,你两既已行了礼,若无旁的事便退下吧!” 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眼看里的这般白白浪费了,二人心有不甘,可天子之言又不可不遵循,只得强压住忿忿不平之气退下。 人一走,梵昭毫不留情地掐了一下沈凝酥的脸蛋:“想当初你被璃昭仪欺负时不也如小白兔一般任人宰割,今日怎见了位分低于自己的嫔妃,便这般气鼓鼓的?” 沈凝酥不满地撅撅嘴:“皇上就当妾身是欺软怕硬的坏人。” 梵昭握住沈凝酥纤纤玉手:“即便你是坏人朕也喜欢。” 愈是受宠,小女孩刁蛮的习性愈是显露无疑,她将自己的手无情地抽出:“皇上净说大话骗人。” “怎的就觉着朕是骗人?” “若皇上喜欢蛇蝎美人,为何近来每每冷落璃昭仪?” 话至此,梵昭敛了敛神色,恢复以往的威严镇静。 沈凝酥的话其实并无错,他近来确实冷落了璃昭仪,若以前,自己总是偏袒着她的,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已一点点倾向眼前这位小姑娘。 最为气人的是她明知自己已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却时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还刻意说出些令他哭笑不得的气人话。 “朕喜欢在朕面前也大胆爽朗的女孩,宫中妃嫔大多温柔有余而趣味不足,你与璃昭仪皆是例外,像一只小狮子,偶尔霸道偶尔调皮,却总不失可爱。” “那……皇上冷落璃昭仪,是因为男儿本就喜新厌旧吗?” “当然不是。”梵昭拍拍沈凝酥的手背,“花氏其实心并不坏,只可惜太过听信她那位诡计多端的妹妹的话,做了许多错事。” “你却不一样,你偶尔胡搅蛮缠,却从不会做出格之事。” 这一番话听得沈凝酥略微感动,她难得乖巧地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地看向他:“皇上就仅因为妾身的脾性而喜欢妾身的?” “并非仅此而已。” “那……皇上为何喜欢妾身呢?都一一说出来,妾身想听。”她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满脸的柔情蜜意。 男子低垂睫毛认真回想了片刻,俊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可能是朕瞎了眼吧!” 晚膳沈凝酥是在嘉德宫陪梵昭一同用的,因边境战事告急,梵昭只囫囵尝了几口便开始批阅奏折,沈凝酥在一旁添茶拨碳、焚香研墨。 “皇上,慎刑司来报。” 梵昭紧皱着眉头,本已无心顾及后宫之事,转念一想慎刑司此时来回话,十有八九与沈才人有关,兴许是审问有了进展可为她力证清白呢? 于是便允了其进殿。 “老臣参加皇上,参见沈才人。” “可是审问出些什么了?” “求皇上赐老臣的罪,老臣办事不力,竟让张氏畏罪咬舌自裁了。” “废物!”梵昭将毛笔扔到桌子上,浓浓的黑墨在青黄的木桌上流散开,“舞姬呢?可从她身上审出了什么?” “终究是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经不住几番逼供,已全都招了。” “她说交代她纵火的是一名女子,只是每次见面都蒙着面纱看不见面容,还答应事成之后给她黄金百两,事发前已给了三十两,就藏在她床榻下的破木箱中,老臣已带人去搜查过了,确有此事。” “既然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她两又是如何勾结到一块儿的?” “据舞姬澄秋所言,她自小家境一贫如洗,年方四岁便被拐子拐卖于现在的母家做童养媳,十几岁时在街头卖艺被?司乐司的管事看中带入宫中。” “其养母见其已做不成童养媳,便不断向她索要钱财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今年养母的儿子要娶妻,又向她索要黄金一百,这事儿在她们舞姬中已是人尽皆知,那蒙面女子也是此时主动找上门要她办事的。” “定是拿准了澄秋急需钱财,才主动与之联系。”沈凝酥听完这话叹了一口气,“澄秋也是可怜人啊!” 梵昭抬眸看她一眼:“她贪图钱财听从旁人指使差点害了你,你却还有心思可怜她?” 沈凝酥摇摇头:“妾身只是同情她的身世,却不认同她的做法,陷害我事小,可殃及皇嗣就是罪不可恕。只是那张氏已死,澄秋那儿又查不出线索,该如何是好?”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朕都会命人细细查下去。” 同样的消息慎刑司大人也禀告到了广阳宫,宁太后闻言道:“长孙喻啊!想当年哀家还是后妃时,你便已是掌管慎刑司的大人了,那一年哀家设局,若非有你暗中相助,险些便被查出葬送了性命。” 听闻此话长孙喻心惊肉跳,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豆大的汗珠。 海云端着一壶茶放到木几上斟了两杯出来。 宁太后笑言:“哀家记得从前你喜欢喝碧螺春,不知多年以后的今日,习性可有改变?” “凡是老臣认准了的,历经沧海桑田也绝不会变。” “习性可变,只是莫要摇摆不定才好,你说哀家说得对吗?” “自先帝在时老臣便效忠于太后您,如今光阴匆匆已过二十余载,时岁更迭、忠心不变。” “那好,哀家且嘱咐你一件事。” “只要太后您开口,老臣定当是赴汤蹈海、万所不辞。” “想办法了结那舞姬的命。” 长孙喻震惊地看向宁太后,终究不敢多言。 待人走后,海云用安神香熏寝被,而后将纱帐轻轻放下:“太后娘娘,奴婢想不明白,若照此情形查下去,真凶或许就浮出水面了,突然取了那舞姬的性命,真相可就真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那日哀家生辰,是洛妃求情要哀家解了璃昭仪的禁足,后来又是她引诱希妃赴宴,这种种迹象令哀家实是害怕,万一洛妃她真是始作俑者,皇帝会如何处置?哀家又该如何向晋山交代?” 闻宁太后提起郑晋山此名,海云长久地沉默了,过了许久方道:“可皇上、太后待洛妃已是不薄,若她还如此掀风作浪,可不辜负了天家的一片容忍之心?” 当夜丑时,舞姬澄秋咬舌自裁于慎刑司,其尸首被草草了事丢进了远郊乱葬岗,死相除长孙喻外再无人看见。 翌日清晨,沈凝酥闻此消息狠狠干呕了好一阵子,清絮满脸担忧地上前递上手帕为其拍抚后背,安慰道:“人死债消,此番风波也总算告一段落了。” 沈凝酥眉头紧锁,看不出开心:“当初张氏指罪于我,如今二人又都莫名自裁,只恐我身上的唾沫星子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那小主的意思是?” “命手下的人暗地里接着查吧!虽说人证已死,但我总得力寻些线索,以防今后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我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是。” 天气愈冷天色暗得愈早,眼看远空又渐次擦黑,沈凝酥睡了一日刚起来用了点晚膳,又无甚精神做旁的事,只懒懒地倚靠在小榻上打盹儿。 珠帘声清脆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冰凉的秋风自外朝屋内灌进,沈凝酥抬眸一看,不是旁人,正是方嫣。 “这般慌慌张张,可是有什么事?” “快,披上披风,我带你看热闹去。” 方嫣面色红润、笑语嫣然,一支羊脂玉芙蓉花发簪斜斜地叉在发髻上,披着湖蓝色薄披风,令沈凝酥忍不住想常听人夸赞女孩子小家碧玉,便是眼前这样的吧! “不去,外头冷清风大,伸手不见五指的,我害怕得紧。” “少来这一套,清絮,快伺候你家小主穿厚袄子。” “不去不去,若要我去,也行,你得告诉我是何热闹?” “自然是人挤人的热闹,快别犹豫了,走吧!” 拗不过方嫣的盛情,沈凝酥略施粉黛,披着前些日子新做的鹅黄并蒂莲绣纹披风出了门。 二人由一众太监侍女簇拥着往绿吟园走,那儿地处邀月楼山脚,里边不过是寻常花草树木之景,因偏远而鲜少有人光顾,今夜不知怎的,远远地便听得见喧闹喝彩之声。 “我在凉亭上喝茶,远远地见山脚有光亮,便寻下来一打听,原是戏班子在这练杂耍呢!” 已至园口,只见里头看热闹的皆是宫女太监,沈凝酥有些犹豫,停在原地低声对方嫣道:“围观的都是些宫女太监,你我此时突然出现是否扰了旁人的兴?再说人多手杂,恐不安全。” “你我带了如此多的随从,怎会危险?” 正犹豫之时,人群向四处散开,中间的空地上有暖金色的光在暗夜中绽放开,耀眼夺目、美不胜收。 沈凝酥的目光被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往杂耍班子前靠了靠,一波接着一波的铁花接踵盛开,如烟如雨、瑰丽斑斓。 突然有人从背后环抱住她:“酥酥,那日秋水阁烟花虽美,却陷你于险境,是朕未能护好你,今日朕特命人于绿吟园打铁花,只盼博得美人一笑。” “妾身无论身陷何般境地,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便已足矣。” 一旁的方嫣见此场景,已悄然离去。 回宫路上,汀儿不解:“小主,皇上只说让您去带沈才人一同看打铁花,以了了当日您两看烟花未尽兴的遗憾,皇恩如此,小主您怎还悄悄走了?” “皇上嘱咐我去哄沈姐姐来绿吟园,这番心意是为她而备,我不过是顺带着的,又何必不识趣。” “可……奴婢看着,皇上也是很看重小主您的啊!否则怎会今日特意赏了小主喜欢的叮当镯。” “帝王家最不缺金银珠玉,难能可贵的是用心二字,如今与沈姐姐为伍,但凡她有恩宠在,我总能分得一杯羹,又何必计较那么多。汀儿,民间常有一句俗语,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已知自己生性如此成不了皇上最爱,莫不如安分守己稳稳当当地走。” 这一番话令汀儿沉默了,她搀扶住自家主子的手臂,慢慢地拾阶而上。 潇潇寒风刮在脸上刺骨地疼,方嫣站在石阶上,回望绿吟园的火树银花,淡然一笑,星星点点的光在她眸子中明明灭灭,徒留孤单。 次日清晨,宫女托着净脸的水盆、玫瑰花露、巾帕、粗盐等物自内殿出来,福宝迎上去准备询问叶岚是否传早膳,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道:“快去太医院传太医,小主似是病了。” 那福宝片刻也不敢耽搁地跑到太医院将人请来,待细细诊脉过后,太医方道:“启禀小主,您这是急火攻心兼闯了冷风所致的风寒。” “是了,罗太医果真医术高明,还请太医为我开出良方。” “药方已写好,共两副,第一幅是驱寒解毒的,第二副则是调养巩固的,小主各喝七天应是无碍了,待会儿微臣回太医院取好了药,再亲自送来。” “不劳烦罗太医跑一趟。清絮,一会儿你跟着太医去将药取回来。” “是。” 罗太医方走,沈凝酥又宽衣回到榻上静养,只觉体内如烈火燃烧,人却如同置身冰窖,浑身酸软眼前昏昏沉沉。 梵昭刚下了早朝,洪广立刻急急地禀告:“启禀皇上,沈才人感染了风寒,已宣了罗庸为太医诊治。” 男子的脸上带有一抹愁色,眉头紧锁:“严重吗?” “听说已是卧床不起了。” 听完这话,他大步流星地上了轿辇,不等洪广开口便亲自下令道:“速去朝云宫。” 白茫茫的雪地一望无际,积雪甚深已没过人的膝盖,一只体型精硕的猎犬在前头带路,拨开厚重的雪花,刺骨寒风自四面八方侵袭来,宛若刀剑割得人肌肤生疼。 “哥哥,等我,哥哥等等我。” 突然一只凶猛的狗熊自丛林深处跳出来,小女孩跌进雪地里避让不及,双眼紧闭发出尖叫。 “啊!” “你醒了?” 沈凝酥是从尖叫中惊醒的,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焦急而关切的脸庞。 她回过神来。 如今是在富贵威严的皇城里,寝殿辉煌华丽,锦被柔软暖和,空气中散发着淡然雅致的安神香的气味…… 因做了噩梦,榻上美人脸蛋儿通红,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浸湿的发丝软软地贴在脸上,真真令人瞧着心疼。 叶岚端了温好的药走进来,梵昭接过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都怪朕不好,夜里喊你出去,才致你受了寒气。” “皇上哪里的话,秋去冬来,本就是容易病的时节。” 她吃着药,小脸皱到一块儿,被细心的梵昭发现了,宠爱笑道:“怎的?很苦?” “中药自然是苦的,苦得妾身一口都不想吃。” “你若不吃,病怎会好?” “皇上还没听妾身将话说完呢!这药虽苦,但因是皇上亲手喂妾身的,便不苦了。” “小孩心性。” 清絮是自小跟着沈凝酥一同长大的,她虽未听得里头的动静,却知自家小主素来怕苦,正巧端了一碗冰糖雪梨炖汤,并一小碟山楂糕过来,梵昭亦是接过来亲自喂沈凝酥:“山楂恐冲了药性,喝点梨汤。” 她半倚在他怀中,由着他一勺一勺地喂梨汤,不时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抬头看他,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猫儿。 “梦见什么了,竟吓得你尖叫惊醒?” “妾身梦见一只大熊扑向妾身。” “就连做梦也如同小孩儿般。” “哼,皇上不喜欢妾身说了就是,何故取笑。” “朕怎会不喜欢你呢?朕的酥酥如此伶俐可爱,叫朕如何不喜欢?” 听了这话,怀中美人笑得妩媚,仰头盯着心爱之人,声音软软糯糯道:“妾身唇齿间尽是雪梨汤的甜味儿,皇上要不要尝尝?” 如此暧昧之话羞得在场奴仆皆忍着笑意低下头去,那榻上男子哪里还受得住她这般甜诱,将女子笑意满满的小脸捧住,低头落下一吻。 苦涩的药已有回甘,杂糅了梨子清甜之味,令人忍不住尝了又尝。 此时,识趣的宫人皆已无声退下,偌大的寝殿唯余他二人,梵昭宽厚的手掌忍不住在娇俏美人身上游走,肌肤相触的每一寸只觉如掌握手炉般微微发烫。 本就穿得不多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跟纱帐裹到了一块儿,他怕她再着凉,将她严严实实地拥入怀中一同裹进锦被里,狭小的空间令二人喘息声皆可闻,他静静地望着她,没了胭脂的装饰,一张小脸显得素净了许多,皮肤依旧瓷白,只是眼角鼻尖细小的痣也清晰可见,许是近日烦事缠身未得休息好,眼眶下有淡淡的青,双唇也有细细的纹。 本就生了病,又兼周身流转的情愫过于暧昧缱绻,她双眼通红,墨黑的眼仁旁带着血丝,令梵昭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时养的那只雪毛绯瞳的兔子。 光是眼前的模样,她已将他的心融化得犹如一滩蜜,遑论她还有那娇滴滴爱撒娇的性子。 胸膛与胸膛贴到一块儿,除了柔软,咚咚的心跳声彼此皆可闻,梵昭欲说些什么,沈凝酥纤细的食指却轻压住他双唇,千娇百媚道:“求皇上垂怜。” 梵昭顾着美人体弱,不愿多折腾她,只将她拥在怀中缚得紧紧的,仿若松开臂膀她便会溜走一般:“疼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润,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不疼,皇上疼爱妾身,妾身怎会痛呢?” 她不安分地在狭小的空间里乱动,扰得人意乱神迷:“酥酥,朕警告你,若是再乱动,后果朕不负责。” 脑袋从胸口蹭出来,她仰头索吻:“妾身喜欢皇上的不负责。” 第10章 中秋 午后未过,寝殿里已叫了两次水,虽早该传午膳,却无人敢去前去主子面前打扰。 二人不过喝了点茶又懒懒地相拥睡去,直至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雨滴落在明黄的瓦片上发出绵连不断的声响,才将二人吵醒。 “洪广,洪广。” 听陛下在唤自己,洪广急忙进了寝殿,躬着身子低着头不敢往床榻上看。 “几时了?” “回禀皇上,已是申时一刻。” “糊涂东西,你也不叫醒朕。” 洪广苦着一张脸,腹诽到:那也得我敢叫才是啊。 一边如此想,一边伺候主子穿鞋袜。 沈凝酥躲在锦被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杏眼:“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回明政殿处理政务。”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生出心疼,“你未用午膳,肚子可是饿了?” 见她点点头,他终是妥协下来:“罢了。朕陪你用完膳再走,总要看着你吃点东西朕才放心。” 沈凝酥这场病来势汹汹,竟是调养了大半个月依旧不见好转,方嫣放心不下,日日来她宫里探望,有时带着话本子来供她解解闷儿,有时变着法儿做精致可口的养生粥带过来。 “后日长公主就要满月了,听说希妃被上次的事吓到了,连满月宴也不想办。” “此事我倒未听皇上提起,她不愿办,太后、皇上那边能同意吗?” 方嫣笑笑:“姐姐你时常见着皇上也打听不到的消息,更别提我了,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吧!再怎的也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子嗣,若还不大办,如何说得过去。” “上次之事也着实将我害惨了,即便办了我也是不去的,左右我还生着病。方妹妹,若你去了,也务必要处处小心提防着。” “多谢姐姐关心,只是那事姐姐可曾私下查过?不知怎的我总觉着其中蹊跷大着呢!” 沈凝酥倒也不隐瞒,环顾四周见内殿并无旁人,凑到方嫣耳畔低声道:“据我手下的人报,几十年前张氏曾是洛妃母家的家生子,至今,张氏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皆还在郑府伺候,听闻那张氏年轻时倩丽无比,前朝庸平王在一次郑府家宴中看中了她,便想纳她为妾。” “小小婢女,若能嫁与庸平王为妾,岂不也算是极好的?” “你可不知,那时的庸平王已年至古稀,而张氏正是碧玉年华,怎会愿意?恰逢前朝广纳宫婢,张氏便寻了个机会入了宫。” 听了沈凝酥的话,方嫣沉默良久:“如此说来便理得清了,此事十有八九是洛妃所为,只是她一向缄默孤冷,既无子嗣又位分尊贵,此行意欲何为?” “我也正想不通这一点,她素日里看着并非是善妒爱生是非之人。” “世上绝无无隙可乘之事,姐姐你我只需静待时机,敌人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不过事已至此,皇上、太后大有盖棺定论之意,姐姐若是再强行往下查,被发现了恐是不妙,不若就此打住吧!” “我也正是此意。” 沈凝酥都查得出的事,梵昭如何又不知晓,当探子将来龙去脉一一禀明后,高座上的男子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洛妃是史部尚书郑晋山千娇百宠的嫡长女,而母后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对郑氏一族加以维护,今日之事如若查到洛妃那儿,不严加处刑,天家颜面何在?若是严刑责之,母后那儿又如何交代。 人人只知天子贤身贵体、呼风唤雨,殊不知为一国之君亦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洪广。” “老奴在。” “你去通传沈才人,朕晚些时候过去她那儿。” “是。” 见梵昭来,沈凝酥并未感到意外,将正在绣的那荷包放到桌面上,施施然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皇上近日怎得空总往我朝云宫跑?” “瞧你这话说的,怎的,不欢迎朕?” “妾身自然是欢迎的,只是皇上总来我这儿,恐宫中旁的姐姐妹妹不开心。” “你只管自己欢愉便是,无需管旁人如何。”他目光落在桌面那精致小巧的荷包上,“怎的忽然想起绣这玩意儿?” “妾身不过是怀念闺阁时的日子了,随意绣绣。” 他将她一把揽过来拥在怀中,尖溜溜的下巴抵在他胸口,却不觉得疼:“怎么了?宫中近日不太平,可是令你受委屈了,所以才想家?” 这话其实说到了沈凝酥心坎里,但她不想令他为难,于是摇摇头莞尔一笑:“远嫁女子思念母家不过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母家便是在京中,算不得远。” “皇城内皇城外一墙之隔,犹如江两岸遥遥相望,如何不远?” 梵昭轻抚着女子柔顺纤长的头发:“待开春了,朕陪你回一趟沈府,好不好?” 这话令沈凝酥一时惊喜得不知如何作答,她仰着头看向他,眼里已覆上朦朦胧胧的一层泪花——他是九五至尊,能这般照顾一小女子的思家之情,她很是意外,正因意外,才倍感珍贵。 “妾身不过是随口一提,皇上倒这般放在心上,当真令妾身满心欢喜呢!” “有何可欢喜的。”梵昭将女子的柔荑轻轻把玩,叹了一句。 “欢喜自己嫁对了夫君。” “朕也欢喜朕能遇到你。”宽厚的手掌将掌心里那小巧的手用力握了握,“朕瞧你的病好得慢,可是太医院的人不尽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是说好就好的。” “许佩医术精湛,朕也十分信得过他,希妃有孕后亦是他一直悉心为其调养身子,如今已诞下公主,兰若宫的活儿轻松不少,不若明日朕派他来你身边伺候?” 这话便是明晃晃出自男子之口的了——只顾着医治好眼前的人,却将那母女二人冷落了去。 沈凝酥知梵昭的这一番疼爱,却也不敢承了这份情树了敌:“不过是着凉而已,眼见着已一日好过一日了,何必麻烦皇上为妾身费心再传一道口谕。” 一语言罢,她乖巧地将脸靠在男子胸膛上:“只是请皇上赎罪,后日原是公主满月宴,妾身病躯恐冲撞了,不宜出席与皇上同乐。” “不去便不去吧!朕知道上次那件事令你受委屈了,都怪朕不好。” “妾身不委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时妾身被众人怀疑,是方美人、齐贵人站出来替妾身说话,这份情谊倒显得弥足珍贵。” 倏忽听旁人提起,梵昭脑海里闪过齐韵清冷傲然的眸子及那方嫣乖顺安静的面庞,还未说些什么,又听得怀中之人语气闷闷地道:“皇上合该雨露均沾才对,否则恐时间久了后宫人人心生怨怼,妾身日日与方妹妹相伴,倒也觉着她甚是稳妥谦和,出落得又如出水芙蓉一般……” 闻得此言梵昭大笑:“酥酥这是将朕往旁的女子怀里推?” “后宫之大,女子如御花园里的花儿一般多,皇上今日采了这一朵闻闻,明日摘了那一朵嗅嗅,妾身若不大度一点,岂非要将自己气死?再说了,妾身是真真觉着方妹妹人很好,她近日还特意为皇上做了许多玉佩吊坠穗子,又恐不入皇上的眼,迟迟未送出。” “送礼不在乎贵贱,只要是真心实意的,朕都喜欢。” “是。” “既然都缝制出来了,你就跟方美人说,让她莫小气,哪日送到嘉德宫让朕瞧瞧。” 明政殿内烛火明亮,梵昭正端坐于几案前批阅奏折,孙九顺已为君王添了数次茶水,好言劝道:“皇上您已辛劳了一日,莫不早些歇息?处理政事再忙也得当心龙体不是?否则太后娘娘又要责备老奴伺候不上心。” “你上了年纪该早些歇着,这里有洪广伺候就行。朕还年轻,正是勤勉刻苦的年纪。” “皇上,奴才不是这意思,只是太后娘娘担心您的龙体,叮嘱老奴要时时劝您劳逸有度。” “行了,下去吧!” 殿内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殿外洪广远远地见一主一仆二位女子拎着灯朝明政殿走来,待近了一看,原是邀月楼的方美人并她的贴身侍女汀儿。 只见她披了一件碧湖色银丝绢花的斗篷,雪白的毛领衬得她一张脸愈发小巧,荧荧的烛火辉映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又暖又柔,就连鬓边斜插着的那白珠流苏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老奴请方小主的安。”洪广规矩地行了礼,低头见汀儿手里拎着的八角木盒,已猜出了大概。 “烦请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我今儿个炖了些鸡汤味道不错,想请皇上尝尝。” 洪广很快进去通传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小主,请。” 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梵昭合上奏折抬起头,只见美人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来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皇上政务繁忙甚是辛劳,妾身带了热乎的冬菇乌鸡汤过来,不知可合皇上胃口。” “天寒喝暖汤最是适宜,你有心了。” 方嫣靠近,将八角盒放在桌上,打开盛了一碗递至梵昭眼前。 男子一边喝汤,一边问道:“你沈姐姐说你做了几个吊坠穗子想送朕,又不好意思拿出来?” “沈姐姐心善,知道妾身红豆相思之苦,才将这小事也说与皇上。”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柔和煦,垂着眉眼不敢抬头望他,脸颊红扑扑的令人忍不住想啄上一口。 “来朕瞅瞅。” 方嫣抽出八角盒第二层,只见里头放着各式吊坠穗子共六个,其中,松柏绿锦线交织金丝头上绣着高山松柏鹤立九霄的穗子最得梵昭之心。 他拾起仔细看了又看,将腰间那白玉环坠着的旧穗子取下,换上这松柏绿的,道:“朕记得你峒江人,那儿以手工刺绣等活儿闻名,如今一看你的手艺,果真不错。” “妾身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幸而皇上心慈还这般夸赞。” “朕所言字字如实,只是这针线活伤眼劳神的,自有司制局操劳,你虽有绝佳的手艺,也只做这一回便好。” “皇上关怀妾身牢记于心。” 二人正畅谈着,只见洪广一脸为难地往里头走:“启禀皇上,希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 “所为何事?” “娘娘说明日就是长公主的满月宴了,其中还有许多礼制上的事宜想与皇上商量。” 梵昭看了一眼身旁笑容清淡的女子,回道:“凡事有尚仪局的操办,她又何须操劳。” 洪广悟了天子话里的意思,应声退下。 “等等,你将朕所用的安神香并前些时日司珍局送来的那一对白玉嵌珠手镯带过去,叫她早些休息。” 方出明政殿,一抬头只见敬事房的首领太监正恭候着,洪广笑笑,低声说:“今日您可不必担忧了,此时方小主正在里头呢!” “方小主?” “邀月楼的方美人。” 闻此言那人满腹狐疑——这方美人平日里并不得宠,今日是何原因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 可主子之事奴才哪有过问的道理,因此他也只是笑笑,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兰若宫内,听完丫鬟回话的希妃气得摔了桌子上的茶具。 自那夜秋水阁遇险,她一直笃定此事乃沈凝酥所为,因此连带着对与沈氏交好的方美人亦是万分不待见。 如今自己尚在养身子不能侍寝,那沈氏分去了后宫大半的恩宠,再来一个方嫣,以后可如何了得? 殿内伺候的宫女被她此举吓得战战兢兢,心想往日和善大方的主子自生下长公主后,脾气怎的一日大过一日了? …… 过了长公主满月宴,转眼又至中秋。 梵昭在玉华殿设席宴请王公贵族、朝廷众臣,钱锦橪在钱家老太太跟前求了许久,才得了此机会带夫人入宫。 欣合宫内,花穗带着夫君向姐姐请安,这是自曲水流觞席后姐妹二人初次见面,自然是眼泪涟涟有说不完的话,钱锦橪见此景很识趣地到院中闲逛去了。 “我看着妹夫人不错,儒雅风流想必是极招女子喜欢的。” 闻此言花穗脸上漾出甜蜜的笑意:“当初我死也不肯嫁,如今倒是离不得他了。” 花月吟见此,终是安心,只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细眉微皱。 “姐姐有何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如今我已是不大得圣宠了,祝桃雨那个贱人母凭子贵被晋了妃位,沈凝酥又狐媚皇上得紧,仔细算算,皇上已足足有两月未进我宫中了,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 “当日下毒一事全因我一时冲动,未曾想害了姐姐你。” “我早已知道是你,却从未怨过,毕竟姐妹同心,你也只是提前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如今我出了皇城,与江恙哥通信自然简单得多,兴许在宫外亦可助姐姐一臂之力。” 乍然听得旁人提起江恙,花月吟竟有一瞬间失了神,以前她一心想往上爬,自打在王府做妾之后便独得恩宠,从不知世间男女皆难过情字一关,对于江恙多年来的照顾及爱慕,她从来都是安心享受的,如今陷入困境,方知男子真心不易得,若此番情谊长长久久,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现在还好吗?” “仍是老样子,带着门派下的徒弟成日打打杀杀,旁的倒是一律不顾。” “如此怎行,江恙哥早就过了成家的年龄了,你该多劝劝他迎娶一清白贤惠的姑娘,安心过日子。” “他心中有所牵念,哪里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这一句话,令姐妹二人皆沉默了。 “我从家里带了些月饼过来,虽不如宫中的精致,也想姐姐尝尝。”花穗笑着将话锋转至别处。 “宫中糕点再好,也不如你做的让我喜欢。”说着,她捻了一丁点放入口中,“当日我被禁足未能亲自送你出嫁,许多话来不及嘱咐,不知你与他家相处如何?” “他自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他父亲、祖母,谁敢说上他半句。如今他正宠我,旁人再瞧不上我,自然也不敢不敬。” “如此甚好,我这一生,已被禁锢在这皇城之中,惟愿你能活得畅意自在。” 花穗垂下眼眸,心里觉着甚是怅然若失,自己不过离宫数月,夕日畅意张扬的姐姐竟也平添了许多哀愁。 此时钱锦橪抱了花月吟那只白毛蓝瞳的肥猫往里走,笑道:“这大猫胖得很,又不怕人,懒洋洋趴在那石阶上晒太阳。” “喃喃,可想死姐姐了,快来让姐姐抱抱。”花穗亲昵地将脸颊埋进白猫的肚皮上,又在它脑门亲了又亲。 “要我说,你两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感情甚笃,若是能早上怀上孩儿该多好,待孩子长大了些,不仅会欢欢喜喜地叫你两爹爹、娘亲,也会欢欢喜喜的唤我一声姨母。” 新婚燕尔的二人听了这话只是低着头笑,此情此景倒是令花月吟不由得心生羡慕。 …… 即使宴席上丝竹管弦之声绵延不绝,一波又一波节目亦是精彩绝伦,沈凝酥还是撑不住眼皮开始沉沉的。 “人人谈笑欢愉,唯有你在这儿打盹儿,若是宴席无聊,不若我陪你四处走走。” 方嫣侧着脸说。 “如此甚好,我看要不咱两干脆溜之大吉,左右也没人注意得到。” “你是宠妃,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在你身上呢!怎会无人注意?” “既是宠妃,偶尔任性一次也无妨,走吧!” 沈凝酥欢喜地提起裙摆朝一旁退去,模样欢喜似小孩儿,方嫣紧随其后,脸上亦是挂着难得的娇憨笑容,这一画面如同调皮捣蛋的妹妹带头领着安静长姐逃出门玩耍,在这后宫之中属实难见,又流露出一番温馨。 梵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角不知觉挂着宠溺的笑意。 而坐在一旁留意着天子一举一动的希妃,望着眼前这位自己心上的男子满眼都是旁的女子,落寞且嫉恨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在宴席上,我看着那花氏姐妹倒是消停了不少。” “花穗出嫁,花月吟没了军师又屡屡挫败,合该消停些了,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能维持多时?” 方嫣听了这话笑笑:“任她如何,咱们只管做好防备就是了。” 此时正行至御花园,只见一小太监领着两位小宫女抱着一堆草木匆匆忙忙行走,因太着急而未见有妃嫔,故而未行礼。 沈凝酥觉着奇怪,便叫住了问:“今日大宴,凡园中一应草木数日前早已修理好,你们怀抱着的这些枝叶从何而来?” 三人战战兢兢跪下磕头,神色仓皇,一看便是常年当苦差的末等宫人。 其中,一位面颊细长的宫女答道:“回禀娘娘,奴婢等人是徐答应身边的宫人,我家小主起了水痘无人医治,奴婢少时也染过水痘,便是用这些松针木豆叶泡过的水沐浴净身后,方医治好的,可巧徐答应愿意一试,我们这才去抚月山山顶采摘了这些草木。” “难为你们一片心了,去吧!” 三人闻此言如释重负地离开,方嫣望着那几人的背影,道:“沈姐姐,你看这世道多无情,好歹也是皇上临幸过的女子,落魄时竟连请太医医治都难于上青天。” “谁说不是呢!好在她还有这些个忠仆尽心伺候着。” 临水阁内,婢女一边伺候主子倚靠在木床上,一边将外出采药所遇如实禀报。 徐答应听后,气若游丝地问:“旧时府邸之人有谁是那么好心的,应是今年初夏方进宫的秀女吧?” “奴婢看着两位小主面容,确实不是原府邸的旧人,且隐约听闻其中一嫔妃唤另一位沈姐姐。” 只见徐答应点点头,目光转向浴桶上漂浮着的草木:“伺候我沐浴吧!” 方回朝云宫不久,皇上的轿辇也随之而来,众太监小心搀扶着天子往里走,沈凝酥闻声去迎,只见梵昭脸上红彤彤的,见到心上女子,笑得眉眼间又灿烂了几分,半搂半倚着沈凝酥,道:“酥酥,朕好似是醉了,你陪陪朕,好不好?” “好好好。”沈凝酥一边替他拍胸口顺气,一边问洪广道:“皇上这是喝了多少酒?” 洪广躬着的身子愈发低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壶了,今儿个是好日子,那些王公贵族个个都来敬皇上酒。” “若是喝了这个不喝那个的,难免旁人乱想,也就只能都喝了。”沈凝酥将洪广还未来得及解释的话先说了出来,心下难免也对眼前人人敬崇的九五之尊生出怜惜。 待人他放到床榻上,沈凝酥亲自伺候着替他擦脸、拖鞋、更衣,旁人也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方才小厨房送进来的醒酒汤此刻喝刚刚好,沈凝酥艰难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哪知那小祖宗只略微尝了尝,便嚷嚷着难喝,身子一栽准备接着睡,沈凝酥怕他头砸到雕刻精致的梨花木床沿,忙去扶,慌乱间竟将汤药洒到了自己的衣裳上。 堂堂沈家小姐,自小便是被旁人伺候着的,哪里做过这般伺候人的活儿?又哪里受过这份委屈? 沈凝酥看着软锦裙面已染上点点污渍,心下忽涌出委屈,也顾不得那酒醉之人了,自顾自地生气,眼里含着泪花。 梵昭虽说已醉得厉害了,却还隐约记得离开玉华殿后一心想念着朝云宫,方才伺候自己的亦是酥酥。 此刻周遭忽静了下来,自己又栽到床上没人理会,他觉着甚是奇怪,心中又急着要寻酥酥,于是艰难地将眼皮松开,目光四处搜寻。 映入眼帘的,是美人端坐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见此情景,他的酒劲一下子消减了大半,起身坐到美人身旁,也学着她的样子假意啜泣,一边还观察着美人的脸色。 果然沈凝酥忍俊不禁,指着裙子娇嗔道:“皇上你看,你将妾身的衣裙都弄脏了。” “都是朕不小心,脏了也不打紧,明儿我命尚服局给你新做几件衣裳。” “可妾身就喜欢这件。” 梵昭已摸清了沈凝酥的性子,贯是个喜欢娇滴滴胡闹的,于是将她搂入怀中问:“那爱妃打算如何?才肯消了这口气?” 那人轻咬下唇想了想:“这件衣裳是妾身头一次侍寝后穿的,所以才这般宝贝,如今皇上既失手弄脏了它,理应赔罪,莫不如就罚皇上将你寝殿上摆着的孔雀羽扇赏给臣妾吧!何如?” 这便是梵昭喜爱沈凝酥的地方了,她虽有些小女子的矫情脾气,却从不逾越规矩。 他笑着点点头,更加怜惜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都是朕的不好,宝贝酥酥不过想要一把孔雀羽扇,朕又如何会拒绝呢!别说一把,十把朕也给你。” 她灿然一笑,转身勾住他的脖颈,仰着头索吻道:“妾身就知道皇上待妾身最好了。” 第11章 暖冬 西侧的小暖阁内,叶岚正领着一小丫鬟给洪广并皇上身边的太监、侍卫上茶:“天寒地冻的大家当差都辛苦了,现下得了空请各位喝口茶暖暖身。” “要说还是咱们朝云宫好,沈贵人待我们这些奴才总是温温和和的,叶岚姑姑也从来都是备好了茶水请我们喝。” 叶岚笑笑正准备回话,忽有一声音在门口响起:“哟!大家都在这儿呢!”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来者不是旁人,而是太后宫中的房公公。 洪广起身:“房公公好,可是太后有口谕?” “算不得口谕,却是喜事一桩。” “何事?” …… 寝殿内的二人正你侬我侬之时,门口不适时地响起洪广的咳嗽声,而后只闻得他扣了扣门:“皇上,太后宫中派人来传话。” “什么话?” “恭喜皇上,长乐宫洛妃娘娘有喜了。” “朕知道了。”梵昭语气沉稳地回答着,一面下床准备穿衣。 此时沈凝酥脑海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待反应过来急忙伺候皇帝穿衣戴帽。 沈凝酥一直将梵昭送至廊下,目送他一脚踏出宫门,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 此时,梵昭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回至廊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洛妃有喜朕理应去探望,外头冷,你快进殿里好生在宫里等着,晚一点朕还来你这儿。” 一番话犹如定心丸令沈凝酥瞬间心静下来,乖巧道:“妾身遵命,皇上你过去吧!莫让洛妃娘娘等急了。” 梵昭盯着她看了几秒,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乖乖等朕回来。” “皇上对小主真好。” 清絮笑盈盈地逗沈凝酥,也只为令她能多开心些。 听者果然娇羞地莞尔一笑,只觉身子虽冷,心里却是热腾腾的,嘴上还反驳道:“后宫一众宠妃,皇上对谁是不好的?” “洛妃娘娘有孕了皇上去探望,却还是顾着小主的喜怒,可不是偏疼小主许多分?” “你倒是会说,说来我突然想起清絮你从小同我一块儿长大,如今也正是出嫁的年龄了,莫不如明儿我写家书送回沈府,好让家中父母留意着你的婚事?” “我才不要出嫁,我要一辈子在这宫中陪着小主。” “这怎么行?女儿大了可是不中留的。我一定替你寻个好夫君,要他疼你比皇上疼我还要多,好不好?” 清絮哪里想得到原本是想打趣小主,最后竟还是反被小主打趣了,羞得脸颊绯红地跑开了。 …… 广阳宫内,太后合上敬事房的簿子,挥手遣走殿内的奴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是了,洛妃出宫替哀家祈福前几日,皇帝你临幸过她。” 梵昭皱着眉不说话,脸色不大好。 “哀家知道,这些年你同洛妃心中一直有一条鸿沟,如今她膝下有子嗣,往后你与她再如何,哀家都不会插手了。” “皇额娘博爱仁慈、心系天下,却唯独没有自己的儿子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宁太后震惊又愤怒,“这些年哀家的所作所为难道完全只是为了保全洛妃吗?哀家也是为了你啊!” “不必再说,儿臣已去过长乐宫,也来听了皇额娘的教诲,早该回宫。” 说要这话,他便扬长而去。 守在朝云宫的沈凝酥自然不知道广阳宫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见皇上回来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虽看向她时眼神依旧温柔,却也是藏不住愁容。 她一边替他揉肩,一边体贴关怀道:“皇上又要做父亲了,如何还愁眉苦脸?” “莫非……是洛妃娘娘有孕在身性子多变,言语上不知何处冲撞了皇上?” 梵昭拍了拍沈凝酥的手背,答非所问:“满后宫就你的性子最可爱,也最讨朕喜欢。洛妃孤傲,璃昭仪娇纵有余而温婉不足。” “那……希妃娘娘呢?” “她?儿时她天真活泼,如今也渐渐变得欲望太多了。” 沈凝酥玉手一甩身子背朝皇上,言语里多了一丁点儿的胡搅蛮缠:“说不定有一天皇上也会厌烦了妾身,觉得妾身满身的毛病。” 梵昭有些哭笑不得,只顾着去哄她开心,顺带着逗她几句,心中的烦闷已不知不觉被抛掷九霄云外。 他从后头搂住她,闻得见她发髻散发的桂香,忍不住在她白净修长的后脖颈落下一记又一记的吻,温存间,他的双手已十分不老实。 次日东方天空刚微微露出鱼肚白,沈凝酥觉着口干舌燥,起来喝了一碗茶将火气压下去,一下子无了睡意。 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子睡得正香,不忍吵醒,干脆穿戴好去不常用的西屋洗漱梳妆。 差不多时候,御膳房的早膳已送到朝云宫,福宝来她面前躬身问道:“小主今儿起得早,可是饿了的缘故,这早膳……” “等皇上起了一同用吧!我已许久未起得这般早了,未曾想清晨薄雾蒙蒙之景却颇有一番风味,不若你们陪我出去走走。” “可小主……皇上还在里头呢!”清絮犹豫到。 “这有何难,你与福宝陪我出去,辛苦叶岚留在宫中带着小丫鬟们听命伺候。” 说罢,沈凝酥转头望向叶岚:“你做事稳重,不会出什么乱子。” “是,外头风大,也请小主等我去屋内取了披风来披上方好。” 三人行至朝云宫旁的弦月池,如今池中荷花已败,就连枯枝败叶也被宫人打捞得干净,墨绿色水面上唯有白茫茫的雾,曲折的桥栈上立有宫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在这灰蒙蒙的一片景色里倒也显得不至于太过冷清。 远处传来惊雀声。 “小主,这里光秃秃的有何可看,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自打入宫,鲜少见到这般景色了,望着这样迷蒙飘忽的团雾,总觉得自己仿若当年还未长大的孩童。” 这些话福宝不懂,清絮却听懂了,垂眸不语。 正沉凝着,听得身后有柔柔的声音响起:“沈才人雅兴,于此观冬日之景。” 这声线沈凝酥最是熟悉不过,她转过头望向来者笑笑:“齐韵姐姐。” 这一声姐姐,倒是将齐韵的思绪拉回了从前——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般笑意嫣然地唤自己的。 “你一向是贪睡的,怎今儿个起得如此早?” “昨夜洛妃传出有喜,这后宫中的女人能睡得着的恐也不多。” “我一直以为你圣宠颇浓,是不在乎这些的。” “说不在乎,可又有谁能真正放下呢?宫中嫔妃斗个你死我活,不仅仅是为了一己之身的荣宠,更是为了满门荣耀。” 齐韵笑笑:“妹妹一定有福,会儿女双全的。” “只我一人儿女双全有何趣?如若我的儿女能与姐姐的儿女一同长大,正如你我过去一般,那才叫莫大的福气。” 听见这话齐韵神色只是淡淡的,似乎对生儿育女之事并不大在意:“一切皆听天命吧!只要我族平安,其余之事于我来说如同云烟。” 沈凝酥是知道齐韵心中的苦的,于是她遣退众人,拉着她的手,恳切地安慰着:“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放不下的事,割舍不掉的情,可是姐姐,我们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的,如若我家四哥在天有灵,自然是盼着你将日子过得红火,他才能安心的。” 齐韵闻言低头揉揉眼,将眼眶里快要溢出的眼泪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抹去,勉强笑了笑。 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了许多,可心病难医,她又如何能轻易放下过往的一切呢? 为了不让沈凝酥担心,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温柔,道:“你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我既已入了宫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自然已明了许多。” 听了她的话沈凝酥放心地点点头,亦不好再多说什么,朝齐韵施施然行了礼:“皇上还在我宫中,此时应是起身了,妹妹先行告退。” 朝云宫内,梵昭醒来未见沈凝酥,于是赤脚往寝殿外走,可巧叶岚正指挥宫女换花房送来的新鲜藤萝,急忙跪下行礼。 “免礼,你家主子呢?” “小主出去外头透气去了。” “透气?怎的我在她宫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皇上说笑了,小主只不过是难得起早,想赏赏景。” 梵昭望着叶岚略微紧张的模样笑出声来:“来人伺候朕洗漱,你快去寻你家小主回来,朕要同她一同用早膳。” 叶岚快步沿着碎石小径走,远远地见福宝与清絮还有一名未认出何处宫里的婢女,一同站一盏落地宫灯旁,离宫灯约莫五丈远的桥上,是自家小主与另一位宫嫔,却因隔得太远一时未认出是何许人也。 待她走近又细看了看,才知沈才人身旁的佳人原是齐贵人。 眼看她两似是在商议要事,于是叶岚不敢贸然走近,只好站到福宝身旁低声问:“小主与贵人聊了多时了?” “大概半碗茶的功夫。”回答了她的问话,福宝升起疑惑,“姑姑怎到这儿了?莫非皇上醒了?” 叶岚皱着眉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可如何是好,也不能总叫皇上等着吧? 正犯难时,只见主子微微行礼道别了齐贵人。 回至朝云宫,梵昭已经走了,小宫女禀报说是长公主浑身发热、哭闹不止,希妃请皇上过去看看。 听完此话,沈凝酥忍不住咬住下唇,顾盼生姿的模样立刻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无限的落寞。 叶岚伺候着她往暖阁走:“小主,那早膳……” “你们吃了吧!我没胃口。” 知主子心情烦忧,叶岚也就不再劝,轻轻朝小丫鬟挥了挥手,圆桌上纹丝不动的饭菜便被撤了下去。 她一边将大红袍换成了滚烫的水,递到主子面前:“小心烫。如今后宫接二连三传出有孕的好消息,若是小主也能尽早得一子半女,往后在宫中的地位也就牢靠得多。” “我同你说句知心的话,虽说我年纪还不大,可也早已有了想为人母的想法,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听家里的姨娘们闲谈说,女人迟早是要走这一遭的,早点生养身子也经得住,若是年纪上去了才生,病痛总是多的。” 叶岚笑笑:“我之前在家时,也听得村里的妇人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有孕无孕全凭天命,我也不能左右一二。” “小主此言差矣,若是皇上宠幸哪位女子的次数比旁人要多上许多,那该女子是否比旁人更容易有孕些?” 叶岚此番话一出,沈凝酥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她这是在点自己呢!先前自己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就算是千方百计平分秋色又如何呢?后宫争斗的漩涡,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人。 心口堵着的那段忧烦之气忽然通畅了,她喝了一口水,悠然自得地吩咐道:“我近来万分疲倦,总觉得肩膀沉沉的,去吩咐溪华林的将汤泉收拾干净,晚膳过后我要过去。” “是。” 月明稀星,一群宫人拎着灯笼低头行走在甬道上,末尾一小宫女低声向身旁的人道:“沈才人不知发哪门子的疯,大半夜要泡温泉,明明咱们今夜得休息,她一来,又得忙。” 这话虽极小声,却还是被领头的听见了,并未点名道姓,只是厉声喝道:“闭嘴!主子也是你可随意议论的?我倒要看看你狗奴才脖子上有几颗脑袋,够你这般放肆!” 此言一出,人人皆战战兢兢,只闻呼呼的风声自墙这头刮至墙那头。 外头虽狂风大作,汤泉内却是暖和无比,热腾腾的雾气不断往上蒸,乳白色帷幔轻纱平添了几分朦胧,沈凝酥泡在暖泉之中,简单盘起的发髻上簪着大红色的花,眼波流转间尽柔情媚态。 方才她派人打听过了,皇上正在明政殿批阅奏折,于是派了清絮过去请。 她有九成的把握能将皇上请来,于是此刻只是从容不迫地闭眼静候着。 来帮忙的那一批宫人刚到不久,皇上的轿辇也停在了殿前。 领头宫人薛成好立刻上前行礼恭迎,只见天子大手一挥免了她的礼:“朕的爱妃现在何处?” “回皇上,此刻沈才人正在溪月汤中的云栖竹径那一潭。” 倜傥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往云栖竹径走,因与皇上随行的众太监只得于殿外等候着,早就候在一旁的溪华林众宫女便端着托盘乌泱泱地紧随其后,顶替了伺候天子的差事。 梵昭隔着薄雾及帷幔望向沈凝酥,笑得风流放肆,大赞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汤泉中的美人巧笑倩兮:“妾身是美人,亦是娇花,却不想隔云端,空寂寞。” “朕是有情之人,又怎忍心令你花开枝头空寂寞。” 一旁托着木盘垂眸伫立的宫人米酒实是好奇,抬起眼皮目光迅速地从皇上身上扫过,又偷瞄了一眼汤泉中的那一抹倩影,艳羡无比。 梵昭回头想命宫人伺候脱衣裳鞋袜,目光可巧不巧与她撞到了一块儿,本也无大碍,可训练有素的米酒此时眼波却流露出慌乱的模样,倒是令人想忽略她也难。 在宫中当值多年,人精似的薛成好自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瞪了米酒一眼。 皇上与他的宠妃正在泡鸳鸯浴,殿内的宫人伺候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在廊下听命。 薛成好将自己手中的物件放到宫女手上,冷眼望向米酒,淡淡道:“随我来。” “姑姑……” 小姑娘只是唤了一声姑姑,还未来得及说好话,干脆利落的一掌已扇到她脸上。 这一掌令米酒觉着耳内嗡嗡作响,却倔犟地咬住下唇不吭声。 “你多大的胆子,敢在宠妃面前偷瞄皇上?”薛成好的话音不大,却是咬牙切齿的。 米酒无意为自己辩驳,只是低头认错。 夜色里,洪广站在风口里原只是想透口气,却不经意间撞见此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沈凝酥不傻,自然也明白皇上注意到了那位小宫女,又不想当面点破,于是在众人退下后泡在水里搂着梵昭的脖颈撒娇道:“吾有心上人,却是多情郎,花开千枝艳,枝枝嗅其芳,可怜沈家女,自怨太寻常。” 他温柔地笑着,却霸道地捏着女子柔软的脸颊:“小女子把戏。” “皇上不喜欢?” “朕喜欢极了。不过,平日里总把朕往旁人宫中推的人,今日怎乐得邀朕至此?” “希妃诞下的长公主娇憨可爱得紧,妾身看了实在眼馋。” “爱妃如此心急?” 听者莞尔一笑:“妾身的愿望与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并无不同,不过只是渴望为自己的心上人孕育儿女、恩爱度日。” “那朕此刻便如了你的愿,如何?” 沈凝酥笑笑,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可要争气一点。” 男人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往她腰背上摸,目光落在她平坦纤细的腰肢上:“如果它不争气,只好委屈朕多辛苦几次了。” “皇上说自己辛苦,可妾身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更辛苦呢!” “怎么个辛苦法?” “昨儿个的事皇上全忘了?妾身这腿现如今还酸着呢!” 这话令梵昭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他将她一把搂过来,二人并肩倚在一块儿泡澡。 热汽蒸得人浑身的筋脉都活络了,他闭上眼,享受着此刻飘飘欲仙的舒适,万分慵懒地道:“年底公务忙,等开了春朕带你去宫外小住一段时间,顺便回趟沈府,可好?” 沈凝酥又惊又喜:“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朕是天子。” 软软的一双小手殷勤地替他捏肩:“皇上怎会突然想带妾身去宫外,还恩准妾身回门?” “朕不是突然才这么想的,这事早已筹划良久。一日朕在你书房看到了你写的诗,思亲之情溢于言表,朕又怎忍心令你如此孤寂熬煎。” 此刻沈凝酥如同小鹿一般,乖巧地靠在他肩头:“妾身进宫前,总担心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却发现妾身是幸运的,所爱之人亦是爱着自己。” 他揉揉她的头,宠溺笑道:“笨。” “那皇上喜欢妾身的笨吗?” “不喜欢。” “皇上骗人。”她佯装生气。 “朕若是不喜欢你,此刻搂着你算什么?这又算什么?”说罢,他勾住美人尖尖的下巴逼迫其仰面凝视着自己,强势地吻了下去。 水光潋滟,缠绵悱恻的二人却胜过殿中一切汤泉暖、熏香甜。 沈凝酥原以为洛妃有孕,宫中少不得又上演许多借着腹中皇嗣拈酸泼醋的戏码,却不想近几日,除了希妃经常以长公主为由头请皇上去她宫中外,后宫竟风平浪静。 不知是哪一夜,京城忽落了雪,一觉醒来,只见宫墙头、红砖瓦上早已覆了一层洁白。 日子一日冷似一日,墙角的雪越积越厚,白昼又短,沈凝酥常常偷懒睡到快用午膳了才起。 梵昭临幸后宫的次数不多,每每有恩宠也十有八九落到了朝云宫,他对她宠溺有加,从不要求她按着祖宗的规矩起身进食就寝,有时即使他下了早朝去她宫中一看,小小的人儿依旧在床榻上睡得正香,又怎忍心将她吵醒呢? 于是脱了外袍鞋袜也钻进锦被里,抱着怀中暖暖的小女子再睡个回笼觉。 御膳房的菜肴更是换着花样地送来,或有朝云宫点名要吃的菜,便是八盘十盘地递过来也不嫌多,小到瓜子仁、掌中宝,大到牛头羊腿,一切食材无不是拣着最好的用。 虽是冬日,鲜活盎然的盆栽却从未短缺过,就连一日清絮去尚宫局挑江南那边新献上给各宫的染花料子时,同女官随口提了一句小主觉着今年的天比前几年冷些,不过半月,几件新制好的大氅便孝敬了上来。 沈凝酥本就是娇俏爱美的小女子,见到那一件件触手柔软的毛氅,都挪不动道了,喜笑颜开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来送东西的女官眼看着架势,原以为事成了,心底正窃喜着呢!却被一句话突然打到谷底。 “料子甚好,制作也精美无双,只是还请姑姑见谅,这些衣裳我不能收。” 女官也是聪明伶俐之人,自悟了其中道理,索性也不再强求,笑道:“这些才人不收也就罢了,跟这些料子一同送进宫里的还有几匹彩晕纱,虽算不得名贵,可胜就胜在它在阳光照耀下丝线颜色变幻无穷,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这纱我未入宫时曾在宴会上见一位夫人穿过,那时就觉着有趣。” “才人若喜欢,奴婢便预备下了为您裁制春装,只是不知才人心仪什么款式?” “春天嘛!自然得凉快清爽才好,依我看齐襦裙就很不错,姑姑觉得呢?” “才人玉貌花容、美目盼兮,春日草长莺飞着齐襦裙很是适宜呢!” 沈凝酥笑笑,留女官喝一碗茶再走,那女官时刻谨记尊卑有别,不敢留,沈凝酥也就不再勉强。 第12章 阿桃不哭 叶岚方恭恭敬敬地送走女官,回至房中听闻小主说饿了,想了想小厨房还有前些日子熬粥未用尽的山芋并些许糍粑,便问小主想不想尝尝。 沈凝酥方想点头,又忽忆起大前儿晚上她躲在皇上怀里,他的手在她腰腹上游来游去,忽平淡道了一句:“朕的酥酥好似胖了点儿。” 她一骨碌从他怀中挣脱,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肚子,仰头时一脸悲伤的说:“皇上说的可是真的?那妾身该怎么办才好呢?” “只是胖了一点,何必理会。” “皇上说得倒是简单,女为悦己者容,若哪一天妾身没了这美貌,皇上还会喜欢妾身吗?” “嗯……自然不会。” “皇上!” 看着她如同小猫炸毛似的又恼又惨的模样,梵昭更是燃起了逗她的心思:“可不是嘛!朕后宫佳丽三千人,尽管朕心思在酥酥身上,也难防旁的女子献殷勤不是?” “哼!” “再说了,如若有一天朕变得肥头大耳,你还会喜欢朕吗?” “酥酥最喜欣赏美色,自然不愿意。”她赌气地回复到。 “可是朕愿意,朕喜欢你,无论什么模样的酥酥,朕都喜欢。” “小主?小主?你笑什么呢?”清絮的话将沈凝酥从回忆里拉出来。 沈凝酥抬头望向她,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痴痴的笑意。 “小主你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想男人了?” “哎呀!你这小浪蹄子胡说什么呢!”沈凝酥双颊绯红,笑闹着去挠清絮的腰。 “救命啊!姑姑救我。” 主仆二人皆倒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岚想去劝,不知被谁手快也将她拽到一块儿,三人乱作一团,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屋外,出了朝云宫门没一会儿的女官不知为何又带着宫女返回此处,福宝眼尖急忙差廊下的小宫女进屋通传,自己忙迎上去请安:“大人可是有什么话忘了说与我家小主?冰天雪地的,有劳大家顶着风雪又跑这一趟。” 这些女官,久居深宫又常年办差事,身上的温婉气韵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都是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儿。 若是平日里,她是不大愿意同这些默默无闻的宦官言语的,然今日不同,眼看沈才人正当红,兴许日后她宫里的太监也可得势。 于是堆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刚才我领着宫女们回尚功局,走在甬道上,迎面遇到了皇上的仪仗,自然是跪地回避。” “可巧皇上看到了我们,便差洪公公过来问,得知我们是给沈才人送大氅,又知沈才人不收,皇上便说让我们再跑一趟,告诉才人只是几件衣裳而已,安心收下便是。” 这会子雪停了,风也小了,院里正安静,屋内传来的笑声便更清晰了许多。 尚功局里做事的宫女平日里话多几句都会被姑姑训斥,如今听闻这片笑声,已有人忍不住好奇偷偷看向殿内。 进殿内通传的小宫女此刻也出来了,朝女官行了礼:“大人,沈才人有请。” 福宝笑意浓浓道:“有劳诸位辛苦了,待会儿交差完毕,还请诸位到西暖阁喝碗滚烫的茶再走。” 沈凝酥一共得了四件大氅,一件是黧黑熊毛厚氅,一件栗色掺着缁色狐毛薄氅,还有一件荼白兔毛薄氅并一件银鱼白兔毛薄氅。 “清絮你过来,将这两件兔毛的分别送去听竹馆和邀月楼。” “小主你这般喜欢这些东西,怎还忍心送出去?”清絮并无坏心思,只是有几分替自家小主不舍。 “东西虽好,只是姐妹间的情谊更难得,以后她们若是得了好的,必定也不会忘了我。” 清絮点点头,仿若又受教了。 当夜,梵昭歇在了嘉德宫,沈凝酥由叶岚陪着百无聊赖地下了几盘围棋,逐渐有了困意,正准备沐浴歇息,太后宫中的管事太监房公公亲自来请她往广阳宫去一趟。 想起初进宫时有人假传太后懿旨之事,沈凝酥还有些后怕,可眼前人是太后心腹之一,纵然心里疑惑亦是不敢不听命。 “夜里冷,还请公公稍候片刻,我去加件衣裳。” 沈凝酥转身回至寝殿,特意披了件半旧不新的竹青色斗篷,发髻上唯独留了一支玉色堆花簪子,方觉妥当。 朝云宫外早有轿辇候着,光拎着宫灯的宫女就足足有十余人,前后又各有侍卫两人,又有福宝、清絮并宫中的两位小太监随行,沈凝酥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坐在轿辇内,沈凝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进宫快一年的时间,去广阳宫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内心又骤然没了底。 “妾身参加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有些时日未见你了,打眼瞧着似是长胖了一点?” 沈凝酥哪里像得到太后开头竟提的是这事,有些出乎预料,因此愣了片刻,才乖巧答道:“京都是聚宝之地,皇城是聚福之乡,妾身得以沐浴在福泽中,所以胖了一些。” 听闻这话太后笑了:“小猴崽子,真真是生了一张巧嘴,难怪讨皇帝喜欢。” “听闻近日皇帝独宠你一人?” “回太后的话,近日妾身得以见皇上的次数确实比之前多了些,可是否为独宠,妾身不敢打听,请恕罪。” 她的话回答得滴水不漏,宁太后脸上挂着祥和的笑容,心里想眼前这小小的才人的确是个聪慧女子。 “这些都无关紧要,哀家虽告诫皇帝要雨露均沾,可若是他钟情于一人,只要后宫怨言不至于掀起大的风浪,哀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不约束你守规矩,三天两头给你送衣裳首饰、奇珍异宝,下了早朝去你宫中缠绵,这许多即便哀家不打听,也会有人刻意传进哀家的耳朵里。” “他从前虽宠爱过许多女子,却都不及对你好,哀家如今叫你来,不为旁的,只是想教会你若要想做好帝王宠妃,不仅是凭着自己的小性子来这般简单,更重要的是要时刻谨记你的君亦是天下子民之王。” “你明白吗?” 这一连串的话令沈凝酥醍醐灌顶,此刻,她忽然并不惧怕太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万分敬重——天底下为人母之心都是一样的。 “妾身明白,妾身不懂政事,亦不敢妄议国政,却懂得应该良言相劝自己心爱之人修身养性、大展宏图。” “哀家就喜欢跟你这样一点就通的人说话,女子若活得太过蠢笨,就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 说这话时,太后眼里亮晶晶的,似是含了泪花。 “行了,哀家也乏了,你回宫吧!” 沈凝酥应声退了出去,海云姑姑送她一路过了抄手游廊直至宫门口:“姑姑不必再送了。” 她微微侧头,福宝立即明了,将自己拿着的锦盒打开:“承蒙皇上厚爱得此物,然我驾驭不住这身衣裳,反而被它给压住了气势。还请姑姑赏脸留下,太后平时里在宫中或小憩或看书写字,若想得起用它略披一披挡挡风,也总比在我这儿好。” 海云笑着往锦盒里粗略看了一眼,可不就是今早尚功局献殷勤的大氅嘛!为了此事,璃昭仪午后还来太后这儿委屈艳羡地告了一状,说宫中奴才愈发没了规矩,捧高踩低、见风使舵地巴结人。 那时海云在一旁为她添茶水,脸上笑眯眯的,心中却想:这会子知道说奴才巴结人了,过去人家巴结你的时候,怎不见你嫌弃? “老奴不敢替太后做主。” “哎!”沈凝酥亲切地牵着海云的手,将她推过来的锦盒又推了回去,“姑姑何必说这些,妾身孝敬太后是应该的,如若我这一丁点儿的心愿姑姑都不成全,日后我可不敢再来这广阳宫了。” 海云垂眸浅笑,她身侧的小宫女自然会意,将锦盒从二人手中接了过来。 送走沈凝酥,海云返至屋内,将方才的对话细细说与太后听。 荧荧烛光摇曳,映得那大氅似乎又更光滑亮堂了许多,太后不言语,只是用手摸了摸大氅夸了一句:“是块好料子。” 快到年底,宫中四处皆热闹了起来,各局的差事比平日里多上了数倍,皆是在为正月初一节做准备。 “太后懿旨传了下来,正月初一是个好日子,长公主的名儿又还未定,要礼部拟几个递上去,到时皇上、太后一同看了,挑个好的于正月初一那日赐名长公主。” “兰若宫和长乐宫的两位娘娘,一位因有子一位因有孕,皇上特意下了诏书,正月初一之前母族可进宫探望,若是女眷进宫,小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我赢了。”沈凝酥得意地将自己指尖的黑棋落在棋盘上,“方妹妹你不专心下棋,心思满宫院的飞,想赢我可难。” “嫣儿换我上,好好治治她。” 沈凝酥笑得明媚灿烂:“齐韵姐姐你的棋艺我是自小就知道的,想赢我也难。”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将各自的棋子重新收回棋盒中:“不过方妹妹你久居在这山腰中,除了我与酥酥,又不常与别宫旁院的嫔妃往来,怎的消息竟这般灵通?” “姐姐莫拿我打趣儿了,这些都是皇上、太后的口谕,宫中人尽皆知,否则我哪儿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事事都能打听周全。” “事事打听周全也未必不好,否则在这宫中,何时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你我姐妹三人,不说旁的,戒备之心还是得有的,之前殃及到你两的那些事,我在一旁看着,都觉着甚是惊心动魄。” “尤其是沈妹妹,你如今正得宠,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看,更要处处留个心眼。” 沈凝酥手撑着腮思索,已没有了下棋的心思,胡诌道:“如果哪一天我被旁人所害,若是尚可救一救,还请姐姐、妹妹施以援手,若是快要死透了,就速速与我撇清关系,家中有兄长姐姐照顾,我也放心得下,只是清絮、叶岚、福宝,还有我宫里的其他宫人,需得请两位替他们寻个好去处,物色个好差事。” 清絮自小与沈凝酥一块儿长大,又最是个孩童心性、耳根子软的人,听了这些早已从背后搂住自家小姐:“我从小跟小姐一块儿长大,小姐过得好,我就跟着春风得意、仗势欺人,小姐若遭难,清絮我绝不苟活。” “哎哟!清絮姑娘,主子说胡话,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叶岚走过来将清絮扶起,替她抹眼泪,“咱们小主兰心蕙质、福慧双修,即使老了也是要与齐小主、方小主一块儿颐养天年的,怎会有祸事呢?” “说得好!”门外有男子声气响起,众人一同朝外看,来者正是梵昭。 不等众人行礼,梵昭已提前挥手免了规矩。 方嫣急忙起身将主位让了出来,梵昭坐下去,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数日不见,方美人似乎圆润了些。” “冬日寒冷,妾身进食也多了些,又懒怠走动,所以胖了。” “胖点好!之前也太瘦了些,朕看着怪心疼。” 这话令方嫣心头一热,觉着皇上原来心里还是有她的,莞尔一笑恭敬地回答道:“妾身多谢皇上关怀。” “你沈姐姐近日也胖了些,倒是齐贵人与初进宫时并无两样。” 齐韵清浅一笑,低头不语,内心揣摩着皇上是何时来的这邀月楼?她们的谈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方才皇上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妾身等人一跳,堂堂君子居然喜欢偷听女儿家说话?”此时,沈凝酥正好也故作生气地撒娇问到。 “朕刚到门外就听见有女子哭泣之声,自然不敢进来。”梵昭看向站在一侧眼睛红彤彤的清絮,“说来与朕听听,为何而哭?” 此刻清絮已经紧张得方收回去的泪水又快要夺眶而出,她不知皇上究竟在门外听了多久,心想若如实说,恐龙颜大怒,若不如实招来,又恐犯了欺君之罪,急得眸子都不敢抬一下,瓮声瓮气道:“回禀皇上,方才小主说了些不吉利的话,说要与奴婢分开,所以……所以奴婢才急哭了的。” 屋内安静得听得见火盆里炭噼啪作响的声音。 “她为何要说不吉利的话?” “贪玩,为了故意逗奴婢哭。”清絮抬头偷瞄了一眼男子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却也没有怒火,于是铤而走险补充了一句,“小主自小就这样,性子野得跟个男孩儿似的,时不时便把身边的丫鬟小厮气哭了。” “皇上,我小时候与沈妹妹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深知她确实如清絮所言。” “嗯。”梵昭淡淡应了一声,转头对沈凝酥说到,“纵然再调皮捣蛋,往后亦不可说出咒自己的话。” 这是沈凝酥第一次见到梵昭如此训她,打心底里着急,何况屋内还有齐贵人、方美人并几位宫女,就更觉脸上火辣辣的。 一时间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倔犟地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宁愿盯着桌上的一颗黑色棋子也不愿同他对视。 这些小把戏在梵昭眼里自然算不上什么,他看破她的心思就如同看破六七岁小儿的心思一般简单,自然明了她已知错却又不好意思承认,于是将语气放软了两三分:“知道了吗?否则朕会担忧的。” “妾身知错。”她声若蚊蚁地答到。 “再说一遍,朕没听清。” “哎呀!妾身知道错了。”沈凝酥羞得直跺脚,双手在他胸口捶了几下。 梵昭也不避开,任由她撒气,怕她在四脚凳上坐不稳,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身子护住。 待沈凝酥撒完了气,双颊绯红地将脸埋在了梵昭胸膛上。 此时,原本在一旁替沈凝酥捏了一把汗的两位宫嫔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忧何等多余,回避地将目光落向别处。 …… 兰若宫内,希妃之母刚进宫,正准备与女儿好好叙叙家常。 可刚进屋,便看到乳母抱着哇哇大哭的长公主哄,希妃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流露出烦躁不安。 她未注意到母亲已到,用力地拍了拍桌子,斥责下人道:“哭得这般撕心裂肺究竟为何?本宫是要你们来吃白饭的吗?四五个奶嬷嬷,竟哄不好一个襁褓小孩儿。” “请娘娘息怒,婴儿爱哭也是常有之事,奴婢等人已经在尽力哄了。” “诓骗之话谁不会说,你们倒是把公主给哄消停了啊!”她拾起手边的茶杯正要砸,又忽然看到乳母怀中还抱着女儿,于是忍了下来,“那就快哄。” 乱发了一通脾气的祝桃雨此刻才注意到母亲不知何时已进了屋,正站在那珠帘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她突然收敛好自己暴躁的一面,用手背低头将眼眶里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抹去,抬头起身,笑着往外迎:“自宫里派出人去接母亲时起,我便开始期待了,估摸着晚膳时应该能到,不曾想如此之快。” “草民祝刘氏参见希妃娘娘,参见长公主,愿娘娘……” 祝刘氏话还会说完,早已被女儿扶了起来,堵了她的话道:“好好的行这大礼干嘛!合该女儿朝您老人家行礼才是。” 一旁的贴身丫鬟果蕊见此情形,悄悄使了个眼色令奶娘将长公主抱走,又将茶水、瓜果、糕点呈上来。 祝刘氏看着果蕊忙完,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辛苦姑娘了,这儿不用伺候,你带着丫鬟们到外头歇会儿。” 果蕊也笑意吟吟地看向祝刘氏:“不辛苦,这是奴婢等人应做之事。夫人您进宫早就是小主盼了又盼之事,这些个茶水糕点也是按照小主的吩咐做的。” 说罢,她又看向希妃,见对方点了点头,于是行礼告退。 如此,屋内便知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说来与我听听吧!娘娘近来是遇了什么事?” “还能是何事,不过是烦了这日子。” “娘娘喜得长公主,又升了位分,还有何不满?”祝刘氏实在不理解。 “母亲你可知朝云宫一位姓沈的女子?” “听闻她刚入宫便被璃昭仪刁难,后来得了宠。” “刚进宫就能惹上璃昭仪的女子,又能是什么省油的灯,为了她,女儿我近来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你娘听不懂你这文绉绉的话。” “娘!”提起沈凝酥,希妃本已恨得牙痒痒,被祝刘氏如此一打断,心中的怒气如烈火烹油般大了起来,“我刚有孕时皇上待我是何等好,就连欣合宫那位也难以与我平分秋色,可后来沈凝酥那个贱蹄子出现,皇上来我宫中越来越少,夺走圣宠也就罢了,后来秋水阁家宴,她甚至还想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 “你有何证据可知是她害你?” 哐当一声,瓷杯已被摔到地上碎成了许多瓣,希妃气得声音都抖了几分:“被抓的嬷嬷分明说看到是戴着蓝玉手镯的人推了我,除了她还有谁?” “可那老东西已死,就算真的是那个姓沈的,你又拿她有何办法?所幸未伤及你和长公主,不若忍了便是。”祝刘氏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大的道理她不懂,此刻唯独想劝女儿隐忍不发。 皇上正在襁褓之中时,她做乳母在宫中待过一段时日,就那么短短一年,后宫中的争斗她却也见识了许多,因此绝不想自己的女儿冒险。 “这口气要我怎么咽得下!” “咽不下又能有何办法,难不成你要生吞活剥了她?” “如果天时地利,我自然会。” 祝桃雨眸子中毫不掩饰的狠戾令祝刘氏心疼得如被刀割——上次进宫陪女儿,女儿还是浸润在蜜罐中的模样,短短几月不知她经历了什么,脸瘦了一圈,目光也不及从前平静淡然。 此刻祝刘氏早已将规矩抛到一边,走过去搂住女儿,让她将脸埋在自己腹前痛快地哭了一场。 直至祝桃雨的呜咽声停了下来,双肩也渐渐停止抖动,祝刘氏一只手温柔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女儿头顶的发髻,柔声哄道:“不哭不哭,我们阿桃最乖了,任谁不喜欢呢!” “可是阿娘,皇上他不喜欢我了。” “天下男子都一个样,小猫似的,哪有不偷腥的,何况他是天子,今儿看上了这个,明儿看上了那个,也实属正常。” “嫔妃中就咱们阿桃和那个平日里静悄悄的洛妃位分最高,阿桃又有长公主,后宫多少女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如果哪天皇上真厌倦了你,为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他许你往后的日子安稳无忧。” “不哭不哭,阿桃不哭……” 哭过一阵,希妃在母亲膝头沉沉地睡过去。 第13章 她不会死的 枕在母亲膝头的祝桃雨,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小时候攀在树枝上摘梨吃,梦到家门前那条平静的河流,梦到祖母将她抱在怀里,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天上的星月,梦到被名唤昭儿的小男孩牵手在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跑,一群宫女太监在后头追,梦到他将开得正盛的一朵兰花摘下来插到她的发髻上,梦到他将她拥入怀里。 祝桃雨是在呜咽中醒来的,梦里她分明是想去抓些什么,伸手却扑了个空,心头一惊,才发现是梦一场。 想必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寝殿里点了蜡烛,烛光摇曳散出一片暖黄的光。 “你醒了?”抱着她的男子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皇上。”祝桃雨的声音娇羞温柔,“你什么时候来臣妾这儿的?” “夜里过来的。” 祝桃雨仔细回想,却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抱着母亲痛哭了一场,后来靠在母亲膝头睡着了。 梵昭此时已完全清醒了过来,他将她搭在锦被外的手收回被窝里,替她解惑道:“黄昏时你母亲到嘉德宫求见朕,与朕谈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至此,他停滞了三两句话的时间,方接着道:“阿桃,朕未曾料想你已伤心难熬至此。” “都怪朕不好,你我自幼相识的情谊非旁的女子可比,又为朕生了如此粉雕玉琢的长公主,朕却忽视了你许多。” 许是刚睡醒,梵昭的声音低沉且沙哑,语气却是再温柔不过的,令祝桃雨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上次这般同自己推心置腹地说话,已是何时之事了呢? 祝桃雨翻了个身,将自己往梵昭那边再挪了挪,头埋在他胸膛里,有些想哭地道:“皇上,日后莫再冷落了阿桃,行不行?” “好,朕答应你,朕全都答应你。” 翌日,皇上宿于兰若宫的消息可谓是惊动了整个后宫嫔妃。 人人皆知希妃刚诞下子嗣不久,身子还在调养中,是不宜侍寝的,可皇上放着宫中那么多的美人不宠幸,偏偏去了她宫里,这是何意思?难道希妃为了争宠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 方嫣得此消息,忙不迭地去朝云宫找沈凝酥,二人在她宫中喝了些茶水,又沿着弦月池往前走,到听竹宫寻齐贵人一道去茗湘苑看戏。 台上戏子唱念做打好不热闹,台下远处亭子里看戏的三人却拉闲散闷。 “旁人为了争宠什么都豁得出去,你两可倒好,男女之事一个比一个看得淡。” “何苦争,他不来,我也不念便是。”齐韵回答时语气平淡,眼神也冷冷的,这时沈凝酥才忽想起她心中藏着不可言说的伤,于是将话锋一转冲着方嫣而去。 “方妹妹那你呢?” “我心里倒是念着皇上,只是一见了他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想来倒不如不见落得自在。” “可你也总不能紧张一辈子吧?” 方嫣手拖腮,眼睛一转:“嗯……那就顺其自然好了,其实我觉着现在这样也不错,咱们三人情同姐妹,在这宫中彼此都有个照应,可不比抢男人争风吃醋来得快活?”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齐韵被方嫣那一句抢男人给惊住,“方妹妹果然语出惊人。” 三人正笑做一团时,忽闻远处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说是太后驾到。 众人急忙前去迎驾,就连台上的角儿也匆匆上前。 “说了多少次了,你们接着唱便是,何须为了哀家还停下来。” 戏班子里一位长者模样的回道:“戏如人生,本就波澜起伏,戛然而止也算不得什么。” 太后被她的话逗笑了:“你唱的戏比哀家看过的还要多,伶牙俐齿,哀家说不过你。” “今儿个倒是巧,在此遇见你们三个小猴子。” 这话说得既亲切又好玩,在场众人无不掩嘴偷笑。 因齐韵是三人中位分最高的,于是回答道:“全因戏班子唱得好,才将妾身等人吸引到了这儿。” 太后笑着让三人落座,目光慈祥,心里却在想着齐贵人倒是个性子冷然的,已有多日未见她,她并不急着在皇帝面前争宠,平日里但凡有个宴会也只是静静坐在一旁话不多,这一点倒和先前的洛妃有点像。 “想来你们进宫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哀家见你的次数却不多。” “妾身心里惦记着太后,愿太后万安,只怨我愚钝且不善言谈,到了太后跟前恐行错事、说错话,才不敢到广阳宫叨扰。” “怎会叨扰,哀家平日除了岁巧陪着,也就只有方美人不时还想得起来陪哀家谈谈诗词解解闷儿,才不至于宫中太过冷清。你们三人既交好,若能一同常来陪哀家说说话,多热闹。” “太后放心,有了您这句话,以后妾身定时常烦着两位姐姐与我一同前去广阳宫,到那时可不许嫌妾身等人烦。”方嫣这句话将大家都逗笑了。 可此刻沈凝酥心中却叫苦不迭,诗词上她是不大精通的,若叫她陪在长辈跟前讲话,偶尔一次倒也咬咬牙撑得过去,可如若要她日日与太后品诗论经,岂不如同要了她的命? 从茗湘苑散去,沈凝酥回至宫中恰逢日落时分,她静静伫立于廊下,看着院中宫人各自忙碌的身影,突然倍感寂寞。 午后在茗湘苑言笑晏晏的热闹,仿若已是一场隔了很久很久的梦。 “小主,晚膳你想用些什么呢?”清絮从游廊那头走近沈凝酥,轻声的问。 “我在茗湘苑吃茶吃得多了,此刻倒也不饿。” “那……” “你去问问大家想吃什么再去御膳房要就是了,今晚你们都吃我的份,我就不用了。” 因清絮自小伺候沈凝酥长大,见她这样倒也不足为奇,正想退下照办,又忽想起一件事:“可若是皇上晚膳到咱们宫中用,该如何?” “自然是不会了,他昨儿个才宿于希妃宫里,此刻恐心中那股子热乎劲儿还未消吧!怎会来?” 随着日光渐弱,沈凝酥感到一阵凉意,冷得缩了缩脖子又将大氅拢紧了一点儿:“外头太冷了,陪我进屋吧!传膳的事交给公公去做。” “哎。” “记得别叫福宝去,他还小,又瘦得没剩几两肉,别再让风又把他吹跑了。” 清絮用手帕掩着嘴角偷笑:“好。” 入了夜风雪又大了许多,探子又递来消息说皇上去了兰若宫,于是沈凝酥便命宫人早早的将朝云宫下了锁,将叶岚、清絮、福宝并两个小宫女及小太监召到一块儿,围着大圆桌掷骰喝酒玩儿。 沈凝酥运气不好喝得多了些,叶岚怕她晕得不舒服,又去熬了小米粥给她喝。 于是她不时喝喝滚烫的粥,不时又手托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众人热闹。 人多,屋子里的炭又烧得足,窗外虽是狂风怒号、大雪纷飞,屋内却是欢腾又暖和,沈凝酥此刻感觉心里也是和煦的,觉着这样舒服的日子再过一百年也不嫌多。 因头一晚贪欢酒喝得多了些,翌日,沈凝酥迷迷糊糊醒来时,日光已攀上窗棂照了进来,她揉揉眼,只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索性又翻了个身闭目养神。 正欲睡未睡,外头传来洪广的声音:“皇上驾到。” 她一骨碌起身坐起,正准备穿了鞋袜去迎驾,想了想,又赌气地重新躺回床榻上装睡。 梵昭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免了众人行礼,来到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窝在锦被里的美人。 此刻她还未盥洗,巴掌大的脸蛋素白着,眉淡淡的,右眉尾下的一小颗美人痣依稀可见,唇也不似平日里红,却显得清新不俗。 她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平添了几分灵动可爱。 他躬身,用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又在装睡。” “哎哟!”沈凝酥捂着额头,“皇上!疼!” “朕总得给假寐之人一点小小的惩罚吧?” “疼!”沈凝酥依旧娇气的不依不饶。 “有多疼?”梵昭坐到床榻上,捧着她肉嘟嘟的脸颊毫不客气地揉揉。 “就跟皇上不来妾身宫中,妾身思念皇上那般钻心的疼。” “油嘴滑舌。” “那也是皇上宠的。” 梵昭看着她傲娇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前儿晚上、昨儿晚上朕没来,你可失落?” 沈凝酥嘴上不应,却故意撅起了唇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好让他再多心生怜惜几分。 这些细节自然被梵昭尽收眼底,他语气又软了些,哄道:“今早朕到太后宫中请安,吃了她那儿小厨房做的蒸鸭掌,味道不错,朕想着你定会喜欢,于是给你带了一盘过来。” 酒劲还未散透的沈凝酥哪儿有心情吃那个,光听蒸鸭掌三字就仿佛已咬了一口油腻腻的皮,却还是佯装欢天喜地地答道:“皇上最好,最会心疼妾身了。” “小孩儿脾气,听闻有好吃的便这般欢天喜地。” “好了。”梵昭揉揉她的发顶,又亲了亲她,“车骑大将军还在明政殿等着朕去商议要事,就不多陪你了。” “好。”沈凝酥扯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的撒娇。 “听话。你也差不多起床吧!用用午膳去御花园逛逛,今日风不大,不太冷。” “好的。” “否则成天闷在这殿内怎么行。” “好,妾身遵命,多谢皇上挂念。” 用完膳又喝了一大碗玫瑰茶,先前的酒劲已全部散去,许是皇上的关怀令沈凝酥心情大好,她决定听他的话到御花园走走。 临出宫门前,叶岚、清絮二人恐她着凉,衣裳都拣厚的伺候她穿,活脱脱将她包成了一个小粽子。 “我穿成这样出去,别人不会笑话我吧?” 沈凝酥站在铜镜前左瞅瞅右瞅瞅,不放心地问。 “谁敢笑话我家小姐,我便笑回去。” 清絮的话将沈凝酥逗笑了,她用手轻点了点清絮的脑门,道:“傻!旁人笑我,你如何笑话回去?” “若有人笑话小姐穿得多,我就笑话她被冻傻了,天寒地冻也不知道该添衣。” “你倒是牙尖嘴利。” 出了宫门站在甬道上,只见宫墙胭红、宫瓦橙黄,道路已被宫人清扫干净,露出青灰色的地面,融化了的雪水将地砖洗得亮堂堂,洁白如玉的落雪被堆在甬道两边的墙角下,红与白交相辉映倒也令人赏心悦目。 沈凝酥抬着头望向天空,久违了的太阳悬在碧空中,和煦的阳光落在她脸庞,她伸出手去遮,笑意吟吟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小主,我们去哪儿?” “去……尚功局吧!前阵子尚功局的女官不是说要为我裁制新衣吗?左右闲着无事,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刚一脚踏进尚宫局的大门,主仆四人就看了一场热闹。 “我们宫里要的东西凭谁是敢短缺的,你家小主若不提名字,连个记得住她的人都没有,凭这也敢跟我们宫抢东西?” “姐姐息怒,我实在无意冒犯璃昭仪,只是这块布料对我家小主来说万分重要,所以恳请姐姐通融通融。” 听见这一番对话,沈凝酥好奇心犯了,朝人群走去。只是在场看热闹的宫人实在太多,她根本挤不到最里边去,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发生口角的那两人身上,完全没注意自己身后站了一位正经的主子。 “你话说得倒是轻巧,咱们都是奴才,你要我通融,我哪有这般大的权利?莫非你有?那倒是该反过来求求您,通融通融将这衣料给了我罢!” 这宫女将话说得夹枪带棒,噎得对面一时回答不上来,由此她便更得意了,双手环抱在胸前,都不带正眼瞧对面的。 尚功局女官孙姵娇此时也一脸为难,此事明明是徐答应宫里的丫鬟占理,可与她争执的偏偏是璃昭仪宫里的人,璃昭仪的脾气宫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虽她如今的恩宠已大不如前了,可昭仪毕竟是昭仪,谁敢轻易得罪她? 得势的一方仍继续喋喋不休地数落人,沈凝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侧脸问叶岚道:“她是璃昭仪宫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是,她叫绿意。” “那哭着道歉的那一位小宫女呢?”沈凝酥看着那人的侧脸倒觉着有些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总想不起来。 “这个……”叶岚想了想,“倒像是中秋节那日,小主与方美人一同在御花园散步,偶然遇到为自家主子采草药的那三位宫人的其中之一,那日听她自报家门说是徐答应身边的奴婢,只是奴婢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没错,就是她了。” 沈凝酥点点头,继续将目光放在那两人身上,只见徐答应宫里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欣合宫的让出布料。 她这一举动令绿意感到骑虎难下,绿意心想自己不过是与她争一块布料罢了,她却搞得仿若自己要了她的命一般,于是更加气不过,伸手便在那跪着的宫女肩头推了一把,令那宫女险些跪不稳。 孙姵娇哪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两方都是不好惹的倔驴,一方本就占理,虽人微言轻却也咬死不让步,另一方狐假虎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其实,两宫争夺的布料也并非何等名贵,不过是她前些日子拿去巴结沈才人所用的彩晕纱,大部分料子已用来制作了沈才人的春装,最后余了不足一匹原是丢在木架角落不用,那祖宗似的璃昭仪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各宫春装里唯沈才人用彩晕纱,于是派了绿意来命尚功局的也给她做一件同样材质的衣裙。 可巧就巧在大约绿意登门一炷香的功夫前,临水阁徐答应宫中的宫女也看中了那匹纱,拿出了些银钱央求女官通融,安排绣娘赶着工期为徐答应缝制新裙。 若平日,谁家主子更得势她也就帮谁了,可徐答应已有数月衣料份例未用,如今冷不丁的来寻一件普通料子的衣裙,令人如何拒绝呢?再说她宫中的宫女还偷偷给自己塞了些好处,虽不多,可孙姵娇也知凭着徐答应的位分,能拿出这些已十分不易。 见绿意仍有接着推搡宫女的心思,孙姵娇迅速挡在二人中间拦住了她:“绿意姐姐消消气,你我皆在这后宫效力,便可知彼此的不易,承蒙主子信任将这尚功局交给我管,我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我管的这院里吵嚷动手,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见孙姵娇皮笑肉不笑的,绿意有些发怵,自己虽是璃昭仪的人,可毕竟昭仪的恩宠已大不如前,此时昭仪又不在场,即使孙姵娇真发作起来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她也得哑巴吃黄连。 “一切全听孙姑姑的,毕竟您才是尚功局管事的,布料该如何分,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绿意这般笑意吟吟的回应着,心里却在骂任凭这老女人再蠢,昭仪与答应的位分孰高孰低,若不是她脑子烧坏了应该还分得清。 说来说去,问题又好似抛绣球般丢回了孙姵娇身上,压住绿意不在尚功局欺负人她是敢的,可若真要她为了徐答应得罪璃昭仪,她如何算也不值当,正准备转身再劝说临水阁小宫女换一匹布料时,闲适淡然的女声自人群外响起。 “听了半天,原是两个小宫女在这儿闹笑话呢!” 众人回头,见是面色红润、巧笑倩兮的宠妃沈才人,纷纷识相地行礼让出一条道。 对于众人的反应,沈凝酥满意极了,心底偷笑着,连带言行举止也愈发摆起了架子,用手慵懒地扶了扶头上的翡翠珠子步摇,懒懒地问道:“前些日子孙姑姑不是将这些布料全都送给我了吗?难道近日又有新的了?” 彼时孙姵娇还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气,不知她是有意为自己解围,还是要发难于人?于是规矩地躬身回答道:“回禀沈才人,库房近日皆未收进新的彩晕纱。” “如此说来这两宫之人,争的是我的东西咯?” 孙姵娇叫苦不迭,自己确实说要用彩晕纱为沈才人缝制几件春裙,但何时说过那彩晕纱全都献给她了这样的话——她是主子,她倒脸大,就这般问了出来,可要自己如何回答?敢说一个不字吗? 于是孙姵娇又笑了,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沈才人那句问话。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这两宫的人在争什么?”不等孙姵娇惯回答,沈凝酥又将疑问丢给那两位宫女,“说与我来听听,你们在争什么呢?” 宠妃就是宠妃,气势直接压得众人不敢说话,就连方才气焰嚣张的绿意此时也偃旗息鼓,垂眸不敢言。 沈凝酥这才作罢,玩够了似地笑笑:“福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朝云宫的彩晕纱取过来。” “是。”福宝得令上前,一把将绿意及另一位小宫女各持一头的纱抱到自己怀中。 “说到底还是奴才不懂事,可念在你们都是为了自家主子,我就不计较了。”沈凝酥一边说还一边欣赏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翡翠手镯,“孙姑姑还愣着做什么?带我去看看新制出来的衣裙呀!” “请沈才人随我来。”孙姵娇笑得谄媚了几分,心中正谢天谢地谢沈才人替她处理了这棘手之事。 从尚功局出来沈凝酥直接回了宫,见她回来,清絮急忙端着刚换了的汤婆子进屋伺候:“小主,刚才那小宫女一出了尚功局的门我便偷偷追上去问了,她叫沫儿,是临水阁徐答应的宫女,她说自徐答应得了水痘便断断续续地温病燥热,近日已开始说昏话,今儿早上徐答应好不容易醒了,开口却说料想自己是快不行了,要沫儿拿了银两到尚功局请人赶工裁制新衣,好让她干净地走。” 说到这儿清絮已开始啜泣起来,听的那两人眼眶也忍不住微红。 “徐答应老家正是盛产彩晕纱的地方,她的母亲又刚好是织娘,长年累月地织彩晕纱,所以今儿个沫儿看到木架上有那纱极高兴,为了让自家主子欢心些,便说什么也不肯将纱让给绿意。” 沈凝酥点点头,收好自己悲悯的情绪:“我原是看不惯绿意仗势欺人才将纱占为己有,如今又得知徐答应的境遇,不若直接将纱送她罢了,也算是行善事一桩。” “叶岚,一会儿你将这纱送去临水阁,徐答应若收下,便问问她的意思,衣裙是要自己做呢?还是请尚功局的人赶工?” “若是要自己做,你回来便是,若是赶工,还需得陪着那沫儿再跑尚功局一趟,以免生出岔子。” “是。” “水痘引起温病也是常有的,她徐答应怎就扛不住。”沈凝酥闷闷地感叹到。 叶岚将火龙里的炭火吹得更热了些:“温症虽容易医治,可若拖得久了,或烧坏脑子或伤及性命也时有发生。小时候我们村里便有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因温症没钱医治,八九天后燥热退去,待人醒来时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再说那临水阁本就依水而建,阴寒湿漉,水痘又是喜湿之症,若无太医悉心医治只自己胡乱找偏方试,就如同将性命交之运数。” “姑姑你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倒活生生像个老郎中。”清絮插嘴到。 “清絮姑娘你自小入了沈府,没见过这些事,自然不知道,我是小时候听得多了看得也多了,所以懂得几分皮毛。” “那……徐答应会死吗?”清絮担忧地问。 “这便看她的造化了。” “她不会死的。”静静听两人对话的沈凝酥突然下定决心,“你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为徐答应问诊,老师傅定是请不动的,挑个心肠好点的弟子便可,该打点的茶水钱也都好好打点。” “是。” “行了,你们两人都去吧!下雪路滑,走道留神脚下。” 第14章 吃茶 冬日里日头短,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叶岚、清絮领着两个太监抱着那匹纱往临水阁走,越接近临水阁则越偏僻,厚厚的雪覆盖住了原本的碎石小径,上边还稀疏落了些枯枝败叶,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当心脚下。”叶岚走在前头,还不忘不时转过来叮嘱两位小太监。 他两其实的只比福宝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平日里从不惹事,做事也还算稳妥。 如今他们还小,沈才人又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主儿,伺候她自然轻松,可一辈子那么长,若日后真辗转去了别的宫,若眼不尖、心不灵、手脚再不勤快些,日子得多难熬。 所以趁着现在叶岚愿意多指点指点他们,也算是结了善缘:“小主是个心善的,她与徐答应素不相识却也愿意救她于危难,咱们为奴为婢的能遇着这样佛心的主儿是天大的福气,你们要知道惜福。” “多谢叶岚姑姑教诲,小的牢记于心。” “背恩忘义之事更是万万不能做,宫中何人不是人精?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即便朝秦暮楚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倒不如好好跟着自家主子,一荣俱荣。” 两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叶岚笑了:“我说的话你们现在兴许听不懂,可只要记住一点,不要做对不起主子的事就行了。” 到了临水阁,木门是紧闭着的,叶岚扣了扣门环倒把里头的人吓了一跳,回答时声音还带着颤意。 得知一行人的来意,临水阁三个宫人竟都哭了,一边千恩万谢一边抹眼泪。 徐答应在暖阁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可她实是虚弱,拼了命想让宫人搀扶她出来亲自谢过,却因喉咙沙哑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几番折腾过后她放弃了挣扎,静静听着院中人言语,豆大般晶莹的泪珠却从眼角一滴滴滚落。 她宫里的日子过得实在惨淡,叶岚还好,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虽心疼她却也未在主子面前表现得过于伤感,可清絮就不一样了,小姑娘看到临水阁缺衣短食,连炭都烧不起,只能自己拣柴烧的场景,着实备受震撼。 那躺在床上的徐答应,清絮也跟着进去看了一眼,几乎瘦得只剩个骨架子了,眼眶也凹陷进去,原本应是圆溜溜水汪汪的杏眼此刻就显得有些吓人了,再加之她皮肤白皙双唇却几乎无了血色,令人忍不住忧心她。 回到朝云宫,清絮将在临水阁的所见一一说与沈凝酥,少不得又红了眼眶。 沈凝酥探身越过小木几用手帕替她擦眼泪:“好啦!好啦!不哭。徐答应会很快好起来的,眼看快至正月初一,你三天两头总哭鼻子,多不好。” “快出去洗把脸吧!跟个小花猫似的。” 晚膳梵昭早早派人来传了话说要在朝云宫用,他今日只带了洪广二人静悄悄的走来,冷不丁将正在暖阁织络子玩的沈凝酥吓了一跳。 “这是要给朕织的?” “才不是呢!”沈凝酥从梵昭手里将络子抢回来藏在膝头的毛毯里,“妾身笨手笨脚的,这小玩意儿还入不得皇上的眼。” “这话似曾相识,好像方美人也说过?” “方妹妹那是自谦,妾身不一样,妾身这叫有自知之明。” 沈凝酥双手去拉男子:“皇上来坐。” 她亲自伺候他脱了披风,将自己舒舒服服的位置让给他,用毛毯盖在其腿上,倒了热茶送到他手里,心疼地望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几日不见,皇上好似清瘦了些,又是未休息好吧?怎的眼眶都青了。” “朕近日公务缠身,确实伤神了些。” “不聊这个了,说说你,听闻你今日神气得很,去尚功局耍了一通威风?” 原本笑意吟吟的脸听到这话立马耷拉下来:“皇上说的什么话呢!妾身不过是不想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占了去,怎的到了皇上耳朵里就变得这般不好听。” “璃昭仪位分可在你之上,你这般行事若她较真,依着我对你俩的了解,一个倔似一个的驴脾气,最终吃亏的还是你。” 这回沈凝酥是真生气了:“是不是她去皇上面前告状了?” 见她急言令色,梵昭本就乱糟糟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了:“朕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你不用管,朕只是好意告诉你,收一收自己的脾气,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某一日你就算被旁人戕害了还不知。 这句话梵昭却说不出口了,这后宫是他的后宫,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够狠,治理的手段也不够雷厉风行,他心里明了,可要他说出来,不就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他不愿意。 男子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他此刻的不满,可他还是紧闭着双唇什么都没说。 沈凝酥此刻也真是有些恃宠而骄了,见他不说话,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这一瞬,梵昭心里如同有一千只猫爪在挠,他想伸手砸些什么用以泄愤,又怕真的吓着她,站起来:“沈凝酥,别不知好歹。”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站在廊下听命的奴才们,还是第一次见皇上神色这般难看的离开朝云宫。 方才殿内沈小主的纠缠不休她们恍惚听到了一些,可二人究竟为何会发生口头上的冲突便不得而知了。 恭送皇上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清絮立即往暖阁跑去,只见自家小姐伏在木几上正哭得伤心,连肩头都在颤动着。 清絮上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说安慰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恐说错话反倒惹得自家小姐更伤心,于是只好沉默地陪着她。 叶岚也进了屋,见那圆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主儿是一口都未动,恐她半夜饿得难受,于是厚着脸皮上前劝到:“小主别难过了,要不您还是吃点东西吧?” “是啊!小主,当心饿坏了身体。” “我不吃了。原本想着他来,还叮嘱御膳房做了许多他爱吃的菜,我未出阁时对家中爹爹娘亲都未曾有这般上心,他却不知道惜福。” 沈凝酥越想越气,越骂越狠:“就他那样狼心狗肺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喜欢,我一心一意对他,他却将我的真心这般随意的践踏。” “天下乌鸦一般黑!家里的赵姨娘的确说得没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叶岚,清絮,你们也要好好记住日后若是嫁人了,万万不可对自己的夫君太好,知道了吗?” “嗯,小姐,我听明白了,以后绝对不对男人好。”清絮背对着门帘双手正替沈凝酥捏肩,为了哄沈凝酥开心而应承她的话。 “叶岚姑姑,你觉得呢?” “这……”叶岚手足无措地站在圆桌旁,看看那琳琅满目的菜肴,又看看自家小主与清絮姑娘期待的目光,再看看门帘后朝她做了个噤声动作的男子,最终低下头,“兴许小主说得对,奴婢又没夫君,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许多道理。” “不是兴许对,是一定对,姑姑你听我的准没错,将来若真要将自己的真心托付出去,也一定要找一个脾气好,懂得心疼你的男子,最好对你要一心一意才行,若找了个朝三暮四的,你光看我便知道其中的苦是说也说不完的了。” “咳咳,什么苦,说来与朕听听?” 光听这声音,不用回头看沈凝酥也知道是谁来了,她心里暗叫不好,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该如何将刚才的话都扭转为甜言蜜语。 她立刻站起身行了自得宠后行过最为规矩的礼,声音甜甜糯糯,完全不似方才大吐苦水的样子:“妾身参见皇上。” “皇上怎的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站在那风口里可仔细冻坏了身子。” “朕若不站在这风口里,还听不到你这一番大道理呢!”他免了众人的礼坐到软榻上,沈凝酥如同见到大老虎的小白兔,乖巧得不得了。 男子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嗯?还没回答朕呢?朕朝三暮四了?酥酥心里有说不完的苦?” “没有啊!皇上说这话岂不是折煞妾身了,能与皇上彼此相爱,是妾身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她怕自己说得还不够真诚,脸上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光她这一抹笑就足够将心都融化了。 他看着她粉嫩白皙的脸庞和红润的唇,忍不住就想亲上一口,探头往她那边凑了凑,二人四目相对,双唇距离近在咫尺。 沈凝酥立刻娇羞地用手指压在男子的唇上,挤眉弄眼地小声道:“皇上,她们可都还在呢!” “无事,你不是跟她们说天下的男子都不好吗?那就让她们看看,爱上一个人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强势地亲了上来。 叶岚、清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刻低下了头,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就连耳根也泛着红。 沈凝酥也比她两好不到哪儿去,双颊绯红如夕阳旁浮着的朵朵晚霞,内心无比懊悔方才还没等他走远便说了他的坏话,好巧不巧还被听见了。 男子大概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惩罚似地吻得更用力了,寸寸侵略直至令她快要窒息才松开。 “你们两先退下吧!”沈凝酥欲盖弥彰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故作淡定地吩咐到。 “怎的?刚才还在滔滔不绝呢?现下却安静下来了?” “皇上还有脸问,也不知是谁躲在门帘后不出声,偷偷听人家说话。” 他右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脸颊,笑了:“酥酥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说话不经脑子,方才说朕狼心狗肺,这会儿又说朕没脸。” 若是刚才,沈凝酥又得置气了,可现下她却笑意盈盈地双手攀到他脖颈处,打死也不放下来:“皇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我这小女子的气嘛!好不好?如果皇上是狼,那也是骁勇善战威武霸气的狼族之首啊!” “可若朕是狗呢?” “咳咳……”这会子沈凝酥是发自内心地没话说了,她叹了一口气,揉揉肚子闪着可怜兮兮的双眸望向他,“皇上,妾身好像饿了。” 梵昭无奈,用手指轻轻在沈凝酥脑袋弹了一下:“酥酥,装傻充愣你倒是天下第一。” 方才还在为主子的恩宠前程而担忧的朝云宫宫人,现下才发现这二人活脱脱一对活宝,好一阵闹一阵的,倒是彻底放心了。 那两活宝才用了晚膳,太后宫里的懿旨便到了。 宣旨的公公笑得一脸喜庆,说因次日便是小年二十九了,太后明儿个一早请各位小主到广阳宫坐坐,大家一块儿尝尝喜糕喝喝热茶,也好熟悉一下今年的除夕如何过,如何迎新春。 翌日清晨,二人是一同坐着轿辇从朝云宫出发的。 为了应景,今日沈凝酥穿得倒不算素净,桃红色的踏雪寻梅斗篷配上同色的挑花绣裙,头上簪了些羊脂色的玉珠,鬓边一朵白中透粉的堆纱宫花倒成了点睛之笔,将她整个人衬得又娇嫩又喜庆。 沈凝酥坐在轿撵内,不时掀起轿帘的一角朝外看。 “看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皇上,前几日妾身未曾仔细瞧,也不觉着除夕将至,今儿个打眼一瞧,宫中四处都已装点得差不多了,有些破损了的墙角还重新修补上了色,每座宫灯上也都贴了诸如福、寿、仙桃、胖鱼之类的寓意美满的红剪纸。” “宫中过年年年如此,也不是何稀奇事,只是你第一年在宫里过,难免觉着新奇。”梵昭背靠轿辇闭目养神,懒懒地答。 过了会儿,他又似乎想起什么似地,试探地问:“今年是你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会不会不熟悉,会想家吗?” 这句话倒是真将沈凝酥问的怔住了,她眼波中流转过一刻的伤感,才笑眯眯的答道:“妾身自小未离开过爹娘,若问我是否想家,答案自然是想的,可我既已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嫔妃,自然就是宫里人。” “嗯……就如同民间嫁了人的女子一样,过年自是要在夫君家过,可往后也是可以回门看看家中亲眷的啊!对吧?” 原是担忧她孤单,她反倒转过来将旁人安慰了一番,于是梵昭笑笑,习惯地伸出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下:“知道的倒挺多,就跟你在宫外嫁过人似的。” “哎呀!”眼前的小女子故作疼痛地捂住自己方才被掐的脸蛋,矫情着,“皇上,你掐痛妾身了。” 梵昭早就清楚她矫揉造作的小性子,故意不理她。 “再说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那时候我未嫁人,可我大姐五姐已经出嫁了呀!她两何时能回娘家,我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可知你何时能回娘家?” “快了吗?嗯?皇上你说呀?”沈凝酥两眼放光。 …… “哎呀!求求您了!您就说吧!您可怜的才人沈氏好思念府中亲眷呢!因此几乎茶饭不思。” “求求天底下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治国有道、足智多谋的皇上,就告诉妾身好不好?” 此刻的沈凝酥揪着梵昭的袖口摇来摇去,活像个黏人的狗皮膏药,不过这狗皮膏药梵昭心里最是喜欢,他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好让她能在自己身旁娇滴滴地磨人多一会儿。 待她闹得累了,气鼓鼓地靠在他肩头出神时,梵昭方亲了亲眼前小姑娘的额头,将唇凑到她耳旁温柔道:“回娘家的事已在朕开春的安排之中,只是或早或晚上那么几天,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说罢,还暧昧地在她腰间一掐。 闻言沈凝酥双眼亮晶晶地望向他,其中不知有多少数不清的期待。 一想到他那句看她表现,她脸颊还是难以控制地腾地一下全红了,立刻低头乖乖坐好,还不忘打情骂俏地嘀咕一句:“讨厌。” 轿辇行至广阳宫门前,二人下了辇车步行入了院,只见宁才人陪着太后在廊下喂鹦鹉吃食。 梵昭牵着沈凝酥的手走到太后面前各自行了礼。 太后满脸慈爱地望着眼前的二人,笑道:“方才哀家看着你两远远地从影壁那边走过来,倒觉着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错,不错。” 听得太后如此赞许,沈凝酥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可在她老人家跟前沈凝酥还不敢太活泼多话,于是只露出温婉的笑意,垂眸静默。 “皇额娘我都多大了,您跟儿子说话还跟哄小孩儿似的。”梵昭这般回复到,顺带着将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宁才人身上,笑了笑,“岁巧,许久未见。” “参见皇上。” “免礼,眼看入宫快一年了,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宫中景色秀美,御膳房的饭菜又极好,承蒙太后及皇上厚爱,所以妾身在宫中住得很好。” “如此甚好。” 沈凝酥也看向宁岁巧,她是这一批秀女中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一位没有侍寝过的嫔妃,所以沈凝酥对她并无敌意。 再加之宁岁巧入宫本就是亲上加亲之事,所以沈凝酥也乐得在太后心里博个亲和识礼的好印象,于是笑眯眯地看向那小姑娘道:“许久不见,宁妹妹似乎小脸瘦了一圈儿,还白了许多,粉妆玉琢地甚是乖巧惹人怜爱呢!” 果然宁太后听了这话,话匣子立刻被撬开了,回头慈爱地看了岁巧许久,笑道:“哀家前几日还同她说,她非不信,总觉着自己又胖了。” “今天这话不是哀家说的,是你沈姐姐说的,信了吧?” 宁岁巧听了这话,欣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沈姐姐说的可千真万确?” “姐姐自然不骗你。”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我还总以为自己胖了呢!我在家时娘亲常常嘱咐我要少吃点,否则一不小心长了肉肉以后想再瘦下去就难了。” “你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圆润一些也是可爱的。”沈凝酥笑着回答她。 一行人边寒暄边进了殿内,只是略喝茶暖暖身子的功夫,余下的嫔妃也都陆续到了。 梵昭本就对吃茶之事提不起趣儿,今日又因三宫六院的女人都聚到了一块,只一心想逃,于是找了个前朝还有事的幌子略坐一会儿便离开了。 因昨日沈凝酥与皇上怄气的事已传遍后宫,现下见天子一走,这些嫉妒与怨气混在一块儿的深宫女子便寻得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总要将话题绕到沈凝酥身上。 “说到底还是咱们沈妹妹有福气,连皇上都待你这般好,本宫也只有在怀长公主的时候有这个的待遇呢!”希妃语笑嫣然的,既将矛头对准了沈凝酥,又暗戳戳在众嫔妃面前炫耀了一番子嗣。 “皇上是君子,不与我这样见识浅薄的女子计较罢了,希妃姐姐这一番话令妾身惶恐。” “你惶恐吗?你有何可惶恐的?本宫看你也不像是惶恐的样子,听闻昨日沈妹妹不是还在尚功局耍了一通威风吗?过去谁人不知璃昭仪不好惹,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也不懂得尊卑有别?” “希妃姐姐日日在兰若宫照顾长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未曾想消息竟是这般灵通。只不过妹妹要纠正姐姐几句,那彩晕纱本就是我的,我不过是从尚功局取走自己的物件,何来耍威风不懂尊卑之说,倒是姐姐贵为妃子,说话要格外小心才是,没得平白闹了笑话。” 众人未曾想沈凝酥伶牙俐齿到这个地步,白白捡了个笑话看,都在偷笑,唯有那希妃脸色红一阵青一阵,昔日在王府里,她便总被嚣张跋扈的璃昭仪噎得说不出话,没想到如今自己已贵为妃子,又有长公主傍身,却还是被小小才人当众回嘴下不来台阶。 “亏你也还知道本宫是妃,你是才人,本宫如何行事又何须你来指点?” “希妃娘娘息怒,这倒成了妹妹的错了,好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怎还得空去指点谁呢!” “行了沈才人。”坐在高座上的宁太后亲自终止了此段对话,“你们一个个的吵得哀家连吃茶的兴致都没了,今儿是小年二十九,热热闹闹吃吃喜糕、尝尝热茶才是正事。” 殿内这才恢复了片刻的安宁。 “宁才人,你尝着这些糕点如何?” “回禀太后,我都喜欢吃。”宁岁巧满足的笑笑,“尤其是这如意卷,咬起来软软沙沙,又有满满的炒糖的香味,却不腻人,好吃得我快要跳起来了。” 说这话时宁才人的眼睛还是笑眯眯的,露出一脸的惬意和满足,因她还是小孩子般的作派,又从未得宠过,众人对她的戒备与敌意自然不是特别深,此刻也都笑眯眯地望着她,只将她当成是邻家娇俏可爱的妹妹。 “喜欢就好,喜欢什么便多吃些,一会儿回宫再带些回去。” “嗯!多谢太后。” “还有你们也都是一样的,若喜欢吃什么一会儿跟海云说了,尽管带回自己宫中。” 众人道谢,宁太后目光在诸位妃嫔之间流转,到了范疏桐那儿,才忽想起十几日前尚仪局曾来问今年范才人的生辰如何办?方才梳妆时海云还特意提醒了自己一遍此事的,倒险些忘了。 于是和蔼地开口问到:“尚仪局那边可去问了你的意思?生辰如何办?” “回禀太后,已经商量好了,我的意思是在雪香园办,冬日嘛!最有趣的还是赏梅赏雪,雪香园中又有湖,恰好可以看杂耍班子冰嬉。” “如此甚好,你心中既已有自己的主意,直接命令尚仪局照做便是,如此哀家也就不必操心,倒是乐得清闲。” “承蒙太后厚爱妾身得以摆宴,已是生在福中。” 此刻,看着范疏桐笑得一脸幸福的模样,姗姗来迟的花月吟面露不屑,行过礼找了个空位坐下,其实内心羡慕无比。 第15章 大将军 她与妹妹花穗自记事起就跟随难民一路漂泊流浪,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那时拉扯她们长大的唯有一位哑巴婆婆,可婆婆不会说话又不识得文字,即便姐妹二人常常缠着她问许多问题,家在哪儿?爹爹是谁?娘亲是谁?生辰是何时……婆婆也只会着急地呜咽着用手比划,那时姐妹二人还小,哪里能看得懂呢! 难民队伍里的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聚到一块儿的,姐妹二人也曾挨个问过旁人可是自己的同乡?可知自己的来历?可他们总是摇摇头。 那时候饥饿与绝望交迫,若每日能用树叶水草等就着半碗粥喝已是幸运,夏天大家就睡在河边的草地上,冬天便散了各自找活路,待来年春暖时再陆续聚到一块,旧时面孔又要少上许多,或饿死、或冻死、或病死、或被人活生生打死,或真寻到了好出路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这些都不得而知。 所以发愁的难民们大多数时间都蜷缩在角落里,谁也没有心思管花氏姐妹俩,更别提认认真真地回答她们的问题了。 花月吟还清楚的记得,她们姐妹二人跟随婆婆在难民队伍里生活了三年,到第四年开春的时候听闻队伍离京不足一百里了,到了京城便有难民营可去,每日都可喝到热乎乎的粥,还能吃到软香的馒头。 姐妹二人听到这消息高兴了好几宿,原以为好日子便在眼前,可老天爷又给了她们沉重一击,气数已尽的哑婆婆突然晕倒在离京不足十几里的路上,后来便再也没有醒来。 二人伏在婆婆尸身上嚎啕大哭,同行的难民劝她们跟紧队伍。 “到了京城就有好日子了。” 哑婆婆是她两打记事以来唯一的温暖,如何忍心就这样看着她横尸京郊而不顾呢?于是姐妹二人固执地守着婆婆尸身,决定要好好为她安葬。 也就是在那时,花氏姐妹遇见了同样是孤儿的江恙。 江恙比花月吟年长十岁,那时他被好心的刺客收留,在门派里做些打杂的活儿,在京郊遇见花氏姐妹那次,就是为了执行命令而进京的。 他遇见她两时是傍晚,晚霞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京城的雪早已化了,河岸边生出许多嫩绿的小草,宽敞的河流缓缓流淌着,被余晖染上橙红的色泽,微风徐徐拂过人的肌肤,令人觉着轻快又舒服。 江恙骑着他在上次在门派混战中夺得的枣红长鬃毛大马,在大道上快马加鞭地赶路,使得正合力想将哑婆婆从大道旁拖到河岸的花氏姐妹连人也未看清,只见一团黑影伴随着马蹄声从眼前飞过。 在夕阳的照射下,黄沙飞扬。 已冲出去快十丈远的江恙忽然觉着方才用余光扫过的大道旁那两小姑娘不对劲,平日里若还有要事在身他是绝不会回头的,可那日不知怎了,待他回过神自己已经驭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两。 如何形容那时他见到的花氏姐妹呢?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黑黑瘦瘦的身子上套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裳,衣裳上的破洞比蜂巢上的洞还要多,光着脚,脚丫黑黑,趾甲缝里也塞满了黑黑的泥,那头发又枯又黄活像头上顶着鸡窝,愈发显得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惜脸上黑黢黢,又有许多冬天被冻出的疮。 花氏姐妹见这人骑着骏马身背长剑,特意折返回来盯着她两看,吓得想撒腿就跑。 妹妹花穗看向姐姐,姐姐又看向地上的哑婆婆,最终鼓起勇气问:“将军,求求你帮我两把哑婆婆拖到河岸埋起来好吗?” 花月吟那时还小,哪里有识人的本事呢?不过是看江恙身后背着长剑,就觉着他定是骁勇善战的将军。 江恙被她这个称呼给逗笑了,自己不过是个在江湖厮杀的毛头小子,怎会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呢? 不过,被人唤为将军心里多少也觉着美滋滋的,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花月吟瑟瑟发抖,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可又不敢不答,于是又唯唯诺诺地答道:“我……我唤你将军,对不起,若是说错了……” “没说错,我就是杀敌无数的大将军,我喜欢听你叫我大将军,你再叫一遍来听听?” “大将军。” “嗯!”江恙笑眯眯的,指着一旁的花穗命令到,“你也跟着一块儿叫。” “大将军。” “哎!真听话。” 过了耳瘾,江恙才想起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于是指着哑婆婆的尸体问:“她是谁,你两这是在做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便戳到了姐妹二人的伤心之处,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呜咽的,没一会儿二人便难过地哇哇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多丑了。 可也正是这丑模样好巧不巧落进了江恙心里,击起阵阵涟漪,他也是从小过得万分艰难的孩子,今日突然见了这两个小破孩儿,就恍惚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不知怎的,他此刻很想替她两擦擦脸上的泪珠。 可成日混迹江湖打打杀杀的男儿,就连平日里养的猫都是公的,哪里与这般大的女娃娃相处过? 于是他未替她两抹去眼泪,也未开口安慰,反倒是凶巴巴地用不耐烦的口气吼了一句:“别再哭了,谁再哭我就杀了谁。” 说罢,他还真将后背上的长剑扯到身前。 花氏姐妹倒也是聪慧肯听劝的小孩,知道保命最要紧,还真瞬间停止了嚎啕大哭,只是由于方才哭得过于激动,抽咽声压根压不住。 “行了行了,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江恙朝花月吟问到。 “她是我们的阿婆,我们是难民,一路跟随队伍来到这儿,阿婆死了,其他人都进京了,我跟妹妹留在这儿想给阿婆好好下葬。” “嗯……给她下葬,若只是用土埋了,我倒可以帮你们,可若是要棺材、要墓碑、还要做法事,这忙我就帮不了了。” “都不用,只求阿婆能入土为安。将军,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帮帮我们吧!” 看着两个小家伙跪地祈求的样子,江恙实在于心不忍,看了看天色,迅速下马将哑婆婆抱到河岸边生长茂密的杂草堆里:“我有要事在身,估计要半夜才能有空,你两随我去也不方便,就在这儿守着你们的阿婆吧!等我忙完了立刻回来帮你两给她下葬。” 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怎的?你两不信我?” “信!自然是信!将军,我们在这儿等您,您是好人,会生生世世平平安安的。” “得了吧!”江恙拍拍自己手上的灰,认真地望着花月吟,“我不是好人,也不敢奢望自己平安,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像戏里唱的一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时候花月吟还小,压根听不懂这些话,只是歪着头认真地看向他。 他怕她两饿肚子,还将自己背囊里吃剩的半块烧饼递过去:“我只剩这个了,你两分着吃垫垫肚子,半夜再给你们带好吃的来。” 说罢,他便上马扬长而去。 “喂!你两真的不会怕吧?”隔得远远的他忽又停下问。 “不怕!大将军我两乖乖在这儿等你。”两小孩隔空向他挥挥手,夕阳落在她们身上,散发出温热又孤寂的光。 “璃昭仪?璃昭仪?”花月吟的思绪被这一声声呼唤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原是宁太后在叫自己。 “怎么出神了?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多谢太后关怀,昨晚确实睡得晚了些。” 这时,希妃发出一声讥笑:“之前月吟妹妹总说自己伺候皇上辛苦,休息不够,如今倒好了,皇上大多宿在朝云宫,妹妹倒是有时间好好睡一觉了,怎的还是没睡好呢?” 旧时在王府时希妃与花月吟本就是死对头,虽都因新人入宫而恩宠大不如前,可祝桃雨好命,母凭子贵升了妃位,自然就比璃昭仪风光了许多。 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一番扬眉吐气的机会,她自然抓着不放。 “本宫休息好不好还不劳姐姐费心,倒是你日夜要照顾长公主,依我看着如今这脸蛋儿已比先前寡淡了许多,你不急着先顾好自己,来操心我作甚?” 宫中女人,何人不是爱惜这容貌的?冷不丁听到花月吟这般说,希妃气得脸都绿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未注意到自己的脸呢?只是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十有八九都会比先前更显老些。 近日,她宫中的养颜药品就没少过,可无论如何补救,她的容颜也总恢复不到未为人母时那般水灵饱满。 “即便容颜寡淡了又如何,只要我的女儿能平平安安长大,我就满足了。”祝桃雨笑得一脸甜蜜,炫耀之意难以掩盖,“不过月吟妹妹你未为人母,我这番心意你估计是不会懂得。” 本来宁太后不想偏袒任何一人,所以今日的无论哪位嫔妃斗嘴她都不掺和亦不劝说,可希妃这一番话分明就是拿长公主出来炫耀,宁太后最见不得的便是这般拿子嗣来惹人眼红的愚蠢之人,于是打断道:“皇帝还年轻,将来你们都有机会孕育儿女,到那时哀家有众多儿孙绕膝,余生也算是美满了。” 女人多的地方总是热闹的,这个话题刚聊结束,下一个话题又被引了出来,众人吃着糕点喝着茶,足足至快到午膳的时间才散去。 沈凝酥在椅子上坐了两个多时辰觉着浑身都酸疼了,刚出了广阳宫的门就拉着齐韵、方嫣去御花园走走。 “冬日里风大雪大的,保不齐路又湿又滑,在外头逛有什么趣儿?” “齐姐姐你也太懒怠了,多走走看看多好?” “我觉着倒是不太冷呢!兴许是我住在山腰上,风又大,已经习惯了。”方嫣今日簪了一枝绿梅,衬得她唇红齿白、脸比花还娇。 于是沈凝酥走过去认真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呀!我心里还在猜这梅可是真的呢!原是真的。方妹妹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看着也新鲜,冬日里花本来就少,平日里花房送来的净都是些红梅白梅,忽见了这绿的倒是眼前一亮。” 方嫣笑笑:“两位姐姐竟都忘了吗?我山脚下有个绿吟园,那里头有不少绿梅,只是因地方远宫人疏于修理,长得不如御花园里的好,不过我倒是日日让宫人去挑拣几枝好的带回宫里,用素白瓷瓶养着,别是一番风味。” “齐韵姐姐?” 见沈凝酥双眼笑眯眯地望向自己,齐韵自然明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回应她道:“咱们三人一块儿去看看吧?” “只要两位姐姐开心,我自然是奉陪到底的,左右也是闲着,这会子去正可谓是踏雪寻梅了。” 进了绿吟园,只见园中的雪比旁的地方的要厚上许多,脚印很少,一看便知平时鲜少有人至此,漫漫白雪覆盖在梅树枝头,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何为梅、何为雪。 沈凝酥赶在众人之前先跑到了树下,仰着头透过白绿相间的花看着碧蓝的天空,惊喜招呼众人道:“哎呀!那是什么呀?你们快来看。” 众人见她一脸惊奇有趣的样子,纷纷被钓足了胃口,一块儿往梅树下走去,皆仰着头。 “哪儿呢?” “哪儿呀?” “小主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到?”福宝好奇地探着头往上看。 “就在那儿呢!快快快快快!看到没?”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到高空的时候,沈凝酥猛然抬脚朝树干踢了一脚,雪花掺杂着梅花纷纷往下坠落,大家来不及避开,发丝上、脸上、衣裳上皆染上了冬色。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儿给惊住了,方嫣与齐韵四目相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余下的丫鬟太监也都不拘着了,皆笑成一团。 沈凝酥更是因自己的奸计得逞而乐不可支,直接捂着肚子蹲在了雪地里。 方嫣见她得意的模样,眼珠子一转,从树杈上拢了一捧干净的雪揉成一团,朝沈凝酥肩头抛过去:“反正衣裳都染上了雪,索性好好乐一乐。” “福宝,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 “哎!”福宝躬身回答到,立即奉命加入,“方小主,对不住啦!” 邀月楼的见此阵仗,怎会冷眼看着自家小主占了下风,不用方嫣发话便也纷纷护着她。 齐韵因年纪稍长两人几岁,又是最为娴静端庄的,带着宫人退至一旁八角亭中坐着,满面笑容地望着雪地里打闹的人儿。 闹过一阵,沈凝酥觉着浑身暖洋洋的,正想解下斗篷散散热,却被叶岚给拦住了:“小主可不敢脱了这斗篷,刚打闹出了汗,冷不丁又脱了斗篷,仔细遇着邪风伤了身子。” 因此番话,众人自然将目光落在沈凝酥身上,齐韵道:“你这踏雪寻梅的斗篷倒与此情此景相衬。” “这斗篷还是我前些日子请尚功局新制的呢!原是打算给叶岚和清絮制两套新衣裳,可她两又说我没有这颜色的斗篷,不如做上一件凑齐了,所以才有了它。” “方妹妹你是峒江人,自小耳濡目染见多了好料子好衣裳,快来评评我这件斗篷如何?” 方嫣伸出手在斗篷上摸了摸,淡淡笑道:“布料算不得名贵,但可见尚功局的绣娘在刺绣上下功夫了,针脚又密又工整。” “能入宫做绣娘的人,必定手艺已超出外边的一大截了。”齐韵也笑着接话,“我自入宫以来还未前尚功局去量体裁衣过,不过看着她们送来的衣裙,真真不错。” “提起尚功局,我突然忆起一件事,倒可说与姐姐妹妹听听。” “何事?” 话至此,沈凝酥笑着先将伺候的宫人遣去不远处折梅枝去了,才将当日所遇花月吟宫女与临水阁宫女争布料一事道出,连同她暗中相助徐答应一事也如实道来。 听完这一番话,方嫣叹了一口气,哀怨道:“后宫中不得宠的女子可真真可怜,说句不怕二位姐姐笑话的话,我怕将来自己也沦落到那般田地。” “自然是不会,再不济咱们也有家世傍身,若非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无论如何也是活得下去的。”齐韵一手握着方嫣的手,好言安慰到。 眼见平息了方嫣眼中的不安,她又转头看向沈凝酥问:“你可打听过了,那徐答应究竟是好是坏?” “这我倒是不清楚,只是看她可怜,便帮了她。” 听闻这话,齐韵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还是道:“你多留心打听打听,我这边也让我的人查查。” 从绿吟园回到朝云宫,沈凝酥还在开心地叮嘱叶岚,一会儿插梅的时候记得将花瓣上的碎雪吹走,刚踏进宫门,只看一小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过来禀报道:“小主,璃昭仪来了,此刻正在殿内候着呢!” 沈凝酥狐疑地望向叶岚,叶岚自然明了她的意思,答道:“估计是为了彩晕纱一事而来。” 沈凝酥点点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她拍了拍两袖上的雪,又顺手抚了抚头上的羊脂色玉珠,由清絮扶着往殿内走。 “恕妹妹贪欢,竟让姐姐久等了。” 花月吟坐在凳上,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她抬头将目光聚在屏风上,没一会儿只见沈凝酥笑意吟吟地绕过屏风进了殿内,还未等她说什么,人已利索地行了礼。 待沈凝酥坐到主座上,才又开口:“仔细算起来,自我入宫,这还是姐姐第一次到妹妹宫中吧?不知所为何事,竟劳姐姐大驾?” 看着沈凝酥这一副春风得意的嘴脸,花月吟仿佛看到了昔日在王府中的自己,不知怎的她只觉着好笑:“既然妹妹如此问,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只是想问妹妹一句,我宫里的人与小小答应商量那彩晕纱该如何分,与妹妹有何干系,非要插进去一脚?” “哦!原来姐姐大老远来是为了这个呀!”沈凝酥故作吃惊,“姐姐倒真真是有闲心,如此小事也记挂心中。” 花月吟冷哼一声,笑道:“妹妹别管事小事大,凡是我花月吟喜欢的,我还能白白拱手让人不成?” “你的性子一贯如此,我也是知晓的,只可惜……那料子已经被我拿去做衣裳赏人了,恐无法让给姐姐了。” 花月吟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如今听闻沈凝酥这般说,哪里还忍得住:“你不过是个才人,仗着自己入宫不久还有几分姿色,可勾引皇上尝尝鲜,就敢这般漠视位分尊卑吗?” 见她神色染上一层怒气,沈凝酥心里其实有点儿慌张,却还是笑着回怼道:“我事情已经做了,随姐姐如何说都行,只是姐姐到我这儿再撒泼又有何用呢?昔日风光无限的璃昭仪,难道今日就要因平平无奇的一匹布料而失了自己的身份吗?” 一时间,两人的牛脾气都上来了,花月吟慵懒地喝了一口茶:“妹妹说的没错呢!我今天还真就为了这一匹布撒泼。” 她侧过头,望向一旁的婢女绿意:“是朝云宫的福宝夺了彩晕纱,对吧?” 有主子替自己撑腰,绿意放心大胆的点点头。 “赵嬷嬷,按照宫规,奴才擅夺旁宫物件,该如何?” “轻则用戒尺掌手心二十下,重则砍去双臂驱逐出宫。”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殿内宫人都吓得一哆嗦。 “还不动手?” “是。” 沈凝酥看着赵嬷嬷满脸褶子、目光恶狠的模样,心底一阵翻江倒海,想当初自己就是被她在欣合宫刁难着行跪拜大礼的。 那时她初入宫门不想惹事,可如今自己已是宠妃,怎还会让昔日之事重新上演? 于是赶在赵嬷嬷并璃昭仪带来的两位公公将福宝按跪到地上之前,她一把将福宝拉至自己身后:“璃昭仪,我尊称你一声姐姐,你就是这般对待我宫里的人的吗?” “我在例行宫规,沈才人有何意见?” “昭仪有何资格代替我惩罚我宫里的人?还口口声声例行宫规!” 花月吟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沈才人你莫不是被外头的风给吹傻了吧?你宫里的人抢了我的布料,一个下人嘛!打他几下又如何?” 看着护住福宝的沈凝酥,赵嬷嬷犯了难,回头望向自家主子。 “拖出来,给我狠狠的打,依我说二十下不够,需得打四十下。” 得了令的赵嬷嬷带着两个太监一拥而上,朝云宫的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宫里的人在自己宫中还受了欺负,也拼命地上前拦着,场面乱成一锅粥。 随着茶盏被扫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乱哄哄的吵嚷声才被吓得收住。 沈凝酥拨开奴才,径直走到花月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她,指着那碎裂的茶盏道:“昭仪姐姐若是再任由宫人在我宫中胡闹,就休怪我闹个鱼死网破。” 花月吟笑笑,喝了一口茶方站起身,盯着沈凝酥的眼睛看,一字一句地回复道:“妹妹怜惜自己宫里的人没错,可我为自己讨回公道,惩戒一个下人也没错。” 说罢,她慢悠悠走到那堆奴才面前,右手轻轻地勾起福宝下巴,称赞道:“细皮嫩肉的小孩儿,这肌肤光滑白净得本宫都羡慕。” 话音刚落,只见她已一巴掌扇在福宝脸上:“只可惜生得再好,奴婢就是奴婢,犯了错,就得挨打。” 这一掌令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沈凝酥气得后槽牙都咬到了一块儿,却又无法挽回什么,若此刻再揪着不放,日后指定便有传言说她为了一个太监三番五次地违逆位分比自己高的妃子,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于是她将自己的愤恨强忍了下去:“姐姐你人也打了,怒火也发了,仍留在我宫中难道是还有何贵干?” “回宫。”花月吟看都未看沈凝酥一眼,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带着一众丫鬟太监扬长而去。 见璃昭仪远去,清絮气不过,追到宫门口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慌忙跑回殿内安慰自家小主。 第16章 宫女 沈凝酥喝着清絮递过来的菊花茶顺气,对余下众人道:“今日是我未护好福宝,令大家都跟着伤心了。” “哪里的话,对咱们奴才都这般上心的小主,整个皇宫恐都找不出第二个了。”一小太监答道。 沈凝酥被他逗笑了,道:“油嘴滑舌。” “实乃真心实意。” “方才在赵嬷嬷跟前你们都拼命往我前头挤,想护住我,这份心意我已知晓,只要咱们主仆心在一块儿,以后再也不能被旁人欺负了去。” “是。” “福宝,来我看看你的脸。”沈凝酥关心地端详着福宝,只见白嫩嫩的脸蛋上多了几条浅红的手指印,“她也真是的,就算是杀鸡儆猴,何必下手这般狠。” “小主,我没事的,小时候我调皮捣蛋,在家也没少挨爹娘的打。” “傻瓜,那能一样吗?你在家爹娘打你那是为了教导你,可如今璃昭仪打你纯粹就是撒泼耍威风,你又什么都没做错。” “嗯……”福宝低下头,睫毛湿漉漉的,听了沈凝酥这话他心里所有的委屈便全都涌上来了。 正伤心着,叶岚拿着刚煮好滚烫的鸡蛋进来,剥开蛋壳在福宝受伤处慢慢地揉:“疼吗?” “不疼,姑姑。” “不疼就好,一会儿我再给你上点膏药,很快就能好了。” 一旁的沈凝酥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福宝是因她而挨的巴掌,她心里有千头万绪涌过,想要争宠,想要一步步往上爬,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让他们受委屈。 “哎呀!我可真是糊涂了,小主可饿了?午膳已送来很久,方才璃昭仪在也不好端进来,这会子恐凉了,不若我叫她们拿去小厨房热热。”清絮这时才猛然想起问。 “不用了,你陪我去趟嘉德宫。” 沈凝酥这么说着,人却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将唇上的胭脂抹得淡了些,又将发髻上嫩绯色的堆纱宫花取了下来,方出了殿内。 嘉德宫偏殿,梵昭半倚在龙榻上,手持书卷静坐着。 他似乎在等人,书卷看了半天也未曾翻动,手中的珠串子却被盘个不停。 孙九顺躬身走近,笑盈盈地禀报:“皇上,沈才人来了。” “嗯,让她进来吧!”他将手中之物随手扔到一旁,喝了一口茶。 “怎么了?哭丧着一张脸。”看着沈凝酥娇怨的神情,梵昭明知故问到。 她行了礼,伸手就要往梵昭怀里钻:“皇上,妾身受欺负了,你可一定得帮妾身做主啊!” “噢?受什么欺负了?”他搂着她,顺手在那肉嘟嘟的脸颊掐了一下。 “这事儿说来话长呢!不过若是盘根问底,好像都怨皇上您。” 其实早在沈凝酥来之前,花月吟已经恶人先告状了,关于这件事梵昭心里有数。 可他偏就想听眼前这小姑娘娇滴滴的诉苦,于是问:“怨朕?是什么事呢?说来让朕听听。” 只见她哼哼唧唧地将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实际上眼里却没挤出几滴泪。 梵昭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憋着笑,内心对她却又是宠溺无比,哄小孩儿似的哄道:“璃昭仪也真是,怎么能这样,酥酥放心好了,朕一定好好替你讨回公道。”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皇上待妾身最好了。”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沈凝酥笑逐颜开地在男子侧脸处亲了一口,殷勤地亲手喂他吃糕点喝茶。 