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咸鱼,王府宠妾的内卷日常》 第1章 燕王太强,吓退姑娘 “沈薇,听我一句劝,别当王爷的妾。” “听说王爷体力极强,没有一个侍妾能承受。” 耳畔的声音太吵,沈薇摁住剧痛的太阳穴,还没有从车祸的阴影中清醒。 就在昨日,沈薇苦心经营的公司上市,四年没休假的沈薇,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刚过马路,一辆车呼啸而至,将她撞飞。 等沈薇再次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来到陌生的古代。 她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沈薇,出身贫苦。为了给重病的母亲筹药费,沈薇卖身进燕王府当丫鬟。 原主沈薇生得花容月貌,王妃便动了心思,想把沈薇和另一个美貌丫鬟张月,都提拔为燕王的侍妾。 屋子里,相貌清丽的张月愁眉苦脸,在沈薇耳边抱怨:“我好好一个姑娘,当什么低贱的妾。” 当燕王的妾,听起来似乎前途无量。 可张月早有听闻,燕王虽生得俊美无双,却是个薄情寡恩的男人。 他对女人的新鲜感,最多维持三个月。盛宠之后,多美丽的女人也会失宠,朱砂痣变成蚊子血,白月光变成白米饭,在后宅孤苦度过一生。 而且燕王那方面特别强,妾室们身娇体弱,侍寝中途经常被折腾晕过去,苦不堪言。 “等会咱们见到王妃,磕头求她收回恩典。我宁愿嫁给马夫,也不想嫁给王爷守活寡。”张月还在絮絮叨叨,打定主意不当侍妾。 在张月唠叨的空隙里,沈薇迅速分析了一遍自己的现状。 古代社会,皇权至上——她现在身份是最卑微的丫鬟,是王府最低等的存在。 运气好,嫁给马夫门房,生下的孩子继续当丫鬟奴才。 运气不好,哪天主子直接赐死,暴尸荒野无人收尸。 身为21世纪的卷王,沈薇可不愿意在古代一条受人摆布的咸鱼。 她要卷,她要奋斗! 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天上不会掉馅饼,什么人淡如菊都是鬼扯,不争不抢一无所有,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前途是靠自己挣出来的。 前世她疯狂内卷,把濒临破产的公司做到上市;这辈子她依然能卷,在古代搏出自己的大好前程。 几乎没有犹豫,沈薇便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当燕王的侍妾。 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屋外,燕王妃派来的老嬷嬷催促:“沈薇,张月,王妃召见,还不出来?” 木门嘎吱打开,沈薇和张月露面。 老嬷嬷将两人带到王妃居住的坤玉院。 燕王妃出身名门,十六岁嫁给燕王,育有二子一女。两人当了十年夫妻,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沈薇迈进正殿,遵循记忆中的礼节,规规矩矩给燕王妃行礼。 她暗中打量端居主座的王妃。王妃身穿暗红绣云纹衣裙,头发高高挽起,整个人透着淡淡的威严。 王妃眼角有细纹,肤色微黄,并未用脂粉掩盖。显然王妃接受自己“年老色衰”的现实。她地位稳固,已经不需要靠容貌来吸引丈夫。 王妃放下青瓷茶盏,目光扫过沈薇和张月的脸庞。 沈薇生得娇媚,张月相貌清丽,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王爷对后宅女眷兴致寥寥,以至于王府这两年,没有新生儿出生。 身为当家主母,王妃得想办法为王府开枝散叶,维护自己的贤妻名声。 “沈薇,张月,你们可愿意当王爷的侍妾?”王妃开门见山道。 张月俏脸苍白,扑通跪下磕头:“回王妃,奴婢已有心上人,奴婢不能负了他的深情。” 张月的心上人,是王府的青年马夫,两人情投意合。 王妃心中叹气。 “一入深宫深似海”,现在的小姑娘个个聪慧,血淋淋的反例摆在眼前,荣华富贵也蒙不住她们的双眼。 王妃又望向沈薇:“你呢?” 沈薇行了个礼,恭敬道:“奴婢愿意伺候王爷,为王妃分忧。” 王妃握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打量沈薇,在沈薇眼里看到了野心。 不禁暗笑。 又是个不自量力的女子。 自诩生得美貌,天真地以为能俘获王爷的心。可惜啊,美貌在燕王府的后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哪怕倾国倾城的侧妃柳如烟,当初独得盛宠两年,如今也成为后宅寡淡无味的女子。王爷每月去柳如烟院子里的次数,还不到五次。 两人也最多聊聊琴棋书画,甚少有鱼水之欢。 “既如此,我便抬你做妾室,赐住芳菲苑,赏五十两纹银。”王妃掀开茶杯,吹开茶叶浮沫。 沈薇心中一喜。 创业第一步,拥有独立的办公室,还有五十两银子的创业基金! 沈薇欣喜谢恩,跟着老嬷嬷离开。 主殿内,王妃啜饮一口碧螺春,问身边的刘嬷嬷:“这丫头生得貌美,你说,王爷能宠她几日?” 刘嬷嬷笑着回答:“美则美矣,胸无点墨,空有皮囊。老奴猜测,沈氏最多得宠半月。” 在燕王府后宅,有许许多多的美人儿。 沈薇不是最美的,出身卑微,还不通文墨,欠缺礼仪。这种女人,最后也只能沦为后宅最普通的一员,一辈子困在后宅,了此残生。 若是沈薇运气好,还能生下一儿半女。可惜侍妾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生了孩子,也是为王妃添嫁衣。 “哎,真是可怜。”王妃面露不忍,随即又吩咐刘嬷嬷,“过段日子再买些漂亮丫鬟进府。旧人失宠,总得添些新人。” 刘嬷嬷恭敬道:“是。” “算算日子,王爷南巡也快回来了。”王妃语气平淡,丈夫外出归来,她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刘嬷嬷问:“王妃,可要将王府修整一番,添些鲜活漂亮的花草,迎接王爷归来?” 王妃淡淡摇头:“何必做这些没用还费钱的事。” 夫妻十年,王妃也曾也和侧妃妾室们斗得死去活来。可渐渐地,王妃已经看透了后宅恩怨,变得人淡如菊。 没有人能一辈子得宠,王爷的爱太短暂。 再恩爱的夫妻,到最后也是两看两相厌。还是把心思放在孩子的教养上,孩子才是她未来的倚靠。 不止王妃看开了,后宅绞尽脑汁争斗的侧妃庶妃们,也渐渐看开了。 争宠有何用? 还不如当条咸鱼,宠辱不惊,笑看风云。 第2章 为侍寝努力健身 ... 芳菲苑。 老嬷嬷按照妾室的标准,给沈薇安排了两个丫鬟,转身离去。 张月偷偷跟上来,将沈薇拉到角落。 张月低声警告:“沈薇,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去年王府里有个美貌丫鬟,主动伺候了王爷几日,便被王爷忘到脑后。那丫鬟前些日子已经疯了,跳水自尽。” 在张月看来,沈薇简直是自讨苦吃。 好好当个丫鬟不好吗? “我自有打算。”沈薇笑容浅淡。 张月叹口气,同情又鄙夷:“我还要回花房忙碌,你好自为之。” 张月已经等着看沈薇的笑话。 沈薇迈入芳菲苑,院子不算大,只有四间小房。长久无人居住,野草野蛮生长。 “给沈主子请安。”两个小丫鬟上前问候。 沈薇坐在主座,审视眼前两个小姑娘。两个丫鬟年约十五六岁,一个叫采苹,一个叫采莲。 如果“芳菲苑”是个新成立的公司,那采苹和采莲就算是她的初始员工。 沈薇让丫鬟取来纸和笔,她铺开宣纸,手握毛笔准:“我刚来王府,对王府还不熟悉。我问你们,王爷何时回来?” 在沈薇心里,她把素未谋面的燕王当成目标客户。要想和客户成功签订项目,就得了解客户的喜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采苹和采莲对视一眼,眼里流露出同情和淡淡的鄙夷。 这两个丫鬟虽然年轻,可从小在王府里伺候,见惯了不知多少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 这些女子生得美貌,得到王爷的宠幸,又很快如落花飘零。 “回主子。”采莲年龄稍大,也更加沉稳,“王爷一月前代太子爷南巡,应该两日后回府。” 沈薇若有所思,毛笔刷刷在宣纸上记录:“王爷年岁多少?他的家庭关系是什么?他喜好是什么?他喜欢吃什么?他有什么日常爱好?” 采莲愣了下。 忽然觉得,眼前这位主子,和以前那些空有美貌的主子有点不同。 采莲规规矩矩回答:“王爷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今年二十有八。后宅有一个正妃,有三个侧妃,若干庶妃、侍妾和通房丫鬟。王爷喜欢骑马,射箭,读书...” 日头从天空中央,偏斜到角落,黄昏降临。 采莲和采苹说得口干舌燥,把自己了解的所有信息,全都告诉沈薇。 沈薇问的东西太多了,除了问王爷的信息,还把后宅其他侧妃侍妾的来历、京城名门的信息打听地清清楚楚。 “很好,感谢你们接受采访。”沈薇将厚厚的宣纸整理好,她现在对王府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天色渐黑,后厨便将芳菲苑的晚膳送了进来。 两菜一汤,还算不错。 沈薇美美吃了一顿,晚上又绕着芳菲苑走了一圈。月光朦朦胧胧,她看着满院子的杂草,打量破旧的墙壁,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芳菲苑,位于王府的西南角,地方偏僻。这里还有不少的院落,住着十几个失宠的侍妾。 其他侍妾失去宠爱,自暴自弃,基本不清扫自家院子,只会对着破败的院墙感慨命运。月光笼罩,一间间别院像鬼屋。 “不行,必须得装修门面!”沈薇打定主意,必须把芳菲苑改头换面。 人靠衣装马靠鞍,吸引客户的店铺,门面必须要精装修。 没有客户会愿意去一个破破烂烂的店铺。 沈薇本打算今晚把两个丫鬟叫起来,一起拔草打扫院子。但今天是她俩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天就叫员工熬夜加班,会给员工留下坏印象。 还是明天再开工。 沈薇回到寝殿内,对镜卸下发钗。银镜材质还算不错,清晰地将沈薇容颜照出来。 原主不只是名字和她相同,连外貌也相差无几,圆润脸蛋,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眼睛如月牙。 “皮肤水分不足,身材太瘦,营养不良。”沈薇捏着自己的脸,还要慢慢养好身子才行。 要得到燕王的宠爱,要有出众的容貌,也要有健康的身体。 今天听采莲提起,燕王的床上功夫特别强,后宅娇弱的侍妾们往往无法承受他的恩泽,便中途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沈薇得努力点,强身健体! 梳洗完毕,沈薇回床榻睡觉。她躺在床上,又开始打量自己的床铺——这是一架红木雕花架子床,有点老旧,边缘还掉了漆。 “还要把卧室重新装修,打造新颖的风格。” 沈薇心里叹气,攥着燕王妃赏赐的五十两纹银,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改造方案,慢慢合上眼睛,沉沉入睡。 ... 次日清晨,采苹和采莲哈欠连天起床,准备去侍奉沈薇梳洗。 却看到清晨日光熹微,她们的主子沈薇正穿着短打,绕着院子跑步。头发高高扎起,一张俏脸红扑扑,跑得气喘吁吁。 采莲惊讶:“主子,您这是在?” 沈薇慢跑结束,接过采莲递来的帕子擦汗:“锻炼身体。” 身体是争宠的本钱。 好好学习,天天锻炼。 慢跑结束,沈薇又开始做深蹲。深蹲三十个之后,才擦着汗去吃早膳。 坤玉院,老嬷嬷端着茶水进来伺候,燕王妃刚起床,她着太阳穴问:“芳菲苑的沈氏住得可习惯?” 老嬷嬷道:“说来也怪,沈氏今早派丫鬟去花房里要了不少花树和菜种子。还让几个小太监带上工具,修补院墙。” “修补院墙?”燕王妃饮茶的动作一顿。 换做其他侍妾,要么规规矩矩住在院子里,等待王爷的召幸;要么买胭脂水粉,努力装扮自己。 这沈薇倒是别具一格。 老嬷嬷不以为意:“那芳菲苑久无人住,院墙破损。兴许是沈氏担心大雨冲垮院墙,提前修补——她农户出身,眼光也就这么点了。” 燕王妃讽刺一笑。 是啊,也只有农户出身的女子,才会关注破损的院墙,才会要菜种子。 由着她去,反正也兴不起多大风浪。 没把沈薇放在心上,燕王妃心思依然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她叮嘱老嬷嬷:“派人去学堂盯着,不许两个孩子上课胡闹,今年母后寿辰,两个孩子得在母后面前好好表现。” 老嬷嬷问:“后日王爷南巡归来,要不让两位小主子休息一日,迎接王爷?” 燕王妃皱眉,摇头道:“耽搁学业,得不偿失。” 老嬷嬷心中叹气。 这几年来,王妃对王爷是越发不上心,满心满眼都是教养孩子。后宅里那些侧妃侍妾,一个个也安分守己。 王府后宅风平浪静,一潭死水。 恐怕再也没有女子,能在王府后宅兴风作浪了。 ... 芳菲苑。 忙碌了两日,芳菲苑从清水房变成精装修。 沈薇把王妃赠送给她的五十两银子,赏了一小部分给辛苦搬砖的小太监,又赏给采苹采莲各自三两银子。 太监们大喜过望,感恩叩首。 采苹和采莲也是喜不自胜,三两银子,抵她们三个月的月银。 沈薇勾勾嘴角,她可不是个抠抠搜搜的小老板。员工付出劳动,她就会给奖金,互惠互利,下次员工办事会更勤奋。 “沈主子,咱们院子真好看。”采苹攥着赏银,发自内心赞叹。 荒草枯树被清理干净,又从花房里搬来不少娇艳的鲜花,还移栽了不少桃花树。破败的院墙修整一遍,沈薇还亲自在外面院墙画了栩栩如生的图案手绘。 虽不如王妃的院子那般华丽,芳菲苑倒也独具特色。 沈薇还打算,院子里的花草每个季度都要换,春天种桃树,夏天水里种荷花,秋天种桂花,冬天种梅花。 只是,采苹好奇地指着那块开辟出来、至今光秃秃的菜地:“主子,您想种菜吗?” 沈薇喝一口茶润喉咙,盯着那块菜地,唇角缓缓勾起弧度:“留着自有用处,等有心人栽种。” 采苹疑惑不解。 沈薇放下茶盏,告诉两个丫鬟:“王爷今日回来,我想偷偷去瞧一眼。” 她现在是王爷的侍妾,地位只比通房丫鬟高一点,没有资格迎接王爷回府。 但沈薇想提前了解燕王,观察他的面相和谈吐。 “这...”采莲和采苹面露难色。 沈薇和颜悦色道:“只是偷看,又不会冲撞他。咱们低调些,别被人发现。” 沈薇执意如此,两个丫鬟也只能点头同意。临近中午,王府门口传来礼乐声。 燕王回来了。 沈薇溜出芳菲苑,躲到正殿的院子角落,暗中观察。她脑海里浮出关于燕王的资料。 庆国皇帝子嗣单薄,只有三个皇子。皇后生下太子和燕王,还有一个年龄最小的恒王由贵妃所生。 太子和燕王是亲兄弟,从小同吃同住,兄弟情牢靠。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太子登基,燕王会成为新帝的左膀右臂。 换言之,沈薇跟着燕王混,前途无量。 “沈薇,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沈薇回过头,身后是端着一盆花的前同事张月。 张月当然知道,沈薇这是来寻燕王的。 如以前那些新抬上来的侍妾一般,故意抛头露面,投怀送抱,想要给燕王留下好印象。 张月心里又是怜悯,又是鄙夷,口气也越发不客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就算你把王爷勾去,也留不住——” 话音未落,沈薇身旁的采苹皱眉呵斥:“见到主子不问安,居然还在大言不惭,你哪来的胆子!” 第3章 侍寝(1) 张月怔住。 这才后知后觉,沈薇已经不是和她平起平坐的丫鬟。 张月心里不悦,忽然生了几分不甘和嫉妒。自个儿还住在下人的大通铺里,十几个丫鬟挤在一间屋子里,天不亮就要起床搬花烧水。 而和她同时进府的沈薇,已经是王爷的侍妾,有宽敞的住所,还有伺候的丫鬟。 那股嫉妒一闪而逝,张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得宠的侍妾,一生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宅,还不如丫鬟自由呢。 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张月微微屈膝,别扭地请安:“奴婢给沈主子请安,奴婢还要去花房办事,就先离去了。” 沈薇淡笑:“去吧。” 张月抱着花盆,心事重重走开。 走到院子拐角处,张月忽然顿住脚步,扭头回看。院墙角落,穿碧绿色长裙的沈薇,身量纤细,肤白如雪,已经完全没有半分丫鬟的模样。 张月心里空落落的,只得默默祈祷,希望这沈薇早点失宠,她要看沈薇的笑话。 失宠的妾室,日子过得还不如丫鬟呢。 “王爷来了!”采苹眼睛亮起来,低声提醒沈薇。 沈薇躲在角落,暗中观察未来要伺候的老板。 王府大门口,燕王妃携带着两位侧妃、五位庶妃以及若干下人,恭恭敬敬迎接燕王。 黑色绣金的燕王旗翻飞,春日微风吹拂,穿铁甲的护卫分为左右两列。 燕王迈步进府,他个子很高,容貌极为俊美,鼻梁挺拔。一个月南巡,他肤色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贵气和威严。 沈薇还挺满意。 这相貌,放到现代娱乐圈,妥妥成顶流。 沈薇目光在燕王的脸庞流连,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健硕的身躯,啧了声:“怪不得都说燕王床上凶悍,这高挺的鼻梁...啧。” 她学过一点面相术。 男人鼻子高挺,四肢强悍,那方面绝对需求旺盛,特别厉害。 再看看门口那些娇滴滴的内宅女眷,要么太胖,要么太瘦,身体素质估计一般。 沈薇没有逗留太久,转身回自己的芳菲苑。 回去的路上,沈薇开始做燕王的个人总结:“出身富贵,兄友弟恭,后宅安宁,身体健康,一生顺遂。” 这种生长在皇家大院的男人,从小见惯了莺莺燕燕,每个女人对他都是千依百顺。 要想留住他的心,必须得独辟蹊径——身体契合,灵魂契合。 “主子,咱们不去向王爷请安吗?”采苹跟在沈薇身后,有点吃惊。 采苹还以为,沈薇一定会想办法在燕王面前露脸,勾得王爷今晚在芳菲苑留宿。 谁知道,沈薇真的只是看一眼,就走了。 沈薇点了下采苹的额头,浅笑道:“王爷是一家之主,今晚自然应该由王妃伺候。我现在去抢人,会引得王妃不悦。” 她当然要争宠,不过不急于一时。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她要做好周全的准备。 ... 王府门口。 燕王环视一周,眼前有温良贤淑的王妃,有胖墩墩的张侧妃,有青梅竹马的刘侧妃,以及若干庶妃。 没看到侧妃柳如烟。 燕王问王妃:“如烟在何处?” 王妃轻叹口气,回答:“昨日风大,如烟妹妹头疼不止,请了大夫医治,如今她还在房里休憩。” 侧妃柳如烟,出身于书香门第,生得国色天香,还饱读诗书才华横溢。 当年她一入王府,便独得燕王的恩宠,两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 王妃当年和柳如烟暗中斗得你死我活。 后来王爷又娶了憨厚可爱的张侧妃,纳了青梅竹马刘侧妃,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庶妃侍妾。柳如烟失去独宠,她渐渐心灰意冷,看破红尘。 不只是柳如烟,后宅里其他的女人,也渐渐不再争宠。 燕王压下心里的不悦,又问王妃:“承恪和承贞还在学堂?” 提起两个儿子,王妃面露自豪:“王爷,最近承恪和承贞读书颇为用功,连夫子都夸赞不止呢。” 燕王心头失望。 他在南方巡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异常。回到王府,他当然希望能看看孩子,拥抱娇妻美妾解乏,再听听妻妾们的夸赞。 可孩子没有来迎接父亲,美妾卧病不出门,妾室们连一句嘘寒问暖也没有,燕王实在是有些不满。 但他又无法宣之于口。 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还盼着妻妾儿女的关心和夸奖,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王妃不忘提起沈薇:“王爷,最近臣妾抬了一个丫鬟当侍妾。那丫鬟生得美貌,王爷若是得空,可以去芳菲苑瞧瞧。” 燕王兴致缺缺。 再美貌的侍妾,在他面前要么战战栗栗,要么曲意逢迎。睡过几次后,便再也没有新鲜劲儿,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兴致。 回到王府,忙完公事,天黑后燕王在王妃的院子留宿。 南巡辛苦,公务繁杂,燕王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和女子同眠。 今晚,燕王想和王妃温存一番,伺候的嬷嬷识趣退下。 燕王拥着王妃略胖的腰,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见王妃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近两年王妃疏于保养,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 有点老态。 以前王妃见到他,还会化妆梳洗,如今,王妃连保养也不愿意。 燕王心里挺堵。 “王爷~”王妃也许久没有和燕王温存,她娇羞地低头,软绵绵地靠在燕王怀里。 燕王体力好,经常骑马射箭,正是年轻力壮的年龄,需求很旺盛。 两人很快倒在床榻里。 不到半个时辰,王妃已经累得抬不起手。燕王许久没开荤,体力太旺盛,王妃承受不住。 “王爷,明日妾身还要去宫里拜见母后。”王妃婉言拒绝燕王的求欢,累得快晕过去了。 燕王眉轻皱。 王妃长期操劳家事,缺乏锻炼,在床上也规规矩矩的,死板得像条咸鱼,根本没办法满足燕王旺盛的需求。 燕王还未餍足。 他看着昏睡过去的王妃,又低头看了眼还未消散的欲望,无奈地叹口气。 燕王和衣而睡,兴致大减。后宅的女人,竟没有一人能让他满足。 与此同时,王府西南侧的芳菲苑。明晃晃的月亮高挂中天,两个丫鬟都睡下了,沈薇还在卧室里跳操。 她有自己的健身计划:【早上慢跑十圈,深蹲,下午练习八段锦,睡前跳“帕梅拉健身操”。】 今天偷偷见到身强力壮的燕王,沈薇越发坚定了锻炼的决心。燕王那身板,那健壮的身躯,一般女人吃不消! 她得努力,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 深蹲,旋转,跳跃,沈薇额头浮出热汗。跳了半个时辰的操后,沈薇这才洗澡休息。 睡觉的姿势也有讲究。沈薇没有侧躺,侧躺会让肩膀变厚,脸蛋被枕头挤变形。最好的睡觉姿势是正躺。 但是正躺会让屁股变扁平,所以沈薇往腰下垫了小小的软枕,保持身材。 真正的卷王,哪怕是睡觉也要卷身材! ... 几日后的夜里,书房里的燕王忙完公务。 燕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富贵,恭恭敬敬问:“王爷,今晚您打算宿在哪处?奴才也好提前安排。” 燕王想了想:“去栖雪阁。” 侧妃柳如烟的头痛症已经好转,燕王打算今晚去见见她。 燕王踏着月色,走进柳如烟的院子里。 柳如烟性格孤傲高洁,满腹诗书,她最爱白色,所以整个院子布置得如雪洞一般。 “给王爷请安。”月光洒落,柳如烟一袭银色长裙,温婉地站在门口迎接。 燕王打量柳如烟。 他以前很喜欢柳如烟,觉得她性格清冷,才华出众。可后来相处久了,两人越聊越不投机。 比如,燕王看到天上的月亮,指着月亮随口说:“月亮真圆啊。” 柳如烟则是一脸悲哀,语气像个文艺青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亮再圆,也有亏的时候。” 比如,燕王看到盛开的桃花,说了句:“春天的桃花真美。” 柳如烟垂下美眸:“花开时美不胜收,花落时无人在意,一场雨花瓣凋零,委实可怜。” 燕王无语。 他只是单纯地想赏月看花,什么悲欢离合,他真不想听! 太扫兴了! 这种扫兴的相处越来越多,他对柳如烟也失去兴致。 如今几日没见,燕王握住柳如烟的手,关切询问:“如烟最近身体可好?” 柳如烟的手,很冷! 冷得像一块冰。 燕王暗中皱眉,他喜欢握住温暖的手,柳侧妃的手实在是太冷。 “回王爷,妾身体安好。”柳如烟不卑不亢回答,引着燕王进屋。 燕王迈入栖雪阁内,入目是铺天盖地的素色,雪白的窗幔,雪白的地毯,整个房间像个雪洞。而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树。 柳如烟喜欢梅花高洁之姿,所以院子里种满梅花。 然而梅花只在冬天盛开,春天光秃秃的梅花树干上,只歪歪斜斜长了些绿叶,院子里看起来光秃秃的。 燕王不喜欢这个丑兮兮的院子,院子附带着雪白的楼阁,燕王恍惚以为,自己来到的是殡葬屋。 偏偏,柳如烟还喜欢穿一身白衣。 虽然人美如画,但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渗人。 “王爷,让妾服侍您更衣。”柳如烟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她冰凉的手触碰到燕王的脖子。 燕王被冻得一哆嗦。 他挥开柳如烟的手:“你手寒,让丫鬟打一盆热水,泡手取暖。” 柳如烟娇躯一震,眼里似有委屈的水光:“王爷,您嫌弃妾身?” 燕王:本王没有! 太医说了,女子体寒,需要多泡热水养身。他也是为了柳如烟好! 可柳如烟似乎笃定燕王嫌弃她,眼圈慢慢泛红。 燕王摁住太阳穴,实在懒得解释:“本王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来看你,早些歇息。” 柳如烟垂下美眸,凄哀道:“妾身遵旨。” 柳如烟将燕王送出门,她一身素银色长裙,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燕王走了一会儿,回头望了眼栖雪阁,看到站在门口的白衣女子。 饶是燕王胆大如牛,还是被吓了一哆嗦。 心里默念,她是本王的侧妃如烟,不是女鬼。 阿弥陀佛! 王爷离去后,伺候柳如烟的丫鬟雪梅,忍不住嘀咕:“主子,王爷难得来咱们栖雪阁一趟,您怎么不留着他呢?看方向,王爷应该是去张侧妃那里了。” 以前柳如烟盛宠时,王爷几乎日日都宿在此处。 难得来一次,王爷连一杯茶都没喝,就走了。 柳如烟唇角划过无奈的苦笑,纤细手指抚上自己国色天香的脸,一滴倔强的清泪落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终究只是个梦...他嫌弃我手冷。却不知,我手冷,心更冷。”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盛不衰的爱啊。 不过是君恩如流水,凄凉一生。 丫鬟雪梅挠头,转移话题:“主子,春天到了,要不咱们在院子里种些别的花?兴许王爷看见了,会高兴呢。” 柳如烟淡淡摇头:“人人都想当盛开的牡丹,我唯爱梅花高洁之姿。” 丫鬟雪梅:... 您开心就好! 燕王离开柳侧妃的栖雪阁,转道去了张侧妃的花香院。张侧妃,本名张妙玉,是个憨憨的吃货。 刚走到花香院门口,燕王便闻到一股浓郁油腻的肘子香味。 第4章 侍寝(2) “王爷,张侧妃好像又在吃肘子。”贴身太监富贵讪讪地说。 张侧妃还未出阁时,就贪吃。后来嫁给燕王当侧妃,更爱吃了。 吃得越吃越胖,如今俨然成了一个小胖墩儿。 燕王以前宿在张侧妃屋里,睡觉时总能闻到油腻的肘子香味。 和张侧妃欢好的时候,胖胖的张妙玉,重重地压在王爷身上。 燕王:...她又重了! 本王的腰! 胖子很容易打鼾,燕王不止一次被张侧妃鼾声吵醒,燕王睡得不好,严重影响第二天的公务。 渐渐地,他对这个胖乎乎的侍妾失去了兴趣。 “今晚王爷要宿在张侧妃处吗?”花香院外,富贵小心询问。 燕王捂着鼻子,阻隔油腻的肘子味:“不去。” 转身离去。 他讨厌肘子! 如果张妙玉能稍微注意一下形象管理,燕王肯定会继续喜欢她。可她,实在不加节制! 富贵无奈,只得跟着燕王去下一个侧妃屋里。 张妙玉的花香院里,丫鬟吭哧吭哧跑进来:“主子,刚才王爷来咱们院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咱们要不要去追?” 张妙玉胖手握住一个香喷喷的大肘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娘说过,男人爱你,就会无条件爱你的一切。无论你高矮胖瘦,男人都会喜欢。如果王爷真的喜欢我,他就不会介意我胖。” 刚嫁入王府时,张妙玉和燕王相处融洽。 两人也曾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可渐渐地,随着她越吃越胖,王爷对她渐渐疏远。张妙玉原本很苦恼,想要减肥。但和同样失宠的柳如烟沟通一番后,也渐渐明白了。 男人都是薄情的生物,他的爱太短暂。 还不如吃肘子呢。 天色愈黑,燕王走了几处,愈发无聊。燕王准备回主屋,今晚独自就寝。 跟在他身后的富贵转转眼珠,恭敬提醒:“王爷,芳菲苑那边新住进了一位主子,听说相貌一等一的好。不如今晚去瞧瞧?” 燕王步子顿住。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打算去芳菲苑看看。 新人不同于府里的旧人,身上总有些鲜活。当然,按照燕王以往的经验,新人身上这点鲜活很快会被磨灭,沦为后宅普普通通的一员。 护卫开道,太监提灯引路,燕王朝王府西南角走去。西南处的十几个院子,都是侍妾居住。 燕王不太喜欢西南处的这些院子,稍显破旧。侍妾们虽然貌美,但她们的院子缺少打理,杂草丛生,寝殿内的装潢也单薄乏味。 燕王来一两次还能忍,天天来心里实在膈应。尤其是夜里,西南院落处处熄灯,静悄悄地像坟墓群。 走着走着,燕王脚步顿住,在微黑的一众院墙里,看到别具一格的院落。 院子门口,高高挂着两个漂亮的彩色鲤鱼灯笼。月光下,院墙外粉色的蔷薇花一簇簇盛开,白色院墙上,还绘制着美轮美奂的花纹。 和周围昏沉沉的院子比起来,这简直像是仙境。 “王爷,那便是沈薇沈主子的芳菲苑。”富贵主动介绍。 燕王顿时来了兴致。 好别致的院子。 燕王走进芳菲苑的院门,雪白的月光清朗,把小小的院落照亮。 燕王看到几树红艳的桃花,院子里没有杂草,错落有致地栽种了一些绣球花、鸢尾、桔梗、七里香。院墙角落还有秋千架子,屋檐挂着清脆的风铃。 院子虽小,瞧上去却别有风味。 芳菲苑充满鲜活的生命力,和柳如烟雪洞似的院子,简直天壤之别。 富贵清清嗓子,通传王爷驾到。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丫鬟采苹和采莲。两个丫头扑通跪地,采莲紧张道:“王爷来得突然,主子正在沐浴...还请王爷稍候。” 富贵皱眉:“大胆奴才,哪有让王爷等的道理!” 燕王瞥了眼富贵。 富贵何等精明,立刻乖乖地闭上嘴。燕王推门而入,屋外由富贵和两个丫鬟守着。 燕王迈进主屋寝殿,不由得眼前一亮。寝殿里暗香浮动,虽没有什么昂贵的器物摆设,但处处透着精巧美丽。 地面铺设毛绒绒的地毯,案桌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粉嫩的桃花,桌上摆着精巧的手工编织物件儿。屏风纤巧,窗景如画。 一道薄薄的白纱帘后,热气腾腾,沈薇正在沐浴,朦朦胧胧。 沈薇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请王爷恕罪,妾身还在沐浴...” 声音娇软,怯生生的,像只害羞的小鸟。 燕王顿时兴致上头,掀开纱帘。 灯火通明,浴桶白气氤氲。燕王端详着浴桶中的女子,微湿的黑发散落在肩头,湿哒哒地搭在圆润的肩膀上。女子相貌娇媚,肤白如凝脂,隐约能透过水面,看到她纤细的腰。 相貌甚美。 眼神湿漉漉,让燕王想到山间迷路的小鹿。 燕王自南巡后,已经好长一段日子没有得到彻底的纾解。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绝色尤物,他喉结滚动,目光幽暗。 “王、王爷...”沈薇故作娇羞低头。 面上娇羞,心里暗叹。 千盼万盼,总算把这人盼来了,虽然来得突然,但好在沈薇早有准备。 燕王兴趣正浓,弯腰将不着寸缕的沈薇从浴桶里捞出来,捏住沈薇的下巴:“叫什么名?” 白皙皮肤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沈薇冷地一哆嗦,软绵绵地靠在燕王怀里:“妾身...沈薇。” 哗啦啦,浴桶里的水翻涌。 沈薇湿润的长发散在榻上。 “王爷...”沈薇怯生生望着他,眼圈泛着泪光。 那副欲拒还迎的姿态,简直勾得燕王邪火乱窜,他低头... ... 时间渐渐流淌,月渐西落,守在门口的采苹和采莲听得满脸通红。 沈主子...声音也太好听了,比三月春天里的黄莺鸟儿还婉转。 她们两个丫鬟听得都心痒痒,更别提血气方刚的燕王。 只是,采苹揉着酸痛的膝盖,这时间也太长了——沈主子看起来娇弱,没想到能承受如此久! 屋子里,气息久未散去。 燕王浑身畅快,这女子身纤如柳,没想到竟能和他契合!换做其他女子,不到半个时辰便昏死过去,这沈薇竟能和他嬉戏至深夜! 难得! 燕王终于得到满足,他越发爱怜,低头吻了吻沈薇的面颊:“辛苦你了。” 沈薇眼睛微亮,偷偷瞧了燕王一眼,哑着嗓子说:“王爷南巡辛苦,伺候王爷是妾身的本分。” 燕王身躯微震,他扣住沈薇的手,黑眸如墨:“你怎知本王南巡辛苦?” 沈薇低头,怯生生回答:“回王爷,奴婢是南方人,前两年才举家来到燕京。奴婢年幼时,见过南巡的大官,一月内他们要查各郡县的事务,清肃冤案命案,四处奔波为民办事。” 说着,沈薇又大胆地伸手,抚摸燕王英俊瘦削的脸庞,怜爱又痛惜地说:“王爷都晒黑了,也瘦了。” 没有男人不爱懂事的女人。 身体上的欢愉是短暂的,能留住男人一时,留不住一世。 需要在言语上、行为上,表现出对他的关心。沈薇的目标是成为燕王的“解语花”,成为他的精神寄托,成为他累了唯一想依靠的港湾。 唯有这样,才能在王府后宅真正立足。 燕王目光怔怔。 他南巡回府后,太子兄长送厚礼表达宽慰,母后派人送了些补品。王妃和侧妃们,只是口头上敷衍两句“王爷辛苦了”。 唯有怀里的小侍妾沈薇,清晰地说出“黑了”“瘦了”的具体特征。 燕王神魂震动,鼻梁不知为何发酸。 他就像个期盼夸奖的小男孩,终于在沈薇这里得到糖果。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沈薇,这女子真的好爱我...如果不是爱,又怎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燕王紧紧拥抱着沈薇,终于睡了一次满足的觉。 沈薇听到头上均匀的呼吸声,暗中磨牙,揉揉自己酸痛的腰。 狗男人,差点没把老娘给弄死。 还好她这段日子天天健身,不然真的会在中途晕死过去。 沈薇心里骂骂咧咧,脑袋靠着燕王,像是抱着她最爱的金山银山,也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5章 教燕王种菜 ... 次日天亮,屋外传来黄龄鸟儿清脆的叫声。燕王有早起的习惯,他习惯地睁开眼。 怀里热乎乎的。 燕王低头,看到依偎在他怀里酣睡的沈薇。黑发散在圆润的肩头,挺翘的鼻梁下是微微红肿的唇。 燕王不由得轻轻扣住沈薇的腰,这么细的腰,居然能承受住他... 他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怜惜。 沈薇正睡得迷糊,身上却忽然一重,她茫茫然刚睁眼,燕王那张英俊的大脸映入眼帘。 沈薇愣了下,随即俏脸浮上红晕,害羞地说:“一睁眼就能看见王爷,甚是欢愉。” 她眼神纯净,眼里全是不加遮掩的爱意。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燕王识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沈薇眼里的热情和爱意不是伪装。她是真的感到幸福,她也是真的爱慕自己。 燕王已经好久没见到如此纯粹的爱意。 他不忍辜负,低头吻了吻沈薇的额头:“本王还有公事,今晚再来看你。” 沈薇害羞地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说:“那...那妾身等王爷,王爷金口玉言,不能食言。” 燕王看她期待的眼神,不由得哈哈大笑。 丫鬟进屋伺候更衣,燕王很快离开芳菲苑。 屋子床上,沈薇龇牙咧嘴的坐起来,浑身上下酸痛无比。 燕王以为她喜欢他? 啧啧,眼神也是会骗人的。 沈薇抱着燕王,就像是抱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大元宝。她不爱燕王,但她是发自内心、无比真诚地爱金元宝啊! 接下来连着三个晚上,燕王都宿在芳菲苑。 一时间,沈薇在后宅风头大盛。 ... 坤玉院,刘嬷嬷陪着王妃刺绣。 刘嬷嬷一边替王妃梳理绣线,一边嘀咕道:“王妃,王爷已经在沈氏屋里宿了三日,需要给沈氏送避子汤吗?” 王妃正在绣菊花,白色的花瓣,嫩绿的叶片,一朵朵清雅菊花在帕子上盛开。 人淡如菊,不争不抢,是王妃如今的写照。 王妃淡淡道:“没必要,放任自流。” 花无百日红,转瞬凋零。这十年来,王府多的是和沈薇一样的女子。 人人都以为能独得王爷的专宠,到最后一无所有。 “就当是看笑话吧。”王妃唇角牵起一抹戏谑的笑容。 就算沈薇运气好,怀上王爷的孩子,以她卑贱的出身,也没资格抚养孩子——除非沈薇能做到侧妃的位置。 只可惜,沈薇的出身太过卑贱,这辈子最多做到庶妃。 ... 栖雪阁,侧妃柳如烟正在看书。 丫鬟雪梅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主子,听说王爷日日宿在沈氏那里...咱们要不想办法,把王爷召来?” 雪梅是真心为柳如烟考虑。 但奈何,柳如烟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柳如烟整日在屋里看书,抚琴,偶尔还会收集掉落的花瓣,挖一个坑葬花,还要给花瓣写悼念词。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柳如烟依然专心看书,淡淡道,“那沈氏也是可怜,身处烈火烹油的境地,还以为自己繁花似锦,哎。” 柳如烟同情沈薇。 雪梅:... 我觉得沈主子一点也不可怜啊! 王爷赏赐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满了芳菲苑!沈薇还很大方,金银珠宝没有独占,慷慨赐给采苹采莲不少首饰。 雪梅也想要主子的赏赐! 但柳如烟淡泊名利,不喜钱财,从没给雪梅赏赐,还要雪梅也穿一身白衣伺候。 雪梅每天穿白衣服上班,感觉自己在上坟。 可怜雪梅跟了柳如烟五六年,家里的债务还没还完。 “哎...”雪梅暗中叹气,期待地想,“要是能当芳菲苑的丫鬟就好了。” 王妃和柳如烟不看好沈薇,整个王府后宅的庶妃侍妾,都在等着看沈薇的笑话。 沈薇爬的多高,摔下来就多惨。 沈薇又不傻。 她研究过王府后宅的情况,发现这燕王府的后宅很特殊:没有堕胎、没有诬陷,妻妾全都不争宠,个个躺平当咸鱼。连王妃对她也不设防,根本没把沈薇当回事。 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卷王沈薇叹气:没出息! 她要卷死这帮没出息的咸鱼! 谁说争宠没用? 花园里刚搬进来的绝品绿牡丹、屋子里新换的金丝檀木拔步床、小金库里的珍珠首饰、身上的绿色流仙裙...这些都是她争宠的成果。 连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也提了基本工资,加了奖金。 多好啊! 以色侍人,当然不长久。但沈薇会努力,变成燕王身边最长久的老员工。 老员工用久了,燕王会习惯。就算偶尔有新员工出现,也无法撼动沈薇的地位。 采莲手拿着毛巾,看沈薇在院子里练八段锦。采莲忍不住提醒:“主子您如今独得王爷宠爱...听奴婢一句劝,要早日生下王爷的孩子,才可保住地位。” 采莲升职加薪,对沈薇越发忠心。 她不忍沈薇走上其他主子的老路,好心提醒。 “不急。”沈薇挥舞手臂,练习八段锦第三式,“我现在的身体营养不良,不适合怀孕。” 原主家里贫苦,身形消瘦。 沈薇得养好身子,再准备怀孕生孩子。否则以她现在这瘦弱的身板儿,以古代落后的生育条件,她生孩子时肯定会难产,严重点还会一尸两命。 她的目标是光荣退休,不能早死。 采莲暗中摇头。 主子虽然慷慨,可到底是农户女出身,目光短浅实在。 王爷的宠爱太短暂,转瞬即逝。无儿无女的侍妾,日子过得连丫鬟都不如。 黄昏时分,燕王踏入芳菲苑。 他没有让太监通报,径直走了进来。刚好看到沈薇蹲在院子里的菜地边,手里捏着小锄头,正在忙活。 燕王眉头一皱。 看沈薇这姿势,似乎是在埋什么东西。燕王不由得想到侧妃柳如烟,每到春天,满腹诗书的柳如烟就有一个爱好——葬花。 燕王实在不明白,落下来的花瓣有什么好埋的?埋进土里,不都腐烂了? 难不成,沈薇也是柳如烟那样的女子?燕王心里顿生不悦,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一个柳如烟已经够了,他真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柳如烟。 “王爷,您回来啦!”沈薇似乎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欢喜地跑过来,俏丽的脸蛋上还沾了一点泥巴。 其他侍妾,见到王爷只会恭恭敬敬说“给王爷请安”。 沈薇则是不同,她见到燕王,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说一句“您回来了”。 几个字的变动,里面有不少深意。 沈薇在悄无声息给燕王灌输——芳菲苑就是“家”的概念。每次燕王来芳菲苑,就等于回家。 燕王看她红扑扑的小脸,娇媚中又透着天真,燕王心里那点失望散去,转为无法控制的怜爱。 燕王温柔地擦去沈薇脸颊的泥巴:“薇薇,你在做什么?” 沈薇摇晃手里的锄头,眼睛弯成月牙儿:“种菜呀!” 燕王愣了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种、种菜? 沈薇大大方方地牵着燕王的手,来到她开辟的小菜园。 燕王低头,看着俩人牵在一起的手——沈薇的手总是暖暖的,软软的,香香的,牵起来很舒服。 王府后院的其他女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燕王总是循规蹈矩,在床上也放不开。 唯有沈薇与众不同,沈薇会主动牵他的手,敬他,爱他,在床上不遗余力配合他。 燕王:她真爱我啊。 两人来到菜地,四四方方的一块地,春泥新翻。沈薇已经洒下一些青菜种子,旁边还有没栽种的辣椒苗、茄子苗等等。 沈薇笑盈盈解释:“妾出身贫寒,年幼时和兄弟姐妹下地干活儿。看到院子里这块地空着,种花可惜,不如种点菜。” 燕王养尊处优,饱读诗书,骑过马,打过仗,着过书,做过很多事。 可种菜,还从未做过。 沈薇分析过燕王的性格——他替太子南巡,体恤民情,还晒黑了。这说明,他不是那种酒囊饭袋的花花公子,他有政治素养,他知道农业对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沈薇种菜,不会引来他的反感。 果不其然,燕王兴致盎然:“如何种?” 沈薇拿起小白菜种子,往土里洒去:“先洒种子,薄土覆盖,春天气候好,浇水施肥,青菜很快能长出来。这些茄子苗、番茄苗,挖一个小坑...” 沈薇絮絮叨叨给燕王讲解。 末了,沈薇把两根菜苗递给燕王,笑容灿烂:“王爷,何不亲自试试?很好玩的。” 燕王身后的太监富贵暗中皱眉,这沈主子好生大胆! 竟让王爷种菜! 王爷身份尊贵,种菜这种农户的事,怎能动王爷的玉手? 富贵心中暗叹,最近王爷太宠沈主子,竟纵地她无法无天起来。 “倒是有趣。”燕王接过沈薇递来的茄子苗,半蹲在菜地边。 沈薇打量菜地,用木棍在菜地中央当分界线:“这左边的菜地,王爷种菜。右边的菜地,妾身种菜——等妾身种植的茄子和番茄成熟,王爷可不能来偷妾身的菜呀。” 燕王莞尔一笑。 本王何等身份,会偷你的菜? 一时间,燕王的胜负欲被激起来。沈薇拉着他的手,手把手教他如何用锄头,如何挖坑。 富贵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深。看着王爷尊贵的手握住锄头,富贵简直想跳起来阻止! “富贵总管。”采莲察言观色,连忙将一根嫩绿的茄子苗递给富贵,“王爷和沈主子在忙,您也试试种菜吧,很有趣的。” 富贵连连摆手:“咱家不会。” 采莲笑盈盈说:“没关系,采莲可以教您呀!” 采莲将富贵带到角落另一块小菜地,这片菜地很小,采莲和采苹自己种了一些嫩绿的小青菜。 最开始,沈薇提出让采莲和采苹也种菜。两个丫鬟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谨遵沈薇的吩咐,种了点小青菜。 这两天下了雨,种子发芽。 采薇和采苹看到自己亲手种的蔬菜发芽,不知为何,心里会涌起一种满足的成就感。 用沈薇的话来说——这叫“公司归属感”。有的公司会让员工养猫、种菜、种花,提升员工对公司的忠诚度。 第6章 刘侧妃重生后决定摆烂 “那...那咱家试试。”富贵推辞不过,按照采莲的指示,撒了一些白菜种子,又种了一棵茄子苗。 种完菜后,看着菜地里的菜苗,富贵忽然有种奇怪的成就感。 种菜,好像还挺好玩的... 那边,沈薇已经和燕王种完菜了。 沈薇从袖子里掏出手帕,仔细给燕王擦手上的泥巴:“王爷,白菜苗和萝卜长得快,五天左右发芽,一月内成熟。茄子番茄要慢一些,两三月才会结果。” 近处是娇媚可口的美人,旁边是自己亲手种的菜,燕王心脏微微触动。 心头暖洋洋的。 当天晚上,燕王自然留宿在沈薇这里,两人闹腾到半夜,叫了五六次的水。 早上天蒙蒙亮,燕王披衣而起,他没有吵醒沉睡的沈薇。他知道自己体力太强,沈薇能陪他嬉闹到深夜,已经十分难得。 沈薇不止和他契合,还会很多勾人的姿势,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燕王放轻手脚,准备离开芳菲苑。经过花草丰茂的花园时,燕王脚步忽然停住。 他走到菜园子边,看昨天自己种下的菜苗——白菜还没发芽,茄子苗、番茄苗、蒜苗和辣椒苗,倒是生长地很好。 叶子绿油油的,格外招人怜爱。 燕王轻轻拨弄嫩绿的茄子苗,心情愉悦。 富贵则是趁机溜到角落,也看看昨天他种植的菜。 燕王主仆二人离去后,没多久,沈薇也哈欠连天起床。她喝了半杯淡盐水,吃了一颗蔗糖,然后准备慢跑。 “主子,您昨晚疲累,今早还是别慢跑了。”采苹心疼沈薇。 王爷凶悍,昨晚主子的嗓子都哑了,桌子也塌了,今天还要换个结实点的桌子。 沈薇捏捏拳头,活动筋骨:“不可懈怠,必须卷起来!” 今天不跑,明天不跑,以后只会越来越懒惰。内卷之王沈薇,绝不会让自己懈怠! 她开始绕着院子慢跑,空腹锻炼,空腹运动减脂效果好,提升代谢。 空腹跑步,也可能会引发低血糖,所以要吃点糖预防。 跑完步,休息片刻,沈薇这才开始吃早饭。她的早餐,有鸡蛋、鱼肉、燕麦、火腿肉、米粥和一些咸菜。这些食物富含蛋白质,对身体很好。 这也是宠妾的待遇。 沈薇想要吃什么,只管和王府的厨房后提。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厨师们都会满足沈薇的要求。 王府其他妾室,想要早上大鱼大肉,后厨几乎不搭理,只按照分例送菜,还经常按中克扣。 “主子,您为何会让王爷种菜呀?”采苹一边伺候沈薇用膳,一边低估。 沈薇喝两口米粥:“让王爷能想起我。” 采苹一脸茫然。 种菜,怎会让王爷想起主子? 沈薇暗中勾勾唇角。 从心理学角度上讲,人总会对自己付出心血的东西,抱有期待和关注。 沈薇抬眸,望向院子里那一簇簇嫩绿的菜苗,嘴角笑容放大。 ... 连续几日宿在沈薇那里,燕王也没有忘记王府后宅的其他女眷。 尤其是王妃。 王妃是燕王的正妻,每个月燕王都要宿在王妃处,至少两次。今天,王爷忙完公事,晚上宿在王妃处。 两人和衣而睡,没有鱼水之欢。 王妃靠在枕头上,一副禀报公事的语气,告诉燕王:“下个月王府春日宴,太子,四公主和恒王都会来王府赴宴。王爷,妾身想去燕京裁缝铺里,为府里的姐妹们采购一批新布料。春日宴上可不能再穿旧衣。” 燕王脑海里还想着公事,他明日要陪太子兄长参加亲耕礼。 燕王随口道:“你是主母,做主便是。” 王妃垂眸:“还有一件事,下午刘侧妃落水昏迷,醒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寻死觅活。王爷明日若是得空,去看看刘妹妹吧。” 刘侧妃,本名刘巧儿。 算得上是燕王的青梅竹马,她嫁给燕王后,在王府后宅嚣张跋扈,处处欺压其他妾室。直到前两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身子受损疾病缠身,刘侧妃才稍微消停了点。 她这两年来一直努力养身体,养精蓄锐。 王妃猜测,刘侧妃是准备继续争宠了。所谓的落水受刺激,恐怕也只是吸引王爷前去探望的手段。 “本王明日去探望她。”燕王也想起刘侧妃,的确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探望。 丫鬟吹了灯,寝殿里安静下来。 王妃躺在被褥里,心里暗暗叹气——刘侧妃出身不错,争宠的手段多样,那可怜的沈薇要遭殃了。 夜深,屋外淅淅沥沥下起春雨,雨水落在琉璃瓦上,吵醒了燕王。 燕王竖起耳朵听雨声。 不知为何,燕王忽然想起他在芳菲苑种的菜。春雨贵如油,淋了雨,种子应该发芽了吧。 燕王决定,明日抽空去芳菲苑看看他种的菜! 春雨霏霏,降落整个燕京城,降落王府的各大院落里。 柳如烟的栖雪阁,书房里烛火未熄。丫鬟雪梅正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主子,下雨了,要不您歇息吧?”雪梅困得掐自己的大腿。 但主子没睡,她这个丫鬟也没法睡。 窗户敞开,柳如烟一身雪白长裙,美眸凄凉地望着窗外,唇角划过一丝凄凉:“一场雨,不知落了多少花瓣。这些花儿真可怜,绽放不过几日,便被无情的雨水打落枝头。” 雪梅想撞墙。 花瓣掉落不是正常的事吗? 我想睡觉啊! 这场雨,也落在刘侧妃的明月院。 刘侧妃的贴身丫鬟站在门口,有点担心,自从白天落水后,刘侧妃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屋子里,刘侧妃害怕地蜷缩在床上。她惊恐地打量四周,看着周围熟悉的装潢,才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刘侧妃落下两行泪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角。 她还活着! 她没有被削成人棍! 刘侧妃蜷缩着,嘴唇颤抖:“我再也不要争宠了,我的孩子,我的家族,我的命,都被那个女人毁了。” 前世,刘侧妃仗着她是燕王的青梅竹马,在王府后宅兴风作浪。生下一对双胞胎后,她身子亏损严重,不得不谨遵太医叮嘱,好好养身子。 两年后,刘侧妃养好了身子,假装落水,再次获得燕王的恩宠。成为整个燕王府里,风头仅次于王妃的女人。 而王府其他女人,一个个龟缩着,刘侧妃打心眼里看不起她们,女人不争宠,等同废物。 后来太子全家遭难,燕王登基,她也被封为妃。在皇宫里,刘侧妃和新封的妃嫔们继续争宠,斗得死去活来。 直到,那个可怕的女人进宫... 她容貌美艳,聪慧过人,一下子抓住皇帝的心,宠冠六宫。刘侧妃和她斗了大半年,最终失去了孩子,被皇帝厌弃,家族惨遭流放,自己也被削成人棍。 而从潜邸出来的那些妃嫔,由于她们低调摆烂,不争不抢,居然都有了还不错的结局。至少在刘侧妃死前,她们都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临死前,刘侧妃才明白——争宠只会让自己成为活靶子。 王妃、柳如烟、张妙玉她们不争不抢,才过得幸福。 “感谢老天爷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刘侧妃眼泪簌簌滑落,哽咽不已。 这一次,她要低调,她要当咸鱼。 王府后宅,没有人能永远独得恩宠。燕王薄情,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第7章 避宠惹君怒 春雨初歇,第二天燕王和太子前往户部,参加“亲耕礼”。 每年春天,天子都筹备“亲耕礼”,天子象征性地用锄头挖地种青苗,表达对农业的重视。 这两年皇帝疾病缠身,已经无法下床。亲耕礼,自然由太子代理。 “太子兄长,二哥,御史都在旁边看着,咱们可得认真挖地。”恒王幸灾乐祸都嘲讽。 恒王由贵妃所生,和太子关系一向不睦。 御史院是恒王的地盘,御史们大多是恒王的亲信。 今日御史的眼睛都盯着仔细,只要太子和燕王在种地上出了一点错漏,都会被御史记在书里,流传后世。 太子不着痕迹看了眼恒王,眼底划过杀意。 “太子兄长,您别这么看我,弟弟好生畏惧。”恒王摇晃手里的白玉扇子,笑得讽刺。 礼乐声响,亲耕礼开始。 刚下过雨,准备好的田里泥土湿润。太子身穿祭祀服,脚踩到泥巴,差点滑倒。还是燕王眼疾手快,迅速搀扶,才避免了跌倒的闹剧。 但太子却连连咳嗽,咳出鲜血。 太子冬日生了场大病,开春后身体一直不好,吹不得大风。 皇帝派来监督的大太监见状,赶紧回宫请旨,皇帝传来口谕,让燕王代替太子种地耕种。 恒王暗中咬牙。 恒王知道,这是皇帝在敲打他——哪怕太子不能登基,还有燕王可胜任。 至于他恒王,永远不能称帝。 “兄长,您先歇息,这里交给我。”燕王将咳嗽的太子扶到一边。 太子握住燕王的手:“元景,你从未种过地,能行吗?” 燕王想到芳菲苑的菜地,他刚刚种了不少菜苗。那明媚活泼的女子,还手把手教他种地的姿势和技巧。 沈薇做梦也没想到,她只是想争宠,竟阴差阳错得到燕王更多的好感。 燕王薄唇微勾,安抚道:“兄长,放心。” 礼乐声起,在百官的注视中,燕王代替太子进行亲耕礼。御史们一个个眼睛睁大,不放过一丝一毫,想要抓住燕王的错漏。 但他们都失望了。 燕王握锄头的姿势特别标准。他挖地,栽种青苗,所有动作都没有错漏。 百官惊讶,对燕王佩服之极,不愧是贤德的燕王啊! 病弱的太子望着在种地的弟弟,眼里满是欣慰。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这庆国亿万民生基业,还是要留给燕王的。 礼乐声终止,亲耕礼完美落幕。 御史无错漏可挑,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对燕王的夸赞之词。 恒王气得牙痒痒,眸里一片阴沉。 ... 黄昏日暮,心情颇好的燕王回到王府,和王妃共进晚膳。今日亲耕礼没有出错,全靠沈薇的帮助。 他准备今晚去见沈薇,再去看看他种的小白菜和萝卜是否发芽,再和沈薇缠绵一番。 几乎是迫不及待了。 “王爷。”晚膳桌上,王妃温婉地提醒燕王,“那芳菲苑的沈氏虽好,王爷也别忘了陪伴您的旧人。刘侧妃昨日落水,王爷应该好生关照才对。” 燕王放下玉筷,看向王妃:“本王宠谁,不需王妃安排。” 燕王不太满意王妃的态度。 身为王爷,燕王想宿在哪里,想宠谁,都应该由他自己做决定。 但王妃有时候,总会用一种“命令”的语气指挥他。不像是他的妻子,更像是他妈。 实在逾越,令人不悦。 王妃后背一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吓得赶紧站起来:“王爷,妾身知错。” 燕王起身,离开王妃的院子。 王妃双膝发软,差点摔倒在地。她搀扶住刘嬷嬷的手,眼里浮起凄然和悲凉。 至亲至疏夫妻,王爷待她越来越凉薄了。 这世上的男儿,都薄情。 ... 燕王离开王妃的院子,径直沈薇的芳菲苑那边走去。 走着走着,燕王想起他的青梅竹马刘巧儿,童年相处的美好经历浮现眼前。 “也罢,先去明月院看看。”燕王转道前往明月院。 富贵前去通报,刘侧妃惶惶然走出来迎接。她大哭过几场,眼睛肿得像核桃,面色憔悴。 “巧儿,本王来迟了。”燕王主动上前,想要拉住刘侧妃的手。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刘侧妃后背冷汗涔涔。别看燕王英俊非凡,温柔缱绻,他登基后的手段实在可怕。 前世刘侧妃被污蔑偷情,被污蔑陷害皇子,燕王看她的眼神比深渊还可怕。 男人,无情无义的生物! 危险的男人,更要远离! 燕王握住刘侧妃的纤纤玉手,她的手心有热汗,抚上去黏腻。燕王心头不喜,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两人走进屋里。 刘侧妃惶恐地给燕王倒茶,结结巴巴地说:“王爷,妾身...妾身身体还未恢复。今夜,恐怕不能伺候王爷。” 燕王见自己的女人,自然不全是为了鱼水之欢,也可以盖着棉被纯聊天。 燕王道:“本王今晚只是陪陪你。” 这些年来,燕王对刘侧妃的感情淡了不少,但至少还是有点感情。刘侧妃落水,他稍加关照,也算是情分。 刘侧妃闻言,更加恐惧。 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只要她想,王爷肯定会宠她。可前世可怕的经历,历历在目。 她不能再出风头了! “王爷...妾身身体实在难受。还请王爷,前往别处。”刘侧妃鼓足勇气,再次拒绝燕王。 燕王脸色一寒。 他深深看了眼刘侧妃,刘侧妃浑身发抖。燕王何等聪慧,自然看出刘侧妃的故意疏远。 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 燕王关心刘巧儿,自然也希望从刘巧儿这里得到回应。 但刘侧妃此番行为,把燕王心里对她的最后一点情谊,也都彻底消磨殆尽。 燕王起身,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既然病弱,便好生养病。” 燕王拂袖离去。 刘侧妃战战兢兢送燕王离去。 院子门口,贴身丫鬟实在不理解,好奇问刘侧妃:“主子,您为何要赶走王爷呀?看王爷离去的方向,又是芳菲苑。那沈氏最近春风得意,咱们该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刘侧妃唇角划过嘲讽:“沈氏现在虽是春风得意,可将来摔下来,只会更惨。” 只要她刘巧儿愿意,肯定能轻松夺回燕王的心。 她和燕王多年情谊,不会因为一个刚冒出来的沈薇消失。 刘侧妃记得清楚,前世,这出身贫寒的沈薇也得到燕王的宠爱,但也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哪怕刘侧妃不出手,沈薇也风光不了几日。 ... 离开明月院后,燕王越想越气。 他对刘侧妃不薄,刘侧妃病重的这两年里,燕王还特意派了宫里的御医为她治病。 如今刘侧妃病好了,竟变得这般刻薄! 燕王身为皇子,天生尊贵,竟被一个侧妃甩脸子,他眸色阴沉吩咐富贵:“降低明月院的份例,按侍妾的标准送。” 富贵忙道:“是,奴才记下了。” 富贵心里暗暗叹气。 这刘侧妃简直是病糊涂了,王爷才是这后宅的主人。后宅女眷的吃穿用度,全都来源于王爷,王爷是王府的天。 刘侧妃居然敢对王爷不敬,哎。 自寻死路啊。 离开刘巧儿的院子,燕王转身往芳菲苑走去。芳菲苑门上的鲤鱼夜灯换成了玉兔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温馨。 看着两个别致的玉兔灯,燕王心情总算好了些,大步迈入芳菲苑。 沈薇还未入睡,她正在踩着梯子上屋檐,把掉落的小燕子放回燕窝里。燕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夜幕下的沈薇。 她穿了件浅绿色的襦裙,素面朝天,乌黑头发散在肩头,侧脸明媚又漂亮。掉落的小燕子被她放进窝里,燕子张嘴叽叽叫个不停,似是在感谢。 “王爷,您回来啦!”沈薇站在梯子上,看到下面的燕王,她似乎颇为意外,赶紧顺着梯子往下爬。 一不小心(实际故意),脚踩空。 沈薇发出尖叫。 燕王眼疾手快,稳稳地将她接住。沈薇吓得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一圈,发现自己没事后,沈薇重重松了口气,她一脸崇拜地望着燕王:“王爷好厉害!多谢王爷救妾身!” 第8章 偷王爷的菜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崇拜,燕王也不例外。 望着沈薇亮晶晶的眼眸、遮掩不住的崇拜眼神,燕王的自尊心得到大大的满足。 “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莫要以身犯险。”燕王勾勾沈薇的鼻梁。 沈薇有点无奈:“王爷,芳菲苑只有两个丫鬟。采莲采苹胆小,妾身胆子大,爬梯子只能我来做啦。” 王府后宅的规矩多,等级森严。 按照地位,分为:王妃,侧妃,庶妃,侍妾,通房丫鬟。 沈薇的身份是侍妾,只能分配一个小院子和两个伺候丫鬟。 燕王想到王妃院子里成群的丫鬟奴婢,再看看沈薇身边两个瘦弱的丫鬟,一时间心生怜爱。 燕王几乎没有犹豫,吩咐富贵:“明日挑个资历丰厚的嬷嬷、两个办事得力的小太监,送到芳菲苑当差。” 富贵愣了下。 这可是庶妃的标配啊! 但富贵不敢劝阻,他一个做奴才的,是绝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 富贵恭恭敬敬道:“回王爷,奴才记下了,明日就安排。” 沈薇粉润唇角不着痕迹微勾。 这就是宠妾的待遇,只要她一日得宠,她就能从燕王身上扒到好处。 她可真是太爱燕王...的赏赐了! 燕王牵着沈薇温暖柔软的手,没有马上进屋,而是迫不及待去看他亲手种的菜。 春雨过后,萝卜和白菜的种子还未发芽,但已经隐隐有破壳的迹象。至于那些茄子、辣椒、番茄等菜苗,经过春雨的洗涤,长得越发茁壮。 燕王已经开始期待菜苗结果的那天。 等他亲自种的菜成熟,他要亲自尝尝,再送一些给太子兄长和父皇母后。 父皇看重农业,肯定会高兴。 沈薇陪着燕王查看蔬菜。燕王种的菜苗更茁壮,沈薇种的菜苗则是发育不良。 沈薇苦恼地皱眉:“妾身和王爷同时种菜,怎么王爷的菜生长得更好?” 面上装疑惑,心里明镜儿一般清明。 燕王的菜更好,那是沈薇让采莲半夜偷偷给燕王的菜施了肥。 不然就燕王那半吊子的种菜水平,这些菜早就被他养死了。 可惜燕王不知道这码子的事,还以为自己种菜技术好,他揽住沈薇纤细的腰,薄唇微勾:“薇薇力气小,菜苗种得太浅,长势自然不好。” 沈薇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划过狡黠,故意不怀好意地打量燕王种的菜。 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她打算等燕王的菜成熟后,偷菜! 燕王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一方面觉得沈薇天真可爱,一方面又暗戳戳戒备。 这小妮子,还想偷本王的菜! 本王要时常来芳菲苑监督,不能让她暗中动手脚。 看完菜,两人牵着手进屋。 大门一关,开始腻歪。 之前寝殿里的桌子被压塌,内务府那边送来一个更结实的花梨木桌子,沈薇羞涩地坐在桌沿,亲昵地搂住燕王的脖子。 灯下美人如画,燕王低头轻吻。 采苹和采莲照例守在门外,两个丫鬟听得面红。 夜晚烧了好几次的水,送进屋子里给两位主子沐浴。 采莲放好洗澡水后,偷偷瞧了眼杏色床幔洒落的床榻,层层叠叠的床幔遮挡,只软绵绵耷拉着一只白皙细嫩的手。 手泛红。 无声无息,暧昧。 采莲只看了一眼,俏脸刷得通红。王爷和主子玩得好花啊... 采莲识趣儿地深深低下头,弓着身子出去守夜。 采莲有种预感,她的沈主子肯定能得宠很久。全王府都在等着看沈主子的笑话,她们要失望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薇依然风光无限。虽然还是侍妾,但芳菲苑的配置和庶妃一模一样。 燕王赏赐不断,王妃也送了些东西,褒奖她侍奉的功劳。 十五天里,燕王有七天都留在沈薇的芳菲苑,又去王妃那里留宿两日,去柳如烟那里一日,剩下的几日在太子的东宫度过。 沈薇也没闲着,除了伺候燕王,剩下时间都在努力提升自我——健身、养身、美容、跟着新来的容嬷嬷学习礼仪。 这天,采莲匆匆跑进来,把王妃的命令通报给沈薇:“主子,王妃有请。” 屋子里,沈薇正在对镜敷面膜。 古代技术有限,没办法制作现代的美白面膜。但身为卷王的沈薇,自然是学识渊博。 她前世出身贫寒,从小山村里走到现代化的大城市,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大学四年里专业稳居第一。她学的是商业,为了提升自己的仪态,她还选修了美容课。 当时美容课上,教授讲到了古法美容,还半开玩笑地和班上同学说:“多学些知识,做面膜、制香皂、提取青霉素、制作白砂糖,万一哪天穿越了,还用得上呢。” 沈薇学得认真,没想到一朝穿越,还真用上了。 古法面膜制作起来也不算太难,用黑丑、皂角、天花粉、零陵香、白芷等药材,研磨成粉,混着水敷在脸上一炷香,再洗干净,皮肤会慢慢变得滑润白净,吹弹可破。 沈薇敷着面膜,懒洋洋问:“王妃找我有什么事?” 采莲道:“王府春日宴来临。王妃派人购置了一批好布料,要分给所有的后宅女眷。” 沈薇有点失望:“等我洗个脸,马上去。” 原来只是分配布料。 她还以为,是自己最近风光太过,引得王妃厌弃,想要借此刁难她呢。 沈薇觉得很无聊,没有丝毫挑战性。这王府后宅的妻妾一个个淡泊名利,咸鱼摆烂,她这个卷王真的没有用武之地。 哎,无敌是多么寂寞。 收拾一番,沈薇踏出芳菲苑,前往王妃的坤玉院请安。 路过王府的花房,沈薇没注意到,花房里有个丫鬟正朝她投来嫉妒的眼神。 “沈薇,你真是好风光啊。”张月手捧花盆,一脸嫉妒地望着路过的沈薇。 沈薇独得王爷恩宠,地位也水涨船高,吃穿用度只比王妃差。反观自己,张月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手指。 天天劳作,她的手长了粗茧,美丽白皙的脸也开始泛黄。 夜晚挤在臭烘烘的丫鬟房里,张月也会茫然——如果当初自己同意当王爷的侍妾,会不会也和沈薇一样风光?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惜,但同事的成功更让人心寒。 张月咬牙,只能不停安慰自己:“王爷的爱是短暂的,沈薇,迟早会失宠。” ... 沈薇前往燕王妃的院子,她来得最晚。 并不是她故意晚到,而是王妃故意最迟通知她。沈薇心里暗暗发笑,这王妃看似人淡如菊,心眼子倒也不少。 放眼望去,沈薇看到了身穿白衣的柳如烟,胖乎乎的张妙玉侧妃,心事重重的刘巧儿侧妃,还有十来个庶妃和侍妾。大家正在聊天,院子里很热闹。 当沈薇出现时,院子里瞬间安静。 众人打量的目光朝着沈薇扫来。沈薇打扮得光彩照人,分外明艳,一张脸艳若桃李,顾盼生姿。 反观其他妻妾,衣裙倒是穿得好看,但脸上没有化妆,神色也显得黯淡。 沈薇屈膝行礼:“给王妃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 王妃端居主座,和颜悦色道:“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分布料。沈氏,近日王爷颇宠你,那你便第一个挑吧。” 沈薇面露惶恐:“万万不敢,妾身份地位,哪敢第一个挑选。” 让她当出头鸟,这是在故意整她。 王妃轻捧茶杯,缓慢地啜饮一口:“王爷最宠你,你自然担得起。” 沈薇若是再拒绝,那就是对王妃不敬。她无奈,只得屈膝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她第一个上前挑选布料。 目光在这些布料上流连。 布料肉眼可见优劣。好的布料流光溢彩,日光下熠熠生辉。次等的布料,则稍显暗淡,花色也丑。 沈薇看了一圈,直接指着最好的那匹布,兴奋地说:“采莲,咱们要这匹布。” 这是最昂贵的浮光锦,仅仅只有一匹,主色是浅银色,面料柔软,日光下泛着美丽的银光。 采莲是识货的,她暗中给沈薇递眼色:不可!这种布,只有王妃王爷才有资格用! 沈薇虽然独得王爷宠爱,但她只是低微的侍妾,哪能穿昂贵的浮光锦! “沈薇妹妹,你还是换一匹其他布料吧。”张妙玉侧妃友善提醒。 张妙玉长得胖墩墩,心眼却不坏。 她不忍看着这个漂亮的妹妹自掘坟墓。 沈薇回过头,看向旁观的众人。柳如烟面露同情,刘巧儿目光不屑,其他庶妃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唯有张妙玉出声提醒。 也是好心。 沈薇收回视线,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我就要这一匹,采莲,收好。” 采莲硬着头皮抱着那匹布,心沉沉坠落。 主子啊,没救了... “你倒是有眼力。”王妃啜饮一口碧螺春,看似夸奖沈薇,实则遮掩住唇角的嘲讽。 这沈薇出身贫寒,目光短浅。 看到好东西就敢要,真是贪婪无度。 美貌又愚蠢的女人,在王府后风光不了几日。 第9章 沈薇失宠 沈薇挑选完毕,其他妾室陆陆续续挑选。最后众人各怀心思,齐齐向王妃道谢,各自离开坤玉院。 晚上,燕王来王妃这里用晚膳。 桌上,王妃似是随口提起“沈薇带走浮光锦”的事,笑着说:“王爷,你也别怪沈氏。她出身贫苦,看到好东西就占为己有,也能理解。” 旁边的刘嬷嬷则是一脸愤懑:“王妃,您看得下去,老奴可看不下去。那沈氏仗着王爷的宠爱,第一个抢布料,这是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燕王脸色瞬间冷下来。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最近自己是否太纵着沈薇? 他虽然喜欢沈薇,这女子总能带给他无限的新鲜感——可没想到,沈薇居然恃宠而骄,贪下最好的布料。 燕王不由得想起,以前他也曾宠爱过一个侍妾,那侍妾渐渐变得无法无天。以至于后来在宴会上,那女子恃宠而骄,引得母后不满,连他也被呵斥一番。 一顿晚膳,吃得满肚子的火。 燕王没有留宿在王妃这里,今晚去主院独眠。他招来富贵:“你去打听下,今日沈薇是否第一个挑布料,拿走了浮光锦。” 富贵办事利索,找人问询一番,这才回去禀报:“王爷,的确是这样。那浮光锦价值颇高,沈主子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燕王垂下眼眸,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厌恶。 贪婪骄纵,引人不喜。 坤玉院里,送走了满肚子怒气的燕王,王妃慢悠悠地回屋开始刺绣。 刘嬷嬷帮王妃挑线,一脸鄙夷地说:“这沈氏,可惜了。” 王妃捏着绣花针,淡淡道:“这沈薇也实在是蠢——刘嬷嬷,可以开始寻些美貌姑娘了,沈薇失宠,总得用新人补上。” 刘嬷嬷恭恭敬敬道:“王妃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燕王生气,接下来一连五日,都没有再去沈薇的芳菲苑。 沈薇似乎失宠了。 栖雪阁里,柳如烟孤独地站在梅花树下,手指拂过干枯的梅花枝。 她眼圈泛红,悲从心来:“从来薄幸多男儿,多负了佳人意。那沈氏与我,也算是同病相怜。” 一行清泪落下。 丫鬟雪梅站在柳如烟身后,看主子又在伤风悲月,雪梅的心已经麻木了。 摊上这样的主子,能怎么办? ... “哈哈哈哈,那沈薇也太贪心了,我都提醒她了,她还抢布料!”花香院,胖乎乎的张侧妃正在吃肘子。 她那日第一次见到沈薇, 觉得这姑娘长得是真不错,好心提醒一句。 可惜没脑子。 张侧妃擦擦嘴角的油渍:“过段日子,咱们去找沈薇玩儿。我给她送点肘子,吃饱了,心就不痛了。” ... 明月院,刘侧妃正在吃粗茶淡饭。自从那日赶走燕王后,她的一日三餐,降低到侍妾的水准。 但刘侧妃吃的很香。 有馒头有青菜,已经比她在冷宫那会儿吃的好多了。 “主子,如今沈氏失宠,咱们要不趁机干掉沈氏?”旁边的丫鬟面露阴狠。 刘侧妃瞪了丫鬟一眼,没好气道:“不需要动手。”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牵扯到后宅恩怨里,她对燕王彻底失望,打算后半辈子低调度日。 将来燕王登基,她也不和那个可怕的女人争宠,刘侧妃只想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那沈薇真蠢,自掘坟墓。 刘侧妃算是看开了,斗来斗去没意思。新人源源不断涌现,没了沈薇,还有其他女子。 没有人能一辈子受宠,还不如在角落看戏,好歹能留条命。 ... 燕王这几日心情不好。 他有点厌弃沈薇,但相处多日,燕王对沈薇也算生了些情分。 本来以为,沈薇“失宠”后,会主动前来找他认错,燕王也能顺水推舟,和沈薇重修旧好。 燕王可以再宠爱她一段日子,直到彻底失去对沈薇的新鲜感。 但沈薇没有主动来认错,整日窝在她的芳菲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书房里,处理完公务的燕王放下卷宗,招来富贵询问:“她还没来认错?” 富贵挠头,小心翼翼:“没有...要不,奴才去提醒一下沈主子?” 燕王没吭声,算是默认。 富贵立刻起身,准备去芳菲苑查探情况。燕王忽然叫住他:“你再看看,本王种的菜长势如何。” 五日没有去芳菲苑,燕王除了想念沈薇的身体、想念沈薇的笑容,还挂念着他的菜! 他亲自种的菜,万一被沈薇拔了,那可如何是好? “是,奴才这就去问!”富贵加快脚步,迅速赶往芳菲苑。 富贵也挂念自己种的菜啊! 一路匆匆跑到芳菲苑,富贵没有宣扬,低调地露面。他伸手,招呼芳菲苑的容嬷嬷。 容嬷嬷,是富贵精心挑选后,送到芳菲苑伺候的老嬷嬷。 “富贵总管,您怎么来了?”容嬷嬷赶紧迎了上来,笑着问候。 富贵和容嬷嬷也算老相识,还是同乡。 富贵恨铁不成钢道:“沈主子年轻,脑子不好使。你是王府的老人儿了,怎么你脑子也生了锈?还不赶紧让沈主子打扮一番,去书房给王爷请罪!” “那浮光锦价值千金,唯有王爷和王妃能用!沈主子胆大包天,你们这些奴才也不知道劝着!” 若是沈薇主动认错,运气好还能得宠几个月。 若是还不去谢罪,沈薇一辈子也算走到头了。 容嬷嬷五十出头,头发花白,满眼的精明。她一脸遗憾地说:“沈主子病了,暂时没办法见王爷。” 富贵愣住:“病了?” 容嬷嬷无奈点头:“是啊。主子得了那匹价值千金的浮光锦,熬了几个通宵夜给王爷做衣服。衣服刚做好,人就病了,现在还躺着呢。” 富贵还有点懵。 “还不去通报王爷。”容嬷嬷递给富贵一个眼神。 富贵豁然开朗,竖起大拇指夸赞:“这沈主子...好生聪慧!” 沈薇抢了浮光锦自用,王爷会觉得她恃宠而骄。 可沈薇抢了浮光锦,是给王爷做衣服!王爷只会自己认为误会了沈薇,愧疚加重。 好一招化被动为主动! 富贵感慨万千,对容嬷嬷说:“你跟了沈主子,将来前途无量啊。” 容嬷嬷笑盈盈道:“还要谢谢富贵总管,给奴婢安排了这么好的差事。” 容嬷嬷目送富贵离去,她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身为王府的老嬷嬷,容嬷嬷自然慧眼识珠。她当日第一次见到沈薇,就知道这女子聪慧过人。 和王府后宅其他女眷完全不同,容嬷嬷在沈薇身上看到旺盛的生命力。 而死气沉沉的王府,最缺这种蓬勃的生命力,引人沉醉着迷。 如果沈薇能一直展现旺盛的生机,肯定能一直得到燕王的宠爱。 没有人不爱热烈开放的花朵。 不多时,燕王踏着夜色匆匆赶来芳菲苑,还带了个太医。 时隔五日,燕王再次踏入芳菲苑。他健步如飞,迅速冲进屋子里。 沈薇躺在床上睡觉,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异常,看起来很憔悴,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 燕王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白皙细嫩的手指上,有几个很明显的针眼。 显然,这些针孔是沈薇给他做衣服的时候,被针扎的。 “薇薇...”燕王凝视着沈薇的面容,心情极为复杂。 采莲扑通跪下,哽咽地说:“王爷,我家主子这几日昼夜不停,一直为王爷做衣裳,说要给王爷一个惊喜...身子都熬坏了。” 第10章 偷喝避子汤 燕王让太医给沈薇把脉。 他站在床边,看到不远处的衣架子上,挂着一套华美的男子衣服。 那是一件浮光锦做的开襟长袍,内搭交领,衣服缝制地精致,还准备配了浅色丝帛腰带。 只看一眼,燕王就知道这件衣服多合身。 一针一线,全都是沈薇的心意。 而他,居然还以为沈薇贪婪骄纵...一时间,燕王心头被愧疚侵袭,他差点辜负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姑娘。 沈薇心里有他,纵使她有点骄纵贪婪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这份沉甸甸的爱,才是最难得的。 燕王无声无息之间,完成了自我攻略。 太医把完脉,禀报燕王:“回王爷,沈主子身体虚弱,内亏有损,有轻微低烧。微臣立刻开一副药方,为沈主子治病。” 燕王催促:“快些去。” 采莲跟着太医去抓药,连夜开火熬药。 众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昏睡的沈薇和燕王。燕王坐在床头,握住沈薇纤细的手。 他喃喃:“你是第一个亲自为本王做衣服的女人。” 身为大庆皇子,他的衣服全都由皇宫的尚服局准备。连他的母后,他的嫡妻,也从未替他做过衣裳。 沈薇是第一个。 她从未问过燕王的腰围尺寸,但居然能做合身的衣服。 感动,喜爱,欣慰,燕王百感交集。 沈薇生病,燕王怕打搅她休息,只是在芳菲苑逗留到深夜,才带着那一身浮光锦衣服离去。走之前,他再三叮嘱丫鬟太监们,好好照顾沈薇。 流水一样的补品,也送进芳菲苑里。 次日清晨,沈薇打着哈欠起床,这一觉睡得真香。 生病? 她当然没生病,全都是她装的。大夫检查出她身体不好,那是她这具身体的旧病。 甚至连给做的燕王衣服,沈薇也只是提供了燕王的三围。经常和燕王睡觉,沈薇自然知道他的身形尺寸。 衣服的裁缝、绣制,全都是容嬷嬷、采薇和采苹合作完成。 沈薇一个鲤鱼打挺下床,照例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跑了几圈,然后又缩回被窝里继续装病。 躺了没多久,下朝的燕王果然赶来探望。 “王爷。”沈薇虚弱地睁开眼,朝燕王伸出手。她面容雪白,黑发散在枕头上,正是娇花一样的年龄,生病的容貌格外招人怜悯。 燕王握住她的手:“薇薇,可好些了。” 沈薇虚弱地露出一个微笑:“那件衣服,王爷试试是否合身,不合身的话,妾身再改改。” 换做其他侍妾, 一定会说自己生病多难受,借机获得燕王的垂怜。 但沈薇不同,她只字不提自己的“病”,而是首先提起送给燕王的衣服。这会让燕王认为,她一心一意关心他,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 “很合身。”燕王握住沈薇的手,俊眸含着别样的情愫,“制衣辛苦,以后这种事,还是交给下人做。” 燕王昨晚回去,已经试过那件衣服。 完美合身! 一针一线全是沈薇的心意,怎叫他不感动? 沈薇瞪圆眼睛,有点生气地说:“妾身亲手做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怎能让别人做?” 顿了顿,沈薇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太霸道,她又委屈地垂下眼眸,闷闷地说:“王爷不要责备妾身...那日妾身看到浮光锦,便觉得适合给王爷做衣裳。妾身只是希望,对王爷好一点。” 她那姿态,像个吃醋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爱人。 抢浮光锦,也只是想要给王爷做衣服,她有什么错? 至于做衣服剩下的一半浮光锦,她自己留着,她有什么错? 燕王心口暖洋洋的,心想,她真的好爱我啊! 但毕竟担心沈薇的身体,燕王故意严肃道:“听话,养好身子就是对本王最大的好。本王让内务府挑选了几匹好料子,已经派人送来,给你裁制新衣。” 这傻丫头,只顾着给他做新衣,忘了自己。 燕王专门给她送些好料子,做些漂亮的衣裙,也好出席下个月的春日宴。 沈薇噘嘴,抬头看了眼燕王,又负气地缩回被窝里藏起来。 似乎在生闷气。 被窝里,沈薇嫌弃地翻白眼——老娘演的好假,呕~ 被窝外,燕王宠溺地微笑——吃醋又傲娇,真可爱。 燕王在芳菲苑陪了一会沈薇,公务繁忙,他起身离去。 身为大庆国的皇子,太子的左膀右臂,燕王虽然宠爱沈薇,却也不会让自己过度沉迷女色。 走之前,燕王还不忘去小菜地里看看。 白菜苗已经长出来了,小萝卜苗也长出来了,鲜嫩的叶子迎风招展,长势喜人。 他又看看沈薇种植的那半边菜地,白菜苗青黄,萝卜苗死了好几颗。 燕王心里涌起无限的成就感,还是本王的种菜技术更厉害啊。 ... 清晨,丫鬟张月从花房里出来,她手里捧着一盆栀子花,故意经过芳菲苑。 谁不知道芳菲苑的沈薇失宠了? 张月幸灾乐祸。 还好她当初足够理智,没有当王爷的侍妾。否则,自己肯定也成了满王府的笑话。 走到芳菲苑门口,张月忽然看到从月亮门走出来的燕王。晨光熹微,衬托得燕王格外丰神俊朗。 张月愣住。 沈薇不是失宠了吗?怎么王爷还来芳菲苑? 张月躲在大榆树后面,听到燕王吩咐富贵:“每日让太医去芳菲苑,给薇薇把脉。她生了病定然不爱吃油腻的食物,让后厨房研究些新菜式。” 富贵笑道:“奴才遵旨。王爷心尖上的人,奴才们自然会好生伺候。” 燕王主仆离去,躲在大树后的张月面露烦躁,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 怎么回事?沈薇她为何又得宠了? ... 燕王离去,沈薇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内务府送了十匹好料子,还送来不少精致可口的点心。 沈薇让采苹把用剩下的浮光锦取来。给燕王做了件衣服,还剩了半匹料子。 沈薇摸摸这柔软的缎面,爱不释手。 采莲建议:“主子,剩下的半匹浮光锦,要不让奴婢也给您做一身衣裳?边角料,可以做些香囊。” 沈薇摇摇头。 浮光锦太贵重,她若是穿上浮光锦衣裙四处招摇,肯定会引来王妃的忌惮。王妃出身名门,还有孩子傍身,沈薇根本斗不过她。 她现在地位还不算太稳,不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想了想,沈薇吩咐采莲:“你把这半匹浮光锦送出王府,找个布坊卖了。谨慎些,莫让人发现。” 这一匹浮光锦,好的那半块给燕王做了衣服,剩下那半色泽稍微差些。 尽管质量稍次,依然价值不菲,哪怕是一小块,也能卖出极高的价格。 “好嘞,奴婢这就去办。”采莲心领神会,将半匹布收好,低调地离开王府。 沈薇喝一口茶,目光望向院子里,打量芳菲苑的侍从们。 两个小太监正在修剪杂草,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德顺,他们出身不高,办事还算勤恳。 容嬷嬷资历深厚,擅长算账,沈薇把自己的小金库交给她管理。 两个丫鬟最忠心。采莲聪明,办事牢靠;采苹八卦,善于探查消息。 沈薇发挥这些员工的特长,努力把芳菲苑做大做强。 采莲出去卖浮光锦,采苹则是拿着一小包的药材,走进屋里告诉沈薇:“主子,新买的药材到了。” 沈薇道:“放到橱柜里藏起来。” 采苹一边把小药包放进隐秘的橱柜,一边忍不住压低声音:“主子您正得王爷宠爱,为何要服用避子汤呀?” 自从和燕王圆房后,沈薇第二天都会喝避子汤,从未断过。采苹刚拿回来的小药包,里面正是避子汤的药材。 采苹想不通,有了孩子,主子在王府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 沈薇摇摇头:“你不懂,生孩子也要时机合适。” 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不适合生育。体质不强,生孩子会难产,还会留下难看的妊娠纹。 男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嘴里说着爱你,看到你丑陋干瘪的身体,又会嫌弃地倒胃口,转身去找其他女人欢好。 沈薇现在只想调理好身体。 采苹把避子汤的新药材放进橱柜,又偷偷把以前熬的避子汤药渣取出,倒在芳菲苑外的荒草堆里。 那片荒草堆常有狸猫出没,几乎无人探访。采苹倒完药渣就走,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身后已经偷偷跟了道人影。 张月悄悄钻进荒草丛,翻开泥土,看到里面残留的药渣。 张月皱眉,这药渣味道好古怪:“倒药渣搞得神神秘秘...难道这药有问题?” 她收集药渣,悄悄离去,打算有空找大夫问问。如果真让她找到沈薇的错漏,张月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 扪心自问,张月和沈薇其实没有矛盾。 但张月心眼很小,她看到沈薇风光无限,就觉得十分不好受。 说好一起当丫鬟,你却悄悄得了宠,张月很不甘心。 第11章 抓住燕王的胃——吃火锅 ... 另一边,采莲按照沈薇的指示,带着半匹浮光锦,低调地前往燕京最有名的“望丰布行”。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这半匹浮光锦卖到一千两银子。 采莲收好银票,带上白色帷帽,按照沈薇的叮嘱,低调地绕着街头走了几圈,这才悄悄回到王府。 没多久,大腹便便的华服中年男人走进望丰布行。 此人是恒王府的管事,他语气倨傲:“掌柜的,把最好的布料拿出来!” 掌柜不敢耽搁,恭恭敬敬把管事请进贵宾厢,让人把当下最好的布料取出来。 恒王府管事一眼相中那半匹浮光锦。 下个月,燕王府邸筹备春日宴,恒王也在受邀名单里。恒王和燕王一向不和,恒王早早叮嘱过管事,一定要买最好的料子制成衣裳,在气势上碾压燕王。 浮光锦布料顺滑,隐隐泛着银光,一看便适合制成恒王的衣裳,配得上恒王的皇族气质。 管事掏出银子:“我要这匹——不过,怎么是半匹?” 布行掌柜毕竟精明,他笑嘻嘻解释:“今年制作浮光锦的产地受灾,能有半匹浮光锦已经不错了。” 管事没有多想。 付钱拿布,走人。 ... 采莲怀揣着一千两银票,低调地从后门进入王府。走着走着,采莲忽然看到花房的丫鬟张月。 张月手里捏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然后偷偷地离开王府。 采莲暗中皱眉,这张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采莲一向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她隐隐觉得不安。自从沈薇搬到芳菲苑后,采莲好几次在院子外碰到张月。 张月鬼鬼祟祟,仿佛在窥伺芳菲苑。 于是乎,采莲偷偷地跟上张月,看到张月跑到燕京的一个药铺,待了好久才出来。 采莲回到芳菲苑后,把一千两银票交给沈薇。 沈薇爱不释手地摸着银票:“院子里的萝卜苗和白菜苗已经可以采了,采苹,你等会去厨房要些鲜肉、辣椒和铜锅,今晚我要在院子里煮火锅。” 种菜已经一个月了,是时候进行初步收获了。 采苹满头问号:“火锅?何为火锅?” 沈薇笑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采苹虽然疑惑,但还是踏踏实实地按照沈薇给的物品清单,去后厨要食材。 如今沈薇正得宠,她要什么食材,后厨就会给。 这就是宠妾的待遇。 采苹离去后,沈薇取出制作面膜的材料,又开始慢悠悠地制作面膜。采莲在旁边打下手,沈薇看采莲神情古怪,便问:“是出门卖布遇到麻烦了吗?” 采莲摇摇头,秉持着万事谨慎的心理,如实告诉沈薇:“主子,今天我在后院门口看到张月。她怀里藏着东西,偷偷摸摸前去燕京的药铺,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薇思索片刻,她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摸出几两银子:“采莲,火锅还需要一些香料,你再去燕京铺子跑一趟。买香料的同时,查查张月去药铺的原因。” 居安思危,沈薇早就察觉到张月的古怪。 张月是沈薇的“前同事”,屡屡劝沈薇不要当侍妾,一直在等着看沈薇的笑话。 张月这种复杂的心理,沈薇能理解,俗称——又怕姐妹苦,又怕姐妹开路虎。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同事的成功更让人揪心。 沈薇得提前防备。 “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采莲攥着银子,迅速离开王府查探。 临近黄昏,采莲匆匆回到芳菲苑。 此时,沈薇正在指挥众人忙碌:吉祥和德顺两个小太监,负责捆绑煮火锅的架子。采苹和容嬷嬷则是切肉、备菜、准备火锅底料。 看见采莲回来,沈薇把她叫到屋内。 采莲低声禀报:“主子,我问过药铺的伙计。他说,张月带来了一包药渣给伙计辨认。那包药渣,是避子汤的药材。” 只有采莲和采苹两个心腹,才知道沈薇在偷偷服用避子汤。 每次服用完避子汤,药渣都会埋在偏僻的角落。 没想到,张月居然把药渣挖出来了。 妾室偷偷服用避子汤,若是被燕王知晓,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主子,咱们必须早做防备。”采莲忧心忡忡。采莲和采苹来芳菲苑当差,最开始心里都不乐意。 但沈薇慷慨大方,不苛待奴才,算得上是整个王府最宽容的主子。 采莲已经彻彻底底地站在沈薇这边,事事都为沈薇考虑。 沈薇摸摸下巴,思索片刻:“今晚请王爷来吃火锅。” 采莲:“那避子汤的事?” 沈薇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不知为何,看到沈薇踌躇满志的样子,采莲忽然觉得很安心。好像这世上,没有沈薇办不到的事。 采莲不再担忧,返回院子里帮采苹和容嬷嬷筹备火锅材料。 ... 月上柳梢,忙完公务的燕王,带着太监富贵和两个贴身护卫,迈进了沈薇的芳菲苑。 燕王还没有用晚膳。 他劳累一整天,只想来沈薇这里休息。只有在沈薇这里,他才觉得自在舒畅,无忧无虑。 刚迈进院子,燕王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月光皎洁,芳菲苑房梁挂着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把整个芳菲苑照得亮堂堂。 沈薇和丫鬟太监们,正围着一个铜锅忙碌。铜锅汤水沸腾,香味扑鼻,里面有肉片和青菜叶子。 那香味,是燕王从未闻过的香! 简直让人流口水。 “王爷,您回来啦!”沈薇瞧见燕王,眼睛立刻亮起来,放下碗筷迎接。 采莲采苹等人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分站到两侧。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好奇道:“这是在吃什么?” 沈薇笑道:“火锅呀!” 说着,沈薇把燕王牵到桌子边。采莲采苹迅速把桌子收拾一番,换上崭新的碗筷和汤底。 燕王忙了一天公务,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他好奇地望着眼前翻涌的铜锅,铜锅内部用贴片分为两部分——一半里面放着勾起番茄和萝卜,汤水清亮;另一半里红艳艳的辣椒翻涌,辣味十足。 燕王不喜食辣,看到那半锅翻涌的辣椒,直皱眉。 沈薇亲自动手,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瘦肉片,往清汤锅里涮了几秒钟。 红色瘦肉片很快变白,熟了。 沈薇再把熟了的瘦肉,放进调料盘里。她知道燕王不吃辣,所以特意做了鸳鸯火锅。 给燕王的火锅蘸料,是芝麻、麻酱、香料、葱和香油等搅拌而成。煮熟的肉片往蘸料里翻滚,沾满了香香的蘸料。 “王爷尝尝。”沈薇把煮熟的肉送到燕王嘴边。 燕王试探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起来:好吃! “春日夜晚凉,就适合吃火锅。”沈薇笑道,“王爷多吃点。” 燕王连吃了五六片猪肉,越吃越爱。 旁边伺候的太监丫鬟们,只得眼巴巴地望着,一个个默默地吞口水。 好香... 好想吃。 燕王吃清汤锅,沈薇就吃红汤锅。 她喜欢吃辣,越辣。五花肉片、羊肉片、毛肚、丸子放进红汤锅里,煮熟再捞出来,放到她特制的小米辣蘸料碗里,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燕王看她吃得很香,目光落到那红艳艳的麻辣锅里,问:“这辣椒汤里的肉,很好吃?” 沈薇点点头:“那是自然,妾身爱吃辣。” 燕王试探地夹了一块辣锅里的肉,尝了一口,那辣味简直刺激地他舌头剧痛。 太辣了! 在旁边干站着的富贵见状,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止燕王进食。却见沈薇早有所准备,把自制的酸梅汤递过去。 酸冰的酸梅汤入口,迅速把那股辣味散下去。燕王频频皱眉,再也不碰那半锅辣汤。 “辛辣对肠胃不好,少吃。”燕王叮嘱沈薇。 沈薇不以为意:“妾身喜欢吃辣,偏要吃。” 燕王无奈地笑了笑,他喜欢沈薇这种性格,天真活泼,又不失本心。 如果是其他的侍妾,听到燕王叮嘱她“少吃辣”,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碰辣椒。 但沈薇不同,她喜欢吃辣,她就一定会坚持。这是属于她的个性,和王府后宅其他温顺的妾室们都不一样。 “可以适当吃辣,但不可多吃,太医说你身子弱,脾胃虚。”燕王笑着摇头,由着沈薇。 旁边的富贵看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沈主子啊,居然会让王爷妥协!啧啧,这王府后宅怕是要变天了。 沈薇揉揉肚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肉吃得太多,有点腻。于是她站起来,跑到菜地边,把长出来的白菜苗和小萝卜苗摘了一些,让采苹用清水洗干净。 “王爷尝尝,这是妾身亲自种的菜。”沈薇把洗干净的菜叶放进清汤锅里。 青菜熟得快。 燕王刚才吃了不少肉,现在吃两筷子的白菜叶,清清爽爽的菜叶子,一下子把吃肉的腻味散去。 不过,燕王看着几片小小的菜叶子,笑着摇头:“薇薇你种的菜长势不好——来人,把本王种的青菜摘些过来。” 第12章 偷喝避子汤被发现 采苹和采莲赶紧去摘菜叶子。 燕王种的蔬菜,茄子、番茄等还没有结果。但生长周期快的白菜、小萝卜都绿油油的,茁壮成长。 燕王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菜,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 比他以前吃过的青菜好吃得多!他还有一种丰收喜悦萦绕心头。 特别有成就感! 富贵在旁边伺候着,看到新鲜嫩绿的菜叶子,余光又落到另一片小菜地。他种的菜也可以摘了,有空带回家尝尝。 燕王正吃着火锅,芳菲苑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沈妹妹,你在院子里吃什么呀?” 沈薇闻声抬头,看到芳菲苑门口的一主一仆。 张妙玉胖乎乎的身躯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窘迫的丫鬟。 张妙玉居住的花香居,距离芳菲苑不算太远。晚上张妙玉在屋子里吃糖果,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身为吃货,张妙玉哪里会错过美食! 她不顾丫鬟的阻拦,像只小狗儿似东闻闻、西嗅嗅,总算找到香味的来源地——芳菲苑! “王爷也在妹妹这里呀!给王爷请安!”张妙玉一咕噜冲进来,随便给燕王请了个安,目光眼巴巴地望着沸腾的鸳鸯锅。 好香啊! 吃遍大江南北的张妙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吃法。 “妹妹,姐姐没有吃晚膳,能在你这里凑合吃一顿吗?”张妙玉眼巴巴望着沈薇。 沈薇笑道:“当然可以,采苹采莲,准备一副新的碗筷。” 碗筷送上来,张妙玉一屁股坐在沈薇旁边。她无师自通地领悟了火锅的吃法,把一盘子新鲜的肉片放进辣锅里。 咕噜咕噜—— 火锅沸腾,肉片熟了。 张妙玉迫不及待夹起一筷子,顾不得滚烫,直接放进嘴里吃起来。 “好吃好吃!妹妹你这个汤料太好吃了!”张妙玉眼睛发光,白白胖胖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神色。 沈薇噗嗤一笑:“好吃就多吃点,不过肉要烫熟了才能吃,否则会引发腹泻。” 张妙玉挥舞筷子:“先吃饱再谈其他。再来一盘肉,要肥肉,五花肉,不要瘦肉!” 燕王脸色垮下来。 他还没吃饱呢,好好的肉全都进了张妙玉的嘴里。看着张妙玉狼吞虎咽的模样,燕王不着痕迹皱眉。 但身为一家之主,和妾室争夺食物,实在有损他王爷的威严。 “少吃,少言。”燕王看张妙玉吃了五大盘的肉,忍不住提醒。 张妙玉愣住,委屈巴巴地看着燕王:“王爷,您嫌弃臣妾胖?” 燕王:“...” 你照照镜子,难道你不胖吗!每次燕王让张妙玉减肥,她总是一副哭唧唧的模样,燕王很头疼。 过度肥胖对身体不好,他也是为了张妙玉着想。但这女人脑子一根筋,死活不肯听。 沈薇察言观色,让采苹重新切了一盘肉片,沈薇亲自动手,帮燕王涮肉。 燕王脸色这才好了些。 还是他的薇薇最贴心,最爱他。 食材很快吃光,菜地里的白菜苗和萝卜苗都被采光了。 张妙玉揉揉肚子,吃饱喝足,甚至撑得走不动路。 她扶着丫鬟的手,艰难地站起来:“王爷,沈妹妹,感谢两位的款待,妾身这就回去了——对了,沈妹妹,下回你煮火锅记得叫我。” 沈薇眉眼弯弯:“好——采苹,去橱柜里取些山楂丸,送给张姐姐消食。” 张妙玉捏着山楂丸,心满意足地离开芳菲苑。 一顿火锅吃完,容嬷嬷带着丫鬟太监们收拾残局。沈薇和燕王都吃撑了,两人牵着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夜幕下的院子,桃花树开得繁茂,粉色花瓣落了一地。微风吹来,格外舒畅。 燕王吃饱了,只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散去。牵着沈薇温暖的小手散步,竟有种平平淡淡的幸福感。 走到那片菜地,白菜和萝卜已经吃了不少。燕王决定,明天再撒一些种子,每个月都要吃上他自己种的菜叶。 散完步,沈薇和燕王回到卧室里。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那啥——灯光柔美,美人如画,沈薇朝着燕王嫣然一笑,柔情似水魅意十足。 燕王心潮起伏,握住沈薇纤细柔白的手腕,就往床上倾覆。 此情此景,正是: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鸳鸯被里成双夜,春风已度玉门关... 闹腾到半夜,两人才双双歇下。 燕王怜惜地吻了吻沈薇的额头,只有沈薇才能带给他最大的畅快和满足。 两人共枕入梦乡,燕王正睡得半梦半醒,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 沈薇半夜悄悄起床了。 燕王正要睁开眼,却听到沈薇小声说:“嘘,不要惊扰王爷。” 燕王心思一动,好奇沈薇半夜起床做什么。他故意装睡,竖起耳朵听。 丫鬟采莲小心翼翼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药味有点苦,沈薇皱着眉一饮而尽。 采莲小声道:“主子...您深得王爷宠爱,应该借机怀孕,怎能每次都喝避子汤?” 装睡的燕王内心翻江倒海。 什么? 沈薇居然偷偷喝避子汤! 刹那间,燕王内心极度失望和愤怒。扪心自问,他待沈薇极不错,宠她怜她。 可沈薇居然不愿怀他的孩子!难道,沈薇对他的爱都是虚假的? 一时间,燕王对沈薇失望至极。 他正欲睁眼,却听到沈薇温柔又无奈的声音:“采莲,我深爱王爷,自然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可我出身贫寒,身子孱弱...此时若是怀孕,将来生孩子必定一尸两命。” 顿了顿,沈薇余光瞄了眼床后装醉的燕王。 沈薇语气很怅然,像个无助的小姑娘,继续她的表演:“我想养好了身子,再为王爷生儿育女。我想活得更久一点,我想陪王爷度过一生。” 沈薇不装了,她选择直白地告诉燕王真相。 她服用避子汤,那是身体不好! 她要养好身体,身体好,才能陪王爷日久天长。 瞧瞧,她真是个多情的女子呢——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感动就给老娘升职加薪! 采莲余光瞄了眼窗幔,一脸心疼地表演:“主子,您不像王府其他的主子,您没有靠山。服用避子汤的事,万万不能让王爷知晓,否则他一定会误会您。” 装睡的燕王:... 有点愧疚。 原来沈薇服用避子汤,是为了他啊。 除了愧疚,燕王更多的还是感动。他知道,女子生育是鬼门关。 养尊处优的刘侧妃,生了孩子身子受损,足足养了两年才痊愈。 沈薇农女出身,身体虚弱,生孩子只会更困难。 她无背景无靠山,明明现在可以靠怀孕站稳脚跟,但为了能和他长久相处,竟冒着风险选择服用避子汤。 床幔外,采莲小声地说:“主子您放心,奴婢办事周全,避子汤的药渣都扔在荒地里,肯定不会被发现。” 沈薇欣慰点头:“你先退吧。” 采莲带着药碗,轻手轻脚离开。 沈薇回到床上。 燕王还在装睡。 屋外的烛火熄灭,只有若隐若现的月光洒落,透过床幔。燕王闭眼装睡,他隐约感觉到,沈薇似乎在打量他。 接着,燕王额头一湿,传来温热好闻的气息。 沈薇偷偷亲了他。 燕王:!!! 沈薇轻手轻脚钻进被窝里,躺在燕王的怀里,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想和王爷过一辈子,老天保佑,王爷一生平平安安。” 燕王是她的金山银山,是她在这古代立足的靠山。说什么,沈薇都不能放弃这座金山。 燕王平安,她才能平安。 辛辛苦苦演完戏,困意上头,沈薇窝在燕王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装睡的燕王缓缓睁开眼睛。他一双凤眸久久落在沈薇脸上,心潮澎湃。 良久,燕王紧紧把沈薇抱在怀里。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王府后宅一潭死水,习惯了王妃和侍妾们的寡淡和趋炎附势。 冷不防,突然冒出一个沈薇。她美丽又单纯,她聪明又热烈,像一团蓬勃的火焰,照亮了他李元景的世界。 燕王有种想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第13章 王妃告状 燕王不知道的是,沈薇偷偷服用避子汤的事,已经传到王妃的耳朵里。 夜色笼罩坤玉院,丫鬟张月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向王妃告状。 王妃端居主座,手捏细细的银针刺绣,绣花针在绣布上勾勒出菊花的轮廓。 王妃淡淡道:“你下去,避子汤的事不得宣扬。” 张月立刻回道:“奴婢告退。” 张月低着头离开院子,藏住嘴角得逞的笑容。张月很清楚,王妃愿意抬丫鬟当侍妾,目的是为王府开枝散叶,维护王妃贤德的名声。 可现在, 沈薇居然私底下偷偷服用避子汤,这不是在公然打燕王妃的脸吗? 燕王妃岂能容沈薇? 张月唇角勾起,接下来,她只需要在角落里看好戏。亲眼看着沈薇从高处跌落,变成和她一样卑微的低等丫鬟。 刘嬷嬷端上热茶,轻放在案桌上。 刘嬷嬷低声问:“王妃,那沈薇实在不识抬举,要不将她服用避子汤的事告诉王爷?” 王妃捏着绣花针,尖锐的针尖刺破绣布,她一双眸子噙着深思。 最近几年来,王妃已经很少亲自出手针对侍妾侧妃们——因为不值得出手。 斗来斗去,她的地位依然无人撼动。倒是那些曾经觊觎她王妃位置的女子们,一个个凋零。 主动服避子汤,沈薇算是第一个。 王妃猜不透沈薇的想法,也懒得猜。 王妃告诉刘嬷嬷:“沈薇既然不识抬举,多的是女子取代她。让你找的美貌姑娘,找到了吗?” 刘嬷嬷笑道:“老奴办事,王妃请放心。老奴这次找的姑娘,出身贫寒,胆小谨慎,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王妃点头:“春日宴后,将那姑娘送进来。” 本以为,沈薇会抓紧时机怀孕,生下孩子保住她的荣华富贵。没料到她居然偷喝避子汤。 既如此,也没有必要把心思放在沈薇身上。 没有子嗣傍身,沈薇注定无法在后宅存活太久。 王妃似乎想到什么,她问刘嬷嬷:“承恪和承贞的课文背完了?” 刘嬷嬷摇头:“夜已深,两位小主子已经睡了。课业明日再背也不耽搁。” 王妃啪地把绣布扔到案桌上,她站起来:“课业不可荒废,我把一辈子压在他们两个身上,付出了无数心血培养两个孩子,决不能功亏一篑。” 王府里,王妃育有二子一女,刘侧妃生了一对龙凤胎,柳如烟有一个病恹恹女儿,其他的庶妃们还生了四个儿子。 燕王对孩子们还算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嫡庶而区别对待。如果王妃生的嫡长子不成气候,燕王也会把培养其他儿子。 王妃决不能让此事发生!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 王妃命人掌灯夜行,将两个酣睡的儿子叫起来背书。 背不完,不许睡。 书房灯长明,两个小世子困得哈欠连天,撒泼打诨要睡觉。王妃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干脆让人取出小板子,打手心。 两个孩子哭哭啼啼,手心通红一片,哽咽着开始背书。然而磕磕绊绊背到深夜,连两行字都没有背完,气得王妃差点心梗。 ... 两个孩子熬夜背书,又挨了王妃的打,春日夜里寒冷,天亮便发了烧。 燕王早朝回来后,得知两个儿子生病,立刻前往孩子的院子里探望。院子里药味弥漫,王妃早已经请来太医,给两个孩子诊治。 燕王走进两个孩子的卧室里。 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脸蛋有高烧浮出的红,嘴皮干裂,额头敷着毛巾。 燕王看得直皱眉。 他忙于公务,把两个嫡子交给王妃照料,怎么这两个儿子被养的满身病?一年四季,大病小病不断。 “承恪和承贞怎么又感染了风寒?”燕王目光如刀,狐疑盯着王妃。 王妃用手帕擦拭眼角,又心疼又无奈:“夜晚天寒,承恪和承贞背书到深夜,过于刻苦,这才病了。” 院子里都是王妃的人,也无人敢戳破王妃小小的谎言。 燕王虽心有疑虑,但想着王妃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肯定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便没有再过问。 燕王深深看了眼王妃:“识文辨字,讲究循序渐进。孩子还小,切忌揠苗助长。” 王妃微笑,神情滴水不漏:“王爷说的是。” 但内心深处,王妃并不赞同燕王教育孩子的方式。 出生在皇家,万人瞩目。如果孩子将来长大成人,成为不通文墨的废柴,岂不是会让她这个王妃成为满京的笑话? 她的儿子,将来要继承整个王府,决不能输给燕京其他名门子弟。 现在孩子苦,未来才会有好日子。 王妃攥紧帕子,转移话题:“王爷,妾身近日听闻了一件事,想来还是让王爷知晓才好。” 燕王看她神色局促,遂颔首,和王妃离开两个孩子的卧室,前往孩子的书房里私谈。 承恪和承贞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今典籍。案桌上有没写完的书,墨迹已经干涸。 燕王随手拿起两张宣纸,看两个孩子的课业。承恪和承贞的字迹还算工整,但毕竟年幼,只知抄书背书,不知其中深意。 王妃在旁边奉上茶水,开口道:“王爷,您最近宠爱芳菲苑的沈氏。妾身也盼着沈氏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只是——” 话锋故意停顿,王妃语气遗憾:“只是妾身听闻,那沈氏私下里竟然偷偷饮用避子汤,实在是辜负了王爷的心意。” 一个小小的妾室,居然偷服避子汤,这是在打燕王的脸。 王妃知道,燕王必定会勃然大怒,彻底冷落沈薇。 但燕王似乎并不在意,他目光依然落在两个儿子的课业上,仔细翻看一番,这才慢慢把宣纸放下。 燕王视线回落,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王妃:“你从哪里得知避子汤的事?” 燕王知道沈薇在服用避子汤,自然怜惜沈薇,站在她那边。 沈薇服用避子汤,做事很谨慎,用完的药渣还倒在荒草堆里。 可即使如此谨慎,居然还传到了王妃的耳朵里。 燕王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这位王妃在针对沈薇。毕竟上次的“浮光锦”事件,也是王妃主动挑起纷争。 “这...”王妃见燕王面色不对劲,心脏骤然跳动。奇怪,王爷似乎并不生沈薇的气。 为什么呢? 难道,燕王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沈薇? 想到这,王妃只觉得荒唐。 王爷心怀社稷,对后宅女眷的感情只流于表面,王爷不可能爱上一个卑贱的农女。 可万一王爷对沈薇生了别样的感情,王妃下意识攥紧手帕,那自己的王妃地位可就不稳固了。 她必须除掉沈薇,不能让她挡了自己的路。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风平浪静,王妃温和道:“是府里一个丫鬟前来告密。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妾身才选择告知王爷。” 燕王淡淡道:“不用理会。” 王妃惊愕:“可沈氏...” 燕王道:“那避子汤,是本王秘密送给她饮用。” 他主动把避子汤的责任包揽下来。 燕王越发怜惜沈薇,出身贫寒,谨小慎微,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王府后宅生存。偷偷饮用避子汤,居然还被王妃发现...燕王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身为男人的责任感。 他要保护弱小的沈薇,他是沈薇唯一的依靠。 “本王还有公务,你照顾好孩子。”燕王没再做更多的解释,拂袖离去。 书房里,王妃如雕塑般僵在原地。 她脑海里久久回荡着燕王的话——避子汤,是燕王给沈薇服用的? 思索良久,王妃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可怜的沈薇啊...” 一个男人若是在乎女人,是不会给她避子汤的。 沈薇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她出身卑贱,连给王爷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可怜又可悲。 想来,那沈薇还不知道自己每日服用的是避子汤,还傻乎乎的以为是补身体的药吧。 王妃摇头,缓缓喝了一口茶:“还以为王爷爱上了沈薇,果然是想多了。” 在王爷心里,那沈薇不过是暖床的工具。 王妃唤来刘嬷嬷,低声告诉她:“你去找那张月,罚她二十棍。让她管住自己的嘴。” 刘嬷嬷恭敬道:“老奴马上去办。” 王妃喝完茶,又在书房里找到两本《资治通鉴》。承恪和承贞虽在病中,但也不能耽搁学业。 让书童在病床边读书,承恪和承贞能听进去两句,也有好处。 第14章 春日宴 ... 王府后院的洗衣房,张月正在主子们的洗衣服。洗着洗着,她怜惜地抚摸自己的双手。 她是商户女,从小衣食无忧。如果不是家族没落,她绝不会沦为王府最低贱的丫鬟。 本来她可以安心当个丫鬟,可沈薇的风光,如尖刺一般扎进她心里。 张月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以前我的手,也如青葱...可现在,满是粗茧。” 正走神中,院子木门砰地一声撞开。王妃身边的刘嬷嬷,带着两个魁梧的护院走进来。 刘嬷嬷锋利的视线一扫,看到洗衣服的张月,刘嬷嬷厉声道:“抓住她,打二十棍。” 张月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护院扭送到刑凳上。 砰砰砰—— 碗口粗的棍子落到张月身上。 张月痛得发出尖叫:“刘嬷嬷,为何要打我?” 刘嬷嬷冷冷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活该被打死。” 张月无法声辩,一棍子结结实实打下来,她痛得冷汗涔涔,发出一声哀呼,猝然晕倒过去。 等张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张月血淋淋地趴在柴房里,后背衣服和打烂的皮肉粘连,她浑身上下骨头仿佛都快断了,痛得她面容扭曲。 她心里不禁生起几分悲凉。 当下人,自己的生死掌握在主子们手里,人命如草芥。 柴房门嘎吱打开,穿灰衣的刘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月光把刘嬷嬷的脸照得惨白,宛如勾魂的白无常。 张月吓得身躯发抖。 刘嬷嬷嗤笑:“运气好,没有被打死,那就喝了这碗汤药上路。沈氏服用避子汤的事,就随着你的死亡烂在地狱里。” 刘嬷嬷要给张月灌毒药。 张月求生欲爆棚,她疯狂摇头,脑子里不停思索活命的方法。 似乎想到什么,张月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抽泣道:“刘嬷嬷,不要杀我,我愿意侍奉王爷!我愿意当王妃的一条忠犬!我会比沈薇还要听话!” 刘嬷嬷若有所思。 她放下毒药,探出枯瘦的手指头,捏住张月白皙的下巴。 面容清丽,是个美人儿。 刘嬷嬷最近正在搜集年轻貌美的女子,填补王府后宅。这张月有把柄在王妃手上,若能为王妃所用,将来也是条好狗。 “算你运气好,生了张漂亮的脸蛋。”刘嬷嬷笑了,随手毒药碗打翻,“我会给你一个偏院子暂住,你好好养伤,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张月痛哭流涕:“谢谢刘嬷嬷!” 刘嬷嬷办事效率很快,让护院把张月抬到一个简陋的院子里,派了大夫照料。 张月死里逃生,捡回来一条小命。 敷了药后,张月痛苦地趴在小院的床上,望着窗外如霜的月光,张月脸色越来越阴沉,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沈薇,你给我等着。” “你能爬上去,我也能爬上去。” “不就是争宠?能有多难。” ... 夜色笼罩芳菲苑,沈薇正在跳帕梅拉健身操。 王府的春日宴临近,沈薇虽然是地位最低的侍妾,但燕王破例让她参加春日宴。 沈薇打听过,往年燕王府的春日宴,办得其实还不错。但有个恒王处处挑刺,话里话外嘲讽燕王的女人穿得像奔丧,导致燕王府春日宴的风评不太好。 身为下属,沈薇最会琢磨领导的心思。燕王兴许是想让沈薇露面,挫一挫恒王的锐气。 内卷之王沈薇,绝不辜负领导的要求。她努力锻炼,保持身材,提升气质,争取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 “主子,张月的事打听到了。”八卦小能手采苹,偷偷摸摸地溜进主屋,把张月的事详细地告诉沈薇。 沈薇听完后,边跳操边说:“打了二十棍,忽然又把张月送到偏远养伤...看来是准备培养张月当侍妾了。” 采苹压低声音:“主子,那咱们得早做提防。” 沈薇笑了笑,接过采苹递来的手帕擦汗:“宠妾,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张月太过天真,以为光靠美色就能吸引燕王。 但宠妾这职业,门道多着呢。 沈薇擦完汗,坐在椅子上喝薄荷茶:“天儿渐渐热了,明天让吉祥和德顺在后院池塘栽下荷叶。墙边的蔷薇撤下,改种防蚊驱虫的艾草。” “等桃花凋零大半,全部移除,只留一颗长势最好的桃花树,夏天可以摘桃子。夏天把桃树换成紫薇树和三角梅。还有,月亮门外的兔子灯换成花灯。外墙的涂鸦抹去,画上莲花荷叶图。” 采苹全部记在纸上。 除了庭院的花草树木,卧室里的床单床幔、窗帘也要经常换花样,案桌上的鲜花品种也要经常换。 沈薇要根据季节变化,重新装修芳菲苑,带给燕王老板新鲜感。 采苹离开屋,采莲又捏着一封信进来:“主子,您母亲来信了。” 沈薇喝茶的动作一顿,母亲? 她脑海里浮现出原主的记忆——原主出生在贫苦的农户之家,父亲早亡,母亲没有改嫁,艰难地将四个儿女拉扯长大。 大儿子十八岁时去边关参军,在和越国的战争中失去踪迹,大概率战死了。 二女儿沈蔷五年前嫁给一个西南蜀地的商户,被婆婆欺压,日子过得苦,嫁人后再也没机会回来探望母亲。 沈薇排行老三,为了给母亲治病,卖身进王府当丫鬟。 还有个小儿子沈修明,今年才十七岁,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但是沈修明不成气候,爱喝花酒爱赌博,还偷了沈母治病的救命钱,给青楼的花魁买首饰。 脑海里回顾原主的出身,沈薇默默叹口气,原主也是个可怜人。沈薇打开沈母送来的书信,阅读。 信里提到,沈母和小儿子下个月来燕京,想要来王府探望沈薇。 沈薇若有所思:“下个月来探亲...” 印象里,沈母对四个孩子还算一视同仁,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行为。但人心隔肚皮,沈薇还是决定先探查一番。 如果沈母真的关心沈薇,沈薇可以设法救济这家人。 如果沈母妄图吸沈薇的血,为小儿子铺路,也别怪沈薇大义灭亲。 暂时没有理会家人,沈薇目前的工作重心在接下来的春日宴上。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五月暮春时节。 燕王府的春日宴拉开帷幕,王妃精心筹备,让花房把开得繁茂的鲜花,层层叠叠摆满宴会现场。 宴会还未开始,燕王妃忙前忙后,让丫鬟奴仆们将宴会物品摆放好。 “二嫂,安好?”一道调侃带戏谑的嗓音从王妃身后传来。 王妃脸色一垮。 听到这声音,王妃就头疼。 但王妃还是努力调节表情,装作欢喜的样子转过身,朝那手执玉扇的青年王爷说:“原来是恒王驾到,宴会还未开始,您先入座稍候。” 每年燕王府春日宴,恒王都是第一个来的。他主要来挑刺,来给燕王找不痛快。 恒王摇晃手里的玉扇子,俊眸噙着笑意:“前段日子得了一匹浮光锦,专门做了一身新衣裳,特意穿来赴宴。” 恒王生得俊秀,一双凤眸微微上翘,眉眼顾盼风流。他身穿浅银色圆领广袖长袍,腰系红玉金纹带,一身遮掩不住的贵气。 长得甚好,脾气甚怪。 王妃扯出笑容:“还请恒王先就坐。” 恒王捏着白玉扇,笑道:“不急不急,听闻燕王兄后宅佳丽三千,不知今日能否窥见美色——” 话音刚落,王府的三位侧妃徐徐来到春日宴的场地。 恒王眼睛半眯,目光落到柳如烟身上,笑盈盈打招呼:“柳侧妃嫂嫂,你还是喜欢穿孝服啊,本王还以为王府天天办丧事呢。” 第15章 打脸恒王 柳如烟今日的衣服主色调,依然是一身白。 白衣如雪,衣襟上绣了美丽的绿梅花,头上只别了两只翡翠玉簪,整个人如霜雪般清丽脱俗。 柳如烟淡淡看了眼恒王,屈膝行礼,径直走到女眷席位落座。 她人淡如菊,不在意外界的评价。 燕王和恒王斗来斗去,在柳如烟看来真的没有意思。人生不过百年光阴,人人到最后都是一抔黄土,权斗有何意义? 清冷孤傲的柳如烟,自然没想过,如果燕王权斗失败,整个王府又会陷入何等糟糕的境地。 王妃脸色不太好看,这柳如烟,春日宴这种热闹场合,她还要穿一身白... 恒王还在挑刺,玉扇子摇得呼呼响,视线落到白白胖胖的张妙玉身上。 张妙玉倒是穿的艳丽,可惜身材太胖,远远瞧上去像只包了彩色油纸的糖丸子。 恒王打趣道:“张侧妃嫂嫂,今日宴会美食多,您敞开胃口吃。” 张妙玉眉眼弯弯,嗓音甜甜的:“好呀!谢谢恒王的提醒。” 张妙玉拎着裙摆,胖乎乎的身姿如丸子似,跑到了女眷席位。 那样子好像饿了几十天的灾民,直奔赈灾现场。 王妃揉揉眉心。 这张妙玉,天天就知道吃,脑子都被肥肉堆满了!一点智商都没有! 恒王视线转移,看到面色蜡黄的刘巧儿侧妃,惊讶道:“刘嫂嫂,王府是闹饥荒了?哎哟,二哥不愧是贤王,自己的女人都吃不饱饭呢。” 刘巧儿低下头,迅速离开。 即使被当面嘲讽,刘巧儿也不敢反驳申辩。 刘巧儿依稀记得,前世燕王登基后,恒王直接在地方摇旗造反。燕王耗费了十多年,才将这狗皮膏药似的恒王赶出庆国国土。恒王边关外霸占了一个小国,自立为王,经常骚扰庆国边境。 总之,恒王也是个不好惹的可怕人物。 刘巧儿不敢惹恒王,她要低调,她不能出风头。纵使每天粗茶淡饭,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就值了。 王妃听恒王大肆吐槽燕王的侧妃,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 想象中的权斗,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复杂且阴毒,众生皆蝼蚁。 现实中的权斗,我当面嘲讽你的女人——简单且致命,无耻但有效。 为了挽回面子,王妃努力找借口:“庆越边境战事频起,王府女眷节衣缩食,也算是为边关的将士们出一份力。” 恒王哈哈大笑:“二嫂莫要找借口,边关将士不缺衣食,燕京依然富庶。啧啧,我看燕王兄就是抠门,连自己的女人也照顾不好。” 话音刚落,沈薇拎着裙摆姗姗来迟。芳菲苑太偏僻,她穿得笨重,走来的速度很慢。 沈薇恭敬行礼,嗓音清亮:“王妃安,恒王安。” 恒王随意回过头,差点被沈薇脑袋上的金簪子晃瞎了眼。 今天天不亮,沈薇就开始梳洗打扮。 黑发梳成漂亮的飞天髻,发梢簪了两支金灿灿的簪子。右边别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花。眉心贴红色花钿,两颊贴圆润的小珍珠,身穿碧色团蝶百花千水裙。 身姿如柳,明艳动人。 虽然是盛装打扮,但珠宝首饰的品质都次于王妃,并没有喧宾夺主。 恒王愣了下,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他刚才还讽刺燕王府穷,转眼就来了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 王妃心里特解气。 虽然看不上出身卑贱的沈薇,但沈薇今日确实保住了王府的面子。 沈薇行礼完毕,扶着采莲的手前往女眷席位,在最末端的位置坐下。 恒王浑身不舒服,他摇晃着玉扇子,故意挑刺:“庆越边境战事频起,王府女眷竟打扮得如此华丽,也不知为边关的将士们出一份力。” 王妃淡淡回应:“边关将士不缺衣食,燕京依然富庶,我燕王府自然也不寒酸。” 恒王冷哼一声,走到左侧男子席位。 他黑眸扫了眼对面角落的沈薇,但只看了几眼便失去兴趣,自顾自饮酒。 沈薇模样甚美,可惜美得没有特色。举手投足太刻板,没有一点活泼灵动。 恒王和燕王斗争多年,自然知道燕王的底细。燕王这几年对后宅女眷冷冷淡淡,凉薄之极。这沈薇现在得宠,保不准过几日就失宠。 ... 女眷席上,沈薇偷偷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早上忙着梳洗打扮,现在还没吃上两口饭。 等会春日宴开席,她也不敢多吃,今天注定要饿肚子了。 采莲在沈薇身后侍奉,她偷偷盯着对面的恒王,越看越觉得古怪:“主子,恒王身上的衣料是浮光锦..好生眼熟。” 沈薇闻言,也偷瞄恒王身上的衣服。 这面料的纹路... 沈薇惊讶,这好像是她偷卖出去的那半匹浮光锦啊!那成色、那花纹,沈薇绝对没有看错。 沈薇以团扇遮面,低声询问:“采莲,当初你卖那半匹浮光锦时,有人跟踪吗?” 采莲道:“主子放心,那天我出王府,头戴帷帽遮面,身上的衣服也换成普通样式。卖完浮光锦后,还绕着大街走了好几圈才回府,肯定无人察觉。” 沈薇这才松了口气。 ... 女眷席另一边,丫鬟雪梅正在为柳如烟倒茶。雪梅看看容貌昳丽的沈薇,再看看一身雪白的柳如烟。 两人对比惨烈。 雪梅忍不住嘀咕:“主子,您一年四季都穿银白、浅素,不如换身鲜艳的衣服?” 柳如烟淡淡摇头:“艳丽则俗。” 她唯爱白色,纯白高洁。 那沈薇穿金戴银,身上的珠宝首饰全都是燕王的赏赐。在柳如烟看来,沈薇已经不是独立的人了,是任凭燕王打扮的玩偶。 真是可怜啊,彻底失去自我。 柳如烟同情沈薇。 雪梅:“...” 可雪梅发自内心觉得,沈薇打扮得虽然艳丽,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俗啊!艳丽得恰到好处,在人群中很醒目。 沈薇打扮得漂亮,她身边的丫鬟采莲也打扮得精巧,主仆二人看上去特别养眼。 雪梅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简陋的丫鬟衣服。她每个月的银钱都补贴家用,高洁孤傲的柳如烟又不喜欢金银俗物。 柳如烟从没有给雪梅赏钱,但会赏给雪梅几杯喝剩下的好茶。 雪梅不想喝茶,在她看来,好茶坏茶都是一个味儿,还不如赏钱呢。 ... 春日宴即将开始,宾客们陆陆续续赶来。燕王地位尊崇,来的宾客一个个位高权重。 沈薇坐在角落里,无聊地张望。 不多时,沈薇旁边的空位,坐下一位相貌清秀的绿衫少女。那女子似乎从没来过这种大场合,显得有些胆怯。 玄色长袍的青年走过来,温柔安慰:“柔儿莫怕,今日大庭广众,她不会欺负你。” 那绿衫少女怯生生地说:“云亭哥哥,今日我不该来的。万一惹公主生气...” 少女害怕地低头。 青年道:“莫怕,有我在。”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玄色长袍青年离去。 绿衫少女紧张地喝了一口茶水,才注意到明艳动人的沈薇。 她视线落到沈薇发梢华丽的金簪上,半晌,才谨慎又尊敬地打招呼:“我...我叫澹台柔,姐姐你是哪家千金?” 听到【澹台柔】三个字,沈薇目光滴溜溜转,想起前段日子采苹告诉她的八卦。 最近一段日子,澹台柔的名声在燕京广为流传。 并不是因为她长相多美貌、身份多尊贵。相反,澹台柔只是燕王妃的远房亲戚,父亲是个刚调到燕京的芝麻小官。 澹台柔刚到燕京不久,礼部侍郎晏云亭居然对她一见钟情。 晏云亭是何人?燕京有名的青年才俊,太子器重的良臣,前途不可限量。 神仙般的晏云亭,居然对一个容貌普通、家世普通的女子钟情,实在匪夷所思。 满燕京都知,当朝四公主一直心仪晏云亭,苦苦追了晏云亭多年。得知晏云亭喜欢澹台柔,四公主又气又恼,屡次故意折磨澹台柔。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为燕京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 沈薇面色平静,自我介绍:“妾身是燕王的侍妾沈薇。” 听到“侍妾”二字,澹台柔俏脸表情古怪,眼底的鄙夷一闪而逝。 看沈薇穿金戴银,华丽如牡丹,澹台柔还以为沈薇是哪家千金小姐呢...没想到,好好的姑娘给人当妾。 澹台柔不再搭理沈薇,起身走到旁边的空位,和沈薇隔了一个空位。 第16章 被恒王针对 沈薇暗中发笑。 沈薇在职场打拼多年,哪里看不出小妖精的伪装。这澹台柔看起来柔弱胆小,心眼子还真是一套又一套。 “昭阳公主到。”门口的大太监通报。 春日宴席上的宾客们纷纷起身行礼,沈薇抬眸,看到一群打扮招摇的宫女开路,大门口走进一位穿金色锦裙的美貌少女。 此人,正是当朝四公主李若灵,封号昭阳。 昭阳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很快锁定沈薇旁边的澹台柔。 昭阳冷哼一声,大步走来,在澹台柔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美眸盯着澹台柔,阴沉沉威胁:“本公主在这里盯着你,别想勾引晏云亭,他是我的驸马!” 澹台柔俏脸苍白,粉润唇角颤抖,怯生生地望着不远处的晏云亭,然后害怕地低头解释:“公主殿下,您误会了...臣女没有勾引云亭哥哥。” 昭阳看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厌恶地直皱眉:“少在这里扮可怜!” 澹台柔眼泪簌簌落下,瞧上去格外脆弱。 晏云亭实在看不下去,他迅速走过来,冷声道:“昭阳公主,您地位尊贵,应该坐上座。” 昭阳气鼓鼓地瞪晏云亭一眼,然后目光在周围游离,一把挽住沈薇的胳膊,得意抬起下巴:“本公主同这位姐姐是闺中好友,想坐这里和她聊天,你管得着?父皇都管不了我,你要是愿意当本公主的驸马,倒是可以管我。” 吃瓜的沈薇:... 人在家中坐,闺蜜天上来。 晏云亭对昭阳的刁蛮十分不满,可又无可奈何。 澹台柔苦笑道:“云亭哥哥,是我惹公主生气,你不用管我。” 晏云亭哪能不管她,他朝昭阳拱手,客客气气道:“公主地位尊贵,但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弱小,会引人诟病,还望公主自重。” 昭阳俏脸通红,显然生了气。 晏云亭回到席位,但注意力还是会落到澹台柔这边。他知道澹台柔出身不高,又很胆小,总是被昭阳欺负。 他得保护她。 昭阳在沈薇旁边落座,宫女们忙往案桌上铺设昂贵的羊毛绒毯,把碗筷杯具换成公主专用的昂贵玉器,还在小金炉里放上熏香。 “你是哪家千金?以前没见过你呀。”昭阳无聊地托腮,目光落到沈薇身上。 沈薇回答:“妾身沈薇,王爷新纳的妾室。” 昭阳眨巴漂亮的大眼睛:“哇,我还以为二哥的女人都寡淡无味,没想到你打扮得这般漂亮。我二哥肯定很宠你吧?” 昭阳没有看不起沈薇的身份,反而被沈薇的美貌惊艳了。 沈薇淡笑:“王爷待妾身极好。” 昭阳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我二哥薄情,见一个爱一个。你得早点生下孩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富贵。” 昭阳了解自己的三个哥哥。 太子兄长专情,只爱太子妃嫂嫂,很少碰东宫后宅的女眷。 二哥燕王薄情但又不风流,一段时间只专宠一个,过段日子失去兴趣就换下一个。 三个恒王最花心,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有时候一晚上还要睡五六个,不分男女全都睡。 “多谢公主提醒。”沈薇客气致谢。 昭阳看沈薇客气疏离、循规守矩的死板样子,心里一阵唏嘘。 二哥最不喜欢“死板寡淡”的女子,这沈薇太规矩太客气,恐怕二哥很快会厌弃她。 哎。 沈薇察言观色,自然猜到昭阳的想法。沈薇默默喝茶,心想我才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死板女人。 今日是春日宴,沈薇一个妾室自然要安分守己,不能失仪,否则丢的是燕王的脸。 私底下,她沈薇才不是守规矩的女人,她和燕王玩得花样百出,芳菲苑的床都塌了好几次。 昭阳四处张望,看到主座之下的恒王。昭阳惊讶道:“三哥身上的衣服料子,似乎是浮光锦。哇,他为了让二哥丢脸,下血本了!” 往年燕王府春日宴,恒王都打扮得金尊玉贵。 燕王不是那种注重外表打扮的男人,他心里,公务比衣物更重要。燕王穿的衣服,都源于宫里的尚衣居,虽然精致华美,但确实比不上恒王精挑细选的好衣服。 昭阳感慨:“今天二哥的风头,又要被三哥抢了。” 话音刚落,门外小太监通报:“太子到!” 太子是未来储君,地位自然尊贵无比,众人乌压压起身拜见。地位低下的宾客,甚至连头不敢抬。 沈薇竖起耳朵,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她听到主座传来温和舒缓的声音:“各位起身。” 众人纷纷落座。 沈薇坐回原位,这才敢抬头打量春日宴的主座。主座花团锦簇,两个最尊贵的位置上,左边坐着她老公燕王,右边坐着身穿常服的太子。 古人以右为尊。 右座的太子身形消瘦,脸上的颧骨凸起,虽然威仪,但看起来气色不太行。沈薇暗中想,这太子肯定生了病。 沈薇默默为太子祈福,希望太子稳定登基,长命百岁。太子平安,燕王才有稳固的靠山,沈薇才有稳固的未来。 打量完太子,沈薇又去看旁边的燕王。 燕王本就生得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今日他穿了浮光锦做的开襟长袍,内搭交领,配浅色丝帛玉腰带,头戴银冠。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 燕王平时总爱穿老气横秋的玄色、黑色,今日穿了件银色浮光锦长袍。 一个字,绝! 沈薇很满意。 自己佩戴的金银珠宝,是燕王赏赐的;燕王穿的衣服,是她亲手做的。咱们俩互相穿戴对方送的东西,互相打扮,谁也不亏! 沈薇偷看燕王的同时,燕王也在看沈薇。看到沈薇头上的金簪,燕王十分满意。 不愧是他的薇薇,美丽娇艳。 恒王那小子总是嘲讽他的侧妃们素净,今日沈薇盛装出席,恒王这张嘴再也骂不出东西。 “哇,二哥今天真俊,比三哥还好看。”昭阳吃惊地盯着燕王。 不止昭阳,在座其他宾客也各怀心思。唯有主座下面的恒王,俊脸阴沉沉。 恒王今日穿的衣裳也是浮光锦所制造,衣服款式和燕王身上这件差不多。 俗话说得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燕王常年骑马射箭,身材健壮,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贵气逼人,又有种暗藏上位者锋芒。 恒王身量偏瘦,穿这身锦绣的浮光锦衣服,显得小气了些。 而且经过这一对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王身上的浮光锦料子质量更好,日光下折射温和的银光。恒王身上的浮光锦面料,则稍显黯淡。 太子笑了笑,打破尴尬的僵局:“良辰到,春日宴开席。” 话音落,打扮俏丽的丫鬟们端着美酒佳肴入席。歌舞表演团就位,优美的歌声徐徐响起。 春日宴其乐融融,歌舞升平。 沈薇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豪华宴会,满眼都是新奇。她捧着酒杯啜饮,欣赏舞台中央的歌舞。这些花儿般的少女们,跳的是传统的《踏歌》,节奏轻快活泼。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中间那位弹琵琶的蒙面歌女。 蒙面歌女身穿浅绿色的广袖长裙,怀抱玉琵琶,纤纤玉指拨弄琵琶琴弦,吟唱古老优美的歌曲: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沈薇听得如痴如醉,这浑然天成的嗓音,搁到现代参加《歌手》,绝对能夺冠。 歌舞结束,舞女们退下。 恒王似乎已经喝得半醉,他捏着白玉酒杯开始找茬:“太子兄长,二哥,欣赏歌舞多没意思。二哥,你新纳的小妾沈氏看起来能歌善舞,饱读诗书,要不让她上台一舞?” 第17章 她好会演! 恒王把矛头指向沈薇。 打压沈薇,也就是打压燕王。 恒王话音落,众人好奇的目光都朝沈薇看来,有好奇、有唏嘘、有怜悯。 沈薇饮酒的动作一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的人设是出身卑微的农户之女,自然不懂歌舞,也不懂文墨。 要是她今日真的在春日宴大放异彩,引来的绝对是灾祸——恒王会记恨她,燕王会怀疑她的农女身份,人淡如菊的王妃也会忌惮她。 可她要是拒绝表演歌舞,恒王肯定会借此嘲讽沈薇出身卑贱,嘲讽燕王选女人的水平低劣。 横竖似乎都是死局。 卷王沈薇在职场打拼多年,深知做人的原则——【该出风头的时候出风头,该低调的时候低调。实在躲避不了,那就找个垫背的挡枪。】 几乎没怎么思考,沈薇立刻找到了帮自己挡枪的人。 她紧张地望着主座的燕王,神情局促不安,美眸里噙着不安的泪,看上去像是被欺负的小姑娘。 弱小,可怜,又无助。 恒王刁难沈薇,四舍五入也是刁难燕王。身为丈夫,燕王是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女人受屈辱。 果不其然,主座之上的燕王俊眸半眯,语气冷淡:“本王的侍妾,不是外面的歌姬舞姬,三弟不可逾越。” 维护沈薇,也是在维护燕王自己的面子。 恒王啧了声,饮一口冷酒:“小气。” 恒王心里的那股怨恨,自然转移到燕王身上,沈薇美美隐身。 “沈薇,二哥还真宠你,大庭广众袒护你。”昭阳有点羡慕。 要是晏云亭能对她好一点,昭阳也不至于爱得这么苦。 有时候昭阳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和晏云亭是青梅竹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为何,晏云亭会看上其貌不扬的澹台柔? 昭阳心里苦闷,喝了好几杯酒。 不远处的晏云亭看到她连连饮酒的模样,俊眉暗蹙。似想要劝解,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酒过三巡,之前退下的歌舞表演团队再次登场。那抱琵琶的歌女换上一身浅粉色的罗裙,舞姬们也换上统一的广袖长裙。 春日百花盛开,歌舞再启。 沈薇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偷偷吃菜。春日宴的糕点造型别致,沈薇一连吃了好几块。 吃着吃着,沈薇目光忽然一顿。她看到那弹琵琶的蒙面歌女,宽阔的粉袖里似乎有银光。 那似乎是匕首。 沈薇大吃一惊,春日宴居然携带匕首,这莫非是传闻中的刺客。不等沈薇反应过来,那琵琶女忽然将手里的琵琶一扔。 寒光乍现! 其他十几个跳舞的舞姬,角落弹奏乐器的乐工们也纷纷拔剑。 “有刺客!” “有刺客,保护太子!” 有人尖叫,下一刻便被一剑封喉,血光四溅。琵琶女握紧匕首,脚尖踩着舞台木板,朝主座的太子袭去。其他刺客则是朝着燕王和恒王袭击。 现场乱作一团,有人高呼护驾,有人抱头鼠窜。沈薇人生第一次碰到刺杀,血淋淋的尸体就落在她面前,沈薇觉得太刺激了... 比她玩恐怖游戏还要刺激。 不过沈薇也不担心,她知道燕王养了一批勇猛的虎卫,骁勇善战。很快, 闻讯而来的虎卫拔刀,和刺客们搏杀。 昭阳公主吓得花枝乱窜。 她吓得连忙躲避,但目光还是担忧地望向不远处的晏云亭。晏云亭会些功夫,他冷静地用木棍当武器,下意识朝昭阳这边跑来。 晏云亭刚要拉住昭阳的衣袖,旁边的澹台柔忽然尖叫一声,身体软软倒地,显然被吓晕了。 晏云亭顾不得昭阳,连忙弯腰抱起晕倒的澹台柔就走。 昭阳呆呆站在原地,刀光剑影就在身边,昭阳却毫无触动,她视线里只剩下晏云亭离去的玄色背影。 心针扎般的痛。 “公主!”沈薇本来也想跑,看到发呆的公主,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她。 砰,刺客的刀刚刚落下,削落了昭阳一缕青丝。如果不是沈薇拉了她一把,昭阳恐怕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你们保护公主走!”沈薇大声叮嘱昭阳身边的宫女。宫女们心惊胆颤,搀扶着走神的昭阳离去。 采莲小脸雪白,也抓住沈薇的胳膊:“主子,咱们也躲吧!” 沈薇纹丝不动。 她“深爱”燕王,燕王被刺,她这个宠妾哪能抱首鼠窜。沈薇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虎卫正在和刺客搏斗,已渐露胜状。 主座上,燕王持刀护住太子,眼神凌厉。 王妃已经吓晕倒了;张妙玉抱着酱肉肘子,躲在桌子下发抖,还抽空吃了一口肘子;刘巧儿远远跑到大树后蜷缩起来。 唯独柳如烟淡然地坐在位置上,波澜不惊。她身后的丫鬟雪梅已经吓晕,柳如烟依然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 沈薇告诉采莲:“你先躲起来,我要去保护王爷。” 采莲惊呆了,眼睁睁看着沈薇朝主座飞奔而去。 沈薇“很着急”,头上的金簪落到地上也不在意,她眼里仿佛只有燕王。跑得太快,正在躲避刺客的恒王,不小心挡住沈薇的路。 沈薇压根没注意到这是恒王,直接一脚将恒王踹开,场面混乱,除了恒王这个受害者,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恒王满头问号,惊愕地望着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沈薇,再低头看看衣角上的小脚印。 这小侍妾居然踢我! 她看起来温良谦恭,性格这么野的吗? 恒王躲到安全的角落,想要看看沈薇想要干什么。 “王爷!”沈薇朝燕王飞奔而来。 刚好,那琵琶女手里的匕首,朝燕王的心脏刺去。沈薇堪比计算机的大脑,迅速分析情况——燕王武功高强,只需要稍微出手,就能刺死琵琶女。 他根本不用沈薇保护。 但沈薇必须要保护燕王,这才是宠妾该有的态度。 “王爷小心!”沈薇加快脚步,生怕自己跑慢了,那刺客就提前被燕王给宰了。 燕王根本不惧刺杀,他豢养的暗卫可以轻松把这帮刺客绞杀。燕王手持长剑,正要一击把琵琶女刺死。 但冷不防,耳边传来沈薇焦急的呼唤。 下一刻,身娇体弱的沈薇勇敢地扑到燕王面前,害怕地闭上眼,想要替燕王挡住刺客的刀。 沈薇算好了角度,刺客的刀刺向她的左胳膊,不会造成太重的伤。 噗嗤—— 左胳膊被锋利的匕首刺伤。 沈薇:妈的!好痛! 燕王:天!她居然舍身护我! 角落里偷看的恒王:靠!这女人在演戏! 燕王刹那间心神动荡,鼻梁泛酸。他知道沈薇爱他,但不知道沈薇居然可以为了他去死。 在身处最危险的境地时,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沈薇下意识跑来救他... 感动之余,燕王手起刀落,一剑把琵琶女刺死。沈薇身子一软,楚楚可怜地倒在燕王的怀里。 眼睛一闭,装晕。 第18章 人人都在等沈薇失宠 沈薇本来就困得不行,现在干脆趁机睡一睡,没过多久,沈薇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沈薇做了个好梦。 梦到她创立的公司成功上市,她的小金库日进斗金。她幸福地躺在钱堆里,准备去夜店包几个英俊男模玩“大王来抓我”。 可刚出门,就被车给撞了。 沈薇被吓醒了。 睁开眼,入目是杏色的床幔,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窗外天色已黑,燕王坐在她床边。 沈薇意识回笼,马上开始她的表演,她紧张兮兮地坐起来,害怕地抓住燕王的手:“王爷,刺客...您没受伤吧?” 燕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本王无碍。” 沈薇胳膊一痛,她看到自己左臂包扎留下的白色布条。 燕王让沈薇躺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刺客全部伏诛,薇薇好生歇息,莫要多想。” 沈薇乖巧地点头:“王爷平安无事,妾身也就心安了。” 燕王自是感动不已。 他打算今晚一直陪着沈薇,可外面的太监富贵匆忙来禀报,说太子有事商谈。 公务不能耽搁,燕王满腹心事地离开沈薇的芳菲苑。临走前还再三叮嘱,让芳菲苑上下务必照顾好沈薇。 燕王前脚刚走,采莲和采苹端着药进屋伺候。采莲眼泪瞬间涌出来,心有余悸地说:“主子,您可吓死奴婢了。” 春日宴,看到沈薇居然跑过去救燕王,采莲吓地魂飞魄散。 还好老天保佑,沈薇平安无恙。 采苹扶起沈薇,沈薇接过药碗,咕噜咕噜把苦涩的中药喝完。 沈薇喝完药,立刻开始安排工作:“屋外的艾草,三日内必须种好。水池里的荷叶容易腐烂,让吉祥德顺每天检查五次。还有,窗帘换成浅绿色。” 采莲采苹:... 不愧是主子,这种时候也不忘工作! 沈薇放下药碗,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她知道,经此一事后,她在燕王心里的分量会再次提升。 她沈薇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妾,她救了燕王,也是恩人。 今天她还阴差阳错拉了昭阳公主一把,昭阳欠沈薇一份恩情。 盘算一番,沈薇觉得自己这个小刺伤简直太值了!她获得燕王更多的垂怜,还和昭阳公主有了交情。 沈薇披衣下床,采莲吓了一跳:“主子您赶紧躺着,不要动了伤口。” 沈薇不以为意:“受伤也不能忘了锻炼身体。” 左胳膊受伤了,右胳膊和两条腿还是好的。依然能健身锻炼。 沈薇要尽快养好自己孱弱的身体,增强体质。她还想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享尽人间富贵呢。 ... 沈薇勤奋锻炼身体的时候,燕王和太子正在书房里谈事。 烛光明亮,把书房映照地亮堂堂。太子咳嗽两声,饮茶润润喉咙,这才和燕王说:“那帮刺客是越国人。” 最近越国在边境频频惹事,有再次挑起战火的意图。 甚至派人来燕京刺杀皇子,实在不可忍! 燕王落座饮一口凉茶,眼神阴鸷:“既如此,那便战。只是镇南侯年迈,不能再上战场,边关只有一个沈修行将军可用,还不够。” 顿了顿,燕王想到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三代护国,骁勇善战。老镇南侯的儿子上官轩,也是个将才,是时候让他替父挑起大梁了。 “让上官轩去边关。”燕王道。 太子皱眉,似乎想到镇南侯府的家事,太子说:“上官轩明日成婚,迎娶孙将军之女孙轻眉。大婚之日,让他去边关,不太妥当。” 边关战事不稳,短则半年一年,长则三年五载。 那孙轻眉刚刚成婚,就让她独守空房,于情于理实在不妥。 燕王态度倒是很坚决:“先有国再有家。维护庆国安稳才是头等大事。” 太子叹了口气:“那便按听你的意思办,我明日向父皇请旨,让上官轩启程去边境。” 敲定去边关的人选后,太子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燕王见状,赶紧走过来替太子顺顺后背。 燕王剑眉微蹙,纳闷道:“兄长,您这病还未好?宫里的太医实在无用,明日我派虎卫去寻江湖上的莫神医,把他绑来替你治病。” 冬日太子大病一场,留下咳疾的毛病,至今未愈。 燕王很担忧。 也许只有江湖上的莫神医,才能治好太子的病。 太子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敷衍过去:“大概是今日收到惊吓,咳嗽了两声——对了,今日拼死救你的侍妾,她情况可好?” 提到沈薇,燕王冷峻的眼眸里浮起几分柔情。 他道:“薇薇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太子笑道:“那女子舍身护你,良人难觅,你以后要好生待她。” 燕王点头:“那是自然。” 刺客行刺时,王妃和侧妃们要么吓晕、要么躲避。唯有沈薇,她手无缚鸡之力,却勇敢地站出来替他挡刀。 傻得可爱,让人心怜。 从今往后,他一定会好好保护沈薇,努力当沈薇的避风港。 ... 夜幕下的恒王府,灯火通明。 购买浮光锦的管事,被恒王叫来痛骂一顿,罚了三十棍。 恒王派人去望丰布行调查,他想要知道那半匹浮光锦的来源。但卖浮光锦的女子很谨慎,头戴帷帽,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她离开布行就消失在人海里,毫无踪迹。 恒王气的要死,打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王爷,您身上这件衣裳脏了,换下来让洗衣房的丫鬟浣洗吧。”恒王身边的护卫提醒。 恒王低头,看到衣角上那个小小的黑色脚印。 他脑海里浮现出沈薇明媚的脸庞。 明明是个低贱的侍妾,看起来循规蹈矩,没想到心眼子七八百个,精通逢场作戏的本事。 燕王府里,居然出了这么个妙人儿。 “不用洗,这件衣服挂在暗室里。”恒王磨磨后槽牙。 恒王脱下外袍,他要留着这件浮光锦外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今日的屈辱。 ... 燕王府栖雪阁。 如水的月光洒落院子,柳如烟迟迟未睡,靠在窗边,伸出手心。她手指冰凉,掌心落了月光。 “主子,芳菲苑那位救了王爷,往后王爷肯定待她极好。”雪梅很担心。 按照这个趋势,将来沈薇生下一儿半女,地位肯定会更稳定,保不准哪日被破例封为侧妃... 到时候,栖雪阁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但柳如烟只是淡淡摇头,哀伤地说:“盛极必衰。可叹沈薇一腔深情,最终都会如落花凋零。” 雪梅:... 人人都在等着沈薇失宠,可雪梅隐隐有种预感,沈薇她好像不会失宠。 第19章 优秀的老板沈薇 ... 第二日清晨,燕王在上朝前跑来芳菲苑,特意陪沈薇一起用早膳。 沈薇如今正得盛宠,又刚刚舍身替燕王挡刺客。王府下人趋炎附势,各种好东西都往芳菲苑送,芳菲苑的早膳自然也是精致可口。 小餐桌上,摆放着熬了很久的虾仁鸡肉粥、补血养神的鸽子海带汤、炒青菜等等。 沈薇左胳膊受伤,无法端碗,只能用右手捏勺,低头喝粥。燕王拿起粥碗,搅动小瓷勺,亲自喂沈薇喝粥。 沈薇俏脸红扑扑的,温润唇角轻抿,似乎在害羞:“王爷,这种小事不需要麻烦您,让采苹来做就好。” 燕王宠溺一笑:“听话,张嘴。” 沈薇默默地张嘴。 一碗粥下肚,沈薇说她吃饱了。燕王上朝的时间快到了,他起身准备离开芳菲苑。 走之前,燕王绕着他的菜园子转了两圈。 两个月前他亲自种下菜苗,如今的菜园子如今生机勃勃,小白菜苗和萝卜苗长势极好,茄子、辣椒、番茄已经开花,不久就会结果。 燕王心满意足,整理朝服去上朝。 燕王离去后,沈薇又喝了一碗粥,吃了半盘子的炖鸽子。她体型还是偏瘦,需要增肥。 吃饱喝足后,沈薇慢悠悠地去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查看芳菲苑的装修情况。眼看天气日渐炎热,夏天快到了,院子的整体风格也要倾向于夏天。 “主子,王妃来了!”采苹一路小跑过来提醒。 沈薇柳叶眉轻轻挑起,带着芳菲苑的丫鬟太监嬷嬷,在芳菲苑门口恭迎。 身居高位的王妃,很少来侍妾居住的破院子,这和她的身份不合。 但沈薇昨日冒险救了燕王,此事已经在燕京传开,人人都赞扬沈薇的勇气。身为燕王府的正妃,王妃不得不亲自来探望沈薇。 至少面上的礼节要到位。 妾室们居住的院子,在王府最偏僻的西南角。一路走来,沿途是破败的花草树木,青苔爬满陈旧的屋檐。 王妃捂着鼻子,她实在不愿踏入这脏污的地方。走着走着,王妃一行人抵达芳菲苑。 王妃瞧见那标致漂亮的小院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芳菲苑的院墙全部翻修,院墙画着一幅幅美丽的莲叶荷花图,粉色的紫薇花探出墙头。 芳菲苑的屋檐上,挂着两只可爱的花灯。屋檐下的地面,铺了一些毛茸茸的绿草。沈薇身穿嫩黄色的罗裙,俏生生地站在芳菲苑门口,春风吹拂,宛如画中仙。 王妃有点吃惊。 她本以为,沈薇住的院子装修一般,可没想到竟被沈薇装潢地如此精妙。 “给王妃请安。”沈薇携带丫鬟太监们行礼。 王妃神色不变,走进芳菲苑里。 院子里的景色,更让王妃大吃一惊。这里简直像个小小的仙境,院子边缘里种着一棵棵紫薇花树,下面是盛开的三角梅,草地嫩绿,中间还用鹅卵石铺设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路,绕着整个院子围了一圈。 不远处有个小菜园,茄子开花,农作物茁壮成长。池塘里的荷叶绿油油,还没到夏天,小荷才露尖尖角。 整个芳菲苑,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和阴沉刻板的王府格格不入。 “沈薇,你舍身救王爷,实在难得。”王妃拍拍手,十几个丫鬟端着托盘走过来,站成两排。 托盘里,都是一些珠宝首饰、珍珠玉器、绫罗绸缎,还有黄金白银。 沈薇看得心脏扑通跳,钱钱钱,好多钱! 王妃缓缓道:“母后得知你舍身救王爷的事,派人送了百两黄金,百年人参一颗,褒奖你的功劳。昭阳公主送了你十匹绸缎。本王妃也送了你珍珠两盒、玉镯两对。” 沈薇诚惶诚恐,连忙行礼致谢。 容嬷嬷带着采莲和采苹,把赏赐的珠宝金银接过来,放进沈薇的个人小金库里。 王妃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又道:“养好身子最要紧,早日为王爷生儿育女。” 沈薇身躯微动,她苦笑着低头:“回王妃,妾身当然想为王爷生育,可...可妾身福薄,至今也没能怀上。” 她得宠已有两个月,靠着饮用避子汤才没有怀孕。 否则,以燕王那一晚七次、持久强悍的可怕频率,沈薇早就怀孕了。 但避子汤的事,沈薇装作不知。 