到了除夕那日,沈凝酥在宫宴上见花月吟仍春风得意的出席,便知梵昭答应她的话其实只是唬她的了。 因此,她心中憋了一股很大的气,又不能对旁人发作,大为闷闷不乐。 洛妃许是怀了孕的缘故,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平时里多了许多,通身散发着温柔的气韵。 希妃见了她那副样子不免窝火——这么多年好容易母凭子贵能与郑姜平起平坐,如今郑姜一朝有孕,若日后生的还是个男孩,自己又要被压一头。 在除夕这样的好日子谁也不敢惹是生非,夜宴上长公主被赐名为华音,令方才还心怀恨意的希妃心情大好,弹了一曲琵琶。 紧接着,日日盼着能在此夜大出风头以吸引皇上目光的众嫔妃也纷纷坐不住,接二连三地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因此夜宴进行得还算祥和圆满。 沈凝酥喜欢热闹,却不喜欢这样各怀鬼胎、闹闹哄哄的宴席,刚过了亥时便已经昏昏欲睡了。 梵昭的目光时不时从她身上掠过,她的一举一动其实他都清楚得很。 见她一手托着腮,眼皮耷拉着,心想她今夜确实喝了不少梅子酒,还以为她不胜酒力,于是吩咐了自己的一支侍卫送她回宫休息。 刚出了秋水阁被冷风迎面一扑,沈凝酥没了困意,透过辇车的木窗与洪公公讲话。 “公公每年除夕都是在宫中过的吗?” “回小主的话,老奴自打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就都是在宫中过除夕了,只有一年老奴母亲西去,老奴在家中待料理好丧事,进宫又恐冲撞了皇上,所以那一年在家中过。” “辛苦公公了,今日我出宫门时特意叮嘱小厨房煮了腊八粥,味道虽不如家里的好,却也足够暖暖身,若是不忙,一会儿请诸位喝上一碗再走。” “小主的美意奴才等人心领了,只是今夜宫宴忙碌,咱们若是不早早赶回去,只恐皇上那边急着用人。” 到了朝云宫,众人毕恭毕敬地恭送沈才人。 这些人除了洪广外,余下的侍卫进宫少说也有三五年了。加上先帝的那些嫔妃,伺候过的小主少说也有数十位了,可能像沈才人这般真心实意关怀下人,把奴才当人看的小主,并不多见。 于是也是打心底里对她生出几分敬意。 沈凝酥倒也不再虚留他们,只是转头朝清絮递了个眼色,银钱打点自不在话下。 约莫丑时,宫下已是四处寂静,沈凝酥不知怎的身上倦怠得紧,早早的睡下了,宫人见自家主子没兴致守岁,也都纷纷各自歇息。 迷迷糊糊间沈凝酥觉着自己腰肢被人一阵摸索,吓了一大跳,急忙抱着锦被护住胸口躲到床角,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胆?” “酥酥,是我。” 梵昭温柔地回应她,方将女子陡然升起的惊骇之意压了下去。 她并未觉着欣喜,言语中带了几分被吵醒的坏脾气:“皇上怎的偷偷摸摸过来也不言语一声,莫不是要把妾身吓死才高兴?” 她丢了个软枕朝他砸过去,丝毫不顾尊卑之礼。 沈凝酥的小性子梵昭一贯是了解的,倒也不生气,反将她拉至怀中轻言细语的安抚:“酥酥莫闹,都怪朕不好。” “朕刚结束了宴席过来,是真想你想得紧,又怕扰了你的清梦,所以才没让下人惊动你。” 她哪里能知道,今夜争宠献宝的嫔妃数不胜数,可他心中只有她,完全没有理会旁人。 “若是怕扰了妾身的好梦,倒不如不来的好。” “沈凝酥,不可娇纵。” 他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可怀中那人并不怕,只一个劲地更加往他怀里钻:“妾身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你这脾气就跟小猫似的,睡不好还要闹觉。” 只见女子打了一个哈欠,看样子是真的困极了,说话也愈发没头没尾:“明儿个妾身想吃凤梨酥,不过太甜,若是配上酸枣茶就好了。” 梵昭闻言憋着笑,想接着听听她究竟还能胡乱叨叨出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现下已算得上是年初一了吧?妾身又老了一岁,家中父亲常说……”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情愫缠身的梵昭已顾不得这许多,绵密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她的唇畔,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用力。 他身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酒味儿,透过舌尖传递到了沈凝酥全身,只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懒倦酥麻,下意识地开始回应他。 肌肤寸寸交触,二人都感受到对方滚烫得厉害,如同冬日烤火,令人忍不住想凑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梵昭比沈凝酥先醒,单手撑着头认真地望着她——昨夜酣畅淋漓的痕迹依旧留在她身上,如蓓蕾般嫣红,倒是更衬得她肌肤白净如羊脂膏般。 沈凝酥睁开眼,第一时间将锦被的一角拉至自己胸前,尽管已不是初尝甘露,被他如此黏腻地盯着看她依旧会觉着羞得慌。 倒是他从来都是没皮没脸的,手钻进锦被不断游走试探。 “皇上不要。” “什么不要?” “妾身……怕疼。” 如此欲拒还迎的小伎俩令男子更加受用,他将小小的女子紧紧的搂在怀中,恨不得再宠爱她千千万万遍依旧不够。 这时沈凝酥脑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知他最是怕痒,手指故意在他脖颈耳后慢慢地摩挲,还不忘调笑道:“妾身真是喜欢皇上一日胜过一日。” 他抓住她的手:“酥酥,你若再闹朕可就要欺负你了。” “妾身惶恐。” “你才不惶恐,宫中女子就数你最会闹腾。” 闻言,怀里那张小脸笑得更加明媚动人了,趁着梵昭不注意迅速凑近亲了亲他:“那皇上喜欢妾身闹腾吗?” “不喜欢。” 他低头,反守为攻。 一直到小年夜各宫依旧一片喜气洋洋,沈凝酥近几日夜夜侍奉君上,折腾得厉害了些,没什么力气,只想着懒洋洋地窝在火龙旁取暖。 正打瞌睡之际,一股冷风由外钻来,原是清絮进来了:“小主,临水阁的徐答应求见,现正在廊下候着呢!” “临水阁徐答应?” 沈凝酥重复了一遍,方想起原是那个病殃殃的女子,笑了笑:“快让她进来吧!她身子弱不禁风的,别再让她冻着了。” 不多时,清絮便引着人进来了。 这是沈凝酥第一次见到徐答应,她的状况倒是比沈凝酥想象中要好些,身形虽然消瘦却也不至于只剩个骷髅架子,只可惜目光有些怯生生的总,是躲闪,眼角有丝丝缕缕细纹,看上去不像是曾被一朝天子宠幸过的人。 此刻,她心里有些许受惊也有些许怜悯,却不大好表现出来,勉强撑着笑:“徐答应请坐。” 哪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徐答应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沉沉地磕了三个响头:“怕身上的晦气扰了娘娘的贵气,奴婢特意挑了个喜庆日子来道一声谢。我这样的人,已是半死不活,还得娘娘心中记挂,实在受宠若惊。” 沈凝酥急忙从贵妃榻上起身去扶她:“你我都是后宫妃嫔,你又何须自称奴婢,再说你若要非说这谢不谢的话,岂不是更见外了?我也不是为了要你记着我的好才帮你,谁没有个落魄的时候,能助你过得舒坦些也算我积德了。” 徐答应听闻这话,泪水涟涟,又接着磕头道谢,倒是把沈凝酥给为难住了,好不容易稳住了她的情绪,两人闲闲地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徐答应方离去。 见她走了,沈凝酥看着圆桌上她带来的点心发呆:“这些东西她平时都吃不上吧?好不容易过年得了点儿却都送到我这儿了,也真是难为她一片心。” “小主……那……” 清絮望着那些连她都瞧不上的糕点,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 “罢了罢了,你送下去给福宝他们吃吧!小孩子正是嘴馋的年纪,不像你似的挑剔。” “是。”清萸俏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梵昭踏进朝云宫大门时,正看见三个小太监围着食盒看,他也悄悄凑近了看:“不过是些点心,你们研究什么呢?” 一句话将三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跪下行礼。 “你家小主呢?” “回皇上的话,小主在殿内呢!” “嗯。” 进了殿,梵昭第一件事便是将刚才院里的事讲出来逗沈凝酥开心,只见美人皱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 “怎么了?” “没什么。”沈凝酥笑笑,最终还是未把徐答应之事说出来。 她不知二人曾经发生过什么,自然不敢轻易开口跟徐答应扯上关系,若是皇上真是痛恨极了徐答应,她这一提,没得白白也给自己惹一身骚。 “朕刚才路过御花园,见到那里有几支红梅生得好,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便给你折了。” “皇上的心意这般贵重,妾身怎会不喜欢。” “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稳重端庄,倒让朕有些不适应了。” 闻言,女子娇俏地瞥他一眼:“皇上日日嫌弃妾身不够大家闺秀,如今好不容易沉稳了一回,皇上又有旁的话说,这可令妾身如何是好?” 这时梵昭方爽朗地笑开了,在女子粉雕玉琢的脸颊轻轻掐了一下:“伶牙俐齿,古灵精怪,这才是朕的酥酥。” 只不过闲聊片刻,梵昭便被希妃身边的小太监过来请走了,还是以长公主为借口,皇上倒是乐此不疲,毕竟他对华音的宠爱宫中人人有目共睹,沈凝酥笑语嫣然地将其送至宫门口,等人一走远,笑容立刻耷拉了下来:“姑姑,人人都说母凭子贵,从前我不信,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你说……我要不也生个小娃娃出来玩玩?” 叶岚被主子不着边际的话给逗笑了,用帕子掩着唇角:“小主既说要生,那便生吧!说不定老天爷保佑,此刻已经有小公主或者小皇子在我们小主肚子里了呢!” 沈凝酥低着头,摸自己平坦清瘦的小腹,头一次为它而发愁。 这一幕,被路过的范才人恰好看到,她坐在步辇上,趾高气昂地:“见过痴人说梦的,却也没见过梦得这么离谱的,眼见着希妃之后洛妃又添了身孕,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女子没被她的话气到,反而笑了:“都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得个一子半女不也是情理之中?难道唯有妹妹假清高,不愿怀有子嗣?” 这些话怼得范疏桐哑口无言,沈凝酥接着道:“若是妹妹不愿有子嗣,又何必争宠?前几日妹妹生辰宴上又何必带领众舞姬献上新编之舞?” 大概未想到沈凝酥说话这般直白,范疏桐直接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没功夫陪你在这斗嘴。” 语毕,她的步辇接着一沉一沉地朝前走去。 盯着她远去的身影,沈凝酥忍不住嘀咕:“奇怪,范才人平日里倒不见她与谁十分交好,这个时候能是去哪儿呢?” “大概是去希妃宫中吧!奴婢方才看到剪桃托盘里盛着的好似是些婴儿的衣裳,还有一双虎头鞋。” 闻言女子撇撇嘴:“这范才人还真是个狗皮膏药,平日里黏着皇上也就罢了,如今看长公主深得皇上喜爱,也要去希妃跟前献殷勤。” “谁说不是呢!”叶岚笑笑扶自家主子回宫,“小主若是午后闲得无聊,不妨去茗湘苑听戏解解闷儿,听闻近几日太后倒经常到那儿去,方美人、宁才人也常伴左右。” “她老人家周围已全是人了,我又去凑什么热闹,倒不如睡回笼觉来得悠闲自在。” 一觉睡得香甜,还是宫人进殿内往火龙补热炭才将沈凝酥扰醒。 她揉揉惺忪睡眼:“几时了?” “回禀小主,已是戌时一刻。” “嗯……”睡得满足了,她不经意地哼哼着,透出一股慵懒娇媚的味道,即便是宫女听了也觉脸红心跳。 “晚饭已经在小厨房锅炉里温着了,小主可饿了?是否传膳?” “嗯……传吧!” 晚膳御膳房送来的是酱油焖鸡、鱼炖豆腐、油淋茄丝、醋酸金针……一道道的倒是很合沈凝酥胃口,她忍不住多吃了些。 院里夜风依旧寒冷刺骨,她便在殿内来回踱步消食。 清絮掀开珠帘走进来:“小主,家中来信了。” 沈凝酥欣喜地接过来打开细细看。 清絮也是期盼不已:“老爷如何说?” “家中一切都好,那个徐答应母亲也为我打听过了,是旧时王府里丫鬟,皇上宠幸她不过是因为当时与花月吟置气,因此徐答应也没少吃苦头,能留着她一条命也全是因为即便花月吟如何折腾她,皇上也置之不管,慢慢的花月吟也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若如夫人所言,那徐答应与皇上之间并无过节,小主暗中帮扶她倒也不至于惹祸上身。” 沈凝酥点点头,将信纸往火龙里一抛,方才的白纸黑墨顷刻间被红彤彤的火舌吞没,化为乌有:“如此我也放心了,往后我份例里的东西依旧一一都匀些给她,记得还得是悄悄的,不引人注意才好。” 正谈话间,叶岚走了进来:“小主,今夜皇上早早地便翻了范才人的牌子呢!” “也难为这范才人白天黑夜的去希妃宫里守着,总算是如了她的愿了。” 翌日清晨,沈凝酥带了罐乌鸡汤去嘉德宫,准备在皇上面前撒撒娇,迎面碰见刚从嘉德宫出来的宁才人。 两人相视而笑行了礼。 “姐姐是要去找皇上吗?” “今日小厨房煲了乌鸡汤味道不错,我心想呈给皇上尝尝。” 宁岁巧笑眯眯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不开心:“那姐姐还是别去了吧!我方才给皇上递太后娘娘的一句话,看见皇上身旁有个美人伺候着呢!好像叫米酒,是昨夜被宠幸的宫女。” 这话令沈凝酥又惊又无语。 她惊的是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女子,无语的是那范才人也是个不中用的,辛辛苦苦守了一天才得的恩宠,还便宜了个婢女。 当然这些情绪都绝不能在人前展露,她只是莞尔一笑,先让至一侧:“幸亏宁妹妹跟我说了这些,否则我还得白白往里跑一趟,再守在明政殿前劳烦洪公公通传一声,不知又得浪费多少的时间。” “沈姐姐客气了,我不过顺口一提而已。” 望着宁岁巧远去的背影,沈凝酥打心底里羡慕,在深宫中还能得太后庇佑无忧无虑地生活,这是多少人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小主,怎么了?”追随着自家主子的目光,叶岚问。 “我在想宁才人今年几岁了?” “好像十六了吧!” 沈凝酥点点头:“走吧!陪我去方美人宫里坐坐。” 第17章 省亲 刚进屋里,只闻得清幽的一股子香,映入眼帘的是瓶瓶罐罐插满了的绿梅。 “方妹妹倒是好巧的心思,只管把山脚下的绿吟园当成了妹妹独有的花房了。” “园子里最后一波梅花就快开败了,眼看快要开春,我不舍得那些花凋零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深知她一贯颇具愁情,沈凝酥点点头。 “这大清早端着汤来看我呢?”察觉到清絮手中托着的罐子,方嫣问。 “别提了,皇上昨夜宠幸了个宫女的事,你听说了吗?” 闻言方嫣嫣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俏皮的小虎牙:“我住在这山上都快与世隔绝了,如何知晓。不过说来也奇,好端端的,皇上怎会宠幸了个宫女?” “说起来我还气呢!那个范才人也是个不中用的,明明翻的是她的牌子,还让恩宠落到了旁人头上。” 听了这话方嫣咯咯咯笑个不停,她已猜到那罐汤是怎么一回事,于是道:“这汤既然都已端来我邀月楼了,索性拿来我尝尝吧!否则岂不是浪费了。” 很快沈凝酥便见到了新得宠的宫人,如今已被皇上赐了答应的名分,与同为答应的梁氏与苏氏一同住在百秀宫。 沈凝酥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太后宫中请安出来,齐韵忍不住有些好奇:“方才你一见那米答应就笑了,可是有何缘故?” “她是溪华林的宫人,前些日子我与皇上去泡汤泉还是她来伺候的,所以有印象。” “是了,我听说昨夜皇上本是翻了范才人的牌子,后来到了宫门外又临时起意要去泡汤泉,可巧范才人正在沐浴只能随后才去,后来洪公公亲自去锦华宫传话,让范才人自己先歇下。” 沈凝酥闻言忍俊不禁:“我要是那范才人,我得活生生气死。” “谁说不是呢!” 正往前走着,忽见雪地里跪了一人,正是米答应,她前头还站了个训诫她的妃嫔。 走近一看,沈凝酥笑了。 范疏桐闻声看向她:“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你训诫你的,管我作甚。” 米酒侧头见一旁齐刷刷站着的三人,一眼便认出了其中气质尤为清贵淡雅的那一位,方才在太后宫中,大家都唤她齐贵人,于是朝齐韵磕头:“求贵人姐姐可怜可怜我,让范才人饶了我这一次吧!” 齐韵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倦烦,刚想抬腿就走,米酒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 “你松开。”语气虽是平淡的,却有足够的威慑力吓得米酒乖乖松手。 “齐姐姐,这小答应恃宠而骄,方才准备抢了我的步辇回宫,这样以下犯上之事,你也要为她撑腰做主吗?” 齐韵看向范才人:“我没说我要替她做主。” “这便好。”范才人满意一笑。 “你便在雪地里跪一时辰再起吧!”说完乘上步辇得意离去。 见范才人离去,米酒一下子慌了心神,不停地向三人求情,可大家都未搭理她便离去了。 午膳才刚到,米答应雪地里昏迷的事已然传遍后宫,沈凝酥夹了一卷金银肉卷放到嘴里细细品尝,开口却提的是旁的事:“要我说这米答应也真是愚蠢至极,她新得宠,若是派宫人去皇上那边通风报信,求求情,兴许还不用吃这样的苦。” 方嫣放下筷子:“我听说是去求情了的,可抢步辇之事毕竟是米答应的错,皇上没有插手。” “也是呢!毕竟昨夜皇上已折了范才人的面子,今日再护着那米答应,要范才人怎么活。” 齐韵静静的喝汤,没有插话。 入了夜,梵昭来朝云宫看望沈凝酥,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你猜朕今日见到了谁?” 女子未给他好脸色,娇纵一瞥:“我不知道,大抵是又新见了个漂亮宫女吧?” 他闻言将宽厚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哄小孩儿似地轻轻拍:“怎么了?朕的酥酥吃醋了?” 沈凝酥心下叹了一口气,觉着男人可真真是天底下最花心最善变的。 可嘴巴上哪儿敢这么说,只是笑笑:“以后宫中姐姐妹妹多了何等热闹,妾身想,皇上这么喜爱米答应,一定会把最美的绫罗绸缎都送给她吧?妾身好生羡慕。” 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断地眨巴眨巴,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三分。 “这有何难,开春后江南织造局又有新的布料衣裳上贡了,到时朕让你第一个挑,喜欢什么挑什么。” “多谢皇上,皇上待妾身最好了。” 沈凝酥高高兴兴地朝梵昭凑过去,在他脸上落下甜甜一吻,哄得男子心里美滋滋的。 “对了,方才皇上说今日见着了谁?” “朕今日见着了小妹的夫君公孙轩,他昨儿夜里抵京,朕想着等开春了带你同他一道去骆城一趟,顺便看望小妹。” 梵昭口中的小妹,是太妃许氏唯一的女儿,名为富蓼。 因许氏与当今太后交好,梵昭自小便望着她长大,感情融洽如一母所生的,后来富蓼到了成婚的年纪,先帝举国为其挑选夫君,最后公孙轩在众王公贵族中脱颖而出,才结成了这一桩良缘。 “骆城?”沈凝酥眸光闪动,开始在脑海里幻想那传闻中充满神奇色彩的边境小城。 “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妾身想去。”沈凝酥将自己的胳膊往梵昭脖颈一揽,故意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只是妾身记得先前皇上答应了开春要带我回沈府的,如今……如今又有去骆城的计划……” 她刻意未将话说完,低头沉思着,目的却已不言而喻。 偏偏梵昭就吃她这一套,用手指在女子挺翘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朕是天子,自然不会食言。” 女子闻言仰起头,露出圆溜溜满怀期待的眼睛,吧唧一口亲在梵昭脸上,又撅着唇讨吻:“妾身就说吧——皇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子,最最最好的夫君。” 梵昭被她逗得眉开眼笑,恨不得将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时时刻刻带在身旁。 到了翻牌子的时间,敬事房的首领太监高真远远地朝廊下走来。 洪广见了他,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哎哟我说你可真实诚,皇上既在这朝云宫,十有八九就是在这儿宿下了。” 那高真不敢怠慢地朝洪广行了礼:“洪公公,您是不知道咱家的难处,若是我连牌子都不呈到皇上前头,又恐别的小主说我未恪尽职守,毕竟谁不期待着侍寝呢!” 洪广听了他的话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也是,我们做奴才的差事难办,那公公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即刻去通传。” “有劳了。” 沈凝酥听说要翻牌子,满脸堆着机灵的笑。 “怎么了?” “没事儿,妾身就是好奇今夜皇上翻谁呢?” “嗯……你与方美人关系不错,先前你又常常劝朕要雨露均沾,莫不就翻她的吧?” 梵昭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眼前女子的神情,见她皱着眉勉强撑着笑意,心底觉着有趣得紧。 “新得宠的米答应也是个温婉可人的。” “哎……”沈凝酥急急地拦住男子拾起雕花木牌的手,“米答应不是自受了范才人的罚后着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吗?” “也对,那爱妃说朕该翻谁好呢?” “皇上讨厌。”沈凝酥知梵昭有意逗她,转过身不去看眼前的男人。 高真低着头听主子打情骂俏,谨小慎微的心也跟着松乏不少。 只见梵昭假意一咳,冲高真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殿内又只剩了他两人。 梵昭随手拾起插在玉瓷瓶里的白孔雀羽,轻挠沈凝酥后颈。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沈凝酥终是绷不住笑了,扑到男子怀里,娇娇糯糯地道:“皇上惯会欺负妾身的。” 原也知道米答应不是一位肯消停的主儿,可没想到她还在病中居然也能闹出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惊动后宫。 惊蛰那日天将黑未黑,米答应带人围堵百秀宫后院柴火垛,捉拿了梁答应身边的婢女与侍卫私会。 按理来说男未娶女未嫁,也生不出多大的风浪,可难就难在被发现时侍卫身上藏了梁答应的金簪,借着怀疑二人偷窃的由头,接着搜查婢女寝屋,果然见着不少金银细软藏于床下,这便成了人赃俱获。 那婢女虽不是梁答应带进宫的,服侍她却也算得上尽心尽力,梁答应断然不肯放人,一闹便惊动了太后。 太后到时,婢女一个劲儿地哭,承认自己与侍卫私会,却拒不承认二人偷窃。 “笑话,你的意思是我刻意诬陷你不成?” 婢女看着面含讥讽的米酒,哀求道:“奴婢绝无此意,只是那些金银玉器确实不是我所拿,求太后开恩彻查,还奴婢清白啊!” “太后娘娘,月瑶照顾妾身一年有余,平日里即便妾身给她赏赐她也都好好留着未送出宫变卖,她孤身一人,宫外并无父母兄弟要养,日日当值也实在花不着什么钱,实在没有理由偷东西……” 梁答应话还未说完,米酒不客气地打断:“不管她有没有偷东西的理由,现已人赃并获,梁答应你这是准备纵容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吗?” 按理来说此事与米酒无半点关系,她之所以这么揪着月瑶不放,全因两人都还是宫婢时她曾受过月瑶的欺负,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主子,自然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宁太后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心底却觉得这米答应未免太爱多管闲事,可明面上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婢女有错:“梁答应你可仔细看过了,她藏于床下那些首饰都是你的?” “启禀太后,妾身看过了,确实是我的。只是这些东西都是近几日才丢失的,年前这百秀宫从未发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苏答应可以作证。” 本就与梁答应交好的苏氏急忙应和这话,一时间将矛头指向米酒。 米酒是何等聪明之人,知她们拿不出证据,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静待太后定夺。 此事也便以二人被处以二十大板,随后被赶出宫而草草了之。 因着听竹馆一小丫鬟曾与米酒并那位被赶出宫的月瑶一同在溪华林当差过,过往二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她还差点被卷入其中,如今见了月瑶的遭遇,心里害怕得紧,唯恐哪一天米答应便寻仇到自己头上,于是找了个没人的空档到齐韵面前磕了头交代了前因过往,以求主子庇护。 那齐韵本不是好多管闲事之人,可毕竟是自己宫中的丫鬟,怎有不护之理?只让小丫鬟安心当差便好,余下之事一概不用担忧。 “过往之事是如何呢?”沈凝酥忍不住好奇问。 “还能如何,不过就是丫鬟们吵吵嚷嚷合起伙来欺负人。” “那这么说姐姐你是答应要护着她了?” “我问过了,她未欺负过米酒,只是在米酒受欺负时袖手旁观,毕竟是自己宫里人,怎能不护。” “这事我倒觉着齐韵姐姐说的没错,若是当主子的都不护着自己的奴才,日后又如何叫他们尽心尽力。” “正是此理呢!” “只是我觉着光凭这件事,便可知那米答应绝非善茬。”沈凝酥心头一沉。 “任她是神是佛,只要别欺负到咱们头上,都好说,若是欺负到我们头上,只怕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方嫣眸光中闪过一丝狠厉。 转眼开了春,御花园里的草木郁郁葱葱,那天沈凝酥与方嫣正于湖心泛舟,远远地见岛上有一男一女紧紧依偎在一块儿,正想划近了些看,又恐惊动了岛上之人。 方嫣曾落过水,突然双手紧紧地拉住沈凝酥手腕,眼里一片胆怯:“姐姐,我怕。” 沈凝酥目光又急匆匆地往那岛上瞟了一眼,转头安慰道:“别怕,我们这就原路返回。” 夜里梵昭来朝云宫,沈凝酥见他笑得一脸春风得意,不由得想起午后所见。 宫中的舟船都是有宫人专管着的,只有身份地位高的主子才可登船,可见那岛上男女绝非奴婢侍卫,可除了为奴为婢之人,还会是谁呢? 她难得乖顺地替他揉肩:“皇上今日都在嘉德宫未出?” “怎么想起问这个?” “若是辛苦批阅奏折呢——妾身就多替皇上揉揉肩,若是去了旁的宫殿呢——自然已有旁人殷勤伺候过,那妾身就不白费力气了。” “那你便揉吧!”梵昭笑笑,接着道,“再过十日咱们便出宫,先回你家沈府一趟,再沿路去骆城,可好?” “妾身一切听从皇上安排,只是此行山高路远不知皇上要带哪几位嫔妃?” “朕的酥酥自然是要与朕时刻在一块儿,洛妃有孕,希妃又忙着带长公主,都不适宜远行,米答应乖巧可爱自然要带上,剩下的便带范才人吧!” 这回答令沈凝酥心下一沉,不仅自己要好的姐妹没能去,偏偏他说要带的这两人都是自己不喜欢的。 “怎么了?”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的模样,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问。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看看这小脸都跟苦瓜似的了。” …… “范才人她哥哥前几日夜里当差回家,途中帮宁府抓获了大盗,这些日子朕自然是要多宠幸她些,毕竟他抓贼有功,今早朕在书房问他要何赏赐,他也只是说牵挂在宫中的二妹。” 这件事沈凝酥也有所耳闻,于是点点头不再闹,这宫中的女人那么多,他不宠幸这个也要宠幸那个,若是时时刻刻吃醋,那日子还过不过啦? 出行的消息刚散出后宫便又炸开了锅,如今璃昭仪失势,洛妃和希妃是众嫔妃中位分最高的,太后年岁已长,细碎小事自然不愿再操心,也不知这暂管后宫的权力皇上打算交给谁。 只是令众人未想到的是那道口谕最终竟传去了听竹馆。 临行前一天众人在太后宫中听训,齐韵因着此事听了希妃的许多冷嘲热讽。 若是让洛妃暂管后宫,她还不至于生气至此,毕竟如今洛妃有了身孕,家世又在她之上。 可如今这齐贵人算怎么一回事儿?又非打太子府出来的老人,又算不得十分受宠…… “想不到我们齐妹妹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平时屁也不见放一个,如今冷不丁竟能暂理后宫啦?” 齐韵虽性子冷不愿与人交锋,但也不是软柿子:“口谕是皇上下的,难道你对皇上的话有意见吗?” 一句话瞬间令希妃倒吸一口凉气,她可不想被扣上有违圣意的罪名,讪讪一笑:“我不过随口说了妹妹几句,何至于说话如此尖酸刻薄。” 她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令齐韵甚是无语,冷淡地将视线移开,倒是主座上静观其变的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平日里只知这齐大将军的女儿孤傲清冷,未想到骨子里带着的烈一如大将军。 “贵人姐姐莫生气,说实话皇上怎会将旨意下到了你那儿我也十分好奇,若是考虑到两个妃位的姐姐都因皇嗣而分身乏术,按照尊卑也因由璃昭仪协理后宫才对啊!” 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璃昭仪没想到范才人能一句话将自己扯进去,险些被嘴里的茶呛住,如今少了军师她倒是消停不少,今日若非太后要训话她是绝不愿意踏出自己宫门半步的。 大家都在静静地观察着璃昭仪,想知道她会如何作答。 却没想到她只是将茶杯放下,神色自若地望向太后不发话。 喝完茶从广阳宫往外走,因齐韵被太后留下交代事宜,便唯有方嫣与沈凝酥同行。 两人闲适地往御花园的八角亭里一坐:“姐姐,你不觉着璃昭仪最近变化好大吗?” “是,确实变化大,话越来越少了,性子也不似从前骄纵,甚至脸上的妆也越来越淡。” 方嫣左右看看了,只见湖面空旷开阔,碎石小径上也并不见人影,低下头悄声对沈凝酥说:“那天湖心岛上所见的人影,我倒觉着有几分像她。” 短短一句话令沈凝酥眉心直跳,她其实也有同样的困惑,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并未对方嫣说。 “你查过了吗?” 只见方嫣摇摇头。 沈凝酥方松了一口气:“那就暂且别查吧!一来不确定对方是谁,二来若真是她,也不知是与何人幽会,且……且她近日也消停了许多,并未找我们麻烦。” 见姐姐都这般说,明明想一举扳倒花月吟的方嫣也只得作罢。 天刚蒙蒙亮,浩浩汤汤的车马从皇城出发。 道路两旁有官兵严防,百姓只得从缝隙里探出头好奇地往马车内张望。 这是沈凝酥自当选秀女后第一次出宫,内心又欢喜又怀念,掀起珠帘的一角向外看,映入眼帘的是繁华的长街和百姓喜庆的笑容。 有温热宽厚的掌心从背后搂在她腰肢上,细细地摩挲着。 “开心吗?” “嗯!”她眼睛笑眯眯地,似盛了无数香甜的蜂蜜。 男子用自己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轻轻在脸颊嘬了一口:“朕的酥酥开心就好。” 早已得知才人娘娘回娘家,沈府上下之人无一不是开心忙碌的,沈回昶带领一众妻妾儿女在门口翘首以盼,待真正见到帝王车马那一刻激动得手也颤抖了几分,老泪纵横。 待行过大礼,沈回昶带领男儿郎在前厅伺候皇帝,沈凝酥则在家中女眷的簇拥下进了内院。 大夫人见到自己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泪水涟涟,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细细端详着。 “母亲这是要将我刻进眼睛里不成?” 沈凝酥的一句话惹得众人皆笑,心想无论世事如何变,她还是沈府那个娇滴滴说话有趣的姑娘,围了上来开始好奇地问东问西。 午宴时,沈家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许多沈凝酥喜欢吃的菜,梵昭一边与沈府男子高谈阔论,一边贴心地为身侧女子夹了许多次菜。 沈凝酥被汤呛着,他立刻为其拍背顺气,将自己的茶水递过来,其体贴自然之处惹得沈府众人皆放下心。 按照宫里的规矩天子能到臣子府邸已是臣子无上之荣幸,原本亥时准备起驾回宫,沈凝酥却不愿意了。 两人在她未出阁时的闺房里耳鬓厮磨,因夜宴还未结束,身上都沾染了许多酒气。 她坐在他腿上双手攀住其脖颈:“梵昭哥哥,好不好嘛?” “你叫我什么?”男人声音沉沉的。 “梵……梵昭哥哥。” 沈凝酥心里有些着急,唯恐他因此责怪自己不懂礼数。 没想到他却将自己的脸埋在女子颈窝上,贪婪地凑近吸允着淡淡地月季香,末了,还在女子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嫣红印记。 沈凝酥瞪大双眼捂住嫣红处:“被旁人看到可得多羞呢!” 只见梵昭爽朗一笑:“那就让下人进来伺候梳洗,我两这便歇下。” 皇帝要在沈府夜宿的消息传回广阳宫,太后有些微微的怒气。 宁才人看姑奶奶脸色不好,又不太好从中劝,免得让人觉着她想对沈才人落井下石,于是行了礼回了自己宫中。 屋内的小丫鬟也被太后挥手遣散,如此屋内便只剩下她与海云二人。 海云毕竟是跟她跟得久了的,开门见山劝到:“太后不值得为这些小事生气,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何况他是天子,若是连这个也做不了主那也太憋屈了。” 宁太后不轻不重地睨了海云一眼:“正因为他是天子,才应该时时刻刻用老祖宗的规矩约束自己,否则如何能有君王之气魄。” “他是君王,说到底也还年少,为博美人一笑偶尔出格也是有的,太后难道忘了当年先帝与您共淋雪,只求贤瑞皇太后应允你将昭儿养在身边?” “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那时昭儿才小小的一个,如今却已为人父。”宁太后随即感叹到。 “所以说啊!太后,如今该是你享清福的时候了,后宫烦心事如此多,太后莫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海云的话惹得宁太后露出笑,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眼前老宫女的发髻:“海云啊,如果当初我再狠心一点,直接置蕊嫔于死地,如今或许你已出宫嫁人,儿孙满堂了吧!说到底是我耽误了你。” “太后说的什么话,海云这辈子便只认定了你这一位主子,你在哪儿老奴就在哪儿,这可比嫁人生子重要多了。” “忽然提起从前,倒是让哀家想起与珍儿、庄姐姐已许久未见,皇帝此行要去骆城看望富蓼公主,珍儿也因身子不好未一同前去,不若明日传哀家懿旨过去,将她两从松露山接进宫陪哀家小住几日。” “是。” 第18章 刺客 翌日清晨洪广已早早地带人回宫将箱子货物搬运到马车上,随行的另外两位小主也在沈府院中由女眷们招待着喝茶,只等候公孙轩带人来汇合,皇上一声令下便出发。 难得回娘家,沈凝酥昨夜睡得格外香甜,今早又起了个大早,抓紧时间与娘家人再聚聚。 用过早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家中众人,登上马车赶路。 出了京城,喧闹的人群声逐渐淡去,噔噔噔的马蹄声重重叠叠地自地面传来,再加之一路摇摇晃晃,她很快便又睡眼朦胧。 忽然头沉沉地往下一砸,沈凝酥吓得一激灵,清醒了片刻,抬头对上梵昭如墨的双眸。 他的笑意甚是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放肆。 女子有些难为情自己打瞌睡的模样被他看到,眼皮却又不受控制地再次紧紧黏在一起。 右肩感受到被人一搂,紧接着整个人便投入了宽厚温热的怀抱。 他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胸膛前,调整姿势尽量让她舒服一些,声音低沉温柔:“想睡便好好睡一觉吧!朕抱着你。” “嗯……”这语气又黏人又娇气。 男子感受到她的发髻抵在自己衣裳上,又拱了拱,像正在撒娇的小奶猫,片刻又恢复了安静——这倒好,梵昭也不知她究竟睡着了没,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昨夜喝得醉了一些还是今早起得太早,总之沈凝酥一路上依旧睡得沉,再次醒来众人已到了另外一座城的行宫门前。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随口一提:“这赶路可真不是人受的罪,我肩膀好痛哦!” 一句话惹得梵昭往她脸颊用力一捏:“娇气,朕的手比你肩膀还酸。” “对哦!”女子露出讨好的笑容,虚情假意地为他捏胳膊解乏,“辛苦梵昭哥哥了。” 话音刚落,吧唧一口亲到梵昭侧脸上。 他最喜欢的便是她娇气磨人的这一套,脸上却露出嫌弃之相:“朕是天子,而非你哥哥。” 沈凝酥刚从上马石下来站稳到地面,正准备看看湛蓝碧空,抬眼却迎来范疏桐因为嫉妒而狠狠投来的一记白眼,沈凝酥自然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叶岚、清絮二人急匆匆地从末尾的马车奔向自己主子。 “小主,她又闲着没事惹你啦?”清絮问。 “别管她,她就是个妒妇。” “嗯!小主,这一路马车颠簸,可把你累坏了吧?” 闻言沈凝酥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将自己睡了一路的真相告诉她。 当地官员已提前在行宫一侧守着迎接,如此梵昭便脱不开身,宫中女眷则尽快进了院内。 沈凝酥由宫人领着往自己的住所走,背后却传来挖苦之声。 “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妖术,居然让皇上破例在京中臣子家过夜,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范疏桐,却又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回复她:“范才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几次三番惹我对你生厌?” 范疏桐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片刻的娇憨气恼,惹得沈凝酥忍不住腹诽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可惜长了个草包脑袋。 “同是伺候皇上之人,你说若真不井水不犯河水,可能吗?” “可不可能我不在乎,我只是想提醒才人妹妹你一句,皇上愿意留宿我沈府是他对我沈府的恩赐,难道这在才人妹妹心里便成了滑稽之事?” 这般反问气得范疏桐直咬牙——沈凝酥伶牙俐齿,想在她身上讨到什么言语上的好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只得厌恶地白她一眼,转身离开。 望着气鼓鼓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鹅卵石小径上,清絮忍俊不禁:“小主,我怎么觉着这范才人虽然惹人厌,但也傻傻的挺可爱呢?” 沈凝酥无奈地笑笑:“喜怒形于色的蠢人罢了。” 晚膳沈凝酥无甚胃口,便未用,急得叶岚、清絮不停地劝。 “小主你就只有早起时在家吃了两个夫人亲手包的包子并一小碗粥,现在天都快黑了,多少也应该再吃些。” “皇上呢?” “皇上?奴婢未注意打听,一时也不知在哪儿。” “嗯……那你出去打听打听吧!” “好。” 成功将唠叨的清絮支走,沈凝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把玩茶杯。 不一会儿清絮带着满院的清风冲进屋内:“小主别等皇上了吧!听闻他刚去米答应屋里用膳去了。” “嗯……” 夜里风还有些许凉意,沈凝酥本打算借着月色往花园逛逛,可转念一想她对行宫不熟,这儿的宫人也不知底细,于是打消此念头。 才刚吹灭了四盏灯,倚靠在床榻上与清絮一块儿闲谈,没一会儿却听见外头有人扣门。 沈凝酥心里有些不安:“谁?” “沈才人,是我,洪广。” “公公夜里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方才花园池子里有宫女失足落水了,老奴奉皇上之命前来知会才人一声,要仔细锁好门窗,莫怕。” 一句话瞬间让屋内变得凉飕飕,倒也不是因宫女落水,而是这声音听着……只有三四分像洪广,剩下六七分令人怀疑。 “我知晓了,左右还有当值的侍卫,我不怕,有劳公公通传了。” “那……老奴告退。” 离那人刚走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前响过,紧接着便听到一男子跪地禀告声:“沈小主,微臣乃行宫御林军墨羽护卫队队长,奉命今夜带队在此当值,有何事小主只管吩咐。” 沈凝酥闻言正准备细细盘问,却被心思缜密的叶岚拦了下来,朝外边道:“我家小主已经歇下了,有劳各位当值。” “好,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 “嗯。” 看着屋外恢复了安静,叶岚才低声对自家主子道:“小主,今夜事多,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余下的沈凝酥、清絮二人觉着她说的有道理,便也依了她。 整整一夜屋内三位女子战战兢兢不敢入眠,直至天蒙蒙亮沈凝酥才终是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待再次醒来,梵昭已坐在她床榻上。 “醒了?” “皇上……”沈凝酥有点懵,开始回忆前一夜,“皇上,昨天夜里是不是有宫女落水了?您还派了洪公公来叮嘱妾身锁好门窗?” 只见梵昭皱着眉:“确实有人落水不假,只是那人并非宫女,而是刺客。” “那……” “而且朕也未派洪广过来传话,昨夜他一直都在朕身边。” 女子感到心惊肉跳——幸而昨晚她未开门,否则…… “刺客可严刑逼供了?” 梵昭摇摇头:“他的目标兴许是你,侍卫发现他时,他正从你屋前的长廊闪过,后来为了躲避追捕跳入水里,捞上来时已咬舌自尽了。” 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的沈凝酥扑到男子怀里,开始后怕地痛哭起来,比起往日矫揉造作地挤眼泪,这次是真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梵昭见她这样子心疼得要命,心想如果昨夜自己在她身边该有多好,也不至于让她无助至此。 他温柔地拍她后背以示安慰,待怀里的抽噎声渐停,才无限自责地道:“对不起酥酥,都怪朕不好,昨夜本想过来陪你,可朕又忙于查案,再加之米答应那儿走不开,所以……” 沈凝酥内心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未说什么。 “朕已处罚了行宫的御林军总长,也从皇宫增派了随行的护卫队,只等今夜便可到达。” 说实在的这些补救措施沈凝酥都不太关心,她只想知道刺客是何许人派来的,到底是谁想置她于死地。 “皇上,那刺客已死,难道一切线索就这么白白断了吗?” “也不是全断了,但有些内密朕不便与你说,总之你只要记住朕绝对会护着你,便好了。” 同一时间,刺客遇害的消息传到了花月吟那儿,她恨得牙根直痒痒:“难道就别无办法了吗?” 江恙摇摇头:“此次行动失败,狗皇帝自然会提高警惕。” 他心里万分不理解花月吟为何执意要报复沈才人,既然已经失了宠,随他一起逃出宫浪迹天涯岂不更加肆意快活? 正准备吐露心声,双唇却被花月吟的纤纤玉指压住:“江恙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我自小便是这样,决定的事喜欢的人谁也改变不了。” 男子无奈地垂眸,如墨的眼瞳里翻滚着哀戚。 “上次你强搂我之事我已不想再计较,只是我想告诉你今后若还想见到我,便把手脚放规矩些。如今皇帝出宫,后宫最是松乏,也最容易出乱子,若是你我相见被人发现,谁都活不成。” 眼看着昔日甜甜地叫他江恙哥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为眼神凌厉、绝情果断的模样,江恙感慨万千——她跑得飞快,自己终究是追赶不上了。 他颓废地将头低下去,默认了她说的话。 另一头密探很快查出线索,刺客乃饮药而亡,而那小小的葫芦药瓶也于池中被打捞出,是出自范府。 “这事……你觉得有几分真假呢?” 密探离开后,梵昭冷不丁开口问在一旁伺候添茶的洪广。 他是一路伴着梵昭过来的,除了后宫之事外,有时政务方面梵昭理不出头绪也会听听洪广的想法。 那洪广急忙将手中的活儿放下,躬身答道:“沈才人颇得皇上宠爱,若是说范才人因心生嫉妒趁此次出宫想了结沈才人的性命,也说得过去。何况范筠虽已剃发为僧,这制药的本领不曾变,若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开了杀戒,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刺客是范家的?” “不然,若是有人嫁祸于范家,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能获益,更甚可一石二鸟。” …… 洪广的话令梵昭沉默了。 “皇上,老奴有一计。” “讲。” “这药壶乃身外之物,或许可造假,可身高、相貌、疤痕等特征却是改不掉的,不若从死者发肤开始查?” “好!”梵昭甚是赞同地打开折扇扇凉,“你吩咐下去。” “是。” 当夜梵昭是去范疏桐屋里用晚膳的,她见到他,满脸藏不住地开心,挽住其胳膊撒娇:“妾身还以为沈才人受了惊吓,这几日皇上都要陪着她不理妾身了呢!没想到皇上能来与妾身一同用晚膳,真好。”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笑容灿烂的女子,梵昭实在不信她能与行刺扯得上关系。 “怎么了?皇上为何皱着眉?” “没什么。”梵昭随手拍了拍范疏桐的肩,“坐下用膳吧!朕饿了。” 子时刚过,下了一场大雨,雨滴啪啪啪的打在屋檐上,伴随着电闪雷鸣,真是骇人。 沈凝酥梦中惊醒,叶岚、清絮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急忙掌着蜡烛进主子寝殿。 “小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雨夜令我有点害怕,再加上昨儿夜里发生的行刺之事,让人心神难安。” “小主如果害怕,我跟叶岚姑姑在这儿守你睡便是。” “是啊!小主莫怕,有咱们陪着你。” 沈凝酥看向担忧自己的两人,心里得到一丝慰籍:“明日又要赶路,你两睡不好可如何受得住,索性皇上也不来我这儿,不若咱仨一块儿睡。” 说着,她便往床榻的最里边挪,空出一大片位置拍了拍。 “小主又调皮了,又不是在府里未出阁的时候。” “主子的床榻奴婢怎能睡,小主要不这样吧——我两去将衾枕拿过来铺地上,在地上睡陪你,如何?” “嗯!叶岚姑姑说的对,三人同睡一张床榻未免也太挤得慌,我和姑姑打地铺,一来也可以陪着小主你,咱们都能安心的睡,二来地这么宽滚来滚去的可不比床榻舒服多了?” 见清絮分析得头头是道,沈凝酥的恐惧早已全被笑意取代,她点点头同意了两人的提议。 将地铺铺好,三人的兴致却都高涨了起来,仿若未出阁的少女叽叽喳喳笑闹不停,没有那么多的尊卑贵贱之分,有的只是浓浓的情谊。 “叶岚,你是为何入宫的?” “奴婢家境贫寒,我十五那年家里做主想将我嫁给山大王做妾,我不愿意,于是便跟随回乡探亲的老嬷嬷来了京城,进了宫。” “看不出叶岚姑姑竟也有这般莽的一面。”清絮刻意逗她。 叶岚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还小,自然天不怕地不怕。” “可我听说宫里选宫女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你那时就不担心落选吗?”沈凝酥问。 “我只一心想着若是入不了宫,便是在京中当乞丐,也绝不回乡嫁那个山贼。” “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入了宫,最开始在花房伺候花草,不久后被指到庄太妃那儿,接着便到小主这儿。” “当初带你入宫的老嬷嬷呢?” “先帝驾鹤西去,她宫里的主子是个痴情的,跟着殉葬了,她也随主子去了。” 听到这儿,沈凝酥大受感动:“想不到宫中这鱼龙混杂地也有这样痴情种,这样的忠仆。” “痴情种有没有我不知道,可是小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跟叶岚姑姑对小主你一定是忠心耿耿。” “好,我知道你两的心思就够了,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可不想要你两也陪着我殉葬。” “呸呸呸,小主不许乱说,你是最最有福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三人一直畅谈到天蒙蒙亮才睡去,导致次日眼眶下皆带着淡淡的青色。 梵昭大清早赶过来陪沈凝酥一块儿用早膳,看到这主仆三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打趣:“朕的酥酥昨晚是带她两捉鬼去了吗?” “啊?”睡眠不足的美人此刻脑袋里依旧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未回答,梵昭反倒是心头一紧,昨儿夜里电闪雷鸣,他本已急匆匆穿了鞋袜披了衣裳想往她这儿赶,只是范疏桐撒着娇不放人,再加上梵昭突然想起前夜刺客假扮洪广之事,心想若自己此时过去兴许会吓到她,才就此作罢。 难道……她是因昨夜惊恐不敢睡,才将自己的眼眶熬得青绿,眼珠熬得通红? 如此揣测着,男子心底的歉意便更加浓了,他将她的脸蛋捧过来重重地落下一吻,把玩着女子的柔荑:“酥酥,都怪朕不好。” 被温柔对待的女子虽未懂梵昭的意思,却刻意傲娇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侧过头不看他。 “怎么了?生朕的气呢?” “嗯……” “那朕该如何补救才好?” “无药可救。” ……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开始蜜里调油地拌嘴,羞得伺候的丫鬟太监自觉地退出屋内。 准备启程,梵昭担心再有人想加害沈凝酥,于是依旧让她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并在前后及两侧都增加了御林军。 他上马车后转身将手伸向沈凝酥想拉她一把,这画面落进了旁人眼里,引得众人心内各自生出想法。 见争不过,米酒脸上含着清浅的笑意走开了,范疏桐倒是毫不掩饰地朝沈凝酥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才气鼓鼓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皇上,总让我陪你,范才人都不开心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沈凝酥跪坐在绒毯上将头枕在梵昭膝盖头,轻声细语地说。 “小女子拈酸吃醋而已,不足为奇。” “可妾身就不会像她似的。” “你可别唬朕了,整个后宫就数你最娇气。”他不客气地在她脸颊掐了一下,颇有些想笑。 原本按照梵昭的计划,众人难得出宫,又恰逢春意盎然的好时节,一路游山玩水正合适,可经历行刺一事后,他担心再节外生枝,因此骤然改变了主意,马车一路驰骋。 入了夜众人刚找客栈落脚,范疏桐又开始闹脾气,近些日子皇上总只召见沈凝酥伴驾,再加之一路舟车劳顿,与她在宫中所期待的行程简直大相庭径。 沈凝酥本是无意与她争的,可看着范才人那怨气冲天的眼神,又觉着实想逗她:“范妹妹你既然说自己赶路赶得身上不爽快,如何还能伺候皇上呢?莫不如好好歇着保养身子要紧。” “正因身体不适,才更需要皇上陪伴左右,我看沈才人你倒是容光焕发,又何必跟我争这一夜的宠呢?” “又怎是我争宠?皇上想要谁伺候不就一句话的事,你我多说也无益。” “最好如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令坐在主座上的男子头都大了,他揉揉眉心,无奈对一旁伺候着的洪广道:“往后还是不用一块儿用膳了吧!都送到各自屋内去。” 说罢,拂袖而去。 一旁的米酒见此场景,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朝两位仍争执不休的宫嫔行了礼,紧随皇上的脚步离去。 梵昭回到书房,只见密探已等候多时。 “来了?进展如何?” “皇上请看。”只见那密探拿出一新一旧的两小块布料呈在梵昭眼前。 男子扬扬下巴,示意对方接着说。 “启禀皇上,这两块布料一块是出自死者贴身衣物,还有一块是我们对比了许多不同地方的布匹,才找出来的同样织法、同样花纹、同样材质的,出自京城附近君九山。” “接着说。” 这一点证据在梵昭看来简直毫无说服力,既然是探案,便得板上钉钉、水落石出的才好。 探子又掏出两块鞋垫子展示:“死者的鞋垫也像是君九山的千层底,小的曾派人去当地最有名的裁缝铺问过,当家的也说像。” 这令梵昭的眉头不断紧锁,他有些烦闷,挥挥手:“接着去查吧!” “是。” 见自己的汇报并未得到君王的肯定,那探子也捏了一把汗,好不容易得了令,还不麻溜地跑远了。 前脚密探刚走,后脚米酒便端着茶来了,梵昭自然知道她是何用意,横竖方才被余下两位吵得头疼,索性留了她侍寝。 那清絮站在窗口见米答应自进入梵昭屋内便再未出来,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都怪那个范才人非要寻你麻烦,才让米答应有了机会。” 沈凝酥倒是对这些不甚在意的样子,反正只要不是范才人得宠,她便开心:“皇上想宠幸谁便宠幸谁呗!正好我最近新得的这个话本特别好看,才没有精力侍寝呢!” 望着自家小主怡然自得的模样,清絮心里又觉得好受多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第19章 嫂嫂 到达骆城那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沈凝酥刚从马车帘布里探出头来看,便与素未谋面的富蓼公主对视住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富蓼公主与当今皇上有五六分相似,眉宇之间散发出大气轩昂的气韵,是难得的自带英气的美人。 刚见到梵昭,她便欢欢喜喜地朝他跑过来:“皇兄!许久未见我可想死你了,宫中太后娘娘身体还万安吗?我母妃身子如何?我的小侄女如今会吃米糊了吗?长得像皇兄多一点还是像她母妃多一点?”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提问,梵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用手中的折扇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公主的脑袋:“叽叽喳喳吵得朕头疼,也不知公孙轩如何受得了你这聒噪的性子。” 一旁的公孙轩闻言露出风雅笑意:“皇上,您可终于为我说句心里话了。” 话音刚落,富蓼便亲热地挽住公孙轩的胳膊,撒娇道:“夫君,你去京城这些日子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思念你。” 公孙轩侧过头宠溺地望着她,勾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精致的鼻梁。 富蓼自小在宫中长大,人精似的。见梵昭身边站着的女子方才与他是同乘一辆马车,即便站在人群中央也依旧不怯场,举手投足间慵懒华贵的气韵倒是跟皇兄十分相配,便已猜想到她定是如今势头正盛的沈才人。 却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笑语嫣然地问:“这位是?” “这是宫中的沈才人。” 富蓼闻言先冲沈凝酥行了礼,客气又俏皮,这般做派若放在旁人身上沈凝酥定得嗤之以鼻,可不知为何如今她看着富蓼公主却觉着说不出的亲切。 于是也温婉地回礼,眼角流露出几分真诚。 中午是家宴,吃得简单精致,沈凝酥酒足饭饱后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皇上与公孙家男子闲聊。 清絮趁着伺候主子擦手的空隙,悄悄地道:“早就听说驸马爷唯有富蓼公主这位正室,如今一看传言非虚。” 索性沈凝酥也闲闷得慌,于是接着她的话道:“而且这对夫妇感情看上去万分要好。” “真是羡慕啊!公主也太幸福了。” “谁说不是呢!” 午宴过后各人回屋休息,沈凝酥被安排在梨香苑,如今院里的梨花开得正盛,飘飘洒洒满院沁香。 “骆城不比京中气候宜人,也不知沈才人待得习不习惯,我特意送了这琉璃水盏来,好让才人舒服些。” 沈凝酥闻声回头,只见富蓼公主带着下人远远地朝廊下走来。 她也急忙迎了出去:“日头正盛,公主还亲自来一趟,有心了。” 富蓼走近,握住沈凝酥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只见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最勾人的是她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犹如盛着亮堂堂的月光,令人挪不开眼。 “常听说哥哥的宠妃沈才人是个美人,今日初见已是惊艳,现下再看更觉你担得起这番夸赞。” 沈凝酥闻言莞尔一笑,拉着富蓼进屋。 “公主嫁来骆城这两三年,可习惯了这儿的气候?” “哎哟,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我就头疼,这儿一年四季皆是昼热而夜寒,一天都要换好几趟衣裳,烦都烦死了。” “这般气候从前我只听旁人提起过,没想到如今也有机会亲自体验一番了。” 富蓼笑笑:“那你就好好体验吧!反正我可是怕了倦了,只可惜夫家在这儿想走也走不了。” 语毕,富蓼细细看了沈凝酥眼角眉梢几眼,道:“我看沈才人你是有福之人,如今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怎肚子里头还不见动静?” 沈凝酥哪里想得到她会突然聊及此事,有些羞红了脸颊:“这事儿还不得是尽人事听天命,急又急不来的。” 富蓼闻言点点头:“也是,就好似我一般,急也急不来。” 她如今嫁入公孙家也算长久了,只可惜始终未怀有身孕,公婆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是急得慌的。 富蓼既为正室,也不是未曾劝过公孙轩纳妾,可公孙轩与她是两情相悦,说自己能迎娶公主过门已莫大的福气,再无旁的心意。 为此富蓼是既感动又心疼。 因还有旁的东西要送到范才人、米答应那儿,公主并未停留太久,沈凝酥也未虚留她。 入了夜公孙府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舞姬带来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演出,达官贵人、能人异士纷纷出席,只盼着能一睹国君真容。 沈凝酥觉着没趣,早早地便离了席,刚沐浴好,坐在铜镜前由清絮伺候养肤。 “小主可是要立马歇下了?”叶岚抱了个汤婆子并茉莉纹的青铜熏香手炉进来。 透过铜镜只见沈凝酥点点头,叶岚便开始铺床熏香。 “小主不等皇上啦?” “等他作甚。”沈凝酥笑笑,视线与清絮对上,“今夜宴席上那些舞姬你可见着了?一个个美若芙蓉,保不齐今晚皇上又要抱得美人归了。” 闻言清絮叹了一口气,倒是沈凝酥反过来安慰她:“天下男子皆是见异思迁、得陇望蜀、朝三暮四之徒,又何苦因他们而生出忧思。” “小主你倒是想得开。” “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以后你便懂了。” 清絮撅着嘴颇有些闷闷不乐:“那我宁愿一辈子也不懂这些,也要一直陪在小主身边。” 再说那皇宫中,近些日子可谓万分不太平,原本宁太后想的是如今皇帝出了宫,留在宫中这些个女人再闹腾也翻不出多大浪花来,如今一看却是超乎了她的预料。 其余乱八七糟的事皆不重要,最令她动怒的是竟有人胆大包天在奶妈每日饭菜里下了毒,害长公主精神一日比一日衰弱,直至接连两三天高烧不退,诸太医提溜着脑袋仔细查了许久,才发现祸从何起。 当夜,一向信佛向善的太后下懿旨赐死了御膳房总管、厨子、为兰若宫送吃食的宫女太监,就连兰若宫的管事也被处以鞭刑五十。 广阳宫院灯火闪烁,齐韵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往太后跟前负荆请罪。 毕竟皇上离宫前将协理后宫的权利交给了她,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莫说是要她跪着磕头认错,即便是将她打入冷宫她也绝不会为自己辩解半句。 只是千万别让她抓着那背后设局之人,自己难过,定然也不会让他好受半分。 将思绪理清,齐韵倒是显得愈发沉稳淡然了,低敛的神色落入珍太妃眼里,倒是令她回想起了往事。 “这小丫头心高气傲的,倒是有几分像当年的歆嫔。” 太后嘴角牵起笑容:“我倒是也很中意她,安安静静,有自己的体面。” “那你还让人家在外头跪着。” “哎哟我的老姐妹啊!你当真是在宫外养身体养得糊涂啦?我连总管都赐死了,若是不罚她跪个两三时辰如何服众?你可是不知道,自打那希妃有孕后脾气可不似从前了,如今若让她抓了这个把柄,她能轻易饶了过去吗?” “当年你是何等雷厉风行的手段,如今老了老了,竟也前怕狼后怕虎。” “可不是老了嘛!”太后点点头,忽想起什么似的,问海云,“岁巧今日怎么没来?” “回禀太后,宁才人昨儿夜里腹痛不止,如今在自己宫中休息呢!” “好端端的,怎会腹痛?” “月信痛。” “吩咐小厨房煮了枸杞红枣鸡汤送过去,她喜欢吃甜,点心也送过去几碟。” “是。” 邀月楼的方嫣听闻齐贵人正在太后宫院里请罪,也忙不迭地往广阳宫跑,路上因太着急还在石阶崴了脚,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倒是惹得甬道洒扫的宫人忍不住频频偷看。 汀儿扶着她万分心疼:“小主,要不咱还是在这儿等着坐辇车吧?先请太医治好足伤再去也不迟。” 方嫣一心都在齐贵人身上,眉眼间的焦急愈发藏不住了:“只是崴了脚而已,有何碍事,我若现在不去,难免让人觉着我只会锦上添花,不懂雪中送炭,之前付出的真心可不全白费了?” 此言一出汀儿沉默了,说到底人家是做主子的,见识策略自然都在她之上,自己只管做好忠仆的本职便可。 希妃刚进广阳宫,便见院中跪了两名女子,她怒火中烧忍不住讥讽道:“做错了事受罚岂不是天经地义,方美人你还替她求情是何用意?” 方嫣闻言瞪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平日里一向以孤傲示人的齐韵自然更不会搭理她,希妃见吃了闭门羹,没好气地白了两人一眼,进殿内找太后哭诉去了。 太后本就因希妃产子后愈发骄纵烦人而对她喜欢不起来,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她不在自己宫中好好照顾长公主,还有空来此地做戏,于是心中厌恶之情愈发浓烈。 烦躁地拍拍桌子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若是一位好额娘,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还有脸到哀家这儿掉你那几滴不值钱的眼泪。” 希妃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得愣住了,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长者,待反应过来才急忙跪下认错:“太后娘娘息怒,都怪臣妾不好,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罪该万死……” 见已达到点醒她的目的,太后扬扬手,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缓慢温和:“回宫照顾长公主去吧!她如今病着,最是离不得额娘。” “臣妾遵旨。” 殿内,珍太妃放下毛笔,望向站在一旁看的宁太后。 “有什么便问吧!你心不宁,是画不好这幅画的。” “我的老姐姐,今日之事你可派人查了?是何许人在背后捣鬼?” 她话音刚落宁太后便笑出声来,提笔在珍太妃方才画的金盏花上又添了两笔,倒是突然更活灵活现得多:“珍儿啊!我看你就是在宫外待得久了,已看不清这宫里的腥风血雨,如今除了希妃有了华音外,宫中唯有洛妃怀有身孕,那你说最想加害长公主的人还有谁呢?” 珍太妃与太后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她与郑晋山那些情窦初开时的事珍太妃也是知道的,后来天意难违太后进宫成了先皇的女人,郑晋山即使对太后仍有情,亦是只能埋藏于心。 所以自打郑府将郑姜这位宝贝嫡长女送进宫,太后便对她照顾有加,只为将这些年对郑晋山的亏欠,都弥补到其女身上。 只是如今这事触及皇嗣,不知太后是否还会继续装糊涂。 “那你如今如何想?要接着查下去吗?” “自然要查,只不过查到哪一步可不就是我说了算。” 听者点点头。 太后见她神色不太好,问:“怎么了?” 只见珍太妃无奈笑笑:“可见罄知你说得不错,我果真是老了脑筋也笨了,如今这些事儿若是让我去想,恐怕挠破脑袋三天三夜也捋不清。” “都是心酸无奈罢了,若我不是这太后,也不必一把年纪还操心这许多,从前为了这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倒是愈发觉着人活一世许多东西只要看得淡了,不过也只是过眼云烟,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 再说那花穗自嫁入钱府后便极少寻得到机会进宫,如今江恙哥又混进宫内,她便更加担心二人的情况。 好巧不巧刚开春不久,一阵春雨惹得花月吟生了病,她便借此机会多番到老太太跟前求情,老太太念在二人姐妹情深,难得跟太后开了口,花穗方得了机会可进宫侍奉姐姐几日。 她夫君钱锦橪知她如了愿,既替她感到开心又颇为依依不舍,花穗软言软语哄了许久二人方依依不舍地在宫门外分别。 刚踏入欣合宫大门花穗内心已是五味杂陈,想当年姐姐是何等风光受宠,如今倒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花月吟听闻太监通传的声音,急忙往殿外跑去,姐妹二人阔别多日相见皆红了眼眶,忍不住手牵着手仔细端详对方良久,最终竟是喜极而泣。 “姐姐在宫中一切可安好?” “安好安好,快进殿内说话。” 若说方才在院子里只觉欣合宫冷清了许多,如今进了花月吟所居的偏殿一看,竟惊得花穗险些说不出话。 从前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都被撤了下去,连案几上的花瓶都换成了素色玉瓷的。 “姐姐从前喜欢牡丹,怎如今瓶里却插上了茉莉?” 对于妹妹的疑问花月吟只是付之一笑,她遣散宫婢,牵起妹妹的手仔细端详许久:“穗穗,你在钱家过得可好?” “姐姐放心,夫君待我极为珍重,钱家待我也好,前儿个老太太还催着我给她生个重孙呢!” “只要你幸福,姐姐这辈子如何都值了。” “姐姐,你在宫内不开心吗?” 花穗咬着唇,想起昔日姐姐盛宠正浓时面对旁的妃子趾高气昂的模样,那是她脸上的笑意可比现在多得多。 花月吟叹了一口气没接花穗的话,反倒问:“想必你已收到消息了吧?江恙哥进宫了。” 虽殿内只有她姐妹二人,花穗还是刻意将音量压低了许多分:“我正要问姐姐呢,他进宫作甚?当初他也不听我的劝,如今咱们三被这宫墙隔着,可令我如何能不忧心你二人。” “他说……如今你出了宫,他要亲自来护我周全。” 听闻这话花穗倍感无语,叹了一口气:“江恙哥这脑袋也不灵光啊!再加上姐姐你这脾气,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乱子,或被谁冤枉你两有私情,即使是神仙也保不住。” “担心什么,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活着也没意思。” 听了这话,花穗更加担忧了——姐姐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 她用力去捏住她双肩:“花月吟,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听到没有?你以为你只是为自己而活吗?你这样对得住父亲、母亲,对得住江恙哥,还有一直照顾我们的哑婆婆吗?” “妹妹,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熬,原以为成了太子的妾室,得到了他的宠爱便可以一世无忧,可自从他做了皇帝选了新的秀女,我才发现人活着,要面对的纷争是数不尽的……” “可姐姐你与皇上是相爱的不是吗?从前在王府他为博你一笑,不惜一掷千金。” “那都是过往之事了,自从沈凝酥出现后,他来我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此次出宫也未带我。” 望着姐姐憔悴的模样,花穗心疼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她连后槽牙都咬紧了,暗自发誓一定要助姐姐恢复以往的幸福欢欣。 她日日贴身照顾姐姐,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地给姐姐做好吃的,又常缠着她一同下棋、赏花、泛舟、制香,总之一刻也不让花月吟得空胡思乱想。 经过此番悉心照料,花月吟脸上倒是多了许多笑容:“你已进宫数日,还不快点回去,当日太后虽应允了你来陪我,却也未让你陪这么长的时间,虽嘴上不说,若到时候派人来催,可就闹得脸上不好看了。” 花穗也笑意盈盈的,一边将熬好的玫瑰玉珠粉养颜茶递过去,一边应道:“好好好,姐姐发令我怎敢不听,我待会儿便走,只是我这一走姐姐可一定要答应我,千万要保重好自己。” “嗯。” “希望下次再见姐姐时,姐姐依旧是过去那个挑剔难伺候的主儿。” 这一句话将花月吟逗笑了,她点点头,宠溺又留恋地望着即将分别的妹妹。 花穗出宫那日刚好也是皇帝从骆城起驾回京的日子,富蓼公主特意起了个大早,分别到三个院子一一与妃嫔道别,到了沈凝酥那院,终于闲下来喝了口茶。 “沈才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与你最觉投缘,所以你要走我是真真真真真舍不得。” 沈凝酥闻言笑笑,将糕点往富蓼的方向又推了推:“也不知你这话是只对我一个人说呢?还是前面两个院子也都各说了一遍?” “你这是什么话,明明只对你一个人说了。” “你家主母说的可是真的?”沈凝酥朝公主身旁的婢女求证。 “千真万确。” 富蓼公主睨沈凝酥一眼,笑道:“若非真心,我还何苦为你备下这礼?” 说罢,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手帕,上头是双面绣的鸳鸯戏水图。 “若说那大箱大箱的赠别礼,是人人皆有的,可这个我只为了你一人准备。” 沈凝酥接过,赞叹一番,转而又羞愧地笑了:“瞧我这笨脑子,竟也想不起来为公主备下些许分别礼。” “好啊!那就当我的真心是错付了的。”富蓼佯装怒意,伸手就要抢过那手帕。 沈凝酥哪里会依着她,急忙躲闪,两人正闹做一团,梵昭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处:“姑嫂二人的笑声朕还没进梨香苑便听得见。” 富蓼停住,回头看向自家兄长:“姑嫂相处其乐融融,皇兄难道还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朕自然高兴。” 说话间,叶岚早已将茶水上了新的来,沈凝酥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心里却因梵昭所言的姑嫂二字激动不已。 历朝历代唯有皇后方可被公主王爷尊称一声嫂嫂,因此富蓼即便跟沈凝酥关系再近,也只得规规矩矩称她为沈才人而已,如今梵昭说这话,到底是一时口误,还是明晃晃的对她的偏宠呢? “平日里你是个闹腾的,怎这会子朕一来反倒安静下来了?” “我猜沈才人定是被嫂嫂二字给吓迷糊了。” “就你话多,从小到大一直未曾改。” 梵昭看向富蓼,目光中的疼爱不言而喻。 被戳中心事的沈凝酥只得难为情地摸摸自己的鼻头,嗔道:“公主切莫瞎说,我何等何能担得起嫂子的称呼。” “兴许担得起呢?”男子神色淡淡的,一边把玩手中的檀木珠子,一边盯着沈凝酥这般问,问令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用过午膳一行马车便启程了,公孙府上下站在门口恭送,富蓼与众妃客套一番,最终来到沈凝酥面前,凑近她耳畔笑眯眯地说了句悄悄话,随后二人对视,默契地笑了。 站在后一辆马车前的范疏桐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讥笑:“去到哪儿都和别人那么亲,还真是个狐媚妖子呢!” “狐媚妖子又怎么了,能得宠不是最重要的吗?你有心思嘲讽她,还不如自己争口气。” 范疏桐万万没想到米酒敢这般接话嘲讽自己,又气又好笑:“我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看来前些日子雪地之罚还没让你这个贱人长记性?” 米酒笑眯眯的,凑近范疏桐,低声细语:“姐姐何必动气,这公孙府上下还有周遭许多老百姓都看着呢!你也不想落一个妒妇的名声吧?” 范疏桐闻言朝四周看,果然在御林军围界外,有许多好奇的目光看向她两。 她却依旧毫不收敛地白了米酒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内。 第20章 回宫 颠簸的马车内,梵昭一边揉捏沈凝酥的耳垂,一边好奇地问:“方才富蓼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瞧你笑成这样。” 沈凝酥得意地看了梵昭一眼,扭过头道:“秘密。” “什么秘密,朕可否一听?” “既说是秘密,皇上自然不可知晓。” 望着她娇俏的脸庞,梵昭咽了咽口水,不客气地朝她嘴巴上亲了一口:“说不说?” 男子之手攀上她的腰肢。 沈凝酥依旧傲娇地摇摇头。 下一秒,他开始在她腰上挠痒痒,一向怕痒的沈凝酥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 “说不说?”他略停一秒。 “不说。” …… 从外头看,马车摇晃不停,车厢内有连续不断的嬉笑声传出。 两侧驭马随行的侍卫默契地对视一眼,控制好自己八卦的神色。 “哎呀!皇上饶命,妾身说……妾身……妾身说就是了。” 闻得沈凝酥求饶,梵昭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替她整理碎发。 沈凝酥笑眯眯地凑近梵昭耳朵:“富蓼公主说——让妾身趁早给她生个小侄女,她明年得空进京时带好多奇珍异宝给小侄女。” 梵昭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贪婪地凑近她的颈窝闻那浓烈撩人的玫瑰花香:“好香啊!你最近换了香膏吗?” “嗯,新换了玫瑰花香,皇上喜欢吗?” 男子的唇贪恋地在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又亲又闻:“只要是酥酥用,什么味道的朕都喜欢。” …… 直至天微微擦黑行伍才进了城,提前到达一队御林军在前头引路已提前包下的客栈。 沈凝酥在马车上与梵昭玩闹良久,身子有些累了,刚回屋第一件事便是命叶岚、清絮去取热水来伺候沐浴。 泡在木桶里,白茫茫的雾气徐徐盘旋上升,叶岚站在其后松弛有度地为沈凝酥揉捏肩膀,好扫去她一身的疲惫。 清絮往水里添玫瑰花瓣,不经意间瞥见主子雪白胸脯上那几处红艳的吻痕,忍不住老脸一红,又偷偷看了几眼。 沈凝酥发现她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嗔道:“女孩子家家的,也这样盯着人瞧。” 闻言清絮抿嘴偷笑,眼神里闪动着好奇:“小主,那个……嫁人成婚……真的很舒服吗?” “嗯……还不错。” 说完这话,连沈凝酥也不由得脸上浮出绯红:“怎么了?你想男人了?” “没有。” “还说不是呢?我看我们清絮就是想嫁人了。” 看着二人说笑,叶岚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容。 正是岁月静好之时,门外忽传来尖叫声,紧接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沈凝酥被吓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还是叶岚先反应过来,迅速伺候自家主子擦干净身子穿衣服。 待这些忙好,她叮嘱道:“护好主儿,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嗯……”清絮双眼有些湿润,声音也带着嗡气,仿若快要哭出来。 还是沈凝酥拉着她进了寝屋,二人一块儿坐在床榻上等着。 不一会儿,叶岚推门而入。 看着她平静的脸庞,沈凝酥还是不太安心。 她一抬眸,便见主子盯着自己,于是立刻显露笑容:“小主莫担心,是范才人从楼梯摔了下去伤到了脚和头,已抬回房间医治。” “客栈楼梯这么高,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又重,这样滚下去只怕伤得不轻吧?” “额头出了血,脚又扭到了,恐怕得休养一阵子。” 沈凝酥叹了一口气,接过叶岚递来的茶水,热流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滚烫却令人心安。 “还好不是刺客。” “小主是上回在行宫被吓到了吗?” “嗯……不过,我看现在有人被吓得比我还厉害。” 说罢,她笑着看向清絮,只见女子双眸里的湿润还未散开,眉头微蹙。 “好啦好啦,清絮姑娘别怕。”叶岚也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哄小孩似地轻轻拍她后背。 次日用过早膳,沈凝酥去范才人屋中看她,迎面见她身边的剪桃送太医刚从里头出来。 剪桃微屈膝朝沈凝酥行了礼:“沈才人吉祥,此刻皇上正在里头陪我们小主说话呢!” “怎的?皇上在我就不能进去了吗?” “奴婢不是这意思。” “不是便让开,我来探望你家小主,你在此阻拦是何用意?” 话已至此,剪桃即便不想让也不得不退至一侧。 外头的动静里头二人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当沈凝酥绕过屏风笑着朝里走时,范疏桐嫌弃厌恶地瞥了她一眼,脸都险些绿了。 而沈凝酥却笑得愈发亲热:“昨儿个听闻范才人你受伤,我都担心得睡不着觉,这不今早起来便急匆匆往范妹妹这儿赶,不知妹妹现下觉着如何?可大好了?” 见她这一脸卖乖相,范疏桐气得险些昏过去,没好气地回答:“又不是小磕小碰,岂能说好就好?” 这一切落入梵昭眼底,乐得他直憋笑。 酥酥啊酥酥——可真真是个最会气人的妖精。 被这么噎了一句,沈凝酥倒也不恼,坐在挨着梵昭的木凳上:“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从台阶摔下去了呢?” “咳咳……”身旁的男子咳了两声。 一提起这个,方才梵昭哄了好半天才将范疏桐哄消停了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还不都怪那个米答应。” “她推了你?” “没有。” “那是……” “若不是她忽然从背后出声吓我一跳,我也不至于掉下去。” 闻言沈凝酥用手帕擦了擦鼻尖,心想这范才人还真是心事全挂在脸上的笨蛋美人。 范疏桐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米酒,这一刻沈凝酥倒是有些体会到了作为君王要摆平满后宫女子的无奈。 她有些幸灾乐祸。 由于范疏桐受伤,行伍不得不在客栈多停留几日,无论那范才人如何闹,皇上终究没有对米答应做任何惩罚。 如今米答应正受宠,那乖顺得跟个小白兔似的模样,已牢牢地拴住梵昭的心。 “混账东西,他什么意思?” 书房内,梵昭听闻了洪广的传报气得将桌面上的茶盅摔了个粉碎。 洪广低着头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不敢作答。 如今那范长亭还在客栈门口候着,并不知道屋内的状况。 气也撒过了,梵昭揉揉眉头:“罢了,让他进来吧!” 得了令,客栈门口穿一袭碧蓝色衣裳的男子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往书房走,沈凝酥站在自己屋门口看:“这就是范家公子啊?倒真真是一表人才。” “长得眉清目秀也就算了,还这么疼他妹妹,此刻奴婢还真是有点儿羡慕范才人了呢!” 闻言沈凝酥一笑,用自己的团扇轻轻拍了一下清絮的脑袋:“我也疼你啊!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 “呜!小主可真好。” 这边主仆二人正关系亲昵地闲谈,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说吧!不远百里的来找朕,所为何事?” “参见皇上,皇上离宫已久,微臣就是想来跟皇上汇报一下近来宫中的状况。” “得了吧!你是来看范才人的吧?” “额……家父听闻二妹受伤,特制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千叮咛万嘱咐让微臣务必呈上。” “范才人受伤实是意外,朕身边也有太医在尽心医治了,你父子俩何必如此麻烦。” 这话虽然说得不咸不淡的,可提醒的意味已经相当浓厚,范长亭也深知是自家僭越了——如今二妹已成了皇家的女人,若范家还时时事事插手,岂不是有辱皇家颜面? 一旁的洪广因此也为范长亭捏了一把汗。 “不过范筠大人虽已出家,对子女仍有牵挂的这份情倒是令人动容,正好你们兄妹二人也许久未相见了,疏桐现在正在房中休息,你去看望看望也好。” “多谢皇上。” 原本还因药汤太苦而闹脾气的范疏桐一听哥哥来了,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范长亭见了自己的二妹不敢怠慢地先行了君臣之礼,才将心中的担忧问出来:“才人怎这般不小心,你照顾不好自己,父亲母亲都很担心。” “别提了,都是因为那个刚受宠不久的米答应。” 这个米答应范长亭略有耳闻,如今听自己二妹说是因受她惊吓才失足滚下楼梯,心中不由得对她生出仇视。 但他未表现出来,只是将药膏递到二妹手中:“这个药是父亲亲手制作的,对你的伤有好处,记得擦。” 范疏桐捧着药膏,眼里闪动着泪光:“父亲母亲身体可安好?家中一切可好?烦请哥哥告诉他们不必忧心我,我无论如何也会在这宫中闯出一片天地,庇护我们范氏一族。” “庇护家族是男子之事,我来扛就好,才人只管过得逍遥自在就行,纵然有千万般的无奈,也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嗯,哥哥放心。” 一听说范长亭来过,米酒立刻慌了神——当日确实是她故意吓唬范才人想要她难堪失态,可她也没想到范疏桐是个嫩豆腐,那么不堪一击。 仗着这些日子皇上的宠爱,自己在此事上未受到半点惩罚,可如今连前朝的范大人都出动了,自己不过宫婢出身,如何与地位显赫的范氏一族斗? “银果,怎么办?”米酒抓住身旁婢女的手,紧张地问。 “小主莫慌,说不定范大人只是来办公务的,不见得就是为了范才人受伤之事而来。” 听者并未回答她的话,一动不动思考了几秒,忽平静道:“罢了,我就不信这点小事能奈我何。” 入了夜沈凝酥心血来潮在灯下提笔练字,忽听得门外有扣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清絮不解地嘀咕。 沈凝酥虽未见其人却已敏锐地猜到是谁,只莞尔一笑:“去开门吧!” “参加皇上。” 梵昭上前拦住将要行礼的女子,目光往桌面一挪:“今日怎有闲心写字?” “皇上日日不来妾身这儿,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只得找些事做来熬时间了。” “瞧你这话说的,朕这不就来看你了吗?”他手指在她的鼻梁处轻轻一刮,略微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转头吩咐,“这儿不用伺候了,你两先退下吧!” 叶岚、清絮得令,憋着笑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房间。 门才刚关,沈凝酥双臂便立刻缠到了男子的脖颈上,两张脸贴得很近很近:“妾身可想皇上了。” 语调黏腻、媚眼如丝,哪儿还有方才温柔恬静的半点模样。 “哪儿想?” 他的大手恶作剧地往女子纤细的腰肢一掐。 “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想。” “是吗?” “自然是千真万确绝无半句……” 还未等沈凝酥将话说完,唇已被男子的唇给堵住,腰肢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拥抱也愈发用力,仿若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 沈凝酥有些透不过气,小脸憋得通红:“皇上可要憋坏妾身了。” 梵昭笑意深浓地看着她的脸庞,顺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整理好:“因为朕也很想你。” “皇上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假了,咱两又不是相隔万里,天天见面何来思念之苦?” “可朕不是许多天未来你屋里了吗?” “原来皇上还知道呢?妾身只当皇上想不起酥酥这个人了。” “酸言醋语。” “谁酸言醋语,妾身说的是实话。”她赌气地半扭转过身子不去看他。 “好好好,不是酸言醋语,都是朕的错,不应该那么久不来陪朕的酥酥,爱妃不要和朕计较,好不好?” “不好。” “嗯?”他亲亲她的耳垂。 “不好。” 沈凝酥怕痒,这话刚说完耳垂上的酥痒感一阵赛过一阵地袭来,她不由得笑着躲开,可梵昭哪里会饶过她,接着发起进攻。 “好好好,皇上说什么都好,妾身全听皇上的。”她娇滴滴地扑进他怀里。 待范才人恢复得差不多,行伍才又开始出发,为了安抚她,一路上梵昭差不多都是让她与自己同车厢,沈凝酥因此落得清闲。 进京那日,群妃已在皇城正门处翘首以盼,方嫣与齐韵站在一块儿,盯着从远处缓缓驶来的行伍内心激动无比。 “齐姐姐,你说沈姐姐在哪一辆马车内呢?” “不知道啊!酥酥这么得宠,没准是与皇上同辇吧!” 说话间,马车已停好,众妃蹲身行礼。 沈凝酥已迫不及待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寻找方嫣与齐韵的身影。 刚下了马车站稳,三人已亲昵地手牵着手。 “沈姐姐这出了一趟远门,好像清瘦了。” “是吗?哎!别提了,这一路马车颠簸闹得人腰酸背疼的,如何能休息得好。” “骆城风光可美?”方嫣双眸闪动着好奇。 “嗯……有大漠有绿洲有湖泊,风景自然不错,只可惜昼热夜寒太过磨人。” 因梵昭已交代了不必声张,所以文武百官都未出动,现下他正准备去太后宫中报平安,于是问孙九顺道:“太后那边如何说?” “回禀皇上,太后今日专心礼佛本是不愿见人的,可考虑到珍太妃定是思念富蓼公主得紧,于是让老奴告诉皇上一声等忙顺了速速去她宫中一趟,随行的嫔妃一路舟车劳顿便不必去了。” “嗯。” 回话时梵昭回头将视线落在沈凝酥身上,见她与姐妹相谈甚欢便就放心了,目光接着划过群妃间:“璃昭仪呢?” “老奴一大清早便守在这儿,未曾见到她。” “可是生病了?” “不曾听闻。” 他抿住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方道:“走吧!” 刚进广阳宫,珍太妃听见通传已激动地迎了出来,拉着梵昭的手瞧了又瞧:“许久未见,昭儿好似瘦了?可是政务太辛苦?” 宁太后从殿内也跟着走出来,笑道:“你可别心疼他,年轻人辛苦些也无妨。” 珍太妃闻言无奈瞅了宁太后一眼:“瞧你这个皇额娘当的。” 问过好落了座,梵昭知珍太妃忧心富蓼公主,便将自己此次骆城之行的见闻细细道来。 “太妃您放心吧,先帝替富蓼选的这个夫婿十分好,公孙一族也都是和善讲理之人,如今富蓼在公孙府可是掌家的。” 听至此,珍太妃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牵挂却愈加浓烈,忍不住落了泪:“幸福就好,幸福就好。” “朕返京时富蓼给朕塞了许多箱东西,说是她的一点心意,朕已叫他们直接往这儿送,皇额娘和太妃尽管挑些自己喜欢的,若是能全都留下还更省事了。” 说完这些话梵昭侧头望向洪广,对方立刻心领神悟,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递过来。 “这封信是富蓼让我交给二位的,还特意叮嘱了我向诸位老人家问好,对了,怎不见庄太妃?” 自梵昭有记忆起,宁太后便与庄、许二人交好,那时宁太后还是先帝的宠妃,而庄、许二人也皆是先帝身边的红人,尽管如此三人却从未因争宠或旁的利益而红过脸,至今也不曾改。 “她啊!哀家派人不知去请了多少回了,她皆因放心不下自己精心料理的花草,不肯来,还说如今正开春,咱们这种闲人不懂她忙人的苦。” 望着皇额娘心情大好的样子,梵昭也就放心了,左不过又陪着二位老人家闲聊许久,正准备走,却被太后叫住了:“皇帝你等等,哀家有正事儿跟你说。” 珍太妃见此情形,静默起身。 “哎呀珍儿你坐下,在哀家这广阳宫,还能有什么事儿背着你不成?” 虽闻太后如此言,珍太妃还是莞尔一笑往院中去了,此次宁太后倒也不再阻拦。 “哀家让洛妃去苍斡山静养去了。” 只见男子俊逸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疑问,他略微挑眉。 平日里太后除了岁巧外,最偏疼的就是这郑姜,如今是出了什么岔子,偏偏她怀有身孕也要将她移出皇宫? 梵昭对这位洛妃还真谈不上有何深厚感情,于是只象征性地问:“她不是怀孕了吗?在宫中住得好好的,如何还去苍斡山?” “正因怀孕了所以哀家才叫她去,山上环境好,对她肚子里的皇嗣也好。” 梵昭深知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可他也知道皇额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他,于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还有一事,如今你已是当爹的人,登基也一年有余,可那皇后之位却一直空缺着,皇帝何不考虑考虑在这后宫里挑个中意的扶正?” “儿臣倒是中意沈氏。” “她?她膝下无子,怕是难以服众。” “那答应米氏呢?” 望着儿子越说越离谱的模样,宁太后嗔怪地睨他一眼:“她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兴许识得几个字,终究肚子里墨水不多,言行举止皆上不得台面,还是个脑袋空空的,只一个劲地会讨你欢心,谄媚嘴脸,哀家不喜欢。” 本来梵昭也只是刻意逗乐宁太后,他心里从未想过要让米酒当皇后,可听了太后这一连串鄙夷之话,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护了米酒一句:“她出身不好,能做成今日这样已是个聪明伶俐的。” “可要她当皇后哀家绝对不同意。” “那皇额娘可有中意的人选?” “希妃、璃昭仪出身不好,新人里唯有齐贵人是个稳重的,然历练不够,洛妃……” 洛妃又手段颇深、心狠善妒,担不起中宫之位——这句话太后心里如此想着,却未说出口。 她摇摇头:“也怪哀家莽撞了,如今仔细想来,想要立后,当真没有合适的人选。” “那便不急,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并非儿戏,还得从长计议。” “立后之事暂且可以放一放,可皇家一向讲究多子多福,若是皇帝觉着后宫还不够充盈,趁着今年春可再办一场选秀。” “女人多了是非多,吵得朕头疼,以后再说吧!” 见又是这些开枝散叶的话,听得梵昭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急忙编了个事由,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 院中珍太妃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已猜想得到定是自己的老姐妹又跟他啰里啰嗦,露出感叹万千的笑。 “皇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洪广毕恭毕敬地问,其实心中叫苦不迭——这才刚赶路回宫呢,这位不说好好沐浴更衣略歇歇,还有精力满宫院地跑。 “去沈才人那儿吧!” “摆驾朝云……” “等等。” 洪广笑得更讨好了:“皇上您说要去哪儿?” “去欣合宫。” 梵昭才想起方才迎驾花月吟并未到场,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有些好奇。 第21章 羊汤 梵昭见到花月吟时,只见她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朕就说爱妃怎的不去迎接朕,还以为是爱妃将朕忘了,没想到躲在自己殿内哭,可是身子不适?” 花月吟闻言,极自然地将花穗写来的信折好压在烛台下,也不说是因得知妹妹有孕的消息喜极而泣,反而顺着梵昭的话撒娇道:“妾身正跟皇上置气呢!才不想去迎驾。” 即使不问梵昭也知她所言何意,笑道:“朕这不就回来了吗?除了去太后宫中报平安,第一个就来了你这儿,可见对你何等上心。” 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子这才仰起头得意一笑:“还好皇上先来妾身宫中了,不然妾身便再也不理皇上,反正如今皇上身边莺莺燕燕多得是,妾身已是人老珠黄,哪儿还有什么资格伺候您呢?”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宠溺道:“不许胡说。” 花月吟本就是最经不住哄的女人,原本这些日子她已对皇上心冷了许多分,如今被梵昭这三言两语一糊弄,又忍不住满心满眼的柔情蜜意。 说话间二人坐下,梵昭打量着殿内的陈设,问:“从前爱妃最喜爱富丽堂皇的装扮,如今怎么不仅自己的穿衣打扮变了,连殿内的陈设也都换了下去?” “妾身天生喜怒无常,一会儿一个想法,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着她脸上带着风情万种的笑熟练地为自己斟茶,不知怎的梵昭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自己不过是去了骆城一趟,怎么回来一看璃昭仪竟与先前不同了?可这些日子宫中密探并未向他汇报什么反常之事啊! 越思索,越觉得脑袋里突突突地疼,索性也不想了,叫来洪广吩咐道:“传膳。” “是。” 洪广毕恭毕敬地回答后出去了,可内心比他这位主子还要疑惑:不早不晚的这位主传的什么膳?午膳还是晚膳?也不知御膳房可预备着?万一一时呈不上来让主子等着可如何是好? 眼见下人一出去,梵昭的手便开始不老实地往璃昭仪腰间一搂,轻柔地游走着。 璃昭仪被他逗得有些想笑,却还是好奇地问:“皇上怎的没用午膳吗?这会子便饿了。” 男子凑近女子耳朵,轻声道:“一会儿吃得饱饱的,陪朕去溪华林泡温泉,朕这几天赶路累了,想好好松乏松乏。” 闻言璃昭仪笑得千娇百媚的,低头呢喃了一句:“讨厌。” 吃得差不多,洪广突然一脸为难地进来:“启禀皇上,兰若宫的果蕊姑娘此刻正在宫门外求见,说是希妃娘娘派她来的,请皇上您去看公主一眼,公主十分思念父皇。” 一旁的花月吟听到这话,内心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什么公主思念父皇?说难听点是祝桃雨她自己想男人了吧? 梵昭想了想,自己这个父亲确实做得不够格,回宫那么久居然从未想起华音片刻。 “月儿,你先去溪华林等朕,朕稍晚点过去。” “不嘛!”花月吟嘟着嘴撒娇,打死也不同意,毕竟她也许久未承宠了,今日好不容易得此良机,岂能轻易放跑? 冬天时范才人那个蠢货侍寝被米答应截胡,整个后宫笑了她十来天,花月吟也在自己宫中笑了她不止八百遍,也骂了她不止八百遍。 如今自己怎会再走范才人的老路,犯此愚蠢之错呢? “皇上,您看那希妃多黏人,您好不容易来月儿宫里一趟,这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她便眼巴巴地派人来请您过去,还说是公主思念您,可公主如今才多大,话都不会说几句。” 她摇摇他的手臂,装得楚楚可怜:“不过妾身知道,皇上是明君亦是慈父,去看看公主那可是太应该了,若是今日皇上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去看一眼,那便不是妾身所认识并喜爱的皇上了。” 听着她一串有理有据的话,梵昭心又软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掐掐她脸蛋儿:“月儿甚是善解人意。” “不过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好不好嘛?” “是何?” “妾身也许久未去看望长公主了,心里自然十分挂念,就请皇上答应妾身,让妾身也随您一同去兰若宫,可以吗?” “这还需问?自然可以。” 兰若宫内,正满心期待、势在必得等待君王到来的希妃,看见花月吟的瞬间,傻了眼。 行过礼落了座,梵昭抱着长公主逗她玩儿,希妃见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十分温馨,心里的愁云也消散了许多,时不时地回答皇上的提问,跟他细细道来华音是何时能咿咿呀呀简单发出几个音,何时变得更听话了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此刻,倒是一旁的花月吟显得多余了,她忍不住有些多愁善感,蓦然回忆起自己逃难的童年。 长公主一只小手抓住梵昭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不松手,梵昭笑呵呵地逗她:“华音喜欢吗?喜欢簪子吗?父皇送你好不好?” 半岁多的小孩哪里听得懂大人的话,却偏偏机缘巧合地哼唧了几声,这可逗乐了众人,梵昭笑得嘴都合不拢,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花月吟。 却只见对方笑得勉强。 花氏自幼丧父丧母,唯有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他立刻明白了她现下内心的愁情,左不过又略停留片刻,离开了兰若宫。 两人一走,祝桃雨便吩咐奶妈将公主抱走,站在殿内角落里的宫女忍不住缩了缩脑袋,知又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有一盏璀璨的琉璃果盘被砸得稀碎:“贱人!贱人!” 见此情形旁人皆不敢动,唯有果蕊上前安抚自家主子:“娘娘和她一个差不多被冷落了大半年的昭仪计较作甚?她能得意多久?这放眼望去,唯有咱们兰若宫是细水长流的呢!” 祝桃雨瞥了果蕊一眼未回话,果蕊便接着发力讨好:“娘娘,正好司制局新制了胭脂,头一个便送往咱们宫呢!颜色都齐全着,奴婢带你去瞧瞧?” 说罢,便把人往外头领。 回头看向婢女时却换上一副严厉嘴脸:“还愣着作甚?不快把殿内清扫干净。” 小宫女急忙听命开始忙活,强忍着不让自己不安的泪水掉下来,心想如今在希妃这儿可是越来越不好当差了,以前在王府时她温柔似水谁人不知?多少丫鬟求之不得能在她手底下做事,可自打皇上登基,后宫进了一批秀女,一切便慢慢变了,如今的希妃脾气宛如爆竹一点就炸,更有甚心情不好便随意打骂下人,自己也挨过她几次训。 溪华林的汤泉内,花月吟依偎在男子怀里:“陛下,今日妹妹寄了一封信进来,信中说她有喜了。” “哦?那这可是件喜事,明日朕派人送些赏赐去钱府。” “妾身跟皇上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替妹妹讨要赏赐,只是……只是妾身在妹妹之前成为真正的女人许多年,可如今妹妹有喜,妾身的肚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妾身实在是慌。” 梵昭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如今宫中也接连有喜,说不定下一个就是爱妃了。” 只见花月吟嫣然一笑,投入梵昭怀中,千娇百媚道:“能不能怀有龙嗣,就看陛下疼不疼爱妾身了。” …… 次日沈凝酥用早膳,清絮在一旁伺候,道:“小姐,今日可真是稀奇,皇上这才刚回宫,今早就在明政殿发了好大的火呢!” “哦?你如何得知?” “方才奴婢去御膳房领早膳,听刚从明政殿送东西回来的公公说的。” 沈凝酥闻言撇嘴想了一会儿,无所谓道:“反正跟我也没关系,生气便生气吧!” 哪知话才刚说完,院子就传来小刘公公的声音。 一小宫女跑进殿内:“小主,皇上宣你去明政殿一趟。” 这春日里的阳光可真真是温暖啊!沈凝酥一路往嘉德宫走,一路欣赏着这暖洋洋的春色。 进了嘉德宫,还未至明政殿,远远地便见殿外跪了一排宫女。 沈凝酥走近刚想问怎么了,洪广立刻如见了救命稻草般展开笑颜,毕恭毕敬地为她掀了帘子请她入内。 梵昭歪在凳子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沈凝酥来了,也不正眼瞧她,仿若不是他宣人家来,而是人家上赶着过来似的。 沈凝酥见状,知他定是动了怒气,眼下气已消了一大半,只是还需旁人哄着他开心罢了,于是心头的担忧退减了一大半,笑意盈盈地对洪广说:“你们都退下吧!” 众仆退下,屋内唯余他二人。 她笑着过去坐在他旁边,倒了一杯玫瑰花茶递过去:“是谁有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惹我们一国之君生气?” 梵昭不理她,依然冷着个脸,可内心是吃她这一套的。 “这下人们也真真是糊涂,眼看着我们陛下都已经这么生气了,还泡什么玫瑰花茶?理应泡菊花茶降降火才对。”她一边自顾自地喝茶,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梵昭瞥她一眼,才道:“洛妃到了生产的月份了。” “啊?”沈凝酥略微惊讶,实在想不通这事能和他生气有什么关联,“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不过仔细算算日子,确实是该生产了。” “所以今早她父亲上完早朝来求见朕,问朕何时将他闺女接回宫。” 如此听来沈凝酥却更头疼了,按理来说洛妃出宫时本就月份已经很大,可太后还是下了懿旨要她出宫,其中必然有太后的考虑,如今郑晋山绕过太后直接来求皇上接洛妃回宫,确实让人难办。 “按理来说宫中太医、药材都是最好最齐全的,皇嗣乃是大事,自然要照顾周全,只是如今洛妃姐姐肚子那么大了,苍斡山离皇宫又有好一段距离,此时回宫,万一路上便生产了,也未可知。” “嗯。”梵昭点点头,“朕也是如此考虑,所以回绝了他,可他不依不饶,又想求见太后。” 这一句话,便让沈凝酥知晓皇上为何生气了,她也是前些日子回府听家中女眷嚼舌根,才知郑晋山与当今太后在年少时曾互相爱慕过,这事儿如今虽无人敢提,可也是皇帝心中的一道坎,以当今太后的身份,郑晋山自然更应该时时刻刻小心回避才是,否则先帝、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皇家威严何在。 可沈凝酥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只道:“郑大人年岁已高,爱女心切一时糊涂也是有的,送洛妃出宫静养既是太后的心意,那往后生养之事太后一定也已经考虑安排周全。” 梵昭闻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睨着沈凝酥,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令人捉摸不透。 沈凝酥连忙跪下:“皇上息怒,是妾身多言了。” 一双宽厚温暖的手却将她扶起来:“朕的想法和爱妃是一样的,只是大清早被郑晋山那个老东西吵得心烦而已,与爱妃无关。” 沈凝酥莞尔一笑,心下却愈发理解了为何老人常说伴君如伴虎。 太后那边听闻郑晋山求见,也并未露出好脸色,却还是见了他。 “我念在当年对你有愧的份上,这些年来待姜儿如何你比我还要清楚,可她如今却是愈发惹是生非,搅和得整个后宫不安宁,你还要我如何做?” 郑晋山闻言诚惶诚恐地跪地求饶:“姜儿在宫中的事老夫当真不知,她母亲走得早,平日里老夫与她通信,也只是问候彼此安好否而已。” 宁太后冷笑一声:“郑晋山啊郑晋山,你以为姜儿还是当初那个非老十四不嫁,满口海誓山盟的小丫头吗?” “自从她怀有身孕后,当日哀家生辰宴她设局害希妃摔倒,前些日子又暗中投毒在奶妈饭菜里想损害长公主身体安康,你去问她,这这桩桩件件,哀家可曾冤枉了她?” “若非念及旧情,念及当初你郑晋山为了将我儿梵昭推上皇位而在所不惜,你那个宝贝女儿的所作所为,即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听闻太后的这番话,郑晋山心惊肉跳——他哪里想得到这一年过来女儿变化如此之大,只好连忙磕头:“犬女无心无德乃臣教养无方,臣惭愧于陛下,惭愧于皇家,惭愧于太后您,只是如今她肚子里尚怀有子嗣,恳求太后网开一面饶她一条命,他日诞下皇嗣,任凭皇家处置。” 太后恨极了地盯着郑晋山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他心里直发毛:“滚!日后若无事,别来哀家眼前晃悠,若有事,更得离哀家远远的。” “是!愿太后往后无忧无痛,颐养天年。”郑晋山双眼含着泪,庄重地磕了个头,步履蹒跚地退下了。 宁太后望着那抹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闭上双眼,泪水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另一头,沈凝酥被梵昭留在嘉德宫一起用午膳,两人正相对而坐,闲论去骆城一路赏用过的美食,洪广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皇上,太后娘娘宫中的房公公求见。” 沈凝酥见状,自知此事与洛妃有关,笑道:“皇上的茶凉了,妾身去为您换新的。” “不必,你就在这儿。” 房公公进来,规规矩矩地朝二人行了礼。 “太后派你来所为何事?” “启禀皇上,太后叮嘱您刚回宫要多歇歇,政务不必太劳累,龙体才是最紧要的,让皇上您今晚去她宫中用膳,她老人家吩咐御膳房为您炖了人参羊汤,为您好好补补。” “嗯,朕知晓了,退下吧!” 午膳过后,前朝有官员求见,因此沈凝酥未在嘉德宫久留,转头去往齐韵宫中。 彼时齐韵还懒懒地靠在榻上打发光阴,听见沈凝酥的声音猛然睁眼:“好妹妹,怎的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吓了我一跳。” “姐姐好梦啊!” “这不刚用了午膳,左右也无事可做,心想着小憩一会。” “昨日回宫见了你两只顾着高兴,竟有许多事顾不得问,这洛妃怎好端端的被送出宫去?可是有何端倪?” 齐韵听她如此问,淡然一笑,吩咐里间伺候的小丫鬟都出去:“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今日洛妃之父到皇上跟前求情,恳求接她回宫生养,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事儿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前段日子长公主生病,太后查了一段时间,后来公主身边的奶妈全被换了,紧接着洛妃便挺着大肚子出了宫,我总觉着此事与洛妃有关,可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依我看这并非猜测,反而一切都清晰明了了,洛妃也是快做娘亲的人,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儿耍些花招争取利益,倒也是人性使然。” “当日你与方嫣在曲水流觞席被璃昭仪以西域药花毒害,她曾出面为你两说话过。” “所以说齐姐姐,人是很复杂很难琢磨明白的,兴许当日她果真出于善意,也兴许是为了趁机扳倒璃昭仪而已。” 齐韵闻言叹了一口气,往榻上一趴,难得露出稚嫩道:“宫里可真不好,若有来世,我只求与心上人喜结连理,再也不要进宫了。” 沈凝酥眸子里凝着柔情,她过去轻轻地抚摸着齐韵的发髻:“齐姐姐,我有一句话一直不敢问你……你……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有我哥哥?” 女子将脸埋在胳膊里,连带着说话声音也小了几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时我们都还小,哪儿懂什么男女之情。” 想起已故的哥哥沈巍橪,沈凝酥鼻子有些酸溜溜的,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转而笑了:“姐姐你瞧瞧你,我都来了这半日了,也不说上杯茶水给我喝,原是我不配。” “你我还在意这个?”齐韵朝门外喊到,“霖画,快将我那一壶错认水拿来,再上些鹅掌鸡胗,花生瓜子,再去御膳房找几碟子卤牛肉、酱猪肘等荤腥。” 彼时霖画正在廊下喂鹦哥吃瓜子仁,听见自家主子这般吩咐,倒是大吃一惊:“哎呦主儿,今儿个可是怎么了,大白日里就张罗着喝酒?” 沈凝酥闻言早已迫不及待,将头探出楹窗:“你家主子只求一醉,还不快速速地照吩咐去办,顺便去将方美人也请来,告诉她今儿个可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 “贵妃醉酒。” 话说完,满院听着的小丫鬟皆乐得花枝乱颤,平日里齐贵人是喜清静之人,今日难得沈才人来闹一闹,自然开心。 …… 月亮西悬,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孙九顺刚休息结束,整理衣冠往明政殿走:“不是要去太后宫中用膳?怎还在这儿?” 洪广见到他,如同见到了救命恩人,苦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孙公公,您老人家救救我,确实是要去太后宫中,可咱家不敢去提醒皇上啊!” 闻言孙九顺笑了:“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他还能跟她置气多久不成?你尽管去说就是了。” 洪广想了想,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冷不丁感到身后有一道黑影,他回头,只见梵昭冷眼瞧着他:“你两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回皇上……没……没什么。” 梵昭望着他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心想自己难道很吓人? 只冷冷瞥他一眼,抬脚就往宫门走去。 洪广急忙带人跟上:“皇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浣衣局。” “此刻浣衣局的宫女们都歇工回屋了,皇上要此时过去?” “是啊!” “皇上九五至尊,浣衣局是干粗活的地,去那儿恐怕不合适。” “那你说,朕能去哪儿?朕此刻去哪儿合适?” 这一番怒气冲冲的话才令洪广突然想起应去太后宫中,急忙道:“摆驾广阳宫。” 梵昭到时,太后已坐在圆桌旁等候多时了,见到他也不搭话,反而冷声吩咐众人退下。 屋中唯留他母子二人。 “洛妃的事哀家已替皇帝处理妥当了,从宫中派几个医术精湛的去伺候生产,洛妃生母已逝,郑晋山又一直未再续弦,因此她母家无女人可出面照顾,不若就劳烦庄太妃和珍太妃过去帮她料理坐月子的事宜,皇帝觉得如何?” “全听皇额娘安排。” “至于生产后的事,那就到时再议。” “嗯。” “尝尝这道人参羊汤,最是温补,如今虽已是春日,早晚还是有些凉,你处理政务又辛苦,多喝些。” 梵昭接过母亲亲自舀了递过来的那一碗汤,略尝几口,入口滚烫浓郁,满嘴咸香、回味无穷,却无半点膻味腥味,确实不错。 他连连点头称赞:“是一道好菜,皇额娘费心了。” “何来费心不费心之说,为人母的本就是为了孩儿可以豁出一切。” 梵昭点点头:“看这羊肉如此鲜嫩多汁,恐不是老羊?” “哀家特意叮嘱御膳房用三四月的小羊羔炖的,老了肉就硬了不好吃。” “嗯,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皇额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说吧!” 第22章 双喜盈门 太后看向梵昭,道:“如今选秀已有一年,进宫的这五人里唯有你表侄女未被宠幸过,你让她在这后宫中如何过活?” “皇额娘您都说了岁巧是我表侄女,这可是血亲,你要我如何对她起歹念?” “古往今来大家不都如此?这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小时候皇额娘教导我亲疏有别,儿子如今也不曾忘。” “那当初你为何同意纳她入后宫?” “皇额娘,纳岁巧入后宫是您的意思,您说这是您母族的期望,所以朕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若要儿子与她有肌肤之亲,恕儿子不从。” 梵昭的性子宁太后是知晓的,因此她也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转而道:“洛妃之前的所作所为想必你已知晓,哀家送她出宫静养,可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宫外,待她腹中的孩儿出生,你打算如何?” “方才皇额娘不是说了吗?往后的事往后再议。” “我只有一条,不许苛待了她,她父亲当年可在助你夺得皇位之事上立了不少功劳,更何况他虽只是文官,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容小觑。” 啪的一声,桌上玲琅满目的菜肴随着瓷盘碎了一地,梵昭此刻的目光锋利似剑:“不容小觑不是拜太后您所赐?若非您放不下当年那段情,一而再再而三暗中帮助郑晋山,他能在朝中壮大至此?” 太后望着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眼里蓄着泪,既心疼又无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朝中那些老狐狸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从前您仗着皇阿玛的喜爱,让他为难,如今您又仗着是我的母亲,让我为难,就只为了郑晋山那个外人,我明儿就下令杀了他,大家清静!” “再说洛妃,她本就一心只想嫁与十四弟,我与老十四夺皇位,他是死在我刀剑之下的,为何又要塞她进宫,相看两厌?” 太后已无力做任何解释,她忍不住掩面而泣,难以接受自己在这后宫沉浮多年,苦心孤诣为自己唯一的孩子夺得了这至尊之座,可孩子却不领情。 广阳宫的院子里,丫鬟太监皆静默地忙自己手头的事情,仿若屋内的动静从未发生…… 沈凝酥刚从齐韵宫中闹完回宫,就听到探子报了皇上气冲冲从太后宫中出来的消息,加之今早之事,她大致猜出了是何原因,没过多理会,只问:“如今皇上在何处呢?” “去往百秀宫了。” “嗯,退下吧!” 次日,按照惯例是嫔妃去太后宫中请安伺候的日子,可人还未出门,房公公已带着徒儿一一去往各宫,宣布太后身体抱恙,从今往后的请安都取消了。 沈凝酥闻言刻意露出担忧又惊讶的神情:“太后怎么说病就病了?”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身子骨自然不如从前了,沈才人莫担心。” “嗯。”沈凝酥点点头,侧头示意清絮将一袋银钱塞到房公公手里。 房公公假意推辞了一下,清絮只笑眯眯地低声道:“公公还得满宫院地跑,多辛苦,这点心意还望不嫌弃,就当请您这些徒儿喝茶了。” “听闻公公您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如今她老人家病着,少不得又得多辛苦上许多分。” 听了沈凝酥的话,房公公这才不动声色地接过清絮塞过来的那一袋子银钱,望向沈凝酥愈发恭敬道:“哪里哪里,能伺候太后是奴才天大的福分,何来辛苦,沈小主,老奴还得接着去旁的宫院,那就先行告退了?” “嗯。” 前脚送走房公公,后脚方嫣就到了,一进宫门就开始笑容满面地八卦:“你猜猜我刚才听到了什么鬼热闹?” 她的话将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小太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沈凝酥佯装嫌弃地白她一眼:“我哪儿知道是什么鬼热闹,不过一看你脸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劲儿,想必不简单。” 方嫣亲昵地挽住沈凝酥的胳膊朝殿内走,伏在她耳畔略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我再与你说。” 又转头看向叶岚问:“你家小主可用早膳了?我还滴水未进呢!饿死了。” 叶岚闻言,笑得温柔又和气地道:“还未用,去御膳房取早膳的小宫女还未回来,奴婢这就派人去看看。” 转头找到福宝:“你去看看。” 进了殿内,沈凝酥倒了一杯蜂蜜茶递给方嫣,她喝了一大口顺顺气,故作神秘地靠近沈凝酥道:“昨儿个皇上去了百秀宫,你知道吗?” 听者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宠幸了谁吗?” “百秀宫除了米答应,还有两个不受宠的答应居住,想必是奔着米答应去的吧?不然那宫院如此远,他何苦折腾着去。” 方嫣神秘地摇摇头。 “怎么?难道是宠幸了旁人?” 只见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凑近沈凝酥耳朵:“前前后后宠幸了三人,听闻都被他折腾得不轻。” 沈凝酥闻言,忍不住一阵干呕:“听起来就够惊人的。” 方嫣连忙将指腹压在沈凝酥双唇:“他是天子,这天下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沈凝酥有些无奈,感到心中的喜欢在一点点崩塌。 她低垂着眼,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来月信昨儿夜里有些腹痛,今早派尽梅去太医院请太医,她听太医院的小学徒说的。” “说什么?” “今早百秀宫那三位都传了医女去,皆是身上带着伤,尤其是那位米答应,腰往下都是凸起了的血红鞭印。” 听到这话,沈凝酥再也忍不住了,朝院子跑去蹲在树下干呕不止。 方嫣担心地跟上去:“沈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总之……听到这样的消息,还真是令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方嫣未接她的话茬,突发奇想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清絮!清絮!” “哎!小主?” “我多久没来月信了?” “小主月信一向不准,差不多快四十日没来了。”说完这话,清絮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主您……您难道……有喜了?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沈凝酥宠溺又无奈地瞥她一眼:“傻姑娘,有没有还说不准呢!莫张扬,你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替我瞧瞧。” 正殿内,一群人将沈凝酥团团围住,神色皆关切得不得了。 “小主近来可有乏力嗜睡之症?” 沈凝酥皱着清秀的眉略思索,笑着摇摇头。 “那可有食欲大增或大减之症?” “我从前用膳用得少,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回宫后倒是吃得更多了些。” “那……恕微臣无礼,敢问小主夜里睡得可安稳?如厕如何?” “夜里梦多,醒来常常觉着腰酸背痛,如厕好似多了些?”沈凝酥自己也不太确定,下意识地看向叶岚。 见对方确定地朝她点点头,才又道:“嗯,如厕更多了,敢问我这是怎了?” 结合脉象,太医心中已有答案。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道:“恭喜小主。”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道喜祝贺,倒是那位有孕的余有几分淡然,确认道:“我这是真真怀了?” 太医点点头:“千真万确,只是沈才人有体寒之症,于胎儿不利,一会儿微臣给才人开些安胎药,日日服用也就无碍了。” “多谢罗大人。”她侧头递给清絮一个眼神,可那小姑娘只忙着替她开心并未看见,沈凝酥又咳了两下,“清絮,赏!” 还未过用午膳的时间,消息已经传遍后宫,各嫔妃的贺礼接踵送来,宫人一拨又一拨地出出进进,别提有多热闹了。 沈凝酥站在廊下看着叶岚与各宫公公宫女客套,突然对一旁的清絮道:“你看叶岚姑姑做事得体稳妥,你也应该学着些。” “是,小主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将姑姑的好都照葫芦画瓢地学过来,才能更好的伺候小主您呢!” 看得出,此刻清絮心情万分不错——她自小与沈凝酥一块儿长大,心里早就将小姐视得比自己还重要,如今小姐怀有子嗣,有小生命即将诞临,要她怎能不欣喜若狂? “小姐,家中老爷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吧?” “他们都盼着我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高兴。” “之前希妃快生产时她娘亲不是进宫伺候她吗?到时夫人也一定可以进宫伺候小主您,真好。” “嗯,瞧你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发髻上那朵堆纱小梨花快掉了也不知道。” “哎呀!”清絮伸手去摸,“还真是快掉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梵昭的轿辇急匆匆停在宫门外,他刚一脚跨进宫门,声音便远远地传来了:“快让朕抱抱爱妃。” 宫人皆忍俊不禁,沈凝酥感到双颊一片绯红。 还未行礼,已被他拉至怀中。 沈凝酥小鸟依人地依偎着他,说话声小小的糯糯的:“皇上怎么没羞没臊,当着宫人的面说什么抱不抱的话。” 那人不仅未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在她脸颊啄了一口:“朕的女人朕想抱就抱。” 沈凝酥心和脸一样滚烫,她用手捂着方才被他亲过的地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想起今早方嫣同她讲的事,熟悉的恶心感又一阵赛过一阵地袭来。 她推开他便往树根下跑,蹲在那儿干呕。 梵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疼极了,问她宫中的人道:“你家小主既然有了身孕,备几个干净的瓷缸又如何?” “是。” 两人一块儿用的午膳,梵昭见沈凝酥食欲不错,又往她碗里夹了一个鸡腿:“方才看你吐我还不放心,现在见你吃得比先前还多,就放心了。” 沈凝酥讪讪一笑,哪儿好意思告诉他想吐是因为他昨夜在百秀宫的所作所为,而非有身孕之缘故。 她喝了一口鲜嫩的白菜炖豆腐汤,故意问道:“昨儿个皇上没来妾身宫中可令妾身思念得紧呢!不知皇上去哪儿去了?” “昨儿个朕去了百秀宫。” “可是召幸的米答应?” “嗯。” 梵昭闻得出她言语里酸溜溜的气息,也不大愿意此事被提及,毕竟祖训上对君王的言行有所约束,是不许君王沉迷美色、纵欲过度的。 他的脸有些许不悦。 一旁布菜的叶岚替自家主子倒吸一口冷气——这天底下哪有妃子追问皇帝行踪的理儿啊? 沈凝酥也是个识趣的,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这边午膳还未用完,洪广面带笑意地进来,跪下磕了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苍斡山传来喜讯,洛妃娘娘于寅时三刻诞下龙凤胎,龙为长凤为幼。” 就连一旁听到这话的沈凝酥都眼睛亮了几分,由衷地为梵昭感到开心,虽说后宫偌大,得一子半女并不足为奇,可这龙凤胎就不多见了。 再观梵昭,他的神情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例行公事地道:“让尚仪局挑些好东西送过去,再派几个御膳大厨前去伺候,余下鸡零狗碎的事都细细打点好,皇子赐名……嗯……赐名昭瞻,公主赐名晨云。” “是……”洪广犹豫半秒,还是将不解之处问出,“烦请皇上指点,皇子、公主的名如何写?” 一旁静静听着的沈凝酥听到这话禁不住挑眉——别说是天家,哪怕在寻常百姓家这赐名也是大事,或是族中长者早早想好,或是请算命先生、佛爷和尚赐名,或是拜了干爹干娘由之定夺,可瞧着这洪广一脸茫然的劲儿,便可知这名字不是尚仪局提前拟好递上来的,而是梵昭自己临时起意…… 长公主的华音二字,可是依据她的生辰八字精挑细选了许久,还选了个除夕的喜庆日子赐的,到了这长子和二公主这儿,怎就如此随意了? 在师傅的暗示下,小刘公公呈了笔墨纸砚上来,梵昭接过随意在纸上挥洒笔画,洪广小心翼翼地接过,退下了。 被这么一打扰,沈凝酥倒是没了胃口,转头问叶岚要了一壶酸梅汤。 梵昭回头望向她,已换上一副温柔的笑颜,他厚实的手掌轻轻地在沈凝酥肚子上来回蹭,仿若正在触摸的是全天下最稀奇瑰丽的宝贝:“酥酥,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凑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太后自宣布身体抱恙后一直紧闭宫门不出,就连宁才人几次前去也被拒之门外,沈凝酥有孕也只是派了海云姑姑探望,各宫因此议论纷纷。 明政殿内,梵昭给齐韵赐了座,问:“太后身子不好的事儿你知道吧?” “妾身很是担忧。” “无需忧心,前阵子你协理后宫很妥帖,如今便辛苦些继续管着吧!” 齐韵睫毛轻颤:“妾身位低权轻,又年轻不经历练,只恐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你也无需再推辞,就这么定了,眼下放眼后宫,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合适担此重任之人。” “是。” 齐韵屈膝行礼,梵昭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乖顺,眼眸里却藏着倔的冷美人,越来越觉着有意思了。 “你这些日子好似脸瘦了些,可是料理后宫辛苦的缘由?” “妾身倒不觉着自己瘦了。” 见她并无闲谈之意,梵昭也只得闭了嘴,叮嘱道:“今夜朕去你宫中用膳。” “是。” 海棠宫内,宁才人倚在八角亭的石桌上,已是醉眼婆娑。 荷露担忧地取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主儿,莫再多喝了,仔细伤了身子。” 宁才人皎白的脸上挂着泪,如露珠般晶莹剔透,惹人怜惜:“荷露姐姐,如今姑奶奶也病着闭门不见我,表叔也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做错了什么?” 荷露看着自己从小就伺候长大的小姐,心疼无比:“太后抱恙实在是谁都不见,皇上政事也忙,小姐你千万别多心。” “明儿是我生辰了,上年我还未进宫,姑奶奶已派人去咱们府问了想如何办,今儿却连个动静也没有。” 宁才人这般抱怨后,便将脸埋在双臂中,哭得更伤心了。 夜色寂静,月光如锦,荷露望着这一方静雅的庭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难道自己与小主这一辈子,就要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了吗?为情而困,思念亲眷,步步小心,身不由己。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主歇下,荷露从殿内出来,叮嘱了门外的小丫鬟们几句,拎着灯笼就要出门。 “荷露姐姐这是去哪儿?” “这自不必你们管,你们只管照顾好小主便是。” 荷露这一路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听竹馆,奈何馆门紧闭。 她看了眼停在一旁的轿辇,知天刚擦黑时探子报得没错,皇上果然临幸的是齐贵人。 深吸一口气,叩响门环。 这头洪广正与霖画客气着,听得门外有人叩门,低头露出会心的笑。 霖画哪儿如他一般饱经世故,皱着眉喃喃道:“这会儿都落了锁了,谁会来呢?” 洪广抿着唇未接她的话,心中早已猜测到定是哪位娘娘小主又想着来截恩宠呢!可自己一个奴婢,哪儿敢掺和到这些事里。 见霖画微微扬了扬下巴,廊下的小丫鬟得令去开了门,便见到了满脸视死如归的荷露。 即使她常年只得在听竹馆内做些粗重活儿,不得跟随主子出宫门参加大小宴席,也知道眼前这位正是宁才人身边的大宫女呢——奇怪,她家主子在承宠一事上从不争抢,如何此刻却叫她来这儿了呢? 思索着,小丫鬟朝荷露行了个点头礼,霖画已迎了过来:“荷露姐姐好,这夜阑更深地来咱们听竹馆,不知可是宁才人有何要紧事?” 荷露朝霖画行了礼,却不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朝大殿的珠帘望了一眼:“敢问皇上可在里头?” 这一句话气得霖画内心直翻白眼,本来自家主子近日承宠就不多,她海棠宫的平日里倒是安安静静,今日又咋咋呼呼跳出来作甚? “我家小主正在里头陪皇上下棋呢!” 夜里听竹馆本就比旁的宫院寂静些,外头闹出这番动静很快便传进了梵昭的耳朵:“谁在外头?” “妾身出去看看。” 齐韵出门见霖画对面站了个宫女,觉得眼熟却一时未想起来是谁。 荷露见了她,跪下行了大礼:“参见齐贵人,奴婢乃海棠宫宫女荷露,有事求见皇上。” 听了这话那位冷美人也不恼,望了洪广一眼,他便得令进去传话。 又上前虚扶了一下荷露道:“起来吧!” 殿内,正把玩手串的男子听了洪广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这表侄女就跟未出阁的姑娘似的,只日日在皇额娘跟前伺候,今日怎会突然来这一出? “让她进来吧!” “主儿!”望着荷露欣喜进入殿内的背影,霖画有些替自家小主气不过。 齐韵知道她想说什么,淡淡地拦住了她的话:“爱如何便如何,随她们闹去吧!” 梵昭歪在榻上睨了一眼眼前的小宫女,心里大不悦——若不是她前来坏了自己的好事,自己此刻定是怀抱着香香软软的、天仙儿似的齐贵人,准备歇下了。 “什么事?” “参见皇上,奴婢乃宁才人身边的……” “说重点。” “皇上,明儿个就是宁才人的生辰了,你忘了吗?” 闻言梵昭反倒气笑了:“她的生辰自有尚仪局会操办,来跟朕说有何用?” “按着从前是如此,可时至今日尚仪局还未派人登过海棠宫的大门呢!” 梵昭一听此话,脸瞬间变得阴沉:“洪广!洪广!” 还未等人进来,便接着吩咐道:“去把尚仪局女官陈秋水给朕请过来。” 那洪广一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看眼前这位主儿的脸色可大不好,急忙连滚带爬地办事儿去了。 可才出去不过一箭之地,洪广又苦着一张脸回来:“皇上,若奴才没记错,陈大人一月前已被派往玉门关接来自西域哈孜尔雅国的使者了,如今可不在京中。” “哦!”梵昭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转头对仍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小主,如今太后闭门养病,后宫无人主持大局,所以疏忽了,明日朕叫尚仪局之人登门赔罪,必不会让她白白受这份委屈。” 荷露闻言,喜极而泣,沉沉地磕了许多个头,欢天喜地地走了。 于院中喝茶的齐韵望着小丫鬟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倒也是个衷心的。” 第23章 海棠宫宴 翌日清晨,宁岁巧刚睁眼,荷露进屋伺候她洗漱时便迫不及待地将此好消息告诉了她。 哪知一向好脾气的主儿听后脸色却沉了下来:“是谁让你擅自做主替我去御前告状的?这生辰即便不过又能如何?不是我说你,荷露,你的主意也太大了些。” “主儿,我也是为了您好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就是心里怨奴婢,奴婢也认了。” “罢了。”宁岁巧将跪在地上认错的丫鬟扶起来,“如今在宫中不同往日在家了,你虽心里关心我,却也要时时刻刻谨记宫中的规矩,别让人觉着我有姑奶奶的庇护,就格外张扬些,知道了吗?” 荷露用力地点点头,接着替主子梳妆,望着铜镜里依旧天真可爱的容颜,心里却明白自家小主已经在慢慢成长了,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既替她感到开心,又隐隐有些心疼。 这才安静下来片刻,又有一小丫鬟怯生生地进屋来报,说是尚仪局的各位女官带了许多的贺礼来,正在宫门口求见宁才人。 “让她们进来吧!告诉她们我这儿梳妆还需片刻,你茶水好生招待着。” “是。” 宁才人透过铜镜娇嗔地睨了荷露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儿,给我招来了这么多人。” “哎呀!主儿刚才既然已经宽恕了我,可不许旧罪重提,奴婢这就速速为小主梳妆,不让她们久等。” 那些个尚仪局女官,无非就是恭恭敬敬的赔礼认错,又列出许多生辰宴的过法供宁岁巧选择。 一向温柔大方的岁巧自然也没为难她们,又言:“至于生辰宴,还是不必大摆了吧!去年我不过也只是在宫中摆了一桌,请了太后和皇上过来吃,今年太后身子不适,皇上估计政务也忙,就索性连这桌饭也可免了。” 众人听了这话皆面面相觑——本来尚仪局没有提前为她准备过岁已是失职,如今若是连个席面也不开,皇上、太后那儿还不知要怎样责罚呢! 于是人群中有个大胆的满脸堆着笑:“求宁小主好人做到底,好歹同意办个宴会,否则奴才怕皇上怪罪下来。” 岁巧听了她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同意了。 那些尚仪局之人前脚刚走,后脚齐韵便也登门了。 两人先前在太后宫中时有过几次短暂的交集,但像如今这样特意登门拜访,倒还是头一次。 “宁妹妹可真是对不住,昨日皇上才刚让我暂理后宫,到了夜里方知今日是你的生辰,倒是令妹妹受委屈了,我竟一点准备也没有。” 齐韵这话若是旁的爱计较的妃嫔,定会理解为她得了权力刻意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可岁巧毕竟是从小被家里呵护得极好的小姐,未见识过恶,心地最为纯良。 且她已知齐韵外冷内热的性子,于是灿烂一笑,反倒安慰齐韵:“齐姐姐千万莫要自责,要怪只怪近来事多,所有的问题皆凑到了一块儿,导致尚仪局上下都失了方向,就算怪谁也怪不到齐姐姐身上啊!” “在此,倒是我要跟姐姐你赔个不是,昨儿个夜里我睡下了,是荷露心疼我,才擅自做主去御前,不小心扫了你和皇上的兴。” 听闻此言,齐韵才舒了一口气:“我在西域长大,多年前曾得了一只上好的烟紫玉镯,当初选秀带进宫,今日可巧是妹妹生辰,我看着妹妹的气韵又十分合适佩戴这只镯子,所以今日带来了送给妹妹,希望不要嫌弃。” 她话音落,一旁的丫鬟已将木盒打开,只见一只水灵灵、透亮亮的紫镯静静地躺在木盒正中央,异常的美轮美奂。 即便是从小就得了姑奶奶不少赏赐的宁岁巧,也有一瞬间被眼前的镯子所折服,发自内心地惊叹它的美。 可越是名贵,岁巧却越不好意思收下:“齐姐姐的一番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如此价值不菲的镯子岁巧当真是不敢收,再说此物陪伴姐姐已许久,若今日因岁巧而易主,倒是不好。” “宁妹妹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喜欢假客套,今日之事我确实也有疏忽,若是你收了这只镯子,我权当你原谅我了,倒安心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齐姐姐。” 要说那尚仪局的动作此时倒也快,人才从海棠宫出去没多久,请柬便紧接着送到各宫了。 沈凝酥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将尚仪局之人打发走,有些发愁:“姑姑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我如今有孕在身,还真有点怕。” 叶岚担惊受怕地在一旁护着自己的小主:“亏得小主还知道自己有孕,你坐在这秋千上荡来荡去,奴婢的心也跟着荡来荡去。” 福宝附和着:“我的心也跟着荡来荡去,小主,您老还是可怜可怜我们,快从秋千上下来吧!” 沈凝酥无奈地睨了他一眼,却还是依着他俩的意思站起身往廊下走:“为了免你们担心,我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好了。” 伴随着廊下轻轻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及院落里的洒扫声,沈凝酥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梵昭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低声关心:“醒啦?” “皇上。” 