王妃眼里的怜悯一闪而逝,这可怜的女子,还不知道枕边人偷偷把她补身体的药,换成了避子汤。 王爷终究是个凉薄之人。 哪怕沈薇对王爷满腔爱意,王爷也只把她当成暖床的玩意儿。 “你好生养伤。”王妃不愿多逗留,准备离去。 沈薇恭恭敬敬地送财神出门。 王妃带着丫鬟和老嬷嬷离去,在转角处,王妃回过头。王妃看着俏生生站在门口的沈薇,恍惚间仿佛看到曾经朝气蓬勃的自己。 可惜,后来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和心志。 刘嬷嬷跟在王妃身后,小声道:“王妃,偏院的张月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伺候王爷了。” 那张月也是顽强,挨了几十棍子,没想到恢复的速度很快。 王妃淡淡道:“抬张月当侍妾,赐居——芳菲苑旁边的蔷薇苑还空着,让张月进去住。” 新人来了,沈薇这个旧人也该慢慢退出舞台。 王妃嫁给燕王十年,自然知道枕边人的薄情。燕王的爱是有时间限制的,没有女子会成为燕王的例外。 ... 沈薇获得大量的赏赐,她高高兴兴把金银珠宝数了一遍。自己的小金库越来越充实了。 当然,身为优秀的老板,沈薇深谙“苟富贵、勿相忘”的道理。 她叫来容嬷嬷、采莲、采苹、吉祥和德顺。 沈薇给容嬷嬷送了二十两银子,容嬷嬷年纪大,劳苦功高,每日负责管理丫鬟和太监,还要按时完成沈薇交代的工作,教沈薇礼仪,值得二十两的奖金。 “谢谢主子!”容嬷嬷感激涕零。 沈薇笑道:“近日嬷嬷辛劳,这百年人参我切小半截送给你,每日切一点泡水喝,补脾益肺。” 容嬷嬷眼眸泛泪。 皇后娘娘赏赐的百年人参,价值自然极高,哪怕是一根人参须都是珍贵的药。主子居然慷慨地送了她小半截人参,实在...实在叫人感动。 沈薇又赏给采苹和采莲各自十五两银子,说道:“你们身上的衣服旧了,等会从库房里各自挑一匹布料,夏天到了,该做身新衣裳了。” 采莲采苹连连叩头。 十五两银子,比她们一年的薪水还多。主子不仅慷慨地赏赐白银,还送她们珍贵的布料。 从哪里去找这么慷慨的主子? 至于吉祥和德顺,这两个小太监话少,办事很勤快。沈薇的院子能在短时间翻修成功,离不开两个勤劳的小太监。 沈薇赏赐两人各自十五两银子,又送了他们一些珍贵的香料。太监都净身过,身上总弥漫着淡淡的骚味,所以喜欢用香料遮掩臭味。 他们最需要上好的香料,但好香料价格昂贵,他们微薄的月银根本买不起。 沈薇的赏赐,恰到好处。 沈薇知道,让员工死心塌地办事的最好方法——给钱。 现代社会很多公司老板,开口闭口全让员工奉献,天天画大饼,却不涨工资、不给加班费。久而久之,员工们一个个怨声载道,纷纷离职。 沈薇是个好老板,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有她沈薇一口肉吃,就有采莲采苹她们一口汤喝。 “好了,你们下去忙吧。”沈薇让丫鬟太监们退下,留采莲在身边伺候。 沈薇喝一口新得到的碧螺春,馥郁茶香在口腔溢散,她眯起眼睛,对采莲说:“采莲,去内务府要一套文房四宝。” 采莲欣然领命。 她办事效率很快,很快将笔墨纸砚取来。 沈薇下午打完八段锦,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夕阳,猜测燕王今晚又会来她这里歇息。于是沈薇摊开笔墨,亲自磨墨,手捏毛笔开始写字。 等燕王忙完公务,踏着金色的夕阳走进芳菲苑。他没有让采莲通报,而是径直走进屋子里。 入目,是沈薇坐在窗边小案桌上写字的画面。 沈薇侧脸弧度很好看,挺翘的小鼻梁有墨迹,看上去像只小花猫。案桌上堆积着一些宣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墨迹。 小轩窗,正练字。 颇有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燕王白日忙于公务积攒的疲惫,在看到沈薇的时候烟消云散。 “胳膊的伤还没有好,又在做什么?”燕王嗓音低沉如酒,飘进沈薇的耳朵里。 第20章 沈薇的千层套路 沈薇转过头,杏眼似在发光:“王爷,您回来啦!” 燕王大步走过来,在案桌对面坐下。他看沈薇手里的毛笔,笑道:“薇薇还会写字?” 沈薇颔首,嗓音清甜地说:“王爷不知,妾身有一个弟弟颇擅读书,前两年还中了举人。妾身在家时,看弟弟读书写字,也学了些皮毛。” 顿了顿,沈薇攥紧毛笔,不好意思道:“春日宴上,恒王误以为妾身能歌善舞、饱读诗书...可妾身出身低微,不擅歌舞,书也没读过几本。妾身不想给王爷丢脸,所以决定笨鸟先飞,多识字写字。” 燕王眼里噙着温柔的笑意。 这傻姑娘,为了给他撑场面,居然开始练字读书。 燕王取来一张沈薇练字用过的宣纸,想要看看沈薇的文学水平。 定睛一看,差点眼瞎。 沈薇的字弯弯扭扭,乱七八糟,像几条被毒死的虫子在乱拱。 字迹丑陋地让人难忘。 燕王看着看着,不禁哈哈大笑。 沈薇脸皮发红,气呼呼地把毛笔搁在桌上:“王爷再取笑妾身,那...那我就不练字了。” 燕王收敛笑意,亲自走过来握住沈薇的手:“来,本王教你练字。” 大手扣小手,燕王一笔一划教沈薇练字。他的手劲儿很大,下笔锋芒毕露。 片刻后,一个霸气十足的【燕】字出现在宣纸上。不像是燕,更像是一只雄浑傲气的老鹰。 沈薇试探着仿写【燕】字。 歪歪扭扭,落笔不均匀,丑得不忍直视。 她垮下俏脸。 不是沈薇装,她的毛笔字写的是真丑。以前在现代生活,她习惯了用电脑打字,握笔写字的次数寥寥无几。 “练字不可急功近利,慢慢练,总会长进。”燕王再次握住沈薇的手,想要教她练字。 沈薇想了想:“王爷,妾身想请您写一首诗,以后妾身每日临摹练习。” 燕王:“什么诗?” 沈薇眉眼弯弯:“妾身幼时和哥哥去江南游玩,经过一小院,听到里面有人诵读一首《春日宴》。哥哥说,等将来我找到如意郎君,就把这首诗念给对方听——我念给王爷听,王爷教我写。” 燕王饱读诗书,还从未听过名为《春日宴》的诗。 他生了几分兴趣:“薇薇你诵读一遍。” 沈薇粉润唇角勾起,开始背诗:“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是五代十国流传的一首诗词,但沈薇没有把古人诗句说成是自己创作。 她的人设不是才女,偷别人的才华,终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岁岁常相见。”燕王仔细琢磨这首诗,诗句虽虽通俗,但字字句句都是爱意,整首诗清新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燕王手握毛笔,铺开宣纸,迅速写完整首诗。他刻意改了字迹,写成端正的楷书,方便沈薇练习。 沈薇对着燕王的字迹,开始一笔一划练习。燕王则是坐在案桌另侧,手拿一本古籍翻看,偶尔撇过头看沈薇练字。 看到沈薇那八爪鱼般丑陋的字迹,燕王无奈地摇头。 屋外富贵通报,晚膳已经送来了。今晚的晚膳,除了后厨做的美味佳肴,还有燕王亲自种的小青菜。 小青菜做成了青菜豆腐汤,燕王喝了两大碗。 晚上,燕王自然留宿在沈薇的芳菲苑。沈薇的左胳膊还有伤,但这并不影响两人卧榻翻浪花。 胳膊受伤,沈薇不能在下。 不过,在上面也别有滋味。 嬉闹到深夜,沈薇和燕王沐浴完毕,这才双双就寝。当然,半夜沈薇也没有忘记偷偷起床喝避子汤。 采莲收回避子汤的药碗,低声说:“主子,您若是喜欢练字,明日奴婢再寻些好墨来。” 沈薇颔首:“好啊。” 沈薇练字,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一个小小的菜园子,能留住燕王的注意力。但菜园子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生活小细节,让燕王对沈薇更加关注。 比如,练字。 沈薇的字丑得令人发指,燕王亲自教她写字,也算沈薇的老师。身为老师,自然要经常检查学生的学习成果,看学生是否有进步。 所以,燕王会把“练字”记在心上,会经常来芳菲苑检查沈薇的练字情况。 沈薇每进步一点,燕王心中收获的成就感就多一点。 这叫什么? 这叫养成系。 燕王在沈薇身上投入的心血越多,他就越割舍不下沈薇。 等将来沈薇的字练好了,沈薇还可以练绘画、练跳舞、练唱歌、练骑马。余生很长,她多的是时间调教燕王。 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沈薇慢悠悠回到床上,抱着她心爱的金山银山,很快入睡。 ... 沈薇和燕王相拥而眠的时候,芳菲苑隔壁的蔷薇苑,搬进来新的主人。 蔷薇苑打扫一番,还算干净。 张月坐在主座上,看着偌大的院子,一股骄傲感悠然而来。 从此以后,她张月不再是个卑贱的丫鬟,她今天被王妃抬为侍妾。王妃还赏了两个丫鬟,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给我倒杯茶。”张月抬起下巴,语气傲慢。 两个丫鬟,一个叫芳儿、一个叫翠儿。以前张月在洗衣房,和这两个丫鬟是同事。 如今,芳儿翠儿变成伺候她的丫鬟。 张月心里甭提多畅快了! 芳儿低头,恭恭敬敬把热茶送上来。张月喝了一口,啪地把茶水泼到芳儿身上:“这么烫的茶,是想烫死我?” 芳儿和翠儿扑通跪下,身躯瑟瑟发抖,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敬。 因为两个丫鬟知道,张月是新抬上来的主子。按照燕王府多年的经验,新人很快会取代风光无限的沈薇。 所以,暂时不能得罪张月。 张月对着两个丫鬟又打又骂,摆足了主子的气派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 还是当主子畅快,当丫鬟实在憋屈。 张月望着深色的床幔,手指缓缓拂过自己美丽的脸,眼里划过恨意。 张月喃喃:“沈薇你等着。我会夺走你拥有的一切。” ... 第21章 被王爷打到半夜? 第二日清晨,早膳还未送上来,沈薇已经开始磨墨练字。 她把燕王写的《春日宴》原稿挂在墙上,自己则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案桌上,对着燕王的手稿开始练字。 “薇薇甚是勤奋。”燕王看到努力的沈薇,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 沈薇捏着毛笔,笑靥如花回答:“王爷是好老师,妾身也不能当坏学生。” 燕王心头触动。 是啊,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沈薇的教书先生。燕王出身高贵,还从未当过别人的教书先生,这种感觉很新奇。 沈薇继续专注练字。 一笔一划,依然歪歪扭扭,燕王看得直皱眉。他坐在一旁,耐心地教导沈薇练字,直到早膳送上来才暂停。 用完早膳,燕王带着富贵和护卫前去上朝。沈薇站在芳菲苑门口,目送燕王离去的背影。接着,沈薇又望向旁边的蔷薇苑。 “主子,昨日张月已经搬进来了。”采苹把打听到的八卦告诉沈薇。 沈薇不以为意。 王府就像个大公司,后宅妻妾们就是宫里的员工。公司里偶尔来了新员工抢业绩,是习以为常的事,没必要惊慌和忌惮。 身为半个老员工,沈薇要做的就是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比张月更努力赚业绩。 她开始绕着院子慢跑,锻炼身体。每日锻炼,不可荒废。 正锻炼着,出王府打听消息的采莲回来了。 “主子,已经打听到了。”采莲低声告诉沈薇,“您母亲和弟弟已经到了燕京,现在暂住在一家客栈里。今早两人吵了一架,您弟弟今日去了燕京的赌坊赌钱,夫人则是留在客栈里做绣帕卖钱。” 沈薇停止慢跑,接过采苹递来的毛巾擦汗:“替我梳洗,我要去见母亲。” 在王府里,妾室和通房丫鬟地位低,妾室的亲人没资格进王府探望。 所以沈薇只能出府探亲,但还需要向王妃申请。 王妃倒也没刁难,让沈薇在午时前回来。 沈薇这次出门,没有带采莲采苹,只带了长相凶神恶煞的容嬷嬷、以及吉祥和德顺两个小太监。 出发之前,沈薇还特意换上最破旧的衣服,在脸上涂抹一番,再头戴白色帷帽遮挡面容,和容嬷嬷从后门出王府。 吉祥和德顺赶车,沈薇乘车前往客栈。 小小的马车上,容嬷嬷穿金戴银,一看就是王府里的富贵嬷嬷。反观沈薇,穿着十分破烂,容嬷嬷攥紧手帕,忍不住再次确认:“主子,等会真的要演戏吗?” 沈薇颔首:“自然。” 她想探探沈母的品性。 所以,沈薇这次要“卖惨”。她不再是王府里风光无限的沈薇,而是一个饱受欺凌、弱小可怜的侍妾。 马车抵达客栈。 沈薇和容嬷嬷下车,低调地进入客栈的某间下等房。沈薇敲敲门,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来了。”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 沈薇抬眸,眼前是个穿葛布粗服的中年女人,身材干瘦两鬓斑白。此人正是沈薇的亲生母亲。 沈母手里还捏着没绣完的布,她疑惑又谨慎地问:“你是?” 沈薇摘下白色帷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美中不足的是,嘴角乌青,太阳穴红肿,眼睛泛红。 看起来仿佛被欺凌过。 沈母手里未完成的绣布,啪地落到地上,颤抖地说:“三丫头...我的三丫头...” 沈薇眼圈泛红,熟练地呼唤:“娘。” 沈母拉着沈薇的手进屋:“来,孩子快来坐,数月不见,三丫头你瘦了好多。” 看到鼻青脸肿的沈薇,沈母心如刀割。 沈母颤颤巍巍地打开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摸出一个钱袋子,哭着说:“三丫头,娘专门找了乡亲们借了十两银子,来给你赎身。跟娘回家,咱们不当丫鬟受苦。” 当初沈母病重, 沈薇被迫卖身为奴换钱。 沈母日夜忧心,病好了后努力干农活、织布绣花,再找乡亲们借钱,总算凑足了十两银子。 沈母连夜启程来燕京,想把沈薇从王府里赎出来。 “娘...谢谢您。”看到那十两银子,沈薇心里的疑惑很快打消。 沈母并不重男轻女,她对每个孩子都细心关照。 不过,沈薇低下头,擦擦眼角的泪:“娘...可女儿已经无法离开王府了,我成了王爷的侍妾。” 沈母目瞪口呆。 她还不知道沈薇当了王府侍妾。 但沈母知道,当妾是没有好下场的。沈母清楚地记得,她们村那个老财主,养了十几房的小妾。这些小妾被主母折磨得很惨,常有小妾血迹斑斑的尸体被抬出来,死状凄惨。 如今沈薇成了王爷的侍妾,恐怕遭受的折磨也很多。 沈母心如刀绞,她慌乱地眼泪直流:“那...那可咋办才好啊!我、我去给王爷王妃磕头,求他们把你放出王府...”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什么,三姐你当了王爷的侍妾?” 赌钱的沈修明回来了。 他刚进门,就听到沈薇为妾的消息。 沈修明脸上掩盖不住的惊喜:“三姐你当妾好啊!我不就成了燕王的亲家弟弟?以后在燕京横着走!” 沈修明十七岁,模样倒是生得俊秀,浑身痞气。谁能想到,他年幼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如今的沈修明好色好酒好赌博,成为人人耻笑的废物。 “三姐,你当妾的月银是多少?有十两银子吗?”沈修明眼巴巴地望着沈薇。 可看到沈薇身上破旧的衣服,脸上没消散的淤青时,沈修明不由得怔住了。 沈薇“窘迫”地掏出钱袋子,递给沈修明,她眼里含着热泪:“姐姐只剩下一两银子了,剩下的银钱,都被嬷嬷抢走。不过弟弟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努力活着,给你赚钱,我弟弟是举人,终有一日会春闱中举。” 说着, 沈薇把钱往沈修明手里塞,眼里充满关怀。 那破旧的钱袋子,钱袋子沾了血,味道也古怪。 握住沈薇递来的钱,沈修明忽然觉得好烫手。 “你这傻丫头!留着钱自己用,不要给他这个畜生!”沈母见状一把将钱袋子夺回来,连带着凑足的十两银子,一起塞回沈薇的手里。 沈薇握着银钱,眼泪簌簌落下:“娘,弟弟...女儿在王府实在难熬。王爷凶横,常把女儿折磨得半死不活;其他妾室日日欺负我,丫鬟抢我的东西,嬷嬷动辄打骂...女儿在王妃面前跪了两天,才求到出府见娘和弟弟的机会。” 沈薇抹眼泪,衣袖滑落。 她白皙的手臂,有一圈圈的红痕,青青紫紫,看上去很吓人。 这其实是燕王和她欢好留下的。 沈薇皮肤特殊,轻轻捏一下都能泛红。她胳膊看起来受伤严重,其实根本没损伤。 “你...你这手?”沈母看得心惊,这是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沈薇连忙把手收回,衣袖遮挡“伤痕”,她勉强露出笑容:“娘,弟弟,没事的...只是昨晚我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被王爷打到半夜。我这胳膊,还有他用刀划过的伤...” 沈母心惊,这燕王素有贤名,没想到私底下竟是个残忍之徒! 沈修明陷入沉默。 他虽然好酒好赌博,但对沈薇还是有姐弟之情。小时候沈母外出干活,都是三姐姐陪他读书写字。在村里被野狗追着咬,也是三姐姐拼命护住他。 沈修明本以为姐姐到王府为奴为婢,能过上好日子。 可如今竟是这般惨状。 砰得一声,关闭的房门再次打开。容嬷嬷冷着脸出现,她阴沉沉的目光望向屋子里的众人,仿佛在看什么低贱的牲畜。 容嬷嬷冷冷道:“沈氏,探亲时间结束了,现在随我回王府。今日你还有两百件衣服没有洗,别想偷懒。” 沈薇眼泪簌簌,扑通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嬷嬷,我许久未见娘和弟弟,您行行好,让我多和他们聊聊。” 容嬷嬷眼皮抽了抽。 主子您敢跪,奴婢可真承受不起! 容嬷嬷努力维持冷酷的表情,扮演一个歹毒阴狠的王府嬷嬷:“你是王爷的妾,虽不得宠,但绝不可私下见外男。” 沈薇揉眼睛,哽咽道:“这不是外男,是我弟弟,他满腹才华,将来肯定会高中状元——” 容嬷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她用一种嫌弃又鄙夷的眼神,打量脸色苍白的沈修明:“就他?一个好赌好色的废物,连王府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如。” 第22章 张月侍寝 沈修明气得脸色发红:“你这老刁妇,老子撕烂你的嘴。” 沈薇忙拉住沈修明的手,苦苦哀求:“弟弟,听话,不要冒犯容嬷嬷。” 沈修明满肚子火气,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他知道,如果今日自己动手打了容嬷嬷,三姐姐在王府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容嬷嬷眼神更加鄙夷,阴阳怪气道:“刚好王府缺一个倒夜香的小厮,你这个弟弟年轻,挺适合倒夜香。” 沈修明的脸火辣辣的痛。 他好歹也是举人,怎能去倒夜香!王府这帮狗仗人势的奴才! 看起来懦弱的沈薇,看到弟弟被欺辱,她攥紧拳头反驳:“嬷嬷,我弟弟三岁识字,四岁背文,五岁入私塾,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容嬷嬷耻笑:“就他?” 容嬷嬷嘲讽地摇摇头,恶声恶气道:“沈氏,走吧。若是迟迟不回王府,你又得挨板子。” 沈薇害怕地瑟瑟发抖,把银钱还给沈母,她握住沈母的手:“娘,您凑的十两银子,就留给弟弟娶媳妇儿。女儿不孝,来生再侍奉娘亲。” 沈母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容嬷嬷更加不耐烦,她上前一把扯住沈薇的袖子,蛮横地把沈薇扯出去。 “弟弟,好好照顾娘亲...”沈薇痛苦地伸出手,她仿佛还想再拥抱自己的家人。 可她无法反抗,只能像垃圾一般被拖了出去。 沈母和沈修明追了出来,追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看见容嬷嬷粗暴地扯住沈薇的头发,把她塞进一辆破旧的马车里。 “三丫头!三丫头!你们放了三丫头!”沈母踉踉跄跄追上去。 马车旁的两个小太监皱眉,恶声恶气道:“竟敢冲撞王府的马车!活得不耐烦了!” 沈修明眼看母亲要被打,忙上前拦住:“我好歹是举人, 你们敢动我娘?” 小太监吉祥噗嗤笑出声,恶狠狠道:“就你?呸,你算什么东西。你要是状元郎,老子还高看你一眼,一个破举人也好意思在老子面前炫耀——德顺,打他!” 吉祥和德顺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他们揪住沈修明的胳膊,摁在墙角一顿毒打。 沈薇掀开车帘,哭得好大声:“你们别打啦!弟弟,你带着娘走啊!” 心里想:给老娘用力打。 偷娘亲的救命钱赌博,害得姐姐卖身为奴,这种不孝的男人必须打。 吉祥德顺乱打一通。 打得沈修明鼻青脸肿,但没有下死手。 吉祥凶神恶煞,往沈修明身上吐了两口唾沫,黏糊糊的口水沾在沈修明脸上。 吉祥和德顺哈哈大笑,嘲讽道:“你姐姐不过是王府最低等的侍妾,王府里人人都能欺负她。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吉祥骂完,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沈修明在地上瘫了好久,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他眼圈猩红,拳头狠狠攥紧。 今日遭受到奇耻大辱,沈修明的自尊心被磨灭。 沈母双膝一软,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愤怒地捶打沈修明,痛苦唾骂:“是你,是你害得你姐姐去了那吃人的王府...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治病钱,你三姐会卖身到王府当丫鬟?会当什么妾?老天爷啊,我为何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啊!”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二姐三姐哪里对不起你!可你,把我们整个家都打散了!” 沈母哭地撕心裂肺。 沈修明低下头,愧疚、自责、愤怒、不甘。 他死死咬住唇瓣,唇角被咬出了血。 父亲早亡,大哥战死沙场,二姐在蜀地饱受折磨,三姐在王府过得生不如死,母亲如今已经年迈...这个家没有人能替他遮风挡雨,这个家只能靠他撑起来了。 想到自己往日种种的劣迹,沈修明简直恨不得撞墙。 沈修明顶着青肿的脸,扑通跪在沈母面前,举起手发誓:“娘,孩儿一定会用功读书,明年春闱高中,救三姐于水火!” 沈薇一生被困在王府,她无依无靠,娘家还是普通农户。 沈修明决定努力读书,将来春闱中榜走进官场。 他要扛起家族兴旺的重担,他就是沈薇的靠山,有他在,王府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绝对不敢再欺负沈薇。 沈修明搀扶着沈母,前往燕京郊外的一个文庙,租了两个小房间。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沈修明决定在这里苦读,一直读到明年参加春闱。 ... 芳菲苑。 容嬷嬷、吉祥和德顺演完一场戏,扑通跪在地上请罪。他们扮演恶人,冒犯了沈薇。 沈薇笑着把他们扶起来,和颜悦色道:“不用请罪,你们做的很好——不过此事莫要宣扬。” 容嬷嬷三人表现得越凶恶,沈修明越会奋发图强。沈薇给三人各自一两银子的赏钱。 吉祥和德顺领了赏钱,欢欢喜喜磕头谢恩。 沈薇留下容嬷嬷,低声叮嘱她:“嬷嬷,我那弟弟实在不成气候。你每个月按时前往郊区的文庙,给我娘和弟弟送少量银钱,务必要扮得凶恶。” 沈修明看起来像痛改前非,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半途而废? 沈薇需要定期敲打他。 弟弟努力奋斗,她沈薇才有光明的前途。 容嬷嬷何等聪慧,自然一点就通:“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替您办好此事。” 今天沈薇演了一场戏,是想激发沈修明的志气。 沈修明本来就是个读书天才,只要稍加努力,将来也许不会中状元,但好歹能上春闱的榜。 沈薇需要沈修明走进官场,提升整个沈家家族的地位。 沈薇出身卑微,就算将来生了孩子,最多只能晋升到庶妃。 庶妃的地位很尴尬,不上不下,连进皇家玉牒的资格都没有。庶妃生下的孩子,也只挂在王妃的名下。 沈薇的目标是侧妃,侧妃地位仅次于王妃,可以独立抚养孩子,名字可以进皇家玉牒。 但侧妃更看重家世背景。现在燕王府的三个侧妃——柳如烟、张妙玉、刘巧儿,父亲都在朝为官。 如果沈修明能进官场,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小官,沈薇也有了当侧妃的资格。到时候沈薇在暗中操作一番,让沈修明投身燕王麾下,不愁前途。 沈薇饮一口热茶,望向窗外灰沉沉的夜色:“采苹,今晚王爷宿在哪里?” 采苹忿忿道:“主子,今晚王爷去了隔壁的蔷薇苑。” 今日燕王本来打算来芳菲苑,但王妃说沈薇在春日宴受了伤,需要好生休养。 于是燕王改了主意,今晚去新抬上来的侍妾张月那里。 沈薇缓缓饮茶,并没有把张月放在心上。 她又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只把燕王当成她的提款机,当成她退休的跳板。 一个月王爷能有十天能来她这里,这就已经算得宠了。 至于剩下的二十天,燕王想睡谁都行。如果燕王一个月天天睡在她屋里,那才糟糕,狗男人床上凶猛地一批,沈薇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采苹,你去取文房四宝,今晚我睡前还要练半个时辰的字。”沈薇放下茶杯,心情平静如水。 永不内耗,坚持内卷。 ... 芳菲苑隔壁的蔷薇苑。 燕王还没有来,张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沐浴,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梳洗打扮。 “主子,您真好看。”丫鬟芳儿奉承道。 张月微勾红唇。 小小的银镜里,倒映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庞。白净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婀娜纤瘦的身材,张月对自己的相貌十分满意。 等会燕王莅临,她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燕王的心牢牢抓住。 沈薇一个卑贱的农女能让燕王独宠两个月,她张月也一定能做到。 “王爷到。”屋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张月欣喜地站起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迎接。天色已黑,月光朦朦胧胧洒落,院子屋檐的灯笼亮起来,燕王高大伟岸的身躯缓缓出现。 张月心跳加速,温柔地行礼,娇滴滴地说:“妾身张月,拜见王爷。” 燕王心不在焉。 刚刚路过芳菲苑,燕王看到芳菲苑的屋檐上挂着两只鸳鸯灯笼,造型精巧别致。走过芳菲苑的院墙外,燕王还能隐隐闻到栀子花的淡雅清香。 他想见芳菲苑的沈薇,还想看看芳菲苑里快成熟的紫茄子。 来到张月的蔷薇苑,看到破旧的院墙,院子里参差不齐的树木,那巨大的落差感,让燕王心里颇不满。 燕王迈入蔷薇院的寝殿,张月迫不及待地凑上来:“王爷,让妾身伺候您更衣。” 第23章 本王今晚只陪着你,不做其他 灯光朦胧,燕王打量张月的脸庞。 张月模样倒是不错,可惜身材太瘦,皮肤白得吓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对权势的贪欲,着实让燕王反感。 这张月,和以前那些刚侍寝的侍妾差不多,野心勃勃,自命不凡,到最后逐渐失去了鲜活,变得寡淡无趣。 燕王顿感无趣。 他拂袖:“好生待着。” 燕王转身走出寝殿,打算去隔壁的芳菲苑找沈薇。 而在殿外,大太监富贵、丫鬟芳儿和翠儿,正耐心地在等候传令。通常燕王和侍妾欢好后,会叫水沐浴擦洗身子。 屋外早已经备好了热水,时刻等待燕王的召唤。 “富贵公公,您说我家张主子,能和隔壁沈主子一样得宠吗?”芳儿低声问富贵。 富贵笑了笑,实话实说:“你家张主子和沈主子相比,可差远了。” 跟在燕王身边伺候多年,富贵还从未见过像沈薇这般特殊的侍妾,争宠的手段新颖又恰到好处。 燕王潜移默化中,对沈薇牵肠挂肚。 刚才路过芳菲苑,富贵看得清楚,燕王的目光往芳菲苑望了好几次呢。 芳儿粉润嘴角撅起,不满道:“都是侍妾,差得能有多远。” 话音刚落,蔷薇苑的寝殿门打开,月光将燕王的脸庞映照地格外冷俊。 燕王道:“去芳菲苑。” 富贵心道果然如此,赶紧和侍卫们引路,前往隔壁的芳菲苑。 芳儿的翠儿目瞪口呆。 燕王在蔷薇苑逗留的时间,还不到半盏茶,怎么说走就走? 燕王前脚刚走,屋子里忽然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 张月摔了桌上的青瓷茶杯。 她本来以为,今晚能顺利侍寝,得到燕王的独宠。可但万万没想到,燕王甚至都不愿意让她侍寝,直接扔下她了。 张月捏紧拳头,牙齿几乎恨得咬出血:“沈薇!一定是沈薇在故意针对我!她故意抢走了王爷,想让我失宠!” 恨意滔天,满腹不甘。 ... 燕王不会给一个侍妾面子,他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向来随心所欲。 没人可以指责他的随心所欲。 燕王走进芳菲苑。 院子里种了很多雪白的栀子花,俏生生的紫薇花,生机勃勃。燕王看到茁壮成长的菜苗,心里不禁产生一股亲近感。 就好像回到家一样。 燕王没有惊动沈薇,他也好奇,在他没有来芳菲苑的夜晚,他的薇薇一个人是如何度过的。 寝殿里的灯光还亮着,烛光温柔明亮,屋子里有淡淡的艾草香和栀子花香。沈薇坐在案桌上,手捏细细的狼毫毛笔,一缕青丝从额间洒落,她正全神贯注地练字。 沈薇眼圈红红的,偶尔还用手擦擦眼睛,似乎刚刚哭过。 燕王心神震荡。 原来没有本王陪伴的夜晚,他的薇薇居然一个人在默默地哭泣。 燕王自动脑补:【她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女子,无法得到夫君的全部,眼睁睁看着夫君宠爱其他侍妾,沈薇不敢吃醋,只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哭。】 “还在练字?”燕王笑着问。 沈薇手里的毛笔没握住,啪地掉到宣纸上。刚刚写好的字帖上,留下一道鲜明的黑色墨迹。 沈薇眼圈还是红的,她粉润唇角张开,似乎没想到燕王忽然到来。 接着沈薇惊喜地扔下毛笔,飞奔过来:“王爷,您回来啦!” 燕王搂住她纤细的腰,手指勾勾她的小鼻梁:“本王不来,薇薇还在偷哭?” 沈薇摇头否认:“妾身没有哭,王爷看错了。” 她是真没哭。 燕王睡哪个人她都不在意。眼圈红是因为刚才练字的时候,不小心被毛笔末梢戳到眼睛。 她揉了几下,眼睛就红了。 “真是嘴硬。”燕王不禁摇头,眼圈都红成这样了,她还在故作坚强。 燕王走到案桌前,查看沈薇练的毛笔字。沈薇写的还是《春日宴》,她已经写了三页纸,字迹依然歪歪扭扭,丑得不忍直视。 燕王看看沈薇美丽的脸庞,再看看丑陋的字,幽幽地叹气:“来,本王再教你写一遍。” 烛光温和,燕王让沈薇坐在他怀里,握住沈薇白嫩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写着写着,就写到了床上... 沈薇衣衫褪尽,害羞地躲到被窝里,一副害羞又害怕的眼神:“妾身的字写得不好看,请王爷千万不要责罚妾身。” 燕王喉结滚动。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王爷,而是沈薇的授书先生,沈薇是他的学子。 看着沈薇含羞带怯的眼神,燕王捏住她白皙的下巴,故意凶巴巴地说:“教了你好几遍,还没有写好,该罚。” 然后就罚到了大半夜。 燕王只觉得回味无穷,畅快无比。他换了个身份和沈薇欢好,居然还有这般令人食不知髓的畅快。 身为古代人,燕王当然不知道这个行为叫——角色扮演。 两人闹腾到深夜,叫了好几次水,最后才双双入睡。第二日燕王前去上朝,沈薇揉着酸痛的腰,开始绕着芳菲苑晨跑。 跑着跑着,芳菲苑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张月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气恼道:“沈薇,你好不要脸!昨晚王爷明明宿在我那里,你居然勾引王爷来你的破院子!” 张月憋了一肚子的气。 今早等燕王离开后,张月才敢来找沈薇算账。 沈薇停下慢跑的动作,接过采苹递来的毛巾擦汗,慢悠悠道:“王爷的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若觉得不满,当面找王爷说呗。” 张月噎住。 她一个普通的侍妾,哪有胆子找燕王闹。张月盯着沈薇脖子上的红痕,冷哼:“我去找王妃告状,看王妃如何责罚你!” 张月转身离去。 沈薇不以为意,她继续慢跑锻炼身体。 “主子,王妃若是听信谗言,降罪下来该如何处理?”采莲有点担心。 沈薇淡淡道:“妾室拙劣的争宠手段,王妃不会搭理。” 这位王妃“人淡如菊”。沈薇越是“张横跋扈”,王妃越是不会把沈薇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张月哭哭啼啼地前去找王妃诉苦,王妃根本没心情管。 王妃端居主座,疲惫地揉眉心:“王爷宠谁,无人能干涉。” 张月泪水掉下来:“可王爷的心,拴在沈薇那狐狸精身上。” 王妃看她哭唧唧的样子,一阵心烦,没好气道:“哭有什么用,不如想想该如何让王爷去你的蔷薇苑。刘嬷嬷,把张月送出去。” 张月哭哭啼啼地离开王妃的院子。 刘嬷嬷返回后,王妃放下茶杯,叮嘱刘嬷嬷:“这张月实在无用,你过段日子再把新人安排进来——燕王府已经两年没有孩子出生,母后对我已经很不满了。” 王妃很着急。 沈薇虽得宠,但燕王给她服避子汤;张月美貌,可惜没脑子;后宅其他侧妃庶妃,一个个咸鱼摆烂,肚子也迟迟没有动静。 燕王府没有孩子出生,责任在王妃。长此以往,皇后娘娘肯定会对王妃不满。 刘嬷嬷安慰王妃:“王妃宽心,奴婢已经挑好了一个姑娘。她出身江南,已经在前往燕京的路上了。” 王妃叹口气。 她起身,带着刘嬷嬷前去书房,监督两个孩子的课业。 ... 张月回到蔷薇苑,绞尽脑汁想争宠的方法。她每天都带着丫鬟出门,专门在花园里假装“偶遇”燕王。 运气还算不错,十日后张月终于再次得到燕王的垂幸。 燕王当晚宿在蔷薇苑。 张月战战兢兢,生涩地服侍了燕王。但她万万没想到,燕王的体力实在是太强悍... 张月当丫鬟的时候,营养不良身材干瘦。后来挨了棍子,养了一个月的伤,更加消瘦。燕王只是轻轻地捏住她的腰,张月痛得脸几乎变形。 仅仅只欢好一回,张月便昏死过去。 燕王看着昏死的张月,兴致大减。丫鬟把热水送进屋子里,燕王沐浴更衣后,按照惯例可以宿在蔷薇苑。 可燕王打量老旧泛黄的拔木床,床上不算新的红色被褥,以及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忽然就觉得碍眼。 他更喜欢住在沈薇那里。 沈薇的寝房里,案桌上总是放着时新的鲜花,床上的被褥又干净又香软,连枕头都柔软适中。每次睡在沈薇的床上,燕王总能睡得很好,第二天处理公务精神十足。 临近夏日,蚊虫越来越多。连王妃的屋子里都有蚊子。唯独沈薇的屋子里没有蚊虫,唯有清清爽爽的艾草香味。 “无趣。”燕王离开蔷薇苑,打算去芳菲苑找沈薇。 太监和侍卫们掌灯夜行。 沈薇在芳菲苑门口迎接燕王,月光柔和,她小脸苍白。燕王上前握住她的手:“身上还不舒服?” 沈薇俏脸泛红,害羞地低头:“都怪王爷...” 原来,昨晚燕王留宿在芳菲苑,和沈薇缠绵到深夜,兴致上头不慎弄伤了沈薇的腿根儿。 燕王怜惜沈薇,亲自掌灯给她敷消肿药,沈薇俏脸红得像玫瑰...燕王看她红艳艳的脸庞,美艳到极点,实在勾人心魄。 燕王没忍住,又要了她几次。 结果,沈薇的伤处越来越肿... “王爷,今晚您还是放过妾身,让妾身好生休息。”沈薇揉着酸痛的腰,嗔怪地望着燕王。 燕王看她眉眼如画的模样,心生怜悯:“本王今晚只陪着你,不做其他的。” 沈薇轻抿红唇:“昨晚王爷也是这样说的,可最后...哼。” 第24章 燕王的两种态度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纵使沈薇天天锻炼,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但男女的体力差距在那里,沈薇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沈薇心里感慨,怪不得王府后宅那么多女人当咸鱼摆烂——燕王猛如虎啊。 她这个卷王天天被迫加夜班,腰疼。 沈薇柔声劝他:“王爷,今晚您还是回主屋歇息。” 旁边的富贵见状,也小声提醒:“王爷,您接下来几日要宿在东宫,和太子爷商议边关之事。为了您身体着想,今晚还是早些歇息。” 燕王心里略有不满。 然而这一丝丝的不满,在沈薇送来的两个枕头和香囊时,烟消云散。 沈薇巧笑倩兮:“王爷,妾身特意做了两个艾草绒枕,两个香囊,送给王爷安眠。” 采莲和采苹上前,手里捧着两个柔软的艾草枕头,两个精巧的小香囊。 燕王打量两只枕头。枕头造型圆润可爱,外面用漂亮的绿色花纹的绒布封口,看起来软软糯糯。 两只香囊也是碧玉般的颜色,外面绣了夏日的蔷薇花,淡香阵阵,甚是精巧别致。 燕王触碰那两只艾草绒枕,心脏泛着暖意,他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子送他的枕头。 燕王道:“富贵,收着。” 富贵立刻上前,将两个枕头和香囊收好。 燕王握住沈薇柔软的小手,眼里荡漾着柔情:“薇薇好生歇息,等本王忙完公事再来看你。” 沈薇乖巧点头。 送走燕王后,沈薇回到卧室里继续跳操,提升身体的柔韧度,增强体力。 她的身体素质还有待提高,必须得好好锻炼! ... 王府的主寝殿,燕王让人将床榻的青瓷枕换下。 在庆国,睡瓷枕是身份尊贵的象征。夏天睡瓷枕,清凉驱热。但燕王不喜欢硬邦邦的瓷枕,又不喜欢那些枕久了冒汗的软枕。 沈薇送的艾草绒枕,不仅柔软,还清凉散热、驱蚊助眠。 燕王靠在艾草绒枕上,闻着淡淡的艾草清香,很快入睡。 ... 蔷薇苑,燕王离开后,芳儿和翠儿欢欢喜喜进屋。 丫鬟往张月嘴里灌了参汤,张月才勉强醒过来。她虚软地躺在浴桶里,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沈薇居然能承受住王爷?”张月开始怀疑人生。 以前张月看沈薇侍寝,每天依然依然活蹦乱跳、精气神十足。张月还以为,府上关于燕王“床上猛如虎”的传闻是假的。 今晚与燕王欢好,张月才知道传言非虚! 燕王真的太强了! 一般女子根本无法承受。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芳儿和翠儿伺候张月沐浴更衣,嘴里连道恭喜。 张月虚弱地问:“王爷今晚又去芳菲苑了?” 张月不明白,为何王爷总是不愿留宿在她的屋子里。她和沈薇都是侍妾,睡哪里不是睡。 芳儿摇头,窃喜道:“奴婢在门口偷偷盯着。芳菲苑的沈主子拦住王爷的路,妄图勾王爷进芳菲苑。但王爷没有去,自行回了主屋歇息。” 想来,是王爷已经开始对沈薇失去兴趣。 张月松了口气,眼里划过一丝得意:“看来王爷的心,已经不在沈薇那里了。” ... 次日清晨,燕王精神抖擞起床,用完早膳后准备去东宫议事。最近庆国和越国边境已经燃起战火,庆国后方需要做很多工作。 燕王打算住在东宫几日,和太子兄长商议战事的军需供应。 走之前,燕王不仅把沈薇送给他的艾草香囊戴在身上,还让护卫把两只艾草绒枕带上。 这枕头柔软清香,驱蚊散热,很适合夏日睡觉;香囊也自带淡香,佩戴在身上,蚊虫远离。 燕王很喜欢女人为他花心思。 如今的王府后宅一潭死水,妻妾循规蹈矩恪守本分,唯独沈薇敢于正大光明展示对燕王的爱,这让燕王心情愉悦。 走到王府门口,燕王又想到沈薇腿根儿的伤。 他叮嘱富贵:“之前给芳菲苑送去的消肿药效果不好。你去宫里找太医,让他们调配一瓶上好活血化瘀药,给芳菲苑送去。” 富贵恭敬回道:“奴才遵旨。奴才斗胆问一句,之前给沈主子的消肿金创药还剩了十四瓶,是否要全部丢弃?” 燕王思索片刻,废弃的消肿药扔了实在可惜。他想到蔷薇苑的张月,张月昨晚晕死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那女人瘦得跟一把骷髅似,受不住他的力道。 “不用扔,全给蔷薇苑送去。”燕王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护卫往皇宫的方向疾驰。 富贵心里默默叹气。 上好的药,送到芳菲苑。 废弃的药,送到蔷薇苑。 看来这蔷薇苑的张月,也只是昙花一现,王爷压根没把张月放在心上。 富贵带着两种消肿药,前往后宅。他先是前往芳菲苑,热情地将太医院调配的上好良药,转送沈薇。 “多谢公公。采莲,把我新得的香料送些给公公。”沈薇收好消肿药。 采莲把小包昂贵的香料递给富贵。 富贵闻了闻,那可是上好的西域香料,能够完好遮掩身上的味道。哪怕是皇宫里的公公,也不一定能有机会用上。 富贵感动不已,又多说了几句:“沈主子,您这药可是太医院亲自调配,虽只有一小瓶,但药效奇佳,可见王爷对您有多上心。” 沈薇微微一笑:“还劳烦富贵公公,替妾身多谢王爷美意。” 富贵:“沈主子客气。” 离开芳菲苑时,富贵还去看了他种的菜。绿油油的茄子苗已经长大,结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茄子。 其中有一个茄子长得最好,看上去圆滚滚胖乎乎。 富贵迫不及待地摘下这只茄子,打算中午尝尝味儿。这是他亲手栽的茄子,味道肯定很好! 富贵抱着茄子,前往隔壁的蔷薇苑送东西。 张月欣喜不已,欢喜地在门口迎接。 富贵送给张月十四瓶消肿金疮药,说这是燕王的意思,让张月好好养身子。 张月唇角弯弯,王爷也太慷慨了,居然送了整整十四瓶金疮药! “公公,今晚王爷还来我这里吗?”张月迫不及待询问。 富贵摇头,语气客套:“王爷这几日忙于公务,怕是不得空闲,张主子还是好好养伤。” 张月连连感谢。 她想给富贵一点赏钱,可张月囊中羞涩,当妾室的月银还没发下来。 可如果不给富贵送东西,将来难免会被富贵总管穿小鞋。张月的目光落到富贵手上,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紫茄子。 张月心里发笑,这茄子应该是沈薇送的。 沈薇也太抠门了,居然送富贵总管一只破茄子,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想了想,张月从燕王送给她的十四瓶金疮药里,挑选了一瓶消肿金疮药,送到富贵的手里:“公公,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瓶金疮药送给公公,至少比这丑兮兮的茄子有价值。” 富贵脸上表情僵住。 他亲手种的茄子,圆润肥胖,哪里丑了! 富贵心里一阵火,面不改色离开蔷薇苑。 经过王府花园的水畔时,富贵随手把那瓶消肿金疮药扔进水里。 富贵抱着他心爱的茄子,朝厨房走去。 第25章 床大,才方便办事嘛 ... 与此同时,张月昨晚侍寝的消息传遍王府后宅。 据说芳菲苑的沈薇不甘心,当晚在门口等着,想勾燕王去留宿,谁知道燕王没有搭理。 第二天,燕王派富贵公公给沈薇送了一瓶药,却给张月送了十四瓶药!这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感慨:燕王得了新人,已经对旧人沈薇生厌。 同样的剧本,已经在王府后宅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哎,沈薇终究还是踏上了前人的路,暗淡失色,成为凋谢的昙花。沈薇得宠两个月,还没有身孕,往后余生的日子只会更惨。 ... 坤玉院,王妃正在检查两个儿子的课业,便听到外面关于沈薇和张月的风声。 王妃淡淡一笑:“争来争去一场空。刘嬷嬷,你说张月能得宠多久?” 刘嬷嬷:“张月乃商户之女,虽家世败落,但好歹懂礼节,读过诗书。运气好,也许能得王爷一两个月的青睐。” 王妃叹口气。 但愿张月能争气点,早日怀上孩子。 至于那沈薇,往后余生都将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孤独终生。 但沈薇能怨谁?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也必须承受选错路的后果。 ... 栖雪阁,柳如烟正在和刘巧儿下棋。 听丫鬟禀报蔷薇苑的事后,柳如烟放下白色棋子,黯然摇头:“君恩如流水,一场梦罢了。” 刘巧儿有同样的感慨。 沈薇得宠时,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可燕王凉薄,仅仅一晚上就失去了对沈薇的兴趣。 张月得到十四瓶药,沈薇得了一瓶,明眼人都能看出差距。 刘巧儿叹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不争不抢,方能平安。” 刘巧儿和柳如烟对视,颇有种互相找到知己的感觉。 正下着棋,刘巧儿只觉得脖子瘙痒,她又被蚊子给叮了。 刘巧儿惊讶道:“姐姐,你院子里也有这么多的蚊子?” 刘巧儿来找柳如烟,可不单单是为了下棋,还想来她这里躲避蚊虫。刘巧儿虽是侧妃,但之前拒宠得罪燕王,她的侧妃份例被降为侍妾水平。 侍妾分到的蚊烟数量少,燃起来刺鼻难闻,驱蚊效果很差。 “我不喜蚊烟。”柳如烟淡淡道,“味道不如梅花清雅。” 刘巧儿:... 柳如烟的院子树木很多,还有一方水池,特别招蚊子。虽然有蚊帐格挡,但嗡嗡嗡的蚊子叫声不绝于耳,甚为吵闹。 只有蚊烟能有效驱蚊,但柳如烟不愿意用。 刘巧儿暗暗忍住满腹牢骚。 时间临近正午,刘巧儿留在柳如烟的院子里共用午膳。刘巧儿吃了许久的粗茶淡饭,有点想念荤腥,特意来柳如烟这里打秋风。 可午膳摆上来,全是素斋,配了一瓶梅花酒。 一眼望去,清汤寡水。 想吃荤腥的刘巧儿沉默了。 柳如烟淡淡道:“我不爱荤腥,佛门讲究六根清净,所以一直吃素。” 刘巧儿捏着筷子,好半天下不了筷子。 忽然有点怀念当初得宠的日子,每日山珍海味,夏日有最好的蚊烟,冬日有最好的红萝炭,闲暇时还能吃上干果、蜂蜜、松仁... 这想法刚冒出来,刘巧儿忙摇摇头。 得宠虽然衣食无忧,可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当咸鱼好,低调,活得久。 ... 蔷薇苑,轻柔的阳光洒下来,在院子里投下一片绿荫。院子里种着绿油油的艾草,艾草清新驱蚊,没有蚊虫干扰。 树荫下摆放一套花梨木座椅,沈薇开始练字。 沈薇脸上敷着美容面膜,手边是蜂蜜枸杞茶,坐在树荫下悠闲地练字。 她的写字水平,必须要慢慢地增长,这才能给燕王一种“他是好老师”的错觉。 八卦小能手采苹,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回来了,在沈薇耳边絮絮叨叨:“主子,外面都在传,说蔷薇苑那边更得王爷宠爱呢。” 采苹很生气,这帮人都眼瞎吗? 燕王送给沈薇的消肿金疮药,是太医院亲自调配的。张月那十几瓶金疮药,是沈薇用过淘汰的。 沈薇专心练字:“让她得意几天,没必要放在心上。采苹,让吉祥和德顺在水池边搭个小水榭。务必在王爷回来前搭好。” 芳菲苑的水池里,荷叶碧油油,荷花含苞欲放,沈薇想在水边搭一个纳凉的水榭。 夏天快到了,天天睡屋子里的床有什么意思? 是该解锁一下新地点了。 “主子放心,吉祥德顺已经去搬运木材了。”采苹看沈薇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沈薇点了点头:“采苹你把容嬷嬷叫来,我有事安排。” 采苹领命,没一会儿容嬷嬷来到屋子里。 沈薇放下毛笔,将一吊钱递给容嬷嬷:“你去燕京郊的文庙,把这一吊钱交给我母亲和弟弟。嬷嬷,你知道该怎么演。” 容嬷嬷笑道:“主子放心,奴婢马上去文庙。” 沈薇这是在继续敲打沈修明呢,不能让沈修明忘记姐姐的“痛苦”和“耻辱”,继续发愤图强。 容嬷嬷奉命离开后,沈薇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然后去院子里监督两个小太监建水榭。 她要打造一个充满古风的水榭,在水榭里放张凉床。 沈薇一边喝茶一边监工,院子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婉转活泼的声音:“沈薇,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啦!” 人未到,肘子香先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张妙玉侧妃来了。张妙玉像只圆滚滚的白胖丸子,拎着裙边儿气喘吁吁地来到芳菲苑。 她抹去额头的汗,抱怨道:“你这院子也太偏了,我走了好一会儿,脚都走痛了。” 沈薇还挺喜欢这个胖乎乎的侧妃——天真,爱吃,没什么心机。 沈薇:“侧妃,您今日前来,有事吗?” 张妙玉摇摇头,一屁股在椅子坐下:“不要叫侧妃,多生分,你可以叫我妙玉——我怕你心情不好,给你带了红烧肘子。” 丫鬟拎着食盒,把一盘红烧肘子端出来。 那红烧肘子色泽红润折射油光,猪肉炖的软糯脱骨,香味扑鼻。 沈薇笑道:“多谢好意,不过我心情很好。” 张妙玉怜悯地望着她:“失宠没关系,自己活得开心就好。王爷的爱太难求了,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吃肘子呢。” 沈薇心下了然。 原来张妙玉以为她失宠,所以特意前来探望。 倒是个很善良的人儿。 不过,追求身体健康的沈薇,还是拒绝了吃红烧肘子的好意。 张妙玉撇嘴:“你不爱吃肘子,那下回我给你带红烧肉——肘子我先吃啦。” 张妙玉也不客气,抓起肘子就开始啃,吃得满嘴流油。 她边吃边好奇观望,看到两个太监抬了一张凉床进来,张妙玉惊讶:“真是好大一张床。” 沈薇笑而不语。 床大,才方便办事嘛。 第26章 心里记挂着沈薇 燕京郊外的文庙,住着十几个穷酸学子。天蒙蒙亮,沈母坐在屋檐下织布,老旧的织布机嘎吱响动。 沈母年龄大了,每天只能织上四尺布,卖布的钱她都存了下来。 沈母已经打算好了,将来沈薇若是死在王府,那她就去给王妃磕头,把沈薇的尸体求回来。沈母会用自己积攒下的钱,买一块好墓地,安葬沈薇。 这是当妈的,唯一能为沈薇做的事了。 “娘,我出去一趟,中午回来。”沈修明从屋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 沈母织布的动作顿住,她无奈地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当初在客栈后巷受辱,沈修明决定读书发奋图强。 可努力了十多天,便有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倾向。 这两日不再早起读书,还总想出去赌钱。 沈母颇为失望。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一个人的脾性短期内真的很难改变。 “婶子,我来收布了。”屋外,爽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来是收布的女商到了。 沈母见状,忙让沈修明把她这几日织好的布搬出来。女商一边清点布匹的数量,一边和沈母唠嗑八卦:“婶子,昨天我去燕王府送布。听王府的丫鬟说,那燕王最近又宠上一个新侍妾。” 沈母神情僵住,攥紧了袖子。 沈修明准备溜文庙的脚步,猛地顿住。 女商还在八卦:“这燕王府后宅的女人,哎,过得真是惨。失宠的侍妾和通房丫鬟,过得连下人都不如,穿的还是最差的布料。前几个月,有个侍妾不堪痛苦,跳水自尽。” 沈母心如刀绞,她的三丫头,也是王府后宅痛苦的侍妾之一。 沈薇如今能顽强活下去,全靠一口气撑着,盼望沈修明能飞黄腾达,救她于水火。 沈修明也知道三姐姐的期望,想到最近自己懈怠的种种,不由得心虚愧疚。 “这是两吊钱。”女商检查完布匹,对沈母的织布手艺赞不绝口。 沈母收好两吊钱,客客气气地送女商出门。女商刚离去不久,一辆普通马车在文庙门口停下。 帘子掀开,容嬷嬷大摇大摆走进文庙。她看到在屋檐下织布的沈母,鼻孔发出长长的哼气声。 沈母惊愕:“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家三丫头呢?她是不是出事了?” 屋子里读书的沈修明也被惊动,他警惕的跑出来,护在沈母面前。 容嬷嬷啧了声,阴阳怪气道:“路过文庙,受沈氏的嘱托,来给你们送钱。” 容嬷嬷打开钱袋子,随手扔了一吊钱过去。那一吊钱砰地砸到石台阶上,铜钱哗啦啦散了一地。 “这可是沈氏一个月的月银,好好收着吧。”容嬷嬷讥讽道,“那沈氏实在天真,没用的娘,废物的弟弟,还妄想着弟弟成器,痴人说梦。” 容嬷嬷把一个张横跋扈的王府嬷嬷形象,演得深入人心。 沈修明牙齿咬得咯吱响。 容嬷嬷发出一阵尖酸刺耳的笑声,慢悠悠地离去。 文庙院子里,沈母眼泪簌簌落下来,她跪在地上,把那一枚枚散落的铜钱收好。 母子俩都清楚,容嬷嬷肯定克扣了沈薇的月银。可沈薇一个失宠的侍妾,怎么敢反抗? 哪怕自己过得水深火热,沈薇心里也记挂着她的母亲和弟弟。 沈修明抹去眼泪,眼里涌出坚定之色,扭头回屋里读书! ... 离开文庙,容嬷嬷回到马车里。容嬷嬷擦去额头的汗水,扮演一个刁钻的恶人可真不容易。 希望沈郎君将来飞黄腾达后,千万不要找她算账。 容嬷嬷正心惊胆战着,马车外忽然传来王府总管富贵的声音。 “容嬷嬷,今儿是去哪里?”富贵笑盈盈问。 容嬷嬷走下马车,看到身穿锦袍的富贵总管。富贵和容嬷嬷年龄相仿,同在王府工作,还又都是老乡,所以私下里关系还不错。 容嬷嬷看着富贵,想起沈薇的嘱托。 沈薇曾告诉容嬷嬷:【必要的时候,可以在富贵、王爷面前,提起沈修明。】 容嬷嬷唇角扬起笑容,笑道:“我这是替沈主子办事。沈主子的弟弟在文庙里读书,主子让我每个月送些银钱过去接济。” 富贵只知道沈薇是农女出身,还不知道她有个书生弟弟。 容嬷嬷又似是随口提及:“沈主子的弟弟年纪轻轻中了举人。现在来文庙暂住,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呢。” 富贵一听,心下大惊。 没想到啊, 沈主子的弟弟还是个举人!如果将来春闱高中,那沈主子的地位岂不是水涨船高? 富贵知道,沈薇短时间内不会失宠,她和王府后宅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燕王已经对她上心了。 有燕王的宠爱,将来沈主子生下孩子,加上弟弟的官位护身,侧妃的位置唾手可得。 富贵何等精明,当即笑盈盈道:“既如此,那咱家等会便去文庙拜访。” 容嬷嬷赶紧阻止,严肃道:“举子读书喜清净,富贵总管您切莫惊扰。若是耽搁沈主子弟弟的学业,这后果咱们承受不起。” 富贵细想片刻,也打消了叨扰文庙的念头。 富贵和容嬷嬷唠嗑片刻,又客气地分别。 富贵今天来郊外,是为了检查王府田产的收支情况。他经过文庙的时候,没忍住偷偷往文庙里瞥了两眼。 刚好看到正在窗边看书的沈修明。 沈修明和沈薇是亲姐弟,长相自然相似。富贵看沈修明身形挺拔、刻苦勤勉,不禁暗暗称奇。 燕王正值用人之际,自然会用和自己有姻亲关系的官员。这沈修明上进勤奋,乘上燕王的大船,将来必成大器。 这燕王府,怕是要翻天了。 ... 此时的燕王,正在东宫和太子商议边境的战事。庆国和越国开战,庆国能用的将军只有上官轩和沈修行。 越国新帝登基,麾下有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十分擅长作战。 如今,庆越两军交战陷入僵局。 太子把一份密函递给燕王:“元景,小镇南侯传来消息。他已经找到破局之法。” 燕王打开信函,一目十行。 上官轩在信函里提及,在和越国交战的过程中,两军损失都很严重,谁也讨不到好处。但上官轩新招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军师,那军师构思出一种叫“火枪”的武器,杀伤性极大。 上官轩希望能量产这种武器,提升庆国军队的作战水平。 “火枪...”燕王俊眉微皱,从未听过这种武器。 太子笑道:“孤派人秘密打造了一支火枪,元景,随孤去院子里看看火枪的威力。” 燕王和太子来到院子里。 院子中间摆放一个身穿铠甲的稻草人,虎卫使用火枪攻击稻草人。伴随着“砰”的一声,火枪里发射弹药,居然击穿了稻草人身上的盔甲。 稻草人燃了起来,红艳艳的火光映照在燕王的黑眸里。 燕王眸子一暗,陷入沉思,这火枪是一种杀伤性很强的武器。若是能筹备一支火枪营,在战场上定会所向披靡。 “火枪的图纸是绝密,绝不可外泄。”燕王和太子对视一眼,已经决定筹建火枪营。 夏日里院子凉爽,树木繁茂,蚊虫嗡嗡响动。太子的手背上,已经有了好几个蚊子咬过的红包。 蚊子是公平的生物,咬平民,也咬太子。 太子无奈地挥开蚊虫,扶着燕王的胳膊:“进屋议事,莫要让蚊虫叮咬。” 燕王笑道:“兄长,我没有被蚊子叮咬。” 太子一惊,看到燕王完好的手背和脖子,竟然真的没有蚊虫叮咬。 好神奇! 燕王摘下腰间的香囊,语气含着几分炫耀:“我有驱蚊香囊,不惧蚊虫。” 沈薇给燕王做的驱蚊香囊,造型精巧别致,里面装了薄荷、紫苏、艾叶、丁香、菖蒲和白芷。 这些都是驱蚊的药材,自带香气。 “驱蚊香囊?”太子吃惊。 燕王语气嘚瑟:“这是我一个妾室亲手制作。兄长,太子妃没有为您制香囊吗?” 燕王挺羡慕太子和太子妃的深厚感情。太子妃会为太子做羹汤、做衣裳、按肩、红袖添香,夫妻恩爱。 有兄长当榜样,燕王自然也盼望未来的妻子,是太子妃那般贤惠、全心全意爱丈夫的女子。 后来燕王和王妃成婚,婚后两人也算举案齐眉。但渐渐地,王妃变得越来越古板刻薄,对燕王越来越不上心,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柳如烟、刘巧儿、张妙玉...这些侧妃庶妃也都变得循规蹈矩,寡淡无味。 燕王很苦恼。 他只想有个女人能全心全意爱他,这有何错?还好后来沈薇出现,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缺。 太子若有所思:“莫非又是那沈氏?” 燕王得意回答:“是她。” 太子微颔首,带着燕王返回屋内,边走边道:“前几日听昭阳提起,当初春日宴,你那妾室还拉了昭阳一把,帮她躲开刺杀。下月昭阳生辰,昭阳打算邀请沈氏参宴。” 沈薇虽是侍妾,但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参加公主生辰宴也不会有人诟病。 太子说着,喉咙一痒,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燕王大惊失色,忙搀扶着太子坐下,递来一杯热茶:“兄长,我已经派人去江湖寻找莫神医。他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太子喝完两口茶,把喉咙里的血腥缓缓咽下去:“无碍,小病而已。” 太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燕王商议火枪的事。 转眼,五日过去。 这五日里,太子、燕王和麾下的谋士,共同商议了火枪的秘密生产、火枪营的创办事宜。 忙完公务,第五日黄昏,燕王才离开东宫返回王府。 五天里,燕王记挂着沈薇,想和沈薇欢好缠绵,还想检查沈薇的书法是否进步、院子里的菜长势如何... 他还担心沈薇偷他的茄子,那小妮子觊觎他的茄子许久了。 燕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归家。并且暗中打算,下次若是外出时间长,他会把沈薇一起带上相伴。 回到王府,燕王第一时间去后院。 天已将黑,护卫提灯引路。 路过蔷薇苑时,早已等候的张月赶紧迎上来,温柔地行礼:“妾身拜见王爷。” 第27章 毒死沈薇 张月今日盛装打扮,身穿墨绿蜀锦散花裙,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朱钗,妆容精致,笑盈盈望着燕王。 自那日得到燕王赏赐的十四瓶金疮药后,王府里纷纷盛传张月得宠,沈薇失宠。 燕王离开的这五日里,张月那叫一个春风得意。王妃赏赐了她一些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王府里的佣人们对张月百般讨好。 张月如坐云端,格外享受被追捧的快乐。 她渐渐相信,自己和王府里其他女人不一样。只要她努力,她一定能得到燕王长期的宠爱。到时候诞下一儿半女,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有保证了。 燕王心里一定有她,否则,也不会一回来就来蔷薇苑。 “王爷,妾身已经煮好了热茶,王爷来喝吗?”张月柔情蜜意地望着燕王。 丫鬟翠儿和芳儿也暗中欢喜。 虽然这几日里经常被张月折磨,但如果张月能得宠,她们两个丫鬟自然也会有不少的好处。 燕王俊眉轻蹙,打量眼前的女子。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谁? 富贵伺候燕王的时间最长,自然看出燕王的疑惑,忙上前解释:“王爷,这是蔷薇苑的张月张主子,前些日子被王妃赐住蔷薇苑,您忘了?” 燕王是真忘了。 他对张月没兴趣,径直往芳菲苑走去。张月眼睁睁看着燕王离去的高大背影,仿佛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心凉了半截。 奇怪,王爷怎会记不住她? 张月心急如焚,她立刻上前拦住富贵,焦急地问:“富贵总管,王爷特意送了我十四瓶的金疮药,王爷怎会忘记我了?” 富贵怜悯地说:“张主子,实话告诉您。那十四瓶金疮药效用一般,本来要丢弃的,王爷不忍浪费,就命咱家给您送来。王爷给沈主子的药虽只有一瓶,但乃是太医院精心调配,实乃上上品。” 张月僵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 燕王迫不及待迈入芳菲苑。 芳菲苑屋檐上的灯,已经换成了漂亮的荷花灯,光线柔和。院子里的栀子花和紫薇开得繁茂,水边多了一个精巧的小水榭。 水榭的三面挂着素白色的帷幔,一面朝水。微风吹过,帷幔摇摇曳曳,沈薇纤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奴婢拜见王爷。”容嬷嬷带领丫鬟太监们请安。 凉亭水榭中的沈薇听到动静,她欣喜地掀开帷幔,眼睛明亮如星星:“王爷回来啦!妾身给王爷请安!” 燕王上前,一把扶住沈薇纤细的手臂。 天儿渐热,沈薇换上一袭浅绿色的绣荷花纹路罗裙,乌发梳成漂亮的十字髻,发间别两只通透的绿玉簪子,整个人如清水芙蓉,清丽脱俗。 沈薇眼巴巴望着燕王,关切地说:“王爷用过晚膳了吗?王爷您这几日公务繁忙,妾身看您都瘦了。等池塘里的莲子成熟,妾身命人煲莲子排骨汤,给王爷补补身子。” 燕王自是感动。 他握住沈薇微暖的手,走进别致的水榭凉亭里。凉亭里摆放了一张凉席软榻,一张练字的案桌。 案桌上笔墨纸砚俱全,沈薇在水榭里练字。燕王随手拿起一张宣纸,上面是沈薇临摹的《春日宴》。 字还是很丑,但肉眼可见进步。 “本王不在的日子,薇薇没有疏于练字,不错。”燕王薄唇微勾。 沈薇想得到夸奖的小孩子,她欢喜地说:“妾身要成为书法大家,不能给王爷丢脸,自然每日都要练字。” 燕王刮了刮沈薇的小鼻梁,心里一片柔软。 陪沈薇用完晚膳后,燕王和沈薇在水榭里继续练字。 月光倾斜,水畔荷花送来清雅的芳香,燕王望着认真写字的沈薇,眉眼如画,唇角红润,美地让人心动。 他一把拽住沈薇的胳膊,把人拉进怀里,唇角贴着沈薇的耳畔,嗓音沙哑:“去屋里。” 沈薇俏脸泛红:“屋里闷热,不好。” 沈薇凑到燕王的耳边,娇羞地说了几个字。燕王俊眸睁大,他笑道:“这倒是不错。” 水榭风动,水池里碧波荡漾。 富贵和几个丫鬟太监远远躲着,不敢抬头观望。清凉夜风吹拂,偶尔掀起水榭的白色纱幔,两道身影纠缠,若隐若现。 碧绿荷叶积攒了水珠,荷叶弯曲,水滴啪地落在水里,荡开阵阵涟漪。 闹到深夜,燕王才抱着虚软的沈薇走出水榭。沈薇全身包裹在燕王的黑色绣金纹外套里,露在外面的白皙脖子上,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采莲和采苹早已在屋子里备好热水。 洗澡的过程也不太顺利,燕王好几日没开荤,沈薇又和他身心契合,他忍不住要了两次。 闹到后半夜,两人才换上舒爽的寝衣。沈薇即使困得马上要倒下去,依然不忘让采莲和采苹送来两碗药。 一碗是她的避子汤。 一碗是燕王的风寒汤。 沈薇哑着嗓子,把一碗药递给燕王:“外面凉,妾身担忧王爷明日风寒头痛,所以特意让丫鬟煮了风寒汤。” 水榭的欢愉固然刺激,但毕竟在外面。万一燕王真的冻病了,责任自然会砸在沈薇身上。 沈薇必须提前做好预防。 “薇薇有心了。”燕王抚摸沈薇的脸,心脏微暖。 无论何时,他的薇薇心里总有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担心他生病受伤。 两人和衣而眠,燕王将沈薇搂在怀里,心里洋溢着满满当当的幸福。 ... 沈薇和燕王睡得很香,隔壁的蔷薇苑,张月气得一晚上没有睡着。 她把屋子里的花瓶茶杯全都砸到地上,不停宣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张月发现自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王爷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她还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 “主子,莫要生气。兴许将来王爷厌倦了隔壁的沈主子,就想起您了。”丫鬟芳儿努力劝解。 可话音刚落,一个茶杯重重砸到芳儿脑袋上。 芳儿痛得捂住额头,抹了一手鲜血。 张月破口大骂:“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芳儿收敛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低头退出寝殿。张月蜷缩在床上,看着满目的疮痍,看着昏暗的屋子,整个蔷薇苑空寂地像个坟墓。 张月抱紧胳膊,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未来——她会变成王府后宅孤苦的侍妾,住在坟墓一样的院子里,一点点被消磨生命,变成行尸走肉。 有那么一瞬间,张月忽然有点后悔。 她根本不是争宠的料,为何要羡慕沈薇? 如果她继续当个丫鬟,嫁给她心仪的马夫,也许过得比现在更好... 可是,张月知道自己已经没以后回头路了。 接下来的数日,燕王忙完公务,偶尔也会去王妃和几位侧妃那里休息。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芳菲苑留宿。 张月自然不甘心。 她努力争宠,故意在燕王每日的必经之路跳舞、或者装作摔倒,想要引起燕王的注意。 偶尔张月也成功了,能把燕王引来蔷薇苑留宿一夜。 但燕王的心还是在沈薇那里。沈薇依然是最得宠的那个妾室,风光无限。 张月住在蔷薇苑,和芳菲苑仅仅一墙之隔。张月这边冷墙孤瓦,沈薇那边热闹非凡。 夜晚,张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还能听到隔壁院的笑声,还能闻到火锅的香味。 张月恼恨不已。 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过是王妃制衡沈薇的一个工具。如果张月发挥不出价值,那她很快会被王妃抛弃... 想了想,张月脑子里冒出一个狠毒的念头。 她叫来丫鬟芳儿,递给她一包老鼠药:“想办法把这包药倒进芳菲苑的水缸里。” 既然争不过沈薇,那干脆毒死她。 第28章 芳菲苑闹鬼 芳儿双手颤抖,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不敢,求主子放过奴婢。” 张月听得烦躁。 她是主子,芳儿不过是个奴才。蠢奴才居然敢不听主人的话? 张月一巴掌狠狠落在芳儿脸上,不耐烦道:“办得隐秘些,谁知道是你做的?——听话,不然我划花你的脸。” 芳儿脸颊被扇出红痕,痛得她眼泪直流。 心里对张月越发怨恨。 芳儿战战兢兢地握住那包老鼠药,心凉透了。她擦干眼泪,打算等天黑后,偷偷摸摸地溜进芳菲苑下毒。 今晚燕王在沈薇那里用了晚膳,没有留宿,去书房处理公务。月光倾斜,芳儿躲在暗处观察芳菲苑,芳菲苑门口,夜晚有两个太监轮流值守。 芳儿等了好久,脚踝和手腕被蚊子叮了全是红肿,依然没找到空隙溜进院子。 没办法,她只能改变主意,打算清晨再想办法。 一晚上没睡好,天刚亮,芳儿又溜到芳菲苑。吉祥和德顺抬着水桶,前去王府的水井打水。 清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吵闹。德顺打开水井盖子,放下小桶打水。 芳儿趁机溜过去,扯出笑容,主动打招呼:“吉祥,德顺,这么早就来打水了?” 府里的下人们彼此相熟,吉祥笑道:“原来是芳儿妹妹,瞧你脸上的巴掌印,莫非张主子又打你了?” 芳儿讪讪点头。 现在的张月还没彻底失宠,芳儿哪敢反抗。 芳儿故意走上前,好奇打量那个盛水的木桶:“吉祥,你们芳菲苑的桶真好看——” 芳儿的手还未触碰到木桶,旁边的德顺一个箭步冲过来,拦住芳儿:“莫靠近木桶。” 芳儿吓了一跳,好奇又委屈道:“我只是看看。” 德顺摇摇头,坚定地说:“靠近也不行。我家主子吩咐过,打水、送食必须时刻有人盯着,不许外人靠近。毕竟我家主子正得宠,万一哪个胆大的家伙往水里下毒,主子可不想被毒死。” 正准备下毒的芳儿沉默了。 芳儿不知道,沈薇办事谨慎到极点。 芳菲苑每天的用水,必须检查无毒后才能饮用。从后厨拿来的食材,也要丫鬟一路盯着,防止有人半途往食物里下毒。 每隔五天,沈薇会请太医来给自己把脉,再让太医检查一遍屋内外的花草树木,看看有没有损伤人体的东西存留。 沈薇还会派人还会定期翻查院子,找找有没有木头扎的巫蛊小人儿。毕竟在古代,巫蛊之祸特别容易牵连全族。 除此之外,沈薇还经常给芳菲苑的员工们开会,要求他们提升警惕,说话小心,莫要让人钻空子。 久而久之,芳菲苑的太监丫鬟们,一个个精明得堪比狐狸。 太监德顺盯着芳儿的眼睛,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芳菲苑的水,王爷偶尔也在饮用。” 芳儿吓得后背浮出冷汗。 是啊,燕王也在饮用芳菲苑的水源。 如果不小心毒死了燕王,那恐怕整个蔷薇苑都得陪葬。 芳儿心里气恼,恨死了那没脑子的张月。这张月想一出是一出,简直是个不考虑后果的蠢货。 吉祥何等精明,他自然看出芳儿的心思,吉祥耐心安慰芳儿:“奴才也是人。主子把我们当人,我们自会忠心;主子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就等着主子跌下来,再慢慢踩死。” 芳儿默默低头,一声不吭。 没有完成投毒的任务,回到蔷薇苑后,芳儿自是被张月一通打骂。 打着打着,张月终于意识到,给沈薇下毒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万一误伤了燕王,后果不堪设想。 可看着沈薇春风得意,张月心里那股子的气无处发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张月转转眼珠,冒出一个针对沈薇的新主意。 ... 夏日凉爽的夜晚,燕王去王妃那里留宿。沈薇一个人乐得自在,跳跳操、练练字、临睡前敷面膜保养,忙完后在一个人躺在大大的花梨拔木床上,准备睡觉。 睡着睡着,沈薇忽然听到一阵呜咽的哭泣声。 似乎是女人在啼哭。 “呜呜呜,我不甘心呐...” “我死的好惨...” “我好怨...” 呜咽,哭泣,在夏日夜里令人毛骨悚然。沈薇慢慢睁开眼,她抬眸望向窗外,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逝。 像幽灵,似女鬼。 “主子!主子!”采莲和采苹匆忙跑进来,两个丫鬟都吓得脸色苍白。 采莲紧张道:“主子,院子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哭泣声。吉祥和德顺已经在找声音来源了,您不用怕。” 但采莲发现,沈薇清丽秀美的脸庞上,并没有丝毫的畏惧。 脸上只有睡眠被打搅的不耐烦。 采苹要胆小些,她怯生生地说:“主子,听说芳菲苑以前住的侍妾,失宠后投水自尽...虽然那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可...” 采苹身躯微微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沈薇揉揉眉心,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有的只是装神弄鬼。 退一万步,就算这个世界有鬼,沈薇也不怕。 她这个王府打工人的怨气,比鬼还重! “主子。”容嬷嬷从屋外走了进来,容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儿,自然见多识广。 容嬷嬷低声告诉沈薇:“主子,刚才吉祥和德顺在院子外找了一圈,在院墙发现绳索攀爬的痕迹。闹鬼的事,应该是隔壁蔷薇苑干的。” 张月和沈薇不睦,人尽皆知。 此事,十有八九是张月派人做的,想要击垮沈薇的意志。 采莲捏紧拳头,恼恨道:“主子,明日王爷前来,咱们一定要向王爷揭发蔷薇苑的劣迹!半夜装神弄鬼,不安好心!” 燕王对沈薇的宠爱有加,只要沈薇开口,就算没有证据,燕王也会派人严厉惩罚张月。 沈薇靠在床榻上,美眸划过深思:“仅仅是告状,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 简单地向燕王告状,此事就轻飘飘地过去了。沈薇身为受害者,最多得到燕王的一点怜爱,得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她得把事情闹大点。 沈薇摸下巴,粉润唇角洋溢出一抹笑容:“咱们的院子有点小,我想换个大点的院子住。” 第二天,芳菲苑闹鬼的事情慢慢传开了,但并没有传到燕王的耳朵里。 接下来几日,燕王照常来沈薇的院子里留宿。但他渐渐发现,沈薇脸色一天天更加苍白,整个人像是受惊的小鹿似。 晚上欢好结束后,沈薇变得更加粘人,一定要躲在他怀里才愿意入睡。 白天沈薇练字,写着写着就开始走神,落笔的字频频写错。 察觉到古怪后,燕王搂着沈薇纤细的腰:“莫非是本王最近要的太多,薇薇累了?” 沈薇俏脸发红,轻轻摇头:“没有,王爷不要多想——上朝时间快到了,王爷快去吧。” 她粉润唇角微张,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燕王何等精明,自然察觉到异样。 沈薇不愿意主动提,那他自会派人调查。 离开芳菲苑后,燕王吩咐富贵:“去查查,芳菲苑最近出什么事了。 富贵叹口气,如实告诉燕王:“王爷,其实这段日子,芳菲苑...在闹鬼。王爷在的时候,芳菲苑风平浪静。王爷离开后,哪怕是白日,芳菲苑也会有古怪的事发生。” “沈主子怕惊扰王爷,一直隐瞒此事,哎。” 燕王脚步顿住,绣金黑靴掉头,往芳菲苑的方向返回。芳菲苑的德顺和吉祥正要请安,燕王一个眼神制止。 他正要进屋,忽然听到屋子里沈薇和采莲聊天。 采莲哭着说:“主子,您何不把芳菲苑闹鬼的事告诉王爷?这几日里,您被打搅地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沈薇饮下一口苦涩的药汁,叹口气,温柔地说:“王爷日理万机,本就辛劳。我哪能拿这种小事打搅他。” 采莲心疼:“这芳菲苑,以前住过的侍妾投水自尽,兴许是怨气未消,看主子您得宠,故意来叨扰...改日奴婢偷偷去寺庙里讨个驱鬼符。” 