她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像黏人的小孩儿。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呀?” “摆平完前朝那些烦人的老头子便过来了,朕很想你。” 听到这样的话,沈凝酥忍不住老脸一红:“妾身也思念皇上。” 若是平时,两人定又忍不住还得在床榻上再腻歪一阵,可如今沈凝酥怀有身孕,梵昭自知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他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女子肉嘟嘟的脸颊,催促道:“今日天气不错,快起来陪朕去御花园散散心。” 沈凝酥闻言探头往楹窗外看了一眼:“这都快到巳时了,一会儿日头就大了吧?” “这还不到最热的时节,早晨的日头不热,走吧!” 沈凝酥知他是变着法儿的想让自己多活动活动,心里跟掺了蜜一样的甜,却还是恃宠而骄地仰着头:“若要散步也行,可妾身要皇上先替妾身整理簪子。” 闻言梵昭将目光看向她发髻上早已歪歪斜斜的簪子,忍不住露出笑。 沈凝酥一见他如此反应,第一时间便过去捧着他的脸,张牙舞爪地威胁道:“不许笑。” 哪成想梵昭刻意逗她,笑得更欢了。 殿外的小丫鬟无意间听得里头的动静,对视了一眼,为自家主子得圣宠而感到开心。 如今进了五月,满园春色关不住,沈凝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往脑袋里钻,人也清醒了几分。 梵昭一手搂着她的细腰,感叹道:“月份不大,酥酥你的腰还是细得跟杨柳似的。” “这岂不是挺好?若真真腰粗了,妾身还担心皇上不喜欢呢!” “凡事以酥酥为重,若朕连你的身子安好与否都不顾了,那你也不必为悦己者容。” 沈凝酥没想到一朝天子能说出这般体贴女子的话,莞尔一笑,摸了摸自己尚平坦的腹部:“妾身真开心妾身肚子里的孩儿能有一位如此开明的父皇。” 话音才落,一阵细碎焦急的脚步声打乱了沈凝酥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脸熟却又想不起来的太监。 “慌慌张张做什么?” “参加皇上、沈才人。”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行了礼,将帽子扶正,“方才我们宫的绿意姑娘去浣衣局送脏衣服,不知怎的米答应身边的宫女跟她起了争执,将她推进了大缸里,小的得了主子的吩咐,赶着去看看呢!” “岂有这种事?”沈凝酥忍不住问了出来。 要知道在从前,花月吟在后宫可谓风光无限,就连同她宫中的丫鬟太监也狐假虎威得很,如今……小小答应的宫女,也敢动手欺负欣合宫的人? 梵昭脸色此时已经阴沉了,问:“你家主子现在在哪儿呢?” “小的与她一同出的欣合宫,小的忙着去太医院看绿意姑娘,主儿已带了许多人,要去米答应宫中理论。” “胡闹!” 梵昭招来洪广:“速速备来轿辇,摆驾百秀宫。” 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温和叮嘱:“那里闹哄哄的,你先回宫?” 本来沈凝酥就是好奇心特别大的主儿,如今好不容易遇见这样的热闹,怎能不上赶着往前凑? 她摇摇头,有些任性地撒娇:“不,妾身想去看看。” 待两人进入百秀宫时,米酒所居的殿内已闹成一团,花月吟毫不客气地揪着米酒的头发,往她脸上扇了两巴掌,再加上她带来的宫女太监也不在少数,任米酒宫里的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皇上驾到。” 洪广响亮的一声通报,才令吵吵嚷嚷的大殿瞬间恢复了安静。 米酒看见梵昭,还以为他是来替自己撑腰的,愣了两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花月吟看她演这一出,毫不掩饰厌恶之情地白了她一眼,气鼓鼓地朝梵昭行了礼。 这一幕令梵昭突然有些动容——她还是如从前一般,雷厉风行、风风火火。 “你们疯了?为了两个下人大打出手。” “皇上!您可要替妾身做主啊!璃昭仪打得妾身……” “你闭嘴。” 望着米酒吃闭门羹的模样,沈凝酥幸灾乐祸地憋着笑,换来米酒的一记白眼。 梵昭见此幕已经开始愁得脑袋瓜疼。 他目光扫过花月吟,只见对方仰着倔强的下巴,一副本姑奶奶毫无过错的模样。 “洪广,去把那打人之人叫过来。” “是。”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那小丫鬟已经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跪地认错求饶了。 仗着自己主子刚得宠,又有随行骆城的荣耀,近些日子自己确实嚣张了些,可她哪能想得到今日之事竟然会引来了皇上啊?若是提前知晓,即便借她一百个胆她也是不敢的。 “求皇上饶命啊!奴婢确实推了绿意姐姐,可那是吵急了才动的手,而且她也推了我,不知怎的……她竟掉进了缸子里,奴婢绝非有意要害她。” 看着她低头抹泪的样子与其主如出一辙,梵昭更是烦不胜烦。 且眼前,璃昭仪还在等一个结果,他也不想让她失望。 “你,惹是生非、扰乱后宫,打三十大板。” “你,训诫下人无方,罚一月俸禄。” “你……”梵昭望向花月吟,迟疑了两秒,“咳咳……这米答应你也打了,仇也帮下人报了,就回宫吧!” 听到这样的结果,米酒恨得后槽牙都咬碎了——他这不就明晃晃的偏袒璃昭仪那个贱人吗? 可想了想,已经吃了亏,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于是磕了头:“谢皇上为妾身训诫宫人,妾身自知有错,定遵旨好好改过自新。” 花月吟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漫不经心地朝皇上行了礼,带着一堆宫人走了。 挤在门外看戏的梁答应和苏答应,迎面撞见正出门的璃昭仪,大气都不敢喘,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行跪地礼送她走远。 事已至此,从头到尾看完一出好戏的沈凝酥也心满意足:“皇上,晚上还有宁妹妹的生辰宴,妾身还要回宫亲自准备贺礼,就不在此多停留了。” “嗯,朕同你一道走。” 而跪在地上的米酒见如胶似漆的两人远去的背影,怨气便更大了,可巧此时那犯了错的银果过来扶她,少不得又挨了几巴掌。 申时刚过没多久,方嫣和齐韵倒是言笑晏晏地来了朝云宫。 “哟!稀客稀客呀!清絮快上茶。” 齐韵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关怀地问:“感觉怎样?吃喝休息可都还自在?” “哎哟!我这才怀上多久啊?能有什么不自在的。” “别人怀了孕,都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你在这事上倒是不矫情。” 沈凝酥笑笑:“今早米答应宫里的人打了璃昭仪宫里的绿意,后来璃昭仪带人去百秀宫闹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见两人满脸懵的神情,沈凝酥笑得更欢了,将来龙去脉全都理了一遍。 一向温温柔柔的方嫣,哪里见识过这般厉害,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我还当真有点佩服这璃昭仪了,敢风风火火地往旁人宫里闯。” 沈凝酥一手托着下巴,悠闲惬意:“是啊!上次她不也敢来我宫里闹。如果不是刚进宫时她对你我二人使过坏,说不定咱们还真能跟她好好相处呢!” 她一转头,将话锋也转到了齐韵身上:“齐姐姐如今打理后宫应是很忙,今儿怎的得空来我宫里坐坐?宁才人的酒席预备下了吗?” “不过是吩咐几句的事,倒也不难,难就难在要处处妥帖不生出错。我那边才刚将事情给安排下去,就想着来看看你,今晚的宴席,你要去吗?” “这是宁才人第一次办宴,我又与她无冤无仇,理应去的。” 齐韵点点头:“也是,那我再好好筛查一次,保证伺候的人手脚都是干净的。” “若是有人铁了心想做恶,那就是防不胜防,姐姐倒也不必忧心,如今太后闭门不出,后宫正乱,若是谁敢此时出手,被抓到,还不得以儆效尤?” 闻言齐韵娇嗔地睨她一眼:“什么好话都被你说了,那我不管你了,今晚我估计有点忙,方妹妹就劳烦你多看好这个小祖宗了。” 方嫣笑语嫣然地点点头:“齐姐姐放心,我定一步不落地跟着她。” 待三人到海棠宫时天还未黑,宫灯却已燃得亮堂堂的,宁岁巧亲自站在宫门口迎客,见到三人笑意盈盈地来,率先行了礼:“三位姐姐好生捧场,是阖宫来得最早的呢!” 四人里齐韵位分最高,她走过去亲自将屈膝的宁岁巧扶起:“祝妹妹生辰大吉。” 落座约二刻,梵昭到了,他身后跟着的宫人光贺礼便挑了足足十一担,场面着实阔绰。 “果然有着亲上加亲的关系就是不一样,这贺礼可比当日送我多得多了。”范疏桐撇撇嘴小声嘀咕到。 这话被沈凝酥听见了,她只捂着嘴笑。 “你笑什么?” “要你管。” “你是不是笑我呢?” “我笑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笑你?” 范疏桐彻底被沈凝酥气得不淡定了,她用力地白她一眼:“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这才刚怀上呢!已经傻得透透的了。” 沈凝酥听了这话也不恼,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冲她耀武扬威地笑。 方嫣看两人斗嘴,悄悄探头过来:“沈姐姐,你何苦惹她。” “惹她挺好玩的啊!” “真真是一对冤家。” 由于宴会举行得仓促,许多节目未来得及特意准备,都是过去在大大小小的宫宴上见过的,所以有些索然无味。 沈凝酥吃了几口清蒸鱼,又喝了一碗燕窝粥,已大饱。 怀有身孕不得饮酒,正觉着百无聊赖,又生出了逗范疏桐的心思:“往日妹妹不都喜欢在宴席上一舞动人?今儿个怎没了动静?” “要你管。”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妹妹前些日子从楼梯滚下来伤到了脚呢!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是该好好休养休养。” “沈凝酥你没话找话是吧?” “我只是关心妹妹。”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范疏桐不耐烦地睨了沈凝酥一眼,目光落在她肚子上,“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两人正吵吵闹闹着,歌舞声骤然停止,众人不解地四处张望,才发现是梵昭下的令。 如今长公主已满八月,若有人扶着,已可以站在大人的腿上。 这会子她正被她的父皇抱着站在膝头,她小小的手胡乱挥动着,歪打正着地拍到了梵昭的脸上。 看到这一幕,原本脸上带着笑意的祝桃雨倒吸一口冷气。 “前些日子长公主病了,如今身体却十分壮实,朕抱着她好像还沉了许多,可见奶娘、太医院的伺候有功,赏!” 随着他的口谕,殿内才又恢复了热闹,祝桃雨也松了一口气,笑得欢喜:“臣妾代他们多谢皇上。” “华音在宫中样样都好,只是有时思念父皇,若皇上得空,臣妾斗胆请皇上多来兰若宫看看我们的孩子。” 梵昭点点头,让她坐下,却未正面回答去或不去。 沈凝酥拿了个葡萄放进嘴巴里囫囵吞枣地吃,心直口快道:“还长公主思念皇上得紧,我看是她自己思念皇上吧!” 这话说得不大声,可坐在她旁边的范才人却也听到了,平日里虽讨厌沈凝酥,却还是被沈凝酥这句话逗笑了。 先是忍俊不禁,再傲娇地白了她一眼:“傻子。” 沈凝酥自然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回去。 …… 欣合宫,院内一片寂静,花月吟因早晨同米答应大打出手而气昏了头,早早地便歇下了,不许任何人进屋打扰。 因此下人们也乐得自在,皆聚在一屋热热闹闹地喝酒说笑,谁也未注意到一道黑影从偏殿的窗户跳了进来,并很快钻进了花月吟的寝殿。 见到他,花月吟未感到意外:“青蕊呢?” “去稳住那些喝酒的太监宫女们了。” 江恙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如今贵为妃嫔,在锦衣玉食中休养得愈发妩媚艳绝,心里百感交集。 花月吟听后点点头:“一路从湖心岛过来没有人看到吧?” 江恙摇摇头,却问:“你过得还好吗?” “听说今天去旁的妃子宫里耍了一通威风?” “可受了委屈?” 面对江恙接二连三的关怀,花月吟一时间有些鼻酸,她摇摇头,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尽早出宫。” “我都说了,我要在宫里保护你。” “皇宫禁卫森严,何需你来护我?” 面对花月吟的疑问,江恙长久地沉默了,过了许久方问:“青蕊她可靠吗?” “即便不可靠还能靠谁呢?” “你有我呢!” 花月吟猛然甩开江恙的手:“江恙哥,我已为妃嫔,请您自重。” “那个狗皇帝就真有这么好吗?” “对!” “若他真这么好,今日你又何需受这份委屈?” 花月吟被江恙问得噎住,未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吩咐道:“不久后有西域小国的使者入宫觐见,那时人多,你趁乱出宫去,以后就莫再回来了。” “那你呢?你当真要死守在这宫里一辈子?” “如今穗穗怀有身孕,她嫁与钱府是个好归宿,我不想她再卷入这些争斗中。”花月吟凑近江恙耳畔,“江恙哥,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儿……” 第24章 叮嘱 另一头,小刘公公领了数位宫女往欣合宫走。 因璃昭仪曾是最受宠的妃子,所以宫院的位置也是极好的,不仅离海棠宫近,就连离皇上的嘉德宫也十分近。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到了欣合宫大门外。 小刘公公看着早早紧闭的宫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嘴上却没说什么,只叩动门环。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 “哎哟!青蕊姑娘好,深更半夜的,叨扰了。” 青蕊笑眯眯地将众人请进宫,眼神却有一丝闪躲,说话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还有些许颤抖:“不知小刘公公来可是有何要事?我们主儿身子不适已早早地歇下了,我记得我已派人去跟齐贵人知会清楚了呀!”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历练,看着青蕊慌张的模样小刘公公觉着奇怪,却并未过多揣测:“皇上忧心娘娘的病症,特意派奴才来问问看是否已请太医?难受可千万莫自己苦熬,得对症下药才是。” 闻言青蕊松了一口气,屈膝行小礼后才回复:“奴婢替我家主儿谢过皇上的关怀,今夜是宁才人的喜日子,小主不想冲撞了,她说暂且睡一觉,若是明儿早晨起来还不见好,到那时再宣太医也不迟。” 小刘公公点点头,转身招呼宫女上前,“这些都是皇上记着娘娘爱吃的,特意差御膳房热得滚烫了才送过来,还请姑娘收下。” 殿外,青蕊还在应付着,殿内,花月吟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是眼眶红红的。 “狗皇帝不过是吩咐了几句话,就将你唬成这样?” 江恙的心里满是憋屈,他看不得自己心爱之人为情所困。 可花月吟却丝毫也听不进去他的话,她敛了敛情绪,双手拉住江恙低声叮嘱:“哥哥,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定能重夺圣宠,切记切记!” 为免青蕊露馅,花月吟忙卸了钗环披了件外裳朝外问道:“是谁来了?” 众人闻声向殿门处看,果然见花月吟弱柳扶风地往外走。 “参见璃昭仪,奴才这是奉了皇上的命,来给昭仪送些夜宵。” “哟!是小刘公公啊?快快免礼,我就说方才怎的听见有人说话呢!原是你。” 她看了一眼一旁笑得生硬的青蕊,道:“你莫慌张,小刘公公也算是自己人,咱们宫里的闲着无事喝喝酒、取取乐也不过是寻常,再说也是经过我应允了的,不会有事。” 这下,小刘公公才算明白了青蕊方才为何神色紧张,笑道:“璃昭仪哪里的话,奴才只不过奉命行事,余下之事可不敢过问。” 花月吟闻言笑眯眯地点点头,又示意青蕊递了袋银两给小刘公公,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走。 待再返回寝殿时,江恙已不见了踪影。 …… 再说回那海棠宫宴,如今最为受宠的沈凝酥已怀有了身孕,余下之人无不期盼着盛宠能落到自己头上。 可谁也没想到直至宴会结束众人稀疏散去,梵昭依旧留在海棠宫。 唯有米酒不甘心,从正殿朝偏殿撤的时候殷勤地上前扶了梵昭一把:“皇上可是醉了?莫不如跟妾身回宫照顾您歇息吧?” 跟在他们身后的宁岁巧闻言愣是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神色自若地与齐韵并那些尚仪局女官们客气着,说些操办宴席辛苦了之类的话。 “朕今晚就歇在这海棠宫了。” 此言一出,所闻之人无不惊讶——要说这宁才人进宫都一年多了,可从未侍寝过啊!原以为皇上是因介意亲上加亲一辈子也不会碰她了,可谁承想…… 齐韵侧过头瞧了身旁的宁岁巧一眼,只见她睫毛轻颤,眼里闪过紧张。 她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宁妹妹,那我便先回宫了。” “没事儿的,别着急。”最后这句话声音极小,小到只有她两人听得到。 被齐韵如此温柔安抚,宁岁巧才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她回以一笑,道:“夜里四处暗,姐姐可得仔细看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撤光了,就连偏殿也唯留了梵昭与宁岁巧二人。 她故作镇定地为他斟茶,手微微抖却泄露了此刻真正的心情。 放下茶壶正准备回自己座位,手却突然被梵昭握住:“都已经进五月了,怎的你手还这般冰凉?” “我也不知何故。” 梵昭望着眼前小姑娘怯生生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一身酒气,还是先去沐浴吧!” 宁岁巧听了这话,如获救命稻草般:“我去吩咐人准备。” 待梵昭洗去一身疲惫往寝殿走,只见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榻边,双手搭在双膝前。 “不用这么紧张,你也累了一天了,也去泡泡澡松乏松乏。” “是。” 湢浴内,伺候主子沐浴的荷露比自家主子还要欣喜,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浴桶里加月季花瓣。 “行啦行啦,加这么多花瓣,都看不到水了。” “那奴婢再给小主加些月季香露?” “也不必,否则香得呛人。”宁岁巧望着她,“你今儿是怎的了?心情这般好?” “小主要侍寝了,奴婢自然替小主高兴。” 岁巧闻言莞尔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其实忐忑之余,她心里也是饱含期待的。 岁巧重回寝殿时梵昭正坐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刺绣小老虎枕头。 “你来了?这小老虎倒是可爱,你用正合适。” “这是几年前我跟母亲去逛灯会,在一处小摊上买的,已经习惯了夜夜枕着它睡,所以带进宫了。” “嗯。”梵昭点点头,见眼前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仍是一副十分拘束的模样,朝她伸出手。 岁巧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牵住,就这样,两人并肩坐在床榻边缘。 “表叔……皇上……我……” 她已经紧张得连话也说不顺畅了。 就连梵昭也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放软了语气道:“累了一天了,就寝吧!” …… 翌日清晨,广阳宫内。 宁太后刚起床盥洗,海云支走余下的婢女亲自伺候她梳发:“太后,昨儿个夜里皇上歇在了宁小主宫里。” 这消息倒是令宁太后有些意外,她神情滞了三秒,点点头如释重负:“哀家的心愿倒是也一桩桩地了结了。” “恭喜太后。” “只是如今洛妃和哀家的皇孙、皇孙女都还在宫外,长久如此总是不好。” 闻言海云抿紧双唇,跪到了地上。 宁太后吃惊地弯腰去扶她,海云却是拉着太后的胳膊未起:“主儿,老奴有一些话一直未跟您说,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你说吧!” “太后娘娘爱子心切,又辛苦操持着宁氏一族的荣耀,这些年来精打细算、步步为营,可皇上如今毕竟已为人父,不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见得都能事事顺着您的心意,您这前不久才跟他闹了矛盾僵持着,如今他宠幸宁才人,可见已是做出让步,太后若此时再提洛妃之事,他不见得还能依着您。” 见海云字字句句说得真切,宁太后沉默了。 “男女之间的情谊并非是可强扭的,说不定您就此撒手不管,让宁才人自己经营,日久亦见人心。” “至于洛妃,说到底她是郑家的女儿,太后这些年能为他郑家操持这许多已是仁尽义至,又何苦为了个外姓,伤了母子间的情分呢?” 海云视死如归地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抬头一看,只见太后眼里已蓄满了泪。 她高傲地仰面,好让泪水掉不下来:“海云啊!我的心思怎么就无人能懂呢?我做这一切不全只为了洛妃,如今晋山在朝堂上的地位不容小觑,若皇帝与洛妃两情相悦,那日后料理江山便容易多了。” “可这锦绣山河本就是皇上的,一草一木不都是他说了算?” 又何须寄希望于区区臣子——这话海云未敢说。 可即便不说,太后也听出来了。 她保持着长久的缄默,直至海云跪在地上的双腿如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发麻,她才吸了吸鼻头,再次伸手将海云扶起:“你出去吧!容哀家独自静静。” …… 朝云宫内,沈凝酥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到院中,整个人懒懒地倚在椅子上晒太阳。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一人撑了日月扇为她遮住面颊脖颈不被晒到,另一人伺候她吃葡萄。 “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沈凝酥回头一看是梵昭,一蹦一跳地奔他而去,这一举动反倒将他吓了一跳,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温柔道:“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沈凝酥才不管这些,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亲热地拉起他的手:“皇上,妾身早起便十分想吃粉蒸肉,你让御膳房的人给我做好不好?” “想吃派人去说一声便是,这都用完早膳了,还没派人去?” “嗯……”沈凝酥撒娇地摇摇头,“皇上吩咐下去叫他们做的,才格外好吃些,妾身吩咐的不够味儿。” “怎的?难道御膳房的人见风使舵?” “这倒不是,总之就是皇上吩咐下去做的,里面有皇上对妾身满满的爱,自然味道也就不同。” 这话若是换作旁人对他说,梵昭得觉着腻乎死,可从沈凝酥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定是被她给灌了迷魂汤。 两人说话间往廊下走:“自你有了身孕,还一次也未见过皇额娘呢!如今也不知她的病可好了些,不若一会儿你陪朕去广阳宫看看她?” 一向自由惯了的沈凝酥一听要去太后跟前,下意识地便想摇头拒绝,可转念一想,如今皇上与太后或有口角,他带上她去,亦是带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去,太后即便不给这两位大人的面子,也应会念她未出世的皇孙、皇孙女三分情吧? 想到这儿,沈凝酥掩唇偷笑。 “笑什么呢?” 他不轻不重地揪着她一只耳朵。 沈凝酥立刻夸张地喊痛:“皇上揪疼妾身了,得赔不是。” “朕是天子,你见过天子道歉赔不是的吗?” “可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都有犯错的时候,若是天子能放下面子赔不是,那才显得是一位心胸宽广、气度不凡的明君呢!” 沈凝酥头头是道地说完这话,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亲梵昭的下巴,得逞后洋洋得意地走了。 唯有梵昭愣在原地,他知她的一语双关,因此更觉着她伶俐乖巧、善解人意。 磨磨蹭蹭了半天,沈凝酥还是鼓起勇气跟随梵昭一道去了广阳宫。 站在宫门外,侍卫一看是皇上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头是太后下了懿旨闭门不见任何人,可另一头却是皇上。 沈凝酥笑得温婉,说话声音也是柔柔的,可通身却是主子做派:“本宫自怀了身孕一直未在太后跟前尽孝过,还麻烦你递句话给里边的海云姑姑,就说我想见见太后,好让腹中的孩儿得太后福泽庇佑。” 侍卫闻言急忙顺着沈凝酥给出的台阶往下爬——他们可不想夹在中间里外不好做人。 不多时,海云姑姑并房公公亲自来恭迎二位主子。 “皇上和沈小主来得可巧了,太后前儿个身子才算恢复了些,到了昨儿是宁小主生辰,本想去看看她的,可太医说了不让太后吹着冷风,加上我啰里啰嗦从中劝了许久,太后嫌烦,索性回屋静养了,这才没去成。” 海云一路说着,一路在前头带路,将二人引至院中小鱼池那儿——这五月的天气里,只见宁太后依旧披了件半旧不新的薄斗篷。 “儿臣参见皇额娘。”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一转身,看着沈凝酥乖巧娇俏的模样,眉开眼笑地上前牵住她的手细细打量:“好孩子,让哀家来好好看看你。” “什么时候怀的?” “嗯……兴许是在骆城,亦或是回京的路上。” “好好好。”太后满怀爱意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近来身子可还舒服无碍?可有孕吐之症?或夜里休息不好?” “偶尔会孕吐,大多时候还是和从前一般。” “嗯,如今正是好好养身体的时候,只有如此将来你生产时才有力气,腹中的孩儿也更好。” 沈凝酥听话地点点头,终于得空关怀道:“那太后您近来身子如何?好转得多了吗?” “唉!年纪大了总是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太好。” “这些日子皇上、妾身及宫中的姐妹们都很担心太后您呢!” “你们能有这份心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有点病痛也正常。” 闻言沈凝酥行了屈膝礼:“太后娘娘福泽万年。” 虽说都是些场面话,可看着沈凝酥那如同小鹿般清澈又干净的双眼,太后又怎能不对她心生喜爱? 亲热地牵着她的手,如同牵着自己女儿一般,往殿内走:“今早哀家吩咐了小厨房做了道冰糖红枣炖雪梨,女人家吃了最好不过,快进屋尝尝。” 如此,梵昭便被冷落在了二人身后。 太后面前沈凝酥笑得甜美可人,却抽出空回头冲梵昭炫耀地吐了吐舌头。 原本担心太后心中仍有余怒,现下看来沈凝酥已将气氛活跃得不错,梵昭那颗担忧的心便也平静了下来。 待海云将冰糖红枣炖雪梨呈上来,梵昭难得殷勤地立刻伸手去取了一碗,双手奉上:“皇额娘请尝。” 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太后又怎会与自己的孩儿计较呢?她不轻不重地睨他一眼,接过了那碗雪梨。 “昨儿个岁巧生辰哀家也没顾得上,不知她可会生哀家的气了?” “岁巧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懂事的,何况她知皇额娘是因身体抱恙才未露面,自然不会生气。”梵昭答。 “她现在何处呢?” “孩儿昨夜宿在海棠宫,可天一亮便去上朝了,也不知她何时醒,不过估摸着这会儿应是已经起身了吧!” 太后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神色不变。 “若是皇额娘想她了,儿子派人去宣她过来?” “不必了。”太后看向沈凝酥,“哀家与沈才人难得见面,我两好好的说说话,知道你前朝忙,你就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见梵昭走了,沈凝酥内心叫苦不迭,说到底她还是惧怕太后的,恐说错了话一个不小心便惹得她老人家对自己印象不好。 “哀家见着你,仿若见到了当年的自己。” 闻言沈凝酥莞尔一笑:“若能有一二分像当年的太后,已是妾身最大的福气了。” “听闻如今米答应分走了你不少的恩宠?” “皇上本就不是独属于妾身一人,米答应能承宠是她的本事。” 太后点点头:“哀家虽长久未出宫门,可这宫里发生的事却也明镜似的,听闻为了争宠她在床榻上无所不用其极,实在令哀家眼里容不下。” 说起这个,沈凝酥又想起当日皇上宠幸百秀宫三人之事,忍不住一阵恶心。 正努力将这股劲压下去,太后接着道:“哀家老了,日日困在这红墙黄瓦中早已厌倦,心里盘算着不日便出宫去松露山休养,以后只怕这后宫中掀风作浪之人便更加放肆了。” “妾身自入宫后鲜少在太后跟前尽孝,亦不能为太后排忧解难一二,如今若是有机会能略尽绵薄之力,定当义无反顾。” “好孩子,起来吧!”太后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沈凝酥扶起,“齐贵人性子沉稳妥帖,暂理后宫之权交给她哀家很放心,方美人心思细腻,又安分守己能忍得住嫉妒之心,也很讨哀家喜欢,可哀家看得清你们这三人里,你的主意是最大的,如今你又受宠,在后妃里还算说得上几句话,哀家心想若是哀家出宫了,往后在料理后宫上,你多助力助力你齐姐姐。” 太后这一番话夸得沈凝酥愈发心虚,她谦虚道:“妾身自然愿意助力齐姐姐,只是我人微言轻,恐旁人不服我。” “你如今养胎,平常之事也不用你插手,只是若有人敢在后宫掀风作浪,你多给你齐姐姐出出主意,岁巧年幼,最没心机,你多护护她。” “好,妾身竭尽全力试试。” “只要你不惹事,你背后有皇上为你撑腰呢!不怕!若是遇到棘手的,写信给哀家。” “世人皆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今日太后高瞻远瞩安定后宫,好让皇上在前朝不分心,这份心实在令妾身感动。” 交代完自己忧心之事,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她笑道:“为母则刚,待以后你肚子里的孩儿出世了,哀家此刻的心你便会全明白了。” “话说你怀有身孕时哀家也缠绵病榻,未去看看你,如今倒是想起五六年前哀家得了一块温润洁白的羊脂玉,那块玉可真真是好啊!即便是在日头下照着也依旧干干净净不见杂质,如今送给你,将来命工匠打一对母子镯,才算不辜负了这块好料。” “妾身多谢太后。” 眼见太后心情甚佳,沈凝酥少不得又在广阳宫接着陪她聊了许久,直至巳时将过才离开。 刚出宫门,便见洪广并一群宫女侍卫等候着。 沈凝酥觉着新奇:“洪公公,你怎么在此?” “参见沈小主,奴婢等人一直在此候着。皇上担忧您走回宫太累,他方才是自己步行回的嘉德宫,将这轿辇留给了您。” 听了这话女子莞尔一笑,上了轿。 回到宫,沈凝酥正与清絮闲聊着往殿内走,一抬眼便见到了歪在软榻上喝茶的男子。 “皇上您不是回嘉德宫了吗?” “前朝那些个老头子来与朕啰嗦,朕嫌烦,被朕打发走了,想着来看看你。” 她走上前为他杯里添茶水:“眼看快要到饭点了,皇上便留下来陪妾身一道用午膳吧!” “好。”他将她细腰一搂,揽她坐到他腿上,“皇额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老人家说要出宫静养,叮嘱了我几句话,还送了我一块羊脂玉,让工匠做成母子镯,以后我戴一只,我腹中的孩儿戴一只。” “她要出宫?” “对啊!她老人家好像是这么和我说的,怎么了皇上?你不知道吗?” “朕还真不知道。” 望着梵昭挑着眉认真思索的样子,沈凝酥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开了花:“看来在太后心里皇上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提前告诉你。” 面对沈凝酥的幸灾乐祸梵昭并没有恼,不轻不重地往她的后臀拍了一下:“看你还敢不敢取笑朕。” 第25章 你叫什么名字 海棠宫内,面对桌上摆着的尚功局送来的衣裳、头钗、珠宝等物宁岁巧并开心不起来。 “小主,这些都是尚功局孝敬来的,听说每位小主侍寝后都会得,只为图个好兆头。” “我知道了,你收好吧!” “怎么了小主?你为何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宁岁巧摇摇头,眼神直愣愣的,“我只是有些头疼,想再回屋歇会儿。” “哎!” 荷露挽着自家小主的胳膊往寝殿走,内心有些疑惑,明明侍寝是件好事,可小主怎么还没有先前开心了呢? 难道……难道? 难道是皇上太暴力弄疼小主了? 她摇摇头,将自己这乱七八糟的猜测抛之脑后:“那午膳奴婢便让小厨房在蒸笼里蒸着,等小主醒了,随时可以吃到热乎的。” “嗯。” 荷露刚从寝殿转出来,将衣裳珠宝收好,准备去院中与宫女太监一块儿修剪花枝,有一小宫女鬼鬼祟祟地在廊下拦住了她:“荷露姐姐,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是让你送丝衾去浣衣局吗?你怎么此刻还在这儿?” 小宫女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凑近荷露的耳朵道:“本应去的,可奴婢今早给小主换丝衾的时候并未发现上头有血痕,按理来说咱小主这可是头一回侍寝啊……” 她话还未说完,荷露已听明白了是何意思——先前在府里的时候,荷露听闻隔壁府的老爷花银两买来了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做妾,因成婚第二天发现丝衾上无半点脏,老爷还怀疑过姑娘,可那姑娘一哭二闹自证清白,后来请了大夫一问,人家说确实不是所有女子头次侍寝都会有血痕。 “这便是你不知道了吧——并非所有女子头次侍寝都会流血,可能恰巧我们小主身体好没留下痕迹而已,不碍事的。” 见小宫女还杵在原地,荷露又问:“还有什么话吗?” “荷露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浣衣局的老嬷嬷们都八卦得很呢!若是我送了这丝衾过去,她们指不定得议论多半天,人家议论我们又不听见,即便听见了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解释,我不想她们议论小主。” “唉!”荷露叹了一口气,“难得你有这份心,罢了罢了,这丝衾就留在宫里我们自己洗吧!洗完了挂到那后院去。” “是。” 用过午膳,宁岁巧带了些煮得软糯香甜的八宝粥去往太后宫中,还未到宫门口便远远地见站着许多仆从。 “今儿怎么如此热闹?” “姑奶奶今早才开宫门见了沈才人,其他人知道了自然也都眼巴巴地过来献献殷勤,我不也一样吗?” “主儿你才与她们不同呢!你是真心实意关怀太后,其他人只是做表面功夫罢了。” 宁岁巧没有接荷露的话,转而嘱咐道:“一会儿你把这东西送进去便是,我就不去了,告诉海云姑姑这会子人太多,我晚点再来。” “那小主你去哪儿?”荷露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宁岁巧——好不容易小主愿意出宫门一趟,因担忧小主闷得慌,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宫。 “嗯……”岁巧抬头望了一眼这被宫墙划分得四四方方的碧空,叹了一口气,“荷露,我想回家,想爹爹娘亲了。” “奴婢也想家了。” 荷露是宁府的家生子,她的父亲母亲皆是在宁府做管事的,所以从岁巧一出生荷露便是看着陪着她一块儿长大的,再后来荷露就被老太太指给了岁巧做贴身婢女。 在荷露送粥的空隙,岁巧只身一人去往御花园逛了会儿。 此时已是春末,池塘里有些许含苞待放的荷花,岁巧坐在凉亭里吹风,看碧空的飞鸟时而展翅高飞,时而静伫枝头,忍不住感叹道:“这宫中有什么好,倒还不如做只鸟儿自由。” “若后宫之人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 岁巧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急忙回头,却不见人的踪影。 立刻起身准备离开,刚出了凉亭右拐,只见树丛闪出一个人影。 此人虽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是个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美男子。 他的眉目如被刀剑精雕细琢出的——鼻子高挺、目光如炬。 自小久居闺阁而后又匆匆入了宫的岁巧本就与男子接触不多,如今突然见了眼前这位,耳根刹那间染上了红。 她低着头,想跑开。 却被男子拦住了去路。 他垂眸看着她尖溜溜的下巴和圆溜溜的杏眼,觉着她的模样很像是一只娇憨可爱的小猫。 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岁……”正准备开口回答,却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我是后宫嫔妃,你看不出来吗?” 看着她奶凶奶凶的模样,江恙更觉有趣了,他笑笑,刚准备再说些什么,远处小径却传来荷露呼唤自家小主的声音。 不知怎的岁巧有些慌乱,仿若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回头应了一声,待再转过头来看,那小太监已然不见踪影。 “小主,你怎么一会儿便走了这么远,可害奴婢好找。” “自己一个人胡乱逛就逛到了这儿,反正也没什么趣儿,咱们回宫吧!” “小主,好不容易你有闲心出宫门,你看这五月里的风光多美啊!咱们就多逛一会会儿?” 若是平日里荷露如此撒娇,岁巧定然是依了,可现下她心里慌乱得厉害,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心里慌得厉害……” “啊?怎么了?可是日头晒的?你在府里时就不好好吃饭……” 面对荷露喋喋不休的关怀,宁岁巧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察觉出什么端倪。 …… 再说太后此番说出宫,速度倒是十分迅速,晚上她的口谕便传到了各宫。 彼时沈凝酥正闲坐灯下下棋,见到海云急忙上前虚扶了一把。 “沈小主如今的肚子倒是还不显怀。” “这才一月多,我倒是希望肚子不要太大,恐腹中孩儿太大生产的时候吃力呢!” “为了腹中孩儿康健,不吃不行,可若吃得太多又恐伤了母体,可真够愁人的。”海云笑得慈爱,转身示意身后的嬷嬷站到前头来,“沈小主,这是岳嬷嬷,她年轻时是宫里的医女,太后生下当今圣上时她也是在旁伺候听命的,既懂药理又懂接生之道,自新帝登基后她便在宫外松露山为太妃们调养身子,今儿太后特意将她请回宫,伺候小主您。” 沈凝酥面含笑意地冲她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抵触——虽说太后此举并不会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可身边突然多了一位不相熟的老嬷嬷,且还是太后派来的,自然会令她百般不自在。 她低着头,酝酿出了些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太后待妾身可真好,就如妾身母亲一般,都令妾身有些想家了。” 海云哪儿想得到沈凝酥会来这一出,自然信了她的话,急忙安慰:“哎哟!沈小主不哭不哭,您这样会伤了眼睛的,宫中都有规定,到小主临近生产前家中女眷便可进宫伺候了。” “嗯!还请海云姑姑替我向太后道谢。” “这是自然。” 要说这位岳嬷嬷倒也不像是个多事的,海云刚走,她便跟着叶岚熟悉朝云宫上下的环境,没一会儿便在小厨房架起了单用的火炉,从带着的箱子里取出一应厨具洗净擦拭好,又单独要了个柜子将其锁住。 “敢问嬷嬷您这是?” “还请叶姑娘不要见怪,从今日起小主药饮之事便全包在我身上了,这些锅炉勺子等都是煎药的时候用得到的,锁在柜子里安全些,索性钥匙只有我有,若出了事我担着。” 叶岚先前伺候庄太妃时曾在太后宫中与岳嬷嬷打过几次照面,看她面容慈善温和,却不想说话竟是这般果断干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小主特意叮嘱我给嬷嬷您另打扫出一间房,就在我和清絮姑娘隔壁,若有何事可随时唤我,往后咱们就是一同伺候小主的人了,都是自己人。” “敢问姑娘,咱们小主现有用得称手的太医吗?” “咱们小主先前并不固定用哪个太医,查出喜脉的是罗庸为罗太医,后来皇上指了许佩许太医专管小主问诊调养之事。” 岳嬷嬷点点头,未说什么。 叶岚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许太医是妇科圣手,之前兰若宫的希妃娘娘怀孕也是他在伺候,一直伺候到前些日子才被指给了咱们小主。” 岳嬷嬷毕竟是历经宫里老人,听闻是许佩伺候沈小主也便放下心来——他跟自己一样唯太后、皇上马首是瞻,绝不会官妃勾结做出有损皇嗣之事。 “怎么了?许太医他……” “他很好,姑娘不必担心。” …… 次日东方才露出淡浅色的鱼肚白,还在床榻上赖床的沈凝酥便被叶岚、清絮二人合力吵醒。 “哎呀!眼看入夏这夜里也太热了吧!昨儿个我被闷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丑时凉快了一些方沉沉睡着,这才没多久呢,又被你俩给闹醒了。” “小主,今日可是要去太后宫中请安的,马虎不得。”叶岚一边整理纱帘一边道。 “是呀!小主您就是前些日子不用请安,睡懒觉睡得习惯了,这突然让您早起,自然不适应。” 沈凝酥坐在床榻边伸出手,眼睛却依旧闭着:“清絮,你掐我一下。” “做什么?” “掐我一下呀!” “奴婢不敢。” “叫你掐你就掐呀!掐疼了我也就瞬间清醒了。” 若是往日在府里,清絮指定喜笑颜开地动手了,可如今她却不敢:“我才不要,主儿您可别忘了您现在还怀有身孕呢!看您这愈发细皮嫩肉的样儿,若是我掐红了,皇上还不得罚我三十大板。” 一旁的叶岚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眼里盛着笑意,取了两件衣裳过来:“小主,您看今日是穿天水碧色的?还是藕荷色的?” 沈凝酥睁开眼睛认真打量考虑了一会儿:“就藕荷色的吧!温柔一点。” 见此情形,清絮悄悄地对叶岚露出佩服的神情。 已料想到今日的请安会很热闹,可真正到广阳宫时还是被吓了一跳——遑论梁答应、苏答应,就连沈凝酥一直暗中接济的徐答应也都在场。 她就站在院子的最角落,双手垂在腹前,手指不安地绞着手帕,眼神怯生生的如同受惊的小兔。 显然她也看到了沈凝酥,应是考虑到怕惹旁人的眼,只远远地微微一笑算是行了礼,不敢上前。 “她一个人在那儿站了许久了,看她紧张得厉害,沈姐姐,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凝酥闻言回头,见齐韵和方嫣站在她身后。 今日她两人一看就是比起平常更精心打扮过,可通身还算素雅大方,不是那种万分惹眼的装扮。 她摇摇头:“算了吧!她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就挺好的,若是咱们过去,不知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只在院中站了片刻,海云便开了门从殿内出来:“太后娘娘梳妆完毕,请各位小主进殿。” “这是今年开春古滇进贡的春茶,清新回甘,各位尝尝。” “妾身平日里不爱喝茶,可今日尝的这个是不错呢!还是太后娘娘您的品位好,以后妾身便只跟您吃吃喝喝了。” 范疏桐这话惹得太后露出笑:“你若喜欢喝,哀家让内务府多分些给你。” “谢过太后娘娘。” “今儿个怎不带着哀家的长孙女过来?” “启禀太后娘娘,今早妾身出宫门时长公主还未醒。” “小孩子家就是好,睡得舒坦踏实,不像哀家,人老了,夜里不管多晚睡,第二天还是天不亮便醒了。” 洛妃闻言温婉一笑,奉承道:“太后娘娘蛾眉螓首,看着还年轻呢!” “你少来唬哀家。” 诸多女人聚在一块儿就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沈凝酥听得有些烦倦了,只认真低头吃茶,也不搭话。 可即便她不说话,也有人故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只闻那米答应趾高气昂地道:“沈才人平日里不是个最伶牙俐齿的吗?今儿怎的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怀有了身孕格外尊贵些,都看不上和我们这些姐姐妹妹说笑了?” “人家不爱说话与你有何相干?动不动就揣摩别人看不看得上你,同为嫔妃,还能有谁看不上谁?即便是被看不上,其中也应是有自己的问题吧?” 望着范疏桐傲娇地回呛米酒,而米酒一副吃瘪的模样,沈凝酥愈发觉着有趣——有米酒的衬托,反倒显得范疏桐伶俐可爱了些。 她淡定地放下茶杯:“我也并非和谁都不爱说话,自你溪华林承宠至今咱两说的话本就不多,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之事了,米答应你又何必纠结,难道不知有一句话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吗?” 就米酒那招摇劲儿,平日里已经足够惹人嫌,如今接连被范才人和沈才人怼,大家都乐得看戏,不仅没人同情她,反倒通通掩唇嗤笑。 坐在高位上的太后见此情形也不阻拦,内心却感叹昨日叮嘱沈凝酥那几句话还真叮嘱对了——有她在,后宫旁的女子作不出多大的妖。 坐在最末端的徐然看着这些个宠妃说笑斗嘴,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若是不羡慕那是假的,可若说羡慕,光看如今变得安静了许多的璃昭仪,便可知这后宫争斗是多么残酷…… 她皱了皱鼻头忍住难过,心想好在自己如今也并不得宠,不再被人刁难…… 正神游之际,太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想必哀家不日要出宫静养的消息大家都已经听闻了,今日特意将诸位后妃召集到一块儿,是有几句话想叮嘱。” “一则皇帝前朝事忙,作为后妃你们应该多关怀体恤他才是,不要一个个的性子骄纵闹小脾气惹他不开心。” “二则俗话说娶妻娶贤,你们作为妾室也应当贤惠大度才是,切莫生出妒嫉之心,在后宫掀风作浪。” “三则嫔妃间相处有道,切忌以大欺小或是以下犯上。” “都听明白了吗?” 众妃皆答:“妾身谨遵太后教诲。” “听明白了就退下了,这几日临近出宫哀家事儿多,你们就不必日日来宫中请安了。” …… 众人闻言纷纷往外走,徐然不想惹事更惧怕被人盯上,磨磨蹭蹭到了人群的最后面,哪知才拐过广阳宫门前的那条甬道,过了碧玉桥,事情还是寻上了门。 “你等等。” 听到背后传来呼唤声,徐然急忙回头,是米答应和她的婢女银果。 “参见米答应。” 徐然心惊肉跳,从方才在太后宫中看到她与沈才人斗嘴,便可知此人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还算懂事嘛!”米酒洋洋得意,“我承宠也快大半年了,怎么从前在宫中从未见过你?” “我一直在自己宫里养病,不怎么出门。” “这也难怪,那你现在是什么位分?你又是何时得宠的?” “答……答应位分,得宠已是皇上尚且是太子时的事情了。” “嗯……”米酒点点头,毫不掩盖高傲气焰,“那看来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啊!” “姐姐说的是。” 本来满足了自己好奇心的米酒已经称心快意地打算离开,可一听对面这个唯唯诺诺略显憔悴的女子居然唤自己姐姐,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你会不会说话啊?你年纪应是比我大多了吧?居然叫我姐姐。” “不是的米答应,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看你如此尊贵华丽,所以才称呼你为姐姐。” 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的沈凝酥等人看见。 “这米答应估计又在那儿刁难人了,沈姐姐、齐姐姐我们要不要过去管管?” 只见沈凝酥摇摇头:“她两都是答应位分,若如此那徐答应还被米答应给欺负了,可见也是个不中用的,何必管。” 齐韵没说话,反而有些想笑,她素来不喜参与这些女子间的纷争,心里头想的也和沈凝酥如出一辙。 沈凝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现在还早,可要去我宫中小坐一会儿?这些日子皇上特意叮嘱御膳房给我加了些菜,左右我一人吃也浪费了,若有姐姐妹妹陪着,倒也吃得开心些。” 只见齐韵摇摇头:“太后要出宫,一路的吃穿用度、车马侍卫等我都需早早的预备下,一会儿尚仪局的还要到我宫中商议此事,我倒是馋了妹妹宫里的奶白枣宝还有茉莉茶,只可惜今日倒是没口福了。” 沈凝酥闻言露出不舍,又转而邀请方嫣道:“我不管,齐姐姐有事儿去不成,可方妹妹你必须得去陪陪我,咱们姐妹已有多久没聚在一块儿说说话喝喝茶了呀!” “行行行,都依你这个小祖宗,我不去将你宫里的茶喝光可就赖着不走了。” “不走倒好,赶明儿我禀告了皇上,让妹妹你搬过来我宫里和我一块儿同吃同睡,才最好不过。” 齐韵看着眼前两人腻歪的场景,故作嫌弃地撇撇嘴道:“腻腻歪歪受不了,我可不理你俩,先走了哦!” 两人才刚回宫坐在殿内谈笑没一会儿,岳嬷嬷便端了一碗药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主,该吃药了。” “这是平日里许太医给开的补气血的吗?” “是。” 沈凝酥闻言皱着眉,满脸写着拒绝二字——倒也不是这药不好,更不是她信不过许太医或岳嬷嬷,而是这药……实在难喝!一股子又甜又腥的味道,比那些苦药还难以下咽。 先前是清絮负责煎药,本来是一天要喝两碗,可耐不住沈凝酥是个会耍机灵的,有时她一次只喝半碗,剩下半碗无论清絮、叶岚如何好言好语地哄,也再也不愿意动,有时她起得晚了,早已过了早晨喝药的时辰,也就逃过了那一碗药。 今儿个叶岚和清絮都忙忙叨叨地为她梳妆打扮,一时也就忘了喝药这件事,沈凝酥自己倒是想起了,可她故意没说,连早膳也没吃便匆匆去往太后宫中。 看着眼前岳嬷嬷笑眯眯、恭恭敬敬的模样,不知怎的沈凝酥有点儿惧怕她,总感觉她像是一位既慈善又威严的族中长辈,下意识地便想听她的话。 她伸手拿起碗准备乖乖喝药,却又被岳嬷嬷给拦住:“小主还未用早膳呢!肚子空空的,喝药反倒对身体不好,还请小主先喝点瘦肉粥。” “嗯。” 一旁的方嫣看着自己沈姐姐在一老嬷嬷面前如此乖顺,偷笑着。 好不容易吃完药岳嬷嬷退了下去,方嫣立刻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是太后娘娘从松露山唤回来,差来伺候我的嬷嬷,姓岳,听闻既懂药理又懂接生。” “既懂药理又懂接生?那有她在姐姐岂不是安心多了?” “安心是安心,就是不知怎的我有点儿怕她,下意识地就想听她的话。” “那……她可靠吗?”后宫实在暗藏杀机,方嫣忍不住有些担心。 闻言沈凝酥朝楹窗外看了一眼,见廊下无人,才回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是位靠得住的。” “嗯。”方嫣放心地点点头,“这样才好呢!沈姐姐你就连在皇上面前也一贯是个我行我素的,如今来了位治得住你又能照顾你的老嬷嬷,实在不错,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26章 后宫佳丽 自太后离宫后梵昭接连大半月未宠幸嫔妃,偶尔去沈凝酥宫里陪她吃吃饭、下下棋,倒也不留宿,因此后宫难得风平浪静。 沈凝酥如今不宜侍寝,倒是时常劝说齐韵与方嫣带着汤汤水水经常去御前走动走动,可齐韵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本就不屑于争宠,何况她心里一直有沈巍橪那道结,哪肯听沈凝酥的劝。 “她是头倔驴,我已经劝不动了,那方妹妹你呢?” 闻言方嫣莞尔一笑:“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去。”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见那范疏桐每两三日就要去御前走一遭吗?她都没不好意思呢!” “可也不见她就因此得了圣宠啊!说到底还是要皇上本身就喜爱那人才行。” “范疏桐叽叽喳喳闹人得很,说话又不经脑子,皇上对她提不起兴趣也正常,可方妹妹你这般温柔小意,若皇上还不喜欢,那就是他没眼光。” “沈姐姐你说话总是头头是道。” 这时,一直缄默着的齐韵也开口鼓励方嫣:“若方妹妹你想,不妨大胆的去争取看看,若什么都不做只在宫里等待皇上翻牌子,如今后宫里的女人这般多,要猴年马月才能得到一次宠幸。” “帮别人出主意倒是头头是道,可自己呢……却也……” 沈凝酥故意没将话说完,齐韵闻言娇嗔地白了她一眼,也笑了。 …… 入了夜,整个皇宫被月色所笼罩,枝头已经开始有蝉鸣声,夜风徐徐拂面,令人无比惬意。 方嫣攥着手绢往嘉德宫走去,心里惴惴不安。 快到宫门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梅,我慌得厉害。” “小主莫怕,不过是送汤而已,只要您心里不想着非得夺得恩宠,兴许就平静了。” “真的吗?” 主仆二人正聊得投入,忽远远地见甬道另一头也有一主一仆朝嘉德宫而来。 “看来沈小主说得没错,范才人果然没皮没脸,三天两头往皇上这儿跑。” “休得无礼。”方嫣侧过头厉声斥责尽梅,随后语气又柔软了几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了,定又有大麻烦。” 可直至那两人从宫墙投下的黑影里走进灯下,仔细一看,才发现来者是宁才人。 方嫣率先朝她行了屈膝礼:“妹妹也是来找皇上的吗?” “嗯!我给皇上送些自己宫里新制的安神香,气味清雅延绵,很是不错。” 见方嫣点点头,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接着问:“姐姐喜欢什么味儿的香?我这个你闻闻,若是喜欢也带些回去。” “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日子我倒是不熏安神香了,夏日本就令人昏昏沉沉容易酣睡,我又是个贪觉的,熏了香第二天早晨难醒。” 岁巧闻言也不恼,看了看尽梅手中的食盒,道:“姐姐也是来给皇上送东西的吧?食物要紧着新鲜的时候吃,我这个香倒是不着急,所以姐姐你先进去,我在外头等着。” 主仆四人一同进了嘉德宫,岁巧便带着荷露去院里凉亭里等候。 方嫣见推辞不过,只好往明政殿走去。 “宁才人看着天真无邪,心里其实精着呢!让小主您先进去了再出来,她好留下来侍寝。”尽梅小声嘀咕。 “你的话也太多了些。” “哎哟!奴才给方美人请安,您是来……”洪广见了人忙不迭地迎上来。 “洪公公好,敢问皇上现在里面吗?我想给他送碗鸡汤喝。” “在呢!皇上正在里头批奏折,请方美人在此稍候片刻,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洪公公了。” 殿内,梵昭看着方嫣款款而来,见她身着淡蓝色齐襦宫裙,头上簪着一朵朵蓝色白色相间的花朵,眼前一亮。 “你倒是许久未来朕宫里了。” “皇上处理国事万分繁忙,妾身不敢叨扰。” “不敢叨扰?”他含笑望着她,“那这会子是?” 方嫣哪里经得住梵昭这般逗,登时脸颊绯红,有些难为情。 “过来。” 他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坐着。 如此近的距离,一股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梵昭仔细嗅了嗅,打量着女子娇花般的面容,才发觉她发髻上簪的小花原来暗藏玄机。 蓝色的是用纱堆出来的,白色的则是新鲜的茉莉花。 他凑近闻了闻:“你倒是个心思巧妙的。” 方嫣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男子那近在咫尺的流畅的脖颈线条,就连凸起的喉结也莫名散发出诱惑气息。 忍不住地,她吞了吞口水。 也难怪后宫女子削尖了脑袋的都想侍宠,像梵昭这般外表英俊、玉树临风,又懂得逗女人害羞的男子,试问谁不喜欢呢? 何况他还是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坐拥江山、呼风唤雨。 “想什么呢?” 他的唇凑近她的脸蛋,吻将落未落,那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如挠痒痒般,令她有些不自在。 “妾身……妾身……在想皇上怎能如此迷人。” “迷人?” “就是……皇上很勾人。” “勾人?” “不是,妾身的意思是说皇上很会撩动女子的心弦。” 知自己越解释越乱,方嫣说完这句话慌张的闭了嘴。 哪知梵昭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剑眉星目里多了些愉悦。 那一刻,方嫣有些看呆了,只感觉自己腰肢上的那只手慢慢地往上移,一路经过后背,停在了她的后脑勺。 他再次凑近她,浅尝她唇齿间淡淡的茶果香。 方嫣被这个吻扰得有些头晕目眩了,此刻她只想依偎在他怀里,被他好好地疼爱一番。 梵昭的声音此刻也带了些沙哑:“今晚留宿朕宫中吧?” “好……可是……方才妾身在宫门口遇见了宁才人,她带了些安神香过来想送给皇上您,现正在院中等候着呢!” “咳咳——那你先回宫吧!”他收敛了温情。 这令方嫣有些失落,心中暗恨自己为何多话,可若不说,她心里也不舒服,毕竟她对宁才人印象还不错,不想害别人空等一场。 “是。” 人才刚出嘉德宫,尽梅又开始为自家小主打抱不平,她越说,害得方嫣心里也越烦燥,正准备开口制止,身后却传来小刘公公的声音:“方美人请留步,皇上说夜里黑漆漆的,恐美人害怕,给您安排了轿辇送您回宫。” 因着小刘公公还年轻,性子又是个乖巧随和的,所以各宫大宫女都乐意与他多说上几句玩笑话。 只见尽梅噗嗤一乐:“咱们小主可是住在山上呢!轿辇如何送得上去?” 小刘公公挠挠脑袋:“那便坐轿辇到山脚,再步行上去。” “有劳各位了。” 方嫣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意冲众太监、侍卫点了点头,进了轿子里。 虽抬轿的太监极小心,轿子还是难免颠簸,方嫣的心也跟着轿子浮浮沉沉,大不痛快。 回宫后方嫣觉着有些累,早早地便盥洗了准备睡下。 她端坐铜镜前,望着镜中自己那张小巧素净的脸,心里有些感慨——究竟要多美,才能算得上是美人呢?究竟要多美,才能得了皇上的盛宠呢? 正难过着,忽见院中灯火闪烁,紧接着便听到尽梅及管事公公带着众奴仆行礼之声:“奴婢参见皇上。” 皇上来了? 此刻她内心的雀跃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她慌乱地想重新梳妆,才刚拾起粉,却又觉着若如此,也太显刻意了些。 于是将粉放下,只是拿了口脂轻轻地点在唇上,嫌红又擦下些许,直至看起来若有若无的,方满意。 当她忙完这些,已经听得大殿门被打开,梵昭往里走的声音了。 她急忙放轻了脚步一溜烟钻进锦被里假寐。 伴随着咯吱的声响,寝殿的门被推开,方嫣眯着双眼看,又惊又喜地起身行礼道:“皇上。” 此情此景若换做是沈凝酥,梵昭定然要拆穿她假寐的小伎俩,可在梵昭心里方嫣是个极老实的女子,不疑有他。 他身上带了些雾气,往床榻走来。 方嫣急忙伺候他脱去外裳。 他低头看着她娇羞欢喜的模样,像一只乖乖的小猫,爱意忍不住又浓了些……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 第二天清晨沈凝酥刚醒,昨儿夜里皇上夜宿邀月楼的消息便传进了她耳朵里。 沈凝酥喝药的手一滞,瞬间觉着这药更难以下咽了。 她笑笑:“方妹妹能承宠是好事,总好过恩宠落到讨厌之人的宫院里。” 眼见着岳嬷嬷还守在跟前,沈凝酥一口气将药喝完,递回她手里亲自看着她走出殿外。 清絮又去廊下看了看,确保没人,才接着禀告:“探子还说宁才人昨儿个也破天荒地去求见了皇上,还是在方小主后见的,可还是没能将侍宠的机会争到自己头上。” 沈凝酥听了清秀的眉头不觉皱到一块儿:“这宁才人还真是长大了吗?我怎么觉着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不过奴婢倒觉着她不像是坏人,即便她为自己争取些往上爬的机会,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得也是。”沈凝酥叹了一口气,摸摸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我还是先将自己的胎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其余之事都不重要。” “是呀!这会子小主应该趁着天气凉快,去散散步了,若再不动,一会儿岳嬷嬷又得催。”清絮弯腰伺候自家主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如今朝云宫来了个岳嬷嬷,十分尽心地将沈凝酥每日行程安排妥当,晨起了就得好好用早膳、喝补气血的药,吃过药休息一阵,趁着太阳暖和、空气清新之时,或是在院中散散步,或是去御花园逛逛,用过午膳便需小憩一会儿,醒来可看看书、刺刺绣打发时间,过了酉时即便再想看书刺绣也不能够了,岳嬷嬷不许,说光线不好恐伤了眼睛…… 要知道,沈凝酥平日里可都是懒散惯了的,就连皇上下了早朝,都得再来陪她睡个回笼觉,可谁承想到了岳嬷嬷跟前,沈凝酥立刻变得乖了不少,但凡嬷嬷说的,她都听,嬷嬷让做的,她也都乖乖照做。 …… 这日,沈凝酥午后小憩醒来,正坐在廊下看福宝和几个小太监抓夏蝉,小刘公公笑眯眯地进了宫院,行礼后道:“沈小主,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沈凝酥心里有些疑惑——他中午还陪自己用了午膳,说是一会儿要去往希妃宫里看看华音,晚膳也在那儿用……此刻他却又宣自己过去,能有什么事儿呢? “皇上现在何处?” “在兰若宫。” “嗯,请小刘公公稍候我片刻,我进屋换件衣裳。” 轿辇到了兰若宫门口,人还未进去,已见洪广在那儿候着,见了沈凝酥忙迎了上来:“奴才给沈小主请安。” 低声道:“皇上宣小主来是为了您暗中接济徐答应之事,皇上嘱咐了,请小主莫要急,一会儿他问什么您便答什么就是了。” 如此一说,沈凝酥心里便有了底儿:“殿里都有谁呢?” “希妃娘娘、范才人,还有齐贵人。” 沈凝酥点点头,笑意盈盈地进去了。 “妾身参见皇上,希妃娘娘,齐姐姐,范妹妹。” “你有身孕就不必行礼了,朕都交代你多少次了。”梵昭冲沈凝酥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他此刻坐在软榻上,余下三人都只是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 若她此刻过去了,希妃不得恨得牙痒痒——作为一宫之主都没坐的位置,沈凝酥却坐了。 若从前,沈凝酥定恃宠而骄地坐了过去,可眼下还有接济之事未讲清楚,自己又怀有身孕不想与人结仇,还是规矩些的好,于是她笑笑:“软榻是主位,妾身既为客就不过去了。” 于是挨着齐韵坐下。 齐韵担忧地握了握沈凝酥的手:“妹妹……” 沈凝酥胜券在握地冲她笑了笑,示意齐韵不必担心。 “朕方才与希妃、范才人闲聊,才听闻你暗中接济了一个答应?” “回皇上,确有此事。” “皇上,你看,我就说沈才人犯了宫规,而齐贵人作为暂理后宫之人,见了这样的事儿不仅不加以规劝,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太有失公允了。” “敢问范才人,我犯了什么宫规?” “嫔妃每月的银子、吃穿用度都是按等级划分的,你凭什么将自己的东西私自分给一个小小的答应?” “份例划分到了我手里,如何支配就是我说了算,如何花难道还需征得谁的同意吗?难道得征得你范才人的同意?” “你!”范疏桐被怼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希妃插了话:“按理来说份例到了个人手中确实是由个人支配,何况范妹妹也是好心助人,只是妹妹如此恐乱了后宫秩序,若有官妃勾结谋取钱财之人,即便是她财气外露也大可说是得了旁的嫔妃相助,如何查?” 沈凝酥内心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这希妃平日看起来笑眼弯弯、酒窝甜甜的,到了理论时居然这般难缠。 “那凭着希妃娘娘的意思,是这后宫中凡是贺礼往来,都是扰乱秩序的了?” “自然不是这个理儿,贺礼是摆在台面上送的,人人知晓,自然跟暗地里送的不一样。” “行了行了。”见沈凝酥落了下风,梵昭急忙开口制止,“不过就是接济个答应,你们在这儿吵成这样。” “我这人也叫来了,理论也理论清楚了,范才人你可满意?” 范疏桐哪里想得到梵昭突然抛给她这样一个问题,立马求助地看向希妃——虽说暗中接济之事是她发现的,可她自己也觉着无甚问题,倒是希妃听说了此事兴冲冲地怂恿她到皇上跟前告状,说是保准能让沈凝酥吃上一壶,可如今看来,自己竟是听信了希妃的鬼话,白白的自找没趣。 而希妃此刻却只是尴尬一笑,未帮腔。 沈凝酥人精儿似的,早已看清,她甚至都不屑于再与蠢笨如猪的范才人生气,只冷冷地看向希妃道:“这后宫是皇上都后宫,我接济嫔妃他都还没说什么,无论怎的也轮不到各位在此操心、指手画脚。再说如今暂理后宫的权力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可是一直在齐姐姐手里,有时间操心些不相干的,倒不如好好保养保养自己那张脸,多看几本书好让自己变得聪明伶俐些。” 聪明伶俐这四个字她放缓了语速说,看那希妃一脸尴尬,又看看范疏桐的脸被气得红一阵绿一阵的,别提有多过瘾了。 “齐姐姐,我们走。” 沈凝酥将坐在凳子上的齐韵拉起来,敷衍地冲梵昭行了个礼,离开了。 刚到宫门口,已见清絮、福宝站在那儿翘首以盼。 见到两位小主相谈甚欢地从轿辇出来,担忧才退去了一大半。 “小主,皇上匆匆忙忙宣您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儿啊?”清絮亲昵地挽着沈凝酥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叶岚,你说。” 得令后的叶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惹得清絮、福宝听后直呼痛快。 …… 夜幕降临,沈凝酥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丫鬟们织络子,听她们聊自己小时候家乡里发生过的奇闻轶事,趣味正浓,福宝进殿来报皇上来了。 她冷哼一声接着歪在那贵妃榻上不动,紧接着梵昭便进了殿内。 小丫鬟们纷纷识趣退下。 “怎么了?跟朕生气呢?” 他将她揽至自己怀中。 “妾身怎么会生皇上的气呢?再说皇上也并未惹到妾身。” “还说没有呢!你看看你,都背对着朕,也不回头看朕一眼。” “好啦!不许生气,朕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莲藕猪蹄汤,如今这个时节正是吃莲藕的好时候。” “哼!”沈凝酥依旧不看他。 “沈凝酥!不可任性。”他从背后探出头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可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儿呢!没听老人说过吗?怀孕期间若是母体心情不爽快,腹中的胎儿也会跟着不开心的。” 此时的沈凝酥早已掉进了梵昭无限的柔情蜜意里,再说凭心而论,在这件事上梵昭也确实未有错,她只不过是想娇气地磨磨人而已,于是转过身眉开眼笑地搂住梵昭的脖颈:“皇上,妾身没生你的气,只是莫名被叫到希妃宫中听了她两人好一顿训,有些累了而已。” 莫名听了她两人好一顿训?听了这话梵昭有些哭笑不得——她居然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这话! “那爱妃说要怎么办呢?要不朕此刻将她两叫到这儿,让朕的爱妃好好地训她两一顿?” “嗯!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行了。”梵昭又在沈凝酥额头落下一吻,“快来让朕仔细瞧瞧你,好好抱抱你。” “唉!瞧了抱了,又不能好好的亲热亲热,可真难为人呢!” 梵昭哑然失笑:“朕都没愁,你还先发愁上了。” “那可不一样,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想宠谁就宠谁,可妾身呢?妾身可只有皇上您啊!” 这一句话触动了梵昭内心的柔软,他素来知沈凝酥是个嘴甜会撒娇的,可他也是真心实意地就吃这一套,而且也是打心底里的喜欢她,于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声音也温柔沙哑了几分:“朕知道,所以朕向朕的酥酥保证,一定会多寻出机会来陪陪你,好不好?” “不好。” “再过几日进了六月,估摸着哈孜尔雅国的使者就要进京了,到那时朕就真的腾不出时间经常来看你了。” “哈……哈孜雅国?” “是哈孜尔雅国。你忘了吗,前些日子太后抱恙,后宫无人主持大局,尚仪局将宁才人的生辰忘了。” “嗯,记得呢!” “那是因为礼部尚书的张大人和尚仪局女官陈秋水被朕派去玉门关,接哈孜尔雅国的使者去了,这才令两局抓了瞎,出了纰漏,也是朕的失误。” “才不是皇上的失误,是那些下属也太笨了些,还好宁才人是个脾气好的,若是我,定得罚他们三十大板。” “这话朕信。” “可是妾身有一事不明白,礼部管前朝,尚仪局管后宫,为何接见还需派尚仪局的女官去呢?” “咳咳,这哈孜尔雅国也并非空手而来,据他们给朕传的信,说是进贡了本族女子十二人,既要成为我梵岳国的宫妇,自然要学会我梵岳国的一应规矩。” 闻言沈凝酥吃醋地撅嘴小声嘟囔:“方才还埋怨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这下可好,再过不久要变成后宫佳丽三千零十二人了。” 第27章 哭诉 始进六月,天气已经变得比先前更闷热难耐了许多,沈凝酥每日晨起都要喝一大碗酸梅汤消暑,起先岳嬷嬷并不同意,恐这样伤了她的脾胃,可奈何沈凝酥太会撒娇,也便依着她了。 “只是有一点,需得早膳用后才能喝。” “行!” “那老奴便把小主吃药的时间改为午膳过后,如此若小主小憩醒来还想喝,影响也不大了。” “多谢嬷嬷,嬷嬷你人最好了。” “哎哟!老奴可真是拿小主您没法子。” 这时,福宝提了两个形状各异的灯笼兴高采烈地跑进殿内。 “参见小主。”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回禀小主,我刚才路过玉华殿,看见她们正在门口方圆坛编排节目,见了这荷花灯笼和锦鲤灯笼的道具,心想小主喜欢,就冲她们讨要了两个回来。” 见眼前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满怀期待地将此物捧至沈凝酥眼前讨她欢心,她连心都快融化了。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前只体验过做妹妹被哥哥姐姐疼爱的滋味,如今看着比自己小的福宝,却也体会到了为人长姐的心情。 “来,让我好好瞧瞧。”她从他手中接过灯笼仔细端详,“还真是做工精巧呢!看来这哈孜尔雅国的使者快要进京了呀?” “我跟那些个乐师舞姬打听过了,说还剩不足百里的距离,若不是今晚到,就是明日到。” “为了接见他们,咱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是啊!到时候的场面肯定特别热闹,小主若是您去看,能不能带上我啊?” “好好好,我肯定会带上你的,放心吧!” 这时恰巧叶岚拿着一盘洗干净的水果进来:“小主如今身子重,去不去还不一定呢!你就这样跟小主说好了,岂不是要她非去不可。” “姑姑……可是我真的很想去。” “行了,别听你姑姑瞎说,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带你去,何况我生性就爱凑热闹,即便你不说,如此热闹的场面可怎么会缺了我。” “主儿,您就惯着他。”叶岚笑笑,递了一颗葡萄给沈凝酥。 沈凝酥接过放进嘴里:“方妹妹、齐姐姐倒是许久没来我宫里了。” “齐贵人如今忙着应付女官,方小主……奴婢刚才送衣裳去浣衣局,遇见了尽梅姑娘,便与她聊了几句,她说近几日她家小主忙着做衣裳,所以顾不得来找小主您,还说了若您得空欢迎您常去邀月楼坐坐。” “择日不如撞日,左右我日日憋在这宫里也无聊得很,咱们现在就去。” “啊?” “啊?快去取我的斗笠来,今儿个我心情不错,咱们走路过去。” 只十几日没来邀月楼,不想变化如此之大——沈凝酥最后几级台阶还未走完,已闻得暗香扑鼻,待再往上走,映入眼帘的是满园花开。 一朵朵茉莉花在枝头争相绽放,在绿叶与阳光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纯白美丽。 “方妹妹好雅兴,满园飘香、诗情画意。” 方嫣闻言放下手中的活儿往门外走,拉着沈凝酥的手便要进殿。 “这么着急要带我进殿做什么,我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些花儿呢!” “姐姐请进屋再透过楹窗欣赏吧!这茉莉花虽美,只可惜凑得近了气味太浓烈了些,如今姐姐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儿或是小侄女呢!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说罢她伸手摸了摸沈凝酥的肚子。 沈凝酥甜蜜一笑:“妹妹倒是比我做阿娘的还心细。” 进了屋,只见矮桌上摆着许多针线,还有半件未完工的小衣裳。 沈凝酥一眼便知那是方嫣做给自己腹中孩儿的,有些受宠若惊:“妹妹你这是?” “可不许动,若动坏了我得生气,这是做给我小侄儿小侄女的。”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妹妹怎就早早预备下了。” “是男是女都行,我既做了纹着小虎头的衣裳,也做了纹着荷花、梅花等各式花样子的。” 闻言沈凝酥蹙着眉撒娇道:“妹妹对我腹中孩儿这么好,可快令我这个为娘的哭出来了,只是以后不许再绣,这些已经够多,若一时间绣太多伤了妹妹的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转头看向尽梅:“尽梅,你需得帮我好好看着你家小主,若她再动这些针线,就去朝云宫禀告了我,我来找她麻烦。” 知是开玩笑,尽梅连连点头应下了。 两人一见面就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就连午膳沈凝酥干脆也是在邀月楼解决的。 用完午膳原准备歇歇,可邀月楼毕竟地处半山腰,林木自比旁的宫院要多上许多,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夏蝉,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烦。 “妹妹你平日里可怎么睡得着?” “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一开始也让宫人捉,后来发现无论如何也捉不完,就放弃了。” 沈凝酥沉思片刻,又问:“院中那些茉莉树妹妹是叫花房送来的?” 方嫣摇摇头:“花房栽培的茉莉树我嫌小,就让他们去茉莉苑挑了几棵移至此栽。” “茉莉苑?”沈凝酥觉着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 “姐姐你忘啦?上年我俩还去过一次,在宫中西南角,那儿除了茉莉,园中高处还有一凉亭,碎石小径两旁种满了芦荟,上次你还说那些芦荟荒在那儿没人采摘怪可惜的。” 被方嫣这么一提醒,沈凝酥才想起来上年花月吟摆曲水流觞席那日,两人就是在那凉亭里下定决心做局让花氏姐妹中计。 她笑笑,感叹道:“时间过得好快啊!上年那花月吟还风光无限,时至今日却……” 想起刚入宫时自己受的苦,方嫣冷笑一声:“她活该。” “是啊!种其因者,须食其果。”沈凝酥将自己的掌心覆到方嫣手背上,“妹妹,不想这些不开心的,索性在你这宫里待着吵得很,不若咱两人一块儿去茉莉苑逛逛吧?我宫里的发油快用完了,正好可去那儿摘些茉莉、芦荟回宫熬制。” 方嫣掩唇偷笑:“堂堂宠妃还缺这个?赶明儿我得禀告了齐姐姐,让她好好审问审问司药局那些女官,是如何方差的呢?” 沈凝酥用团扇轻拍了拍方嫣的头:“再取笑我。” 因午后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沈凝酥先派了福宝去司舆局要了辇车、伞扇,两人再乘轿去的茉莉苑。 待到了苑门口只见此处已背阴,进了苑中虽有阳光照射,却也因草木众多、绿叶成荫而透出凉快。 “之前没发现这儿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沈姐姐咱们还是快点上去那凉亭,这儿的花可比我院子里种的多多了,我闻着都熏得慌,何况你。” 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凝酥虽不以为然,为免方嫣担心,还是依着她的话加快了脚步。 因赶路,两人无话。 沈凝酥正留意着脚下,胳膊却忽然被方嫣拽了一把,她侧头,只见方嫣皱着眉,冲侧前方的大石头扬了扬下巴。 待她也急忙往那处看时,除了树木与石头,也不见有旁的。 下意识地方嫣将沈凝酥护在身后,随行的太监、丫鬟也立刻将两位主子团团护住。 “鬼鬼祟祟作甚?还不快出来。” 话音将落,只见一模样俊俏、身材颀长的小太监从石头后面出来,立刻跪地行礼:“奴才是花房里的人,奉命来此处看看有无杂草需清理,不想冲撞了两位娘娘,求娘娘饶命。”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的模样。” 江恙闻言,心里闪过一丝杀机——这沈凝酥就是之前令月吟妹妹恨之入骨的女人,当日他派了门下之人去刺杀她,不想她狡猾未上钩,自己反倒损失了一弟子。 今日一遇,若只中间那两位嫔妃,他便动手了,可此刻还有七八位宫人将她两护着,若动手,也可取她性命,怕只怕到时候人多了叫唤起来,自己也难逃一死。 “还愣着做什么?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 经过一番思虑,江恙还是诺诺连声地抬起头。 “不错嘛!宫中公公虽多,可像你这般俊俏的,本宫还只是第二次见呢!” “第二次?”方嫣先是被沈凝酥的话逗笑了,接着不解地问。 “第一次自然是他咯!”沈凝酥指指福宝。 “谢……谢过小主夸奖。” “你们花房清理这些杂草要多久才能完工?” “快则一两日,慢则四五日,奴才也不知,这还需得等着管事公公安排。” “行了,你接着忙吧!本宫也乏了,就先走了,等过几日你们花房将此苑收拾好了,本宫再来赏花。” “哎!小的朝您保证,过几日定收拾得干干净净。”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江恙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不妥,否则自己就无法保护月吟妹妹了。 叶岚扶沈凝酥上轿时,沈凝酥却忽然极轻声地朝她叮嘱了一句:“先慢悠悠地走,过了这条甬道吩咐他们加快速度。” 叶岚立刻心领神会,内心也跟着紧张起来,神色却依旧波澜不惊,直至轿子稳稳地拐到了另一条甬道,才冲抬轿的太监道:“午后坐轿辇最为闷热,可不要闷坏了两位小主,大家再使使力气,走快一些。” 方嫣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此时却不敢开口问,直至两人回至朝云宫,进了殿内,遣散小丫鬟才道:“姐姐也觉着那人有问题对吧?” 沈凝酥此刻脚还有些发软,她抿抿唇道:“寻常太监十三四岁便入了宫,像他这样长得个高的很少,而且你看他眉宇间尽是硬朗之气,哪里像个阉人的样子。” “是,且听他回话,看他身子颤抖的模样,也不像是真的,倒像是装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姐姐你不觉着他的身形似曾相识吗?” 闻言沈凝酥皱着眉,示意方嫣接着说下去。 “今年开春你我于湖中泛舟,远远地见湖心岛有一男一女……” 听到这儿沈凝酥已瞪大了双眼:“不行,这事儿我得好好查查,若那男的还保留着男儿身,若那女子真是花月吟……” “即便真如姐姐假设的一般那女子是花月吟,她如今已失势,姐姐何必冒险去查。” 沈凝酥此刻却沉默了,她不好意思开口,其实自己心中对梵昭的情谊远比表现出来的深,此举不为扳倒花氏,只是不忍梵昭为天子却被一嫔妃所背叛…… 她笑笑:“此事妹妹就不必担心了,我心中有数。” 因经历了这一遭,方嫣也无甚心情在朝云宫久留,趁着太阳未落山就早早地回宫去。 天将黑未黑时,沈凝酥刚沐浴更衣结束,正准备歇下,却听闻远处传来击鼓奏乐之声。 “福宝,你带两个人去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主,不必打听,阖宫都传遍了,哈孜尔雅国的使者进宫了,这会子皇上正带领群臣在玉华殿门前的方圆坛接见他们。” “这么快?” “小主,咱们要不要去瞧瞧?”福宝满脸期待。 “小主这才盥洗了,你又要折腾着她重新梳妆吗?多麻烦。”清絮刻意凶巴巴的。 “可是我的确也想去看看。”沈凝酥沉思片刻,“清絮,去将我上年起疹时戴的斗笠取来。” 主仆几人才刚欢欢喜喜地出了宫门不远,便在弦月池遇见了齐韵带着丫鬟朝这边而来。 沈凝酥见了她欢喜地扑过去:“齐姐姐,此刻你不是应在方圆坛吗?怎会得空在这儿?” “方圆坛?” “福宝说现在皇上正在那边接见使者,我们还打算去看看,是什么个热闹场面。” 闻言齐韵噗嗤一乐:“今夜只是皇上接见他族男子,女子又不参加,听陈大人说哈孜尔雅国那些女郎觉着赶了许久的路,精神甚衰,所以要求在宫外沐浴休息一日,明儿个再面圣。” “要求还不少。”沈凝酥撇撇嘴。 “这天都快黑完了,妹妹怎么戴了个斗笠?” 她话音落,沈凝酥掀起挡面的薄纱,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急匆匆想去看西域女郎,没来得及再梳妆,既然今夜见不到,姐姐莫不若去我宫中坐坐吧?咱们姐妹两人好好说会儿话。” 齐韵侧头,微扬下巴示意道:“你看霖画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这不就是正要去你宫中找你吗?” 沈凝酥闻言看看一眼那食盒,乐呵呵的。 …… 海棠宫内,两小丫鬟在小厨房内忙碌,其中一人边切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煮熟了的牛肉,边道:“你说咱们小主这是怎么了?从前三天两天地去太后宫中陪着她老人家,成天笑嘻嘻的,可自从太后闭门养身后,她便开始三天两头地喝酒。” 另一个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见没人,也附和道:“可不是呢!若是如沈才人、方美人一般聚在一块儿吃酒玩闹,倒也有意思,可咱们小主在宫中好似无甚好友,都是自己独饮,分明就是有心事。” “那你说她这么金枝玉叶的,不愁吃不愁喝,还不用干活,有什么可愁的呢?” “这主子的心事我哪知道啊!” “我看她就是自己一个人憋坏了,太后如今也出了宫,她便更闷得慌了。” “可……不是还有皇上吗?她与皇上说到底还是亲戚。” “这便更奇,从前没有恩宠她都不急,如今有了恩宠怎反倒心事更多。” “男女之事谁能说得清……说不定就是为了承宠之事而伤心,她虽说已侍过寝,终究也只是那一次而已,这已初尝甜头,岂非更要人命。” 两人正聊得欢,忽被人从背后窜过来掌了她两一人一巴掌。 荷露脸上的气愤不言而喻,她压低了声音急急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主子也是你等能随意议论的?还敢议论到天子头上,议论到床笫之事了?” 被打的小丫鬟皆吃痛地捂着脸,却又不敢反抗半句。 “这件事儿我就不禀告主子了,一会儿到我房中来,各罚打掌心三十下,若下次再让我听到如此大不敬、议论小主的话,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荷露,荷露。” 正殿传来宁岁巧的呼唤。 “我的酱牛肉、炒花生仁好了没?没有下酒菜这酒喝着也不是滋味。” “快好了,这就端上来。”荷露朝正殿这般回复着,扭回头又瞪了两小宫女一眼,“还不快做。” 不一会儿,她端着菜进了殿内,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又取了件薄裳披在宁岁巧身上:“小主慢点儿喝。” 宁岁巧脸上带着勉强的笑:“荷露,你说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呢?非得我死了吗?” “小主有何伤心之事可以与奴婢讲,切莫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啊!”荷露跪在地上,心仿若被揪在了一块儿的疼。 她想不通,昔日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如今怎跟变了个人似的。 岁巧却不理她,接着将手中的酒盅倒满,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荷露哭了:“奴婢实在不明白,如今小主已侍寝,往后的日子便按着族长父老的期待,争取早日孕育儿女,岂不美哉?” 最后四个字就连荷露也说得极轻,其实连她也很迷茫——难道小姐的一生就非得按照太后、家中老爷、老夫人的安排来,才算尽善尽美吗? 她从小与小姐一块儿长大,除了主仆的情分,已将小姐视为亲妹子般地疼爱,若有得选,她只希望小主开开心心。 “侍寝?”宁岁巧转动着酒盅,自嘲地笑了,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落,她高傲地仰起头擦去,没再说话。 几壶热酒下肚,本就不胜酒力的宁岁巧早已昏昏沉沉,醉眼朦胧地抱着荷露嚎啕大哭:“荷露姐姐,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皇上压根就没有碰我。” 听了这话荷露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她搂着岁巧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待反应过来,急忙跑到殿外看了看,好在自方才岁巧喝酒时,她便给众奴仆提前放了工,因此廊下并无人。 她关了门窗,跑回去抱着岁巧,犹如长姐般轻轻地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我知道表叔其实一直忌讳我与他之间是血亲,所以进宫不久我便已做好了一辈子也不侍寝的准备,可那日……他在那么多女官、下人、嫔妃面前说要留宿我海棠宫,那一刻,我连呼吸都停滞了。” “原是没有期待的,可他的一句话,又燃起了我的希望。” “那晚,我俩和衣而眠,甚至他宁愿挨冻也不愿与我同盖锦被。” 待宁岁巧呜呜咽咽地说完这些话,荷露早已泪流满面——从小娇生惯养、一呼百应的小姐怎会受这般委屈呢! “小姐,那……此事太后知晓吗?” “她自然不知,我昨儿个才刚被翻了牌子,今儿个姑奶奶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你说是因何种原因呢?” “莫非……太后闭门不见任何人是因与皇上置气,而置气的原因,就是为了小姐您?” 岁巧点点头:“她为了宁氏一族已经操心了半辈子,可如今皇上已不是垂髫小儿,自然不会事事都依着她老人家,我又何苦惹得这母子二人都不痛快。” “小主,奴婢自小伺候您,许多道理也是跟您一块儿学会的,有言道水滴石穿、磨杵成针、绳锯木断,小主您那么好,日复一日地,定能让皇上消除他心里的隔阂。”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宁岁巧眼里的泪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摇摇头:“这些我早已不在乎,若有下世,我只盼我能生在寻常人家,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盼能遇一良人,相依相守。” 正躲在殿后楹窗下树藤里的江恙听得这话,神色一滞。 自那日在御花园一遇,他便觉着这个长得像小猫似的小姑娘可爱得紧,因此才悄悄打听了她的名姓宫殿,不时来她宫院附近逛逛,只盼着能再远远地瞧上她几眼。 可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这小姑娘似乎不喜出宫门,且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偶然听了她朝心腹的这些哭诉,才明白了她为何郁郁寡欢。 他心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心想如若月吟妹妹也能如这小姑娘一般,不愿被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便好了。 正感慨万千,从墙洞里窜过来的老鼠忽然踩掉墙角的碎石,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正巧此刻一箭之地处有侍卫经过,听到了声响,众人立即操刀持剑地往这边探过来。 江恙心中暗骂不好,屏息凝神。 就在他心一横准备甩出暗器之际,那老鼠吱吱吱地叫唤着,逃窜上了房梁…… 第28章 线索 “原来是只耗子,走吧!”领头的侍卫松了一口气带领众人接着往前巡逻。 这时江恙也松了一口气,静静观察片刻方离开。 他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最终到了花月吟的寝殿:“月吟妹妹。” “你怎么晚了这么久才来?可害我担心死了。” 江恙听到这话心头有些泛暖:“没什么,路上遇见侍卫,躲了一阵儿。” “你这不是穿着太监的衣服吗?怕什么。” “可我那时……”江恙忽然停住,未将去海棠宫之事说出来,“毕竟我如今没有身份,若被细细盘问起来还是得露馅。” “那就说是我宫里的人。” 闻言江恙反倒笑了:“怎么说你也是宠妃,你宫里的人能有几个是他们认不出来的?即便印象不深,可你看看你宫里那些太监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哪儿能比得上我,我说是你宫里的,旁人能信吗?” 花月吟被江恙的这番话给逗笑了,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今日使者已进宫,明晚将有一场盛宴,你趁人多逃出宫去,听到没有?” “嗯。” “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嗯。” 江恙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明白那个狗皇帝究竟有什么好?害得那小姑娘一个劲地在自己宫里哭,又害得月吟妹妹如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月吟妹妹,跟我一块儿出宫吧?我发誓我会……” “你若再说这话,我便一辈子也不再见你,如今我在宫中,若我想,自可有千百种方法让你见不到我。”花月吟有些怒意,眼神也不自觉地变得凌厉防备了许多,可这一切落在江恙眼里,他依旧觉着喜欢。 他颓自垂下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妹妹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不说这话了。” 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江恙宛若挨训的孩童般,花月吟又有些心软,双手拉住他的手:“江恙哥,待你帮我办完这件事,以后便再也不要进宫了可好?我已叮嘱穗穗在宫外为你挑了个好姑娘,你出宫,与她成婚,往后山高水长,你们好好过活。” 这一次江恙却一反常态地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我可答应你以后再不进宫,可至于娶妻纳妾之事,不必你们两个小屁孩替我操心。” “你年纪也不小了,多个体己之人岂不很好?有人照顾你,我与穗穗也放心些。” “若不得心爱之人,娶妻生子又有何意义?” 闻言花月吟赌气地背过身,冷冷交代:“我命青蕊在库房给你铺了床铺,今晚你便在那儿住吧!库房的钥匙只有她和我有,没人进得去的,明日事多,你好好休憩。” …… 夜半之时,梵昭带着满身酒气进了沈凝酥的寝殿。 见到他,沈凝酥倒也不惊讶,用手摸了摸梵昭脸颊,温温柔柔道:“可又是醉了?” 他不应声,低头将脸埋在女子纤细脖颈依恋地嗅了又嗅。 “皇上别闹,妾身快站不稳了。”口上虽这么埋怨着,其实心里却甜滋滋的。 “好香。” “妾身擦了茉莉香油,自然香。” 此刻梵昭心里的爱意伴随着酒劲愈发浓烈,脑袋里突然生出了逗她的念头,不轻不重地在她脖颈处咬了一口。 “皇上,疼。” 她吃痛地捂着被咬的地方,竟是眼泪汪汪。 还不等她再做出别的反应,梵昭一把将她横抱放到床榻上:“春宵苦短,咱俩速速就寝。” 说罢也钻进了锦被里。 “皇上您都多久没来看望妾身了。” “胡说八道,朕不是前儿个才来陪你用了晚膳吗?” “可是在妾身心里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人默契地同时道。 他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你的这些话朕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因为太思念朕,所以度日如年?” “才不是呢!” “那爱妃说说,接下来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只有妾身如隔三秋,皇上似乎是肆意快活。” “朕可没你肆意快活,没想到那些哈孜尔雅国的使者一个比一个能喝,简直令朕招架不住。” “可妾身这会子看皇上依旧清清醒醒,说到底还是招架住了,没有什么事儿是能难得住我梵岳国的君王的。” 面对她的花言巧语,梵昭很是受用,感叹道:“酥酥啊!朕就是败在了你这张巧嘴上,你一说话,朕就欢喜。” “那皇上只喜欢妾身说好听话?不喜欢妾身的才情容貌吗?” “喜欢喜欢,全都喜欢。”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翌日因着接见使者,梵昭已提前宣布不必早朝,因此他难得得空地陪沈凝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皇上,您什么时候醒的?”沈凝酥伸了个懒腰,在床榻上扭来扭去。 “也才刚睁眼一会儿,你怎么起身前还得跟蛇似地扭来扭去?” 她闻言笑眯眯地凑近他耳畔:“告诉皇上一个秘密,妾身本就是蛇妖转世,特意来向您报恩的。” “哦?报恩?此话怎讲?” “上一世,陛下也是九五至尊,而妾身是河边的一条小白蛇,后来皇上出宫狩猎,救了受伤的妾身,将妾身身子养好后才将妾身重新放回河边。” “嗯……听爱妃如此说,朕倒是模糊有些印象了。”梵昭也陪着她胡咧咧,“可是在朕的记忆里,后来朕没将小蛇放生。” “那是养在宫里了吗?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沈凝酥眼里闪动着期待。 “才不是,后来朕拿小蛇泡酒了,大补啊!” 见她听后神情立刻转为郁闷,梵昭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傻瓜,你这么可爱朕自然不忍伤害你,而且还要好好的将你留在身边。” 虽不上早朝,但梵昭身上的公务担子却也一点不轻,用完早膳便折回了嘉德宫。 孙九顺见了他,迎了上来:“皇上,有密探求见,此刻正在西暖阁候着。” “密探?查哪件事的?” “行宫刺客一事。” “宣他进殿吧!” 不一会儿,着一身蓝黑色袍子的男子进了屋,梵昭抬眼一看:“这些日子查案挺苦的?瞧你黑的。” “为天家效力,再辛苦微臣亦是心甘情愿。” “这么说还是有点苦咯?” “是……”探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说吧!查得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自上次确认了死者的鞋垫和贴身衣物似出自君九山,微臣等人便去君九山暗中搜查了很久,最终误打误撞被街上一卖鞋垫子的孩童认出,说那鞋垫正是出自他祖母之手。” “微臣等人当即买下来他全部鞋垫,又跟着他回家见了他祖母,一见是官兵,那老妇便闭口不语,大有要撵我们出门的架势。” “后来微臣让祖孙二人看了刺客的画像,老妇只道从未见过此人,那小童却哭了出来,嚷嚷着画中之人正是他的爹爹。” 听到这儿,梵昭沉默良久,才又道:“接着说。” “几经问查,老妇还是承认了画中之人正是她的次子,平日不常在家中,行踪不定,偶尔会带着银两回来,今年才过完年他便出了门,之后便一直杳无音讯。” “确定了吗?死者正是那老妇的儿子?” “千真万确,我们将死者身上的衣物给老妇看过了,她说那鞋垫还是她年前才绣完的,以盼保佑儿子出门在外平平安安,后来老妇一直追问她儿子可是犯了事,微臣只得将死讯告之,听完后她差点晕过去,又打又骂,说是我们这群黑了心肝的人害死了她唯一在世的次子。” “一会儿去找孙九顺,让他带你去取些银两、米布等物,送给那祖孙二人,至于查案之事也不要松懈。” “是。” …… 午后沈凝酥刚小憩醒来,皇上的口谕已经传到了各宫,清絮眉飞色舞地禀报着,问:“小主,今日宴会定热闹非凡吧?你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如今太后不在宫内,即使穿艳丽些应是也不碍事。” “今日是国宴,朝中长老都会到场,再说我如今已是快做母亲的人了,还是以端庄为主。” “嗯。” “这漫漫午后也怪无聊得紧,不知齐姐姐此刻忙不忙,不若你陪我去她宫里看看。” “好!小姐自有孕之后倒是比先前更喜动了许多,看来岳嬷嬷的唠叨小主还是听进去了的。”清絮掩唇偷笑。 “你个小蹄子,又幸灾乐祸呢!” 听竹馆恰如其名,房前屋后栽满了竹子,如今竹叶发得正好,一阵风吹过,飒飒作响,在太阳的照射下形成阵阵光斑,愈发衬得那一隅满是诗情画意。 只绕过弦月池沿着池边的碎石小径往里走,已有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扣动门环,不一会儿小丫鬟来开了门。 “参加沈小主。” “起来吧!你家小主可在里头?” “小主正在书房看书呢!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边说着话边往里走,刚绕过院门口的影壁,齐韵已从楹窗探出头来:“我就说这会子会有谁来呢!原是妹妹你,快进来,在那太阳底下晒着做什么?” 落了座,上了茶,齐韵面含笑意地细细打量了沈凝酥许久。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我看妹妹自怀有身孕以来,气色竟是比从前好多了。” “宫里岳嬷嬷天天盯着我补身体,能不好嘛!” “赶明儿也让她来给我补补。” “行啊!待姐姐有孕了,我将她给你送过来。” “有孕无孕全凭天意,宫中那么多女人排着队想给他生孩子,也不缺我一个。” 看着齐韵眼底淡淡的倦意,沈凝酥有一刻恍神,心里正悄悄流口水——怎有人能做到嬉笑怒骂时时刻刻都这般美,即便是用天仙二字形容也不为过了吧? “怎的不说话了?”齐韵以为她前一句话令沈凝酥有些不悦。 “没什么,就是见了姐姐愈发觉着若能得姐姐一半之风姿,便心满意足了。” “胡说八道。” 第29章 自缢 落座后,齐韵特意吩咐小丫鬟去小厨房准备酸梅汤。 “姐姐真好,还记着我爱喝酸梅汤。” “家中老人常说酸儿辣女,看来妹妹怀的是个小男孩。”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可我倒希望是个小姑娘,如今宫中子嗣不多,若是姑娘,长大了嫁出去也便罢,若是小子,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齐韵闻言莞尔一笑:“不论男女,只要妹妹平平安安地将他生下来,我定竭尽全力护着他。” “今日听竹馆竟如此热闹。”方嫣人还未露面,声音已在院中响起,她进了门自在地往凳子上一坐,“正打算约了齐姐姐一块儿去看望沈姐姐,不料沈姐姐你正在此处。” “我也才刚来不久,看你鬓角都流了薄薄的一层汗,快喝点茶解解渴。” 方嫣大口地喝茶,“宫里四处都传遍了,今日有新的妃子进宫,是真的吗?” “是有西域女子献舞,可能不能成为妃子还不一定。” “毕竟是从关外来的美人,别说皇上图新鲜,换我我也图新鲜。” 听见方嫣这般说,余下两人都笑了。 屋内正其乐融融,却有齐韵宫里一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启禀小主,海棠宫的宁小主上吊自缢了。” 齐韵讶异得站了起来:“什么?” 那奴才大口喘着气:“小主莫急,已经被救了下来,只是如今还未清醒,已有太医前去诊治。” 待众人赶到海棠宫时,宫院已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沈凝酥撇撇嘴,心想这些个人来看热闹倒比平日去太后宫中请安还积极些。 齐韵顾不得礼仪周全,径直走向床榻边,问太医:“情况如何?” “启禀齐贵人,宁小主是怒气郁结加上吊导致的晕厥,微臣准备让医女施以银针点穴刺激,也就无碍。” “那还不快点。”齐韵细细的眉紧蹙着,又转头看向众人,“此刻宁才人需要安静,还请各位移步外殿。” 人群中自有人不服,米酒尤为明显,她白了齐韵一眼,嘀咕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了。” “你行你也拿鸡毛当令箭去啊?在这儿牢骚满腹有什么用?” 面对范疏桐的嗤笑米酒好似习惯了,她甚至没有回嘴,只是眼神轻蔑睨了范才人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因着荷露忙着伺候小主,海棠宫余下的小宫女头一次见这般大的阵仗,都慌了神,无头苍蝇似地乱忙。 齐韵侧头对霖画低声道:“这儿不用伺候,你去帮着上茶。” 不一会儿,茶水糕点悉数呈了上来,祝桃雨看着齐韵将上上下下打理周全的模样,心里酸溜溜——如今洛妃在宫外,璃昭仪又是个脑袋里没盘算的蠢货,如若不是半路杀出的这个齐贵人,说不定主持大局之人便是自己了。 语气忍不住有些挖苦:“看来妹妹暂理后宫还真是得心应手,事事都处理得妥帖,只怕日后太后回宫,或是有人接手了这差事,到那时妹妹还不习惯呢?” “希妃娘娘说笑了,妾身全听皇上和太后的嘱托,叫我办事我不敢不办,若到时有了更好的人选,自然也不敢赖着这权力不松手。” 见她话回得不卑不亢,希妃愈发觉着吃了瘪,不知怎的她总觉着齐韵身上有郑姜的影子,两人性子看上去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心中主意却大得很,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心狠不念半分情分。 又想起上次在自己宫中被沈凝酥四两拨千斤之事,她又将矛头直指沈凝酥:“这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我是汗也流得多了,胃口也变挑剔了,衣裳也要新制几件,每月月例银子都用得紧巴巴的,也不知沈妹妹是如何花销,看你也常常穿新裙,却还能从自己月例银子里省出一部分分给别人?” 最后一句话令在座众人纷纷好奇不止,深知又有一场好戏看。 “祝桃雨你什么意思?要说话就说得清楚些,别吊着大家胃口。”花月吟道。 她近来倒是难得在众人面前发言,若非希妃所言实令她好奇无比,她才不蹚这滩浑水。 “我现在可是希妃,位分在你之上,你却直呼我名姓,莫不是活腻歪了?” “活腻歪?”花月吟嗤之以鼻——无论是当年正受宠,还是如今失了势,她都从来未将祝桃雨放在眼里,“我直呼你名姓也不是头一回了,怎的如今在妃位不过四五日,就不习惯了?” “你……” 希妃脸上红一阵绿一阵——明明自己是这些人中位分最尊者,却不想无论跟谁讲话受气之人依旧是自己。 一旁的沈凝酥冷眼旁观着,心想看希妃还能作出多少幺蛾子。 “启禀齐贵人,宁小主醒了。”一医女欢天喜地跑出来禀告。 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一窝蜂地想往里走。 齐韵却冷冷地道:“她才刚醒,人多反而吵得她休息不好。” 反正这些人里没几个是真正关心宁才人的,都只是想看热闹而已,听闻齐韵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 “那我还是改日再来罢!只要宁妹妹平平安安便好。” “是,此刻是应该休息,那便不打扰了。” 看着嫔妃三三两两地散去,齐韵才算松了一口气,作为暂理后宫之人,她少不得进去客套地关怀了宁岁巧几句,而后离开。 自缢未遂的宁岁巧独自躺在偌大寝殿里,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她眼里蓄了许多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进发髻。 此刻她模样有些骇人,可巧荷露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便撞见了。 连荷露也吓了一跳,急忙将汤放好,关好寝殿门窗,压低声音:“主儿,你看。” 她从自己衣袖掏出一把折扇——这折扇已是半新不旧,扇面上什么花纹诗词也没有,下头手柄处却雕刻着麒麟图腾,坠了个墨绿玉坠子,一看便是男儿之物。 “这……这是奴婢方才进殿在地上发现的。”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不知小主有没有印象,可荷露却十分清楚,其实真正救下小主之人并非自己。 午后她见小主小憩得比平日久了许多,觉着奇怪所以才进寝殿看,哪知一进来便看到小主晕厥在地,而她用来上吊的绸缎已被切开,轻飘飘地耷拉在房梁,随风飘动。 第30章 惊艳 面对荷露满脸担忧,宁岁巧未搭话,她将折扇接过来细细观察:“除了你没有旁人看到这个吧?” “没有,就连绸缎奴婢也急忙收了起来,它像是被锋利的剑一下子劈成两段,痕迹一看就不是咱们宫里削水果的小匕首或是剪刀所为。” 宁岁巧满意的点点头:“记着,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绸缎你也记得换一匹。” “嗯!”荷露重重地应了一声,带了些哭腔,“小主为何如此想不开,这件事儿满宫院都知道了,家中老爷夫人也一定会知晓,到那时奴婢该如何作答。” “你理他们作甚,他们都忍心将我扔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又何苦忧心我。” 荷露虽比宁岁巧年长,但终究见识主意都在她之下,如今见自家小姐这般心志颓惘,忍不住伏在小姐膝头痛哭了一场,反倒是宁岁巧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你别着急,经历今日胡闹我也想通了,绝不会再做寻死觅活之事,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漂亮的活下去。” …… 玉华殿内,灯火璀璨,方圆坛上,张灯结彩。 今夜沈凝酥出席宴会得不算晚,可当她到时,殿外殿内已全拥满了人。 司赞引着沈凝酥一路往里走:“沈小主,齐贵人特意将您安排坐到她身旁,说是方便照顾您。” “有劳了。” 梵昭此刻早已坐在高座之上,见到沈凝酥来,冲她招了招手:“来朕身边。” 他这一呼唤,在座许多双眼睛纷纷落在了沈凝酥身上。 我朝王公贵族深知沈氏受宠,倒也不觉着多稀奇。 可那哈孜尔雅国使者就不一般了,恨不得自己眼睛可长出一双钩子,好牢牢地钩在那沈氏身上,看看如今梵岳国正得宠的妃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待回了自己国家方能对照着梵昭的口味重新调教新人,送到此处来。 今日沈凝酥衣着华贵端庄,海棠色长裙与品绿色外袍交相辉映,愈发衬得她面若桃花,一双媚眼波光粼粼,数不尽的风情万种。 因未立皇后,主座只设了龙座,沈凝酥走过去还未来得及行礼,已被梵昭将她一把拉至自己怀中。 只见白净纤细的手腕上戴了只金镯子和羊脂玉手镯。 “倒是难得见爱妃穿得这般彰显贵气。” 听者莞尔一笑:“皇上瞧着好看吗?” “好看,只要是穿在你身上,就没有不好看的。”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蜜里调油,范疏桐心里烦闷得厉害,却依旧面露不屑。 她今日装扮与沈凝酥有异曲同工之处,只因颜色是更为稚嫩的水绿色与小红色,此刻在这百花斗艳的大殿里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可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也并非全对,差不多样式的衣裙穿在别人身上就吸引了无数目光,穿在有些人身上就显得平平无奇。” “我看你衣着不也花枝招展吗?你又有多艳丽无双呢?”范疏桐不甘示弱地回怼回去。 余下妃嫔皆边喝茶边看好戏,范疏桐与米酒二人如同冤家一般,只要见面必定会吵吵嚷嚷,倒也有趣。 方嫣心里觉得这两人又咋咋呼呼又蠢得无边,于是探过头在齐韵耳边私语:“齐姐姐,宁才人怎么样了?” “遣散众人没一会儿我便也走了,看着她的样子倒像是已无大碍。” 方嫣点点头:“她好端端的怎突然会寻短见?” “谁知道,这深宫寂寞院,兴许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齐韵端起酒杯,敬了方嫣一杯。 二人同饮后,话题又岔至了旁处。 离良辰吉时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时,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殿已间歇恢复平静。 “璃昭仪到。” 伴随着太监尖锐的通传声,众人一齐将目光投至大殿正门口。 只见花月吟笑容满面、摇曳生姿地往里走。 沉寂多日,她又恢复了从前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着一袭盘金彩绣鹤顶色长裙,绾着如意发髻,满头珠翠及深浅渐次的彤色宫花,媚而不俗。 就连仍坐在梵昭腿上的沈凝酥也有些看呆了。 随着花月吟到大殿中央朝梵昭行礼,沈凝酥也快速起身避开:“皇上,今日人多,妾身还是回自己座位去吧!” 第31章 羡慕 花月吟刚落座不久,吉时已到,殿外方圆坛正中央传来击鼓声,成排的宫女低着头快步传菜,梨园乐师接踵奏响自己手中的乐器,舞姬应声开始翩翩起舞。 前朝官员纷纷与使者推杯交盏,而命妇与后宫嫔妃皆只是静静地品菜,不时与左右之人低语几句。 沈凝酥遥遥地与母亲对望着,却碍于宫中一言一行皆有规矩,不好直接过去。 这一幕恰巧被梵昭尽收眼底,他知晓今夜对于后妃来说是难得与母家见上一面的好机会,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既是盛宴,诸位就不必拘礼,若是到了此地父女、母女还不能聚在一块儿问候几句,岂不是朕的不是了?” “谢主隆恩。”众人纷纷道谢。 有了他这一句话,沈凝酥便满心欢喜地朝母亲跑去,余下妃子见状也都大胆起来纷纷效仿。 沈夫人见了沈凝酥,不敢怠慢地先行了礼,泪眼婆娑地抚摸着沈凝酥的额头:“年后一别,转眼又快大半年了,娘娘一切可安好?” “母亲,照旧唤我小名就好,无论女儿身处何处、身居何位,不也依旧是您的女儿吗?” “哎!哎!”沈夫人满眼慈爱地轻拍沈凝酥手背,又摸了摸女儿脸颊,“听闻娘娘有孕……” “母亲!”沈凝酥娇滴滴打断。 此举逗得沈夫人笑了:“听闻酥酥有孕,可把为娘高兴坏了,还特意去庙里替你求了平安符,今日忙进宫忙得我糊涂了,竟然忘了带。” “那就由母亲替女儿保管,女儿定会平平安安的。” 沈夫人点点头:“自有孕后一切可顺心?身子难不难受?” “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很好,吃得比未怀孕时还要多,皇上还特意派了个医女嬷嬷守着我,必不会出半点差池。” “哎!这样我与你父亲就放心了。” “那母亲身体可安好?家中一切如何?” “家中倒是一切都好,只可怜你五姐在她婆家日子过得不顺心。” “五姐夫不是素来万分疼爱五姐姐吗?他两怎会有问题?” “不是他两夫妻之事,是你五姐姐的婆婆总爱挑事端,想给你五姐夫纳妾。” 闻言沈凝酥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与五姐姐并非一母所生,可沈夫人作为大夫人一向管家得当、操持有度,故不仅正房与妾室间相处和睦,而且沈凝酥与头上几位哥哥姐姐彼此也都十分要好。 “她是寡妇,自己闲不住,即便想招上门夫君,依着五姐姐的性子也必定会依了她,又何苦在她儿子儿媳的婚事里横插一脚,捣乱个没完。” 望着女儿气鼓鼓的模样,沈夫人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一时间也忘了诸多礼节,一如以往在家时一般轻轻用指尖戳了女儿额头一下:“你呀你!最是个能说会道的。” 远处方嫣看着沈家母女团聚的情景,忍不住有些羡慕——她父亲是六品知州,远在峒江根本无权参加今夜国宴,即便来,也是带着大夫人一块儿来,作为庶女的她也绝无机会与自己娘亲相见。 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姐,你说这沈小主命怎么这么好啊?明明都是庶女,可她却这么受到大夫人的宠爱,和嫡女没有什么区别。”尽梅也有些感慨,却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会令自家小姐更难过。 方嫣敛了敛羡慕神色,换上一副温柔笑容:“人各有命罢了,我的命也不差啊——家中那么多姐妹,唯独我最被父亲高看送到这宫里来,而且比起那些落选之人,我今日还能尊贵地坐在这里,也算是走运了不是?” “嗯!”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尽梅用尽力气点点头。 第32章 驼峰上的女郎 恐此情此景触动自家主子伤心事,青蕊俯身凑近花月吟耳畔:“主儿,外头方圆坛上有花灯舞呢!咱们出去看看?” 却只见花月吟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笑,眼眶红彤彤犹如小兔,也因此平添了几分风情:“才不去,我无碍,你别担心。” 青蕊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心里正怜惜着自家主儿,却听见哈孜尔雅国一使者用蹩脚的汉话道:“启禀皇上,梵岳国珠歌翠舞、瑰丽动人已是天下尽知,鄙人此番前来,特奉我国君之命带了十余位舞姬过来,想借今夜之良机在皇上面前展现一番,顺便切磋舞技,不足之处烦请梨园子弟指点一二。” 见他毕恭毕敬地弯腰说了这一连串话,梵昭爽朗一笑,故意逗他:“难为曼尔鹰贵使了,只是朕有些好奇,你这又是珠歌翠舞、又是瑰丽动人、又是梨园子弟的,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曼尔鹰闻言不慌不忙地笑笑:“鄙人少时游历诸国,对许多国都有或深或浅的了解,可最喜欢的还是梵岳,因此特意请了师傅学汉话,只可惜鄙人脑子生得笨,师傅说鄙人说汉话如同老牛学唱曲儿,总不在调上。” 他最后这一句话,将大家逗笑了。 梵昭也心情不错地大手一挥:“那就带上来让朕和诸位一块儿瞧瞧,你哈孜尔雅国的歌舞与美人。” “额……”曼尔鹰面露难色,“因献舞所需道具进不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还请皇上及诸位移步方圆坛。” “装神弄鬼。”米酒小声嘀咕。 坐在她左侧的范疏桐闻言,转头望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又说错了吗?” “没错,你说的对。”范疏桐撇撇嘴无所谓地道,又将目光放回那使者身上。 徒留米酒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她居然破天荒的没反驳? 最终众人还是移步到了殿外,方圆坛地势平坦开阔,此时各处却皆拥满了人。 有杂耍班子、花灯舞、猜灯谜、口技、投壶……热闹得如同正月里的民间灯会。 沈凝酥蹦蹦跳跳地挽着沈夫人胳膊,开心地指着远处将瓷盘托在指尖转悠的小女孩,夸赞道:“母亲,你看那小姑娘好厉害呀!” 难得团聚,沈母注意力全在自家女儿身上,闻言才顺其所指方向看了一眼,应和道:“哎呀!还真是厉害。” 就连一向性子清冷的齐韵此刻站在母亲身边,也难得流露出小女孩儿天真灿烂的一面。 不知不觉,方嫣落了单。 “平时装得多高高在上,还让旁人以为她多了不起,今夜却也露出尾巴了吧?谁家世显赫,谁是平民之女,一眼便知。” 方嫣闻声回头,只见米酒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占了上风的高傲小孔雀。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清浅笑意,未理会。 可一旁的祝桃雨听了这话却不乐意,轻蔑地瞥了米酒一眼:“你一个宫女出身之人有什么资格在我们跟前议论这些个?若自己安分些不说话,没人愿意搭理你,若你还非得上蹿下跳地惹人厌,往后若吃了亏,也是活该。” 米酒一向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见祝桃雨这般趾高气昂,自是敢怒不敢言。 说话间,方圆坛正中央已让出一片空地,一群金发碧眼的女郎牵着一只又高又壮的骆驼往前走,驼峰上驮着如同布辇般的架子,四周垂着半透不透火红色薄纱,帐中依稀侧卧着一位身材玲珑的女郎。 遑论在场男子,就连一众嫔妃也忘记了吵闹,看得眼神发直。 沈凝酥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缱绻夜风配合地徐徐吹来,掀起薄纱一角而后又放下,如此重复,害得众人心底如被猫爪挠一般地浑身不自在。 “母亲,这哈孜尔雅国女郎弄得神神秘秘的还怪好看。” 沈夫人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自家女儿,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驼峰上的女郎,似乎全然未意识到对方的出现兴许会对她今后宠妃地位有所威胁。 想到这儿,沈夫人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都说深宫多怨灵,多少女子饮恨惨死在这红墙黄瓦的皇城,她既不想自己女儿卷入这场争斗,却又无可奈何…… 神游着,眼眶里又蓄下一层氤氲水汽…… 第33章 骆驼掌上舞 曼尔鹰看着众人反应,内心十分满意,他又留意观察梵昭神情,却只见那男子轻抿唇角,眼角眉梢皆是淡淡倦意。 伴随着悠扬的马头琴音及阵阵铃铛声,女郎越跳越卖力,她们衣着哈孜尔雅国传统服饰,颜色鲜艳、装饰华丽,愈发衬得肤白胜雪。 奏乐登时停歇,地面上十一位女子皆停止动作,戛然而止的演出令众人意犹未尽,正左顾右盼之际,一阵急促琴音再次响起,而轻纱帷幔里的女子开始翩翩起舞。 看到这儿沈凝酥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不断摇沈母胳膊:“母亲!你快看!她居然能在骆驼背上跳舞。” “你小时候你父亲带我们去铜铃城居住过一段时日,此舞当年我便有所听闻了,只可惜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稀奇厉害。” 沈凝酥歪着头冲母亲笑,回想起当年在那边陲小城的幸福时光。 只可惜……巍橪哥哥为了救自己和齐韵姐姐,血染雪地,永远沉睡了过去…… 捕捉到女儿眼里的伤心,沈母急忙扯开话题:“这叫骆驼掌上舞,舞者跟随音乐在骆驼背上那方寸之地起舞,更有甚需要完成旋转、折腰、跳跃等动作,若非是常年舞袖之人是很难做到的。” “那这么说现在跳舞那女郎是位舞技超群之人了?” “嗯。” “也是,若非舞技出众今夜她也不能够站在这儿,还在其余女郎的簇拥下一枝独秀。” 沈夫人点点头,母女俩默契地没再说话,接着将目光投到那女郎身上。 而此刻正被成百上千双眼睛注视着的苏雅图兰朵掌心已沁出薄薄一层汗,自幼时习舞被选进王室,日复一日地钻研舞技,刻苦学习梵岳国音文韵律、诗词歌赋,为的就是今日。 而能不能被梵岳国君选中留在身边,这不仅关乎她个人性命,更关乎整个苏雅图兰家族荣损兴衰。 她稍微调整呼吸,跳得更为卖力了。 一曲舞毕,众人皆有些余味无穷。 而梵昭作为天子,在外使面前自然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心意,像往常一样带着客气笑容:“常听老人说哈孜尔雅国人杰地灵、美女遍地,今日一看所言不虚。” “能得皇上如此佳赞,实是我哈尔国之荣幸。” 曼尔鹰带着十二位女郎一同行了大礼,其中自然是方才被众星捧月的苏雅图兰朵最吸引视线。 “不知以你国风俗礼仪这珠帘可否取下?” “可以可以。”曼尔鹰抢着回答,一边示意女郎将挡面的珠帘一一取下。 如此,苏雅图兰朵的真容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双眼深邃,睫毛浓密纤长,鼻梁高挺,双颊线条流畅,五官宛若被精雕细琢出的一般无可挑剔。 其浓艳明媚之处甚至压得过花月吟。 就连一向仙姿玉色的齐韵也被惊艳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图兰朵睫毛轻颤,打心底里感到紧张,可还是露出动人笑意仰头看向梵昭。 而高座上的男子也慵懒地与之对视,眼神里带了些漫不经心。 就在图兰朵以为一切努力将要付诸东流时,梵昭却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愿意留在宫里吗?” 女子贝齿轻咬下唇,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旁的曼尔鹰见此状眼底闪过雀跃,又警告地看了图兰朵一眼,要她今后在宫中好好表现。 宴席还在继续,一波接一波的热闹将气氛推到了高潮。 可在场嫔妃心内却都宛若塞了一团棉花,只觉堵得慌。 多了一个人,就意味着日后争宠又难了许多分。 唯独花月吟坐在座位之上,内心忧虑的却是旁的事,她已早早地将江恙哥出宫之事安排妥帖,掐着时辰算,此刻他应该已经躲到杂耍班子放道具的木箱里。 可不知怎的,此刻她心里异常惴惴不安。 “快,你快偷偷回宫看看,他还在不在宫里。” “小主,别担心,应是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我心慌得厉害,你还是去看看吧!” “哎!”青蕊低声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而一直索然乏味看着那些个官家小姐与父母团聚的祝桃雨恰巧捕捉到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果蕊衣袖:“悄悄跟出去看看。” 第34章 跟踪被发现 从方圆坛往甬道走,沿路都是些行色匆匆传菜的宫人。 青蕊挨着墙跟往前,将自己隐在一片阴翳之下。 果蕊跟在后头,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直至到了欣合宫宫门口,她心中疑虑才完全消除,正准备离开,却见青蕊回头:“跟了我这一路怪辛苦的,姑娘莫不进宫喝口茶略坐坐再走?” “青蕊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恰巧与你同路罢了。” “同路?我记着兰若宫并不在这边吧?” “谁说我要去兰若宫。” “那深更半夜的,姑娘是要去往何处?” “你我同为掌事姑姑,我又非你宫里之人,我的事无需你操心。” 闻言青蕊笑笑,朝果蕊靠近了几步,近乎警告:“我不是操心,姑娘莫误会了我的意思,只是这夜深人静的,姑娘独自乱闯,若碰着什么妖魔鬼怪,或伤及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着对方如笑面虎一般,在这白茫茫月光的映衬下,果蕊一下子瘆得慌,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白了她一眼,想接着往前走,又害怕得紧,可若是原路折返,则又坐实了自己是一路跟随她来到这儿,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原路返回。 望着果蕊远去的背影,青蕊露出得意笑容,直至那人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才转身进了宫内。 待果蕊回至玉华殿将见闻一一汇报,祝桃雨气得差点掀桌子,可想了想,那丫鬟确实只是回宫而已,并无甚不妥之处,只得作罢。 瞥了一眼正孤零零坐着且心神不宁的花月吟,祝桃雨忽又心生一计,施施然走到殿正中央行了礼:“启禀皇上,方才在殿外看了来自哈孜尔雅国的女郎跳舞,臣妾甚是喜爱,此刻还不能忘怀。” 梵昭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料想应不是何好话,所以不打算往下接。 然祝桃雨贯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接着道:“方才贵使不是说了想得我梵岳国精通舞艺者指点一二吗?臣妾思来想去这大殿之内还真有一人担得起此重任,甚至也可舞一曲,切磋一下技艺。” 她的话没接着往下说,却已是笑意盈盈地望向花月吟。 祝桃雨此举就连沈凝酥都有些诧异:“她是疯了吗?” 若是平日嫔妃间互相算计、互相拆台也就罢了,可今日是国宴,不仅有王公贵族,还有他国使者——让皇帝妃嫔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跳舞,无论如何都是不合时宜的吧? 花月吟没搭话,眼神直勾勾地凝视着梵昭。 “你这也太突发奇想了,璃昭仪已许久未练舞,技艺生疏也是有的,还是改日吧!”梵昭淡淡道。 祝桃雨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忌惮天子威严,只得幽怨闭嘴。 一旁刚被赐座的图兰朵平白捡了个笑话看,心中若有所思。 …… 另一头,青蕊刚进欣合宫,院中便有几位坐在石桌旁闲聊的小宫女迎了上来。 “青蕊姑姑,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呀?” “若是缺什么命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们亲自送过去,省得你跑一趟。” “姐姐,听说来了许多位异国美人,长什么样啊?比不比得过我们小主?” “你瞎问什么,那肯定比不过我们小主啊!”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青蕊只觉聒噪,必得想个办法将她们支开,才好放放心心地进库房。 于是问:“你们手头的活儿干完了吗?” 见三人皆点头,青蕊温柔一笑,压低了声音:“方圆坛那边正热闹,你们三可趁机偷溜过去看看,其他人呢?” “今晚活计松快,有些睡下了,还有几个在厢房玩酒筹令。” 见青蕊只点点头不说话,其中一小丫鬟急忙追问:“姐姐,我们真的可以过去看看热闹吗?” “去吧!没事的,方才我从玉华殿出来,看到许多旁的宫院的丫鬟太监也都在,而且小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听她这般说,三人欢呼雀跃地跑远了。 支走众人,青蕊立刻回房取了钥匙直奔库房,推开门往里走,只见里头黑黢黢一片,青蕊关了门,试探地轻声唤了几声江大哥,并无人回答。 只得摸黑着去推开窗,让亮堂堂的月光从外头照进来,这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江恙并不在。 第35章 跟踪之人 见江恙不在,青蕊松了一口气,又去殿内抱了件小主的薄披风出来,才往玉华殿走。 行至半路,忆起方才从方圆坛过来见杂耍班子正被一群外使缠住非要多看几次打铁花,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应该难以脱身,便擅自做主往杂耍班子暂居的宫院去,想要亲眼所见以保心安。 花月吟早已将杂耍班子的二师傅王麻子收买,因此青蕊手中有一把他们寝屋的钥匙,轻车熟路地开了门进去,只见屋内凌乱丢着许多衣服、道具,木箱皆是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江恙却不在里头。 青蕊心下一惊,不仅担忧江恙节外生枝,而且担忧计划失败、祸临己身,于是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刚出了宫院踏上一碎石小径,人还未至甬道,却被忽然闪出的黑影给拉至假山后。 青蕊吓得想要尖叫,幸而被江恙及时捂住嘴巴。 他目光冷峻地盯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青蕊立刻心领神会闭了嘴,竖起耳朵留意周围动静。 哒——哒——哒…… 被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恙抓紧时机将那人也拖至假山后,匕首抵在对方脖颈上…… …… 玉华殿内,花月吟见青蕊迟迟未归,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甚至想胡乱找个借口先行离席,亲自去看看。 可若自己不守在皇上身边,一会儿江恙哥那边出了什么乱子,便无法第一时间替他开脱周旋——如此思索着,花月吟只得稳住自己情绪接着坐在座位上。 “妹妹,我来敬你一杯。” 祝桃雨笑意嫣然地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从前在王府我正得宠,你不是还口口声声唤我姐姐吗?如今怎的改口了?” “从前是从前,别总拿从前说事。” 花月吟唇角勾起讥笑,未正眼瞧祝桃雨,也不端酒杯。 这令祝桃雨脸上无光,却依旧维持着热络笑意,躬身靠近花月吟:“今晚你干的那些鬼祟之事我可都知道呢!妹妹还如此坐得住,连酒也不与我喝一杯吗?” 此话听得花月吟眉心紧皱,她睨了祝桃雨一眼,又看向祝桃雨身后满脸心虚的果蕊,瞬间明了,只是不知对方所谓知晓,究竟是知晓了多少? 强忍着心中怒火站起身,与祝桃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会子已过了亥时,官员命妇不得于宫中过夜,也先行离开,好不容易团聚一次,沈凝酥还沉浸在方才与父母亲见面的喜悦中。 方嫣却是观察细致,凑近沈凝酥耳畔:“你看花月吟和祝桃雨亲密无间的样子,真够令人恶心。” 沈凝酥闻声望去,心里也觉着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她目光搜寻着整个大殿,最终落到图兰朵身上,再次由衷地感叹道:“她可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啊!” 闻言方嫣掩唇而笑:“宫中从来不缺美人,缺的是有脑子的人。” “毕竟是从一整个国精挑细选出来的,定是人尖儿中的人尖儿,差不了。” “嗯。”方嫣沉默了一会儿,细细观察着沈凝酥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姐姐,若是她夺了咱们的恩宠,可如何是好?” 沈凝酥笑容有一刻僵住,很快恢复了寻常,她低头摸摸自己肚子:“圣宠本就从来不独属于任何人,我不惧怕失去,可若是伤及我在意的,无论是谁我也绝不放过。” 闻言方嫣叹了一口气:“姐姐能这样想便很不错,这才入宫第二个年头,我却觉着有时候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仿佛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看到了尽头。” 一直未插话的齐韵闻言,眼里闪过诧异,方嫣此时此刻的想法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尤其今日见宁才人寻了短见,我猜想,这后宫这么多妃子里,心里应是都各有各的苦吧!” “你也别太多想。”齐韵伸出手搭在方嫣手背上安慰她,深知她是因新人的到来而心怀畏惧,“今后的日子还长,后宫里的女人增增减减又如何呢?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正说话间,尚寝局女官远远地朝齐韵而来,三人默契地终止了此话题。 “奴婢参见齐贵人、沈才人、方美人。” “怎么了?” “启禀贵人,方才皇上说自己醉了要出去透透风,后来洪广公公来报,说他已经在嘉德宫歇下不回来了,余下夜宴之事还请贵人多费些心操办着。” “嗯。” “可皇上方才并未给苏雅图兰朵姑娘赐名分,奴婢这才来请示贵人您一声,不知该给她安置于何处?” 齐韵目光飘悠地看了图兰朵一眼,还未回答,女官接着补充道:“从哈孜尔雅图来的使者除了这十二位女郎外都是男子,先前皇上考虑到后宫里嫔妃众多,不宜招待他们居住,便命人先打扫好了京城的行宫,让他们住那儿,这苏雅图兰朵姑娘是皇上点名留下的,余下十一位女郎早已在刚才便跟随使者出了宫,现下宫门都已经落锁了。” “先前宫中可有旧例?” “先帝在时有一例。” “那时是如何安排的?” “额……”只见女官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愿开口。 齐韵倒也沉得住气,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她接着回答。 “本来是安排了个角落里的小院子要给那姑娘居住,后来姑娘还未歇下便被当今宁太后赶出宫去了。” 此言一出,沈凝酥与方嫣瞠目结舌。 倒是齐韵还保留着淡定:“正好我宫里偏殿还有空着的,就收拾了暂且委屈她住一晚吧!告诉内务府先不必指奴婢过来,一切等明日皇上醒了再做定夺。” “是。” 第36章 消失的小主 梵昭走了,其余嫔妃也就悉数散去。 齐韵却不得不留到最后盯着宫人将一切收拾妥帖。 沈凝酥与方嫣便默契地留下来陪她。 殿中放眼望去皆是杯盘狼藉,令沈凝酥有些犯恶心,方嫣正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压压惊,珠帘后却传来一句怯生生的:“参见齐贵人、沈才人、方美人。” 一回头,只见徐答应行着跪地大礼。 “快快起来。”沈凝酥笑意盈盈的。 方嫣则上前扶了她一把。 “你怎么在这儿?”沈凝酥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自从齐贵人暂理后宫,宫中凡大大小小的宴会也都有我们答应的位置,所以我今夜一直都在呢!只是方才人多也不好过来与三位妹妹说话,才一直等到了现在,其实我是想邀三位妹妹若是得空去我宫里坐坐,若你们不嫌弃粗茶淡饭,我想摆桌宴,亲自下厨感谢妹妹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言至此,她露出腼腆笑容,又有些担心地解释,“我年纪比你们大得多,所以才称各位为妹妹,并无大不敬之意。” “没事的,本就该如此。”方嫣回答后,又细细打量了徐然一番,“我瞧着你倒是比之前丰腴了些?” 只见徐答应摸摸脸颊:“确实胖了些,从前连饭也吃不饱,如今倒是还有余粮了,那……桌宴之事妹妹们答不答应?”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齐点头。 “也不知你的宴席定在了哪一天?” “不论哪天都行,只要妹妹们得空就是天天来也行。” “你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去呀!” “那……大后日,五月二十三?” 闻者各自盘算了下时间,见得空,皆点头答应了。 从玉华殿回至朝云宫,岳嬷嬷还未睡,坐在灯下一边缝制小孩儿的虎头鞋,一边等沈凝酥。 “嬷嬷你怎么还没睡?” “小主不回来,奴婢哪儿敢先歇下。” “不打紧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咱们宫,我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 闻言岳嬷嬷脸上露出温和笑意,她将针线放下:“小主可是累了?奴婢去叫人打些热水过来,小主泡泡脚也好解解乏。” “嗯,我还真真是累得紧。” 清絮扶着沈凝酥坐下,为她捏肩捶背:“小主如今怀有身孕,精神头算很足了,还一直陪齐贵人陪到最后。” “也不知道日后肚子大起来了难不难受,趁着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多走动走动。” “小主能这样想家中老爷夫人就放心了,方才他们走前还特意叮嘱我呢!让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你,知你不好动,夫人便说让我平日多拉着你散散步,以后生养的时候才不费力。” 沈凝酥闻言心里泛着暖——沈夫人家世显赫,多年前下嫁给沈回昶,因自己无所出,接连为沈回昶纳了好几个妾室,沈凝酥出生那日自己的亲生母亲死于难产,所以她自小都是沈夫人带大的,且一直将她视如己出。 自己未生养过,却处处细节都打听清楚明白了叮嘱女儿,如此真心怎能令人不动容? 她眨巴眨巴眼睛,将泪水强忍了下去,可巧此时小丫鬟已将泡脚水打了进来,沈凝酥便闭目养神任由着她们伺候。 …… 翌日天尚且昏昏暗暗,听竹馆一老嬷嬷起床准备去小厨房多烧些热水,刚至院中却听闻门外隐约传来啜泣声。 老嬷嬷心下一惊,看了看昨儿个跟小主回宫那位哈尔国姑娘的寝殿,却也不见灯亮——莫非是她太想家,所以偷偷跑到门外哭? 老嬷嬷急忙打开门探出头往外看,只见一女子背对着她蹲在不远处竹林根下哭。 看着衣着倒也不像是那位哈尔国姑娘。 “姑娘姑娘,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么蹲在这儿哭?” 那人听见问话回了头,急忙跪在地上:“奴婢是百秀宫米答应身边的宫女银果,求嬷嬷发发善心,让奴婢见齐小主一面吧!” “你这么着急是有何事?