沈薇点头:“也好,但愿寺庙的符有效。采莲,你去取两段皮革来,我今早发现王爷的靴子面儿破了一点,我想给王爷做一双新鞋。” 采莲无奈:“主子,您总是这般关注王爷,事事都为他考量。” 沈薇淡笑:“王爷是我的夫君,是我心上人。能够得到王爷的爱已是上苍庇佑,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对王爷好。” 屋子里,主仆还在聊家常。 屋子外,燕王俊逸脸庞情绪复杂,有感动,有怜爱,还有一丝暗暗的欢喜愉悦。 沈薇真心待他,哪怕自己面临困境,也不愿意麻烦他。甚至,还惦记着给他做一双新鞋子。 燕王低头打量自己脚上的靴子,一双绣金黑靴,左靴子面儿上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金色绣线。 连燕王都没注意到自己靴子的破损,沈薇居然注意到了。 燕王内心怅然,他没有惊动沈薇,带着富贵轻手轻脚离开芳菲苑。 燕王吩咐富贵:“闹鬼之事,必是有人在针对芳菲苑。你去查查。” 富贵恭敬道:“奴才马上去办。” 燕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绣金黑靴,薄唇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心情颇好地出门上朝。 第29章 狗咬狗,一嘴毛 ... 燕王前脚刚走,芳菲苑里的沈薇慢慢放下药碗,伸了个懒腰。 沈薇佩服自己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对燕王只有半分情,也能被她演绎成十分。想到刚才自己那些酸溜溜的台词,沈薇肩膀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也是沈薇的高明之处。 她不主动向燕王讲闹鬼的事,让燕王自己发现。这样,在燕王的心里,她就是个隐忍、可怜又识大体的懂事女子。 能得到燕王更多的爱意(金钱)。 至于燕王的靴子——有划痕的绣金黑靴,是沈薇今早偷偷用刀子划的。 至于给燕王做靴子——做衣服、鞋子、香囊的工作,承包给采莲采苹。有丰厚的奖金,两个丫鬟乐意做。 “现在,就只等着换大房子了。”沈薇唇角笑意扩大,她还挺感谢张月。 如果不是张月装神弄鬼,沈薇换大房子住的计划也不会提前。 人生嘛,还有比升职加薪换大房子更快乐的事吗? ... 富贵不愧是王府里的大管家,他办事效率极快,很快查到是蔷薇苑的张月在装神弄鬼。 活人扮鬼,有迹可查。 富贵正打算把此事告诉燕王,容嬷嬷拦住他的路。容嬷嬷把富贵带到花园角落,语重心长道:“富贵总管,闹鬼一事,查不出真凶。” 富贵扬起眉毛,没好气道:“谁说查不到真凶,分明就是蔷薇苑在搞鬼。” 容嬷嬷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我家主子说了,查不到真凶。” 说着,容嬷嬷往富贵手里塞了个昂贵的珐琅鼻烟壶。 富贵愣住,低头看看鼻烟壶,又抬头打量近在咫尺的容嬷嬷。 富贵眼睛滴溜溜转,马上反应过来,富贵笑着把玩手里的鼻烟壶:“哎哟,容嬷嬷,沈主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容嬷嬷笑道:“主子的事儿,奴婢怎能过问,静观其变就好。” 富贵收好鼻烟壶,两人心照不宣做完交易。 ... 芳菲苑闹鬼的事,也传到王妃的耳朵里。王妃正在监督两个儿子完成课业。 王妃早年也经历过残酷的宅斗,自然也知道后宅里“装神弄鬼”的小手段。 “王妃,咱们要惩罚张月吗?”刘嬷嬷询问王妃的意见。 王妃淡淡摇头,她不用多想,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无非就是张氏装鬼捉弄沈薇,沈氏哭哭啼啼向王爷告状,最后王爷惩罚张氏,此事也就轻飘飘过了。 低劣的争宠手段,如同小孩子过家家,实在上不了台面。 张月和沈薇争来争去,其实根本没有意义。不过是两个无儿无女的低等侍妾,为了争夺眼前虚假的宠爱,狗咬狗,一嘴毛。 “不用干涉,放任自流。”王妃不以为意,继续监督两个孩子写功课。 看到大儿子捏着毛笔昏昏欲睡,王妃没好气地用板子抽了下儿子的手心:“课业没写完,白日里居然偷懒睡觉!” 大儿子李承恪也才十岁,他委屈地说:“母妃,昨晚儿子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实在疲惫。” 王妃眼神凌厉,语气越发严肃:“你皇爷爷十岁时,已经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你也十岁,为何做不到?” 李承恪委屈地眼泪直流,手攥着毛笔,心里烦躁不安。 ... 芳菲苑闹鬼的事,自然也传到几个侧妃的耳朵里。 明月院,刘巧儿正在吃早膳。刘巧儿家世一般,自从失宠后,侧妃的分例也被降为妾室,早膳只有一盘子炒青菜和一碗极稀的米粥。 刘巧儿吃着简单的早膳,随口问丫鬟:“沈薇情况如何?” 丫鬟回答:“听说沈氏极为害怕,寝食难安,人瘦了一大圈。” 刘巧儿笑着摇头。 看吧,这就是出风头的下场。越是风光,越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刘巧儿喝完最后一口冷粥,米粥的味道很难吃,但好歹能果腹。 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响动,丫鬟说:“主子,天儿越来越热,内务府送来的凉席太破,蚊烟难闻...不如,趁沈氏最近低迷,主子您想办法见见王爷?” 刘巧儿受得了粗茶淡饭,丫鬟可受不了。 刘巧儿的份例降低,连带着丫鬟的月银也降低,这点钱还不够丫鬟家里的花销。 王府的三个侧妃都不得宠,柳如烟和张妙玉娘家殷实,自然不缺吃穿。唯独刘巧儿,娘家远在岭南,父亲也只是个普通的七品官儿,没办法给刘巧儿物资。 丫鬟希望刘巧儿能努力点,再次得到燕王的宠爱。两人毕竟算得上青梅竹马,只要刘巧儿稍微服软,肯定能获燕王的爱。 但刘巧儿只是淡淡摇头:“粗茶淡饭能果腹,能换来一生平安;锦衣玉食看似风光,可没命享受。” 丫鬟面无表情,拍死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只蚊子。 有点想另投他主了。 同样的情形,也在柳如烟的栖雪阁上演。得知芳菲苑闹鬼后,丫鬟雪梅知道机会来了。 沈薇一蹶不振,其他妻妾自然有机可乘。 雪梅怂恿柳如烟:“主子,若是沈氏被鬼吓死,咱们机会就来了。” 柳如烟白衣胜雪,正坐在书房里画梅花。柳如烟出身名门,虽然没有王爷的宠爱,但也能够衣食无忧。 柳如烟放下画笔,端详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白梅,嗓音轻柔:“那女鬼也是可怜人,生前得不到王爷的爱,死后怨气不消,哎,自古红颜多薄命。” 柳如烟想到自己和燕王的过往,眼泪簌簌落下。 她曾期盼着和燕王每日一起煮茶看花、游山玩水、琴瑟和鸣。然而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柳如烟悲哀地想,若是哪日她柳如烟死了,王爷会为她流泪吗? 雪梅无语。 现在是同情女鬼的时候吗?现在是流眼泪的时候吗? ... 夜晚,燕王处理完公务后回到王府。他召来富贵,询问调查鬼怪的结果。 富贵扑通跪下,战战兢兢请罪:“请王爷恕罪,那芳菲苑实在古怪,似乎并不是人为。奴才已经派人去青城山,请修为高深的道士前来做法。” 第30章 换大房子,事业更进一步! 燕王揉揉眉心。 他不信鬼神,大庭广众请道士来王府,自然会引起朝廷的非议。 可让沈薇继续住在芳菲苑,他也不放心。 “王爷,王妃来了。”护卫前来禀报。 王妃身穿一袭暗红色的牡丹芙蓉裙,乌发盘成髻,客气地屈膝给燕王请安。 燕王坐在案桌前,接过富贵递来的碧螺春茶,随口道:“何事?” 燕王疏离冷淡的态度,王妃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平静道:“王爷,张学士告老还乡。妾身想请王爷出面,邀翰林院的孙学士当孩子们的授课老师。孙学士博学鸿儒,满腹经纶,承恪和承贞若是能得孙学士教导,必定进步神速。” 承恪和承贞是皇家子弟,白天在国子监读书,晚上回家还有张学士给他俩补课。 但张学士的能力有限,承恪和承贞在国子监里依然没有拔得头筹。 王妃很失望。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争气,拿下国子监的第一第二。 既然张学士不行,那可以换个有能力的补课老师。 思来想去,王妃把目光放在满腹经纶的孙学士身上。想让燕王出面,把孙学士请来给孩子补课。 燕王放下青瓷茶杯,俊眉轻蹙:“承恪和承贞白日在国子监读书,课业已十分满。没必要再私下里为他们寻教书先生。” 白天读书,回家也要读书,孩子才十岁,小小年纪泡在读书堆里,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 休息不足,隔三差五生病,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王妃却很执着:“承恪和承贞努力上进,将来有出息后,也能为王爷分忧。” 燕王冷冷看过来,一字一句道:“你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自己?” 王妃被那冷睿的眼神吓得后背发凉,唇瓣嗫嚅,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妃识趣地闭上嘴。 燕王则是淡然地抿了一口茶,转移了话题:“最近芳菲苑频频闹鬼,沈氏寝食难安,王妃可知此事?” 王妃勉强笑了笑:“此事臣妾有所耳闻。不过鬼怪之事大多乃子虚乌有,过些日子就消停了。” 王妃知道是张月在恶意针对沈薇,但两个小妾的斗法,王妃根本没心思管。 斗来斗去,很快停歇,没必要在意。 燕王俊眸半眯:“你身为王府主母,管理后宅、庇护后宅平安是你的职责。如今倒好,除了孩子,其他事你竟不闻不问。” 这也是燕王对王妃最失望的一点。 身为正王妃,王妃的责任是执掌中馈——管理王府财产、安抚照顾妾室、管理下人、教育子女等等。 但王妃整天围着自己的二子一女转,甚少关怀妾室和她人所生的孩子。连王府的田产地铺都没心情打理,导致王府每年损失不少财产。 之前王妃负责筹备王府的春日宴,办得也是一团糟,连刺客藏身其中也没发现。 什么都不闻不问,尸位素餐,还自以为淡薄如菊,这算什么当家主母? 王妃心中忐忑,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王爷恕罪,妾身失职,明日妾身会派人前去芳菲苑探望。” 虽然王妃跪得很快,但燕王很清楚,她心里深处根本就没有认错。 燕王叹气:“罢了, 你先回去。” 王妃垂头,轻手轻脚离开燕王的书房。燕王目送王妃离去的微胖背影,努力回想当年两人恩爱美满的旧时光。 可想了很久,岁月已经把那段时光消磨殆尽,朦朦胧胧,燕王竟一点也回忆不起当初的美好。 窗外夜色沉沉,燕王道: “去芳菲苑。” ... 王妃搀扶着刘嬷嬷的手,心力交瘁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王妃一路走,眼泪一路簌簌落下。 王妃觉得很委屈。 燕京其他大家族的主母,常常和小妾斗得死去活来,搅得后宅不宁。王妃看透宅斗的虚伪,变得人淡如菊,整个燕京还能找出比她更不争不抢的主母? 可王爷偏偏对她越来越不满。 刘嬷嬷心疼地为她擦拭眼泪:“王妃,您别哭了,王爷不理解您的苦心。” 王妃抹去眼泪,目光露出坚定:“刘嬷嬷,你私下里拿些银钱去找孙学士。承恪和承贞的课业,必须在国子监拔得头筹。” 孩子是她唯一的期望和倚靠。 至于王府后宅那些侧妃侍妾,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 ... 燕王踏着朦胧的夜色,来到芳菲苑。 沈薇还没有入睡,她正和采莲采苹蹲在菜地边,愁眉苦脸地望着菜地。 听见院子门口的动静,沈薇勉强打起精神问候:“王爷,您回来啦。” 燕王看她苍白瘦削的小脸,心里一阵怜惜。燕王握住沈薇的手,她的手心冰冰冷冷,像夏天里的一块冰。 身子弱,温暖的手也凉了。 “薇薇在菜地边看什么?”燕王和颜悦色问。 沈薇低下头,心事重重地说:“王爷,咱们种的菜,不知为何全部蔫了...” 燕王惊愕,目光落到那片菜地。原本绿油油的菜地,菜苗全部东倒西歪,茄子歪歪斜斜落了一地,刚结果的小番茄也溃烂了。 茄子、番茄、辣椒,都是他当初亲手种下。 如今竟全被毁了! 燕王心头恼火。 沈薇秀眉紧锁,嗓音带了点哭腔,小声说:“王爷恕罪,妾身每日悉心照料这片菜地,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还有池塘边的水榭,下午也莫名其妙倒了...” 鲜嫩的菜苗全蔫了,搭建的水榭也倒了。 沈薇眼圈泛红,杏眼泛着朦胧闪烁的泪光,像新鲜剥壳的荔枝,模样十分招人可怜。 “王爷,外面风凉,妾身煮了您爱喝的红枣茶。”沈薇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笑容。 她牵着燕王的手,心事重重地走进屋子里。 夜晚两人同榻而眠,屋外传来簌簌的风声。本来是很普通的夜风声,沈薇却像是受惊的蚂蚱,瑟缩在燕王的怀里,娇弱身躯微微发抖。 燕王看得出,她很害怕。 可为了不让他担心,沈薇只字未提芳菲苑闹鬼的事,一个人默默忍下所有。 燕王心中叹口气,他揽住沈薇纤细的腰:“本王已经让人把琉璃阁收拾出来,明日你搬过去住。” 屋子里的烛火未熄,燕王清晰地看见沈薇俏脸的惊讶。沈薇呆呆地眨眼睛,结结巴巴:“琉、琉璃阁?” 第31章 搬进新家! 琉璃阁,那是庶妃才有资格居住的院子。 琉璃阁去年才修建好,位置靠近燕王的书房,从来没有人住进去过,一直空置。 燕王宠溺地勾了下沈薇的鼻梁:“芳菲苑太偏,你住在琉璃阁,距离本王也近些。” 沈薇粉润唇角轻抿,犹犹豫豫地说:“多谢王爷厚爱,可妾身地位低微...芳菲苑素雅清净,妾身住得很快乐。” 心里欢呼雀跃,面上还是要装一装。 沈薇越是拒绝,燕王越是心疼。 燕王不给她推辞的机会,低头在沈薇眉心落下一吻:“听话。” 沈薇脸红了, 默默地点头。 金主奖励了大房子,她自然要回报一下。 她纤瘦白皙的胳膊揽住燕王的脖子,含羞带怯地望着眼燕王,媚眼如丝,眼里全是信任和爱慕——她的金山银山,她好爱! 烛光融融,美人如画,空气里有淡淡的艾草熏香,燕王看得心神荡漾,欺身而上... 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 轻拢慢捻抹复挑,晕染花颜金步摇。 ... 沈薇和燕王在进行衣服分离实验,隔壁的蔷薇苑里,张月沉着脸坐在床上。 耳畔蚊子嗡嗡飞舞,刺鼻的蚊烟在空气中弥漫,得知今晚燕王又留宿在芳菲苑,张月心情郁闷。 燕王在,她不敢让芳儿扮鬼戏弄沈薇。 燕王走了,她才敢动手。 张月在暗处观察过,沈薇这几日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人也越发苍白瘦弱。 “没想到,我这装神弄鬼的主意,居然无人察觉。”张月十分得意。 还以为沈薇多厉害,没想到只是个没用软骨头。 连装鬼的伎俩都没看穿,好蠢。 这种没脑子的女人,就算得到燕王的宠爱,也活不长。张月打算,接下来继续扮鬼吓唬沈薇,直到把沈薇给吓死。 沈薇一死,她张月就有机会翻身了。 张月心满意足,躺在小床上准备入睡。但夏天夜里的蚊子实在是多,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还有不少蚊子钻过蚊帐,把张月咬得浑身是红包。 张月默默忍着,等她将来得宠了,内务府会把最好的蚊帐和蚊烟送来。 第二天清晨,张月被隔壁院子的吵闹声惊醒。 她烦躁地掀开床幔,问屋外守夜的芳儿:“隔壁芳菲苑怎么了?大清早闹哄哄的。” 芳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深深看了眼张月,藏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怨恨,这才低下头:“回主子,今早王爷传令,让沈氏移居琉璃阁。现在沈氏正在安排下人们搬家具,所以有些吵闹。” 张月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 搬到琉璃阁! 琉璃阁,张月有所耳闻。那是去年燕王特意派人建造的新楼阁,距离王爷的书房很近,本来准备用作燕王夏日小憩的场所。 没想到,这么一个好院子,居然让沈薇一个低贱的侍妾去住! 张月眼神茫然,她无意识地抓住床幔,事情的发展超乎她的预料。 随即,强烈的嫉妒潮水般涌来,张月恨恨地拿起床边的小青瓷花瓶,扑通砸在地上。 张月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响:“沈薇,你以为搬到琉璃阁,就没有鬼了吗?” 世上的鬼啊,如影随形。 ... ... 坤玉院,王妃正在检查新购的皮革。 这些皮革是她特意托人从南方采购,她想给两个儿子做几双新鞋子。 得知沈薇住进了琉璃阁,王妃握住皮革的手顿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刘嬷嬷压低声音,躬身提醒:“王妃,王爷让沈氏住进琉璃阁,可见对沈氏的重视。长此以往,沈氏的风头恐怕只会更盛。” 王妃思索片刻,淡淡摇头:“王爷从不是长情之人,沈薇不过是和我置气的工具罢了。王爷想借着沈薇,警告我当好贤妻良母。” 王妃猜测,燕王是不满王妃对待妾室们的冷漠态度,所以故意让沈薇住进琉璃阁。 王妃嗤笑,开口说:“当初王爷把栖雪阁赏给柳如烟居住,人人都以为柳如烟会夺走我的王妃之位。可你看看,如今的栖雪阁萧瑟寒凉,王爷一个月迈进几回?” 连倾国倾城的柳如烟都不能得到专宠,更何况一个出身卑微、毫无家世背景的沈薇。 王妃依然坚定地认为,薇从没走进燕王的心里。 沈薇得宠三个月,回回侍寝后都被燕王送避子汤,至今没有怀孕,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妃吩咐刘嬷嬷:“既然王爷把琉璃阁赏给了沈氏,本王妃也不能没有表示。刘嬷嬷,你从库房里取十匹绫罗绸缎、百两纹银赏给沈氏。她被闹鬼一事搅得心神不宁,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该宽慰一二。” 燕王不是让她当个尽心尽责的主母? 那她便如燕王的意,做些表面功夫给燕王看。 “江南来的姑娘,何时到燕京?”王妃又想到她给燕王准备的新侍妾。 刘嬷嬷回答:“半月后到。” 王妃勾起唇角:“甚好。” 这江南来的姑娘,聪慧有心计,比没用的张月强上太多。 王妃相信此女子的到来,一定会夺走沈薇所有的风头,早日为燕王诞下子嗣。 ... 琉璃阁位于王府靠南的位置,旁边就是燕王的藏书阁兼书房。 下人们已经将琉璃阁清扫出来,把芳菲苑的东西搬进来。沈薇迈入琉璃阁,这个院子比芳菲苑大得多,有足足六间房子,中间是个漂亮的两层木质楼阁。 院子绿树环绕,一汪月牙形的水塘从前院绕到后院,假山还有流水潺潺,整个琉璃阁十分清雅别致。 新的办公地点面积宽敞,沈薇很满意。 搬到琉璃阁后,燕王还派人送了沈薇不少药材和绫罗绸缎,宽慰沈薇遭受到的苦楚和折磨。 王妃也派人送了沈薇一些药材和银两,让沈薇好生调养身子,莫要再被鬼怪惊扰。 沈薇就喜欢燕王和王妃给她送钱,她的小金库满满当当。等将来时机合适,沈薇会在燕京买些铺子田产,钱滚钱,赚更多的钱。 沈薇绕着琉璃阁走了一圈,看清院子的全貌后,召集员工们开会。 搬入新家,第一件事依然是装修门面。 沈薇喝口茶润喉咙,开始做规划:“水池里的青苔杂污清扫干净,把荷花荷叶和鱼儿全都转移进来。水池边搭个大点的水榭,里面铺设一张大床。” “院子外的艾草必须种,夏天全靠艾草驱蚊。” “开辟两个菜地,一个种菜,一个种药材。旁边的小厨房清扫出来。” “墙角种两棵青梅树,来年青梅成熟我要做青梅酒。还有屋子里的家具,换成花梨木座椅...把王爷写的《春日宴》挂在书房墙上,笔墨纸砚备好...钱不够的话,动用我的小金库...” 沈薇有条不紊地吩咐,采莲、采苹、吉祥、德顺和容嬷嬷竖起耳朵,全部记住。 开会结束,大伙儿各自前去忙碌。 在长久的相处中,沈薇院子里的这些丫鬟太监,已经被她磨砺成一支高效率的工作团队。沈薇可以放心地把一些事交给她们办,大大减轻了自己的工作负担。 沈薇回到小书房,开始练字。 燕王每次来她这里,都要检查她的练字是否有进步。沈薇哪能辜负老板的期待,自然要加倍努力,才能升职加薪。 写着写着,沈薇握笔的动作一顿:“采苹,进来一趟。” 采苹擦擦额头的汗,吭哧吭哧跑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沈薇道:“你让吉祥和德顺晚上多多留意,芳菲苑的鬼兴许会跑到琉璃阁来。看到了,就直接抓住。” 采苹欣然点头:“主子放心,奴婢马上找吉祥和德顺做准备。” 沈薇知道张月小气刻薄的性格。眼睁睁看着沈薇住进豪华的大院子,张月肯定不甘心。 必定会继续捣乱。 沈薇轻捏毛笔,是时候准备反击了——最好能一击致命。 沈薇练字,一直写到天黑。 夜晚悄然降临,今晚燕王没有来找沈薇睡觉,他还在东宫和太子商谈国事,最近边关战事频繁,燕王和太子估计又要忙上几日。 沈薇清楚地知道,燕王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男人,他事业心旺盛,不可能把时光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公务、和人骑马射箭,剩下的小部分时间才分给后宅女眷。 燕王想要的很简单,他想要每天忙完公务回家,能有红袖添香嘘寒问暖,能有温暖的港湾入睡。 柳如烟这些女眷们想要的,则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每日和郎君相守不分离。自然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无法实现,便生了怨,便选择摆烂当咸鱼。 沈薇才不会生怨,燕王忙他的事,沈薇忙自己的事。 等燕王有空来看她,沈薇依然是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子,满足燕王一切的美好幻想。 用完晚膳,跳完帕梅拉健身操,沈薇出了一身热汗,她握着绣花的小团扇在琉璃阁的院子里散步。 琉璃阁院子大,新种下的鲜花绿植格外漂亮,月光朦胧,微风吹来,送来阵阵清香。 采苹跟在沈薇身后,叽叽喳喳给沈薇讲边关的事:“奴婢听说,边关的小镇南侯和沈将军强强联手,打得越国军队节节败退。小镇南侯心怀社稷,新婚之夜奉命出征,连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都放到一边呢。” “沈将军入伍多年,从寂寂无名的小兵一路坐到将军的位置,战功赫赫。据说沈将军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全被越国军队杀害,所以沈将军发誓,一定要灭了越国,给家人报仇。” 沈薇听得兴致盎然:“沈将军?竟和我同姓,他全名叫什么?” 第32章 再次闹鬼? 采苹歪着脑袋想了想:“本名奴婢不清楚,只知道沈将军前些年改名【沈灭越】。” 沈薇摇晃罗扇,笑盈盈地想,这沈将军倒是个颇为记仇的男子。 主仆二人正散着步,走到湖泊边,院墙外忽然传来呜呜的哭声。 如泣如诉,幽怨诡异。 呜呜呜... 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传来:“我好惨啊...我好怨啊...” “世上男儿多薄情...” 月光冰凉,女人的哭声似远似近,生生驱散了沈薇浑身的热意,后背脊发凉。 采苹吓得瑟瑟发抖。 沈薇坐在水榭的椅子上,淡定地摇扇子等待。不多时,院子外传来“扑通”的声音。片刻后,吉祥和德顺将一张网拖了进来,扔到院子里。 “主子,鬼已经抓住了。”吉祥一把扯开大网,把那个纤瘦的白衣女子拖出来。 拨开散乱的黑发,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露出来。 芳儿神色还处于震惊状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后知后觉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沈薇坐在水榭里,轻摇罗扇:“藏什么藏,我知道是你。” 芳儿瘫坐在地上,从头到脚一阵寒意。她颤抖地抬起头,看坐在花梨木椅子上的沈薇。 沈薇穿一袭浅绿色的罗裙,发髻别白玉簪,如清水芙蓉般清雅。她手里的罗扇不急不缓摇动,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芳儿眼里闪烁着恐惧,她知道沈薇不简单,这是一位心机颇深的主子。 自己落在沈薇的手里,恐怕今晚要丧命了。 沈薇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成为我的眼线,替我盯着张月的动向。” 芳儿咬牙:“我不会背叛主子,你别妄想了。今日落到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便!” 沈薇笑了:“你手腕都是伤,想来在蔷薇苑过得很不好。采苹,给她一瓶金疮药治伤。” 采苹将小药瓶递过去。 芳儿不敢接,浑身颤抖,眼神依然抗拒。 沈薇从容道:“采苹,给她一两银子。” 采苹把一两银子放到芳儿面前,芳儿攥紧拳头:“我是不会当你的走狗。” 沈薇淡定加价:“二两。” 二两银子摆在面前,芳儿眼神微动,她还是坚决摇头:“我不会答应你的,你肯定没那么好心。” 沈薇喝口茶:“三两。” 采苹又加了一两银子,芳儿依然固执摇头。 沈薇:“四两。” 芳儿默默攥紧拳头,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那四两银子上。张月不受宠,连带着芳儿的月银都被克扣,这四两银子,抵得上芳儿大半年的月银。 她想要钱,但又不敢伸手拿。 沈薇放下茶杯:“采苹,收回一两银子。” 采苹立刻动手,芳儿面前的四两银子,变成了三两。芳儿眼睛瞪圆,迟迟没说出话来。 沈薇慢悠悠开口:“采苹,再收一两。” 三两银子,又变成了二两。如果芳儿再不表态,送出去的银子将全部被收回。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一点点击垮芳儿的防备。 果不其然,不用再等沈薇开口,芳儿像是饿虎扑食似,扑过去把剩下的二两银子和金疮药紧紧地攥在手里。 芳儿把银子收好,扑通磕了两个头:“奴婢愿意帮沈主子。” 芳儿早就看张月不顺眼了,这女人心眼小,克扣丫鬟银钱,傲慢自大,还经常对芳儿又打又骂。 为了表示诚意,芳儿主动将张月的阴毒计谋说出:“沈主子,张月她除了让奴婢扮鬼吓唬您,还在芳菲苑埋了一个诅咒王爷的巫蛊小人,想找机会告发您。” 沈薇摇罗扇的动作一顿,粉润唇角缓缓扬起来。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弄垮张月的把柄,也阴差阳错地送上来了。 沈薇亲自起身,又将三两银子放到芳儿的手里,微笑着说:“好好办事,不会薄待你。” 芳儿攥紧新得到的三两银子,眼神坚定,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 ... 深夜的蔷薇苑,张月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望着破损的院墙,望着院墙外黑漆漆的院落,侍妾们居住的西南偏远,夜晚阴森地像坟墓。 张月心里泛起一丝烦躁。 以前沈薇住在隔壁的芳菲苑,芳菲苑灯光融融,笑语晏晏。张月居住的蔷薇苑似乎也被感染,夜晚也不再孤独。 现在沈薇搬走了,张月宛如置身坟墓,周围安静地只剩下冷幽幽的风声。 如此压抑黑暗的环境,怪不得以前那些失宠的侍妾,死的死,疯的疯。 “主子。”芳儿踩着夜色回来。 张月忙问:“沈薇有被你吓到吗?” 芳儿藏住心里的嗤笑,面上恭恭敬敬回答:“自然,那沈氏胆小如鼠,差点被奴婢吓晕。” 张月拊掌叫好:“不错,你干得很好。” 芳儿眼巴巴望着张月,犹豫片刻才说:“主子,奴婢扮鬼实在是辛劳,手脚都磨破了皮...” 她希望得到张月的赏赐,但张月只是没好气道:“等沈薇倒了,我出头的日子就来了,到时候一定给你赏钱。” 芳儿谦卑地低下头,没再说话。 她兜里揣着热乎乎的五两银子,还有一瓶质量不错的金疮药。 身为王府里地位最低的丫鬟,芳儿最讨厌主子画大饼。 张月口头的赏赐,虚无缥缈;沈薇直接给钱,这才会让芳儿忠心办事。 张月丝毫没察觉到芳儿的叛变,她还在沾沾自喜:“等过两日,我去王妃面前举报沈薇。私自在院子里行巫蛊之术,沈薇的死期到了。” 芳儿垂头,藏住眼底一闪而逝的不屑。 第33章 富婆姐姐的要求必须满足! ... 两日后,从东宫忙完公务的燕王,踏着夜色回到王府。夏日夜晚闷热,一丝风也没有。 燕王额头浮出热汗,他下马走进王府,一眼看见站在屋檐下等待的浅绿身影。 那是沈薇。 闷热的天气里,她穿了一身清清爽爽的绿萝裙,头上别着青翠欲滴的翡翠发簪。 公务繁忙让人疲惫,回府看到有人眼巴巴地等自己,燕王浑身的疲倦都散了几分。 “王爷,您回来啦!”沈薇瞧见燕王挺拔的身影,忙拎着裙摆欢喜走过来。 看见燕王额头的热汗,沈薇忙掏出一方浅绿色的手帕,给燕王擦擦额头的汗水,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团扇,给燕王扇扇风。 手帕有淡淡的艾草香,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薄荷味,燕王浑身的热意散去,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清爽。 “今儿怎么在门口等本王?”燕王笑着问。 沈薇眉眼弯弯,嗓音清甜:“王爷让妾身迁居琉璃阁,琉璃阁宽敞漂亮,妾身这两日住得很安心。今天得知王爷归来,特意来向王爷致谢。” 身为宠妾,为燕王主子服务,沈薇自然要充分展现对燕王的关爱,把燕王提供最大的情绪价值。 燕王高兴了,她的小金库也充实了。 燕王握着沈薇的手,走进沈薇的琉璃阁。一迈进琉璃阁,微微凉风扑面而来。 入目是精巧别致的亭台楼阁,造型典雅的凉亭水榭,哗啦啦淌下凉水的假山。院子里刚开辟的两块小菜地里,已经重新栽种了绿油油的蔬菜。 院子更大,风景也更秀丽,整个琉璃阁生机勃勃。 晚膳时间,沈薇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清新解暑的食物。其中还有她特制的红糖凉糕。 凉糕做法很简单,把泡好的糯米磨成浆,加入一些切成碎屑的车前草,小火慢慢熬成膏体。最后加入融化的红糖水等待凉糕冷却,一道清爽美味的小吃就做好了。 燕王尝了一口凉糕,大为赞叹,很快把一碗凉糕吃完。 晚膳后,沈薇牵着燕王的手,两人悠悠闲闲地在新院子里散步,最后两人走到新搭建的凉亭水榭里。 荷花盛开,水畔清爽,水榭里放置着沐浴的木桶,水里飘着几瓣粉色的荷花瓣。 “王爷,夏夜闷热,沐浴解暑可好?”沈薇笑盈盈,纤纤玉指轻轻一勾,勾住燕王的白玉腰带。 眼波流转,笑容勾人。 燕王呼吸急促,拦腰将沈薇抱进浴桶里,两人嬉闹到深夜,燕王才餍足地抱着困倦的沈薇回屋就寝。 燕王很享受这样简单又美好的日子,和沈薇相处总能让他卸去一身的疲倦,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 搬进琉璃阁后,沈薇得到的宠爱更多,风光无限。 这天上午,沈薇正在院子里慢跑。琉璃阁跑来一个不速之客,胖乎乎的张妙玉侧妃扒在门口,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沈薇,沈薇。”张妙玉拎着裙摆飞奔进来。 沈薇停下慢跑,接过采苹递来的毛巾擦汗,耐心询问:“妙玉姐姐,何事寻我?” 王府后宅的妻妾女眷们,大多都是死宅,整日大门不出。 唯独张妙玉与众不同,她偶尔会来找沈薇串门儿。张妙玉居住的花香院,距离沈薇的琉璃阁很近,更是方便她串门。 张妙玉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生机勃勃的院子,眼里满是惊讶:“沈薇,你把院子布置得好鲜活呀,院子特别凉爽,连蚊子都没有,怪不得王爷喜欢你。” 张妙玉先是热情地夸了沈薇一番,然后话锋瞬转:“听说你制作出一种名叫凉糕的食物,好吃吗?能给我尝尝吗?我能带走两桶回家吃吗?” 沈薇无语。 果然还是印象里的那个吃货。 沈薇让采苹打开水井,从水井里捞出装凉糕的木桶。夏日炎热,把凉糕放在井水里冰镇,食用效果更佳。 采苹取出凉糕,切了一小块放在瓷碗里,再往碗里放入西瓜块、红糖水、芝麻。 张妙玉迫不及待接过凉糕,瓷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冰爽清凉,回味甘甜,张妙玉幸福地眯起眼睛,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把剩下的凉糕全都吃完。 吃完还不满足,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剩下的大半块凉糕:“我能把剩下的凉糕带走吗?” 沈薇笑着摇头,耐心解释:“王爷今晚还要吃呢。” 张妙玉不死心,从兜里摸出两片金叶子:“我用金子买。” 两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在沈薇眼前晃啊晃。 沈薇当即吩咐:“采苹,把凉糕全送到妙玉姐姐的屋里!” 富婆姐姐要吃凉糕,要多少沈薇给多少! 她早就听闻,张妙玉侧妃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在金部司任职。金部司统管钱财,官员富得流油。 张妙玉嫁到王府为侧妃,虽然不受宠,但有个有钱的娘家时时接济,她衣食无忧,银钱也多。 沈薇握住张妙玉的手,眼里充满对富婆姐姐的热爱:“除了凉糕,我还会做冰粉、醪糟圆子、薄荷西米冻冻,只要你愿意掏钱,我一定每日给你做。” 沈薇一直都有创业的想法。 她从燕王府得到的银钱很多,但银钱都堆在她的小金库里发霉。身为一个热爱搞钱的卷王,沈薇自然要开启“资本扩张”。 等时机合适,她会在燕京开铺子,先卖一些清爽的夏日饮品。等资本积累够了,再涉及房产商铺行业。 在古代立足的根本,无非两样:权,钱。 搞钱,得权,她要一步步来。 张妙玉不知道沈薇的宏图大院,她眼睛亮起来:“好呀!一言为定——不过,【薄荷西米冻冻】是什么呀?” 沈薇正要解释,余光忽然瞥见走进琉璃阁的刘嬷嬷。 刘嬷嬷依然穿着她那身严肃的灰色长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刮过沈薇,阴恻恻开口:“沈主子,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来者不善。 张妙玉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天真地问刘嬷嬷:“王妃莫非也想吃凉糕?” 刘嬷嬷瞥了眼毫无心机的张妙玉,没有回答。 沈薇则是从容道:“还请刘嬷嬷稍候片刻,容我更衣。” 刘嬷嬷:“快些,莫要耽搁久了。” 沈薇回到寝殿内,在采苹和采莲的服侍下,换上崭新的紫纱翠纹裙。 采苹一边服侍沈薇穿衣,一边压低声音说:“主子,蔷薇苑的芳儿今早来传消息,说张月去了王妃那里告状,污蔑主子行巫蛊之术。” 沈薇往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都安排好了吗?” 采苹点头:“主子放心,采莲姐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早早把东西换了。” 更衣完毕,沈薇带着采苹前往王妃的坤玉阁。张妙玉不放心,也吭哧吭哧地跟上来看热闹。 第34章 妾身,百口莫辩! ... 沈薇不太喜欢王妃住的坤玉院,太肃穆、太死板,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佛龛香。 王妃平日里除了教导孩子,最大的爱好是烧香拜佛。她还花重金购置了一尊罕见的白玉佛像,放在小堂里日日跪拜供奉。 沈薇走进昏暗的主屋,王妃身穿暗紫色的对襟长衫裙,衣服色彩暗沉老气。她凌厉的眼神望过来,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除了王妃,柳如烟和刘巧儿也在两侧坐着,加上跟随而来的张妙玉,王府后宅地位最高的女眷全都到齐。 张月规规矩矩站在一侧,唇角藏不住的嘚瑟和嘲讽。 “给王妃请安,给各位侧妃姐姐请安。”沈薇行礼问候。 王妃轻抿一口清茶,淡淡对张月说:“张氏,把你在芳菲苑看见的东西,再说一遍。” 张月从善如流,开始编故事:“回王妃,妾身今晨觉得烦闷,看芳菲苑虽无人居住,但花草丰茂美不胜收,于是便去芳菲苑散心。谁料走到一颗桃树下,瞧见那桃树下有个土堆。妾身心生好奇,翻开土堆,看到一个盒子,盒子里面埋着一个木头人,木头上还有诅咒王爷的恶毒之言。” “妾身心里畏惧,这分明是诅咒人的巫蛊之术!芳菲苑之前是沈薇居住,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她埋的。妾身不敢隐瞒,只能来找王妃求助。” 张月讲完,主屋陷入安静。 沈薇俏脸瞬间苍白,仿佛遭到天大的打击,她死死咬住粉润唇角,慌乱地摇头,随即喃喃:“不...不可能...我住的芳菲苑,绝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沈薇看起来很慌,连站都站不稳。 旁边的采苹连忙扶着沈薇,眼里满满的心疼。 沈薇杏眼泛红,眼泪不争气地落下:“王妃,妾身万万不敢做那巫蛊之术!还请王妃明鉴...妾身真是百口莫辩。” 张月阴阳怪气道:“我亲眼看见的木头人,能有假?难道要等人亲自把那木头人挖出来,扔到你面前,你才肯认罪?” 看到沈薇心慌意乱的样子,张月心里大为畅快。 好没用的废物,连给自己辩解都不会,只会在那里哽咽地掉眼泪。 不仅张月看不起沈薇,连王妃也暗中摇头——张月的诬陷破绽百出,但凡沈薇聪明一点,要求检查木头人身上的文字、布料来源,总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但沈薇显然过于蠢笨。 遇到问题只会哭,开口闭口“百口莫辩”,这种空有美貌的蠢女人,后宅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击倒。 王妃拍桌,严厉道:“沈氏,王爷待你不薄,你竟私行巫蛊之术!先罚你禁足琉璃阁,等王爷归来定夺。” 私下行巫蛊之术,会被赐白绫。 沈薇俏脸雪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她唇角无助地张了张,六神无主喃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没人听她辩解,刘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把失魂落魄的沈薇架回琉璃阁关禁闭。 沈薇前些日子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 不过一日,她从高阁跌落到万丈深渊。 “哎,她真是可怜。”柳如烟摇晃罗扇,眼里划过一丝怜悯。 刘巧儿不屑地笑了笑:“至少风光过,也不算太可怜。”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换做是当年的王府,张月这点诬陷的小伎俩根本上不了台面。 如此低劣的诬陷手段,居然把盛宠的沈薇从高处拽进深渊。 刘巧儿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不争不抢,偏安一隅,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至少保住了平安,不用牵扯到起起落落的宅斗中。 众人都在看戏,把沈薇当成笑料。 唯独张妙玉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愤懑道:“王妃,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诬陷!还请王妃明察!” 王妃淡淡道:“等王爷回来定夺,本王妃乏了,各位妹妹先回。” 侧妃们行礼,告辞。 很快,沈薇私行巫蛊之术诅咒燕王的事传开了。 众人唏嘘不已,没想到盛宠的沈薇,私下里竟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当然,也有少数人看透本质,知道沈薇是被诬陷的。 可那又如何?没人敢替一个出身不高的侍妾伸冤。 ... 夏日闷热的风儿,吹到燕京郊区的文庙。 商行的女老板照例来收布,闲暇时和沈母聊天:“婶子,今日我去王府卖布,听说王府后宅有个姓沈的妾室,被人诬陷实行巫蛊之术,哎,真可怜,恐怕她不死,也要被贬为低等通房丫鬟了。” 沈母如钉子般被钉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 姓沈的侍妾,莫非是她家三丫头? “王府的侍妾不好当啊,哎。”商行的女老板叹口气,收好布离去。 沈母眼泪簌簌落下,心痛又无可奈何。 在屋里读书的沈修明表情空茫茫,片刻后他坚定地拿起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苦读。 姐姐身陷囹圄,他身为亲弟弟,必须努力读书考取功名! ... 天气闷热,夕阳西下,燕王踏着热气回到王府。他本以为能在屋檐下看到沈薇俏生生的脸庞,可屋檐下空荡荡的,佳人踪迹不在。 燕王不着痕迹蹙眉。 奇怪,今日薇薇为何不在? 莫非是天气酷热,生了病? 燕王正在思索,王妃和刘嬷嬷朝他这边走来。王妃恭敬地朝燕王行礼:“王爷,妾身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定夺,只能请王爷做主。” 燕王忙了一整天,只想去沈薇那里吃口凉糕解暑。 偏偏王妃拦住他的去路,让燕王站在闷热的夕阳中暴晒,丝毫没注意到燕王额头的汗水。 燕王不耐烦道:“你是王府主母,内宅之事可自行定夺。” 王妃简单把事情告诉燕王:“回王爷,琉璃阁的沈氏行巫蛊之术,人赃并获。” 燕王脚步顿住。 巫蛊之术? 第35章 原来沈薇...一直在骗他? 燕王心里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耐着性子回到书房。 王妃紧随其后,把证人张月和挖出来的证物放到案桌上。 那是个巴掌大的破旧小木盒子,做工粗糙。盒子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 木头人造型诡异,心口刻着【李元景】三个字,字下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木头人的背后,刻着【沈薇】的名字,名字下是她的生辰八字。名字都沾了暗红的血,两个名字之间,用两条红色丝线紧紧缠绕,瞧上去古怪离奇。 燕王拿起那小小的木头人,他认出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是沈薇的字! 张月扑通跪下,努力刷自己的存在感:“回王爷,妾身偶然发现这只木头人,妾身担忧王爷的安危,不敢隐瞒,才向王妃揭穿沈薇的恶行。” 她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燕王,希望燕王能记住她的脸。张月相信,凭借自己清丽脱俗的外貌,她很快能获得燕王的专宠。 可看到燕王手里的木头人时,张月表情古怪——这木头人,好像和她放进盒子的木头人不一样的! 为了诬陷沈薇,张月私下随便刻了一个木头人,上面刻着燕王的名字,以及一些邪恶的诅咒之言。 可燕王手里的木头人,似乎和她雕刻的木头人完全不同。心口为何会有血迹?哪来的红线?哪来的生辰八字? 燕王俊脸发寒,这歪歪扭扭的字体,绝对是沈薇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燕王心脏闷闷的痛,扪心自问,他对待沈薇不薄。 他喜欢沈薇曼妙诱人的身体,喜欢沈薇无微不至的关爱,喜欢沈薇身上的鲜活气息。沈薇遭遇闹鬼风波,他第一时间为沈薇换了宅子。 可,这女人竟私下诅咒他! 难道,沈薇一直在欺骗他?沈薇表现出来的深情厚爱,全都是伪装? “去琉璃阁。”燕王脸色沉下来,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大步朝琉璃阁的方向走去。 张月目送燕王离去的高大背影,暗中松了口气,随即沾沾自喜地想,属于她张月的盛宠日子终于要来了。 ... 燕王来到琉璃阁,满脸怒气地闯进沈薇的寝殿里。 沈薇正在案桌边练字,一笔一划认真地描摹《春日宴》,神情专注,侧脸白皙美丽。 听见门口的动静,沈薇欢喜地抬起头:“王爷,您回来了!” 燕王阴沉沉地走到案桌边,拽起案桌上的宣纸查看。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沈薇写了好几份,字迹依然不工整,但看得出进步。燕王攥紧宣纸,把那只装有木头人的盒子,“砰”地扔到案桌上。 盒子敞开,那只造型古怪的木头人露出来。 沈薇俏脸浮出惊愕。 燕王冷冷盯着沈薇,墨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他抓住沈薇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质问:“沈薇,本王待你不薄,为何要诅咒本王?” 沈薇俏脸呆滞,仿佛听到什么离谱的天方夜谭。她明亮的眼眸浮出泪水,结结巴巴道:“不...不是这样的...” 燕王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脏没由来得一阵闷痛,燕王问:“这木头人上的字迹,是你刻的,难道你还想否认?” 沈薇的字,独具一格。 又丑又怪,别人模仿不来。 沈薇眼里划过委屈,晶莹的泪水簌簌落下,哽咽道:“这字迹,是妾身亲自刻的...可,可事情不是那样的...” 听到沈薇亲口承认,燕王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朵独属于他的解语花。可没想到,这朵解语花竟然暗中带刺,恶毒又虚伪。 燕王怒火中烧:“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沈薇,你对本王表现出来的情谊,可有一分是真的?” 沈薇杏眼瞪圆。 似乎没想到燕王会怀疑她的爱,她脾气也瞬间上来了,头一回对燕王发起小脾气:“王爷,您竟然怀疑妾身对你的情?你...你太过分了!” 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沈薇似乎难过到极点,她负气地转过身,趴在桌子上抽泣。 燕王心里更加恼火。 这女人,做错了事,居然还敢对他发脾气! “来人,封锁琉璃阁,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沈氏迈出半步!”燕王磨牙,换做其他侍妾,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早就被他赐白绫。 可沈薇... 燕王虽然气恼,但实在舍不得杀她。王府后宅一潭死水,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得他心意的女子,他下不了死手。 “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来找本王认罪!”燕王撂下狠话,拂袖离开。 身后传来沈薇委屈的哭声,燕王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薇小脸苍白,被委屈的泪水打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来,打湿了桌上的宣纸。 模样很是可怜。 燕王压住心疼,冷冷拂袖离去。 他前脚刚出琉璃阁,屋子里的沈薇眼泪瞬间停止。白皙手指划过眼角,抹去渗出来的泪水。 沈薇打了个哈欠,揉揉被燕王捏痛的手腕,问走进来的容嬷嬷:“和富贵公公说过了吗?” 容嬷嬷递来一杯热茶,笑道:“主子放心,富贵公公很喜欢那款鼻烟壶。” ... 第36章 你也有今天啊 燕王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想了想,燕王朝柳如烟的栖雪阁走去,希望能在柳如烟清净的院子里得到一丝的宽慰。 得到消息,柳如烟带着丫鬟在门口迎接。夏夜闷热,燕王远远瞧着那雪洞似的栖雪阁,以及门口一身白衣的柳如烟,忽然就不想迈进去了。 每次去栖雪阁,都像是在奔丧。 但凡柳如烟能休整下院子,换身非白色的衣裙,燕王也不会慢慢对她失去兴趣。 “给王爷请安。”柳如烟神色淡淡,不喜不悲,清冷如山巅白雪。 燕王走进栖雪阁。 柳如烟平静地给他上梅茶,一双如水的眸子端详着燕王,仿佛在怀念她死去的爱情。 燕王刚拿起茶杯,一只嗡嗡嗡乱叫的蚊子停在他手背上。 咬了个大红包。 燕王俊眉微皱:“内务府没有给栖雪阁发蚊烟?” 栖雪阁的花园树木丛生,旁边还有个招蚊子的水塘,夏天院子里的青蛙鸣叫、虫子乱叫和蚊子嗡嗡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格外吵闹。 燕王有点想回沈薇的琉璃阁了。 至少琉璃阁没有蚊子! 柳如烟淡淡道:“蚊烟味道难闻,妾身不喜欢用。” 柳如烟体寒,不怎么招蚊子叮咬,蚊子全都去咬伺候她的丫鬟太监了。 燕王喝了两口梅茶,他不喜欢梅花茶微苦的味道,但每次来柳如烟这里,柳如烟总要给他泡一壶。 燕王烦闷地放下梅茶,和柳如烟在庭院散步。 夏日夜晚闷热,天空月亮洒下柔和的光,庭院里还有绿光闪烁的萤火虫在飞舞,燕王随口道:“这萤火虫飞舞,甚是好看。” 柳如烟触景生情,悲哀道:“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有时候真想变成萤火虫,撇去人间的烦恼。” 说着,柳如烟失望地叹口气,眼圈含泪。 燕王:... 实在聊不下去! 蚊子也多,蚊子不叮咬体寒的柳如烟,一直在叮咬燕王。燕王今日出门太急,忘了随身佩戴沈薇送给她的驱蚊艾草香囊... 想到沈薇,燕王心情更差。 他没有在栖雪阁逗留,拂袖离去。 柳如烟站在院子门口,目送燕王离去的伟岸背影,她露出凄然的苦笑:“自古男儿多薄情,沈薇和我都是可怜人。” 身边伺候的雪梅,默默地掐自己的人中。 燕王好不容易来一回,地儿都没踩热,又脸色阴沉地走了! “主子,咱们院子的蚊子太多,要不奴婢点蚊烟驱蚊?”雪梅主动建议。 柳如烟淡淡摇头:“我不爱蚊烟的味道,不如梅花清香。” 雪梅默默翻白眼,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手的蚊子包,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 燕王满肚子的火气,回到了他的书房里,准备看会儿书。 书房闷热,就算有盛放冰块的冰鉴,燕王额头还是浮出薄薄的汗。 心神不宁。 富贵察言观色,一边摇晃扇子给燕王扇风,一边说:“王爷,奴才有一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燕王抬眸:“讲。” 富贵讪讪道:“王爷,沈主子待您情深义重,实在不太可能行巫蛊之术。且奴才之前偷偷瞧了一眼,那木头人不太像行巫的工具,上面没有诅咒的恶言,没有银针扎心,有的只是主子和沈主子的生辰八字,实在有些古怪。” 富贵一提醒,燕王打开那个木盒子,取出里面的木头人。 木头人造型精巧,印刻名字和生辰八字,还缠绕了两圈红线。 燕王思索片刻,吩咐富贵:“你拿着这个盒子,去玉清观找个德高望重的道士看看。本王想知道,沈薇做的这个小人到底有何古怪。” 富贵捧着木盒子:“奴才马上去办。” 夜已深,燕王回到主屋独自休息。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枕头是沈薇送的艾草绒软枕。 床幔上,挂着沈薇送的垂挂香囊。 床板边,是沈薇亲自做的黑色绣金靴子。 连燕王身上的白色丝绸寝衣,也出自沈薇的手笔... 燕王心情复杂,不知何时,沈薇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生活。燕王又想到那个古怪的巫蛊木头人,良久,无声叹气。 ... 蔷薇苑。 张月放下茶杯,唇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没想到啊,那沈薇居然是个蠢货。不知道为自己辩解,还傻乎乎地说【百口莫辩】,哈哈哈。” 想到沈薇那蠢样,张月又是一阵嚣张的狂笑。 芳儿垂着头在一旁伺候,余光瞥见得意忘形的张月。芳儿唇角轻往下压,藏住嘲讽。 张月笑够了,开始挑选她明日的衣裙:“快,打开我的衣橱,我要挑选一件漂亮的衣裙,明日去伺候王爷。” 沈薇被燕王关禁闭,失宠已是板上钉钉。 张月要抓紧时机,博得燕王的宠爱。 ... 同样是月光笼罩的夜晚,一辆奢华的马车在官道行驶,在官道的驿站停下。 丝绸车帘掀开,戴面纱的女子扶着侍女的手,走进人烟寂寥的驿站。女子身形婀娜,哪怕是戴着白色面纱,也难掩一身优雅的江南美人气质。 “还有多久到燕京?”女子柔声问。 侍女回答:“小姐,若是快马加鞭赶路,还有十日。” 女子露出无奈的苦笑:“我叶家世代经商,如今家族生意没落。我嫁入燕王府当侍妾,也许对我叶家的生意有帮助。” 女子抚摸自己清丽的脸庞,心中怅然。 争宠,夺爱,为家族牟利,这是她逃不了的路。她一定会拿出毕生的本事,得到王爷的宠爱,谁也不能阻挡她的路! 但愿燕王是个良人,能许她一世平安富贵。 ...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今日是庆国官员的休沐日,文武百官不用上朝。 精致美味的早膳端上桌,燕王无心用膳,只喝了两口米粥。这时,富贵带着打探的消息回来了。 燕王放下玉筷,平静道:“说说看,那木头人是哪家巫蛊之术。” 他倒想知道,沈薇到底如何在诅咒他。 富贵将沈薇雕刻的木头人放到桌上,眼里满是愧疚:“王爷,您误会沈主子了。奴才连夜请了玉清观的清风道人查看,清风道人一眼看出,这是岭南一带的平安咒。” 燕王眸色一怔。 平安咒? 只听富贵娓娓道来:“岭南一带常年有流寇作乱,丈夫外出谋生,妻子在家担忧,所以妻子会私下刻【平安咒】。在一个木头人上,心口镌刻丈夫的名字和八字,后背镌刻妻子的名字和八字,再以鲜血和红绳为引,埋在树下。 若是将来丈夫外出遇险,祸事会由妻子挡下。所以,这平安咒,其实是妻子替丈夫挡灾厄的东西。哎,沈主子是南方人,制作平安咒是想替王爷挡灾...” 燕王的手不自觉握紧,心脏被潮水般的酸涩和愧疚淹没。 怪不得,昨日他前去琉璃阁找沈薇对质,沈薇会露出那样委屈的神色。 是他错了! 沈薇会在春日宴上,不顾生死为他挡剑;也会在炎炎夏日,站在屋檐下等他回家。 可他,居然会怀疑沈薇对他的感情! 燕王深深闭眼,心脏如遭蚂蚁啃噬。他差点害死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子。 “去琉璃阁。” 富贵恭敬低下头,在前面引路。 富贵暗中握紧手里的昂贵鼻烟壶,心里唏嘘不已,这沈主子真是...难得! 回回绝境,次次逢生。 每次遇到困境,总能巧妙地化险为夷,还能让燕王对她的爱更上一层。 富贵在王府待了几十年,他从未见过如此会争宠的妾室。哪怕是后宅里斗得最残酷的那几年,妻妾们手段百出争宠,也没人比沈薇更厉害。 ... 张月一大早盛装打扮,把衣柜里所有值钱的衣裙和首饰全都穿戴上。 张月早早出门,打算先去琉璃阁“探望”沈薇,再去王爷的书房里主动伺候。 琉璃阁门口,两名全副武装的黑衣护卫在守门。 张月迈步就要进去,护卫出手客气拦住:“王爷已经封锁琉璃阁,这位主子请回。” 张月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道:“王爷封锁琉璃阁,不许沈薇外出,可没说不允许外人探望。” 护卫沉默。 张月见状,一把推开护卫,大步流星地走进琉璃阁。 这还是张月第一次走进琉璃阁,宽敞明亮的房屋,生机勃勃的花园,碧油油的草地和水汪汪的池塘,简直像个小型仙境。 比她那枯败的蔷薇苑好太多了。 张月酸溜溜地望着琉璃阁,等她得到燕王的宠爱,她也要住进琉璃阁。 四下无人,伺候沈薇的丫鬟太监们都不在。沈薇坐在水榭边,清晨的微风吹拂水榭的白色幔帘,沈薇纤瘦的背影若隐若现,看上去孤寂可怜。 沈薇越落魄,张月越高兴。 张月得意洋洋地走到水榭,打量精致镂空的水榭楼台,酸溜溜道: “沈薇,你也有今天啊。行巫蛊之术诅咒王爷,我想今日,白绫和毒酒就会送上来。” 第37章 沈薇最擅长演戏了 沈薇闻言,回过头。 沈薇嘴角还沾着荷花酥的渣,手里捏着啃了一半的粉色桃花酥,悠哉哉地坐在水榭边沿,两只脚悠闲地晃悠。 根本看不出半分的颓势。 整个人神采奕奕,精气神十足。 张月稍微愣了下, 万万没想到沈薇大难临头,竟还是这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死期将至,你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张月快气笑了,心里特别不爽。 她想看到沈薇悲伤哭泣的样子,而不是眼前这副活蹦乱跳的蠢样。 沈薇笑了笑:“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搞事情。” 张月嘲讽道:“你少在这里故作镇定。沈薇,你心里一定很慌吧,王爷他对你根本没有感情,他从未信任过你。” 沈薇翻白眼,正要反驳,余光瞥见水榭外匆匆赶来的燕王。 沈薇等的就是燕王! 她本来打算在水边演一出“伤心欲绝投水自尽”的戏,引起燕王的愧疚。 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作死的张月。 不过问题不算大,换个剧本,沈薇也能演一出好戏。 沈薇立刻戏精附体,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圈泛红地说:“就算王爷要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我出身寒微,能得到王爷的宠幸已是上天保佑...往后余生不能再陪伴王爷,死后我也会化为一缕风,吹过王爷的脸庞,为他驱散夏天的炎热。” 如此恋爱脑的话,直接逗笑了张月。 张月捧腹大笑:“天啦,沈薇你居然爱上了王爷?王府后宅,谁不知王爷是薄情寡义的男人,我曾劝你不做他的妾,可你还是飞蛾扑火...哈哈哈,如今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活该。” 沈薇眼圈泛红,似是遭到巨大的打击,她眼泪簌簌滑落:“王爷误解我,我百口莫辩。我死后,张月你要好好照顾王爷。” 张月翻白眼,阴阳怪气道:“我当然会好好照顾王爷,我不像你,只奢求王爷那点微薄的爱。我图的是王爷送给我的荣华富贵。将来我生下王爷的孩子,母凭子贵,一生平安,也许运气好,还能取代王妃呢。” 沈薇惊愕:“你怎能把王爷当成谋财的工具!王爷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我不许你这般对他!” 说着,沈薇生气地扑过来,想要扇张月一巴掌。 可张月眼疾手快,轻松躲过沈薇软绵绵的巴掌。 张月转而抬起手,恶声恶气道:“死到临头,还敢对我动手,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张月用尽全力,一巴掌狠狠扇过去。 可还未触碰到沈薇的脸蛋,张月便被一脚狠狠地踹进水塘里,水花飞溅。 好在水池不深,张月狼狈地站起来,看到水榭边出现的燕王。 燕王身高腿长,一袭银色长衫便服,腰系玉石腰带,腰间佩戴着沈薇亲手做的艾草香囊。 他英俊脸孔满是怒火,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沈薇,怒气冲冲吼道:“来人,把池塘里这贱妇拖下去,每日打二十棍,直到打死为止!” 张月脸色惨白,通体发寒。 没料到燕王忽然出现,张月脑袋嗡嗡作响。她狼狈地被侍卫从池子里拖出来,惊恐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妾身知错了!” 张月笼罩在死亡的恐惧里,拼命求饶,可无济于事,只能像死狗一样被拖出琉璃阁。 清晨微凉的风吹过,水榭的白色幔帐轻轻摇曳。 沈薇美眸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燕王。 她委屈地退后两步,晶莹的眼泪簌簌落下:“王爷前来,是想送妾身上路么?一杯毒酒?还是白绫?” 她眼里满是痛苦和委屈。 燕王心脏发痛。 刚才匆忙来到琉璃阁,他远远听见沈薇和张月的话。沈薇字里行间,全都是对他的爱。 王府后宅里,多的是张月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唯独沈薇,她只图燕王的爱,不求其他。 这份难能可贵的爱意,竟差点被他给辜负了! 燕王又愧疚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愤怒杀了沈薇。他握住沈薇的手,轻声道:“是本王误解了你,从此以后,本王不会轻易被冲昏头脑。” 燕王让富贵把那木头人取来,他亲自让木头人上浇了火油,再一把火点燃。 沈薇惊讶,忙上前想要扑火:“不能把它烧了!不能烧!” 燕王揽住沈薇的肩膀,轻声道:“本王福泽深厚,不需要薇薇替本王挡灾。” 沈薇哽咽道:“上回春日宴,刺客差点刺伤王爷...妾身就想着,以后愿意时时替王爷挡灾,才偷偷刻了木头人。王爷,这木头人烧不得。” 燕王心里的怜爱更盛。 他堂堂大庆燕王,文武兼修,功夫上乘。沈薇想要替他挡灾,燕王很感动,但他不需要沈薇冒险。 燕王笑了笑,勾勾沈薇的鼻梁:“本王有豢养的虎卫保护,自然平安无恙。你以后不许做傻事。” 火焰燃烧,那木头人很快被烧为一截木炭。 沈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她哽咽道:“王爷竟质疑妾身对您的感情...我,我以后再也不要理王爷了。” 她那么爱燕王(的钱)! 燕王居然质疑她的爱! 她生气了! 沈薇委屈地跑回寝殿内,砰地关上大门。燕王在门口敲了好几下的门,沈薇还是迟迟不开门。 显然沈薇还在生他的气。 燕王心里记挂着沈薇,想要进屋和沈薇温存一番,倾诉衷肠。 但奈何这小妮子一直不开门,燕王公务繁忙,总不可能一整天都消耗在琉璃阁。 燕王打算晚上再来探望沈薇。走之前,燕王召来琉璃阁的丫鬟太监,吩咐她们:“好生照顾你们的主子。” 容嬷嬷等人诚惶诚恐:“奴婢(才)遵旨。” 燕王心事重重离去。 流水一样的赏赐流进了琉璃阁。一天之内,王府上下都知道沈薇再次得宠。 府里上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沈主子没有实行巫蛊之术,而是平安咒。” “平安咒嘛,就是替王爷挡灾的岭南法术。” “还好王爷明察秋毫。” “张主子真蠢,现在被关在柴房里挨打。不许送药,恐怕撑不了十日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沈主子回回都能化险为夷,宠爱更上一层楼?” “据说今晚王爷去琉璃阁,又碰了一鼻子灰,沈主子生气了,根本不搭理王爷。” 下人们议论纷纷。 风声传到王妃的耳朵里,王妃正在书房里检查两个儿子的课业。 她手里捏着宣纸,疑惑道:“平安咒?” 刘嬷嬷回答:“据说是岭南一带的秘法,替人挡灾。” 王妃嗤笑:“这沈氏运气倒是很好。” 王妃以为,张月在芳菲苑偷偷埋了一个木头人,沈薇也在芳菲苑埋了一个木头人。 后来沈薇埋的木头人阴差阳错被挖出来,燕王查清真相,还了沈薇的清白。如果是张月埋的木头人被挖出来,恐怕如今沈薇已经人头落地了。 只能说,沈薇运气真不错。 刘嬷嬷说:“那沈氏对王爷深情,被王爷误解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王爷前去探望,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王妃闻言,差点笑出声。 一个小小的侍妾,居然敢给燕王甩脸色?这是在自掘坟墓! 燕王现在对沈薇心怀愧疚,所以愿意上门探望。沈薇如果是个聪明的女人,就应该马上给燕王台阶下,顺势原谅燕王。 可沈薇真的好蠢,回回给燕王吃闭门羹! 燕王出身高贵,屡次被一个小侍妾甩脸色,他会感觉面子受损,迟早会厌烦沈薇的不识抬举。 王妃戏谑地摇头,问刘嬷嬷:“你知道,柳如烟当年是怎么失宠的吗?” 刘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儿,自然见多识广,刘嬷嬷从容回答:“当年,一个庶妃污蔑柳侧妃下毒,导致王爷误会了柳侧妃。后来查清真相,王爷自知理亏,前去探望柳侧妃。但是柳侧妃不愿意见王爷,久而久之,失宠了。” 燕王愿意放下身段道歉,聪明的女人会给燕王台阶。 倔强的女人,则会逐步消磨燕王的耐心,走向失宠。 王妃怜悯地说:“那不识抬举的沈氏,也要走上柳如烟的老路了。” 刘嬷嬷附和着说:“王妃放心,等江南的叶姑娘来到燕京,就没有沈氏的事了。” 第38章 在书房里... ... 深夜的栖雪阁。 柳如烟一身如霜似雪的白衣,靠在贵妃椅上看书。 读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诗句时,柳如烟的眼泪簌簌落下。 柳如烟闭上眼,苍白唇角动了动,两行清泪落下:“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漫漫长夜,心死已寂寥。” 雪梅面无表情在旁边伺候,手臂满是红肿的蚊子包。 这可恶的蚊子,不咬柳如烟,只咬她们这些伺候的丫鬟! 柳如烟似在自言自语:“爱得深,才被伤得深。那沈薇不愿原谅王爷,我和她,同路人...” 雪梅拍死手背上的一只蚊子,开口道:“主子,当年您若是主动开门迎接王爷,原谅他的错,王爷也不会对您失望。” 柳如烟放下书,凄然摇头:“为何我必须要原谅他?就凭他是王爷么?” 雪梅心想:对啊,就凭他是王爷! 王爷已经知错,上门十次求原谅,足足十次啊! 主子您还不愿意见王爷,再深情的男人也会被消磨掉耐心啊! “雪梅,你不懂我。”柳如烟长叹一口气,倾城倾国的脸上浮出惆怅,“我要的不是原谅,我要的是夫妻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可惜,都是虚无缥缈的梦。 得不到,她只能孤零零蜷缩在栖雪阁,被无情的岁月磋磨。 雪梅默默吐槽:王妃和王爷才是夫妻,你一个侧妃,和王爷哪里算夫妻? 再说,您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就不该嫁王爷啊! 嫁入皇家寻找“一生一世一双人”,那难度堪比女儿国找男人,几乎不可能! ... 月色笼罩琉璃阁,沈薇美滋滋地享用了一碗红糖凉糕。 夏日炎炎,一碗凉糕入肚,实在畅快。 采苹在旁边侍奉,采苹闷闷道:“主子,王爷已经吃了三次闭门羹,您要不见见王爷?再拖下去,恐怕不太好。” 燕王来了三次,沈薇一直不愿意见他。 采苹很担心。 燕王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沈薇再三拂了燕王的面子,恐怕会遭到反噬。 沈薇放下凉糕碗:“不急,我自有打算。” 轻易原谅燕王,会让燕王觉得沈薇好拿捏。 但一直不原谅燕王,又会让他心生不悦。毕竟燕王位高权重,沈薇一个出身卑微的侍妾,哪能让他一次次低下高贵的头颅。 所以,关键是把握住“度”。 过了一会儿,采莲捧着一套太监衣服走进屋子里:“主子,您要奴婢寻的衣服拿来了。” 沈薇起身,摸了摸这件深蓝色的太监衣衫:“今晚王爷在书房?” 采莲点点头:“富贵总管亲口所言,自然不会出错。” 沈薇粉润唇角勾起,换上了太监的衣服。再揉了揉自己纤细的腰,今晚又要辛苦她的腰了... ... 燕王府书房。 燕王处理完公务,疲倦地揉眉心。书房里有降温的冰鉴,冰块散发出幽幽的凉意。 燕王心情烦躁。 他今晚想去见见沈薇,但十有八九又要吃闭门羹。 燕王以前以为,沈薇是个温柔恭顺的女子,经此一遭,燕王才知道看起来柔弱乖巧的沈薇,也有倔强的一面。 他不喜欢女子太恭顺,也不喜欢女子太倔强。唯独沈薇又温柔又倔,这让燕王感到新奇,越发喜爱。 可若是沈薇一直不愿意原谅他,燕王也会烦躁失望。 正当燕王胡思乱想中,书房门打开,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太监低着头,恭恭敬敬把一碗冰镇的凉糕端上来,轻轻放在案桌上。 小太监压住嗓子,低声提醒:“王爷,解暑凉糕送来了,您尝尝。” 红糖凉糕,是沈薇研发的夏日解暑点心。经过花香院张妙玉的大力宣传,变成王府常备的夏日点心。 燕王拿起小白瓷碗,很快吃完。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把瓷碗收回去。 可能是畏惧燕王的威严,小太监手一抖,瓷碗啪地砸到地板上。 小太监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女子的轻叫。 燕王耳朵一竖,这熟悉的声音... 燕王敏锐的眸光落到小太监身上,小太监纤瘦的身材,胸前微微起伏的衣衫。虽然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到白皙圆润的下巴。 燕王忽然笑了。 这可爱的小妮子,居然扮成太监偷偷来看他。 燕王心里又酸又甜,故意慢悠悠道:“竟摔碎了碗,该罚。” 小太监身躯一震,不知所措。 燕王一把将沈薇拽进自己的怀里。太监帽子掉落,沈薇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露出来,她惊讶地瞪圆大眼睛,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燕王认出来。 那副懵懂呆滞的模样,甚是可爱。 燕王笑盈盈扣住沈薇的细腰,温热的气息在沈薇耳畔散开:“罚你这小太监今晚伺候本王。” 沈薇耳朵泛红。 她气呼呼地说:“妾身想念王爷,才偷偷过来探望。今晚...今晚才不伺候王爷呢。” 燕王看她红着眼的娇羞模样,心情颇好:“伺不伺候,可由不得你。本王身体力行,用行动给咱们薇薇道歉。” 书房很大,还有休息的床榻。 沈薇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太监服,头发梳成男子发型,看上去就像个清秀的小书生。燕王看得情动,男装的沈薇,带给他另一种的乐趣。 沈薇被燕王拦腰抱起,抵在床榻角落。 书房里的冰鉴散出冰凉的寒气,驱不散满室的热意。 沈薇刚开始还拼命挣扎。 但她越挣扎,燕王越情动。 以前服侍燕王的那些女子,在床上要么死板,要么恭顺。今天沈薇居然难得反抗,燕王胃口大开,倍感新奇。 两人在书房闹腾到大半夜才停歇,到最后沈薇嗓子已然哑了,才晕乎乎地被燕王抱出书房,回到旁边的琉璃阁休息。 富贵率领一帮丫鬟收拾书房的残局。 书房乱成一团,满地散落的衣服,书籍胡乱散在地毯上。床榻乱了,书桌脏了,柱子脏了,地毯脏了,可见战况的激烈。 富贵看得啧啧称奇,沈主子看着柔弱,可居然能承受住强悍的燕王,实在是难得。 身体好,会争宠,这样的奇女子注定会成为燕王心尖上的人。 ... 第39章 沈薇,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这边的沈薇和燕王情浓意浓,腻腻歪歪,那边张月的情况可就糟糕了。 燕王没有直接杀她,而是派人每日打她二十棍子。张月虚弱地趴在柴房里,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她口渴难耐,意识已然混乱。 “水...水...” 张月无助地呼唤。 半晌,柴房门打开,两道纤瘦的身影走了进来。张月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她的丫鬟芳儿和翠儿。 芳儿手里还端着一碗水。 张月欣喜不已,没想到她身陷囹圄,两个丫鬟居然记得她的恩情,偷偷前来给她送水。 张月嗓子干哑:“水...芳儿,给我水...” 芳儿半蹲下,手里捧着一碗干净的水,柔声地问:“主子,您想喝水是吗?” 张月虚弱道:“是...好芳儿,快给我水...” 可下一刻,芳儿直接把那碗水泼到张月的脸上。 芳儿一巴掌狠狠扇在张月脸上:“奴婢自从来了蔷薇苑,你每日对我非打即骂,克扣我的月钱,还逼我干那龌龊的恶事!我和翠儿每天都会来看你,等你死了,我一定亲自把你送到乱葬岗,让野狗啃食!” 往日被折磨积攒的恼火,今晚全都发泄出来。 芳儿又恶狠狠踹了张月两脚,朝她吐了一口唾沫。芳儿和翠儿连踢带打,张月痛得蜷缩,下意识护住她的肚子。 半晌,芳儿和翠儿才离开。 张月晕乎乎地躺在草垛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门再次被打开。 有人偷偷跑进来,往张月嘴里灌了治伤的药。 张月睁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眼泪簌簌落下:“你...你来了...我落魄至此,只有你还记得我...我后悔了,当初我应该嫁给你...” 那人眼里情绪复杂。 最终,还是将张月轻轻抱在怀里。 ... 自从和燕王和好,沈薇得到的宠爱更盛。 王爷大多数时间,都会留宿在琉璃阁,两人情谊愈浓。 初夏将至,白天王爷外出忙公务,沈薇倒也没有每天呆在琉璃阁。她锻炼完身体,就会去王府的后花园逛逛,散散步,钓钓鱼。 王府的后花园里,有一个很大的荷塘。荷塘里开满娇嫩的荷花,鱼儿在荷花池中游来游去。沈薇让采莲找来鱼具,她坐在池塘凉亭边钓鱼。 一边钓鱼,一边吃蜜饯果子,享受着湖风吹过面庞的畅快感。 “主子,刘侧妃来了。”采苹低声提醒。 沈薇放下蜜饯果子,朝路过的刘侧妃行了个礼。 刘侧妃顿住脚步。 刘侧妃望着容光焕发的沈薇,眼里流露出几分艳羡。沈薇如今备受王爷宠爱,衣着打扮自然也是招摇。沈薇穿的是一身银丝锦绣千水裙,银色裙摆层层叠叠,看上去流光溢彩。 沈薇面颊红润,朝气蓬勃,像上午盛开的鲜花儿。 刘侧妃再看看自己,虽然名分是侧妃,但穿的是最普通的素布,发间也只有一只普通的珠钗。 有时候刘侧妃照镜子,看到镜子里自己黯然无神的眼睛,充满疲惫。 “你在钓鱼?”刘侧妃问。 沈薇浅笑着回答:“王爷最近喜食鱼,妾身想亲自为王爷钓上一尾大鱼。” 刘侧妃嘴角不屑一撇。 可怜的沈薇啊,完全被王爷虚假的爱情给迷惑住了。将来沈薇会深刻体会到,身在帝王家的男人有多无情。 刘侧妃暗中摇头,带着丫鬟离开花园。 沈薇则是回到亭子里,继续懒洋洋地钓鱼。荷塘边凉风习习,荷叶清香,沈薇正昏昏欲睡,采苹又小声提醒:“主子,柳侧妃来了。” 沈薇睁开眼:“今日王府有什么事?这两人竟都出了门?” 按照沈薇的调查,刘巧儿和柳如烟都是资深宅女,非要事不会出门的那种。 今儿个是怎么了?沈薇竟然连续撞见两个资深宅女。 采苹道:“王妃似乎有事,派人请了几位侧妃去坤玉院。” 沈薇扬起眉毛,原来是领导开会。 压下心里的情绪,沈薇走过去给柳如烟侧妃行了个礼。大夏天,柳侧妃依然穿一身冷死人的雪白长裙,发间别一支浅绿泛白的梅花发簪。 柳如烟驻足,眸光扫过沈薇美艳的脸庞,忽然怜悯地说:“沈薇,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沈薇一头雾水:“啊?” 我很苦吗? 我咋不知道。 柳如烟轻轻摇头,嗓音轻柔:“每日如履薄冰,为了王爷那点微薄的爱,放弃了自己的喜好,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沈薇无语。 