这天都还没亮,我家小主还未起呢!” “嬷嬷——”银果已经泣不成声,抽噎了许久才缓过气,“我家小主自昨夜出了玉华殿便一直没了踪影,可如何是好啊?” 嬷嬷听是如此大的事,半分都不敢耽搁地跑去霖画姑娘屋外,唤醒了她说明来龙去脉,霖画又立刻进主子寝殿禀告了齐韵。 第37章 搜寻 大殿之内灯光昏黄,齐韵披了件外衫,长发柔顺地散在肩后。 即便不施粉黛她依旧眉清目朗、清秀动人。 “你别哭,好好想一想,将事情从头一二的细细道来。” “昨儿个夜宴上我家小主见很多小主都与家人团聚,心情不大好,因此多喝了好几壶酒,后来她嫌大殿内闷得慌,便说想去外头走走,她又不让奴婢跟着,说很快便回来。” “可她离开很久依旧未归,奴婢估摸着兴许她自己先回了宫,便沿路找回去,可宫里的太监和老嬷嬷都说没见着她回来。” “于是我们三人分头四处找,也没找到,后来奴婢又折回去玉华殿想将此事告诉齐小主您,可那时夜已很深,玉华殿里已没了人,齐小主您也已经回宫歇下了。” “你怎知道我已歇下?”齐韵问。 “奴婢瞧着听竹馆就连院子里的宫灯都全熄了,所以这般猜测。” 听了这番话,又看着眼前宫女哭兮兮的模样,齐韵甚至连骂她蠢笨都嫌白费力气,站起身:“你跟我去见皇上一趟。” 连梳妆都来不及,只披了斗篷便急急往嘉德宫赶去。 待到时,还好梵昭也已起身,正准备去上早朝。 “启禀皇上,米答应昨夜未归百秀宫,宫人寻了她一夜也不见踪影,妾身想向皇上要人,调动侍卫一块儿寻找。” “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了?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照顾主子的?”梵昭看向银果,眉目间染上薄薄一层怒,扬扬手,孙九顺立即将令牌双手奉上。 他接过递给齐韵:“还有何需要尽管说,快去查吧!” “是。” …… 不出一刻钟,除当值侍卫外,余下即使是已回到自己府中休息的侍卫都全被召集至方圆坛。 简单说明缘由,齐韵开始分小队命他们到皇宫各处搜寻,至于嫔妃所居宫院,这些侍卫自然不便入内,齐韵又问六局各借了些人手,也是分队搜寻。 因担忧嬷嬷笨嘴拙舌说不清,这阵仗反倒吓坏了沈凝酥,故朝云宫齐韵是亲自领人去的。 彼时沈凝酥才刚盥洗好,见着齐韵有些惊讶:“齐姐姐你大清早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带嬷嬷搜查各宫。” “搜查各宫?” “嗯,昨儿个米答应一夜未归,不知去哪儿去了。” “莫不是酒醉醺醺掉池子里了吧?” 她只是随口一提,齐韵却放在了心上:“也有可能,若是地上找不到,只能搜查水里了,不管是水井还是池湖,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到这话,沈凝酥忍不住开始干呕,噎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喝了口热茶顺顺气:“好,那姐姐你快搜吧!别耽搁了时间,她虽惹人厌,却也希望她平安。” …… 欣合宫内,花月吟刚听得外头闹此动静,便将青蕊叫到了跟前问话:“昨夜宴席快结束你才匆匆赶回玉华殿,神色慌张,想必米答应消失之事你是知道些什么吧?” 话才刚问完,青蕊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主儿,江大哥不让我告诉您,怕您受惊,可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再隐瞒了,昨儿个奴婢自从玉华殿出来便被人偷偷跟着了,可奴婢只发现了希妃宫里的果蕊,没发现米答应,后来奴婢又去了杂耍班子居所,也被她清楚看到,江大哥怕事情败露,一通审问后只得将她灭口。” “什么?”纵然昔日与妹妹在一起时花月吟也做了不少坏事,可冷不丁听到这消息,还是胆颤。 她双瞳微颤,理了理思绪:“左右是个烦人的,死了也就死了吧!她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就近丢进了紫雁湖。” “没被人看到吧?” “奴婢敢以自己人头担保,绝对无人看到。” 第38章 尸首 花月吟有些腿软,又坐回软榻之上:“如今齐韵已带人四处搜查,想必那米答应的尸首不久便会被发现。” “主儿放心,就算被发现也没人查得出。” “你们是如何杀了她的?” “用匕首割了脖颈处的筋脉。” “身上没沾染血迹?” “沾染血迹的衣裳鞋袜昨夜回宫奴婢已经全烧了。” 花月吟点点头,感觉身体乏力得紧:“你下去吧!我再躺一会儿。” “齐贵人到。” 随着太监尖锐的通传声,齐韵已带领一众嬷嬷站在欣合宫院子里,殿内主仆二人只得敛了敛神色出去。 “听说是米答应不见了吧?今早各宫已经传开了,可真是吓人得紧,也辛苦齐妹妹带人搜查,这是急事,纵然区区贵人来搜查我昭仪之位的宫殿,我也不与你多计较了,搜吧!” 齐韵闻言冷笑一声,觉着这璃昭仪一股脑地说了这么些话,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将令牌亮出来,又规规矩矩行了屈膝礼:“谢过璃昭仪体谅。” 仅侧头一记眼神,众嬷嬷立即心领神会开始搜宫。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嬷嬷已搜查完毕返回齐韵跟前一一回禀,都说没什么问题。 其中有一嬷嬷踌躇半晌,虽心中觉着可疑,最终还是将在后院看到一堆灰烬之话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璃昭仪可不是个好惹的,一堆灰烬也说明不了何问题。 “叨扰昭仪了,还有旁的宫要去,我就先行告退。” “要走可以,但需得将话说清楚,我欣合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今日看在寻人的面子上,你搜宫一次也就罢了,若往后再想搜,可没这么容易。” 齐韵闻言深眸里覆着一层怒气,仅暼了花月吟一眼,便令对方心生畏惧。 可想到自己并无破绽,花月吟底气又更足了几分,讥笑道:“我这还等着睡个回笼觉呢!你们究竟搜好了没?” 闻者一声不吭,带着众人离开。 …… 另一头梵昭刚下早朝,心里放心不下米酒之事,正准备去看看,却被郑晋山在门口拦下。 “老臣参见皇上。” “郑大人是你啊!有何事?” “启禀皇上,昨夜夜宴喜庆热闹,令老臣也忍不住思念犬女。” 一旁的洪广听了这话忍不住替郑晋山捏一把冷汗——看来他还不知道后宫出了事?皇上本就对他无甚好印象,他还挑了个好时候自己往前凑。 “思念她你就去看她,她是出宫静养,又不是出家了。” “皇上,宫外凄清,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皇宫啊!” 看着郑晋山双眼浑浊尽显老态龙钟,梵昭直冲发冠的脾气又压了下去:“朕知道,朕会挑个好时候将她母子三人接回宫中。” “臣叩谢皇上。” 不等郑晋山磕完头,梵昭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玉华殿内,齐韵正愁眉不展,听闻皇上来了,起身屈膝行礼。 “怎么样了?” “阖宫都搜了,除了嫔妃自居宫院,旁的地方都搜了两遍,还是一无所获。” “陆上不行,那就搜查水底,朕就不信了,好端端个人还能在宫里凭空消失。” “我也正是此意,只是毕竟又要动用不少人力,所以需得皇上您同意。” 梵昭看了齐韵一眼,见她现下还未来得及施粉黛,眼底有淡淡青绿,双眸微红,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握着她手轻轻拍了拍:“这些日子又是操持宴席,又是寻人的,辛苦你了。” 齐韵有些受不了梵昭如此温情,下意识地想将手抽离,却还是忍住了,只莞尔一笑未说话。 …… 整个皇宫因米答应消失一事气氛变得诡暗压抑,直至天将黑未黑时,米酒的尸首才被人在紫雁湖打捞起,听闻脖颈处有深深的一道口子,伤口上的肉已被湖水泡得失去血色,还有些淤泥杂草堵在里头。 沈凝酥听完这一番描述,又开始抱着瓷缸噎得昏天黑地。 齐韵忙过去顺她的背:“就说了让你去旁的屋别听这些,你非要听,听了又折磨自己的身子。” “咳咳咳……齐姐姐,可我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啊……咳咳……” 一旁的方嫣听闻紫雁湖三个字也是不寒而栗,自刚入宫在那里落了水,她便对那片湖池敬而远之,如今那里又出了这样大一件事,更是吓人。 想起自己当初是被花氏姐妹陷害,她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猜测,难道…… 只有梵昭还维持着冷静,语气威严地吩咐下去:“将米答应尸首交移慎刑司去查,告诉长孙喻若是他连这件差事都办不好,趁早回家种田。” “是。” 被这么一打搅,众人也没了用膳的兴致,齐韵见事情已告一段落,便屈膝行礼将令牌双手奉上:“皇上,应做之事妾身已尽力,眼看天色不早,妾身就先回宫了,宫中还有来自哈孜尔雅国的女郎,今日事多忙了一天竟也没顾得上她。” “嗯,辛苦你了。” 方嫣见此状,哪儿好意思接着在这朝云宫停留,也行了礼转头对齐韵道:“齐姐姐,我们一块儿走。” 如此,屋内唯余沈凝酥与梵昭二人。 虽什么也未吐出来,她还是用茶漱了漱口,又用手绢擦擦嘴,喝了一碗酸梅汤,如此才觉着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许多。 舒舒服服地往软榻上一坐:“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还真是可惜。” 见梵昭皱着眉头不说话,沈凝酥以为他不愿提起此事,于是换了个话题:“皇上,新来的那位异国女郎,名唤什么图兰的,你打算给她什么位分?” “苏雅图兰朵。” “还记得蛮清楚的嘛!”语气里忍不住带了酸。 “她这么美,朕自然记得清楚。” 沈凝酥闻言白了他一眼,故意转过身不看他。 却被梵昭从背后温柔地环抱住:“图兰朵还只是小问题,到时候随便给个什么位分都行,朕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商量——沈凝酥忍不住因这两字而内心漾起波澜,他是天子,什么事儿是他不能说了算的,现在面对她竟用上了商量二字,令人怎能不心暖。 “什么事儿?” “今日郑晋山又来朕跟前啰嗦,想要朕将洛妃接回宫。” 第39章 是试探吗 冷不丁地提起此人,沈凝酥才想起还有一个外居在苍斡山的洛妃呢! 算一算日子,她生产已一月有余,坐完了小月子,按理说也合适回宫。 况且她与洛妃并未有过多交集,更谈不上不和,因此若是她回宫,自己是没意见的。 “那皇上怎么想?” “朕就是没什么想法,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凝酥撇撇嘴:“那就回吧!左右皇上连长皇子、二公主的面都还未见,接回宫中也好。” 看她回答得满脸轻松,似乎还不知道洛妃真面目,因此梵昭内心也陷入了纠结。 作为父亲怎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即便自己与郑姜之间无甚多感情,可孩子始终是无辜的,如此将她母子三人晾在宫外,朝廷里已有些许风言风语,他可以不考虑郑姜的处境,却不得不顾及那对龙凤胎。 可若是接回宫,如今酥酥正怀有身孕,只怕郑姜头脑发热谋害酥酥腹中的孩儿,酿出大祸,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见他眼眸内的暗涌正深深浅浅交织着,沈凝酥在他面前摆摆手:“怎么了?皇上?” “没什么,朕在想朝中之事,” 她乖巧地凑过来,绕至梵昭身后替他捏肩:“既然已出了明政殿就别想政事了,奏折是批不完的,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他抬起手将自己掌心覆盖在其手背上:“若人人都如你一般善解人意就好了。” 当夜,梵昭宿于朝云宫。 翌日齐韵刚晨起不久,正坐在窗下看书,霖画端了一壶养颜玫瑰茶进来放到她身旁:“小主,方才我在院中遇见图兰朵姑娘,她说想来见见您。” “那便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只见图兰朵手里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的依旧是哈孜尔雅国传统服饰,色泽亮丽、图腾精致,愈发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齐韵见了她,起身淡雅笑迎,直至二人落了座,方开口:“这一两日不知妹妹在我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很是习惯。” “习惯就好。”齐韵点点头,发自内心地怜惜她。 只身来到这陌生国度,举目无亲。 又问:“我给你遣过去的丫鬟可好用?” “很好用,她伺候我伺候得十分妥帖,心细又周到。” “我也不知你们那边的风俗习惯,若有些地方唐突了还请妹妹见谅,告诉我改了。” 图兰朵笑着摇摇头:“贵人姐姐放心好了,我这人很随意的,只要吃饱穿暖,其他的都不在乎。” 说罢,才想起来自己怀中还抱着个盒子,将它放到桌面:“这是我们哈孜尔雅国传统酥饼,香香甜甜很好吃,请姐姐尝尝。” 盒子打开,只是见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脆饼,饼里还包裹着果干,上头又撒了黑芝麻,光看上去便令人食欲满满。 齐韵捻起一块放到嘴里仔细品尝,双眼放光:“真真是好吃,我自小在边陲长大,小时候也吃过与这个相似的酥饼,如今一尝,倒是又令我想起过去的时光了。” 图兰朵笑得眉眼弯弯的:“姐姐喜欢便好,对了,姐姐说自小在边陲长大,不知是何地?” “铜铃城。” “铜铃城?我们入梵岳国的时候好像路过过那儿。” “嗯,那里也算得上是入关必经之地。” “只可惜着急赶路没能在那儿多玩上几天。” 两人又顺此话题长谈了许久,直至霖画进来,屈膝行礼:“小主,皇上请您过去明政殿一趟,轿辇已在宫外候着了。” “姐姐还有事儿那我便先回寝殿了。” …… 齐韵走进明政殿时,梵昭正颇有闲情逸致地在作画。 “画得如何?” “栩栩如生。” “真的?” “嗯。” 齐韵心里有些倦烦,难道大老远将她叫过来就为了在此研究他的画作? “图兰朵现在还好吧?” “她适应得很快,没听见什么怨言。” 梵昭点点头,将手中毛笔放下,抬头看了齐韵一眼:“你觉着应给她个什么位分?” “妾身不知。” “你就随便说说。” 闻言齐韵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毕竟是哈尔国精挑细选了送来的,再怎么说也得给个宝林的位置吧!” “那所居何殿?” “她如今住在我宫里,我宫里的偏殿又空着,若让她住进来也不是不可,只是若能特意腾出个宽敞点的宫殿让她居住,她也可按着家乡风情修葺居所,或许可解一二思乡之苦。” 梵昭又点点头,将一折子递给齐韵:“这是尚仪局与尚寝局递上来的,意思与你所言大致相同,你挑挑。” 齐韵接过细细看了:“还得赐封号吗?” “嗯。” 只见上头写了蓉、岚、温、雁四字,宫殿也分别罗列出了四个:栖云轩、清音阁、合欢苑、落霞居。 “她自远方而来,犹如离家之雁,我倒觉着这雁字很贴切,至于居所……栖云轩与落霞居皆是富有诗意的。” “那就栖云轩吧!”梵昭大手一挥叫来洪广,“吩咐下去,赐图兰朵宝林位分,封号雁,居栖云轩。” 齐韵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在试探她与六局关系是否过密?还是仅仅是想听听她的想法而已? 正百思不得其解,梵昭突然道:“近些日子朕看你料理后宫颇为得当,果然是堂堂一品车骑大将军之嫡长女,既有你父亲的雷霆之势,又不失稳妥精细,朕打算将料理后宫之权长久地交到你手中。” 闻者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未来得及开口。 “为了能服众,你这位分也该晋一晋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齐嫔,册封大典明日与图兰朵一块儿举行,如何?” 齐韵露出淡淡微笑,行了跪地礼:“谢皇上,一切全听皇上安排。” 梵昭伸出手递到她眼前,她愣住片刻,一只手搭了上去,顺势起身站直。 第40章 他的生辰 从明政殿出来,霖画比自家主子还要高兴:“明儿个老爷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小姐您现在不仅手握后宫之权,还升了嫔位,简直是风光无限。” “你平日里也是个稳妥的,怎么现在在外头反倒说话不知顾忌些了?” 霖画自知理亏,吐吐舌头抱着齐韵胳膊撒娇:“下次必不再犯,反正奴婢是打心底里替小姐您高兴。” “齐小主去哪儿?”负责抬轿辇的太监见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从宫门出来,连忙笑脸相迎地问。 “嗯……去朝云宫吧!” 霖画拉了齐韵一把,小声问:“小主不是常教育奴婢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吗?怎的还要去找沈小主?” “沈妹妹有着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情分,不算外人。” 朝云宫内,沈凝酥正与岳嬷嬷僵持着,她想再多喝一碗酸梅汤,可岳嬷嬷打死也不同意。 “大清早的你们主仆二人又在争论什么呢?” “齐姐姐你来了?你快来帮我评评理,我早起就只喝了三碗酸梅汤,还想喝第四碗时嬷嬷却不让了。” “参见齐小主。”岳嬷嬷行了礼,哭丧着一张脸,“老奴才想请齐小主评评理,这酸梅汤喝多了对脾胃不好,到时候受寒了受刺激了反胃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齐韵闻言温柔一笑,拍了拍沈凝酥脑袋:“岳嬷嬷本就说的没错,你已经喝了三碗,再喝第四碗,午膳还用不用得下去?” “酸梅汤可开胃,说不定午膳我吃得更多。” “小主,一时间胃口大增也并非好事,对身体是负担。” 沈凝酥闻言皱着眉气鼓鼓的,齐韵知她并未真生气,使了个眼色让岳嬷嬷将一整壶酸梅汤撤了下去:“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方才皇上让我去明政殿一趟,说为了好料理后宫,明儿个要给我晋晋位分。” “真的呀?”沈凝酥双眼亮晶晶的,“那从今往后姐姐你就是齐嫔了?” 齐韵莞尔一笑,默认了。 高兴之余,沈凝酥思索一二,突然道:“看来洛妃要回宫了啊!” “什么?” “昨夜皇上与我随口提了一句,说郑晋山求他将洛妃母子三人接回宫,那时皇上还在犹豫,今早却突然晋了姐姐你的位分,说明已下定决心。” 听完这话,齐韵觉着自己心头微弱的那点欢喜甜蜜被一盆冷水浇得透透的——看来皇上是为了牵制住洛妃,才给自己晋的位分。 她叹了一口气:“纵然将我升至嫔位又如何,洛妃如此高深莫测,别说我,就连你、我、方妹妹三人加到一块儿,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沈凝酥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拉住齐韵之手:“我与姐姐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你料理后宫事事妥贴,皇上晋你位分是迟早之事,将料理后宫之权交与你,本就是对你格外看重。” “行了,你也别哄我开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齐韵扯出温柔笑意,双眸却不经意流露出苦涩,“说来也巧,明儿个是他的生辰,却也成了我封嫔的日子。” 沈凝酥闻言神色一滞,她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的哥哥沈巍橪,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互相暗示了心意,不曾想造化弄人…… “兴许是哥哥一直在天上保护着你呢!所以才会这般凑巧,既然是他的生辰,他肯定也不想齐姐姐你不开心。” “嗯,我知晓。” “明儿个还是去徐答应宫里吃席的日子,怎么什么事儿都凑到同一天了呀?我已与方妹妹说好了,明日来我宫中相见,咱们三人一块儿去,好吗?” 望着眼前笑眼弯弯刻意哄自己开心的人,齐韵眉头舒展了几分:“好。” 第41章 呜咽声 日头西斜,沈凝酥早早用完了膳,在院中散步,直至觉着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些,才叫叶岚取了钥匙来,去库房为齐韵挑选贺礼。 “这批布料倒是很合齐姐姐穿。”沈凝酥拿起来到自己身上比了比,“你们觉着呢?” 见叶岚、清絮皆点头,她十分满意地吩咐:“包起来吧!” 眼睛又不停地在木架上搜寻,忍不住感叹:“才进宫不过一年,没想到已经积攒了这么多宝贝。” “这不是小姐最爱吗?还记得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小姐闺阁里的宝贝可令兄弟姐妹们感叹不已呢!还戏称小姐的藏宝若都卖了换银钱,就算是开两三个镖局也绰绰有余。” “君子爱财嘛!我这辈子就这点趣儿了。”沈凝酥呵呵一笑。 三人有说有笑地又在库房挑选良久,直至贺礼已足足有一担之多,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小姐待齐韵小主可真好。”清絮挽着沈凝酥胳膊笑眯眯地边往外走边感叹,直至出了库房,才见院中乌压压站了些太监、侍卫。 叶岚忙去招呼众人去西厢房,又小声嘀咕了福宝一句:“皇上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姑姑,不是我不通传,是皇上说不必。” “嗯,快去取些糕点、茶水来。” 沈凝酥进了大殿,见里头没人,正有些狐疑,却听得梵昭声音自寝殿传出:“朕在这儿。” “怎么这么早就躺在床榻上了?” “你过来,让朕抱抱你。” 沈凝酥闻言乖巧地走过去,任由梵昭搂着,也识趣地未说话。 “朕想了想,准备接洛妃回宫。” “接她回宫是应该的。”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让沈凝酥注意提防着些郑姜。 明明已知她是毒妇,却还得留着她活路,留她在皇宫——这话若是传出去简直太有损天子威严。 “皇上放心好了,宫中人多人少对于妾身而言都是一样的,妾身从不是惹是生非之人,若是被气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只要那时候皇上不要怪罪妾身就好,可以吗?” 她如解语花般猜出了梵昭的难言之隐,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想法说出来。 看着那双眸亮晶晶宛若盛着无数星辰,梵昭心情也好了很多,点点头。 见他情绪有了好转,沈凝酥总算是找到机会提一声宁才人。 她自上吊不成,至今都未露过面,沈凝酥虽不知她因何原因如此想不开,更不理解这动不动寻死觅活之举,可太后出宫前曾叮嘱多照顾些宁才人,因此沈凝酥不敢马虎:“前两日宁才人寻短见,皇上去看过她了没?” 只见梵昭摇摇头:“朕最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 “她毕竟年纪还小,一时间想不开也可谅解。” 闻言梵昭狐疑地瞧了怀中女子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这长姐如母的风范,可不像朕的酥酥的风格。” “哼,那是皇上不了解妾身罢了,不信你去问齐姐姐、方妹妹,妾身是不是如菩萨 心肠一般?” “说到你齐姐姐,朕打算晋一晋她的位分,你们这么要好,想必她已经同你说了。” “嗯,妾身可真为姐姐感到高兴。” 怕她受委屈,他捧起她的脸亲了一下:“待你诞下皇子,朕也晋你为……” “妾身不在乎这个,位分只是给外人看的,只要皇上的心在妾身这里,妾身就心满意足了。”沈凝酥莞尔一笑,好让自己显得更温柔些,“皇上当真不去看看宁才人了吗?那日妾身看她满眼泪痕的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还怪可怜。” 其实梵昭也很想去看一看自己这位表侄女,口上说嫌她胡闹,可她为何胡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于是顺着台阶而下:“好,既然酥酥开口了,那朕就听酥酥的。” 传了小丫鬟进寝殿伺候穿好鞋袜,两人乘坐轿辇去往海棠宫。 因最近之路需路过紫雁湖,临出发前叶岚有些瘆得慌,特意将自己在寺里开光了的平安符系到自家小主手腕上,沈凝酥知她一片好心,亦未拒绝。 待路过紫雁湖,沈凝酥心里怕得紧,却又不好意思说,身体不知不觉间又朝梵昭靠了靠。 身旁的男子沉默着,顺势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许是因靠近湖池,一股冷意骤然袭来。 又有夜风从湖面拂来,吹得掀起了布帘一角,凉意也随之灌进。 方才在宫里还笑颜如花的美人此刻已经吓得缩了缩肩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周遭也静得可怕,只闻众仆从脚步声,和轿辇咯吱声。 心里正祈求快一点儿到海棠宫,突然一阵微弱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自窗外传来…… 第42章 争宠 “谁?”侍卫长萧峻持剑向假山后靠近,余下侍卫也纷纷缓步围过去。 轿辇已停,梵昭安慰地拍了拍怀中美人的肩,低声安慰:“别怕,有朕在。” 说完又叮嘱轿外丫鬟、太监护好小主,自己则取了刀剑,大步流星地朝哭泣声传出的假山而去。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奴婢百秀宫丫鬟银果,因挂念已故小主,怕她走得不安稳才来此地烧纸,不想惊扰圣驾,求皇上饶了奴婢这回吧!” 不等众人将她揪出,她已主动地跪到梵昭面前不断磕头求饶。 刀剑已出鞘,梵昭用剑尖挑起银果下巴看了一眼,果然是她。 于是将剑收起来:“你烧纸就烧纸,鬼鬼祟祟躲起来作甚?” “奴婢听旁的小主嫌弃我家小主死得蹊跷,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烧纸,怕旁人遇着觉得晦气。” “你也是个忠仆,起来吧!朕不追究此事。” “谢皇上,谢皇上。”银果不断地磕头,额头碰到冰冷地砖,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而此时沈凝酥早已经将整个头从布帘探出来看,见梵昭折返回来,用手捂着胸口感叹:“还好是她,不是鬼神。” “怪力乱神之说最不可信,世上哪儿有这么多神神鬼鬼。” 听见梵昭这般回答,沈凝酥噤声未语。 待轿辇到达海棠宫时,只见宫门已紧闭。 “皇上,这……”洪广弯着腰征询主子意见。 “这会子应是还未歇下,皇上,咱们敲门看看吧?”沈凝酥问。 “谁?”门内之人听得外头动静。 “皇上与沈才人来了。”洪广答。 顷刻之间门被打开,里头站着的人是荷露,满脸惊喜地朝二人行礼,引着众人往里走。 彼时,宁岁巧正端坐在软榻上,她手里攥着当日自缢时救她那人遗落的麒麟图腾折扇。 不知怎么了,近些日子她一直着魔似地摩挲此物,猜想此物真正的主人是何长相…… 外头传来动静时她急忙将折扇藏到软枕之下,待两人都进了殿内绕过屏风,她才慢悠悠地起身行礼。 几日不见她似乎瘦了,眼里也没了刚进宫时如小鹿般灵动湿润的光。 不知怎的沈凝酥有些心疼她,走过去牵起她双手:“宁妹妹。” 然宁岁巧只是神色冷淡:“不知二位因何事大驾光临我宫?” 梵昭目光深沉地睨了她一眼,最终未发话。 “那日人多也不好打扰妹妹,不知妹妹近来身体可好了些?心情如何?” “我还年轻,身体能有什么事儿,心情自然也不错。” 沈凝酥也不是个好脾气,若是旁人这般硬邦邦的态度,她早就伶牙俐齿地回击回去,可看到宁才人这落寞可怜的模样,又不忍心:“你还小,年纪轻轻便离了家也是可怜,平日里若有什么想不开的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你哪怕是打人骂人也强过自己与自己生闷气,我如今天天闲在宫里正闷得慌,你若喜欢,经常到我宫里坐坐也好,与我交好的齐贵人、方美人也都是和气之人,咱们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多好?” 言毕,又亲切地拍了拍宁岁巧手背。 毕竟是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沈凝酥这般软言软语地哄,她眼里蓄满了泪,仿若下一秒便要哭出来。 瓮声瓮气道:“沈姐姐。” 沈凝酥顺势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倒是令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梵昭开始有些相信她也有长姐如母的一面。 原本荷露对沈凝酥无甚好感,可看了今日她对自家小主如此温柔,便也更加喜欢沈凝酥了几分,将刚端进来的热茶倒出:“沈小主,请喝茶。” 见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梵昭笑道:“别哭,又不是生离死别。” 宁岁巧望向沈凝酥还满脸乖巧可爱,可目光与梵昭对上,又变得冷漠。 这令梵昭有些头疼,同时也心虚地不敢再看向她。 左不过是沈凝酥找着宁岁巧感兴趣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梵昭插不嘴亦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在一旁静静地听。 只如此时间依旧过的飞快,从海棠宫出来已过亥时,清絮急忙将薄披风披到沈凝酥身上:“夜里还是有些凉,仔细闯了风。” 梵昭闻言睨了她一眼,称赞道:“是个聪明伶俐的。” “谢皇上夸赞。”清絮福身行礼,目光却依旧关切地停在自家主儿身上。 “参见皇上,长公主今夜不知怎的哭闹得厉害,我家娘娘请您过去看看。” 也不知这小丫鬟在此等候了多久,方才众人忙着说话没注意到,冷不丁冒出句话倒将沈凝酥吓了一跳。 她拍拍自己胸脯顺气,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是没有学过规矩吗?教你规矩的嬷嬷是谁?见了主子不是该先行礼才对?” 那小丫鬟自知理亏,也不敢替自己解释,只一个劲儿赔不是。 被她如此闹,倒显得像是沈凝酥不近人情了。 可沈凝酥也不是个蠢笨的,怎会让自己白白吃了这个亏?于是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反咬一口:“难道你眼里只有长公主,却容不下我腹中的孩儿吗?我孩儿还这么小,若被你吓出个好歹来,这账我要找谁算?是用你的脑袋来赔?还是让你家主子替你赔不是?” “啊?”小丫鬟双眼迷茫,显然是被问得愣住了。 一旁梵昭忍不住憋着笑,这便令小丫鬟更两眼抓瞎,她深呼一口气,还是决定尽快完成自家主子吩咐下来之事。 “对不住沈才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只因长公主迟迟不睡且哇哇啼哭,奴婢一时间太着急,才坏了规矩吓到您。” 转头又看向梵昭:“皇上,我家娘娘说长公主可能是思念父皇,所以想您去看看她。” 对于这般蹩脚的争宠借口沈凝酥甚至想翻个大白眼以表嫌弃,终究还是忍住:“皇上,米答应才刚殁了,不都说襁褓小儿的眼睛比大人要纯净得多,可见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吗?不若您还是去看看?您是天子,真龙之气可压倒一切怪力乱神。” 梵昭看着她叽里咕噜一顿分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将朕的来去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朕最近忙于政务,确实有些时日未去看华音了,今夜一去也好。”他大步流星地朝轿辇走,留沈凝酥站在原地有些气急败坏。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还把自己丢在原地不管? 直至快进入轿内,梵昭才有些好笑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走吧!朕先送你回宫。” 看着两人腻腻歪歪,芬儿实在忍不住撇撇嘴,心里替自家小主感到不值。 那边还眼巴巴熬汤炖肉的等着,这边却难舍难分得紧,可见这恩宠也不是一争便可得的。 第43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兰若宫前,祝桃雨带着华音翘首以盼,奶娘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去里头等吧?若小公主染了风寒……” 话还没说完,被祝桃雨一记眼神瞪回去,那人连忙噤声。 等了许久,终于见芬儿拎着宫灯小跑往这边而来。 “皇上呢?” “皇上先送沈才人回宫,一会儿就来。” “矫情,回个宫还要皇上送。” 她颇有些闷闷不乐地往里走,可想到梵昭能来又变得高兴:“吩咐小厨房注意火候,差不多可以上菜了。” “哎!” 另一头,沈凝酥打了个哈欠将头枕在梵昭肩上,含糊不清地抱怨:“直接往来时的路走不就行了吗?怎么非得往这边绕?” “方才被百秀宫宫女这么一闹,朕担心你害怕。” “皇上不是不信鬼神吗?” “朕是不信,可也不想你受惊。” “皇上你真好。”沈凝酥娇憨地勾住梵昭脖颈,猛然凑近他双唇吧唧亲了一口。 被她这么一闹腾,梵昭心里暖得不成样子,用手摸了摸残存在唇上的余温。 发觉身侧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又敛住神色,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 “咳咳,朕有一件事想同你讲。” “什么事?” “当日行宫想要刺杀你的那个刺客,朕已派人查出了他底细,是君九山十九门的人。” “十九门?” “它是我朝现存最大的武林帮派,六七年前扳倒了狼烟派取而代之,因与朝廷未结梁子,且常劫富济贫,所以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便奇了,既然与朝廷无往来,为何无故要取我性命?难道……是被人收买?” “也有这个可能,朕正在查。” “有掌门人的画像吗?既然是他门下弟子所为,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梵昭闻言目光深沉地望了沈凝酥一眼,昔日只知她比旁的女子思想活络,胆子也更大,却不想即便是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案子她也能条理清晰,直击要害。 “皇上怎么突然这么看着妾身啊?”她刻意娇羞地垂眸,与方才一本正经之态截然不同。 “没什么。十九门掌门人神出没化,就连朕也不知其貌,可此事既然与酥酥你扯上关系,那便放心好了,就算掘地三尺朕也会将他找出来,让事情水落石出。” “皇上你最好了。” 说话间,轿辇已停在朝云宫门口。 “皇上你真不进去坐坐吗?” “不去了,华音还在等着朕。” “也不知是长公主等皇上等得焦急,还是那希妃等皇上等得焦急。” “不可拈酸吃醋。”他揪了揪她肉嘟嘟的脸颊。 “皇上,明儿个哈尔国女郎就要被晋封了,你今夜不去看看她吗?” 看着她笑得一脸讨好,梵昭自然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拍了拍其脑袋,耐心解释:“不去,若是朕急不可耐地往图兰朵身上凑,没得让那些外使以为朕是个好色之徒,晋封她是为了安稳哈尔国国君的心,可至于宠幸……还是日后再说吧!” “可皇上确实是好色之徒啊!” 她刻意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 逗得梵昭忍俊不禁,轻轻弹了一下她亮堂堂的小脑门:“再瞎说!还不快回宫!” 深知是搅和不了大局,皇上今日必然要临幸兰若宫,沈凝酥也没了方才雄赳赳的劲儿,她叹了一口气,反将梵昭推着往轿辇走:“知道啦!知道啦!皇上还是快去吧!莫让希妃娘娘等急了。” 才目送仪仗离开,清絮便将好奇目光投向自家主子:“主儿,你这么推着皇上往外走,心里不会难过吗?” 她是真有些同情宫里的女人,天天为了个皇上争来斗去,有时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宠幸旁人,却不能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难过什么啊?既然进了宫就难逃这样的宿命,我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站稳脚跟。” 叶岚跟在两人身侧,望着沈凝酥笑语嫣然地说出这般无奈之话,内心有些讶异又有些怜惜她。 进入寝殿,刚伺候完沈凝酥卸妆上了床,便见她从床幔里头探出脑袋:“姑姑,明日晋封大典型是大事,你比清絮稳妥,便由你陪去吧?今夜让清絮守夜,你也好早点休息。” “好。” 叶岚收拾完东西退了出去,待她将寝殿门一关,外殿及走廊的宫灯悉数灭去,光线也逐渐昏暗,只有寝殿木桌上摆着的烛台依旧散发出忽明忽灭的暖橘色,在偌大寝殿里闪动,投下片片光影,令人莫名觉着心底平静。 沈凝酥招呼清絮过来和自己睡。 “快来呀!就跟咱们还在府里时一般。” 只见清絮眼里亮晶晶的很是向往,却依旧摇了摇头:“我睡觉不安分,动来动去恐伤到小姐腹中孩儿。” “嗯,那好吧!”沈凝酥侧起身子掀起床幔看向小床上的清絮,声音轻轻柔柔的,“明日是哥哥生辰,我想烧点纸钱祭奠他。” “这东西寻常里也不备,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你去问内务府找些来。” “可是……小主就不怕有人借着此事闹腾?毕竟皇宫比不得咱们寻常百姓家,随便谁说了影响真龙之气,咱们也百口莫辩。” “无碍。”沈凝酥看向清絮,笑眯眯的,“你说我算不算宠妃啊?” “当然算,小姐之恩宠无人能及。” “那我偶尔任性妄为一点也不算过分吧?何况这还不是胡闹,宠妃祭奠亡兄,谁敢有半句怨言?何况今日皇上可是亲眼所见银果烧纸,不也没说她什么。” “小姐你真是的。”清絮说不过她,只得露出宠爱的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我得嘱咐你,你给探子通个气,让父亲在宫外也查查君九山十九门的底细,我倒是要看看是个多了不得的门派,那个神踪不定的掌门人,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么突然要查这个?”清絮歪着头想了两秒,大吃一惊,“难道与刺杀小姐有关?” “不错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孺子可教也。” 第44章 喜讯 另一头,祝桃雨得知皇上会来,着急忙慌地这儿叮嘱几句那儿叮嘱几句,最后才想起来飞奔去铜镜前整理妆发。 “娘娘天生丽质,就算未梳妆也是美的,何况现下还穿了新制的衣裙,抹了胭脂口脂。” “得了吧!你少哄我开心。” 祝桃雨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甜美可人。 这一幕令果蕊一怔——已不知多久未见自家娘娘这般展露笑颜。 “不是哄您开心,奴婢所言字字真心。” “你说我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啊?莫不若换件藕粉色?皇上看我穿石青色只怕都已看厌了吧?” “石青色是娘娘最爱,皇上之前不是说过只要娘娘您喜欢的他也都喜欢?所以怎会厌烦呢!” “那是你不懂男人,都是图新鲜的馋猫,我还是去换一件。” 她行动比说话还要快,已跑进屏风后开始忙活,果蕊见状也急忙上前伺候她更衣。 主仆二人正手忙脚乱着,宫门口响起太监尖锐之声:“皇上驾到。” 梵昭刚踏进宫门,便见宫院四处皆亮堂堂,小厨房炊烟袅袅,有香气自里面传来。 一群宫人跪地行礼,却不见其主迎接,正准备问话,忽听闻一阵欢喜的脚步声自抄手游廊由远而近地传来:“臣妾来迟了,不曾迎接皇上,望皇上恕罪。” 梵昭转过头去看,只见祝桃雨光着脚丫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发髻上的步摇随其动作晃悠,没有了平日里的娴静端庄,却变得生动了许多。 宛若看到年少时伶俐活泼的她。 “怎么鞋袜未穿?” “妾身在换衣裳,听见皇上来了只一心想来见您,哪儿顾得这许多。”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藕粉色轻纱薄幔愈发衬得她如月季娇艳,又如月光皎皎。 “华音呢?” 祝桃雨被问得一怔,明显答不上来,看向奶娘。 奶娘心领神悟急忙抢着答道:“回皇上,长公主哭闹了一夜估计也累了,方才喝了奶如今睡得正香。” “嗯。” 看着他神色令人捉摸不透,祝桃雨担心他是否因自己借着华音骗他至此而生气了,却不想下一秒整个人被梵昭横空抱起:“公主睡了也好,咱两好好说说话。” 言毕,大步流星地朝殿内走去。 祝桃雨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勾住他脖颈,满脸娇羞:“皇上,大家可都看着呢!” “进了殿内便无人看得到了。” 仍在院子跪着的宫人见此幕也觉着久违,有几个大胆的小太监正相互挤眉弄眼,是发自内心地替自家娘娘开心。 …… 翌日,沈凝酥正用早膳,方嫣便笑意盈盈地来访。 “同时晋升两个嫔妃,还是头一次见呢!也不知热闹不热闹。” “热闹是肯定的,若不是齐姐姐也是其中一位,我才不去,光那些繁琐的仪式就够让人头疼,恐站得我脚都酸。” “今日是齐姐姐大喜之日,咱们去也是应该的,只是沈姐姐你如今怀有身孕,若到时身子实在不适,跟司赞说一声先退至一旁休息,莫要强撑。” “嗯。”沈凝酥点点头,放下筷子,“让你再陪我吃一点儿你也不吃,我一个人也用不进去了。” “一会儿仪式还挺费力气的,姐姐再吃一点儿。”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用手绢擦嘴,“说吧?又听见了什么热闹事儿?我看你这喜上眉梢的劲儿,定又是有八卦忍不住想同我说。” “什么都瞒不住姐姐您。”方嫣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不算八卦,而是一条喜讯。” “喜讯?” “嗯!” “快说快说。” “我今早收到家里寄来的信,说是我母亲和大嫂嫂大哥哥要进京。” “真的呀?” 沈凝酥眼底亮晶晶,也替方嫣感到期盼,她可太懂这与至亲久久分离的思念之苦了。 好在自己母家就在京中,父亲也在京中当差,见面的机会不算最少。 可方嫣母家就不一样了,远在峒江,就算是鸿雁传书也有诸多不便。 “嗯!”方嫣再次点点头,露出孩童般满是期许的笑容。 沈凝酥不由得母爱泛滥,伸手替她将发髻上坠着的珠翠整理垂顺:“那简直太好了。” “只是我现下担忧该如何与皇上开口?若是让他下旨召哥哥母亲进宫,则太过张扬,可我既为帝王家之人,想出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简单,交给我好了,我替你去跟皇上说。” 方嫣抿紧双唇想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姐姐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件事儿我想自己与皇上说,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指望姐姐,那我也太不中用了。” “好。”沈凝酥对她宠溺一笑,“走吧!咱们去衍庆殿去。” 待两人到时,殿内已乌泱泱站满了人。 祝桃雨正与范疏桐说话,转身见到沈凝酥,欢喜的眼底立刻流露出不屑——她昨日与皇上温存得难舍难分,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尚且亭亭玉立的甜蜜时光。 何况皇上还是她派人从沈凝酥面前抢过来的,因此她更为得意——想来宫里正当红的宠妃也不过如此。 而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方嫣见状找了个僻静角落将沈凝酥拉过去,颇有些好奇:“昨儿个皇上留宿她宫中啦?” “嗯,还是从我这儿抢的人呢!” “噗嗤。” “你笑什么?” “姐姐这么机灵斗她还不是绰绰有余?想不到她竟走了狗屎运,皇上还真被截了过去。” “唉!”沈凝酥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呀!” “没事儿,她能抢一次二次,难道还能次次抢得过不成,想必又是拿长公主做文章的吧?” 这回轮到沈凝酥噗嗤一乐:“看来她的行事习惯后宫已是人尽皆知。” “仔细算算,去年咱们一入宫她早已有孕,后来又是养身子,再后来皇上又出游看望富蓼公主,她也不得机会随行,说不定这两年被临幸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来。” 看着方嫣认真点手指仿佛真在数数,沈凝酥忍俊不禁,将她手拍下:“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臊得慌。” 方嫣眉开眼笑,凑近沈凝酥耳朵:“我可不是姑娘了,姐姐也不是。” 两人正悄悄说笑着,门口传来声响:“皇上驾到。” 第45章 希妃衍庆殿生事端 众人循声望去。 今日梵昭穿了阑夜色衮服,孔雀羽与金银丝线交织在一块儿编织出活灵活现的游龙图腾,色泽虽暗却又华贵得令人挪不开眼。 何况他本就挑着先帝和宁太后绝色之处长,高八尺有余,虎背蜂腰螳螂腿,面容又如精雕细琢般,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风范——令后宫诸女子一时看得入神。 一块儿行完礼各自落座,沈凝酥忍不住对方嫣感叹道:“生得如此俊俏,即便他不生在这帝王家,只是个平民百姓,再不济是个乞丐,也有女子趋之若鹜吧!” 这话未得到回应,于是沈凝酥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之人,只见方嫣正双颊微红、含情脉脉地看着尊座上的男子。 这般眼神,沈凝酥也是头一次从她眼里看到。 一股酸劲儿冲进心头——沈凝酥牵强一笑,待反应过来急忙将自己情绪隐藏好,轻摇团扇目光落到了对面的花月吟身上。 “平日她不是常带青蕊出门吗?今儿个倒是换了个人。” 这时方嫣才回过神来,循着沈凝酥话里所指之人望去,果然见她身后换了副面孔:“这是绿意吧?说来也好玩,她自己姓花,宫里丫鬟之名皆是些青啊绿啊的,难道是为了图个好兆头衬托她这朵娇花吗?” “兴许是呢!”沈凝酥笑不露齿,“也不知吉时还需多久才到,这都等着观大典,桌面上连茶水也不上给一杯,口干舌燥的还真令人心烦。” “姐姐别急。”方嫣一边安抚沈凝酥,一边将目光落至殿外,“方才那些尚仪局女官还碎步走来走去,现已静静站到了各自位置上,大典应是要开始了。” “嗯!” 果然未过半柱香功夫,殿外有太监隆隆隆地重击了三下大鼓:“吉时已到,奏乐,大典启。” 紧接着一阵庄严肃穆的号角声传来,各种乐器声接踵而至,虽只在殿外奏响,可声音由上空中回荡再飘进耳朵里,还是莫名让人敛声屏气地静听。 司赞在前头引着二位晋升的小主步步往衍庆殿而来,前后左右各护着女官数名,新制的黄罗伞与酱紫色朝服在阳光照射下色泽鲜明、耀眼夺目。 沈凝酥往殿外翘首以盼,因替齐姐姐激动而手心沁出薄薄一层汗。 今日图兰朵也换上了梵岳国朝服,端庄甚至略显老气的衣裳弱化了她身上的神秘艳丽,颇增加了几分中原女子之态。 即便与齐韵站在一块儿,她依旧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魅力。 沈凝酥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听着太监宣读圣旨,又愣愣地看着司赞躬身为二位簪玉簪、赐玉牌,实际心思全用在了欣赏美人上。 行完礼,各自落座,祝桃雨正准备趁热打铁与梵昭亲近些,顺便在众人面前耍一通威风,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 可梵昭哪里敢多在这女人堆里多停留半秒,观礼刚结束立刻悄悄地朝洪广使了个眼色。 “皇上……” “皇上……” 洪广的声音与祝桃雨同时响起。 只见洪广笑眯眯的,做奴才的哪敢与主子抢话说,便示意她先讲。 祝桃雨温婉一笑,正准备开口,却听得梵昭咳嗽了两声,对洪广道:“你不提醒朕朕差点忘了,明政殿还有大臣等着跟朕商议要事,可不能让人久等,走吧!” 那话音还未落到地上,梵昭已抬脚往外走,行至祝桃雨面前特意停留住,双手扶住她双肩:“爱妃,有何要事等以后再议,行吗?” 这架势,分明就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哪里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祝桃雨只得嘟嘴生气地瞥了他一眼:“行行行。” 坐得靠祝桃雨最近的花月吟噗嗤乐出声。 被嗤笑之人转身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可也只敢瞪眼。 心中正一肚子火没处发,于是挑软柿子捏:“呦!这不是百秀宫两位答应吗?你们宫里原先住了个米酒还算成了些气候,如今她不在了,你两恐怕又得独守空房一辈子了吧?哪来的勇气笑话我?” “希妃娘娘言重了,方才我与苏答应在谈论旁的事儿,所以才笑的。”梁答应虽然紧张,却还是这般回答到。 可祝桃雨根本不领情:“听说当日皇上心血来潮去百秀宫前前后后宠幸了米酒你们三人,想想还真是够荒谬的,到底是卑贱婢女出身,连这也能玩得欢。” 听到这件事沈凝酥又开始忍不住干呕,心想这希妃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犹记得刚见她第一面时她还是个温婉端庄之人啊?怎如今说话行事愈发像个村野之妇? 苏、梁二氏被祝桃雨一连串的鄙夷噎得脸上无光——她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名门小姐自然不懂得在深宫里不得宠、没靠山的滋味,不过是婉转承恩,一人独享与各显神通又有何区别呢? 只要为了恩宠,付出一切都值得。 苏答应想到这儿,脸上噙着淡淡笑意,也坦然自在了几分。 “她还笑别人是婢女出身,她自己不也只是奶娘之女吗?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沈凝酥探过身子十分看不惯地与方嫣吐槽,因着对苏、梁二氏也无甚好感,她并不打算多嘴管此事。 齐韵身为暂理后宫之人却有着不得不管的理由,于是声音淡淡地接过希妃之话:“这男欢女爱之事你单将女子拎出来笑话有何用?方才皇上在时怎不听见你说?”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没想到这齐嫔连皇上也敢搬出来暗讽一番。 此时,角落里图兰朵唇角勾起若有若无之笑,内心已对各嫔妃有了大概了解,日后该避着谁、该亲近谁尽在不言中。 “怎么了?才刚晋了个嫔位就敢与本宫大呼小叫了?” “嫔妾不敢,大呼小叫之人是您不是我,希妃娘娘您是体面人,何苦非要在这衍庆殿讲这些床笫之欢的话呢?” “本宫讲不讲不由得你说了算。” “希妃娘娘说的是,嫔妾可管不了这么多,不过是好心提醒娘娘几句,若娘娘不顾自己体面,我们这些旁观之人偷着乐也便罢了。” “你!”祝桃雨被齐韵噎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希妃你就少说两句吧!好歹也是王府旧人,还被后来者训,也不知道丢人。”花月吟看够了热闹,心闲闲地插了这样一句话——她倒也不是为了助希妃找个台阶下,而是实在嫌弃希妃蠢笨至极,当真是没眼看。 旁人发话兴许祝桃雨仍不领情,可花月吟发话她便习惯地乖乖闭了嘴,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大杯茶水仍觉不解气,却又无可奈何。 花月吟见她这般模样,忍俊不禁,左右还忧心着自己宫里的一件事情,便率先离开了衍庆殿。 第46章 临水阁宴 见希妃满脸气急败坏,谁都不想她那把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宁岁巧觉着眼前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得很,抬脚离开,梁答应、苏答应紧随其后,片刻殿内之人所剩无几。 徐然这时才磨磨蹭蹭地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齐嫔妹妹。” 三人回头,见徐然露出一副胆怯又温和的笑容。 沈凝酥直接往回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你是要说去你宫里吃席之事吧?我们正准备换身衣裳就去。” “妹妹没忘记就好,菜已经预备下了,一会儿妹妹们到了便差不多可开席。” “那你与我们一道去我宫里?她俩的宫装已经放在了我那儿。” 徐然知沈凝酥有孕是坐轿辇来的,方才齐韵从自己宫中出发也有司舆为她准备的轿辇,而自己不过是卑微之人,哪里敢与她们同乘,于是笑着摇摇头:“哪儿有主与客一同回去的道理,我好歹也先回宫预备着饭菜,可千万不敢怠慢了三位妹妹。” 听得她如此说,众人也不再勉强。 朝云宫内,岳嬷嬷听闻三位小主要去被冷落多年的嫔妃宫殿,大不同意。 她跪在地上态度坚决:“请小主三思啊!徐答应她毕竟多年不得宠,如今您这肚子又千万分的珍贵,到时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老奴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 齐韵看着地上的嬷嬷,觉着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沈凝酥态度却很坚决,她将嬷嬷扶起来,反倒安慰:“哎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我一向看人很准的,绝不会有问题。” “小主!” “要是实在不放心,换成清絮还有嬷嬷你陪我去?你们一个伶俐大胆一个缜密威严,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叶岚呢……叶岚你就留在宫里休息休息好不好?” “嗯!全听小主安排。”一旁的叶岚笑着答。 …… 待一行人快至临水阁,只见那一方小小院落上空已炊烟袅袅,有浓浓菜香自空中传来。 清絮不由得皱着鼻头嗅了嗅:“可真香啊!” “你这个小馋猫,还好是带了你来,不然错过这般美味还不知道得如何埋怨我呢!” “我哪儿敢,小姐带我来说明我有口福,感激小主还来不及,可若小主不带我来,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啊!” 扣响门环,来开门的是一小太监,一见到众人就先跪地行了礼:“小人参见三位主子娘娘,我家小主正在小厨房亲自下厨,故不能前来迎接三位娘娘,还请恕罪。” “你家小主竟会自己下厨?”沈凝酥感到吃惊,眼睛亮晶晶的,很想去看看。 余下之人也是讶异不已,虽说女子养在深闺时家里老人都会教做些菜,可现下不年不节的,只是几位女子聚在一块儿的小宴,徐然也能亲自洗手作羹汤,可见她对她们何等重视。 三人一块儿去往小厨房,只见徐然正穿着布衣素裳手持锅铲将配料倒进铁锅之中,她头发通通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纤长的脖颈,发髻无钗簪,手腕无镯环,炒菜动作麻利,宛若寻常百姓家清丽勤劳的小娘子。 “这儿油烟呛人,你们钻进来作甚?一会便好了,请到外头等吧!” 沈凝酥正准备靠近细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菜,突然一股子油味钻进鼻子里,果然开始反胃干呕,众人知她是有身孕的缘故,纷纷笑着将她扶到院中休息。 坐在院中雕花木几上边品茗、边闲聊、边细细地看这一方小小院落,令人心神宁静。 此处不比旁的宫苑,什么水榭歌台、亭台楼阁一样不差,倒更像是民间乡下自修自建的小院子,临水而居、绿叶飒飒、静听花开,刚进院中的右手边还有一间临时搭建的柴房,里面满满当当摆放着粗细不一的木头、树枝。 察觉到沈凝酥的视线,徐然宫里一小丫鬟急忙解释:“年前小主带着我们去抚月山拾被雪压断了的树枝好几次,开春前宫人修整林木,我们又捡了许多回来,天暖了劈开到太阳底下一晒,再加上每月内务府送来的,便积攒了这许多。” “你们小主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没办法呀!先前苦习惯了,若不为自己多积攒些吃的用的,总不安心。” 大家都知道这小丫鬟口中的先前,是在她三人未暗中相助徐然之前,心中不免各人都生出颇多感慨。 “沫儿你个碎嘴子,何苦在各位主子面前说这些。”可巧徐然端了一盘香喷喷的辣椒炒鸡出来,撞见这一幕,斥责到。 “姐姐你也不必说她,你先前的遭遇我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如今看你能把日子过好,也就好了。”方嫣嫣然一笑,疏解到。 只见徐然垂眸浅笑地将菜肴摆到木几上,又转身将身后小太监举着的大木盘上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妹妹此话可真真像是从我心肝脾肺里扒出来的一般,毕竟已成过眼云烟,提多了自己伤心,也惹得旁人心绪乱,倒不如不提,过好以后方是要紧。” 因着宫里尊卑的规矩不能乱,徐然在小厨房另摆了一桌给丫鬟太监吃,她们四人则在院中木几上。 由着下人伺候着给盛了饭,齐韵见今日难得如此闲逸舒心,便在征求余下三位意见后让布菜的宫女也撤了下去。 如此,倒是真真正正的放松下来。 “也不知这菜合不合各位妹妹胃口,还请尝尝。” “看上去就色香味俱全,方才还没进门清絮就闻着香了呢!” 沈凝酥眉眼弯弯正准备动筷,身后却传来岳嬷嬷的声音:“小主且慢。” 众人回头。 岳嬷嬷面不改色:“徐小主,请恕老奴无礼, 如今我家小主正怀有身孕,是半点闪失也有不得,这些饭菜……老奴想查验一番。” 沈凝酥与徐然眼里皆是闪过诧异,前者却未发话,毕竟嬷嬷一言一行都是护着自己,怎能为了个外人伤了忠仆的心。 徐然则很快调整好情绪,主动让出了个位置:“难得你如此心细,请吧!” 那岳嬷嬷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银针银筷,接着用桌上筷子将所有食物一一往空碗里挑出来了些,又一一查验。 皆无毒。 可巧徐答应养的一只狸奴正从围墙跳下来往木几这边走,她又丢了几块肉到地上,见那小猫颇为乖巧地享用了起来,才放下心。 “已查验完了,皆无毒,请诸位小主接着乐,不小心打扰了诸位之兴是老奴的错。” 见沈凝酥与徐然彼此皆有些怔住,又颇显难为情,齐韵解围淡淡吩咐:“退下吧!莫再来扰了我们。” “徐姐姐,这嬷嬷是太后赐给我的,平日对我极为上心,姐姐千万莫要见怪啊!” “怎么会呢!妹妹能得此忠仆是多大的福气啊!来!吃菜吃菜!”徐然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徐姐姐今日红光满面,与平日大不相同,不知今儿个是个什么好日子?”方嫣说笑着问。 “哎呀!不就是好不容易得此机会招待招待妹妹们吗?我心里高兴。” “真的?” “还有……今儿个是我生辰,满二十五了。” 话音刚落,齐韵正夹菜的手一抖,幸而本就在她的碗上方,那块鱼肉也就四平八稳地落进了碗里。 沈凝酥担忧地捕捉到这一幕,却又不好说什么。 “今儿个原来是徐姐姐生辰啊?可巧我不知带什么礼合适,左思右想便带了一小坛桂花酒来,那岂不是歪打正着,咱们也可就着这好日子同乐同乐。” 齐韵起身就去另外的矮几上拿酒。 “好,今儿个也是妹妹晋升的好日子,我虽不胜酒力,却一定要陪着你们喝开心了。”徐然笑容满面,自入宫后她已难得有这般开心的时光,扭头朝小厨房吩咐到,“沫儿,沫儿,取几个酒杯来。” “哎!既然是图个乐,何必用杯,用碗那才叫豪爽。”。 “好好好,一切都听齐妹妹的,那就取几个碗来,再给沈小主熬些玫瑰茶。” “我不要玫瑰茶,有酸梅汤吗?” “有的有的,沈小主请稍候片刻。” 第47章 我可不可怜 没一会儿空碗和酸梅汤便呈了上来。 她们三人因觉着光喝酒甚是无趣,玩起了飞花令,沈凝酥虽看着心里直痒痒,奈何为了腹中孩儿康健也不敢不忌口,只得闲闲地吃吃菜、喝喝酸梅汤,看着她们玩儿。 桌上一大半食物,都进了沈凝酥肚子里。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桃色映脸,娇艳欲滴。 齐韵眼睛脸蛋儿皆红彤彤,一手撑着下巴认真端详着对面的徐然,将徐然都盯得有些害羞了。 “齐妹妹,我这脸上莫是有什么残渣?你都盯得我不好意思了。” 齐韵闻言摇摇头笑了:“没有没有,只是觉着与姐姐有缘,所以爱盯着你看。” “有缘?” 因担心齐韵酒后乱说话,沈凝酥急忙插嘴:“当然有缘,咱们四人谁和谁不都是有缘的吗?否则也不能同坐一桌喝酒吃菜,其乐融融。” “对,正是沈妹妹说的这个意思。” 徐然闻言笑得更释然了,也总算真正放下了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豪迈地为自己再斟满酒:“我也觉着与妹妹们有缘,听到妹妹们也是这般认为,别提有多开心,自饮一碗以表心意。” 不等众人阻止酒已哗哗下肚。 “姐姐海量——海量啊!来——妹妹我也陪饮一碗。”方嫣也忙着往自己碗中倒酒。 一旁的沈凝酥见三人敞开了肚皮争先恐后地喝,偷着乐。 她一边歪着头嗑瓜子,一边看方嫣小脸蛋儿红扑扑,眼睛弯如小月牙的样子,觉着活脱脱像是一只娇憨会撒娇的小猫,恨不得想狠狠地揪揪她那肉嘟嘟的脸颊。 见最后一点儿酒也被倒至碗里,沈凝酥急忙阻止,宛若长姐般训斥众人:“将这些酒平分后可不能再喝了,你们三人光一个时辰便已喝完一整坛桂花酒,当真是海量。” 众人不依,酒醉醺醺地还想耍小脾气,被沈凝酥唤来她们各自的丫鬟扶进屋里醒酒去了。 此时刚到申时,烈日炎炎,院落又安静得厉害。 “清絮,你带着太监陪我出去外头走走吧!”又回头看了一眼殿中,叮嘱岳嬷嬷,“这儿就劳烦嬷嬷多上心些。” 主仆沿着曲折的碎石小径慢慢走,这儿有一汪池子,名唤明镜池,小径便是沿着池子铺设的,再往下,便是顺着蜿蜒溪流而去,至于溪流下游是何地,就连在这宫里待得更久些的小太监也不得而知。 “小主,要不我们还是原路折返算了吧?毕竟连顺条也不知道前方是何地。”清絮有些担忧。 这时福宝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顺条:“你真不知道?” “哎哟!我真不知道啊!之前也没来过。” “主儿,清絮姑娘说的没错,咱们还是往回走吧?”福宝急忙也跟着劝。 这反倒令沈凝酥来了兴致,她拍拍手:“不错不错,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前方是何地,这样往前一探究竟才有意思呢!我们走。” 小手一挥,她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众奴仆也只好快步跟上。 好在才往前走不过一箭之地,转了个弯儿,便见着一些端着花盆的宫人,见着沈凝酥急忙跪地行礼:“参见沈才人。” “平身吧!你们端了这些花是要去往何处?” “回禀沈才人,小的等人奉内务府之命给雁宝林布置新居去。” “雁宝林?那就是说前头就是她的宫苑了?” “正是。”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沈凝酥了然地将他们遣走,决定也跟着去看看。 果然再往前不足百里,绕过几株生长旺盛的竹子,豁然见一小院,门口牌匾上亮堂堂用金粉写了栖云轩三字。 此处围墙矮矮的,里头亭台楼阁建得高,依稀可见里头的光景,院中植物生长茂盛,墙头也攀上许多夕颜花藤蔓,凉亭上灰瓦密密匝匝,四角飞檐上翘如同飞鸟展翅,为迎新主入居还悬挂着橙红灯笼,只是白日里未点火烛。 因着沈凝酥一行人站在竹林根下,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进进出出的宫人即使看到也只是远远地行礼,未扰乱宫人办差事。 她在那儿驻足了很久,静静端详与天际交融的灰瓦,心里突然渗出丝丝缕缕的落寞与同情。 “怎么了?主儿?”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 “为何感慨?” “你说这图兰朵多可怜啊!不远万里从自己国度来到我梵岳,远离双亲良友,住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里,且余生都要被禁锢在这儿。” “我可不可怜。” 沈凝酥闻声回头,只见图兰朵眼睛晶亮的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图兰朵反问沈凝酥。 “我闲逛逛到了这里。” “哦?那以后可以多来逛逛,反正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挺可怜。” 沈凝酥被图兰朵这话噎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笑。 目光流转间发现图兰朵身后的丫鬟有些面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齐嫔姐姐赐给我的,你先前应该在她宫里见过吧?来,探橘,跟这位沈小主行礼。” “奴婢参见沈小主。”探橘听话上前行礼。 “起来吧!以后雁小主就是你的新主子了,要尽心尽力的伺候她,莫给你的旧主齐嫔丢人。” “是。” 此刻见图兰朵笑意盈盈,沈凝酥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的脾气,不知是否为善茬,于是也回以她温和笑容:“今儿个妹妹迁居定有许多事儿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了,日后再带贺礼亲自登门拜访。” 图兰朵倒也未回话,冲沈凝酥行了恭送之礼,又为其让出一条道。 待走远了,清絮才有些好奇地问:“我看这雁宝林对梵岳礼仪倒是精通得很,说话也顺溜,除相貌外与本族女子无异。” “若是连这些都不懂,她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小主,那你说她是个好人吗?” 闻言沈凝酥笑出声:“你跟我说说看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好人就是不会行恶之人,坏人就是作恶多端之人。” “这可说不一定,人人都能是好人,也人人都能是坏人,要看她身处何境罢了,且人随事变,世间万物皆不会长久如一。” “可在奴婢心里小姐就是好人,一辈子都是。” 清絮这话沈凝酥未接,看着眼前小姑娘眼底还留有天真纯粹,沈凝酥感到很开心,觉着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护好了她。 第48章 用心良苦 入了夜,听竹馆一片寂静。 齐韵从床榻上起来披了件披风端着烛台独自往后院走。 听竹馆后院有一口水井,空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其中种了些高矮不一的菊、海棠、茉莉、迎春等花,这个时节正是茉莉盛开,满院沁香。 月光皎皎穿梭过竹叶照下来,好一片恬静温柔之景,齐韵却无心欣赏,蹲到水井旁开始烧黄纸。 她一向不喜言语,即便此刻也只是心里默默地回忆着沈巍橪的音容笑貌,万分后悔如若当日莫贪玩,不去那雪地狩猎该多好。 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 朝云宫内,沈凝酥也在做与齐韵相同之事,只不过她身边有清絮相伴。 “小主,今儿个齐嫔娘娘可真是太反常了,奴婢都有些心疼她。” “她对哥哥用情至深,今儿个又得知徐答应与哥哥同日生,难免有些感慨。” “真是可怜。” “心中有个寄托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齐姐姐天生傲骨,若心中没个念想,让她与后宫里莺莺燕燕的女子争宠,她怎受得了。” “小姐就是聪明,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什么啊!你就会哄我开心。” 主仆二人正言语着,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沈小主歇下了吗?” “谁?”沈凝酥望向清絮。 “奴婢也不知道,听声音倒是有些像宁才人身边的大丫鬟。” “快将这火盆灭了端去树下倒了,再开门。” “是。” 待主仆二人一同打开门,果然见宁岁巧站在门口。 “哎哟!夜里风大,快进殿中喝口茶水。” 沈凝酥亲昵地挽着宁岁巧胳膊往里走,此番动作令宁岁巧微微不适,内心又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宁妹妹喜欢喝什么茶?我宫里都有,若是没有,也得催御膳房快马加鞭的做了送来。” 听者被这一句话逗得笑了。 “宁妹妹笑起来甜甜的可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才是。” “在这后宫活着活着也就笑不出来了。” “你年纪小小怎会有这般感慨?人生还长,开心也是活,不开心也是活,何苦为难自己。” 听着沈凝酥这般劝,宁岁巧只是笑笑未答话。 见她无心谈论这些,沈凝酥连忙为其倒了一碗牛乳茶:“妹妹难得来我宫里,不知所为何事?” “今儿个午后我收到太后娘娘寄来的信还有一些物件,其中一些让我转交给你,因着不是人人都有,所以我才在此深夜来叨扰。” “太后娘娘也真真是关怀备至,还惦记着我。” “姑奶奶她很喜欢沈姐姐你,她曾与我说起过,你是个难得的聪敏伶俐恰到好处的。” “哎哟!我哪儿就有这么好,都将我夸得脸都红了。” 说话间,荷露已带着清絮去宫门外将挑担子的太监引了进来。 沈凝酥走上前掀开其中一担看了看,都是些中草药。 “听姑奶奶说这是太妃们闲来无事自己种的,也有些是从山上挖的,都是好东西。” “这些我自己也用不完,妹妹宫里可有?若没有不妨带些回去,也好替我分担分担。” “我宫里用不到这些的,沈姐姐你就莫再客气,这也是太后对你的一番心意。” 两人推辞半晌,又胡乱聊了许多家常,直至月光愈发亮汪汪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沈凝酥因放心不下,还特意派了自己宫里的人用轿辇亲自将宁岁巧抬了回去。 看着主仆远去的背影,叶岚难得感叹:“太后娘娘对宁小主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什么意思?”清絮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你呀!平时伶俐,这会子怎还糊涂了?”沈凝酥笑着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清絮的脑袋。 “可是奴婢是真不明白……” …… 自经那一夜,宫外太后的书信、物件时不时地便会往宫里送,也都是照旧先到了宁岁巧那儿,再由她转交至朝云宫,一来二去,往昔那个爱说爱笑、天真烂漫的宁岁巧又活了过来,且与沈氏等人关系也愈发亲近。 “你们听说了吗?前儿个敬事房的首领太监高真被太后叫到松露山问话去了,说是到大半夜才回到京中,且脸色大不好。”今日又是四人聚在一块儿说笑,沈凝酥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八卦地道。 “你呀你!消息怎这般灵通?” “听齐姐姐这话看来是真的咯?” “嗯。” “肯定是问皇帝近来踏足后宫的次数了吧?” “应该是了,毕竟自哈尔国使者来访至今,皇上拢共进后宫也不足五次,其中三次是方妹妹,一次是希妃。这都过了一月有余,栖云轩的雁宝林还一直未得过恩宠,这可让太后怎能不着急。” 听着齐韵头头是道的分析,沈凝酥忍不住噗嗤一乐,打趣她道:“我看如今姐姐说话行事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派头了,就连皇上何时临幸了何人,姐姐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少来,若不是打理后宫这担子丢到了我身上,我管他和谁好和谁恼呢!” “倒是方妹妹你如今势头正盛,是不是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见齐韵不上钩,沈凝酥又将话头往方嫣身上引。 被她这么一闹,方嫣双颊红扑扑的,连忙替自己解释:“沈姐姐你莫要笑话我,我哪儿有什么天大的本领竟会做迷魂汤呀!若我真会那些奇能异术,何苦来做什么嫔妃,去做个神婆仙姑不也逍遥自在。” 众人只顾着说笑,没人注意到宁岁巧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纵然如今她对于皇表叔未临幸自己一事已释怀许多,可冷不丁听人聊起侍寝,她还是有些心虚,只可惜除了荷露,自己此番苦恼无处诉说,也只得慢慢在心中消化。 不知怎的,她忽又想起了那把半新不旧的麒麟折扇——如若得机会可见一见此物真正的主人那该有多好,不知他今年多大?是何地人也?模样如何?脾气如何? 当日是他救下自己,能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又有如此敏捷轻快的功夫,想必一定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侍卫吧? 正神游着,沈凝酥忽然伸手在宁岁巧眼皮前晃了晃,才将她拉回现实:“宁妹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宁岁巧眼底闪过片刻不安,“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第49章 难道是他 巳时三刻,长信街上人来人往。 一辆雕刻精美的马车从长街哒哒哒地往前,轿内一妇人掀起帘子一角朝外头看,眼波流转着期盼。 “尽梅,马上就能见到哥哥嫂嫂还有娘亲了,我好开心。” “奴婢也替小姐开心。”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宝华楼前,这儿是京城近几年最受达官贵人喜爱的酒楼,不仅菜肴味道好得可与御膳房一较高下,且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戴好斗笠下了马,已有候在店门口的小厮一路将她引至后院小楼。 “母亲。” 一见到日思夜想之人,方嫣连斗笠也来不及摘下,泪眼婆娑地朝屋内老妇人而去。 然即便此刻并无外人,方宋氏并方大少爷大少夫人仍规矩地先朝方嫣行了跪地大礼。 “都是自家人,何故如此拘束,倒是伤了我的心。” “哎!小妹你既已入了宫,有些规矩就不得不守。” 方嫣这时才将斗笠取下,用手帕擦了擦快掉下的泪珠,笑道:“瞧瞧我,今儿个是多喜庆的日子,反而掉眼泪。” “为娘的好乖乖,心肝肉儿,你在宫里过得可好?” “母亲放心,我在宫里过得很好,皇上是位谦谦君子,待妃子都极客气,宫里姐妹相处也融洽,受不得什么委屈。”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方嫣与其母方宋氏执手相看、泪眼婆娑,有着说不完的话。 过了许久方嫣才反应过来一旁还坐着插不上话的大哥大嫂,于是笑道:“哥哥嫂嫂近来可安好?信里也没说清楚,不知哥哥嫂嫂进京所为何事?莫不是哥哥您高升了?” “你大哥那个闲差还能升到哪儿去,不是为了他的事,是为了我的事而来。” “嫂嫂的事?” 闻者不禁有些讶异,大嫂也是峒江人,山高水长与京中相距甚远,并无亲友在此,能有什么事儿? 见方嫣小脸写满疑惑,大嫂也不藏着掖着,咬咬牙有些自责地道:“这不我嫁进方家也有四五年了嘛!只可惜我福薄,肚子总没动静,虽然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催我,你大哥才叡也体贴我,可我心里总觉着对不住他,所以想来京中看看。” “嗯。”方嫣点点头,又看向大哥方才叡,“如此大事哥哥为何不在信中先说与妹妹我听了?我虽在宫中不是一等一的宠妃,可与皇上也说得上几句话,求个御医来为嫂嫂诊治一番也并非难事。” 方才叡听了只是温和一笑摇摇头,他与方嫣虽有嫡庶之别,可对于方家这个年纪最幼的小妹他还是极为疼爱的。 这些年方宋氏还有小妹受其他院的欺负他都看在眼里,虽男子与后院来往不多,他也隔三差五寻了机会暗中相助这母女二人,如今小妹进了宫成了妃子,方宋氏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再这么难熬,他才宽心些。 如今自然不想因自己家事而麻烦小妹,他虽只是闲官,前朝后宫这潭浑水有多难立足还是清楚的,万一小妹为了此事在后宫为难,多得不偿失? “我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寻医问药若还惊动皇上,这般大的福气恐是受不住,我知道小妹你有心,所以烦你这些天帮我打听打听京中哪家医馆名号响亮也就罢了。” “这个不难,哥哥嫂嫂放心好了。”方嫣闻言嫣然一笑,她是发自内心地开心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强大至此,可为家里人排解忧虑一二。 因梵昭派了小刘公公和萧峻乔装随行,所以当尽梅到屋外向二人说明后,小刘公公立刻手脚麻利地派人去打听到了京城妇科圣手金臻义的医馆,并依着方嫣的意思未张扬,而是吃过午饭后众人一块儿前去登门求医问药。 金氏医馆侧门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而尽梅此刻正陪着自家主儿正端坐于马车内。 金氏医馆门庭若市,方嫣因着身份不便在这人来人往之地露面,纵然再焦急也只好在此等候。 “主儿,今晚咱们能不回宫吗?” “傻姑娘,咱们不回宫要去哪儿?” “自然是在酒楼里住下,夫人还有少爷少夫人他们难得进京一次。” “我也舍不得他们,可宫规如此怎敢违反,皇上能恩准我出宫见母亲,已是不错。” “唉!”尽梅闻言叹了一口气,反倒显得比方嫣还要依依不舍,“也不知他们能在京中待多久,也不知咱们还能不能再出宫与之相见。” “待多久还是得看一会儿大夫如何说,若是有法儿可医治嫂嫂的病症,自然会待得久一些。” “说起来少夫人也是个菩萨心肠,性子又爽快从不会藏着掖着,还记得她自嫁进方府帮着小姐您出头了许多次呢!就因此,在小姐您这几位嫂嫂里奴婢最喜欢的就是她,可惜怎么老天不开眼,让这样慈善的女子难得子嗣。” 闻言方嫣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愿一切担忧都是好事多磨。” 言至此,她又摇摇头,仿若要将脑袋里的不愉快甩得远远的:“罢了罢了,我在这马车里闷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啊?能行吗?这儿虽然人没有医馆正门多,可也谈不上清清静静啊!” “让我仔细观察观察。” 方嫣掀起帘子一角环顾四周,见此刻巷子除了乔装的侍卫外,仅有正对着侧门的墙角跟下站了三两位妇人并一八九岁小童闲谈,正准备放放心心地将视线收回,却忽见一仿若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医馆出来,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难道是他? 怎可能是他! 眨眨眼准备仔细再瞅瞅,却见那人也格外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方嫣登时心跳漏了半拍,飞快地将帘子放下,心想还好自己本就只露出眼睛,又戴了斗笠,应该未被对方发现端倪。 第50章 那人不简单 “小姐,怎么了?” 看着方嫣神色异常,尽梅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在茉莉苑采芦荟遇到的那个奇怪小太监吗?我刚才又看到他了。” “啊?他不是太监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觉着奇怪。” “莫不是小姐你眼花了吧?” “他生得比旁的太监要俊朗,所以令我印象深刻,应是不会错。” “那就说不通了。” 除大太监在宫外买田置地可偶尔出宫外,小太监如何有机会出宫门?何况还未着宫服单独行动。 眼下有乔装的侍卫,方嫣思考片刻决定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待方家三人从医馆出来,只见嫂嫂眼睛红肿,分明哭过。 “怎么了?大夫如何说?” “和先前那些一样,大夫说我是下体气血不通才难得有孕。” “那该如何医治?” “只能针灸与吃药双管齐下,还不一定见效。” 这时,方才叡将娘子搂在怀里不停安慰:“兴许吃几副药就好了,这大夫在京城如此出名,医术自然比先前咱们看的那些还要高超。” “他若说我是旁的症状我心里还好受些,可他说的这个病咱们早已不知寻医问药了多少次,还不见好,心中难免泄气。” “总要试试,再说娘子你如此心善,苍天定会有眼令你我得偿所愿。” 望着眼前哥嫂恩爱有加的场景,方嫣打心底里羡慕——相较那些削尖脑袋也不得宠的妃子,自己在宫中虽还算崭露头角,可如哥嫂此刻依偎缠绵的温暖,自己却从未体验过。 回至宝华楼,嫂嫂哭过一阵也累了,哥哥扶她回房休息,方宋氏难得见女儿一面,自然想时时刻刻与她待在一块儿,于是母女二人一同去后院散步。 “嫣儿,当初你父亲知那是见不得人的去处,所以昧了良心从方家这许多个庶女里挑了性子最柔弱的你,说来也怪我太没本事,不像旁的姨娘一般厉害,竟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 见母亲又要哭,方嫣眼睛也如同灌了苦水般涩,将母亲搂在怀里连连安慰:“都是造化罢了,女儿一开始并未想到自己能被选中,可既然选中,也算是我的福气,谁能想到平日方府里最不受宠的庶小女如今也成了方家上下都不敢得罪之人。” “如若不让你进宫,还可得一好夫家,两人恩爱白头。” “以父亲的性子怎会好好为我寻个好夫家,若是好的,肯定都被别院抢了去,如今我进了宫再不济别院也不敢欺负到母亲您头上了,多好。” 见女儿如此强忍着泪水安慰自己,方宋氏的心如同被碾碎般痛,她知女儿自小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不能够了。 “行了行了,母亲莫要伤心,好不容易见一次咱们母女二人还泪水涟涟的像什么话,孩儿还有许多许多开心事没同母亲诉说……” 另一头,天方擦黑不久朝云宫已落了锁。 沈凝酥沐浴完穿得随意歪在寝殿的小矮几前吃葡萄。 如今虽是夏日,木地板终究有些许凉意,岳嬷嬷贴心地派人在上头铺了软毯,一开始沈凝酥还觉着太过多余,如今用着倒觉得合适。 “也不知道方妹妹回宫了没。” “眼看这会子城门已经落锁了,应是已经回宫,方小主总不能在外头住吧!” “她今日如愿能见到母亲,我都替她开心。” “是啊!方小主家离京甚远,如今分别下次再见还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说女子不能嫁得太远,否则想家,清絮,以后我一定为你挑个家就在京城里的夫君,如此你还能经常进宫看看我,回沈府看你父母也方便些。” 闻言清絮脸上红扑扑的,急忙将话题岔开:“哎呀!哪儿来的蚊子?都怪我傍晚关窗晚了些。” 旁人见她这副生动俏丽的模样,纷纷笑了。 殿内正言笑晏晏,宫门却传来扣门声。 小厨房的丫鬟听到声响急忙去开门:“参见方小主。” “你家主子可睡下了?” “未睡下,刚沐浴完没一会儿,如今在寝殿里。” “我知道了。”方嫣也不等人通传,便自己朝殿内走去,如今她与沈凝酥情同姐妹,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拘着礼。 刚转进屏风内,见殿内气氛欢愉,方嫣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这伙人偷着乐什么呢?快说来分我与尽梅也开心开心。” “我们说要为清絮挑个好人家嫁了呢!” “是吗?也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可娶清絮为妻。” “哎呀!两位小主就莫再笑话我啦!” 望着女孩双颊犹如飞霞满天,沈凝酥也不再打趣她,转而问方嫣:“怎么样?不知伯母可安好?” “能见到母亲我别提有多开心了,她身子很好,劳姐姐挂念。” “如此甚好,伯母难得进京,你应多陪她几日的,带上一家子人四处走走逛逛。” “也不知明日皇上还许不许我出去。” “这又并非什么大事,只要妹妹你开口,皇上没有不应的道理。” 见二位主子平静闲谈,余下诸位便上茶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方嫣先是与沈凝酥道了家中哥嫂此次进京之目的,谈了些为人妻为人母不易的话,最终才抓住沈凝酥胳膊低声问:“你还记得当日咱们在茉莉苑遇到的那奇怪小太监吗?” “自然记得,怎么了?” “你随我来。”方嫣拉着沈凝酥的手便往书房走,亲自研磨将毛笔递给她,“你将那人的模样画出来,我看看与我今日所遇之人是否相同。” 好端端的他怎会出现在宫外——沈凝酥心里也发疑,却沉住气未语,开始提笔作画。 她画得仔细,屋内静得听得到彼此呼吸声,到纸张上轮廓初显,一旁的方嫣已不知不觉间瞪圆了双眼,最后沈凝酥画完五官将毛笔搁下时,方嫣确定地道:“就是他。” “妹妹你是在哪儿遇见他的?” “妇科圣手金臻义医馆侧门。” “这便更稀奇了,如若真是那小太监,他去那儿做什么?莫非他有对食的宫女,是替宫女去寻医问药的?” “不无此可能,我见他时,没见他身旁有旁的人。” “说到底,此事与你我无关系,咱们要查下去吗?”沈凝酥在脑海里捋了捋头绪,问。 “我也不知,所以才找姐姐你拿主意,只是不知怎的我心里慌得厉害,总觉着那人不简单。” 闻言沈凝酥忍不住上前牵起方嫣的手,在这酷暑天里,两人的手竟皆有些冰凉。 “说实在我心里也与妹妹你是一样的想法,那便查吧!如何?” “嗯!” 第51章 洛妃回宫 翌日,沈凝酥才刚晨起,便听到了洛妃回宫的消息。 “皇上刚下早朝便急匆匆往长乐宫去了。”只见福宝兴冲冲地汇报。 清絮听了这话急忙用胳膊捅他,福宝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悔地观察自家小主神色。 却见沈凝酥神情不变:“带了个公主又带了个皇子回来,搁谁谁不欢喜,我要是皇上估计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皇上和太后娘娘皆万分看重子嗣,小主您又得圣心,待日后您肚子里那位小主子出世了,恩宠岂不得烧红了旁人眼睛。”清絮急忙道。 “你个伶俐丫头惯会讨我欢心。”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这会子咱们宫里人都在齐全了吗?” “除了盼儿送衣裳去浣衣局外,都在宫里呢!” “那我便先用早膳,一会儿她回来了知会大家一声,我要在院里训几句话。” “是。” 虽不知主儿为何突然生出此意,清絮还是答应下来——她要做,便自有她的道理。 “对了,账上可还有钱?” “我前儿个才清点了一遍,皇上赏赐咱们朝云宫的多,银钱有两百四十两,余下的金银财宝有……” “一会儿训话时你取出一百两,我要赏赐。” “一百两?”清絮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这也太多了吧!” “一分有一分的用处,不算多。” “看来今日奴婢也可沾光置办些新头花了。” 听闻要得赏赐,清絮与福宝皆是喜笑颜开。 用过早膳,日光亮堂堂地洒在院中,衬得整个宫苑散发出暖洋洋的生机,沈凝酥被清絮搀扶着往廊下太师椅一坐,伸手挡了挡斜斜照在脸上的暖光,整个人显得明媚又温柔。 “今日召集大家训话并无旁的事情,只是如今进了夏日姑娘们爱俏,合该置办几套新衣裳,余下的半大小子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鞋履一年一换也是有的。” “再者说大家伺候我已一年有余,忠心之处我皆看在眼里,我也是个知冷暖之人,必不会白白寒了大家伙的心。” “清絮,按照我之前吩咐你的,将赏钱发给大家吧!” 院中静立的众人此时已是按捺不住喜悦,眼角眉梢欢欣得快要飞了起来。 待众人行过跪地礼,沈凝酥才又接着叮嘱,声音比先前小了几分,平静语调里难掩威严:“日后大家还是得齐心协力将这朝云宫的日子过好,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这后宫佳丽可是越来越多,我肚子里又尚怀有子嗣,一步一行不仅我得小心翼翼,你们做任何决定也得三思而后行,莫将自己的路走短了,可听明白?” “奴婢明白。” “明白便好,那便散了吧!” 这边清絮端了刚换下的茶水进小厨房,福宝便兴冲冲地往里钻:“清絮姐姐,你可知小主今日为何赏赐?” 小厨房内无人不探过头来等待回答。 “咱们伺候小主尽心尽力,她自然赏。”清絮嫣然一笑,“小主在府里时就是这般脾气,一向是赏罚分明,怜惜奴仆的,只要你们好好为小主效力,绝无二心,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呢!” “咱们真是好福气,遇见了这么好的小主。”福宝由衷感叹。 余下之人无不点头称是。 另一头,长乐宫内。 梵昭对自己初次谋面的一双儿女疼爱有加,不停地用拨浪鼓逗这对双胞。 郑姜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脸上也挂着恬静温柔的笑意。 “这两孩子生得乖巧玲珑,无论盯着他两看多久朕也不会厌烦,从前只在书上看人说舐犊情深,如今朕也体会到了。前不久你父亲三番五次到朕跟前说想接你回宫,也是舐犊情深。” “家父从小溺爱我,所以才会这般令皇上为难。” 梵昭听了这话扭过头看了郑姜一眼——她今日好生奇怪,好似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待你不薄,咱们俩之事娘家人还是少掺和为好。” 只一句话,令郑姜心惊肉跳。 即使父亲官位尊贵,可若惹了皇上厌烦,在这朝中可谓步步维艰。 她屈膝道:“家父年事已高,已是老糊涂,如今还在朝中担着官职难免力不从心,臣妾恳请皇上免去他的官爵,让他安心颐养天年。” “怎么?从政就不能颐养天年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年岁太大,后起之秀众多,父亲合该让出官位了。” 见她双眸难得流露出慌张,梵昭突然觉着甚是有意思。 他想接着逗她,于是板着脸道:“后宫不得干政,莫要让朕提醒你第二次。” “臣妾知错。” 她跪下敛了神色,脊背挺拔仿若又恢复了以往清冷之姿。 见此状梵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她扶起。 这颇具温情的举动一时间令二人皆有些不适应,空气间弥漫着尴尬。 “咳咳,朕还有事先回宫了。”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郑姜双肩,好似语气也放软了两三分,“你好好休息。” 坐在四平八稳的轿辇里,梵昭的心却是难得的七上八下,他摩挲着手中珠串,满脑子都是方才郑姜的一颦一笑。 因此,又难免忆起争夺王位那场厮杀。 十四弟风流倜傥,放浪形骸于外,心思却是个阴狠毒辣的,又善于笼络人心,与前朝众官员勾结甚深。 若非母后借着郑晋山之力将前朝文官之心聚过来,兴许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人便不是自己了。 而自待嫁闺中便倾心于十四弟的郑姜,后来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侧妃,两人即使心思各异,这些年却也勉强维持着表面平和,可她此次回宫,好似变得温柔小意了许多,是想通了为一双儿女妥协,亦或是布着更大的局? 他的心一沉再沉。 “到哪儿了?” 窗外洪广回话:“回皇上,再过一道垂花门,便到嘉德宫了。” “暂且不回宫,去找沈才人吧!” “是。”洪广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又扭头大声叮嘱抬轿太监,“摆驾朝云宫。” 今日朝云宫倒是难得寂静,院门前那架秋千随着微风轻飘飘地摆动,可闻院中传来洒扫声和宫女窸窸窣窣低声语。 乍然见皇上驾到,众人皆有些惊讶地急忙跪地行礼,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平身,你们小主呢?” “回皇上,小主去方美人宫里去了。” “大清早的,她也怪有精力四处乱跑。” 他背着手在院中踱步良久,仰头见碧空中翱翔着一只雄鹰,问洪广道:“宫中何时有此物?” “回皇上,这是雁宝林从故乡带来,说是她养了好几年的,前不久内务府还来问过老奴该如何处置,那时老奴想着皇上您政务繁忙,便擅自做主回了内务府不必管。” “你这奴才狗胆包天。” “老奴知错。” “说起来雁宝林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朕还未去她宫里看看,要不就此刻出发。” 他兴致颇高地抬脚大步流星往门外走,一众奴仆纷纷跟上。 第52章 雄鹰 洪广是个人精儿,怕主子又跑空一趟,刚扶梵昭上了轿辇就招呼徒弟小刘公公过来:“你跑快些先去雁宝林宫里看看她在不在,若不在,快马加鞭地将她找回宫。” “哎!” 人才刚至半道,便在桥边一片草林上遇见了雁宝林。 “奴才参见雁宝林。” “起来吧!你这行色匆匆的要往哪儿去?” “回小主,正是要去往您宫里。” “噢?”只见眼前美人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找我?” “皇上正在前往咱们栖云轩,师傅让我来提前通传给小主您一声,尽早准备着。” 闻言图兰朵笑了一下,二人谈话间那只在碧空翱翔的雄鹰已飞回她身边,收起翅膀落在了肩头。 此幕令小刘公公有些看呆——他常年待在宫中,哪里见过这场面,心中直叹雁宝林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嘿!”她在他呆呆的目光前摆摆手,“看呆了?难道你们梵岳国没有会训鹰的姑娘?” “梵岳江河万里,人杰地灵,自然是有女子会训鹰的,只是奴才没见过什么世面,未曾见识,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闻言图兰朵笑得更爽朗了几分,吹了一声口哨扬扬手,那鹰立即飞向高空。 “它……这……” “它先飞回宫了,咱们也走吧!” 望着雁宝林蹦蹦跳跳往前的背影,小刘公公有一刻怔住,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方才展露出的笑容。 待回过神急忙低头快步跟上。 …… 这是梵昭第一次来栖云轩,因着地处偏僻,他小时候此处又是父皇一废妃的住所,嬷嬷们都吓唬他这儿古怪得很,所以他便也敬而远之。 如今站在院门前的空地上目光越过矮墙往内看,亭台楼阁倒也精美,再挂上哈尔国色泽鲜艳的帆布,透出热闹,只是不知是否因幼时记忆之缘由,他仍内心略微发毛。 走进院内,只见图兰朵已带领奴仆恭候着。 梵昭走过去将她扶起:“可见尚仪局足够用心,教得你一步一行与其他后妃无甚差别。” 图兰朵闻言咧嘴一笑:“尚仪局的嬷嬷们教导妾身上心,妾身学得也快,皇上也应该夸夸才是。” “嗯!雁宝林也很厉害。” 说话间,那只雄鹰在铁笼里扑腾着,发出声响吸引了梵昭视线。 他走过去伸手逗它:“这是你养的?” “是,它叫曼刹。” “你倒是有趣,一只飞禽也给它取了个名儿。” “它是妾身从悬崖下救活的,那时才小小一只,如今被养得强壮威武,妾身对它投入了很多的感情。” “早就听闻你们哈尔国女子酷喜狩猎驯兽,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 “对了,你会骑马吗?” “自然是会的,妾身在家乡时马术可小有名气,那时族中上下都戏称妾身是马背上的小公主。” 见她讲得眉飞色舞,梵昭的心也一点点活络起来——图兰朵是如此与众不同, 让他觉着趣味十足。 他伸出手将她牵起,指了指四周颇具哈尔国风情的装饰物:“因为你,朕突然想细细了解哈尔国一番,你慢慢给朕讲讲你的故乡,还有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图兰朵莞尔一笑,明媚灿烂去初春暖阳。 …… 然另一头,听竹馆内却不太平,希妃听说郑姜带着一双儿女回宫已是气得不轻,再加上得知皇上因雄鹰吸引而去了图兰朵居所,更是火上浇油,风风火火地带着范才人去找齐韵麻烦。 齐韵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命丫鬟上了茶水点心招待这两位不速之客,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二位之话我已听明白了,可我虽暂理后宫诸事,飞禽却也不归我管啊!难道内务府是吃干饭不干事的吗?” “你倒是推辞得厉害,如今小公主还这么小,鹰又最是冷酷好战,若伤及公主,你可担待得起?” “范才人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小公主的,公主自然有她额娘照顾妥帖,若出了差池,岂非她额娘的过失,对吧?希妃娘娘。” “听你这意思这事你是要视而不见了?” “什么事儿?” “雄鹰之事。” “此事不归我管,范才人若有意见便去皇上跟前回话,再说二位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儿闹难道真是为了一只鸟兽?说到底是见不得皇上去了图兰朵那儿吧?” “你……” 范疏桐被这话直接噎得坐不住,她拍桌而起怒视着神色冷淡的齐韵,却被希妃拉得坐下。 啪的一声,茶杯落地发出清脆响声,而齐韵脸上霎时挂满水珠。 滚烫的茶水将她脸泼得通红,就连双眼也顷刻布满怒气。 这眼神,吓得范疏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霖画跑到自家主子面前将其护住,屋内其余丫鬟乌泱泱跪了一地。 此刻祝桃雨心里也慌了神,脸上却强撑着神气:“别以为自己得了点权就可以爬到我头上,你算什么东西?我自小与皇上亲梅竹马,我在王府与他恩爱缠绵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吃糠咽菜呢!” “我堂堂一品大将军的嫡长女,用得着吃糠咽菜?倒是你,听闻你父亲不过是个闲散烂民罢了,若非沾了你母亲成了皇上奶娘的光,只怕如今这个酒肆都开不成吧?” “你……你居然暗中查我?” “何须查?你父母多年两地分居,这些年你母亲在京中大肆挥霍官家的钱财养男人岂不是人尽皆知?” 此刻祝桃雨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她恼羞成怒扑上来便要打齐韵,却被齐韵灵巧躲过,反将她擒住双手按在木桌上:“你以为我真是个软柿子任你欺负?好歹也是希妃,别丢了自己的体面。” 说完这话,便松开手。 不想祝桃雨也是个性子死倔的,趁着齐韵松手的空隙,又冲上前朝齐韵脸颊便是一巴掌。 那火辣辣的一掌被霖画接了过去,看着自家丫鬟挨了打,齐韵心里比自己被打还要难受,吼道:“还看着作甚?这希妃是疯了,还不速速将她按住。” 听竹馆上下得令立刻照办,而希妃带过来的那几个丫鬟根本反抗无力。 “小主,接下来该如何办?” 齐韵没有正面回答霖画的问题,却只是目光扫过角落里兰若宫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宫女:“方才你家小主也说了我不配与她相提并论,也是,我人微言轻,终究是管不了希妃娘娘的,只好将她带到皇上跟前让一切由皇上定夺,对此诸位无异议吧?” 只见那几个宫女头都不敢抬一下,遑论回答她的问题了。 …… 而嘉德宫内,孙九顺望着满宫院站着的妃子丫鬟,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大。 从诸位你一言我一语中他也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心想这宫里的女人怎么越来越魔怔了?原先希妃可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啊!如今居然跑去旁的妃子宫里动手打人?这事儿若搁在璃昭仪身上他倒是觉着见怪不怪,可这希妃……这也太奇怪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脸蛋嫣红、发丝潮湿的齐嫔,平日想她清清冷冷、与世无争,此刻居然有扭送希妃到皇上跟前的胆魄,还真是虎父无犬女,不由得开始对她有些佩服。 因着从听竹馆过来嘉德宫的路上希妃哭闹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旁宫别院的妃子前来看热闹,此时派去请皇上的小太监又还未回来,孙九顺只得擅自张罗着各妃嫔去一偏殿坐着等候。 茶还未上齐,那些个女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吵得孙九顺头疼。 “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齐嫔作甚?没讨到好果子吃还丢了自己的脸面。”花月吟讥笑道。 闻言祝桃雨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天上飞着只这么大的鹰,我又常常带华音在御花园玩耍,若伤及公主这罪谁担得起?” “你别左一口公主右一口公主的,对了,那鹰是谁养的?若是齐嫔养的,你找她也倒是无错,可若是旁人养的,谁养你找谁去啊!” “她暂理后宫,找她有何不可?” “倒也无何不可,反正被扭送到皇上面前的人也不是我,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好吧?” 此时祝桃雨一股怒气噎在脖颈处,她想张口继续回怼花月吟,可这些年一直被其压了一头,到底还是怵的慌,只得悻悻然闭了嘴。 角落里的范疏桐见此情形也有些懊悔——想来自己到底是跟错了人,这希妃除了有子嗣外,无论家世或头脑都比不过旁人,若是今日皇上果真动怒,殃及到自己可如何是好? 话转回来说,希妃虽胡搅蛮缠了些,到底还有长公主这个盾牌,可此事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瞎跟着去听竹馆闹个什么劲儿? 正思索,忽听闻殿外传来梵昭风风火火的声音:“又是闹出了什么事儿?这后宫就不能有一日是消停些的让朕省省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梵昭大步流星地朝里走,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那新纳进宫的西域女子图兰朵。 第53章 闭门思过 角落里的梁答应和苏答应没想到看热闹居然能见到皇上,内心皆满是欣喜,可见梵昭身侧已有佳人相伴,又十分失落——也不知自己猴年马月才能有福气再等来一次侍寝的机会。 而落座后的梵昭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未搜寻到沈凝酥的身影,便猜想她应是还在方嫣宫里未回,否则她齐姐姐受人欺负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会坐视不管。 神游至此,脑海里浮现她气鼓鼓凶巴巴怼人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皇上,您可得替妾身做主啊!齐嫔妹妹她欺负妾身……” “咳咳——事情朕已经听说了,说到底是你不对,你去人家宫里动手打人,这会子倒还先委屈上了?” 唰地一下,希妃脸变得通红,甚至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梵昭居然如此冷漠,按理来说他应该偏心自己才对啊! 她气得眼泪汪汪,是真的快要委屈死了。 这一幕落进梵昭眼里,又好气又好笑,心也软了几分,顺手将她牵起来轻轻地拍了她手背几下,柔声安抚:“朕知道你是担心华音,可今日之事莽撞之人的确是你,按理来说朕是要罚你的。” 短短几句话将祝桃雨哄得破涕为笑,仿佛上一秒丢了的面子这一秒又找补了回来:“那皇上当真要罚妾身吗?” 他最受不了女子这般温言软语的撒娇求情,稀里糊涂地便想网开一面,却听见有人轻轻地咳了几声:“皇上,臣妾多日未回宫,不想后宫风气已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众人咂舌,开口之人竟是洛妃,更意料不到她竟直言不讳地说后宫乌烟瘴气。 梵昭扬扬下巴示意她接着往下讲。 “虽说皇家一向看重子嗣,可若因仗着有子女便在后宫无理取闹,岂不是不将宫规放在眼里?希妃今日之举分明是轻视齐嫔,难道皇上钦点之人你不满意?”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祝桃雨。 这话说得重,令在场众人皆沉默了。 梵昭却一眼看穿洛妃的心思——说到底放眼整个后宫唯她两有所出,若是能趁今日之机令希妃受些罚,那往后兰若宫与长乐宫孰更尊贵体面些明眼人自然看得出。 “依着你的意思此事该如何是好?” “齐嫔妹妹才是受了欺负之人,如何处置皇上应该过问她,我不过是看希妃实在妄为才多嘴插这一句话。” “郑姜你还知道是自己多嘴多舌?”祝桃雨愤愤道。 而洛妃根本不理会她,淡定地喝着茶。 齐韵也并非糊涂之人,不想卷进那两人的争斗中,于是看向梵昭:“希妃到嫔妾宫中大闹不仅用热茶泼到嫔妾脸上,而且还动手打人,是宫女霖画眼疾手快挡住了这巴掌,眼看局面难以控制嫔妾才斗胆到皇上面前请皇上帮着处理此事,但并非存心要让希妃受罚。” 问题又抛回给了梵昭。 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他,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而他身旁长久沉默着看戏的雁宝林此时方猛然跪下:“皇上,是妾身不守宫规擅自放养鸟兽才造成如此局面,恳求皇上责罚,也请各位姐姐息怒,莫要再生气。” 殿内一片寂静,梵昭眼眸里的情绪深不可测,沉默良久才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起来吧!至于希妃确实有错,宫中恃子而骄的歪风邪气不可助长,罚闭门思过一月。” “皇上……”祝桃雨泫然欲泣。 梵昭却根本不理她,目光冷冷地盯着洛妃。 此话明面上是说给希妃听的,实际却是为了敲打洛妃。 聪明如郑姜,自然体会到这其中的深意,二人四目相对时她有片刻乱了方寸,只好掩饰地端起茶杯继续品茗。 本来今日心情还不错的梵昭被此事一打搅,看着这一张张美丽精致的脸庞心里依旧烦躁无比,正抬脚准备离开,忽又想起这是在自己宫里:“咳咳——都散了吧!” 如此众人也只好依依不舍地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齐嫔留下。” …… 书房的楹窗下,梵昭背着手欣赏窗外的绿叶成荫。 一阵风吹拂而来,将他心头的烦恼舒展开。 齐韵站在书桌旁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突然觉着眼前这一幕异常宁静美好。 他转过身,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地撞到一块儿。 女子脸上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羞涩,与平日清冷模样形成反差,异常勾人心魄。 梵昭走近,见她脸上被热茶烫红了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如同纯白的山茶花被胭脂沾染,令人心生怜爱。 “疼吗?”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伤痕,柔声问。 却只见女子轻轻摇摇头。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不要紧的,也怪嫔妾能力不足未能让大家都信服。” “后宫事情繁杂,你又没有当家或经商的经验,刚开始这段日子定然是会辛苦些。” “都是些琐事,嫔妾倒是不怕辛苦,只怕……只怕这份辛苦无人怜惜。” 她仰起脸,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凝着他。 梵昭被她盯得泛起涟涟情欲,喉结滚动,缓缓地朝她的唇亲了下去。 他一只手揽着她那如杨柳般的细腰,另一只手从齐韵后脑勺顺着发丝往下,停在她后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掐住。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热血窜上头顶,齐韵感到浑身无力,只想瘫进他怀里。 殿外,小刘公公美滋滋地端着刚从小厨房取出的热茶准备进书房换,却被孙九顺不客气地将他帽子拍歪:“笨。” “怎么了顺爷?”他感到有些委屈,明明自己在很勤快地当差。 “皇上与齐嫔娘娘正在里头,你进去打扰他们作甚?” “换茶水啊!” “咳咳——你师傅那小子挺有眼力见的,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笨崽子。” 余下诸位小太监闻言偷笑。 小刘公公这才反应过来,嬉皮笑脸地给大家斟茶,第一杯先狗腿子地递给孙九顺:“也是也是,多谢顺爷提醒。” 望着眼前被置在书桌上如天仙般的美人,梵昭浑身燥热,一方面对她怜惜得紧,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令一方面又爆发出男子最原始的野性,想狠狠地欺负她一番。 他靠近,试图从她那儿汲取丝丝缕缕的温柔…… 笔架上的毛笔左摇右晃最后不堪折腾掉落在地面,桌案那些堆如小山的奏折也接踵滚落。 齐韵情迷意乱间错手打翻了已研磨好的墨汁,墨汁在桌案上慢慢流淌,染在她如玉如雪的肩头,落进梵昭眼里,香艳又醉人。 过了许久殿内才传来准备热水的吩咐声。 齐韵将最后一件外衫整理好,脸颊通红。 梵昭看向她肩头沾染的那些墨汁,颇有歉意:“方才是朕太过鲁莽了。” “没事。” “一会儿你先去湢浴,朕派太监回你宫里给你取些干净衣裳过来,待你沐浴更衣完再用轿辇送你回宫。”还不等齐韵回答,他又似乎想起什么,“还是让霖画跟着一块儿去取,她是你贴身宫女,你的贴身衣物让她准备才更妥帖。” “谢皇上。” 他笑笑,恋恋不舍地又拉起她的手把玩,直至宫女来传热水已备好方松开。 第54章 画像里的他 齐韵泡在雾气腾腾的浴桶里,脸上噙着盈盈笑意。 霖画从听竹馆取衣裳回来,忙不迭洗净手伺候主子:“小主今日心情可真是大起大落。” 知她这是打趣自己,听者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意,娇嗔:“小蹄子,胆子肥了竟敢打趣我。” “哟!小主的脸怎么越来越红了呀?” “讨厌。”说罢齐韵便用指尖朝霖画洒水。 霖画灵活地躲过,打闹一阵过后,齐韵将她拉近自己,轻轻抚摸着霖画还有些肿的脸颊:“傻姑娘,你扑过来作甚,我都没打过你,偏偏今日让你受希妃欺负了。” “小主,不碍事的,奴婢皮糙肉厚。” “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欺负。” “嗯,奴婢此生能遇到小主这么好的主子当真是死而无憾。” …… 兰若宫内却不甚太平,希妃刚回宫一小丫鬟端着茶水进殿伺候,却被她扬手掀翻,滚烫的茶水霎时泼了小丫鬟一脸。 那小丫鬟也不知是委屈亦或被烫疼了,眼泪汪汪却又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希妃不禁又想起齐韵,心中窝着的怒火瞬间窜至头顶。 果蕊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前先赏了小玉一巴掌,又推了一下她的肩:“蠢货,连一壶茶都拿不稳还有脸哭,快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小玉这时也不哭了,心里明白果蕊姑姑这是为她好,忙磕了个头悄声退下。 “娘娘您息怒,为个便宜货生气可不值得。” “哼,你这是护着她吧?” “哎哟!哪儿啊!奴婢是怕她脏了娘娘您的眼。”说着,已殷勤地跪在祝桃雨膝一侧为其捶腿。 “小东西,怪会哄我开心,起来吧!”她将她拉起来,“还不快重去拿一壶茶进来,要渴死我吗?” 果蕊进小厨房,见到一抹忙碌的背影,正是方才被打的小丫鬟小玉。 “姑姑,您是来取茶水的?给——我已经备好了。” 她笑眯眯地将托盘递过来。 果蕊垂眼略微看了看,只见托盘里不仅有消火气的菊花茶,还有几盘甜枣、蜜饯、桃酥之类的点心。 她接过,睨了眼前笑意浓浓的小玉一眼:“是个伶俐丫头。” “全仰仗姑姑教导有方。” 祝桃雨喝了几口茶,又吃了些甜丝丝的桃酥,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她抬眼望向果蕊:“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样儿,说吧!有何事?” “娘娘。” 果蕊走近了些,祝桃雨却直接拉她坐到自己身旁:“咱们宫里就数你最伶俐,我今日闹了这般大的笑话,你肯定有了主意。” “那奴婢便斗胆说了,其实今日之事错也不全在娘娘身上,本来皇上都打算轻拿轻放了,都怪那个洛妃从中挑拨才害娘娘受了责罚,在奴婢看来,齐嫔对娘娘您构不成什么威胁,当务之急还是得看好那个洛妃,她往日虽是个不言不语的,可心思之缜密无人能及,何况她又有了两个孩子。” 这时,果蕊突然跪地:“所以娘娘日后还是小心些洛妃吧!眼看璃昭仪越来越不受宠,宫中唯一能与娘娘抗衡之人便是洛妃,您若是树敌太多,最后得利的还是她。” 听了这番话祝桃雨有些脸红,回想近些日子自己果真太过毛躁火爆了些,不仅未讨到分毫好处,反而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她像犯了错的小朋友般懊悔不已:“其实我也只是想借着齐韵耍耍威风,让大家能多信服我些,没想到……” “哎呀!真是烦人。”祝桃雨娇嗔拍了拍桌面,未接着延续这个话题,内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将果蕊的话听了进去。 此时御花园内的花正盛开的灼灼夭夭,宁岁巧从嘉德宫出来后正慢慢散步着往自己宫里走。 远远地见凉亭内站了两位妃子,余下宫女太监候在一旁。 待细细看,原是沈凝酥与方嫣。 她犹豫片刻走近行了礼:“二位姐姐安好。” “岁巧,是你呀?快过来。”沈凝酥亲切地将她拉过来。 “方才在嘉德宫并未见到二位姐姐,原来你们是在这儿赏花呢!” “你去了嘉德宫?” “嗯——难道二位姐姐不知?今天希妃娘娘与齐嫔姐姐生出矛盾,还是去了皇上的宫殿调和的,宫里不少嫔妃都过去看了。” “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看来两位姐姐当真是不知道,我还想呢——平日你们三人最为交好,若是知情必定会到场。” “我清早便去了方美人宫里,还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还请妹妹细细知会。” …… 待听完宁岁巧的陈述,沈凝酥已气得牙根痒痒了:“希妃那个蠢货,平日嘴贱些也便罢了,居然敢欺负到齐姐姐头上,走,我们去找她理论去。” 几句话将余下两人吓得够呛,急忙追上去:“沈姐姐消消气,毕竟希妃已经被皇上责罚闭门思过了,你现在去也见不到她的。” “是啊!姐姐,你还怀有身孕,可不能轻易动怒,当心身子。” 闻言沈凝酥噗嗤一乐:“你们还真当我这么不理智呀!我是准备去听竹馆看看齐姐姐,走吧!咱们仨一块儿。” 说罢,便往听竹馆而去,只可惜扑了个空,她院里的小丫鬟道齐小主并未回宫,方才倒是霖画姑姑回宫了一趟取小主的衣裳。 除了宁岁巧余下二人都是已浅尝风月的,自然知是何意思。 “那好吧!待你家小主回宫请你务必跟她说一声我们三人来过,让她若得空去我宫里找我。” “是,沈小主。” 这时沈凝酥用团扇挡在额头仰脸看了看天色:“转眼快过饭点,我这肚子里还空落落的呢!不若二位妹妹赏脸去我宫里一块儿用午膳吧?顺便等齐姐姐。” 还不等她两拒绝,沈凝酥娇气道:“好不好呀?去呗去呗!” 因此二人也便不好拒绝。 大快朵颐后,三人坐在院里阴凉处喝茶。 宁岁巧笑眼弯弯地好奇盯着沈凝酥圆滚滚凸起的肚子看:“几个月了呀?” “推算推算应是已经足了三月了。”只见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荡漾着为人母那满足幸福的笑容。 “怀孕……是什么感觉啊?顶着个大肚子痛不痛?” 宁岁巧明明问得一脸诚恳真切,可恰恰因她这一本正经的神情逗得众人皆笑了,即便只是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也觉着她可爱得紧。 “嗯……偶尔会觉着骨头酸痛,旁的倒也没什么,等你以后自己有了身孕便知道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宁岁巧眼神明显有片刻闪躲,最终却只是笑着掩盖了过去。 围绕着怀孕这件事三人又叽叽喳喳聊了许多,宁岁巧说以后沈凝酥的小孩出世了宫里便更加热闹,她小时候在府里时就很喜欢带小孩玩儿,哪怕是家里丫鬟小厮的儿子女儿也常常爱围着她转。 “那宁妹妹当真是孩子王了。” “对呀!只可惜进宫后宫中小孩不多,希妃又脾气甚怪,我不敢与她打交道,更别说去她宫里与长公主亲近亲近,往日我也是个闹腾性子,如今竟也习惯了练字作画来打发时间。” “那还不简单,等以后你经常来我宫里陪我带带孩子呀?正好咱们可以经常说说话。” “嗯!” “说起作画,我年前闲来无事画了幅江山美人图,只是总也画不好,索性搁置了。”方嫣道。 “你们倒是一个二个都文绉绉的,正好我攒了好多颜料墨条未用,都搁在书房里吃灰呢!若你两不嫌弃将它们拿去使了?” 宁岁巧下意识地想摇摇头,方嫣却粲然一笑对她道:“你不用跟她客气,她就是个十天半月也不踏足书房的人,咱们去看看?” 说罢,三人便说说笑笑地往书房而去。 这是方嫣第一次进沈凝酥的书房,她虽说自己不喜舞文弄墨,可书房里应有的东西也全都有,一本本书籍被整齐有序地放在书架上,各种笔墨纸砚在桌案上堆积如山,屋内并无鲜花绿植等活物,就连熏香炉子也不曾见,可见沈氏说的不假——她的确鲜少来此屋。 沈凝酥大手一挥让她两随便挑屋内的东西:“能多送你们些也算是让这些东西物尽其用了。” 因此宁岁巧也不再客气,站到桌案旁目光一一观阅着,忽然一张半旧不新的画像闯入眼帘,直令她心砰砰砰跳个不停,手心不停冒汗——这画中之人不就是当日自己在御花园偶遇的那个英俊小太监吗?为何他的画像会出现在沈才人的书房里? 这时她已经不敢细细的往下想了,只是急忙调整神色,犹豫着是该佯装未看见此画,还是神色自若地提起。 “我看这个好,不若送我了吧?”方嫣道。 顺着方嫣的声音看去,只见是一盏精致光亮的竹节镇尺。 “嗯!当真是不错。”宁岁巧朝方嫣走去,将她手中的物件接过来,颇感兴趣地将其举在临窗一面欣赏着。 她有意避开,因此站位是背对着书桌的。 待细细夸赞一番后,才转过身调侃那二人:“方姐姐的眼光还真是毒辣,这么精致好看的物件也不知沈姐姐舍不舍得送呢?” 沈凝酥扬扬手,豪迈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宁妹妹你也快仔细看看喜欢什么,我恨不得你们将我书房全都搬空,才算高兴呢!” 三位又在书房有说有笑地逗留了好一阵子,最终方嫣拿了那竹节镇尺,又拿了三支羊毫毛笔,而宁岁巧则被沈凝酥强行塞了满满一盒金彩墨条和松烟墨条。 果然不出她所料,待她随后再看向桌案那个地方,余下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还在,唯独那副画像已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仿若从未出现过。 从书房出来三人又在树荫下略坐了坐,宁岁巧借口说午后困倦想回宫小憩便先走了。 送走她,方嫣才声音低微道:“她应该是没看见。” “不过是张男子画像,她又没见过这个人,即便问了我就说是随便画的就是,反倒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将画像偷偷抽出藏到了袖子里,若刚进屋那会儿她已瞧见,再寻时却发现没了,还不更显得我心里有鬼。” “可你已是皇上的女人,桌案上还摆放着旁的男子之画也是不妥,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你能眼疾手快将东西藏起来已是非常伶俐,即便她见了,东西已被你收起来,无凭无据,估摸日后她也不敢拿此事做文章。” “嗯,她年纪还小,又不参与争宠,应该不是会使坏之人,只是毕竟她与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小心驶得万年船。” “姐姐言之有理。” 这时,方嫣也有些困意袭来,正准备告别,门口却传来太监通报齐嫔娘娘驾到的声音。 两人急忙喜出望外地迎过去。 “齐姐姐你还好吧?” “我一切安好。” “事发时沈姐姐与我正在我宫里,所以不知,还是在御花园碰到了宁才人才得知此事。” “嗯,都过去了,没事,反正如今希妃被关了禁闭,我也不算吃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齐韵脸颊还有些红扑扑的娇羞,俨然不像刚经历过打闹的人,再加上方才齐韵宫里丫鬟说的话,沈凝酥与方嫣皆心知肚明她与皇上定是感情升了温,此遭也算因祸得福,因此不再担忧。 第55章 红花 夜幕降临,朝云宫迎来了两则消息。 其一是皇上翻了齐嫔的牌子,如今已在去往听竹馆的路上。其二则是沈凝酥先前派去暗中查蹊跷太监的人全被暗杀。 一瞬间她险些坐不稳,清絮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小姐,料想那人不简单,咱们要不……就此收手,全当没看见?” “不行。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知道是我派人查他,若是突然停手,兴许日后会遭他反击,如今看他反应这么大,也证明了他的确来头不小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能查清楚,方可自保。” 还有一句话沈凝酥没说——联想当日在湖心岛见一男女搂在一块的身形,她总觉着兴许那女子是璃昭仪,而那男子正是…… 看着自家小姐镇静地一一分析,清絮心里忍不住叹了叹气,心疼小主即便怀有身孕也不能好好休息,时时刻刻都得警惕着算计着,可见后宫难进,后妃难当。 “说到底那天在医馆他见到的是方美人……”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沈凝酥急言令色,“她是我交好的姐妹,若她出事难道我能好过?” “是奴婢错了,请小主责罚。” “罢了。”沈凝酥将她拉起来,“你要知道这后妃众多,我若想凭一己之力便过好是不容易的,甚至堪比登天,我与齐姐姐自小的情谊自不必说,入宫后才认识的方妹妹待我又真心,三人行总好过单打独斗。 “是。” 二人正聊着,门外忽有人叩门,岳嬷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小主,该喝安胎药了。” “你进来吧!” 只见岳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将碗交到沈凝酥手中。 “嬷嬷近来一天两三顿起早贪黑地为我熬汤药甚是用心,眼见着你眼眶下的乌青都加重了。” “小主言重了,照顾好小主和您腹中的孩儿是老奴分内之事,不辛苦。再说能伺候皇家,老奴也算积福了。” “嬷嬷说话总是这般真诚又好听。”她将汤药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又将碗放回托盘里,“以后宫中其余之事嬷嬷一概不必插手,那些繁琐的重的差事都交给后生去做便好,否则若是将嬷嬷累瘦了,我可不好向太后娘娘交代。” 闻言大家都笑了。 就连多年来伺候过许多后妃的岳嬷嬷也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她的确对眼前这位沈小主印象不错,性子虽算不得万分温和,却是个不摆架子、古灵精怪的。 “沈小主放心好了,老奴一定在照顾好您与腹中孩儿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身子骨顾好,毕竟老奴还期盼以后小主腹中的孩儿降临了,老奴也有那个福分多伺候伺候他。” “嬷嬷是悬壶济世之人,自然能长命百岁,遑论伺候我腹中这个孩儿,若是太后娘娘松口,我还想将嬷嬷您长久地留在身边,伺候二胎三胎。” 一阵闲聊过后,沈凝酥刚想歇下,却突然下腹疼痛不止。 这疼痛来得异常迅速,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是双唇全无血色且小脸煞白。 清絮将她扶到床榻上休息,岳嬷嬷则替她把了脉。 脉象乱得毫无章法。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要如厕吗?”毕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清絮手忙脚乱。 岳嬷嬷虽也着急,却沉住气吩咐她:“莫哭,快去叫福宝去太医院请太医,就说沈小主喝了安胎药约莫半个时辰突然下腹作痛,汗流不止,脸色煞白,但未见红。” “哎!对了,让太医将菟丝子、桑寄生、阿胶等滋补的药都带上些。” “愣着作甚?快去啊!” 在她的命令下,清絮急忙向殿外跑去,准备去下厢房找人。 岳嬷嬷的声音依旧在殿内响起:“贾嬷嬷!贾嬷嬷!叶岚!叶岚!宫里所有的人都快来!” 不多时,除清絮、叶岚在床榻前守着沈凝酥,及已跑去找太医的福宝外,余下之人全都被岳嬷嬷召集在外殿。 她一一吩咐着众人各自的任务,有人负责去请产婆,有人负责生火烧水,有人负责去禀告皇上。 待她再回寝殿观察沈凝酥的情况时,只见沈凝酥已疼得没有了力气,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成小小的一团,令人无尽心疼。 她从衣裳里掏出小厨房上锁了的木柜子钥匙递给叶岚:“叶姑娘,估摸着一会儿太医来了是要煎药的,你先去将柜里干净的药罐子取出煮上水,今夜我熬的药也在柜子里,兴许会查,那个旧药罐子先别动,切记,一定得寸步不离的守着。” 听了这话叶岚转头看向岳嬷嬷,有些狐疑——明明小主就是喝了她煮的安胎药后才突然患疾的,难道这一切是她所为?而叫自己去煮水不过是想嫁祸? 可看岳嬷嬷此时如此沉稳坦荡的言行,再加之平日相处对她的了解,她又不像是谋害主子之人。 片刻思索令寝殿恢复了安静。 “叶岚。”沈凝酥虚弱的声音响起,“按照嬷嬷说的去办。” “哎!” 说完这句话,沈凝酥只觉身子软绵绵、轻飘飘,随即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中。 不多时,梵昭与齐韵慌慌忙忙地赶过来。 望着各司其职忙碌的宫女太监,梵昭心中窝着的那团怒火略微压下去了一些。 他直奔寝殿单膝跪着去查看正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可怜人儿,压根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惊呆了旁人。 九五之尊居然屈膝在一小女子的床前?这若说出去会有谁相信? 那一刻,震撼之余,清絮发自内心地为自家小主感动。 岳嬷嬷心里则是带着押对宝的愉悦,这沈小主是个有福之人,不枉这些日子自己如此诚心诚意地伺候她。 只有齐韵心里微微发酸,从方才有宫人到听竹馆请皇上时开始,他的紧张,他的急切,他的气愤,她全都看在眼里,看来梵昭对沈妹妹的爱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多,祝福沈妹妹是真,羡慕失落也是真。 此刻,齐韵还尚未察觉到自己为沈巍橪冰封多年的心已渐渐回暖。 “臣等参见皇上。” 闻言梵昭站起身回头望了那些战战兢兢的太医一眼,他想责备他们来得晚了,终究忍住——当务之急是快为酥酥对症下药:“尽快诊治。” “是。” 太医把过脉后,已知大概,为了稳妥还是问道:“不知沈小主今日食用了些什么?” “今日小主只吃了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一些葡萄,还有些玫瑰花茶,最后又喝了安胎药,可这些东西往日小主也吃,都是没问题的啊!”清絮答。 “沈小主八成是误食了凉性之物,若是平常膳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知那些吃的可还俱全?老夫想一一查验。” “应该都在小厨房里,太医这边请。”岳嬷嬷及时带路。 两位小学徒及时跟了过去,经验老道的许佩留在寝殿从药箱里找出银针,启禀皇上道:“皇上,沈小主此刻脉象微弱,老臣想为沈小主施以针灸刺激。” “还费什么话?快快行动。” “是。” …… 而小厨房内,由于有岳嬷嬷的辅佐,大家查验食物速度很快,不多会儿便回至寝殿。 “怎么样?” “回皇上,玫瑰花茶被下人倒了,未得查验,其余查了皆无问题。” “岂有此理,看来问题就是出在花茶上了,是谁倒的?速速揪出来问话。” “老奴无能,未问出来。”岳嬷嬷答。 “皇上,虽查不出是何物至沈小主胎相有异,可为了沈小主及腹中胎儿考虑,老臣建议先熬了固胎药让沈小主服下,若日后查出是何物所致,再依着增减药剂,对症下药。” 梵昭未回答,阴冷的眼神扫过许佩,令对方不寒而栗。 许佩心里打了个寒颤,又看了徒弟一眼,令徒弟速速去办。 就在众人胆战心惊忙成一团时,齐韵往外殿走去,她环顾一圈,只见沈凝酥平日常倚的小木椅旁有一小茶碗,应该是沈凝酥随手放置着的,又被那绿萝遮住了一半所以宫人收拾时未看到。 走近一看,果真见里头还剩半碗茶水。 因而半刻也不敢耽搁地带着茶碗往寝殿走,直接省去了对梵昭行礼,将东西递给许佩道:“这是我在外殿发现的,请太医检验一遍。” 许太医接过闻了闻,又用手指蘸着尝了一口,未说话,将东西递给余下医者一一品验,最终得出定论,玫瑰花茶里确实掺杂了红花。 “红花?有孕之身不得食用红花,茶水里怎会有这个?” “皇上,一定是有人要害我家小主,请皇上明察啊!”清絮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你们放心,朕一定会严查。” 知道是何物所伤,太医很快便对症下药为沈凝酥保胎,众人也都移步到了外殿。 此时沈凝酥已在里间安睡下了,太医皆言还好发现及时未酿成大祸。 朝云宫的丫鬟太监全都被召集起来,乌泱泱跪了一地。 “说吧!今日茶水是谁煮的?又是谁端上来给你家小主的?” “回皇上,是老奴所煮,可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一老嬷嬷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知道?那茶水里的红花是怎么一回事?” “红花?”贾嬷嬷在宫里大半辈子了,红花对孕妇的危害她并非不知道,正因知晓,才会惊得说话都结巴了,“老……老奴……不知里头有那个东西。” 与此同时,因红花二字而受惊得浑身颤抖的还有角落里一位小宫女,她因匍匐在地,齐韵未看清她的容貌。 “皇上……”齐韵贴近梵昭的耳朵。 梵昭听完后颇为赏识地看了齐韵一眼,点点头。 随后齐韵便带着宫人出去了,她这一走,跪在地上的那位始作俑者便更加心急如焚。 “不是你?你可有何证据证明不是你?” “那时小厨房里有很多人在,我还是边煮茶边和岳嬷嬷闲聊着的,若是老奴我动的手脚,一定会有人看见。” 梵昭看向岳嬷嬷求证。 “回皇上,全过程确实奴婢都在与她闲聊,据老奴所看到的,贾嬷嬷并未动手脚。” “那上茶之人也是你了?” “不是老奴,老奴煮完茶水之后将托盘交给了盼儿姑娘。” 贾嬷嬷口中的盼儿,正是方才听到红花二字受了惊的宫女。 众人将目光聚到她身上。 哪知盼儿也是个胆小的,竟开始啜泣起来:“回皇上,确实是奴婢从贾嬷嬷手中接过了茶水,可奴婢真不知道啊!” “废物,哭什么哭,你左一声不知道右一声不知道,分明就是你进入殿内将茶水递到我手里的,难道还是我下药的不成?” 清絮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便将盼儿揪起赏了她一巴掌,那盼儿却只是捂着脸哭:“奴婢真的不知情,再说那会子奴婢肚子痛还去如厕了一趟,茶水也不止经过了我手里,我还交给落雨姑娘守了一阵子……而且……而且方才皇上说茶水里有红花时奴婢便更加奇怪了,因为前些日子奴婢在下厢房亲眼看见落雨姑娘将一小包红花收到了自己的妆奁内。” 几句话,又牵扯出一个人。 落雨气急败坏,也想上去与盼儿扭打,却被清絮抓住她的手给拦下:“明明她将茶水交到了你手里,你为何不直接递给我?还非得等她如厕好再交还给她?” “奴婢一直都是干些粗活,端茶水那种可在主子面前露脸的事儿何事能轮得到奴婢去做?奴婢不敢。” “她说见你收起了一包红花,可是真?” 这时落雨的眼神有些闪躲,那红花确实是她从欣合宫拿到的,本想按照欣合宫的意思小心收藏好伺机下药,哪成想那天盼儿被心情大好的沈凝酥提前放了工,她提前回屋才导致红花被看到。 “确实是真,可我也与盼儿姑娘解释过了,那是奴婢特意去太医院拿银钱换来的,因为奴婢身子虚想好好补补,我这些日子都在天天用红花泡水喝,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这话才说完,正巧齐韵已经带着洪广诸人搜查回来了,她身后一小太监抱着个妆奁,又有一小太监拿着茶壶,茶壶里则是泡着水的红花。 不等齐韵回话,落雨急忙抢着说道:“皇上请看。” 第56章 放聪明点吧 梵昭把玩着手中的珠串,眼神阴郁地盯着落雨:“你说这红花你是去太医院买的?” “是。” “可记得是何日何时?又是谁给你拿的?” “不……不记得了。” 闻言他将珠串掷向落雨,硬邦邦的珠子砸得她脸颊生疼。 这一刻落雨彻底乱了阵脚,爬过来想抱着梵昭的腿求饶,却被齐韵拦住:“你如实招来,皇上兴许还会轻饶你些。” “奴婢记错了,这东西是奴婢老家的宫女给的。” “那位宫女现在何处?” 哪儿有什么老家的宫女,其实是因落雨知道太医院凡药材进出都有记录,若去查,铁定穿帮,才胡乱杜撰出来的人,这会子又让她说宫女是何许人也, 她又说不出:“不是不是,是奴婢去太医院拿的,可不是用银钱置换了的,而是……而是……而是奴婢自己溜进晒药材的后院偷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倒如同事情果真如此一般。 “奴婢知道偷盗是大罪,所以不敢说。” “可小主花茶里的红花真的跟奴婢没有半点关系,小主待奴婢这么好,不久前才上上下下给了赏赐,这么好的主子求都求不来,奴婢何苦冒险去害她,让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到这儿,她是真的万分后悔,如果当初不听信欣合宫的鬼话,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这时,里头传来微弱的呜咽声。 沈凝酥在一阵接着一阵的腹痛中挣扎着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 “来人啊!来人啊!有没有人给我倒碗水喝。” 梵昭皱着眉头满眼担忧地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的目光又变得冷冽:“朕没有功夫陪你们啰嗦,洪广,将她三人扭送到慎刑司。” “是。”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去。 齐韵也跟着进去看了沈凝酥一眼,絮絮叨叨说了些体己话,而后返回了听竹馆。 …… 床榻之上,梵昭将小小一团的人儿抱在怀中,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朕的酥酥受苦了。”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那三人?” “酥酥想如何处置?” “方才听了齐姐姐的叙述,妾身猜想下药之人定是落雨无疑了,贾嬷嬷年岁已高,还是不要严刑逼供的好,力气都得花在落雨身上。” “嗯,酥酥如何说朕便让慎刑司如何办。” “只是妾身想不通,我平日待下人都不薄,落雨……我也从未苛责过她,她为何要下药于我。” “朕猜想定是受人指使、利益熏心。” “可一心想要置妾身腹中胎儿于死地的又是何人呢?” 她心中猜想是洛妃,不然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她才刚回宫不久,自己便出了这样的事儿。 “这点你放心,慎刑司那些个老头也不是吃素的,逼供区区小宫女可太简单了,明日定会水落石出。” 沈凝酥咬紧下唇,一想到自己因落雨之举而受了这么大的苦,就恨她恨得牙根直痒痒:“皇上,明日一早我想亲自去看落雨一趟。” “那个地方又冷又潮,你去作甚?” “皇上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与她好歹主仆一场,去送送她也是应该的。” “嗯。”梵昭又在沈凝酥额头亲了一下,心底无尽怜惜,“可怜朕的酥酥了,这般善良识大体,那个狗奴才怎会忍心背叛你。” …… 翌日,沈凝酥难得起了个大早亲自侍奉梵昭穿衣戴帽,她此次劫难来势汹汹却也及时止损,喝过固胎药后又舒舒服服睡了一夜,如今已大好。 梵昭一双深情眼恋恋不舍地盯着她,倏忽握住她为自己系香囊的手:“当真要去吗?” “嗯,皇上放心,我身子已无大碍。” “朕会叮嘱慎刑司的人盯紧落雨,不让她近你的身。” “嗯。”她抚平了他肩膀处的衣裳褶皱,“皇上中午可以来陪妾身用膳吗?妾身思念你。” “这是自然。” 两人依依不舍地相拥着,凑巧洪广进屋正准备传话,见了这一幕低着头往外退。 “鬼鬼祟祟有什么事吗?” “启禀皇上。”洪广看了沈凝酥一眼,担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她不高兴。 “哑巴了?” “启禀皇上,刚才希妃娘娘托人来传话,她说被禁足后不方便照顾长公主,说是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恳求皇上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解了她的禁足吧!” 这时沈凝酥不禁心中闪过讥笑——她既然这么大胆敢欺负到齐姐姐头上,怎么这么一点儿惩罚都承受不住? “皇上,昨日妾身所经历之事这会子还觉着胆颤心惊,长公主其实能被养在兰若宫不外出也挺好的,至少可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嗯。” “而且她说欺负齐姐姐便欺负齐姐姐,皇上已格外开恩,只罚她闭门思过,她若连这几天都坚持不下去,岂非不将皇上说的话放在心里?” 闻言梵昭看了沈凝酥一眼,格外有些想取笑她:“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格外有道理?” “讨厌,妾身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最终梵昭默认了沈凝酥说的话,未让希妃得偿所愿。 送走梵昭,沈凝酥转身也便上了自己的轿辇。 清絮有些担忧地过去扶了她一把:“小主有话让奴婢传便是,何苦自己跑一趟?” “我有些话想亲自问落雨,否则心里不安。” “是。” 慎刑司在整个皇宫的角落里,因着职能特殊,平时鲜少有闲人至此,守大门的侍卫远远地见到一顶华丽的轿辇,便知定是昨夜受惊的沈小主来了,急忙传话给里头。 不多时,长孙喻带着自己的部下跪地迎接。 “大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娘娘说笑了,我们慎刑司平日来往之人不多,是侍卫眼尖,远远地便看到了娘娘的轿辇。” “嗯,昨日之事辛苦大人了,半夜三更地审她们也不得休息。” “按照皇上的旨意,只着重审了落雨,另外一位姑娘和嬷嬷未用刑。” “结果如何?她招了吗?” “今日天快亮时招了,老夫已派人去皇上跟前回话。” “他现在正上早朝,估计一会儿才能知道此消息。”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路过花园和前厅,越往里,光线愈发昏暗,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娘娘,里头都是关押审讯犯人之地,什么血腥味啊!尿骚味啊!饭菜馊了的味道都极重,娘娘身体贵重,还是不要去了吧?” 即便他不说,这味儿已经一股一股地往沈凝酥鼻子里钻,她倒也不勉强撑着笑意,而是用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嘴巴,另一只手不断扇风试图让空气流通些。 “我既然都到这儿了,自然是打算进去看看的,大人放心,若是我实在坚持不住便会出来了。” 听她如此说,长孙喻也不好再劝阻些什么,躬身在前头带路:“她们三人是分开关押的,不知娘娘要去往何处?” “带我去落雨那儿。” “哎!” 关押她的屋子在这条长廊的最尽头,沈凝酥一路由人护着往里走,两旁的犯人突然见此装扮艳丽华贵的主儿,纷纷隔着铁栏杆看猴似地看着她。 更甚者伸出指甲长如狼爪的手想去抓她,嘴里有絮絮叨叨求情的,也有骂骂咧咧泄愤的。 出发之前,已做好充足心理准备的她此刻双腿依旧有些难以控制地发软,恶心劲儿更是一阵强过一阵地从胸腔往外钻。 但既然选择了至此,必要将自己心底悬着的事儿弄明白再走——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调整自己的神情举止不露怯。 快到关押落雨的屋子时,正巧有两个狱卫往外走,沈凝酥眼尖地发现他们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夜落雨所穿的宫服,只是被他皱巴巴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看不清全貌,令人觉着仿若更破烂了许多。 “娘娘,就是这儿了。” “嗯。” 沈凝酥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里头。 此刻落雨被链条将手脚绑住,穿着囚服的她整个人呈‘大’字型,嘴巴被破布塞住,头发凌乱双眼肿得像核桃。 她昨夜一定吃了极大的苦头——清絮猜想。 沈凝酥观察得比清絮细致,所经之事又比清絮多,才刚进牢房的第一瞬,便通过浓烈的咸腥味,地上的尿渍,零星的布条,落雨脖颈的红印判断出昨晚她经历了什么——何况此刻落雨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莫大的恨意,简直欲杀之而后快。 沈凝酥没有第一时间发话,而是接过长孙喻递过来的逼供纸录仔细地看。 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落雨是从欣合宫一小宫女那儿得到的红花,将红花掺进玫瑰花水里也是受她所指使,而自己之所以对欣合宫如此言听计从,是因为收了黄金二十两,若是事办成,则可再得八十。 黄金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莫说落雨会动心,就连沈凝酥看了都有些惊讶,露出讥笑——看来自己这条性命在花月吟眼里还是挺值钱的啊? 她将纸录递还给长孙喻,礼貌道:“大人,我想单独问落雨几句话……” “哎!老夫正好带着部下到别的牢房转转,娘娘来之前皇上已特意交代了要护好您的安全,还请娘娘放心,这铁链就算绑头豹子,豹子也逃不脱,落雨伤不到娘娘您。” “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将她口中的破布取下。” “是。” 长孙喻上前取下落雨口中的布,这时众人才看清塞在她嘴里的居然是不知哪个臭男人的长袜。 此刻长孙喻满脸堆笑地面对沈凝酥,颇有些尴尬——心下暗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崽子,自己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欺负这小宫女,方才得知沈小主要来还特意吩咐他们收拾牢房,怎么这么大意还忘了换走这臭袜子? 沈凝酥倒是波澜不惊,笑容浅浅地看着长孙喻,示意他退下便是。 不一会儿,牢房里便只剩了沈凝酥、清絮、落雨三人。 落雨目光如利剑似的在沈凝酥身上游走,最终定格在她圆滚滚凸起的肚子上,啐了一口:“算你走狗屎运逃过一劫,也怪我下药还不够狠,没在昨晚了结了你。” 清絮见她毫无悔意,想冲过去教训她,却被沈凝酥拦住:“我平日虽与你交集不多,却从未苛责过你,放眼整个后宫,在我宫里当差并不算艰难,你为何还是恨极了我,甚至帮着外人想置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于死地?” “恨就是恨,还需理由吗?”落雨不屑地说——如果昨晚事发之后她肯给自己回头赎罪的机会,自己也不会经历如此惨痛、肮脏、不堪回首的一夜。 “我才赏了你钱,你又为了钱出卖我,这会子倒好,你被关在这里,可曾有谁来搭救你不成?你人生好好的一盘棋,只可惜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贪再多的财又有什么用?只怕是有命挣没命花。” 沈凝酥说这话时语气并不重,可在绝望至极的落雨听来已是字句诛心,她浑身颤抖,心仿若被钝物敲打般地痛,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但凡你在我宫里好好伺候几年,即便往后出了宫,日子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足够你盘下间铺子做点小本生意,可你却选择了铤而走险,是为了什么?” 落雨只是哭,不回答沈凝酥的问话。 “谋害主子罪该万死,若是你走了,总有些话要交代吧!念在我们主仆一场,我会尽可能的帮你。” 闻言,落雨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她想跪下来磕头求饶,奈何手脚被铁链所束缚,只得无力地挣扎着:“小主,奴婢脑子让狗吃了,做了背信弃义之事,死不足惜,可奴婢想求您替奴婢照顾好宫外的老母亲和哥哥。奴婢家在远舟县郊马十二坡的酸角树下,母亲晚来得子,哥哥又是个痴痴傻傻的,如今虽三十有余,却与四五岁小儿无异,奴婢本想铤而走险用那黄金修葺老家的房屋与祖坟,再为哥哥娶个媳妇照顾母亲与哥哥的,不想……不想事情败露,人财两空……” 话还未说完,清脆的一掌已拍到落雨脸颊上。 沈凝酥拍了拍掌心,仿若要将掌中看不见的脏东西拍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我猜你并非觉着自己昨日之举有错,只是惋惜不够小心令事情败露了吧?你死有余辜。” “不过你放心,你母亲和哥哥我会派人安置好,若有下世,放聪明点吧!”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只留下落雨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哭吼。 第57章 谁也别想赖活 长廊另一头,长孙喻正在训斥办事不力的狱卫。 突然听到一阵骚动,扭头一看原是沈凝酥正朝这边走来,惊动了牢狱里的犯人不断发出诉苦咒骂声。 他急忙迎了过去:“沈小主。” 沈凝酥睨他一眼:“盼儿和贾嬷嬷呢?” “回小主,在另一边的牢房里,还请随老夫来。” “你们……没把她俩怎么吧?”说罢,美艳冷冽的双眸扫过众人。 “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话,茶水一夜都有,今早还给喝了粥。” “落雨罪该万死,你们用些手段令她招供我也不说什么了,然盼儿可是个好姑娘,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欺负了她,我可不依。” 她话里有话,狡猾如长孙喻,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哪里哪里,还请小主放心,小主宫里的人我们可不敢怠慢。” 一边说话,他一边在前引路,不一会儿便见到了盼儿和贾嬷嬷。 嬷嬷毕竟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识过一些风浪,见到自家小主来接自己,还不忘规矩行礼。 可到了见盼儿时场面就不一样了,尤其小姑娘昨夜听得从另一侧长廊传来落雨撕心裂肺的哭吼求饶声,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依旧草木皆兵,一旦走廊传来脚步声便只敢蜷缩在角落里。 如今登时见到自家小主,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抱着沈凝酥嚎啕大哭起来,还是众人左一言右一语安慰了好半晌,她才终于相信自己将被安然无恙地接回宫。 长孙喻一路送众人到慎刑司大门口,如今日头高照,与牢狱内的阴冷潮湿相比,令人身子与心都暖了一大截。 “姐姐,这儿。” 方嫣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朝沈凝酥招手。 “你怎么在这儿?” “今早我听说了昨夜的事儿,就忙忙慌慌的到你宫里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福宝说你来了这儿,我便也急忙跟过来。” “这儿那么远那么偏,何苦跑,你在宫里等我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姐姐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才安心。” 见二人话赶话地聊得如此热闹,一旁的长孙喻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位是?” “微臣长孙喻参见方小主。” “免礼。” 沈凝酥见他一脸为难,笑了笑道:“大人还有何话要说吗?” “如今落雨那边已经交代清楚了,可毕竟牵扯出了旁的主子娘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这个我倒也不好说,你且去问皇上的意思吧!” “是。”长孙喻闻言退下。 方嫣则笑嘻嘻地拉着沈凝酥上了马车:“姐姐昨晚吃苦了。” “是啊!也怪我倏忽,这么久了都未察觉到身边有奸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对了,方才听那位大人说……此事还牵扯出了旁的主子?是何许人?” 看着方嫣一脸担忧好奇,沈凝酥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细细讲了一遍,说者倒是悠闲淡定,听的那个人却气得脸色铁青:“她太过分了,简直是蛇蝎心肠,姐姐何不借此机会了结了她?” “我倒是想,可是一切还得看皇上那边的意思,若是皇上不肯,你我又能奈她何?” “细细想来皇上已冷落她多时,难道她犯此大罪皇上依旧要念着旧情?” “皇上的性子我也摸不准。”说到这儿,沈凝酥无奈地一笑,“你别忘了咱们先前与她交锋几次,依旧没将她彻底扳倒。” 气急败坏的方嫣劝说之话已到嘴边,可低头见沈凝酥一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眼神温柔,只得将话咽了回去,转而感叹:“只要姐姐和腹中孩儿平安便好。” …… 午时过了一半,沈凝酥坐在软榻上看书,清絮走进来指挥丫鬟将菜品摆放好:“主儿,还要等皇上来吗?” “嗯,他答应了我要一块儿用午膳的。” “若是小主您肚子饿了不妨先吃几口菜垫垫,皇上政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没事,我等他。” “要不……派福宝去嘉德宫问一问?”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清絮想。 “不必。” 然沈凝酥不知道的是此刻皇上的轿辇已在欣合宫门口稳稳落下。 见到梵昭来,花月吟抑制不住的欣喜,可她也明白今日皇上过来绝非一时兴起来看看自己这么简单,落雨在慎刑司全招了的事她已知晓,这会子来,多半是兴师问罪的吧? “妾身恭迎皇上,皇上可多日未来看望妾身了,妾身只当皇上早已忘了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可怜的昭仪。” 梵昭睨着她艳丽、讨好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上盯着妾身做什么?难道妾身脸上有脏东西不成?”她娇嗔。 这时梵昭才上前将她扶起来,两个人一道往殿内走去。 “你用过午膳了吗?” “没有,皇上不来,妾身没胃口。” “朕这不就来了吗?” “那我马上命她们布置菜点。”她小猫似地黏在他身上,乖巧得令人心生怜爱。 而后又接过宫女换上来的茶水,亲自倒了一杯递给梵昭:“皇上来得仓促,没有提前预备皇上喜欢喝的西湖龙井,尝尝这现泡的,不知可出了味儿?” “看来朕当真是许久未与爱妃好好相处了,朕这些日子早已喝腻了龙井,爱妃不知?” 她端着茶杯的手僵在空气中,脸上笑容明显停滞了片刻,旋即笑开,撒娇道:“亏皇上还知道已许久未宠幸妾身,妾身在这宫中日思夜盼都快熬白了头发。” 说罢,将茶杯放下:“不喜欢喝了也不要紧,换换口味,妾身知道皇上是念旧之人,总有一天还是会喝回龙井的。” 话音落,花月吟只感到自己脖颈被一股温热用力的劲儿束缚住,猛然令她喘不过气。 梵昭手上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丝毫不怜香惜玉:“花月吟,你以为之前你做的那些破事儿朕全都被蒙在鼓里吗?是,朕承认朕偏宠你是不假,与你也有过甜蜜的回忆,可不要仗着朕昔日对你的那些宠爱愈发无法无天,朕要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这些话,狠狠地中伤了花月吟的心,脖颈上的伤痛不甚要紧,可他居然为了维护新人而否定他与自己的过去……这令她难以接受。 珍珠大小的泪如同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一张小脸愈发通红,双唇渐渐煞白,而后染上一层青绿。 此幕吓坏了梵昭,原本他只是想警告警告她,他以为她会求饶的。 手上的力道小了三分。 因此,花月吟才得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在等待她开口求饶。 花月吟却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将脖颈凑得紧紧地贴着他掌心肌肤:“皇上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妾身死而无憾。” 下一秒,殿内传来碗盘摔碎之声,将殿外的丫鬟太监吓了一跳。 她瘫坐在他脚旁,任由他将屋内的茶盏、花瓶、古琴、灯架摔得稀碎。 “朕只是想听你服一句软,有这么难吗?” “从前容易,如今却难了,皇上可曾听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花月吟,朕待你不薄。” “妾身待皇上又何曾不是真心实意?我从十五六岁就跟了皇上您,这些年我图过您什么?我一无父母族亲,二无子女,我所图的,不过是皇上您也真心待我,多爱我一点。” “朕爱的是曾经那个刁蛮可爱的你,并非如今这个心狠手辣的妒妇。” “妒妇?皇上这话是何意思?” “昨夜沈才人误食红花差点流产,后来查出是她宫中名唤落雨的宫女暗中下药,而那宫女在慎刑司已全部交代,说是受你指使,以黄金百两买断沈才人及腹中孩儿性命,事先的二十两黄金已在她交代的后院小径土地里挖出,你还有何狡辩?” 这一切问话,皆在花月吟意料之中,她眼里噙着一汪泪,垂眸时目光变得暗淡:“那便将我宫里的人都抓去审问拷打,看有没有人知道此事,若此事为真,严刑之下必能撬动一些人的嘴。” “她说她是受我指使,可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皇上难道要听信一面之词吗?” “再说黄金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前阵子嫁妹已掏光了妾身所剩不多的积蓄,这些日子皇上愈发冷落妾身,并无额外赏赐可得,妾身又无父母族亲帮衬,要拿出黄金百两谈何容易?” 花月吟如同一抹萧瑟悲凉的秋风,双眸若破碎琉璃般盯着梵昭,令梵昭有一刻心软:“好,你既光明磊落,自是不怕查的,来人,将落雨带来欣合宫,朕倒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何人说谎。” “等等。”花月吟拦住准备通传消息的洪广,“皇上,若是事情水落石出,的确是您错怪了妾身,又该如何?” 这一句话将洪广吓得替她捏了一把汗,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居然敢跟九五至尊谈条件。 “你想如何?” “妾身想远离皇宫,去苍斡山尼姑庵带发修行。” 梵昭冷笑一声,神情是前所未见的阴冷:“我瞧着你定是疯了,皇宫岂是你想留就留想走便走之地?” “多年情份走至如今田地实不是妾身所想,怪只怪事与愿违、男儿凉薄。” “好一个男儿凉薄,那朕便如了你的愿,彼此了断,大家清静。” 这一刻,一股怒火窝在梵昭心头无处发泄。 他将视线烦躁地从花月吟身上挪开,见洪广仍木头似地杵在那儿,终于忍不住对准其小腿就是一脚:“看戏吗?还不快滚。” 吓得洪广连滚带爬地出了大殿。 他刚出来,满心担忧且好奇的小刘公公便凑上前:“师傅,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要疯了。” “谁要疯了。” “你!你要疯了!我也要疯了!” 小刘公公莫名其妙讨了顿骂,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生气,仍笑嘻嘻地快步跟着师傅往外走。 只听得洪广小声碎碎念:“宫里这些娘娘主子一个二个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迟早一天咱家要被她们折腾死。” 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话啊!小刘公公听后心下吃惊,同时又觉着师傅这番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好笑,急忙掏出折扇为其扇风:“师傅消消气,消消气。” …… 很快长孙喻便带着手下将落雨押到了欣合宫。 烈日炎炎下,欣合宫奴仆全被召集到院中,因见眼前如此大阵仗,又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个个心皆悬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微臣参见皇上,璃昭仪。” “免礼,这落雨不是说她与欣合宫暗中勾结吗?人全在这儿了,让她一个个的认。” “是。” 长孙喻领命后走到落雨身边为她松绑,声音极轻地道:“姑娘还请配合些吧!说不定你供出那人,皇上一高兴还能轻饶你些。” 落雨怨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长孙喻,她心里知道昨夜自己所经之事若是这长孙喻不点头,那些个狗腿子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她恨他——为何他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就可轻而易举毁了自己清白。 然她也清楚长孙喻此时所言有一定道理,只得好好配合。 她的目光在一张张面孔间辗转,却始终无所获。 “大人,奴婢想走近一个人一个人的仔细看。” 于是,她在狱卫的押送下细细观察了每一人,可令她心寒的是并未搜寻出当日那副面孔。 “还是找不出吗?” “这……” “你只管如实答便是。” “启禀大人,这些人里并无奴婢当日所见之人。” “你确定?” “千真万确。” “这……”这令长孙喻犯了难,明明此案即将水落石出,偏偏此刻又走进了死胡同。 还不等他请示,梵昭的声音已经响起:“洪广,去请个画师来。” 此言一出,大家便明白了他意欲何为。 上一刻还甚感绝望的落雨眼里立刻闪过希望的亮光,她咬紧下唇,目光如狼般凶狠地盯着花月吟,心中暗暗发誓——我不得好死,你们谁也别想赖活! 第58章 闹别扭 经过落雨一番细细描述,再加上画师精湛画技,没一会儿,一张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像便跃然于纸上。 梵昭接过画像看了一眼,转而问身旁的花月吟:“这人,你眼熟吗?” 花月吟知他是动了真格,有些事即便想瞒也瞒不住,假意擦了擦眼尾的泪痕:“她是不久前才来妾身宫里的宫女,后来因犯了错被妾身训斥了几句,往后便一直不服从主子的命令,已经回内务府了。” 听者挑挑眉,深感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噢?她叫什么名字?” “一个末等下人妾身哪能记得住,好像是叫什么春儿吧?我说得对吗?青蕊?” “回小主,是叫空春。” “是了,叫空春。” “那她是什么时候被送回内务府的?”梵昭接着问。 青蕊抬起眼皮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正示意自己接着回答,于是尊敬道:“回皇上,具体的时日奴婢已记不清,总之也有十来天了吧!” “皇上怎么了?难道这个空春真是谋害沈才人之人?” “朕现在在你宫里不就是为了查此案?”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令花月吟咬紧了下唇——以往他从不会用这般不耐烦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的,都怪沈凝酥那个该死的贱人! 花月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哗地一下起身站直,冷眼看向梵昭:“那皇上便慢慢查吧!我肚子饿要去吃饭了,查出来还劳您大驾知会我一声,若真与我宫中任何人相关,要杀要剐任由皇上处置。” 说罢抬脚,头也不回地朝殿内走去。 在场众人除了梵昭皆瞠目结舌。 而梵昭恰恰相反,被她气得有些想笑,且方才自己在殿内才那般凶狠地伤了她,心中仍有愧疚——罢了罢了,随她去吧!先替酥酥查出真凶要紧。 他扬了扬手中的画像,严肃目光扫过众人:“这画中之人你们都认识吧?” 众人噤声,无人敢答。 “都哑巴了?”他一脚踢翻面前放茶壶的小木桌。 “认识。” “认识。” “认识。” …… “你们之中可有人与她关系密切的?” “没有。” “最好没有,若查出,一个个让你们好看。”梵昭起身将画像拍在长孙喻胸口,“劳烦长孙大人去内务府问一趟,好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老臣领命。” …… 日央过了一半,恹恹趴在楹窗下的沈凝酥才终于见到了那一抹期盼已久的身影。 在抄手游廊边织络子边说笑的几位小宫女见了梵昭慌忙行礼。 正同她们说笑的福宝也急忙通传皇上驾到。 沈凝酥眼前一亮,连鞋履也来不及穿地提着裙摆朝他跑去,到了殿门口却突然停住脚步。 “酥酥跑慢点儿,怎的鞋也不穿?当心着凉。” “皇上答应要陪妾身一块儿用午膳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皇上是天子,竟也食言吗?” “谁说朕食言,朕这不就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抬头看看天色。” “对不起酥酥,都是朕不好,临时有些事儿要处理,所以来得晚了。” 他想走过去将她横抱回殿内穿鞋袜,眼看快要到殿门口,门却被她啪叽一下关起来。 怨怨地声音从里头响起:“时至今日你还撒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花月吟那个贱人的寝宫,她都那么害我和我腹中孩儿了,你还上赶着往她那儿去,你对得起我们母子俩吗?” “沈凝酥你别过分。” 此刻,梵昭只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这后宫里的破事儿一天比一天多,自己刚从那边审问完回来,实在没有了再去哄她的耐心。 “我过分?天大的笑话,相比起皇上的所作所为,妾身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好,那你好生休息,朕回宫了。”他怒道。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路过院中一盆开得正盛的月季,气愤地将气撒到它身上——一脚踹倒。 宫中众奴仆战战兢兢地行礼恭送他离开。 沈凝酥听得外头的动静,没想到他真就这么走了,气得嚎啕大哭起来,叶岚、清絮则急忙进屋安慰。 待哄得她渐渐停歇了眼泪,清絮一边心疼地为她捶腿,一边细声细语地道:“小主您也真是的,这宫里的女人谁都不是眼巴巴地盼着他去自己宫里啊!您倒好,还气鼓鼓地将人撵了出去。” “我只是同他怄气,哪儿能想到他还真就这么走了,再说你评评理,今日之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对不对?” “同他还讲这么多你错我错,他是天子,即便他再错,也要慢慢哄着来不是?” “我看你就是宫规学多了脑筋也不会转弯了,男女情谊本来就该是你情我愿好好相处,若是一方出了错,另一方自然该指出来帮他改正不是?” 清絮闻言觉着似懂非懂,未再应声,倒是一旁的叶岚也柔柔地开口劝沈凝酥:“小主,说不定皇上去璃昭仪宫里只是为了替您讨回公道?我们这位天子看起来也不是糊涂到除了美色旁的一律不管不顾之人。” 沈凝酥抽噎着,湿漉漉的双眸看向叶岚:“真的吗?” “这……奴婢也不确定,只是奴婢猜想皇上这么宠爱小主您,到这种节骨眼上,不可能任由璃昭仪胡来的。” “那这么说……是我错怪他了?” 叶岚、清絮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也不敢笃定地回答主儿的问话。 “那这样吧!清絮,一会儿你让福宝去外头打听打听皇上去欣合宫都做了些什么,那小毛头认识的小太监多,说不定他能给我答案。” “嗯!瞧瞧我们小主,都哭成个花脸猫了,奴婢去给您打一盆清水来洗洗脸,好好用午膳吧?您不管自己身体不要紧,奴婢还担心您肚子里的小主子呢!” “嗯,去吧去吧!” 这边沈凝酥才刚用完膳,福宝便跳钻钻地往殿内跑来,差点撞翻叶岚手里端着准备撤下去的菜盘。 “慢点慢点,你这小孩,猢狲似的。” “嘿嘿,叶岚姑姑,我这不是急着给小主禀报消息嘛!” “你回来了?怎么说?” “回小主,听说皇上去欣合宫发了好大一通火,还叫了刑部的大人过去,好像是要查谋害小主之人。” 听了这样的话沈凝酥才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又忍不住有些脸红:“看来还真是我错怪他了?” “这下小主终于舒心了吧?我和叶岚姑姑就说,皇上怎么会是不明事理之人呢!” “去去去,一个个的。”沈凝酥有些羞,眼珠子一转,心下立刻有了主意,“清絮,你吩咐小厨房仔仔细细地熬上一大锅绿豆汤。” “小主想吃绿豆汤了呀?”福宝插嘴问。 “哎呀!你可真笨,小主这哪儿是她自己想吃,人家是要去负荆请罪去。”清絮打趣着。 “平日里教你那些典故没见你学得了多少,用在打趣我上你倒是精通得很。” 眼见着天黑了,沈凝酥沐浴过后耐心地对镜描眉,又换了一身水绿色素罗纱齐襦裙,簪了朵同色堆纱宫花,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小主今夜穿着可真素雅。” “到了夏日穿些浅色衣裳看着才令人神清气爽。” “那赶明儿奴婢也给自己裁一套浅色宫裙,让小主看奴婢也神清气爽。” “小蹄子,就你最机灵,有样学样。” “那是自然,毕竟小姐您就这么机灵,我打小伺候在您身边,哪儿能差了去了。” “好了,咱们出发吧!” 到了盛夏,太阳下山后总比白日里清凉些,再加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宫灯和天上亮荧荧的月儿星子,莫名令人心里宁静。 沈凝酥选择了散着步去往嘉德宫,却也不敢马虎,带了许多个宫女太监。 嘉德宫门口,洪广与孙九顺正换值,远远地见那方来了位主子娘娘,未看清楚是何许人也。 “这会子能来嘉德宫的,不知是谁。” “兴许是沈小主吧!” “今儿个午后之事咱家可听说了,她莫非是来赔罪不成?” “哎呀!沈小主的性子,也不知她来了会不会再惹皇上生气,幸而我这是要走了,一会儿可全劳烦您老人家伺候周全。” 看着洪广欠儿欠儿之态,孙九顺笑着拍了拍他脑袋:“小兔崽子。” 两人正攀谈着,沈凝酥已走近:“二位公公好。” “老奴参见沈小主。” “远远地便见二位公公有说有笑,也不知是得了什么趣事儿?不妨也说与我乐乐。” “方才孙公公正教育老奴呢!也不是什么趣事儿,小主不听也罢。”——扯谎之言洪广是张口即来。 沈凝酥莞尔一笑,切入正题问道:“不知皇上此刻可得空见见我?” “请小主稍候片刻,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孙公公了。” 见孙九顺离开,洪广顺势与沈凝酥说了几句无关痛痒之家常话,趁早溜之大吉。 不多时,孙九顺出来了,带着温和笑意:“沈小主,皇上说此刻他头疼不宜见人,让您先回宫歇着吧!” 什么头疼不宜见人,不过就是还在气头上罢了——沈凝酥了然一笑,明面上却还是客气了几句:“国事家事桩桩件件也实在够令皇上操劳的,唉,我也实在是心疼他,却又无能为力,对了,皇上不舒服可请太医前来医治了?” 因她担忧神色太过,孙九顺略微想笑,干咳两声忍了下来:“还未请太医,不过请小主放心,老奴会伺候好皇上的。” “嗯,有劳公公了。” 她转身,才走了没几步路,又忽被身后的孙九顺叫住。 沈凝酥回头,只见他身边多了个传话的小太监。 “沈小主,皇上请您进去。” …… 彼时,梵昭正吊儿郎当地歪在椅子上,修长的腿搭在木椅扶手上轻轻摇晃着。 他面颊上盖了一本书,听见脚步声,将书扯下随意地往桌案一扔:“来啦?” “嗯。” “你可比朕心狠多了,说闭门不见就闭门不见,朕即便是头疼得厉害,想了想还是想见你。” “皇上……妾身知错了。” “嗯?你说什么?朕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哎呀!妾身知错了。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您发脾气,还拂了您作为天子的面子。” “过来。”他冲她招招手。 她便也立刻乖巧走近。 下一秒,梵昭已将她拥在怀里。 因她肚子已见大了起来,两人挤在一张太师椅上梵昭担心她会不舒服,边说话边挪动身体将更大的空间让给她:“其实拂不拂面子并不打紧,寻常夫妻一块儿过日子也难免有小误会,就像朕小时候听皇额娘同宫里其他娘娘唠家常一样,她说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话音刚落,沈凝酥飞快地朝他唇瓣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皇上不生我的气就好,我就说嘛,皇上是天底下最最心胸宽广之人,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是大人,我嘛,就勉强算个小人好了。” 说着说着,两人之间莫名升起了一股暧昧氛围,梵昭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想回吻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儿,却被沈凝酥眼疾手快地拦住:“皇上,别忘了我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儿呢!” “咳咳。” 沈凝酥站起身,梵昭也尴尬地转移话题,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食盒,问:“给朕带什么好吃的了?” “回皇上,这是妾身特意熬的绿豆汤,清心败火的,夏日喝最好。” “是你亲手熬的?” “呃……是妾身亲自叮嘱了看着贾嬷嬷熬的。” “朕就说嘛,你不像是擅长烹饪之人。” “哼,皇上就是刻意问这个问题惹妾身难堪。” “酥酥怎么能这么想呢?朕只不过想说若真是你挺着个大肚子为朕熬汤,那朕可真是心疼坏了,以后这些粗活一律不许朕的宝贝酥酥动手。” “甜言蜜语,油腔滑调。” 沈凝酥佯装嫌弃地睨对方一眼,目光收回的瞬间被桌案上一张地图吸引了注意力。 她拾起好奇地左看右看,念出画上标注:“君九山?” 恐担了妄议国事之罪,她后知后觉地瞟了梵昭一眼,想将地图放回去。 梵昭神色却依旧如方才笑嘻嘻的:“这件事也与你有关,你既看到也无碍。” “难道皇上说的是行宫遇刺一事?” “嗯。” “原来如此,那皇上可查出了什么新的线索?”沈凝酥自己私下也动用了沈家的人力去查,只可惜一无所获。 “地图里画圈了的都是他们的窝点,可都不是真正的盘踞地,可见此掌门人万分狡猾。” “俗话说狡兔三窟。” “不过酥酥你放心,朕一定会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将此门派连根铲除,这不仅关乎到为你报仇,而且也关乎到我梵岳国的长治久安。” “嗯,妾身相信皇上,那……那掌门人可知是何人也?” 只见梵昭郁闷地摇摇头:“十九门等级森严,自己内部也鲜少有人能见到掌门人真容,再加上得当地老百姓的心,不少人都在替他们做遮掩,即便是简单的盘查也十分困难。” 梵昭所言沈凝酥自然也了解,心中愈发对这个神神秘秘的门派来了兴趣,她将绿豆汤盛了一碗,并舀了一勺亲自喂到梵昭嘴边:“这些事交给密探去查,皇上喝口绿豆汤消消暑,早点就寝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第59章 落雨之死 夜阑星稀,梵昭批阅奏折,沈凝酥则陪坐在一旁看话本。 “朕都说了你身子刚好,需得卧床静养,不必在此候得辛苦。” “没事儿,左右妾身也许久未与皇上如此宁静地独处了,妾身喜欢这样的时光。” “嗯,的确自哈尔国使者进京后,前朝后宫都有忙不完的事儿,还好这后宫交给你齐姐姐打理着,朕也好放心些。” “说起来齐姐姐也不容易,在她位分之上的那三个后妃有谁是性子好不惹事的?有时妾身都替她头疼得紧。” “怎么?心疼你齐姐姐了?”他弯曲手指轻轻地在她鼻梁刮了一下。 “嗯,自然是心疼的,皇上恐怕您都不知道吧?那希妃娘娘被罚闭门思过后,她的母亲祝刘氏进宫想替她求情,这不那会子皇上您也忙,未见,然后祝刘氏又眼巴巴地去找了齐姐姐。” 闻言梵昭眉头微微蹙起——祝刘氏进宫他是清楚的,可她居然还去找过齐韵?这不明摆着想惹事吗! 自己这个奶娘仗着小时候伺候过自己几日,再加上如今女儿贵为后妃,愈发得意显摆,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她都去说了些什么?” “虽未与她相处过,可她的脾性后宫众人多数知晓,齐姐姐怕她胡搅蛮缠,借着看账的由头躲开了。” “嗯,她一个村妇,确实难缠得紧,告诉你齐姐姐以后别理她便是。” “何止难缠,简直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脱。她一听说齐姐姐不在,在门口拉着那传话的小宫女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儿,诉说自己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拉扯希妃娘娘长大如何不易,明面上说希妃到听竹馆大闹实在有错,话外却暗指齐姐姐面冷心硬,嫉妒她女儿,添油加醋的使坏。” “居然还有这事?” “嗯。” “朕怎么没听你齐姐姐跟朕提起过?” 见他眉眼间染上几分怒色,沈凝酥知自己目的达到了一半,感叹道:“齐姐姐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什么事儿都和皇上您说呢?再说皇上您日理万机,她不忍心让您再为这些小事而费神。” 闻言梵昭冷哼一声,识破沈凝酥的鬼点子:“她不忍心跟朕说,你倒是忍心了?” “自然也是不忍心,可妾身更心疼姐姐。” “嗯,这件事朕知道了,等找了合适的机会朕会好好敲打敲打祝刘氏,不会再让她在宫里如此没大没小的耀武扬威。” “谢过皇上。” 沈凝酥欢天喜地地行屈膝礼,梵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两人正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孙九顺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两声走进来:“启禀皇上,慎刑司长孙大人和内务府首领段公公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参见皇上。” “免礼,查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内务府登记在册的确实有空春这个人,姓王,姑苏人,家中经营着一家豆腐店,因下头弟弟妹妹众多,她又是家中长女,才被送进宫谋份差事,刚进宫就被咱们内务府指到了欣合宫伺候,可……咱家一直以为空春仍在欣合宫当差,册子里并无她被退回内务府的记录。”段白明一五一十地交代。 “皇上,欣合宫上下老臣也全都盘问了一遍,宫里人皆一口咬定空春消失的时间与青蕊姑娘所说的时间相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长孙喻小心翼翼道。 “璃昭仪不是说空春被送回内务府了吗?” “璃昭仪那边老臣也问过,她说自己生气时曾让空春滚,后来空春便消失不见,她以为空春已经自己识相回内务府,小小奴仆她未曾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未曾追寻空春下落。” 听到这儿沈凝酥忍不住唇角勾起嘲讽之笑——看来花月吟也并非完全没脑子,空春估计凶多吉少。 “好端端个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皇上的意思是……” 还不等长孙喻接着将话问完,梵昭却看向沈凝酥:“酥酥……”他心中有些歉意,每次都答应要为她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次次追查都到了穷途末巷。 只见沈凝酥莞尔一笑,反过来劝慰梵昭:“皇上,一个宫女而已,为她大动干戈地搜查皇宫实在犯不上,况且我与空春无冤无仇,她自然不会是幕后真凶,至于那个想取我性命之人,必然已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查下去也是枉然。”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的心疼不言而喻。 “要妾身说此案不若就此了结吧!左右下药之人已全都如实招供了,其实最令妾身伤心的还是这落雨,若是连自己宫里的奴仆都管束不好,又如何抵御外人陷害。” 说到这儿,她假意露出黯然神伤状。 梵昭冷冷地瞥了面前快将脑袋别进裤腰的两人,威严道:“还不叩谢沈才人,滚。” “谢沈才人。”二位离开。 他把玩着她的芊芊玉手,思虑良久才试探地开口:“若是你对落雨有牵挂,亦或不忍杀生,那朕就将她送去北荒之地?总之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沈凝酥睨他一眼,将手从温暖厚实的掌心抽回:“不,依着宫规处死就行。” 闻言梵昭眉尾轻挑——这娇娇俏俏的小女子人命居然如此拿得定主意? “朕倒是也这般想的,不过朕想听听你为何如此决定?” “她是我宫里第一个谋逆害主之人,若对她从轻发落了,将来朝云宫这么些大大小小的奴仆还会有谁惧怕我?唯有让大家见识到她的下场并不好,日后若再有人起了异心,也好拿着此事掂量掂量。” 看着她半笑不笑,梵昭并未觉着不寒而栗,反而欣赏她的聪慧,顺势将她揽过来在她额头狠狠落下一吻,声音疲倦温情:“今晚留宿嘉德宫好不好?朕想好好地搂着你,咱们一同睡个安稳觉。” …… 次日天蒙蒙亮,沈凝酥还在睡梦里,恍恍惚惚觉着自己脸颊被什么轻啄了一口。 “皇上。” 因着人还未清醒,她说话瓮声瓮气的,令人觉着可爱。 “你醒啦?” “不是皇上将妾身吵醒的吗?” “是是是,都怪朕不好。” 梵昭伸手将她额前细细绒绒的碎发捋顺,声音低沉温柔,像哄小孩儿似的,“朕要去上早朝了,中午在嘉德宫等着朕,陪朕一起用午膳好不好?” “不好。”她拒绝得干脆,一想到昨日空等了他一中午就生气。 “今儿个朕一定尽快忙完来陪你。” “不好,妾身可不想再受那种眼巴巴饿着肚子等人的煎熬了。” “对不起。”他躬身,在她唇瓣落下一吻。 盥洗后的淡茶清香扑鼻而来,沈凝酥有些难为情地下意识躲开,捂着自己的嘴巴:“妾身还未洗漱,妾身怕熏着皇上。” “朕不怕。” 他伸手扶住她后脑勺,落下颇具侵略性的一吻,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凝酥垂眸用手指抚摸着唇瓣上他残存的温度,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 她又接着睡了个回笼觉,随后才懒洋洋地起床。 清絮进屋伺候:“小主,我刚才从咱们宫取东西过来,听到满宫的人都在议论,说皇上已下了旨赐死落雨。”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今早他上早朝前,我那时正准备回宫,看到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孙公公话。” “嗯,赐死就赐死吧!她罪有应得。” 闻言清絮叹了一口气,一边替沈凝酥插玉簪,一边感叹:“平日里看她寡言少语的,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人。”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寄个口信回府让母亲帮打点着落雨一家。” “哎!奴婢记下了,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派人将消息递出去。”清絮左右端详着沈凝酥,又捧着铜镜满是期待地问,“小主,发髻绾好了,怎么样?好看吧?” “嗯,好看。” “不过小主,话说回来你不是恨极了落雨,为何还要出手相助她一家?” “她犯的错已经用自己的命偿了,帮助她一家不过是随手之事,又能让冷眼旁观之人知道我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却也不是冷血之人。” “小主可真聪明,奴婢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说起来这件事儿还需得闹得人尽皆知,越热闹越好。”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嘉德宫用过午膳,恰巧有大臣前来面圣,因此梵昭去了书房,沈凝酥觉着自己一人待着甚是无聊,于是闲闲地散步回宫。 经过弦月池,只见池子里的荷花全盛开了,青绿的池水映出碧空及花影,三三两两的蝶翩翩然忽飞忽停,鸳鸯在池塘深处悠闲地戏水。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直至身后传来方嫣温温柔柔的问安。 “方妹妹你怎么来了?”她惊喜道。 “哼,瞧瞧姐姐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这弦月池景色如此宜人,难道就只准许姐姐看不准许我看?” “听听你这话儿说的,愈发刁钻。”沈凝酥笑盈盈地伸手去轻掐了掐方嫣的脸蛋,才又拉着她往听竹馆走,“难得今天凑得齐,咱们去拜访拜访齐姐姐。” 两人到听竹馆时,院内一如既往地静悄悄的。 霖画在前头引路,声音轻轻柔柔:“我家小主正为落雨抄写往生咒,她期许着能让那人走得了无牵挂些,如此对沈小主及腹中孩儿也好。” 闻言沈凝酥轻咬下唇,既因齐韵的关心而感到暖,又忍住有些怀疑自己如此坚定地要置落雨于死地是否太过残忍? 方嫣似乎察觉出了她的情绪,挽住沈凝酥胳膊劝解:“姐姐,别多想了,走吧!” 待霖画上好茶,齐韵方从书房过来,手上带着晶莹的水珠:“方才不小心沾上了些墨才洗完手。” “姐姐,谢谢你待我如此好。” 齐韵睨她一眼:“少来说好听话,我哪儿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儿。” 愈听她这般说,沈凝酥那股黏糊劲儿愈发上来了,亲热地抱着齐韵胳膊不撒手:“我不管,姐姐就是待我好,你们说说我这辈子何德何能啊?遇见了这般好的齐姐姐和这般好的方妹妹。” 两人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因着落雨而生的压抑氛围终于烟消云散。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虽亲自去欣合宫轰轰烈烈地查了一通,如今却也偃旗息鼓了?” “嗯,不然还能如何,原本我以为花氏不过是个榆木脑袋的美人儿,经过此事也算是对她开了眼了。”沈凝酥语气里难掩遗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到,“对了,近些日子花穗进宫看过她姐姐吗?” 只见齐韵摇摇头。 方嫣笑笑:“沈姐姐你不知道吗?花穗已经有孕了,一开始还是藏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此言一出,齐韵与沈凝酥皆露出惊讶神色。 “我还真不知,方妹妹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前阵子出宫陪嫂嫂瞧病,母亲听到医馆里的妇人闲谈,后来便来问我那钱家是什么来头,阔绰得很,仅是孙媳妇有孕竟也热热闹闹地摆了酒席。 “奇怪,此事我竟不知。”沈凝酥喃喃自语。 方嫣接着愤恨感叹:“不过话说回来那花氏姐妹作恶多端,不想花穗却嫁得不错,听闻很受夫君疼爱,还这么快有了子嗣。” “兴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一直沉默的齐韵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冷冷。 末了,忽又想起什么,笑道:“瞧瞧我这记性,一日差过一日了,前些日子我饭后散步去 了徐答应居所,见她正坐在院中缝虎头鞋,当下我便知定是给沈妹妹你肚子里的孩儿缝的,我在院中与她闲谈了一阵,后来快走时她果然叫住我,托我将一顶祥瑞金兔帽并一件冬马褂交给你。” 说话间,霖画已将东西取出。 只见那顶金兔帽是用鲜艳的红布为底,上头再以金线绣上左右两只俏皮灵动的兔子图腾。 沈凝酥取过来仔细看了看,里衬用的是柔软细腻的真丝,中间夹了一层厚厚密密的棉,既暖和又好看:“她近来过得还好吗?怎么不亲自交给我?” “比起从前是好了。内务府也不敢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如今即便我们不分自己的东西给她,她的日子也过得去。” 方嫣将帽子拿在手中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赞不绝口:“徐答应手艺居然如此巧,用料瞧着也不错。” 再看那件蓝底白梅的冬马褂,虽样貌不及金兔帽出众,做工却也精细无比,一针一线接板板正正。 “这棉花塞得满满当当,冬日穿起来一定暖和,再配上暖和的斗篷,光想着就觉得十分好看。” “起初我也以为是棉花,后来她才告诉我是蚕丝。” “啊?这……她也太舍得了,关键是她自己的日子也并不见得有多好过,我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她了。”沈凝酥诧异。 “她对你是真心实意,自然不图你回报什么,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且收下,日后再从其他地方补回去给她便是”。” “嗯。” 三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散地谈天,从徐答应聊到范才人,又从范才人聊到图兰朵,最后甚至聊了聊常年在御花园称王称霸的那只大胖橘猫,不知不觉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方、沈二位倒是将听竹馆当做自己宫苑一般,直接将想吃的菜肴报给了霖画,吃饱喝足后方各回各宫。 第60章 撕烂你的嘴 眼见进了七月,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 午后清絮将沈凝酥吃不下的糕点撤了下来,找到正在院子阴凉处玩蚂蚱的那群猴崽子:“给。” “谢谢清絮姐姐。” 他们手也不洗,囫囵在衣裳上擦了擦,就伸手一人一块地将糕点瓜分干净。 “就知道你们喜欢吃,也不知道小主是不是也因此故意不吃留着给你们。” “嘿嘿,小主疼我们,清絮姐姐也疼我们。”福宝笑眯眯地道。 “就你嘴甜,嬉皮笑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清絮嘴上虽数落着,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其实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夜里总是有各种动物声响吵得人睡不着觉,方才小主还同我抱怨昨晚听了一整夜的蛙声,一会儿你们去找找看,别让它们再扰了小主的清梦。” “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见?”福宝问。 另一个小太监插嘴答:“就你?你睡得跟死猪似的,能听见才奇了怪。” “就是就是。”另一人附和。 “咱们这儿离弦月池近,蛙这种东西又喜欢潮湿,应该就是从弦月池那边传出来的吧?” “一会儿咱们去找找看。” “背个背箩装蛙,晚上可以烤着吃。” “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能打到几只鸟。” “能捞着鱼也不错。” 听着他们越讲越起劲,清絮急忙打断:“吃吃吃,就知道吃,宫中可不允许随便打鸟狩猎,万一你们那弹弓不长眼睛砸到了哪位主子娘娘,脖子上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就是,尤其是小心别砸到希妃,不然她得将咱们生吞活剥了。”福宝调侃。 余下两个小太监闻言也笑了。 这搞得清絮忍不住八卦:“怎么了?难道你们也听说了什么?” “希妃娘娘自从被关了禁闭脾气是越来越差,对下人非打即骂,好几个宫女还被她打哭了,天天眼睛肿得跟两个核桃似的当差,这事儿凡是宫里的丫鬟太监就没人不知道,尤其是内务府那些才刚空闲下来的奴仆,最担忧的就是被指去兰若宫。” “还好咱们沈小主脾气不算大,从来不欺负下人。” “嗯。” “你们啊——知道自己有福就好,行了,吃完快去捉蛙去吧!走在池边留神脚下,别不小心掉了进去。” “是。” 不一会儿,三人果真带好了工具出门,到了弦月池皆默契地噤声,猫着腰竖着耳朵辨别声音自何处响起。 “那边那三人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洪广闻言顺着梵昭所指的方向看去,笑眯眯道:“回皇上,应该是在捉夏虫,要不奴婢去问问看?” “不必了。”梵昭抬手轻轻一挥,步辇又接着往前。 到了朝云宫门口,只见院门半开,院子里静悄悄的。 院中唯有岳嬷嬷在晒红枣干:“参见皇上。” “免礼,酥酥呢?” “回皇上,沈小主正在寝殿午憩。” “哦!”他声音小了几分,“她近来身子如何?可养好了?” “沈小主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滋补是长远之事,凡事还得贵在坚持。” “你既是皇额娘派来的人,朕自然放心,不过日后你还得小心防着些,朕不想再看到诸如红花之事。” “老奴明白。” 这时,在自己屋内绣花的叶岚听到了院里嘘嘘咻咻的说话声,到院中一看原来是皇上来了,急忙去小厨房端了一壶凉茶放在树荫下的石桌上。 梵昭这才坐过去一边享受着洪广的扇风,一边品茗:“嗯!味道不错,这是什么茶?” “回皇上,是老奴学着民间小摊贩的做法煮的凉茶,里头放了金银花、乌梅、白萝卜、葛根、黑豆、红糖和冰糖。”岳嬷嬷答。 “洪广,一会儿你将这凉茶带些回宫,朕晚上还想这样美美地喝上一壶。” “是。” “对了,今儿个你们院中怎么这么安静?” “回皇上,宫女们都在自己房中,至于那三个半大小子被清絮叫去弦月池捉蛙去了。” “原来方才朕看到的是他们,好端端的去捉蛙作甚?” “咱们这儿离弦月池近,夏日除了蝉鸣,到了夜里蛙声也是成片儿地响,扰得小主常常睡不好。” 闻言梵昭点点头未再说什么,又静静地喝了大半壶茶,他是真享受此刻静谧绵长的盛夏午后,虽然天气炎热,心却闲适放松,仿若什么事儿也无需操心,微微合眼欲入梦境。 就在他靠在那藤椅上快要睡着,洪广、叶岚见此都在犹豫要不要请他挪步寝殿之时,小刘公公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师傅,范筠大人没了,范侍郎在明政殿等着告假,范才人也在那儿哭哭啼啼地等着见皇上一面。” 洪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范筠早都不问俗世这么多年了,又懂些药理,佛寺附近的百姓有个头疼脑热都常去他那儿瞧病,就这么个心善又擅医术之人,怎的好端端的说没了便没了? “皇上,皇上。”他躬身,语气温和讨好。 “怎么了?”忽被吵醒的梵昭脸色不大好,却也压抑着怒火。 “空清僧人圆寂了,范侍郎和范才人在明政殿等着您。” “嗯。”他看了一眼寝殿的楹窗,抬脚往外走。 …… 待沈凝酥醒来时,福宝三人已回宫。 “哎呀!这么多东西你们是从哪儿淘来的?”沈凝酥指着满满一背箩的鱼儿、蛙、还有几只已被打晕了的鸟儿问。 “从弦月池啊!” 浓浓的腥味钻进鼻腔,沈凝酥下意识地用手绢捂住嘴巴鼻子,却又好奇地再伸头望了望:“它们……都死了吗?” “没有,都还活着。” “那还不快快放生了。” “可是……可是清絮姑娘说蛙声吵到了小主休息,才派咱们去捉蛙的,而且……这么好的野味……” “罢了罢了,鱼儿就养在墙角那小池子里吧!至于鸟儿,若是还活着便将它们养好伤再放飞,至于蛙,你们想吃便吃。” “哎!多谢小主。” 沈凝酥实在闻不得这股子腥味,转身回了殿内,余下丫鬟太监手忙脚乱地开始放鱼的放鱼,找鸟笼的找鸟笼,杀蛙的杀蛙。 “清絮姐姐,明明这鱼儿也够肥美,这烤飞鸟吃着也不错,为何小主不让我们吃?” “小主如今正怀有身孕,若不是万不得已,自然不忍杀生。” 一听这话福宝立刻明了,他也一心想为小主好,提议道:“那要不咱们把这些蛙也拿去放生了吧?” “笨!”清絮拍了拍福宝脑袋,“就是因为蛙声太吵我才叫你去抓,如今再放了,岂非白忙活一场?” “那咱们送去宫里别的地方放生?” “算了吧!放生到别的地方也是吵到了别人,也不好。”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准备将背箩挪进小厨房,“既然小主同意了吃蛙,咱们就放心吃,只是以后别再做此事就行了。” 只是清絮没有想到她前脚刚同福宝说了以后不再捉蛙吃蛙,到了第二日中午她去御膳房取午膳,便见弦月池站了许多捕蛙捉蝉的宫人。 她随手叫住一人问了问,那人才道是皇上下的命令,将朝云宫、兰若宫、长乐宫三处的夏虫都清理干净。 “小主您看皇上多偏疼您啊?定是昨日午后他来咱们宫听说了您睡不好的事儿,才下此命令。”清絮一边布菜,一边欢喜地说。 沈凝酥夹了块酸菜鱼放到嘴里细细嚼,过了好半晌才回复:“那兰若宫和长乐宫呢?” “自然是因为她们宫里有小皇子小公主。” “所以他也只是疼爱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今我不想要什么偏宠独宠的风头,唯愿避开锋芒,护我腹中孩儿平安降临。” “是。”清絮轻咬下唇,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子,不再说让小主不开心的话。 …… 转眼便至七夕,宫中也赶着这番热闹在秋水阁办了夜宴。 除了范才人戴孝未到场外,余下嫔妃皆到齐了。 “这司乐司的人办事可真是越来越敷衍了,编排出的舞翻来覆去也就这样。” “是啊!且这些舞姬技艺平平,远不如当年你们花氏姐妹献舞来得惊艳,我看得让赵司乐带着她手下的人多向你讨教讨教。” “哟!我还当是谁在说话呢?原来是刚被关了禁闭的希妃娘娘,怎的,也不知你被锁在宫门内反思了这么久,好瞎指挥的性子有没有改一改?” “我瞎指挥?花月吟你别信口胡诌。” “一见面就吵吵个没完。”梵昭心烦意乱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吓得大家都噤了声,“为了准备今日宴席齐嫔忙前忙后了许多日,叫你们来此是为了听你们酸言酸语的吗?” “皇上,别生气了,喝口茶。” 离他最近的郑姜颇有眼力见地起身为他添了茶水,惹得梵昭抬头看了她一眼,心底漾起微微波澜:“近来朕政务繁忙也不得空去你宫里看看,昭瞻、晨云他两可好?” “他两在宫里十分适应,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昭瞻还是个小黏人精呢!黏着奶娘非要抱,一旦要将他放回小摇篮,他的小手便紧紧地抓着奶娘的衣裳不松开。” “嗯,朕也许久未见他两,改日抽出时间定去陪陪他两。” “臣妾代两位孩儿谢过皇上。” “何必言谢,你是他们的母亲,我是他们的父亲,疼爱他俩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嗯。” 望着两人暖言暖语,希妃也急忙插嘴:“皇上,长公主也许久未得见父皇了,她也思念你。” “嗯,朕也会抽空去看她的,都是朕的孩子,朕绝对不会偏袒谁。” 一旁的花月吟嘴角扯出讥笑,自言自语:“一个个借着孩子来争宠,可真个个都是好额娘。” 说罢,她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站在她身后的青蕊垂眸掩盖住眼睛里的担忧——小主得宠多年却始终未有身孕,她这是为此事而伤心了吧? 此刻花月吟含怨轻咬下唇,心想今夜一定要将侍寝的机会抢来,正盘算着,洪广却从殿外悄无声息地走到梵昭耳边禀告着什么,梵昭听后神情不变,却大步离开了秋水阁。 “要我说自这齐嫔接管后宫可真是不一样啊?哪怕是先皇时期,七夕也不过是办办宴席罢了,今儿齐嫔还大费周章地举行了河灯灯会。” “璃昭仪说这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夸你能干。” “若璃昭仪果真此意,我便代皇上谢过你这番夸赞了,举办灯会是请示过皇上的,他说宫中奴仆年轻者居多,平日里也没个消遣,当真是苦了他们,所以七夕就按着民间的热闹劲儿办,让大家都放松放松。” “你别什么事儿都拿皇上压我一头。” “那你也别什么事儿都嘴欠,自己非要插上三两句话才高兴啊?” 众人闻声看去,说这话的人正是沈凝酥,只见她笑语嫣然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副岁月静好之相。 “哟?妹妹好大的兴致,端着个大肚子还来这人乌泱泱的地儿,也不怕万一身子不适……” “你若再敢说这话我便撕烂你的嘴。”沈凝酥急言令色。 自然花氏也不是个吃素的,她双手环抱胸前,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沈凝酥火冒三丈的样子,仿如在看一只猴儿:“你便是撕烂我的嘴也改变不了事实,自己肚子里的种险些没保住,还有脸闹到我欣合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此时方嫣已走到沈凝酥身边,将气愤得准备动手的她稳住,直面花月吟道:“璃昭仪说这话可要讲良心,查案的是慎刑司,到你宫中盘问的是皇上,我沈姐姐何曾到你宫里闹过?” “若说要闹,也是你先前到我沈姐姐宫里大打出手过一次吧?” “怎的?难道如今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你可想好了,沈姐姐肚子里怀的是皇上的亲儿女,太后的亲孙子孙女,若是出半点闪失,你可担待得起?” 第61章 更大的毒蛇 一串串妙语连珠将花月吟呛得瞬间哑巴了。 她也是个没皮没脸之人,虽理亏,却只是趾高气昂地打量了方嫣几眼,并无任何心虚脸红,心想自己过去还真是小瞧了这位不起眼的小小美人。 她理了理发髻,才又开口:“我不过就是玩笑几句,没想到你们几人一人比一人还要较真,这阵仗,搞得好像我果真犯了多大的错一般。” 一旁的齐韵见方妹妹气焰狠狠地压过了璃昭仪,有些幸灾乐祸,抿住双唇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声音清冷道:“就算是开玩笑,璃昭仪你也不应该诅咒未出生的小孩,你这不像是开玩笑,倒像是心存歹念。” “我诅咒?我心存歹念?齐韵你什么意思?别给我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公道自在人心,是不是莫须有大家眼睛可都看着呢!” 花月吟再次被怼得哑口无言,目光狠狠地扫过三人,拂袖离去。 见此情形,最开心的当属祝桃雨——自己早些年常常被花月吟压了一头,方才两人斗嘴也没讨着什么好,现下见花月吟这般灰溜溜离席,恨不得举杯吟诗、敲锣打鼓地欢送她。 “沈才人莫与她一般见识,如今谁不知道您是最风光最受宠的啊?她还非要来触霉头,岂不是找死?” 循声望去,只见是个身材丰腴,笑容讨好的女子。 沈凝酥皱着眉回忆片刻,才想起来这不是上一年自己与皇上在花圃赏秋菊时遇到,非要跳出来在皇上面前讨个脸熟的两个答应之一的梁答应吗? 而且此刻她身旁坐着的正是苏答应——这两个人感情还真是好,形影不离的。 沈凝酥本就对她两无甚好感,更不想承了她这份情,只冷冷道:“她这前脚才刚走,后脚你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议论她,不大好吧?再怎么说她也是昭仪,位分在你我之上。” “是,都怪我嘴笨,冲撞了,请才人姐姐莫怪罪。” 梁答应脸颊染上一大片红,低着头道歉,心里却恼羞成怒地咒沈凝酥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歌舞还在继续,沈凝酥却已经有些乏了,趁着众人将目光放在舞姬身上的空隙与齐韵、方嫣二人打了声招呼,先行回宫。 翌日,沈凝酥刚起床,便听到了花月吟出宫的消息。 “出宫?谁准许她出宫的?皇上吗?” “嗯,花穗昨夜生产了,生了个女儿,今早天才亮璃昭仪便守在嘉德宫,求皇上恩准她出宫探望自己的妹妹和小侄女,皇上立刻便应允了,还吩咐洪广从库房里挑了些礼品送去。” “皇上待她还真是好啊!”说话间,她无意识地将手中木梳握得紧紧的,尖尖的木齿陷进了掌心也不觉着疼。 “吩咐探子将她看好,以她的性子,好不容易能出宫一趟,我就不信她能不作妖。” “是。” 紧接着便是梳妆打扮,这边才刚梳妆结束,叶岚便脚步轻轻地进了寝殿:“小主,雁宝林来探望您了。” “我与她毫无交集,她怎想起这时来看我?” 昨夜夜宴叶岚也在场,她想了想,猜测道:“昨儿个小主无意中在宴席上令一贯嚣张跋扈的璃昭仪吃了亏,雁宝林兴许是看出了小主正得势,想来巴结巴结您?” “哼!这宫里的人还真是趋炎附势,如此别有用心之人我不想见。” 叶岚听后却没有立刻出去。 “怎么了?姑姑有话要说?” “小主,她此番来访的目的奴婢也只是猜测,正因您与她之前无甚交集,如今她都登门了您还不见,没得惹人说闲话,说您架子大。” “嗯,姑姑所言也有道理,那你便引她在院中小石桌稍候片刻,我马上就到。” “是。” 因此,图兰朵便静静地坐在院中等候沈凝酥,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整个院子。 此宫苑位置虽说离嘉德宫不是最近的,院子却比齐嫔的听竹馆还要宽敞,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摆满了新鲜的、生机勃勃的盆栽,可见花圃奴仆不敢怠慢此院,更足以证明此院的主人在皇上面前果真得宠。 “妹妹怎的想起来看看我?当真是稀客,稀客啊!” “姐姐。”图兰朵站起身迎她,“你是个有身孕的人,要好好休养,我也不敢随意登门扰了你的清静,本好几次想来拜访了,但都因为此番顾虑而搁置住。” “哎哟!你这话说得仿若我比什么都要金贵,若妹妹能经常来陪我说说话,我才开心呢!” “好,只要姐姐不嫌弃,那我以后便常来。”图兰朵爽朗一笑,双眸璀璨若明珠,“对了,我带了些我们西域的扇子来,心想这夏日悠长,热人得很,姐姐宫里定是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还是送这些个扇子比较合适,姐姐或自用或赏给奴才,都合适。” 沈凝酥垂眸,见她双手捧着六七把精美绝伦,颇具西域风情的扇子,用一块干净柔软的布托着。 忍不住噗嗤一乐。 “姐姐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觉着妹妹个性率真直爽,我很喜欢。”她侧头,示意清絮将扇子收下,“那便谢谢雁妹妹的好意了。” “小小心意不足为谢。” 二人落座,闲聊着。 沈凝酥侧头看着图兰朵圆溜溜的大眼睛,热情开朗的笑容,忍不住夸赞:“也难怪皇上如此喜爱你,将你留在了宫中,看着妹妹如此灿烂的笑容,就连我一个女人家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什么啊,姐姐谬赞了,皇上若真是喜欢我,也不会……” “也不会?难道妹妹一直未侍寝吗?” “嗯。”图兰朵少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事儿,皇上政务繁忙,一连大半个月不进后宫也是常有的事,妹妹是朵灼灼夭夭的桃花,等着被从枝头摘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 “嗯,那便借姐姐吉言了。” 图兰朵喝了口茶,将话题往茶上引,“姐姐,你们中原人怎么都喜欢喝这又涩又苦的茶?我小时候在家乡时也尝过,可一直都没喝习惯。” “茶虽涩,却入口回甘,茶香虽淡,却经久不散。” “嗯……兴许吧!那我可得好好学着品茶,说不定哪天就喝得习惯了。” “这些不用学的,你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便是,人活一辈子,能自己做主掌控的事儿可不多,就不要苦了自己这张嘴了,喜欢什么吃什么。” 沈凝酥这几句话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图兰朵,只见她愣了一下旋即笑开:“姐姐喝茶还喝出了人生感慨。” …… 到了夜里,宫门落了锁,沈凝酥早早地沐浴结束,歪在贵妃榻上看戏本子。 岳嬷嬷照旧送了温热的安胎药进来。 “嬷嬷,辛苦你了。” “不辛苦,为小主效力是老奴的福分。” “等我腹中孩儿平安降临,我一定好好的赏你,让皇上也赏赐你。” “嗐,老奴这么大年纪了,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无处可用了。” “什么话,只听说人嫌钱不够的,还没听说过有人嫌钱多的。” 说话间,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清絮急匆匆地跑进来,见岳嬷嬷在,又只是跪在沈凝酥面前替她捶着腿:“小主,皇上今夜翻了洛妃娘娘的牌子。” “嗯,那我也就不必等了。”沈凝酥将药碗递回,“嬷嬷也早些休息吧!” “是。” 随着殿门关闭,沈凝酥轻合双眸享受着清絮为自己捶腿,悠悠地道:“小丫头,都教了你多少次了,越遇见大事越要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就是学不会。” “奴婢激动嘛!” “说吧!什么事儿?” 清絮闻言走去楹窗边伸出头朝外看,见廊下无人,才又关窗放心地折返回,躬身凑近沈凝酥耳畔:“今日钱府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花月吟几乎一整天都与妹妹花穗待在房中,却在钱府众人忙着招呼晚宴的空隙从偏门出去,到了钱府后巷,见了个男子,那男子正是那位神出鬼没的小太监。” 闻言沈凝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小姐还说让我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呢!你看你此时不也藏不住吃惊。”清絮小声嘀咕。 “你可问清楚了?那探子果真看清楚了吗?就是他?” “就是他,错不了,先前派去跟踪他的好几个探子都死在了他的刀剑下,如今咱们手里那几个探子哪个不都是对他的长相烂熟于心。” “他怎么会与花月吟相识?难道他一开始就是花氏养在宫里的杀手?”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而且今日之事也是误打误撞看见的,原本这个探子只是收到了小姐你的命令盯紧花月吟,没想到她引出了条更大的毒蛇。而且那小太监还从袖子里掏了一小包东西递给花月吟,至于是何物就不知道了。” “你让那探子小心些,若是花氏出宫,再接着盯着她,若是她不出宫,就盯紧花穗。” “那……小太监那边就不接着跟踪了?” “不跟了,他既与花氏有瓜葛,只要知道花氏姐妹的动静,便可知他三人下一步的打算。显然小太监并非寻常人,我也不想白白让咱们府里的探子接二连三地去送命。” “是。” “嘶……”沈凝酥突然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小主,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 “没事,是宝宝在腹中踢了我几下。” “他啊!”清絮伸手摸了摸自家小主的肚子,“可真是越长大越调皮了。” “也不知道以后出我肚子了得闹腾成什么样儿。” “那小主是想要男孩子多一点儿?还是女孩子多一点儿啊?” “生男生女不都一样,都是做母亲的心头肉。” “哎呀!小主你就选一样嘛!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如实跟我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清絮摆动着肩膀撒娇。 “胡搅蛮缠。”她用手戳了一下清絮的额头,却还是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如果非要选的话,我希望是女儿吧!男子长大了难免要面临皇位争夺,即便他不想要那个位子,别人不那么想,即便他真坐到了龙椅上,又有多少双眼睛在见不得光处盯着他呢!” “小姐,你这么说都说得奴婢有些伤感了,当母亲的就是不容易,为了自己的孩子要考虑许多许多,奴婢都有些想娘亲了。” “你啊你,情绪说变就变,这话最开始还不都是你先问的。” “奴婢帮小姐祈愿,老天保佑我家小姐顺利生下个小公主。” “嗯,谢谢你的祈愿。” “不过人家不都常说是酸儿辣女吗?小姐你前阵子爱喝酸梅汤,这阵子又喜欢吃酸菜鱼,难不成……” “行啦行啦,别胡乱猜测了。”沈凝酥慈爱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总之我只盼我的孩儿平安就好。” …… 夏日天亮得早,东方才刚露出一点儿鱼肚白,沈凝酥便已没了睡意。 这一夜,她迷迷糊糊间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梦里又回到了那个落日余晖美得堪比仙境的铜铃城,梦到齐韵姐姐脸颊绯红、双眸含秋水地仰头望着四哥,还梦到四哥在雪地里与狗熊搏斗…… 沈凝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赤着脚去将寝殿的楹窗打开。 这个时辰的风总算是没了热气,甚至还有些微凉,顺着四四方方的窗户灌进殿内,将沈凝酥身上薄薄的一层寝衣吹得紧贴肌肤,刺激得人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 她咕噜咕噜地给自己灌了一碗冷茶,心里总还在惦记着花月吟之事,准备今早去找方嫣妹妹商量看看。 “小主,您怎么这么早便醒了?”楹窗外的廊下传来声音,将沈凝酥吓了一跳。 “贾嬷嬷,怎么是你?你大清早在这儿干嘛?” “不好意思吓到小主了,我年纪大了觉少,长年累月都是天不亮就醒了,今儿见您窗户开着,担心清晨冷风让您受冻,所以想过来关上。” “噢!”沈凝酥点点头,突然想起贾嬷嬷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许多事儿肯定比自己清楚,于是跑过去趴在窗户上,“嬷嬷,我问你,你在这宫里待了多久了?” “自十四五入宫,如今少说也有四十年了。” “嗯,那敢问嬷嬷,宫里有能自由出入的丫鬟太监吗?” “哎哟,小主问的是什么话儿。”贾嬷嬷乐呵呵的,“除了皇上、太后身边得脸面的大太监、大宫女,其他人想随进随出哪儿有那么简单,而且即便是大太监、大宫女,一般也是要有通行令牌的。” 沈凝酥未接话,贾嬷嬷便接着补充:“不过御膳房总管有时会带人出宫采买,每次出宫几人,姓谁名谁,去哪儿购置何物,何时出何时进都是有相关记录的,也得内务府准了才可放行。” “若是一般的小宫女、小太监想单独出皇城呢?” “这倒是也有个例,一般都是要禀报了内务府,内务府再去问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得到恩准后方可领牌出宫。” “嗯,我知道了。”沈凝酥点点头,嬷嬷所言确实如自己所了解的一般,沈府在皇宫里虽有探子,可探子每次要将宫里的消息递出去,或将外头的消息传进来,靠的都是司舆局马车师傅关二,再者说他也不能长期在外停留,都是外头有人接应着的,口头传话或传递书信尚且如此艰难,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接着问:“那皇上现在还未立后,要禀报何人?” “太后在宫中时自然要禀告她老人家,如今齐嫔掌着权,当然得问过齐嫔娘娘的意思。” “嗯。” “怎么了?是清絮姑娘要出宫?” “她前几天说想家中父母了,我便想为她寻个机会回沈府看看,既然如此麻烦,就算了吧!” “小主您与齐嫔娘娘如此交好,让清絮姑娘出去几个时辰,还不都是打个招呼的事儿。” “正因交好我才不想麻烦她,本是按程序来的事儿,传到有心人口中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样。”沈凝酥满口胡诌诌地敷衍着贾嬷嬷,“嬷嬷,你且忙你的去吧!” “是。” 第62章 愚蠢之人恰有可用之处 清晨雾气还未完全消散,黄澄澄的日头自东方升起,树叶上的露珠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青石地面湿漉漉的,仿若下了一场雨。 清絮、叶岚一左一右地扶着沈凝酥,前后还有小太监。 “当心脚下,仔细地滑。” “好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出出汗倒觉着神清气爽。” “太医不都说了吗,每日多散散步对生产有助力,可也不能过量。” “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沈凝酥擦擦额头上的汗,仰头看了看长长的石阶,“难怪方妹妹如此清瘦,日日登此阶梯,想不瘦也难。” 余下之人皆被她逗笑了。 登完石阶,太阳已经全出来了,雾霭消散,空气又变得温热起来。 “参见沈小主。” “起来吧!你家小主呢?” “小主正在里头梳妆。” “嗯。”沈凝酥往屋内走去。 方嫣已听得门外动静,却没出来迎,待沈凝酥进了屋,笑语嫣然地通过镜面看着她:“平时最好懒睡之人,今儿倒是这么早便来了我这儿,也不知有何贵干?” “我没事儿就不能来你宫里坐坐?” “能能能,自然能,也不知姐姐用过早膳没?不若与我一块儿用?” “好。”此刻沈凝酥当真是有些脚酸了,找了个座椅坐下,“你院子里那些茉莉倒是开得久。” “我伺候得小心,开得是久,姐姐若喜欢不若带些回去?” “不用了,我来其实是有事与你商议。” “何事?”方嫣闻言放下螺子黛,看了尽梅一眼。 尽梅也是个伶俐的,急忙哎哟一声:“那我去厢房为二位布置早膳。” 说罢便带着屋内一群丫鬟出去了,叶岚、清絮也识趣儿地跟出去帮忙。 “昨夜花月吟出宫,我派了探子暗中跟随,见她在钱府后巷见了那位可疑的小太监,小太监还塞了东西给她。” “这么说小太监是花月吟的人?” “是。” “该不会那日我在医馆见到他,他就是去为花月吟办事的吧?” “宫中又不是没有太医,她好端端的派个人鬼鬼祟祟去宫外的医馆作甚?” “这就说不准了,只是依着我的猜测,她侍奉圣上这么多年也没有子嗣,说不定就跟我嫂嫂一样是为了有孕而去寻医问药。” 听得方嫣如此说,沈凝酥眸光亮了亮,却还是有些狐疑:“平日里也没见她有急切想要子嗣的念头。” “这毕竟是妇女之私密事,她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可能让满宫苑的人都知道。” “可她妹妹已经嫁到了宫外,若果真为的是此事,为何不让关系更亲近且同为女人的花穗去做,反而让一小太监代劳?” “姐姐如此推测也有道理,看来想知道真相,只得从医馆开始查了。” “而且我还有另一处疑问,花氏即便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让一小太监出入宫廷重地如同出入自己家这么简单,何况那小太监几次三番取我手下探子的性命,普通阉人如何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该不会……他不是阉人吧?”就连说这话的方嫣也被自己如此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笑了笑,接着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不过若不是阉人怎可能会出现在宫里。” “不……兴许妹妹你说得对,宫里除了女人和阉人,能在后宫短时间走动的还有侍卫、朝廷命官和太医。” “姐姐,依我看此事不得不让齐姐姐知晓了,先前是担心事情未水落石出将她牵扯进来未必是好事,可如今看来仅凭你我二人想查出些什么当真是困难,齐姐姐手握六局之权,就连内务府也得礼让她七分,若真要着手从宫里查,有她的帮忙会轻松得多。” 沈凝酥心里也有此意,可又担心令齐韵为难——如今她光管后宫诸多破事已足够分身乏术…… “容我想想。” “不行。”方嫣脸上难得染上一层势在必得的坚决,站起身拉着沈凝酥就要往外走,“你与齐姐姐自小金兰之交,如若让她知晓了咱们眼前的困境,她定会出手相助,走,咱们这就去找她。” “那你也得先梳妆好了吧?”沈凝酥笑着去将方嫣散在额前的那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好,那姐姐等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话虽如此,在等待方嫣盘发髻的空隙沈凝酥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虽说哥哥沈巍橪与齐姐姐未有婚约,后来又因哥哥离世沈齐两家闹了些不愉快,而自己也很快跟随母亲搬回京中与齐姐姐断了联系,可自年少时起,自己一直将齐姐姐当做半个嫂嫂,如今涉及后宫女子争斗,她还是存有私心不想拉齐姐姐下水。 “我好了,姐姐咱们出发吧!” “等等……不先用早膳吗?” 这时,方嫣看出了沈凝酥眼里的犹豫,她忍不住双手叉腰,有模有样地训诫道:“沈姐姐你从前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怎么如今行事愈发畏首畏尾?” 那被训之人完全不敢说话。 “先前发生的事儿我也可以勉强不与花月吟计较了,可姐姐你好好想想,她如今都胆大包天到买通你宫里的人加害于你,若非那落雨胆子小下药下轻了,我说句不不吉利的话,今儿姐姐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听我说话吗?” “行了,那咱们先用早膳吧!你还怀着孕,照顾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事儿……你再自己好好想想。” 方嫣的气势也软下去了几分,之后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 长乐宫内,水仙临水自照,开得灼灼艳艳。 梁潇潇一路随着引路的宫人往里走,一路心生感叹。 “梁小主,我家娘娘正在偏殿哄小皇子小公主午憩,请您在此稍候片刻。” “好好好,有劳姑娘了。” 梁潇潇坐在西暖房里,看着宫人上上来精致的茶点,又看看四处陈设皆华贵璀璨,就连得脸面的大丫鬟穿着派头也是讲究的,心里是数不清的羡慕。 她眸光里的艳羡落入云岁眼中,心里忍不住讥笑,明面上却是客客气气的:“梁答应,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这藕粉桂花糖糕、玫瑰酥和竹韵露是我家娘娘最爱,咱们小厨房自己做的,请您尝尝。” “姑娘太客气了,我也不忌口的,吃什么都行。” 此话一出,逗得云岁身后的小宫女忍俊不禁。 云岁睨她一眼,笑道:“那请梁小主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先行告退了。” “嗯。”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郑姜才进了西暖房。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玉兰织丝宫裙,盘着简单的发髻,看上去清清冷冷。 梁潇潇一恍惚,才发现郑姜与齐韵有些神似,皆如冰山雪莲般给人难以接近之感,又都是身材高挑纤细,脖颈细长,后背挺拔,肤白胜雪的女子。 难道皇上就是钟情于此类女子? 她胡乱猜测着,连行礼都忘了。 郑姜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直接坐下,问:“点心茶水可还合梁妹妹口味?” “合口味合口味,娘娘宫里的人就是不一般,厨艺都如此绝佳。” “妹妹谬赞了。”郑姜笑了一下,目光毫不加以掩饰地将梁潇潇从头到脚扫视一圈。 看得梁潇潇都有些发怵——自己身份低微,与这位洛妃并无甚交集,虽说平日里自己嘴贱经常说三道四,可也只有在苏答应跟前才敢说,难道……难道苏答应出卖了自己,将自己说她坏话的事告诉了她? “想来妹妹也是旧时太子府里的人吧?”郑姜问。 “是。我不过是太子府里的婢女,无意中被尚是太子的皇上宠幸了几次,后来便分门别院地挑了个空屋给我住着,后来皇上登基,我也跟着搬进后宫,成了梁答应。” “嗯。” “也不知洛妃娘娘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梁潇潇试探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七夕夜宴那日看着妹妹觉着面生,又觉着妹妹有话直言的性子深得我心,所以今日唐突请妹妹来我宫中坐坐。” “其实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夸我呢!平日里大家都说我不会说话。”梁潇潇羞答答的,对于郑姜的夸赞十分受用。 “怎么会呢!你这样的性子,一看就是从小家里人娇宠出来的。” “嗯!我是家中老幺,小时候的确受宠,只可惜后来母亲离世,父亲再娶,又染上了赌钱的恶习,家境大不如前,后娘对我也是非打即骂,没过多久我便偷偷从家中溜出来,运气好进了太子府做婢女。” “妹妹自入宫后就没再得圣上宠幸了吗?” 只见梁潇潇摇摇头。 郑姜了然一笑,轻飘飘地道:“不过也怨不得妹妹,自从选了秀女之后皇上的一颗心就全在那沈才人身上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就像给皇上下了迷魂药似的。” “嗯!我也觉着奇怪。若是先前我是万万不敢同娘娘说这些的,可一听娘娘对沈才人也颇有微词,那便放心了。娘娘您不知道吧?有一次我与苏答应在花圃遇到皇上和沈才人,居然看到皇上为了哄她开心往自己头上戴花,后来我们离开,也不知皇上哪句话又惹了沈才人不满,皇上赔着笑地去拉她的手,她竟半分薄面也不给皇上留地抽了回去。” 郑姜用手指指背轻轻触碰自己的鼻尖,心里也有些诧异平日在自己面前或冷淡或霸道的人,到了沈凝酥面前居然会是那样一副面孔。 看来真心与假意还是很简单便能区分出来的。 放下的手懒洋洋地搭在桌上,可若仔细瞧,那嫣红的指尖烦躁地敲打着桌面,彰显着内心的不悦。 偏生梁潇潇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仍叽叽喳喳地聒噪个没完:“洛妃娘娘我就奇了怪了,若说相貌,您、璃昭仪、齐嫔哪个不是在她之上,若论家世,她区区庶女,怎可与您这般尊贵显赫的尚书独女相比,就是给您提鞋也不配啊!也不知皇上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而且七夕宴上我不过是想恭维她一番,她居然还倒打一耙地责备我不懂礼数,若她懂礼数她们姐妹三人也不该把璃昭仪气走不是?” 倒了一肚子苦水的梁潇潇这时才想起来去看郑姜的脸色,见对方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才放下心来,总结道:“反正我觉着她比不上洛妃娘娘您一根手指头。” 若从前,郑姜当真是对梁潇潇这样的人厌恶至极,可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沈凝酥生产在际,若是个女儿还好,若是男子,日后定会与自己的昭瞻有太子之位的争夺,何况以当下情形来看,沈凝酥如此受宠,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 “好啦!好啦!我都被你夸得脸红了。来,快吃糕点,若是喜欢一会儿你带些回去,分给苏答应一些。” “嗯!我很喜欢,多谢洛妃娘娘。”梁潇潇婉转一笑,心里有些狐疑为何她要提及苏双儿? 今日她既叫自己来她宫中,说明自己定是有过人之处被她看上了,难道下一次她还想让苏双儿来不成? 不行不行,若再多出个苏双儿,以后能捞到的好处岂非少了一半?再说自己早就想让位分高过苏双儿,眼前最好的办法便是拉拢洛妃,讨得她的欢心。 于是急忙补充:“双儿妹妹性子淡,胆子也小,今日听闻洛妃娘娘传我来您宫中,她还着急了好一会儿呢!好似娘娘您会吃人似的,等一会儿回宫我便将糕点给她,告诉她娘娘您其实是个脾气顶顶温和的。” “嗯。”郑姜笑笑,扭头吩咐云岁,“将糕点装成两份让梁答应带回去。” “是。” 站在长乐宫门口送走梁潇潇,云岁折返西暖房将盘碟茶盏撤下:“小主,那个梁答应虽看上去精明,实则是个草包脑袋,您果真要用她吗?” 只见郑姜淡淡一笑,将欲望隐藏入如同秋水般的双眸里:“愚蠢之人恰有可用之处。” 第63章 齐韵夜查花千堂 转眼又至中元节,依着太后的意思宫中一行人皆要去京郊普慈寺上香,沈凝酥因有孕在身可留于宫中。 用过午膳,她正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椅看戏本子,盛夏燥热,旁边还摆着一大盆内务府孝敬的冰鉴。 “妹妹你可悠闲自得,咱们折腾了这一早上累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现在是几时了?你们怎么这么早便回来?” “现在是日央了,可不早了,我们还是在那儿用了斋饭才折返京中的。” “那你们速度还真够快,想喝什么茶?我让小厨房沏。” “随便什么都行。”齐韵笑笑。 方嫣却粲然一笑:“不知姐姐宫里有没有备着酸梅汤?我想喝了。” “都有都有,清絮快快去取上来。” “是。” “也不知你们走了这么一早上,沿路可见着了什么趣事儿没?” “说来倒是有两桩,其中一件你听了兴许会大吃一惊。” “什么事儿?快说快说。” “其一是普慈寺住持不久前在寺前捡了个男婴,我们去时恰巧听闻寺内传来婴儿啼哭之声,皇上问了才知晓此事,后又命其将男婴抱出来看看,那花月吟见了也不知怎的,居然开口求皇上恩准她认男婴为养子。” “她……她发昏了吧?” “我们也觉着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皇上脸色登时变得不好,因此花月吟只是说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最见不得同样身世可怜的孩子,一时心软才考虑不周,说错了话。” “那皇上如何说?” “哼!”一直在一旁沉默听齐韵叙述的方嫣突然冷哼一声,“他还能如何说,不过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过去了,我看这后宫如此不宁,多半就是因为他的不作为。” 吓得沈凝酥急忙跳过去捂住她的嘴:“小蹄子说话愈发没了轻重。” “本来就是,而且花月吟近来举止愈发奇怪,姐姐,上次之事……” “我考虑清楚了。”沈凝酥打断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看向齐韵,深呼一口气,将自己所发现花氏不对劲之处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惊得齐韵杏眼圆睁,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查那小太监的底细的。” “你们说这花月吟该不会真的再无有孕的可能了吧?否则怎么会突然想收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方嫣问。 “若果真如此,何不再等几年,直接从钱府将她妹妹的孩子过继过来,而是选择连出生都不详的弃婴,而且我瞧着她也并非是那种真心喜爱孩子之人,无非是想借之来争宠,可一个与皇上毫无血缘的孩子,即便皇上同意让花月吟收养他,皇上也不可能当真将那孩子视如己出不是?” 齐韵一一分析着,余下两人皆觉着她言之有理。 “嗯。”沈凝酥点点头,“那另一桩趣事是什么呢?” “另一桩相比此事就显得没劲多了,不过就是折返京中的途中皇上兴致大发,准备自己骑马回宫,被图兰朵听见了,她也跃跃欲试,还说要与皇上比试比试,谁先到皇城门口谁便赢了,输家要答应赢家的一个要求。”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两人就真的开始比试起来,我先前就听闻图兰朵驭马之术了得,没想到真的那么厉害,虽说没赢过皇上,可将那些侍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听说待她到达皇城门口时,皇上连看她的眼神都与平日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听守城门的侍卫说,皇上看图兰朵的目光颇为赏识,又有些眷恋。” “眷恋?咳咳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沈凝酥被此描述惊得呛住,顺顺气儿说,“看来这图兰朵得宠在即了呀!” “上次她不是差点就能将皇上留宿宫中了吗?是被谁搅了局来着?”方嫣一边心满意足地喝着酸梅汤,一边问。 “上次希妃去我宫中大闹,然后雁宝林侍寝也没侍成。” “咳咳!齐姐姐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搅局。” “我知道。”齐韵笑笑,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目光在方嫣与沈凝酥间流转,语重心长,“二位妹妹,花氏有太多小动作,再加之之前她已加害过你二人,我奉劝你两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太监之事我今夜便查,还请你们再将线索仔细说与我听。” …… 入了夜,花月吟侧倚在床榻之上,此刻她已卸了妆面及钗环,刚沐浴后的一张小脸在蒸泡后愈发显得红润如雨后仙桃。 寝殿内熏着淡淡的艾叶香,令人闻着心里宁静。 她一手撑着头,令一只手把玩着一包药丸。 “小主。”青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惊得花月吟下意识地将药包塞进锦枕底下。 她担心东西已被青蕊瞧见,气不打一处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道你还真见着鬼了?” “不是的,小主,刚才探子来报,说齐嫔带着人去了内务府差不多快一炷香的功夫了还没出来。” “她还能死在了里面不成?即便她真在里头一整夜不出来,又与我有何干系?” “可内务府前后左右的院门也都被她的人堵起来了,现在别说人出不来,就连消息也递不出一个。” “什么?”花月吟暴跳如雷,“那探子是傻子吗?如此大事怎这会儿才来报?” 青蕊急忙跪下:“小主息怒,一开始探子也不敢接近打听,只远远地看,所以耽误了些功夫。” “算了,反正她也查不出什么,那空春早已死了。” 至此,她仍有些不放心:“埋尸时没人看到吧?可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吧!小主,虾毛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虾毛虾毛,这名字难听死了,说了多少遍让他改他怎就是不听。” 闻言青蕊满脸为难地走近拽着花月吟胳膊撒娇:“主儿,他说了他只认江大哥为主,所以才为您办事,左右他能为咱们杀人灭迹,区区名字的小事儿就随他去吧?” …… 另一头,齐韵认真审阅着花房奴才的名册。 这令段白明战战兢兢,实在摸不懂眼前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也不知她好端端的要看花房奴仆名册作甚? “齐嫔娘娘,一应名册全在这儿了,不知您要找何许人也?兴许老奴可帮您一块儿查,动作也会快些。” 见他讨好,齐韵只是丢过去冷冷的一瞥,立刻将段白明吓得默不作声。 “所有人皆记录在名册上了,若有变动可有详实地增减?” “请齐嫔娘娘放心,若是别的宫苑老奴不敢说,可这伺候花草的活儿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还得需要点儿技术不是?所以人员自去年至今从未有过增减。”段白明笑得满脸谄媚,可他心里也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虽说花圃在自己印象里的确许久未调动过人,可若要打包票,定然不敢。 “嗯。”齐韵淡淡地将名册递还给他,“这名册上共有奴才六十八人,其中宫女二十六人,太监四十二人,如今应是全在下房歇着吧?” “请容老奴查查。”说罢,段白明颠儿颠儿地跑到书架前翻箱倒柜,最终才找到了七月的告假名册,仔仔细细地核对一遍后,“回禀小主,此月花房无人告假外出,应是都在下房歇着。” “嗯。” “娘娘是否要过去看看?” “那你还不速速带路。” 因此,齐韵带着贴身丫鬟并四名小太监跟随段白明去往花房下房,而那些守在内务府门前的人依旧未被撤离。 见齐韵如此声势浩大的查人,段白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只得尽心尽力地介绍:“齐嫔娘娘,花房的人都住在宫中一处名为花千堂的地儿,不过太监与宫女自然是分开的,一伙儿住在北堂,一伙儿住在南堂。” “嗯,你无需多话,我也不是带着什么目的查,只是不久前不是欣合宫丢了个叫空春的小丫鬟与内务府对不上吗?我想诸如此类之事定还有许多,皇上、太后既信得过我将暂管后宫之权交给我,我也打算好好尽一尽自己的力,抽空将六局及内务府的人员名册好好核对一遍。” “齐嫔娘娘当真是心细如发。” 不多时,到了花千堂。 在齐韵的吩咐下,花千堂一应奴仆被叫到院中问话。 此时已是子时,这些奴才又不用夜里当值,普遍歇下得早,有些已经呵欠连天,难免抱怨。 齐韵脊背挺直地坐在太师椅上,两侧太监举着的烛火将她脸蛋映得殷红似血,就连一贯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双眸也带了些许锐利杀气。 “诸位日日侍弄花草兴许不认得我,我是宫里的齐嫔,如今暂且管着后宫诸多事宜,今夜至此扰了诸位睡意,还请谅解,为的是核对核对内务府名册与实际宫人是否有出入,宫中不养闲人,莫要被我查出吃空饷的。” “兴许诸位不知,方才我准备来查花千堂前已先派了人封锁堂门,不到名册核完是不会撤的,所以诸位的小心思还请收一收,莫要让自己难堪。” 这话虽说得并不大声,然带有淡淡倦烦之气,让人忍不住猜测她似乎脾气不大好,就连方才怨声载道的那几位刺头也瞬间安静下来。 “段公公,人齐了吗?” “回禀小主,齐了。” “凡是念到名字者走上前来,将自己的家底如实道出,若与当初你们进宫时登记在册的有出入,需得自己细细说明变动之由,若有胡编乱造或说不出者,休怪我不留情面。”言至此,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语气软下去了几分,“天色已晚,我也不想耽误大家,若大家配合些,你我都能早些休息,岂不两全?” 闻言,在场者无不被齐韵此番软硬兼施的计略折服,纷纷打起精神配合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可惜经过接近一个时辰的盘查,齐韵想挖出的那条线索终究一无所获。 她起身,说了些赞扬段白明及花房公公管理得当的话,又吩咐人去将小厨房已备好的夜宵带过来分发下去,体面地结束了此次突袭核查。 这边刚结束搜查,栖云轩内梵昭与图兰朵也刚翻云覆雨停歇。 餍足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怀中美人的纤纤玉手:“你们西域女子如同烈酒,入口醇香而回味无穷。” “皇上不喜欢吗?” “朕很喜欢,只是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品鉴这美酒晚了些。” 听者巧笑倩兮:“妾身学你们中原的习俗,听过一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是真心喜欢,早点儿晚点儿又何妨,一切皆是天意,不对吗?” “嗯,看来你对我们中原文化有所了解。” 图兰朵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故乡的师傅曾对她们这些准备献给梵岳国的女子说过一句话——天下男子皆讨厌被女子处心积虑的接近,尤其是深谙人性之道的天子。 只见她皱起眉头,如同小鹿般灵动的双眸注视着梵昭:“妾身千里迢迢从哈尔国来到梵岳可不容易,为了一睹魂牵梦萦的富饶大梵之风姿,提前做再多的准备都担心不够。” “你真的这么喜欢梵岳吗?” “嗯!只是妾身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可以成为皇上的嫔妃,尤其您还是一位文武双全、玉树临风的皇上。” 诚然她的这些话令梵昭有些小得意,可在一位异域女子面前作为君王的他自然不会放下所有防备,眼底却溢出月光般的温柔,宽大的手掌在图兰朵发丝上宠溺地揉了揉:“睡吧!” 廊下,洪广犹豫地来回踱步。 “师傅,您绕得我头都晕了。” “唉!” “师傅为何垂头丧气?是因禀告齐嫔娘娘搜查花千堂一事吗?” “你既已知,何须再问。”洪广白他一眼。 “不过徒弟倒是有一愚见,不知可否解师傅燃眉之急。” “放!” “啊?” “有屁快放!” “徒弟以为这齐嫔娘娘既已搜查结束,又没闹出什么乱子,搜了便搜了,明日再报也不迟,师傅您若现在闯进去,先不说皇上如何,那雁小主好不容易抓住的头一次侍寝的机会,本可恩恩爱爱到天明,若真被咱们搅了局,她能饶恕咱们?” 闻言洪广睨了小刘公公一眼:“徒儿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哪里哪里,是师傅教得好。” 第64章 出卖色相 明政殿内,梵昭正在作画,齐韵跪在地上,目光磊落。 “起来吧!朕从未想过要责罚你,你是个性子稳妥的人,既然不惜动用人力去查花千堂,必定是有充分的理由。” “多谢皇上。” “你父亲带兵到西南剿匪有功一事你可曾听闻?” “妾身略有耳闻。” “本来朕是想给他赏赐的,可今日早朝你猜他在朝堂上说了什么?” “妾身与父亲虽有家书往来,却并不频繁,更不会谈及国事,何况是今早才发生之事,妾身实在不知。” “他说他想辞官养老。” 梵昭一气之下将毛笔往桌面一掷:“在我朝为官就果真如此艰难?一个二个心思都不放在公务上。” “皇上息怒,父亲此事妾身的确不知,父亲年岁已高,说不定是他西南之行发现自己身子魄力已大不如前,才主动辞官,父亲一生拥护梵氏皇族,保卫梵岳疆土,若他尚且年轻,万万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擅长的行当。” “朝堂近来有些议论之声,说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建议朕早日立后,这事儿你可有听闻?” 只见齐韵坦荡地摇摇头,双眸凝着梵昭,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议论之声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文官居多,提议让诞下嫡长子的洛妃为后,另一派则是武官居多,提议立你为后。” “妾身从未想过要那后位,再说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父亲恳请辞去官职,对我争夺后位有何益处?” “放肆!” 楹窗外,停在那树枝上的鸟儿惊得展翅。 齐韵闻声跪下,脸上却全无悔意。 他走近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逼迫其与自己对视:“后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难道你真的不想要吗?” “皇上难道有意要将后位给我吗?” “你什么意思?” “若皇上给我便接着,我从小得父亲教导行事光明磊落,若不给,我也犯不着使出各种手段去争。” 梵昭闻言点点头,坐回到椅子上,疲惫地微合双眼揉太阳穴:“那你父亲辞官之事你如何看?” “这是前朝之事,妾身不敢妄议。” “他是你父亲,他是否年老力衰难以胜任车骑大将军一职,作为女儿你有何想法?” “妾身自然是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心意,颐养天年。”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待齐韵从书房出来,站在廊下焦急等待的霖画急忙迎上来:“方才殿内传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真是吓坏奴婢了,小主你还好吧?” “我很好,走吧!先回宫。” 听竹馆内竹叶飒飒作响,片片绿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碎钻般的斑驳映在青石板面。 “姐姐,皇上大清早唤你去嘉德宫如何说?” “阿酥,你怎么在这儿?” “昨儿夜里你搜宫结束,我回去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没睡好,索性早早的来看看你,没想到皇上的口谕还是比我快了一步。” “昨夜就跟你说了无妨,你偏不放心。” 方嫣则上前,看到齐韵眼眶微红,担忧地问:“皇上是不是因为你搜查花千堂而生气了?” 只见齐韵摇摇头。 “若不是因着此事,他为何一大早便传你过去?而且你眼睛红红的可骗不了人。” “他是发了一通火,可并不是因搜宫一事。” “那是为何?” 齐韵望着眼前二人灼灼目光,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暂不将立后之事告诉她们,毕竟这尚且是朝堂传出的风言风语,后宫提前知晓了未必是好事:“罢了罢了,不提也罢。只是可惜昨夜我已经那么严谨了,还是未能将可疑太监查出。” “兴许他根本不是花房的宫人,他的身份也是胡编乱造的。”方嫣握紧拳头,“咱们从一开始追查至此都处在被动的境地。” “既然方妹妹及探子都曾在宫外见过他,不妨从内务府的告假簿子上查,如若他果真是太监,出宫必然要在簿子留下记录。” “这样行吗?齐姐姐。”沈凝酥秀眉微蹙,神色担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过得过一阵子再查,我若再兴师动众,哪怕皇上没意见,后宫那些女人可不会消停。” “嗯。” …… 欣合宫内,花月吟怀抱着那只慵懒的蓝瞳白毛猫,叮嘱下人道:“到了夜里小厨房的门上了锁,窗别关严实,不然喃喃怎么进去?” “是。” “它的肉每日都要新鲜的,若这次吃不完下次就丢了给御花园里的野猫吃,我们喃喃这么金贵,才不吃什么隔夜食呢!对吧喃喃?对吧喃喃?”她笑得一脸宠溺地凑近猫咪,想要去闻猫咪脖颈处的香味。 “是。” “还有,最近几日半夜总听见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同我们喃喃打架,也不知喃喃吃亏了没,记得告诉守夜的太监若听到别的猫来欺负喃喃,要帮着喃喃把野猫撵出去。” “是。” “小主。”青蕊拎着食盒走进殿内,看样子刚从御膳房回来。 “怎么了?” “这儿有我伺候就行,你们出去吧!”青蕊侧头对两侧侍女吩咐到。 “是。” “怎么回事儿?” “今早皇上宣齐嫔过去,在殿内发了好大的火,齐嫔是眼眶微红着出的嘉德宫的门。” “自不量力的东西,拿了鸡毛当令箭,这回挨骂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皇上并未给齐嫔什么惩罚,而且据花千堂眼线说齐嫔昨夜有些古怪,不像是普通核对名册,倒似是借着查名册在寻人,您说……这齐嫔敢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是暗中得了皇上的授意?” 花月吟笑得花枝乱颤:“你可真是多虑了,皇上何苦为了寻个小宫女如此大费周章?齐韵与沈凝酥关系亲近,自然是在为沈凝酥搜寻空春的下落。” “小主您当真是疏忽了,内务府名册上有详实记录,空春自进宫后便被指到了咱们欣合宫,就算她要查也不该从花房开始啊!” “她摸不着头绪,不是只能胡乱查了。” 青蕊觉着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奈何小主不听劝,而自己又只是猜测,无凭无据…… “是,小主可要用膳了?” “先摆出来吧!” 待伺候花月吟用完膳,青蕊领着小丫鬟们将木桌收拾干净,终于有片刻休息的功夫。 她揉揉发酸的手臂,无精打采地往下房走去。 下台阶时,突然感到脖颈里进了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便想大叫出声,猛然想到小主还在殿内闭目养神,若吵到了她谁也别想好受,于是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哈哈哈!原来你这么胆小啊?” 青蕊闻声看去,只见虾毛吊儿郎当地靠在树桠上看着她,嘴里似乎还叼着半根紫薇花枝。 “小主最心疼这些紫薇了,你胆子肥了居然折下来。” “姑姑,没那么夸张吧?我只是折了枝叶,又没折她的花。” “管你折没折花,让她知道了要你好看。” “那姑姑不告诉她,她不就不会知道了吗?” “哼!”青蕊娇娇地睨虾毛一眼,用手挡住阳光,“我不跟你在这儿耍贫嘴,太阳晒死了。” 哒的一声,虾毛已跳到地面上,且动作轻巧麻利,似是习武之人。 “别那么惊讶,我常年跟着老大,有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岂不是很正常?” “就你这功夫我看还不抵江大哥一半。” “什么话,我这是我老大的一半的一半也不抵。” 青蕊闻言噗嗤一乐,侧着头端详着虾毛俊飒容颜,忽心生一计:“我求你去办一件事儿,你答应吗?” “什么事?姑姑不妨先说来听听。” 青蕊拉着虾毛往树荫下走,伏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生得好看,替我去结交几个宫女打探打探消息。” “姑姑这是要我出卖色相啊?” “嗯!你就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肯定行啊!我池某最喜欢干的就是万花丛中过,片片皆沾身。” 看着他嘚瑟的神情,青蕊忍不住白他一眼:“不过我还没想好让你去接近谁,毕竟离她太亲近的大宫女你撬不动,若是离她太远的小宫女,实在挖不出什么线索。” “青蕊姑姑口中的她是……” “齐韵。” …… 嘉德宫内,梵昭正闭目养神,方才范疏桐曾来过一趟,想特意谢皇上给她母亲诰命恩赐,被他以公务繁忙之由拒而不见,这才休息不过半个时辰,又有人来。 “皇上,孟云太傅求见。” “这群臣没有一天是让朕消停歇会儿的,让他进来吧!” “臣孟云参见皇上。” “孟先生快快请起,你是朕的师傅,合该朕给你行礼才是。” “皇上这般说是折煞老夫了,先君臣后师徒。” “嗯,不知太傅此番前来有何事启奏?” “回皇上,近日朝堂上有些人煽风点火,催着皇上立后……” “此事先生如何看?” “臣以为立后有益于后宫管理,也对社稷有安定之效。”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大梵的江山稳定还需靠女子吗?” 扑通一声孟云跪地:“皇上息怒,臣并非此意。” “那你的意思是说?” “如今前朝有一派支持立洛妃为后,另一派支持齐嫔,不知皇上更心仪谁?” “好你个老狐狸啊!竟敢到朕跟前打探消息。” “额……”孟云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朕说,这选来选去的也怪麻烦,不若抽签决定好了,可谓十分公允。” “还请皇上三思。” “得了吧!朕问你,你更心仪谁呢?” “洛妃娘娘是郑大人的独女,家中无兄弟姐妹,若将来立为后,外戚单薄可令皇上安心。可谁都知道洛妃待嫁闺中时曾……” 孟云说到这儿,双脚止不住地有些颤抖,他抬起眼皮观察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忐忑不安道:“依臣之见,洛妃娘娘并非绝佳人选。” “那这么说你更支持立齐嫔为后咯?” “臣不敢妄议。” 梵昭闻言嘴角忍不住一抽抽——他这不是已将想说的话全说完了吗?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敢妄议。 若是旁人,他铁定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可考虑到眼前人是自己的先生,只得忍住:“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孟云离去后,梵昭在书房踱步,给自己灌了满满一壶凉茶仍怒火烧心:“孙九顺。” “老奴在。” “去将十九王请来。” “皇上,十九王一月前去了姑苏,不知现在有没有回京。” “哦?好端端的他去姑苏作甚?” “听闻是为了去寻欢作乐。” “哼!他日子过得倒是逍遥快活,朕这皇帝当得看似权倾天下,实则……唉!不提也罢,你速派人去他府邸看看,若不在也便罢了,若在,即便五花大绑也得给朕将他绑来。” “是。” …… 十九王爷府,听闻十九王在,小刘公公笑得嘴角都快挂到了耳朵上。 “哎哟!十九王雅兴啊!” 润玉殿内,小刘公公看着十九王如一条灵活的鱼儿般在池子中游来游去,吹捧到。 这润玉殿如宫中的溪华林群殿一般,也是依水而建的,唯一不同是宫中汤泉是天然发热的,润玉殿的池水是凉的,只可夏日享用。 “本王也是跟着皇兄学的,再说这润玉殿还是皇兄可怜本王,他特意派人来修建。” “那是,皇上那么多兄弟姐妹,兄弟里最疼爱的就是王爷您。” 闻言梵云川爽朗一笑:“这大热的天儿,也不知我皇兄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让你费劲跑这一趟?” “要不说什么都逃不过王爷您的眼睛呢!皇上特差奴才来请王爷您进宫闲坐片刻。” “他可不常召我进宫,上次是为了让我去西南办差,上上次是我喝醉酒不小心打伤了钱府孙子,他传我进宫先是一顿臭骂,随后命我亲自登门给那厮道歉,这上上上次嘛——好像是他的小渔儿受了委屈,他宣我进宫质问我如何办事的,不知此次传召又是为了何事,公公可否透露透露,好让本王提前安心些。” 听到小渔儿三字,小刘公公脸上的笑容变得些许僵住——知道此人存在的人并不多,除了皇上及他身边的两位大太监外,宫内知晓此人的便唯有自己。 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漏了嘴,否则若惹龙颜大怒,兴许脑袋不保,可这十九王居然不顾润玉殿内还有许多伺候的婢女,就如此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地提起小渔儿…… 这…… 见小刘公公笑容牵强,梵云川也就收敛了不羁性子,麻利地从池子跳出来往屏风后走去:“请公公稍候片刻,本王换身衣裳与你一同进宫。” 第65章 奇怪坠子 “王爷,到了。” “有劳。”梵云川大步流星地往院内走去,迎面遇着个小丫鬟脸红扑扑地朝他行礼,“皇兄现在何处?” “回禀十九王,皇上在西偏殿。” “嗯。” 她话音才刚落,梵云川已轻车熟路地朝西偏殿而去,徒留小丫鬟站在原地看着他潇洒朗逸的背影发呆。 “参见皇兄。” “平身吧!” “不知皇兄找我何事?” “朕心里烦躁得很,找你说说话。” “皇兄心里烦躁难道不是该找温柔小意的可人儿排解忧虑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梵云川倒也不否认,笑道:“那皇兄想让臣弟如何为你排忧解愁?喝酒吗?” “这大热的天儿喝什么酒。” “皇兄这便有所不知了,这样的天气喝竹叶青最好不过,入口爽滑沁凉,令人五脏六腑都活过来了。” “是吗?” “臣弟何曾骗过皇兄?” “孙九顺。” “老奴在。” “你去着人备一酒席,云川爱吃辣子鸡丁,这道菜一定要有,酒要竹叶青。” “是。”孙九顺准备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请问皇上要在何处设席面?” “就在后院的照花水榭吧!临水饮酒别有一番风味。” 约莫一刻钟,席面已成。 “皇上、十九爷,除了辣子鸡丁御膳房还在做之外,余下的已备齐了。” 梵云川将题着词的古玩折扇往怀里一揣,嬉皮笑脸道:“多谢皇兄赏的宝贝。” “滑头。” 嘉德宫后院流水潺潺、花香满园,斑驳树影随风摇晃,送来一阵清凉。 几杯酒下肚,梵昭才终于开口:“近来朝堂上的事儿你都听说了吧?” “立后之事?” “嗯。” “听说了,怎么了皇兄?” “为着这个立后,齐宥军提出了要辞官,就连孟云方才也来凑热闹。” “齐大将军辞官也不一定是为了他女儿之事吧!说句不好听的,这车骑大将军实权可比皇后多多了。” 梵昭抬眸:“齐宥军疼爱这位宝贝嫡长女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 “听皇兄如此说来,臣弟也不知该如何分析,可齐韵不是在你后宫吗?她是如何之人皇兄你还能不清楚?” “齐嫔沉静娴雅,朕很喜欢,方才孟云来找朕,话里话外也是提议朕立她为后。” “他不是与郑晋山交好?” “怕就怕只是面是背非。” “那皇兄不若静观其变?立后是大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决定的。” “朕这次召你进宫其实是有一桩差事想交给你去做。” “我来前儿还跟传召的小太监说呢——皇兄若是没有差事要吩咐,是想不起我这个弟弟的。” “这件事唯有你去办朕才放心。” 梵云川神色一紧,收敛了纨绔气息:“什么事儿?” “你替朕去打听打听如今齐宥军手下他最重用之人是谁?出身家世等都查清楚。” “近几年来边关安宁无风浪,他又老了,这一两年不都久居京中吗?手下大将无非那几位。” “京中大将在朕眼皮子底下朕还能不知?朕是怕他在边关军营里养了些人。” “请皇兄放心,臣弟明日即刻前往边关调查。” “嗯,辛苦你了。”梵昭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另一头,沈凝酥在院子里正招待宁岁巧。 今日宫外又传了太后的信来,还有许多小孩子穿的小肚兜、虎头鞋之类的衣物,是太妃们亲手缝制的,长乐宫、兰若宫、朝云宫皆有份儿。 “太后娘娘和诸位太妃都有心了。” “姑奶奶在信中还说待日后你产下皇嗣了,她要亲自回宫看你。” “真是劳烦她老人家。”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姑奶奶疼爱自己的皇孙也是应该的。” 沈凝酥莞尔一笑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目光温柔地看向宁岁巧,却在瞥见她腰间香囊时突然神色一滞。 转瞬又恢复自然:“如今太阳这般大,妹妹还要亲自送东西去往余下两个宫吗?” “我也正愁,可不亲自去一趟也不行,否则就怕有心之人说我只与姐姐你亲近,低看了那两位。” “嗯,妹妹思虑周全,这点倒是我未想到的,天气这么热,妹妹不若再多陪我喝喝茶,待凉快了些再走。” 闻言宁岁巧只是笑笑,倒也不好意思久留了,说了几句客气话,起身离开。 站在宫门口看着众奴仆簇拥着她离去,沈凝酥又回到树下的小石桌前坐着,盯着方才二人未喝完的茶发呆。 “小主,院里终究不及殿内凉快,咱们进去吧!” “不了,你先扶我去书房。” “主儿,怎么了?”清絮问。 “方才宁才人腰间的香囊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怎么了?” “你看到了什么,仔细说与我听。” “嗯……好像是淡青色的,秀了些碧荷,下方一角还坠了个墨绿色的坠子。” “对,就是那坠子,我好似在哪儿见过。”沈凝酥心里浮现出当日在茉莉苑见到小太监的场景,他的腰间好像别了一把折扇,而扇子最末端的吊坠正与今日宁才人香囊上的如出一辙。 她没说话,等着清絮的回答。 若清絮所言与自己所想相同,则证明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错。 “等等……这……不是当日茉莉苑小太监佩戴之物?” “对,就是它。” “怎会出现在宁才人身上?”清絮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嘴巴。 沈凝酥则未说话,她也一时想不通此问题。 “不过天底下相似的翡翠玉髓挺多的,一个破石头,说不定只是外形相像而已。” “不。”沈凝酥坚定的摇摇头,“那玉坠子上有一朵天然形成的花纹,同色坠子易寻,同花纹的可难得。” 清絮还是觉着不可思议,她狐疑地看了沈凝酥一眼:“他两八竿子打不着,男女佩戴同一坠子说明关系已足够亲密,可那小太监地位卑贱,怎够得上宁府千金,何况他还……还是个太监。” “罢了,兴许是我有了身孕好胡思乱想。”沈凝酥感到太阳穴突突突地直疼,“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另外去太医院请许佩太医过来,我头有些疼。” 闻言清絮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跑到院中差遣人,又折返回书房扶沈凝酥去寝殿休息。 不一会儿太医赶到,说沈凝酥不过是思虑太多又睡眠不足引起的偏头痛。 “还请沈小主放宽心、少忧思啊!” 沈凝酥笑笑,忽想起近日宫中流传的一事,问道:“听闻最近璃昭仪在调养身子,以求有孕?” 那许佩是个聪明人,心知如今沈凝酥风头正盛,于是透露了一两句:“微臣也不是璃昭仪常用的太医,寻常她只传张太医过去,不过璃小主侍寝也有许多年了,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她又是个自小习舞之人,身子吃过的苦比旁人要多得多,难以有孕也是有的。” 沈凝酥点点头:“也是,宫中女子谁人是不想怀有龙嗣的,她有此念头也无可厚非。” 许佩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点头听着这话未回应。 送走许太医,清絮立即问:“小主怎的突然问起此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方妹妹在宫外遇见的那个小太监,她如今用了宫内太医求子的方子,难道证明当日确实是为了求得子嗣而派人去宫外也寻些方子?” “管她如何,左右如今皇上对她已是冷淡,她就算喝再多的药,皇上连她宫门都不踏进去半步,又能奈何。” 这无心之说却重重地点了沈凝酥一下,她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推测…… 这边才刚说着欣合宫的不得宠,到了夜里,皇上还真就翻了花月吟的牌子。 彼时沈凝酥正泡在浴桶之中沐浴,叶岚为她浣洗头发,清絮则一边往桶里添热水,一边道:“听探子猜测是花月吟买通了敬事房的太监,那头牌送到皇上面前时花氏的牌子被擦得锃光瓦亮,上头的金墨也被重新添上去过,在一众牌子里格外显眼。” “嗯,我知道了。” …… 欣合宫内,花月吟正乖巧地伏在梵昭腿上,她如今宫内装饰愈发素雅,若前些日子唯有素字,经着她一番又一番折腾,已略微有了些雅趣。 梵昭闭目养神,抚摸着女子光洁的后背:“你换了香?” “是妹妹得了赠我的,说是宫外时兴用此香,皇上闻着可好闻?” “淡然如木,能抚人心,朕很喜欢。” 闻此言,花月吟笑得愈发恬静温柔了,眼波里流转的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妩媚,纤纤玉手攀上梵昭胸膛,大胆地钻进衣裳里摩挲着他的锁骨:“皇上喜欢便好,那妾身便伺候皇上就寝吧?” 当夜,欣合宫寝殿里的动静歇歇停停,一直折腾得过了丑时才终于打住,叫了水。 往后接连数日皇上翻的也都是欣合宫的牌子,宫里其他女子终于坐不住了,惴惴不安地猜测花氏不日便会回到昔日风光无限之局态。 第66章 见招拆招 宫中揣测花月吟使何手段复宠的闲话渐多,梵昭也不是傻子,亦知自己近日对于花氏可谓上瘾,实不合常理,已着人去暗中查此事。 嘉德宫偏殿内,一探子跪在地上:“回禀皇上,那香卑职已送去宫外查验过了,确实只是如今京城内时兴的东西,未添加别的。” 座位上的男子闻此言皱着眉,心下愈加疑惑——宫里太医也是如此说词,按理来说若真没添加些旁的,以自己的自制力,不可能迷她迷得这般上瘾。 又念及过往与花月吟朝夕相处,自己又是念旧情之人,如今偶然再尝她的滋味,自然爱之恋之。 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搭在桌案上,决意不再猜疑花氏。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人才走,孙九顺又带了个密探进来:“启禀皇上,十九门查出些进展了。” “说。” 只见那密探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毕恭毕敬地呈上。 梵昭接过,见上头是一男子画像。 不等他问,密探道:“此人正是十九门掌门人,门派里的人都唤他一声江爷,也不知此姓氏是否为杜撰。” “此人是你亲眼所见?” “是另一位密探所见,他将画像交于我后便在执行任务时身亡了。” “是门派里的人发现了什么?” 密探摇摇头:“并无实证证明他是咱们派过去的细作,他自进门派后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也不容易,为了让那些人完全放下警惕,他为同门兄弟挡了几刀,后因伤口溃烂身亡。” 此刻,梵昭慵懒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随手拾起桌上白纸折了一朵小白花:“确定此人便是真正的掌门人了?” 密探跪下:“至少明面上是他。” “咱们塞进十九门的密探一共有多少人?” “共十三人,可真正能深入门派的,除了前久死去这一名,余下只有两名了。” “让他们好好盯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 待人走后,梵昭手上那朵小白花已完全折好,他将纸花送到烛台上烧了个干净,心绪繁杂。 画中之人好似在哪儿见过?可为何总想不起来…… 再说前不久十九门还搞了个大动作,跋涉百余里去一县将当地贪官家劫烧了个干净,解救了二十来位被困的良家女子,劫了数箱金银,这事儿若非密探来报,自己还不知就在离京百余里的地儿居然有贪官狗胆包天至此,祸乱朝纲、欺压百姓。 他揉揉自己酸痛的眉心,那股落寞劲儿再次钻上心头,此事虽被压了下去,他还是少不了觉着自己这皇帝当得甚是失败,堂堂九五至尊,居然还不如一江湖侠客? 月上柳梢头,高真又捧着托盘往嘉德宫来。 洪广远远的看见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愁呢!” “有何可愁?” “为你而愁。” 高真听了这话,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皇上今儿个心情不好?” “是,就连晚膳也没用几口。” “哎!这可如何是好,这几日皇上好不容易日日踏足后宫,我这簿子上的记录才刚变得好看些。” 这话洪广回答不上来,高真则接着打探:“那依公公你的意思,我还进去不进去?” 两人正攀谈着,下一秒梵昭已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参见皇上。”齐齐道。 “你来啦?” “是,不知皇上今夜想翻哪位小主的牌子?” 梵昭连托盘也未看一眼,道:“去方美人那儿吧!” 此回答令人感到有些意外,左右高真因此不再为难,喜笑颜开,而洪广则速速差人备好布辇。 八月初的天气虽仍炎热无比,到了夜里总归是好些,越往邀月楼方向走,林木越多,随之而来的凉意将梵昭心内的烦躁抹平了许多。 “方美人的宫院有些偏了。” “是,相较旁的小主的居所确实偏了点儿。” “是母后安排的?” “奴才记着上年一块儿进宫的五位小主的居所、奴仆等一应事宜都是太后娘娘料理妥帖的。”说到这儿,洪广又担心冲撞了,补充着,“不过邀月楼远离喧嚣,倒也宜居。” 沈凝酥与方嫣交好,如今沈凝酥又怀着身孕,他担心她来邀月楼找方嫣的路太远了不安全,本来心里盘算着将方嫣挪到朝云宫偏殿,可听洪广这么一说登时改变了主意。 沈氏娇俏闹腾,方氏温柔恬静,分门别院的住也未为不好,且自己往来于两座宫殿也方便些。 因此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布辇停在门前时,将在廊下守夜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深更之时,皇上怎会突然至此? 他正准备通传,却见梵昭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梵昭只淡淡看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指了指浴房。 于是梵昭放轻了脚步朝浴房而去。 刚推门,隔着屏风里头传来尽梅的声音:“不必添水了,小主沐浴也快好了。” 未闻得有人应声,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尽梅狐疑地转身看,也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接下来的动作,梵昭也示意其退下。 因此梵昭便接替了尽梅的活儿,轻轻柔柔地为方嫣揉捏肩膀。 虽放缓了力度,男儿与女子的手掌大小终究不同,方嫣惊得一激灵,转身看清来者,双颊立刻红扑扑的,就连耳尖也挂上嫣红。 她站也不是,接着泡澡也不是,双手环抱胸前,娇娇地唤了一声:“参见皇上。” “吓着你了吧?” “嗯……今夜皇上翻了妾身的牌子?” “是。” 见她疑惑地皱着眉,梵昭觉着眼前的小女子颇有些可爱,解惑道:“朕来得匆忙,所以没让敬事房先过来知会你。” “嗯。” 许久未见皇上到自己宫中,方嫣既激动又有些羞涩,咬着下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梵昭见一向温柔似水的女子如此娇羞妩媚,兴致大发,招呼她过来接着为她揉捏肩膀,温热掌心游走于冰肌玉骨间…… 小厨房内,尽梅一边往炉子扇风,一边打瞌睡。 “姑姑若是困了便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便成。” 一小丫鬟钻进厨房里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尽梅身边。 看着她机灵讨好的样儿,尽梅笑笑:“小主许久未侍寝了,也不知那儿何时结束,我得守着这水壶。” “若是里头叫水我送便是,姑姑昨夜也睡得晚,这么熬着当真伤身。” 听了这话尽梅生起提防,眼前这位名唤月牙的小丫鬟生得俊俏,尤其一双媚眼水灵勾人,今夜她似乎用心打扮过,发髻上叉了一枝娇嫩小巧的茉莉花,似有若无的馨香淡淡飘来。 尽梅未将脸面撕破,神色到底是有些不好看了:“你在这儿左右也帮不了我什么,自个儿歇下去吧!若用得到我会唤你。” “是。” 翌日清晨梵昭离开得早,走至院中见一小丫鬟正在院中浇花,她衣着一身白色宫装,布料上头还有浅绿色山茶花刺绣点缀,虽不华贵,却清新脱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月牙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佯装被吓了一跳,又规矩地行了礼,眸子矜持又似乎略含深意地与梵昭对视了一眼,而后仓皇收回目光,双颊粉红、娇羞无比。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名唤月牙,姜月牙。” “名儿是个好听又好记的,长相也不辜负了此名。” “多谢皇上夸奖。” 这一幕,落进刚从寝殿出来的尽梅眼中,她颇为瞧不上地翻了个白眼,又转身回寝殿。 “怎么又进来了?”方嫣从镜中抬起头来。 “小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昨儿夜刚侍寝后的方嫣心情正好,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乐:“在我面前你还何须弯弯绕绕?但说无妨。” “方才奴婢看到皇上正在院中与月牙攀谈。” “他两正巧就碰见了,说几句话也无可厚非。” 话虽如此说,可方嫣也清楚能让尽梅将事情报到自己跟前,必定不会这般简单。 “奴婢总觉着月牙姑娘似乎动了春心,昨夜小主正在侍寝,奴婢守着炉子,她打扮得鲜亮地进小厨房说可帮我守着炉火让我去歇息。” 方嫣心头一紧,虽说她对梵昭称不上感情多深厚,可自己眼皮底下的婢女生出这般心思,她始终不快。 “以后你多盯紧些她,皇上来了别派她到咱们跟前干活,更别让她常常外出去旁的宫院。” “是。”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闻得外头传来沈凝酥娇娇俏俏的笑声:“都日晒三竿了,方妹妹还不起床吗?” 人未至,话音渐近:“我来你这儿讨口茶吃,不知妹妹给不给?” 下一秒,珠玉帘子被掀开,沈凝酥带着清絮进来了。 恰巧方嫣也刚从寝殿转出来,迎面见着她,笑着打趣:“茶我这儿管够,只是你可不能嘴太刁,若是嫌不好,我可不伺候了。” “听听你家小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嘴何曾刁过?” “也怨不得我家小主如此说,奴婢还记得前些日子沈小主喝了我家小主用去年雨水泡的茶,总说可惜了那好茶叶落进了粗人手里。”尽梅笑答。 “瞧瞧瞧瞧,主子机灵,她手底下的人更是了不得,清絮你还不学着些。” “也不怪清絮不学,都说仆随其主,清絮是个聪明姑娘,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方嫣调侃。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快快给我倒杯好茶来。” 二人落了座,方嫣端详着沈凝酥的神色:“姐姐昨儿个没休息好?怎么脸好似水肿了?” “近些日子想事情想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又猛灌了好多茶水,起夜了好几次,再说我肚子里这个也开始不安生了,时不时在肚子里动。” “那姐姐还得以身体为重啊!什么事儿能如此重要,令你思来想去难以入睡?” “不过我瞧着妹妹的脸色倒是容光焕发,看来皇上翻牌子才是美容养颜的利器呢!” “姐姐就别调侃我了。”方嫣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 此时,沈凝酥环顾了殿内一眼,对尽梅道:“我与方小主说说话,暂时不用伺候,你带着她们撤下吧!” “是。”尽梅看了眼自家小主的眼色,柔声回应后退下了。 如此,殿内便只剩了沈凝酥与方嫣二人。 这时沈凝酥从袖中掏出一张画纸,上头是一把坠着坠子的折扇。 “这个东西你可眼熟?” 方嫣接过,盯着画细细想了想:“没印象。” “你再仔细想想?” 闻言美人双眸紧皱又回想了许久,却仍然毫无头绪。 于是沈凝酥又从袖子里抽出另一张画纸,画纸上赫然展现出一太监跪在花园小径的场景。 “那个自称是花圃太监的人?” “对。” “可我真记不起来了。”方嫣摇摇头,“不过姐姐你怎的突然查此物?” 沈凝酥闻言只得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叙述了一遍,惊得方嫣一愣一愣的:“怎么又牵扯出一个宁岁巧?这事儿会不会只是巧合?” “清絮倒是记得当日花圃太监身上的坠子,可她也猜只是巧合,所以这几日我也未来惊动你,可左思右想,越想越觉蹊跷。” “姐姐别丧气,一会儿叫尽梅进来问问。” 不多时,尽梅被叫进殿内问话,她素来是个心意之人,果然确定花圃太监佩戴有折扇,扇柄下还吊了个坠子。 事情因此陷入迷雾里。 “若是宁才人也牵扯到其中,那便可怕了。” “宁才人与花月吟向来没有什么交集,怎么身上会有那小太监的东西。”方嫣思索着。 听着两位小主的推测,尽梅想了想,大胆提议道:“若是日后再见宁小主身上仍佩戴着此坠子,不妨直接问问这坠子的来历?” 闻言沈凝酥眼前一亮,点点头:“也只得如此了,若她说得一清二楚,说不定真真只是巧合,若她与花氏有牵连,刻意在我面前露出这坠子,必然是想引着我入局往下查,至于是个什么局,到时只得见招拆招。” 第67章 中秋在即 谈完坠子之事,恰巧小太监也从御膳房领了早膳回来,两人索性边吃边闲谈。 “许久没见到齐姐姐了,她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不中秋在即,她少不得又要忙着张罗宴席。” “还真是辛苦。” “是啊!不辛苦不行。” “中秋是个重要日子,不知太后可会回宫与皇上团圆?” “听齐姐姐说太后那边一直未传来回宫的消息,所以连她也不甚清楚。” “嗯。”方嫣点点头,“那……吊坠这事儿齐姐姐可知?” “我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不过依着我的看法还是得让齐姐姐知晓此事,毕竟前不久她为了咱们还夜查了花千堂。” 沈凝酥闻言点点头:“可她实在太忙了,我怕她分心。” “正巧我最近将茉莉晒干制成了些花茶,一会儿我俩拿些过去送她?咱们姐妹三人也许久未聚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了。” “还是方妹妹想得周到。” 用完早膳,两人是步行下的山,到了山脚乘一顶轿子往听竹馆而去,却被她宫里人告知自家小主去往锦华宫了。 “锦华宫?那不是范才人的住所?齐姐姐去那儿做甚?” 宫人笑笑:“还不都是为了中秋宴席之事,范才人说什么也要向皇上献舞,从司乐司找了七八个舞姬日日在自己宫中排练,今儿个派人来说舞已排好了,让咱们小主去拿个主意到底能不能在夜宴上献舞。” “当日因着米酒,范疏桐还摔伤了脚腕说是以后恐再不能习舞了,如今竟又巴巴的要跳,且她父亲不久前才离世,她居然有这个闲心。”沈凝酥道。 方嫣笑了一下,心底感触颇深:“父亲离世,宫中又相继有图兰朵得宠、花氏复宠,大抵是真让她心慌了吧!” 待两人到锦华宫门口时,只听得里头琴音阵阵、箫声朗朗。 宫门口的小太监认出了她们,屈膝行礼。 “齐嫔娘娘在这儿吗?” “在,今日我家小主排舞,很多人都在。” “嗯,那便带我们过去吧!” 小太监看着挺着个孕肚春风得意的沈凝酥,不知到底该不该带这个路,毕竟自家小主与她不大对付,若小主知道是自己带她俩进去的,到时候责罚自己怎么办? 可若是不让进去,她两人又都是主子,自己必定也少不了被训斥一顿,这都还是往轻了说。 他擦擦额头上的薄汗:“两位小主请随我来。” 小太监在前头引路,将二人带至了正殿后花园。 此殿虽并无人居住,亭台楼阁处处收拾得雅致,地方也足够宽敞,暂时用来练舞倒是最好不过。 二人刚至,音乐恰停。 诸位纷纷转过头来,因除了后妃还有几位女官也在,少不得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寒暄行礼。 “小主,我也不敢拦着不带她们过来。”小太监低声在范才人面前为自己开脱。 “我知道了,没你什么事儿,你下去吧!” “是。” 齐韵与三位女官一同坐在凉亭的圆桌旁,见有新的主子娘娘来,锦华宫宫女已又往圆桌添了凳子。 二人落座,自有茶水倒好。 “你两怎么来了?”齐韵有些意外。 “刚才方妹妹说要给你送晒干了的茉莉花茶,我们去你宫里找你没见人影,就跟过来了。” “嗯,来了也好,午膳便回我宫里用吧!咱们三人一块儿热闹热闹。” 正说着,范才人已换回宫装往这边而来:“既然齐姐姐和三位女官姐姐都觉着不错,那献舞之事便敲定下来了?” 三位女官只是陪笑,毕竟点头权还在齐韵那儿。 “嗯,只是辛苦范妹妹了。” “不辛苦,那我这几日便带着她们再加紧练练。” 看着范疏桐和和气气的笑容,沈凝酥觉着有些不适应,正盯着她神游着,她的目光却突然撞了过来。 偷瞄被发现,沈凝酥也只好冲她笑笑。 “呀!许久未见,沈姐姐的肚子倒是大起来了许多。” “满打满算我怀胎也五月了,肚子也该见变样了。” “不知姐姐可觉难受?做女人总都要经历这一遭,看着就辛苦。” “我宫里的嬷嬷说见了那么多孕妇,我怀这胎算是怀得轻松的,我自己也觉着还好,身体上偶尔的不适尚且能忍。”不知范疏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凝酥只好接着她的问话往下聊。 “还是沈小主有福气呀!就连肚子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也是个知道心疼娘亲,不闹人的。” 沈凝酥循声望去,说这话的是司乐司的女官赵璇儿,她如今约莫有三十往上的年纪了,却因长年累月地练舞,各种乐器也信手拈来,所以不仅身材窈窕,而且有一股子风韵,笑语时可见眼波妩媚。 余下两位女官倒是看着眼生,却也都是一脸精明相的美人儿。 看到这儿,沈凝酥不禁为齐姐姐捏了一把汗,天天与这些个人精打交道,的确是劳精费神。 从锦华宫离开时还未到用午膳的点儿,三人索性闲闲地去往御花园散散步。 “你们不觉着今日范才人对我的态度格外奇怪吗?” “大抵真被我猜对了,接二连三的事儿磨平了她的性子。” “什么接二连三的事儿?”齐韵问。 “经历了丧父,又看着后宫人人得宠,所以担心自己的前程。”方嫣解释。 “原来心思在这儿,也是个可怜人。”齐韵顺势感叹了一句,不过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此事上,“我前儿抽空看了看内务府的告假簿子,上头并无花房奴才的姓名。” 见两人神色似乎并不十分吃惊,齐韵好奇了起来:“怎么你两都是这个表情,难道你们已知晓了什么?” “旁的倒是不知晓,只是如今已平白多出了个人掺和进此事里。” “谁?” 沈凝酥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贴近齐韵耳朵一五一十将事情道出…… …… 还未入夜,皇上翻了邀月楼牌子的消息已传遍后宫。 彼时的长乐宫内,梁潇潇、苏双儿二人正陪郑姜闲聊。 “洛妃娘娘,方才我与苏妹妹一同路过欣合宫,隔着宫门也听见璃昭仪在里头发了好大的脾气呢!好像是因皇上翻了方美人牌子未翻她的而生气。” “她那个爆竹似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太子府时就这样了。” “是呀!也不知皇上喜欢她哪一点,不像洛妃娘娘您似的,又端庄、脾气又好。” 听着梁潇潇这般吹捧,虽知不是真心实意,郑姜脸上也少不得多挂了些笑容:“我吩咐你两平时多学些诗书礼仪,都照办了吗?” “一丁点儿也不敢马虎的好好学着呢!娘娘放心。” 她目光流转,停顿在了一直沉默陪笑的苏双儿身上。 被这么一盯,苏双儿更加紧张了,小声小气地答:“娘娘放心,我……我好好的学。” 事实上,苏双儿确实也在诗书方面下足了功夫,虽说她并不知晓洛妃突然让自己和梁潇潇学这些东西真的就能博得圣宠吗?然而对于被冷落多年的她来说,不论是什么样的法子,自己都愿意一试。 “再过不久便是十五了,范才人已经早早准备好了献舞,那天是你两为数不多能见到皇上的日子,到时候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们自己了。” “可……人家范才人位份在我与双儿之上,也要铆足了劲才能吸引皇上,我与双儿默默无闻,若论长相在这后宫之中也算不得出众,靠什么去争宠啊?” “什么都问我,你自己就不知道想想办法?放眼望去这后宫谁没有点自己一技之长?璃昭仪、范才人擅舞,沈才人会弹古琴,方美人会弹琵琶,余下的肚子里也都有墨水,就你两,天天大眼瞪小眼,只会伸长了脖子等着皇上主动来宠幸,难道天上还真会掉馅饼,还真能砸到你两人头上?” 梁潇潇被郑姜问得噤了声,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郑姜又将目光挪到苏双儿身上:“你是江南人?” “是。” “你们江南好啊,吴侬软语,说起话来嗲声嗲气,唱起小调酥得人骨头都麻了。” “多谢娘娘夸奖。” “我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吧?” “是,我明白了。” 唯有梁潇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插嘴问又不敢。 第68章 中秋前夜 中秋前一夜,梵昭突如其来来访朝云宫。 彼时沈凝酥正坐在院里喝茶。 见到他高兴得急忙跑上前迎:“皇上你怎么来了?” “见到朕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妾身自然高兴,妾身以为皇上掉进方妹妹的温柔窝里出不来了呢!” “你这话朕听着怎么有股子酸味?” “才没有,左右我现在也不能侍寝,皇上去哪个宫不也是去,若皇上日日宠幸的不是齐姐姐就是方妹妹,这才最好不过呢!” 说来方嫣已经连续受宠十几日了,在外人看来她定是甚得皇上欢心,可只有梵昭自己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开欣合宫。 也不知花月吟使了什么法子,前些日子自己每每去她那儿,总不知餍足,精神头也格外充沛,时间长了难免伤身。 且即便自己昔日独宠她时,或往后娇宠眼前沈氏时,也不至于夜夜贪欢失了分寸,所以梵昭心中早已怀疑花氏恐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奈何暗查无果,才想出了接连翻方美人牌子的主意,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邀月楼又离群宫甚远,到了她那儿也不至于一时兴起再往欣合宫去。 “怎么了?皇上如何皱着眉,似是心事重重?” 她踮起脚用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动作轻柔。 “没什么。”他顺其自然地将她稳住,而后牵起她的手,“如今天气渐渐转凉,夜里别在院子久坐,当心闯了风。” “皇上还知道关心妾身啊?” “废话,你肚子如此贵重,朕如何做得到不担心。” 闻者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气极:“我还以为皇上是顶顶聪明体贴之人,想法高过天下所有的男子,知道心疼女子不易,没想到如今也这样,只知担心自己的孩儿,不知担心自己的女人。” 梵昭被她这话弄得一懵,笑了:“谁教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之话?” “这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妾身难道说得不对吗?身为男儿,就应该妻妾与子女一同疼爱才对,而不是将女子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 “嗯,算朕错了好不好,以后朕改。”他声音柔了几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哄着她往殿内走,“朕喜欢听你说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喜欢有自己思想见解的女子。” 进入殿内,两人未急着就寝,而是相对而坐闲聊着。 “你这还有些日子就要生产了吧?” 这话听得沈凝酥直翻白眼——看来还是别指望他关心自己,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月,多了说还有满满四月,怎么就快要生产了呢? “对呀,皇上想说什么?” “没什么,宫中素来有坐月子期间接嫔妃母亲入宫伺候的传统,说是伺候,其实也是成全了母女二人久别相聚。” “那妾身什么时候可以接母亲进宫?” “你这还早,需得等太医报了接近生产的日子,内务府才能拟了朕的口谕,安排车马出宫。” “方才皇上还故意问妾身是不是快生产了,害得妾身心里顿时空了一大块,还以为皇上当真如此不在意妾身,连妾身有孕的月份都记不住。” 看着她气鼓鼓地抱怨,梵昭心都快融化了,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朕有可能当真记不住旁人何时有孕,何时生产,可你的朕记得清清楚楚。” “哼,这还差不多。” “小时候朕听太后和宫里嫔妃闲聊,说女子有孕到月份大了四肢会有些水肿,尤其双足最为明显,所以朕吩咐尚服局为你缝制了几双新鞋,比你如今脚的尺寸稍大些,大半寸的也有,大一寸两寸的也有,改天她们送来你宫里了你试试。” “多谢皇上。”她心头一暖,欢天喜地越过小茶几在他侧脸吧唧亲了一口。 “亲这儿不好。” 他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勺,因此沈凝酥便被控制住无法向后退,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已从他眼神里睨出情欲。 却依旧装傻充愣:“怎么不好?妾身觉着……” 未说完,已被他的唇将那未出口的话劫了过去,他的唇温温热热,令她忍不住想与之久久缠绵…… 半晌,沈凝酥推开梵昭,脸蛋红扑扑的:“妾身身子不便伺候不了皇上,还请皇上到旁人宫院去吧!” “怎么,不想留朕?” “不是不想,只是实在身体不适。” “没事儿,朕只想留在你身边,哪怕吻吻你抱抱你也好。” 他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一把搂入怀中,嗅着她青丝传来的淡淡月季花香:“有此美人,夫复何求。” …… 而此刻欣合宫的氛围便截然不同了,花月吟听闻皇上去了沈凝酥宫里,气得又想摔东西。 却被青蕊拦住:“娘娘别急,左右她如今有身孕,也做不了什么。” “皇上宁愿去个身怀六甲的人宫里也不愿到我这儿,你让我如何不急?” “可毕竟皇上对她做不了什么,若皇上还接着宠幸方美人,那方美人可是有怀上龙种的机会。” 青蕊观察着主子的神色,见对方有所松动,接着安抚道:“再说如果她为了固宠真伺候了皇上,伤的也是她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儿,若肚子里那个没了,才叫大快人心呢!” 听到这儿,花月吟将茶杯轻轻放到桌案上,笑了:“你这张巧嘴就会哄我开心。” “娘娘,奴婢还有一件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让我听听,什么事儿值得你如此犹豫。” “江大哥送进宫的虾毛是个风流倜傥招女子喜欢的……” “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宫女太监对食可是犯了大忌讳。”花月吟有些着急。 “娘娘您想到哪儿去了,奴婢是想利用虾毛那张脸让他去其他宫与小宫女走动走动,打探消息。” “这能行吗?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虾毛是哥哥的人,若事情败露他有了难,只怕哥哥伤心。” 青蕊闻言笑了,她深知自己主子虽做过许多坏事,心底到底保有一丝纯良:“也没要他一定要跟人家怎的,不过是俊俏小太监多亲近亲近大姑娘,只要他自己把持得住,不会让人抓着什么错。” 看着她依旧犹豫,青蕊又道:“主儿,说句逾越之话,江大哥对您的那份心意您还能不知吗?虾毛既追随江大哥,江大哥又将他送进宫里来,不就是为了能让他多护着您,多为您排忧解难?” “也罢,就让他去打探打探吧!”花月吟沉思片刻道。 第69章 引火 东方露出鱼肚白,树梢上露水浓浓,鸟儿衔食归来,落脚时惊得露水四溅。 听竹馆李嬷嬷早起烧水,听得下房传来开门声,探出窗一看是巧玉收拾得齐整地提着恭桶出来。 “姑娘何不多睡一会儿,竟这般早便梳妆好了。” 巧玉闻言吓了一跳,随着声响朝嬷嬷看去:“我近日梦魇心里闷得慌,索性早起了。” “我准备烙些香葱饼吃,姑娘不若与我同用?” “不了不了,实是没什么胃口。”巧玉绕去后院将恭桶洗干净了放在一旁,又朝小厨房看看,“嬷嬷,今日小主的早膳依旧是我去取吧!” “此时过去也颇早了些。” “不碍事,顺便散散心。” “那姑娘去吧!小主这些天胃口不好,记得多带一小碟开胃的酸黄瓜。” “是。”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齐韵也晨起了,霖画带着一群小丫鬟进屋伺候梳妆,得空后出来殿外看,不经问道:“今日是谁去取的早膳?眼看小主都快出来,怎还不见早膳上桌?” “回姑娘,是巧玉姑娘去取的,她去得早,也不知为何现在还未归。” “若不差个小太监去看看。” 正吩咐着,只见巧玉推门回来了,面色红润、巧笑倩兮。 霖画本想责备她几句,可看她笑容满面,也不想泼人家一盆冷水,终究未说什么。 不多时,早膳未用完,已有一群女官登门,说是中午宴请王公侯爵的宴席还有一堆问题等着齐韵去解决,她也无了用膳心思,披了件披风匆匆出门去。 凑巧梵昭刚下早朝,路过玉华殿,远远地见一美人儿被女官簇拥着,言谈举止有条不紊、大方得体,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洪广见状急忙依着主子的心情拍马屁:“为了这个节齐嫔娘娘可是忙前忙后了许多日,着实是辛苦。” 男子不应声,只睨他一眼,吓得洪广急忙噤声,以为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肚子上。 “是啊,的确是辛苦她了,若不是才刚晋了她位份不久,朕该再给她往上升一升。” 这话洪广不敢答。 “你说说朕该给她点什么赏赐好呢?” “齐嫔娘娘为太后分担公务,兴许她心里也不图着要什么赏赐,只要能让皇上太后舒心些也就足够了。” “这样吧,明儿去将我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挑一套好的送到她宫里去,她是个喜诗书的,定会喜欢。” “是。” 待梵昭走近,众人发现了他,齐齐行礼。 他牵起美人的手儿:“怎这般冰凉?” “臣妾自小便比旁人体寒些。” “嗯,忙过这阵子找个太医好好调养调养,女子体寒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却也伤身得很。” “不碍事。”她有些不适应眼前人的关怀,急忙转移话题,“如今还早,皇上怎的这会子便过来了?” “下了早朝听说你与女官在这边布置,所以来看看你。” “有劳皇上挂怀。” “宴席是你辛苦安排的,中午便由你陪朕一同出席吧?” 齐韵闻言一惊,中秋这样的大日子,后宫中素来够格陪皇上宴请王侯将相的唯有皇后一人,哪怕是再受宠的妃子也鲜少有这份殊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前朝已传出立后纷争,自己再明目张胆地与他站在一块儿,只恐朝中流言更甚,那父亲在前朝说不定更加举步维艰。 “妾身德才不够,不敢担此重任。” “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话至此,若拒绝再三则显得小家子气了些,齐韵也只得点点头答应。 “今儿太后是不是不回宫了?” “回皇上,太后娘娘昨儿才派人来说她近来身子骨不爽朗,便不来回折腾了。” “这样也好,等朕忙完这阵带上诸位嫔妃一同去宫外看看她,顺便也探望探望太妃们。” “是。” “岁巧是太后尤为疼爱的心肝宝贝,她是一定要去的,你能主持大局,也是非去不可,至于你沈妹妹,她有孕在身,便不宜奔波了。” “是,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梵昭还想说些什么,看着她低眉顺眼、平淡如水的模样,想了想又不愿再说下去。 在齐韵这儿他总能偶尔见着些过往郑姜的影子,因此心底终究不大爽朗。 …… 到了午时,玉华殿内已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朝臣及官家命妇,上下尽是一副歌舞升平、宾主尽欢之态。 十二道菜已用过,接着上的净是些菊花佛手酥、芙蓉香蕉卷、葡萄、梨子之类的甜点水果。 从餐前便开始喝酒的大臣中已有不胜酒力者,尚书左丞韩若望便是其中之一。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打断舞姬跳舞,道:“齐大将军,我敬你一杯。” 这韩若望素来与郑晋山交好,齐宥军身为武将本就与这些酸臭书生处不到一块儿,深知他这一敬绝不会憋着什么好屁,因此连酒杯都懒得端。 “齐大将军,我敬你一杯。” “你说要敬我,究竟是得有个什么由头敬吧?不然这干巴巴的只喝酒也太没意思。” “将军此话严重了,今儿个是中秋,这大喜的日子我开心,想与将军共饮一杯难道还有错啦?” “没错,来来来,中秋欢宜。” “正道是花好月圆人长久,将军如今真真是喜上眉梢头啊!” “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 “中秋佳节为一乐,将军能借此宴与齐嫔娘娘相聚为第二乐。” 此刻陪坐在梵昭身边的齐韵心里有些讥笑,果然不出所料,韩若望表面敬酒,实际还是想将火引到自己与父亲身上。 “韩左丞所言倒也无不对,其实我心中也想感激皇上,若非皇上格外开恩,我今日也不得与父亲相见,来,我也借着韩左丞的祝词敬皇上一杯,愿皇上年年岁岁花好月圆人长久。” 这样的场面梵昭早已经见惯了,端起酒杯承了这份情,心想果然齐韵是个聪慧机灵的——今日有她在,自己也省去了许多与文武百官周旋的烦恼。 第70章 立后纷争 “皇上,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望去,说这话的人是郑晋山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徒弟。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眼见齐大将军与齐嫔娘娘父女相见甚是圆满,让臣不禁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郑大人亦有洛妃这一位掌上明珠,前儿洛妃娘娘又为皇上诞下一双儿女,若是皇上也格外开恩,让洛妃娘娘带了小公主、小皇子过来与郑大人一见,不知郑大人得有多开心。” “好你个石鹤,你不好好喝酒吃肉,倒做起朕的主来了?” “臣不敢。” “按你这么说希妃也为朕孕育了长公主,那朕是不是也得将她爹请进京来参加今日宴席?” 梵昭脸上虽带了几分笑意,声音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问得石鹤噤了声。 “不是朕不想让他们父女、爷孙相见,只是昭瞻和晨云都太小,你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酒气熏天,若让洛妃将他俩带到这儿岂非熏着他们?你也是个做父亲的人,朕的心思你竟一点也不懂。” “是臣鲁莽了,请皇上责罚。” “确实鲁莽,责罚你倒也说得过去,你便自罚一杯吧!” “是。” 那石鹤将酒斟满一饮而尽。 “好,你这喝酒的架势爽朗得很。” “皇上,近日朝堂之上可都在议论立后之事,不知皇上考虑得如何了?”话自席尾传来,循声望去,说这话的人是齐宥山手下的小将陶涣。 他此言一出,齐大将军气得脸都绿了——今日女儿被皇上带来参加群臣大宴已惹得以郑晋山为首的那群党羽十分不满,他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岂非存心让自家女儿在皇上面前难做? “陶涣你莫不是喝醉了,还不快给我坐下。”齐宥军冷声斥责,又走到大殿中央行礼,“皇上公务繁忙,今日难得与我们这群老东西喝喝酒,还谈什么朝堂上的事儿,别让这傻东西扫了皇上的兴。” “别,让他说,朕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名堂。” “皇上,今日您既有违规矩带齐嫔娘娘至此,说明齐嫔娘娘在皇上心中有份量,何况齐嫔娘娘料理后宫已有一段时日,处处妥帖,依臣之见,尽早立后有益于巩固朝纲,而齐嫔娘娘恰巧足以担此大任。” “陶涣,你休得胡说。” 此刻,齐宥军也顾不得皇上未赐他平身,径直站起来怒目而视着自己这个笨手下。 “皇上,别听他胡言乱语,他定是喝多了。” “爱卿别急,你先回到你座上去。”梵昭面含笑意,可谁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又转头看向一脸视死如归的陶涣:“说完了?” “说完了。” “朕真是被你们这群老狐狸给逼问得没招了,事已至此,不若好好谈一谈这立后之事。” 一旁胆颤心惊看着这一切的洪广立刻使眼色令乐师、舞姬、太监、婢女全退了下去,殿内顷刻安静。 齐韵也只得柔声对梵昭道:“皇上,妾身便先退下去了吧?” “不必,你留在这儿。” “依臣之见还是立有子嗣的好。”石鹤又言。 “那你觉着谁比较合适?” “洛妃娘娘诞下长皇子,又是贵重世家的嫡出长女,品性端庄、德才兼备,足以任皇后之位。” “郑大人你如何看?” “立后虽从多方考虑,说到底还是得看皇上的心意,老臣不敢妄言。” “那齐大将军你觉着呢?” “皇上,臣只知兵法,带兵打仗绝不含糊,可至于立后之事说句实在的,臣从未想奢想过许多,臣也深知朝堂上有看得上齐嫔娘娘,推举她为后的,说到底齐嫔娘娘是臣的女儿,大家高看她几分臣心中感激不尽,至于立后之事臣不想参与过多,一切听从皇上。” 齐宥军这话说得光明磊落,坐伴君侧的齐韵因此也松了一口气。 眼见两位老臣皆如此说,余下文武百官只好噤了声,梵昭因此落了个清静。 “近日太后身子不爽朗未回宫,你们一口一个要立后,朕也得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不日朕将带嫔妃们去往松露山,在这之前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催促立后之言了,诸位可明白?”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 …… 这一餐午宴可将齐韵吃得身心疲倦,从玉华殿出来,她陪在梵昭身后慢慢地走,犹豫许久才轻声道:“皇上,妾身斗胆有一请求。” 男子停住脚步,虽有些疑惑,却还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妾身想请父亲去妾身宫中小坐,叙叙家常。” “方才在殿内你可都看到了,关于立你与郑姜谁为后的纷争不断,你此时请齐将军去宫里说话,就不怕有人拿此做文章?” “身正不怕影子斜,妾身不怕。” 闻言梵昭爽朗一笑:“好,朕喜欢你的行事,端得正,行得直,从不畏手畏脚。” 他转头看了洪广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又伸手拍拍齐韵的肩:“回宫等着吧!朕已派人去请齐大人。” “是,多谢皇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 听竹馆内,齐宥军甫见齐韵便行了武将之礼,看得齐韵心都快碎了——一如宫门,父女之情需得排在君臣之礼后,自己身为父亲的女儿,却得受他如此大礼。 急忙上前搀扶:“父亲快快请起。” 齐宥军端详着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亦是心疼自己女儿得紧:“韵儿在宫中可还习惯?” “我入宫也一年有余了,自然是习惯的,还请父亲进殿内说话。” 不多时霖画上了茶来。 齐宥军看着她,忍不住交代道:“你从小伺候韵儿,我深知你是个妥帖的,今时不同往日,往后照顾韵儿还请你多费心。” “老爷您放心,我定不会辜负您与夫人的重托。”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那奴婢便出去了,老爷与小姐好好说说话。” “去吧!” 看着她关门离去,父女二人却都沉默了。 隔了许久,齐韵才先打破平静:“父亲腿上的旧疾还是不时发作吗?” “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到阴天下雨便疼。” “之前从宁州那边不是得了瓶上好的药酒,父亲说还管些用,如今如何?” “一直在用,有时我犯懒说不必敷了,你母亲不依,日日监督着我上药。” “既然有用就得坚持用下去,俗话说病去如抽丝,不持之以恒哪儿能行。” “是,韵儿放心吧!” “前些日子母亲来信说为小铠相看了姑娘,这会子如何了?” “都快成了,那姑娘是江南富商家嫡出的二女儿,虽算不得什么权贵,但好在江家教女有方,从小便请了私塾先生在府里教学,是个知大理、明大义的。” “如此便好,那柳小娘的一桩心事也便了了。” “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小凯尽早成家立业的。” “嗯,只要家中安好,我便放心了。”齐韵点点头,“不过今日我请父亲来宫中小坐其实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与父亲要谈。” “何事?” 第71章 养猫 “关于立后之事,不知父亲如何想?” “韵儿,为父同你说句实话,我多年在外带兵打仗,若说不懂得揣摩人心那是假的,毕竟打仗还得用兵法,你要想让手下信服于你,稳住军心,那也是需要策略。” “是。” “可我还真是看不惯朝堂上那些个文官勾心斗角,其实在为父心里,这个皇后不论你当或不当,为父都没话讲。” 齐韵便只是静静的听着,因此齐宥军接二连三道:“你是为父最宠爱的女儿,哪怕是万不得已将你送进宫,为父也不盼你出人头地,只盼你开心顺遂。” “我方才在宴席跟皇上说的那些话全是肺腑之言。” “不像郑晋山那个老狐狸,表面说些不敢妄议,背地里勾结党羽,不把他女儿推上那个后位便不罢休。” “其实为父也知晓在扎堆的女人中做个顶顶厉害的,那可真是步步为营,刀尖上舔血的活儿。” “韵儿,父亲问你,你自己是如何想的?这个后位你想不想要?” 闻言齐韵淡淡一笑:“父亲您还不了解我吗?如今光是替太后分担,协理后宫,女儿已感触颇深,想来后位也并非如大家所看到的那般风光吧!” “这便好,这便好,为父想的是全听你的心意,你若喜欢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替你去争。” 这话逗得齐韵咯咯咯地笑不停,语气里带了些撒娇:“天底下就数爹爹待女儿最好啦!” 笑罢,二人喝了半盏茶,齐韵才言归正传:“不过爹爹,今日在玉华殿那个叫陶涣的,他是你手下?” “是。” “若是爹爹手下,他不该说出方才那些话才对。” “你不必管他,我总说我是个粗人,他比我还粗,只懂舞刀弄枪,就是一根直肠子,说起话来不管不顾。” “也罢。” “怎的?他说的话惹你生气了?回头爹爹替你好好教训他。” “我何必与他置气,只是觉着他说话不妥当,日后爹爹该小心提醒着他些。” 齐宥军闻言笑了:“看来闺女长大了,知道事事看得细致,走一步算十步。” “全仰仗爹爹与娘亲教得好。” …… 朝云宫殿内,沈凝酥正被女官和一群丫鬟簇拥着,尚服局一小丫鬟跪地伺候她一双双的试穿鞋。 “小主真是好福气,这才进宫一年多便有了身孕,皇上又这般的疼爱您。” “什么好福气,我只是比旁人更容易有孕些罢了。” “这还不是好福气呀?俗话说多子多福。” “莫要瞎说,若让旁人听了去还不得笑话我。” “哎哟,哪里来的笑话,羡慕您还来不及,小主自入宫后恩宠是这个。”丫鬟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 “素来只知你周尚服是个说话、行事面面俱到的,不想你手底下的人也这般伶俐。”沈凝酥望向女官周应彩打趣。 “小主谬赞了,你夸她几句回头她尾巴得翘到天上去,不过她说的也对,皇上确实十分疼爱小主您。” 正热闹,门外传来通传声:“皇上到。” “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多时脚步声近:“哟,今儿个酥酥宫中这般热闹。” “参见皇上。”众人齐声行礼,梵昭过去扶住还未来得及屈膝的沈凝酥坐回凳子上。 “还不是仰仗皇上,你让她们为我制鞋,这会子便送来了。” 梵昭端详着穿在沈凝酥脚上的鞋子,配色鲜艳,绣花精美,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怎么样?可有合脚的?” “有两双是合脚的,穿起来软得就像踩在了白云上。” “胡说八道,云朵你何曾踩过。” “妾身梦里踩过还不行吗?” 见两位主子这般腻歪,余下人纷纷低下头。 梵昭将美人的柔荑握在掌中细细抚摸:“又用凤仙花涂了指甲?” “是,今日中秋,妾身还不能涂个红红火火的颜色应应景?” “朕又没说不能。”他抬眸看了看,吩咐,“都退下吧!鞋子合适的留下。” “大了的那几双也留下,以后若我脚再肿了,还可以穿。” 这令周应彩犯了难,抬眸望了梵昭一眼,已明了,依着沈凝酥的话将鞋子全都留在了殿内,带人离去。 “听说皇上带齐姐姐去了午宴?” “就数你消息最灵通。” “不仅妾身消息灵通,其实都传遍后宫了。” “哦?是吗?那可还有什么也传遍后宫的?” “皇上真要听?” “说吧!”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在传皇上有立后之意,齐姐姐和洛妃娘娘是在朝堂上呼声最高的,今日皇上带姐姐出席群臣宴,大家都在揣摩圣心。” “这些话你听何人说的?” “妾身在后宫里总要有些耳目吧!旁人也有,这是寻常。” “你倒是说话爽快。” “酥酥在皇上这儿不想有所隐瞒。”她娇滴滴道。 “那酥酥觉着如何?若是这两人里需得立后,你更偏袒谁?” “私心自然是齐姐姐。” 这话梵昭未接。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机灵的将话题转到了旁处:“皇上可有喝昏了些?” “今日倒是没有,那些老骨头在宴席上只顾着催朕立后了。” “没喝昏便好,晚上还有一群嫔妃等着跟皇上喝呢!范才人为了献舞这些日子天天卯足了劲儿的练。” “那酥酥可有惊喜要给朕?” “妾身也想过来着,只可惜肚子愈发大了起来,不能如愿。” “好,那便等你生产过后再辛苦给朕献舞。” “宫中擅舞之人无数,皇上何苦为难妾身。” “这不是为难,只实在是旁人跳的朕都不喜欢,就想看你跳。” “妾身才不信。”沈凝酥勾住梵昭的脖颈,笑容明媚,“皇上,妾身与你说件事儿,不知你应允与否?” “什么事儿?” 只见她眼睛溜溜一转:“妾身想养一只猫。” “这并非什么难事。” “去年妾身进宫,去了璃昭仪的欣合宫,见她养了只可爱的长毛白猫,妾身喜欢得不得了,宫中虽也有旁的野猫,却并不如她那只漂亮。” “待朕派人寻只比她那只还漂亮的送你。” “多谢皇上。” 第72章 云端雀 天将黑未黑,四处灯笼亮起,宫人忙忙碌碌穿梭在甬道上。 “这红红火火一片灯海,倒令人有些想家了。” “小主莫难过,待小主过阵儿产子,夫人是可进宫伺候的。” “你说父亲母亲现在家中都在做些什么?定是到了祖母院子里一同吃团圆饭吧?说不定大姐、五姐也带了姐夫回娘家。” “小姐。” 清絮只觉自己眼眸酸溜溜,委屈着一张小脸看向沈凝酥——她是沈家家生子,父母如今依旧在沈家伺候,她又何尝不思念双亲,刚入宫时还曾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几次。 “罢了罢了。”沈凝酥拍拍清絮的手背,朝自己所居的偏殿走去,“咱们快点儿回屋梳妆,不然一会儿迟到了不好。” “是。” …… 待到秋水阁时人还不多,三两女官正指挥宫女往桌上放瓜果茶水。 “沈小主,这边请。”一宫女在前引路。 因此沈凝酥便被带到了右侧座最靠近皇上的位置,对面是洛妃。 沈凝酥侧过头与齐韵说悄悄话:“齐姐姐你将我安排在此,只怕一会儿希妃和璃昭仪找茬,她两位份可都在我之上。” “傍晚时华音闯了风寒,希妃在宫中照料不会来了,让璃昭仪坐洛妃下位即可。” “那你……” “你我姐妹二人还需拘束这些?再说你如今有孕,特意照顾你些料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谢谢姐姐。” 齐韵假意嗔怪地瞅她一眼:“退一万步而言你如今是宠妃,即便今日不是由我主持大局,那些个女官一个赛一个的精,定也会将你安排在此的。” “两位姐姐好。” 二人回过头去,原是宁岁巧。 她被安排坐在了齐韵与方嫣中间的位置,如今方嫣还未来,她自然只得朝这边搭话几句。 沈凝酥下意识地往她腰间瞟了一眼,并未看到那天她所佩戴的坠子。 “怎么了?两位姐姐怎么都这么直勾勾盯着我?” “没什么。”齐韵笑笑,将宁岁巧拉到椅子上坐着,“我去看看菜肴送过来了没,先失陪会儿。” 自小长大的情谊,沈凝酥自然知晓这是齐韵特意为自己创造机会,二人间虽隔了个椅子,可并不影响交谈。 于是巧笑倩兮看向宁岁巧:“妹妹今日这套碧蓝色宫裙倒是素雅得很,衬得妹妹如出水芙蓉般,所以我和齐姐姐方才都看入神了。” “多谢姐姐夸赞,我不擅长打扮,如今还不知什么颜色的衣裳首饰最适合我,也不知是适合戴金还是戴玉,只好都胡乱试试。” “今日这套就很不错,颜色虽素,布料却是飘逸灵动的软烟罗,不至于盖去了妹妹这个年纪的灵气。” “看来姐姐对装扮之道颇有研究,若有机会岁巧要好好向姐姐讨教讨教。” “我也只是胡乱说说罢了,倒是幸而妹妹未嫌弃。” 沈凝酥观察着宁岁巧的神色,看她眼眸弯弯并无防备之意,正准备一鼓作气问一问那坠子之事,不料对方却自己开口了:“那沈姐姐觉着我适合戴金还是玉?” “我看着倒是玉比较好,而且需得是清透无瑕的冷玉,若是颜色重了则失了清丽。” 对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日你去我宫中送太后和太妃赏的东西,我见你腰间佩戴了一墨绿坠子,那般颜色若戴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则颇为相衬,戴在妹妹身上则……” “那坠子也是我偶然得的,一个小玩意儿,以后不戴就是了。” 偶然所得——这是何意思? “若是皇上赏赐,那皇上也太不懂女儿心意了。” “并非皇上赏赐。” 看着宁岁巧渐敛笑容,沈凝酥也不好接着追问下去,只得将目光放到殿外,正巧方嫣进来,笑道:“方妹妹今日可来迟了。” “我所居甚远,自然是要比大家迟一些。” “方姐姐别听沈姐姐吓你,皇上还没来,不算迟呢!” 方嫣笑得看去:“几日不见,宁妹妹仿若抽条了些?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我如今也十七八了,都快老了。” “在我们面前说自己老,妹妹这是笑话咱们呢!” 正说笑着,门口传来太监通传声:“皇上到,璃昭仪到。”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往外看,果然见那一双璧人有说有笑地往里走。 “皇上怎么和她在一块儿?” “午后还去我那儿小憩了一会儿,后来便说回嘉德宫了,听闻华音闯了风,莫不是去看望华音半道上又被她劫了过去。” 望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议论,宁岁巧淡淡将自己目光收回,低头不语——如今她对眼前这位皇上可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也不知宫里那么多女人怎么个个跟着了道的这般钟情于他。 大概是感受到这边炽热的目光,梵昭朝三人看了过来。 这一看便对上了沈凝酥气鼓鼓的眼神,他急忙将目光收回,不自然地用手指揉揉鼻尖,莫名有些心虚。 而上一秒还火冒三丈的美人儿捕捉到这一幕,噗嗤一乐。 不多时,宴席开始。 司乐司是个有眼力见的,知范才人欲献舞,谁也不敢盖过她的风头,只编排了些老得不能再老的寻常曲目。 “皇上,接下来妾身为你献上一支舞吧?我与舞姬们已排练多时。” “你腿上有伤,方便吗?” “只是扭到,如今已大好。” “好,朕的美人儿用心了。” “请皇上稍候片刻,妾身去偏殿更衣。” 不多时,范疏桐领着一群舞姬重回殿内,她所着舞裙一看便是精心设计过的,白色华锦上缝制了同色的短羽毛,愈接近裙摆愈长,最终缀有长长的洁白孔雀羽。 “皇上,妾身给皇上带来自编的《云端雀》。” 紧接着弦音如高山流水般徐徐而来,范疏桐匍匐在地,随着琴音袅袅而起…… 花月吟斜眼去看高座上男子,显然他已被迷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献舞之人。 “雕虫小技的假把式,就会哄骗皇上。”她嗤之以鼻。 “璃昭仪说这话可就不好听了,想当初你不也是从舞姬一步步跳到了龙床上。” 这话令花月吟有些猝不及防,她没想到平时里沉默寡言的郑姜也会这般呛话:“洛妃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我不过是评价她几句,不知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跳舞人人皆可,我不过是见不惯你那瞧不上旁人的劲儿。” 虽有乐声掩盖,她两争执的声音也并不小,沈凝酥以扇掩面,笑道:“快看,那两人吵起来了。” 第73章 华音病了 齐韵则只是宠溺的睨小孩儿般睨了沈凝酥一眼,并未应声。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花月吟毫不客气地对郑姜翻了个白眼:“我就这样的做派,你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关我何事。” “妹妹是该多读些《女则》、《女训》了,心平和,不擅妒方为女子之体面。” “你不用读了几本书便慌慌的来教训我,若是比恩宠,你个饱读诗书的人也不及我个睁眼瞎似的多得皇上宠爱。” 郑姜眼底仍含着微微笑意——诚然她被花月吟此话戳中了心窝子,但她不愿与之争个面红耳赤,总觉得有失体面。 不想一旁却隔着个图兰朵传来接茬声儿:“总的来说还是饱读诗书的好,俗话说墨水能养人,单气韵便甩肚子里空无点墨之人一大截。” 苏双儿想拦住嘴快的梁潇潇,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花月吟目光在梁潇潇身上打量了个遍:“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东西?我竟不知。” “你……” 在她刻薄不屑的眼神中,梁潇潇败下阵来——她本也只是想帮郑姜说几句话,哄得郑姜对自己高看几分,没想到花月吟是个硬茬,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回璃昭仪,我是百秀宫的梁答应。”她低下头。 “答应?”花月吟噗嗤一笑,“如今这宫里倒是愈发没了规矩,小小一个答应也竟敢来插我们正经主子讲话。” “对不住,我……我知错了。” “她不过是说句公道话,你何苦为难她。” “这叫为难?我竟不知一向冷心冷面的洛妃何时如此热心肠了起来,没得自降身份为个不相干之人说话。” “我与你这般拎不清的说话才是自降身份,她好歹还知个理儿。” “哼。”花月吟冷笑一声,正欲说些什么,琴音渐熄。 “范才人精心为朕准备一场演出,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而此时的范疏桐也愤恨地朝梁潇潇瞥了一眼——她心中有气,却不敢发泄到另两人身上。 “皇上,妾身不过是评价了范才人编排的舞几句,洛妃娘娘便以妾身读书少来糟践妾身。” 花月吟语气娇娇的告状。 而郑姜只是无奈地将目光收回,不为自己辩解。 “噢?那你方才是如何评价的?说来听听,好让大家伙一块儿交流交流。” “自然是极好的。”花月吟笑语。 其实她方才光顾着斗嘴了,何曾花了心思在那支舞上。 “依朕看范才人此舞不错,模仿云雀栩栩如生,辛苦你此番用心。”他看向范疏桐。 “多谢皇上夸赞,那妾身这便退下更衣了。” 这才约莫半碗茶的功夫,范疏桐已婷婷袅袅地进来了,恰有舞姬献嫦娥奔月之舞,没人注意到她,她便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朝梵昭而去。 “皇上,妾身敬您一杯。” 随后,她并未及时返回自己座位上,斗胆顺势倚进梵昭怀中,一手勾住男子脖颈,楚楚可怜道:“皇上,今晚去妾身宫里,好不好?” 因有诸多人在,梵昭不好与她耳鬓厮磨,故作威严的凝视着她,眼底却染了些情欲,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好不好嘛?” “乖。”梵昭在她臀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先回座位上,待会儿再说。” 范疏桐还欲撒娇,梵昭又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她这才乖乖听话退了下去。 “狐媚娼子。” “姐姐你怎么逮谁骂谁,若被听了去你少不得又要受罚。” “我就小声说,除了你谁会听得到。” 一旁的图兰朵闻言侧过头睨了梁潇潇一眼,终究未说什么——今日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后宫中,除了齐韵那一伙儿,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何况……那花氏火气烈烈又嘴上不饶人,今后还需离她远一点儿的好。 廊下,高真焦急踱步:“这都快过亥时了,怎里头宴席还不见散。” “师傅,要不托个人进去问问?”徒儿出招。 正巧有领头宫女带着一群小丫鬟准备上酒菜,高真咬咬牙:“也只得这样了。” 他微微躬身点头行了礼:“姑娘,咱家是敬事房首领太监,劳烦姑娘一会儿进去替我带句话给洪公公。” “什么话?” “你只叫他出来便是。” “这……”这位公公她是识得的,可唐突去为他将皇上身边的公公请出来,她有些不敢。 “姑娘,咱家也是为了皇上翻牌子之事,这可耽搁不得,你不见里头那些主子娘娘都眼巴巴的等着吗?” “好吧!请公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不多时洪广出来了,笑眯眯的:“公公又为难了吧?” “可不是。”他也陪笑着,“我若是此时递牌子进去,恐皇上为难。” “怕什么,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做过。” “哎哟!您老人家可别说笑了。” “今夜大抵是去范才人宫里了。” “怎的?” “你就等着瞧吧!”洪广扔下这样一句话乐呵呵地回了殿内。 却也不忘为高真解决他的棘手事儿,躬身低问:“皇上,高公公在殿外等候多时了,不知您今晚可要翻牌子?” 只见梵昭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有序地轻敲:“华音病了,朕去看看她。” “是。” 第74章 水满则溢 从秋水阁散去,梁潇潇与苏双儿并肩而行。 “姐姐,你以后还是少做这些抢着出头的事。” “怎么就算抢着出头了?你不说话,偌大的宫殿里有谁会注意得到你?” “可咱们毕竟人微言轻,璃昭仪脾气又火爆,惹急了她只怕日后没有好果子吃。” “你总操心日后日后,前怕狼后怕虎,难道你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做个末等的答应?” “可谋出路也不是这样谋的,虽说眼前洛妃娘娘与咱们密切了几分,若真陷入险境,她不一定能帮咱们。” “我看你就是多年前在太子府里被人给欺负怕了,这么胆小。” 听到这儿,苏双儿不想再多劝,沉默着。 “苏答应请留步。” 回头一看,是洛妃身边的丫鬟。 “请问姑娘有何事?” “我家主子请苏小主略微留步,她有几句话要奴婢通传给小主。” “单叫她没有叫我?”梁潇潇满脸不可置信。 那丫鬟摇摇头,自己个儿添了句:“夜黑风高,娘娘说梁答应喝了酒,回宫路上仔细脚下。” 这时梁潇潇心中火冒三丈,置气地瞪了苏双儿一眼,转身离开。 见她人走远,苏双儿以为先前洛妃安排到自己身上的计划就要展开了,正准备随她而行,不想丫鬟只是歉意道:“我家娘娘说了,今夜皇上是去看望生病的华音公主,大抵是不会上套的。” “那……那娘娘的意思是?” “那件事以后再议吧!请小主回宫好好休息。” “是,有劳姑娘走这一趟。” “话已传到,奴婢先走了。” “嗯。” “主儿,这可如何是好?”苏双儿身边的婢女问道。 只闻得苏双儿叹了一口气:“洛妃娘娘肯为我出个主意已是万幸,她说不行,我也只能听着。” 两人慢慢朝百秀宫而去,不料到了一拐角处,梁潇潇跳了出来:“你们鬼鬼祟祟议论些什么事儿?居然还背着我。” “姐姐你不是先回宫了吗?” “亏得当初还是因为我你才与洛妃娘娘攀上关系,如今居然撇开我,你闷葫芦似的,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也不知她瞧上了你哪点好。” “姐姐你就别挖苦我了。” “好,你不说是吧?小满你说。” “回梁答应,真没什么事儿。” “你也学着你家主子开始对我哄哄骗骗?” “这……” “姐姐你莫怪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走,咱们回宫。”苏双儿说着,便挽起了梁潇潇胳膊,“今夜也算是吃饱喝足,咱们回去好好泡个脚解解乏,好好休息。” 梁潇潇的性子是个不依不饶的,可她也清楚苏双儿嘴巴严得很——她不想说的话即便是用戒尺撬也不一定撬得出。 因此只是气鼓鼓地将胳膊甩开,跺跺脚自顾自往前走了。 …… 兰若宫内,祝桃雨正守在华音床榻前,不时用手摸摸她的额头,见高烧退去,这才放心。 “你家娘娘呢?” “回皇上,在小公主殿里。” “她不知道朕要来吗?” “太监先前已来通传了,可娘娘担心小公主得紧,一直守着,因此没有沐浴更衣前来接驾。” “嗯。” “那要不奴婢现下去请娘娘来?” “不必了,正好朕也去看看华音。” 梵昭放慢了脚步往里走,掀开珠帘,只见床榻边有一抹憔悴的背影。 “你如今这个样子倒是有些为人母的派头了。” “皇上。”祝桃雨站起来准备行礼。 “不必了,华音如何?” “两个时辰前喝了药,哭了好一阵儿,这才终于睡安稳了,太医说连续服药几日,无大碍。” “嗯,太医既然都如此说,你也放宽些心。” “那药苦得连妾身都喝不下,华音才这么小,看着她小脸通红,还被药给呛到,我心里真是自责极了。” 说罢,祝桃雨抬手抹抹眼角的泪。 梵昭才注意到她脸上妆已花,鬓角处大约是流汗太多,有脂粉斑驳之痕。 她如今的样子倒是令梵昭心头一软,仿若昔日那个脾气温温软软、善良娴静的阿桃又回来了。 于是一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耳垂:“华儿已睡,这儿交给奶嬷嬷们伺候就行,你瞧瞧你累得妆都花了,先去舒舒服服洗个澡,咱两也歇息吧?” “好。” 寝殿内,梵昭正在看书,祝桃雨沐浴更衣完,素着一张小脸进来。 她讨好地坐在床沿边,往梵昭肚子一靠:“皇上可许久没来臣妾这儿了,看来是不思念我们母女二人。” “怎会不思念,若朕不思念前阵儿还眼巴巴往兰若宫送来这么多东西?” 提起这个祝桃雨便气,前些日子是华音生辰,满一周岁按理来说本应大办,可自打入夏过来,华儿身体总三天两头出些小毛病。 因此她托了自己母亲祝刘氏特意回了趟老家,找那个算卦很准的周瘸子算了算,人说华儿生来富贵,幼时常有些小疼小病是为了抵住水满则溢,年幼时需得事事节俭,只当个寻常人家的家生仆童养着是最好不过。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祝桃雨哪儿舍得华儿受罪,一应照料皆如往常般精细,忍痛回禀了皇上不为华儿办周岁宴已是最大妥协。 “朕前些日子命工匠特意打的吉祥如意锁你没给华儿戴?” “华儿年岁还小,皇上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对她来说太贵重,小孩子只知吃饱穿暖,哪儿懂得欣赏什么金银玉器之美,待她再长大些给她戴也不迟。” “嗯。”梵昭点点头,抚摸着祝桃雨的秀发,“先前你怀胎十月脾气渐长,如今倒是稳妥多了。” “女子有孕自然情绪多变些,何况那时皇上刚得了几位新入宫的美人儿,妾身只怕自己年老色衰不得皇上宠爱。” “朕从不是见色忘义之徒,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岂是他人可比拟。” “那……那璃昭仪呢?” 祝桃雨虽近些日子深居宫院不常走动,可前阵儿花月吟接连侍寝的消息她却知晓。 “朕……也很喜欢她。” 女子听得这话,垂眸,烛火照耀睫毛在她眼底形成一片阴影,她忽想起前阵儿母亲同自己说的话:指望男子专情,不若指望葡萄藤上可结出西瓜。 第75章 妖精 因梵昭喝多了酒,如今昏沉劲儿已过,体内一股热气灼得令人睡不着,情欲汹涌,少不得又折腾了大半宿。 叫水时,只见是个小丫鬟进来的。 她拎着沉沉的木桶往返了好几次。 “怎的只见你一人?” “回娘娘,今夜当值的还需去小公主那边伺候,方才小公主醒了一次,大家又是煎药又是煮水,忙得团团转。” 此时梵昭倚靠在床头雕花木板上,喝了一口凉茶降降温,道:“朕与你家主子不过是简单洗洗,拿个小木盆再加上几块干净巾帕便够了。” “是。”那丫鬟得令退了出去。 祝桃雨轻拍了一下梵昭胸膛:“皇上您总惯着她们,以后若是臣妾宫中的奴才愈发难使唤了,臣妾便要怪到您头上。” 男子哈哈一笑:“看来你宫中人手不够,明儿朕让内务府再派过来几个。” “够了够了。” “多了总比少了好,你是主子,不必在这些吃穿用度使唤人的事儿上委屈自己。” “是,皇上真好。” 天蒙蒙亮,祝桃雨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侧,见梵昭还在这才放下心。 他已许久未来,昨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一想到过一会儿他便要上早朝去,祝桃雨心内一万分不舍。 梵昭被她的动作吵得翻了个身,祝桃雨急忙轻轻收回手,好让他能多在这儿久留些。 “阿桃怎醒得如此早?” “皇上,你醒啦?” “嗯,被你给吵醒的。” “妾身不是有意的。” “无碍,左右也到了快要上早朝的时间。”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朝屋外喊道:“传水。” 外头等候已久的丫鬟听闻动静,由果蕊领着排成一列进了屋。 祝桃雨不舍地从男子后背拥住他:“皇上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妾身不舍得皇上这么快便走。” 她还未梳妆,只穿了寝衣,隔着薄薄布料梵昭感受到来自她胸前的柔软。 晨起本就精力蓬勃,他忍不住浑身一热。 却还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顺势将手扯开:“阿桃乖,天子当以天下事为重,耽搁不得。” 祝桃雨无奈,坐在床上生闷气。 因此伺候皇上穿龙袍鞋袜的活儿便由着宫女来干。 只见小玉蹲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眸,将梵昭一只脚抱到自己胸前搭着,取了鞋袜有条不紊的帮他穿好,又换另一只脚。 这小玉便是昨夜进殿内送水之人,梵昭对她有印象,现下又觉她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本只是寻常伺候主子的举动,却莫名有些暧昧了起来。 穿好鞋,小玉抬眸,目光掠过男子的腰腹,很快又红着脸垂眸站起身,跟随领头宫女退了出去。 而床榻上的祝桃雨完全未注意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些事儿,见梵昭起身真准备走,只得也起身装模作样地替他整理整理衣冠:“那等皇上得空了再来看望妾身,好不好?” “好好好。” “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午膳便来妾身宫中用,好不好?” 未听见他应声,她又道:“左右皇上一个人用午膳也是寂寞,来妾身这儿,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一家三口——她未免也太敢说了,正经追究起来除了皇后谁有资格这般说? 好在梵昭也不在意这些,他点点头,又有些欺负人地将祝桃雨的头发揉乱:“好,听阿桃的。” 这才令祝桃雨开心起来,踮脚凑近他薄唇便落下一吻,而后得逞大笑着钻回了被窝。 偏殿那边没消息传来,定是华儿还在睡梦中,因此祝桃雨美滋滋的又睡了个回笼觉,才传水盥洗梳妆。 “这儿有我伺候便行,你们出去吧!” “是。”余下人齐齐退下。 祝桃雨也放下螺子黛:“怎么了?” “娘娘,皇上难得来咱们兰若宫一回,您要牢牢拴住他的心才是。” “这还用你说?我知道。一会儿皇上还要来咱们宫用午膳,告诉御膳房好好准备着。” “是。” 她又接着画眉,从铜镜里看到果蕊一脸犹豫。 “怎么了?终究是还有什么事儿?” “方才奴婢带人来伺候皇上晨起,皇上看小玉那眼神……可不像是清白的。” 祝桃雨心中的火一下子起来了,拍着桌面:“什么叫不清白?你好好说说。” “就……方才小玉伺候皇上穿鞋,将皇上的脚抱在自己胸前,皇上一会儿看看她发髻、眉眼,一会儿又看看她嘴唇、锁骨……” “你去将她叫进来。”她冷声打断。 “是。” 不多时,小玉已被带进,一脚踏进来便感觉寝殿内气氛阴郁得可怕。 她自然知晓是因何事,愈发恭敬地唤了一声娘娘。 “你过来。” 小玉不大情愿,却还是挪动着脚步过去。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甩到小玉脸上,她急忙跪下。 “你可知本宫因何事打你?” “不知。” 下一秒,她另一侧脸颊又迎来一掌,小玉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却不敢哭出声,只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 “贱人。”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祝桃雨愈发窝火,一脚踹到跪地丫鬟的肚子上。 女子瞬间双脸煞白,疼得缩成一团。 果蕊见事情闹大,这才上前拦:“娘娘气也撒了,别与她一般见识。” “你躲开,我今日要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 扑通一声——果蕊跪地抱住祝桃雨小腿:“她死了事小,若让皇上知道了事大,没得以为娘娘您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皇上原来常常夸娘娘性格娴静温柔,难道就要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坏了皇上对您的印象吗?” 听到这儿,发怒的祝桃雨才终于冷静下来,她坐回座位上,一眼也不想再瞧那丫鬟:“编个由头跟内务府说一声,将她打发到辛者库去,让她以后再也见不到皇上。” 这话果蕊未直接回答,而是扭头冷冷看了小玉一眼:“还不快滚出去。” 殿里头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院子里丫鬟太监全听见了,伸着头往殿内看。 见小玉哭得泪花带雨的跑出来,通通避而远之。 果蕊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祝桃雨安抚好,转出大殿,对廊下一小丫鬟吩咐道:“给娘娘上壶清心降火的茶,再备几碟甜膏。” “是。” “等等,那孽障呢?” 小丫鬟迟疑一秒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小玉,如实指了指宫门:“哭着跑出去了。” “妖精,孽障,真真是个不省事的。” 第76章 谁也不见 “今儿的秋来得快,公主皇子冬日的衣服要尽早缝制,若是哪一日突然降温也好有个准备。” “是。” “天气冷了大家伙都吃得多了起来,光御膳房供给的那些菜根本不够,跟内务府说一声,哪日御膳房的出宫采买,给他们银钱让他们为咱们宫单独带些瓜果菜肉。” “娘娘真是慈悲心肠。” 主仆二人正闲谈着往前走,忽听得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郑姜想跟随哭声去看清楚情况,却被云岁护在身后:“还是奴婢去看看吧!” “谁?”她大声质问,试探着往假山后的池子边走。 小玉听见动静急忙止住哭声,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被云岁逮了个正着。 “你站住,你是何人?在哪个宫里当差?还不快快如实交代。” “回姐姐,我是……我是……” “怎么?莫不是连自己在哪个宫里当差都记不得?” 这会子洛妃也跟了上来,小玉一见她,不敢再隐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参见小主,奴婢叫冷玉,在希妃娘娘身边伺候。” 云岁准备质问她因何而哭,却被郑姜拦了下来,先是亲自将她扶起,又用自己的手绢为其擦去眼泪:“可怜见的,这是因着什么事儿哭得如此伤心?” 冷玉心中一暖,又不敢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道来,只摇摇头:“都怪奴婢蠢笨,办错了差事惹得我家娘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奴婢恨自己无能,所以才躲到这儿哭。” “做人哪有不犯错的,你们为奴为婢已很是辛苦,除了滔天大错,不值得你这般伤心自责。”她又伸手将冷玉散乱的碎发理好,“莫哭了,主子最是忌讳自己手底下的人天天哭,若是你眼睛红肿着回去,少不得又要被骂上一顿。” “多……多谢娘娘。”她抽咽着。 “云岁。”郑姜扭头冲婢女使了个眼色,云岁立即心领神会掏出碎银递给冷玉。 “娘娘这是作甚?奴婢不敢受娘娘这般大的赏赐。” “无碍,你哭得这般伤心,用这碎银去御膳房换几颗糖吃也是好的,嘴里甜了,心里头也就不这么苦了。” 冷玉还想推辞,云岁却直接将银钱塞到了她手中:“你就拿着吧!我家娘娘最是菩萨心肠,这点赏赐在我们长乐宫算不得什么。” 因此冷玉也就不再拒绝,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银钱,又是感激又是暖心,忽有些羡慕了在长乐宫当差的婢女。 另一头,果蕊正在四处寻找冷玉,今日之事她看得透透的,那冷玉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家伙,若是她一时想不开投了井也没什么,怕就怕她去内务府求段白明将自己换个宫殿伺候,或是闹到皇上面前哭诉…… 若如此,自家娘娘少不得要背个苛待下人的骂名。 她寻了很久很久也无果,却在回宫的甬道上撞见了也准备回宫的冷玉。 “你去哪儿了?不好好待在宫里伺候,一声不吭跑了出去,这是当奴才的道理吗?” “回禀姑姑,我一时伤心,四处走了走。” 果蕊冷笑一声:“你倒好,当个丫鬟还当出了官家小姐的做派,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咱们宫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冷玉一听她这么说立刻焦急了起来,拉着果蕊胳膊求道:“我知错了,求姑姑替我在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别将我打发去辛者库好不好?那儿的活计那么苦,里头的宫女嬷嬷也个个都是厉害的,要我去那儿不如要我死了算了。” “呸,张口闭口死啊活啊的,你有胆去娘娘跟前说这话?看她不打烂你的嘴。” “奴婢错了,奴婢真知道错了。” 果蕊看着冷玉如此乖巧求饶,料想她未闹出什么大动静,冷眼将她胳膊甩开,借坡下驴道:“行了,我一会儿会在娘娘跟前帮你说几句好话,你再好好的给她赔个罪认个错,此事也算了了。” “是。” “不过你也真是,那些小心思本就不该有,如今发生了这件事以后就该及时打住,宫里头想搏上位的人多了去,你看有几个是出了头的?再看从前那个米答应,才风光了几日便惨死湖中。” 这些话是真心话,可显然此刻的冷玉已听不进去,她只是表面乖顺地点了点头:“多谢姑姑教诲,兴许是娘娘误会了我,那些个忘恩负义的心思奴婢半点儿也不敢有。” 见她如此嘴硬,果蕊也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转身朝兰若宫走去。 再说那嘉德宫,花月吟带了碗乌鸡汤在明政殿外等候多时,忽听见宫门口传来女子与太监说话的声音,便派了身边的婢女去看。 “回娘娘,是范小主来了,她身边的丫鬟也拎了个食盒,公公正带着她们往这边走。” “拎着个食盒,看来也是来看望皇上的了。”绿意道。 “管她来做什么,她忙她的我忙我的,看皇上终究是把谁留下。” 花月吟说这话时满脸不屑——昨夜她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也没在皇上那儿求得个恩宠吗?也不过是不得宠之辈罢了。 “哟,我竟来得巧了,不想姐姐也在此。” 她回头,只见范疏桐笑语嫣然,宛若一枝蓬勃散发生机的绿萝。 终究还是年轻人生机盎然啊!别说皇上喜欢,即便是自己看了也觉着赏心悦目——花氏如此想着,虽烦她今日至此,脸上却还不得不带了笑容:“皇上与大臣们正在里头议事,咱们可都得苦等一阵了。” “无碍,左右我在宫里闲着闷得慌,能在此遇见姐姐与姐姐多说几句话,也好打发这长长白日。” “你也给皇上带了吃食?” “是,是小厨房自己熬的醒酒汤和鸽子汤,我尝着不错,所以带来给皇上尝尝看。” “妹妹倒是心细,还记着皇上昨夜喝了酒要喝点醒酒汤。” 范疏桐听到这儿只是笑而不语。 就在殿外一片寂静之时,明政殿内突然爆发出梵昭的斥责声:“蠢才,蠢才,一个二个都是莽夫出生,斗鸡转世。” 接着便是东西被打落在地面的声音:“滚!” 范疏桐哪里见过皇上发这般大的火,看了花月吟一眼。 正当两人迷茫之时,齐宥军与郑晋山双双霉着脸从殿内走出。 二人朝嫔妃们行了礼,愁容满面地告退了。 这时孙九顺也从殿内出来:“两位小主,皇上心情甚差,让老奴通传二位一句话,他谁也不见,二位各自回宫去吧!” 第77章 病倒 “快去催催御膳房的,怎的还有几道菜未送过来。” “先送来那几道,凉菜放到桌子上通风,用木罩罩起来,热菜放到锅里蒸着。” “火,一定要注意火,火候太大别把菜蒸得失了味道,太小又不保温。” “茶水已经泡了两道了吗?这西湖龙井要泡到第三道时茶汤才是最好的。” 祝桃雨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今日因小玉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这接二连三的叮嘱,差遣得宫人忙成一团。 果蕊见状笑着过来拉她:“娘娘放心好了,小厨房有我盯着,这儿油烟大,您还是去殿里候着好了。” “也对。”祝桃雨闻言,想了想,“还是你陪我再去梳妆吧!我总觉着今日的妆面不甚满意。” “是是是。” 主仆二人满眼盛着笑意往外走,到了院中,祝桃雨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几时了?按理来说皇上应该已下早朝了吧?” “大概还不到午时,小主莫急,说不定皇上有什么公务耽搁了。” “华音呢?” “今早一觉醒来精神好多了,丫鬟嬷嬷们陪着她玩了好一阵子,方才哭闹着兴许是肚子饿了,如今奶嬷嬷正伺候她吃奶。” “嗯,一会儿皇上来了若是她没睡,记得将她抱来给我,让皇上多看看她,看得多了,心里的惦记也会多几分。” “是,其实不论如何皇上一定都是偏疼咱们小公主的,毕竟小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若真是如此我以后也不必为华儿愁了。” 两人在梳妆桌前捣鼓了好一阵儿,祝桃雨烦躁得将金簪放下:“怎么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去,派个小太监去问问看。” “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太监回来:“启禀娘娘,皇上大概遇上什么烦心事,说是谁也不见。” “怎会如此?” “奴才连皇上的面也没见着,孙公公亦是满脸愁容,想来事情并不简单。” “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 “主儿?”果蕊试探性地开口,“皇上不来,要不咱们就先开饭了吧?” 这会子祝桃雨倒是没乱发火:“我没胃口,那些菜丢了也是可惜,你叫她们撤下去宫人们一起分了吃吧!” 本来果蕊还想说些不用膳伤胃伤身之话,可看主子脸色已是不大好,自然不敢再去触她霉头,只得领命退下。 …… 听竹馆内,丫鬟们忙前忙后地烧水煎药。 李嬷嬷从小厨房出来,见巧玉才取了午膳回来,终于忍不住嘀咕她几句:“咱们小主病倒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去取个菜又取了这大半天。” “外头怎么了?” 霖画走到楹窗边朝外头看了看:“没什么,李嬷嬷唠叨巧玉几句。” “这是为何?” “先前嬷嬷也跟我提起过,说巧玉近日有些偷懒,常常出了咱们听竹馆许久才回来,也不知是跟谁鬼混去了。” “我如今顾着整个宫,倒将自己手底下的人放懒散了。” “老天爷,小姐您又不是神仙菩萨,能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已很不错。” “咱们宫事儿不多,太监丫鬟偶尔犯懒也就随他们去了,若是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你也该拿出点儿做掌事宫女的款儿。” “是,奴婢知晓了。”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声音:“你家小主呢?” “启禀皇上,小主昨夜染疾身体不适,如今还在寝殿休息。” “朕去看看。” 他大步朝里走,霖画见了他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他用手摸了摸她发烫通红的脸蛋:“请太医了吗?” “昨儿半夜就请了。” “请了何人?” “当值的张子辽张太医。” “嗯,他医术尚可,只是下药猛了些,若是你身子弱承受不住,便再请别的太医来看看。” “俗话说猛药克急症,不碍事的。” “那太医如何说?” “说是操劳过度耗神,身体亏空才至闯了风寒。” 她说着,强撑起身半靠在床榻上。 梵昭替她掖了掖被子,本想问她几句话,看她如今模样又问不出口。 “我一个病体,也不好留皇上在此用膳,没得将病过给了您,那妾身的罪可就重了。” “无碍,朕不怕这些,只是想陪陪你。” 本来齐韵不打算用午膳,可梵昭在,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陪着他。 咳嗽了几声,朝殿外道:“霖画,准备上菜。” “是。” “你这般难受还折腾着起来做什么,不若让她们将饭菜送到这儿,我喂你吃。” “妾身不敢。” 闻言他笑了,她一向是个外冷内柔的女子,如今生了病才终于见她露出这般脆弱模样,看着她嫣红的双眼犹如小白兔一般,他心里生出怜惜:“就按朕说的办。” 不多时,菜已上齐。 齐韵胃口不好,只挑了海鲜粥就着酸黄瓜吃。 眼前男子格外心细,一勺一勺吹凉了才喂到她口中。 就这样慢慢消磨着,大半碗粥竟也见了底。 梵昭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齐韵见了不由得怔住片刻——这般笑意像极了巍橪哥哥。 睫羽微垂,遮住眼底星子般的光亮,整个人带着松弛的温润气息,让人忍不住沉沦。 “做什么这么盯着朕?” 闻言齐韵不好意思地将目光挪开,并未回话。 梵昭又笑了:“鱼虾皆是腥味重之物,生了病还吃得进去海鲜粥的,你是朕见过的头一人。” 其实是他喜欢吃,幼时在铜铃城他生了一场大病,铜铃城地处边关,关内许多新鲜食物送不到去,沈家夫人绞尽脑汁给他做好吃的,直到用快马加鞭送来的海鲜熬制成粥,他才多用了几口…… 那场大病之后他眼见着又长高了些,喉结愈发凸显,懵懂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有了玉树临风的男儿气概。 “妾身自幼时习惯便是如此,海鲜淡淡的甜倒是尝着令人心安。” “你若喜欢以后朕叫御膳房做听竹馆的菜肴时,常做些海鲜。” “那些食物从沿海运来也不容易,妾身不敢独享。” “若能博得美人欢喜也算是不枉费了。” 第78章 火上浇油 “小主……” “慌慌张张怎么了?” “皇上去了齐嫔娘娘那儿。” “贱人,怎就去了她那儿!” “听探子说皇上怒气冲冲地从嘉德宫出来,随后去听竹馆一待就待了大半日。”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害得皇上失信于我也巴巴的往她那儿跑。” “许是生病了,方才太医来为公主把平安脉,奴婢听他徒儿提了一嘴,说是齐嫔娘娘病倒了。” “什么病倒了,我看就是没病装病,就为了将皇上从我这儿抢走。” 看着祝桃雨火冒三丈的神情,果蕊吓得缩了缩脖子——这位主子娘娘是愈发的难伺候,脾气时好时坏,一天有八百个情绪。 “那贱人呢?” “谁?” “就是今早勾引皇上那个妖精。” “娘娘不是说以后不让她进殿伺候了吗?现在她只在小厨房和后院做些杂活。” “将她给本宫叫过来。” 果蕊本想问为何,可想了想又没问出口,还能如何?定然是要拿她撒气了。 “奴婢这就去寻她。” 往后院走,只见冷玉蹲在地上侍弄花草,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将她吓了一跳。 惊吓之余,她急忙低下头:“姑姑。” “小主请你进殿内一趟。” “去殿内?” “怎么着?难道请你去还不成,要八抬大轿来接你?” “不是不是,奴婢这就去。” 她洗净手,跟在果蕊身后。 一入殿内,祝桃雨冷眼看着她。 “大胆奴仆,还不快跪下。”果蕊急言令色地提醒道。 “奴婢参见娘娘。”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冷玉只好照做。 “不错,果真是个模样周正的,今年多大啦?” “回小主,就快满十七了。” “年纪倒也不大不小,若是在宫外,你这个年龄是可嫁人了。” “是。” “姓甚名甚?家里如何?” “奴婢姓冷,叫冷玉,是前朝罪臣之女,亲眷大多被流放到了岭南,先皇仁慈,令奴婢与家中姊妹都可进宫伺候,只可惜姊妹们福薄,进宫一两年便都先后去世,如今只剩奴婢一人。” 听到这儿祝桃雨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宫里竟然有前朝大臣的千金,更没想到冷玉身世如此坎坷。 若按常理她应该恨极了皇上才对,怎还会耍花招接近于他。 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皇权富贵还真能令人迷失心智啊! 若她那些被流放亦或惨死的至亲得知她如今正不择手段爬上仇人之子的龙床,又会作何反应? 祝桃雨笑了:“今儿个你是如何勾引皇上的?再做一遍让本宫瞧瞧。” 冷玉闻言手足无措,泪水在眼眶打转,只不停地磕头辩解:“娘娘明鉴,娘娘明鉴,奴婢从未勾引皇上,从未勾引皇上啊!” “怎的?有脸做还没脸承认了?” 她勾起她的下巴,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三道红印子浮在冷玉脸上,再加之她泪水涟涟,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意,祝桃雨看了愈发厌恶得紧。 冷玉边求饶边跪着爬上前,小心翼翼地替祝桃雨脱了鞋袜,又重新穿好。 她的每一个动作落入祝桃雨眼里,都变成一根根刺戳得祝桃雨内心大不痛快,扬手打翻桌面的热茶,滚烫茶汤淋得冷玉紧闭双眼。 “你不是爱在皇上跟前显摆吗?好,那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你到听竹馆将皇上请过来,若是做不到,就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奴婢……奴婢……” 听到这儿果蕊嫌弃地紧闭双眼,心想这蠢笨之物怎么看不清局势。 如今这般,再求饶,只是多说多错。 于是冷冷打断:“听不懂人话吗?还不快滚。” 冷玉这才伤心欲绝地朝院外走去。 一小丫鬟却拦住她:“姑娘留步。” “怎么了?” “果蕊姑姑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这般发丝凌乱、哭天抹泪的去往旁人宫殿,是怕不够给咱们主子娘娘丢脸的吗?好歹也换身衣裳,洗把脸。” “是。” …… 再说那听竹馆,丫鬟一听是祝桃雨派来的人,铁青着脸将门砸关上。 而此刻梵昭正与齐韵用晚膳,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吃了闭门羹的冷玉焦急在门口踌躇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算了,横竖都是受气,不是常听人说齐嫔娘娘性子淡的吗?在这儿总比回去多一线生机。 她心一横,走到房檐下不断扣动门环。 又过了一阵儿,丫鬟冷脸来开了门:“皇上正与我家小主用晚膳,你这般阵仗是何意思?有意扰了主子清静?” “姑娘,我知我失了礼数,可麻烦您替我给皇上传句话好吗?希妃娘娘说我若请不动皇上就别回去了。” “笑话,你回不回去干我屁事?” “姑娘,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我的难处您还不知?求您通融通融。” “门儿都没有,你说来说去都只是那句要请皇上过去,可究竟为了何事?也未听见你说出个所以然。” “因……因……” 若说娘娘或小公主身体抱恙,则犯了欺君之罪,若说娘娘吃了醋,那更是行不通,若说娘娘有意为难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瞧瞧瞧瞧,皇上心疼我家娘娘生病,才自己主动来此,你们兰若宫好大的脸面,竟争宠争到了咱们宫院门口,反正我今天是不会给你开门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嘭的一声,门又被砸关上。 而外头敲门的动静仍不断传来。 “外头什么声音?” 闻言,齐韵与正布菜伺候的霖画也开始侧耳细听,确实有敲击声。 “奴婢去看看。” 她跑去廊下问:“怎么了?” “希妃派了个人来请皇上过去呢!派个什么样的不好,那人长得妖里妖气的。” “那你们如何说?” “自然是不让见,她也没说出个由头来,难道还要随着那兰若宫的站在咱们头上拉屎?” “姑娘家家的说话也不知文雅些。”霖画睨小丫鬟一眼,“行了,我进去禀告皇上,见或不见终究还得里头那位主儿说了算。” 出乎意料的,梵昭听了这话脸色不大好,他原以为阿桃已改了些,不想今日又弄争风吃醋这一出。 “那……奴婢去回绝了她叫她回去?可方才宫人已同我说了,她说不见到皇上绝不肯走。” 这一句话犹如火上浇油,只见梵昭冷着脸:“不必了,她主子善妒,该好好惩戒惩戒她方有敲打之效。她不是不肯走吗?那便罚她好好跪在这宫门外,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霖画也是为奴为婢之人,自然知晓这长时间跪着任谁也吃不消,于是瞟了自家主子脸色一眼。 不想齐韵却也只是沉默着,未表态。 第79章 晕倒了 八月中天气已渐凉,宫灯渐亮,一轮明月悬挂夜空,冷玉直挺挺的跪在听竹馆门口,身边站着方才那位拒了她两次的小丫鬟。 “都说让你回去吧!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皇上罚跪在此,还害得我要干站在这儿看着你。” “姑娘,我真的有苦衷。” “我看你脑子怕是被狗吃了,你做做样子,大不了去御花园转一圈,看时间过得久了些再回去,能有谁知道?” 冷玉听得这话沉默着未回答,那小丫鬟看不惯她这副清高模样,朝她翻了个白眼。 她的膝盖又酸又疼,小腿也麻得厉害,此刻哪怕是一颗抵在膝处的碎石子她也能清楚感觉到。 加之未用晚膳,饿得淌了一身虚汗,越来越觉体力不支。 “呀!落雨了。” 小丫鬟惊呼,跑回院中取伞,一边撑开伞,一边拍拍自己肩上的雨珠子:“十六还下雨,真是少见,今天真够倒霉的。” 言罢,眼神复杂地看了冷玉一眼:“你莫不是个丧门星吧?若不是你来皇上也不会生气,说不定这场雨也是因你而下的。” “喂——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 “哑巴了?” “活该你被罚,怎么天底下竟有你这般不讨喜的人。” 在宫中做小伏低几年,冷玉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先前自己家还未被抄时,爹爹还说要寻了机会将家中大姐送进宫,若大姐争气做了得宠的主子娘娘,整个冷家的富贵便保得住了。 那时她年纪尚小,光听爹爹一番话以为皇宫是个顶顶富贵顶顶奢华,一旦入宫便可过着如神仙般日子的地儿,还与爹爹争执说爹爹偏心,为何只想着送大姐姐入宫,却不想着送她。 如今自己经历了这一遭才知里头凶险,知这皇宫深院是哪般的吃人不吐骨头。 莫说主子不将奴婢当人看,就算是奴仆间拉帮结派、倚强凌弱、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的事儿也不在少数。 她抬头,目光穿越雨滴看了看乌黑天空:“看啊!明月不知何时已隐到了云后。” 小丫鬟听了没得白了她一眼,更觉她脑袋不灵光,骂道:“神经兮兮。” 殿内,梵昭正倚在榻上看书,齐韵沐浴完只穿了寝衣走进寝殿。 “没洗头发吧?” “没有。” “嗯,你如今病着本连沐浴都是不该的,若是又闯了风岂非病上加病。” “傍晚吃了药发了些汗,身子黏腻得紧,若是不清洗清洗总觉难受。” “嗯,快去躺下吧!方才霖画加了一床被子,保你夜里不会着凉。” “哪里就这么柔弱了。”齐韵发自内心笑笑,不经意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梵昭才注意到她居然有小虎牙,配上她清冷疏离的性子,倒平添了一丝独特魅力。 她被他沉醉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看了看窗外:“雨愈发大,也没有停的意思,皇上不打算免了那宫女的罚吗?” 美人求情岂有不应之理,他朝廊下吩咐道:“让兰若宫那位小宫女回吧!” 廊下,洪广隔着楹窗回道:“是。” 不多时,洪广回禀之声响起:“皇上,她不肯走。” 作死的东西。 梵昭看了齐韵一眼,目光分明在问她想如何处置。 “不如将她叫到殿内问话,若是说不出什么要紧事,便将她绑了送回去由希妃处置?” “你处理人的手段也颇仁慈了些,以后如何震慑得住大家?” 他语气温温的,是真替齐韵着想。 “仆随主行,她此刻顶着的是希妃娘娘的脸面,希妃位份在妾身之上,妾身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僵。” “难为你如此大度事事考虑着旁人。”他顿了顿,将齐韵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先前朕鲜少关心后宫的事,你替母后管着这偌大摊子,诸如此类的委屈应是受了不少吧?” “是,掌管后宫看似威风凌凌,其中的难处唯有自己体会了才知晓,小时候母亲总因后院的事儿头疼,那时我不懂,如今却懂了。” “天下万事有得必有失,你母亲是正房大夫人,自然与妾室不一样。” 这句话是阐述亦是提醒。 齐韵闻言点点头不愿再接。 正当二人沉默时,院子传来小丫鬟咋咋呼呼的声儿:“霖画姑姑,姑姑,那女的晕倒了。” 殿内二人也听到了动静,齐韵急忙快步走出去看,梵昭见她穿得单薄,也取了件披风追出去。 冷玉醒来时人已在一小厢房内了,医女正为她施以针灸。 见她醒,方才看守她的那位小丫鬟金桃朝她冷嘲热讽道:“你倒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怎的没死在咱们宫门口才好。” 医者仁心,自是听不得这些,那医女冷冷地瞥了金桃一眼,又看向冷玉:“你多年来血气不足自己竟不知道?幸而皇上、娘娘仁慈,赏了你许多药材许我日日替你调养,直至全好起来。” “多谢皇上,多谢齐嫔娘娘。” 感受到这久违的温暖,冷玉忍不住将脸埋在掌心啜泣起来。 “你醒啦?”齐韵走进来问。 冷玉想下床行礼,却被齐韵摆摆手制止:“你今日之举实是荒唐,但念在你也是听从自家主子吩咐,我也便不与你计较了。” “是,我家娘娘并未说明为何要请皇上过去,只说若奴婢办不到便要惩罚奴婢,所以我才……” 齐韵不想听她解释,冷冷打断:“我也身上染疾,不宜与你多说,我这儿宫院小,你又是她宫里的人,自是不便留你,既然醒了,一会儿自己回兰若宫去吧!” “是。” 目送齐韵离开,冷玉起身穿鞋袜,临了才发现身上衣裙并非自己的。 于是冲金桃微微屈膝行礼:“敢问姑娘我这身衣裳是何人的?” “自然是我的,你自己那身破布麻裙比得上吗?” “多谢姑娘慷慨相助,待明儿我洗干净了熏了香再来还给姑娘。” “走吧走吧!”金桃不耐烦地摆摆手,“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烦死个人。” 第80章 回娘家 一一道谢完,冷玉满心疲惫回往兰若宫。 此时雨已停了,一轮圆月拨开乌云悬挂夜空,也不知是几时了,甬道上寂静得很,月光洒在石板上,可见大大小小的水洼亮堂堂的。 脚上鞋袜潮湿,凉意自足底传遍全身,冷玉仰头看了看这寂寥夜色,心绪如浪潮翻涌。 所受委屈堵在心头,想要寻一处宣泄口。 她仰头看着无边墨色,颓自悲戚大笑,随后竟将鞋袜脱了拎在手中,一步一步朝前走。 到了兰若宫门,只见大门已关,她敲了敲门,却未听见有人来开,索性蹲坐墙根发呆。 此刻她已经不想哭了,仿若泪水已流干。 约莫是接近卯时,门内脚步声由远至近。 果蕊从里面探出头来,第一眼未见到冷玉,第二眼才发现了她,倒将果蕊吓了一跳。 “姑姑。” 果蕊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拉进宫门:“小点声,别被娘娘听到。” “她还没睡吗?” “夜里估摸着你是请不动皇上了,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加之公主夜哭,她心烦得很,直至子时将过才歇下。” 下人寝屋在后院,两人脚步轻轻地朝那方而去:“左右我屋里还空着一张床,今夜你便与我同睡一屋吧!别再扰了与你同屋那些丫鬟,若是明日娘娘问起,她们也不知如何回答。” “是。” 进了屋,冷玉环顾四周,果然得脸面的掌事姑姑就是不一样,屋子虽算不得华贵,但物品齐全,摆件精美。 果蕊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凝着她的脸:“又哭了吧?” “没有。” “胡说,你这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她又将她浑身看了一遍,“怎的鞋袜也不穿?” “被雨水打湿了。” 果蕊点点头:“主子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没受委屈。” “你也别怪我有时候说话难听,若我对你太温柔,主子娘娘火气难消。” 冷玉听着这话觉着她半真半假,却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姑姑相助。” “皇上那边如何说?” “他没如何说,奴婢连他面也未见着,奴婢说不出个由头,请不动他。” “嗯,明日娘娘兴许又要生气了,你……好好想想如何回她吧!” “嗯。” 吹熄蜡烛两人各自上了床榻,冷玉瞅着从楹窗照进来的冷冷月光,辗转难眠,直至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果然不出果蕊所料,祝桃雨发了好大的火,直骂冷玉无用,可出乎意料的未对她动手。 她松了一口气从殿内出来,接着去后院做自己的杂活儿。 …… 再说那沈凝酥,如今肚子大了愈发懒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午膳一同用了,福宝去太医院取些安胎药材,才带了个消息回来,说是昨儿齐嫔娘娘病了,因此沈凝酥准备去看看她。 岳嬷嬷听了这话跪地行了个大礼:“老奴自知小主与齐嫔娘娘情谊深厚,可如今小主怀着身孕,是不宜去探望带病之人的。” “嬷嬷快快请起,您老的良苦用心我明白,只是我与齐姐姐关系甚好,若是不知还好,如今我已知晓还不去看看她,良心难安。” “这……” “再说齐姐姐又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只是累倒了,定然不会将病过给我。” “小主三思。” “我腹中的孩儿若连这点小风浪都经不住,以后可如何?俗话不是说孩儿越是不娇养才能越皮实吗?” 她笑容满面地徐徐道来,倒令岳嬷嬷不知该如何再劝。 只得点点头:“那好,老奴在宫中准备好醋水,回头小主回宫了泼在碳上熏一熏。” “嗯,只要嬷嬷答应让我去见齐姐姐,旁的我都听您老的。” 言罢,她又转头吩咐了清絮一句:“叫小厨房快快准备海鲜汤,我记得小时候齐姐姐每每生病了爱吃这个。” “是。” 因着海鲜汤烹饪需要些时间,沈凝酥是差不多日央才出的门。 又怕此时拜访扰了姐姐休憩,又怕若不及时过去一会儿汤凉了。 清絮便笑她:“小主对齐嫔娘娘的事儿倒比对自己的事儿还要上心。” “我自己是有你们照顾着的,我有这份闲心自然也要去关心关心旁人。” “小主这话稀奇,倒又令我没法儿辩。” “齐姐姐与方妹妹是我入宫以来难得的知己,我只盼着大家都能好好的。” 齐韵见到沈凝酥,又是惊喜又是嗔怪:“你有孕在身,还巴巴的往我这儿跑做什么?” “想你了自然来看看你。”沈凝酥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孕肚,笑容祥和。 “你不知道,我这儿这两天可热闹着呢!” “热闹?” “昨儿皇上来,希妃派了个宫女来请皇上过去,将皇上惹得恼了,罚她在门口跪了许久。今早宁才人也来了,说是思念太后,想出宫陪陪她。” “按理来说这事儿姐姐也没法替她拍板。” “就是,我让她自去找皇上说去罢。” “想来她也是可怜,进了宫也没个关系近的玩伴,仰仗着的太后如今又出了宫,她年纪又比咱们都小,一人在这深宫大院里熬着。” “说来皇上对她也感情淡,自头一次翻了她的牌子,往后再无动静,她虽贵为才人,恩宠却如同那几个答应一般,她若是我妹妹我肯定也是心疼她得紧,兴许出宫伺候在太后左右,也比在这儿令她开心。” 齐韵想了想,又接着道:“一会儿我去探探皇上口风,若是他应允便最好不过,若不是同意,我再帮着劝劝。” 沈凝酥闻言噗嗤一乐。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变了,若是原来你从不愿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如今倒肯为了宁才人出头。” 这话点醒了齐韵,她沉默良久,道:“兴许是吧!人总会随着处境变化心境也跟着慢慢改变。” 两人闲聊了一阵儿,一同乘坐轿辇往嘉德宫去,恰逢那时皇上在明政殿看书信,听得是她二人来了,允她二人入殿:“你们来得可巧了,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骆城那边来信说富蓼公主要回娘家一趟。” 第81章 石鹤之死 沈凝酥与富蓼小有交情,听到这话她眸子一亮:“当真?” “自然是真的,朕什么时候唬过你。” “那也太好了。”她喜笑颜开,看向齐韵,“富蓼公主是个性子随和、顶顶好说话的,到她来了一定也能与你和方妹妹交好。” “是,到时候你们主持着,替我好好招待招待我那妹妹。” “不知皇上准备让公主住哪儿?我也好安排人提前收拾着。”齐韵问。 “她母妃珍太妃先前便是住宝珠殿的,她小时候也在那儿长大,如今便收拾了那处出来吧!” “是,那宁才人说要去往松露山侍奉太后之事……” “随她去吧!车马你给备好就行。” “是。” “还有……”梵昭欲言又止,看了沈凝酥一眼。 这一记眼神令沈凝酥有些吃醋——能有什么事儿居然是要背着自己说的? 可她还是盈盈行礼:“妾身……” “不必,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就留在这儿吧!”言罢,梵昭看向齐韵,“你可知石鹤被暗杀了?” “石鹤?就是中秋宴席上敬皇上酒的那位大人?” “嗯。” “妾身不知。” “你真不知?” 听得这话齐韵火了,冷眸凝向质问自己的男子:“妾身半步不踏出宫门,如何知晓?” “你不知倒也正常。” “皇上必然不会无端问妾身此话,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 “当日宴席上石鹤力荐立洛妃为后,转眼便在长街被暗杀。” “所以皇上怀疑是我父亲动的手?就为了杀鸡儆猴,告诉那些支持立洛妃为后的文官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本来梵昭对齐家是有几分猜疑的,可看如今齐韵微怒,心弦不由得有所松动。 “看来此事你并不知晓。” 齐韵闻言侧过头不看他。 梵昭想要去安抚她,却又不知何从下手,何况此刻酥酥还在旁边。 于是他看向沈凝酥,却只见对方也只是冷眼瞧着他,似乎是在为她齐姐姐憋着一口火气。 他叹了叹,心想自己怎么三两句话便得罪了眼前两位姑奶奶,解释道:“已有仵作查验了,种种证据指向是你父亲手下陶涣动的手,何况事发后他便已不见踪影。” 此话一出,余下二人皆是大吃一惊,在铁证面前,她两不愿相信却又一时间无从争辩。 沉默了半晌,沈凝酥突然道:“皇上听说过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故吗?” 他神色微冷,扬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此事一出若引皇上猜忌,最大的获益者是齐家还是郑家?如今齐姐姐有协理后宫之权,只要她稳扎稳打,即便来日得不到后位,放眼后宫也算小有权威,又何必生此蠢念头,没得冒这给自己、给整个家族招来祸事的风险?” 男子就那般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威严——他不曾想平日里最喜哼哼唧唧的娇俏女子,在大事面前竟如此看得清。 大理寺那些官员亦不是吃干饭的,她的猜想先前宋提刑官也同他说过,只是他想亲自问一问齐韵,心里才有底。 “你的意思是说陶涣其实是郑晋山的人?杀死石鹤是为了在前朝造成恐慌,让文武百官倒向一边?” “是,此举分明就是杀鸡儆猴。” “不,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盘算,还是莫要听沈妹妹随口推测。”齐韵急忙开口,不想沈凝酥为了替自己说话而陷入这场风波。 “皇上若是明君,便不会平白无故怀疑姐姐,问出这不着边的话了,皇上你怎么……” 话未说完,惊得齐韵急忙捂着她的嘴,拉着她一同跪下,抢话道:“嫔妃不敢妄议朝政,一切听从皇上定夺。” 这一出倒是将梵昭心里逗笑了——这两人还真是姐妹情深,看来她齐姐姐还是不知她平时在自己面前说话何等直白大胆。 心情愉快,藏在书桌下的双脚也微微抖动着,脸色却依旧平静,看向齐韵:“朕知道了,你还有何可说?” 不想齐韵只是低着头,不卑不亢:“没了。” “朕知晓了,以后再不会因着立后之事盘问你。” “是。” 从嘉德宫出来,沈凝酥撒娇地挽住齐韵的手:“姐姐,你生皇上的气吗?” “没有。” “胡说,看你神色分明是生气了。” “才没。” “其实你能与皇上置气也挺好,说明他在你心里有了位置。” 闻言齐韵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真的吗?” “真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莫将心全都放在过去的人身上。” 而后两人上了轿辇,沉默了好一阵子。 齐韵才突然道:“当日若不是我疏忽,掉进了悬崖,也许……也许你四哥哥便不会丧命了。” 提及伤心事,二人眸光皆暗淡下来。 “哥哥又不是因去悬崖枯木石缝间救你才丧的命,是……是回来的路上……与那黑熊搏斗,失血过多才丧的命。” “左右是我不对。” “那这么说我也不该贪玩,缠着大家出去。” 其实这也是沈凝酥的伤心事,多年来她一直不愿意提及,这会子忍不住鼻子一酸:“罢了罢了,旧事重提亦改变不了当日之祸,咱们要好好的活下去,只有如此四哥哥地下有灵才会放心。” 齐韵见她泪大颗大颗的掉,手忙脚乱地去替她抹眼泪:“都怪我不好,不该又提这伤心事惹得你难过,咱家酥酥是有孕之身,不哭不哭,伤了眼睛可不好。” 被她这么一哄,沈凝酥情绪愈发汹涌,终是两人抱头默默垂泪了半晌。 轿辇停在朝云宫门口,两人从轿辇出来,院内正做针线活的岳嬷嬷、叶岚听得动静出来迎,看到主子眼睛红彤彤的,岳嬷嬷忍不住心疼道:“哎呦我的主儿,因着何事哭成了这样,孕妇可不兴哭。” “没什么,不过是与姐姐聊起幼时时光,思念故土罢了。” 一群人簇拥着她两往里走,清絮留到了最后,方才二人在轿辇内的谈话她隐约听到了些,不确定随从的几位太监是否也听到,好在这些人都是自己宫里的,于是看向众人冷声叮嘱道:“都管好自己的耳朵嘴巴,没事儿别瞎嚼舌根子,丢了自己的脑袋。” “是。” 殿内,叶岚上了茶来,岳嬷嬷又派人去御膳房冰窖里取了些冰块过来,亲自为二位小主冰敷眼睛。 “呀!好凉。” “小主且忍着些,敷过之后眼睛才不会痛。” “岳嬷嬷果然精通医术,这方子我之前还不知。” “老奴也是年轻时跟宫里一位嬷嬷学的。” “得了,我自己来吧!你去帮齐姐姐敷。” “是。” 因此两人便只得闭着眼闲聊。 “中秋前一天徐答应派人来给我送了自己做的月饼,我回了些礼,那丫鬟却不肯收,说如今她们那儿过得很好,不必我担心。” “是,我偶尔会去看看她,你也知道她生辰……”话说到一半,齐韵急忙打住,“总之我与她很是投缘,内务府那帮宫人如今不敢克扣她月例银子了,她又自己种着菜,倒也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等有时间我也去看看她,我瞧她性子温和,又是个懂感恩的。” 正说着,叶岚进来:“齐小主,宁才人来了,说是今日便想动身出宫,要见您一面。” 沈凝酥与齐韵双双放下冰块睁开眼睛,异口同声:“这么着急?” 第82章 徐记云吞 不多时宁才人进来了,只见她着一身浅湖蓝宫装,发髻盘得简单,上头仅簪了一朵纱花,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首饰。 看来是真做好了低调出宫的准备。 “备车马倒是简单,只是怕妹妹仓促收拾东西会有遗漏,到了那儿多有不便。” “除了衣裳我也没什么可多带的,方才皇上同我说了,约莫一月之后富蓼公主会抵达京城,到时珍太妃一定会回宫看望女儿,说不定太后也会回宫,我若再耽搁几日,能在松露山待的时间便短了。” “既然妹妹已决定好,那我立刻知会司舆司备车马。” 言罢,她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霖画,霖画立刻心领神悟拿着齐韵的管事令牌出去办差事去了。 “有劳齐嫔娘娘费心。” “妹妹不必客气。” 沈凝酥在一旁,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宁岁巧。 “沈姐姐为何这般盯着我?” “上次妹妹来我宫中也戴了这个香囊,看来妹妹很喜欢此物?” “香囊倒是不稀奇,只是稀罕这坠子罢了。” 听了这话齐韵才注意到宁岁巧香囊下坠着的正是那个令她三人疑惑万分的墨绿色坠子。 “哦?不知妹妹为何如此喜欢此坠子?我倒想冒昧打听打听。” “沈姐姐为何对我这坠子如此好奇?若是姐姐喜欢,那我便忍痛割爱送给姐姐。”她笑语,与之周旋着。 “没什么,只是我本就喜欢金玉宝石之类的物件,因此多嘴问这一句。” “那姐姐一定也看得出此物其实不甚名贵,只是喜欢便是喜欢,不在乎它的贵贱。” “嗯。” “我还以为姐姐与这坠子有渊源,才这般问。” 宁岁巧话锋回转,大胆行一步,想引导沈凝酥说出那画像之事,若如此她便也将当日自缢被救之事如实道出。 可沈凝酥考虑到自己与宁岁巧关系尚浅,而她又是太后哥哥的亲孙女,不敢马虎行事,因此只是笑笑搪塞了过去。 “妹妹到了那边还请替我姐妹三人向太后问好。” 姐妹三人——宁岁巧片刻不解,才又想到沈凝酥指的是她自己、齐韵、方嫣。 “一定一定。” 三人左不过又聊了些无关紧要之话,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终于等到霖画回来:“启禀小主,司舆司车马已备好,在东北侧门候着。” 宁岁巧闻言站了起来,微微屈膝行了礼:“有劳齐嫔娘娘安排,有劳沈才人茶水招待,我这便先走了。” 随着马车驶出皇宫,宁岁巧那颗期盼的心愈加变得激动了起来:“荷露,你摸摸我胸口,心跳得快要到嗓子眼了。” 婢女看着自家小主久违的笑容,也发自内心地替她开心:“咱们这是真真出宫了啊!真好,到了松露山小姐便可以随意些了,那儿有太后给小姐撑腰,又不像宫里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嗯。” 宁岁巧掀开帘子一角,看看了:“咱们这是快要到长街了吧?” 因此荷露也跟着她一块儿瞅马车外的景象:“嗯,过了长街便可出城了。” “我记得长街北有一家樱桃酥做得可好吃了,你还记得吗?那时咱们常常从府里偷溜出去买樱桃酥吃,他家旁边还有个驴肉煎饼摊子,那味道也是一绝,再往前走还有一家卖云吞的店,好像……好像叫什么徐记云吞吧?咱们要不去尝尝?” “这……这可以吗?”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若不去,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荷露毕竟比宁岁巧大几岁,行事向来稳重,因此握住自家小姐的手劝道:“若让皇上或太后知道了咱们趁着出宫在长街玩乐许久,只怕不好。” “哎呀!”宁岁巧气得跺脚,“你担心他们作甚?皇上从来都不关心我做了什么事儿,太后她老人家又那么宠爱我,若发现了回头我好好给她磕头认错不就好了?” “小主,如今您身份可不仅仅是宁府小姐了,您还是后妃。” “后妃后妃,别总拿这个身份压在我头上,皇上表叔也看不上我,一根手指头都未动我一下……” 她越说越气,越气则越说越大胆,吓得荷露只好依着她的想法来:“好好好,小姐莫生气了,待我跟车夫打声招呼。” “这还差不多。”宁岁巧转怒为喜,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 车夫将马车停在长街一小巷子里,虽不放心,身为奴婢的他们却也不敢说什么,宁岁巧雀跃地跳下马车拉起荷露飞奔。 街上行人纷纷对她两投来目光——猜想是哪家的小姐,虽衣着不算华贵,却生得娇俏水灵,气韵不凡,活泼生动。 两人沿街而逛,无论什么美食也乐得品尝一番,花银钱如流水,一副从不为生计发愁的样子。 “今日也算是吃饱喝足了,甚是美哉。”宁岁巧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感叹。 “小姐,那咱们便回吧?” “你急什么?”她睨她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要玩就玩得痛快,要疯就疯得彻底。” “可是你不是说已经吃饱喝足了吗?” “还没吃到徐记云吞呢!走走走,咱们去吃完云吞便出发,顺便也给那些太……”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急忙改变称呼,“顺便也给那些小厮带些包子吃,反正徐记也卖着包子。” “啊?” “啊什么啊,咱两倒是满足了,可也不能饿着他们啊!” 这话令荷露没有还嘴余地,她想了想——左右徐记离这儿也不过一箭之地,去便去吧!小主难得开心一趟。 因此两人朝徐记出发。 徐记是京城里老牌的云吞店了,虽然此时不是吃饭的点,里头的客人却并不少。 “两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将她两带到角落空桌,“实在对不住了,今儿人多,只得委屈两位姑娘坐在这儿角落里。” 店小二是何等人也,日日招待如流水般多的客人,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两位模样俊俏的女子非平头百姓。 “请问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来两大碗云吞。” “小姐,小碗便够吃了。” “好,那就来两小碗云吞,再来二十笼包子我要带走。” 二十笼? 不仅店小二有些吃惊,就连身边的客人听到宁岁巧的话后也纷纷投来惊奇目光——若是在酒楼,她们点甚多的菜也并不稀奇,可徐记只卖云吞和包子,谁家会突然点二十笼包子啊? 若是办喜事用,人家都是提前知会了店家,几百笼几百笼的买。 何况看她两穿衣打扮也不像是商队或镖局的人。 “行行行,两位客官请稍等。”店小二欢天喜地跑向厨房。 云吞上上来后,两人不过是喝了一点汤,又勉强吃了一两口。 小二觉着有些奇怪,便问是因口味不好吗? 宁岁巧急忙摇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是我两方才吃得太饱了。” 隔了一张桌子,江恙目光时不时往宁岁巧身上瞟——混迹江湖多年他的洞察力自是比旁人要好得多,从她两人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这是自己在御花园一遇,后来还偶然救过的那位宁才人。 只是她怎会出现在这儿?难道……月吟妹妹也出宫了吗? 第83章 强吻 纵使荷露机灵谨慎,也敌不过江恙是个戒备的,她虽不时留心观察周围人,也没察觉出自己与小姐已被人盯上。 两人吃完东西乘兴而归,马车接着驶出京城。 因着在长街耽搁了好一阵子,本来差不多晚上可抵达的行程硬生生拖延了一夜,众人找了家客栈歇脚。 屋内,荷露一边与宁岁巧下棋,一边吓唬她:“小姐且瞧着吧!明日太后一定责备你。” “这又没什么,左右已派了人快马加鞭去松露山传信,太后不会太着急的。” “怎会不急,您个黄花大闺女……” 说到一半,荷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 倒是宁岁巧无所谓的笑笑:“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有这么多的侍卫,没人伤害得了咱们。” “小主倒是心大得很。” “行了,我赢了,你心思不在棋局上,是赢不了我的。”宁岁巧拍拍手,突然觉着没什么意思,“你去告诉店家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是。” 看着荷露离去的身影,宁岁巧站起来伸懒腰,又去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这客栈窗户是正对后院的,后院里又有马厩,这次出宫的马儿也拴在那儿,不过许是太监偷懒,并无人看守。 忽然,她注意到一人,那男子正给自己的骏马喂粮草,还心情甚佳地拍拍骏马的脑袋,不知与马儿在嘀咕些什么。 这有趣的一幕吸引住宁岁巧目光,不由得趴在窗边右手托腮仔细观望。 那人似乎感受到这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 等等——这,这不就是当日自己在御花园偶遇的俊朗小太监?自己先前还在沈才人宫里看过他的画像,画像上有遗落在自己宫里的坠着坠子的麒麟图腾折扇。 他……他就是当日救自己之人。 宁岁巧瞪大了双眼,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门口却有侍卫守着。 “宁小主。”两人躬身抱拳行礼。 “仔细想想咱们这是在哪儿,记得叫我小姐。”她声音不大,却咬牙切齿。 被训斥了的二人心虚地答了一声是。 “我要出去逛逛,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可是……可是……” “再婆婆妈妈我就让你们好看。” “夜黑风高,客栈里又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小姐还请三思。” “今儿个在长街上我不也没让你们跟着?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若还想保住自己这份差事,现在就得乖乖听我的。” 端看她神色,此话并非唬人,左右惹了她也是丢了差事,若听她的,只要她不出事,自己的差事尚且保得住。 何况地处京郊,自是比那些山高路远的地儿要太平多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二人答应下来。 宁岁巧来不及再与他们废话,拎着裙摆飞快地跑下楼,朝后院而去。 到了马厩旁,却已不见那人踪影,只有店小二出出进进的抱柴。 “你可看到一位一身黑衣的男子?”她拦住店小二。 却只见店小二摇摇头:“没有。” 闻言,宁岁巧失望地点点头。 见她无事,店小二离开了。 “你是在找我吗?” 黑暗的柴堆后突然闪出一人,正是江恙——他得意坏笑地看着她。 “没,没有。” 宁岁巧有些腿软,后退了小半步,转身开溜。 “喂,你身上还戴着我的坠子,跑什么?” 终于见到夜思夜想之人她却开心不起来,心里升起对这位陌生男子的恐惧。 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 “我不是坏人,不然当日我还能救你不成?何况那时你已晕过去,若我想趁机对你做些什么你又能如何?” 闻言宁岁巧终于大起胆子转过身看向他,目光却如同受惊小兽般防备又凶狠:“虽然你救了我,然你也不能说话太难听。” “什么?”他挑眉一笑,发出疑惑。 “你……你也不能说想趁机对我做些什么这样的话,多损人清誉。” “现下就你我二人,又不会有旁人听得到。” “你……”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救下的美人有没有长胖了些。” “要你管。” 宁岁巧白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挪动脚步走向他,她准备将自己香囊下挂着的坠子取下还给他,再郑重地同他道一句谢。 哪知正当她站稳脚步准备取坠子,却突然被江恙一拉,两人齐齐躲进了黑暗里。 为了防潮,柴木虽堆在后院角落,却离墙有不足两尺的距离,刚好够一个人侧身站直。 可如今两人一块躲在这儿便显得拥挤了些,何况江恙为了护住宁岁巧不被柴木刮伤,下意识地将她护在前胸。 宁岁巧抬头慌乱地看着他,大约是被他此举吓到,眸子里湿漉漉的,仿若下一秒便要哭出来。 “你丫鬟方才从窗户探出头来寻你,你也不想被她知道你与一个不相熟的男子幽会吧?” 幽会?什么幽会啊!说得这般难听。 这下,宁岁巧没了骂他的勇气——他确实猜对了,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她后背贴着凉阴阴的砖墙,加之发髻抵着墙面,令她觉着万分不舒服,忍不住挪了挪身子。 不动不要紧,这一动,气氛开始变得暧昧,周围空气迅速升温——他感受到了她胸前柔软,而她也感受到了他壮实胸膛。 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宁岁巧不想将脸埋在他胸膛,只得仰头看着他。 惊吓方消,脸颊又染上了嫣红,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诱人采撷。 这一幕美艳得令江恙险些忘了呼吸,他喉结滚动,想不到自己居然对眼前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小姑娘生出了别样情愫。 他向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相较之下倒更喜欢放浪形骸于外,戏游红尘。 于是他双手捧住眼前小姑娘的白净小脸,轻缓地朝她嘴唇凑去…… 此举惊呆了宁岁巧,可出乎意料的,她似乎并不讨厌对方这般轻薄之举,心中反而散发着数不清的期待。 下意识的,她踮起脚尖,闭上双眼…… 然而期待之事并未发生,她闻得他轻声一笑。 睁开眼,两人眉眼嘴唇距离不足一寸,可不知为何他却停住了动作,将唇凑向她耳垂,温热气息由那处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怎的,期待我轻薄你吗?” 逗得她又羞又恼,他却是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不得不说他的笑容很好看,褪去了面无表情时散发出的冷峻,多了几分清逸随性。 宁岁巧气鼓鼓的瞪着他,眼眸又变得潮湿,暧昧气氛烟消云散。 倏忽,她踮起脚霸气地吻了过去,温热柔软的双唇贴在一块儿,这回轮到江恙耳尖染上一层绯红。 毕竟初尝男女亲近之甜头,宁岁巧勇气用尽后很快败下阵来,正准备落荒而逃,不想后脑勺却被男子宽大厚实的手掌控制住,他重新吻了下来…… 第84章 归还坠子 另一头,荷露听闻侍卫放任宁岁巧独自出去,焦急万分。 她跑进屋,见朝向后院窗户是开着的,便探出头目光搜寻了一番,可惜一无所获。 于是她迅速召集所有人准备一块儿寻找小主,却又因小主身份贵重,不宜张扬,只得分头行动。 然跑遍了客栈附近的林子、溪流仍不见踪迹,这时荷露才突然想起去问一问店家。 “你可见着今儿与我同行的女子?” “你在找你妹妹啊?她方才在后院,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一黑衣男子,你们姐妹俩也真够奇怪的,一个接一个的寻人。” 荷露没耐心再听店家啰嗦下去,脸色不大好,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低声啐道:“什么男子不男子的,你可想好了再说,我妹妹待嫁闺中,若因你一句话有损她颜面,我必定饶不了你。”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挨骂了的店家仍旧满脸笑容,左右他一日不知要被骂多少回,若每个骂他的客官都能像这样骂完给银钱才好呢! “如此兴师动众也不好,你们且带着徒弟回屋听命吧!我去后院看一看。”荷露转身对侍卫长和大太监道。 言罢,她噔噔噔地朝后院跑去。 这头,二人吻得愈发缠绵,直至双方皆有些喘不过气才松开。 “不要脸。”宁岁巧扇了江恙一掌。 可她手劲儿本就不大,再加上被狭小空间限制住,一掌扇到江恙脸上对他来说如同挠痒痒。 江恙微侧过头手指触碰自己脸颊,唇角勾起笑意:“别忘了是你先凑过来的。” “你……”她气急败坏,与之怒目而视。 “行了。”江恙伸手将她指朝自己的手指合拢在拳头上,警觉听到女子小跑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你丫鬟来寻你了,回吧!” 宁岁巧半信半疑地朝马厩走了过去,果然见荷露自前厅跑来。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可急死我了。” “哎哟,哎哟,我肚子好痛。”宁岁巧佝偻着腰抱着肚子朝荷露而去,“我本是自己四处转转的,不想一时腹痛不止,所以来这儿找茅房。” “小主真是昏了头了,茅房在客栈围墙外,不在这儿。” 荷露过来搀扶着她往前厅走,见侍卫长和大太监还在前厅吃宵夜,佯装不经意道:“再说找不到就回屋嘛!用屋里的恭桶。” “人有三急,我哪儿还想得起这么多。” 回屋后,宁岁巧脸颊红晕未消,荷露打发走门口看守的侍卫,一边伺候其沐浴,一边审问:“说吧!小姐背着奴婢都干了什么坏事?” “比我母亲还啰嗦,我能背着你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方才店家都同我说了,小姐你在寻一位黑衣男子。” 听闻此话,宁岁巧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被荷露捕捉到后想掩饰已来不及。 可她什么也没回答,荷露便只好继续道:“那话还被侍卫长和大太监听着了,幸而方才我搀扶着小姐从后院返回,您说您腹痛,尚可借着找茅房的由头逃过一劫。” “小姐,您可莫忘了您如今的身份,您是皇上的嫔妃。” “而且那黑衣男子……铁定就是坠子的主人吧?小姐您日日眉眼含笑的将它握在手中观赏千百遍,不知沈才人是否在咱们宫安插了探子,奴婢总觉着她对坠子起了疑心。” “为何你会觉着黑衣男子便是坠子主人?”宁岁巧捧着水从自己脖颈往下浇,问道。 “所以小主你还真私会了他?” 意识到自己被诈,宁岁巧无奈笑了:“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未必好。” 这一句话,将荷露心里搅得七上八下——难道小主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 翌日天蒙蒙亮,宁岁巧便醒了过来,其实她这一夜都未睡好,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她推开窗朝马厩看,见那匹骏马还在原地,出了屋子叫来正在洒扫的店小二,悄悄塞给他银钱:“你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儿?” “嘘。”宁岁巧示意他小声些,又左右看看,方将握在掌心的坠子递给店小二:“你替我去将这东西系在后院那匹黑马身上。” “后院里有好多黑马,姑娘你指的是哪一匹?” “额间有一抹白毛的那匹。” “好嘞!” “等等,记着别让任何人瞧见。” “是。” 店小二下楼后宁岁巧急忙关了房门跑去窗边看,果然他将差事办得很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得后院脚步声热闹了起来,她又欣喜跑去窗边看,却只失望发现是小太监正给马儿喂粮草。 因此她便一直守在窗边,终于见到了那意气风发的男子。 此刻,阳光已拨开云雾倾斜下来,坠子在暖暖金光照耀下剔透了几分,他将坠子悬在指尖看了看,仰头朝二楼看过来。 宁岁巧又羞又喜,急忙躲到窗纱后,脸上火辣辣的热。 兴许……自己与他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因着心里藏着事儿,在去往松露山的路上她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也出现了那张俊朗的脸。 “主儿,主儿,醒醒,咱们到了。” “到哪儿了?” “主儿是睡迷糊了吧?咱们自然是到松露山了啊!” “哦!”她活动活动酸麻的腿和脖颈,下了马车。 太后已带着一群太妃在门口迎着——她们是长辈,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瞬间使宁岁巧感受到了被重视,再对比在宫里时的冷遇,情难自禁有些想哭。 “姑奶奶。” “哎哟,我的乖乖,怎么瘦了?可是没好好吃饭?”太后慈爱地摸摸宁岁巧脸颊。 “都怨姑奶奶,是想姑奶奶想得瘦了。” “瞎说,荷露,你家主子这些日子是不是未好好吃饭啊?” “回太后娘娘,小主近来的确食欲不佳。” “胡说。” “你瞅瞅你瞅瞅,人家荷露不过说句实话,这个小猢狲便急了。” “姑奶奶,太妃娘娘们都在呢!”她撒娇道。 “说她几句她还害羞了。”宁太后笑着看向周围之人,而后又拍拍宁岁巧的手,“好,哀家不说你啦!海云,带宁小主去她宫院。” “是。” “一路马车颠簸辛苦我家岁巧了,晚上姑奶奶为你办接风洗尘宴,辛苦你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道乐呵乐呵。” “嗯!谢谢姑奶奶。” 第85章 天高任鸟飞 行宫依山而建,宫殿自山脚平坦开阔的河流沿岸一直绵延至半山腰,山顶处还有一道观,观中修行的皆是些看破红尘、了无牵挂的女道士,平日里太妃们常去那儿坐坐,一来爬山权当锻炼身体,二来与道士聊聊修道养德之要义平静心灵,三则诵经拜尊像以求一切顺遂。 宁岁巧后来也同太后去过道观一次,甚至还发生了件惊涛骇浪之事,打破她长久以来的平静,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日头将落未落,宁岁巧午憩醒来,太后派了人送来了些衣、食、住所需。 “多谢太后娘娘牵挂。” “宁小主不必客气,太后说了,这儿不比皇宫内院规矩多,往后宁小主只管自在生活,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跟她老人家提。” “姑奶奶现在何处?” “太后如今在自己院子里与珍太妃闲聊,离小主的院子就隔了座桥,小主要过去看看吗?” “左右我也闲着,便去吧!” “小主请随我来。” 跟随丫鬟一路走,道路两旁绿草如茵,花朵盛放,树杈上偶有鸟儿叽鸣,凉风习习,真真是惬意无双。 宁岁巧一边走,一边想若是能在此生活一辈子便好了,远离皇城里的明争暗斗,只管自在快活。 “太后,宁小主来了。” “乖乖快来坐,怎的这会子跑过来?休息舒坦了吗?” “舒服些了。参见太后娘娘,珍太妃。” “快快请起,何必拘礼。” 看着她入座,珍太妃不由得感叹:“纵使我富蓼已嫁为人妻,我也未觉着自己老,如今看到岁巧这花儿般的面孔,才不得不服老了。” “太后与珍太妃看着都还年轻。” “你这话便是哄我们开心了。” “提起富蓼公主,我想起出宫前皇上曾与我说公主准备进京,不知珍太妃可知?” “知道知道。”珍太妃脸上挂着欣喜,“昨儿皇上便快马加鞭命人传了消息来了,说到那时请我进宫与我富蓼小住几日。” “既如此,那我便先恭贺珍太妃了。” “同乐同乐。” 那珍太妃应过这声后,知人姑奶奶与孙女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有私密话要讲,于是哎呦一声,起身道:“我过来前命婢女在锅里熬了汤药,也不知现下好了没,我回去看看。” “何不再坐坐?汤药自有她们看管。”太后挽留。 “你有所不知,这汤药过热过凉都不好,那些个丫鬟见我迟迟不回,又怕我回了突然吃药,只一个劲的往里添水一直温着,如此久了失了药效,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好,既如此那哀家便不留你了,别忘了晚上的宴席。” “是,忘不了。” 因此,宁岁巧又起身朝珍太妃行了送别礼。 待她离开,太后命人关了院子,拍拍宁岁巧握着茶盏的手:“乖乖怎的好似有心事?在宫里可受苦了?” 女子只是乖巧地摇摇头:“未受苦,如今齐嫔娘娘掌管后宫,她是个心细如发又善良无双的女子,将后宫管得很好,没有谁敢给我气受。” “那你与皇帝相处如何?” “这……”不提还好,一提,又令宁岁巧想起伤心事。 “你别唬哀家,更别替他遮遮掩掩,哀家虽然老了,也不在宫中,可还耳聪目明,敬事房送来的簿子哀家已看过,自那之后他从未宠幸过你。” “我……”话在喉头,宁岁巧却先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直往下掉,看得宁罄知也跟着揪心。 “我与岁巧说说话,你们都下去吧!” “是。” 见众人回避,院内唯余她二人,宁罄知抓起宁岁巧的手问:“怎么了?你不与哀家说实话,让哀家如何助力你?” “姑奶奶……其实……其实皇上他压根没有碰过我,那夜翻我牌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什么?” “我想皇帝表叔大概是不喜欢我与他亲上加亲,毕竟若按辈分、按亲疏远近论,我与他实不合适在一起。” “胡闹。” 见太后生气,宁岁巧急忙跪下:“岁巧一直未与姑奶奶提及此事,一来是怕您老人家生气伤心,二来是怕您与皇帝表叔置气,无论从何而看,说出来都是不值当的。” “他当我宁家的女儿是什么人?竟由得他这般折辱。” “太后息怒,说句心里话,岁巧一开始也等过盼过,如今却想通了,岁巧不愿强人所难,若太后愿意,岁巧愿意一辈子伺候在您老人家身边。” “可若哀家百年之后呢?哀家能护你一时,却也无法护你一世。” “若是太后娘娘驾鹤成仙,岁巧愿意一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再不踏入红尘。” “哀家竟未想到当初塞你进宫里来,竟是害了你一辈子。” “兴许这一切便是我的命罢了。” “呸!什么命不命的,哀家一辈子走到今天的位置,就从未信过命,若信了,你祖父也不会是国舅爷,就连你表叔也不会是当朝皇帝。” 这话宁岁巧不知听未听得进去,只是默默垂泪。 太后却看不惯她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提点道:“哀家不信命,也不允许你信,以后你只管照哀家说的做。” “姑奶奶您想做什么?” “自然是撮合你与皇帝。” “不……”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这话。 “怎么了?你不愿意?” “岁巧……岁巧……” “你别忘了,你不仅是皇帝的妃子,也是我们宁家的女儿,我们宁氏一族的兴衰都指望你。” “姑奶奶,岁巧有一事不明白,俗话都说安身立命是儿郎之事,为何却又要指望弱女子靠美色去延续家族荣华?”她斗胆问。 可这一问却问到了太后心坎上,她笑笑,道:“看来岁巧还真是长大了,知道思考许多,对许多事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孙女愚钝,请姑奶奶指点。” “这天下自古以来都是男子说了算,咱们女子要在他们的阴翳下生存谈何容易,他们只顾着让女人三从四德,却不让女人冒头出尖,若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子还不靠着自己变强,那等待她的便是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儿女,还要受夫君气,做一个别人称赞一声的贤妻良母。” “为了这四个字,多少女人熬尽自己的一生。” “何况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家族以你为棋,若不自强,则成弃子无疑,往后光景堪忧。” “可若踩着自家门楣飞到更强的高枝上,族人谁不敬你爱你?” “女人,不可将自己当做凌霄花攀附他人,而要谨记自己本是飞鸟,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说是为了整个家族,实际也是为了自己。” “岁巧,姑奶奶说的这些话你可明白?” 一直沉默着的宁岁巧此刻安静点点头:“世道无情,男子尚可考取功名,或上阵杀敌杀出一条富贵路,咱们女子想往上走,路却是极窄的,即便我心朝那方使劲,怕只怕妾有意而君无情。” “你大可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哀家自会帮你。” 第86章 万万使不得 听竹馆内,霖画正在院中刺绣,巧玉笑嘻嘻地凑过来:“姐姐绣这手绢是自己用吗?” “是,我上年那条旧了些,花样也不时兴了,绣个好的今年用。” 巧玉顺势坐到她旁边石凳上:“有这些活儿让司衣司做便行,咱们小主如今正风光,你又是小主跟前的大红人,司衣司不也得敬你三分?” “又不是多累的活儿,我自己做也得个趣儿。不过你怎会这般想?如今立后之事沸沸扬扬,咱们小主正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 “姐姐这也太谨慎些了吧?如今小主统管后宫,皇上又疼爱咱们小主,花落谁家不是很显而易见?” 闻言,霖画转过头认真看了巧玉一眼,不知她此话是有意或是无心,于是沉默着。 “那日咱们小主去夜查花千堂,好不威风,以前跟我一起干活的姐妹都羡慕我如今来了听竹馆这么好的地儿伺候。” “你到外头炫耀了?” “没有。”见霖画收敛笑容,巧玉急忙否认。 “没有便好,你如今是听竹馆的人,你在外头一言一行关乎咱们宫的名声,若是你倚仗着小主狐假虎威,咱们小主是个仁慈的,可我绝不手软。” 这会子巧玉脸上笑容僵住片刻,对霖画怀恨在心,可想了想还是挂上甜腻笑容:“多谢好姐姐提醒,我知道了。” “嗯。” 如此,她还不走,接着坐在那儿与霖画闲聊了许多女工刺绣上的话,见气氛缓和许多,又接着问:“不过姐姐,你可知当日小主为何夜查花千堂?我听外头七嘴八舌乱传了许多,有说是因着米答应遇害之事,也有说是因花千堂出了内贼,有宫人丢了金钗。” “你胡乱打听什么?外头只管说外头的,你是咱们自己人,也跟着胡乱揣测吗?” “正是因为我不想小主被别人乱嚼舌根子,所以才来问。”她声音软了几分,说得好不委屈。 “行了。”霖画彻底对她失去耐心,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你不问便是最好的,任何事主子自有打算,咱们做奴才的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随后霖画便起身进了殿内,不想再同她待在一块儿。 “怎么进来了?” “小主,我没吵到您看账本吧?” “没有,正好我也累了,你去吩咐小厨房做碗八宝擂茶来喝。” “是。” 不多时,霖画又折返回来:“小主且等一会儿,她们已在做了。” “嗯。” “主儿累了吧?奴婢替您捏捏肩。” “的确有些累了,那便劳烦你了。” “小主又说这话折煞我呢!”霖画娇嗔一句,伸出手开始为她揉肩,“方才我在外头,巧玉拐弯抹角的来问我当夜夜查花千堂之事,我总觉着她奇怪得很,似是心思不纯。” “她年纪还不大,没准就真是好奇而已。” “可再加上先前丫鬟嬷嬷们都与我说她行踪有些奇怪,不得不多疑些。” “那你的意思是?” “查个丫鬟这还不简单?若是错疑了她,咱们也可安心,小主如今本就被旁人虎视眈眈,再成了内忧外患可如何是好?” “行,那便依着你的意思派个探子盯着她。” “奴婢如此多疑,小主不会怪奴婢多事吧?” 齐韵闻言转过头睨了霖画一眼:“净是瞎问,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能省多少心。” 咚咚咚——殿外响起敲门声:“霖画姑姑,八宝擂茶已做好。” “送进来吧!” “是。” 小丫鬟进来将茶碗放到桌面上,齐韵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霖画笑了:“难得见小主吃东西吃得这般狼吞虎咽。” “嗯,奇怪得很,吃饭菜胃口不甚佳,这些零嘴倒是更吃得下。” “是啊!小主都清瘦了,看得奴婢心疼。都怨前阵子事情那么多害您有操不完的心,就连月信也推迟了许久,理应宣个太医来看看。” 嘀咕半晌,霖画突然反应过来:“小主您莫不是怀了吧?” “什么?”齐韵仔细想想,脸蛋突然变得嫣红,“你替我去宣个太医来看看。” “哎!” 不多时,太医张子辽已到,齐韵见是他来心里有些提防,却未显山露水。 张子辽行过礼,从箱子里取出张蚕丝帕搭在齐韵手腕处,开始为她号脉。 第一次号脉结束,他心中已有答案,为了避免闪失又细心确认了一遍,才跪地庆贺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有劳张太医。”齐韵递给霖画一个眼神,霖画立刻取了赏钱递给张子辽,“我方才刚命小厨房做了八宝擂茶,张太医不若到偏殿用上一碗再走?” “多谢娘娘美意,但微臣还要回太医院当值,便留不得了。” “也罢,霖画,替我好好送送张太医。” “是。” 因此屋内便只有齐韵一人,她不可思议地用指尖微微触碰自己肚子,难以想象里头居然有了个小生命。 情绪有些复杂,有欢欣,有恐惧,也有手足无措。 送完人的霖画噔噔噔跑回来:“小主,我看张太医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叮嘱,怎的这么着急将他送走?” “你有所不知,他是璃昭仪的人,先前沈妹妹刚进宫还在他身上吃过亏,不得不防。” “是奴婢疏忽了,只顾着着急,没好好叮嘱小太监找个稳妥太医。” “不怪你。” “我们宫发生了这般天大的喜事,接下来该如何?是不是得派人去给皇上报喜去?” “不必,这事儿就算我们不说太医院那边也不敢不报,皇上总归是会知道的。” “小主还在与皇上置气吗?” “我生他气做什么?” “小主可别嘴硬了,自那日您和沈才人从嘉德宫出来后,您便一直闷闷不乐的,成天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在算些什么账。” 提起账本,齐韵思绪一顿,如实对霖画道:“他既然几次三番疑心我为了后位不择手段,我也没必要替他守着后宫这些烂摊子费力不讨好,左右我也是想辞去此任,不若借着眼下有孕的机会一并开口了。” 闻言霖画扑通跪地:“小主三思,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第87章 好自为之 床榻上,男子与女子正缠绵着。 “哎呀!你轻点,猴急什么。”女子娇嗔,却伸手按住男子后脑勺,情难自禁地伸长了脖颈任对方亲个够。 “你让我办的事儿我可都认真办着,可不得给点甜头我才好更卖力。” “胡说,我给你的甜头还不够吗?”被这么一提醒,青蕊便联想到在外头虾毛又是如何与听竹馆那小宫女缠绵悱恻的呢? 忍不住心头一酸,推开他胡乱抚摸的手:“办得如何了?说来听听?” “这事岂能急在一朝一夕,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 “再等你放个三年五载的长线,还钓得到大鱼吗?” 她将手绢往虾毛身上一摔,背过身整理衣裳:“青天白日的我可不与你瞎闹。” “心肝儿,我这才与你亲近多久,你便再让我闻闻你身上的槐花香蜜好不好?” 说罢,又一手将女子揽到自己胸膛,那青蕊半推半就也就如了他的愿。 正耳鬓厮磨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应该是有事出宫门了吧?大白日青蕊姐姐怎会在屋里?” “若是出了宫门娘娘必定知晓,也不会气哄哄的派我们来寻她了。” “满院子都寻了也寻不到,若还不在屋里可又要去哪儿寻?可怕娘娘将火气发到我俩身上。” 青蕊这时急忙推开虾毛,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推着他往柜子里躲。 虾毛大不情愿,可为了以后能接着与她缠绵,也不得不照做。 青蕊对着铜镜整理整理发髻,没等小丫鬟走近敲门,倒自己先打开房门朝外走:“大老远的听见你俩说话,什么事儿?” “姐姐你还真在屋里呀?快去殿内看看娘娘吧!也不知怎么了她生气得很,只说要找你。” “我知道了。”青蕊谨慎的关好房门,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 方一脚跨进殿内,青蕊便踩了一鞋子的水,地上还散落着瓷片。 脸上挂着笑容,语气温和讨好:“哪个糊涂东西惹娘娘生气了?” “你说派虾毛去听竹馆打探消息,可他个废物究竟有何作用?这些天屁都没打探到一个,连齐韵有孕的消息还是张子辽递过来的。” 短短几句话里便提及了两件秘事,青蕊急忙转身关好殿门,才朝璃昭仪走去。 “娘娘消消气。” “消气消气,什么事儿都办不成只会让我消气,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废物吗?” “听竹馆的人都精得很,得脸面的大丫鬟皆难以接近,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与一小丫鬟亲近了几分,奈何那小丫鬟不受主子待见,也实难说出些什么有用的。” “既然从她身上探不到,就不会换个人?” “这……”青蕊本就吃醋虾毛与旁人亲近,如今又要他再接近别的女子,这可令青蕊如何接受。 花月吟神色刻薄地打量着青蕊,见她脖颈嫣红一片,嗤笑道:“你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奴婢没有。” “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时日与他走得近得很。是,那小子模样是有些俊朗,可你别忘了他如今已是个假儿郎,有什么用?” 青蕊被训得又脸红又紧张,只得跪下。 说到这事上,花月吟注意力已分散了大半,火气亦小,端详着自己指尖的蔻红道:“说来你还不知,他在宫外就是因着与一村妇偷欢被那村妇夫君当场抓住,人家一刀了断了他命根子,他才因此被江恙哥送进宫。” “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货?别揣个破石头当美玉。” 这话说得重,至少对青蕊而言她如今正痴迷着虾毛,根本容不得别人言语上轻贱他半分,又奈何说这话之人是自己主子,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也是个蠢才,偏偏招惹个屠夫之妻,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年纪也大了,我心里也正替你盘算着寻个机会为你找个好人家,可你怎么就这么糊涂,跟了那个虾毛?若是不被发现还好,若你两之事传出去,我看你还活得成活不成?” “奴婢知错了,请娘娘责罚。”青蕊又磕了个头。 “罢了罢了,我也没那心思责罚你,如今齐嫔也有孕,我往后怕是要被她踩在脚下,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管得了你们。” “其实……齐嫔娘娘有孕小主不必惊慌。” “什么意思?” “左右争后位的是她两,这会子该是有个人比娘娘您还要急上千百倍。” “你是说……郑姜?” “对,就是她。” 看着青蕊坚定的眼神,花月吟不觉笑了——她说的也的确有理儿,自己端坐一旁看戏便好,何苦着急。 “那你说这事儿她知道了吗?” “自产子回宫后她可是什么事儿都要出头冒尖,早已不是昔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应该是已知晓了吧!” “不行,我得亲自去瞧瞧这热闹,走。” 到了长乐宫门口,宫人一看来者是璃昭仪,有些奇怪——这位主子娘娘平日里与自家娘娘并无交情,怎会突然来访? “参见璃昭仪。” “你家娘娘呢?” “正在里头陪小皇子小公主玩儿。” “说来皇子公主回宫也有许久了,我来看看他两。” “请璃昭仪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 “嗯。” 殿内,郑姜听了太监的禀报并不意外,只是笑笑:“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璃昭仪已进入殿内。 两人堪堪互行了宫礼,坐下慢慢聊。 这会子一群奶娘丫鬟正簇拥着昭瞻、晨云,给他两唱童谣,郑姜脸上也难得带着宠溺笑容看向自家孩子,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如此和谐有爱的一幕,落到花月吟眼底不禁令她感到有些难过,宫里无论是旧人还是新人都接踵有了身孕,奈何自己肚子不争气总也怀不上。 “不知花妹妹找我有何事?” “我就是来看看昭瞻、晨云,没想到他两都长这么大了。”花月吟侧过头吩咐青蕊,“将东西拿出来吧!” “是。”青蕊走到殿门口,将等候在廊下的太监唤了进来,太监手上捧了个锦盒,盒子打开,里头安静放置着两个金锁。 “也怪我前阵儿过得忙忙叨叨的,竟然忘了送过来,其实这锁已经命人打好许久了,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这块观音金锁是送给昭瞻的,上头写的是富贵安康,余下一块是送给晨云的,上头写的是长命百岁。” 郑姜脸上含着笑意:“难为妹妹没有子嗣还如此心细,备的礼也如此周到。” 这话刺痛了花月吟的心,她也没忘了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于是接话道:“是啊!如今宫里是一个接一个的有孕,沈氏那边才刚传来喜讯不久,转眼齐嫔也有了,话说回来她这一胎来得还真是时候,前朝那些老骨头都说立后看重子嗣,可巧如今便有了,若如此,她的胜算便又更大了几分。” “妹妹所言极是,自古至今皇家就没人是不看重子嗣的,你看那祝桃雨,曾经在花妹妹你面前何时不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如今即便只有一女儿傍身,也敢在妹妹面前耀武扬威了,依我看妹妹你也还得多努力努力才是,若你膝下有儿女,在这后宫中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不是?” “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齐氏有孕要小心,你却拿子嗣来笑话我,是何居心?” “啊?什么笑话你,看来妹妹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妹妹来着。” 腾的一下——花月吟站起身来,看向笑意盈盈的郑姜扔下这样一句话:“你也别得意,我看那后位马上就要落入齐嫔口袋,你即便是儿女双全且还是当初的侧太子妃又有何用?还不是输给了个才进宫一两年的人?” 说罢,转身就要走。 郑姜也不假意挽留她,而是冷冷道:“若是输给她我也心甘情愿,左右是大皇子二公主的生身母亲,谁也为难不了我。 “相较之下倒是妹妹你比较该着急些才对,当初沈氏进宫可是因着有三四分璃昭仪的风情才入了皇上的眼,可你呢?除了那次将她叫去自己宫里训宫规之外,往后哪次是将她压制住了的?不也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得宠,直至后来完全盖过了妹妹你的风头?” “他日若是她平安诞下龙种,到那时妹妹你想打压她只怕更是为时已晚。” “俗话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看在咱们都是一同从旧府熬过来的老人,我再多嘴多舌劝妹妹一句——早作打算、好自为之。” 第88章 春恩不歇 夜幕降临,梵昭处理完公务正准备去听竹馆看看,一边由婢女替自己整理冠发,一边兴致盎然的问洪广贺礼是否备好。 “回皇上,准备好了,都是老奴亲自去库房里挑的,保准齐嫔娘娘看到了定会喜欢。” “好,若是她不喜欢,便明儿再给她送一批,她又是替朕料理后宫,又是要承受怀孕之苦,着实是劳神伤身,若是这些礼物能哄得她开心些,也算是不枉费了。” “皇上待齐嫔娘娘可真好。”看着梵昭心情不错,洪广也由衷的开心,“那老奴这便去命人准备轿辇去?” “嗯,去吧!” 哪知刚出大殿,便远远地见齐韵带着婢女朝这边走来。 洪广急忙迎上去:“恭贺娘娘喜得皇嗣,娘娘来得真巧,皇上正准备去往娘娘宫里。” “多谢洪公公祝贺,皇上在里面吗?” “在,小的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洪公公了。” 不多时,洪广出来亲自引了齐韵往里走。 梵昭看到她,招呼她过来自己身旁,不想齐韵却只是跪下:“妾身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议。” 仅一记眼神,余下众人会意退去。 “什么事儿?不若站起来说,你如今有身孕,不用与朕这么拘着礼。” 不想齐韵却并未听他的,仍然直挺挺地跪着,从身侧的盒子里取出厚厚一摞账簿:“妾身如今有了身孕,只想安心养胎,恳请辞去协理后宫之职。” “你这是生朕的气了?” 他脸上笑容已不见,坐在龙椅上严肃的看着端跪在地的美人儿。 “不是,皇上多虑了。” “既然不是那为何辞去此任?” “妾身能力不足,自以为管不好后宫,兼之身体不适,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为着以前朕几次三番试探你而生气,朕向你赔礼道歉。” “皇上是天子,何错之有?”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毛笔架子被梵昭打落在地面:“既然知朕是天子,你就是这般违逆天子之意,惹朕生气的吗?” “妾身不敢。”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行事上倒是从来无所顾忌,朕再给你最后的机会,这协理后宫之责,你是担还是不担?” “料想后宫有如此多主子娘娘,必定有比起妾身更适合担此重任之人。” “齐韵,你再好好想想。” “妾身心意已决,请皇上莫要再强迫妾身。” “强迫?朕强迫你?你就是这般想朕的吗?” “皇上,妾身已说得很明白了,那个后位妾身不稀罕要,如今只是前朝争议着要立后,已闹出诸多沸沸扬扬之事,妾身实在是害怕,因此妾身不但请求皇上恩准将妾身手上的权力收回去,也恳请皇上遂了家父辞官养老之愿,从此我齐家再也不卷入权力纷争的漩涡中去。” “好好好,很好,在你们齐氏父女眼里,朕赐给你们的权力竟这般束缚了你们?可真令朕意想不到。” 此刻气氛已是剑拔弩张,齐韵垂眸凝着书桌一脚,满脸视死如归:“皇上何必生气,我不参与此纷争,皇上不也省了许多事?” “胡闹。”梵昭气极,对外头吼,“来人,齐嫔有孕宜休养生息,着人看守好听竹馆,无令不得外出。” 只见那洪广战战兢兢地进来,不知这齐嫔到底因何事触了皇上霉头,怎上一秒还喜上眉梢的一人下一秒便被她惹得下了禁令。 “皇上,齐嫔娘娘有孕在身,就连太医也不能出入吗?” “多嘴,滚。”他怒吼。 因此洪广即便有心帮齐嫔,也不得不照令行事:“齐嫔娘娘,请吧!老奴着人送你回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花月吟不知何时到了嘉德宫门口,见齐韵神色沉沉的被送上轿辇,忍不住心情大好。 看着那轿辇远去,洪广朝花月吟行了礼:“参见璃昭仪。” “这是怎么了?怎么齐嫔看上去兴致不高?” “老奴也不知,璃昭仪这是……” “噢!我来看看皇上,特意炖了鸽子汤。” “皇上现正在书房。” “那我能进去吗?” “请昭仪稍候片刻,老奴去通传一声。” “有劳公公了。” 这头梵昭火气还未消,听花月吟来了,本已开口回拒,却在洪广正准备退出殿外传话时突然改变了主意:“罢了,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花月吟笑意盈盈地往里走:“皇上怎的心情不好?拉着一张脸也不知给谁看。” “怎么了?找朕何事?” “若没事便不能找皇上了吗?”她娇娇地调侃了一句,为免他生气,又接着道:“妾身思念皇上了,故而来看一看也不行?这是妾身亲手熬制的鸽子汤,从未假手他人,皇上尝尝。” 说罢便从食盒里取出碗碟,用勺子舀了一勺亲自喂到他嘴边。 梵昭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笑道:“你别唬朕,若是旁人说是自己亲手烹饪朕也信了,可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绝无此可能。” “皇上总是小看妾身。” “那你跟朕说句实话,真是你煮的?” 他大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调笑着。 “不论是不是妾身亲手熬制,总之能让皇上开心了岂不就是好的?” “汤药而已,御膳房也能做,朕开心的是你能来看望朕。”他不客气地在她臀侧拍了拍。 “讨厌,皇上这般,害得妾身连碗都拿不稳了。” 她顺势倚进他怀里:“得知齐嫔有孕,妾身既替皇上开心,又黯然神伤。” “有何伤神?” “宫中一个二个皆有了身孕,妾身能不着急?” “这还不简单……”他嗅了嗅她的发香,手也开始不老实。 花月吟欲拒还迎,凑过去与他深深一吻。 缠绵至极,梵昭凝着她的眼:“月儿唇齿间总有股清香,与旁人大不相同。” 闻言花月吟神色一滞,很快又用微笑掩盖了过去,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中:“皇上尝尽旁人千娇百媚,可怜妾身独有皇上一人矣,若皇上还不心疼妾身,妾身可要投湖自尽了。” “尽胡说。” 他只觉浑身燥热得厉害,想了想此处是书房,实在不宜多逗留,因此将她横抱起来往寝殿走去。 廊下,众奴婢见此情形皆是心知肚明,垂着眸也不敢多看。 终究是一夜颠鸾倒凤,春恩不歇。 第89章 诰命 朝云宫内,沈凝酥正准备歇下了。 如今她怀胎近六月,身子时常疲乏得厉害,多眠多梦。 突然宫门外一阵哭诉声传进她耳朵里:“什么动静?” “奴婢去看看。”叶岚朝外而去,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返回,“小主大事不好了,齐嫔娘娘有了身孕,不知怎的突然去皇上面前说自己再不愿掌管后宫,与皇上发生了好大的争吵,因此皇上下令将齐嫔娘娘幽禁在宫院。” “什么?”沈凝酥手一抖,半碗未喝完的安胎药洒到了宫裙上,“齐姐姐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皇上又是什么时候下令幽禁她的?” “查出有孕是午后之事,幽禁是方才才下的令。” “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些探子又是作甚?怎连这也不知会。” “大约是看齐嫔娘娘与小主您私交甚密,所以料想您已知晓。” “糊涂,齐姐姐真是糊涂。那通传之人呢?叫进来我好问问话。” “已经走了,皇上命令才下霖画便偷偷差了人来通风报信,若那人回听竹馆晚一些便进不了宫院了。” 此时沈凝酥心跳愈发快了起来,她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皇上那边如何?” “那小丫鬟说了,出嘉德宫时正遇着了璃昭仪,估摸着今夜是翻了她牌子。” “事发突然,我若此刻去往皇上宫中替姐姐求情,怕只怕是火上浇油,没得还让花月吟占了便宜,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那依小主之见?” “只是禁闭,并无旁的惩罚吧?” “是。” “好,那就好,只要齐姐姐无恙,我便还有筹谋的时间,你派人去将此事告知方妹妹一声,叫她明日务必早早来与我商议。” 那叶岚应下声来,正准备往外走却又被沈凝酥叫住:“不,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夜阑更深,没得又吓着了方妹妹。” “是。” 一旁清絮听了个来龙去脉,有些懊恼:“小主,齐嫔是昏了头吗?如今她风头正盛,怎会突然闹出这件事?” “休得胡说。”沈凝酥急言令色,“齐姐姐是个性子清傲的,皇上总对她疑心重重,她自然心冷。” “可那石鹤遇害一事皇上不是暗允了要接着往下查,她怎这般沉不住气?” “往下查……是了……皇上明明当夜表明了以后再也不会疑心齐姐姐,这倒是提醒了我,快,快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一封家书,让父亲留意此事。” 闻言清絮扑通一声跪下:“小主请三思,那是前朝之事,你若写了这书信被人抓着了把柄,指不定吃不了兜着走。” “小主与齐嫔娘娘情谊深厚自不必说,可也万万不可在此关头上失了盘算。”叶岚也附和道。 “那可要我如何是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姐姐身陷牢笼而不施以援手吧?” “在奴婢看来,将话传出去便可,并不一定要用书信,以免留下祸端。” 因此沈凝酥看了叶岚一眼,心底倒愈发佩服她是个行事妥帖的:“行,就照姑姑说的办。” …… 床榻之上,餍足的男人把玩着女子的纤纤玉指,思绪纷杂。 “皇上,妾身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 “妾身妹妹陪伴在妾身身边许久,皇上也算是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在民间妹妹还算得是皇上之姨妹,当初太后指婚让妹妹嫁去钱府自然是极好的,上月妹妹又诞下一女儿,在外人看来日子可算过得红红火火,只可惜她一舞姬出身,论家世才学皆在旁人之下,虽得妹夫宠爱,奈何在那样一个偌大的家族里过得也是举步维艰。” 说到这儿,她不禁吸了吸鼻子,仿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妾身想着若是皇上格外开恩,能给妹妹赐个诰命便好了,如此钱府里那些叔叔婶婶、哥哥嫂嫂也会高看她几分,断不敢再欺负她。” “好不好嘛?皇上。” 此刻梵昭还未完全被花月吟的娇媚手段给冲昏头脑,冷静分析道:“钱老爷在世时平定西南匪乱战功卓卓立下汗马功劳,虽在返程时死于余党埋伏,太上皇不但给他追封了谥号,又因钱老爷之胞妹那时是太上皇的宠妃,还另给钱老爷之子,也就是你妹夫的父亲封了个静安王的虚衔,即便后来钱老爷之妹在宫中失势,再到后来先帝继位也不曾改。” 花月吟不是官家小姐,对梵昭这些话只是一知半解,却还是静静听着。 “如今钱老太太和你妹妹的婆婆都有诰命在身,若再给花穗也封个诰命,那便是三代皆有殊荣,前朝并无此例,只怕是不妥。” “何况你妹夫在朝堂上并无贡献,不过是吃着他爹的俸禄罢了,如此论,你妹妹若想得个诰命也是不够格的。” 这一番分析将花月吟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也抓到了重点,那便是妹妹想得个诰命是绝无可能。 于是有些垂头丧气,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了?不开心了?” 他伸手掐了掐她脸蛋。 只见花月吟摇摇头:“没有,只是心疼妹妹在钱府寸步难行罢了。” “你是朕的妃子,她便是当朝嫔妃之亲妹,谁敢苛刻了她?” 可自己能保她一时也未必能保她一世啊! 这话花月吟终究是未说出口——不知自何时起,她已明白自己心里已丢了前几年的自信与底气,眼见宫里有越来越多女子出头冒尖,而自己却始终止步不前,换做谁谁又能够不着急? “罢了,吉人自有天相,妹妹至少也是比我有福气的,好歹才成婚不久便有了孩子。” 这句话,不仅刺痛花月吟自己的心,也令梵昭听了颇不舒服。 他自问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她,若论春恩,从旧时府邸开始算起,至今她也是最多的。 可至于她一直未有身孕,梵昭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儿,态度不觉又软下来几分,依旧把玩着她的柔荑:“之前太医不是说了你自小习舞之苦多于旁人,所以才导致的身体不好,咱们且慢慢调养着,总会好事将近的。” “可好事究竟什么时候才将近呢!” 花月吟撒娇着叹了这么一句,往梵昭怀里又挤了挤,手上愈发不老实起来。 第90章 小渔儿 翌日一早,刚得知消息的方嫣匆匆往朝云宫赶来,连妆面也未来得及画。 “瞧瞧你急的,这般模样便来了。”沈凝酥笑她。 “齐姐姐有事如何能让人不着急。” “妹妹莫慌,我昨儿想了一夜,如今形势,皇上与齐姐姐都各自冷静冷静倒也不失为良策。” “那姐姐的意思是?” “皇上不是已命人接着查石鹤之死吗?我今早才派人将消息递回府,想来到傍晚些便可得知了。” “自古帝王多疑心,若怨倒也怨不得皇上,只是那洛妃不是省油的灯,我怕她趁机加害于齐姐姐和她腹中孩儿。” “我已派人去打探过了,侍卫将听竹馆围得如铁桶一般,那些人都是皇上派过去的,行事妥帖得很,如今齐姐姐院子倒比平日还要安全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方嫣松了一口气,“说起来那小太监之事,姐姐后来未查得进展了吗?” 见沈凝酥摇摇头,方嫣又道:“说来也是巧,那金大夫的药我嫂嫂吃了几服倒觉着比旁的方子有用些,求子心切,才回峒江没几日又折返京中,如今正租住在富商家一处宅院里。” “嫂嫂、母亲去金氏医馆去得多了,故而与金氏家仆周娘子相熟了起来,常常与之闲谈几句,一日不知怎的提起了个俊朗男子,说是侠客装扮,看上去神神秘秘,一来便问金大夫有没有求子嗣的药,金大夫说这得见了妇人,依着妇人身体情况才能开方子,那男子又说他妻子在家中,离京甚远,后又说自己近年来冷淡了她,想寻个圆房的猛药,最好是男子服用,不忍伤他妻子的身。” “金大夫见他古怪,先是求子后又是求春药,看他衣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又不见他带了妇人来,恐他拿着这些东西去作乱害人,于是撵走了他。” “我左思右想,总觉着话里的描述很像当日我在医馆侧门见着的那人。” 沈凝酥闻言很是讶异,沉默半晌方理清楚头绪:“那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亲与嫂嫂自定居在京中后,不时会与我有书信往来,她们只当是件稀奇古怪的笑话写在信中,这岂不是巧了嘛!” “前阵子是齐姐姐掌管后宫,咱们的信件不一定会被有心人偷看,如今后宫正乱,妹妹你还是想个法子暗示你家嫂嫂和母亲一声,再也不要在信中提及此事了,待寻个时机咱们亲自出宫去看看。” “好,只是宫规森严,咱们如何出得去?” “没事,此事交给我想办法。” …… 嘉德宫长廊下,梵云川大步流星的往书房走。 “皇兄呢?” “哟!参见十九王,皇上正在里头看书呢!” “我有要事禀告,劳烦公公通传。” 不等孙九顺回答,殿内已传来声音:“朕已听见了,让他进来吧!” 故而孙九顺笑逐颜开道:“王爷,请。” “看你这身打扮是连王府也未曾回去?” “皇兄的事天大地大,臣弟哪敢有一刻钟耽搁。” “油嘴滑舌。”梵昭笑了,随手将书桌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来丢给他,“朕新得的羊脂玉毛笔,拿去哄你那些望春楼的姑娘们开心吧!” 梵云川利落接过,毫不客气地将毛笔往怀里一揣:“皇兄净会取笑我,那望春楼我已有多少时日没去了。” “讲这屁话,你看你皇兄是个眼聋耳瞎的,也能信你?” “说起来我此去替皇兄办事,路上还收了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如今正是与她蜜里调油,还得感激皇兄一番,若不是君命,我与那宝贝女子便不得相遇了。” “你啊!啧啧啧,悠着点吧!迟早有一天死在了女人身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听你耍贫嘴,言归正传,你可查到了些什么?” 闻言梵云川也立刻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笑容,恭敬抱拳行礼道:“此去我已深入了解过,齐大将军留在边关几名大将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因着常年在边关随意惯了,又已在那处安家立业,当年齐大将军回京时想带一两人来,那些人里却无人愿意。” “那些人心思单纯,军营里也鲜少有勾心斗角,近几年边关又安稳,大家日子都过得好不快活。” “皇兄大可放心,他们连升官进京都不愿意,更不会冒着风险为齐大将军卖命,做出有损自己现状之事。” 闻言梵昭爽朗笑出声,神色有几分放松:“你啊你,还是太年轻,越是这样视名利如粪土之人,越是不简单。” “皇兄这是嫌臣弟愚钝了?” 看着梵昭笑容更盛,梵云川急忙打住:“得了,皇兄还是别再说了,免得说出让臣弟听了难过的话。” 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卷,递给梵昭。 上头清晰记录了每一位戍边将军的底细,梵昭看后总算放下心来:“得了,此事你办得不错,回头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兄。”他抱拳行礼,“臣弟回程途中依着皇兄的意思,去小渔儿那儿看了看,她见着我十分开心,缠着我问了一大堆皇兄你的近况,又说自己如今也到了成婚年纪,若皇兄不为她盘算,她可要为自己谋个好人家嫁了。” “她还小,急什么。” “不过皇兄,此事臣弟是真不明白,你当初搭救那小渔儿纯属善举,此善举又延续了这许多年,若皇兄心里当真只将她当自己妹妹养着,为何不为她尽早筹谋,反而婚姻大事还要人姑娘自己张口来问?” “她出身可怜,如今虽享着富贵,可这些钱财又不能向外人解释通是从何而来,为她寻夫家倒是简单,怕只怕到时知道朕存在的人太多,很是麻烦。” “那皇兄就未曾想过将她纳入后宫?” “后宫这是非之地岂是她能立足的,她若来了指定是要受尽委屈的。” “再说……再说就看那希妃、璃昭仪,她两也是从懵懂少女时便与朕相知相熟,时至今日她两性子已大有转变。” “后宫这样的大染缸,谁人又能洁净一身?” “若是小渔儿也进了宫,她的单纯朕又能护得住多时?” 梵昭一句一句的斟酌,徐徐道来。 而此刻静静听着的梵云川,端看梵昭说这些话时满脸落寞,亦突然有些理解了他,叹了一口气,道:“皇兄真是用心良苦。” 第91章 肉麻 再说回那听竹馆,齐韵自被关了禁闭,过得一日懒怠胜过一日,经常睡到正午方醒,醒了再用用午膳,插插花,下下棋,看看书,刺刺绣,实在无聊了便在院中里逛逛,亲自侍弄花草,洒扫院落。 一开始宫人还替她着急,到后来也便习惯了,看她变得丰腴了一些,脸蛋儿也红润了一些,皆叹这是因祸得福。 而梵昭那边便有些焦头烂额了,太后在松露山,齐韵又将账簿令牌还了回去,他不仅要处理前朝政事,每日还要见数不清的女官,听她们东扯扯西问问。 这方送走一波人,得了点儿空,洪广来替他换上热茶,劝道:“皇上,若不是还是将齐嫔娘娘的禁足解了吧?有她协理后宫您始终轻松不少。” “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前阵子本就身体不好,如今还有了身孕,朕怎好令她这般辛苦?” “放眼后宫,两位妃位的娘娘皆有孩子,齐小主与沈小主又有孕,若按位份看,唯有璃昭仪堪堪能担此任。” “堪堪?这是何意?”梵昭有些好笑。 意识到自己失言,洪广急忙噤声。 “没事儿,这不打紧,你说来听听。” “那奴才便说了?” “说吧!” “璃昭仪性子太急,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掌管了后宫只怕是会树敌太多。” “就这?” “就这。” 余下之话洪广不敢说,诸如那璃昭仪出身不够好,脑子又转不过旁人的弯弯绕绕,也不曾饱读诗书,还飞扬跋扈……总之太多太多,如何能服众? 洪广用余光瞟了一眼主子,本来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只是笑笑,从书柜里取出一卷卷宗丢到洪广怀里:“打开看看吧!” 这时洪广已猜出大半,果然打开一看上头是关于石鹤之死的查案记录——那石鹤死于陶涣之手,而陶涣已在泉州被抓,严刑逼供下全都招了,他是受郑晋山手下崔峥的指使,那方给了他好处,并承诺事成后会将他送到遥远的郦州,那儿山高水远,是不会被抓的。 可他还是低估了皇家势力,即便是死了也能掘地三尺将他给挖出来,何况一个大活人? “皇上,那……这……” “朕已亲手写了谕旨,崔峥祸害朝纲、谋杀朝廷要员,杀无赦,至于他全家,男丁充军,女子发配边疆行苦役,且辛苦你拿了这道谕旨准备夜里带兵抄家去吧!” “是。”许久不见杀生之事的洪广颤颤巍巍地上前将谕旨接过,“皇上,老奴斗胆问一句,崔峥已是真正的筹谋者了吗?会不会背后还另有其人?” “朕知晓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急不得一时,事缓则圆,且慢慢来,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朕一个也不会留。” “是。” “你且去将孙九顺叫过来伺候,如今此事已水落石出,朕要去往听竹馆一趟,给齐嫔一个交代。” “是。” 洪广退至廊下,忽见沈凝酥与方嫣已站在那儿了。 “参见沈小主。” “皇上在里边吗?” “在。” “我要见皇上,劳烦公公通传。” 洪广正准备应声,殿内已传来声儿:“进来吧!” “你们两位美人齐齐来找朕,应该是为了你们齐姐姐的事吧?” “求皇上开恩解了齐姐姐的禁足,再不济也应该准许太医出入听竹馆,她如今是有孕之身,若一时身体不适宣不得太医,可如何是好?” 梵昭就这般目光严肃的看着沈凝酥,不知今日她两忽至此,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亦或纯属巧合? “你齐姐姐被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先前不见你两来求情,今儿倒是突然过来?” “妾身本以为皇上同齐姐姐置气不过一时,两三日火气便会消散,不想皇上如此绝情,不仅不念你与她昔日情分,还全然不顾及她腹中的你的骨肉。” “沈凝酥,朕是不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了?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他声音不怒自威,那沈氏还好,只是双眸倔强的看着他,方嫣却急得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消气,沈姐姐也是担心齐姐姐而已,莫说沈姐姐担心,就连妾身也担心得紧,再说如今后宫风言风语众多,都在看齐姐姐的笑话……” “看笑话?她有何笑话可看?你们一个二个在这后宫里不知修身养性、和睦相处,却只知听风便是雨、拌嘴生事。”他道。 “皇上你别为难方妹妹,话是我说的,要打要罚也针对妾身即可。” 看着她两彼此相护,梵昭倒是有所动容:“难为你们三人如此姐妹情深,其实此案已尘安落定,朕也正准备去听竹馆看望看望你们齐姐姐。” 听得这话,余下两人喜出望外。 “走吧!你两同朕一道去?” 却只见那两人摇摇头,沈凝酥道:“皇上与齐姐姐久别相见,我与方妹妹便不去打扰了。” 从嘉德宫出来,沈凝酥心情大好,拉着方嫣非要去御花园逛逛。 “这么大的太阳,姐姐你不怕热吗?” “胡说,这都进九月了能有多热,走吧!咱俩也许久未好好说说话了。” 言罢,便拉着她朝那边走去。 御花园景色向来不错,如今已有枫叶染上星星点点的红,随着枝桠一直蔓延至碧空,看了令人神清气爽。 两人找了凉亭坐下,一边闲聊一边向鱼儿投食。 “如今还好,待进了冬日这些鱼儿可就活不成了。” 闻言沈凝酥侧过头去看了方嫣一眼:“妹妹年纪轻轻,为何如此哀叹?” “没什么,只是有些可怜这些鱼。” “若是它们能熬过冬日迎来春池水暖呢?” “当真能吗?”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江上垂钓过几次,他说这些鱼啊虾啊看似弱小微渺,却能为了活命而极力忍耐严寒,这么大的困难尚且能挺过去,反倒死在了贪吃上。” “可它们贪吃难道不也是为了活命?” 这话问得沈凝酥沉默了半晌,噗嗤一笑:“是啊!所以说世事无常,何必嗟叹,能乐呵一日是一日。” 她伸手用两根手指将方嫣的唇角撑出笑意,逗她:“妹妹还年轻,要常笑笑才是,若总板着一张脸,以后老得快了可不要哭鼻子。” 此举亲昵,方嫣微微躲开略感不自在,其实心底倍感温暖——她家里虽也有几个姐姐,可因着她娘方宋氏不甚得宠,姐姐们与她也不甚亲近,所以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却鲜少感受到过来自姐姐们的宠溺。 她笑着回握住沈凝酥的手:“姐姐,我自进宫以来最庆幸的事儿便是遇到了你和齐姐姐。” 沈凝酥急忙抱住自己胳膊,故作嫌弃:“肉麻死了。” 第92章 青松观 转眼至九九重阳节,梵昭本想带上些嫔妃去松露山看望太后,却被回绝了。 “他们来,路途远不说,还吵吵嚷嚷的,不如咱们自己乐。”太后拍了拍宁岁巧手背,“用过早膳后你且换身轻便衣裳,哀家带你去山上青松观玩玩。” “是单咱俩去吗?还是太妃们都去?” “自然是太妃们都去,三日前那青松观道长已朝哀家下了帖子,说是趁着重阳聚一聚。” 宁岁巧点点头,心想要与一群长辈待一整日,席面上又碰不得荤腥与酒,左右是没趣的。 奈何姑奶奶她老人家已经发了话,自己没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点点头:“我知晓了,那岁巧这便先回自己院准备准备。” 离开时还不忘提醒太后身边的海云姑姑一句:“姑姑,虽入了秋,山上蚊虫也少不了,烦请姑姑记得多带些驱蚊及清凉消肿之药。” “宁小主细心叮嘱,老奴记下了。” 九月的天气倒也凉爽适宜,太监们虽都带了布辇,可太后及太妃们兴致都很高涨,非要步行,宁岁巧作为晚辈自然也只好一路陪同。 到了半山腰脚掌已酸疼得厉害。 “瞧瞧这个小猢狲,累得已满脸通红了。”太后笑她。 “哎哟,姑奶奶您老人家身体硬朗,老当益壮,可就莫笑话我了。” “罄知,你不上那布辇上去,人家就算累得浑身没了力气也得咬着牙陪你不是?” “就是就是,你若是心疼她,还是快坐到布辇上去吧!莫说岁巧走不动道,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比她还要坚持不住了。”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宁太后因此被劝得上了布辇,余下之人纷纷效仿,因此岁巧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坐上布辇,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双脚随意地耷拉着,酸痛终于有所缓解。 看着沿路树叶茂密,深绿、草黄、橙红层层叠叠在一块儿,美不胜收。 石阶一看便是鲜少有行人的,左右两侧蔓延出厚绿青苔,唯有中间窄窄一条露出石板本色,上头的条纹已因经年踩踏而变得平滑,因此抬布辇的太监要格外当心脚下。 到了山顶道观门口,道长已带着三位徒弟恭候多时。 “老神仙您来了?可把我盼得眼睛都直了,快快里边请。” “哀家也馋你们道观的饭菜许久了,若不是遇到重阳,平日也不见你主动邀邀哀家。” “瞧您老人家说的,快快里边请,饭菜已备好,只不过都是些素菜,少不得要委屈各位了。” “什么素菜不素菜,馋的就是你这一口,若是什么大鱼大肉的咱们还不爱呢!” “听听听听,这老神仙说话就是好听,听得我都快飘飘然。” 众人皆笑,那道长又看向宁岁巧:“这位是?” “这是哀家哥哥的孙女,也是哀家那不成器儿子的才人。” “呀?就是宁才人呀?百闻不如一见,宁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是标志的。” 太后又朝宁岁巧介绍道:“这位是清弘道长。” “道长好。” “小主不必拘礼,来来来,光顾着在这儿说话了,大家快进屋内吃席去吧!” 屋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皆是上了年纪的,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靠窗高架上还摆了一盆绿萝,叶子肥大而绿,给这陈旧屋子装点出了生机。 众人落座,清弘道长将盖菜的簸箕拿开,一道道的介绍:“这是今年腌制的藕,这个时节尝着味道正好,清甜爽口。” “这一道是芥菜汤,清热败火最好不过。” “这是芹菜拌茭白,都是用水焯过之后才拌的,清鲜回甘,是我徒儿云深的拿手好菜,请诸位尝尝。” “这一道是南瓜粥,配上腌脆藕最好不过。” …… 宁岁巧陪坐在太后身侧,看着这一道道素食当真是提不起什么趣儿,脸上噙着淡淡笑意。 可那些老人家们兴许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又兴许是上了年纪口味清淡,边吃边聊竟也将食物吃得见了底儿。 宁岁巧听着她们聊修心之道,聊行善积德,不知不觉已有些困了。 太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低声对她道:“青松观有几个厢房是专门给香客居住的,你既困了我让清弘道长带你过去那儿歇歇吧?” 一旁的珍太妃也听到了,道:“咱们老人家聊这些你也听得厌烦,不若去歇一歇也是好的。” “是。” 见她答应下来,太后果然招呼了清弘带她去厢房。 沿着回型长廊往后一排屋子走去,到了最尽头的一间,清弘推开门,只闻一股清冽檀香扑鼻而来:“知你们来,我早早命徒儿们收拾妥帖了的,大家都是宫里主子娘娘,身娇体贵的,就怕住不惯。” “不碍事,能在道观里小憩也是岁巧难得的福分。” “山里蚊虫多,因此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要点着点儿艾草熏着,我又怕艾草味太刺鼻,因此又加了一味檀香进去。” “道长有心了。” 那清弘道长亲自替宁岁巧放下纱帐子:“小主好生歇息。” 说罢便退出房门外。 她走后,宁岁巧并未急着脱鞋袜躺下,而是踱步观察起了屋内陈设。 这是一间东向的屋子,西边北边各有一扇窗户。 北窗是开着的,窗外正对着拱门,拱门之外有一条蜿蜒小道朝绿林而去。 因此宁岁巧好奇,又推开了西窗。 这窗户正对着后一排的屋子,应该是道士们的居所,两排屋中间的空地上支了些竹竿作晾晒衣物用,靠北的墙角还摆放了一排恭桶。 幸而此刻后屋没人,否则便略显唐突。 宁岁巧急忙将西窗关上。 荷露给她倒了一碗茶递过来:“小主不是累了吗?喝点茶水歇下也好。” “什么累了,我不过是厌烦了在那宴席上陪笑。” “在宫里也总隔三差五有宫宴,如今出了宫本以为得歇息上几日,不想还是宴席不断。” 宁岁巧睨她一眼,笑了:“可不是呢!真真是劳精费神得很。” “索性也到了这儿,小主不若也歇一会儿,今早你爬山爬得也累了,而且奴婢看着那宴席一时半会儿是停歇不了的,没人会来打扰。”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累了。”宁岁巧打了个呵欠,“我梳妆的东西可备了?” “备了备了,小主放心吧!奴婢这就替你拆卸钗环。” 第93章 兔子 “小主近几日好像脸上的笑容多了些,果然松露山就是养人,难怪皇上将太妃们都安置在此养老。” “什么松露山养人啊!是心境不同罢了。原来我在宫里时总觉着自己像是被困在笼中之鸟,自然郁郁寡欢,如今却不同了,这儿远离皇宫纷争。” “小主当真就这么不喜欢皇宫?” “你不是我,你不懂,若你有个视自己为空气的皇上表叔,你也会难过的。” 意识到自己提及了小主的伤心事,荷露急忙扭转了话题:“自古以来不都是时兴重阳放纸鸢的吗?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放?” “今儿早上天气还不错,方才却阴了下来,兴许天气不好便放不成了吧!” “那也太可惜了,奴婢记着小姐原来在家里的时候很喜欢放纸鸢。” “是啊……” 咚咚咚——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谁?” “宁才人安好,我是云深,方才宁才人离席得早,菊糕还未上桌,师傅特意让我送一盘过来。” 宁岁巧亲自去打开门接过糕点,道了谢,那云深正准备离开,宁岁巧忽想起什么,问道:“敢问小师傅还有没有可供香客居住的空房?我身边的婢女荷露也累了,想让她也歇息歇息。” “自然是有的,隔壁这间就是,荷露姑娘请随我来。” 一旁的荷露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毕竟方才上山小主尚且有一半路程是乘坐布辇的,也已累得不行,而自己全程都靠一双腿,说实话当真是想好好歇一歇。 “小主?” “别扭扭捏捏了,你且去歇着去吧!我还能不疼你?” “多谢小主。” 因此屋内便唯余了宁岁巧一人,她尝了几口菊糕,味道不错,而后也钻进了被褥里。 心里胡乱回忆着这些天发生过的琐事,又兼身子乏累,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沉,她朝北窗望去,只见雨滴三三两两从瓦檐往下滴,树叶上也盛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可见方才是下过一阵雨的。 推开房门,只见廊下寂静,荷露屋子的门依旧关着,此时再回床也无了睡意,因此便独自在院中散步,看那北窗正对着的拱门外绿草如茵,好奇心大起,沿路朝那方而去。 复行数百步,视野开阔了起来,这是一处平地,再往前有一条不明显的下坡小道,两侧杂草丛生——约莫是下山的小路。 忽而她听得前方有动静,似是有人极小心翼翼地踏平枝桠而发出的响声。 宁岁巧一时受惊,转念一想此处是道观,何况山脚下还是行宫,若是寻常猎户樵夫怎敢至此造次? 在猎奇心的驱使下,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朝丛林走去。 突然那丛林里有东西一蹿,跑得老远——原来是只兔子。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看到地面枝桠上有血痕,又突忆起那兔子后腿好似受了伤,有个不小的血口子,不知是被野狗亦或是旁的什么所伤。 自此处到山脚,是鲜少有行人会途经的,兔子若越往下跑,则获救的机会越渺茫。 若是往上跑,说不定还能遇到道观里的道士,被她们所搭救。 且一只受了伤的野兔在山林里跑是跑不了多远的,等待它的必定是被旁的动物猎食,或是死于腿疾,自己何不搭救了它? 想到这儿,宁岁巧又沿着野兔跑过的痕迹接着往丛林更深处寻。 兔子生性胆小,何况又不是家养着的,只怕自出生至今也未见过人。 宁岁巧愈发寻它,它愈发逃跑得厉害了起来。 也不知沿着它走过的痕迹寻了多远,宁岁巧鞋袜已粘上厚厚一圈泥,她精疲力竭地靠着树干歇息了一会儿,正准备失望而返,不想前头不远处又传来兔子钻枯枝的声儿。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团,心底忽然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劲儿。 一鼓作气飞扑了过去…… 兔子虽是反应比人要灵敏得多,奈何它脚上有伤,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竟还真被宁岁巧给按在胸前。 宁岁巧尚且来不及开心,紧接着感受到一阵疼,连人带兔齐齐沿着陡坡朝下滚去。 …… 再次醒来时她已跌落进两陡峭山脊间的深峡里,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衣裙染上了好多泥巴,破烂不堪。 “幸而兔子没被你压死。” 身后传来声响。 她惊惧万分回头,待看清那人时松了一口气,结结巴巴道:“居……居然是你?” “若不是我只怕你要惨死在这深峡里了。” “什么意思?” “皇上的妃子就这么笨的吗?”他反问。 宁岁巧听后气急败坏,指着江恙满脸防备的问:“你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我先前不仅在御花园遇到过你,而且你还将自己的折扇遗落在我宫里?” “你猜?” “你……你该不会是爹爹的死对头派来害我的吧?” 一想到这儿,宁岁巧又开始紧张,急得双腿打颤险些站不稳。 她的一番话和举动将江恙逗笑了,于是故意板着脸朝宁岁巧步步逼近。 宁岁巧急得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别过来,我祖父可是国舅爷,我姑奶奶是当朝太后,我表叔是当今圣上,你若动我一根汗毛,日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江恙因此笑得更欢了——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自己还什么都没问,她便叽里呱啦如同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家世抖落了个干净。 “你若还想活命的话还不速速将我送走,我必定不会将遇见你之事说出来,你放心吧!我可以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起誓。” “咳咳。”江恙清了清嗓子,唇角微勾,“我不要你的身家性命。” “那你要什么?” 她稍微冷静下来,仔细盯着江恙,如今他怀里还抱着那只受伤的野兔,也不知他施了什么巫术,那兔子在他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下异常安静,甚至还用小爪子蹭了蹭他的衣袖。 能让野兔如此亲近……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吧? “只要你愿意放了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当真?” “自然当真,我有钱,我是宁府嫡孙女。” 江恙闻言哑然失笑,眼底似盛了无数星光,一时间竟令宁岁巧挪不开眼。 他看向痴痴的她,步步逼近,直至将她堵在角落,退无可退。 “我不要那些。” “那你要什么?” 他的唇慢慢凑近女子嫣红脸颊,仿若又回到了那夜客栈后院…… 却在快亲到一块儿时戛然停止,伸手柔柔地抚摸了一下宁岁巧红唇:“我要这个。” 第94章 多谢侠客相救 “不要脸。” 宁岁巧斜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伸手便要将他怀中的兔子抢过来。 江恙轻松躲开,还不忘炫耀地抚摸着兔毛:“它受了伤,你可要想清楚,硬抢只会弄疼了它。” 此话一出宁岁巧立刻乖乖就范,将手收回。 仰头看了看约莫七丈高的深峡,哭丧着一张小脸:“怎么办啊?咱们都得死在里面。” “没关系,我有轻功飞得出去。” “那我呢?” “你?就等着运气好被你的姑奶奶派人寻到吧!你也知道的,我一个身份不明不白之人,不能去她面前替你通风报信,否则我就是死路一条。” “啊?求求你救救我吧!大侠。” 她双手揪着他的衣摆,可怜兮兮。 “不行,我可不想人头落地。” “不会的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救了我,我让表叔给你加官进爵,不会让你死的。” “你又不受宠,这话我可不信。”他故意逗她。 这句话戳痛了宁岁巧,一张小脸瞬间变得委屈了起来:“看来我不受宠是人尽皆知的。” 江恙有些无语,不想回应她。 哪知宁岁巧只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服他道:“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替我通风报信吧?我好歹也是皇上表叔的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喜欢我总也不至于要杀了我的救命恩人吧?” “不——行!” “见死不救非君子。” “我何曾说过我是君子?” “也是。”宁岁巧浑身打量他一眼,突然来了兴趣,“那个……问句唐突之话,你……还是男子吗?” “我当然是。”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是真正的男子,还是太监?” “你都能在宫里看到我了,我难不成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宁岁巧从他脸上看不到半分悲伤,一时间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正疑惑着,突然感受到雨滴滴在自己额头。 急忙伸出胳膊挡在头顶:“下雨了,你快出去通风报信去啊!” 江恙本想再逗她几句,可看眼下雨越下越大,也没了那份闲心。 若按照这样的雨势,没一会儿便会有成股的水流朝深峡淌来,山上的泥土也会有所松动,到那时想再出去便困难多了。 他将兔子递到宁岁巧手中,从腰间取出钩绳大力转了数圈,瞧准时机朝深峡半中间一棵枣树的树根一甩,又接过野兔,示意宁岁巧拽住绳索往上攀爬。 “啊?你不是说你会轻功吗?” “你莫不是听多了说书先生讲故事,事不宜迟,快上去。” 看着他突然严肃的神情,宁岁巧也焦急了起来,却还是很听话的依着他的指挥顺着绳索往上爬。 到了枣树那儿,江恙吩咐她踩着石头抱紧枣树。 一眨眼的功夫,江恙也抱着兔子攀爬至她身旁。 他将扎入树根的钩子用力拔出,又重复着甩钩的动作。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困难得多,深峡峭壁上并无其他可钩的树木,必须越过深峡将钩子固定在山脊上的树根处。 可两人所处的位置是看不到深峡外的东西的。 宁岁巧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能行吗?” “不知道,只得试试。” “你小心。” “嗯。” 经过几次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 而宁岁巧一手要抱着小兔,另一只手要抱紧枣树,加之紧张,胳膊已经开始发酸。 “再撑一撑。” 江恙安慰她。 雨越下越大,将两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宁岁巧冷得直打颤,怀中的兔子也渐渐失去了生机。 “怎么办?它好像快死了。” 江恙睨了一眼焦急万分的女子,沉默片刻,做下一次的尝试。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钩子被固定住,江恙仍不放心,又用力拉了拉,这才确定已牢固。 “这次我先上去,若是跌下来了也不碍事,你身娇肉贵,经不住几次摔。” 宁岁巧闻言乖巧地点点头,却在江恙准备向上攀爬时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你不会上去了便将我扔在这儿了吧?” 江恙回头,见她皱着眉眼撇着嘴,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忍不住噗嗤一乐——眼下她的模样可真是难看极了,却也可爱得紧。 生出怜惜,放柔了嗓音:“放心,我不会。” 他将她怀中的兔子接过,塞进胸膛前的衣裳里,三五下爬了上去。 期间宁岁巧一直艰难地仰着头看着他,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 江恙跑过去查看钩子的情况,见已死死钉进了树桩里,自己又将绳索揽在手中,才道:“这回便是万无一失了,你快上来吧!留神脚下别踩空了。” 宁岁巧依着他的意思拽住绳索往上爬,雨愈下愈大,打在她脸上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模样看上去狼狈极了,平安爬上山脊后灵魂未定,抽噎着。 “别哭了,这不是平安上来了吗?” “我……我遇见你可真是倒了大霉了,这辈子便从未这般不易过。” “喂?你倒还赖上我了?若非我及时发现,只怕今夜有人要蹲在峡谷里哭鼻子了。” 她停止哭泣,胡乱抹了一把泪:“我是谢你救了我不假,可你也是个见色起意之徒,你还占我便宜呢!” 江恙被她气鼓鼓的样子给逗笑了,想接着气气她又开不了口,最终不轻不重地道:“还真是官家小姐,娇滴滴的不像话。” 他仰头看了眼天色,黑云片片:“今日这场雨怕是不会停歇,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幸而现在还未电闪雷鸣,否则便危险了。” 说罢,便将怀中的兔子递至宁岁巧手中,有些遗憾:“你心善救了它,可这兔子先是有腿疾,后又滚落山峡,兼被雨水浇了个透,惊吓过度,只怕是活不成了。” “我会救它的。” “也是,你们皇宫贵族最不缺的便是名医,那你便好生照顾它。” 他蹲下身,与之平视:“回去的路你知晓该如何走吧?” “嗯。” “那便快回吧!” 宁岁巧闻言乖巧起身,却因猛然直立而头晕目眩,江恙伸手扶了一把。 片刻后,她不自然地将手抽回,屈膝行礼:“多谢侠客相救。” 说罢便朝丛林中跑去,没离开多远却突然顿住脚步:“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湖浪荡多年,我本无名无姓,你若非要问,那便叫我江大哥吧!” 第95章 疑惑重重 青松观内已乱成一锅粥,荷露担惊受怕地跪在太后面前,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搜寻宁岁巧的太监几番进出,皆报一无所获。 太后气得掀翻了茶盏:“蠢才,一群蠢才,连个主子都看不好。” 一旁的清弘道长连大气也不敢出,毕竟是自己下了帖子请这群人上山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作为东道主难逃其咎。 “她让你去睡你便睡得如同死猪一般?自己主子何时不见了都不知晓,到底是你伺候她还是她伺候你?” “太后娘娘息怒,奴婢知道错了,若小主回来,要打要罚奴婢都受着,若是小主不回来……” “住口,你这是咒她?”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荷露不断地磕着头,额头已红肿了一片。 余下之人看着眼前丫鬟的惨状,又是气恼又是可怜,无人敢上前劝。 “太后娘娘,宁才人回来啦!宁才人回来啦!”云深顾不得礼仪周全,飞奔至院内。 跟在她身后,是被另外两个女道士搀扶着的宁岁巧。 众人忙迎出屋外。 一向母仪天下、临危不乱的太后此刻却哭了出来:“我的儿哟!怎么伤成这样?快过来让姑奶奶好好看看,幸而你没出什么大事儿,否则我该如何向你父亲母亲,向你祖父交代啊!” 本来此刻宁岁巧泪已哭干,被太后这么一惹,又忍不住委屈了起来,抽噎着:“祖母莫担心我,我不过是抓这只兔子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说罢,还不忘急忙将怀中的小兔递给太医:“恳请太医务必要将它医治好。” “是。” 那太医接过,其实心下有些为难,为人治疾他是在行的,可医治一个畜生该如何下药? 若是下得多了药死了那兔子,又如何向宁小主交差? “别光顾着那兔子,你呢?你如何?” 太后双手搭在宁岁巧胳膊两侧着急询问,目光将她浑身上下瞧了个遍。 “瞧瞧,这衣裙全都湿透了,小手小脸也脏到不行,快去换身衣裳吧!” 说罢,微微咳嗽,那太医立刻垂眸不敢多看一眼,正准备行礼退下,太后接着吩咐道:“看来岁巧伤得不轻,你是不便医治了,快去行宫将医女召来。” “姑奶奶不必如此折腾,总归咱们今日都是要下山的,一会儿岁巧换了衣裙先回行宫便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哀家如何还待得住,索性一起提前下山好了。” 另一边,宫人已备好热水,由荷露伺候着宁岁巧沐浴。 看着她衣衫褪去后又是红肿又是擦伤的痕迹,荷露只觉触目惊心,眼泪便又不知觉间流了下来。 自已朝自己脸上扇巴掌:“都怨奴婢不好,都怨奴婢是个马虎的,竟一时间没跟好小主,害得小主伤成这般。” “不怨你。”宁岁巧急忙去抓住荷露的手,“你比我大上几岁,素来都是个稳妥的,如今怎比我还要沉不住气,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小主。”荷露拥进宁岁巧怀里,“奴婢真是该死,你打我骂我吧!如此奴婢心里还能好受些。” “瞧瞧,又说胡话了,自小都是你陪着我长大的,我视你如亲姐姐一般,怎舍得打你骂你?而且今日之事也的确不怪你,即便你在我身旁,我也是铁了心要去救那只兔子的。” 想到在深峡里发生的事儿,宁岁巧倒吸一口冷气——幸而荷露未跟着,否则私自与外男相处这许久,又肢体上少不得有了些触碰,可是天大的事儿。 若是让她知晓了,她只怕要憋在心里急得团团转。 思绪翻滚,宁岁巧忍不住噗嗤一乐。 “小主,怎么了?” “没什么,日行一善,我今日的福报也算了了。” “都这个时候了,小主还有心思想这些。” “好了,快点伺候我沐浴吧!莫让太后和太妃们等急了。” …… 下山途中,清弘道长带着徒弟送了一段又一段的路,太后拒她道:“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本来此事是意外,与你无关,你若再这般提心吊胆的缠着哀家,哀家便要将火气全都撒到你头上了。” “只要能让太后心气儿顺了,我挨骂受训也是值当的。” “莫再多言,回吧!回吧!” “那……老身便真带着徒儿回了?” “快走快走,待日后哀家再来吃你的茶。” “老身恭送太后,恭送诸位太妃,恭送宁小主。” 太后朝清弘摆摆手,转过身来闭目养神——若是让她提前知晓今日上山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是说什么也不能迈上通往青松观的第一步台阶的。 “太后,宁小主她……”海云心中疑惑重重,忍不住低声开口。 却被太后一个眼神给警告得将后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去。 “哀家要闭目养神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回宫再说。” “是。” 至行宫后,在太后的吩咐下,诸位太妃四散回了自己院子里,唯有一医女在悉心替宁岁巧身上的伤口上药。 那宁岁巧本就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多的皮肉之苦,忍不住疼得龇牙咧嘴。 “该!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人儿,若是你从小有个习武的爹爹,自己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傍身,你救只兔子哀家也只会称赞你是个心地善良的。” “可你自己本就柔弱不能自理,何苦为了个畜生将自己伤成这样?” “就该让你好好吃吃这苦头,以后才知要保护自己,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前头。” 此刻,医女已涂抹好药膏退下了,带着荷露一块儿到廊下叮嘱她该如何伺候小主用药。 海云也便识相地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唯余她祖孙二人。 被骂了的宁岁巧也并不生气,笑嘻嘻地往太后跟前凑:“姑奶奶教训得好,姑奶奶教训得妙,岁巧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啊!”太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揪了揪宁岁巧耳朵,“小滑头,哀家且问你,你如实交代,这伤……是怎么来的?” “什么怎么来的?就是摔的啊!从山上滚了下去。” “看这伤势滚得还不短,跌得还不轻。” “是,都快滚进山峡里了,幸而被一个大石头给拦住了去路。” “真就这么巧?” “真就这么巧。” “按理来说那你应该很快便回青松观了才对,为何在外逗留了如此久?” “多久?” “多久?你竟不知是多久。”太后气不打一处来的。 宁岁巧挠挠头,懊悔自己差点儿说露馅:“今儿雨下得太大了,我又看不清天色,再加上摔伤只顾着哭,脑袋早已如同浆糊一般。” “当真?” “自然当真,姑奶奶您老人家还信不过我吗?”宁岁巧嬉皮笑脸地挽住太后撒娇,这才将太后心中疑虑消除了些。 第96章 狐假虎威 再说回那皇宫深院,尽管多方劝阻,梵昭最终还是将暂理后宫之权交到了璃昭仪手里。 如今齐韵怀有身孕,他是当真舍不得她再辛苦受累。 而花月吟得了权,威风骄傲得不得了,又因着江恙特意为她寻来的媚药,皇上对她愈发欲罢不能,每每留宿欣合宫,一夜之间仿若又回到了过去盛宠的日子。 为此祝桃雨气得对她颇有微词,却也只是小打小闹,无甚大动作。 那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沈凝酥在方嫣陪同之下去御花园闲逛,忽听得一阵婉转悠长曲声,两人循声而去,却不想声音在半道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谁人唱的,我记着宫里嫔妃中并无人会唱江南小调啊!”方嫣疑惑道。 听到这儿,沈凝酥忽忆起旧事,噗嗤一笑:“想来又是争宠的小把戏罢了,我从前也这般行事过。” “何时?”方嫣更疑惑了。 “就是咱们刚进宫不久,我被璃昭仪设局,皇上偏疼她,以体虚养病为由将我禁足朝云宫。” 方嫣这才恍然大悟:“姐姐这么说我便记起来了,那时我与姐姐尚是点头之交,从宫人闲话间听闻此事,还大吃一惊。” “有何可大吃一惊?” “我叹姐姐大胆,也叹姐姐聪明,这些手段我从前在家里时从未见识过。” “此话怎讲?” “娘亲带着我住在府邸偏院,早被父亲遗忘得一干二净,其他几个院子即便有争风吃醋的我与娘亲也避之不及,所以不知。” “难为你了,从小生活简单,却被塞进这不见天日的地儿。” “姐姐你如今有恩宠,又有子嗣,怎会说这般丧气话?” 这时沈凝酥叹了一口气:“恩宠瞬息万变,指望不得长久。” 如此边聊边走,本已将寻唱曲人之事抛之脑后,不想却突然闻得远方凉亭传来小丫鬟求饶声儿。 因这鹅卵石路蜿蜒曲折,两人恰巧隐在了树木后,所以并未着急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观望着。 那被打手心之人看着面熟,沈凝酥一时想不起来,而那位趾高气昂之人正是花月吟无疑。 “她又作恶。” “也不知苏答应是哪儿得罪了她?”方嫣道。 “被罚之人是苏答应?” “是。” “那边上站着大气都不敢出那人便是梁答应了?” 方嫣笑笑:“是。” “还真是可怜啊!被……” 沈凝酥话还未说完,那边打手心的宫人已停下动作,怕被发现的她也只好急忙噤声。 “这宫中才消停没几日,你个小贱人竟也敢出头冒尖的求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瘦得跟个猴儿似的,当初皇上初次宠幸你已是他一时兴起,还真以为自己能勾住皇上的心吗?” “娘娘饶命,我家小主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 “我问你了吗?贱婢教出来的果真也是贱婢,掌嘴。” “是。” 替自家主子说话的宫人小满只得委屈领罚,自己个儿打自己个儿,可她心里却又因此松了一口气——璃昭仪将火气多撒到了自己身上些,就会少为难小主些了吧? 不过花月吟却好似并不满足于此,接着训斥道:“没吃饭吗?就这么点儿力?” 一直沉默着的苏双儿此时见小满受了这么大的苦,终于还是大胆哀求道:“我知错了,求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就是一时嘴痒才胡乱哼哼几句,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跪着朝前爬,想去抓花月吟的手臂,却被绿意拦住,毫不客气地推了她肩膀一下。 苏双儿本就弱不经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么一推,头竟直直往凉亭长椅上一栽。 “她是主子你是奴才,你怎敢推她?” 众人回头,是沈凝酥。 花月吟此刻只轻蔑的打量着两来者,并未发话。 沈凝酥却根本不看向她,而是一边朝凉亭内走,一边训诫绿意:“我记得许久之前在尚功局闹事,抢徐答应看中的彩晕纱之人也是你吧?” 方才还狐假虎威的绿意此刻却一下子没了气焰,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对方无意保全自己,正准备跪下认错。 花月吟却冷笑一声,适时的开了口:“我也记得掌管后宫的令牌皇上交到的不是你手中吧?” 这时,沈凝酥方回瞪了花月吟一眼,接着目光环视凉亭。 见花氏身侧有一把太师椅,竟直直走过去坐了下去。 花月吟被她此举气得挑了挑眉尾。 “我大着个肚子不容易,想来璃昭仪不会与我计较这般小事的吧?” “当然不会,你尽管坐就是。” 话虽这么说,还是感觉得出她已被气得牙根直痒痒,一旁的方嫣忍不住笑出声来。 花月吟闻声瞪她一眼,终究是未说什么。 “方才璃昭仪说得对,我又不是协理后宫之人,按理来说不该从中横插一脚,只不过是恰巧路过撞见了你宫里奴婢欺负主子,所以来问一问,我想这尊卑贵贱,璃昭仪也不会不清楚。” “绿意不过是失手碰到她,不让她靠近我。” “也不知这苏答应犯了多大的错,惹得昭仪姐姐如此生气?” “你自己问她。” 见有人伸张正义竭力护着自己,这时的苏双儿已冷静下来,停止了哭泣,声若蚊蚁道:“都怪我不好,午后在御花园唱曲儿,扰了大家清静。” 沈凝酥嘲讽且难以置信的一笑:“就为了这等小事?” 这话让苏双儿如何答?若应声了,岂不是坐实了璃昭仪胡搅蛮缠?若是不应声,吃亏的便是自己。 因此她只是沉默着,看向花月吟。 “妹妹自有孕后倒是愈发的恃宠而骄了,你莫管是大事小事,我愿意罚她,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我也只是替姐姐考虑罢了,你好好想想,若这事闹到皇上面前只怕是姐姐也没理儿说吧?到那时你脸上岂会有光?” “哼。”花月吟冷哼一声,“总之我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能奈我何?” “正是因为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何苦要人家还跪在这地上?放她回宫吧!你眼不见亦心不烦不是?” 话至此,花月吟没了反驳的由头,只轻蔑地看了苏双儿一眼,一甩衣袖,愤然转身朝凉亭外走:“回宫。” 第97章 打发出宫 看见主子离去,绿意想命太监抬好从宫内带出来的太师椅,可一看沈凝酥还笑容满面的坐在上面,又不敢开口。 沈凝酥本是不屑与这等小人打交道的,却突然生出逗乐她的心思:“怎么吞吞吐吐?有话直说,拿出方才你推人家苏答应的气势啊?” “奴婢不敢,方才是奴婢失手。” “滚吧!滚吧!你们欣合宫家大业大也不会缺这把太师椅,若是再小气些舍不得扔在这儿,回头你们再来取,我正坐在这儿休息,你也没有撵我走的道理吧?” “奴婢不敢。” “知不敢那还不快滚。” “是。” 花月吟此时已上了步辇,回头见绿意还正与沈凝酥说话,看着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愈发火冒三丈:“没用的烂货,还不快过来。” “快去吧!你主子唤你了。” “是,奴婢告退。”绿意乖巧行了礼,随后飞快跑开。 凉亭里的人见她此刻如落水狗般可怜又可笑,忍不住皆笑出声来。 待她们走远,苏双儿又跪下朝沈凝酥行了个大礼,接着又与方嫣对视住:“多谢两位姐姐相助。” “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在一旁看戏着的梁潇潇今日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宠妃沈氏的威风,心中虽不喜沈氏,却也不得不开口吹捧:“沈才人还真是厉害极了,能言善辩,几句话便将璃昭仪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何时收拾了她?你说话要注意。” “是。”梁潇潇低下头不再发话,心中却咒沈凝酥是个给脸不要脸、假清高、装烂好人的货。 那沈凝酥亦是个懂揣摩人心的,如何能不知梁潇潇的心思,却只轻蔑笑笑不再搭理她,继而将目光转向苏双儿:“如今璃昭仪掌权,她是个火爆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该敬而远之才是,以后自己学着聪明些,莫要再往她火头上浇油。” “是,多谢沈才人提醒。” “行了,这都哭得妆都花了,回宫好好洗洗去吧!我再在这儿与方美人说说话。” “是。” 在回百秀宫的路上,苏双儿心绪繁杂,并未接梁潇潇咒这骂那的糊涂话。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啊?” “听到了。” “那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见苏双儿沉默,梁潇潇又道:“没有教养。” 这下惹得苏双儿彻底火了:“姐姐你说我不好可以,何苦说我家教不足?你我都是答应,平起平坐,你赫然骂我双亲怕是不妥吧?” 梁潇潇也没想到平日里一向逆来顺受的苏双儿此刻居然回了嘴,被她唬住,但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又不愿赔礼道歉,只道:“行了行了,你莫在我面前装样儿,方才在璃昭仪面前怎不见你这般伶牙俐齿?” “是了,姐姐不说我原也不想问,既然姐姐提起,我倒是想再多问姐姐一句,方才为何姐姐一言不发?就连我身边的宫女小满都懂得替我求情,你我姐妹二人朝夕相处多年,我有难时为何姐姐袖手旁观?” “我那是……我那是……哎呀!你管我为何袖手旁观,你明明就是自己犯了错惹得璃昭仪不开心,自己认栽便好,难道你还想拉上我一同受罚吗?” 见她强词夺理,苏双儿也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自己先往前走了。 “喂!你什么意思?脾气见长啊?等等我,你别以为今日沈才人帮你一次你便攀上了她那高枝儿,你以为她是个简单的?就连璃昭仪也得让她三分,以后若你惹到了她又是何等下场?你若想着去附庸她,以后有你当牛做马哭的时候。” 苏双儿停住脚步——难道洛妃就是个好的了吗?是她出的主意让自己唱曲儿吸引皇上,可如今御花园出了这档子事,也不见她出面相救,即便是她并不知晓,那你呢?你为何干站在一旁也不差个宫人去通风报信? 可这些话苏双儿终究是未说出口,她是个一言一行皆要思前想后的,再说自己与梁潇潇这么久的交情,也不好为此事撕破了脸面。 于是挂上淡淡笑意,折返回挽住梁潇潇胳膊:“算我错了还不成吗?咱们不聊这个,回去宫里了我给你做快刀牛肉吃,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梁潇潇略显得意。 …… 这边,花月吟气鼓鼓地回到宫中。 小丫鬟进屋上茶水,被她给打了一巴掌。 可巧今日花月吟准备出门时青蕊送脏衣裙去浣衣房了,并不知晓在御花园发生的那档子事,于是拦住哭哭啼啼跑出殿内的小丫鬟问:“怎么了?” “娘娘一回宫就好大的火气,方才奴婢送茶进去,她说要喝冷茶,奴婢未听清便又问了一遍,她便一掌扇到奴婢脸上,叫奴婢去死。” “你也真是的,当差都不仔细些。” 看她在那儿呜咽,青蕊担心一会儿若被小主听到了又少不得再挨一顿骂,于是摆摆手道:“快回屋梳洗梳洗,茶水我一会儿再送进去便行。” “是。” 不多时,青蕊亲自端了冷茶及各色糕点进去。 见花月吟仍满脸怒意地坐在那儿,脸上堆了笑柔声细语地问:“瞧瞧这一张小脸,皱着眉头可真令人心疼,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咱们家娘娘生气了?” 这花月吟如同小猫,必定是要顺毛撸的,果然听青蕊这么一哄她脸上立刻带了些许笑意:“今日绿意可太丢我的脸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于是花月吟便将事情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道来,末了还加了一句:“她自己是个蠢货,还在外头给我惹了不少事,真是令人厌烦。” 这时,青蕊不知花月吟所指的惹事是惹了哪些事,却也没有细细问——娘娘所言非虚,那绿意虽已是颇得脸面的大丫鬟,却实在冲动且愚蠢。 她一边倒了一盏冷茶递给花月吟,一边问:“那娘娘打算如何办?以后不让她进大殿伺候了?” “干脆将她打发出宫了吧!” 第98章 只是巧合吗 这时,替花月吟揉腿的手一抖:“娘娘说的打发出宫是不要她在咱们宫里伺候了,还是直接撵出皇城?” “怎样都行,你看着办吧!” “她虽蠢笨,可也未犯什么伤及性命的大错,奴婢听说她家里日子艰难,娘娘不若网开一面只将她送回内务府便好?” “嗯。”花月吟一边喝茶,一边胡乱答应着,“反正我这儿是容不得她了。” 可被撵出欣合宫的人又有谁会愿意要?只怕以后都没有好去处了,只得做些最辛苦的杂役。 青蕊这般替绿意担心着,口上却也只得应了下来。 “找个时间,安排个人去见江大哥一面。” “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自然是因着那媚药量不多了,需再弄些进宫。 可这件事连青蕊也是不知晓的,花月吟并不想多做解释:“别管这么多,反正到时候他给什么东西,偷偷带进来给我便是。” “那……此事交给旁人奴婢也不放心,要不还是奴婢亲自跑一趟吧?” “你?”花月吟迟疑片刻,脑海里突然闪出个更合适的人,“不了,还是让虾毛去吧!他面生,无人会注意到。” “是。” 青蕊刚出大殿,本想去寻绿意与她说说话,不想她又与院内的嬷嬷吵嚷了起来。 “姑娘何必那么大的气性?我不过是腾不出手,叫你帮我搬些柴火罢了,你不愿意做回绝了便是,何苦骂我?” “你好大的脸面,我是娘娘身边伺候着的人,又不是粗使丫头。” “姑娘也别一口一个大丫鬟的,用这些话来压我,我知道,你方才在外面丢了面子,所以拿着我们这些老婆子撒气呢!” “你……你……你再乱嚼舌根子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哼,如若我说的不是真话,姑娘为何如此动怒?” 这时绿意扑了过去,眼看便要一爪子扯住那老嬷嬷的发髻,围观着的众奴仆急忙去拉,才避免了两人扭打起来。 青蕊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于绿意那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 “又是因了什么事儿成天弄得鸡飞狗跳的?” “青蕊姑姑,你可来了。”一小丫鬟欣喜发出声音。 却被绿意一眼瞪了过去。 不等闹事二人解释,青蕊只淡淡看了绿意一眼:“你来我屋里一趟。” 到了屋中,绿意有些怕了,忙问:“怎么了好姐姐?” “你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内务府。” “什么?这是何意?” “这是娘娘的意思,是何意已经很清楚了吧?” “就因为我今天在御花园推了苏答应?” 见青蕊沉默不语,绿意又追问:“还是因为我被沈才人训斥了一番让娘娘脸上无光?” “你惹出来的祸端难道还少吗?咱们娘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能容你到今日已是不易。” “我不走,我是内务府指来欣合宫的,没有内务府发话我哪儿也不去。” “如今是娘娘当权,她想让段白明说句话还不容易?我劝你还是不要胡闹,乖乖收拾东西离开,否则若是撕破了脸面,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到这儿,绿意害怕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求青蕊姐姐替我求求情。” “也不是没有替你求情过,只是实在不管用。” “若是我从欣合宫出去,又能去哪儿?旁的宫院的小主铁定不会要我,那剩下的便只有苦差事,何况……何况我曾与那么多人发生过争执,若知我成了欣合宫弃子,不人人都要踩在我头上啐一口?” “如今你倒是知晓自己惹是生非了。” “姐姐。”绿意跪着往前几步,抱住青蕊小腿。 青蕊却一脚将她蹬开,而后又怜悯地将她扶起来:“好说歹说,我都与你说了,你自己尽快离开吧!如今走还容易,若此刻不走,日后只怕走不了了。” 那绿意怎会听得懂这弦外之音,只是哭。 青蕊无奈,将她独留屋中离开了。 …… 入了夜,齐韵喝了安胎药正准备歇下,霖画却一脸神神秘秘的进来:“主儿,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儿?” 霖画急忙靠近齐韵耳朵,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竟有这样的事儿?” “千真万确,那探子看得清清楚楚。” “此事一发我也难逃干系,可若放任不管,留个冤孽在身边只怕来日养虎为患。” “那依着小主的意思该如何办?” “我如今没了令牌,自然是不能无端绑那两个祸害来盘查一通的,也只得等今夜巧玉回来了,我再细细问她,以后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是。” “院子里的丫鬟太监还多吗?” “不多,天气凉了大家都睡得早,唯有守夜的在。” “嗯,如此便好,此事不宜张扬。” 因此那齐韵便一直未睡,等巧玉等得过了亥时。 被霖画叫进寝殿时,那巧玉还不知自己与虾毛在废弃宫殿私会,衣衫不整之事已被知晓:“参见小主,这么晚了不知小主传唤奴婢有何事?” “看你这满身雾露,这是从哪儿回来?” “奴婢胸口闷得慌,去沿着弦月池逛了一圈。” “哦?我才刚从那儿回来,怎未见到你人影儿?” “大概是遇岔了吧!” “我估摸着不是遇岔了,而是你去的地儿根本就不是弦月池吧?” 这时巧玉已经开始急了,脸上勉强撑着笑:“娘娘说笑了,深更半夜的,奴婢一个女人家还敢跑到哪儿去?” “一个人不敢,若是两个人便就敢了吧?”齐韵话语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见巧玉仍死不承认,她突然打碎茶盏,怒道:“你可知对食是何等大罪?若被抓到只怕你长着七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小主。”巧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奴婢与他是真心相爱,求小主成全。” “你且告诉我那人姓甚名谁,是哪个宫里的?” 只见巧玉摇摇头,坚决不肯说。 齐韵见此状却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璃昭仪宫里新得的小太监池虾毛,我与璃昭仪一向不合,怎么就这么巧,她宫里的人非就勾搭上了我的宫女,你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第99章 小产 “一定都是巧合,一定都是,他说他是真心爱我,他还将自己祖传的银锁送给了我。” 巧玉慌忙从衣裳里掏出银锁想证明给齐韵看。 齐韵看着她狼狈维护虾毛的模样,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一个银锁而已,值得你就这般全心全意将自己托付给他?他是什么人?他是太监,他连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给得了你幸福安稳?” 那巧玉却如同疯了似的,极力摇头否认:“不,他能给我幸福,凭什么你们出身高贵就能拥有钱财、尊贵和男人的宠爱,而我出身卑贱就不配了吗?你这是嫉妒我,嫉妒我找到了全心全意爱我的男子,而你却只能与别的女人一起争夺皇上一丁点儿的宠爱。” 齐韵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下一秒只觉双腿间渗出一股暖流,小腹如同被刀绞般的痛,脸色顷刻煞白。 霖画慌了,忙去扶住她,随后才反应过来,跑去廊下命人宣太医。 而巧玉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她知自己今日闯下的祸事大了。 待太医许佩带着徒儿赶到,齐韵已被宫人抱回了床榻上,褐黑的血液从她宫裙里渗出来,在被褥染上一片血色花。 霖画急得双腿发软,却要强打着精神派人去请皇上、烧热水、准备汤药。 见此状,许佩心下已明了是无力回天,哀叹地摇了摇头。 “还愣着做什么?快为我家小主诊脉啊!” 太医照做,随后沉重道:“迟了,齐小主腹中的孩儿已然殁了。” 本来此刻梵昭正在欣合宫与花月吟缠绵,忽听闻齐韵小产的消息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匆匆往外走。 花月吟连忙穿戴好衣裙:“皇上,皇上,要妾身陪你一起去吗?” 话音落,却无人回应她——梵昭已大步流星地上了轿辇命人速速出发。 青蕊抱了件披风从廊下追过来,本以为花月吟会气恼皇上乍然离去,正准备开口劝,却不想花月吟痛快大笑了起来:“该!报应!老天开眼!” “娘娘?” “你放心,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我还未来得及让虾毛教唆那小宫女动手呢!没想到天助我也,她自己便先流产了。” “那……便恭贺娘娘了。” …… 听竹馆内,齐韵经历一番苦痛过后,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任由婢女伺候她用中药汁擦身子、更换衣裳。 “酥酥知晓此事了吗?” “还不知,奴婢怕乱,急忙封锁了院门,小主要见沈小主吗?” “不。”齐韵笑着摇摇头,“我肚子里这个保不住,不能再惊吓到了她。” “小姐。”霖画忍不住哭出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旁人。” 齐韵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随着太监的通传声,梵昭带着一阵雾露往里走,见前几日还面色红润的美人儿如今如同枯灯般躺在床榻上,竟一瞬间双眸发酸。 “为何如此?”他沉着脸问,周身散发着阴冷威慑的气息,令人忍不住胆颤。 霖画将眼泪抹去,一五一十将巧玉与虾毛的事儿和盘托出。 他听后,转身便朝殿外而去,霖画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儿?亦不知他欲意何为。 随后便听到梵昭的声音自长廊传来:“欣合宫太监虾毛与听竹馆婢女巧玉对食,杀无赦。” “是。”洪广利落回应,随后带上一支侍卫去后院将巧玉绑至院中,又匆匆朝欣合宫而去。 欣合宫寝殿内,光线昏黄,烛火明灭。 原本花月吟在口中含了媚药丸子与梵昭正深吻,缠缠绵绵不分你我,却不想被齐韵小产的消息突然打断。 那媚药早已融化,满嘴沁香,勾得整个人儿浑身燥热、媚眼如丝、双颊通红。 她褪去衣裙,玉体横陈、云鬟斜坠…… 正在兴头上,却猛然听得院子传来哄乱声。 青蕊焦急敲寝屋门道:“娘娘不好了,虾毛被抓了。”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花月吟头上:“什么?是何人来抓?” “是……是……是皇上身边的洪公公。” 花月吟急忙穿好宫裙朝外而去,一开门,只见青蕊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虾毛被七八位身强体壮的侍卫扣在地上。 洪广见花月吟出来,笑眯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璃昭仪安好。” “深更半夜闹这么大的动静,可吓死个人,也不知所为何事?” “实在是不好意思惊扰了娘娘,这虾毛与听竹馆的丫鬟对食被皇上发现,皇上命老奴来将他捉拿。” “对食?”花月吟故作吃惊,“莫不是弄错了吧?他……他怎会干出这事儿?何况他刚来我宫中不久,平日里也不见他出欣合宫宫门啊!” “这老奴便不知了,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 “那捉拿之后呢?” “自然是赐死。” 听到这儿,花月吟心惊肉跳,而站在她身后不停抹泪的青蕊终于忍不住腿软得跪到了地上,呜咽声难止。 洪广睨了青蕊一眼,心想没想到这小太监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因此笑了:“老奴这还赶着回去交差,这便告辞了。” “等等。” “请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皇上现在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见洪广迟疑,花月吟不乐意了:“怎的?我宫里人出了事儿我自然该去面圣,将事情原委弄清楚,若他真是对食,我身为掌管后宫的人却全然不知奴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荤,自然该领罚。” 她这话说得振振有词,令洪广无法拒绝,因而只得道:“娘娘说的是,请。” …… 听竹馆寝殿内,梵昭正一勺一勺的亲自喂齐韵喝汤药。 虽极力忍耐着,他的手仍有些微微颤抖,双眸微红。 齐韵见状伸手握住他:“皇上,孩子没了还会再有。” 梵昭闻言看向她,双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喉咙滚烫得不舒服。 “其实太医先前便与我说过,按侍寝的时间推算我已有孕一月有余,可前不久我病倒那次却并未查出喜脉,因而我肚子里这胎本就弱……” 说到这儿,齐韵恍然大悟,顿感阵阵寒意…… 第100章 你这是威胁我 “是谁说的?” “张子辽张太医。” “朕记得上次你病倒也是他替你医治的。” “是。” 此刻梵昭还因失去骨肉而伤心,未往更深一层的想。 齐韵端看着他,只觉眼前男子肌肤泛红得厉害,手上青筋暴起,心下疑惑,伸手去探了探他的温度:“皇上怎这般烫?” “烫吗?许是方才着急赶过来,热的。” 可如今已进了秋,再热也不至于如此。 “难道皇上染上风寒了?正好许太医还在,不若宣他进来号号脉?” “不必。”梵昭将最后一勺汤药喂齐韵喝完,又递了一块奶枣糖过去,“我不打紧,倒是你,要将小月子坐好,莫以后落下了病根。” “皇上你真好。”她难得主动地探出身子朝他怀里拥去,却感受到他小腹下方的坚硬,“皇上怎么此刻还想着那事儿呢?” 梵昭闻言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咳嗽,连耳尖也泛上一抹红:“别瞎问。” “怎么就是瞎问了。”齐韵脸上笑意愈发浓,重新躺回床榻上。 他则替她掖好被褥。 “你来了?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着?”院子里响起女子着急的询问声。 紧接着便是侍卫警告她老实些。 “巧玉闯下这么大的祸事,朕准备将她赐死,你无意见吧?” 此刻,齐韵垂着眸,虽怜惜如此鲜活的生命即将凋零,却并未提出异议——深宫步步难行,若不杀鸡儆猴,只恐前路艰辛。 “一切全听从皇上安排。” “那你先歇着,朕去将此事处理干净。” “嗯。” 随着屋门被打开发出吱的声响,众人齐齐将目光看向梵昭。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我与虾毛是真心相爱,求您开恩放过我俩。”巧玉不断地挣扎着想离梵昭更近一点。 见此幕,花月吟身后的青蕊手握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连想冲上去将巧玉杀了的心都有。 “虾毛,你说句话啊!虾毛,快说你是真心实意待我好,只要你说,皇上必定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巧玉,莫做无用挣扎了,这一世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我为你当牛做马。” 此刻虾毛内心平静如水——当初若非为了听从老大安排进宫护着花月吟,自己早就自尽千百回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没了那命根子算什么?岂非笑话? “不,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 一旁的花月吟原本还在想计策该如何救虾毛一命,却不想眼前这两个蠢笨东西一唱一和直接将自己的罪定死了,气得笑骂众太监:“你们都不长眼睛?那殿内还有养病之人,就这么由着他俩在这儿大吵大闹?” 因此洪广看了梵昭一眼,见眼色行事地命人将两人的嘴堵了起来。 “带去嘉德宫亲自审问,听竹馆是个干净地儿,容不得这两死在这儿。” 因此,众人便往嘉德宫而去。 轿辇上,花月吟乖巧得如同小猫似的依偎在梵昭怀中:“都怪妾身不好,才将令牌接过来就闹了这么大的事儿。” “不怪你,他俩一看便是私会已久,说不定是在齐嫔掌权时就已勾搭在一块儿。” “若真如此,那妾身便要请皇上手下留情了。” 她观察着男子脸色,接着道:“齐嫔是个体面人,在她掌权期间生了错事埋下祸根,犯事者又是她宫里丫鬟,皇上下令杀了他俩容易,可事情闹大了那人人都会嗤笑她的,皇上不为妾身着想难道还能不为她着想吗?” 此刻梵昭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浑身燥热得厉害,一只大手不安分地在美人身上游走。 花月吟自然被他撩拨得飘飘欲仙,胳膊搭在他脖颈,仰着脸享受那密密匝匝的吻落到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轿辇停了下来。 洪广听着里头传来细碎喘息,自然明了,忙将众奴仆撤得远了些,又命侍卫先将巧玉、虾毛分开关押至两个厢房。 约莫过了丑时三刻,梵昭才从轿辇内出来。 “皇上。”花月吟也急忙跟在他后头,声音娇媚得不像话。 “朕今夜还有事要处理,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宫吧!” “可……”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见他失去耐心,花月吟亦是不敢再磨蹭,只得乖乖听话停住了脚步。 “娘娘。”青蕊跑过来,“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不然呢?” “可虾毛如今还在里头,命悬一线。” 这时花月吟来了脾气,睨了身旁的婢女一眼:“先前我与你说的话难道你都忘了吗?” 而后又压低了嗓音,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子破事,若今日被绑的不是听竹馆那个蠢货,而是你,我看你还见不见得到明日的太阳。” 这时梵昭已走进了宫门内,余下仆从也纷纷跟了进去。 甬道上便只剩下了她主仆二人。 青蕊又是焦急又是无奈,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娘娘成全再想想法子,虾毛他追随江大哥多年,江大哥是心疼您才将他送进宫的,若是他出了事儿,只怕江大哥那边也不好交代。” “别一口一个江大哥的,用他来压我,江恙哥难道还会因着虾毛与我生气吗?一条贱命罢了。” 听到这儿青蕊眼里闪过惊愕——她伺候璃昭仪多年,知她是个性子乖张暴戾的,却不想她如今连人命也不放在眼里,何况虾毛还是为了替她打探消息才落得如今田地。 “娘娘。”青蕊扯住花月吟裙摆,苦苦哀求,“虾毛一死往后江大哥再想往宫里塞人也是麻烦,说不定就会被人给发现了,既如此何不力保虾毛来得更值当?” 这时花月吟还未听出青蕊的话中话,气愤推开她往前走。 青蕊擦干眼泪跟了上来,一边搀扶着花月吟,一边低声道:“娘娘,奴婢敬您忠实于您,事到如今也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虽知虾毛是个浪荡子,可我当真是喜欢他,即便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全托付到他身上也愿意。” “若您今日不救他,奴婢真想一头撞死随他去了,却又挂念娘娘您。” “娘娘治理后宫手头正需用人,花穗姑娘也嫁出宫一年有余,绿意不中用刚被打发了出去,若我与虾毛也死了,娘娘身边没个得力称心的,只一人苦撑可让奴婢如何放心得下。” 蓦然,花月吟停住脚步,满脸难以置信的盯着青蕊:“你这是威胁我?” 第101章 还是晚了 青蕊闻言抬眸怪异地冲着花月吟笑了一下:“没有,娘娘金贵,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怎敢威胁娘娘?” 花月吟被她的神色吓得有些腿软,不禁后退了两步,直挺挺地撞到那宫墙上,青蕊伸手想要上前扶她,却被推开了:“你又如何知晓我没尽心?若不是为了救他我也不必三更半夜还站在这儿吹冷风。” “可对食毕竟是触犯了律例,你以为是我三两句话就能劝得皇上更改了主意的吗?” “你也老大不小,等这件事风波平息过后我定替你寻个宫外的好人家,你与他那些前尘往事便烂在自己肚子里,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完这些,花月吟仍觉虚乏得厉害,半倚宫墙看向青蕊,等待她回话。 可那青蕊如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旁人如何劝也听不进去。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道:“奴婢知晓娘娘不易,可不论事成与否,但求娘娘再试一试,好吗?” 花月吟端看她如今架势,知若不遂了她的愿她必定不肯罢休,念在她伺候自己日子也久了,又尽心尽力,哀叹一声道:“好,那我便再去试一试。” 青蕊闻言喜出望外,沉沉地磕了三个响头,搀扶着花月吟两人一道折返嘉德宫,却远远地见宫门口有七八个太监抬着两个麻袋正往西门而去。 花月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晚了,还是晚了。” 下一刻,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青蕊。 只见青蕊目光呆滞,待反应过来后一边跌跌撞撞往前,一边道:“我要去看他最后一面,我要送他一程。” 花月吟眼疾手快将她拦下,扇了她一耳光,恨铁不成钢:“为了个男人你至于吗?” …… 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福宝和顺条从御膳房领了早膳归来,一进朝云宫便看见叶岚在廊下喂鹦鹉吃食,于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姑姑,小主还没醒吗?” 叶岚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小主近来身子重了愈发贪睡,早膳取回来了?放到小厨房让嬷嬷们热着吧!” “哎呀!我得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儿。” “什么事?”见福宝急得抓耳挠腮,叶岚收敛了笑容认真问。 “昨夜皇上赐死了两个对食的宫女太监,而且那宫女还是齐嫔娘娘宫里的,据说是齐嫔娘娘先发现的此事,将她叫进屋内问话,那宫女如同魔怔一般说了好多忤逆不敬之话,气得齐嫔娘娘都小产了。” “啊?”叶岚连鹦鹉食罐都差点拿不稳,沉思片刻,将手中东西塞给福宝,洗净了手往殿内走去。 “小主,小主。”叶岚轻轻拍了拍沈凝酥肩膀,温柔唤醒。 “怎么了?几时了?”她声音迷迷糊糊。 “都巳时了,小主快快请起吧!” “才巳时,没事儿,让我再眯一会儿。” 叶岚犹豫半晌,将帷幔收拢勾住:“昨夜齐嫔娘娘那儿生了些事,小主不过去看看吗?” 听到齐嫔二字,沈凝酥瞬间睡意全无。 如今她肚子大了,艰难起身:“什么事?” 叶岚急忙去搀扶她:“小主听之前可得做好准备。”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凝酥沉住气:“我知道了,是什么事儿?你说吧!” “昨夜齐嫔娘娘小产了。” 出乎意料的沈凝酥此刻头脑十分冷静,因为在叶岚未道明真相前她已将所有不好的事儿全猜想了一遍。 “我现在就要去找齐姐姐。” “小主还未盥洗梳妆。” “都这个时候了,梳妆不梳妆又有何重要。” 待沈凝酥到时,听竹馆寂静无声。 院中洒扫的小丫鬟见清来者默默行了屈膝礼。 “你家娘娘呢?” “回小主,娘娘在寝殿,方小主正陪着她说话。” “嗯。”她也急忙往里走。 齐韵见她来,先是笑了一下:“我就知纸包不住火,你迟早是会来的。”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昨夜不差人来告诉我?”沈凝酥忍不住担心责备。 “告诉你俩又有什么用,深更半夜的也不好折腾你们,孩子注定是没了的。” “好歹有我和方妹妹陪在你身边你也安心些。” “你两的心意我知晓,我原也是担心你肚子里这个,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来的路上听福宝大概说了一遍,那犯事的小宫女是谁?真被赐死了?” “是个叫巧玉的,她先前便总爱往外头跑,宫人们也提醒过我几次,也怪我疏忽了一直放任着她,后来再查为时已晚。” “死了也便死了,等姐姐过些日子大好,请志远大法师来你宫中做做法事,也心安些。我与方妹妹这几日再去修德寺替你上香祈福。” 方嫣也连连点头叫好。 齐韵闻言噗嗤一笑:“真真多谢了两位妹妹这番用心。” 闻言,沈凝酥将手搭在齐韵手背上,声音温和:“我是真真心疼你,这阵子风波太多。” 齐韵却只是摇摇头,反过来安慰眼前这两人:“没事,都会过去的。” 她眸光由温和转为高深莫测,一想到昨夜心中猜疑之事,便气愤难忍。 “对了,我觉着皇上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昨夜事发突然,他匆匆忙忙从璃昭仪那儿赶来,肌肤泛红身子滚烫,似是情欲未了。” 沈凝酥一听不乐意了,骂道:“真真是个不知轻重的,愈发让人厌恶。” 不想方嫣却附和着点点头:“有一次他从璃昭仪那儿过来我宫里,我也发现他异样得很,似乎不知餍足,一夜足足折腾了我许多次。” “所以我怀疑……”齐韵话未说完,余下二人已领悟。 “谋害龙体,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她怎敢?” “她世上便只有花穗是唯一至亲,未必不敢。”沈凝酥蹙着眉,冷静分析道:“说不定上次钱府设宴,她与那小太监在巷子私会,取的便是那药。” “那……这可如何是好?到皇上那儿去告发她去?” “咱们无凭无据,光用嘴说皇上未必会相信,还需得人赃俱获的好。” “人赃俱获?” “嗯。”沈凝酥望向余下二人,满脸势在必得。 第102章 黑心肝的货色 “既然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一事想告知两位妹妹。”齐韵道。 “怎么了?” “按敬事房簿子记录,我是前次病倒前有的身孕,替我医治的是张子辽张太医,他素来唯花月吟马首是瞻,我怀疑他早就知晓我有身孕,却铤而走险刻意隐瞒不报,又兼给我开了许多猛药方子,暗中残害我腹中胎儿。” 齐韵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眉眼间却难掩仇恨:“后来为我查出喜脉的也是他,那时我因立后之事有诸多烦恼缠身,料想他也不敢动何手脚,一时没设防。” “所以姐姐疑心是花月吟害了姐姐?” “是,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说一千道一万也只算得上是猜测。” “此事关乎姐姐性命,又关乎皇嗣安危,即便是猜测一定也要去查一查,我这便去禀告皇上。”沈凝酥闻言站起身就往殿外走。 齐韵身子不适尚且不能下地,唤了几声也不见沈凝酥停下来,于是看向方嫣:“方妹妹劳烦你跟着去看看,酥酥一人我不放心,我本打算等我身子养好了再查……” “齐姐姐放心,查是一定要查,我也会看好沈姐姐不让她在圣上面前说话失了分寸,你且好好养着,听我们的信儿。” 话说完便急急忙忙朝沈凝酥追去。 …… 欣合宫内花月吟刚起,见是一脸生丫鬟带人进殿伺候盥洗,问:“青蕊呢?” “回禀娘娘,青蕊姑姑说身子不适,这时还未起身。” 那丫鬟一边回禀,心里一边替青蕊捏了一把汗——昨儿个虾毛被赐死之事今日已传遍后宫,毕竟牵连到欣合宫,小主的心情肯定不会好,青蕊姑姑偏偏不巧在这时病倒,只怕小主会迁怒于她。 却不想花月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让她多歇息几日也好,这段时间就你进殿内伺候吧!”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春来。” “春来?虽土气了些,寓意却好。” “多谢娘娘夸赞。” 花月吟想了想,问:“青蕊不碍事吧?可说了身上是哪儿不爽快?要不要请太医?” “倒是没听青蕊姑姑说自己哪儿不舒服,要不奴婢去问问看?” “不必了,你直接派人去太医院请张子辽太医过来。” “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去请人的太监回来了,彼时春来还在殿内布菜,伺候花月吟用早膳。 毕竟听竹馆那位眼中钉失去了骨肉,她怎能不开心?胃口随之也好了许多。 见小太监在外踌躇不敢进,花月吟不悦地放下筷子:“本来我吃得还挺开心,你在门口转来转去转得我眼睛都花了,有什么事儿?说吧!” “回禀娘娘,张太医不在太医院,被皇上召去嘉德宫了。” “去嘉德宫?所为何事?”花月吟察觉出不对劲,毕竟平日里皇上用惯了的一直是许太医。 难道……难道是事情暴露了? 她有些慌,忙追问:“是传了好多太医一块儿去?还是单叫了张太医?” “好像只传了张太医去。” “你可问了是因着何事?”为免奴仆起疑心,花月吟又补充了一句,“莫不是皇上昨夜被那两个短命的气到,伤了身子。” “这……小的也不敢多打听,小的人微言轻,太医院也没几个人是愿意搭理我的。” “我知道了。” 花月吟沉着脸,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亲自去嘉德宫看看? 原来还有个青蕊可以商量商量,可现下春来是个新用之人,尚要留心。 一旁的春来不明所以,还想为花月吟舀一碗汤,却被她拒绝了:“不必,我用得饱了。” 紧接着目光又看向门外的小太监:“你去嘉德宫打听打听,问问除了张太医外还有没有旁人在皇上身边。” “是。” “等等,再打听打听今早都有哪几个嫔妃去面圣过。” “是。”这小太监年纪尚小,之前青蕊没病倒时这样的差事她是不会安排到他头上的,今儿突然被主子这般差遣,还有些两眼一抹黑,“敢问娘娘该找何人打听?若是旁人问起我为何打听,又应如何应对?” “蠢货蠢货。”花月吟不耐烦地拍拍桌面,“去问青蕊去。” “是。”那小太监怕再被骂,一刻也不敢耽搁的溜之大吉。 到了下人的寝屋廊下,已听得呜咽声传来。 小太监觉着稀奇,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阵儿,才确定那声儿的确是从青蕊姑姑屋里传来的。 此刻若是前去打搅未免太唐突,可若不去打搅自己又不知如何办差事,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去敲了敲房门:“青蕊姑姑,我是东儿。” 里头呜咽声果然停了,只听声音沙哑地问:“什么事儿?” “娘娘派我去嘉德宫打探消息,我不知该如何打探,她让我来问问你。” 东儿等了半晌还不见里头传来回应,原以为她是没听清,正准备再问一遍,木门却被突然打开了。 只见青蕊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看着他:“娘娘让你打探嘉德宫的消息?” “是。” “是因着什么事儿?” “小的不知。” 这时青蕊却得意的笑了,上扬的唇角与那双红肿眼睛凑在一张脸上,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哼,她也有今日。” 这话东儿不敢回答,只低着头静静等待。 待青蕊笑够了,才又看了东儿一眼:“这事儿还不简单,你也不必非要去那嘉德宫正门,嘉德宫侧门有个贼眉鼠眼的侍卫叫李亮,他一贯是个话多贪吃的,你且稍给他点好处,他保准什么话都告诉你。” 见东儿面露难色的应下,青蕊又笑了,转身进屋从银钱袋子里取出碎银递给他:“放心,娘娘要你办事怎会让你自己倒贴。” “多谢青蕊姑姑。” “不必谢,快去吧!记得将消息打探回来了也告诉我一声。” “是。” 看着东儿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的背影,青蕊又忍不住想起虾毛,她倚在门上抬头端看那房檐许久,让眼泪掉不下来,心想若花氏是为了妥善安葬虾毛而去打探消息,自己往后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她,可若不是为了虾毛,日后自己必定不会轻饶了这位黑心肝的货色。 第103章 药渣 嘉德宫内,对完太医院问诊册子,沈凝酥气愤地将册子往张子辽身上一摔:“张太医一介清苦出身能将仕途走到今时今日,医术自是高明的吧?怎偏偏连喜脉也诊不出?还是到了后来才报?” “回禀才人,回禀皇上,此乃臣之过失,请皇上责罚。” “责罚?你说得倒轻巧,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责罚,你杀害皇嗣之事便可一笔勾销?” “沈小主说话还请好生斟酌,微臣确有失职,可也不至于给我扣上杀害皇嗣的大罪。” “哼,死到临头还口气不小。”沈凝酥冷笑一声,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左右这药方子是骗不了人的,你是何居心一验便知。” 于是转身看向梵昭,行礼道:“皇上,妾身请求从太医院再宣三两个太医来,分开验一验张太医给齐姐姐开出的这些方子是否有问题。” 梵昭闻言抬眸看了洪广一眼,那厮立刻领命,马不停蹄地赶往太医院。 “皇上,微臣自从医以来一直都是兢兢业业、脚踏实地的,医者本就救死扶伤,何来害人之说?求皇上明察。”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了你不成?”沈凝酥拍桌而起。 方嫣急忙过去将她扶坐下,冷眼瞧着那张子辽:“张太医不必恐慌,究竟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一会儿别的太医们自有定论。” 约莫过了二刻,洪广将三位太医的判词呈了上来,上头却齐齐显示皆无问题。 梵昭看后不动声色地将判词递给身旁两位美人儿,那沈凝酥接过一看,气得一时胸闷气短。 方嫣则较为冷静,屈膝行礼道:“皇上,若真是我与姐姐错怪了张太医,也应该大白于后宫才是,妾身方才从听竹馆过来,看那小厨房门口还摆了好多药罐子,想来齐姐姐近些日子所用之药是未完全倒掉的,何不取了那药罐子来看一看,也好替张太医力证清白。” “两位小主也是心思谨慎,再加之与齐小主情同姐妹,所以疑虑多了些,也怪微臣头一次诊断失误,微臣已无脸再面对皇上和齐小主,恳请皇上罢免微臣职务,将微臣放逐山野,技不如人再不踏入皇城半步。” “别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若不还你清白倒显得是我们的不是了。” “敢问沈小主,如今三位太医判词已具在,难道还不算清白吗?” 沈凝酥自受宠以来从未见过态度如此蛮横的太医,自然忍不住脾气与他杠上了:“你若问心无愧,又何惧查药渣?” “二位小主已怀疑过微臣一次,若想再怀疑第二次,只怕到时候结果出来了二位小主脸上挂不住又当如何?” “闭嘴,后妃也容得你这般诘问?”梵昭怒斥,又召唤洪广道:“你着人去听竹馆将近来齐嫔所服之药的药渣查一遍。” “是。” 听了这话张子辽终于撑不住,不断磕头辩解:“天地良心,微臣都是按着药方给齐小主开的药,只是微臣早些年当赤脚医师当惯了,一时遗漏未用秤称也是有的。” “胡闹,太医院的规定你是没放在眼里?凡用药必须称重,亏得你还是个当值了许多年的太医,竟连这么重要的一点也忽略了?” “皇上息怒,再说……再说许多中药遇水之后都会吸足水份,重量自然与先前有差异。” “哼。”沈凝酥冷哼一声,“再有差异也应有一定限度,若所差甚多又如何解释?” 方嫣却安抚地拍了拍沈凝酥手背,尚且给她二人留有余地:“张太医请稍安勿躁,一会儿太医诊断出来了便事事一清二楚,如此,于你,于咱们都是好的。” 可洪广那边却一波三折,花月吟既然敢暗中指使张子辽行此事,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先前齐韵所服药渣已命巧玉处理干净。 因此,听竹馆那边正一筹莫展。 “怎么了?查不出来吗?”霖画问。 “姑娘,只凭这药罐子自然难辨,若有药渣便容易多了。” “先前的药渣都是谁倒了的?倒在哪儿?” “回禀霖画姐姐,都是巧玉在倒,别的事儿她倒不甚上心,可前阵子倒药渣倒是积极得很。”一小丫鬟回道。 “那你可知药渣都倒在了哪儿?” “奴婢见她是倒进了装菜羹剩饭的泔水桶里。” 这便无了证据。 霖画暗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将她看得紧一些,竟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 “姑娘。”常年在厨房里干活的李嬷嬷却突然道:“有一两次巧玉未来得及收拾,老身倒是将药渣收去后院了,想着埋在树根处让花草长得好一些。” “真的?”霖画眼前一亮。 “嗯,就是不知是不是洪公公们要找的那副药,老身这便带你们去看看。” 李嬷嬷是个勤劳的,虽不得进殿内伺候,却将自己份内职责办得非常好,连后院也被她收拾得干净好看。 她带领着众人去那秋菊根部看:“就倒在了这儿,老身还想着入了秋菊花还可炖蛋,倒也清热温补。” 太医一群地围了上去,为首的许佩蹲在地上用手指挑拣着,将每一味药都挑了出来分开摆放,余下太医也纷纷协助他,就这样过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洪公公,这正是齐嫔娘娘病倒后张太医为她开的那副药,我与几位同僚已认真辨认过,药量确实比药方上的要足足多出了许多倍。” “是啊!”另一位太医燕横也随之附和,“张太医下药生猛在太医院是出了名的,纸笺上的方子用量已超出咱们这几位所开具的,可也算不得有错,然实际抓取的药量又比纸笺上的还要多,齐嫔娘娘一介弱女子,又怀有身孕,自然遭不住。” “岂有此理。”霖画狠狠骂道。 “不过若想查出他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单看这个兴许还不明了。” 听到这儿,许佩深深地看了燕横一眼。 那燕横却视若无睹,继而看向洪广道:“若是查查近来的安胎药药量可有不足,便明了了。” 洪广闻言也是笑了一下,皇上那边的意思很清楚,于是点点头:“那安胎药在哪儿?” “安胎药日日都有,昨儿的巧玉还没来得及倒,今儿这幅又是新拆的,请诸位随我这边来。”霖画答。 第104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 经过一番细致查验,几位太医皆在一番讶然中沉默下来。 还是那燕横先开口了:“洪公公,此事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将这些坛坛罐罐都带上,去皇上面前回话吧!” 这话霖画一听便明白了是何意思,她咬咬下唇,道:“请几位稍候片刻,我去禀告我家娘娘一声。” 殿内,齐韵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不由得抓紧锦被发泄着满心怨气:“短命的东西,作妖作到我头上来了,走,伺候我穿衣,我要去皇上跟前议论议论。” “娘娘,您如今身体还虚,就莫要再折腾了吧!有什么话您告诉奴婢,奴婢替您带过去。” “也罢也罢,你去将前不久皇上赏的母子雕花玉坠拿着去见皇上,余下的多一句话也不必说,成不成,终究看他的良心。” “哎!” …… 嘉德宫内,面对洪广及一众太医带来的消息,张子辽吓得彻底腿软,瘫坐在地上。 可依旧嘴硬不承认自己蓄意谋杀皇嗣。 这时,霖画将怀中一大一小的雕花玉坠取出,双手呈上:“皇上,这是我家娘娘托我带过来给您的。” “来人,张子辽不守医德、滥用职权、谋害皇嗣,关入慎刑司严刑审问,查与其勾结之人,若如实招来,可从轻发落,否则株连九族,杀无赦。” “是。” 就在侍卫准备将张子辽拖走之际,他却突然松了口:“别,我说,我说,启禀陛下,是……是璃昭仪指使我这么做的,一切全都因为她,她……她说只要我乖乖照做,以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还指使她妹妹花穗送了千两银钱和数不尽的美妾到我府中,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受了她的蒙骗啊!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听到这儿,沈凝酥与方嫣忍不住默契的相视一笑。 而梵昭脸色则冰冷到了极点:“拖下去,花月吟那边……也派人去将她关入慎刑司,好好拷问。” “皇上?” “行了,朕有些累了,今日之事便到这儿吧!你们都回宫。”梵昭拖着疲惫的身影往寝殿走,快到屏风那儿却又突然停住脚步,看向霖画,“那母子坠你带回去给你家主子,告诉她朕绝对不会薄待了她。” “是。” …… 甬道上,一大批带刀侍卫小跑着前进,吸引了许多太监宫女的注意。 “怎么了?这架势?” “嘘,你小点声,我听说是有太医犯了错,被抓去慎刑司关起来了。” “不对不对,你说的也不对,我听说这些人其实是领命去欣合宫的。”另一小太监也插嘴道。 “欣合宫?那位主子娘娘不是正风光?怎的去了她那儿?” “估摸着跟那个太医也脱不了干系,你们等着瞧吧!” “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是御膳房给皇上宫里送菜的,方才去到那嘉德宫一看,差点吓得腿软。” 而花月吟也听到了风声,又气又急,在殿内发狂似的摔砸着灯架茶盏出气。 一番怒气过后:“来人!来人!” 春来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娘娘。” “青蕊呢?去将她叫来。” “春蕊姐姐在屋中……” “去啊!快去啊!” 不多时,青蕊进殿回话。 此刻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一种为虾毛感到看了花月吟报应的快感,又深知覆巢之下无完卵。 “娘娘?” “那张子辽估计不中用了,我该如何办?该如何?” “娘娘别急,先好好想想如何为自己开脱。” “我若知道我还问你?先前我给了他不少好处,即便我咬死不认,那些东西却骗不了人。” “左右那些东西、美妾都是花穗姑娘送过去的,如何能证明他张子辽是受娘娘指使?” 话音刚落,花月吟便冲过来甩了青蕊一巴掌:“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要我将妹妹推出去,让她替我担罪?” 这一巴掌扇得青蕊火辣辣的疼,她一手捂着脸,脸上却保持着一种怪异而凉薄的微笑,声音却依旧柔柔软软的:“娘娘息怒,花穗姑娘不是有了个小千金吗?若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经常与身为太医的张子辽来往,好像也并无不妥。” “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花月吟点点头,“张子辽是个祸害,要尽早死在慎刑司里才是,你可有办法走动走动慎刑司里的看守?” “娘娘这话说得轻巧,奴婢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如何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与我阴阳怪气,我若遭祸事,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息怒,只是人虾毛为你这般卖命,到头来是何下场?奴婢不得不怕。” “虾毛虾毛,你是魔怔了还是怎的?只要你助我度过此次难关,我答应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 听到这儿,青蕊又笑了:“若说全无法子,倒也不一定,慎刑司里有位我的同乡,刚进宫那一两年他对我很好,更是提出过想要娶我为妻,可他长相甚是丑陋我实在是看不上。先前娘娘但凡遇事儿需要用着慎刑司的人,奴婢也都是求他帮忙的,可先前那些人本就如蝼蚁,死了也无人过问,稍给他点儿钱财上的好处他也便乖乖照办了,今时今日却不同,咱们要了结的是有官职在身的大太医,他不一定敢办。” 听到这儿,花月吟豆大的眼泪往下掉,她浑身颤抖,踉踉跄跄地在青蕊面前踱步。 侍奉她多年,青蕊也是第一次见花月吟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终于还是心生怜悯:“不过娘娘放心,奴婢会尽力一试,今日劫难当头,光靠我二人之力兴许行不通,奴婢会将消息递出去宫外,让花穗姑娘和江大哥也尽量想想办法。” 说罢,站起身走过去将花月吟扶坐到凳子上:“娘娘素来是个爱美的,如今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也顾不得了?奴婢去打些热水来,替娘娘重新梳洗上妆。” 第105章 多事之秋 铜镜前,青蕊正为花月吟盘发髻。 “青蕊,你怨我吗?”花月吟突然抬手握住青蕊手背。 “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自知今日这道坎怕是迈不过去了,这一世我做了太多错事,就连你们这几个真心实意待我好的我也令你们寒了心。” “呸呸呸,娘娘可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人这一辈子总要遇着些风浪的,何况如今娘娘恩宠、权力样样不少,谁能轻易扳倒您?” “可若是皇上呢?若他不念及旧情……” “娘娘莫要瞎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奴婢看得出,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您的。” 听到这儿,花月吟忍不住又开始垂泪。 青蕊急忙劝道:“娘娘莫哭,张子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咱们欣合宫的笑话呢!您最是个满身傲骨的,难道真想让那些个贱人白白看了您的笑话?” 听到这儿,花月吟果然克制地小声啜泣,将泪痕擦干,又对镜涂抹胭脂:“是,你说得是,就算强撑着也不能露了难堪。” 就在青蕊为花月吟盘发完成,将木梳放回妆奁内时,院中突然传来太监的询问声:“你家娘娘呢?” “回禀公公,娘娘在殿内。”东儿快被吓哭了的回答。 “洪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花月吟被青蕊扶着往院中走来,脸上噙着娇艳明媚的笑容,数不清的风华绝代、仪态万千。 不仅洪广,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微微看得发愣,虽然璃昭仪的媚骨天成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可今日的她尤为不同,宛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花,艳丽无双、夺人眼球。 上一次见她浑身散发着这股子劲儿,仿若还是一年多两年前几位新小主刚进宫的时候了。 洪广这么想着,心中不由得嗟叹一声,客气道:“娘娘,张子辽张太医犯了大罪,在他的供词中此事又与您有牵连,所以皇上下令让老奴来请娘娘往慎刑司走一趟。” “我都是个要进慎刑司的阶下囚了,洪公公何必对我如此客气。”花月吟自嘲地笑了一下,目光扫视众带刀侍卫,“是我自己走呢?还是你们押了我走?” “娘娘说笑了,自然是您自己走,即便是乘坐布辇也是使得的,请。” 待众人移步至欣合宫正门口,果然见门口停了架布辇,因此花月吟还感激地看了洪广一眼——不论往后如何,至少此刻他给足了自己体面。 这般想着,又忍不住眼睛发酸。 她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碧空,笑了笑,朝布辇走过去。 这般场景似乎并不符合那些看热闹之人的料想,梁潇潇与苏双儿也混迹其中,亲眼目睹花月吟在众带刀侍卫的簇拥下走远了。 “从嘉德宫那边甬道过来,那些侍卫一个二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没想到是这么金枝玉叶的被簇拥着离开,还真是没劲儿。” “好了,姐姐,热闹咱们也看完了,还是回宫吧!” “回宫?回什么宫,要回你自己回去,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洛妃娘娘知道了没,我要去她宫里同她好好乐一乐。” 她自己都说了是这么大的事儿,人家高门贵女心机深沉、眼线众多怎可能不知——苏双儿这般想着,话却没这般说。 “如今才过了用午膳的点儿,也不知洛妃娘娘是否午憩,要不还是晚点儿再去?” “晚点去?这新鲜事儿你要我在肚子里憋一中午不得憋死我?你自己不敢去便罢,我去。” 说罢,梁潇潇赌气地转身便走了,留苏双儿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小主,咱们去吗?”小满问。 却只见苏双儿沉默片刻后摇摇头:“咱们回宫吧!” 长乐宫内,郑姜刚看着几个奶嬷嬷将一双儿女哄睡下,安心从长廊往自己寝殿而去。 听闻小太监禀告梁答应求见的消息她并不感到意外:“带她去东暖阁等我吧!” “是。” “娘娘,她这时候来,铁定是要与你笑话那璃昭仪吧?” “她既然要笑话那我便陪陪她,左右如今在我这儿落下的口实多了,以后才更好左右她。” 听着自家小主这么说,似是往后要有意抬举她梁潇潇,因此云岁忍不住有些担心:“这梁答应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自以为有点儿小聪明,心里谁也瞧不上,今日议论这个明日取笑那个,殊不知她自己在旁人眼中才是个实打实的笑话。” 洛妃今日心情大好,笑睨了云岁一眼。 因此云岁又接着道:“而且上一次苏答应在御花园受璃昭仪刁难,她分明就在旁边看着,却连派个人来咱们宫通个风报个信也不敢,她与苏答应可是相处了很多年的啊!这般背信弃义、见风使舵之人真是可怕。”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心里门儿清,我与梁答应交好,看中的就是她这蠢笨如猪的性子。” “娘娘说这话说与奴婢听也好几次了,只是奴婢实在不懂她有何可利用之处?” “有些话有些事我是不便说更不便去做的,那苏双儿虽然比梁潇潇更沉稳,可也更聪明不好拿捏,若我让苏双儿替我卖命,她做之前总会掂量掂量值不值当,可梁潇潇便不会,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最是好哄骗。” 听到这儿,云岁不觉笑了一下,叹道:“咱家小姐真真是个顶顶聪明的,当初若是不进宫,去做个算命先生才好呢!什么人也看得清,什么事儿也算得尽。” 闻言,郑姜又睨了云岁一眼,突然又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儿:“对了,你务必派个信得过的人,今日便将此话传回家中,就告诉父亲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齐韵小产,花月吟失势,皇上必定是万分心情不爽快的,让父亲一定要严于律下,让他下头那些人都不要在此时出头冒尖,立后之事更是提都不能提,知道了吗?” “是。” “我还是不放心,你现在就去办。” “是。” “切记,一定得是传话,若被发现也没有证据。” “娘娘放心。” 第106章 打得不可开交 看着自家主儿离去,欣合宫上下乱成一锅粥,众人都起了想给自己另寻去处的心思。 青蕊刚办完事回来,便有几个老嬷嬷、小太监缠住了她,打听璃昭仪下落。 她却冷笑了一下,道:“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看看你们一个二个慌成了什么!也不用自己那狗脑袋好好想想,此刻主子危难你们却弃主而去,如此朝秦暮楚之人日后谁敢用?” “倒不如乖乖听话干好自己的事儿,若小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内务府自然会重新安置咱们。” “如此,还能博得个忠仆的名头,日后谁也高看你两眼,有什么不好?” 她的一番话劝得大多数人沉默下来。 人群里却依旧有个脸皮厚的嬷嬷嘀咕道:“话是说得好听,若咱们小主待咱们好自然不会这样,可绿意先前在她跟前多得脸面?还不是说撵走就撵走,早知如此,我当日还不如跟她一块儿走了最好。” “你说什么?”青蕊怒瞪着她。 “我说什么姑娘难道听不见?如今主子都没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耍威风,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谁也没比谁厉害到哪儿去。” “我若不厉害嬷嬷先前何苦又是送布料又是送首饰的巴巴的来巴结我?只可惜你那些都是老掉牙的货色,我可瞧不上。” “姑娘也不必说这话来噎我,你自诩是个眼界高的,可怎么连个太监也占得了你的便宜,他们这些个年轻的看不出,可我老人家还未头昏眼花,你与虾毛那点子破事还能逃过我的法眼?” 本来此刻青蕊便万般不顺心,听了她提起虾毛不由得火冒三丈,扑过去就揪住嬷嬷头发扭打起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贱嘴,你个虔婆子货色,还敢来我面前犟嘴。” 旁人还未从嬷嬷话语里缓过劲儿,又见此状,既惊吓又有些看热闹的心态,少不得一哄上前假意劝架。 这些人兴许是平日里积怨太深,见今日小主不在宫里,趁乱也跟着掺和了几脚,拿高高在上的青蕊撒气。 一来二去,大家伙乱成一团,还有年轻气盛的小太监抄起扫帚横扫一片。 春来看势头不对急忙跑出宫去叫人。 正巧尚功局女官孙姵娇带了一群人去往兰若宫送布料样子,准备给长公主做冬日里穿的袄子,路过欣合宫,撞见了跑到门口喊侍卫帮忙的春来。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们宫里下人们正打得不可开交。” 孙姵娇沉思片刻:“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多事,我去看看吧!” “多谢女官大人。” 此刻春来也顾不得思虑许多,听有人愿意帮忙高兴还来不及。 因此那孙姵娇便带了自己手下的人及门口那两个侍卫朝里走。 里头哄闹得根本没人注意到有外人来,依旧混乱的扭打着,脏话连篇、不堪入耳。 “咳咳。”孙姵娇清了清嗓子,“打,接着打,脖子上那颗脑袋一个二个都不想要啦?” 听闻如此呵斥,众人齐齐停下动作朝孙姵娇看来。 见是个女官,不得不敬,可心里又忍不住嘀咕咱们在自家宫里打架干她何事? “如今你们家主子娘娘还在慎刑司被问话,你们这些个没皮没脸的东西倒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孙姑姑莫生气,手下人不懂事我教训他们几句罢了。” “原来是青蕊姑娘啊?你看看你,发髻凌乱,衣服也撕破了,还有个管事宫女的样儿?”孙姵娇睨了青蕊一眼,说的话丝毫不留情面,继而又转头望向余下作乱者,“不是我说你们,连管事姑姑的话也不听你们还想听谁的?若回头让你们主子知道你们这般难为青蕊姑娘,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听到这儿,青蕊脸色回暖,似乎自己的脸面又回来了些。 “一个二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青蕊姑娘赔不是。” 这孙姵娇手下管着百来十号人,又是正儿八经的女官,御下有方,可不怕得罪人。 看她神色严肃,众人不禁都有些怕了,只得乖乖照做。 事后,青蕊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外:“今日倒是让姑姑看笑话了,我是个不成器的,娘娘去了慎刑司,宫中没了个主心骨,大家都不怕我。” “姑娘快别这样说,我也不过是多事插手,还望姑娘见谅。” “哪里的话,若不是姑姑搭手相助,今日这阵仗还不知要闹到几时。” “行了,姑娘也不必送了,我这儿还有事便先走了。” “是,姑姑慢走。” …… 再说那兰若宫,自从知晓花月吟被齐韵一众人给扳倒,祝桃雨别提有多开心了。 孙姵娇虽到得迟了些,从她一阵儿解释道歉中又得知了欣合宫的闹剧,差点没笑得仰翻过去。 “哼,纵使她平日再嚣张,如今不也如纸糊的墙般一推就倒。” 这话孙姵娇不敢接,毕竟她不想自己掺和进这些弯弯绕绕的后宫争斗里去。 拿着布料样子在华音身上比了比,道:“娘娘,我看这水红色的布料就很好,咱们小公主肌肤白皙,穿上水红色的袄子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那叫一个鲜艳夺目。” “小孩子家家的,要她夺目做什么。” “是倒是,小公主即便穿什么也是好看的,不过这布料当真是好,前儿才从峒江运过来,我特意给小公主留着。” “果真是新鲜花样子,别人都没穿过?” “在宫里是无人穿过的,而且一到我便带过来给娘娘您瞧了,若您不喜欢才轮得到旁人说要不要。” 这话将祝桃雨哄得美滋滋的,她洋洋得意一笑:“好,那就用这匹布料好了,一定要嘱咐你手下人缝制时认真些,若有个什么走针歪了,看得见线头了,我可不要。” “娘娘就放心吧!为您们兰若宫做事没人敢不上心,到时我再给娘娘挑最熟练的老师傅,保准做出来让您满意。” “这就好,这就好,你是个聪明人,可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是。” 话言至此,祝桃雨愈发飘飘然,心想如今那齐嫔身子废了,璃昭仪又是个不中用的,那协理后宫之权自己无论如何也可争上一争了吧? 第107章 亲自去会会她 欣合宫这番闹剧自然是瞒不住,到了快用晚膳的点儿满皇宫都知晓了。 “真的?”梵昭放下毛笔,问。 “千真万确。” “这璃昭仪一下子进了慎刑司,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看来朕得再物色个人管着后宫诸多事情。” “是,如今齐小主病了,空闲着的唯有方小主和范小主,皇上要考虑她两?” “方嫣倒是稳重,只可惜性子太软,人家不欺负她都算好的了,她如何管得下。至于那范才人,也是个性子直、心无城府的,更不合适。” “那皇上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今日欣合宫的风波是孙姵娇给平定的吗?依朕看她就十分合适。” “是。”洪广笑笑,内心深感赞同,孙姵娇如今已四十五六,自十来岁进宫一路摸爬滚打至今,就连太妃许氏也称赞过她的才能,“可……咱们自开国以来并无女官统管后宫的先例,只怕太后那边不会同意。” “这也是没了法子的法子,既然太监里有大总管,为何后宫六局不可有?我看就封她为六局统管吧!朕拟个诏书,你传过去。” “是。” “皇上,还有一件事儿。” “什么事?” “那花穗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方才与她夫君一道到了那儿西角门,说是想进宫看望姐姐。” “哼,她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想来也是,这后宫中谁人不养几个眼线探子,恐也只有我那表侄女没有这般做派了。” 乍然听梵昭提起宁岁巧,洪广还有些感到意外,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宁小主年纪还小,又有皇上和太后撑腰,自然用不着养探子那一套。” “听你这意思是说旁的嫔妃没有朕和太后撑腰,日子难过了?” “天地良心,老奴绝无此意。” “不过说回那钱氏夫妇,如今如何?” “他们来得晚,凑巧遇见城门快落锁了,于是侍卫便回绝了二人,那二人也是好说话,没吵没闹便走了,后来侍卫恐自己擅自做主耽搁了主上大事,实在不放心,才将此消息又告知了老奴。” “嗯,回去便回去了吧!你同各城门都打声招呼,不论是今儿个,明儿个,还是后日,总之但凡是钱府的人来,朕一律不见。” “是。” “那若是张子辽张太医的亲眷求见呢?” “也是一律不见。” “是。” “慎刑司那边可审问出什么了?” 只见洪广苦着脸摇摇头:“璃昭仪不肯配合,长孙喻也拿她无法。” “若是她真与张子辽勾结,这个昭仪便是当不得了,有什么可怕的,朕亲自去会会她。” 很快天子的轿辇便到达了慎刑司门口,长孙喻闻讯赶来。 “参见皇上。” “不必拘礼,璃昭仪呢?” “单独关在牢狱里。” “你带路,朕去看看。” “是。” 牢狱之内,花月吟歪倒在太师椅上,将双脚抬到那桌面上抖着腿。 乍然见梵昭来,她急忙换上一副娇弱样子,哭哭啼啼道:“皇上,你受贱人蒙骗,害得妾身好苦啊!” “苦?我看你方才不是挺逍遥自在的,怎的?在自己宫里没趣儿,来这慎刑司称大王来了?” “皇上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难道要看着妾身衣衫褴褛、满脸惊恐,皇上才觉得妾身可怜吗?” “张太医说他是受你指使,这话你是认还是不认?” “自然不认。”说到这儿花月吟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为自己找补,“总不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妾身承认他确实收到了我花氏一族给的不少好处,可那是因为我小侄女体弱,平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经常找他帮医治,为表谢意才……” “为表谢意所以送了千两银钱,美妾无数?你这谢礼也太丰厚了些,什么时候也这样谢谢朕?” “皇上。”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日见你是希望你能说实话,莫要给自己难堪,若还不如实招来,下次用刑了可别怪朕薄情寡义。” “呸!你就是受了那些贱人的撺掇,所以才这么不信任我,这么怀疑我。” 这话吓得一旁听着的长孙喻心怦怦跳——素来听说这璃昭仪天不怕地怕不怕,如今倒是见识了。 “将门打开,你们都下去吧!朕与她单独谈谈。” “是。” “皇上。”花月吟朝梵昭怀里依偎过去。 却被梵昭挡住:“你可知谋杀皇嗣是死罪,你这般,朕即便是念着旧情也救不了你。” “可妾身说了妾身没有,跟了你多年,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何时哄骗过你?” “若是没有,那张子辽为何那般说?你与他素来无冤无仇。” “他明知自己是死罪,临死了想拉个垫背的也未可知,再说皇上又怎知他心里不是恨极了我?你也知晓我平时在宫里随意惯了,看谁不顺眼也想咒骂一番,没准就是因哪次我出口伤着了他,所以他怀恨在心呢?” 看着她哭天抹泪、楚楚可怜之态,这一刻梵昭的心居然有些动摇,他忍住自己想去将跪坐在地的她扶起的冲动,淡淡道:“朕会让慎刑司对张子辽用刑,若几番折腾下来他仍一口咬定此事与你有关,那朕便不得不查了。” “所以妾身这些年与皇上朝夕相伴,终究敌不过旁人信口雌黄的诬陷吗?” “是不是诬陷你自己心里应是有数,还有一事朕要告诉你,你那个所谓混迹江湖的哥哥朕已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叫江恙对吧?是十九门掌门人?这件事为何这些年你一直含糊其辞不肯向朕如实道来?你究竟藏的什么心思?” 听到这儿花月吟彻底慌了,眼瞳微微放大,满脸的泪:“皇上在说什么?妾身为何听不懂?” 他却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睨着眼前这位美艳动人的女子,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朕是真不懂,朕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究竟是他更重要还是朕更重要?为何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却事事都依赖他来帮扶你照顾你?想必年初朕带沈才人去往骆城途中她在行宫险些遇刺,也是你的功劳吧?” “不,不,皇上,你怎么不相信我?” “你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一个谎言套着一个谎言,让朕如何相信你?” 说到这儿,他眼眶早已通红,犹如一只暴躁的兽,抬起手想要打她,却又终究狠不下心。 眸光变得愈发阴鸷了起来,嗟叹道:“你好自为之。” 随后愤然转身离去。 第108章 死无对证 入了夜,高真呈着嫔妃们的牌子进了明政殿,却是垂头丧气着出来。 “怎么了?皇上没那个心思?” “唉!”高真叹了一口气,“我看皇上还是喜欢璃昭仪喜欢得紧,方才看了一眼牌子便脱口而出问璃昭仪哪儿去了,这话可叫我如何回答?随后他自己倒是反应过来,也没说什么,又看着牌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谁也没选。” “别愁了,皇上虽是真龙天子,可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前阵儿他与花氏夜夜笙歌也是累着了。” 闻言高真苦笑了一下,满腹辛酸难以开口。 正说道着,忽见影壁处有一双灯笼亮堂堂地朝这边而来。 “瞧瞧,公公不必愁了,自有小主会自己想办法侍寝。” 听得这话高真摇头笑了片刻。 待那人走近,才看清是范疏桐。 “范才人安好。” “两位公公好,皇上在里头吗?” “在的在的,范才人这是要找皇上?” “我命小厨房炖了些当归乌鸡汤给皇上补补身子,他近来不是事儿多嘛!” 说到这儿范才人难为情地莞尔一笑,模样甚是清丽动人。 两位太监急忙将目光瞥向别处。 “好,请范小主稍候片刻,老奴这便进去通传。” “有劳洪公公了。” 殿内,梵昭听得是范才人来,心烦地将奏折往桌案上一丢:“让她直接去寝殿等着朕吧!” “是。” 终是一夜酣畅淋漓,不知休止。 到了天灰蒙蒙的时候,殿外传来小太监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而后又闻得孙九顺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锦被里的女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启禀皇上,慎刑司传来消息,张子辽受不了酷刑,夜里咬舌自尽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方才狱卫才发现的,身子都已经凉透,估摸着是昨儿夜里用完刑之后的事儿。” 这时范疏桐已被二人的对话给吵醒,可她闭着眼睛装睡,一动也不敢动——此事与她无关,她划不来将自己牵扯其中哪怕一丁半点儿。 只闻身旁的男子沉沉叹了一口气:“那他说花氏指使他,便是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怎么能算是死无对证呢! 装睡的范疏桐差点想跳起来与梵昭理论一番——人明明早就说了是受指使,你偏不信,现在人死了你又说是死无对证,岂不是明晃晃偏袒向花月吟那个贱人。 “这……老奴也不知,一切还得看皇上和长孙大人定夺。” “先上朝吧!” 待梵昭走后,范疏桐一骨碌坐了起来:“剪桃,伺候我盥洗梳妆。” 那会子剪桃也才刚起来到廊下候着没多久,听到声音有些意外:“小主,这才卯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不睡了,我还有要事,你动作快点儿。” “哎!” 盥洗之后,剪桃替范疏桐散开青丝:“小主今日想梳什么样式的发髻?” “你瞧着办,简单些就好,左右我回宫还是要睡个回笼觉的。” 梳妆完,两人离开嘉德宫,可方向却不是朝自己宫殿而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听竹馆。” “啊?” “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清晨的日光已划破天际散发出暖暖光芒,雾露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听竹馆却是异常安静,估摸着是主子还未起身。 范梳桐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扣响门环。 开门的是李嬷嬷,她常年在院内做活鲜少外出,因此不大认得出眼前之人是谁,却也知晓定是位主子娘娘,于是屈膝行礼道:“小主安好。” “你们家娘娘呢?” “还未起身。” “快点将她叫醒,就说我有要事要说与她听。” 看她这架势李嬷嬷不敢马虎,带她去了东暖阁候着,上了茶水和糕点:“请小主在此稍喝碗茶水歇歇,老奴这便去通传。” “快去快去。” 而寝殿内的齐韵听闻范疏桐突然到访,先是感到有些意外,随后急忙穿衣。 “早晨凉,小主身子又未大好,莫不还是不要见了吧?” “我与她素来交情浅,她这么大清早的来我这儿肯定是有话要说,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看。” 霖画无奈,只得又为自家小姐加了件披风和一顶赤红狐狸毛帽。 齐韵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这一身打扮,不由得笑了:“我这样子像是提前过冬了。” “家里老夫人特意传了话进来,坐小月子可马虎不得,宁热也不要冻着,一会儿奴婢还要往小主您的椅子上加个软垫呢!” 听得这话齐韵笑容僵住片刻:“好好好,都听母亲和我霖画姐姐的安排。” 到了东暖阁,范疏桐见着脸上未带妆的齐韵,小脸煞白,双唇肉粉,不如平日看着有气色,又见她通身的打扮,手上还抱着个汤婆子,一瞬间有些同情她。 齐韵挥挥手命下人都出去了,开门见山问:“不知妹妹叫我来所为何事?” “你听说了吗?张子辽昨夜在慎刑司自尽身亡了。” “妹妹是如何得知?” “我昨夜宿在皇上宫里,今早听见公公传报。” “不知妹妹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花月吟将你害成这幅样子,可没关上几日便得以侥幸逃脱。” 见齐韵沉默,范疏桐又道:“我今早可是真真切切的在皇上身旁听着,他什么态度我还能不知?皇上说张子辽一死便成了死无对证,这话里话外还是不愿意相信是她指使旁人害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这儿,齐韵眼里闪烁着泪水,随后倔强笑了笑,不愿暴露自己的软弱。 “行了,你也别强撑着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我心里直痒痒。” 范疏桐想安慰她,开口后却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并不那么好听,于是更加烦躁地拍拍脑袋:“总之我是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你了,接下来便看你想如何办,我也不是为了怂恿你或是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实在看不惯花月吟为非作歹后还能接着逍遥快活。” 说罢,她站起身准备走,临了又看了齐韵一眼,语气终究是柔软下来:“你也别着急上火,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齐韵突然开口叫住她:“莫不一起用了早膳再走?” “不了不了,我赶着回宫补觉。” 第109章 打入冷宫 范疏桐走后,齐韵还愣在座位上许久,直至霖画进来叫她用早膳,才堪堪从神游中清醒。 “我是没心思用了,张子辽死了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什么?他死了?” “方才范才人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还说皇上偏袒璃昭仪,兴许她会相安无事。” “那小主岂不是白白受了这般多的委屈?要不咱们去找沈小主商量商量?她主意多,说不定能想到好办法。” “算了吧!今儿个我算是彻底看清楚皇上了,他虽为天子,可性子却是个优柔寡断的,护不了自己身边人的周全,不,兴许他是能护得住人的,只是在他心里,我与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远不如他的花月吟重要。” “主儿别这般想,只要咱们肯想办法,一定能报仇雪恨。”霖画蹲跪在齐韵身旁,悲悯怜爱地安慰着她。 “我要去见皇上。” “您现在可不能出去外头闯了风。” “都这个时候了闯风不闯风又有什么重要,我要当面问清楚,问问看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着座椅上瘦弱的小姐因克制着哭泣而颤抖的肩膀,霖画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好,咱们去找皇上问清楚,要他给咱们一个交代,小姐莫哭,莫要伤心。” 一阵安慰过后,霖画叫太监备好轿辇往嘉德宫而去,却被孙九顺告知皇上去往慎刑司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脚皇上才刚走,后脚小主您便过来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公公相告。” 到了慎刑司门口,果然见梵昭的轿辇停在那儿,门口的狱卫认出了齐韵,跑过来跪地行礼。 “起来吧!皇上可是在璃昭仪那儿?” “是。”头脑简单的狱卫并未对她设防,果断答道。 “我要见皇上,带我过去。” “娘娘,虽说小的不该多嘴多舌,可近来后宫风波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您如今身体正虚,牢狱内又阴又潮,要不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既然我说了要进去,我在里头出了任何事都会自己负责,绝不会责怪于你,更不会责怪到慎刑司头上,带路吧!” “是。” 而牢狱内,梵昭正隔着铁门与花月吟遥遥相望。 他喉结滚动,只觉满嗓子滚烫干燥,声音也有些沙哑了:“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我有什么罪?皇上你说。” “你勾结太医谋害我腹中孩儿,还不算罪?”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齐韵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 乍然看见齐韵,花月吟勾起得意笑容盯着她,双眸却难掩阴鸷歹毒。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边问,他一边伸出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妾身听说张子辽死了,所以想着来看看长孙大人会如何处置花氏,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皇上。” “可是结果大抵会让你失望了,我本来就是被张子辽冤枉的,你想要皇上如何处置我?” “不可理喻。” “说我不可理喻?我看你才是血口喷人吧!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有罪?” “张子辽的供词难道不算吗?” 听得这话,梵昭无声地睨了齐韵身后的狱卫一眼——显然他是将供词给她看过的了。 那狱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被皇上如此一盯,浑身不自在。 “好了,别与她多辩浪费了自己的力气,霖画,带你家娘娘出去。” “我不。”齐韵甩开梵昭伸出的手,与之直勾勾的对视,“我要亲耳听了皇上处置花氏才安心。” 这时被驳了面子的梵昭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可他心里明白说到底是自己不对,于是沉默了会儿将情绪调整好,才道:“那你想如何处置她,你才舒心?” “自然是想要她被千刀万剐才算完。” “齐韵!别太过分。” “过分吗?皇上这就觉着是妾身过分了?那她残害我们腹中孩儿一事又怎么说?难道她就不过分了?” “齐韵!” 这一声,吓得在场众人皆噤声。 花月吟此刻低头佯装抹泪,唇角却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眼揉揉发痛的眉心,缓缓道:“花月吟花氏,祸乱后宫,贬为答应,打入冷宫,齐韵圣前失仪罚三月俸禄。” 说完这些,带着怒气扬长而去。 而花月吟却是直接脚软瘫坐到地上,她本以为自己有八九成的把握能平安无事,不想被齐韵这么一闹,自己这辈子全完了。 目送梵昭被众人跟随着渐行渐远,齐韵转过头冷眼瞧着花月吟:“多行不义必自毙,事到如今你也只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如若我当真就是幕后主使呢?那你觉得你还赢了吗?” “果真是你?” “我只是说如若,再说事到如今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还打算再去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参我一本?”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了,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方才的惨状你也见到了吧?我在他面前这般哭诉他可曾心软?你以为今日结局就是你赢过了我?你以为他爱的人是你?像他那样的人他谁也不爱,他的真心给不了任何人,说到底咱们都只是他的玩物罢了。”齐韵凉薄自嘲。 听了这番话,花月吟仿若内心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人给无情抛远了一般,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喃喃低语:“疯了,我瞧着你是疯了。” 而此刻的齐韵却是再也不愿意多瞧她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慎刑司门口,乍然由黑暗走到晴空下,齐韵有些不适应地眯着眼抬手遮了遮阳光,片刻后睁开,却见不远处梵昭正站在一片艳阳里等着她。 “你出来了?走,上朕的轿辇来,朕亲自送你回宫。” 而齐韵却是当做未听见未看见一般,径直越过他上了自己的轿辇。 “主儿,你真不理皇上了吗?” “理他作甚?今日若非我来,说不定此事又被他给轻拿轻放,助那花氏逃过一劫。” 听到这儿霖画沉默了,心疼的看了自家小主一眼,掀起帘子对窗外轻声吩咐道:“起轿。” 第110章 太后回宫 夜朗星稀,皇宫门口一片寂静,突然,远方灯火煌煌,马蹄声由远至近。 守在城墙楼子的哨兵立刻打起精神:“什么人?” “大胆,太后回宫还不前来接驾。”马车队伍最前头开路的侍卫亮出令牌,大声斥责。 城门里头也立即派了人出来查看,随后那人跪下:“小的不知,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深更半夜惊扰你们了。”威严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不辛苦,这是小人及弟兄们职责所在。” “海云,赏。” “是。”海云闻言掀开帘子一角,将装得满满登登的一袋子银钱递出去。 随行太监接过,又将钱袋递给那城门侍卫,使他高兴得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放行后,立刻有人马不停蹄将消息传到嘉德宫,彼时梵昭正与图兰朵翻云覆雨,自花氏被关入慎刑司后这几日他总觉着身上不甚爽快,似是体内揣着一团火球,燥热得令他心烦不安,唯有与美人缠绵方略可解几分苦痛。 两人正亲得忘我,洪广焦急的声儿却从廊下传来:“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突然回宫,此刻应是快要回到她自己宫殿里了。” 梵昭停下动作:“这儿是她的家,她回宫有什么不好?你说话要谨慎。” “是,奴才失言了。”说罢,洪广便自己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声音不大,却足以令殿内的梵昭听见。 “太后的宫殿每天都有人在洒扫吧?” “是。” “那便无事,命御膳房给她做些好吃的送过去,一路奔波定然是饿了。” “是。” 这边方叮嘱了徒儿去传膳,还未转身,却远远地见那方有三五个太监朝自己走来。 定睛一眼,为首的是房公公。 “哎哟!房公公安好,自您出宫后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正是正是,改日咱们好好叙叙旧,皇上在里头吗?” “在,不过此时雁小主正在侍寝,不知公公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太后多日未见皇上,想叫皇上去宫里说说话。” “请房公公在此稍候片刻,咱家这就去通传。” “有劳了。” …… 广阳宫内,梵昭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躬身作揖:“儿子不知太后突然回宫,有失远迎,请母亲恕罪。” “坐吧!” “谢母亲。” “你瘦了些。” “入了秋胃口不大好,所以瘦了,多谢母亲关怀,不知母亲在宫外一切可好?” “先别说哀家的事儿,先说说你的事儿,听说璃昭仪被贬为答应了?” “是。” “她酿下大错,本应处死了才是,皇帝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毕竟她侍奉儿子多年。” “你与她感情再长久,她也不该胆大包天祸害皇嗣。” “那也只是张子辽一面之词,如今他畏罪自杀,早已死无对证。” “你小时候你父皇带你进山狩猎,看见只落入圈套的野狐狸你却不忍杀害,那时你父皇便说你太过心慈手软,不是日后接管大统的料。” “母后便是为了此事特意回宫?” “放肆。”宁太后怒拍了拍桌案,“齐嫔小产对你来说难道是不值一提之事,并不值得哀家因此特意回宫?” “母亲消气,孩儿并无此意。” “既然你已经下了谕旨,哀家也不好再更改,但这处罚可不够狠,理应再加一条,褫夺她璃字封号。” “儿子遵旨。” 这时,太后心气才又顺了一些,看了梵昭一眼:“不过你近来入后宫的次数倒是多了,如此才令哀家放心,齐嫔肚子里这个保不住,往后别的嫔妃还会有,她也还能再有孕,你与她都不要因着此事太过伤心。” “是,儿子会好好劝慰她。” “立后之事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哀家即便是在松露山也多有耳闻,此事也拖了有一段时日,不知皇帝如何打算?” “母后心系天下,自然事事知晓。” “儿子大了嫌弃娘老子了,你是在怪哀家听得太多管得太多?” “儿子正打算与母亲商议立后之事,不知母亲可有心仪的人选?” 听到这儿,太后才终于笑了一下:“洛妃与齐嫔的呼声最高,可洛妃她终究心思不全在你身上,何况先前哀家已答应了你以后不再因着她而令你为难,依着哀家的意思倒是立齐嫔为后比较好,她父亲是大将军,手握军权,对你平定四海大有益处。” “其实儿子也正有此意,不久前派了十九弟去边关暗查过,齐大将军在军营里很得将士们的心,却从不滥用职权结党营私,他一心都只为了朝廷着想。” “可哀家怎么听说齐家父女多出请求你罢免齐大将军之官职?” “此话说来惭愧,后宫不宁,儿子几次质疑齐家,伤到了韵儿的心。” “这女人你一旦让她心凉日后想再弥补可就不好办了,破镜难以重圆。” “儿子知晓,韵儿是个好女子,儿子日后必定会善待她。” “你能这般想就很好。”说到这儿,太后话锋一转,“今日是岁巧随哀家回宫的,说来她在哀家跟前尽孝很是上心,皇帝明日可否抽出空去看看她?” 听闻这话梵昭开始头疼,他如今也不知晓母亲究竟知不知他与宁岁巧未圆房之事,因此更是不敢忤逆,满口答应下来。 “依哀家看立后之事宜早不宜迟,消息还是早些放出去的好,正巧不日后富蓼也要抵达京城,何不趁着此机会将太妃们都接回宫中乐一乐,顺便将立后大典给办了。” “只怕是太仓促。” “仓促些也没什么,为的是尽早稳定前朝后宫之心。”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从广阳宫出来,梵昭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的汗,一来是太后问话不敢马虎,二来是体内燥热仍不停歇。 “皇上,咱们这是要摆驾回宫?” “图兰朵走了吗?” “雁小主已回了自己的栖云轩。” “那便不用急着回去,朕心烦得很,去溪华林泡泡汤泉。” “是。”洪广应下,大声道:“摆驾溪华林。” “对了。”上轿辇前,梵昭停住脚步回头嘱咐,“让御膳房也送一份吃食到宁才人的那什么……” “海棠宫。”洪广提醒道。 “对,也送一份到海棠宫。” 第111章 放手一搏 长乐宫内,郑姜喝了一碗竹韵露准备歇下,云岁却突然过来叩门:“娘娘歇下了吗?” “没有,有什么事儿?” “有一些小事还请娘娘拿个主意。” 听得这话郑姜立刻便明白是有探子传来消息,于是道:“进来回话。” “是。” 云岁进了殿内转身将门关好,走到郑姜身边低声言语:“太后娘娘突然回宫,还将皇上叫过去说了半晌的话。” “回来便回来,太后待我不薄,她回宫对我没有坏处。” “是,据那探子说皇上离开广阳宫后并未急着返回自己宫中,而是朝溪华林去了。” “就他一人?” “就他自己。” “难道溪华林有嫔妃在候着他?” “并未听说那儿有嫔妃,今夜侍寝的是雁宝林,可皇上前脚去了太后那儿,她后脚便已折返自己宫中。”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郑姜点点头,“左等右等也不是事儿,你将我的话传给苏双儿,让她放手一搏试试。” “可……这能行吗?先前米酒就是在溪华林得的宠幸,皇上身临其境难免会想到她,再让那苏双儿唱曲儿,只怕这夜阑人静没得还吓着了皇上。” 闻言郑姜难得噗嗤一乐:“那就让她也去泡汤泉去,能不能遇着皇上,能不能入了皇上的眼,这便看她的造化了。” “是。” 云岁得令将消息递出去,随后又回屋收拾郑姜用过的杯盘碗碟:“不过奴婢不明白,娘娘既有这般七窍玲珑的心思,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替自己巩固恩宠,反而要去提携一个不得圣心的答应?” “为了他要我这般费尽心思折腾自己,他也配?”郑姜不屑一顾地笑笑,“何况这后宫女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不提携这两人,日后也会多出无数旁的人,何不挑两个听话的养在身旁,说不定哪日便派上了大用场。” “但愿这一次苏答应不要再辜负娘娘谋划。” “若此次还不成,那她也太蠢笨了些,日后便也用不着搭理她了。” “娘娘苦心孤诣,奴婢佩服。” …… 另一头,苏双儿听闻郑姜传话后,客气将那传话之人送走,一时间高兴过头,脚软的坐回凳子上,心扑通扑通快跳到了嗓子眼。 “小满,我着急,我担心我做不好。” “小主别急,日复一日苦盼不就是为了个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要死命握住才是。” “那我现在该如何办?”苏双儿紧握小满的手,迟迟拿不定主意。 “消息传到洛妃娘娘那儿又接着传到咱们宫,也不知能不能赶着在皇上之前先去到那溪华林,若是赶得上,便可装作是偶然遇见,若是赶不上,就更难办了些。” “那……” “小主还是早些拿定主意,莫再耽搁。” 苏双儿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你说的对,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出发。” 到了离溪华林门口有一段距离,两人躲在树后看,见那方已停放着轿辇,宫人侍卫一大堆,苏双儿忍不住叹气:“还是来晚了。” 小满却是灵机一动,靠近苏双儿耳朵说了一阵悄悄话。 “这样能行吗?” “总要试试嘛!即便不成也不过是灰溜溜回宫而已,皇上不会生气,小主您也不至于给自己惹下祸事。” “好,那便试一试。” 见苏双儿点头,眼神变得坚定,小满也很开心,下一刻却伸手突然推了苏双儿一把。 溪华林靠近泉水,树木常年吸收足了水分,因此地面总是湿漉漉的,苏双儿被小满这么一推,重心刹时不稳,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小主,您没事吧?都怪奴婢该死,未搀扶好小主,衣裙都湿了,还浑身是泥,可苦了小主了。” 小满一边担心自责的嚷嚷,一边将苏双儿从地面扶起来。 那方,宫人侍卫听得这么大的动静,纷纷朝这边看来,小刘公公使了个眼色,侍卫长立刻带了几个人往这边查看。 “什么人?” “百秀宫的,这是我家小主,苏答应。” “参见小主。” “免礼免礼。”难得被人这般以礼相待,苏双儿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苏小主深更半夜怎会在此?” “我睡不着,故而带宫女四处夜游转转,没想到方才未留神脚下,摔了一跤。”苏双儿皱着眉整理自己的裙摆,抬头看向侍卫长时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言细语答。 她这般模样倒是令侍卫长防备之心全无。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主回去还请当心些。”说罢,侍卫长侧过头示意手下将火把递给小满一把。 小满还未接过,苏双儿急忙问道:“我平日夜里也会到这儿逛逛,都是安静的,今儿怎的见着那么多侍卫?” “噢!我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今夜正巧皇上至此,才遇着了苏小主。” “皇上正在此泡汤泉?” “是。” “小主,您衣裙也脏了,回宫再烧水沐浴恐吵到宫里其他小主,要不您也在这儿泡泡再回宫?”小满掐准时机开口问。 远处,小刘公公看侍卫长与那两女子攀谈良久也不见回来,于是也走了过来,恰巧听到了小满的问话。 “这……” 猴精的小刘公公早已一眼看穿这位面生的没等答应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见侍卫长犹犹豫豫回答不上来,于是笑容恭敬道:“参见小主,不过这恐怕不行,奴才们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去惊扰了皇上不是?还请小主见谅。” “没事儿,公公也是为了办好差事,不怪你。” 苏双儿脸上维持着和善笑容,转身离开。 却不想没走多远忽被叫住:“小主请留步,请随老奴来吧!” 苏双儿转身,认出了这是梵昭身边的大太监洪广,知此事是错不了了,内心欣喜若狂。 明面上仍不敢表露太多,温声细语:“多谢公公,我只占一小泉随便泡泡就好,必不会打扰到皇上。” “小主说笑了,正是皇上请小主您进去。” 随后,苏双儿便跟随洪广脚步往里走,与此同时,站在高处凉亭目睹一切的男子笑了笑,折返回石凳上喝茶。 第112章 喜极而泣 苏双儿被洪广带到了凉亭里。 “参……参见皇上。” “见着朕就这么紧张?” “不是。”她后退半步,低头盯着自己足尖,“妾身衣裙都是泥水,恐污了皇上眼睛,惹皇上嫌弃。” 闻言梵昭爽朗大笑:“美人儿摔了朕心疼还来不及,怎会嫌弃你?” “多谢皇上。”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因此苏双儿照做——她是个天生清瘦的,前胸雪白肌肤下隐约可见一条条骨头形状,实在没什么诱人气韵可言。 脸颊生得狭窄,五官里最出挑的是一双大眼睛,只可惜此时里头却全是胆怯。 “朕记得你,先前米答应在世时朕去过你们宫里。” “皇上过目不忘,实是厉害。” “过来。”他朝她招招手,“既然费尽心思想接近朕,那就使出十八般武艺来让朕瞧瞧。” 听了这话苏双儿更紧张,却又不得不朝他而去。 下一瞬,梵昭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温热大手毫不遮掩的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此处可是凉亭,虽大太监洪广带着宫女站得远,余下太监侍卫更是候在更远的溪华林门口,可自己都看得见他们,他们又如何看不见此时凉亭内的状况呢? 苏双儿眼睛一酸,心里感到屈辱得很。 “皇上,妾身衣裙带泥,还是不要脏了皇上的手。”她抓住他的大掌,半带祈求道。 “既然脏了你便自己脱下来。” “是。” 外衫褪去,只剩了寝衣。 此刻梵昭如同猎豹盯着一只美味的小白兔般,饶有趣味的端详着她。 苏双儿双手颤抖,憋屈得快要落下泪。 梵昭又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再次发起攻势。 “不要。” “不要什么?” “妾身不想在此处衣不蔽体,恳请皇上进殿内吧!” 听到这句话梵昭终于大声笑了出来,转而开始把玩她的耳垂:“很好,朕最讨厌逆来顺受的女子,毫无趣味,你终于敢说出自己心里话了。” 于是将她一整个横抱起来往带有温泉的殿内而去。 苏双儿一时间未反应过来,随后才试探的慢慢将手勾住他的脖颈,脸颊泛起两朵绯红云霞。 说实在的梵昭对苏双儿无甚感情,不过是碰巧有所需才宠幸了她,因此在床笫之欢上并不怜香惜玉,苏双儿被他折腾了大半夜却未得留宿,找了布辇匆匆送回百秀宫去。 翌日天将亮未亮便有医女从苏双儿寝屋出来,小满送她到门口,两人边走,医女边嘱咐着小满该如何上药。 “约莫过两三日便能好了,不是什么大伤,只是有些红肿。” “是,多谢医女大人。” “不必客气,那药膏我多留了一罐给苏小主,若日后再遇到这般问题便不必总往太医院跑。” “是,医女大人慢走。” “好。” 目送她走远,小满折返,只刚绕过影壁却见梁潇潇站在她自己院门口的台阶上。 远远的行了个礼正准备离开,却还是被她给叫住:“你家小主昨夜侍寝了吧?” “是。”小满深知梁潇潇是个暴脾气,既然她问了,自己绝不敢隐瞒。 “怎么回事儿?细细说与我听。” “就是……就是……” “算了算了,问你有什么用,我还不如亲自去问问侍寝那个。” 于是梁潇潇气鼓鼓地朝苏双儿院子而来。 小满跟在后头,心里为自家小主暗叫不好——这梁潇潇是个善妒的,小主少不得又要听她许多阴阳怪气之话。 “听说你侍寝了?好你个苏双儿,有这种好事只管自己闷声不出气的捡便宜是吧?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见她掀开珠帘来势汹汹,苏双儿似是早已料到,反而先叮嘱了后进来的小满一句:“从御膳房取来两个院子的早膳一并摆在我院里吧!潇潇姐姐与我一块儿吃。”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快说,怎么回事儿?” “昨夜洛妃派人来告诉我皇上在汤泉那儿,让我去放手一搏,于是我就试了试。” “她怎么单告诉你不告诉我?贱人!” “兴许……兴许是想着嫔妃自己唐突去惊扰圣驾,有被砍头的风险,所以洛妃娘娘舍不得姐姐去冒这个险吧!” “你少来诓我,何至于砍头,顶多打个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也是很重的惩罚了,细皮嫩肉之人如何受得了。” “说的也是。”梁潇潇听到这儿心情欢畅了几分,“那皇上碰你了吗?他可说了什么?” “嗯。”苏双儿脸红的点点头承认了,“不过也未说什么,只顾着埋头……埋头耕耘。” “哼,也是,你平时就是个闷葫芦,到了皇上面前不吓尿了就算好的了,能与皇上说得上什么话,再说皇上博学多识,注定与你也聊不到一块儿。” 这话虽是贬低之意,可也满满显露了梁潇潇的妒忌心。 因此苏双儿更多的只是觉着好笑,想不通她怎么这么大一个人了心性还如同三岁小儿一般。 见苏双儿脸上带着笑容,梁潇潇又会错了意,接着诋毁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出了那溪华林皇上早就想不起来你是何人了,注定只是匆匆而过的露水情缘而已。” 里头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太监的声儿:“苏小主在吗?” 此刻,小满和梁潇潇的婢女翠红正巧去御膳房取早膳去了,因此院内无人。 苏双儿只得急忙应道:“我在寝屋,请公公稍候片刻。” 手忙脚乱的穿起外衫鞋子朝院内走去:“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件喜事,请苏小主跪地听旨吧!” 不明所以的梁潇潇也跟随苏双儿往外走,看院中站了许多人,又不敢上前,在那门槛旁踌躇着。 “这位是?”小刘公公看向梁潇潇。 “我是与苏答应同住百秀宫的好姐妹梁答应。” “凡遇圣旨者皆得跪迎,请梁答应也跪下吧!” “是。” 那梁潇潇一时激动,听人说话只听了一半,看这传旨的小太监身后站了一干人,箱里装的手里捧的皆用红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见他让自己跪下,以为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于是欢天喜地、喜不自胜。 “圣旨在上,苏双儿苏氏,温静恬雅,讷言敏行,着即册封为正七品宝林,钦此。” “谢皇上。” 听了诏书后苏双儿喜极而泣,沉沉的磕了个头。 “苏宝林快快请起。”小刘公公将圣旨递到她手里,又转身看了看身后,“这些布匹、衣裳首饰、摆设物件都是皇上赏赐的,那便放在这儿了?” “嗯,有劳公公。” 苏双儿想给小刘公公递些茶水钱,才发现自己宫里的钱袋在小满身上,若是此刻去拿那赏赐之物赠予他,则又显得有失礼仪。 小刘公公大抵也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摆摆手躬身行礼:“宫里还事儿多,奴才这便告辞了。” 第113章 都是可怜人 朝云宫内,沈凝酥刚起床便听闻了太后回宫及苏双儿升为宝林的消息。 “皇上人呢?” “刚下早朝便去海棠宫去了。” “他倒是忙得很,今儿个宠幸这个明儿个宠幸那个,不喜欢了再一脚踢到冷宫里去。” 闻言清絮忍不住噗嗤一乐。 却还不忘补充道:“不过方才皇上派人来传话了,午膳要过来咱们宫与小主一块儿用。” “他爱来不来,我才不等他,走,咱们去听竹馆去。” “可皇上一会儿……” “花月吟不死,齐姐姐心里肯定憋屈,我要去开解开解她。” “那……” “皇上那边你派人去回个话便好,他哪有齐姐姐重要。” “是。”此刻清絮彻底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幸而自家小主是个受宠的,否则就她这般任性法儿,只怕一天被贬八百回也不够。 …… 另一头,海棠宫内。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喝着茶,气氛略微尴尬。 “你……你在宫外还好吗?” “还好,多谢皇上表叔关心。” “嗯,昨夜送来的饭菜还合口味?” “很合口味,劳表叔费心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时时将表叔二字挂在嘴边。” “皇上不就是我的表叔吗?” “先君臣后亲戚,你就如同旁的嫔妃一般称朕为皇上便行。” 听到这儿宁岁巧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嗤笑,眼神变得不屑且凉薄。 只短短一瞬,却还是被梵昭敏锐捕捉到——他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昨夜见过太后之后,他也认真考虑过关于宁岁巧的事儿,自己总不能将她如泥娃娃、花瓶之类的物件般困在宫里一辈子。 可照眼下情形看,若想她名正言顺、大摇大摆从皇城里走出去,去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只怕是不能够。 “朕知道你现下必定是恨极了朕,可你再安心等些时日,待往后时机成熟……你……你便可知朕的良苦用心了。” 这话宁岁巧未听懂,心里反而揣测起来——他的意思难道是日后待自己再长大了一些才会宠幸自己? 于是摇摇头,淡淡道:“不必,如此便很好。” “你手受伤了?” 闻言她急忙将手缩了缩,藏进衣袖里:“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摔跤,以后走路小心些。” “是,多谢皇上关心。” 至此,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无言,梵昭复喝空两盏茶,终究坐不住,只说还有要事处理便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岁巧松了一口气——回宫前太后特意叮嘱过她切记不要将在青松观发生的事儿讲给宫里任何人听,她虽不理解太后此意何为,却还是答应下来。 …… 皇宫西南角有一片竹林,竹林后隐着一座宫殿,牌匾上隐约写着翠雪宫,百年前是高祖宠妃的住所,后来宠妃失势,怀有身孕含冤上吊而亡,再往后也有旁的嫔妃陆续于此居住,却都结局惨淡,因此便不再住人,渐渐成了荒废之地。 随后几年,先皇见此处鲜少有人至,僻静而破烂,索性将此处设做了冷宫,凡作奸犯科的嫔妃都关押在此。 花月吟被押进去时里头住的都是先皇妃嫔,一见有新鲜面孔来,那三人皆围了过来。 “姑娘,如今是几年了?” “泓暄二年。” “泓暄二年?那我已被关在这儿十三年了。”那妇人喃喃道。 花月吟推算了一会儿,端看她容貌,明明应是比太后还要小上七八岁的人,却已如同六七十岁的老妇一般。 又见她通身穿着破旧,精神也不大好,因此不想再搭理她。 另外两位嫔妃看上去倒是更干净舒爽些,发髻盘得端庄大气,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姑娘,你是犯了什么错被关进来的?” “我没有错,是被陷害的。” “进来这里的人人人都这么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边,过不了多久会想办法出去。” “刚进来的人也都这么说。”那方是过来人,一看花氏举止言行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于是笑笑将话题转到了旁处,“这里有许多空屋子,你爱住哪间便住哪间吧!只是别挨着西暖阁住就行,那里住了个疯子,被送进来时已是挨了一顿一丈红,后来伤口久久未养好,溃烂发臭恶心至极,却也算她命硬,疯疯癫癫拖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死。” 此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得花月吟心凉,她心头笼罩着巨大的阴霾,既是对冷宫的恐惧,也是对自己渺茫前路不得而知的无力。 “我知道了。”她仰头看了眼这四四方方的天,将眼里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春来跟在她身后,真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初为何要自告奋勇陪她来这儿荒凉凄清的地儿,简直连民间大杂院还不如。 不过转念想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安慰花月吟道:“小主且在这院中石凳下歇歇,奴婢去为您挑间好屋子收拾干净了住。” 若从前,花月吟定是将这话听过就忘,为奴为婢之人伺候主子是应当的,可时过境迁,此刻的她很感激在自己落魄如丧家犬般时,身边还有人愿意陪着自己。 “谢谢。” 她说完这话神色有些不自然,顷刻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傲慢。 春来也是怔住,随后笑笑:“其实奴婢之所以愿意来这儿,就是因为奴婢相信小主一定会东山再起。” 到了用午膳的点儿,侍卫将门打开有宫人将吃的送进来,都是些馒头、瘦肉粥之类的,倒比花月吟料想的要好一些。 “主儿,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法子摆脱眼下困境。” “你也坐,咱们一起吃,如今我已不是从前风光无限的璃昭仪了。” “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小主。” 正说着,忽听闻院子里传来太监的交谈声。 “哟!房公公安好,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我奉太后之命来传懿旨。” “传给谁?传给我吗?”一老妇插嘴问。 “自然不是你。” “哼!小房啊!你自从跟了宁罄知那个贱人,眼里就愈发没了尊卑贵贱。”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她拉进屋里锁起来。”管冷宫的大太监冷声命令侍卫道。 接着又满是讨好地看向房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如今这儿不清楚了。” 大太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房公公则摆摆手:“无碍,无碍,都是可怜人。” 第114章 好戏才初登台 房公公看向冷宫管事太监周康道:“璃小主在吧?” “在的,在的,咱家这就去叫她。” 不等周康去敲花月吟屋子的门,她已自己走了出来:“房公公有什么事儿吗?” “请璃小主接旨。” “妾身接旨。” “花月吟花氏,承宠多年,膝下无子,恃宠而骄,祸乱宫闱,犯大忌,着褫夺其璃字封号,钦此。” “花氏领旨。” 见花月吟没有闹,房公公反而有些意外,他将懿旨交至她手中,真心实意感叹了一句:“往后还请花小主珍重。” “谢过房公公。” 一干人等离开后,花月吟独坐凳子上忧心忡忡。 春来从外头晒好被褥进来:“小主别伤心,往后会柳暗花明的。” “你随我进来前青蕊当真跟你说过她会想办法救我出去?” “是……” “怎么吞吞吐吐?” “可在奴婢看来绿意姐姐虽是心善所以这般说,到了做起来却不容易,毕竟她也只是个宫女。” “你不懂,她机灵得很。”说到这儿花月吟脸上终于又浮现了些笑容,“她可还跟你说了旁的什么?” “她说她会想办法联系咱们,让奴婢平日里多留意冷宫一草一木。” “嗯,她说的没错,你乖乖照办就是。” …… 而此刻正被议论着的青蕊却并未忙于花月吟之事,她如今被退回了内务府,因着总管还未给她安排新差事,所以有大把时间。 今日刚从欣合宫搬出,她便去段白明那儿告假,说是想出宫一趟。 “花小主失势,你身为她的左膀右臂该不会想借此机会逃跑吧?” “自然不是,公公您可真会说笑,再说我户籍单子不还在您老人家手上吗?我就算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对吧?” 此时正是正午,当差的忙着当差,得空了的忙着小憩一会儿,内务府人不多。 何况他俩还是在书房内。 青蕊边恳求边将段白明胳膊抱住,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胸口处摇摇晃晃。 那段白明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撒娇,半推半就也就给了她出宫令牌:“记得早去早回,否则不仅你没命,就连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青蕊记住了,多谢段公公。” 段白明闻言满意笑笑,小眼睛微眯盯着这位清丽周正的美人儿:“要不你就留在内务府当差?只用替我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便好。” 这是一份轻松差事,可青蕊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图?一想到日日要面对他这张马蹄踏过似的老脸便一阵恶寒。 脸上却还是笑笑:“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吧!暂且走一步是一步。” …… 入了夜,沈凝酥、方嫣、齐韵三人齐聚听竹馆东暖阁。 清絮从外头进来,关了门道:“小主,她先是去了东街一家酒馆雅间见了那可疑小太监,二人攀谈许久一前一后从雅间出来。” “随后一队人马跟随她去了乱葬岗,她竟在一堆尸体里发了疯似的寻找,似是寻那死去的小太监虾毛。” “可惜并未寻到。” “那她就没见花穗?”沈凝酥问。 “探子打听过了,今日钱府有客登门,花穗大概是因此未得出门。不过消息定是也递了过去,那小太监的随从后来去了钱府后巷,神神秘秘见了花穗之心腹。” “那后来呢?她可寻到了虾毛?” 只见清絮摇摇头:“并未。” “也是个痴情种。”方嫣道。 “不过这才几日,按理来说虾毛的尸体应该很好找才对。” “兴许是被野狗叼了吃了也未可知?” “不尽然。”齐韵却摇摇头打断她二人猜测,“其实处理宫中过世之人还有一地儿,听闻那处十分偏僻,挖了一深坑,专用来焚烧染了恶疾的人。” “他两只是私通,与染疾也搭不上边啊!” “莫不是假死了吧?” “瞧瞧阿酥越说越离谱了,那两人可是从皇上宫里拖出来的,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助他俩这般。” 言笑过后,沈凝酥又问:“那跟随小太监那队人马呢?可又探出什么消息?” “这次万幸未被他发现,只见他驾马匆匆往君九山而去,后来入一隐蔽密林,那儿人烟罕至,探子怕被他发现,所以原路折返。” “君九山……”沈凝酥皱着眉,总觉着这名字怎的这般熟悉,“当日刺杀我之人便君九山十九门的,如此便想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十九门的人?” “自然是,他与花氏关系甚是密切,而那时花氏又恨极了我,定然就是她暗中指使的一切。” “这么说来此人行踪不定、功夫了得便也解释得通。” “是,只怕他在门派中的地位还不简单。” “既然线索已经比先前清晰好多,再往下查便容易多了。”方嫣道。 “那……那人就没再塞给青蕊什么东西?”齐韵突然开口问清絮。 “他两人在雅间里,探子看不到。” “姐姐这话是何意?” “说来也只是我的猜测,自花氏从钱府回来后便恩宠不断,着实是风光了些时日,而那日探子不是看到了那男子塞了东西给花氏?我怀疑是媚药。” “媚药?” “她居然胆大包天至此。” “那夜我小产,他匆匆自她宫里赶过来,那处却还是昂扬着的,若是寻常男子在那时候怎会还有心思惦记那事儿?何况这些日子我也有所听闻皇上脾气暴躁了许多,进后宫的次数也日益增多。” “如此说来好像确实,许久前皇上曾连续十几日去了我那儿,精力似乎比先前旺盛许多,每每折腾至天快明也不知停歇。” 听得方嫣说这话,余下两人皆笑了,方嫣这才反应过来,脸蛋登时一红:“人家与你俩好好谈事儿呢!你俩倒好,反倒拿我寻开心。” “好了好了,我们不笑。” “我倒是希望果真如我猜测一般,是媚药,她将我害得如此惨,皇上却依旧饶恕了她,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着急,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也自然不知道疼,只有人赃俱获,让皇上知晓她伤害了龙体,兴许才能将她置之于死地,到那时就算皇上仍心慈手软,太后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齐韵这话说得平淡无波澜,眼眸中的怒火却是藏也藏不住。 沈凝酥与方嫣对视一眼,皆靠近安慰着她。 “姐姐别急,好戏才初登台。” 第115章 骨血里有野性 “对了。”沈凝酥眼睛一亮,“今日欣合宫所有奴婢都从里头搬出,返回了内务府,如今那儿是空着的,如若花月吟她真藏有媚药,那日事发突然,以她的脑子她肯定未想起要将媚药藏起来,咱们若是现在去搜宫指定能搜到。”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齐韵却开口制止了她二人:“我如今没有了令牌,不得随意搜宫。” “那要不派人悄悄过去找?” “不行,此事要闹就得闹大,不一定这会子便要揭露她,但总归是要有人证的,否则到时只怕口说无凭反而被她倒打一耙。” “可若闹大了又没发现媚药,岂不成了笑话?”方嫣开始止不住的担心。 “我倒有一主意,如今不是女官孙姵娇成了六局统管吗?何不带上她一块儿去?”沈凝酥道。 “不。”齐韵依旧摇摇头,“为了稳妥还是咱们先派自己人趁着夜色去搜查一趟,往后再引那孙姵娇去发现此物,到那时这个窟窿可就不是咱们撞破的了,谁也没话讲。” “如今太后也在宫里,怕只怕她发现后立即将事情报到了太后那儿,断绝了咱们想引蛇出洞之计划。” 方嫣皱着眉:“若是在孙姵娇拿不定主意之时恰巧有人指点一二呢?我与她短暂相处过几次,看得出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引火上身,若咱们刚好给她吃了定心丸,她定然会想方设法将自己从此事中脱身,一面给咱们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一面也将麻烦抛给咱们。” 这话沈凝酥还听得云里雾里,齐韵却很快反应过来,赞同道:“到那时她必然不会主动开口,而若咱们最后将事情捅破,她已掺和进其中,不得不为咱们作证。” “正是如此。” …… 栖云轩内,图兰朵正跳自己家乡的舞蹈给梵昭看,而梵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乐声渐歇,他却未从发愣中回过神来。 “皇上,是妾身跳得不好吗?” 她匍匐跪地,心下满是委屈。 “不是,你跳得很好。” “那皇上为何心神不定?” “没什么。”他朝她招招手,图兰朵立刻乖乖起身朝他而来。 此会儿殿内本就只有他两人,梵昭自然也无需顾虑许多,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一寸一寸的从额头抚摸着她的肌肤,到了眼眸那儿毫不吝啬赞美道:“你的眼眸真好看,似是藏了一池春水于其中。” 图兰朵闻言娇羞一笑,将脸埋到他胸膛。 …… 与此同时,殿外的洪广正在凉亭里喝茶,正兴致大发准备与徒儿们下围棋,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一小太监求见。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洪公公,我是冷宫的小太监,我师傅派我来给公公报个信儿,花氏跳井了。” “什么?”洪广惊得站了起来,“那她……那她可还安好?” “幸而婢女发现得早,捡回一条命,受了点儿皮外伤,如今正昏迷不醒。” “可有请太医医治?” “还未,我师傅说摸不准圣上的意思,不知该救不该救。” “糊涂!”洪广怒斥一声,“梵岳国自古都以仁执政,后宫规矩自然要追随前朝,哪有什么被打进冷宫之人便可当畜生对待的道理。” “是,小的知道了。” “行了,消息已传到,你还是快去太医院请医女吧!”洪广哀叹一声,命令道。 “师傅?”这时小刘公公却是悄悄用胳膊动了动洪广,低声言语,“只怕还是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嗯。”被提醒的洪广才反应过来,近来皇上易怒得很,还是莫要触他霉头,“你去问问。” “啊?我?”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愣着做什么?快去!” 小刘公公此刻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往寝殿而去:“皇上。” “又怎么了?” 听声音便听得出此刻梵昭已是万分不耐烦——他就不明白了这些猢狲怎每每在他快得鱼水之欢时跳出来扫兴? “是……是……是关于花小主的。” “她怎么了?” “她跳井了。” 等待半晌,却不闻里头传来回应。 “皇上要不要去看看?”图兰朵温柔询问。 梵昭却只面无表情:“去作甚?她是个恶妇,自寻死路与朕又有何干系。” 说到这儿,才又放大了声音对殿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等等。” “皇上,小的在。” “她……她怎么样了?没大碍吧?” “命是保住了,只是昏迷不醒,冷宫不敢替她传太医,所以问到了皇上您这儿。” “那就让太医去吧!咱们梵岳国哪怕是在战场上抓到了敌军,若只是无名小卒,尚且善待,何况她曾是一朝昭仪。” “是。” 听见小刘公公脚步走远了后,两人也已无了方才之兴致。 图兰朵认真端详着梵昭深刻英隽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灯火映照下愈发显得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令人难以捉摸。 “皇上其实是心地良善之人。” 她的话吸引得他侧过头与之对视:“此话怎讲?” “皇上念在旧情对花氏处理甚是宽容,方才说了那一大堆军营权策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并非有意偏疼她,对吧?” 这话梵昭既没有承认也未否认,而是久久看着图兰朵:“先前是朕有眼无珠,竟不知朕的宝林苏雅氏是位心思细腻、聪慧过人的女子。” 闻言图兰朵也噗嗤一笑:“皇上是不是看着妾身日日以训鹰为乐,心想妾身定是刁难大胆的顽皮性子?” “顽皮点好,你们哈尔国的女子是骨血里有野性的,很吸引人。” “那……可有吸引到了皇上?”她斗胆问,高挺且小巧的鼻尖在梵昭鼻头蹭了蹭,眼神魅惑,唇齿芳香。 梵昭被她这一连串动作给迷住了,索性伸手抱住她杨柳细腰,主动进攻在她唇畔留下一吻:“朕自然很喜欢。” 随后,二人唇齿缠绵良久。 直至二人皆有些换不过气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眼神却如拉丝般灼热的黏在一块儿。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再过不久朕的皇妹富蓼公主就要进京了,到那时朕抽出几日空闲,带你们去京郊赛马围猎。” 第116章 立后 翌日,众人到太后宫里请安。 “今儿个倒是人人都来得早。”沈凝酥悄声对方嫣道。 “太后许久未回宫,乍然回来大家肯定都怕。” “来了。”见屏风后出现身影,沈凝酥低声提醒,急忙端坐好。 “妾身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都坐吧!” “太后娘娘出宫一段时日养得气色又好了些。” “范才人的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哀家人老珠黄,气色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太后娘娘说笑了,我个年纪轻的气色也比不过太后您。” 她这话原意是要拍马屁,实则说出来没人爱听,就连太后脸上笑容也淡了:“我看你们一个二个的气色也都很好,想必哀家不在宫里这段日子没了个镇得住你们的人,诸位都过悠然惬意、忘乎所以了吧?” 这话没人敢答,于是她目光又在屋内一扫而过,笑了笑:“如今倒是少了两位旧人,又多出副新面孔,听说你是从哈尔国远道而来的美人?” “妾身苏雅图兰朵参见太后,太后万福。妾身确实自哈孜尔雅国而来,只是还不敢担美人二字。” “不错,我们梵岳国的规矩你学得不错。” “谢太后夸赞。” “既然成了梵岳的妃子,那也就是我们梵岳的人,以后要尽心侍奉皇帝,与宫中嫔妃友好相处。” “妾身谨遵太后教诲。” “行了,坐下吧!”继而她又看向众人,“我这话也不是单对她一个人说,前些日子齐嫔暂理后宫多有劳累,你们却一个二个的不让她省心。” “太后这话说得偏心,姐妹们在一块儿偶有口角误会也是寻常,可除了那心如蛇蝎的花氏谁还敢对太后钦点的齐嫔不敬?”祝桃雨笑答。 “说到花氏,她如今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哀家希望在座诸位莫要有人一念之差步了她的后尘。还有,前阵儿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后一事,昨夜哀家与皇帝已商议过,想必今日早朝结束便会尘埃落定,哀家年岁大了管不了你们,也没那个精力,往后却都有人管了,哀家也能省心些。”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其中脸色最为难看的数祝桃雨——她心里对后位有期盼,心想若是立后拖得久一些,说不定自己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没想到如今已有了结果,大局已定,期盼注定落空。 “不知是何许人也?”祝桃雨大起胆子问。 太后却是卖关子的一笑:“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知晓,行了,你们年轻人爱睡懒觉,一个二个大清早来我这儿想必也是困了,都回宫去吧!” “是。” “齐嫔留步,哀家有话同你讲。” “是。” 人散去后,太后脸上笑容也温柔和蔼了几分:“孩子以后还会再有,莫要伤心。” “是。” “皇帝他是个挂念旧情的人,那花月吟如今也翻不了身,你且随她去吧!不日富蓼与诸位太妃都会回宫,若那时闹出了人命也不好看。” “太后放心,妾身不是那糊涂之人。” “你是个伶俐的,一点就通,哀家喜欢和你这样的儿媳说话。” 儿媳二字再明显不过……若从前听到这些齐韵定然开心,可如今不同,她对梵昭已然心凉,一想到日后还要为他管着这偌大后宫便心烦得厉害。 “能得太后青睐是妾身之幸。” “哀家听闻你曾多出请求皇帝答应让你父亲辞官?” “是,也有因一时置气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心疼父亲,他已年老。” “他是个辅佐了两代君王的难得之才,如今还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般有勇有谋、叱咤风云的将相。” “不过一切自然还是听从皇上的意思。” “你能这般想哀家就放心了。”太后站起来朝齐韵而去,牵起她的手,“梵岳百万大军有你父亲指挥,皇帝放心,你是个好孩子,将后宫交给你,哀家也放心。只是你性子有时太过忍耐了些,虽说自古至今都要求咱们女子隐忍大度,可太过退让也不是上上策。” “是,妾身知晓了。” 两人正说着,海云走了进来:“太后,皇上那边下早朝了,估摸着这会子圣旨已到听竹馆。” “好孩子,去领旨去吧!” “是。” 待齐韵回到听竹馆已见院里聚了不少人。 “齐嫔娘娘可算回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多谢洪公公。” 洪广则净了手准备宣旨。 齐韵见状跪下,她身后之人也黑压压跪了一片。 此刻她心绪繁杂…… “齐嫔娘娘请接旨吧!” “娘娘?” 洪广连唤了两声齐韵才反应过来:“妾身齐韵领旨谢恩。” “恭贺皇后娘娘。” 洪广走后,那些看热闹的嫔妃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纷纷围上来虚情假意的祝贺齐韵。 “皇后娘娘,以前我多有冲撞的地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跟我计较。”范疏桐热情凑过来。 沈凝酥见状翻了个大白眼。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梁潇潇也往前凑,甚至想亲热地挽住齐韵胳膊。 却被沈凝酥一掌拍开:“既然知是皇后娘娘那便规矩点儿,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的手也是你想拉就能拉的?” 闻言梁潇潇悻悻的将手放下,不情不愿地退到一旁。 “行了,大家回吧!我也累了就不留大家喝茶了。” 齐韵冷冷道,神色里看不出任何欣喜。 “当了皇后就是不一样,圣旨才刚接到手里,就开始摆架子了。” 祝桃雨声气不大,却足以令大家都听得到。 齐韵闻言扭头盯着她,随后笑了:“自然是不同,希妃这话让本宫听着倒像是你不服本宫?” “你……” “霖画,送客。” “是,希妃娘娘,请。” 众人离开后,沈凝酥与方嫣留在东暖阁陪齐韵喝茶。 只见方嫣面含微笑一言不发,好似有些不自在。 “方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齐姐姐……不……齐嫔娘娘突然成了皇后,我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从前如何以后便如何,莫要让这些封号、宫规、等级影响了咱们三人之间的感情。” 第117章 富蓼进京 转眼到了富蓼进京的日子,太妃们提前一日便进了宫,见到齐韵忙前忙后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帖,无不开口称赞的。 太后却心疼她得紧:“你本应好好卧床养身子,偏又不听话这般辛苦作甚。” 齐韵却莞尔一笑:“眼看离出小月子也没几日了,母后不必担心儿臣。” “说你也不管用,太医给开的养补之药你可有好好服用?” “有,母后放心。”答完,齐韵起身行礼,“快到时候了,请母后与太妃们略坐坐,儿臣去城门口接公主。” “好,快去吧!珍太妃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你去陪她说说话。” “是。” 皇城门口,侍卫沿路相对而立,一路延伸至京城东门。 沿街百姓听闻是先皇帝的公主回娘家,皆翘首以盼,想一睹公主真容。 珍太妃站到了皇城城楼上翘首以盼,眼睛通红,不时用帕子擦擦眼角。 “太妃别着急,方才太监来报说已进了长街,过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妃便能见到公主了。” 珍太妃闻言拍了拍齐韵握着自己的手背:“自富蓼出嫁后我与她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此次一别不知下次重逢又为何夕。” “久别重逢为大喜,珍太妃就别去想到时分别的事儿了,富蓼公主若见到您这般哭泣,定然也会心疼。” “是,是,是,孩子你说得是,富蓼自小就是爱哭的孩子,我何苦惹得她也跟着掉眼泪。” 说罢,珍太妃擦干眼角泪水,找了杯茶喝好让自己莫要再胡思乱想,此会儿她心情何等激动,接过茶杯时还不慎将茶水洒了好几滴。 “报!报!报!”只见一小太监忙不迭地从拐角朝皇城门口跑,“富蓼公主回宫。” “来了!来了!”珍太妃激动地将茶杯放到城墙石砖上,目光紧盯着街道,果然见长长一列马车正往皇城这边而来。 “也不知富蓼乘的是哪一辆马车?” “应该是排在中间些的,珍太妃,这儿风凉,咱们下去吧!” “好!好!” 珍太妃闻言跟着齐韵往台阶处过去,目光却依旧紧紧黏在那列马车上。 “母后,我想死你了。” 只见一琼花玉貌的女子从马车车门处伸出头来看,不等随从将上马凳放好,她已轻快跳到地面朝珍太妃跑去。 原本还有些伤怀的珍太妃见到女儿这般,也跟着笑了,张开怀抱等待女儿飞奔过来。 两人紧紧抱了一阵后,珍太妃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摸摸富蓼的脸又摸摸她头上的珠翠,满眼慈爱:“小皮猴,如今都是嫁了人的人了,怎还这般不稳重。” “人家思念母妃嘛!母妃你难道就不想孩儿?” “不想你还能想谁。” “母妃你怎么这几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是不是偷偷擦了什么好用的花油蜜露?” “傻孩子,你都这般大了还说母妃没变化,母妃才不信你胡咧咧。” “若非要说变化嘛!细细看来还真有一点儿。” “什么变了?” “自然是变得越来越美了。” 珍太妃被自家女儿之话哄得眉开眼笑,这会子才终于想起来身旁还站了许多人,连忙介绍道:“这是你皇嫂嫂。” “皇嫂嫂安好。” “富蓼妹妹安好,盼了一日又一日,今日终于见到妹妹了,欢迎妹妹回娘家。”齐韵道。 “多谢皇嫂嫂。”富蓼甜甜一笑,露出洁白贝齿。 可心里却觉着有些奇怪——年初时随皇兄去骆城的宫嫔里并无此人,且那会子最得圣心的是沈氏,怎今时今日却是眼前这位成了皇后? 正胡乱猜测着,下一瞬她却见到了站在齐韵身后的沈凝酥。 忍不住雀跃道:“沈才人,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沈凝酥也是开心不已,伸手去握住富蓼:“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只可惜为了赶路未好好沿路观赏大好河山。”她目光含笑打量沈凝酥一圈,“我只知晓你怀了身孕,却不想肚子已经如此大了?” “自从骆城回宫没多久便怀上了,咱们一别大半年,肚子可不就这么大了嘛!” “恭喜沈才人。” 一旁,祝桃雨见沈凝酥与富蓼公主犹如旧相识般攀谈热络,心里忍不住骂沈凝酥是个妖精,皇上身边的什么人她都要讨好。 范疏桐见着了祝桃雨酸溜溜的神情,忍不住悄声提醒道:“公主还在呢!场面就是装也要装好。” 闻言,祝桃雨看了范疏桐一眼,傲娇的将目光收回。 紧接着富蓼又跟随齐韵的介绍,一一与诸位嫔妃打了招呼。 随后便是上轿辇去广阳宫拜见太后。 因着太后宫中已有众太妃在,妃嫔们若再过去只怕挤了,因此唯有齐韵陪着那母女二人去。 临近上轿辇前,沈凝酥轻轻勾了勾齐韵手指头,凑近悄声道:“姐姐莫拘束,富蓼是个性子很好的人。” “我知道。” “若今晚她有空,我在我宫里摆个席面,你、方妹妹、我、再邀上富蓼咱们四个好好聚聚。” 闻言齐韵娇嗔地睨了沈凝酥一眼,玩笑道:“本宫身为皇后都没来得及摆席面,你倒是要抢在本宫前面了。” “行行行,做东设宴可有操心不完的事儿,你是皇后,你非要抢着办,我又如何敢多说一个不字。”沈凝酥佯装憋屈。 “不跟你闹了,我先带太妃和公主去太后宫里。” “嗯!恭送皇后。” …… 目送三人轿辇远去,余下嫔妃也四散各自回宫。 沈凝酥刚转进宫门,便见福宝、顺条、六筒三人正在院子里投壶玩。 “一群小猢狲,眼见小主回宫还不快来迎。” 三人闻言笑嘻嘻地行了礼。 “你们三谁赢了?” “小主猜猜。” “我猜是六筒赢了?” “他最笨了,排最尾,我拿了第一。”顺条道。 “你才笨,若不是方才那只鹦鹉突然学人说话吓得我手一抖,才不会投得比你差。” “小主听听,六筒自己技不如人,还怨天怨地怨到了鹦鹉身上。” 看着他们斗嘴,沈凝酥笑笑往殿内走。 “小主,要不要管管他们?”清絮问。 “不必,就这样无拘无束、热热闹闹的才好。” 第118章 公主殁了 中午的宴席沈凝酥未去,后来听方嫣转述,才知发生了好大的热闹。 “怎么了?”沈凝酥一边试小宴菜品,一边问。 “希妃跟疯了似的,非要逼着皇上给她女儿一个封号。” “我朝公主封号不都是出嫁时才封?” “席间有人提到富蓼公主的封号,说这二字极好,她便插了一嘴说新后才立,也厚着脸皮替自己孩子求个封号同乐同乐。” “愚蠢之人办愚蠢之事,皇上又不只她女儿一位公主,若是这边封了,那边如何能冷落着。” “正是此话,因此皇上回绝了她,她便说自己女儿如何可怜,周岁宴未得好好办。” “不办也是她听了江湖骗子的话自己主张的,如今又来拿此事说嘴。”沈凝酥笑了一下,将筷子放下,转身对清絮道:“就这几样菜就很好。” “是。” 清絮闻言领着一众宫女退下。 “说起兰若宫,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也是无心遇上,不知里头可有问题可深究。” “什么事儿?” “也是巧了,我手下的探子发现兰若宫一名唤冷玉的小宫女与长乐宫云岁走得近得很。” “按理来说这两宫应该不对付啊!” “正是此理,不过左右此事与咱们无关。” 方嫣闻后却是秀眉微蹙:“郑姜心机深沉,她该不会是要害华音吧?” 闻言,沈凝酥握茶杯的手一抖,叹了口气:“估摸着以希妃那个愚蠢性子还未发觉端倪。” “咱们……要不要提醒提醒她?” “此事无凭无据如何提醒,再说即便是告知了希妃也不一定信咱们的。” 因此方嫣也只得点点头,将话题扯至了旁处。 到了夜里,富蓼带了骆城风干肉干来吃席。 沈凝酥却是傲娇地睨了一眼,嗔道:“这也不像是给有孕之人准备的。” “知道你嘴里总有一百句挑剔话等着我。”她侧身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丫鬟立刻将手中木盒打开,“这是我寻了好多家才寻来的上好阿胶、枸杞、党参等物,虽算不得名贵,将来你生了孩子后用于制作养身丸或入药都是极好的。我从小是在宫里长大,有些规矩还是懂得,特向皇兄求了位太医过来,如今就在宫门外候着,现下便可叫他进来验验药。” 富蓼说罢,笑了笑。 沈凝酥回以一笑:“我不过是玩笑几句,我从小就是个好吃肉的,这肉干如此香,妹妹当真是送礼送到了我的心坎上。不过后宫之事我也是深知的,也不想以后因着此事被小人钻了空子,若有太医一验,也是稳妥。” 说罢便看了身边的叶岚一眼,叶岚立刻去宫外将太医请进来。 见来者是许佩,是皇上太后信得过之人,大家也都放心不少。 一阵细细核验过后,药材并无问题,因此四人挪步院中吃席。 沈凝酥不得喝酒,看着她三人吟诗作对、举杯共饮,却也得了趣味。 酒过三巡,四人正畅谈着,齐韵宫里的小太监忽跌跌撞撞跑过来:“皇后娘娘,华音公主殁了。” “什么?”四人齐声道。 醉意清醒了一大半。 齐韵腾的一下站起来,匆匆往外走:“皇上知道了吗?” “知道,就在兰若宫里。” 余下三人也紧随其后,快到影壁处,方嫣反应过来拉住沈凝酥:“沈姐姐。” 她又看了在前头的富蓼一眼,低声道:“说句不好听的,那儿才刚有人咽了气,你是双身子,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叶岚因此也柔声劝:“方小主说的对,您与希妃交情甚浅,她又是个脾性怪的,见您挺着个大肚子说不定……” 话未说完,沈凝酥已了然,听劝的停住脚步:“那你们几人路上也小心些。” …… 再说那兰若宫,齐韵一行人赶到时已远远的听闻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饶是平日与她再不对付,这一刻众人心里都生出了怜悯之情。 梵昭蹲跪在华音小摇篮旁将哭成泪人的祝桃雨抱在怀中。 余下宫人、太医黑压压跪成一片。 三人走过去朝梵昭行了礼,随后齐韵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太医,道:“真的无了法子吗?” “回皇后,此乃急症,已无力回天。” “废物,一群废物,平日皇上真金白银的养着你们,如今却来说这样的话。”希妃之母祝刘氏扑过去便要打太医。 “拦住她。”随着齐韵一声令下,太监将祝刘氏束缚住,“祝夫人节哀。” “节哀个屁,你是皇后,今日我小孙女出事难道就与你无干系?你统管那么大个后宫却害得我小孙女……” “你既怪她,何不怪朕?朕还是天子却护不好自己的孩儿,也是朕的过失了?” 怒吼令大殿顷刻恢复安静,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面的声儿也听得见。 随着齐韵一记眼色,太监将祝刘氏带了出去。 齐韵又朝梵昭屈膝行礼,道:“皇上,眼下应当封锁宫院,再传仵作、慎刑司的人过来查。” 一直在梵昭怀里嚎啕大哭的祝桃雨听到这儿却突然质问齐韵道:“我的孩儿已经够可怜了,你好歹毒的心肠居然还想动刀验尸。” “只是看一看也好过让华音不明不白的走。” 祝桃雨突然停止了放声痛哭,抽噎却停不下来:“真……真的吗?” “这本宫也说不准,总要叫人过来看看才知。” “传。”梵昭声音沉重如千斤。 …… 东暖阁内,齐韵正等待孙姵娇等人回话,思虑万千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小腹——这里本该有一个小生命。 如今祝桃雨挑筋腕肉之痛自己怎会不理解,当初保不住腹中孩儿自己也是哭了一夜又一夜,何况那华音已是个一岁有余、能走会爬,牙牙学语的小娃娃。 想着想着,齐韵眼眶里不禁浮出一层泪。 方嫣越过小方几握握她的手:“还在小月子里呢!莫哭,仔细眼睛。” 齐韵闻言用手帕擦了擦眼尾:“可怜、可惜。” 看着她努力挤出笑容的侧脸,方嫣原本很想将今日沈姐姐说的那件事告诉齐韵,奈何眼前又有富蓼公主在,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119章 手下留情 正沉默着,孙姵娇进了门隔着屏风道:“皇后娘娘,一切已办妥。” “进来细细回话。” “是。” 绕过屏风,看着郁郁累累的三人,孙姵娇愈发小心翼翼,不忘先行了屈膝礼:“启禀皇后娘娘,三位奶嬷嬷近日吃食太医已一一查验过,皆是寻常菜,无甚问题。” “平日里能接近华音公主的宫人及他们的屋子物件也都一并搜查过,没什么奇怪之处。” “至于小厨房一切用具太医还正在验毒,一会儿便知。” 齐韵点点头:“去叫奶嬷嬷和伺候长公主的宫人来回话。” “是一块儿叫了吗?” “是。” 不一会儿,宫人站了满满一屋子。 齐韵也不耽搁时间,直接问:“谁是管事的?” “回皇后娘娘,是老奴。” “那便由你来回话,若有未尽之处其余人等再补充。” “是。” “本宫且问你,近来公主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或多食少食,或多觉多闹?” 只见那嬷嬷沉思片刻:“公主近来听话得很,常常吃过奶便一觉睡上好几个时辰……”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难道是……” “按理来说太医应查得出。”富蓼道。 突然,门被叩响。 “谁?” “启禀娘娘,是我,画兰。” 这是齐韵宫里一女使,方才差她去太医院再多请几位医女过来帮忙,此刻回话大约也是交代此事。 “你进来吧!” “是。” 只见那画兰绕过屏风,见屋内挤得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事儿?” 画兰犹豫了一下,不知这件事该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齐韵看出了她的不安,挥挥手让霖画将她带出去找个僻静处说话。 “怎么了?” “霖画姐姐,方才我在太医院遇到了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只见他们急匆匆叫走了三四位太医,后来一打听才知太后娘娘因听了华音公主殁了的消息,急得吐血了,一公公还特意叮嘱我莫要声张,太后不想在此刻闹得人心惶惶。” 画兰说得又快又急,险些快哭出来。 霖画却顾不得安慰她,拔腿朝屋内跑去。 她的动静扰得屋内众人再度朝门这边看,齐韵因此微微皱眉,心想素来稳妥的她怎的今日偏偏失了分寸。 可霖画已然顾不得这些,过去低声对着齐韵耳语几句。 下一瞬,齐韵立刻站起身风风火火朝外走,并丢下一句:“再仔细查,屋里之人除了孙统管谁也不许踏出门半步。” 颠颠簸簸的轿辇正全力前行,霖画坐在齐韵身侧轻声开口:“太后娘娘既然不想在此刻声张,娘娘您为何还要走这一趟?” “若我当真不知也便罢了,若知晓了还不去就成了我的不是,这皇城后宫除了皇上也就她老人家最尊贵,眼下还有什么事儿能比她老人家还要重要。” “娘娘分析的是,是奴婢一时蠢笨了。” 到了广阳宫门口,里头异常安静,宫灯也被熄灭得只剩几盏,好似平常。 霖画向侍卫道明来意,主仆二人往院内走。 “太后呢?”齐韵问一捧着盆热水的小丫鬟。 “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在寝殿。” “她歇下了吗?” “还……还未,两位太妃正陪着她。” “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往殿内走,果然见珍太妃和庄太妃正坐在床榻边陪太后说话。 见到齐韵来,太后微微一笑,语气有些责备又有些欣慰:“那边忙,你怎么还过来了?” “听闻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儿臣特来看看。” “那些宫人也真是,哀家不是还特意叮嘱了他们不要走漏风声。” “他们也是担心您。”说罢,齐韵伸出手握住太后的手,又端看着她老人家的脸色,劝道:“您是后宫的主心骨,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哀家知道,哀家只是一时急火攻心,阿桃那边怎么样了?” 提起祝桃雨,齐韵眼神突然有些闪躲:“说来说去都怪儿臣不好,竟什么也没查出来,希妃她受了好大的刺激,差点哭晕过去,也是可怜。” “此事不怪你,太医那边如何说?” “只说是急症。” “行了,哀家这边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身上事儿还多,回吧!” 闻言齐韵也不好再说什么,行了礼朝外走,海云姑姑送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齐韵便叮嘱了她一声好好照顾太后。 只见海云点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吧!老奴会上心的。” 突然,海云没头没尾道:“其实若是皇后娘娘没头绪,不若静静想想殁了位长公主,谁才是此事最大的获益者?” 登时齐韵顿住脚,不由得多看了海云两眼。 而她则接着道:“富蓼公主好不容易回趟京城,又兼太妃们都在宫中,却出了这等子事,太后自然是又气又恼,若真是有人背后下死手,这不仅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皇上、太后的脸,也是打皇后娘娘您的脸啊!您才坐上这后位不久……” 方才兰若宫乱成一团乱麻,齐韵忙于善后未来得及细想,如今被海云三两句话一点拨,不由得全身发凉。 极力稳住自己情绪后,她勉强撑起一抹笑容:“多谢姑姑指点。” 海云却是摇摇头,声音又低了几分:“这些话太后方才是不便说,所以只得老奴代传,皇后娘娘能看得清其中门道,办起事来自然顺畅得多。” 这时已快到宫门口,两人依旧边走边聊,话题却刻意转回了太后身体安康上。 坐回轿辇,齐韵紧绷着的弦才终于得到片刻放松,她瘫软的靠在靠垫上,喃喃自语:“该如何办?如何才能办好这件差事?” 霖画见此状心疼地将自家小主搂过来,让齐韵靠着她的肩膀:“如若真是洛妃一手布下此局,那她手段也太阴狠了些,娘娘您才刚上位,便给了您这么大一个下马威,此事若是处理得好也罢了,若是处理不好,您在后宫的威严便荡然无存。只是奴婢想不明白,她铤而走险走这一步棋,就不怕皇上与太后降罪于她?” “想要降罪就先得查到证据,她既然敢如此而为,必定是已筹谋好万全退路,何况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只怕到时若真东窗事发,皇上太后也会顾及于此,对她手下留情。” 第120章 验出结果了 霖画却皱着眉:“可若太后想护着她,方才海云姑姑又何故同小主您说那么多?” “你的意思是?” “娘娘,后宫绝不容许一人独大,何况这是一条人命啊!华音可是长女、长孙女,若真是洛妃犯此大错,皇上太后怎会轻饶了她?” 原本齐韵心中还有些摇摆不定,听得霖画此番分析,静下心来:“你说得是,我……尽力而为吧!” 回到兰若宫,方嫣与富蓼已经走了,而祝桃雨也因喝了安神汤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画兰见到齐韵,小跑着过来禀告:“皇上正在书房等着皇后娘娘您。” “好。” 进了书房,只见梵昭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向她。 眼眶通红,满脸倦意。 这一刻齐韵突然对他生出心疼。 正准备行礼,梵昭朝她招招手。 齐韵走过去,想替他揉捏揉捏太阳穴,梵昭却先她一步环抱住她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腹部。 短短一月痛失两子,齐韵明白这一刻他所承受的伤痛是比任何人还要大的。 无需多言,她伸手缓缓抚摸着梵昭的头发,不时轻拍后背以示安慰——谁又能想象得到平日里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今在女子怀中隐忍着默默流泪,如同手足无措的孩童。 梵昭深知此刻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两人去处理,绝非伤春悲秋的好时候,片刻宣泄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的不动声色,而齐韵也很默契的别过脸未看他。 寂静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方才太后娘娘怒火攻心,我过去瞧了瞧。” “现下如何了?” “有珍太妃和庄太妃陪着,她让我别忧心她,将心思放回兰若宫。” “嗯。”梵昭点点头,将齐韵一只手握在掌心,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这阵子辛苦你了,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查清楚,朕的华音还那么小,朕想给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听到这儿齐韵的心突然酸楚,下意识想将手抽回——华音小,难道自己腹中的孩儿便不小了吗?为何在华音这件事上能不管不顾只求一个真相,而自己腹中孩儿便要白白丧命? 她神色微怔:“皇上定然也累了,不若臣妾命人取条小毯来,您歇歇?” “不,朕亲自盯着。” 说罢,两人一齐朝东暖阁而去。 屋子里众奴仆见主子来,齐刷刷跪下,有些胆小的宫女已经流了不少泪,身子抖得如筛子般。 见梵昭沉默不语,齐韵开了口:“本宫问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考虑好了如实回答,你们如今可是犯了伺候不周的罪,若能为查出真相提供线索,皇上必然会从轻处罚你们。” 只见那为首的嬷嬷立刻答道:“皇上皇后尽管问,奴婢等人必然不敢有隐瞒,定当字字句句如实相报。” “平日公主起居在哪儿?” “回娘娘,在紧挨着我家娘娘寝殿的如意台。” “伺候公主的人一共有几位?” “在殿内伺候的加上老奴一共有奶嬷嬷三位,一等女使四位,二等女使四位。守在殿外的共有小太监四位,粗使丫鬟嬷嬷许多。” “粗使丫鬟嬷嬷许多?” “是,不过都是咱们兰若宫自己人。” 这番回答令齐韵倒吸一口冷气,转而问孙姵娇道:“医女的诊断可有结论了?” “回娘娘,三位奶嬷嬷的乳汁都是好的,没什么不妥。” “什么都查不出来朕要你们有何用!” 伴随着梵昭的怒吼,茶盏啪嗒摔到地上砸得稀碎。 茶水和瓷片渣子好巧不巧飞溅到了离墙角最近的婢女身上,吓得那婢女失声叫出来。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急忙不停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齐韵本想将此事随口带过,孙姵娇却在她前冷冷教训了那宫女一句:“是谁教的你规矩,敢在主子面前失仪?” “孙大人饶命,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拖出去斩了,让华音黄泉路上也有个伺候她的。” 齐韵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梵昭,只见他神色阴沉,眸子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皇上?” “来人,你们都是聋了吗?”他怒吼。 这时洪广也不敢再装作未听见,轻轻朝守在门口的侍卫点了点头。 “皇上?她不过是胆小才出了错,罪不至死啊!” 寂静……是冗长的寂静。 齐韵急得双眸湿润了些,全然不顾梵昭骇人的脸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语气坚定磊落:“请皇上三思。” 他冷峻目光扫过那群候在一旁的侍卫,想法不言而喻。 因此侍卫片刻不敢耽搁,将那哭哭啼啼的宫女拖了出去。 “若有人想跟她一样的下场,便接着放心大胆的撒谎隐瞒。” “奴婢不敢,他们也是不敢的,请皇上皇后明鉴,只要是为了华音公主好的咱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朕问你,华音近些日子身子可有不爽利处?” “公主是风寒高热过几次,可在太医的悉心医治下已好了,方才皇后娘娘也审问过,除生病外公主很少哭闹,倒是贪睡得很,不知问题可是出在了这儿。” “胡闹,既然已知晓她贪睡,当初为何不传太医来瞧瞧?” “皇上息怒,祝刘夫人曾说过希妃娘娘幼时乖巧不闹人,都说……都说公主是遗传了母妃的脾气,所以不哭不闹,睡得安稳。” “那她睡时都是谁伺候?” “咱们都是轮流着当值,并没有谁固定伺候。” “皇……皇上,奴婢有话要讲。”一丫鬟瓮声瓮气道。 “说!” “有一次奴婢守夜,见公主似乎做了噩梦,不时突然惊醒,紧接着又昏昏沉沉眯眼睡过去。” “皇上,小儿多梦是常有的,老身未进宫时也帮许多人家带过婴儿,大多如此。”那领头的奶嬷嬷道。 “胡闹!所以这么说此事你也是遇到过的了?” “是……”奶嬷嬷心虚又惭愧的低下头。 “既然……” 咚咚咚——门被敲响。 “什么事?” “皇上,仵作验出结果了。” “叫进来传话。” “是。” 第121章 什么都会好起来 “后来呢?”沈凝酥剥好花生丢进簸箕里,追问。 “后来也未查出什么,仵作只说小公主去世时气息不足,若要细查,就得剖尸。” “剖尸?祝桃雨怎会肯。” “别说她不肯,就连皇上听到这儿也犹豫了,毕竟谁不也都是想让夭折的可怜孩子留个全尸。” “真真是可怕得紧,真是是骇人,辛苦你家娘娘守到天明才得以回自己宫中。” “我家娘娘是真累得紧了,一进屋便倒头大睡,所以沈小主传话过去说有要紧话要同娘娘说时,奴婢只好擅自做主过来。” “你是她心腹,你就是她,没什么擅自做主不擅自做主的。”沈凝酥抬头看了看被日光倾照的这一方小小庭院,拍了拍手中的灰,“太阳刺眼,走,咱们去殿内说话。” 清絮扶着沈凝酥进殿,叶岚则机警的将廊下伺候的宫女太监打发了下去。 “坐吧!” “奴婢只是奴婢,不敢坐。” 听闻这话,沈凝酥温柔一笑:“你也知我脾气,一贯不喜欢拘束着的,何况齐姐姐待你如亲姐姐般,难道我还能苛待了你不成?” 见霖画仍然害羞,清絮急忙亲自替她搬了凳子,双手搭在霖画肩上将她摁坐下:“霖画姐姐别拘束呀!” “多谢沈小主,多谢清絮姑娘。” “瞅瞅,瞅瞅,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旁的宫院的人就这么乖巧?不像我宫里的,净是些小猢狲。” “小主这是又编排我呢!”清絮故作生气道。 “咱们宫那么多人,你怎就觉着是编排你?”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呗!” “就你鬼点子多。”沈凝酥笑睨她一眼,转而看向霖画,“其实今日叫你家娘娘过来是想知会她一声,兰若宫的丫鬟好像名唤冷玉的,与洛妃宫中之人走得近得很,不知此点对她查案可有助益。” “是,奴婢知道了,回去后一定如实转告娘娘。” “好啦!你也跟着她忙了一夜,如今又在我这儿耽搁住,快回去歇息歇息吧!” “是,多谢沈小主体谅。” …… 那头,梵昭刚上完早朝,在回嘉德宫的路上却被一小丫鬟突然拦住:“皇上不好了,我家娘娘寻死觅活得厉害,请皇上过去瞧瞧吧!” 不用问是哪位娘娘,众人也知她是来自兰若宫。 洪广头疼的拍拍脑袋,暗叫不好——自己这把老骨头哪怕是豁出命去熬着也不怕,可皇上自昨儿晨起后便再未歇息过,如此下去龙体如何吃得消? 马车厢帘却被掀开一角:“如何了?” “方才娘娘悬梁自尽,幸而被果蕊姐姐发现得早救下来了,如今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任谁与她讲话都好似听不到,推她动她也无了反应。” 听完小丫鬟着急忙慌的禀报,梵昭神色并未显山露水,只淡淡瞥了洪广一眼。 “摆驾兰若宫。” 兰若宫门口,见天子轿辇至,那些侍卫匆忙过来行礼。 “免礼。” 他大步流星往院内走,已有恭候多时的嬷嬷领着他往寝殿去。 彼时祝桃雨正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一旁是其母祝刘氏守着她,见梵昭来,祝刘氏规矩行了礼,脸色却不大好:“老身听闻皇后想剖华音尸体查案?” “不是皇后想,是如今形式只得如此。” “说句大不敬之话,老身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我们华音堂堂一国公主,怎能连死后的体面也没有?” “若不同意剖尸,华音之死便查无可查了。” “听皇上的意思难道皇上也同意?” “滚!滚啊!”祝桃雨突然坐起身,拎起枕头愤然朝梵昭砸去。 梵昭避让不及,枕头直直砸到了他脸颊上,瞬间隐隐辣痛。 这一幕吓得一旁的祝刘氏哆哆嗦嗦,连说话也不利索了:“我女儿痛失爱女,失心疯了,皇上莫与她计较。” 一向金尊玉贵之人哪里受过这般气,只见他神色阴郁,似乎仍在极力憋着一口气,话语凉薄:“难道华音就不是朕的爱女了吗?你们一个二个发疯,朕又该如何?非得陪着你们一块儿疯够了闹够了,才配为人父?” 眼神却是直勾勾盯着祝桃雨。 这一盯,将她盯得心惊胆颤,下意识朝后挪,却咬死不松口:“总之我不会同意让华音尸首被仵作剖开的,他们是什么人也配这般对待我华儿?如若不然我便死给你看,皇上就等着替我母女二人收尸吧!” “混账东西。”梵昭气得一脚将宫灯踹翻,见那母女二人受了惊吓,又无奈地揉揉眉心,语气缓下来,“那刘嬷嬷如何想?” “我?皇上,看在您幼时我曾奶过您的份上,求求您挑个好日子厚葬华儿吧!莫再让那什么齐皇后在这之中掺和了,华儿那么小,那么可怜,就莫要再折腾她。” 祝刘氏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 哭声惹得梵昭心烦。 他坐到椅子上沉默思考了许久,再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好,只是你们要想好了,厚葬之后再无开棺一说,华儿之死便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了。” “自然是想好了,总之我不愿我儿受苦。” 而此刻祝刘氏才终于从梵昭的话里反应过来一二:“皇上的意思是说华儿也许不是带疾而亡?” “这也仅仅是朕的猜测,具体如何唯有仵作一验方可知。” 看着茫然的二人,梵昭站起身:“未时前派人到嘉德宫传话,你们拖得,华儿拖不得。” 言罢,便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到了快迈出门槛时又顿住脚回头看了床榻上憔悴的人儿一眼:“失去华音朕心里也难受,你……你也要保重自己。” 听了这句话,压抑着自己情绪的祝桃雨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声惊得后院树梢上的鸟儿展翅飞远。 一缕缕阳光划破云层照耀万物,却如何也暖不了这飘浮着哀愁的兰若宫。 祝刘氏看到自家女儿如此也是心疼得紧,她一把老骨头了,此刻却要强忍着悲伤去安慰女儿。 一把将祝桃雨搂在胸前:“阿桃乖,阿桃乖,你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只要好好活着,什么都会好起来。” 第122章 委屈你了 长乐宫内,郑姜午睡刚醒,云岁一边替她绾发,一边低声禀告道:“娘娘,礼部、钦天监、内务府、尚宫局等已经开始忙着张罗华音公主下葬之事了,兰若宫看守的侍卫也撤了一大半,太医、医女、仵作等人也都各自回了自己司府。” “哦?我还以为齐韵能有多大的本事呢!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也全仰仗娘娘才智过人,算得滴水不漏,否则那冷玉……” 话还未说完,郑姜回过头警告的瞪了云岁一眼。 云岁急忙噤声,认真梳头。 “此事还算不得尘埃落定,那华音公主不下葬一日,我心里就愈发不安一日,再说还有个一切尽知的冷玉,若是她死了就好了。” 说这话时她正悠闲挑选着妆奁内的簪子,语气轻松、神色自若,仿若仅仅在商量要喝什么茶、吃什么糕点。 “那……娘娘打算如何做?” “过阵儿再说吧!最近宫里死了太多人,怪不吉利的。” “是。” …… 而刚醒来的齐韵也听闻了筹备安葬的消息,急忙赶过去见梵昭。 “求皇上收回诏书,华音一事依臣妾之见还得彻查。” “起来吧!”他扶她坐到座位上,又亲手倒了茶水递至她手中,“朕知晓你是为了华音好,可希妃那边接受不了验尸,毕竟华音是她一脚踏在鬼门关生下来的,她不肯,朕也不好强迫。” “难道皇上就没疑心过其中有蹊跷吗?希妃一时伤心糊涂,皇上也要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兰若宫上下咱们并非未搜查审问过,可结果什么也查不出,朕不能看着华儿再受罪。” “糊涂!你真是糊涂。” 显然齐韵这话是说得很重的了,可梵昭并未生气,他坐回书桌前,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太后那边如何说?” “太后并未挑明什么,可海云姑姑让我细细想想,静下心来再查案。” “这样吧!朕亲自去广阳宫见太后一趟,你也一起。” “皇上英明。” 就在两人准备踏上轿辇时,孙姵娇却来报,说华音公主身子已经硬了,肌肤青黑,下葬必须尽快,求皇上知会礼部一声,繁杂事宜应免尽免。 “否则……只怕是惹得希妃娘娘更加伤心啊!” 说完,孙姵娇扑通磕了个头,等待天子回话。 梵昭看了齐韵一眼,又转而看向洪广示意他取令牌:“你看着办吧!此事若办得圆满,朕与希妃都会记着你这份情。” 听完这话,孙姵娇与齐韵神色皆是难掩诧异,孙姵娇感到自己被重用被赏识,从洪广手中接过令牌后声音愈发坚定洪亮了起来:“是,奴婢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目送孙姵娇退下,齐韵也行了个屈膝礼:“皇上,臣妾告退。” 而梵昭只是点点头未拦她。 主仆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霖画前后看看,见皆无人,才低声问道:“娘娘为何突然离开?” “皇上连令牌都丢了出去,必然是已打定主意,我虽从太后和沈妹妹那儿知道个一星半点的线索,终究只是猜疑,并无十全把握能查出什么,即便真能查出死因,也并不敢保证可捉拿真凶。何况你看方才皇上对孙大人说的那话儿,可见皇上内心还是心疼公主,不忍让她死后再受开膛破肚之苦,我虽未有福气真正为人母,却也能体会皇上为人父的心情。” 说到这儿齐韵叹了一口气。 霖画担心她又想起过去不好的事儿,急忙转移话锋道:“不过我看那孙大人倒是个办事利索的。” “她是利索,杀伐果断,只可惧在太冷血了些,昨夜审问时若她不多嘴责骂那宫女几句,皇上也不至于真被火上添油,一怒之下处死了宫女。” “是,以后她少不了还得多与娘娘打交道,既知晓她是个心狠的,娘娘需得小心些。” “这我知道,我心中自有丈量。” 继续往前走便到了转角,霖画看齐韵走错了方向,正准备提醒,齐韵却微微一笑解惑道:“我还得去太后宫中一趟。” 到了广阳宫,正巧在院中遇见吩咐小丫鬟做事的海云姑姑,她立刻引了齐韵往殿内走:“方才太后还念叨着想见一见皇后呢!可巧您就来了。” 走进殿内,太后率先免了齐韵行礼,挥挥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外头的事儿哀家听说了,交给下头的人去办也好,省得你劳神。” “是,不过臣妾此番前来还有一事不明白,想母后给句准话儿。” “是为了太妃和富蓼公主的事吧?”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太后。” “那你的意思如何?” “当初本意是接了太妃们进宫一块儿热闹,不想出了件伤心事,如今自然是要以白事为重,太妃和富蓼公主那边难免会招待不周,所以儿臣以为,将太妃和公主请到行宫居住,一来可腾出人手任六局统管差遣,二来也可免去诸位太妃和富蓼公主的不自在。” 闻言太后笑笑,亲切的拍拍齐韵手背:“好孩子,你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依哀家之见珍太妃可留下与富蓼待在行宫,余下太妃还是都回松露山去吧!她们年岁大了,遇着丧事少不得要避讳。” “嗯,儿臣全听母后的。” “不过话说回来倒是又委屈你了,原本打算风风光光给你办个立后大典,没想到……” “不碍事,儿臣从来也不在意那些个。” “往后风平浪静了哀家再让皇帝好好补偿你。” 齐韵未应声,仅莞尔一笑,宁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喜欢:“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还知道来看看哀家,皇帝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肉,从昨儿夜里至今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非但不见他来,还连个口信也未差人捎来。” “太后娘娘也莫责怪他,如今事情正乱,前朝后宫都够他头疼的,儿臣蠢笨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后宫好多个坏了规矩的也都是他惯出来的,他就是心太软了些。”说到这儿,太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提也罢,阿桃如何了?” “她一下子受的刺激太大,有时又哭又闹,有时寻死觅活,有时又不言不语。” “等过阵儿再看看吧!若一直伤心胡闹下去,只得送她去苍斡山吃斋念佛,静养些时日,一来是调养调养她自己,二来也为华音往生积福求善。” “是。” 第123章 有点儿自知之明 接连数日都是阴雨绵绵,除了当差的宫人忙忙碌碌外,嫔妃皆是各自待在宫院里。 沈凝酥午睡醒来,看着楹窗外暗沉沉、灰蒙蒙的天儿,心里跟着堵得慌,只想又赖到床上去。 岳嬷嬷急忙拦住她:“小主,老奴刚煮了点儿酸梅汤,尝尝吧?” “好啊!”她眼睛一亮。 一旁的清絮噗嗤笑出声来:“岳嬷嬷您老人家最是聪明,知道什么能馋着小主。” 余下宫人也皆笑起来。 沈凝酥却不以为意,挺着个大肚子往廊下走:“庭院深深,闲看落花流水,只叹秋风萧瑟,悲从蕉叶隐,寂寥檐下生。” “小主,当心滑。” 清絮和叶岚一左一右紧紧的扶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架起来。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这可不敢马虎,雨水飘进游廊了许多,这青石砖又湿又滑,就算是咱们走起路来都得多加个小心,何况您还是个双身子。” 正说着,朝云宫大门被拉开,福宝、顺条二人披了蓑衣往院内走,身后还跟了两人。 “小主,方小主来啦!” “快快进屋躲雨。”沈凝酥站在廊下招呼众人。 又看向福宝道:“下雨天不会有什么人来,将大门一关,你们也就不必在那儿候着了。” “得嘞!多谢小主,还是小主心疼我们。” “嘴甜的小泼猴。” 这时方嫣已走到了廊下,尽梅侧身正收伞。 沈凝酥看着她两裙摆鞋袜皆染上雨水,忍不住担心责备:“这么坏的天气也往外跑,真是的。” “我打算去看看太后,没想到大雨倾盆,我衣裙脏了不敢去惊扰她老人家,只好厚着脸皮来了姐姐你这儿。” “说这话。”沈凝酥笑睨她一眼,转身吩咐清絮,“带方小主和尽梅姑娘去更衣。” “是。” 而叶岚则更加用心的搀扶着沈凝酥回了殿内。 不多时,方嫣重新装扮好走了进来。 “尝尝,岳嬷嬷煮的酸梅汤。” 只见方嫣皱着眉,难得娇气的摇摇头:“我不爱喝这个,这是姐姐这种有了身孕之人才爱喝。” “好好好,那我让小厨房给你煮碗甜白酒来?知你爱喝那个。” 闻言方嫣倒是笑弯了眉眼:“多谢姐姐啦!” “近几日你日日都去太后宫里伺候?” “是,她老人家没了孙女,心情不大好,我去陪她说说话。” 沈凝酥点点头:“我倒是不敢去,在长辈面前总是不大自在。” “前儿她还问我你如今身子如何。” “说到这,我倒是真应该好好去看望看望她,她在松露山时还差人往我宫里送东西了几次。” “正是这个理儿,若是一会儿天气转晴了,姐姐莫不若今日就与我一块儿去?” “好。”沈凝酥喝了一口酸梅汤,笑着答应下来,继而又扭头看了看楹窗外,“只是这个天色……也不知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晴。” “是啊!接连下了数日的雨倒令我心里有些怵得慌,也不知这雨是不是为华音而下,她还这么小便匆匆走了,离世之因却始终不明不白。” “别瞎说,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凝酥随手用勺子搅动着瓷碗里的汤,自己却是停不下来的道:“其实我这几日也睡不好,皇嗣接二连三出事,齐姐姐给我宫里添了一队侍卫,又让叶岚、清絮将上下奴仆全恩威并济的打点了一遍,可我心里仍……” “呸呸呸,姐姐让我莫瞎说,自己倒是胡言乱语起来了。”方嫣越过小矮几摸了摸沈凝酥圆滚滚的肚子,“眼看就要生了,伯母何时进宫呢?” “估摸着还得有一月多两月呢!原本我也想尽早将母亲接进宫,奈何近日事多,就不要在这时候凑个热闹了,况且还是白事,我担心母亲惧怕。” “你个做女儿的,倒操心起母亲惧不惧怕的事儿来了。” 闻言沈凝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也笑了:“谁说不是呢!” “姐姐你听说了吗?听闻钱家的拜帖递进来了好几次,花穗说什么也要见齐姐姐一面。” “这我倒是不知,近几日也没怎么见到齐姐姐,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自然是太后宫里,一日我去服侍她老人家,正巧齐姐姐和宁岁巧也都在,太后起的头儿问起花月吟之事,紧接着齐姐姐才道出了随后这些。” “那太后如何说?” “太后自然是更护着齐姐姐的,她让她不必理会这些,也不必担心因此落下不好的名声。” 闻言,沈凝酥才放心的点点头:“花穗可比她姐狡诈得多,若放任她进了宫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若是想要让花氏毙命,就得将媚药之事抖落出来,只是眼下还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方嫣提醒。 “这也急不得一时,何况近日后宫太乱,依我看咱们还得找个时间,姐妹三人好好谋划谋划。” “嗯,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聊得正关键,两人未注意到雨声渐息。 清絮撑开楹窗朝院子看了看:“呀!雨果真是停了,两位小主是即刻出发去太后娘娘宫里吗?” “嗯。”沈凝酥点点头。 “那两位小主且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叫他们备好轿辇。” “去吧!” 不多时,轿辇已备好,沈凝酥被一大堆丫鬟仆人簇拥着往外走。 到了宫门口,恰好梁潇潇和苏双儿也准备朝太后宫中去,远远的见了,站在拱门后观望着。 “哼,不就是肚子里揣了个吗?有必要搞得那么兴师动众?” “姐姐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沈才人性子可不像另外两位那么好惹,若让她听见,我保准你是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你也是奇了怪了,自溪华林得宠了一回,是支楞起来了啊?跟我说话愈发夹枪带棒。” 闻言,苏双儿简直想翻一个大白眼,可面上还是含着笑意,内敛的低下头:“姐姐就莫再提我的伤心事了,皇上不过将我视为猫儿狗儿一般,开心了逗一逗,不开心了哪儿还想得起来。” 这话说得梁潇潇听后十分愉悦,她不屑的打量了苏双儿一眼:“怎么样?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宫里那么多美人皇上怎能真的就看上你呢?还好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第124章 有意隐瞒 广阳宫内,炭火被烧得足足的,太后披了毛皮大毯歪在榻上,右手手肘下压着个软枕。 海云笑眯眯的走进来,将刚灌好的汤婆子双手递上。 太后接过,绽放着融融笑意:“今日这般就很好,热闹得很,不知不觉就快入冬了,这秋雨一场连着一场的下让人看了心烦,沉沉闷闷的连话都不想说,可人多了就是不一样,大家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烤烤红薯、捂捂山芋,可别有一番滋味。” “只要太后娘娘不嫌弃我们烦,我们就天天都来打扰您老人家。”方嫣笑道。 “你这话倒是听着有几分可信,这些日子你日日来,哀家看着别提心里有多高兴。”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倒是难得见沈才人来哀家宫里坐坐?” 闻言沈凝酥难掩羞愧的一笑,轻声细语的:“太后娘娘教训的是,以后妾身定当改过。” “不必改,你如今大着肚子,若哀家还强压着你的头要你日日来请安,那哀家岂非成了倚老卖老?” “太后娘娘言重了。” “哀家看你气色倒是不错,可见岳嬷嬷是用心伺候了的。” “是,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她今儿可来了?” “一同来了,如今就在西暖阁喝茶,她知我是来探望您老人家,说什么也要跟着一块儿过来,说是若有机会向太后您请安,也算是她的福气。” 这些话自然是沈凝酥瞎编的,然而太后听了却十分受用,招招手笑道:“那便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岳嬷嬷低着头走了进来,行了跪地大礼:“老身参见太后,愿太后福禄绵延,万福金安。” “站起来回话。” “谢太后。” “海云,给她搬个凳子。” “万万不可,老身只是奴婢,万万不敢与主子平起平坐。” “有什么不可?哀家说你可你便可,何况你是哀家手下伺候了数十年的医女,岂能是一般的奴婢?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她这话是有意抬举,若岳嬷嬷再拒绝,则驳了太后的情面,因此也不再推辞,轻轻屈膝道:“多谢太后娘娘。” “哀家且问你,如今沈才人身子如何?” “请太后放心,怀孕初沈小主体内还略微有些体寒之症,不过如今已经调理过来了,身子处处都康健着。” “嗯,如此哀家便放心了,这宫里接二连三的不太平,哀家又气又愁,却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沈才人肚子里这胎一定要平平安安落地,若办到了哀家大大有赏。” “那就提前谢过太后娘娘的赏啦!”岳嬷嬷站起躬身道。 这一举动逗得太后笑了,同时也放心不少:“你个老东西,看来是胸有成竹啦?” “太后娘娘只管等着抱孙子吧!” 闲聊一阵过后,岳嬷嬷退了出去,沈凝酥作为她现今的主儿少不得又要赞美上她一番,意在感谢那送人过来的正主。 “做老人的不就是这般吗?只要你们晚辈能平平安安、无灾无痛,哀家比什么都开心。” 伴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太后宫里一二等女使进了屋,站在那屏风处轻轻朝海云招手。 看众人聊得火热,海云端起那剩着半壶的茶朝屏风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姑姑,来了两个小主说想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哪个宫的小主?叫什么?” “她们说自己是百秀宫的,一个是梁答应,另一个是苏宝林。” 虽说海云常年跟随太后在宫外,对宫里大大小小的人物却都有所了解,她点点头,将茶壶递给女使:“去换壶热的来吧!” “是。” 海云未立刻进屋,而是依旧站在屏风下等着,直至热茶来了方端着转回屋内,一边替太后斟茶,一边低语道:“太后娘娘,苏宝林和梁答应正候在廊下,说想向您老人家请安。” 见太后点点头,海云方朝屏风后头的人影道:“传。” “是。” 梁潇潇是个纸老虎,方才在甬道打压苏双儿的气势如今已全无,甫进眼睛便乌溜溜满屋子张望。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笑着看向两人,又转头吩咐海云道:“给两位小主搬来凳子。” “多谢太后娘娘。” “你两倒是感情深厚,哀家什么时候见着你两都是在一块儿的。” “我与苏妹妹都住在百秀宫,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些。” 若是不知她私下为人,这话还真有人信,可谁人又不知道她经常欺负那苏宝林呢? 因此没人接她的话,太后反倒是叹了一口气:“如今一看昭儿的嫔妃倒也不算少,可怎么就是子孙福浅呢!真够哀家操心的。” “太后娘娘别急,好事总会将近。”方嫣开解她道。 这时梁潇潇为了凸显自己聪慧过人,再次开口:“太后娘娘,恕妾身说句不当说的,若想人丁兴旺,也得皇上那边肯雨露均沾啊!不然就算宫里有再多的女人也是无济于事。” “你这话说得也在理,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依哀家看,愈是百花争艳,愈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可是妾身连皇上的面儿也难得见着,就算有满身功夫也无处可施展。” “怎的,难道还要哀家下懿旨为你铺路?且不说旁的,与你交往最密的苏宝林从前也是答应,为何不久前能得了宠幸升了位份?” “她那是被人所……” 助字未说出口,梁潇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噤声。 在座诸位除了她都不是蠢人,沈凝酥闻言好笑的盯着她:“被人所什么?你这话可要说清楚啊!” “没什么。” “梁姐姐要说的是妾身被人所指点一二,妾身小时候遇到位江湖骗子替我摸骨,说我早年冷清,十五年后必有转机,扶摇直上。”说到这儿,苏双儿低头笑笑,双手交叠在膝盖处稳住心情,“江湖骗术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实在是不适合在大家面前扯这些。” 她的话说得诚恳有理,让人挑不出错来,可都是人精儿,哪能看不出她的有意隐瞒,只不过无人想点破罢了。 因此太后点点头:“这些话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依着哀家之见也不可全信,与其拜佛求神,不如自己去争,这其中的分寸需得自己拿捏好。” “是。”众人齐声回答。 第125章 在冷宫如何了 到了十月十三日,华音公主停灵瞒七日,葬于皇陵。 兰若宫内一片苍白,气氛肃穆哀沉。 方嫣刚出来,遇到也一同从里头出来的徐答应。 “倒是许久未见徐姐姐了,近来如何?” “参见方美人,我处处都好,你呢?” “还是老样子,我正要去朝云宫找沈姐姐,要不你也一块儿去?” 徐然不好意思的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也许久未与她几人联系,做人不能不知恩图报,于是问道:“不知会不会打扰到沈才人?” “她日日待在宫里才无聊呢!走吧!” 两人边走边聊。 “可怜的希妃,听闻她前几日闹得很凶,今日却出奇安静,好似魂被抽走了一般。” “是啊!”方嫣点点头,心里也生出同情,“为母则刚,这是送公主最后一程的日子,她心里再难受肯定也要忍着,让自己孩儿风光下葬。” “前阵儿皇后娘娘出事,我给她送了些红枣、枸杞过去,我那儿也没什么更好的东西,心里还想着待她休息够了再亲自去探望,别扰了她的清静,没想到她连小月子都没坐足便忙碌了起来,后头我去了两三次都扑了个空。” “你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很好了,皇后之位看着风光,实则累人得很,这不她今日还要亲自去皇陵那边,有时我看着都心疼她。” “皇后娘娘是心地善良又有本事的人,俗话说能者多劳,她就是这般。”徐然笑赞。 到了朝云宫,沈凝酥正被丫鬟搀扶着在院中散步。 见了来者开心得惊叹了一声:“没想到你俩都来了。” “怎么?难道不欢迎我们吗?” “欢迎欢迎,自然是欢迎的。”边说着三人边在石凳上坐下,“上茶。” “是。” 沈凝酥看向徐然,见她面色红润好似又年轻了些,道:“徐姐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也不知是偷偷用了什么保养品呢?” “是吧?我刚才一见到她也这般觉得,就是忙着说别的没来得及问。” “哎呀!”徐然笑着摸了摸自己脸颊,不好意思道:“你俩就别取笑我了,我这都年纪一大把的人了。” “其实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姐姐何必这般在意年龄。” “说来徐姐姐你今年多大?是与皇上同年生?”沈凝酥问。 还不等徐然回答,方嫣笑道:“徐姐姐好像在生辰宴同我们说过,今年迈进二十五了吧?” “是,方美人记性真好。” “那就是说比皇上还小上两岁,这算什么老啊!” “不知可否唐突一问,当年徐姐姐与皇上如何相识?后来又因何受了冷落?”沈凝酥问。 “说来可笑,我不过是皇上与花月吟置气时的玩物罢了。”徐然低头苦涩一笑,“当年还在旧府时,一夜皇上外出与友人喝了许多酒,直到大半夜才回来,那夜他本答应了花氏要去她房里歇息,可花氏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后来他醉醺醺回府,被正在气头上的花氏撵出了屋,皇上一时也来了火气,拉起刚上完醒酒汤准备折返回小厨房的我回了他自己屋中……随后的事儿便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儿,徐然仰头擦了擦即将掉出眼眶的泪:“第二日花氏知晓此事后便总为难我,在我身上她什么坏主意没打过,什么心狠手辣的手段没使过,好在皇上好歹也给了我个妾室名分,那时太后又常常插手王府之事,我才不至于被她给活活逼死。” 听到这儿,方嫣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以示安慰:“都过去了,如今花氏被关入冷宫,也是她自作自受。” 而沈凝酥则不动声色抿了一口热茶,心想徐然说言倒与先前母亲打听过的无异,可见她是个实诚人,又问:“后宫步履维艰,徐姐姐难道就没有想过再博得圣上临幸吗?若得个子嗣,以后你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若他曾对我动过心我倒也敢如此打算打算,可说到底皇上心里从未有过我,如何打动得了他?” “事在人为。”见徐然情绪不大好,沈凝酥急忙将话题扯至了旁处,“也不知皇陵离这儿远不远,一会儿齐姐姐出宫后得多久才能回来?” “少说也得耽搁上几个时辰了。” “对了,太后去吗?” “她说自己身上也不大舒服,没得去了惹得伤心,便不去了。”方嫣答。 “嗯,幸而今日倒是不下雨,否则耽误的功夫便深了。” 方嫣与徐然是在朝云宫用过午膳才走的。 送走两人,清絮折回屋中扶沈凝酥往寝殿走,添了些炭火,推开一扇窗通风,又将床榻的纱帐子放下。 沈凝酥盘腿坐在床上,困意未来,随手拾起一本诗书看。 “清絮姐姐,热茶来了。” 一二等女使隔着道屏风禀告。 清絮走过去接了进来,又叮嘱她出去时将门关好,留神廊下和院子里的猫儿鸟儿,莫让它们吵着小主小憩。 “是。” 交代完,清絮捧着木盘将茶水放到床榻旁的矮几上,问:“方才小主在院子里与徐答应说了那些话,难道是有意给她支招求宠?” “不。”沈凝酥笑笑,放下书,“先前我的确有过这方面的盘算,如今却没有了。我也不是什么菩萨真人,做不到亲自将别的女人往皇上怀里塞还不吃醋的,何况若她真有争宠的想法她自己自然会努力,否则无论咱们如何帮她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先前您也帮过方美人许多次。” “那时我孤立无援,需要与旁人抱团取暖,如今我有了子嗣,心思自然要放在自己身上多一些。” “噢。” “清絮,你不会觉着我变得讨人厌了吧?” “自然不会。”清絮急忙摇摇头否定,“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小姐能做到如今地步已经很好了,至少您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才报仇,不像有些人在这偌大后宫里迷失了自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干得出来。” 说到这儿,沈凝酥突然想起一人,问:“花氏如今在冷宫如何了?” 第126章 静养 “她啊!”提起这个,清絮来了兴趣,掀起纱帐一角坐到床榻边,“咱们府里一位探子恰巧就在冷宫当差,听他说那花月吟古怪得很,不仅不哭不闹,而且有心情天天栽花种草,前不久还偷偷塞给他了些银钱让他帮忙弄了幅百鸟朝凤的绣布进去,开始静下心来做女红了呢!” “难道她真以为自己还能翻身?” “是,那探子也是这般猜测的。” 听到这儿,沈凝酥从容一笑:“如此我便能明白花穗那边的举动了。” “她?她怎么了?” “昨儿不是来了封家书?信中说花穗如今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急得那钱四子请了多少名医大夫,可都不管用。”这时,她也没了看书的兴致,将书合拢递给清絮,“这几日事多,他钱家必定也容不得花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个劲儿的朝宫里闹,你且等着瞧吧!过了今儿,花穗指不定得如何折腾了。” …… 到了暮色苍茫时,梵昭等人才回至宫中,沈凝酥听闻消息后匆匆往嘉德宫赶去,却见到了同样也在等待着的范疏桐。 “沈才人好。” 见她如此平和,沈凝酥倒是感到有些意外,也回了屈膝礼:“范妹妹怎的也在这儿?” “此事也算是撂下了,我来安慰安慰皇上,想必沈才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闻言,沈凝酥抿唇一笑,并未否认。 又看了看她身后宫女手里拎着的食盒:“妹妹倒是比我用心得多,我这空着手便来了。” “能在这儿见到沈姐姐,可见沈姐姐也是有心了的,又何必在乎这些吃食呢?” “是,妹妹言之有理。” 她的目光从沈凝酥脸上慢慢往下移,到了肚子那儿停住:“姐姐应是快要生产了吧?” “是,算算日子也不远了。” “那妹妹便提前恭喜沈姐姐了,宫中也终于将要有一件喜庆事。” 范疏桐话语里并无冒犯之意,可沈凝酥还是下意识一只手护住自己肚子,这是为人母的警觉:“我也盼着他快出生呢!日日端着个大肚子累得慌。” “到了生下来姐姐又有得新的操心的,养大一个孩子并非容易事。” “你什么意思?”沈凝酥不悦,声音尖锐了几分。 “姐姐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将来沈姐姐心里有了最紧要的牵挂,需得时时刻刻为了孩儿操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为人母总有操不完的心。” 她解释得诚恳,双眸流露出善意笑容,不等沈凝酥回应,又接着道:“我现在是个孑然一身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只盼能平静度日,不被卷入漩涡里。” 这话算得上求和了。 想想也是,端看从前,她不过是个骄纵了些,心气高、脾气用事的女子,虽算不得至良至善,却也不曾歹毒害人。 沈凝酥压根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接:“是啊!我也只希望能平安度日罢了。” 突然宫院门口灯火煌煌,传来响动声。 两人齐齐朝影壁看去,果然是梵昭回来了。 他披了件墨黑大氅,显得整个人身姿愈发挺拔,必定是太过劳累,通身散发着疲惫。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妾身参见皇上。” 二人齐齐行礼。 梵昭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前扶了沈凝酥一把,随即放开手:“朕刚从外头回来,又是赶着夜色的,身上难免不干净,你这时来做什么?” “妾身就是想来看看皇上您。” “你俩的心意朕知晓了,都回宫去吧!朕的确是累了,想沐浴更衣独自静静。” “皇上。”范才人还有些不甘心,“妾身特意去太医那儿给您熬了安神汤,您趁热喝了。” 随着梵昭一个眼神,小刘公公立即会意去将剪桃手中的食盒接过。 “汤朕会喝的,你两回吧!” “是。” …… 回至朝云宫,岳嬷嬷已带人在院门口等候着,手里还拿了一碗水和一枝桃树枝。 “这是?” “图个吉利,请小主原谅,老身这要冒昧了。” 她话说得客气,动作可不含糊,用桃枝沾上水往沈凝酥身上洒,口中还念念有词,都是些驱鬼避邪的话。 完事以后,清絮笑道:“这有用吗?” “自然是有用的,若没用也图个心安,也算是有用了。” “我也累了,替我准备些热水沐浴更衣吧!彻彻底底将身子清洗干净,就更有用了。”沈凝酥吩咐道。 “是。” 泡在热水里,沈凝酥全身的疲惫得以缓解:“去将窗子打开些,我总觉着闷得慌。” “小主这是泡太久了,对胎儿也不好,不若出来吧!” “滑头,我使唤你一句,你懒得动便用这话来搪塞我。” “小主真真是误会奴婢了。” “也罢。”沈凝酥站起身,由叶岚和清絮扶着走出浴桶。 这边方擦身子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禀报声:“小主,皇上来了,正在寝殿等着您。” “我知道了。” “瞧小主笑得眼睛都弯了。” “去去去,死丫头贯是打趣我。” 进了寝殿,只见梵昭正坐在茶台前喝茶。 他眼眶下方有一片乌青,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夜里就别喝茶了吧!不然一会儿该睡不着了。” “就算是不喝茶朕也睡不着,朕挂念着华音。” “逝者已往极乐而去,生者也得好好活着。” 她靠近,将手搭在梵昭手背上:“让妾身伺候皇上歇下吧!” “你身怀有孕,如何伺候?” “自然只是陪着皇上入眠,不然皇上以为呢?” “好。” 这一次沈凝酥并未传唤他人替梵昭脱衣裳鞋袜,而是自己亲自动手。 梵昭看着亲力亲为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又将她拉坐到床榻上,伸手摸了摸其圆滚滚的肚子:“只盼着咱们的孩儿能平平安安,以后宫里莫再发生如此之事。” “是啊!皇上还有妾身肚子里这一位孩儿,二公主和长皇子也正康健长大,将来宫中嫔妃也都还会为皇上添丁的,莫要难过了。” “可你不知,有时朕真怪自己无能,让这后宫乱成这般。” “皇上您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沈凝酥低着头感叹,随后又道:“不过若是希妃肯同意验尸,兴许会容易查些,她也可怜,皇上您得空多劝慰劝慰她。” “她悲伤过度,朕已派人将她送去苍斡山静养。” “什么?” 第127章 我要她以命偿命 “她在皇陵突然魔怔了似的,破口大骂皇宫上下之人,若是平日朕兴许能体谅她丧女之痛,可那是皇陵,多少祖宗前辈安葬在那儿。” “如此也好,让她去山上静静心,兴许日后她能想通。” 沈凝酥压根没想到祝桃雨不守规矩至此,然转念一想她的痛苦自然也不是旁人所能感同身受的,不禁对她生出同情。 于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如今富蓼公主和珍太妃还在行宫,皇上可打算将她们接回宫?” “不必了。”梵昭摇摇头,“近日确实是朕怠慢了她们,改日咱们出宫去散散心。” “散心?” “嗯,朕先前不就答应过你吗?要带你们去京郊赛马围猎的。” “可……妾身肚子已这般大,出宫怕是不安全。” “若你不想去便不去,朕都随你。” “不。”沈凝酥乖巧的摇摇头,“我知道皇上近日心情低落,在这般时候,我只想陪在皇上身边。” 他闻言,心底的柔软被触动。 一把将女子搂过来,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酥酥温柔可人,能遇见你是朕的福气。” “能遇见皇上也是酥酥的福气。” “待围猎回来,差不多也可接你母妃进宫了,有她在你身边朕更放心些,想必到了临盆时你心也更稳。” “皇上这般说可真令妾身感动。”这时,她突然垂泪。 梵昭边替她擦去泪痕,声音软得如同哄几岁稚童般:“为何如此说?” “皇上日理万机,心里却还挂念着妾身的这等小事,妾身受宠若惊。” “傻,只要是你的事都不是小事。” …… 接下来几日天气倒是放晴了,只是气温渐渐冷下去,清晨或傍晚沈凝酥已穿上了披风。 近日她又胖了些,脸蛋圆溜溜的,气色也好,一双媚眼总笑盈盈,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太后常常邀她去宫里坐坐,几人围炉煮茶、闲话家常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前儿洛妃还带了她的两个小宝来向哀家请安,两张小脸蛋儿粉嘟嘟的招人欢喜极了。” “想来晨云和昭瞻如今也十个月大了吧?再过不久咱们便可以吃他俩的周岁宴了。”宁岁巧笑道。 “小馋猫。”太后笑话她道。 “能吃是福,可见宁妹妹是有福之人。” “她是个贪嘴的,这一点你倒是应该多跟她学学,瞧瞧自己瘦成了什么样?” 太后目光看向齐韵,眼里的怜惜是做不了假的——她心疼她前阵儿连小月子都没能安稳坐好。 “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对,就应该多说说她,您老人家说的话她听,咱们说的她就只当耳旁风。” “瞧瞧瞧瞧,有人告你的状告到哀家跟前了吧?” “太后和方妹妹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我没话说了。”齐韵微微一笑。 “哀家且问你,哀家前几日给你送的养生药膳方子,你可吩咐了小厨房做给你吃?” “太后放心,儿臣日日都有食用,您老人家送的方子有一寸厚,儿臣天天换着花样吃也吃不腻。” “是吗?改日哀家可要去你宫里小厨房看看,若被哀家抓到你不吃,看哀家如何当罚你。”太后乐呵呵道。 “好,那儿臣便等着太后您,可若见儿臣谨遵太后令下,您老人家又要如何奖励儿臣?” “这还不简单,哀家偷偷告诉你们,这些年哀家也从先帝那儿搜罗了不少金玉珠宝,只管够你挑的。” “好,一言为定。” “那皇后娘娘你可一定要好好吃药膳,到时候得了奖赏也好让我和方妹妹、宁妹妹沾沾光。”沈凝酥也刻意逗太后开心道。 这几句话果然奏效,只见宁太后看向海云:“你瞧瞧,你瞧瞧,这竟是一群小狐狸崽子呢!” 从广阳宫出来已是申时五刻,三人约好了去齐韵宫里用晚膳。 “那药膳是真不错,特别是一道当归炖瘦肉,真是深得我心。” “这是一道家常菜了,姐姐先前没吃过?” 只见齐韵抿着唇摇摇头:“还真没。” 进了听竹馆才刚坐下片刻,一二等丫鬟便进来行了礼:“娘娘,钱府又递帖子进来了,说钱四夫人想见您。”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见丫鬟出去,齐韵喝了一口热茶,暖流从口中顺流而下,觉着浑身都舒服了:“这花穗日日递帖子进来,我真是怕了她了。” “那皇上那边如何说?” “皇上只让我自己决定便好。” “所以姐姐一直拖着不见?” “她姐姐害得我腹中孩儿没了,她还有脸来我跟前求情,真是晦气。” “姐姐。”沈凝酥突然开口,“兴许花穗求见您正是我们将花月吟置之于死地的好时机。” “此话怎讲?” 二人齐齐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只见沈凝酥卖关子的一笑,刻意延迟时间喝了一口茶:“听闻那花穗病得厉害,自然是不能让她带病进宫的,忌讳。不过若是花月吟出宫看她呢?” “我知晓你的意思了。”齐韵眸光一定,“若是让花月吟得以出宫,她便一定会找了机会再见那小太监,咱们便可顺藤摸瓜。” “是。”沈凝酥补充道:“后日咱们便要出宫去围猎了,若让花月吟同行,便可活捉她与外男私会,围猎多日,她有的是机会接近皇上,若真如咱们先前所怀疑般她的媚药是从男子那儿拿的,她指定会冒险一搏以求恢复荣宠。” 话说完,整个屋子都安静了,过了片刻方嫣才感叹道:“姐姐好谋略,为了让花月吟得以从冷宫出去咱们还得绞尽脑汁想说词劝皇上松口,可如今花穗一病,一切便可引刃而解了,她两姐妹情深似海,花月吟去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是。”沈凝酥再次肯定道:“那花穗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所想出的解救亲姐的法子,正是递到我们手中的一把利剑。” “她不仅得病,还得越病越严重才好。” “接下来齐姐姐便只需将这递进宫的无数帖子视之不见,将花穗晾了又晾,一切事情便能照着咱们的推论发展了。” 闻言,齐韵眼底盛着几分凉薄笑意,攥紧手中巾帕:“我要她以命偿命。” 第128章 你才是我最看重之人 很快便到了出宫那日,如今已是十月底了,秋风瑟瑟,街道两旁摊子铺面上所卖吃食皆是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食欲大增、直流口水。 沈凝酥放下帘子,重新稳稳的坐回厢凳上,眼底盛着喜悦:“出宫可真热闹、真好玩。” “小姐你啊!还是玩心不减。” “这岂不好?有玩心证明我心情舒畅,女人只有心情好了气色才会好。” “是是是,奴婢巴不得小姐一辈子都这般快快乐乐,没烦恼。” 叶岚看着她们一主一仆拌嘴,也露出温柔笑意,搓搓手心叹道:“眼看要入冬,趁着还未下雪小主去京郊散散心也好,待回来了便可安心待产。” “是,宫里虽大,可逛来逛去景色也就如此,惹得我都厌烦了,被圈在城墙里的花草树木纵使养得再好,也不如山林间肆意生长的让人看了觉着生机勃勃。” “小主这话倒好似是作文章,道理一大套一大套的。” 只见沈凝酥莞尔一笑,揉捏着腰间的平安囊:“人都安排妥当了吧?” “小主放心,咱们的人和皇后娘娘的人都已经埋伏好,就等着那边一有动静便可一网打尽。” “嗯。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那个小太监狡猾得很,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已经叮嘱过了,娘娘别担心。” “好。” 车马还未到钱府,钱府众人已是站在府门口翘首以盼。 钱家老太太被三五个丫鬟拥着站在最中间,看着稍远处的孙子钱锦橪和他那个祸害似的孙媳妇,忍不住低声道:“她姐姐犯了这么大的错被关在冷宫里,她不撇清关系也就罢了,还这般往前凑,也不知怎么想的。” “老太太宽心,皇上既然能允许花答应出宫探望,想必花答应还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咱家这时不反对她姐妹二人相见,说不定日后花答应还能感念咱们雪中送炭的情分。” “哼!我看不一定,她惹的可是新上位的皇后娘娘,纵使她有翻天的本事,能斗得过人家?” 这时,花穗好似隐隐听见这边的议论声,目光朝这边瞥过来,盈盈一笑。 钱老太太却不买她的账,将目光收回。 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到一小太监来报,众人知这是圣驾快到了,人人调整呼吸和站姿。 “臣静安王携家眷族老参见皇上。” 不多时,梵昭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一出现,众人不禁深吸一口气。 尤其是那些先前从未见过天子真容的,都被他通身散发的贵气和英俊朗逸的外表所深深折服。 “这就是皇上?” “婉姐儿可不要盯着人家看,快低头。”一旁的仆人提醒道。 这时钱婉金才听话的低头,目光却忍不住又朝梵昭的方向偷瞄了好几眼。 随后,梵昭及几位作陪的臣子王爷被引到前厅喝茶,而女眷则被带到了偏厅。 那花氏姐妹自一见面皆泪水汪汪,却碍于规矩来不及多聊几句。 齐韵坐在正中的座位上,笑容端庄的关怀了钱老太太的身子,随后又与静安王夫人闲话了几句,最后才将目光放到花穗身上:“本宫与钱四夫人也算是旧相识了,前阵儿宫里忙,也来不及见你,只是听闻你病得厉害,不知如今可好了些?” 沈凝酥打量着那花穗,只见满偏厅的人唯有她穿得最厚实,头上又包着抹额,虽画了淡妆,仍可见气色虚浮。 花穗轻咳了两声,笑笑:“只得靠药养着,大夫说能不能好全看熬不熬得过今年年关。” “怎病得这般厉害?”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救姐姐才装的病。 “我也说不清,起初都是些小疼小病,稀里糊涂就成了如今模样。” 而一旁的花月吟听得这话终于忍不住眼泪噗噗簌簌的往下掉。 吓得钱府几位妇人急忙劝她:“花小主莫哭,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病的。” “是啊!穗儿还年轻,恢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待来年开春她就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不仅没有劝得花月吟止住眼泪,反而一旁的花穗也跟着垂泪不止。 “好啦!”齐韵适时开口主持大局,“你们姐妹二人难得团聚,大好的日子莫哭了,我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聚在这儿难免吵闹,钱四夫人你又有病在身,若是身子坚持不住便不用管我们,下去休息吧!顺便带你姐姐去重新梳妆。” 花穗没想到与姐姐独处的机会如此得来不费功夫,腹诽她欲意何为?然转念一想,兴许这齐韵是假意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身为皇后的慈爱与关怀,心底嗤之以鼻。 “是,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说罢,姐妹二人便先退了出去。 刚转至廊下,花月吟泪眼婆娑抓住花穗的手:“妹妹,你怎的就病到了如此地步?是不是钱锦橪待你不好?还是他钱家苛待了你?” 声音不大,偏偏偏厅内是寂静的,众人将她这话一句不落的听了进去。 钱夫人用手帕掩了掩鼻尖,将眼底的不悦隐藏起来。 钱老夫人则笑道:“家里泡的茶也不知合不合各位主子娘娘的口味,大家尝尝。” “是,喝茶,喝茶。” 而此刻的沈凝酥则急得坐不住,齐姐姐怎么糊涂至此给了她姐妹二人独处的机会?若是花穗直接将媚药给了花月吟,设那圈套便白费了。 齐韵面带笑意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安心。 …… 寝屋内,花月吟双手扶在花穗肩头,心疼的将她看了又看:“天杀的,当初就不该同意将你嫁过来,我本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好归处,不想他钱府却将你糟蹋成这模样。” “姐姐,别担心我了,你自己呢?在冷宫里可受了苦?” “放心,我没受什么苦,我想……皇上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吧!衣食自然是比不得从前,不过那些宫人们也没对我摆什么脸色。” 听到这儿花穗心疼得似被针扎一般——从前尊贵无比、娇气傲然的姐姐如今竟只因未受下人苛待便已感满足。 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伸手为花月吟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姐姐不必担心我,大夫说我这是多年隐疾藏于体内,直至坐了月子后才爆发出来,而且……一开始也没病得那么重,是我自己去找江湖郎中开了些牵制的方子,两种药混在一块儿吃,才……” “糊涂!” 听到这儿,花月吟已明了,气得一掌扇到妹妹脸上:“你为了见我如此折腾自己,可曾想过你自己?可曾想过你尚在襁褓的孩子?” 花穗被打了也不还手,反而双手将姐姐胳膊拉住:“姐姐,你才是我最看重之人,为了你,让我撇下什么我都愿意。” 第129章 护驾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如今已成婚,姐姐希望你将心思放到自己的小家上,姐姐心里想的又何尝不是只要你过得好,江恙哥过得好,姐姐便是死也了无遗憾……” 这时花穗伸出手捂住花月吟的嘴巴:“呸呸呸,不许说这丧气话,说起江恙哥,他很担心你,你刚出事那会子他甚至生出了想进宫将你接出的心思,因此还特意回了门派里一趟,若不是我拼命拦着只怕他已做了糊涂事。” “他……他还好吗?” 只见花穗摇摇头,止不住又咳嗽了许久,花月吟急忙将她扶到床上。 “他很不好,虾毛的死和你的事儿对他打击很大,虾毛是他的心腹。” “这话说来也怪我,我应允了让虾毛去齐韵宫里打探消息,不想事情败露我却护不住他,青蕊因此还同我生了好大的脾气,她是真心喜欢虾毛,都怪我不好……” “姐姐莫要自责,这都是他的命数,那青蕊呢?如今如何?” “她留在了内务府总管身边当差,段白明那个贱人虽是个没了根的东西,却也是个色眯眯的狗玩意儿,若不是为了暗中接济我,青蕊也不至于委屈至此。” “她也还算个忠仆。” “我本想着寻个好机会为青蕊物色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宫,可是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我自顾不暇……” “没关系的姐姐,一切总会有转机,一定会有。” 闻言花月吟露出无奈之笑,拍拍妹妹放在锦被外的手:“这事儿怕是只能交给你做了,你如今在钱府,哪怕在府里物色个值得托付的家生子,将青蕊讨过来,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姐姐你干嘛总说这些?要物色你自己物色,我可不是任由你差遣的。” 情急之下,花穗闹了脾气——其实她心头也有巨大的不安,总觉着姐姐此次若想逢凶化吉只怕不易。 她摇摇脑袋,将自己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抛之脑后,问:“皇上为何答应了让姐姐陪同出宫围猎赛马?”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晓的,自我失势后那些探子早已鸟兽作散。” 这话是实话,可花穗听了却大感不舒服,在姐姐面前却不敢露怯,只笑着安慰道:“没事的,待这次围猎你重获荣宠,还有什么想要的得不到?” “但愿如你所言吧!对了,江恙哥如今可在京内?” “在,怎么了?” “我想见他一面。” 听到这儿花穗松了口气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是多么要紧之事,见他一面还不容易?待我传了信让他来便可。” “只怕咱们一行人在钱府待不了许久,我有要紧事一定要见他。” “什么要紧事?” “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事,这些你就别管了,总之这几日我一定要见到他,且不能是回宫那日,尽早能见才最好。” 听到这儿花穗开始警觉起来,紧紧抓住花月吟的胳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们莫不是真有什么大事瞒着我吧?” “没有,你别瞎想了。” “那你为何着急要见他?” “自然是为了虾毛之事,我要亲自向他赔个不是。” “当真?” “当真。” 看着花月吟坚定的眼神,花穗紧绷的弦松下去几分,心中仍有狐疑,却未表现出来:“好,今日看来是来不及了,我只得让他去围猎场上见你,不过你两都要多留个心眼,别被旁人看见。” “这我知道,你放心。” 说到这儿花穗顿了顿,仍觉不妥,正准备再开口劝,不想门外传来丫鬟扣响门声儿:“花小主、少夫人,皇上准备起驾了。” “我知道了。” 钱府女眷纷纷送众妃子出府,钱婉金也跟在后头,到了门口她目光便着急的在人群中搜寻那抹俊逸的背影。 果然见祖父正双手作揖同他说话:“老臣恭送皇上。” “爱卿不必多礼,请回吧!” “婉姐儿,你又乱看。”仆人提醒道。 而此次钱婉金并未急着将目光收回,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我好奇嘛!没事儿,这儿那么多人,没人注意得到我。” 方嫣却是实打实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过她并未在意,转而将目光落到花氏姐妹身上。 只见那两人正依依不舍的相拥告别,一番姐妹情深、难舍难分的场面倒是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动容。 进了马车车厢内,花月吟掩面抽泣着,她的婢女春来正安慰她,吓得一旁的苏双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是个生性胆小怕事的,何况不久前才在御花园受了花氏的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纵使如今花氏只是答应,自己位份还在她之上,依旧不敢造次。 一阵后,花月吟哭声戛然而止:“你一定正在心里笑话我吧?” “没有。” “胡说八道,你心里一定觉得开心极了,风水轮流转,如今我见着你也要屈膝行礼了。” “不是的。”苏双儿摇摇头,忽对眼前人生出同情。 她在答应位份上熬了许久,最知其中艰辛,所以更能理解像花月吟那般从高处跌落到低谷的人心里更是有诸多不甘。 想了想,怯生生开口道:“人生向来如此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今朝失势并不代表日后不能重坐高位。” 话音落,车厢内恢复了安静。 花月吟没想到她居然会开口安慰自己,心里一暖,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的意思是说如今你是河东,我是河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双儿不安的低下头,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乖巧得像是安静在长辈面前听训的小孩。 见她这般模样花月吟突然笑了:“你很怕我吗?” “不。” “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自然是不会。” “看你这么胆小如鼠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重新博得皇上恩宠的。” “就是……就是我在溪华林迷了路,恰好撞见皇上。” “溪华林,又是溪华林。”花月吟愤愤道。 她可还没忘当初米酒也是在溪华林得的恩宠,还有沈凝酥那个贱人也是被皇上传召到那儿,从此才扶摇直上将圣宠抢去一大半。 抬眸看了一眼她眸子里的怒火,苏双儿迅速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这边两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突然被紧急勒停,窗外传来打斗声。 “护驾,护驾。” 第130章 我家小主不见了 花月吟立刻掀起帘子往外看,护驾的侍卫发现了她,急急道:“咱们遭了贼匪,请小主待在里头别露面。” 闻言她缩回头。 见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苏双儿满脸惊恐快哭出来,安慰道:“别怕,咱们御林军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训练出来的,一般的劫匪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噢,好的,你也别怕。”苏双儿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大起胆子握住花月吟的手。 此举令花氏愣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却未将手抽开。 此刻刀光剑影,梵昭抄起长剑目光坚定的看向齐韵:“别怕,守护咱们这辆马车的御林军是最多的,可酥酥她怀有身孕,朕怕她不安……” “你去吧!我会护好我自己。” 齐韵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将梵昭往外推,看得出她神情满是担心,因此梵昭也不再犹豫。 “狗皇在那儿,杀。”随着一袭黑衣的男子一声令下,所有刺客皆朝梵昭杀过来。 梵昭暗骂不好,对贴身侍卫道:“你带人去守卫沈才人安全,若她有个三长两短……” “皇上那你呢?” “他们是冲着朕来的,朕只得与之拼死一搏。” “好。” 说罢,正有一刺客驭马朝梵昭直直刺来,梵昭转身一跃跳上马,将他抹脖杀死,骑着马将刺客朝外引。 而此刻沈凝酥被吓得浑身无力,腿软的蜷缩在角落里,叶岚、清絮也慌乱不堪,却不忘将主子紧紧护住。 突然一把长剑自车窗的雕花缝隙刺进来,吓得三人失控尖叫,沈凝酥更是下意识紧闭双眼…… 待惊吓过后再睁开眼看,只见帘子被血溅上许多,殷红色印在锦布之上,犹如一朵朵绽放的红莲。 萧峻利落收剑,伴随着他的动作,胸膛被刺穿的刺客后仰倒地,连同他手中那把插进车厢的长剑也随之直直抽出。 “沈才人别怕,微臣御前侍卫萧峻特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沈才人。” “皇上呢?他还好吗?” “皇上亲自上阵杀敌,将刺客往外引。” “我这儿不用你保护,你快去帮帮皇上。” “沈小主放心,皇上那边人手足够。” …… 一番打斗过后,贼人败下阵来临阵脱逃,十九王梵云川带了精锐骑兵前来救驾,见到此番场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陷入深深的自责:“臣弟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许久未打过如此畅快淋漓之战的梵昭爽朗道:“不迟,区区几个毛头小贼何需惊动你。” “皇上,皇上,不好啦!我家小主不见了。” 一婢女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侍卫提防的拦住她,洪广认出了她,悄声提醒道:“皇上,这是宁才人的贴身婢女荷露。” 闻言梵昭只觉太阳穴突突突跳得疼——宁岁巧是自己的表侄女,她落入贼人手中自己如何能不担心。 眸光一沉,露出狠戾之色:“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峻则上前抱拳道:“皇上,咱们的御林军刚经历一番打斗,元气大伤,若再追下去只怕敌在暗我在明,于咱们不利,依微臣之见可否借十九王之精锐一用?卑职亲自带队去查,至于这儿便有劳十九王相守。” 不等梵昭回答,梵云川立刻表示赞同:“放心,京郊我熟,这儿附近有个咱们皇字号庄子,我先护驾去庄子,到了那儿再派人出来接应你。” “好,就按你两说的办。”梵昭又看了萧峻一眼,“凡遇贼人,活捉带回审问。” “是。” …… 宁岁巧被贼人所虏的消息很快传开,花月吟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年轻小丫头。” 闻言苏双儿眼底流露出讶异,想了想只是低下头不说话。 “怎么了?你刚才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就是……先前我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没想到你也会同情别人的可怜遭遇。” 这话像是在夸人,可仔细一听又觉着有些奇怪,花月吟挑挑眉尾:“她一个不得恩宠的小丫头片子,我为什么不能同情她?” 这回苏双儿才明白了,在外人眼里看似嚣张跋扈,好争风吃醋的花月吟,其实她的善恶都是围绕着梵昭而变的,他所喜欢的、宠幸的她都讨厌,可若他不喜欢的,她便也能和善宽容相待。 如此想来,她与自己又有什么不同?都是可怜人罢了。 …… 到了庄子,齐韵独站窗前看后山景象,只见枯黄树叶层层叠叠连绵起伏,如云若浪,孤寂又凄凉。 霖画带了一群婢女从廊下归来,轻敲房门独自进来汇报:“启禀娘娘,各宫主子都已问过了,除宁才人外无一人失踪,只有两位婢女受了点儿皮肉伤,可见贼人不是冲着各位主子娘娘来的。因大部分包袱已提前几日运到了围猎场,咱们这次所带东西不多,也并无丢失,可见贼人也不是冲着劫财而来。” “不是杀人,不是劫财,那是为何?” “难道是为了宁才人?” “不可能,宁才人碧玉之年便进了宫,平日里从不与人交恶,就算是冲着谁也不可能冲着她来。” “可唯有她是不见了的。” “她的婢女如何说?” “荷露说恰逢遇歹人前半柱香的功夫,宁才人手中的汤婆子不热了,她便下了马车站在路边等最末尾的杂役马车,想换个暖和点的汤婆子,哪知东西还未换好便听见队伍前头传来打斗声,她情急之下躲了一阵儿,待声音渐歇叫上侍卫带她朝前护主,那时已不见了宁才人的身影。” “也就是说正乱斗时宁才人身边没有婢女伺候?” “是,此番出行她只带了荷露一人。” “那御林军里就没有人看到宁才人?” “方才十九王那边已审问完了,当时正乱,人人忙着杀敌,再加之后来皇上骑马将贼人往空旷处引,许多御林军忙于前去支援皇上,没人注意到宁才人是何时不见了的。” “一群混账东西,尤其是负责守卫宁才人的那几个御林军,怕是脑袋保不住了。” 这时,霖画屈膝道:“方才十九王悄悄将奴婢叫到一旁言语了几句,说现在刚经历一场风波,人心惶惶,御林军那边皇上决定暂不处罚任何人。” 闻言齐韵了然一笑:“我知道了,本来此事我也懒得多管。” 第131章 采花大盗 “是。”霖画又道:“方才奴婢去方美人和沈才人那儿,她俩都让奴婢带话过来问娘娘可好。” “我自然是好的,她俩呢?” “她俩也都好,只是受了些惊吓。” “嗯。” 至此霖画感到有些奇怪,若平时自家娘娘指定是放心不下沈才人,会亲自过去瞧瞧的,这会子却不见她有动静:“娘娘,您不去看看沈才人吗?” “看她作甚?我知她安好也便罢了。再说……再说当时皇上不是亲自去护着她了吗?还将贴身侍卫派去守卫她,萧峻做事一向稳妥,让她毫发无损。” 听到这儿霖画心中一惊,她明白这是娘娘心中因皇上之举而对沈才人产生了芥蒂,于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是自小看着娘娘与沈才人交好的,进了宫更是一起经历过风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理应一至对付外人才好,娘娘与沈才人还是不要因此疏远了。” 被戳中了心事齐韵脸微微发烫,她转身将霖画扶起来坐到凳子上,倒了茶递给霖画,皱着眉,困惑问道:“难道我真的喜欢上皇上了吗?” “若不是心中有皇上,又何故因着他的举动而吃醋?” “可我……可我心里放不下的是巍橪哥哥啊!” “嘘。”霖画急忙示意她噤声,站起身推开楹窗朝廊下看了看,见婢女们都忙于在院中洒扫,放下心来,折回压低声音道:“其实掌管后宫也挺好的,娘娘忙于处理各种事务,不常想起他,渐渐的也就会淡忘了,人总归是要朝前看的,您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而考虑啊!” “我明白了。”齐韵说完这话,转身去铜镜前往脸上补了些胭脂,“一会儿陪我去看看富蓼公主和珍太妃,再去看望看望沈妹妹和方妹妹。” “是。” …… 另一头,被掳走的宁才人不断撕扯着黑衣男子的衣裳,眼中带泪:“放开我,我是皇上的嫔妃,你胆敢对我不敬?” “这儿是天子脚下,你想作乱谈何容易?不一会儿御林军便会追赶上来,到时候你小命不保。” “放开我,只要你答应将我在此丢下,一会儿我保证不将你供出去,何况我也不知你是何人,又未见真容,你不会有事的。”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又不得宠爱,你就算将我杀了也震慑不了皇上半分。” 骏马在林中奔驰,宁岁巧见劝说无果,想跳马却又担心将自己摔伤,沉默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双手摔打在男子胸膛,伸出手想将他的面纱扯下。 女子之力终究敌不过男子,只见那男子腾出一只手将她双手牢牢钳制住:“你且消停些我便不会要了你的命,你若再哭闹个没完,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闻言,怀中女子果然害怕得停止了动作,奈何方才哭得太凶,抽泣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江恙见状笑了,接着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愈往远离京城的方向,道路愈发复杂曲折,何况江恙行的是小路,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就如此复行了许多里,马儿累得速度慢了下来,佯装乖顺的宁岁巧瞅准时机准备跳马,却被江恙眼疾手快抢先从衣襟里掏出蒙汗药将她迷晕。 再次醒来宁岁巧已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一婢女打扮的人正在屋内叠衣裳,听闻床上传来动静,她看了宁岁巧一眼,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宁岁巧环顾四周,随后检查了自己的衣裳——幸而完完整整。 不一会儿,一男子进来了,正是江恙。 “是你?” “怎么样?没想到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对,是你掳走了我?” 只见他双手环抱胸前,倚着门框一脸轻松的看着她:“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不过是请你过来我这儿坐坐。” “你是谁?为何在什么地方都能遇见你?你是太监?还是土匪?” “我先前不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是行走江湖的江大哥。” “呸,什么江大哥,我看是江洋大盗还差不多。” 被这么一骂江恙也不生气,站直身体随手将屋门关上,闲庭信步般朝她走去。 因此,宁岁巧下意识的往后退,不知不觉便蜷缩在了床角。 江恙弯腰靠近她,两人鼻尖近在咫尺,一字一句道:“你说对了,我是大盗,不过不是江洋大盗,是采花大盗。” “呸,不要脸。” 宁岁巧极力避开与之四目相对,随后干脆将脸埋在掌心,怒吼道:“你不要脸,你滚。” “我哪儿不要脸了?” 听着他语气轻松愉悦,宁岁巧放下警惕,问:“你到底是何人?” “江大哥。” “我在问你真名。” “江恙。” “哦。”她低下头茫然了两三秒,又接着问:“你该不会真是土匪吧?” “不是。” “那你是?” 只见江恙无所谓的耸耸肩:“刚才不都说了吗?我是采花大盗。” “不,我相信你不是。” “那你觉得我是何人?” “我猜你是会武功的人。” “这还用猜?你忘了在松露山是谁救的你?” “不,我没忘,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你能在皇宫出入自由,你该不会是先帝偷偷藏起来的孩子吧?” 闻言江恙忍俊不禁,用手指戳了戳宁岁巧的脑袋:“你这么笨怎么当的嫔妃?你的皇上表叔不会嫌弃你吗?” “你管我!”宁岁巧用力白他一眼,趾高气昂的,“说正经的,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何身份?今日又为何将我带到这儿?”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不会害你,今日将你劫来也是意料之外,本来我想劫的另有其人。” “你居然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宁岁巧激动得在床榻上站了起来,头噗通一声砸到床架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笨。”他努力抿唇克制笑容,如实道:“你的事儿我多多少少知道些,事到如今我也给你个机会,那劳什子的嫔妃你要是不想当也就罢了,留在我这儿我养你,老实说我觉着你挺招人疼的,你若是不嫌弃我那便做我夫人,你若是不喜欢我也可另寻夫君。” 闻言,宁岁巧恨恨的看着他,眼眸里闪动着泪光,一字一句道:“凭什么你觉着你可以左右我的人生?我堂堂宁府千金,进宫后也是金枝玉叶的主子,凭什么要被你一介莽夫强掳来,坏了我的名节,彻彻底底改变我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