沈薇发自内心觉得,她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她最大的爱好是搞钱,她的小金库存了不少钱,她每天都能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 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晚上还有个qi大活好的帅哥陪睡。 这不挺好的? 柳如烟怜悯地摇摇头:“你我都是可怜人...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吟诵完伤感的诗句,柳如烟鼻梁泛酸,眼泪顺着清瘦的脸庞滑落。 柳如烟悲伤地离去了。 贴身丫鬟雪梅见状,赶紧追上柳如烟的步伐。雪梅跟在柳如烟身后,偶尔偷偷回头瞧了瞧荷塘凉亭。 只见沈薇躺在贵妃榻上,脚边放一根长长的鱼竿,手边放几盘美味的小糕点。吃着点心,钓着鱼,沈薇看上去怡然自得,没有半分的可怜相。 雪梅是真不明白,为啥自己的主子总认为沈薇可怜... 雪梅又望向沈薇身后的两个丫鬟——采莲和采苹。采莲和采苹满面红光,脸蛋圆润,身上的衣服布料上乘,头上还有珍珠发簪。 主子得宠,丫鬟也连带着过上好日子。听说沈薇特别慷慨,经常给丫鬟太监赏银,全王府的下人都想去琉璃阁当差。 雪梅再看看自己,手腕瘦得皮包骨,还有不少蚊虫叮咬留下的红痕... 呜呜,她才是最可怜的。 沈薇继续钓鱼,鱼儿还没上钩,王妃身边的刘嬷嬷匆匆赶来:“沈主子,王妃有请。” 第40章 奉献,必须大喇叭宣扬出去 沈薇愣住片刻,戳着自己的鼻梁:“王妃让我过去吗?”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还请沈主子移步。” 没办法,沈薇只得让采莲留在凉亭看护渔具,自己带着采苹前去王妃的院子。 沈薇边走边转动小脑瓜思考,王妃开会,她一个小小的侍妾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忽然把她叫去,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走到坤玉院的主屋,沈薇看到坐在主座的王妃,以及下座的刘侧妃、张侧妃和柳侧妃。 沈薇面上平静,客客气气给王妃和三位侧妃行礼。 王妃端居高座,眼里有淡淡的疲倦:“沈氏,后日王爷去东山狩猎,你可愿意陪同侍奉?” 沈薇愣了下。 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大事,原来只是让我陪领导出差? 沈薇还未回答,侧座的张妙玉侧妃忍不住提醒:“沈薇,东山猛兽多,老虎、野狼,很凶悍的!去年王爷带了个侍妾去东山,猛虎袭击营帐,那侍妾直接被吓死。” 张妙玉好心提醒。 狩猎危险,沈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沈薇心系王爷,肯定愿意前去陪伴的。”刘巧儿淡淡开口。 沈薇粉润唇角轻抿,开口对王妃说:“回王妃,妾身愿意陪伴王爷去东山狩猎。” 王妃松了口气,淡淡道:“那此事便定下了,你回去好生准备。” 沈薇低头再次行礼,离开了坤玉院。 回荷塘凉亭的路上,憋了一路的采苹赶紧开口:“主子,这东山狩猎可去不得!王爷每年都去东山狩猎,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济,总是遇到危险。” 沈薇脚步停住,她疑惑道:“有多危险?” 采苹点点头,叽叽喳喳地说:“五年前,王爷的营帐差点被火烧了。四年前,王爷的马忽然发疯。三年前狼群袭营。两年前王爷吃了毒蘑菇腹泻,去年猛虎袭击营帐。东山狩猎是庆国皇室的传统,王爷若是不去,又会引起争议。” 沈薇道:“只有王爷会遇到危险?” 采苹:“好像是...” 沈薇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一次事故,可以当成意外;连续四五次事故,那就是人为了。 燕王是沈薇最大的金库,是她顺利退休的跳板,万一燕王不幸死在东山狩猎中,那沈薇所有的算盘都会落空! 采苹还在劝:“主子,咱们要不向王妃请罪?说您病着,不能陪伴王爷?” 沈薇坚定摇头:“不行,我必须去。” 在沈薇心里,王府是个大公司,燕王是老板,沈薇是公司的员工——老板死了,公司哪能开得下去?她这个员工哪里有薪水可拿? 沈薇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埋怨。王妃和三个侧妃,居然没有一个察觉燕王的危机! 燕王若是死了,王府后宅的妻妾女眷日子得有多惨,她们就没想过? 怀揣着满腹的心事,沈薇回到荷塘边继续钓鱼。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薇运气很好,在荷塘里钓到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王爷不喜欢吃辣,沈薇让厨子把大鱼一分为二。一半做成不辣的酸菜鱼,一半做成沈薇爱吃的麻辣水煮鱼。 酸菜鱼,把半块鱼切成薄片,用淀粉胡椒和盐抓匀腌制一炷香。热锅放油,加入陈坛老酸菜翻炒,最后加入热水煮开,把鱼片放进去煮一会儿。煮好后放在大碗里,泼上一层热油。 至于沈薇爱吃的水煮鱼,做法也差不多,关键时候加了不少辣椒,提升整道鱼的鲜辣味。 除了两道鱼,沈薇还准备了清香的青菜园子汤。青菜还是燕王亲自栽种的菜叶儿。 夏日炎热,吃鱼喝汤会冒汗,沈薇还提前准备了冰镇酸梅汤,清热解渴,甘爽清凉。 等一切准备完毕,燕王刚好来到琉璃阁。 燕王忙完公务,饥肠辘辘,回到王府闻到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还有站在屋檐下等待的佳人... 燕王浑身疲惫散去。 他习惯了王府的冰冷寂寥,如今,王府总算有了寻常百姓家中的烟火气。 “王爷,擦擦脸用膳吧。妾身钓了一天的鱼,总算钓到一条大鱼。”沈薇亲自拧干毛巾,踮着脚尖给燕王擦去额头的汗,再牵着王爷去晚膳桌上。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薇薇亲自钓的鱼?” 沈薇笑盈盈,语气骄傲又天真:“王爷想吃鱼,妾身当然要亲自钓呀!” 优秀的卷王员工,一定会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辛劳的工作成果,努力刷存在感。 奉献,不能默默无闻。 奉献,必须大喇叭宣扬出去。 即使沈薇今日在荷塘边美滋滋地睡了一下午,她也会夸张得描述成“工作一整天”。 没有老板不喜欢勤劳的员工,没有王爷不喜欢全心全意侍奉他的侍妾。 看着卖相极好的酸菜鱼,燕王胃口大开,几乎把整盘的酸菜鱼吃完了。 饭后,燕王和沈薇在凉悠悠的院子里散步,也得知沈薇想去东山侍奉。 燕王拉着沈薇走进凉亭水榭,语重心长道:“东山野兽多,你一个娇弱女子,去了很危险。” 东山狩猎,要耗费足足三日。 东山野兽多,野狼、野猪、甚至还有老虎,燕王不想沈薇以身犯险。 “有王爷在,妾身什么都不怕。”沈薇轻轻挥舞手里的小团扇,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对燕王的信任。 燕王豢养的虎卫个个强悍,她能出什么事? 只是不放心老板单独出差,担心老板死在外面,她下半辈子没有金库。 燕王长叹一声,搂住沈薇纤细的腰,两人坐在水榭的大凉床上。燕王道:“既如此,去了东山切莫乱跑。” 沈薇乖巧点头。 吃饱喝足,散完步聊完天,自然要开始夜晚的新活动。燕王和沈薇都还很年轻,勾天雷动地火碰撞了许久,才双双入睡。 第二日燕王神清气爽出门,沈薇慢悠悠起床用膳,慢跑几圈锻炼身体。 以前早上跑步,总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沈薇可以不喘气儿地绕琉璃阁跑三圈,浑身都是劲儿,身体力量也更强了。 她喝口薄荷茶解渴,才吩咐采莲采苹准备去东山的东西。 此行一去便是三日。舟车劳顿,荒郊野岭,东西要准备周全。 沈薇从容地给丫鬟太监安排工作:“采莲,你随我去东山,把做凉糕冰粉的材料都带上。容嬷嬷采苹,留在琉璃阁,每日的打扫、检查、花草修剪工作必须完成。吉祥德顺,把琉璃阁的二楼清扫出来,摆上家具。” 第41章 张月怀孕? “容嬷嬷,莫忘了去文庙给我母亲和弟弟送钱。我新做的一双靴子,也给我弟弟送去。” “时刻观察王府内的动静,有什么情况记下来,等我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沈薇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把每个人需要办的工作详细讲明,最后才让众人下去,筹备去东山出差需要的东西。 时间飞逝,次日清晨,沈薇跟随燕王,坐上了前往东山狩猎场的皇家马车。 穿越到古代,这还是沈薇第一次出远门,坐在宽敞豪华的马车里,沈薇感到很新奇。 马车离开燕京内城,驶入城外。城外已经有大大小小几十家马车在等待。 皇家禁军的车队开道,护送着皇家的马车、达官贵人的马车,浩浩荡荡从官道出发,朝东山走去。 沈薇偷偷掀开深色的车帘,看见官道上长长的车队,有【庆】字的黑色旌旗在风中飘飞,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微风吹来,送来不知名的花草清香。 在王府里待久了,看看名山大川,也是一种别样的新奇体验。 沈薇还看到燕王府马车后的另一辆豪华马车,马车上有【昭阳】的旗帜,那是昭阳公主的马车,没想到昭阳公主居然也会来东山狩猎。 当初春日宴,沈薇救了昭阳公主一命,也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否还记得这小小的恩情。 燕王看沈薇东张西望的娇俏模样,不由得扬起薄唇:“还有三个时辰才到东山,先小憩。” 沈薇放下车帘,乖巧地坐在燕王旁边,给燕王倒了一杯清凉的薄荷茶:“妾身出府的时间不多,能看到这番大场面,很是新奇。” 话虽如此,但马车摇摇晃晃,沈薇也渐渐觉得困倦。她脑袋慢慢歪下去,倒在燕王膝盖上,竟睡了一路。 换做其他侍妾,谁敢睡在燕王膝上? 但沈薇敢。 她就是要一步步、一点点地越过那条线,慢慢提高燕王对她的容忍度。 燕王低头,看正在酣睡的沈薇。巴掌大的小脸圆润白皙,眼睫毛微微卷翘,看起来像个熟睡的小孩子,很是可爱。 他薄唇划过一抹淡笑,往沈薇身上披了件薄衫,接着打开官员呈送上来的卷宗,全神贯注批阅。 ... 沈薇这边正在前往东山,燕王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妃正在院子里悠闲地饮茶,小丫鬟谨慎地替王妃捏肩膀。佛龛里的香烛缓慢燃烧,浓郁的檀香味在整个院子里弥漫。 屋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刘嬷嬷一路小跑而来。 “王妃,柴房那边的张月有情况。”刘嬷嬷语气急促,跑得太快,额头渗出热汗。 王妃放下茶盏:“怎么,张月被打死了?无妨,找个草席裹起来,扔到乱葬岗。” 王府后宅里,每年都有妾室不堪孤寂选择自尽。处理这种事,王妃已经游刃有余。 刘嬷嬷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她告诉王妃:“张氏自称怀孕,奴婢刚才找大夫给她把脉,确实有一个月的身孕。” 王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思索片刻,王妃唇角划过嗤笑:“张氏运气倒是不错。有了这个孩子,就能保住她的命了。” 沈薇备受燕王宠爱,可几个月过去,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张月只受过王爷几次恩泽,居然幸运地怀上孩子。这是王府两年来第一个孩子,若是燕王知道此事,肯定会高兴。 刘嬷嬷小心翼翼问:“王妃,该如何处置张氏?” 王妃笑了笑,平静道:“暂时停了她每日的棍罚,送回蔷薇苑养伤。派个大夫给她治伤。等王爷从东山回来,再请王爷定夺。” 刘嬷嬷:“奴婢马上去办。” 刘嬷嬷脚步匆匆,前去安置怀孕的张月。王妃慢悠悠地走进佛堂,接过丫鬟递来的三炷香。 佛堂的白玉观音像,清冷高洁,一双眸子慈悲地望着信徒。 王妃虔诚地将三炷香呈上:“菩萨庇佑。” 皇宫里的皇后一直对王妃不满,责备她没有为燕王开枝散叶。如今张氏有了身孕,想来也能堵住皇后的嘴。 张月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王府,自然也传到琉璃阁的耳朵里。 采苹急得团团转,她拉住容嬷嬷:“嬷嬷,那张月真是命大!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还不得在王府横着走?咱们主子怎么办呀?” 容嬷嬷穿得华贵,正准备出门,前往文庙给沈母和沈修明送钱,顺便狠狠“嘲讽贬低”他们母子一番。 容嬷嬷淡笑,安慰采苹:“王府后宅有子女的妾室也不少,你看她们得宠吗?且张氏的身孕来得实在蹊跷,她身子骨弱,王爷去她那里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哪有这么快怀孕的?” 采苹想了想,王府里有子女的侧妃庶妃,院子里冷冰冰的,王爷很少踏足。 容嬷嬷在王府多年,自然看得透彻:“可见,有了孩子也不一定有恩宠。张月诞下孩子也没资格抚养,只是为王妃做嫁衣。” 士农工商,商女的地位最低。张月商户女出身,即使她生下孩子,也不太可能晋位份。 说白了,张月一辈子都是个侍妾。 容嬷嬷反而觉得,沈薇的选择更加聪明。沈薇督促弟弟沈修明苦读,明年春闱若是能中举,沈薇将来肯定能升为庶妃,甚至是侧妃。 采苹眼睛四处张望,压低声音告诉容嬷嬷:“嬷嬷,我还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王妃精心从江南选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商女,那女子已经快到燕京。” 容嬷嬷眯了眯眼:“你想办法打听那江南女子的背景,越详细越好。等咱们沈主子归来,她会有应对措施。” 比起怀孕的张月,容嬷嬷更忌惮从江南来的新侍妾。 采苹点头,语气嘚瑟:“嬷嬷放心,我在王府的人脉可多着呢。” 八卦小能手采苹,吃瓜的渠道五花八门。在沈薇的授意下,采苹已经在王府筹建了一个小小的渠道网。 容嬷嬷低调离开王府,前去文庙办事。采苹留在琉璃阁,手拿鸡毛掸子到处扫灰。 正忙碌着,琉璃阁外忽然传来响动,有人在轻轻呼唤采苹:“采苹姐姐,采苹姐姐~” 第42章 沈薇私通? 采苹回头张望,看见琉璃阁门口的两个丫鬟,鬼鬼祟祟,神情紧张。 采苹认出来了,这是蔷薇苑伺候张月的芳儿和翠儿。 “采苹姐姐!张氏现在被接回蔷薇苑,还怀了孕!我和翠儿可该怎么办呀?”芳儿很着急。 本来以为张月已经是死路一条,但谁知道她居然怀了孕! 有孩子在,张月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以张月斤斤计较的小气性格,她一旦得宠,芳儿和翠儿第一个遭殃。 走投无路之下,芳儿和翠儿只能来找采苹帮忙。 采苹秀眉轻蹙,想把两个碍事的丫鬟赶走。可采苹的脑海里,浮出沈薇曾经的教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采苹跟着沈薇这个聪明的主子混,智商和观察力也提升上来了。采苹又想到容嬷嬷刚才的话——【张氏的身孕来得实在蹊跷】。 于是,采苹把两个丫鬟带到角落,低声说:“你们莫要害怕,我家主子肯定会想办法保护你们。不过,需要你们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行。” 芳儿和翠儿对视一眼, 双双扑通跪在地上:“求采苹姐姐指一条生路。” 采苹把两个丫鬟扶起来,温声道:“你们伺候张月的时间长,她身体瘦弱,侍奉王爷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会轻易怀孕?” 芳儿绞尽脑汁思考,眼睛忽然亮起来。 芳儿握住采苹的手:“采苹姐姐,我想起来了!张月和王府里一个马夫是故友,那马夫还经常给蔷薇苑送菜呢。张月前几日被王爷责罚,每日挨棍,我还瞧见那马夫偷偷去柴房里探望。” 采苹唇角笑容放大。 哟,漏洞这不就来了么。 采苹压低声音,低声和芳儿翠儿商讨着对策。 ... 蔷薇苑,张月虚弱地趴在床上。她这几日虽然挨了棍棒,但好在有三郎每日来给她上药,她硬生生扛过来了。 如今怀孕的事传到王妃的耳朵里,张月也免了责罚,回到蔷薇苑养伤。 张月趴在床上,恨恨发誓:“沈薇,有了孩子,看你如何和我斗。” 若是她运气好,能生下一个儿子,后半辈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张月虚弱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唇角流露出笑意。这时窗户轻轻敞开,一道矫健灵活的身影钻了进来。 “三郎。”张月看见他,眼里顿时燃起希望。 三郎肤色黝黑,是王府里负责赶车的马夫,一直深爱张月,两人曾定下婚约。 三郎走到床边,将一瓶金疮药放到案桌上:“小月,你不是一直想扳倒沈薇吗?我抓住她一个把柄,绝对能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月吃惊:“她有什么把柄?难不成同我一样,也有和你一样的情郎?” 三郎点头,语气嘚瑟:“今早张五赶车,送琉璃阁的容嬷嬷出门,看到容嬷嬷手里拿着一双男人靴子,悄悄走进京郊的文庙。张五在门口,远远看了几眼。文庙里一个书生收下那双靴子,还把一封信交给容嬷嬷,让容嬷嬷转交给沈薇。” 张月大喜过望。 女子送男人靴子,那是私下定情的表现! 没想到啊,沈薇居然背着燕王在外面和人私通! 还让容嬷嬷当中间人,互相传信。 张月抚摸着肚子,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气:“三郎,你继续盯着。我们这回,一定要让沈薇永远翻不了身!” 两人叽叽咕咕商议良久,三郎才翻窗离去。 而在蔷薇苑外,躲在暗处良久的芳儿和翠儿,已经清楚地看到三郎离去的背影。 ... 一路舟车劳顿,浩浩荡荡的皇家狩猎车队,总算抵达东山。 宽敞的空地上,各府邸的仆人纷纷开始安营扎寨,禁军在周围设置哨所巡逻。 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帐篷,很快安好。太子府、燕王府、恒王府和昭阳公主府的帐篷,在位置最宽敞的中央,坐北朝南,以示地位尊崇。 “主子,东西都搬进帐篷里了。”采莲指挥王府的护卫,把燕王府的帐篷整修完毕。 沈薇走进帐篷里巡视一番。 虽然是夏季,但东山温度并不高,夜晚寒冷风大。沈薇可不想感冒生病,所以保暖的工作必须要做好。 沈薇仔细探查了帐篷的几个角落,确保没有风口。帐篷里布置得温馨典雅,床榻案桌,食物和衣服一应俱全。 “再往帐篷角落洒些驱蛇的硫磺,驱蚊虫的艾草粉。”沈薇吩咐。 采莲立刻带着两个护卫开始洒药粉。 场地上,各家官员的帐篷都安扎完毕。明日才正式开始狩猎,今晚众人各自忙碌筹备晚膳。皇室的皇子公主,自然有御膳房的厨子将晚膳做好。 黄昏降临,在外面骑马热身的太子、燕王和恒王齐齐归来。 太子体弱,早早回帐篷休息。沈薇陪着燕王在帐篷外用晚膳,篝火在中央燃烧,冰凉的夜风微微吹拂,美食可口,沈薇心旷神怡。 “哟,二哥只带了一个佳人?”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对面帐篷传来。 恒王的帐篷和燕王的帐篷挨得很近,就在对面。 沈薇抬眸,看见穿着风骚的恒王,正歪歪斜斜侧坐在软榻上。恒王身穿一袭醒目的红色衣袍,乌黑长发松松垮垮散在肩头,发间别一支白玉簪,精致挑飞的眼角透着几分邪气。 他左手揽着一个美人儿,右手握住一个清秀少年的腰,身后还有两个美貌丫鬟捏肩,面前有一个美人温温柔柔给他斟茶倒酒。 瞧上去好不快活。 沈薇默默鄙夷恒王,大男人穿一身骚包的红色,虽是俊美非凡,但终究少了几分男人味。 还是燕王好,五官端正英俊,面如冠玉还qi大活好。坐在燕王身边,沈薇会有种靠近泰山的安全感。 恒王饮一杯美酒,眸子落在沈薇身上。他记性很好,认出这是春日宴踹他一脚的小侍妾。 恒王故意挑刺:“二哥,一个女人伺候你哪够啊。琼枝,过去好生伺候二哥。” 恒王左手边的女子笑盈盈站起来,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款款朝燕王走来。 这名为琼枝的女子,媚骨天成,生得十分美艳。她屈膝朝燕王行礼,柔媚的嗓音飘来:“妾身琼枝,拜见燕王殿下。” 第43章 备孕 燕王神色骤冷。 燕王和恒王向来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 一个伺候过恒王的女子,再来伺候燕王。恒王此举,在故意打燕王的脸。 正当燕王准备发作的时候,旁边的沈薇忽然轻轻握住燕王的手,柔声对燕王说:“王爷,恒王殿下慷慨,王爷自然要有所表示。不如这样,让琼枝把这份烤肉给恒王殿下送去,王爷觉得如何?” 在外出差,自己老板和其他公司老板杠上了。 沈薇作为优秀的员工,自然要替老板出气。 御膳房的厨子精心烹饪,将烤兔肉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再洒上香料,味道十分醇厚。 燕王已经吃了大半,还剩下几片卖相最差的。 让琼枝把吃剩的烤肉送给恒王,一来把琼枝送回去了,二来也反打恒王的脸。 燕王俊眉轻挑,只觉得他家薇薇聪慧机灵。他冷声吩咐走过来的琼枝:“照办。” 琼枝脚步停顿,脸上柔媚的笑意僵住。她犹犹豫豫地望着那盘子吃剩的烤肉,再回头看不远处的恒王。 黄昏微凉的风吹拂,远处传来山鸟的鸣叫。 恒王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被风吹乱的黑发,他慢悠悠道:“罢了,琼枝回来。” 琼枝低着头,身躯颤抖跪在恒王身边。 沈薇仿佛没事人似,继续和燕王一起用餐。她可不怕得罪恒王,天塌下来有燕王挡着。恒王总不可能小气到对付她一个小侍妾吧。 沈薇和燕王讨论着狩猎的事宜,燕王心情颇好,耐心回答。 画面其乐融融。 对面的恒王看着,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 燕王身边只有一个沈薇,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恒王身边佳人环绕,但他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差了什么? 恒王垂眸细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用完晚膳后,天还没有完全黑,金灿灿的夕阳笼罩东山。燕王命人牵来一匹马,他打算亲自教沈薇骑马。 和沈薇相处多日,燕王很喜欢教沈薇一些新东西,看着沈薇一点点进步,燕王心里会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燕王要当老师,沈薇自然会满足他。沈薇将长发挽起来,再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红色骑装,套上黑色小靴。骑装的袖子收紧,腰上系着红罗云织飘带,整个人瞧上去灵动飒爽。 燕王看得眼前一亮。 沈薇她有时候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姿容绝色;有时候又像是清丽脱俗的野花,又野又热烈。 他的薇薇,总能带给他无限的新鲜感,是个永远探索不尽的宝藏。 让人沉沦而不自知。 燕王带着沈薇来到溪边,亲自教她:“上马,从左侧踩脚蹬,抓住马鞍,后腰用力跃上马——来,本王演示一遍。” 沈薇眼巴巴观望,看燕王做了一个利索飒爽的上马动作。 沈薇眼里满是崇拜,捧场欢呼:“王爷好厉害!” 燕王微咳一声,薄唇飞扬。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燕王也不例外。文武百官夸他贤德、文武双全,夸得都太宽泛笼统。唯有沈薇,会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夸赞他,崇拜他。 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来,你试一试。”燕王下马。 沈薇其实是个骑马高手。 前世为了签下某个大客户的单子,卷王沈薇钻研那客户的骑马喜好,努力学了几个月的马术,还拿了一个省级马术冠军。 但在燕王面前,她还是得装一装。 沈薇瑟缩地握住缰绳,望着这匹高大的骏马。她努力回想燕王教的步骤,犹豫地探出脚,先踩脚蹬。 脚蹬踩上后,沈薇又试图爬上马。可马实在是太高了,沈薇努力了好久,脚也迈不上去。 像只努力爬山的小仓鼠。 燕王看得忍俊不禁。 沈薇腮帮子气鼓鼓的,一把扔了缰绳,开始耍无赖:“这匹马太高了,王爷给妾身换一匹矮脚马吧。” 燕王笑道:“我庆国哪有矮脚马。来,本王先带你在马匹上溜达一圈,再慢慢学。” 燕王翻身上马,揽住沈薇纤细的腰,将她抱上马。骏马慢慢在溪边走动,沈薇握住缰绳,眼里流露出初次骑马的新奇。 金灿灿的夕阳洒落,溪水被染成一片片碎金子,夕阳笼罩在燕王和沈薇身上,有种如梦似幻的美好感。 恒王双手环胸,盯着河边骑马的燕王和沈薇。他勾勾手指,呼唤自己的妾室琼枝:“琼枝,本王来教你骑马。” 琼枝乖顺屈膝:“多谢王爷抬爱。” 恒王看琼枝乖顺的模样,颇为不适。 同样是侍妾,琼枝为何不能像沈薇那样洒脱点?放开点? 二哥居然能找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侍妾!运气真好! 恒王磨牙,他从小就喜欢和燕王攀比,但好像每次都比不过。 心里更加不爽了。 ... 溪边,骏马慢悠悠行走,摇摇晃晃。 燕王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很清新。沈薇靠在他怀里,燕王一低头,就能看见沈薇光洁白皙的脖颈,圆润可爱的侧脸弧度。 还有那一身精巧的骑装。 山风清凉,佳人坐在怀里,香软可口。 燕王喉结滚动,兴致很容易地被勾起来了。他温热的呼吸洒在沈薇的耳畔,扣住沈薇的细腰,沙哑低沉的嗓音响起:“薇薇,莫乱动。” 沈薇愣了下,一回头,看见燕王眼里不加遮掩的火焰。 沈薇:... 和燕王相处多日,沈薇哪看不出燕王的想法。燕王体力极强,需求旺盛,一般女子根本承受不住他。 唯独沈薇,身体好,两人碰到一起就是干\/柴加烈火。 罢了罢了,反正她也有爽到,不亏。 沈薇娇媚一笑,轻轻地握住燕王宽大的手,眼眸如桃花浸水,含着细碎暧昧的光:“王爷,轻些。” 周围热浪翻腾。 骏马载着沈薇和燕王,走到偏僻的山间。 微风徐徐,山风渐渐猛烈,吹得山间树林哗啦啦作响,偶尔风中传来几声难以压制的低\/吟... 等回到帐篷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燕王吃饱喝足,沐浴后直接去太子营帐议事。 沈薇虚软地趴在木桶里沐浴,手臂和脖子上全是红痕。她目光落在架子上破破烂烂的红色骑装上。 只带了一件骑装,现在骑装损毁,接下来几日都不能骑马了。 狗男人,老喜欢撕衣服。 沈薇悠悠叹口气,吩咐外面的采莲,“采莲,把备好的消肿药拿进来。” 上完药后,沈薇躺回被窝里准备睡觉。 采莲小声问:“主子,避子汤可还要送来?” 沈薇思索片刻,如今已经是夏日六月。春闱明年三月开始,四月放榜。算算日子,差不多可以备孕了。 来年她生下孩子,弟弟春闱中举,好事成双。 “以后给我准备坐胎药。”沈薇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她身体已经养好。 是时候准备怀孕,开启新一轮的升职加薪。她要从王府的员工(侍妾),变成王府的管理层。 第44章 感情是对比出来的! ... 第二日清晨,狩猎的号角声响起。燕王、恒王、以及庆国各家的勋爵男子,纷纷带上狩猎的工具,准备去猎场开始一天的狩猎。 沈薇很不放心,她怕燕王出事。 万一燕王出了意外,丧命郊外,她后半辈子最大的金山就没了。 沈薇把一个备好的香囊放到燕王手里,情真意切地说:“王爷,妾身在这香囊里放了驱毒蛇的硫磺,驱蚊虫的艾草,还有几枚止血的丹药。王爷一定要贴身带着,狩猎危险,万事小心。” 她眼里的关怀太真诚,不加掩饰。 燕王心里暗叹,他的小侍妾总是这般细心体贴。 爱他到极致,无微不至。 燕王收好香囊,语气温柔地说:“在营地等本王,本王猎几头鹿回来,今晚吃烤鹿肉。” 沈薇乖乖点头。 她眼巴巴目送着燕王骑马离去。燕王一身黑红相间的骑装,强健高大的背影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像是上战场的将军。 不远处,恒王在侍妾们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上马。 沈薇送燕王出行的这一幕,自然也落在恒王的眼里。恒王垂眸,瞥了眼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恒王抬头,看站在晨风中送行的沈薇。 感情是对比出来的。 沈薇对燕王情真意切,满眼的担忧。 恒王的侍妾虚情假意,曲意逢迎。 恒王有点酸,他也想养一个全心全意体贴他的小玩意儿。 他骑着马来到沈薇身边,故意找茬:“我二哥生性凉薄,怕是会辜负佳人的爱意。要不来恒王府?本王保你富贵一生。” 沈薇瞧了眼燕王,表情瞬间冷淡:“恒王殿下说笑了,妾身还有事,先行一步。” 沈薇朝恒王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身为优秀的员工,沈薇不会轻易跳槽到其他的公司!更何况,燕王的兄长是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家族背景比恒王更雄厚。 沈薇脑子没病,才不会跳槽去恒王府。 恒王撇嘴,目光落到沈薇离去的纤细背影上,一脸玩味:“有趣的东西。” 等东山狩猎结束后,恒王打算也找个和沈薇差不多的侍妾伺候自己。 沈薇回到帐篷,刚准备掀开帘子,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昭阳公主营帐。昭阳公主和礼部侍郎晏云亭,似乎在吵架。 昭阳身穿招摇的红色凤凰牡丹裙,腮帮子气鼓鼓,正恼怒地说:“晏云亭,你什么意思?生怕我欺负你的柔儿?” 晏云亭俊秀的脸孔上,划过一丝无奈:“柔儿这几日来了葵水,身子弱。你身为公主,莫要带头嘲讽欺凌她。” 昭阳俏脸通红,语气有点委屈:“晏云亭,你连澹台柔来葵水的日子都记得?” 晏云亭没有解释,眼里满是疲倦。 沈薇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两人吵架的原因。 东山狩猎,是男子的盛会,晏云亭自然也要去参加狩猎。女眷们,则是留在营地游山玩水。 晏云亭担心昭阳公主欺负他的柔儿,所以特意来提醒。结果惹怒了昭阳公主,两人产生争执。 “微臣先行一步,还是那句话,请您莫要欺负柔儿。她来葵水,不能碰生冷的东西,若是不小心被您推下水,后果不堪设想。”晏云亭朝昭阳公主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昭阳气得跺脚,杏眼有瞬间的泛红。 她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又变成那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自尊且骄傲。 沈薇悄然回到营帐里,休息到中午。 采莲小步走进帐篷里,提醒沈薇:“主子,公主殿下的宫女来传信,说今日天气晴好,邀请主子去河边赴宴,赏山景。” 沈薇哈欠连天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采莲,把做冰饮甜品的材料备好。” 采莲笑道:“主子放心,早就备好了。” 沈薇换上一件凉爽的浅绿云罗裙,打扮得清爽不招摇,带着采莲前往东山溪水边。 夏日阳光微热,溪水潺潺流淌,送来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东山溪旁,一排排精巧的案桌已经摆好,十几个燕京贵女已入席。 昭阳公主一身照耀的红色凤凰牡丹裙,头戴金玉珠钗,明媚美丽。 而在溪边的最末席,昭阳公主的情敌澹台柔,正低着头跪坐着。澹台柔出身寒微,门第不高,原是没有资格来东山狩猎场,但晏云亭偏偏把她带过来。 比起穿着华丽的贵女们,澹台柔穿着略显寒酸。 沈薇目光在宴席流连,也走到最末席。她身份是燕王的侍妾,不是侧妃,没资格坐在前列。 刚好,澹台柔身边有个空位。沈薇带着采莲,走向那个空位。 “你要坐在这里吗?”澹台柔轻轻开口,眼里有疑惑,以及淡淡的鄙夷。 沈薇浅笑:“这里空着。” 澹台柔唇角轻抿,清秀小脸浮起不甘,她小声说:“可...” 可一个低贱的侍妾,哪有资格坐在贵女的席位。澹台柔心里很看不起沈薇,沈薇坐在她旁边,澹台柔觉得有点丢脸。 她澹台柔虽然出身不高,但毕竟是正经的良家女儿。一个靠卖弄姿色得君恩的侍妾,在澹台柔眼里,和青楼女子没有差别。 “沈薇,你坐在孙夫人旁边。”主座那边,昭阳公主朗声呼唤。 沈薇欣然领命,带着采莲前往宴席的前列。 昭阳公主地位最高,端居主座。昭阳的座位左下第一个位子,坐着小镇南侯的夫人孙氏。 昭阳公主让沈薇坐在孙氏旁边,足见她对沈薇的看重。 沈薇落座,和颜悦色道:“多谢公主。” 昭阳公主笑容满面,开心地说:“上次燕王府的春日宴,如果不是你拉了本公主一把,本公主早已命丧黄泉。沈薇,你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敬你一杯。” 宫女端来酒,沈薇和昭阳公主隔空对饮。 席位上的贵女们很快知道沈薇的身份,没有人鄙夷她的侍妾身份。 侍妾又如何? 沈薇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得到公主的赏识,沈薇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席位最末端,看到沈薇和昭阳相谈甚欢,澹台柔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深深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白瓷杯。 溪水潺潺,御膳房的宫人将美味的午膳端上桌。 正午,天气有点热,端上来的食物又多油腻,实在有些难以下口。 沈薇挑准时机,故意扬起声音吩咐采莲:“采莲,给我做一碗红糖凉糕,一碗薄荷西米冻冻。” 第45章 经商奇才沈薇 采莲打开携带的食盒,取出几碗提前准备好的食物材料。 红糖水、凉糕块、薄荷圆球、西米、牛乳等材料,都分别装在几个大碗里。食盒里还有冰,保持了材料的低温。 采莲熟练地将材料添加好,给沈薇送上两碗饮品。 沈薇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引起昭阳公主和其他贵女的注意。 红糖凉糕,两勺红糖水洒在一块块晶莹的凉糕上,日光下莹莹折射光芒;薄荷西米冻冻,绿色圆球薄荷圆球宛如翡翠般圆润可爱,弥散着淡淡的薄荷香味,绿色薄荷圆球在白色牛乳和小小的西米颗粒中若隐若现。 不仅味道好,卖相也十分不错,是女孩子看上一定会心动的冰饮食物。 终于,一道试探的声音响起:“沈娘子,你吃的什么呀?看起来很美味。” 主动说话的,是沈薇旁边的孙夫人。孙夫人本名孙轻眉,是小镇南侯爷的新婚夫人。据说小镇南侯和孙夫人的新婚之夜,边关告急,小镇南侯连夜出征。 如今边关捷报频传,小镇南侯战功赫赫,孙轻眉在燕京贵女圈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孙轻眉相貌清丽,性格似乎也很温柔娴静。她一双美眸眨呀眨,好奇地望着沈薇手里的薄荷西米冻冻。 “这是我家乡的夏日冰饮,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孙夫人可要尝一碗?”沈薇笑盈盈问。 孙轻眉眼露喜悦:“甚好。” 采莲再次动手,现场做了一碗冰爽晶莹的薄荷西米冻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孙轻眉用小瓷勺轻轻尝了一口。 薄荷西米冻冻,冰冰凉凉,爽滑有嚼劲,混合着牛乳的甜香,一口下去,好像浑身的热意都散去。 盛夏闷热的日子来一碗,解暑! 孙轻眉赞不绝口:“这个薄荷西米冻冻,真好吃!” 主座的昭阳公主眼馋,她吃遍了皇宫的点心,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好看的美食。昭阳赶紧道:“沈薇,本公主也要尝尝,两种都要尝!” 沈薇等的就是公主开口! 采莲立刻又现场做了两碗,恭恭敬敬呈送上去。 正午天气闷热,昭阳公主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红糖凉糕,又尝了一口薄荷西米冻冻,她美眸瞬间睁大。 好好吃! 冰冰的,甜甜的,西米还很有嚼劲。 沈薇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她此次前往东山狩猎场,一是为了防止燕王遇到危险,二是想要宣传她的冰凉夏日饮品。 沈薇打算在燕京开一家夏日冰饮铺子,名字叫【薇雪冰城】!专门卖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夏日凉茶等饮品。 新产品问世,自然需要打广告。位高权重的昭阳公主,是最好的广告代言人。 到时候新店铺开张,在门口贴一个横幅宣告——【薇雪冰城甜品,公主都爱吃!】 公主都爱吃,你能不买点尝尝味道? 在名人效应的加持下,夏日饮品绝对会卖爆! 等店铺顺利开张,春天卖鲜花奶茶,夏天卖冰饮,秋天卖桂花热茶,冬天卖牛乳热饮...店铺的甜品饮品,一年四季不重样,打出知名度,然后全国各地开连锁店。 开了连锁店后,沈薇再制作一首店铺的传唱歌曲——“你爱我,我爱你,薇雪冰城甜蜜蜜”,扩大店铺在儿童群体中的知名度。 老少皆宜,全民喜爱,沈薇的店铺绝对会赚得盆满钵满。 脑海里盘算着将来的商业版图,沈薇心情颇好。过两日回到燕王府,她立刻筹备店铺,再找个有能力的掌柜替她管理商铺。 她要当幕后的老板,赚钱赚钱赚大钱! 万一哪天燕王死了,她还有脱身的退路。 “沈娘子,我也想尝一碗。”对面的丞相之女没忍住,也想尝尝味道。 沈薇面露歉意,委婉道:“出门匆忙,制作冰饮的材料不多。若是各位不嫌弃,每人可以尝一小碗。” 公主都爱吃,她们谁敢嫌弃?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采莲和几个宫女忙碌,很快把剩下的饮品材料装进小碗里,送到每个贵女面前。 分量不多,几口就能吃完。 昭阳美滋滋吃完两碗饮品,摸了摸冰凉的小碗,忽然想到晏云亭叮嘱过,说澹台柔来了葵水,不宜吃生冷的食物。 昭阳公主吩咐宫女:“不用给澹台柔,她不能吃。” 宫女自然照办。 人人都得到一小碗冰饮,唯独最角落的澹台柔面前空空。 在澹台柔看来,昭阳公主就是在故意羞辱她。澹台柔委屈地低下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攥紧。 眼里的阴毒,一闪而逝。 沈薇看众人吃完,这才笑盈盈地说:“我的手艺不行。听闻燕京已经有家制作此类饮品的甜品铺子,即将开张营业。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回燕京城寻找。” 沈薇故意没有带足够的材料,每人只能吃一小份,浅尝辄止,回味无穷。 这叫做“饥饿营销”。 越是吃不够,在座的各位燕京贵女越是想吃。 昭阳公主很爱吃这两道甜品,她轻摇晃手里的罗扇,盘算着:“下月本公主生辰,必定请这家甜品铺子的厨子,为宾客制作冰饮甜品——” 话音未落,宾客席忽然传来尖叫声。 丞相之女惊叫:“有蛇!有蛇!” 也许是靠近溪水边,两条黑白相间的小蛇飞速窜过来。在场贵女们吓地花容失色,惊叫四散。 两条小蛇不到半米长,细地像一条黑白小绳子,两只眼睛冒出诡异的红光。它们居然径直朝着昭阳公主的方向飞速扭动,猩红的信子诡异吐着。 “来人,保护公主!”宫女连连呼救。 溪边宴席是女宾席,男女有别,所以禁军们都在溪尽头巡逻。听到现场的动静,禁军们飞速赶来。 可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两条蛇朝昭阳公主的脸袭去。 第46章 世上男儿多俊秀 沈薇大吃一惊! 昭阳公主是她新店铺的广告代言人,决不能在今日被毒蛇咬死! 沈薇抄起桌上的花瓶,扑过去想要砸死那两条蛇。可距离太远,眼看那两条蛇就要咬上公主的脸。 噗嗤—— 发簪刺破毒蛇躯体的声音。 只见那位文静的孙夫人孙轻眉,迅速拔下头上的两支白玉发簪,手法精妙地一戳。 咻咻—— 一支发簪直接扎死一条蛇;另一条蛇受伤,哧溜钻进丛林深处。 沈薇看得目瞪口呆,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位文静娴雅的小镇南侯夫人。长了一张文静秀美的脸,居然还会精妙的功夫! 禁军匆匆赶来,昭阳公主脱险后,愤怒地质问:“把负责宴席的管事打三十大板!本公主早吩咐过,在宴席周围洒驱蛇鼠虫蚁的药粉,竟出了这种篓子!” 禁军和管事纷纷下跪请罪。 昭阳公主还是很生气,想到那只逃跑的蛇:“马上搜,一定要把那只逃跑的毒蛇抓住!” 禁军领命,开始寻找那条逃跑的毒蛇。一场宴席不欢而散,受惊的贵女们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 昭阳公主上前,握住沈薇和孙轻眉的手,感动道:“危机时刻,只有你们二位敢冲上来救我。此恩,昭阳必报。” 沈薇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公主又欠了自己一份恩。 昭阳公主的性子洒脱,热情开朗,适合当闺蜜和靠山。 孙轻眉则是提醒:“公主殿下,臣妇幼年同父母住在边关,见过这种小蛇。此蛇并非野生,乃是家养。豢养者每日给蛇喂养各种毒物,慢慢把蛇养成剧毒的蛇王。” 荒郊野外,怎么会出现家养的毒蛇? 还是,有人在故意投毒? 沈薇后背忽然浮出一层冷汗,她忽然想起燕王。燕王前几年来东山狩猎,总是会遇到莫名其妙的危险。 这两条毒蛇,会不会是准备杀燕王的?阴差阳错,袭击了无辜的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脸色渐冷,想起差点被毒蛇撕咬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昭阳公主问孙轻眉:“若是被这毒蛇咬伤,可有救治方法?” 孙轻眉从兜里摸出一个装丹药的小瓶,温和道:“臣妇出嫁前,偶遇了江湖的莫神医。他送了我三颗解百毒的丹药,臣妇送公主一枚。” 昭阳公主眼睛亮起来:“莫神医?是那个医毒双绝的莫神医?” 孙轻眉温和点头。 昭阳公主也没推辞,欣然接受孙轻眉赠送的丹药,打算回宫之后,派人送孙轻眉厚礼表达谢意。 下午,昭阳公主派宫女来邀请沈薇和孙轻眉,去她的营帐里午休,聊聊体己话。 昭阳公主的营帐里有两方冰鉴,冰块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凉气,整个营帐温度冰爽。 沈薇特意拿了文房四宝,在公主的营帐里练字,写的还是《春日宴》。 孙轻眉则是带了针线,坐在柔软华贵的软榻上,一针一线密密缝补做鞋子。 两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昭阳公主摇晃手里的团扇,觉得很无聊,她问沈薇:“你为何会练字?” 沈薇如实回答:“王爷每日都要查看妾身的练字进度。” 老板喜欢检查工作,员工必须得努力。 昭阳公主又问孙轻眉:“你给谁做鞋子?” 孙轻眉浅笑,眼里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夫君在边关征战,靴子磨损,臣妇想多做几双耐穿的靴子,遣人给夫君送去。” 孙轻眉和小镇南侯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妇。虽然丈夫在新婚之夜出征,孙轻眉也没有半分埋怨。 她盼着丈夫早日从边关归来。 昭阳公主托腮,目光在沈薇和孙轻眉之间流连,艳羡道:“若是晏云亭愿意娶我,我也愿意陪他练字,给他做靴子。” 可惜,晏云亭眼里只有那个柔弱可怜的澹台柔。 昭阳公主爱得热烈,追了晏云亭多年,依然无法融化他冰冷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也许有一天她坚持不住了,会无奈地选择放弃晏云亭。 世上男儿多俊秀,总有比晏云亭更好的男儿。 这时营帐外传来脚步声,禁军在外朗声禀报:“公主殿下,已经抓到逃走的毒蛇。毒蛇咬伤一个樵夫,已经被樵夫打死。” 昭阳公主松了口气:“把那樵夫带进来。” 营帐帘子掀开,禁军把奄奄一息的可怜樵夫抬进来。沈薇放下手里的毛笔,打量那个可怜的樵夫。 樵夫看起来二十出头,衣衫破烂,脚踝有被毒蛇咬伤留下的血痕。令人意外的是,樵夫长得居然还挺高,一张脸由于中毒,变成可怕的青紫色。 若是满脸的青紫色散去,他的容貌也许很不错。 只可惜,他命不久矣。 隔着一道晶莹的白色珠帘,昭阳公主安静片刻,随即吩咐她的贴身宫女:“云儿,把解毒丹药给樵夫服下,再让禁军把他送回家。” 沈薇心里惊讶,昭阳公主居然把珍贵的解毒丹药,送给了一个普通的樵夫? 真是一位善良的姑娘,值得深交。 宫女云儿连忙劝阻:“公主,解毒丹药难得一求。那樵夫命贱,把药给他实在浪费。” 昭阳淡淡一笑,看得很开:“毕竟是一条命。” 云儿无奈,只得把那枚珍贵的解毒丹给樵夫服下。那青年樵夫意识尚存,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珠帘,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道倩影。 樵夫猝然晕过去了,被禁军抬下山。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悄然散去,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 狩猎营帐偏僻的角落,两道声音低声响起。 有男人低声怒斥:“那两条五步蛇,是为了毒杀燕王李元景!你居然用它毒杀一个小小的昭阳,还失败了!” 另一人自知理亏,主动认错:“我知错了。” 男人冷笑:“明日还会再安排一场刺杀,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明白。” 第47章 烤肉一绝! ... 黄昏日暮,东山传来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号角激扬的声音穿透山野,惊飞了山野的鸟雀。 狩猎的男人们满载而归。 沈薇站在帐篷外迎接。燕王披着金灿灿的夕阳策马归来,骏马飞驰,晚风拂过他俊逸的脸庞,意气风发。 看着燕王健全的手脚,沈薇重重松了口气。 还好燕王平安而归,不然她已经开始考虑跳槽了。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妾身一直担心您。”沈薇走上前,踮起脚尖擦擦他额头的汗水,眼里洋溢着喜悦和关怀。 燕王搂住沈薇的腰:“莫担忧,本王无碍。” 常年习武,燕王自然是满载而归。沈薇看到那一排排可怜的野兔野鸡,还有几头鹿,她崇拜地说:“王爷好厉害,妾身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猎物!” 男人外出狩猎,满载而归。 沈薇自然要夸一夸,适当展露自己的崇拜爱慕。 燕王果然很享受,他勾勾沈薇的小鼻梁:“今晚吃烤肉。” 沈薇甜甜一笑:“好呀,妾身烤肉的手艺堪称一绝呢。” 夜幕降临,营地中央燃起熊熊篝火,参加东山狩猎的青年们纷纷开始享用猎物。 太子、燕王、恒王和昭阳公主,坐在最显眼的主位。厨师把处理好的猎物呈上来。 沈薇坐在燕王身边侍奉,她负责烤肉。燕王则是侧身和太子唠嗑家常,兄弟俩感情一如既往的好。 沈薇目光扫了一圈,看到对面被美人包围的恒王,也看到眼圈泛红的昭阳公主。 昭阳似乎又和晏云亭吵了一架,她心情很不好,一个人闷闷喝酒。 恒王歪歪斜斜坐在软榻上,换上一身骚包招摇的红衣,绸缎般的黑发散在肩头,悠哉哉饮酒作乐。伺候恒王的美人们烤好肉,细细切好,温柔地送到恒王嘴边。 恒王心情惬意,嚼一口烤肉。鼻尖忽然微动,他嗅到一股浓烈的烤肉香味。比寻常的烤肉更加香,那香味仿佛一道钩子,无声无息勾引在场所有人。 绝美烤肉香味的来源,是燕王面前的烤架。 “薇薇,好香的烤肉。”燕王被沈薇的烤肉吸引到,吃遍天下美食,燕王还从未闻到如此卓绝的烤肉香味。 炭火燃烧,木质烤架上,一条鹿腿经过炙烤,里面的油被烤了出来,和外面的腌制调料混合,发出油滋滋的声响,迸发出浓烈的香气。 鹿腿表皮已经被烤的酥脆,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 “这是妾身家乡的烤肉做法。王爷,您尝尝。”沈薇切下几片鹿腿肉,洒上熟芝麻,笑着递给燕王。 她此次出门,专门带了秘制的烤肉腌料,还带了一瓶提香增色的蜂蜜。 蜂蜜是灵魂,烤出来的肉,自然味道奇绝。 燕王迫不及待尝一口,经过炭火的炙烤,鹿肉已经外焦里嫩,鲜嫩多汁。 好吃! 极其美味! “王爷,再用青菜叶子包裹烤肉,味道更好。”沈薇用一片洗干净的生菜叶子包裹住烤肉,递给燕王。 生菜清脆可口,能很好地解除烤肉的油腻。 燕王美滋滋品尝,根本停不下来。 烤肉实在是太香了,光闻着味儿就知道有多美味。在场的普通官员,自然没胆子要燕王的烤肉,只能眼巴巴看着。 昭阳公主和晏云亭吵了架,本来还在伤心难过。闻到香喷喷的烤肉味,昭阳馋得吞口水,当即派遣丫鬟来找沈薇,要了一盘子的烤肉。 采莲动手,切了一盘烤肉给昭阳公主送去。 主座的太子殿下没忍住,微咳一声提醒燕王:“元景,孤看这烤肉甚是不错。” 燕王摇头,一脸严肃道:“兄长,太医说了,您的病还未好全,饮食需清淡,少油腻。” 太子:... 可他真的好想吃一口啊! 燕王和昭阳享受美食,不远处的恒王忽然觉得,嘴边的烤肉不香了... 但恒王毕竟是个脸皮厚的,他遣人来讨要一碗烤肉。燕王自然不会给,讨要烤肉的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恒王撇撇嘴,酸溜溜地说:“不过是寻常烤肉,本王又不缺这一口。” 话虽如此,可那烤肉的香味无孔不入,够得人口水直流。 恒王不禁感慨,二哥到底哪里找来的侍妾?还会烤肉! 沈薇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现场,看到群臣馋兮兮的模样。 赚钱小天才沈薇开始考虑,要不在燕京再开个烤肉店? ... 吃饱喝足,燕王去太子的营帐里商议公务。沈薇带着采莲在溪边散步消食,打了一段八段锦后,才回帐篷里。 回帐篷,卷王自然不会马上休息,沈薇继续练字。等燕王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她认真练字的画面。 燕王一定会很满足。 因为燕王至今都以为,沈薇是为了他在练字。 烛光悠悠,沈薇坐在案桌旁认真练字。她还特意改了发型,摘下朱钗发髻,让一头青丝柔软地散在肩头。架子灯摆在她的右手边,柔和光芒洒下,能最完美地勾勒出她漂亮的侧脸弧度。 每一帧都精心设计。 时刻让燕王看到她最美的一面,让燕王为她心动。 “哗啦——” 营帐的帘子掀开,燕王踏着月色归来,看到的就是沈薇练字的美好一幕。 烛光莹莹,佳人灯下执笔,神情专注。丝绸般柔软的长发散在肩头,身穿浅银色的寝衣,好看得如梦似幻。 听到动静,沈薇惊喜地抬头,一双灵动清亮的眸子盛满欣喜:“王爷,您回来啦。” 她嗓音又娇又软,羊脂玉般白皙的脸庞浮出喜悦。 燕王走到案桌前,拿起一张宣纸查看。沈薇的字虽然还是难看,但进步已经非常神速,可见她平日里并没有荒废学业。 “甚好。”燕王很满意。 沈薇有点骄傲:“妾身再练上三五年,一定能成为书法大家。” 燕王忍俊不禁,握住沈薇的手,一笔一划陪她练字。 沈薇抓紧时机,似是无意得提起自己的弟弟:“王爷,妾身的小弟也写得一手好书法,不过他写的字工整,不似王爷这般凌厉浑厚。” 在沈薇的计划中,她那个便宜弟弟沈修明,将来会成为燕王的左膀右臂。 所以沈薇偶尔会在燕王面前提一两句,算是埋好伏笔。 “薇薇的弟弟,多大了?”燕王随口问。 沈薇笑道:“已经十八岁了,还在文庙读书。妾身前段日子给王爷做靴子,用剩下的边角料也给弟弟做了一双靴子呢。” 燕王轻笑,勾了下沈薇的小鼻梁:“哪有用边角料做靴 子的道理,那可是你亲弟弟。” 话音里有淡淡的呵斥,但更多的是喜悦。 沈薇轻哼一声:“妾身的弟弟皮糙肉厚,能穿新靴子已经抬举他啦。” 沈薇了解燕王。 燕王是那种“占有欲”特别强的男人,他希望妻妾都能围着他转,他在妻妾心中的地位占据第一。但王妃整日围着儿子转,柳如烟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张妙玉贪吃,刘巧儿咸鱼... 妻妾都不如他意,燕王自然疏远了这些女人。 沈薇则是不同,她好像时时刻刻都把燕王放在第一位。燕王在她身边,能感觉到浓烈的爱意。 哪怕是沈薇自己的亲生弟弟,都要靠边站,做靴子也只配用边角料。侧面彰显出她对燕王的关怀。 练完字,睡完觉,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天亮。今日还有狩猎的活动,昭阳公主和几个女眷身穿骑装,也加入狩猎的队伍。 王爷忙他的活儿,沈薇忙自己的工作。 沈薇在营帐里跳操,打八段锦,思考创建“薇雪冰城”的企划案。 日头临近中午,营帐外的禁军忽然传来惊天大消息。 燕王失踪了! 第48章 你刚才杀了一只野猪? 沈薇大吃一惊,赶紧出营帐打探消息。 原来在狩猎途中,狩猎团队遭到野猪群的袭击。燕王的马受惊,脱离了大队伍,杳无音讯。 禁军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太子。 太子满脸冰霜,冷静地吩咐禁军开启地毯式的搜查!营地里留下一部分禁军保护太子,其他禁军、以及官员携带的奴仆都要加入寻找的行列。 “野猪袭击?”沈薇眉头轻扬,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望着周围闹哄哄的人群,沈薇沉声对采莲说:“走,我们也去山里寻找王爷。” 采莲摇头,劝阻道:“山里野兽横行,主子,咱们还是在营地里等王爷吧。” 沈薇抿了下唇角,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不行,我必须去找。” 她不会走太远,只会在营地附近假意寻找,暗中观察情况。 如果燕王死了,沈薇直接找个悬崖“跳”下去,假死逃走,远离燕京。燕王死亡,她失去最大的靠山,留在王府绝对没有好下场。 如果燕王平安归来,沈薇“不顾危险”去山野里寻找他,燕王一定会感动。 沈薇带着采莲,离开营帐开始寻找。 山风微微,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沈薇故意和采莲走散。 她一个人在荒僻的山野里悠闲地散步,她兜里还揣着三根跑路用的金条,身上佩戴驱虫驱蛇的香囊,腰间藏锋利的匕首防身。 准备齐全,随时准备跑路。 如果燕王死讯传来,沈薇会悲痛地在众人面前高呼一声“王爷”,然后跑到悬崖边,割下自己的衣裙一角扔在地上,制造她“殉情”的假象。 山野的风景秀美,沈薇找到一棵繁茂的大树,坐在绿油油的树下小憩。山风清爽,树叶在风里哗啦啦作响,沈薇听得困意上头,靠在树干旁渐渐睡了过去。 从正午睡到黄昏,半梦半醒中,沈薇忽然听到古怪的脚步声。她咻地睁开眼,看到一只棕黑色的野猪靠近。 那野猪不算大,嘴角的牙齿还未长出来,猪眼泛诡异的红,正凶猛地朝沈薇攻来。 换做其他女子,早就害怕地尖叫哭泣。沈薇只惊讶了一瞬,噌地跳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大石头。 失去理智的野猪朝她撞来,沈薇啧了声,将手里的石头砰地朝野猪的脑袋砸去。 野猪被砸地发出凶恶的惊叫,猪脑袋满是鲜血,沈薇摸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 血花四溅。 野猪死了。 沈薇擦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还好只是一只小野猪,还好我每天锻炼身体。” 换做是成年的野猪,她小命难保。沈薇迅速用树叶擦去匕首上的血,将匕首揣回腰间。 正要换个地方睡,沈薇忽地察觉到有人在偷窥。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恒王。 恒王骑一匹白色的骏马,身后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山风把他身上的红衣吹得翻飞,他那张俊脸写满不可思议。 刚才沈薇用石头砸野猪,用匕首割野猪喉咙的画面,全部被路过的恒王看在眼里。 恒王呆若木鸡。 这侍妾,她她她她居然在杀野猪!眼皮不带眨一下,利索地手起刀落,一条鲜活的野猪就没了! 那给匕首擦血的动作,自然又熟练,十年的杀猪匠都没这么灵活。 “给恒王殿下请安。”沈薇面不改色行礼。 恒王高居马匹之上,狐狸眼上下扫了眼纤瘦的沈薇:“你刚才杀了一只野猪?” 沈薇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恒王殿下看错了,可怜的小野猪不小心撞到树上,把自己撞死了。” 恒王:你当本王眼瞎吗? 恒王唇角微张,半晌才开口:“二哥失踪,你竟在树下睡觉!” 沈薇眼神更加无辜:“恒王殿下看错了,妾身在四处寻找王爷,并未树下小憩。”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让恒王惊讶。 他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没想到和沈薇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沈薇不再逗留,时辰不早,她打算回营帐那边查看情况。希望燕王平安归来吧,不然她马上跳槽改行。 当然,破罐子破摔的沈薇,也不怕恒王揭穿她。娇弱的小侍妾杀了一只发疯的野猪,说出去谁信呢? 沈薇正要离开,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匹黑色骏马。沈薇眼睛亮起来,那是燕王的马! “是王爷回来了吗?”沈薇牵着黑马的缰绳,翻身上马,迫不及待骑马往营帐赶。 黑色骏马飞驰,她青色的衣裙在风里翻飞,背影潇洒肆意。 恒王心里翻江倒海,结结巴巴呢喃:“她,她会骑马!” 恒王分明记得,前日燕王还亲自教沈薇骑马,沈薇是个新手,磕磕绊绊好久都没学会。 这才两日,沈薇的骑马技术炉火纯青,比资深的骑士还要厉害。 这说明什么?说明沈薇她一直都会骑马,只是在燕王面前故意乔装成啥都不懂的小侍妾! 好重的心机! 好奇葩的女子! 见惯了温顺娇媚的莺莺燕燕,忽然出现一个特别善于伪装的沈薇,恒王颇感新奇。恒王仿佛窥见一个巨大的宝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卑微的小侍妾感兴趣。 他骑马,追上沈薇。 策马到了营帐外,沈薇看到空中飘飞的旌旗,绣金色的【燕】字迎风招展。 燕王平安归来。 沈薇松了口气,熟稔地勒紧缰绳,黑马的速度慢下来。她用小刀划破身上的衣服,往鞋子底下上敷了泥巴,装作磕磕绊绊骑马,样子很笨拙,好像随时都会从马背上跌下来。 笨拙地骑马归来,沈薇远远看到正在和采莲交谈的燕王。采莲哭得眼睛都红了,不停地对燕王说什么。 燕王容颜冷峻,表情严肃。 “王爷!”沈薇骑马而来,欣喜地呼唤。 燕王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黑色骏马载着沈薇,不急不缓地走来。沈薇急着下马见王爷,可她是个骑马“新手”,不太会下马的动作,也不会勒缰绳,心急起来干脆直接翻下马。 燕王疾步上前,稳稳抱住掉下马的沈薇。 沈薇鼻梁一酸,滚烫的眼泪瞬间落下来。她紧张地打量燕王,胳膊腿儿全都在,除了脸上有轻微的擦痕,并没有受重伤。 确认完毕后,沈薇才哽咽地扑在燕王的怀里:“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我...我...” 哭得伤心,说的语无伦次。 把一个为夫君担惊受怕的小女人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49章 再去给本王寻个新侍妾 燕王怜惜地抱住沈薇,触碰她柔软的头发:“本王无碍。倒是薇薇,你不该冒险出去寻找本王。” 每年狩猎都遇险,燕王又不蠢,早知东山狩猎有刺客。所以他和太子暗中筹谋设计,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今日燕王故意和狩猎人群走散。果不其然,脱离大队伍的燕王在山里遭到刺杀。 早已埋伏好的虎卫伺机而动,把刺客尽数歼灭,只留下两个活口。 活捉的两个刺客送回燕京审问,燕王平安归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可爱的小侍妾沈薇,居然胆大地跑到山里去寻找他,还和丫鬟采莲走散了。 看沈薇身上脏兮兮的衣裙,还有被荆棘划破的裙摆,鞋子上的泥巴,就知道她一定在外面脚步不停地寻找。 燕王内心深处仿佛被柔软的羽毛划过,带来无法控制的触动和欢喜。 她,竟这般爱他! 沈薇吸吸鼻子,握住燕王的手。她的双眼噙着泪光,眼眶微微泛红:“王爷是妾身的天,若是今日王爷出事,妾身自当随王爷而去,绝不苟活。” 她还要殉情呢! 感不感动? 开不开心? 燕王深呼吸一口气,他紧紧搂住沈薇娇弱的身躯,心里翻涌的强烈感情几乎要喷涌而出。 燕王抱紧沈薇,几乎想把她揉进骨血里。 夕阳洒落在两人身上,他们仿佛是最恩爱的眷侣,燕王的心正在一步步沦陷。 不远处,跟随沈薇归来的恒王,默默把一切尽收眼底。 这女人简直是个绝顶戏精,她好会演! 恒王慢悠悠走上前,想揭穿沈薇:“二哥,你小心些,你这侍妾可会演了,刚才还杀了一只野猪。” 沈薇从燕王怀里探出小脑袋,一脸懵懂天真,好像不知道恒王在说什么。 燕王哪里会信恒王的鬼话,他淡淡瞥了眼恒王:“东山刺杀,你最好没有参与。” 恒王俊脸僵住,半晌才笑道:“二哥,你这可就错怪弟弟了。弟弟要杀你,也是正大光明的杀。” 燕王眼里杀机骤现,但他不想将自己冷酷残忍的一面展现给沈薇,暂时收敛杀意。 燕王牵着沈薇柔软的小手,转身离去。 恒王摸下巴。 他忽然很好奇,将来有一天,燕王发现他宠爱的沈薇一直有两副面孔,会是什么心情? 那场面肯定很有趣。 ... 东山狩猎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燕京。恒王先是去宫里拜见自己的贵妃母亲,接着回到王府。 他刚回府,府里的侧妃妾室、佳人美男一拥而上。 放眼望去,恒王府里的家人们花团锦簇,每一张面孔都很美丽。但恒王忽然觉得没意思,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他叫来府里的管家。 “再去给本王寻个新侍妾。”恒王慵懒坐在花园秋千上,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热烈,红艳夺目。 蔷薇花,让他想到沈薇。 他也想找个和沈薇差不多的侍妾,养在身边也能解闷儿。 管家见怪不怪,自家王爷常年流连花丛,隔三差五就会找新人。管家恭恭敬敬道:“不知王爷想要哪种女子?” 恒王想了想:“相貌要美,腰要细。” 管家心想,这个好找。 恒王:“要会演戏。” 管家心想,美貌细腰的戏子伶人,好找。 恒王:“精通骑马。” 管家愣了下,骑、骑马? 恒王摇晃手里的白玉扇子:“还必须会烤鹿肉,手艺超过厨子。哦对了,还要会杀野猪。” 管家僵在原地,想撞墙。 前面几个要求还算合理,可骑马、杀野猪...这,这到哪里去找啊! “找不到,拿头来见本王。”恒王笑盈盈,语气暗藏杀机。 管家梗着脖子,颤抖地说:“老奴,老奴这就去找...” 微风吹拂,花园里盛开的蔷薇摇曳,清雅的花香落到恒王鼻翼前。 恒王深呼吸一口,薄唇浮出笑意。 ... 东山狩猎后,沈薇和燕王的感情更上一层。沈薇的衣裙破了,骑装也有损,燕王怜惜她,特意让富贵送来二十匹珍贵的布。 除此之外,还送了沈薇不少珠宝首饰。 流水般的赏赐送进琉璃阁,沈薇望着自己充实的小金库,流露出最纯粹的笑容。 燕王最大的优点是慷慨——喜欢给沈薇送钱,喜欢用金银珠宝打扮沈薇。 沈薇喜欢燕王的慷慨! 回到琉璃阁,热爱工作的沈薇并没有马上休息。 她躺在水榭的凉椅上,找来采苹和容嬷嬷,询问她离开王府的三日里,王府有何动向。 容嬷嬷开始有条不紊汇报:“主子,有几件事。” “第一件,张月怀孕,已经被接回蔷薇苑养胎。第二件,奴婢前几日奉主子的命令去文庙,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奴婢。第三件,王妃派人从江南挑选了一个商户女,那姑娘已经快到燕京了。” 沈薇手里捏着新鲜的绿莲蓬,她剥开一枚莲子,慢悠悠道:“先谈第一件事。张月怀孕...王爷去她那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她那纤瘦的身板,竟能轻易怀孕?” 采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主子,奴婢和容嬷嬷也觉得可疑。所以,奴婢和蔷薇苑的芳儿翠儿合作,她俩偷偷查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张月肚子里的孩子,是马夫三郎的! 当了王爷侍妾后,张月受不了空墙的寂寞,私下里时常和马夫三郎幽会。 怀孕后,她想利用这个孩子翻身。 “主子,咱们把此事揭出去,张月绝对翻不了身。”采苹眼里一闪而逝的狠。 沈薇剥开莲蓬,慢慢摇头:“现在还不是揭穿她的时机。” 沈薇已经在备孕,所以处处针对她的张月必须死。伪君子难防,阴狠的小人更难防。 为了保证自己孕期平安,孩子顺利生下来,沈薇就需要做最周全的准备。 沈薇继续问容嬷嬷:“再来聊第二件事,容嬷嬷,你说有人跟踪你去文庙?” 第50章 被告发私通 容嬷嬷点头:“当日送奴婢去文庙,主子您的弟弟写了一封信,托奴婢转交给主子。奴婢拿着这封信,那马车夫看奴婢的眼神很不对劲。” 容嬷嬷把沈修明的信交给沈薇。 沈薇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关切的言语。沈修明让沈薇坚持住,他会努力读书,争取救沈薇出火海。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 沈薇捏着信纸,思索片刻:“容嬷嬷,我等会写一封信给弟弟。你明日再去文庙一趟送信,看是否有人跟踪你。” 容嬷嬷:“是。” 沈薇吃两颗莲子,莲子不算好吃,湿湿脆脆还有点苦。沈薇放下莲蓬,又开始说第三件事:“王妃从江南选了一个姑娘,可有她的详细信息?” 王妃从江南选了一个商户女,目的不言而喻。 兴许是看沈薇得宠太久,又迟迟没有怀孕,所以王妃找个新人来分宠。 王妃为了防止新人上位,还特意挑选社会地位最低等的商户女。 沈薇从来不怕竞争。 新员工抢业绩,那就来呗,大家各凭本事。 东山狩猎,沈薇已经彻底挤入燕王的心里。但她不会懈怠,时时刻刻都不忘内卷奋斗。 采苹记性很好,她叽叽喳喳地告诉沈薇:“主子,奴婢打听得很详细。那商户女名叫叶秋霜,家族是做丝绸生意的。” “这叶秋霜其实也挺可怜的。家族没落,全靠她一个人经营生意,原本濒死的生意被她盘活,每年都有盈余。可她哥哥沉迷赌钱,把家产输得干干净净。” “叶秋霜在江南颇有名气,容貌美丽,一手琵琶名动四方。为了家族,她才接受王妃的邀请,来王府为妾。主子,她若是来了王府,肯定会不遗余力争宠的。” 采苹很担心。 沈薇虽然得宠,但至今没有怀孕。万一新来的叶秋霜提前怀孕,那沈薇的地位岌岌可危。 沈薇神色平静,把吃剩的莲蓬随手扔到桌上,抓住关键词:“叶秋霜很擅长经商?” 采苹愣住,没想到沈薇会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但还是回答:“据说叶家已经濒临崩坏,是叶秋霜力挽狂澜,把家族生意带上正轨。她对叶家有功,叶家却把她抛弃了...” 沈薇笑了。 她的甜品铺子,正好缺个优秀的掌柜。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优秀的掌柜这不就来了? 沈薇吩咐道:“采苹,你找人在暗中盯着,一旦叶秋霜来燕京,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采苹用力点头。 商议完毕后,沈薇还不忘赏了容嬷嬷和采苹十两银子。优秀的老板一定是慷慨的老板,会适当给员工奖励,提升员工的积极性。 这次采苹和容嬷嬷认真打探消息,就该得到奖励。琉璃阁其他的员工看到了,也会暗中努力工作。 保持员工之间的良性竞争,才有利于公司的发展。 ... 第二日天蒙蒙亮,容嬷嬷穿着低调离开王府。她借口外出办事,让王府的马夫送她去文庙。 赶车的马夫,是张月的情人三郎。 三郎低着头,余光瞥见容嬷嬷手里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修明亲启】。 三郎暗中嗤笑,看来这是沈薇让容嬷嬷充当送信人,给她的情郎送信。 马车压过清城空寂无人的街道,半个时辰后来到京郊的文庙。容嬷嬷走进文庙内,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手里的信不翼而飞。 容嬷嬷低调回到王府,还特意吩咐马夫三郎:“明日清晨,我家主子要去白虎观上香,记得今晚把马喂饱。” 三郎心思一动,装作恭敬地说:“奴才定会喂饱马匹,明日好好为主子赶车。” 容嬷嬷往三郎手里塞了一两银子,低声警告:“以后好好为我家主子赶车,自有你的好处。” 三郎满脸感激:“谢谢容嬷嬷!” 容嬷嬷转身离去。 三郎眯了眯眼,黝黑脸庞浮出几分诡异的笑容。 去白虎观上香? 怕不是要去私会情郎吧。 三郎将银子放进衣兜里,前往王府偏僻的蔷薇苑报信。途径琉璃阁外,三郎忽然看见琉璃阁的丫鬟采莲,正鬼鬼祟祟地张望。 三郎心中一动,偷偷跟上去。 只见采莲走到角落里,点燃了几张纸,然后匆匆地离开了。三郎赶紧上前查看,纸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小半截没烧完的信纸。 三郎粗识几个大字,认出上面写的是——【日夜牵挂,忧思难眠】、【遥祝卿平安】等字迹。 “莫非真的写给沈薇的情书?”三郎立刻把没烧完的信纸收好,迅速前往蔷薇苑。 ... 蔷薇苑,张月靠在床上,慢慢地喝苦涩的保胎药。 她很烦躁。 燕王回到王府,也第一时间知道她怀孕的事。张月本以为,燕王会欣喜若狂,来蔷薇苑探望,并送上无数的金银赏赐。 但燕王根本没有任何表示,连一点赏赐都没送过来。只有王妃稍微有点动作,每日让人给她送保胎药,每日的膳食精细了一点。 这和张月预料的画面截然不同。 “我都怀孕了,为何王爷不宠我?”张月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沈薇劝住了王爷,阻止王爷来看她? 毕竟张月怀孕后,受到威胁最大的是沈薇。 张月攥紧药碗,她一定要把沈薇打压下去!沈薇失宠,她才有机会得到王爷的宠爱。 张月正喝着药,窗户响动,三郎偷偷翻窗溜进来。 三郎把今日的事全都告诉张月。 张月看到那几张没烧干净的信纸,欣喜若狂。这沈薇太蠢了,以为偷烧了情书,就无人知道她做的龌龊事? 张月梳洗打扮一番,迫不及待前往王妃的坤玉阁告状。 与此同时,清晨的坤玉院,王妃正在佛堂里虔诚地焚香。 国子监半年一度的大考快开始了,王妃希望两个孩子能拔得头筹,为她争光。 “王妃,蔷薇苑的张氏来了。”刘嬷嬷走进小佛堂,轻声提醒。 王妃点燃三炷香,漫不经心道:“让她回蔷薇苑养胎。” 刘嬷嬷说:“张氏自称有大事要禀报王妃。不如,咱们见见?” 王妃往佛龛里放三炷香:“她能有什么大事。想来,也是一些无聊的后宅斗争罢了。” 焚香完毕,王妃才慢悠悠回到正殿。张月早在殿内等候,如今她怀了身孕,肚子还未显出形状,不过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王妃端居主座,接过刘嬷嬷递来的清茶啜饮一口,才淡淡开口:“张氏,何事来寻本王妃?” 张月轻轻跪下,一脸坚定道:“回王妃,妾身告发沈薇私通,秽乱王府罪不容诛!” 第51章 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尊卑分明 啪嗒—— 王妃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昂贵的冰梅纹茶碗碎成几块,清冷的茶香溢散。 王妃眸子半眯,视线如刀刮过张月单薄的身躯:“张氏,你可知污蔑她人,后果很严重。” 张月也没有犹豫,拿出几张没有烧完的信纸,真话假话混着说:“王妃,妾身不敢妄言。当初妾身和沈薇同为丫鬟,她已经和一个青年男子私下定情。 后来沈薇当了王爷的侍妾,依然和那男子藕断丝连。时常派容嬷嬷给那男子送情信、送靴子。沈薇已经是王爷的人了,却给其他男子送靴,此举已很是不妥。” 妾身还得知,明日沈薇借口去道观上香,实则暗中和情郎相会。王妃若是不信,明日派人跟踪沈薇,就知道妾身所言非虚。” 王妃若有所思:“你确定和沈氏见面的男子,是她的情郎?” 张月目光坚定地望着王妃,举起手指发誓:“妾身以腹中孩儿发誓,妾身没有说假话!” 主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刘嬷嬷让丫鬟把破碎的茶杯收走,又换上崭新的茶盏。王妃脸色平淡,浅饮一口茶:“事情真相如何,本王妃自会派人探查,你回蔷薇苑好生安胎。” 张月见状,知道她的计划已经快成功了。 只要王妃明日派人去查,沈薇的丑事马上曝光。燕王乃天潢贵胄,人中龙凤,他绝不会原谅沈薇的逾矩行为! 张月满心欢喜离去,等着看沈薇的笑话。 主屋里,王妃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她实在不想掺和妾室们无聊乏味的斗争,可身为王府的主母,哪怕她万般不愿,还是必须承担起主母的责任。 “刘嬷嬷,你觉得张氏的话是真是假?”王妃问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回答:“是真是假,明日派人去白虎观查查便知。沈氏得宠时间久,至今没有怀孕,白白占据了王爷的时间,此女实在不宜久留。” 王妃语气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是啊,沈氏得宠的时间确实不短。” 燕王每个月去沈薇那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白日都去琉璃阁处理公务。哪怕是当年盛宠一时的柳如烟,也比不得沈薇的风光。 若是如今得宠的是柳如烟,张妙玉等人,王妃兴许能平静接受。 可现在得宠的沈薇,是个出身卑微的农家女! 王妃虽然是“人淡如菊”的性子,可哪有人会真正的“人淡如菊”呢?看到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风光,王妃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发酸。 王妃内心深处,隐隐期盼沈薇永远不能怀孕,永远不能得宠。 下午,沈薇果然来坤玉院拜见。 沈薇语气诚恳,她告诉王妃,希望明日能出王府,前往白虎观为王爷焚香祈福。 说的冠冕堂皇。 王妃藏住眼底的嘲讽,欣然应允。 ... 沈薇得到王妃的允诺,高高兴兴离开坤玉院。转了个角,沈薇面上的假笑瞬间散去。 采苹小声说:“主子,张月上午来过坤玉院。” 沈薇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轻笑:“那咱们就演一场好戏。” 沈薇将来怀孕,张月和王妃是最大的拦路虎。张月智商低谋略浅薄,不足为虑。难处理的是王妃。 王妃看起来人淡如菊,但沈薇看得明白,王妃骨子里瞧不起出身卑微的沈薇。 和王妃出身相似的女子,王妃一视同仁。 出身比王妃低的女子,王妃全都瞧不起。 简单来说就是,王妃的心理是——【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尊卑分明】。 沈薇想要借燕王的手,好好敲打王妃一番,让王妃不敢对孕期的她下手。 所以,她需要演一场大戏。 沈薇刚回到琉璃阁,王府的总管富贵带着几个小太监,喜气洋洋前来拜见沈薇。 小太监们手捧托盘,里面都是一些金贵漂亮的金银珠宝,造型十分别致。 富贵恭恭敬敬道:“沈主子,昭阳公主特意派人给您送了这些东西。东山遭到毒蛇袭击,沈主子奋不顾身相救,公主无以回报,先给您送些寻常玩意儿,过段日子公主亲自登门拜访。” 沈薇望着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唇角微勾。 送钱的朋友,都是好朋友! 沈薇欢喜接受,让采莲和采苹把东西收下,充实她的小金库。 富贵看到堆积如山的礼物,心里暗暗称奇。沈薇不仅有王爷的宠爱,还有昭阳公主的恩情,靠山正在日益强大。 “王爷何时归来?”沈薇问富贵。 自从东山狩猎回来后,事业心极强的燕王没有沉醉温柔乡,又开始忙他的公务,忙着调查刺客的来历,这两日一直在东宫和刑部往返。 富贵回答:“王爷明日午后归来。” 沈薇心下了然,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错过。” 富贵面露疑惑。 容嬷嬷在旁边,似是随口提起:“王爷在东山遇险,我家主子实在担忧,打算明日上午去白虎观为王爷求张平安符。白虎观距离文庙不远,主子再顺路给她弟弟送些夏日衣裳。” 富贵恭敬笑道:“沈主子有心了。” 纵观整个王府后宅,谁能比沈主子更关爱王爷? 至于沈薇顺路给她弟弟送些衣服,那也是人之常情。富贵脑海里浮出沈薇弟弟的模样,清秀的书生,读书专注认真,将来必定是个人才。 沈薇送走富贵,伸了个懒腰。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演好戏。 ... 次日清晨,沈薇特意画了一个憔悴的妆容,再换上粗布麻裙,头上只简单别一支素木钗。 去道观焚香祈福,打扮得不能太招摇。 而且见弟弟沈修明,她也不能太张扬。毕竟在沈修明的眼里,她这个姐姐在王府备受欺凌、吃不饱穿不暖。 若是她一身绫罗绸缎,谎言不攻自破。 沈薇只带了容嬷嬷出门,低调地坐上王府的马车,从后门离开王府。容嬷嬷的手里,还拎着送给沈修明和沈母的衣服。 “驾!”马夫是三郎,他瞥了眼马车里的沈薇和容嬷嬷,心里嗤笑。 马车离开王府,朝京郊的白虎观飞驰。 而在马车后面,刘嬷嬷带着几个护卫,悄无声息跟在马车后面。 一场抓私通的大戏,即将上演! 第52章 被关进柴房 ... 白虎观在燕京还算小有名气,风景秀丽,道观里的平安符、姻缘符和求财符很灵。 沈薇来得早,道观香客寥寥。 容嬷嬷去文庙请沈修明,沈薇自己留在观里焚香祈福。 白虎观有三个殿:求姻缘的长生殿,求平安的平安殿,求财的财神殿。 沈薇直接无视长生殿,径直走向财神殿。 财神殿灯油燃烧,道家财神的金色雕塑威严肃穆。 沈薇长跪在蒲团上,十分虔诚地求财:【天灵灵,地灵灵,财神老祖快显灵,保佑信女沈薇事业有成,顺利退休,一生富贵。】 虔诚焚香,虔诚叩头。 接着,沈薇才慢悠悠地去了隔壁的平安殿,也算虔诚地求了一道平安符:【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显灵。保佑燕王李元景平安顺遂。不求燕王长命百岁,但至少要活到我退休后再死。】 她虔诚地往功德箱里捐了点银子,将求到的平安符放到香囊里。 离开平安殿时,容嬷嬷也带着沈修明来了。 容嬷嬷在门口,恶声恶气对沈修明说:“若不是沈氏把一个月的银钱给我,我才不会带你来见她!最多一炷香,我就要带沈氏回去,抓紧时间!” 容嬷嬷的表情一如既往凶恶,把一个刁奴的姿态演得活灵活现。 沈修明抓紧时间,大步走进道观。看见坐在小院子里的沈薇,她一身粗布衣裙,满脸的憔悴疲惫。 “三姐姐...”沈修明大步上前,望着沈薇苍白的脸,哽咽道,“三姐姐,你又瘦了,脸色也不好。” 沈薇勉强一笑,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裹:“修明,最近几日王爷来我这里过夜,我勉强分到一点宠爱。王爷赏了我两匹布,我连夜给你和娘亲做了几件衣服,你拿回去。” 沈修明感动得眼泪滚落。 三姐姐纵使身陷王府,心里依然记挂着他和母亲。 他决不能辜负姐姐的关怀! 沈薇轻轻叹口气,踮起脚尖擦拭沈修明的眼泪:“莫哭。上次姐姐给你做的靴子,可还合脚?” 沈修明点头,哽咽道:“合脚,我每日都穿着。” 沈修明的脚上,果然穿的是沈薇给他做的浅黑色靴子。靴子表面灰尘很少,也不脏,可见他经常保养这双靴子。 沈薇轻叹口气:“王府后宅勾心斗角不断,我冒险出来给你送衣服,不敢耽误太久。修明,你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要好好照顾母亲,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沈修明擦去眼泪,坚定地点头。 沈薇眼里满是怀念,她取出白净的小手帕,轻轻擦拭沈修明脸颊的泪水:“都长大了,怎么还像儿时那般爱哭。姐姐受点苦没关系,姐姐只希望你能人头落地——哦不,出人头地。” 太过煽情,沈薇差点说错台词。 哐当—— 白虎观大门被撞开。 刘嬷嬷带着三个护卫闯进来。从刘嬷嬷的视线角度看去,沈薇竟然在抚摸沈修明脸! 刘嬷嬷眼里一喜,瞬间认定了沈薇“私通外男”。刘嬷嬷大声呵斥:“沈氏,你竟然拿私通外男!来人,堵住这对狗男女的嘴,拖回王府!” 相貌凶悍的护卫拿着粗绳,迅速上前。 沈修明满脸错愕,他慌乱解释:“你们误会了,她是我姐——” 那个“姐”字还没说出来,沈薇的惊呼打断沈修明的话,沈薇很着急:“麻烦了...早知道我今日不该冒险出来。” 话音刚落,护卫已经把沈修明五花大绑,用臭烘烘的布堵住他的嘴。 沈薇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被绑住双手,嘴巴倒是没有被堵住。 家丑不可外扬,刘嬷嬷迅速把沈薇和沈修明押送到马车上,一路飞驰赶回王府。 姐弟二人,被护卫关押在柴房里。 沈修明嘴巴被堵住,呜呜呜发不出声。他睁大眼睛,望着臭烘烘柴房。 “弟弟...咱们被人诬陷了。”沈薇没有被堵住嘴,她靠在沈修明身边。 沈修明:“呜呜呜!” 沈薇垂泪:“我实在思念你和母亲,今日存了侥幸心思,以为没人发现...” 沈修明心凉了半截,心脏闷痛。他早就听闻,燕京高门大宅院里的妻妾斗争残酷,互相陷害的事数见不鲜。 姐姐在王府的生存环境,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他心疼姐姐! 嘎吱—— 柴房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伴随着哐当巨响,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沈修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隐约看到一道穿深紫色对襟长褂的妇人。 那妇人生得美貌,气势凌厉,十分威仪。 王妃眸光在柴房里扫了一圈,看到满脸憔悴的沈薇,眼底划过冷意。 刘嬷嬷告诉王妃:“奴婢一路跟随,亲眼看见沈氏和此人拉拉扯扯。此人脚上的靴子,也出自沈氏之手。” 沈修明脚上,还穿着沈薇为他做的靴子。 制作靴子的皮革质量上乘,做工精细。王妃记得,这皮革还是燕王赏赐给沈薇的,沈薇竟转手给其他男人做靴子。 自掘坟墓。 王妃居高临下道:“沈氏,证据确凿,你可有话要说?” 沈薇眼圈泛红,委屈的眼泪簌簌掉落,她哽咽道:“王妃明鉴,妾身只是给修明做了几件衣服和靴子...” 虽然沈薇是在试图解释,但也泄露了她给外男做衣物的事实。 王妃心里发笑,这愚蠢没脑子的女人。 王妃淡淡吩咐刘嬷嬷:“备好白绫和毒酒,等王爷定夺后送这两人上路。琉璃阁的丫鬟太监,全部禁足。” 沈薇脸色惨白。 沈修明嘴巴被捂住,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王妃已经转身,准备带着人离去。 刚走两步,沈薇带着哭腔说:“王妃,您真的误会妾身了...这人是妾身的弟弟沈修明,妾身被人诬陷了 。” 第53章 告状是小人才会做的事 柴房陷入死寂。 王妃离去的脚步蓦地顿住,她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沈薇。 亲弟弟? 沈薇还有个亲弟弟? 沈薇鼻梁发酸,还在试图解释:“当初妾身出王府探亲,还是王妃您亲口允诺的。妾身出身贫寒,挂念弟弟,所以才偷偷出王府探望...谁知,竟被误解了。” 王妃看向刘嬷嬷,刘嬷嬷也是惊愕不已。大概一两月前,沈薇的确向王妃申请过离府探亲。 王妃眸子半眯:“沈氏,此话当真?” 沈薇眼圈红了:“妾身不敢撒谎。” 旁边被五花大绑的沈修明,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多想开口替姐姐辩解,可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欺负、被诬陷。 王妃脸色阴晴不定。 她仔细端详沈薇和沈修明的脸,细细一看,两人眉眼果真有几分相似! 王妃脑袋嗡地一声,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王府后宅风平浪静太久,妻妾相处和睦,王妃已不如当年那般洞悉一切。 这时,柴房外传来富贵总管气喘吁吁的声音:“王妃,听说您将沈主子看押起来,奴才特意来瞧瞧,可别生了什么误会。” 富贵总管吭哧吭哧地跑回来,满头热汗。 富贵今日也很忙碌,他大早上去王府的商铺检查账簿,忙得头晕眼花。按理说,定期检查账簿的工作,应该由王妃这个当家主母负责。 但王妃整日要么烧香拜佛,要么专注于孩子的学业,根本没有尽到主母的职责。 富贵身为王府总管,除了管理王府仆人、伺候燕王起居,还要硬着头皮替王妃办事,累得一把老腰都快残了。任劳任怨帮王妃管理王府,他的月银还没涨,富贵心里实在不满。 他忙完回到王府,便得知沈薇被王妃关进柴房。 富贵又马不停蹄赶来查看情况,如今沈薇是燕王心尖上的人,不容有半分闪失。 王妃心有余悸:“这...” 富贵往柴房里一瞧,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沈薇和一个青年男子双双被绑起来了。 富贵眼尖,认出那被五花大绑的青年,是住在文庙里的沈薇亲弟弟。 富贵何等聪明,一下子猜出沈薇被绑住的原因。富贵故作惊讶:“这不是沈主子的弟弟吗?怎会在这里。王妃,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妃脸色僵住,旁边的刘嬷嬷忙问:“富贵总管,您认识沈主子的弟弟?” 富贵笑道:“那是自然,偶然见过两面。” 这下,王妃的心彻底跌入谷底,她差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王妃勉强维持住冷静,亲自走到沈薇身边,给沈薇松绑:“张氏蓄意构陷,本王妃会替你找回公道。来人,给沈氏的弟弟松绑。” 王妃把所有的锅,全都推到张月身上。 她握住沈薇的手,和颜悦色道:“本王妃是王府主母,执掌中馈,竟被小人利用,差点害了你。” 沈薇身躯颤抖,不敢看王妃的眼睛。 王妃笑道:“你深得王爷的宠爱,未来的日子还长。误会一场,想来你也能体谅本王妃的难处。你先送你弟弟离开王府,他一个外男,实在不宜留在王府,会引来非议。” 话里话外,有无声的威胁。 沈薇抖着身子,胆怯地点头。 沈薇结结巴巴道:“妾身,妾身明白。” 沈修明已经被松了绑,沈薇低着头,拽着沈修明的衣袖离开柴房。 她把沈修明送到王府后门。 沈修明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愤怒道:“三姐姐,她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府后宅是狼窝,每个女人都很可怕。沈修明望着消瘦单薄的姐姐,心如刀割。 三姐姐在王府,过得该有多苦啊... 沈薇勉强一笑,她悲伤地望着沈修明:“你好生保重,以后姐姐不能再给你送靴子衣服了。你快走,王妃的人还在盯着。” 不远处,刘嬷嬷果然在月洞门下虎视眈眈。 沈修明攥紧拳头:“三姐姐,我这就回文庙苦读!来年春闱,一定给你当靠山!” 见激将法生效,沈薇温和地微笑:“姐姐相信你。” 沈修明和沈薇分别,步伐坚定地离开。 他要读书,他要更加努力地读书!他要把姐姐救出苦海! 沈薇送走沈修明,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忧郁地回到琉璃阁。 被关了半日的柴房,王府依然风平浪静,好似无事发生。琉璃阁里,采苹找来药膏,给沈薇涂抹手腕上的绳子擦痕。 采苹有点疑惑:“主子,您为何会主动道出您弟弟的身份?” 在采苹的构想里,沈薇不会主动说出沈修明的身份,王妃会一直把沈薇和沈修明关在柴房里,等王爷回来后定夺。 到那时,沈薇再向燕王讲出沈修明的身份。王爷肯定会震怒,严惩张月和王妃,更加怜惜沈薇。 可采苹没想到,沈薇主动告知了沈修明的身份。 沈薇揉揉酸痛的手腕,粉润唇角勾了勾:“王妃堵住我弟弟的嘴,没有堵住我的嘴。我若是故意隐瞒,那王妃会发现我在算计她。” 一张开嘴就能说出真相,偏不说;王爷回来,才讲出真相。 这不是摆明了要算计王妃? 沈薇不能冒险。 目前在王妃的心里,沈薇是个空有美貌的愚蠢女人,不足以威胁王妃的地位。 可一旦王妃发现沈薇的心机,王妃绝对会心生防备。 沈薇目前只是地位低微的侍妾,她羽翼未丰,根本无法和儿女双全的王妃抗衡。就算王妃今日杀死沈薇,燕王也不会为了沈薇休了王妃,最多惩罚王妃抄两卷佛经。 采苹愤愤不平:“那主子您今日不是白受了委屈嘛。等王爷回来,您一定要向王爷告状!” 沈薇托腮,慢悠悠道:“我不会主动告状。” 采苹满脸疑惑。 不告状,那今天岂不是白演了一场戏,白受了苦。 沈薇洞悉一切,意味深长道:“主动告状,太过刻意。不如让王爷自己察觉。” 告状是小人才会做的事。她沈薇温柔懂事体贴,怎会主动告状? 她只会暴露出一些细枝末节,等燕王抽丝剥茧,发现她遭受了莫大的委屈。 至于那恶意诬陷的张月,不用沈薇亲自动手收拾,王妃会解决这个麻烦。 万事俱备,只等燕王回来。 第54章 她受了委屈? ... 燕王还在东宫。 燕王和刑部官员周查了两日,总算从活捉的两个刺客口里,得知幕后真凶的来历。 刺杀燕王的人来自越国,这帮人和庆国的一股神秘势力狼狈为奸,意图杀死燕王和太子。 只是,暂时查不出庆国的那股势力,是否和恒王有关。 午膳桌上,太子长叹一口气,心力交瘁:“除了贵妃和恒王,实在想不出有谁想要杀咱们兄弟。” 正说着,太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泛起腥甜。 燕王赶紧顺了顺太子的后背,递去一杯清茶:“兄长,刺客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您先养好身子。” 太子的病越来越重,每天夜里都在咳嗽,靠着太医院的药勉强稳住病情。 燕王很是担忧,一直在派人在江湖寻找莫神医。可这位神医行踪不定,据说前段日子在越国露过面,又很快消失。 太子喝了点清茶润喉咙,剧烈的咳嗽暂缓,他若无其事道:“小病,没有大碍,咱们继续用膳。” 太子府的午膳自然精细,伺候的丫鬟上前,往太子的碗里添了两勺鱼汤。太子很喜欢吃鲫鱼汤泡饭,他正要食用,燕王忽然道:“兄长,汤泡饭对胃不好,以后还是少这样用食。” 太子他匪夷所思地望着燕王:“元景,你以前可不是懂【汤泡饭伤胃】的人,哪里听来的?” 燕王常年骑马射箭,少时还去边关打过仗,算是半个粗人。后来协助太子处理公务,燕王才勉强沾染了些文人的习性。 但吃饭,偶尔还是很糙。 燕王道:“薇薇告诉我的。她说汤泡饭,脾胃负担加重,容易引发胃疾。” 在饭桌上,沈薇总会告诉燕王一些用餐习惯,燕王潜移默化受到影响。 沈薇主要是希望燕王能活久点,养成科学饮食习惯,不要早死于胃病。 太子想起那个烤肉很香的沈薇,忍俊不禁道:“你这侍妾倒是情深。东山狩猎,她不顾阻拦去荒山野岭寻你。你既宠她,就莫要让她受到伤害,好好保护她。” 燕王道:“她居于王府,住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事。” 燕王的王府后宅,平静地像一潭死水。死气沉沉,这几年很少有妻妾斗争。 沈薇得宠,除了那个看不清形势的新人故意找茬,想来王妃和侧妃们不会针对沈薇。 太子放下碗筷,想起久远的往事:“元景,切莫小瞧了后宅女子的狠毒。当年孤和太子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东宫妾室成群,太子偏偏独宠温良端庄的太子妃。 太子以为,太子妃地位尊崇,后宅那帮女人不敢对太子妃下手。可前些年,太子妃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八个月意外早产,痛苦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太子妃身子受损,以后很难再怀孕。女儿胎里不足,从小体弱多病。 太子觉得蹊跷,派人暗中调查。发现是三个侧妃联起手来,故意引发太子妃早产!甚至还买通产婆,想要置太子妃于死地。 那也是太子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女人的斗争有多残酷。平时看起来知书达理的侧妃们,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简直丑陋不堪。 太子意味深长地提醒:“元景,记住我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燕王垂眸,缓缓点头。 ... 离开东宫,燕王策马赶回王府。一路上,燕王脑海里都在思索太子的话。 燕王现在挺喜欢沈薇,自然愿意护着她。 王府后宅的妻妾,王妃心思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柳如烟她们几个侧妃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燕王认为沈薇的处境很安全,没有谁会对她下手。 回到王府,燕王迈过门槛后,下意识往屋檐下扫了眼。换做往日,沈薇一定会在屋檐下翘首等待他的归来。 可今日,明晃晃的阳光洒落,屋檐下空空如也。 人呢? “莫非午觉睡过头,忘记了时间?”燕王无奈地笑了笑,大步朝着琉璃阁方向走去。他倒是想看看,沈薇那小妮子到底被什么事耽搁了。 午后的琉璃阁静悄悄,吉祥和德顺两个小太监在给菜地浇水,采莲采苹在清扫白玉凉席。放眼望向荷塘水榭,也没看到沈薇的身影。 大热天的,难不成还会到闷热的屋里午睡? 燕王抬手阻止丫鬟太监出声,放轻脚步走到琉璃阁的卧室。 夏日,心灵手巧的沈薇把卧室布置得很清爽,帘子全换成碧油油的绿珠帘,瞧上去赏心悦目。 案桌上,花瓶里放置剪下来的荷花,整个卧室散着清雅的花香。不过,燕王发现桌上的荷花已经凋谢,显然是昨天的荷花。 奇怪,沈薇每日都会更换鲜花,今日怎么忘了? 燕王来到床榻边,沈薇蜷缩着躺在床上,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薄荷绿丝毯。 她似乎睡着了。 燕王无声淡笑,果然是午睡忘记时间。他也没有打搅,伸手把那条薄荷绿丝毯给沈薇盖好。 目光不经意扫过沈薇的手腕,燕王瞳仁骤缩。他看到沈薇白皙的手腕上,有两条鲜明的红痕。 “王爷,您回来啦。”沈薇被吵醒,她困倦地揉揉眼睛,一双美眸缓缓睁开,眼睛里有没有消散的红血丝。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腕,嗓音低沉:“手腕怎么红了?” 沈薇眼里划过一丝慌乱,磕磕绊绊地说:“上午妾身去白虎观祈福,可能是被树叶划伤的——王爷,妾身给您求了一道平安符。” 沈薇故意把话题转移地很生硬。 燕王俊眸轻闪。 而沈薇已经从床头取出一只香囊,里面是她求的平安符。 沈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王爷,白虎观的平安符最灵,王爷若是随身佩戴,以后肯定不会遇到刺客。” 燕王握住这枚香囊,视线落到沈薇手腕的红痕。他常年习武,自然看得出这红痕是绳子捆绑留下的痕迹。 燕王正要细问,屋外传来刘嬷嬷的声音:“王爷,王妃求见。” 听到刘嬷嬷的声音,沈薇单薄的身躯吓得颤了颤。而这浅浅的颤抖,自然也落到燕王的眼睛里。 燕王心头疑惑,薇薇怎会害怕一个下人? 沈薇已经默默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摩挲她手腕的红痕。沈薇这副胆怯的模样,让燕王想到他年少时养过的一只狸花猫。 那只小猫走丢了十天才被找回,身上有被虐待过的痕迹。燕王查了好久,也查不到是谁伤害过他的爱猫。 直到有天,恒王那臭小子上门拜访。狸花猫一看见恒王,吓得瑟瑟发抖。 沈薇如今的模样,像极了燕王年幼时养的那只小狸花猫。 “薇薇,陪本王去主屋看看。”燕王握住沈薇的手。 握住手,燕王察觉到沈薇的手心有薄汗。 沈薇和燕王走到琉璃阁中央的主屋,王妃已经在主屋里等候。王妃身后,丫鬟押解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燕王端居主座,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上清茶。燕王端起茶杯,目光扫过那五花大绑的两人,眉峰轻扬: “这二人是谁?” 第55章 上位者,从不屑于蝼蚁之间的争执 听到燕王略显疑惑的话,王妃心里的石头重重落地。 王妃还以为沈薇一定会趁热打铁,向燕王告状。不过看燕王这神情,沈薇并未把今日的事告诉王爷。 王妃心里暗暗嘲讽,这沈薇还真是胆小,注定成不了大事。 王妃将二人身份告知:“回王爷,此女是蔷薇苑的张氏,旁边是王府马夫三郎。” 燕王盯着张月那张陌生的脸,似乎有印象。 半晌才想起来,是那个怀孕的侍妾。 燕王对张月印象很差,此女贪慕虚荣、狡猾阴毒,就算她侥幸怀了孕,燕王也不会搭理她。 张月瘫坐在地上,心已经凉到谷底,她本以为能通过告发沈薇私通,再次获得宠爱。岂料不到半日,她和三郎就被王妃抓起来。 而王爷看她的眼神,陌生又厌恶...张月心里一片寒凉,王爷竟然连她的脸都没记住。就算沈薇倒了,她张月真的能得宠吗? “来人,把丫鬟芳儿带进来。”王妃坐在燕王旁边的空位,朗声吩咐。 刘嬷嬷带着丫鬟芳儿进屋。 王妃淡淡道:“芳儿,把你今日告诉本王妃的话,转达给王爷。” 芳儿扑通跪下,重重磕头:“奴婢告发张月私通,秽乱王府,罪不容诛!” 室内安静。 又磕了个头,芳儿继续道:“张月妒忌沈主子得宠,今日还诬陷沈主子,幸亏王妃明察秋毫,才还了沈主子清白。” 燕王眉峰紧蹙,看向沈薇。 沈薇虚弱一笑:“王爷莫要担忧,王妃明察秋毫,已经还妾身清白。” 燕王想到沈薇手腕上的红痕,难道这是王妃派人做的?燕王还想细问,张月已经哭着开始狡辩:“王爷明鉴!妾身腹中的孩子,真是王爷的!” 声音尖锐,吵得燕王头疼。 芳儿忙磕头:“王爷!奴婢在蔷薇苑伺候多日,屡次看见马夫三郎进入张月的房间,两人暗通款曲!” 张月惊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王爷,妾身是清白的,看在妾身腹中胎儿的份上,求王爷明察!” 张月嘴里叽叽喳喳求饶,芳儿以发誓反驳,那三郎早已经吓地两股颤颤。 燕王被吵得头疼,他啪地放下茶盏:“是真是假,送去虎卫的刑堂一审便知。” 刑堂,那是虎卫审问犯人的地方。一般人竖着进去,脱层皮出来。 虎卫和王府寻常的护卫不同。虎卫是燕王豢养的私人卫队,负责执行燕王颁布的命令,保护燕王的安全。 屋外的王府护卫领命,把张月和三郎拖出主屋,两人哭着求饶,护卫直接把两人的下巴卸掉。 拖拽垃圾似,拖出琉璃阁。 沈薇看得暗暗心惊,她以为芳儿和张月会争执很久。可实际上,张月只是狡辩了两句,燕王已经无心听下去。 上位者,从不屑于蝼蚁之间的争执。 “王爷英明。”王妃起身,缓缓朝燕王行了个礼,“天色已晚,承恪和承贞放课归来,妾身先行离去。” 张月和三郎被抓走,活不过今晚。 那二人既死,沈薇也不敢向燕王告状,王妃便没有后顾之忧。 王妃放下心来,欲要带着刘嬷嬷和丫鬟离去。 刚走两步,燕王冰冷嗓音传来:“母后今年身体一直不适,王妃应当抄三卷佛经,明日给母后送去。” 王妃身躯猝然一震。 她错愕地转过身,看到位居主座的燕王。燕王面如冠玉,头上的黑金冠折射寒光,他森严肃穆地像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像。 陌生,疏远。 王妃心脏骤然捏紧,燕王肯定猜到她和张月的算计,也猜到她故意推卸责任... 抄佛经三卷,是对她的惩罚。惩罚她身为王府主母,苛待妾室,不辨是非。 “妾身...妾身明白。”王妃双膝发软。 刘嬷嬷搀扶着王妃,一步步离开琉璃阁。 阳光刺眼,刘嬷嬷看王妃苍白的脸,担忧道:“王妃,王爷这是在给您警告呢。会不会是沈薇故意怂恿,暗中告状?” 王妃摇头:“那沈薇鼠目寸光,哪有这本事...王爷他只是厌弃我了。” 夫妻离心,相看两相厌。 燕王不爱一个人时,她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回是我大意。”王妃疲倦地揉揉太阳穴,“以后莫再管琉璃阁的事,那沈薇出身卑微,就算她怀孕生子,她永远也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其实仔细想想,她拥有二子一女,背后有澹台家族撑腰,沈薇一个普通的农户女威胁不了她。 只是... 王妃脑海里浮现出燕王和沈薇紧扣的双手,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酸,她还是在意的,在意王爷和其他女人恩爱。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刚刚嫁入王府,和燕王也有过夫妻恩爱的美好岁月。她天真地以为,两人能永远恩爱下去。 可惜岁月无情,她年老色衰,燕王的心被那些花朵一样的新人吸引。她努力挽回过,却也无济于事。 到最后,她对燕王彻底失望了,把所有心血倾注到孩子身上。 第56章 语言的艺术 王妃离开后,沈薇强打着精神陪燕王用完晚膳。她今日遭此横祸,心神俱疲,夜晚早早睡着了。 甚至都没有练字。 燕王掀开深青色的床幔,看躺在床上浅睡的沈薇。她小脸苍白,即使睡着了也很不安,像只担惊受怕的小猫。 燕王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太子告诉他的话: 【元景,切莫小瞧了后宅女子的狠毒。】 【知人知面不知心。】 燕王俊脸浮出阴沉之色。 燕王走出寝殿,来到琉璃阁的书房,处理几张呈送上来的卷宗。 卷宗看完时,富贵也踏着夜色前来,恭恭敬敬道:“王爷,今日的事情已经查清了。” “沈主子今早去白虎观为您求平安符,顺道给在文庙读书的弟弟送些夏日的衣裳。王妃听信蔷薇苑张月的谗言,误以为沈主子和男子私通,派人把二人五花大绑,扔进王府的柴房扣押。” “沈主子的弟弟被打得鼻青脸肿,沈主子向王妃讲出真相,王妃才给两人松绑。后面的事,王爷您都知道了。” 燕王啪地将手里的卷宗放下。 沈薇只是外出一趟,竟被王妃和张月盯上。 沈薇出身寒微,根本不会对王妃构成威胁,王妃毫无当家主母的大度之风,故意针对一个小侍妾。 事情败露,王妃又把全部的责任推托到一个小小的侍妾身上,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燕王对王妃越发失望。 至于沈薇,她受到天大的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燕王心脏泛起轻微的疼,他的薇薇总是这般让人怜惜。 离开书房,燕王回到寝殿里。 烛台又亮起来了,原本沉睡的沈薇已经苏醒,呆坐在床上,瀑布般的长发散在肩头,她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燕王:“这么晚了,王爷还没睡?” “刚忙完公务。”燕王阻止沈薇起床伺候,他自行褪下衣袍。 两人同榻而眠。 沈薇睡不着,她依偎在燕王的怀里,嗓音怯生生的:“王爷...妾身想要一个孩子。” 燕王心思微动,他握住沈薇的手,黑眸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晦暗:“为何会这样想?” 沈薇垂下眼眸,闷闷地说:“若是将来妾身不在了,也能有个孩子能陪在王爷身边。王爷看到孩子,就不会忘记妾身了...” 沈薇想要孩子,那是为了稳固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孩子,财富,宠爱,权利,沈薇要一点点争取。 但是她肯定不能直接告诉燕王,自己要升职加薪,稳固地位。 所以换了个说法。 她想要孩子,因为孩子是两人的爱情结晶。今天被王妃陷害,胆小可怜的她实在害怕,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生个孩子,让孩子陪王爷。 瞧瞧,她多可怜。 听听,她多卑微。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燕王长叹一声,他紧搂住沈薇的腰:“莫怕,有本王在,无人能伤你。” 他的薇薇,是被今天的事吓坏了,她甚至悲观地认为在王府活不久... 他宠爱的女人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燕王很心疼,内心深处涌出男人的担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还算什么男人? 燕王温和道:“以后你出府探亲,无须向王妃申请,只需告知富贵。本王再派两个虎卫值守琉璃阁,护你安危。” 沈薇心思一动。 太好了,以后出府不用向王妃打报告!琉璃阁还多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保安! “王爷。”沈薇感动地搂住燕王的脖子,“遇到王爷,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 她主动凑过去,在燕王唇角落下一吻。 寝殿里有凉悠悠的冰鉴,薄荷和艾草淡淡的香味弥散,温香软玉在怀,燕王眸色翻涌。 他扣住沈薇的腰:“一个孩子哪里够,多生几个。” 沈薇适度地露出羞涩的笑。 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床幔晃荡,夜晚尚长... —— 深夜的坤玉院,昏暗烛光洒落,王妃在灯下熬夜抄写佛经。 承恪和承贞两个孩子,也被迫在旁边的书桌背书。 两个孩子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母妃...孩儿好困。”长子李承恪实在困得不行,他哀求王妃,“孩儿和弟弟想回屋睡觉。” 幼子承贞更是困得趴在桌上。 王妃啪地放下毛笔,语气恨铁不成钢:“我能熬夜写佛经,你们为何不能背书?此次国子监大考,你们若是不能拔得头筹,对得起我的付出?” 素来脾气温和的王妃,难得发怒。 两个孩子吓得打哆嗦。 王妃叹口气,她走到两个儿子面前:“听母妃的话,母妃不会害你们。别人都能名列前茅,你们肯定也行,我的孩子不会比别人差。” “如果不是为了抚养你们,母妃怎会被你们的父亲厌弃?母妃如此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承恪和承贞委屈地低下头。 可是,他们真的好困啊... 熬到深夜,王妃总算抄完佛经,承恪和承贞也被嬷嬷带回去休息。 王妃强撑着精神去佛堂里跪经,她手里攥着白玉佛珠,虔诚地焚香。 刘嬷嬷送来一杯安神茶:“王妃,天晚了,您先回屋歇息。” 王妃问:“张氏如何?” 刘嬷嬷眼里浮起一丝心有余悸,讪讪道:“没挨过今晚,两人都丧命了。据说那张氏死前,嘴里一直喃喃【后悔】二字。” 张月死了,临死前悔恨万千。 她以为沈薇得宠是运气好,可至死才知道,能在王府后宅生存的女子,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他人之得,非我之失。 她因为嫉妒沈薇,一步错步步错,迈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妃往佛龛里放了一炷香,淡淡道:“死便死了,还有新人接替。 刘嬷嬷点头:“江南来的叶姑娘两日后到。那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了她的家族,她肯定会和沈氏斗得你死我活。” 王妃盘着手里的佛珠:“斗吧,本王妃不会再干涉。” 此次被燕王惩罚抄佛经,给王妃一个当头棒喝。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一个地位稳固的正室,没必要掺和小妾的斗争。 以后,不能再冒险。 第57章 人生如昙花,转瞬即逝 ... 同一个夜晚,栖雪阁灯火未熄。 柳如烟手提灯笼,穿过繁茂的花草丛,走到院子偏僻的角落里。 丫鬟雪梅面无表情跟在她身后,人已经麻木了。 “瞧,花开了。”柳如烟望着墙角的两朵昙花。月光洒落,两朵昙花缓缓开放,洁白无瑕。 柳如烟痴迷地望着昙花,不由得悲从心来:“人生就如这昙花,开片刻,哀半生...你看那死亡的张月,她的一生不就是昙花吗?” 今日张月构陷沈薇的事,已经传到柳如烟的耳朵里。柳如烟同情张月。 雪梅机械地开口:“是是是。” 雪梅好累! 冬天梅花开,柳如烟会在白雪纷飞的夜里,去梅花树下赏花。 夏天昙花开,柳如烟会在蚊虫纷飞的夜里,去墙角欣赏昙花。 “我记得很久以前,王爷也陪我夜赏昙花。”柳如烟唇角划过一丝苦涩。 雪梅麻木地点头:“是啊。” 当初燕王和柳如烟感情很好的那段日子里,曾一起夜赏昙花。 柳如烟欣赏昙花的洁白之姿,燕王随口说了一句:“昙花谢后,可摘下来送去后厨,制成一碗昙花排骨汤。” 然后柳如烟被气哭了,半个月没有理燕王。 再后来,燕王再也没和柳如烟一起赏过昙花了。 “主子,东宫那边传来消息,南枝小主子想您了。”雪梅拍死手背上的蚊子,把这件事汇报给柳如烟。 在燕王府,王妃育有二子一女,刘侧妃有一对龙凤胎。柳如烟有一个病恹恹女儿,名叫李南枝,今年已经六岁。 柳如烟抚养过李南枝四年。 柳如烟喜欢抱着女儿去赏雪赏梅,大雪天寒,导致女儿总是生病发烧。 燕王便把李南枝王妃抚养,但王妃疏于照顾,孩子的处境并没变好。最后,燕王把李南枝送到太子府,交给喜欢孩子的太子妃抚养。 李南枝虽然年幼,却也没忘记生母,总想回来见见柳如烟。 柳如烟望着两朵洁白的昙花,眸色平静,“太子妃将南枝养得很好,她迟早会忘记我这个生母。” 雪梅努力解释:“...小主子真的从未忘记过您。” 柳如烟淡淡摇头:“六岁的孩子,不会懂什么叫思念。” 雪梅:无话可说! 李南枝虽然年幼,但她一直很依赖柳如烟,被送出王府的那天,四岁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抓着柳如烟的衣角迟迟不肯放手。 但偏偏,那段日子柳如烟正在和燕王冷战。她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送走,没有任何表示。 后来的两年,柳如烟也没去东宫探望过一次。 柳如烟望着凋谢的昙花,眼里浮出怅然:“花开花落终有定时,母女、夫妻更是如此...雪梅,昙花谢了,咱们回去吧。” 雪梅挠了挠满是蚊子包的手臂:“...是。” 又是想换主子的一天。 ... ... 第二日,燕王神清气爽离开琉璃阁,前去上朝。沈薇扶着酸痛的腰,慢吞吞爬起来,绕着院子跑了两圈。 “采莲,和内务府那边说声,换张结实的床。”沈薇跑完步,边用早膳边吩咐采莲。 昨晚闹得太大。 床坏了,床幔也被燕王扯烂了。 采莲抿嘴轻笑:“奴婢这就去办。这次一定换最结实的床。” 采莲去内务府,沈薇细嚼慢咽吃早膳。 她如今正在备孕期间,所以早膳桌上多了菠菜、虾仁、牛肉、海带等食物,为身体补充叶酸和钙铁元素。 沈薇吃食物备孕,自然也要偷偷给燕王安排上。 沈薇吩咐采苹:“今晚王爷来琉璃阁用晚膳,你去后厨那边,让他们用生蚝、黄骨鱼、枸杞、虾仁、南瓜、羊肉和韭菜,做几道好吃的菜。” 这些食物,能增强燕王的体质。尤其是生蚝,富含丰富的元素,可以提升小燕王的质量和活力。 偷偷给燕王吃,让他强身健体,沈薇将来生下的孩子才会更健康。 “好嘞,奴婢这就去办。”采苹不懂这些食材的用处,但她会记住沈薇的每一道命令,并且完美地执行下去。 用完早膳,沈薇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琉璃阁门口,多了两个冷面的黑衣护卫。那是燕王豢养的虎卫,从此以后,他们就是琉璃阁守门的保安了。 沈薇唇角扬起笑容。 此次被张月诬陷私通,她虽然遭了一点小罪,但是收获特别多。 张月死了,王妃不敢再对沈薇下手;沈修明再次被激发斗志,努力用功;燕王对她的感情更重;沈薇出王府不用向王妃报备,出门做生意更方便;琉璃阁还多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保安。 收获颇丰! 为她孕期平安,打下坚实牢固的基础。 “王妃今日去皇宫了?”沈薇坐在水榭边,询问容嬷嬷。 容嬷嬷点头:“王爷惩罚王妃抄写佛经三卷,今日送去皇后宫里。看时辰,王妃应该到皇宫了。” 沈薇若有所思,皇后——燕王和太子的亲生母亲,大庆国最尊贵的女人,她名义上的婆婆。 沈薇要想在王府彻底站稳脚跟,除了燕王的宠爱,子女的保证,家族的支持,婆媳关系也是重要的一环。 搞好和婆婆的关系,也是卷王宠妾的必修课。哪天燕王另寻新欢,有个强大婆婆的支持,她依然能在王府屹立不倒。 沈薇道:“容嬷嬷,你同我讲讲皇后。皇后和王妃,关系可好?” 容嬷嬷是王府的老人儿,自然资历丰厚。容嬷嬷从容道:“皇后来自名门望族谢家,和陛下夫妻恩爱。皇后御下极严,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前些年,皇后待王妃还算宽容。只是最近几年,王妃时常遭到皇后的斥责。” 沈薇问:“皇后为何会斥责王妃?” 容嬷嬷思索片刻:“王妃虽是王爷的正妻,可这两年疏于持家,没尽主母之责。” 沈薇陷入沉思,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 ... 大庆皇宫,坤宁宫。 王妃恭敬地将三卷佛经呈上,摆在皇后的案桌前。皇后已经年近五十,两鬓生出白发,曾经风华绝代的脸孔被岁月侵蚀,眼角多了无法遮掩的细纹。 皇后揉揉太阳穴,脸上难掩疲倦。 皇后没有翻看佛经,她饮一口清茶,如刀的目光刮过王妃:“跪下。” 第58章 皇后苛待燕王妃? 王妃身躯轻颤,她难以置信望着皇后:“母后...” 皇后嗓音威严:“澹台舒雅,你跪下!” 王妃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她满腹的委屈,每次来皇后这里,王妃总能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她不明白,皇后为何总是苛待她。 明明前几年,皇后待她还算宽和仁厚;可最近两年,皇后回回看见她,都没有好脸色。 威严的坤宁宫主座之上,皇后冷冷开口:“你身为燕王府的主母,统管后宅。一个侍妾在你眼皮子下和马夫私通,还怀了孕!你是要满燕京都来嘲讽燕王吗?” “那沈氏深得燕王宠爱,被诬陷私通,本宫不信你看不出蹊跷!可你竟故意眼盲,妄图置人于死地!” 王妃心脏仿佛被捏住,她委屈地低头,眼圈霎时红了一圈。 王妃磕头:“母后恕罪,是儿臣的错。从此以后,儿臣不会再干涉妾室的斗争。” 砰—— 皇后直接把手里的杯子砸了,上好的碧螺春茶叶洒了一地,氤氲茶香弥散。 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皇后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你是主母,管理后宅是你分内之职。可你现在有半分主母的样子?王府的田产铺子你一概不问!前些日子办个春日宴,还让刺客混入其中! 你每日要么在佛堂念经,要么往死里逼孩子读书!燕京哪个当家主母,做成你这窝囊样?” 王妃垂眸,一言不发。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燕京其他大家族,妻妾斗得死去活来。燕王府后宅虽然也有小波折,可总体还是风平浪静的。 妻妾表面和睦,这不是挺好的吗? 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她指着王妃骂道:“你连一个小小的燕王府都管不好,将来如何...如何...” 剩下的话,皇后没有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王妃满腹委屈,替自己辩驳:“母后,儿臣确实没有管好王府,可儿臣把承恪和承贞教养得极好。” 不提两个孩子还好,一提承恪和承贞,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孩子天不亮起床读书,深夜还在背书,小小的年纪隔三差五生病,这叫养得好?澹台舒雅,你迟早会害了两个孩子!” 王妃攥紧袖子。 两个孩子开蒙早,在国子监的学业也是名列前茅,王妃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皇后不想看王妃这张愚蠢的脸,命令道:“你去外堂跪着,想想你错在哪里,跪到晌午才准回王府。” 王妃眼眶含泪,辛酸地离开主殿。 殿内,伺候皇后的老嬷嬷奉上一碗药汤。皇后喝完苦涩的药汤,长叹一声:“当年,就不该挑选澹台舒雅当元景的妻子。” 老嬷嬷安慰道:“娘娘,这并不是您的错。您为太子和燕王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没想到太子的身体...” 皇后养育两个儿子,手段不同。 对于太子李元昌,皇后把他当成未来储君培养,倾注全部的心血,从小逼着太子努力读书,学习处理家国大事。 对于次子李元景,皇后把他当成太子的臂膀来培养,对燕王倾注的关爱少了很多。燕王从小文武兼修,少年时还去边关历练,成长环境相对宽松,身体也很健康。 皇后为两个儿子挑选妻子,也有差别。精挑细选的太子妃,知书达理颇擅管家,是太子的贤内助,将来肯定也成为贤德的皇后。 燕王的妻子澹台舒雅,出身名门。皇后没深入考察她的性格和管家本事,就草草将她许配给燕王。毕竟一个王妃,没必要用选拔太子妃的标准去挑选。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料太子儿时读书过度,伤了身子根本,如今身体每况愈下。 太医说,太子最多还有三年时间。 太子身子弱,无法和妻妾圆房,导致东宫至今没有一个男孩。所以,将来继承大庆国皇位的只能是燕王。 皇后越想越头痛:“你看澹台舒雅那性格,大事不闻不问,小事不搭不理,往死里逼孩子读书。故意装成人淡如菊,可私底下连侍妾都嫉妒。她将来若是成了皇后,她能管好后宫?她能处理好前朝和后宫的矛盾?” 自然是不能的。 享受皇后的尊荣,就要尽相应的责任。任何当皇后的女人,都不能是个咸鱼摆烂的性格。 在其位,谋其政。 老嬷嬷替皇后按压肩膀,耐心劝她:“娘娘,您再多提点王妃,她迟早会明白您的苦心。” 皇后叹气:“若不是看她生了三个孩子,本宫真想替元景废了她。将来她要是当了皇后,后宫可不比王府后宅,每个女人都是猛兽。” 燕王府那些咸鱼摆烂的妻妾,在波谲云诡的后宫,迟早会被杀得尸骨无存。 皇后闭上眼,鼻梁泛酸:“本宫更对不起元景...这些年心思都在元昌身上,没有给元景太多的关爱,却把庆国的未来压在他肩膀上。” 虽然燕王没提,但皇后也看出的,燕王骨子里很需要爱。 燕王羡慕太子兄长拥有母亲全部的爱;也羡慕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恩爱互相扶持。 燕王渴望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人。 只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皇后想到王府那个小侍妾:“被诬陷的沈氏,在东山狩猎中又一次救了昭阳。昭阳生辰宴,本宫想见她。” 老嬷嬷道:“娘娘放心,昭阳公主重情重义,生辰宴已经邀请沈氏了。” ... ... 时光飞逝,转眼两日过去。 这天上午,沈薇正趴在水榭案桌上,构思冰饮店铺的开张方案。她让容嬷嬷以个人的名义,在燕京租下了一个临街的铺子,这两日店铺已经装修好。 制作冰饮甜品的材料,也已经买全。 万事俱备,只差个能够管理“薇雪冰城”的好掌柜。 采苹一路小跑进水榭,她告诉沈薇:“主子,有叶姑娘的消息了。她昨晚抵达燕京,如今暂住在望舒客栈。” 八卦小天才采苹,已经在王府里建立了一个消息网,甚至连王妃身边的丫鬟都买通了。 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只要钱给的够,皇帝今晚秋裤啥颜色都能探查到。 “很好。”沈薇放下毛笔,“采苹,你同富贵总管说一声,我要出王府探亲。” 采苹:“好嘞!” 沈薇戴上白色的帷帽遮面,低调地登上马车。在燕京城绕了一圈儿,再来到燕京最热闹的望舒客栈。 望舒客栈,每日来往的客人很多,门口挤满了马车。马车太多,沈薇乘坐的马车无法停靠,她只能下马车,自行走到门口。 “连个停车位都没有。”沈薇暗中摇头,“要是我开个客栈,绝对会规划足够的停车位。” 这想法刚冒出来,赚钱小能手沈薇忽然心生悸动。是啊,除了开甜品铺子,她还可以开个酒楼客栈。 酒楼里卖“薇雪冰城”的甜点,互利互惠,扩大知名度。 默默把这个想法记下来,将来有机会实现。 沈薇带着容嬷嬷,走进客栈。容嬷嬷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低声道:“主子,奴婢已经提前打听到了,叶秋霜住在天字一号房。按照您的吩咐,燕王府后宅的一些事,已经故意传入叶秋霜的耳朵里了。” 沈薇勾唇:“甚好,咱们直接上楼找她。” 容嬷嬷惊讶:“直接上门找吗?” 沈薇轻笑:“对,招募新员工一定要有诚意。” 第59章 招募新员工 ... 望舒客栈,三楼雅间。 清冷的茶香弥散,整个房间满是茶叶的清香。叶秋霜一袭绿衣,手里捧着江南的特色白茶。 茶汤清亮,几根如凤羽的嫩绿茶叶躺在茶杯里。叶秋霜长叹一口气:“也不知入了王府,还有没有机会喝上家乡的茶。” 丫鬟跪坐在旁边,眼里满是担忧:“小姐,燕王妃对咱们隐瞒了很多事。奴婢打听过,燕王生性凉薄,见一个爱一个,后宅侍妾无人能长期得宠。” “就在前几日,有个侍妾犯了错,竟直接被燕王命人活活打死...那燕王府,简直是魔窟!” 叶秋霜端详青瓷茶杯,露出苦涩的笑容:“我知道燕王妃用心不纯,可我已经是叶家的弃子,没有退路了。” 生在江南,从小沐浴着自由的春风,叶秋霜悲哀地想,她往后余生恐怕都要被困在王府高墙之内。 终生不得自由。 “叩叩——” 雅间房门敲响,丫鬟以为是来送点心的店小二,忙前去开门。 谁料房门打开,屋外是两个陌生人:一个戴白色帷帽的女子;一个满脸精明的老婆婆,手里拎着个食盒。 “你们是?”丫鬟疑惑问。 沈薇道:“我来寻叶姑娘,给她指一条生路。” 丫鬟脸上浮出警惕。 屋子里,叶秋霜淡淡开口:“让她进来。” 沈薇带着容嬷嬷,走进舒适的客栈雅间。沈薇打量坐在案桌前的江南女子,浅绿织云罗裙,清透的白玉发簪,素雅清丽的脸庞,气质如江南烟雨。 是个相貌十分不错的姑娘。 沈薇在她对面坐下,摘下头上的白色帷帽。叶秋霜美眸扫了眼沈薇:“这位夫人,您是?” 叶秋霜初来燕京,人生地不熟,没料到会有人特意上门寻自己。 沈薇也不隐瞒:“我是燕王的侍妾沈薇。” 叶秋霜攥紧茶杯。 她出身大家族,见惯了家族内部的妻妾斗争。此次千里迢迢来燕京,叶秋霜已经做好参加宅斗的思想准备。 只是她没料到,燕王的侍妾居然上门来挑衅! 沈薇看出她的想法,笑盈盈道:“实话告诉你。就算你进了王府,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与其让你一生埋葬在王府,不如我给你指出一条生路。” 叶秋霜沉默不语,眸子警惕打量沈薇。 沈薇模样很美。 不同于传统女眷的循规蹈矩,沈薇身上有种令人着迷的魅力。她的笑容总是很自信,她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好似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 沈薇看到桌上的江南白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啜饮两口:“茶香清雅,唇齿留香。在燕王府,没有恩宠便不能存活。你将来若是进了王府,恐怕很难再喝到地道的江南白茶了。” “你怎知我不会得到王爷的宠爱?”叶秋霜平静道,“我皮相尚可,腹有诗书。” 沈薇轻笑:“王府色艺双绝的侍妾很多,不差你一个。” 叶秋霜垂下眸子。 她知道沈薇的话没错。 沈薇唇角微勾。前世她开公司,四处挖员工,练就了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把优秀员工挖过来给她干活。 叶秋霜这个优秀的员工,她必须要为己所用。沈薇开启她的话疗之术:“你到燕王府当侍妾,说的好听点,叫为家族谋出路。但实际上你很清楚,你是叶家的弃子,叶家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叶姑娘,我听闻你颇擅经商,把濒死的家族生意盘活。叶家卸磨杀驴,说女人不能做生意,把你辛苦经营的店铺霸占——你甘心吗?” 叶秋霜攥紧茶杯,想到自己辛苦经营的店铺被抢走,心脏密密麻麻的痛。 叶秋霜眼里有泪水,她苦笑:“是啊,我很不甘心,可那又什么办法?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不能经商?” 沈薇敲桌子:“燕京繁华,女商极多。你何不在燕京开个铺子?” 叶秋霜垂眸:“哪有这么容易...燕京寸土寸金,我身无寸金。” 沈薇等的就是这句话,沈薇从衣袖里取出“薇雪冰城”的策划书,递给叶秋霜看。 沈薇从容道:“我在燕京租了一个甜品商铺,材料,门面全部备好,只差一个管理商铺的掌柜。你来当掌柜,招募员工,统筹策划,每个月给你五两月银当薪水,此外还有分红。” “等店铺做大做强,我会开分店,开酒楼。到时候你再也不用被困在王府后宅,可以畅快且自由地活着。” 叶秋霜秀眉轻蹙。 她以为沈薇是来找她麻烦的,没想到是来请她当掌柜。叶秋霜打开“薇雪冰城”的策划书:“好丑的字。” 第60章 自由的代价 沈薇脸红,尴尬微咳一声:“字的美丑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叶秋霜一目十行,迅速把这个策划书看完。 她以前从未看过这么清楚的策划案,店铺的盈利方式、员工穿着、宣传方式、利弊分析,全都清楚说明。 夏日炎热,凉丝丝的甜品确实能吸引顾客。 “容嬷嬷,把薄荷西米冻冻和红糖凉糕取出来,给叶姑娘尝尝。”沈薇开口吩咐。 容嬷嬷打开食盒。 食盒里有冰块镇凉,两碗甜点还保持着冰爽的温度。 叶秋霜瞧着两碗卖相很好的甜点,没敢尝,怕有毒。 沈薇轻笑:“放心,我没下毒。” 叶秋霜用小瓷勺浅尝两口,眼眸倏地睁大! 好吃! 叶秋霜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点心,她大脑开始敏锐地分析,若是此甜品流传开来,必定能获得庞大的市场。尤其是女性顾客,此甜品绝对会成为闺阁中的常备甜品。 叶秋霜很心动,当掌柜,做生意,赚钱,这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 叶家总是说女子不能碰生意,女子经商晦气。叶秋霜只是想证明,女子也能像男人那样赚钱。 沈薇循循善诱:“你可以先来店铺当一个月的掌柜。若是一个月后你选择放弃,照样可以回王府当侍妾。” 叶秋霜攥着策划书,并未马上答应:“你容我考虑一日。考虑好了,我会派人给你送消息。” 沈薇掏出一枚店铺钥匙,放到桌上:“这是甜品铺子的门钥匙,你今日可以去查看。我给你最大的自由,你可以放心开店。” 钥匙放到桌上,叶秋霜并没有马上去接。 叶秋霜狐疑望着沈薇:“你...你哪来的钱做生意?” 沈薇眨眨眼,没有隐瞒:“燕王赏的。” 燕王是她的金山银山,是她创业的金库。 叶秋霜皱眉:“你的银钱来自燕王。若是哪天你失宠,店铺岂不是断了银子来源。” 沈薇慢悠悠喝了口茶:“既然身在王府,必然会争宠。既然争宠,我必然会寻求专宠。” 只要她活着,她就一定会疯狂内卷,争宠固宠,把燕王牢牢拴住。 但男人是靠不住的。 等她羽翼丰满时,她就不需要燕王的宠爱了,她可以成为自己的靠山。 叶秋霜久久望着沈薇,她在沈薇身上看到热烈的光芒。她仿佛是太阳下热烈盛开的鲜花,生机勃勃,热烈向上。 “时候不早,我要回王府了。”沈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沈薇起身,和叶秋霜告别。 她刚迈出门槛,后面的叶秋霜站起来,轻声道:“你既然如此有生意头脑。为何要入王府当侍妾?一生被困在王府,你又能得到自由吗?” 叶秋霜只觉得可惜,以沈薇的头脑,她根本没必要去王府当妾。 沈薇叹口气,转过身来,语气颇感慨:“自由是相对的。困住我的不是王府围墙,而是这个时代。 我若想得自由,我就得开民智、发展资本主义萌芽,我还得研究出珍妮纺纱机和蒸汽机,点燃自由和民主的火,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我一个弱女子,能做到吗?” 她做不到。 沈薇没有什么改变时代的伟大志向,她只想努力内卷,获得更多的资源,把她的日子过得更好点。 叶秋霜俏脸疑惑。 什么珍妮纺纱机?什么封建? 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和叶秋霜分别后,沈薇马不停蹄赶回王府。 沈薇从后门进入王府,穿过郁郁葱葱的花园,边走边吩咐:“容嬷嬷,等会回到琉璃阁,你和采苹把桃树上成熟的桃子摘下来。一部分削皮制作桃子酒,一部分清洗干净给王爷送去。若有剩下的,也给富贵公公、张妙玉送去。” 要想勾住燕王的心,就要经常给他带去新鲜感。 燕王喜欢女人为他花心思。 琉璃阁院子里的桃树,还是之前沈薇住在芳菲苑时种下的。桃子移栽到琉璃阁后,在沈薇的精心照料下,桃树生长地极好,如今临近七月,树上已经结了不少又大又红的桃子。 “主子放心,奴婢回去马上就办。”容嬷嬷欣然领命。 夏日天气炎热,沈薇和容嬷嬷路过王府花园,忽然看到远处树荫下,有一群女人。 她们在花园树荫下乘凉,手里还在做着绣活儿。那些是王府失宠的侍妾和庶妃们,有十几个。 隔着水汪汪的荷塘,沈薇远远望了一眼。那些庶妃和侍妾穿着朴素,面无表情双目空洞。 和艳光四射的沈薇比起来,她们好似一群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容嬷嬷小声告诉沈薇:“天气闷热,她们屋子里没有冰鉴,只能外出寻找纳凉的地方。每年夏天,都要热死好几个侍妾,一卷草席送出王府。” 这些侍妾和庶妃,多是些商户女和农女,没有家世背景,由于相貌出众,才被王妃选为侍妾。 风光过一阵日子,她们如昙花急速凋零。 没有丫鬟伺候,月银还被克扣,住在孤零零如坟墓的院子里,靠着织布和刺绣勉强混口饭吃。 沈薇望着那些可怜侍妾和庶妃,大多都是二十岁的年纪,沈薇心里叹口气。 将来若是有机会,可以想办法帮她们。一群擅长织布和刺绣的女子,未必不能发展成她的员工。 沈薇回到琉璃阁。她没有马上午睡,而是先是在凉亭水榭打了一会儿八段锦,接着回到书房里继续练字。 她的练字水平,进步还算明显。 沈薇攥着毛笔开始思考,种菜、练字、骑马这些手段她已经用过了,效果很不错。接下来,她需要发展其他的技艺。 不如——唱歌? 但沈薇没怎么唱过歌,她把采莲和采苹叫进来。沈薇道:“我唱一段曲子,你们评价下我的曲艺水平,如何?” 采莲和采苹欣喜点头。 两个丫鬟一直觉得,沈薇的声音甜美清透,柔如三月的春水。如果沈薇开口唱歌,她的歌声肯定犹如天籁。 沈薇清清嗓子,开口唱了一段昆曲儿《游园惊梦》。这还是她上大学那会儿,在市区的昆曲院兼职时,天天听舞台演员唱的。 沈薇自信开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采莲和采苹:... 两丫鬟脸上浮出惊恐之色! 第61章 可怕的歌声 沈薇的歌声,犹如三月潺潺的春水,但是忽然被粪土污染了;又如同夏天池塘里盛开的荷花,嗷地被癞蛤蟆咬碎花瓣;宛如秋天枝头准备南飞的鸟儿,啪地被猎人一箭射死了;还是冬天盛开的红梅,整棵树被大雪压得永不超生。 大山遭遇地震裂开,大河遭遇暴雨决堤,大晴天晴空霹雳,天崩地裂鬼哭狼嚎。 唱了十几句,沈薇这才自信满满地停嗓,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好听吗?” 采莲和采苹双双沉默了。 该如何委婉提醒主子,她的歌声难听? 这时容嬷嬷匆忙地跑进来,她手里还捏着没削完皮的桃子,容嬷嬷焦急地大呼:“屋子里进老鼠了吗?我怎么听到主子被吓得嗷嗷叫?” 这下轮到沈薇沉默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但沈薇不想放弃,她唱不了难度很高的昆曲,但能学习一些简单的小调。可以不精通,但至少要会。 只要坚持不懈地练习,她唱歌的水平就一定会有进步。 不只是唱歌,沈薇还要继续学习琴棋书画,学好宫规礼仪,了解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活到老,学到老,她永远在进步。 “对了,王爷今晚宿在哪里?”沈薇问容嬷嬷。 容嬷嬷回答:“听富贵总管说,今晚王爷要去王妃那里用膳。” 王妃是燕王的正妻,燕王每个月都要去王妃那里几次,给王妃应有的体面。 若是燕王一直留在沈薇这里,燕王恐怕会落得个“宠妾灭妻”的坏名声,沈薇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燕王不来她这里,沈薇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沈薇伸懒腰,吩咐容嬷嬷:“和厨房说一声,今晚我想吃清炒菠菜、虾仁海带汤、香菇焖鸡。” 宠妾的待遇就是,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王府后厨从不敢克扣她的饮食,什么好吃的都往沈薇这里送,她的待遇只比王妃差一点。 ... 入夜,沈薇在琉璃阁美滋滋享用美食。燕王踏着夜色归来,他今日忙得头脚倒悬,边关战事焦灼、南方水灾、礼部又爆出贪污。 太子身体不好,燕王只能硬着头皮帮太子处理诸多繁忙的公务,忙得天黑才回府,肚子饿得咕咕叫。 加上天气闷热,燕王的心情更加烦闷。 燕王准备去王妃的坤玉院用晚膳。虽然对王妃没有感情,但毕竟是结发妻子,燕王还是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王爷,这是沈主子送来的鲜切桃子。沈主子说今日天气闷热,冰镇桃子能解暑。”富贵迎上去,将放在食盒里的冰碗取出来。 碗里是三枚新鲜的桃子块儿,削了皮,插着牙签。 燕王尝了一口,桃子块儿脆甜,冰镇过后口味极佳。炎炎夏日,燕王烦躁的心情总算舒缓几分。 富贵看着那美味的桃子,炎炎夏日吃一口桃子,那得多幸福。 可惜他一个下人,根本没资格吃上,哎。 “你去琉璃阁告诉薇薇,本王明日再去陪她。”燕王吩咐富贵。 燕王迈入坤玉院。 一股浓郁的佛龛檀香味弥散,有点熏。王妃每日都在佛堂焚香,久而久之,整个院子都染上浓浓的香烛气味。 大热天的,这味道闻起来实在让人烦闷。燕王想念沈薇的院子,总是有清爽的花草香味,夏日的寝殿也清爽。 “王爷,晚膳已经备好。”王妃主动上门迎接。 王爷用膳,王妃自然准备充足。桌上有红烧猪蹄、糖醋排骨、莲藕火腿汤、虾仁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热气氤氲。 原本屋子里已经很闷热,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夏天吃饭,总是能热出一身汗。燕王尝两口,额头热出汗水。 燕王放下筷子,问王妃:“给昭阳准备的生辰贺礼,可备好了?” 王妃握筷子的手顿住。 这才想起来,昭阳公主生辰将至,燕王府自然要准备一份贺礼。可最近几日,王妃忙着督促孩子学业,竟把这件事忘记。 但她不能表露出自己的失职,王妃勉强一笑,敷衍道:“王爷请放心,妾身已在筹备,必会为昭阳送上一份她满意的礼物。” 送公主礼物,无非就是些金银玉器。 王府库房多的是金银珠宝,随便去库房里挑选几件,花不了多少时间。 燕王也没有多过问,继续用晚膳。他很喜欢糖醋排骨,吃了五六块还没有停。 皇家吃饭有规矩,讲究细嚼慢咽,一道菜不可频繁多次食用。 但燕王忙碌一整日,体力消耗极大,腹中饥饿,所以吃饭的速度很快。 也许是经常管教孩子的原因,王妃有点喜欢管教别人。看到燕王用膳不规矩,她忍不住轻声提醒:“王爷,肉类吃多了容易胃胀,不如多吃些青菜。吃肉吃菜都要细嚼慢咽——来人,把糖醋排骨撤下去。” 说着,王妃亲自用备用筷子,夹了两筷子炒青菜放到燕王面前。 燕王心里火气更盛。 他啪地放下筷子:“本王如何用膳,用不着王妃来教。” 王妃身躯僵住,眼里浮出几分委屈。 她只是为了燕王的身体考量,没料到王爷竟听不下她的良言劝阻。 王妃苦涩道:“王爷,妾身也是为了您。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 燕王懒得听她的聒噪之言,啰里吧嗦,听得人脑瓜子嗡嗡响。 燕王顾全王妃的体面,纵使专宠沈薇,每个月也都会来王妃这里几次。 可每次来,王妃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精准踩中他的雷点。 燕王待不下去,拂袖离去。 离开坤玉院,清凌凌的月光洒落,空气中再无佛堂浓厚的烟火香烛味,燕王长长舒了口气。 “去琉璃阁。”燕王望向琉璃阁。沈薇在琉璃阁二楼的屋檐边,挂了几个漂亮的鲤鱼灯笼,在夜幕下很醒目。 在死气沉沉的王府,唯有琉璃阁鲜活。 ... 燕王再次离去,王妃无力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是她从下午开始让厨房准备的,用心良苦。可王爷吃得不多,毫不给她面子,径直走人。 王妃眼角湿润,心如刀割。 富贵公公进屋,恭恭敬敬道:“王妃,王爷还有叮嘱。请您备好昭阳的生辰礼,不可加重两位小少爷的课业负担。还有春季王府的田产营收,请王妃同奴才一起查验。” 王妃深呼吸一口气,擦拭眼角的泪水,语气变得平静冷淡:“春季王府的田产营收,往年都是你在做,今年继续由你查验。” 第62章 打开市场的方式 王妃很忙,两个儿子的教养工作已经让她分身乏术。田产营收、商铺利润这些小事,都交给王府管家管理。 她不想干涉,也懒得干涉。 富贵嘴角抽了抽,努力劝道:“王妃,事关王府的家族要务,奴才一个外人哪能长期干涉?” 别的大家世族,当家主母执掌中馈,左握算子,右征市历,统管家族财产领地、管理府中人员、规划家族的收入开支。 但燕王妃她对很多事不闻不问。唯有涉及到她自身利益的事,她才会过问一二。 富贵年迈的身板,承担了王府的大责,他累得半死,月银还没涨! 幸亏富贵对燕王忠心耿耿,换成其他不负责的老管家,早就中饱私囊、暗中转移王府的财产了。 王妃淡淡道:“你是府中老仆,本王妃自然是信任你的能力。” 王妃并不理解富贵妄图逃避的想法。 在王妃看来,能给皇族当管家,已经是普通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富贵叹口气:“王妃,奴才实在——” 富贵话还没说完,王妃不耐烦地岔开话题:“王爷又去了琉璃阁?你得提醒王爷,切莫暴饮暴食,那沈氏只顾着争宠,根本不顾惜王爷的身体。” 王妃早就听说,那沈薇变着花样让厨房给燕王制作美食。 燕王每次都能吃很多。 暴饮暴食,对燕王身体不好。 王妃很苦恼,她明明是为了燕王好,可王爷为何总是不领情?燕王从来看不见她的关心。 富贵委婉道:“王妃,您可错怪了沈主子,沈主子并未让王爷暴饮暴食。” 沈主子考虑周全,王爷去沈主子那里用膳,桌上的食物都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美味可口。 偶尔燕王吃多了,沈主子还会送上神奇的消化汤药,饭后还会一起散步消食。 比起王妃命人烹制的大鱼大肉;沈薇那边的菜会根据天气、时节气候以及王爷的口味做出调整,因此总能得到燕王的喜爱。 “本王妃要休息,你先行离去。”王妃揉揉太阳穴。 富贵一肚子憋屈,只得离去。 替王妃工作的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其他大家族的老管家,到他这个年纪已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他还在苦苦支撑,哎。 富贵离开坤玉院,望着苍白的月光,只觉得自己这条老命都快被消磨殆尽了。 “富贵总管!”容嬷嬷的声音传来,她笑盈盈地走上来,“正要去寻你呢,咱们琉璃阁的桃树结了果,沈主子特意给你留了几个大果子。” 容嬷嬷把装桃子的篮子递过去。 富贵接过篮子,不可思议道:“沈主子院里的珍贵桃子,王爷才能吃,我一个奴才...” 容嬷嬷道:“你就收下吧,拿回家用冰块镇一镇,味道更佳。” 富贵感动不已:“还是沈主子有心,记得咱们这些下人。” 容嬷嬷爽朗笑道:“富贵总管日理万机,辛苦劳累,几个桃子算是小小的心意。等过段日子,总管您在琉璃阁菜地里种的番茄熟了,再给您摘了送来。” 富贵想到他亲手种的菜——紫色的大茄子,红艳艳的番茄,翠绿的小菜苗,身上的疲惫好像都散了几分。 人上了年纪,见多了金银珠宝,这些微不足道的蔬菜水果,反而更能牵引他的心绪。 王府后宅院落很多,唯有琉璃阁,给富贵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几个普普通通的桃子,让富贵对琉璃阁的好感加倍。 ... 天黑天亮,一晚上过去。燕王昨晚留宿在沈薇这里,早上神清气爽起床。 沈薇强打着精神陪燕王用了早膳。燕王前去上朝,沈薇揉揉酸痛的腰肢。 可能最近给燕王吃了太多生蚝和韭菜,导致燕王异常凶猛。 备孕真难啊...希望能早点怀上孩子,才不辜负她这段日子的辛苦。 沈薇刚用完早膳,容嬷嬷便小声来禀告:“主子,望舒客栈的叶姑娘派人来传话,她愿意暂管甜品铺子。” 沈薇放下筷子,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甚好,让她全权负责甜品铺子。” 容嬷嬷想了想,提醒:“主子,您和叶姑娘初相识。万一她开铺子时中饱私囊,还是得提防。” 容嬷嬷毕竟见多识广。 她知道,在巨大的金钱利益诱惑面前,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微薄脆弱。 沈薇轻轻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已经展现出充分的诚意和信任,如果叶秋霜当真辜负了她的信任,沈薇自有让叶秋霜身败名裂的方法。 她做任何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 又是三日过去,沈薇这边辛苦备孕,那边叶秋霜已经开始正式营业。 这日清晨,跑完步的沈薇来到水边,继续练习开嗓。 唱歌,不能用喉咙唱歌,要学会打开喉咙,即“开嗓”。开嗓的练声技巧很多,沈薇站在水边——发出气泡音、练习绕口令。 采莲和采苹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望着沈薇。 采莲:“主子每天早上都在水边说奇怪的话,她说这是唱歌的技巧...” 采苹:“可谁家唱歌,会一直啊啊啊啊个不停?” 两个丫鬟满腹疑惑。 水榭荷塘边,沈薇练完开嗓,喝口水舒缓喉咙的压力。容嬷嬷一路小跑走过来,低声告诉沈薇:“主子,甜品铺子的叶姑娘派丫鬟来传信,她说店铺的生意不行。” 沈薇放下茶杯:“详细说说。” 从容嬷嬷的口里,沈薇了解到前因后果。 那叶秋霜也是个有能力的,她亲自招募了两个员工,完善店铺方方面面的开张工作。然而店铺开业后,生意寥寥无。 原因很简单——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的价格偏贵。对于客人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新甜品,大家并不想花高价尝试。 但制作甜品的原材料价格昂贵,又不可能打折出售。 甜品铺子开了三日,生意只做成了几单。后厨的材料堆积,部分已经开始腐烂。 叶秋霜也不是个半途而废的姑娘,她思来想去,想放弃出售红糖凉糕和薄荷西米冻冻,改成售卖其他廉价的甜品,及时止损。 但沈薇是店铺幕后的老板,改变产品,需要得到她的同意。 “不能放弃这两款甜品。”沈薇缓慢摇头。 燕京是庆国的国都,甜品铺子的数量不少,售卖的甜品糕点也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红糖凉糕和薄荷西米冻冻,美味又特别,只要能打开市场,前景绝对广阔。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打开市场呢? 这时,采苹小跑过来禀报:“主子,昭阳公主身边的云儿来传信,明日公主莅临王府。” 沈薇笑了笑:“我知道了。” 打开甜品铺子市场的广告大使,来了。 沈薇告诉容嬷嬷:“你去告诉叶秋霜,明日正常营业,门庭打扫干净,我会带一位尊贵的客人前去薇雪冰城。” 容嬷嬷颔首:“是,奴婢这就去转告。” 第63章 公主来拜访 ... 第二日午后,沈薇在屋子里练字,采苹传来消息,说昭阳公主已经莅临燕王府,燕王妃亲自接待。 如今,昭阳正在燕王妃的坤玉院。 沈薇虽然得宠,但毕竟只是个地位卑微的侍妾,无子无女无靠山。昭阳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沈薇连在门口迎接公主的资格都没有。 “主子,昭阳公主明明是来探望您的,为何要在王妃院子里待这么久呀?”采苹有点不理解。 沈薇从容地练字,墨迹在宣纸上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横竖笔迹。 沈薇道:“昭阳公主识分寸。她若是越过王妃直接来探望我,这行为无异于打王妃的脸。” 主母尚在,却去找一个妾室唠嗑,王妃心里肯定不舒坦。 若是传出去,王妃的脸面尽失。 昭阳公主很有情商,给足了王妃体面。 沈薇倒也不气馁,她会努力一步步往上爬,努力提升自己的地位。 ... 坤玉院。 昭阳公主坐立难安。王妃喜欢礼佛,佛堂日日香烛不灭,浓烈的佛龛烟熏味弥漫,刺激地人想打喷嚏。 坤玉院死气沉沉,连风都是闷热的。燕王妃身穿暗金色的长裙,眉眼无神,看起来有种超越年龄的疲倦感。 但良好的教养,让昭阳忍住满腹吐槽。 昭阳挤出微笑:“王妃嫂嫂,昭阳许久没见侄儿侄女,甚是想念。今日,特意带了些东西送给承恪、承贞和瑶瑶。” 贴身宫女云儿上前,将昭阳备好的礼物送上。 给两个小侄子的礼物,有孔明锁、瓷哨、木雕玩具。 给侄女李瑶的礼物,是漂亮的彩色泥人儿、两幅面花、以及一个色彩鲜艳的五丝扣。 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礼物,昭阳四处搜集,准备了许久。 王妃目光落到那几个玩具上,秀眉不着痕迹微蹙,面上平静道:“多谢公主美意,刘嬷嬷,把礼物收好。” 昭阳和王妃闲聊片刻,两人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聊天显得尴尬乏味。 昭阳耐着性子等了半刻钟,这才开口道:“王妃嫂嫂,我看花园景色甚美,想去逛逛。” 王妃道:“妾身陪公主。” 昭阳赶紧拒绝:“不不不,王妃嫂嫂日理万机忙得头脚倒悬,昭阳哪敢让您陪同。我和云儿散散步,很快就走。” 昭阳执意如此,王妃也没有强求。 昭阳脚底抹油,迅速溜出坤玉院。一离开那沉闷的空间,昭阳拍拍胸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走,去找沈薇!”昭阳拎着裙摆,兴冲冲往琉璃阁的方向走去。 坤玉院里,王妃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刘嬷嬷贴心地奉上清茶。 王妃道:“把玩具收进库房。” 刘嬷嬷差异:“主子,那些都是昭阳公主的心意,怎能全部收进库房?” 王妃眼里划过一丝不耐:“承恪和承贞正是读书的年龄,这些玩具只会让他们玩物丧志。瑶儿虽是女孩,但毕竟出身王府,应当苦练琴棋书画,不该碰劳什子泥人儿。” 王妃很不满意昭阳送的礼物。 送这些乱七八糟的玩具,孩子们会玩物丧志。 刘嬷嬷又想到昭阳公主离开的方向,提醒王妃:“主子,公主和琉璃阁的沈氏似乎有交情。” 王妃轻笑,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交情,泛泛之交。” 一个是皇帝爱女,金枝玉叶;一个是王府侍妾,出身贫寒。 两人难不成还能成为闺中密友? ... 另一边,昭阳欢欣鼓舞来到琉璃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口两个穿灰色衣服的护卫。 昭阳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这俩护卫精气神十足,眉眼凌厉,气质和皇宫禁军很相似。 这真是王府的普通护卫吗? 昭阳还未多想,沈薇已经携带着丫鬟和太监们来门口迎接。夏日炎热,沈薇穿的是一身清爽的碧绿罗裙,发梢别两支清脆透亮的翡翠簪子,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明媚大方。 沈薇恭敬给昭阳行礼。 “水榭备好了夏日凉茶,公主来一杯么?”沈薇大方询问。 昭阳点头:“刚好口渴,本宫要喝一大杯!” 她拎着嫩黄色的裙摆,走进沈薇的琉璃阁。刚迈进月亮门,迎面吹来凉爽的风,荷花清雅的芬芳在鼻尖萦绕。 昭阳惊讶地扫了一圈,她看到繁茂葱翠的大树,盛开的粉色蔷薇花,树下造型精巧的秋千架子,绿油油的菜圃。用大理石在院子里铺设了一条蜿蜒的石头路,绿草宛如一层薄薄的绿毛毯。 远处的水塘里荷花盛开,碧油油的荷叶舒展,水边还有个漂亮的水榭凉台。 “哇,好漂亮的园景。”昭阳眼里流露出欣赏,整个院子充满生机,每一处的布置都恰到好处。 和王妃死气沉沉的坤玉院比起来,简直是仙境。 怪不得燕王会宠沈薇,就凭这个院子,燕王都愿意多来几次。 昭阳凑到菜园边,看到紫色的大茄子,红艳艳的番茄。其中有个番茄又大又红,显然已经成熟,散发着浓郁的番茄香味。 昭阳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长在枝头的番茄,她颇感好奇:“沈薇,这些是你种的菜吗?这个番茄看上去真好吃,本公主要尝这个!” 沈薇面露难色,友善提醒:“殿下,番茄是王爷亲手种的。王爷今晨特意叮嘱,不许动这个番茄。” 第64章 蔗糖拌番茄 夏日炎炎,除了红糖凉糕,燕王现在还喜欢吃【蔗糖拌番茄】。 做法很简单,新鲜番茄切成小块儿,洒上点蔗糖,再放进冷水里冰镇片刻后食用。蔗糖融化后,和番茄酸甜的味道混合,夹杂着冰爽的口感,解暑又好吃。 昭阳以为自己听到天方夜谭,她指指那颗红艳艳的大番茄:“这...这是我二哥亲手种的?” 沈薇欣然点头:“左边半块菜地,蔬果全是王爷亲手种植”。 昭阳望着那绿油油的菜地。 左边那块菜地里,农作物生长地明显更好,茄子圆润,番茄红艳,白菜叶子青翠。 “我,我也想种菜!”昭阳公主兴致大发。 沈薇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沈薇指指不远处刚开辟出来的小菜地:“既如此,妾身教殿下种菜。” 采莲和采苹取来农具,在沈薇的亲自指导下,昭阳种下了两颗小青菜、一株茄子苗和一株番茄苗。 昭阳望着刚栽种的菜苗,眼里流露出喜悦,心里涌起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等将来茄子成熟,她要把第一个茄子摘下来,给晏云亭送过去。 晏云亭总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识人间烟火”“不懂民生疾苦”。昭阳亲手种菜,这也算是“体悟民生”的方式,晏云亭肯定会对她改观! 种完菜,昭阳累得额头冒汗,白皙脸孔泛红。 沈薇带她去凉亭水榭休息,水榭造型精巧,毗邻水汪汪的荷塘,微风携带荷花清香吹拂,昭阳浑身的热意散去。 沈薇还送上特制的凉茶,味道苦中带甘,回味无穷。昭阳喝着冰爽的凉茶,吹着温柔的凉风,入目是荷塘美景,身边是花一样娇美的沈薇,昭阳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喜欢待在沈薇的院子里。 好放松! 好自在! 怪不得二哥独宠沈薇,就这舒适自由的环境,人人都会喜欢来沈薇这里休息。 “这是薄荷西米冻冻,殿下尝尝?”沈薇让采莲送上一碗夏日甜品。 昭阳自然记得美味的薄荷西米冻冻,回宫后她经常想这道美食,但宫里的御厨偏偏做不出来。 昭阳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然后秀丽的眉毛轻轻皱起:“味道有点淡了。” 没有东山狩猎时的甜品好吃。 沈薇面露歉意:“我掌握不好材料的比例。听说燕京的大街开了一间甜品铺子,专卖薄荷西米冻冻,还有不少新鲜的小吃。公主若是喜欢,我让丫鬟去买——不过路上颠簸,甜品带回来口感可能不佳。” 昭阳歪着脑袋思索片刻,一锤定音道:“这简单,沈薇,你陪本公主去那间铺子。” 没人能拒绝公主的旨意,沈薇欣然领命。 沈薇踏上公主的马车,前往东大街的“薇雪冰城”铺子。 ... 东大街,热闹非凡。 街头巷尾是叫卖的小贩,各种商品五花八门。在街头最繁华的地段,有两家甜品铺子。 一家叫“章福记”,一家叫“薇雪冰城”。 章福记在燕京开店的时间长达十年,为燕京的达官贵人们提供美味的点心、各种甜品,名气颇大。 薇雪冰城刚刚开业,不到三日,主要售卖两种甜品,以及五六种小吃。 两家的生意,也是天壤之别。章福记门庭若市,薇雪冰城门可罗雀。 章福记的老板姓“章”,南方人,早期白手起家创办了章福记。靠着精明的头脑,勤劳的品德,慢慢把章福记做大做强。 他笑盈盈地走到薇雪冰城空荡荡的铺子里,最后目光落到清丽脱俗的掌柜身上。 叶掌柜生得美貌,身穿红白相间的罗裙,打扮得很素雅。章老板笑盈盈道:“叶掌柜,我提的事你考虑得如何?反正你这铺子也开不下去,不如把铺面租给我,还能省一笔钱。” 章老板想扩大自家店铺,老早看中对面的商铺。 但天不遂人愿,对面商铺被人租赁下来,好巧不巧,也开了一家甜品铺子。而且在铺子旁边,还有一大片称之为“停车位”的空地没有使用,就摆放在那里。 这是来抢生意的! 章老板本来还很担心生意被抢,但后来发现自己多虑了。薇雪的商铺掌柜显然不会做生意,甜品价格卖的很高,店铺里的装潢也离奇古怪。 开张几日,生意寥寥。 “我不会转租给你。”叶秋霜神色平静,藏在袖子中的手暗暗攥紧。 章老板嗤笑:“叶掌柜皮相尚可,应该早早找个男人嫁了。偏偏跑来做生意,占着最好的地盘,做不成几单生意,还不如在家里相夫教子。” 叶秋霜脸色更差,让店里的伙计把章老板赶走。 章老板笑了笑:“我敢打赌,不到一个月,你这铺子必定倒闭。女人啊,就该在家里生孩子伺候男人——哎哟,我家铺子来贵客,就不和叶掌柜唠嗑了。” 在章福记的门口,停下一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上有【晏】字的标志,这是燕京名门晏家的马车。 马车丝绸帘子掀开,相貌堂堂礼部侍郎宴云亭走下马车。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儒雅随和,相貌俊美。 他伸出手,轻扶着马车里的女子下车。 “云亭哥哥,这就是章福记吗?好大的铺子。”澹台柔怯生生地望着章福记亮闪闪的招牌,眼里流露出新奇。 晏云亭温柔道:“你一直喜欢吃燕京的糕点和甜品,今日是你生辰,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给你买。” 澹台柔眼眸大亮,她一脸感激崇拜:“我幼年住在乡下,最想念燕京点心了。云亭哥哥,有你真好。” 晏云亭心生怜悯。 他知道澹台柔前些年过得不好,住在落后破旧的乡镇里,在家里还被欺负。后来澹台柔的父亲到燕京做官,澹台柔的日子才好过些。 晏云亭眼里的怜爱更盛,他温柔道:“随我进去。” 章老板自然认出晏云亭,他卑躬屈膝迎接,对待尊贵的客人,必须拿出最足的尊重。这时,街上忽然传来沉闷的车轮声。 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出现。 马车通体是豪华的红色,边缘鎏金,朱红丝络微微摇曳,两匹白色骏马拉车。车前车后各有两个宫女,车左右两侧各一个带刀护卫。 行人赶紧避散。 马车上印刻有【昭阳】的文字,这是昭阳公主的宝驾。 马车停在章福记门口。 章老板大喜过望,没想到他的店铺竟被昭阳公主知晓!昭阳公主莅临,蓬荜生辉!从此以后,他的店铺肯定会名气更大! “云亭哥哥...” 此时此刻,澹台柔清秀的小脸雪白,她局促地望着身边的晏云亭。 昭阳公主为何会在今日来章福记? 答案不言而喻。 昭阳肯定知道今日是澹台柔的生辰,也知道晏云亭带她来章福记。所以,昭阳故意卡时间过来,想要破坏晏云亭和澹台柔的独处。 晏云亭俊眉轻皱,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昭阳对他的心意,可昭阳的爱实在令人窒息。 他心里的人只有澹台柔,公主越是破坏,他越是坚定要迎娶澹台柔的决心。 “有我在,她不敢对你做什么。”晏云亭柔声安慰澹台柔。 澹台柔怯生生低下头,像只可怜的小猫,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第65章 薇雪冰城,公主都爱吃! 公主的马车停稳,侍女云儿掀开朱红丝络长帘,沈薇先下马车。 沈薇目光迅速扫了一圈,看到不远处脸色古怪的晏云亭和澹台柔。 沈薇脸色瞬间垮下来。 这俩大冤种怎么也在这里? 沈薇脑瓜子飞速转动,她不能让昭阳看见他们俩,耽搁她的计划。 这时候,昭阳已经扶着云儿的手走下马车。沈薇迅速挽住昭阳的手,让她背对晏云亭和澹台柔。 “殿下,您看店铺里的伙计,衣服都好奇特。”沈薇故意转移话题,挽着昭阳公主的手,迅速走进“薇雪冰城”的铺子。 昭阳公主的目光,果然被店铺的奇特装修吸引,她开心地走进店铺里,压根没注意到对面店铺门口的两人。 晏云亭紧绷的情绪骤然消失,他眼睁睁看着昭阳离去的纤瘦身影,眉峰轻拧。 昭阳,难道不是为他而来? 不知为何,这种清晰的认知,像小针密密麻麻扎在心头,晏云亭难受地蹙眉。 “云亭哥哥,我想吃荷花酥,咱们进去吧。”澹台柔轻声呼唤。 晏云亭压下心里古怪的情绪,勉强扯出一抹笑:“好。” 没有昭阳胡搅蛮缠,他本该是开心的。 可,心里为何没有一丝喜悦? ... 薇雪冰城的店铺,总体颜色是红白色。店铺招牌很大,染成红艳艳的颜色,再用白色的油漆写下【薇雪冰城】四个字,旁边还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店铺里,伙计们穿的衣服是红色短打,腰带为白色。女掌柜的衣服也是红裙,白腰带,发梢别一支红珊瑚,整个人瞧上去很有精神。 “拜见公主!” 叶秋霜惊愕之余,赶紧慌张下跪行礼。 她知道沈薇今日会带一位贵客来店里,却不知道来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是何人?那可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刚出生就得到封号,地位尊崇。 “都平身,做一碗红糖凉糕,一碗薄荷西米冻冻,本公主馋得很。”昭阳公主落座,夏日炎炎,她迫不及待想要尝尝美食。 叶秋霜激动地手在发抖,她已经预见到店铺光明的未来!她亲自去后厨监督,不到片刻,两碗新鲜的甜品送上来。 盛放甜品的白色小瓷碗,上面也印有“薇雪冰城”的标志。 昭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先用小勺尝一口,确认无毒后,昭阳才迫不及待品尝。甜丝丝的冰品入口,昭阳美眸瞬间睁大。 好好吃! 比东山狩猎时吃到的甜品,味道更上一层楼! 昭阳公主美滋滋品尝,沈薇也要了一碗红糖凉糕。沈薇改进了甜品的制作方子,往其中增加了枸橼(柠檬)和杨梅,提升甜品的口感。 昭阳特别喜爱这两道甜品,她召来叶掌柜:“十日后乃本公主的生辰,你带人来公主府后厨,为生辰宴制作甜品。放心,本公主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叶秋霜大喜过望,连忙屈膝行礼:“民女谨遵公主旨意!” 吃了两碗冰爽可口的甜品,昭阳心情颇好。 昭阳伸了个懒腰,准备带沈薇去街上逛逛。谁料薇雪冰城铺子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晏云亭和澹台柔。 昭阳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消失。 沈薇默默扶额,这俩神经居然主动上门找骂... 看到澹台柔,昭阳仿佛看见恶心的蟑螂。她气恼地站起来:“晏云亭,你什么意思?故意把澹台柔带过来恶心我是吗?” 她看到澹台柔就烦。 澹台柔局促道:“公主殿下,您误会云亭哥哥了。今日是民女生辰,云亭哥哥特意带民女来采购甜点,没成想遇到了殿下。民女这般渺小,哪里配得上云亭哥哥。” 昭阳白了她一眼:“你闭嘴,本公主不想听你说话。” 听到澹台柔娇滴滴的声音,昭阳浑身难受,真想一巴掌狠狠甩过去。 澹台柔身躯微微颤抖,乖乖地低下头,一缕青丝散在鬓前,再也不敢吭声。 这一幕落在晏云亭眼里,他认定昭阳在故意欺负澹台柔,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欺压一个可怜的官员女儿。晏云亭把澹台柔护在身前,冷冷开口:“殿下,柔儿她胆小,你别吓着她。” 昭阳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她都敢和本公主抢男人,她胆子还小?她弱就有理,本公主强就该让她,她算什么东西。” 晏云亭闻言,喜忧半参。 喜的是,昭阳心里果然有他。 忧的是,昭阳依然处处针对澹台柔。 昭阳失去好心情,拎着裙摆就要离开。走到屋外马车旁时,澹台柔可怜兮兮地追了出来,嗓音带着哭腔:“公主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民女的错,您别和云亭哥哥置气。” 昭阳不耐烦,挥袖甩开她:“别碰本公主。” 昭阳只是随手一挥,谁料澹台柔仿佛失去重心,整个人尖叫着摔倒。 好巧不巧,额头撞到了马车木轮一角,伴随着重重的“砰”声,澹台柔软绵绵倒地,晕了过去。 昭阳愕然。 自己只是轻轻一挥袖,澹台柔怎么就摔倒了? 第66章 治疗恋爱脑的方法 商铺里的晏云亭大惊失色,他慌忙抱起昏迷的澹台柔。 看到澹台柔额角的鲜血,晏云亭心痛至极,他抬头,眼里满是失望:“公主殿下,您竟如此针对她,是想当街杀了柔儿吗?” 昭阳也感到匪夷所思,她道:“本公主没有想杀她!” 晏云亭已经听不进去,他怀抱着昏迷的澹台柔,坐上晏家的马车迅速赶往医馆。 昭阳僵在原地片刻,眼圈慢慢浮出泪光。大庭广众下哭泣,实在有损她的尊严。 昭阳掩面走进豪华的公主府马车,闷闷地在主座发呆。 沈薇也紧随其后,坐在她旁边。豪华马车缓缓行驶,车内轻轻摇晃,公主的马车乃皇帝御赐,内部自然奢华至极,白虎皮铺设的地毯,白玉制成的凉席,无处不透着奢华。 “殿下,喝杯茶吧。”沈薇奉上一杯清茶。 昭阳握紧白玉茶杯,她眼角湿润,清秀小脸浮出茫然。 昭阳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同沈薇倾诉:“我知道...我很可笑,我是满燕京的笑话。可,沈薇,我真的很喜欢晏云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想嫁给他。他高兴的时候,我也会高兴;他难过的时候,我比他更难受;他的一言一行,都牵扯着我的情绪,我无法不去爱他。” 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昭阳心脏难受地要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沈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去爱他呢?”昭阳握住沈薇的手,轻轻询问。 换做是以前的沈薇,估计不会给昭阳提出建议。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她一个王府小侍妾贸然给尊贵的公主提建议,这是越界的行为,会被人诟病。 但经历过几件事后,沈薇和公主的关系更进一步,勉强也算“朋友”。身为朋友,有些话自然能说出口,沈薇思索片刻:“公主,您可能是体弱肾\/亏。” 昭阳只是抱着问一问的想法,没想到沈薇居然真的给出答案。 什么...肾\/亏? 她一个女子,怎会有这种毛病! 沈薇缓缓道来:“体弱则托情,肾虚脾虚。若是强身健体,饮食健康,可摆脱这种不顾自我的感情。” 沈薇可没说假话,昭阳公主的病是标准的“恋爱脑”。恋爱脑产生的原因是——【思虑太多,肺腑不协调,气血不足】。 如果你沉迷一个男人,疯狂想和他结婚生孩子,这说明你身体出问题了,你该养生了。 锻炼身体,三餐健康,营养均衡,把身体里缺失的气血补回来,可怕的恋爱脑自然会慢慢消失。 “强身健体,饮食健康...有用吗?”昭阳公主美眸浮起疑惑。 沈薇点头:“有些许效用,我回头拟定一个健康饮食、强身健体的方子,公主殿下若是按照规划饮食锻炼,自然有效果。” 反正沈薇不是恋爱脑,也不理解恋爱脑们的脑回路。 前世她公司里有个女员工,失恋后在办公室里哭得死去活来,大家怎么劝都没用。于是,沈薇直接把办公室的空调关了。 有些人天天爱来爱去,空调给关了就老实了;房租涨了就老实了;外卖天天神券不膨胀就老实了;作业多了就老实了。 但治疗昭阳的恋爱脑,没有空调可以关,沈薇只能另辟蹊径——养生。 昭阳似懂非懂,心里还是有疑惑。 昭阳红唇轻抿,犹豫道:“我爱晏云亭,我的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变。他很好,他完美无瑕。” 沈薇挑挑眉,话糙理不糙:“再完美无瑕的男人,拉的屎也不会是香的。” 昭阳:... 沈薇:“若是哪日晏云亭掉进粪坑里,嘴里沾满粪土,公主你还会奋不顾身救他吗?你还愿意亲他吗?” 昭阳:... 脑补那画面,昭阳忽然觉得,自己的爱好像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豪华的公主府马车行驶,沈薇看着频频走神的昭阳,心里默默叹气,简直恨铁不成钢。 你都是最尊贵的公主了,居然还会被一个小官员女子欺负? 那澹台柔只是个手段低劣的小绿茶。如果沈薇是公主,她一根手指头都能把澹台柔给捏死,死得不能再死。 只能说当局者迷,昭阳因为对晏云亭的感情,变得瞻前顾后、谨小慎微。 爱情让人卑微。 还好沈薇不要纯爱,她只要纯金。 ... 公主的马车缓缓离去,短时间里,昭阳公主莅临“薇雪冰城”铺子的消息潮水般传开。 昭阳公主都喜欢品尝的甜品,那得多美味啊! 一时间,顾客纷涌而至。 品尝到独特的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后,顾客们纷纷称奇,世上竟有如此独特的美食!好吃! 顾客多了,停在薇雪冰城的马车也多了。街道就这么宽,过多的马车挤在一起,按理说会水泄不通。但这时候,甜品铺子旁边的“停车区”就发挥出作用了。 在店铺伙计的指挥下,一辆辆马车井然有序地停进停车区,没有造成街道的拥堵。 “章老板,他们都去对面铺子了,咱们的客人少了大半。”章福记的老伙计看得眼红。 谁能想到,前几日门可罗雀、濒临倒闭的薇雪冰城,今日名声大噪! 据说,昭阳公主生辰宴的甜品,也都由薇雪冰城负责制作。 这可是莫大的荣光啊! 章老板攥紧拳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他竟落到这般的境地。他望向对面的铺子,吩咐伙计:“你也去买一碗甜品,我倒要尝尝,到底是何等人间美味。” 伙计办事很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把一碗【薄荷西米冻冻】带回来。 章老板盯着碗里碧绿的圆薄荷、小小的西米,雪白的牛乳,好奇怪的甜品材料,简直闻所未闻。 章老板试探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大! 竟这般好吃! 章老板仔细钻研食材,薄荷味儿倒是能吃出来,可那白色的小圆米粒,实在猜不出成分。 同行竞争激烈,燕京的商人互相蚕食,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掌柜生意火爆。 章老板回望自己的店铺,十几个老伙计,擦桌子的擦桌子、扫地的扫地、后厨两鬓斑白的厨子忙个不停。他们有的头发已经花白,有的因为年迈离开,但他们的儿子继续在店里干活儿。 章福记开店十年,店铺里的十几个伙计,从开店之初就留在店里,每个人都是章老板的朋友。 如果章福记倒了,伙计们又该如何营生?他家里的稚女稚儿又怎能继续衣食无忧? 章老板咬牙,脑海里浮出一个计划... 第67章 公主也开始种菜 ... 薇雪冰城生意爆火,后厨囤积的食材全部卖光。 天黑后关门,叶秋霜喜滋滋拨弄算盘,按照这个售卖趋势,铺子迟早会成为燕京第一甜品铺。 她一边算账,一边盘算着招募两个新员工,以及材料的购买和制作。 叩叩—— 后门敲响,容嬷嬷踏着夜色走进来。 叶秋霜笑道:“您来得正好,麻烦你转告东家,今日扣除成本,足足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沈薇真的太厉害了,有昭阳公主这块金字招牌,店铺的知名度一下打响。 容嬷嬷面色平静:“主子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万事小心。” 叶秋霜给容嬷嬷倒了一杯茶,唇角勾起:“您请东家放心,我叶秋霜从小帮家族打理生意,见多了商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曾一手把濒临破产的叶家扶持起来,能力毋庸置疑。 容嬷嬷看她胜券在握,倒也放下心来。容嬷嬷又道:“等生意稳定下来,再考虑扩张店面。除此之外,主子让你在商铺旁边开设一个小棚子,售卖枸橼糖水,价格一文一碗。” 枸橼糖水,即柠檬水。 叶秋霜不理解:“一文一碗,这是要卖给普通老百姓?” 容嬷嬷点头,缓缓开口:“商铺里的昂贵甜品,卖给有财力的顾客。枸橼糖水,则是卖给广大百姓。主子说了,这叫【抓住下沉市场】,燕京的有钱人不少,但普通百姓数量更多。” 一文钱,不算贵。 普通百姓,在炎炎夏日也能喝上一碗解暑的枸橼糖水。 百姓还可以自己带水壶,接一碗枸橼糖水带走。这种冰爽甘甜的糖水,也是小孩子的最爱。 店铺主打一个老少皆宜,全民可饮。 叶秋霜想到一个错漏,她提醒道:“枸橼糖水的主意不错。但枸橼果的数量毕竟有限,需从南方运来,成本不低。” 容嬷嬷道:“这个你放心,主子已经在南山购买了足够的土地,种植枸橼、木薯、薄荷、甘蔗,还和养蜂人合作获取蜂蜜。西山深洞里的寒冰终年不化,也能给咱们提供稳定的冰块。总之,我们很快能实现食材的稳定供给,将来不需要再依靠昂贵的水运获得材料。” 南山那块地十分肥沃。坐北朝南,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不会太冷,气候适宜种植农作物,沈薇耗费大价钱才买了下来。 “还是东家考虑周全。”叶秋霜对沈薇心服口服。 跟着这样有远见的东家,她的前途光明璀璨。 她才不当什么王府侍妾,她叶秋霜要当闻名天下的女商!富甲一方! ... 夕阳笼罩琉璃阁,看着自己空了大半的小金库,沈薇心痛地直捂心口。 果然啊,所有的投资创业,前期都在烧钱啊! 还好她有座屹立不倒的金山,帮助她度过艰难的创业期。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沈薇回过头,看见踏着金色夕阳归来的燕王李元景。 他一身暗花团纹蟒袍朝服,头戴白玉冠,面如冠玉。金色夕阳勾勒全身,他仿佛成了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王爷,您回来啦!”和以前一样,沈薇欣喜地走过去迎接。 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欢,热烈如火。 燕王揽住沈薇纤细的腰,心脏被温柔的情绪包裹。他每日最期盼的事,是公务劳累困倦后,回到琉璃阁看到沈薇明媚的笑脸。 沈薇的眼神,那般纯粹,那般欢喜。 他知道,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等着他归来。沈薇爱他,爱得热烈。 “今晚吃什么?”燕王问。 沈薇弯起漂亮的眼睛,朝着燕王笑道:“有王爷喜欢的蔗糖拌番茄呢。” 当然,还有一大盘特意为燕王准备的生蚝。 备孕期间,必须得给燕王补补身子。 燕王牵着沈薇的手,走进凉爽清雅的琉璃阁。 温柔的晚风,金色的夕阳,身边的美人儿,燕王浑身疲惫散去,一身放松。 ... 公主府。 昭阳刚用完晚膳,她最近脾胃很差,晚膳只动了几筷子便再也吃不下了。 侍女云儿手持一封信,还有个装菜苗的布袋子,恭恭敬敬道:“公主,沈氏身边的容嬷嬷送来一封信,说里面是一道药方。” 昭阳噗嗤一笑,笑靥如花:“这沈薇,居然真把方子送来了。” 昭阳打开书信。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字迹不算好看,勉强工整,依次写着: 【治女子肾脏亏弱的方法】 一、按摩穴位。每日按摩肝俞穴、太冲穴各一盏茶时间。 二、食物。多食用桑葚、核桃、枸杞、黑豆、莲藕等,多饮用五谷粥,少吃发物。 三、每日早起慢跑。(半个时辰最佳) 四、亲自种菜。(附赠了两包白菜种子,以及几根茄子苗、辣椒苗、番茄苗) “云儿,按照方子准备食物。”昭阳笑了笑,并没把书信里的内容当真。不过沈薇好心提供药方,她也不会辜负,决定随便试试。 反正她对晏云亭的爱,不会因为身体好转而消失? 爱情不是疾病,治不好的。 昭阳饮一口清茶,望着公主府绿意盎然的院子,目光落到池塘里的一小片空地上。 昭阳想了想,粉润唇角勾起笑意:“云儿,让人把那块空地翻新。本公主要种菜,二哥能种出红番茄,本公主也能!” 云儿满腹疑惑,但没胆子阻止公主的想法,只能点头:“...奴婢这就派人去做。” 第二日,昭阳公主起床后,池塘边的小菜地已经翻修好。昭阳兴致顿起,让云儿准备好农具,她挽起袖子亲自种地。 “公主,不可!您千金之躯,岂能做这些粗活!”云儿吓了一大跳,赶紧劝阻。 昭阳擦擦额头的汗:“二哥都能种菜,本公主也能。” 第68章 参加公主生辰宴 反正菜地不大,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昭阳还观察过,沈薇的脸蛋比她这个公主还白嫩。想来肯定是沈薇经常种菜,出了汗才有了这样的好皮肤。 昭阳握住锄头,脑海里回想着沈薇教她的方法,按部就班开始种菜。 忙了小半个时辰,菜苗总算栽种好。 昭阳擦擦额头的汗,望着那几颗歪歪斜斜的菜苗,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很快乐,很放松。 再照照镜子,看镜子里白里透红的脸,还挺漂亮的。种完菜,擦拭额头涌出的汗水,昭阳开始用早膳。 身为尊贵的公主,昭阳的早膳自然丰富,满满一大桌子都是美食佳肴。但昭阳素来挑食,往日早膳最多食半碗米粥。 今日兴许是种菜太累,昭阳腹中饥饿,在云儿震惊的目光中,昭阳喝了整整两碗五谷粥,吃了半盘子的火腿肉,又吃了半盘子的水果。 云儿目瞪口呆,忽然想到沈薇提供的那个古怪方子... 难道,那沈薇莫非还是个神医? —— 自从昭阳公主前去“薇雪冰城”铺子后,店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 售卖枸橼糖水的凉棚搭好后,普通百姓也能品尝到可口的糖水。 叶秋霜把商铺每日的营收,每一笔都算好,再托人转交给沈薇。 沈薇悠哉哉地坐在琉璃阁的躺椅上,手旁是一杯酸爽的枸橼水。她一目十行翻看账簿,按照这个进程,店铺投入的成本很快能填上,到时候她这个幕后东家只需躺着,每天都有大量银钱入账。 赚钱真快乐啊。 世界上没有比赚钱更快乐的事了。 除了账簿,叶秋霜还送来一封信。在信里,叶秋霜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隔壁的章福记老板不甘心生意被抢,半夜偷偷派伙计来偷铺子后厨的食材,想要复刻同款甜品。叶秋霜早有准备,带着伙计暗中埋伏,直接把小偷一通暴揍扔了出去。 章老板依然不甘心,暗中买通一个顾客“装食物中毒”,想要制造叶掌柜商铺的甜品有毒的假新闻。 作假的顾客人选挑好,章老板正犹豫是否要实施计划时,叶秋霜直接带人破门而入,把章老板买通顾客的证据摆出来。 章老板大惊失色,不敢再动作,同时也对叶秋霜未雨绸缪的能力心服口服。他自知犯了错,愿意去官府认罪,但希望叶秋霜收留他店铺里的老伙计们。】 沈薇看完信,问容嬷嬷:“叶掌柜想如何处理章老板,送官?” 容嬷嬷缓缓道来:“叶掌柜说,章老板白手起家,能把章福记做到如今的规格,很是让人佩服。薇雪冰城有优质的甜品方子,巨大的知名度;章福记有成熟完善的商铺管理经验,以及更大的铺子面积。与其斗得死去活来,不如合作共赢。” 叶秋霜查过章老板的背景。 这是个还算有良心的商人,对店铺里的伙计很不错,他家里还有一对年幼的儿女。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章老板也不会冒着风险对付薇雪冰城。 他之前鄙夷女商,认为女人就该在家生儿育女。在看到叶秋霜出色的经商能力后,他改变了看法,甚至想把自己店里的老员工托付给叶秋霜。 沈薇放下账簿:“昭阳公主的生辰宴,让叶掌柜和章老板合作制作甜品,如果合作顺利,将来可以进一步合作。容嬷嬷,你务必叮嘱叶掌柜,凡事必须要留后手。” 容嬷嬷颔首,恭恭敬敬道:“奴婢马上转达。叶掌柜七巧玲珑心,她自然能理解主子的意思。” 容嬷嬷准备离去,离开前看到沈薇手边那杯的枸橼水。 小小的白玉杯里,盛放了足足五六片枸橼,容嬷嬷眉头紧蹙,主子都不觉得酸吗? 沈薇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甜品铺子的经营,交给叶秋霜管理;她在南山的种植园,也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管理。但目前,沈薇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只得暂时交给容嬷嬷管理。 沈薇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昭阳公主的生辰马上到了,沈薇得准备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送去。给公主送礼物,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送昂贵的金银玉器,公主见得多了,不会太喜欢;送廉价好玩的东西,太便宜又上不了台面。 沈薇喝一口特别酸的枸橼水,陷入沉思。 ... 夏日的王府花园,还算凉爽,缺点就是蚊子多。雪梅默默地跟在柳如烟身后。 雪梅现在学聪明了,自制了一个艾草香囊,昨晚还偷偷用驱蚊的草药洗了个澡。因此,今天雪梅陪柳如烟散步,蚊虫已经不怎么近身。 柳如烟走到荷塘边,美眸端详荷塘里盛开的荷花。 炎炎夏日,柳如烟身上的白色衣裙飘飘,站在荷塘边犹如广寒宫的仙女降临凡间,甚是好看。 但雪梅无心欣赏,雪梅好心提醒:“主子,昭阳公主的生辰宴快到了。听说太子妃会携带南枝小主子前去赴宴。主子,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柳如烟淡淡摇头,望着盛开的红艳荷花,凄凉地说:“我不喜热闹。热闹是她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雪梅:“...可南枝小主子真的很想念您。” 太子妃对李南枝还算不错,但太子妃毕竟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要照顾,哪里会对李南枝全心全意呵护? 养娘终究不及亲娘。 但柳如烟不为所动,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过荷花花瓣,眼角渗出水花:“都是命,没有人能和命运抗争。南枝跟着太子妃,总好过跟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娘亲...” 雪梅默默低头,心里无奈叹口气。 可怜的南枝小主子,善良又可爱,偏偏摊上柳如烟这个沉迷悲春伤秋的娘。 ... 夏日悄悄流淌,昭阳公主的十八岁生辰宴来临。公主生辰这日,天蒙蒙亮,沈薇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按理说,沈薇一个卑微的小侍妾,是没有资格参加公主生辰宴。但沈薇救过昭阳,皇后亲自下旨,给了沈薇参加宴会的资格。 沈薇和王妃同行,前去公主府赴宴。 生辰宴,主角自然是昭阳公主。所以沈薇刻意打扮得很低调,穿一袭翡翠色千水裙,裙摆层层叠叠,低调但又不廉价。发饰也简单,两支翡翠簪子,画很浅的淡妆,整个人瞧上去素雅又端庄。 燕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 奢华的马车内,一身深色古纹锦衫的王妃端居主座。沈薇低头坐在旁边,显得很谨小慎微。 王妃饮一口碧螺春,打量沈薇的脸庞。很年轻、很美貌的一张脸,脸蛋白皙,皮肤吹弹可破。 王妃想到自己的脸,长期照顾两个儿子,心情抑郁寡欢,缺乏保养,王妃年纪轻轻,眼角已经有清晰的纹路。 她现在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妃扫过角落的沈薇,冷冷道:“沈氏,到了公主府,切莫失仪。” 第69章 恒王的新侍妾 沈薇娇小身躯颤了颤,声音如蚊虫:“是...” 瞧着沈薇这副胆小懦弱的模样,王妃压抑的心情得到舒缓。沈薇一个出身卑微的农户之女,不懂礼仪,侥幸得到王爷的宠爱,实在算不上敌人。 燕王府的马车平稳行驶,最终在公主府门口停下。 沈薇和王妃下车。 大庆国就这么一个公主,自然得到万千宠爱。昭阳公主及笄后,庆国皇帝为她专门修了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位于皇城边缘。 昭阳入驻公主府,在皇宫里也保留着她的寝殿,昭阳可以随时回宫居住。 今日昭阳公主生辰,门庭热热闹闹,前来庆贺的贵妇闺女络绎不绝。沈薇谦卑地跟在王妃身后,小步走进公主府。 刚迈进门,迎面忽然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身穿粉白色的小裙,模样很是可爱。 小女孩恭敬地给王妃行了个礼,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问王妃:“南枝给王妃请安。王妃,南枝的母妃今日没有来吗?” 沈薇在旁边暗中观察。 这小姑娘,莫非就是柳如烟侧妃的女儿李南枝?据说前两年送去给太子妃抚养。 王妃淡淡道:“你母妃素来不爱热闹,自然不会赴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妃自然也不会替柳如烟说好话。 李南枝失望地耷拉着小脑袋。 她似乎还不死心,偷偷往后面看,想要找找母亲的踪迹。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身影后,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浮出委屈的泪光。 母亲是真的不要她了呀。 李南枝低着头,失望地转身离去。照顾她的老嬷嬷紧随其后,小心呵护着年幼的李南枝。 沈薇跟着王妃,继续往公主府的正厅走去。走着走着,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恒王揽着一个美貌但强壮的侍妾,摇晃手里的白玉扇子,笑盈盈朝王妃拱手:“哟,原来是二嫂。二嫂今日穿的衣服绣工极好,不比冷宫的老太妃差。” 朝中人人皆知,燕王和恒王是死对头。 恒王朝廷上斗不过燕王,就另辟蹊径,每次见到燕王的妻妾都要阴阳怪气嘲讽一番。今日王妃穿的是一件深色古纹锦衫,还算端庄大气。 但恒王偏要讥讽衣服老气。 王妃平静开口:“恒王莫拿冷宫太妃说笑,她们也是您的长辈。” 恒王啧了声。 他精致挑飞的桃花眼滑到王妃身后的沈薇身上。今日的沈薇打扮素雅,怯生生低着头,看起来特别胆小,仿佛从没见过大场面。 不过恒王见识过沈薇【手刃野猪】的残暴画面,根本不信沈薇是个胆小如鼠的女人。 都是装的! 这女人太会装了!看王妃那自视清高的傻样儿,恐怕还没发现沈薇的花花肠子。 沈薇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局促地跟着王妃,朝宴会正厅走去。她能察觉到,恒王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沈薇余光偷偷扫过恒王,看到恒王身边那个还算美貌的侍妾...侍妾长得倒是不错,不过看起来有点强壮?尤其是那强壮的肱二头肌,单薄的衣袖根本挡不住。 啧,恒王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直到视线里再无沈薇的背影,恒王才慢慢揽住手边娇美的侍妾。他这个新侍妾,是王府管家历经千辛万苦找来的女子。 能骑马,能杀猪,能做烤肉,长得也还算美貌——她是杀猪匠家的女儿。 恒王最开始还挺满意,对这侍妾格外宠爱。可如今看到沈薇,恒王心里的天平失衡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沈薇她那股子机灵狡诈的劲儿,是任何替代品都无法模仿的。 沈薇也没有强壮的肱二头肌... “罢了,回头让管家再寻个新的。”恒王摇晃白玉扇子,揽着侍妾的腰,慢悠悠地走进生辰宴现场。 生活无趣,养个有趣的小侍妾,也能给枯燥的日子增添几分欣喜。 ... 沈薇身份低,她自然不能坐在前列的位置,侍女安排沈薇坐在最末端的座位。 沈薇全程扮演一个乖顺的王府小侍妾,安安静静坐着,不出风头,也没东张西望。 门口的小太监高呼:“礼部侍郎晏云亭到。” 沈薇倒吸一口凉气,偷偷撩起眼皮。今日是昭阳公主的生辰,这晏云亭但凡脑子正常,就不会把澹台柔带来。 在公主府太监的引领下,年轻的礼部侍郎晏云亭徐徐走进。他一身玄色锦袍,步伐沉稳,文雅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他身后只有一个青衣小厮。 沈薇打量那小厮,确定他不是澹台柔女扮男装后,才松了口气。晏云亭还算有脑子,没有把澹台柔带来。 “晏云亭!”昭阳公主闻讯而来,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爱意,步伐轻快如小鸟。 晏云亭客气地拱手行礼,温和道:“公主殿下安好。” 没有看到讨厌的澹台柔,昭阳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俏脸红扑扑的,迫不及待开口:“本公主很好,今日你给我带了什么生辰礼物?我要看看。” 晏云亭抬眸,端详眼前的少女。 今日生辰,昭阳自然是盛装打扮。她身穿皇帝御赐的霓裳羽衣碧霞长裙,头戴金钗,眉心贴花钿,她本就生得美丽,盛装打扮自然艳压全场。 晏云亭看得失神。几年前,昭阳还是个矮矮的小丫头,喜欢跟在他身后;转眼已经变成明媚娇艳的女子,在燕京美名远扬。 如果不是心里有柔儿,或许晏云亭会娶昭阳。 “发什么呆呀,本公主的礼物呢?”昭阳催促。 晏云亭垂下眼帘,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描摹精致的小锦盒:“出门匆忙,略备薄礼,还望公主莫嫌弃。” 第70章 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昭阳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漂亮的嵌白玉梅花金簪。 白玉雕刻成梅花花瓣,中间镶嵌宝石,造型精巧。 昭阳心脏砰砰跳,唇角根本压不住,一个劲儿往上扬起。她亲自把这支发簪戴上,笑吟吟说:“本公主很喜欢这支发簪。” 晏云亭很少送她礼物。 他送的每件礼物,昭阳都用心保存。 晏云亭看她明媚的笑容,眼神情不自禁晃了晃,随即行了个礼,回到男眷落座的区域。 ... 席位末端,沈薇默不作声把一切尽收眼底。 呸,渣男。 明明对昭阳有感情,但心里又放不下澹台柔,脚踏两只船的渣男。 正当沈薇心里默默吐槽晏云亭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沈娘子?” 声音温柔,沈薇抬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孙轻眉。东山狩猎一别后,沈薇和这位镇南侯夫人再没见过。 孙轻眉一如既往的温柔端庄。 “沈娘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病了?”孙轻眉柔声询问。 沈薇起身回道:“兴许是清晨起得早,睡眠不足,多谢孙夫人关怀。” 孙轻眉打量沈薇略显苍白的脸,还是不太放心。 孙轻眉正要仔细询问,公主府的小太监高声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来了! 孙轻眉只得迅速走回她的座位,和所有人一起行礼问安。 皇后娘娘地位尊崇,也是昭阳公主的生母。沈薇行礼的时候一直低头,直到脚步声在主位停歇,一道威严的嗓音传来:“各位平身。” 众人才纷纷落座。 沈薇规规矩矩坐在最末端,喝口枸橼水压压惊。主座的皇后娘娘,梳着高高的发髻,凤仪万千气质非凡,眉眼和昭阳公主颇为相似。 沈薇暗中深呼吸一口气,有点紧张。她参加昭阳公主的生辰宴,主要是想见见皇后。 她需要通过尊贵的皇后娘娘,完成一个小小的目的。 皇后威严又不失温柔的嗓音,从主座传来:“今日昭阳生辰,旦逢良辰,顺颂时宜。诸位且饮且食,切莫拘束。” 昭阳乖顺地坐在皇后身边,眼里噙着笑意。 礼乐起,歌声响。 燕王和太子忙于处理边境的战事公务,不能亲自来昭阳的生辰宴。但两人特意安排了教坊司,为昭阳现场表演她喜欢的《金枝玉叶春》和《杏园春》。 丝竹管乐优美,昭阳听得津津有味。 礼乐结束,到了为公主献礼的时间。丞相府嫡女,送了昭阳一把上好的古琴;镇南侯夫人孙轻眉,送昭阳一幅顶级的蜀绣。 太子妃养育的两个女儿,手里各捧着一只漂亮的玛瑙手串,吭哧吭哧跑到昭阳身边。 太子妃的女儿乖巧道:“昭阳姑姑,这是婉儿和南枝妹妹一起做的手串,给你戴上。” 李南枝歪着小脑袋:“祝姑姑永远好看,比春天的花儿还好看。” 两个小姑娘乖巧伶俐,昭阳戴好两只玛瑙手串,又从食盘里取两块点心,笑道:“婉儿和南枝也要永远好看。” 小姑娘红了脸,捏着点心回到太子妃身边。 皇后满意地在一旁观看。太子妃把两个孩子教养得很好,懂礼貌,遇到大场面也不胆怯。 只可惜... 太子身子孱弱,无法再让女子怀孕。若是太子妃能生个男孩,肯定能把孩子教得很好。 太子时日无多,燕王注定要继承大统。 可皇后想到燕王仅有的几个儿子——王妃的两个儿子被压得喘不过气;刘巧儿侧妃的儿子先天不足,快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剩下那几个庶妃之子,没得到王妃的教导,个个胆小如鼠。 没有一个成器! 可偏偏,燕王后宅没有新人怀孕。前段日子有个侍妾怀孕,怀的还是马夫的种,差点让燕王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皇后揉揉太阳穴,头疼不已。 太子妃养育的女儿送完礼,轮到燕王妃。王妃身边的刘嬷嬷将一个精致的凤雕锦盒奉上去。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柄清透的和田玉雕花如意。 白净无瑕,价值颇高。 昭阳不太喜欢金银玉器,但出于礼节,还是笑吟吟道:“玉如意很好,谢谢二嫂的礼物。” 王妃松口气,也露出笑容:“公主殿下喜欢就好。” 王妃最近忙着孩子的学业,还要礼佛烧香。昨晚让刘嬷嬷去库房随便挑选了一件昂贵的礼物,当做公主的生辰贺礼。 昭阳和王妃都以为没问题。现场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年官眷,表情微微诧异,但谁都没开口言明。 主座的皇后,看到那一柄玉如意的时候,脸色瞬间铁青。 皇后不着痕迹瞥了眼王妃,攥紧手里的丝绸帕子。这澹台舒雅,绝对没有把昭阳的生辰放在心上,竟挑选了这柄玉如意... 其他官员女眷,送的礼物精挑细选,诚意满满。唯独这燕王妃,敷衍了事! 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不好发作,只得按捺住满肚子的火气。 燕王妃送完礼,轮到恒王。恒王懒洋洋招手,身旁的小厮将一个大箱子抬上来,里面全是燕京流行的话本子。 恒王向来肆意洒脱,这种场合也敢开玩笑,他手里的白玉扇子轻摇晃,懒洋洋道:“昭阳,三哥送你些有趣的话本子。你要是不喜欢,改日三哥给你送几个皮相尚可的伶人,天天在公主府里给你唱戏。” 皇后脸色一寒。 坐在男眷区的晏云亭,俊眉轻蹙。恒王说得出,也做得到。 送几个男伶给昭阳的荒唐事,恒王能做出来。即使皇帝知道,也只会口头训斥两句,不会深究。 皇帝对恒王总是很宽容,皇帝给恒王兵权、纵容恒王拉帮结派。 昭阳知道三哥的脾性,倒也不恼怒,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话本子很好,昭阳闲暇时看一会儿打发时间,也很不错,谢谢三哥。” 恒王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昭阳,听说二哥府里有个侍妾曾救过你,她今日也在生辰宴现场。不知,那小侍妾可为昭阳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正在喝水的沈薇:... 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第71章 完美化解危机 沈薇清楚,恒王是在故意针对她。 但这一幕落在外人的眼里,众人都认定恒王是在“四两拨千斤”,通过打压一个小侍妾,借此损伤燕王的脸面。 毕竟,没人会觉得堂堂恒王殿下,会故意针对一个小小的侍妾。 昭阳性子单纯,哪知道恒王的算计。她喜笑颜开:“沈薇,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呀?” 公主亲自发话,沈薇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她低着头,谨慎地走到正殿中央。 沈薇行礼的姿势很规范,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发抖:“妾身沈薇,给皇后娘娘请安,给、给公主殿下请安...” 把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侍妾,扮演地淋漓尽致。 不远处的恒王轻哼一声。 装,你继续装。 恒王眼睛跟明镜儿一样,看得清清楚楚——沈薇的脑袋故意压低,身体故意发抖,其实内心极为平稳。看看那标准的行礼动作,找不到一丝错漏。 皇后凤眸半眯,嗓音平和:“燕王府的沈氏,本宫有所耳闻,抬起头来。” 沈薇谨慎地抬起头,视线往下,不敢直视皇后。 皇后看沈薇打扮得素雅清丽,言行举止十分规矩,心里还算满意。确实相貌脱俗,身上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怪不得燕王喜欢。 只可惜,得宠几月还没怀孕。 王妃则是眉头深深皱起,她心里暗暗唾骂恒王,居然挑一个小小侍妾的刺! 沈薇送的礼物,很考验水平——不能太昂贵奢华,超过其他官眷的礼物水平,这是不敬;但也不能太廉价,有损燕王府的面子;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让公主喜欢。 要让公主发自内心喜欢,难度颇大。 王妃实在想不到该送什么。 恒王摇晃手里的白玉扇子,桃花眼戏谑轻眯,等着看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吃瘪。 沈薇“紧张”地喉咙微动,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哑着嗓子说:“回公主殿下,妾身出身寒微,实在拿不出昂贵的礼物。思来想去,妾身愿意将珍藏的养颜美容方子赠给公主。 祝公主殿下【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送昂贵的礼物,喧宾夺主。 送廉价的礼物,有失体面。 还不如送一道珍藏的美容面膜的方子,既不廉价,公主也大为受用。 没有女子不爱美,公主也不例外。 昭阳欣喜道:“快,把这方子送来!”昭阳公主一直觉得,沈薇的皮肤特别白皙,吹弹可破。 原来是用了珍藏的美容方子,皮肤才这般好! 生辰宴现场的年轻女眷,一个个好奇地望过来,她们看到沈薇白皙的皮肤后,眼里都有几分羡慕。她们也想要养颜美容的方子呀... 昭阳很喜欢这个礼物,沈薇也完美化解了自己的困境。 王妃暗中松了口气,算沈氏运气好,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恒王啪地合上白玉扇子,桃花眼危险半眯,这女人脑子还真灵光,又让她躲过一劫。 二哥运气真好,哪里找到的妙人儿?他也想找个相似的侍妾,养在家里解闷。 皇后舒展笑颜,她忍不住再次打量沈薇。送礼居然想到了送美容方子,这可不是歪打正着,必定经过仔细缜密的思考。 这沈氏看起来胆小怯弱,没想到还有颗聪颖的七巧玲珑心。 实属难得。 皇后和颜悦色道:“沈氏,你救过昭阳,还送上美容方子。本宫要赏你——” 话音未落,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忽然匆匆赶来,在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 皇后面露惊讶。 接着,屋外传来宫里太监又尖又利的高呼——“皇上驾到!太子驾到!燕王驾到!” 众人皆惊! 沈薇忙低下头,藏住眼底的惊讶。 沈薇早就听说,当朝皇帝陛下身体孱弱,久卧病床。没想到皇帝居然亲临公主府,为昭阳庆贺生辰! 足见皇帝对昭阳的宠爱! 沈薇心里一边惊讶,一边吐槽——昭阳你糊涂,有皇帝皇后的浩荡恩宠,你在整个大庆国横着走,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澹台柔欺负地抑郁,实在对不起公主的身份。 皇帝驾到,现场官眷和官员齐齐行叩拜大礼。 沈薇随着众人叩拜,竖起耳朵,听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到主座。接着,沙哑沧桑的嗓音从主座传来:“众卿平身。” 众人齐刷刷站起来,再次向主座行拱手礼,再陆陆续续落座。 沈薇没办法回去,皇后还在问她话呢。 主座上,两鬓斑白的老皇帝笑道:“皇后,在和昭阳聊什么呢?” 皇后回道:“元景府里的沈氏,对昭阳有救命之恩,还送了昭阳美容方子,本宫正想赏赐她些东西。” 沈薇规规矩矩站着,头不敢抬。 沈薇竖起耳朵,听到皇后让身边的老嬷嬷赏赐了她一连串的东西,沈薇听得耳朵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金银玉器,点心丝绸,珍珠琥珀,还有黄金白银”... 宫女太监把几个盖着明黄锦帕的托盘端来,绸缎则是用箱子抬过来。 沈薇心脏砰砰跳,钱啊,好多钱! 沈薇忙磕头谢恩:“妾身沈薇,谢陛下娘娘赏赐。” 王妃瞧着那些珍贵的赏赐,眼神暗了暗,心里翻涌出一丝酸涩的情绪。王妃默默取出袖中的佛珠,指间拨弄佛珠,伴随着佛珠一颗颗的滚动,王妃强行把那酸涩嫉妒的情绪压下去。 一个侍妾而已,偶尔风光,不足忌惮。 赏赐太多,沈薇自然无法拿下,她也没有带丫鬟太监帮忙拿东西,王妃也不愿出手解围。 没办法,沈薇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抛向不远处的燕王。一个初次来到陌生大场面的侍妾,面对帝后隆重的赏赐,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最亲密的人身上——感不感动? 燕王看到沈薇那可怜又期待的目光,心脏仿佛被羽毛轻轻戳了一下。 她需要本王! 男人总有保护欲,燕王笑了笑,让他身后的护卫出手,把皇帝皇后给沈薇的赏赐收好。 得到赏赐,沈薇正要回到末端的座位上。谁料燕王开口:“薇薇,坐到本王身边来。” 燕王今日身穿朝服,五官俊朗,十分威武霸气。沈薇眼神感激地走过去,乖顺地在燕王身边坐下。 送礼环节结束,优美的歌舞再次开展。筵席觥筹交错,酒香四溢,好不热闹。 不多时,后厨将精致的甜点送上。 清透的白瓷小碗里,依次盛放着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鲜奶炖桃胶三种甜品。 昭阳笑着告诉皇帝:“父皇,夏日炎炎,儿臣特意准备了几道清凉解暑的点心,父皇母后请尝尝。” 第72章 皇帝都爱吃的甜点! 沈薇闻言,偷偷撩起眼皮观察。 皇帝年迈,两鬓早已经斑白,整个人格外消瘦。一双浑浊的眼睛透着精明和慈爱。他用小瓷勺尝了一口“红糖凉糕”。 虽只浅尝了一口,但皇帝还是慈爱地告诉昭阳:“好吃,昭阳有心了。” 皇后娘娘尝了两口“薄荷西米冻冻”,也颇感新颖,赞不绝口。 沈薇激动地心脏跳动! 沈薇本来打算,让昭阳公主当甜品店的“代言人”。可今天运气好,皇帝皇后亲临公主府,还品尝她铺子里的点心! 知名度直接打开! 皇帝亲口给出“好吃”的评价,从此以后,她的甜品铺子会名扬天下!没准在庆国的历史书上,还会记载【某年某日昭阳公主生辰,帝后初尝红糖凉糕、薄荷西米冻冻,齐曰善】。 沈薇低下头,努力控制上扬的唇角,已经看到了她的金山银山。 她的甜品铺子,绝对能打造成百年老字号。 不只是皇帝皇后夸赞,现场的嘉宾们也对这三道新颖的美食赞不绝口。 沈薇压住激动的心情,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沈薇尝了一口“鲜奶炖桃胶”,忽然轻捂住口鼻,秀丽细眉毛轻轻蹙起,脸色浮出苍白。 一副欲呕不呕的模样。 燕王察觉到沈薇的异样,握住沈薇的手:“薇薇,怎么了?不喜欢吃这道甜点?” 沈薇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动静可不小,惊动了主座的昭阳公主。 昭阳看沈薇脸色苍白,也关切道:“沈薇,你莫不是生病了?来人,传府中御医。” 公主的生辰宴,御医自然随时在后堂候命。一位白发苍苍的御医提着药箱赶来,为沈薇把脉。 片刻后,御医恭敬地告诉燕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这位主子已有一个月身孕。孕期饮食不调,才引发孕吐。” 燕王神情一震。 不远处偷窥的恒王扬眉,若有所思。 沈薇先是故作惊讶,随即欣喜地望向燕王,激动地地语无伦次:“王...王爷,咱们有孩子了。从此以后,世上又多了一个人,和我一起爱王爷。” 燕王已经是当过父亲的男人,也曾经历过初为人父的喜悦。如今沈薇怀孕,他自然高兴。 除了高兴,心里还有几分隐秘的满足感。尤其是听到那句“世上又多了一个人爱他”时,燕王心脏被沈薇的爱意填得满满当当。 “甚好!甚好!”燕王握住沈薇纤细的手,俊颜浮出发自肺腑的笑意。 此处动静不小,主座的皇后也得知沈薇有孕。 皇后凤颜大悦! 燕王府后宅,这两年没有任何孩子诞生,皇后一直忧心不已。 如今沈氏腹中有孩子,如果将来诞下一个男孩,皇后的心病也解了一二。 皇后欣喜之余,探究的目光又落到燕王妃身上。只见燕王妃端端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看似平静,实则手里的佛珠暗暗掐动了好几回。 同为女人,皇后哪里猜不出王妃的想法。 皇后暗暗决定,回头好好敲打一番王妃,必须要让沈薇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 沈薇低头坐在燕王的身边,脸上还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她心里重重松了口气。 其实前几日,沈薇吃东西发生呕吐、还喜欢吃酸,她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以她和燕王每晚超高的频率,她怀孕是无可避免的。 但公布怀孕的消息,也要讲究时间地点和场合。 如果沈薇在燕王府里被查出怀孕。那消息传播的范围,也仅限于燕王府。毕竟外界不会在意王府一个小侍妾怀孕。燕京有孕的女子多了去,不差沈薇一个。 王妃想要害沈薇流产,也很容易。最后王妃再随便找个借口,比如沈薇不小心摔倒了、吃东西伤了胎等等,随便敷衍过去,也没人会深究。 可如果沈薇怀孕的事上达天听,让尊贵的皇后和皇帝知晓,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沈薇多了一层保障。 王妃纵使想要害她,也得考虑到皇后。沈薇腹中的孩子要是没了,万一皇后乃至皇帝追问起来,王妃难辞其咎。 出于对皇后和皇帝的忌惮,王妃绝不敢对沈薇下手。 所以,一番筹谋思考后,沈薇决定利用昭阳公主的生辰宴,向皇后坦白自己怀孕。 沈薇原本的计划是,在皇后召见她的时候,故意装呕吐,借此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公布出来。 但没料到皇帝居然来了。 沈薇临时改变主意,坐到燕王身边再“孕吐”。毕竟在大庆最尊贵的皇帝皇后面前“孕吐”,实在有些大不敬,冒犯天颜。 “二哥,女人怀孕都脆弱,没准哪天你这侍妾摔了个跤,孩子就没了呢。”恒王凉悠悠开口,精明的目光扫向沈薇。 恒王敢保证,沈薇今日被查出“有孕”,都是她的计划。 这小狐狸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燕王面色一寒,眸光锋利如刀:“管好你自己。” 恒王耸耸肩,懒洋洋道:“二哥,弟弟只是好心提醒,你别这么凶嘛。” 众人不敢吭声。 燕王和恒王的矛盾,有目共睹,谁也不敢掺和进去。 最终还是坐在主位的皇帝开口:“今日昭阳生辰,你们两兄弟别太过分。” 燕王和恒王没再多言,燕王低头饮了一口酒。 皇帝又看向恒王,语气呵责中带着宠溺:“元礼,你后院养的妻妾不少,怎不见一个孩子出生?也得学学你二哥,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竖起耳朵偷听的沈薇有点惊讶,恒王妻妾成群,风流成性,居然一个孩子都没有? 难道....恒王不行? 只听恒王兴致寥寥回答:“父皇,孩儿注定要当孤家寡人,都是命。” 这话说很不敬,“孤家寡人”似乎在暗指恒王想当皇帝。 但皇帝并没有责怪,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一脸慈祥和无奈。仿佛他真的很宠溺恒王,宽容恒王的一言一行。 生辰宴接近尾声。 酒过三巡,皇帝缓缓放下酒杯,慈爱地说:“昭阳,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今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尽管提,父皇一定应允。” 四下安静。 皇帝话中有话。 故意提起“你如今年岁也不小”,实则暗示——年龄到了,该成婚了。 皇帝只有昭阳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捧在手心里宠爱。今日只要昭阳开口提赐婚,皇帝必定马上应允。 昭阳美眸亮如星子:“父皇金口一开,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晏云亭握住白瓷酒杯的手指,猛地一顿。他知道,昭阳从小心悦于他。 第73章 赐婚? 整个燕京城都知道,昭阳喜欢晏家公子。 今日昭阳公主的生辰宴,如果她向皇帝提出【嫁给晏云亭】,那晏云亭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他没有反抗的余地,抗旨就是拿整个家族的命开玩笑。 晏云亭心里划过一丝凄然。他还有柔儿,他想娶柔儿为妻子。 迫于皇权压力,他也只能辜负那个温柔似水的姑娘了。 昭阳啊昭阳,你为何就是不能放过我呢?强扭的瓜不甜,就算结为夫妻,也只会结出酸涩的苦果。 宴会的主座之上,昭阳心情颇好。她知道,只要今日向父皇提出赐婚的请求,父皇肯定会满足她的愿望。 昭阳开心地望向远处坐席的晏云亭。 昭阳脸上的笑容凝滞。 出身世家的贵公子晏云亭,如芝兰玉树,如今看上去很苦闷,很无奈。 昭阳心脏像是被细细的小针扎过,疼得难受。 昭阳轻抿唇角,努力挤出笑容:“父皇,儿臣的愿望是——父皇母后长命百岁,庆国国泰民安。” 皇帝愣了下,龙颜大悦:“我儿志存高远,甚好! 顿了顿,皇帝慈爱道:“女儿家终究都要嫁人,你若看上哪家公子,只管告诉父皇,父皇为你们主婚。” 昭阳乖巧道:“父皇放心,女儿若是有心上人,一定会求父皇赐婚。” 一场赐婚风波,悄无声息过去。 晏云亭紧绷的神经骤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松口气之余,他隐隐感觉几分不悦。 昭阳为何不请陛下赐婚? 难道她的心,另有所属? 一股无名的嫉妒在心头弥散,晏云亭如蚂蚁啃噬心脏,握紧茶杯的手再次收紧。 ... 午后,生辰宴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 燕王和太子还有公务要谈,燕王派了两名护卫送沈薇回王府。王妃则是被皇后叫去问话,恐怕天黑才能回王府。 沈薇走出公主府,正要走上马车时,孙轻眉朝她走过来。 孙轻眉上前,笑吟吟道:“沈娘子,恭喜恭喜。有了身子,务必饮食精细,切莫伤肝动气。” 今日孙轻眉早就注意到沈薇的脸色苍白,以为她生了病,没想到是怀有身孕。 孙轻眉很羡慕。 如果丈夫没有在新婚夜前去边关,也许她现在也有孩子了。边关战事频发,孙轻眉在家里担惊受怕,日日祈祷丈夫平安。 “多谢孙夫人关怀,您操持侯府,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沈薇对孙轻眉很有好感,这是一位善良的侯门主母,从不鄙夷沈薇的出身。 孙轻眉温和道:“王府人多眼杂,常有主母逼迫妾室的丑闻,你务必要小心——” 孙轻眉还想多叮嘱几句,镇南侯府的马车已经来到门口。面目不善的老嬷嬷下车,语气很是粗鄙:“夫人!老夫人在家里发脾气呢。夏日送去避暑的冰块太少,老夫人很是不满,派老奴接您回去主事。” 老嬷嬷的态度很恶劣。 孙轻眉仿佛习以为常,安抚地拍了拍沈薇的手,转身迅速走上镇南侯府的马车。 她刚上马车,还没坐稳,侯府的马车已经开始行驶。孙轻眉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沈薇目送侯府的马车离去,暗暗蹙眉。 孙夫人善良心细,但人善被人欺,她在镇南侯府的日子似并不如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薇轻叹口气,也坐上了回燕王府的马车。 刚回琉璃阁,采莲、采苹、容嬷嬷、吉祥和德顺齐齐上前恭贺。 沈薇心情不错,赏了众人银钱。并且沈薇还打算,接下来给琉璃阁的员工们涨工资。孕期她辛苦,伺候她的丫鬟太监们也只会更辛苦。 在职场,给员工讲情义没有用,涨工资才是让员工认真做事的最好方式。 她喝杯清茶,正准备去检查皇后赏赐她的东西。屋外传来通报声,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竟然来了! 沈薇差点把茶杯摔碎——皇后身边的嬷嬷,怎会来她的院子? 压住心里的疑惑,沈薇赶紧带着丫鬟送上门迎接。掌事嬷嬷姓钱,头发花白。钱嬷嬷一直服侍在皇后左右,在皇宫里的地位颇高。 沈薇带着丫鬟们行礼。 钱嬷嬷身后带着四个大太监,手里各捧着沉甸甸的托盘。 钱嬷嬷奉皇后旨意,又来给燕王府的沈氏送东西。钱嬷嬷也是第一次来王府侍妾的院子,本以为院子装潢一般,可目光扫过琉璃阁,满目脆生生的绿,亭台楼阁,鸟语花香,给人一种惬意自在的感觉。 钱嬷嬷心里暗惊,这沈氏竟是个颇有情调的女子,怪不得能得燕王几月的宠爱。 “皇后娘娘说,今日送你的金银玉器用处不大,所以特派老奴给你送些补品。”钱嬷嬷拍了拍手,四个太监将托盘奉上。 托盘里,是燕窝、花胶、海参、雪蛤等珍贵的补品,对孕期女子颇有益处。 沈薇心头诧异。 自己出身不高,位分还只是个普通的侍妾。纵使救了昭阳两次,还怀了孕,也不该得到皇后如此多的照料。 实在不合常理。 沈薇压住心里的疑惑,再三向皇后表达感谢。收下皇后送的补品后,沈薇不着痕迹给采莲递去一个眼神,采莲心领神会,笑盈盈地给钱嬷嬷送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哎哟,沈主子,这可使不得。”钱嬷嬷嘴上假意推辞,手已经熟练灵活地把钱袋子接了过去,对沈薇的称呼也从“沈氏”变成“沈主子”。 沈薇语气诚恳:“钱嬷嬷一路辛苦,这点子心意当做茶水费。只是妾身出身寒微,能得皇后娘娘关怀,内心实在惶恐。” 钱嬷嬷得了银钱,自然愿意提点沈薇一两句:“沈主子莫要担忧,燕王爷后宅两年没有孩子出生,皇后娘娘自然看重您腹中这一胎。沈主子若是能把握好机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第74章 这妥当吗? 沈薇心下了然。 皇后目前看重她,沈薇自然不能啥都不做。她需要给皇后一点“回报”,博得皇后的好感。 搞好婆媳关系,想办法让皇后成为她的依仗之一,她才能在王府站得更稳,她的小金库才能更充实。 想了想,沈薇一脸感动地告诉钱嬷嬷:“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妾身还有一道名为【玉容散】的美容方子,有除皱抗衰、增益姿容之效,愿赠给皇后娘娘。” 沈薇今日暗中观察过,皇后娘娘眼角已经有淡淡的细纹,脸上的皮肉也松垮。 送她保养皮肤的方子,皇后绝对会接受。没有女子不爱美,皇后也不例外。 沈薇把【玉容散】的方子交给钱嬷嬷,一脸纯真质朴:“这是妾身家乡流传的方子,颇有奇效。” 钱嬷嬷深深看了眼沈薇,眼里流露出几分欣赏:“沈主子有心了。” 亲自送走钱嬷嬷,沈薇回到琉璃阁。 她去检查皇后赏赐她的金银玉器首饰、银子、绸缎以及昂贵的补品。 赏赐都装在一个沉沉的木箱子里,分量颇重。 “主子,可要将皇后的赏赐放进您的库房?”容嬷嬷询问。 沈薇手指抚摸光滑的绸缎,思索片刻:“暂时不用。等王妃回来,把这箱子抬到王妃那里。” 容嬷嬷一脸困惑。 ... 与此同时,公主府后院里,昭阳公主将晏云亭拦下。 晏云亭负手而立,一双清俊眉眼无波无澜,风吹起衣角。 昭阳扬起白昔的下巴,娇声道:“本公主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强人所难,用圣旨把你捆在我身边。” 晏云亭朝昭阳行了个礼:“微臣愚钝浅薄,实在高攀不起殿下。殿下今日没有请旨赐婚,微臣感激。” 昭阳轻哼,负气地说:“不过晏云亭,本公主现在喜欢你,将来也许就不喜欢了。” 她追晏云亭很多年了。 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也会感到累。一次次被伤了心,她也会痛。 晏云亭唇角划过一丝笑意。 他知道昭阳在说气话。昭阳爱了他很多年,爱已经刻入骨髓,怎会轻易放弃? 晏云亭拱手:“公务繁忙,微臣先行离去。” 昭阳站在花园里,目送晏云亭离去的颀长背影。院子里风吹来,他衣角如涟漪散开,背影清俊挺拔。 昭阳不禁失神,自从爱上晏云亭以后,她总能看到他平稳离去的背影。 晏云亭留给她的,永远只有背影。 昭阳捂住心脏,把那股密密麻麻的疼意缓过去。她吩咐侍女云儿:“把本宫的农具找来,本公主要种菜!再把沈薇给本公主的美容方子研制几份备用。” 只有忙起来,她才不会陷入无休止的负面情绪里。 也许沈薇说得对,她爱晏云亭,只是因为生病了。病好了,爱也许就散了。 ... 晏云亭离开公主府,刚要乘坐马车离去时,他余光瞥到站在街角的一抹淡绿色身影。 是澹台柔。 澹台柔一袭淡绿罗裙,头戴一支嵌白玉梅花金簪,不施粉黛,在街角吹拂的风中摇摇欲坠,娇弱地仿佛随时都要晕倒。 “柔儿,你怎会来此处?”晏云亭忙上前,又注意到澹台柔手里拎着的药材包,“生病了?” 澹台柔勉强一笑,美眸深深望着晏云亭,眼里有清澈的泪光:“父亲昨夜偶感风寒,我去街上医馆买了些风寒药,刚巧路过公主府。” 公主府门口,停满了豪华马车,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澹台柔羡慕道:“云亭哥哥,公主的生辰宴一定很热闹吧。” 晏云亭道:“陛下和娘娘亲临,自是热闹。” 澹台柔低下头,苍白唇角有苦笑:“真好。我小时候随父亲漂泊,生辰都是一个人自己过的。” 晏云亭一阵怜惜。 是啊,昭阳公主金枝玉叶,过个生辰还有皇帝皇后亲临。澹台柔出身不高,没有人为她庆祝生辰,她孤零零长大。 “莫担心,以后我会陪柔儿过每一个生辰。”晏云亭温柔地给出允诺。 澹台柔美眸浮起感动,她纤细手指轻轻抓住晏云亭的衣袖,柔声道:“云亭哥哥,有你真好。” 那模样娇弱又可怜,眼圈透着红,我见犹怜。 晏云亭怜惜地将她揽入怀里。这样温柔深情的女子,他不会辜负。 ... 公主生辰宴结束后,皇后派人把燕王妃请入了坤宁宫。 伺候的宫人退下,偌大的主殿内,只有主座的皇后、身旁伺候的老嬷嬷,以及跪在地上的王妃。 皇后轻啜饮一口凉茶,淡淡道:“澹台舒雅,你可知错?” 王妃跪在冰凉的白玉地板上,满脸不安,绞尽脑汁思考她的错处。 她今日一言一行,全在规矩之内。 错在哪里? 王妃思来想去,忽然想到沈薇的身孕。莫非皇后是在责备她,身为王府主母,居然不知妾室的身孕? 可沈薇怀孕一月,王妃也是才知晓。王妃委屈道:“母后,儿臣之前并不知沈氏的身孕...如果儿臣知晓她有孕,今日必不会让她外出走动。” 皇后啪地将茶杯放下,怒斥:“沈氏的身孕,稍后再议。你当真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王妃跪在地板上,眼圈红了:“儿臣,实在不知...” 皇后太阳穴突突的疼,当年看走眼,竟让这么一个蠢货嫁给了燕王。 皇后沉声道:“昭阳生辰,燕京官眷送的贺礼,哪家不是精挑细选。你看看你,送的什么东西!” 王妃想起那一柄玉如意。 上好的和田玉,玉质清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把价值昂贵的玉如意送给昭阳,有何问题? 看王妃那愚钝的模样,皇后更是无奈:“当年你初有身孕,夏日炎热饮食不振。本宫便让内务府做了一把安胎养神的玉如意,先在观音佛堂供奉两日,再给你送来,夏日抚上冰凉的玉如意,消暑解乏。” 玉如意的内侧,还刻有【桃灼呈祥、花开并蒂】的吉祥祝福。 在观音前供奉过的玉如意,自然只能送给已婚妇人或者新婚女子。 昭阳云英未嫁,给她送一把用剩下的玉如意,这是何意?这妥当吗? 第75章 搞好婆媳关系 王妃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年的往事。 当年王妃刚嫁给燕王,皇后待她很好,经常送她赏赐。皇后的赏赐极多,王妃这些年疲于照顾孩子,哪里会记得十年前的一柄玉如意? “母后...儿臣知错。”王妃心里委屈,下人疏忽犯下的错,却让她这个主母来承受。 皇后戳破她:“嘴上口口声声说认错,你心里恐怕还在怪罪本宫。澹台舒雅,但凡你稍微留点心,送礼之前翻翻库房的记录册子,也不会造成疏漏。” 但偏偏,王妃根本没把昭阳的生辰礼放在心上。 王妃深深低下头,握住了藏在衣袖里的那串佛珠。 老嬷嬷送上一杯新的凉茶,皇后喝了大半杯,才把心里翻腾的火气压下。 皇后话锋一转,提起沈薇的身孕,她警告王妃:“如果沈氏的孩子出了差错,本宫唯你是问。” 王妃轻抿唇角,不甘地想,说来说去,皇后把她叫来坤宁宫,为的还是沈薇的身孕。 一个出身卑微的妾室,凭什么能引起皇后的关注? 沈薇她配吗? 皇后冷冷开口:“把你那些心思全都收一收。刘巧儿为何难产,张妙玉为何发胖,柳如烟为何体寒难孕,那几个庶妃的儿子为何胆怯懦弱,本宫都清楚得很。” 王妃面露惊恐,好似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冻得她麻木。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母后,母后她居然都知道了。 皇后厌恶地说:“去坤宁宫院子里跪着,跪到天黑才准离开。沈氏腹中的孩子若有闪失,你这王妃的位置,本宫也能替元景换了。” 王妃麻木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主殿。 夏日炎炎,坤宁宫院子里依然酷热。王妃不甘心地跪在门前。皇后还算顾全王妃的体面,让宫女太监退出院子。 可纵使身边没有太监宫女观看,王妃也感觉自尊心被踩在脚底。 王妃扪心自问,她曾经确实在宅斗中犯了不少错。可那是她自保的手段,她不动手,其他人也会伤害她和她的孩子。 可母后看不到她的难处,只会一味责备她善妒、心狠手辣。 王妃对皇后渐渐生恨。 日头炎炎,王妃额头渗出热汗,她麻木地攥紧袖子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一下一下掐着佛珠,试图把心里翻涌的恨意消解。 ... 坤宁宫内,皇后训斥完王妃,掌事嬷嬷将夏季庆国后宫的账目送了过来。身为后宫之主,皇后统管后宫,闲暇的时间自然很少。 皇后清晨需要接受嫔妃们的请安,接着服侍皇帝,问候太后,还要审阅后宫日常开销的账目,管理宫人,逢年过节还要主持宫中庆典...每日实在忙碌。 所以皇后才更担心燕王妃。 将来燕王登基为帝,以燕王妃这性子,后宫肯定会被管理地一团糟。到时候宠妃上位,大权旁落,澹台舒雅的皇后位置能坐稳? 皇后疲惫地揉揉眉心,手指尖触碰到眉心的皱纹。 她每日操劳,为了儿女的前途殚精竭虑,累得都没有时间保养身子。有时皇后照镜子,能看到眼角和眉头的皱纹,也能看到一根根无法遮挡的白发。 好在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皇帝知晓皇后管理后宫的辛劳,并未嫌弃皇后衰老的容颜。 皇后抚摸自己的脸庞,又想到恒王的生母“谦贵妃”。谦贵妃哪怕上了年纪,依然如花似玉,娇媚可人,保养地特别好。 再看看自己年老色衰的脸,皇后深深叹口气。 皇后正心事重重地正翻看账册,给沈薇送补品的钱嬷嬷回来了。 钱嬷嬷恭恭敬敬道:“娘娘,补品已经给沈氏送去。沈氏感念娘娘的恩德,特意将一份抗衰祛皱的美容方子奉上。” 皇后翻账册的手一顿,颇感意外:“抗衰祛皱的方子?” 钱嬷嬷回答:“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请太医院查验过。方子里的药材皆对女子养颜抗衰有效,且药材配比极好,连太医也赞不绝口,说这是一道极妙的美容养颜方子。” 皇后喜上眉梢。 对沈薇的好感度又多了一分。 皇后捏着美容方子,若有所思:“这沈氏出身寒微,本以为她乃胆小怯弱之辈,却没想到心思通透。钱嬷嬷,你认为沈氏如何?” 毕竟在后宫沉浮多年,皇后透过这一美容方子,看到沈薇精妙的为人处世。 钱嬷嬷如实回道:“奴婢去了沈氏的琉璃阁,那院子布置得生机勃勃,院子里的丫鬟太监个个精明能干。可见,沈氏有些能耐。” 连钱嬷嬷都夸赞沈薇,可见她的能力。 皇后放下美容方子,目光望向镂空的梨花木窗外,院子里阳光炎热,王妃孤零零地跪在院子中央。王妃眼神低垂,衣袖微微鼓动,跪得不直,身子歪斜。 连罚跪,都跪得歪斜。 可见在王妃内心深处,对皇后还有怨恨和不服。 皇后心头失望,缓缓摇头:“再观望几年。澹台舒雅无用,本宫自然会扶持新人取代她——后宫安宁,前朝才安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皇后希望燕王将来能坐稳皇位,她就必须保证燕王的后宫安宁,保证燕王的子嗣有出息。 “愿那沈氏能诞下一个男孩。”皇后喃喃自语,“有个聪明的娘,孩子也不会愚钝。” ... 一直跪到天黑,王妃才搀扶着刘嬷嬷的手,一瘸一拐离开皇宫。 燕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 马车内,刘嬷嬷心疼地给王妃上药:“主子,都是老奴婢的错...奴婢没仔细查玉如意的记载,害得主子遭受无妄之灾。” 王妃的膝盖青青紫紫,肿了。 王妃眼圈红了,眼里浮出怨恨的眼泪:“不怪你,母后千方百计找我的错漏,防不胜防。” 王妃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曾经慈爱端庄的皇后娘娘,会在短短几年里变得尖酸刻薄。 苛待她,责骂侮辱她。 她好歹也是澹台家族的嫡次女,养尊处优,深受父母宠爱,一直无忧无虑。谁知道嫁做人妇,竟遇到冷漠无情的丈夫,刻薄的婆婆... 还好,她还有三个孩子。 只要她的儿子将来有出息,能继承王府,那她现在吃的苦就不算苦。 刘嬷嬷提醒王妃:“主子,沈氏如今有孕,还深得皇后照拂。若是她将来生下一个男孩,咱们不得不防啊。” 第76章 降低王妃的防备心 王妃嗤笑,拨弄手上的佛珠:“就算沈薇生下孩子,以她的出身,只能做庶妃,难不成还能当侧妃?” 庶妃的孩子,都必须交给王妃抚养。 届时王妃再故意动点手段,把沈薇的儿子养成胆小怯弱的废物。 “主子聪慧。”刘嬷嬷一边给王妃上药一边道,“还有一件麻烦事。江南来的叶姑娘传来消息,她已经投奔燕京的亲戚,不愿入王府为妾。” 王妃拨弄佛珠的手指顿住。 叶秋霜居然不愿为妾? 王妃心头烦闷。她本来打算,在沈薇孕期把叶秋霜接入王府,干扰沈薇的情绪。 孕期的女子本就情绪脆弱,沈薇眼睁睁看着王爷和其他女子恩爱,肯定会伤心憔悴,影响腹中胎儿的健康。 将来生产,必定不顺。 当初对付怀孕的刘巧儿侧妃时,王妃就用过同样的手段。结果是刘巧儿难产,生下来的儿子至今不会说话。而刘巧儿身体受损,养了足足两年才勉强恢复。 王妃淡淡摇头:“她既然不愿,本王妃也不勉强她。刘嬷嬷,你再去寻合适的女子——芝麻小官之女、农户女、商户女、甚至伶人戏子皆可,但不可寻名门望族之女。” 燕王凉薄之名在外,但毕竟位高权重,依然有不少官员想把自家女儿送来。 王妃不允许名门望族之女来王府,这会威胁她的地位。 刘嬷嬷欣然点头:“奴婢回府就办。” 王妃想到沈薇今日的风光,唇角轻撇:“得到皇后的赏赐和关注,这沈薇但凡有脑子,就会想尽办法抓住皇后这根绳子,努力往上爬。” ... 马车回到王府,王妃搀扶着刘嬷嬷走回坤玉院。 谁知在坤玉院门口,看见了等候多时的沈薇。 天已黑,院子门口的灯笼亮起来。沈薇身穿鎏金紫色长裙,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身后是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妾身给王妃请安。”沈薇屈膝行礼,视线落到王妃的膝盖上。 看王妃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沈薇暗中思索,难道在皇宫被罚跪了? 皇后和王妃,关系似乎不太好。 这倒是一件好事。皇后和燕王妃关系不睦,沈薇就有了可乘之机。 王妃没料到沈薇的到访,眉轻扬:“你今日风光无限,怀有身孕还被皇后奖赏。应在屋子里修养,跑来本王妃这里作甚?” 沈薇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局促不安道:“回...回王妃,妾身今日得到好多的赏赐...妾身...” 结结巴巴,一句话半天说不完。 王妃语气不耐烦:“得到赏赐,理应高兴。” 沈薇害怕地摇头:“妾身得到赏赐时很高兴,可回王府后越想越不安。妾身小时候和娘亲卖菜,得了二十文钱,晚上放到枕头下,还是被偷了。妾身今日得到如此多的钱财,怕地睡不着觉,害怕钱又被偷了...思来想去,决定把赏赐都交给王妃保管。” 王妃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一时愣在原地。 身边的刘嬷嬷差点没憋出笑声。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户女,得到皇后巨额的赏赐,居然害怕被偷。 可笑可笑,目光短浅。 王妃也被沈薇离谱的行为弄懵了。王妃本以为,沈薇得到皇后的关注,接下来肯定会扬眉吐气,并且顺着皇后这根绳子往上爬。 可沈薇,似乎完全没想过攀上皇后这艘大船... 好蠢。 今日沈薇风光无限,王妃本来还有些暗妒。可看沈薇这没出息的窝囊样,王妃心里发笑。 以沈薇这短浅的目光,就算给她一座金山银山,沈薇也守不住。 王妃语气无奈:“燕王府守卫森严,没人有胆子偷皇后的赏赐,你把箱子搬回去,好好保管。” 沈薇攥着宫灯,犹犹豫豫:“可...可...” 王妃:“夜里风凉,回去休息。若是你腹中孩儿在本王妃院子门口没了,本王妃何处说理去?” 沈薇只得悻悻低头:“那...那好吧。妾身把箱子搬回去,再买些老鼠药,还有驱虫药,不能让老鼠虫子啃破了绸缎和首饰。” 沈薇让容嬷嬷等人把箱子抬回琉璃阁。 王妃在院子门口目送沈薇离去,王妃满腹疑惑——王爷举世无双,怎会看上一个如此目光短浅、脑袋空空的女人? 莫非,王爷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思索片刻,王妃叮嘱刘嬷嬷:“你去寻的新侍妾,不能太聪明。最好是愚钝单纯、眼界低下的女子。” 刘嬷嬷笑道:“回王妃,奴婢明白您的意思。” 就是找和沈薇相似的替代品,很容易办。 ... 沈薇带着两个大箱子回到琉璃阁。 她亲自监督,让容嬷嬷把箱子放回她的小金库里。看着日渐充实的小金库,沈薇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有钱的感觉真好。 “主子,您为何要把箱子抬去王妃那里?”容嬷嬷想不明白。 沈薇喝一口酸酸的枸橼水,慢条斯理道:“降低王妃的防备心。” 王妃根本看不起她,没把她当一回事,沈薇就要利用这个心理。 王妃看不起她,这个沈薇理解。就好比你告诉首富马云,说某个农民在村子里开了一家超市,超市的生意会威胁到马云庞大的商业版图,你看马云会搭理吗? 人从不会在意蝼蚁的威胁。 至少目前在王妃的眼里,沈薇就是蝼蚁。沈薇的存在,还威胁不到王妃的地位。 沈薇浅浅笑道: “我得在王妃醒悟之前,在王府彻底站稳脚跟。” 第77章 有孩子就得养好身子! 沈薇知道,她和王妃迟早会站在对立面。 她得抓紧时间成长起来。 容嬷嬷在王府呆的时间久,她从未见过沈薇这样的主子,年龄不大,聪慧通透。 容嬷嬷心有感慨,知道自己跟对了人,容嬷嬷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牢牢攀附住沈薇这棵即将成长的大树。 出于担忧,容嬷嬷提醒沈薇:“主子。王妃佛口蛇心,您孕期她肯定会给王爷寻些新人。” 沈薇有孕,伺候王爷不太方便。王妃会以此为将借口,把花一样儿新人抬进王府,分走沈薇的宠爱。 “不用担心。”沈薇喝了口酸酸的枸橼水,“王妃找的新人,不足为惧。” 沈薇了解王妃的性格。 王妃挑选侍妾,只敢找一些地位低下的女子来分宠。 稍微有些家世背景的女子,王妃担忧威胁自己的地位,是绝不会让她们迈进王府的大门。 沈薇放下瓷杯,默然叹口气。 只是可怜这些姑娘,成了王妃手里的一次性工具。沈薇眼前浮现出燕王府西南偏院,那一个个阴森如坟墓的破败院子,里面不知关了多少凋零的姑娘。 沈薇吩咐容嬷嬷:“你好生整理皇后的赏赐,贵重的东西务必记录在册,好生保管。” 容嬷嬷欣然点头:“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谨慎整理。” 容嬷嬷去整理皇后的赏赐。沈薇则回到主屋里,拿起毛笔开始练字。虽然她如今怀了孕,但字还要练、菜还要种,宠还要争,内卷一刻也不能停。 一边写字,沈薇一边在脑海里总结今日的“工作报告”。 今天去参加昭阳公主的生辰宴,她的收获颇多——巧妙公布怀孕的消息,让皇后成为她腹中孩子的保障;得到皇后巨额的赏赐,充实了差点亏空的小金库;甜品铺子的甜点,被皇帝皇后亲口品尝,知名度扩大。 在脑海里盘点完今日的收获,沈薇再仔细筹谋接下来的打算。 她明日抽空要去见叶秋霜,趁热打铁,把甜品铺子的规模扩大。 初次怀孕,为了保证腹中孩子的安全,她还要提前做很多的准备。比如锻炼身体,为母体补充营养,提前找合适的稳婆,还要思考产后的身材护理... 当然,怀孕期间也得照顾好燕王的情绪。不能让燕王以为,沈薇有了孩子,就忽略了他。 此外,还要让容嬷嬷去京郊的文庙,继续敲打她那个备考的弟弟沈修明,不断激发他刻苦读书。 沈薇一边思考未来的计划,一边继续练字。采苹走进屋子里,低声询问沈薇:“主子,您如今有了身孕,日常饮食一定要精细。今晚的菜式,可要换上利于胎儿的菜?” 沈薇攥着毛笔,思索片刻,问采苹:“采苹,你在王府呆的时间长。前些年那些妻妾有孕,动静闹得大吗?” 采苹回想往事,点点头:“那自然,她们一个个恨不得飞到天上去。吃穿用度全都要最好的,生怕对腹中孩子不利。” 沈薇想了想,吩咐采苹:“今晚的晚膳菜式不用改,照常。那道我最爱的油炸小丸子,多做些。” 采苹大惊失色:“主子,女子孕期前三月最是不稳,不宜吃太多辛辣油腻的食物。您这样,会对腹中孩儿不利的!” 沈薇笑了笑,看了眼采苹:“不求才是求,不做才是做。自己主动争取会招来厌恶,不如让别人主动送来。” 采苹满头问号。 听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另一边,燕王带着护卫,踏着夜色回到燕王府。 沈薇有孕,燕王自然要前去探望。他很喜欢琉璃阁,琉璃阁给他一种特别的感受——不似皇宫那般封闭,不似王府前院那般死板,不似东宫那般森严。 琉璃阁是充满生机的,鲜活有生命力。每次走进琉璃阁,燕王浑身的疲惫总能散去几分。而沈薇明媚活泼的笑容,好像有感染力一般,能传到燕王身上,让他心神愉悦。 前去琉璃阁的路上,富贵跟在燕王身边,笑盈盈道:“恭喜王爷。沈主子有喜,将来咱们王府更热闹了。” 燕王脸上浮出笑意。 可笑着笑着,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怅然...心爱的侍妾怀孕,他理应是高兴的。 可往事历历在目,孕期的女子情绪莫测!实在难以捉摸! 当年王妃怀孕时,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腹中的孩子身上,细致到连桌上的菜都要利于腹中的孩子。燕王喜欢的熏香,王妃也直接给燕王换了,说她孕期闻到这熏香难受。 燕王夜晚去陪伴有初有身孕的王妃,王妃却说她有身子不方便伺候,让燕王去找其他侧妃;燕王转身去找侧妃,王妃又在屋子里发脾气。 至于其他的侧妃侍妾,有了身孕,性格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燕王在忙碌的处理公务,隔三差五就有丫鬟来禀报,说怀孕的主子哪哪儿不舒服,请燕王过去看看。 他又不是御医!找他有什么用? 肚子痛去找他,吃饭呕吐去找他,和其他妾室产生争执也找他...一次两次,燕王还会过去探望。次数多了,燕王只觉得烦躁。 孩子重要,家国大事也重要。为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屡次耽误了他处理公务的速度,造成了不少严重的后果。 如今沈薇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如同以前那些妻妾那般,恃宠而骄,性情大变? 怀着复杂的心思,燕王来到琉璃阁。琉璃阁依然生机勃勃,屋檐的灯笼照亮大院子。 沈薇今晚换了一套浅黄色的罗裙,黑发随意挽在脑后,用一支发簪别着。她轻快地朝他跑过来,发髻微微晃动:“王爷,您回来啦!” 燕王拥住沈薇,无奈道:“既有了孩子,以后莫要肆意奔跑。” 沈薇笑吟吟道:“想快点看到王爷,步子哪能慢。” 这话,燕王很是受用。 燕王和沈薇在明亮的烛光中一起用晚膳。晚膳照样精细,有燕王爱吃的水荷虾、茄汁茭白、鸡元鱼,也有沈薇爱吃的辣子鸡、糖醋排骨、蜜饯樱桃和油炸小丸子。 沈薇一直很喜欢油炸小丸子。这是将鱼肉、鸡肉、猪肉切成细末,加上干笋碎末、萝卜碎末、木耳碎末等等,搅拌捏成一个个小丸子,蒸熟后再放进油里炸一遍,最后裹上红艳艳的辣椒面儿,香辣可口。 燕王本以为,沈薇怀孕后,饮食会慢慢变得挑剔。就如同王府里其他有孕的妻妾一样,在衣食住行上格外谨慎,甚至仗着身孕恃宠而骄。 可... 看到沈薇美滋滋地吃下第五个油炸小丸子,燕王终于忍不住,他放下筷子:“薇薇,你有身孕,油炸辛辣的丸子不宜多吃。” 沈薇眨眨眼,一脸无辜:“妾身以前也这样吃的呀。” 燕王眼皮抽了抽,俊颜划过无奈:“可你现在有身孕!” 这也太不注意保养身子了! 第78章 男人都有个通病 沈薇露出单纯的笑容,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故意说:“王爷放心,妾身身体很好。以前住在妾身隔壁的嫂子,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干活儿——采苹,再给我拿一碗冰酥酪,越冰越好。” 采苹默默去拿冰酥酪。 燕王:... 燕王揉揉眉心,他的薇薇果然和其他妻妾不一样,但这也更让燕王担心。 沈薇喜欢种菜,喜欢荡秋千,没事还会爬梯子看燕窝,去水边玩水,贪玩还爱吃冰,晚上也会陪他肆意欢好...如今沈薇有孕,这些劳力伤身的事情决不能再做! 偏偏,沈薇初次怀孕,对孕期保养完全不懂。 燕王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责任感——薇薇不懂孕期女子的保养,本王要教她。 燕王搁下筷子,叮嘱道:“以后桌上的菜式,换成利于安胎护身的菜。” 沈薇有点不理解:“可是在妾身老家,村子里的嫂子们挺着大肚子都能干活呢!” 燕王看她那单纯的样子,越发想要教育她:“你是本王的女人,你肚子里是本王的孩子。本王的孩儿,哪能未出生就受那般苦。” 沈薇似懂非懂点头,随即露出甜美又信任的笑容:“王爷肯定不会害妾身,都听王爷的安排!” 被心爱的女人信任,燕王心里浮出深深的自豪感。 看到沈薇放弃油炸小丸子,听话地喝了一碗燕窝粥,燕王颇为满意。 饭后,沈薇拉着燕王去水榭纳凉。月光皎洁,微风吹拂,荷塘送来阵阵清香。沈薇靠在栏杆边,伸手去摘新鲜的翠绿莲蓬。 燕王看得眼皮直抽。 其他有孕的妻妾,怀孕期间精心保养,走路都小心翼翼。沈薇倒好,趴在栏杆边摘莲蓬!万一掉进水里受凉,腹中孩儿出事怎么办? “莫乱动,陪本王纳凉。”燕王把沈薇抱了回来,摁在身边的凉椅上。 沈薇一双杏眼瞪圆:“妾身摘个莲蓬!想给王爷剥莲子吃呢。” 瞧瞧她多贴心,怀孕了还亲自给燕王摘莲蓬。 燕王抚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孕期前三月最不稳,不可胡来。” 沈薇柳叶眉轻轻上扬,随即崇拜地望着燕王,一双眼睛亮晶晶:“王爷您是男儿,没想到居然懂这么女子孕期的事,王爷真博学!” 燕王唇角上扬。 被心爱的女人崇拜信任,那成就感甭提多强了。 凉爽的夜风吹拂,沈薇乖巧地陪着燕王纳凉。燕王当年被怀孕的妻妾搅得心烦意乱,潜意识里也记下很多女子孕期知识。于是,他活学活用,给沈薇讲女子孕期的注意事项,沈薇崇拜地听着,时不时夸赞两句。 男人都有个通病,他们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并且不喜欢女人比他更聪明。 沈薇通过“装不懂”,让燕王主动参与到她的孕期保护工作中。燕王有了参与感,有了成就感,对沈薇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有了感情。 毕竟,那孩子是燕王亲自“培养”的成果。 就如同菜园子里那些亲手种植的菜一样,燕王对于付出过努力的事物,就有了感情。 ... 燕王和沈薇水榭畅聊的同时,夜幕之下,采莲拎着一盒子的糕点往琉璃阁回走。 路过花园,采莲偶遇了栖雪阁的丫鬟雪梅。 “雪梅,这么晚了,你去哪里?”采莲主动打招呼。 两人算是旧相识,当年一起入王府为丫鬟。雪梅运气好,由于名字里有一个“梅”字,被栖雪阁的柳如烟选为侍奉丫鬟。 采莲运气不太好,没有背景人脉,只能被分配去伺候府中的低等侍妾。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被分去伺候沈薇,采莲的日子才稳定下来。 “是采莲妹妹呀。”雪梅挤出一抹笑容。 采莲看她眉眼带忧愁,好心询问:“雪梅,是柳侧妃刁难你了吗?” 雪梅无奈地叹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雪梅被蚊子咬得实在受不了,偷偷用艾草洗澡,又随身佩戴驱蚊的香囊。谁料艾草的味道,今日被柳如烟嗅到了。 柳如烟不喜欢这个味道,让雪梅回去洗个澡,还赏赐了雪梅一盒“梅花香膏”。 梅花香膏味道清雅,但实在不驱蚊啊... 采莲想了下,给出建议:“你用薄荷叶沐浴,香囊里装些白芷樟脑,外面抹一层梅花香膏遮掩味道。” 雪梅无奈点头,打量采莲圆润白皙的脸,发自内心地羡慕:“也只能这样了。真羡慕你,跟了个好主子。如今沈主子有孕,恩宠只会更盛。” 现在这王府里的丫鬟佣人,谁不想去琉璃阁当差?沈薇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只要用心办事,沈薇一定会给予褒奖。 采莲扬起嘴角:“是啊,我家主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天色不早,我还要把点心带回去。” 采莲和雪梅告别。 踏着皎洁的月色,采莲回到琉璃阁。望着琉璃阁屋檐上的漂亮鱼灯笼,采莲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骄傲感和满足感。 当初被分配到偏远的芳菲苑,采莲对沈薇存有偏见。可如今,采莲越来越喜欢跟着沈薇。 以前的王府,死气沉沉,丫鬟每日天亮劳作,天黑伺候主子歇息,深夜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拥挤的丫鬟房里,日子一日一日重复,看不到任何前途。 但自从跟了沈薇,采莲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充实,工作起来浑身使劲儿,脑子也变得越来越机灵。 沈薇是明媚的太阳,靠近她会得到阳光,会有生命充实的美好感受。 “采苹,我把主子要的点心带回来啦!”采莲欢快地走进院子里。 另一边,雪梅踏着惨白的月光,回到惨白的栖雪阁。柳如烟正倚在软榻上看书,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散在肩上。 泛黄的烛光,乌黑的头发,雪白的寝衣,远远望去,有种扑面而来的森冷感。 雪梅默默地抚去手背的鸡皮疙瘩,回到书房里:“主子,天色已黑,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柳如烟放下手里的《诗经》:“听说沈氏有孕?” 雪梅点头:“据说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柳如烟凄然一笑:“王爷子嗣多,他未必在乎,孩子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当年柳如烟和燕王最为恩爱的那两年,两人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后来柳如烟有了身孕,她全心全意呵护两人爱的结晶,也想让王爷多陪陪她。 刚开始燕王隔三差五来陪她。可到后面,王爷总是以公务繁忙推辞。 公务,公务,总是公务...燕王麾下能臣众多,他完全可以交给臣子处理。 说到底,只是对她不上心罢了。 第79章 孕期锻炼身体 柳如烟想起自己的父母,当年母亲怀孕,父亲推辞公务,日日在家里陪着母亲。哪怕被同僚攻讦,父亲也不曾惧怕。 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当范例,柳如烟从小也就希望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子。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男儿都如她父亲那般专情... 柳如烟长叹一口气,心酸地闭上眼:“天生旧物,不如新。” 雪梅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她拍死飞到自己手臂上的蚊子,再次询问:“主子,咱们还歇息吗?” 柳如烟眼角落下一行泪:“更深露重难眠,雪梅,再点一盏灯,我想再看会儿书。” 雪梅麻木回答:“...好。” 这天天被迫熬夜加班的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 柳如烟这边没有睡,隔壁的明月院也烛光高照。明月院的刘巧儿侧妃,正在床边给两个孩子扇扇子。 夜晚闷热,还有嗡嗡乱叫的蚊虫。 刘巧儿温柔地拍扇子,目光慈爱地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孩子睡得香甜,巴掌大的小脸圆润可爱,刘巧儿越看越喜欢。 前世,她被权势蒙蔽双眼,甚至不惜利用两个孩子争宠。最后害的家族崩裂,孩子死亡。 她不会再犯错了,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命丧黄泉。 “主子,外面传来消息,说琉璃阁的那位有孕了,连皇后都送去赏赐。”丫鬟小声禀报。 刘巧儿扇动扇子的动作一顿, 刘巧儿纳闷道:“怀孕?” 隐约记得,前世这个沈薇只得宠一个月,就彻底失宠了。可如今,沈薇真是一日比一日风光。 刘巧儿不禁猜测,莫非是她没有和沈薇争宠,阴差阳错改变了沈薇的命运? 至于皇后给沈薇赏赐,刘巧儿并不意外。王妃和皇后博弈,互相看不顺眼,沈薇白白得了一大堆的好处。 刘巧儿怜悯道:“沈薇她不知道王妃的手段。” 王妃虽然日日礼佛,不怎么管后宅的斗争。可刘巧儿心里知道,王妃她内心深处嫉妒燕王的每一个新宠。 当年刘巧儿怀孕,怀孕期间,王妃故意找了几个美貌的侍妾分宠,引得刘巧儿孕期心神不宁,生孩子难产。 刘巧儿嗤笑:“沈薇看似风光,其实每一步都在悬崖边上。” 丫鬟看着两个熟睡的小主子,好意提醒:“主子,沈氏既然有孕,孕期不便伺候王爷。不如主子您多去王爷那边走动走动,兴许王爷看在往年旧情上,把咱们院子里的份例抬回来了。” 如今的刘巧儿虽然是侧妃,可燕王再也没有迈入明月院。 侧妃的份例也被削减。 刘巧儿淡淡道:“我不想再陷入争宠的牢笼里。有孩子在身边,家族安好,平平安安一生已是幸事。你别看沈薇风光,将来只会满盘皆输。” 前世入宫的那个女人,无人会是她的对手。连佛口蛇心的王妃,也差点被那女人从后位拽下来。 沈薇能在王府里风光无限,那是因为沈薇没碰到真正强大的对手。将来进宫,沈薇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农户女,只会被那女人踩得尸骨无存。 ... 第二日清晨,沈薇和燕王共进早膳。夏日炎炎,沈薇每天早上都会喝半杯冰镇牛乳,她捧着瓷碗正要饮用,对面的燕王虎视眈眈。 “薇薇,莫要贪凉。”燕王俊眉深皱。 沈薇默默地放下冰镇牛乳。 燕王这是想当她妈吗? 看沈薇乖巧听话,燕王心里很是满意。 燕王不喜欢被别人说教,王妃屡次对他指指点点,燕王会感到厌烦;但燕王不知道的是,他自己还挺喜欢说教别人。 人总是对自己的缺点选择性的忽略。 用完早膳,燕王去上早朝。走之前,燕王想到沈薇贪凉爱吃冰,特意吩咐琉璃阁的容嬷嬷等人,务必照料好沈薇的身子,不得让她贪吃过度。 燕王前脚刚走,沈薇则是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散步,打了一会儿太极拳,跑了一会步。 孕期的女子也需要锻炼,锻炼身体,可谓好处多多。锻炼腹肌、骨盆肌,减轻肢体水肿等毛病,有助于将来的生产。适度的运动,将来产后也能更快速地恢复身材。 经常运动的孕妈妈,生育的孩子也会更活泼健康。 锻炼完毕,沈薇接过采苹递来的毛巾擦擦额头的汗。采苹压低声音道:“主子,容嬷嬷托我转告您,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薇擦去额头的汗:“低调些,对外就说我出门探亲。” 沈薇今天要去见叶秋霜,聊一聊甜品铺子的生意扩张计划。天气炎热,沈薇头戴长长的白色帷帽,遮挡住她的面容,乘坐马车低调地前往燕京的一家客栈。 走进包间,叶秋霜和章老板早已在等待。 章老板是“章福记”的老板,后来和叶秋霜合作,两家铺子一起筹备了昭阳公主生辰宴的甜点。 章老板店里的伙计经验丰富,面对公主生辰宴这种大场合,也能保持稳定的心态。甜点从制作到奉上案桌,全程无差错。 章老板更加没想到,大庆国的皇帝皇后亲临,还都品尝了“薇雪冰城”的甜品!精明的章老板深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他心甘情愿和叶秋霜合作。 叶秋霜起身,给章老板介绍沈薇:“这位就是我家铺子的幕后东家。” 章老板赶紧鞠躬问候:“东家好。” 白色帷帽遮住了沈薇的面孔,但她的衣服造价昂贵,佩戴的珠宝首饰也价值非凡。章老板暗中猜测,东家肯定是哪个大家族的夫人。 章老板更加不敢懈怠。出身富贵的东家,就是商铺的靠山。 三人落座。 章老板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东家,如今您的铺子名气大涨,正是需要扩张商铺的时候,我愿意把【章福记】的门面改了,和您的铺子合并。” 沈薇也有此打算。 章福记经营多年,老板资历丰厚,员工成熟老道。若是两家能合作,店铺的知名度绝对更上一层楼。 沈薇颔首:“可以。” 叶秋霜取出早已经制定好的合作契约,递给沈薇:“东家,您看看契约可还有需修改的地方。” 沈薇接过拟定好的契约,一目十行,在脑海里迅速分析利益分配、员工管理、分店铺等项目。 契约内容齐全,几乎没有缺漏,但沈薇指出几点:“商铺扩张的事你们一起筹谋。只有一点,将来商铺所有的分店,装潢必须统一,伙计的服装必须统一。” 开连锁店的甜品铺子,必须保持相同的风格,加大公众心中的认知。 叶秋霜和章老板齐齐点头。 章老板又提出一个建议:“东家,【薇雪冰城】的店铺名实在难记,难以流传。不如改成简洁一点的名字?” 第80章 古代的科举不容易 沈薇早有此意。 她最开始给店铺起名比较随意。在“薇雪冰城”和“茶千道”中选择了前者。可后来仔细琢磨,在古代开店铺,给店铺取名,还是要随乡入俗才合适。 比如现代的外国品牌麦当劳,在国内直接改名“金拱门”,这也是本土化的表现。 除此之外,改名也是为了防备意外。沈薇一场车祸穿到这个世界,或许在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穿越者。若是被其他穿越者看到“薇雪冰城”的招牌,可能会给沈薇引来无妄之灾。 沈薇手指敲桌子,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名字。 微雪斋、栖燕记、京味轩、燕薇斋...思考片刻,沈薇才开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不如,就叫【微燕记】。” 一来,这个名字比较符合时代的风格; 二来,名字里含有“微和燕”两个字。将来若是有一天沈薇开铺子的事情暴露,燕王发现沈薇是这家铺子的幕后东家——燕王那得多感动啊。 毕竟沈薇爱他,爱到偷偷把两人的名字改成店铺名! 叶秋霜也觉得这名字不错,点头回道:“今日回去,我就让木匠重新制作店铺牌匾。” 沈薇又提醒:“铺子里的点心,也重新取名。” 薄荷西米冻冻,名字太长太难记,也得改成一个容易记、或者寓意好的名字。 改甜品名字的事,交给叶秋霜做。沈薇顿了顿,意味深长提醒:“以后咱们合作做生意,要始终坚持【诚信为本,以义取利】。做生意不可只谋取眼前利,目光要放得长远。” 叶秋霜和章老板齐齐点头。 章老板更是暗暗称奇。做生意讲究“信与义”,好多年迈的老商都不一定参透了这个理。 这东家看起来年轻,没想到居然有这般的见识。 商议完毕,沈薇起身离去。 开一个小小的甜品铺,只是她商业版图的最初一角,她要慢慢地囤积资本,茶叶、木材、棉布、纺织、陶瓷、客栈酒楼等等,她要一步步做大。 她其实还想贩盐和铁。 在古代,盐铁生意最为赚钱,可惜一直被皇家牢牢掌控。沈薇现在地位不高,背景不强,她暂时不能触碰盐铁生意。 “主子,咱们回王府吗?”马车里,容嬷嬷小声询问沈薇的打算。 沈薇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天色,她想了想,询问容嬷嬷:“容嬷嬷,你安排到文庙的那个女商,可有定期去传递消息?” 容嬷嬷颔首:“主子放心,那女商人定期去文庙收布,和您母亲相谈甚欢。” 除了容嬷嬷每个月去文庙敲打沈修明,那去收购布匹的女商,也被沈薇收买。 沈薇不仅自己内卷,也在时时刻刻暗中鞭策沈修明。沈修明曾是赌徒,必须时刻敲打他,才能渐渐抹去他的陋习,让他专注备考。 古代科举考试可不简单,会背四书五经只是入门的基础。春闱考试的内容,只会更难。 打个比喻,你以为春闱的考题是——填空,【春江水暖(?)先知】。 但实际上的春闱考题可能是:【古诗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江南今年春天天气古怪,降雨多引发江河决堤。请考生从庆国的国情、经济、政治、外交、民生等多角度,科学论证如何防治江南的洪灾。】 春闱考试,考生一口气要写七八篇论文,还要写判词、公文、时事政论,难度可想而知。 沈薇放下车帘:“回王府。” 适当给沈修明一点压力,但不能太多,过压易折。 ... 京郊文庙,织机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文庙的屋子里,沈修明正在埋头写字,宣纸上留下一排排工整的文字。他写得很认真,全神贯注。 屋外,沈母一边织布一边和女商聊天。 女商经常上门收布,一来二去,和沈母渐渐聊成了朋友。沈母想了解女儿的处境,就把沈薇的事告诉了她。 女商感慨道:“婶子,我才知道你女儿居然是王府里的沈侍妾。哎哟,我昨日去王府收布,知道你女儿怀孕啦!” 沈母织布的动作顿住:“怀、怀孕?” 沈母有点茫然,心里翻涌起酸涩的情绪。丈夫早亡,长子战死沙场,长女被婆家折磨,次女在王府遭遇磋磨...她一生没做过什么错事,为何老天爷要这么责罚她? 女商开口:“婶子,我说话直,你莫要介意。在王府里啊,除了王妃和侧妃,庶妃侍妾都不过是生孩子的工具。如今你女儿有孕,日子也许能好点。但她身份低啊,就算生了孩子也不能自己养,白给别人添嫁衣。” 沈母暗暗擦拭眼泪。 是啊,王府里的侍妾,哪有什么地位可言。沈薇纵使怀了孕,恐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不过婶子你也别太忧心。只要你儿子有出息,你女儿在王府肯定不会过得太差。”女商柔声安慰沈母。 沈母抹去眼泪,望着在屋子里苦读的沈修明。 文庙隔音一般,刚才两人的对话,自然也落到沈修明的耳朵里。沈修明攥紧毛笔,更加努力地读书。 三姐姐,等我。 我一定会榜上有名,不让你在王府沦为生育的工具... 正当沈修明埋头苦读的时候,文庙门口,忽然跌跌撞撞走进来一道枯瘦的身影。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浑浑噩噩走进文庙。她的目光四处游离,直到发现织布机前的沈母,女子仿佛抓住最后的希望,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哽咽大呼:“娘...” 眼前发黑,晕倒过去。 第81章 酸儿辣女? ... 琉璃阁。 夏日天气闷热,沈薇坐在凉亭水榭里纳凉。小案桌边放着冰镇的水果,驱蚊檀香缭缭绕绕。 沈薇靠在凉椅上,脸上敷自己调制的美容面膜,手捏狼毫毛笔,案桌铺宣纸。 她在思考接下来的商业版图规划,等“微燕记”的铺子顺利开张,有了足够的资金储备,她打算开个酒楼客栈。 此外,盛夏之后是清秋,她还得给燕王裁制新衣,适当地表达她的爱意和关怀。 “主子,您要的冰镇枸橼水来了。”采苹捧着一小碗冰镇枸橼水。沈薇孕期喜欢吃酸,酸过头的枸橼水是她的最爱。 沈薇美滋滋喝了一大口,浑身舒畅。 采苹看得眉头直皱。 采苹忍不住说:“主子喜欢吃酸,腹中肯定是个活泼健壮的小少爷。主子,要不咱们适当遮掩一下?您假装吃辣,混淆外界视听。” 民间一直有“酸儿辣女”的传言。说孕妇喜欢吃酸,腹中就是个男孩;孕妇喜欢吃辣,腹中就是个女孩。 采苹也是为沈薇着想。王妃佛口蛇心,若是发现沈薇腹中可能是个男孩,说不定会暗中下手。 沈薇放下碗,露出淡笑:“我若是连腹中孩儿都护不住,那也没必要在王府后宅生存了。” 琉璃阁是她的地盘,王妃的手伸不进来。沈薇有燕王的宠爱,有皇后的庇护,她若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吃辣,这活得也太窝囊太憋屈了! 而且“酸儿辣女”的说法,其实没有太大的科学依据。无论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沈薇一定会细心呵护,给孩子铺垫一个最平顺的前途。 采苹似懂非懂点头。 “对了,你下午去购置几瓶茶油,要最贵的那种。”比起酸儿辣女,沈薇更关心茶油。 采苹笑道:“主子放心,奴婢记下了。” 古代没有女子孕期使用的妊娠油,沈薇只能用茶油来代替。 女子怀孕,肚皮鼓起来后很容易产生妊娠纹。茶油富含的脂肪酸和维生素e,可吃可涂抹,滋润皮肤,有效防止妊娠纹。 沈薇可不想将来生下孩子,满肚子丑陋的妊娠纹。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嘴上说着“怀孕辛苦”,但看到女子满肚子的妊娠纹,心里十有八九在暗暗嫌弃。 她得早做准备,提前预防。 沈薇落笔继续写字,写完三页纸,琉璃阁外传来欢快的呼唤声。 “主子,张侧妃来了。”采苹话音刚落,张妙玉已经欢快地飞奔过来,她像只白嫩可爱的肉圆子,哧溜滚到了沈薇的凉亭水榭里。 张妙玉胖脸红扑扑,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沈薇手边的小案桌扫了一圈:【新鲜可口的冰镇西瓜葡萄桃子、一碗红糖凉糕、一碗冰酥酪、两盘蜜饯...】 “沈薇妹妹,今日我闲来无事,特意来找你说体己话——哎呀,你脸上涂抹的是什么?”张妙玉一屁股坐在沈薇旁边的竹椅上,竹椅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沈薇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她擦去脸上的面膜后,笑着对张妙玉说:“妙玉姐姐,桌上的食物你都可以吃。” 张妙玉迫不及待拿起一碗冰酥酪,喜滋滋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里的东西特别好吃。风景也好,人也美,吃东西都能多吃几口。” 夏日炎炎,张妙玉连最爱的红烧肘子也吃不下,她更喜欢吃冰凉消暑的东西。 沈薇这里吃的东西多,味道可口,张妙玉很喜欢来这里蹭吃蹭喝。 张妙玉兴冲冲说:“我还想吃冰酥酪,等会儿走的时候,我想带两碗回去,可好?” 沈薇欣然点头:“好。” 张妙玉食量大,案桌上的食物大半落入她的肚子里。 采苹在一边目瞪口呆看着,忍不住凑到张妙玉的丫鬟身边:“香芋妹妹,你主子多久没吃饭了?这是要把咱们琉璃阁吃穷啊。” 张妙玉的丫鬟名叫香芋。香芋每天跟着主子吃大鱼大肉,她脸蛋也相当圆润。 看到自家主子胡吃海塞的模样,香芋的脑袋越耷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丢脸,没脸见人了。 张妙玉手里捧着一碗冰冰凉凉的冰酥酪,目光落到沈薇身上。只见沈薇正手握毛笔,认真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张妙玉心里很是震惊。每次她来沈薇这里溜达,沈薇总在忙碌——跑步、写字画画、种菜、研究院子的摆设、挑选给燕王制作衣服的布料、筹备晚餐、制作香囊。 她总是很忙,一刻都闲不下来,在她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懈怠,总是精力充沛。 反观自己,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困了就躺,醒了继续吃喝玩乐...张妙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日子过得太粗糙了? 可她又做不到沈薇那样努力上进。仅仅是每天坚持跑步这一项,张妙玉就坚持不下去。 出于好心,张妙玉捧着冰酥酪碗,凑到沈薇身边:“沈薇妹妹,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哦。今早后院抬进来一顶小轿子,王妃又给王爷挑了个新侍妾!” 沈薇握毛笔的动作一顿。 新人进王府的消息,今早沈薇就知道了。据说那新人也是农户女,模样生得不错。 王妃把那新人安置到西南的一间院子里,只等时机合适,再把新人的事告诉燕王。 张妙玉好心劝道:“沈薇妹妹,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和王爷争执。我听娘亲说过,孕期女子若是情绪不稳,将来胎儿会难产的。” 沈薇放下毛笔,把写好的店铺扩张计划折叠好,塞进卷宗里。 她坐到张妙玉身边的凉椅上,接过采苹递来的一碗冰酥酪,笑吟吟对张妙玉说:“多谢妙玉姐姐关怀,我会保护好腹中孩儿。” 忙碌良久,吃一碗冰酥酪解乏。 冰酥酪是一种类似冰淇淋的甜品,用牛乳、酒酿、蔗糖制作成。有淡淡的酒香,也有绵密的牛乳味,还有桂花粒儿的醇香,是夏日一道必不可少的消暑甜品。 沈薇刚吃两口,院子外传来富贵总管的通报。燕王来了。 今日公务不多,燕王早早回王府,习惯地往琉璃阁走。燕王迈进水榭里,扶起行礼的沈薇,又看到案桌上吃剩的大量碗筷。 燕王有点生气。 别的妻妾有孕,恨不得彻底远离冰饮甜品。沈薇倒好,趁着他不注意,又在偷吃冰镇的食物,还吃了一大堆。 真不听话! 沈薇越是“粗心大意”,燕王越是有种身为人夫的“责任感”。 “妾身只吃了两口,真的没有多吃。”沈薇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小孩子,窘迫地低下头,白皙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显得特别局促紧张。 张妙玉赶紧主动认错:“王爷您不要责备妹妹,这桌上大半都是妾身吃的。” 燕王深深看了眼胖乎乎的张妙玉。 张妙玉嘴角还沾着白色的冰酥酪,眼睛胖地只剩下一条缝儿。数日不见,张妙玉好像又胖了一圈。 再胖下去,身体可真要出问题。 前些日子上朝,张妙玉的父亲还偷偷拜见燕王,希望燕王能督促张妙玉减肥。 张家也是燕王麾下的一股不小势力。燕王心头喟叹,吩咐张妙玉:“回你的花香院。这段日子饮食节制,每日只许吃一顿肉。本王会派个老嬷嬷督促你每日健身。” 张妙玉如遭雷劈。 她可以不要燕王的宠爱,但她不能没有肘子!不让她吃肉,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啊! 第82章 夜色渐浓 张妙玉眼泪差点飙出来,她忙嚷嚷:“王爷!您不能只顾着自己开荤,就断了妾身的肉食啊!” 燕王俊眉深皱:“本王何时开过荤?” 张妙玉气哼哼,一副不服气的姿态:“王妃贤德,担忧沈薇妹妹孕期不便伺候王爷,专门给王爷挑了一个美貌侍妾。王爷有了新人,可不就是开荤嘛。” 燕王听到她的歪理,越发不悦:“来人,把张侧妃送回去。” 张妙玉委屈巴巴地低头,走之前还顺走了两碗美味的冰酥酪,才带着丫鬟香芋离去。 离开琉璃阁,张妙玉回头看了眼生机勃勃的琉璃阁院子,默默叹口气。 沈薇慷慨送她美食,作为回报,张妙玉在王爷面前故意提起王妃的丑恶做派,也算是在燕王心里埋了个钉子。 “回去吃冰酥酪。”张妙玉脸上浮出笑容。 香芋跟在身后,忍不住提醒:“主子,王爷让您饮食节制呀。” 张妙玉笑嘻嘻抱着冰酥酪:“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嘛。我倒希望沈薇妹妹能一直得宠,她比王爷还要吸引我呢。” ... 张妙玉离去后,燕王兴致颇好,陪着沈薇一起纳凉。 天气炎热,燕王让采苹送上冰酥酪,燕王一边翻阅公文一边食用。 沈薇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她也想吃啊! “本王问过太医,夏日食冰容易引发腹泻。”燕王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一碗冰酥酪,味道并不算太惊艳,可看到沈薇那眼巴巴的目光,燕王忽然觉得手里这碗冰酥酪异常美味。 果然,别人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 沈薇哼了声,手里的罗扇摇得呼呼作响。 时间转眼天黑,沈薇看到桌子上多出来的萝卜排骨汤、清炒黄豆芽、水煮鱼,全都是利于孕妇的菜式。 “王爷,妾身想吃麻辣肉丸子。”沈薇表情很苦闷。 燕王摆手:“不可。” 沈薇捏着一双玉筷:“可是在妾身的家乡,妇人怀孕真没有太多讲究。邻居家的婶子大着肚子,还能去河里摸鱼儿。” 看沈薇那纯真的模样,燕王越发严苛:“薇薇,听话。” 沈薇只得默默低头,乖乖地吃那营养丰富的萝卜排骨汤。 行吧行吧,吃就吃。 其实她本来也打算孕期换成这些菜式。但她若是主动,就显得太过刻意;燕王主动,她刚好顺水推舟演一演。 夜晚,燕王和沈薇卧榻而眠。沈薇换上薄薄的浅银色丝绸寝衣,乖顺地躺在凉席上,一双美眸含情脉脉望着燕王。 屋内燃着清雅的熏香,案桌花瓶里的粉色荷花含苞欲放。 烛光微朦胧,灯下的沈薇眉眼如画,身形婀娜,燕王看得情动不已。 “王爷。”沈薇主动上前替燕王更衣。 燕王本想如往日那般和沈薇进行鱼水之欢。可他视线落到沈薇平坦的小腹上,沈薇如今有了两人的孩子。 太医再三叮嘱,孕前期和后期胎儿脆弱,万万不可欢好。往年燕王那些的妻妾怀孕,孕前期完全不让他碰。 “初有身孕,本王不会碰你。”燕王叹口气,和衣躺在沈薇身边。 屋子里有冰鉴降温,夏日也异常凉爽。沈薇虚靠在燕王身边,纤细手指在燕王胳膊上游离,如羽毛触碰。 沈薇知道,燕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需求旺盛。 就这么硬生生憋着,一次两次他还能忍。 久了,燕王迟早会找其他女人。沈薇不需要燕王时时刻刻都陪着她,但至少要保证燕王的注意力,大部分时候都落在她身上。 “王爷,您不要动。”沈薇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孕期不能同房,但总有其他方式... 燕王俊眸浮出惊讶,沈薇那神态,像只格外勾人的小狐狸。 夜晚尚长。 —— 同一个夜晚,坤玉院小佛堂香烛缓缓燃烧,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烟火味。 王妃正虔诚地跪在佛堂,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刘嬷嬷领着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王妃,新人来请安。” 王妃缓缓睁开眼。 她虔诚地将一炷香放进佛龛里,手里捏着一串盘出油光的佛珠,回到主屋里。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王妃看那穿着朴素的女子:“抬起头来。” 那女子瑟缩脖子,僵硬地抬起头。 女子面容姣好,五官清秀。身穿粗布葛裙,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搅在一起。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王妃这种高贵的女人,她身躯微微颤抖。 王妃眼里看不出喜怒,淡淡问:“叫什么名字?” 女子结结巴巴回答:“民女叫王招娣...” 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妹妹,母亲今年才生出儿子。养儿子需要银钱,父母就把她卖去酒楼换钱。由于她长得还算不错,又被刘嬷嬷看中,买回王府当侍妾。 王妃视线扫过燃烧的香炉,道:“名字不好,从此以后你就叫——香儿。” 女子缩着脖子:“是...” 王妃吩咐刘嬷嬷:“把香儿带下去,送些衣裙珠钗,好生打扮。” 刘嬷嬷领命,带着香儿离开坤玉院。王妃浅饮一口清茶,这香儿和沈薇出身相似,人也不聪明,也许能分走王爷的宠爱。 就算分不走宠爱,也能让孕期的沈薇情绪波动。 虽然知道沈薇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但王妃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发酸。王府里每个女人,到最后都活成一个死板样子。偏偏这个沈薇,如鲜花盛开,至今还没有衰败的迹象。 王妃不甘心,也不愿意细想深处的原因。 她只想加快沈薇失宠的速度,直到沈薇也变得死气沉沉,她心里那口气才能舒缓过去。 佛堂祈福结束后,王妃照例前去两个儿子的院子里,检查他们今日的学业。 刚迈进院子,王妃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书房门半遮掩,里面是王妃的二子一女。 三个孩子手里各捧着一碗凉丝丝的红糖凉糕,正津津有味地食用,每个孩子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画面其乐融融。 “哥哥,下回你们想吃什么,瑶儿给你们买。”八岁的李瑶,声音稚嫩婉转。 李承恪说:“我想吃糖葫芦。” 李瑶嗓音如铃铛,脆生生开口:“好呀,下回瑶儿给哥哥带糖葫芦。” 王妃听得恼火,课业没有完成,居然在这里一起偷吃?她猛地推开书房门,动静很大,吓坏了屋子里的三个孩子。 “你们在做什么?”王妃皱眉呵斥。 第83章 王妃之女 听见王妃的呵斥,李瑶手里的碗啪嗒砸到地上,吃剩的冰糖凉糕砸在地板上,深红色的糖水散开。 李瑶小脸苍白,结结巴巴道:“母、母妃...” 王妃看到李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辰,你该在屋里学制茶,怎么跑来打搅你哥哥弟弟的学业,误了他们的前尘。” 李瑶委屈地低下头:“母妃...哥哥弟弟学业辛苦。最近燕京有家甜品铺子,卖的甜品格外好吃...瑶儿就让嬷嬷买了三份,给哥哥弟弟送来...” 哥哥弟弟每天都很忙很累,李瑶思念他们,就带了甜品来探望。 她都好久没有和哥哥弟弟一起用膳了。 本以为王妃今晚会在佛堂礼佛,谁知她忽然来临,吓坏了三个孩子。 王妃揉揉眉心:“来人,把瑶儿带回闺房。私自给她买甜品的嬷嬷,打十板子。” 李瑶眼泪瞬间落下来,她哽咽道:“母妃,您不要打嬷嬷...都怪瑶儿贪吃。” 王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严厉呵斥:“你是王府的长女,琴棋书画诗酒茶,务必样样精通。否则将来你嫁人,那些花样百出的侍妾,一定会分走你夫君的宠爱。母妃让你多学习,也是为了你好。” 王妃自己吃过的苦,不想女儿重蹈覆辙。柳如烟擅诗书,刘巧儿擅弹琴,张妙玉擅煮茶,那些庶妃也多有傍身的技艺,这些各有特色的女人,分走了王爷的宠爱。 女孩子终究要嫁人。 世上男儿多薄情,李瑶若是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茶”,也能得到未来夫君更多的爱护。 王妃语气冰冷,警告李瑶:“以后你再惹事,伺候你的嬷嬷就挨一顿板子。吃糖容易发胖,瑶儿你要少吃糖,保持身量纤细。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李瑶眼泪委屈落下,看着地上的红糖凉糕,心脏闷闷痛得难受。 下人把李瑶带走,书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送走女儿,王妃又督促两个儿子:“瑶儿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母妃对她的期望不高。但你们是男儿,承担着王府的前尘,岂可荒于学业?” 承恪和承贞低下头,默默地放下红糖凉糕,打开典籍开始背诵。 ... ... 第二天清晨,燕王神清气爽起床离去,沈薇照例在院子里慢跑了几圈。 “主子,您的嘴是上火了吗?”容嬷嬷取来擦汗的毛巾,瞧见沈薇粉润的嘴角破了皮,嘴角也疑似肿起来。 容嬷嬷不禁担忧。 莫非是吃了什么上火的食物? 沈薇摆摆手,生无可恋地揉着腮帮子:“不是上火,给我找点冰块过来,我敷一敷。” 她需要敷嘴角和双手。 沈薇脑海里回想昨晚的一幕幕,简直不忍直视。狗男人,精力简直不要太旺盛! 她得保护好双手,孕期手腕可千万别落下“腱鞘炎”。 用完早膳,沈薇看今日的天气十分不错,便带着采莲采苹去王府花园里钓鱼。 花园郁郁葱葱,荷塘宽阔,一片片碧绿荷叶舒展开来。沈薇悠哉哉靠在凉亭的贵妃软榻上,鱼竿随意放到一边,手里捧着容嬷嬷送来的账册,小案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甜品点心。 这账册是叶秋霜送来的,甜品铺子扩张,花钱的地方很多。沈薇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看账簿。 “主子,文庙那边还传来消息。”容嬷嬷附身,压低声音告诉沈薇,“文庙昨日来了一位妇人。” 沈薇扬眉:“谁?” 容嬷嬷:“据说是您的姐姐沈蔷。沈老夫人已经将她安置在文庙里。” 沈薇陷入沉思。姐姐沈蔷? 在印象里,她这个姐姐前些年嫁给西南蜀地的一个商户。蜀地偏远,据说沈蔷在婆家被欺压,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没想到,她居然不远千里来到燕京,还找到了沈母。沈薇打算过段日子前去探望沈蔷,探知这位姐姐的品性。 沈薇正认真翻看账册,偶尔用小牙签戳一颗剥好的莲子品尝。偶一抬头,沈薇无意间瞥见荷花池旁有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穿粉衫的小女孩,身形偏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她似乎偷看了沈薇很久,白净小脸有纠结。 沈薇认出她了。 这是燕王府的长女李瑶,今年八岁。小姑娘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沈薇进王府好几月,见到李瑶的次数屈指可数。 “采苹,把她请来。”沈薇吩咐。 采苹动作很快,把李瑶带到荷花池的凉亭里。沈薇放下手里的账册,和颜悦色道:“瑶姐儿,伺候你的老嬷嬷在何处?你怎么一个人来花园?” 李瑶认出眼前光鲜亮丽的女子。王府后宅里的姨娘们一个个死气沉沉,只有琉璃阁的沈氏最鲜活。 “嬷嬷生病,我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李瑶回答。肚子不受控制,发出咕咕的声音。 她小脸浮出红晕,默默地揉肚子。 昨晚偷偷给哥哥弟弟送红糖凉糕,今日被王妃惩罚,午膳减半。她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那点饭哪里够吃,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我能吃一碗凉糕吗?”李瑶眼巴巴地望向那桂花凉糕。 沈薇并没有马上答应。 王妃的女儿吃了她的东西,将来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沈薇就是第一嫌疑人。 可小姑娘眼神又很可怜。 沈薇思考了一下,告诉李瑶:“我案桌上的凉糕不新鲜,你稍等片刻。” 说着,沈薇吩咐采苹:“咱们琉璃阁的凉糕材料还剩了不少。采苹,你让护卫把剩下的凉糕材料都搬来,给瑶姐儿现场制一碗新鲜的。再多带些碗。” 采苹欣然领命。 没一会儿,琉璃阁的护卫把一大桶凉糕搬来。木桶里是冰凉的井水,里面有一大块凝固的凉糕。 沈薇摇晃手里的蚕丝罗扇,抬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天空。夏日炎炎,连荷塘里的荷花都晒蔫了,花园里修剪花草的丫鬟仆人,累得满头大汗。 沈薇轻摇罗扇,平静道:“采苹采莲,凉糕材料剩太多也是浪费。给瑶姐儿做一碗凉糕,剩下的凉糕都分给王府里的丫鬟侍卫。” 第84章 莫神医 采莲和采苹办事速度很快,采莲现场往碗里盛凉糕,采苹则是发挥她小喇叭的能力,呼朋引伴。 很快,凉亭外来吃凉糕的丫鬟太监排成长队。天气炎热,主子大发慈悲赏赐一碗可口的凉糕,众人无不感激涕零。 当着众人的面,采苹也给李瑶和沈薇送了一碗凉糕。 沈薇笑着告诉李瑶:“尝尝吧,味道很不错。” 李瑶肚子饿,此刻也顾不得太多,拿起白色小瓷勺大口吃起来。吃了两口,又想起王妃叮嘱她“吃东西要细嚼慢咽”,李瑶吃凉糕的速度慢下来。 吃完一碗其实还不饱,但李瑶也不好意思多要,只能礼貌地将瓷碗放回去。 木桶里的凉糕材料,也全部用完了。李瑶轻声开口:“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学制茶...谢谢沈姨娘的凉糕。” 李瑶一路小跑离开了。 沈薇唇角扬了扬,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将来她若是叶生个女儿,必不会缺孩子一碗夏日解暑的凉糕。 沈薇躺回凉椅上,继续看甜品铺子的账册。 ... 与此同时,燕京街头的甜品铺子里,叶秋霜正在柜台拨弄算盘。夏日炎热,叶秋霜研发出一款便宜的凉糕,专门卖给普通百姓,销量也很不错。 算盘在她手里飞速拨动。 叶秋霜正埋头计算,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佻戏谑的声音:“哟,好生美貌的掌柜——只是眼底有乌青,想来是夜晚睡眠不足。三寒两倒七分饱,掌柜需得好生修养才行。” 叶秋霜相貌清丽,时常引来不少男顾客的关注。叶秋霜习以为常,她还特意招聘了个会些功夫的伙计,保护她的安全。 叶秋霜抬起眸子,露出一个客套的浅笑:“这位客人,小店新推出不少美味甜点,请入内。” 眼前的客人是个年轻公子哥儿,皮肤很白很细腻,剑眉凤目,鬓角一左一右散下两缕黑发。他身量纤瘦,白衣纸扇,眉眼风流。 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 见多识广的叶秋霜一眼看出,此人不是燕京贵公子,而是在江湖行走的那类人。 青年薄唇微勾:“微燕记——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好名字。店名好,掌柜美,不知甜品的滋味如何。” 青年在伙计的引领下,来到雅座。他轻拢衣袖,把手中的纸扇合上,白色衣衫上的云纹微微晃动。 叶秋霜瞥了眼青年身上的衣裳材料,是越国独有的云锦,如云如纱,一匹价值千金。想来此人颇有来历。 伙计把店铺里的招牌甜点送上。 漂亮的碗具里,盛放着晶莹好看的甜品。青年手持小瓷勺,轻轻舀起一碗名叫“薄荷春山”的甜品,放入口中,眼睛瞬间睁大。 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甜品,白衣青年大喜:“好吃!伙计,把铺子里所有的甜品,全都上一遍。” 目前店铺里,总共有十五道甜品。 全都摆到青年桌子上。 白衣青年看起来瘦,没想到胃口极大,以风卷残云之势,很快把满桌甜品吃完。 白衣青年临走前还打包了一份“薄荷春山”,放下足量银子,没有找零,直接大摇大摆离开。 “真慷慨。”叶秋霜把十两银子收好,目送这位气质不凡的客人离去。 白衣青年吃得很撑,他大摇大摆朝客栈走,准备回去再喝个小酒。走到偏僻的小巷子,白衣青年脚步顿住,微风吹起他鬓角黑发,他眼里划过凌厉:“你们主子到底是谁啊?从我进燕京,就一直跟着。” 话音落,巷子前后出现四位黑衣虎卫。 其中一名虎卫拱拱手,客气道:“莫神医,王爷寻您多年,想请您进燕王府小住几日。” 莫神医手里已经摸出剧毒的银针,似笑非笑:“你四人浑身杀气,功夫极高——我若不去,你们还能杀了我?” 虎卫似乎早猜到莫神医会拒绝,从容不迫道:“王爷说了,您若不去燕王府,就把您的行踪告知越国的国师大人。” 莫神医身躯一僵,眼前浮出那男人阴邪的面孔。 男人那绘满符咒的祭祀长袍压下来,让人无法呼吸,无法逃跑,只能像蛛网上的猎物,被一点点拖进深渊里。 好不容易逃出来,千万不能再让那个变态抓住... 莫神医收回银针,纸扇摇曳:“爷跟你们去燕王府。不过提前说好,我最多在燕王府呆十日。” 虎卫暗中松口气,恭敬道:“请。” ... ... 夏日黄昏,燕王踏着夕阳回到王府。经富贵总管提醒,燕王才想起来,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王妃那里了。 太子久病未愈,恒王那边虎视眈眈,朝堂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燕王,试图揪出燕王的错漏。 若是燕王忽略王妃,过于宠爱妾室,传出去又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风波。 燕王吩咐富贵:“你去后厨吩咐一声,给琉璃阁的晚膳加一道清蒸鲈鱼。” 富贵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办。” 富贵心里暗暗惊叹,王爷终究还是最看重琉璃阁。这些年来,王府里有孕的妻妾也不少,富贵还是第一次见燕王对一个侍妾如此上心。 若不是沈薇出身实在太低,御史台那边对燕王虎视眈眈,按照沈薇如今的得宠程度,沈薇早已经晋升庶妃了。 燕王走进王妃的坤玉院。 今日黄昏的天气异常闷热,鸟雀低飞,王妃院子里浓郁的佛龛香火味,夹杂着蚊烟的香味,混在一起实在令人不适。 王妃带着丫鬟仆人恭迎,王妃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多欢喜。 燕王今日忙着处理国事,边关战火再起,沈修行将军和镇南侯递折子上来,希望能增加粮草。朝臣各抒己见,下午才敲定结果。 燕王忙于公务,身心俱疲。回到王府,自然希望能得到妻妾温柔的关爱。可一迈进坤玉院,王妃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露出来,燕王心情更差了。 晚膳还算精细。 尤其是一道豆腐煲,豆腐鲜嫩,味道可口。 燕王吃了两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告诉后厨房,明日中午给琉璃阁送一道豆腐煲,孕期女子需多吃豆腐。” 太监赶紧记下。 王妃见状,心里发出不屑的嗤笑。这沈薇刚怀孕,就开始恃宠而骄,在饮食上变得越发苛刻精细。 恐怕没少在燕王耳边吹枕头风,仗着有身孕要这要那。 王妃提醒燕王:“王爷,女子怀孕确实需要精心养护。可您若是再三迁就沈氏,只会让她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第85章 李瑶中毒? 燕王吃菜的动作顿住,仿佛听到天方夜谭。 恃宠而骄? 沈薇何时骄纵过? 他的薇薇最是体贴,怀孕后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甚至沈薇怀着身孕,也不忘挑选布料,让丫鬟提前为他缝制秋天的衣裳。 王妃还在絮絮叨叨:“当年王府那些有孕的侧妃庶妃,也如沈氏这般,怀了孕就向王爷不停索取。食物要最好的,住处要好的,还要补品养胎。王爷,您宠爱沈氏,可也要有个度。” 燕王吃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王妃见状,以为燕王听进去她的话。王妃心中暗喜,又故意提起:“沈氏有孕,更加不方便伺候王爷。妾身为王爷寻了一个新人,美貌端庄,王爷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男人,生性凉薄,有了新欢自然忘记旧爱。 王妃相信,只要燕王有了新人,沈薇必定很快会失宠。世上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燕王睡谁不是睡? 啪! 燕王手里的白玉筷子,重重拍在花梨木餐桌上。王妃吓了一跳,看见燕王阴沉沉的俊脸。 那眼神太过可怕,有失望、有厌恶、有烦躁,没有一丝丝的情谊,陌生到极点。 王妃吓得筷子落地,她赶紧站起来,扶着刘嬷嬷的手拘谨地站在一边,心脏砰砰跳动,不知燕王为何如此生气。 难道是沈薇仗着有孕,故意在燕王耳边贬损她这个王妃? 燕王每个字都带着戾气,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新人?王妃倒是有心。” 燕王对王妃很失望。 平心而论,燕王认为自己并不是贪图美色之徒。他不似恒王那般,左拥右抱风流成性。 燕王见惯了莺莺燕燕,识遍人间美色,他更需要心灵上的契合伴侣。后来有了沈薇,内心残缺的那一块被填满,他再不需要新人来弥补新鲜感。 往后余生有沈薇陪伴左右,他已经很满足。 但偏偏,王妃还在不断给他找所谓的新人。 把他当成什么? 马厩里配种的马?农舍里的公猪? 哪怕是大庆国尊贵的皇帝,历经一番大浪淘沙后,后宫里也只剩下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和四个妃妾。他一个王爷,后宅妻妾数量比皇帝还多,前段日子还被御史台的御史们大肆攻讦。 王妃满肚子疑惑,但只能被迫认错:“王爷,妾身...妾身失言。” 夫妻貌合神离多年,只在表面举案齐眉,所以王妃根本不知道燕王的内心想法,她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燕王淡淡道:“以后不必往王府添新人。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手伸得太长,容易断。” 王妃愕然,什么叫“不必往王府添新人”? 王妃正要仔细盘问,屋外传来巨大的动静。一个年轻小丫鬟踉踉跄跄跑进来,口里高呼:“王妃,不好了!瑶主子中毒了!” 王妃脑袋嗡得一声,仿佛被巨石击中。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还要依靠李瑶的联姻,稳固她在王府的地位。 王妃顾不得失态,她眼圈泛红,焦急地告诉燕王:“王爷!瑶儿出事了,您陪妾身一起去看看吧!” 燕王对这个女儿也算得上宠爱。 得知女儿中毒,燕王暂时压下满腔的躁意,亲自前往李瑶的院子探望。 李瑶住在牡丹院,院子装潢精巧别致。天色已黑,明晃晃的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下人已经去请府医了。 王妃匆匆忙忙走进李瑶的闺房。八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她双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沾白沫,地板上还有一滩催吐出来的呕吐物。 “瑶儿!瑶儿,你睁开眼看看娘亲。”王妃急得眼泪直流。 可李瑶依然昏迷,如死尸躺在床上。 燕王沉下脸,眼里也有担忧。 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把事情前因后果讲明。李瑶下午一直隔壁的茶室学习点茶,黄昏也没停止休息。就在刚才,李瑶忽然开始口吐白沫,呕吐晕厥,看起来疑似中毒。 伺候李瑶的丫鬟赶紧将她抬回闺房,另一个丫鬟去通报王妃。 燕王蹙眉,问:“瑶儿今日吃了什么?” 丫鬟战战兢兢道:“瑶主子午膳吃得少,午后去花园逛了逛,便回了茶室学习点茶。下午只喝了一些茶,此外并没有吃什么。” 护卫去查验茶室的茶水,皆无毒。 李瑶中午的午膳,伺候她的老嬷嬷也吃了一点。老嬷嬷没有中毒迹象,可见午膳也没有毒。 王妃擦拭眼泪,恼怒道:“既不是茶水,也不是午膳,总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再仔细想想,瑶儿还吃了什么?” 这时候,另一个丫鬟扑通跪下,磕磕绊绊道:“回王爷王妃,奴、奴婢想起来!下午瑶主子回茶室,嘴边沾了一点红糖。瑶主子说,她午后去花园闲逛,遇到了沈主子,要了一碗凉糕。” 除了午膳和茶水,李瑶就只吃了沈薇送的凉糕。 王妃怒不可遏! 她当真是小瞧了沈薇。沈薇刚刚有孕,居然开始为肚子里的孩子扫除障碍,妄图伤害王妃的孩子! 身边的刘嬷嬷暗中扯了下王妃的衣袖,王妃稍微冷静了下,努力从翻涌的愤怒中保持理智。 她毕竟经历过王府的宅斗,见多了类似的手段。虽然一切矛头都指向沈薇,但也可能是其他妾室故意栽赃。 刘巧儿、柳如烟、张妙玉、还有那些庶妃,都有可能幕后真凶。 别看刘巧儿柳如烟她们一个个“人淡如梅”,同为女人,王妃知道藏在她们内心深处的恶意。 也许几个侧妃早就看沈薇不顺眼,想要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扳倒沈薇,再折断王妃的臂膀。 王妃眼圈通红,攥紧手里的蚕丝帕子,泪眼汪汪对燕王说:“王爷,瑶儿遭此无妄之灾,实属可怜。请王爷将沈氏找来询问一二。若是冤枉了沈氏,也可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 第86章 优秀的团队 王妃在脑海里筹谋——借着李瑶中毒一事,扳倒沈薇,或者扳倒任何一个侧妃,也不亏。 燕王自然不相信沈薇会干这些事。 但沈薇给李瑶吃了凉糕,也被迫卷入这场纷争。 王府里的府医迟迟未至,燕王便让派人去琉璃阁请沈薇来一趟。 ... 琉璃阁,沈薇正在美滋滋享用清蒸鲈鱼。屋外闷热,屋子里凉爽,她不用伺候燕王吃晚膳,也不用演戏,很是自在。 今晚天气过于闷热,风吹不止,鸟雀低飞,今晚会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沈薇还打算饭后去院子,把成熟的红番茄摘下来,免得被暴雨打落到地上。 采苹匆匆忙忙跑来,凑到沈薇耳边絮絮低语几句。王府里的风声传得很快,采苹在王府里的八卦网,很快把李瑶中毒的事传到沈薇耳朵里。 “中毒?”沈薇从容放下筷子,对采苹说,“知道该如何应对吗?” 采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里透着聪慧:“主子,刘嬷嬷已经带人来找您了,估计快到院子门口了。主子您放心,我和采莲姐姐分了工,采莲和吉祥已经去找今日吃过凉糕的人,随时等候您的传唤。容嬷嬷她们守在琉璃阁,防止突发状况。” 沈薇很是满意。 琉璃阁的丫鬟太监,在沈薇的刻意教导下,一个个也耳濡目染变得聪慧起来。 优秀的公司团队,不仅要聪明的老板掌舵,也需要一帮能干的员工撑场子。将来若是沈薇若是遇到麻烦,不便露面办事,采莲采苹她们也能靠自己解决琉璃阁的问题。 上下一心,合力解决问题,这是个日渐成型的优秀的团队。 片刻后,王妃身边的刘嬷嬷果然气势汹汹来到琉璃阁。 沈薇似乎很惊讶,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到地上,表情很慌乱:“刘嬷嬷,夜里造访,出什么事了?” 刘嬷嬷看沈薇胆小如鼠的样子,心里涌出鄙夷。 一个农户之女,就算得宠又能怎样?遇到点大风大浪就垮了。 “沈主子,王爷有请。”刘嬷嬷语气冷漠。 沈薇拘谨地站起来,带着采苹,小心翼翼跟着刘嬷嬷离开。 天更黑了,空气闷热,天空有低飞的鸟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呼啸的风吹得大树哗啦啦作响,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沈薇迈进了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燕王远远看见走进来的沈薇。 她衣衫单薄,身量纤纤,在呼啸的夜风里摇摇欲坠。这样单薄瘦弱的女子,又怎会是下毒的凶手? 燕王温柔地扶起行礼的沈薇,让她坐到椅子上。 “王爷,王妃,是出什么事了吗?”沈薇似乎完全不知道原因,谨慎地询问。 王妃看沈薇那蠢萌的样子,心里的怀疑消减大半。沈薇再蠢,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下毒。 伺候李瑶的丫鬟,把事情简单告诉沈薇。沈薇听后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望着燕王,结结巴巴道:“王爷...妾身今日午后,确实遇到了瑶姐儿...可那凉糕,真的没有毒,妾身自己也吃了不少。” 刘嬷嬷冷笑,厉声道:“也许是你往瑶主子的碗里下毒,自己吃的那碗没有毒。” 沈薇似乎懵了。 旁边的采苹扑通跪下,连忙说:“王爷王妃明鉴!今日午后天气炎热,我家主子心地善良,见王府里的下人们疲累辛劳,所以让奴婢把多余的凉糕全都分给大伙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主子怎敢给瑶主子下毒!” “几十个人都吃了凉糕,他们并未中毒!可见瑶主子中毒一事,和我家主子无关!王爷王妃若是不信,尽管把今日吃过凉糕的下人们都叫来问话。” 那些吃了凉糕的下人,随时可以出现为沈薇作证。 王妃暗暗皱眉。 这么巧,居然还把凉糕分给了很多下人? 燕王见不得沈薇受委屈,沉声道:“查真凶暂且挪后,当务之急是治好瑶儿。富贵,你再去催一催,府医何时到——” 顿了顿,似乎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燕王吩咐:“富贵,去东苑把莫神医请来。” 为了治疗太子兄长的疾病,燕王这几年一直在江湖上寻找莫神医。今日才把莫神医找到,接进王府里暂时安置。 有莫神医在,也不需要府医来诊治李瑶。 富贵总管忙跑出门去请人。 沈薇乖巧地坐在燕王身边,手里捧着一杯薄荷茶啜饮。脑海想着燕王提到的莫神医。 来这个世界已经有几个月,沈薇了解到,江湖上有个神出鬼没的莫神医。此人医术极其精妙,被誉为当今第一神医。 当初在东山狩猎中,孙夫人也提过,曾得到莫神医赠送的三枚解毒丹药。 莫神医还没到,两道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进来。是李承恪和李承贞。 两个男孩听说李瑶中毒,顾不得手里的课业,慌忙跑来探望。李承恪年纪稍长,还记得给燕王和王妃请安,干巴巴问:“父王,母妃,瑶妹妹可好?” 燕王拍拍李承恪的肩膀,很是宽慰:“这种时候还记得来看望妹妹,不错。” 李承恪轻抿唇角。 对于燕王这个父亲,李承恪心里更多的是畏惧和陌生。也许是王妃经常在两个儿子耳边念叨燕王的“花心”“凉薄”,导致李承恪也潜意识以为,父亲是个凉薄冷情的男人。 父子之间隔阂早已埋下。 至于年龄更小的李承贞,已经哭着扑到床边,嘴里不停地念叨李瑶的名字。 王妃揪住手里的帕子,心里很是恼火。 这个时辰,承恪和承贞应该在书房里读书,跑到女孩子的闺阁作甚?除了添乱,给不了任何的帮助,还白白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 可碍于燕王在场,王妃也只能把到嘴的呵斥压下。 她努力用一种温和慈爱的语气说:“瑶儿中毒,府医马上来医治。你们莫要哭闹,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轻易掉眼泪。” 李承恪和李承贞吸吸鼻子,眼含泪水。 他们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守在床边。 在王府里,母妃过于严苛,父王凉薄冷情,只有年幼的李瑶对他们最真诚。看到李瑶昏迷不醒的凄惨模样,两个男孩眼泪簌簌落下。 沈薇乖巧坐在燕王身边,探索的眸光在王妃、李承恪和李承贞三人之间扫过。 这两个孩子,似乎被王妃教得不太行啊。两个孩子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眼里只有畏惧和疏离。 沈薇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将来她的孩子出生,必须得努力培养和父亲的良好关系。让燕王也参与到孩子的教育之中,增强父子\/父女感情。 “王爷,莫神医到。”富贵总管高呼。 第87章 中毒的真相 夏夜的风更大了,吹得院子里的树木哗啦啦作响。沈薇抬起眼眸,视线里出现一道雪白纤长的身影。 那是个眉眼如画、一派风流的白衣青年。 沈薇有点惊讶,她还以为名满天下的“莫神医”,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没想到,莫神医看起来居然这般年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生得比女子还要美。 “草民拜见王爷。”莫神医随意拱拱手。 燕王轻颔首。 莫神医大步迈进房间,穿过高高的白玉屏风,凑到李瑶面前。莫神医微弯腰,先是看了眼地上的一滩呕吐物上,随即又观察李瑶的脸色,最后才把脉。 屋子里静悄悄的,众人没敢打搅。 王妃搅紧手里的丝帕,脑海里反复思考着对策。李瑶中毒,今晚必须得找到幕后真凶。不是沈薇,就是王府里其他的侧妃庶妃。 反正总有人背锅,承担毒害王爷之女的罪责。 “拿牛乳。” 莫神医吩咐。 立刻有丫鬟把一瓶牛乳送上。 莫神医再次用牛乳给李瑶催吐,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李瑶身上几处穴位扎了扎,给李瑶服下特制的药丸。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片刻后,莫神医慢悠悠地走出屏风,在水盆里净手。莫神医一边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一边说:“是食物中毒。” 王妃等的就是这句话! 王妃眼泪涌出来,她哽咽对燕王说:“王爷,您一定要为瑶儿做主。她只有八岁,肯定是有人在她的食物里下毒!此人其心可诛,抓出来务必严惩!” 燕王陷入沉思。 会是谁?对李瑶一个八岁小女孩下手? 当然,燕王心里已经把沈薇排除在凶手行列。 莫神医看了眼泪眼汪汪的王妃,莫神医慢悠悠开口:“小姑娘的确是食物中毒。但依我的推断,没人给她下毒。” 王妃一怔,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江湖医生很是不满,她语气颇有些不满:“哪来的庸医!生得不男不女,嘴里尽是胡言!既是中毒,必定是人为!” 燕王瞥了眼王妃,警告:“慎言。” 莫神医是江湖第一神医,性格骄傲放纵。若是被王妃三言两语激怒,没准莫神医今晚就溜出王府。 那燕王几年的辛苦寻找,岂不白费? “哟,王妃这是怀疑草民的医术?”莫神医笑了笑,“从呕吐物判断,小姑娘应该是吃了一块发霉的饼。食物发霉不可食用,否则引发腹泻、呕吐、肝脏受损。” 王妃吃惊,哪来的霉饼? 李瑶放着好东西不吃,从哪里找来的发霉饼?莫非又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偷偷诱使李瑶吃了霉饼? 这时,屏风后传来李瑶微弱的咳嗽声。 李瑶醒了。 守在床边的李承恪和李承贞大喜过望,扑到床边一个劲儿叫李瑶的名字。 燕王也起身,穿过屏风走到李瑶的床边。王妃眼圈含泪,她握住李瑶的手:“瑶儿,你总算醒了,吓死母妃了。瑶儿,快告诉母妃,是谁把发霉的饼给你吃了?” 李瑶脸色苍白如纸,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见王妃的脸。李瑶害怕地发抖,以为又要遭到王妃的责骂,神志不清开始认错:“母妃...是瑶儿的错。瑶儿好饿,就在茶室桌子下藏了一块饼...每次饿了就偷吃一点,以后瑶儿不敢了...” “母妃,以后不要惩罚瑶儿,瑶儿午膳都没吃饱...呜呜呜...” 王妃仿佛被雷电击中。 脸色苍白。 沈薇在角落暗中观察,心里唏嘘不已。怪不得今日李瑶眼巴巴向她讨要凉糕,这可怜的小姑娘,身为王府的长女,竟然吃不饱。 发霉的食物里,蕴含了“黄曲霉素”。这玩意儿毒性强烈,吃下后头痛呕吐不止,严重点还会致人死亡。 莫神医摇晃手里的纸扇,调侃道:“哎哟,原来王府的小姐居然连午膳都吃不饱,还要在茶室里偷偷藏饼。燕王爷,你们大庆国都这么养孩子的?” 语气停顿,莫神医视线又落到李承恪和李承贞两个孩子身上。 莫神医是简单扫了两眼,精准抓住病症,笑道:“燕王殿下,你这两个儿子身形消瘦,眼底乌青,气血不足,食欲不振,哎哟——草民斗胆说一句,您两个儿子将来长大成人,定是百病缠身。” 燕王那张脸已然铁青。 谁都没想到,李瑶居然是自己吃了发霉的饼才中毒!原因更是可笑——堂堂王爷之女,没吃饱! “王爷...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您莫要听信这庸医的谗言。”王妃扑通跪下,心里恨不得把莫神医这张乌鸦嘴给捂上。 她的儿子好好的,怎会百病缠身? 这庸医竟诅咒她的儿子! 燕王俨然处于暴怒的边缘。 沈薇没有再留下来看戏,她识趣儿地主动告退。 当天夜晚,雷雨交加,一场罕见的暴风雨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下雨天最适宜睡觉。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雨水落在屋瓦上,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啦声音,沈薇心无旁骛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大雨过后王府的空气越发清新,树叶被雨水浇过后显得更加翠绿。王府里乱成一团,坤玉院那边闹得动静很大。 下午,沈薇悠闲地在院子里打八段锦锻炼。 八卦小能手采苹,王府昨晚和今上午的所有事整理完毕,叽叽喳喳讲给沈薇听。 第88章 太子的病 听说燕王昨晚大发雷霆。 自太子生病后,燕王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长期忙于公务,对孩子的关爱有限。燕王万万没想到,王妃这个亲生母亲,居然会通过“削减食物”来惩罚女儿!仅仅是因为李瑶偷偷给哥哥弟弟送了食物! 可怜的李瑶,竟被饿得在桌下藏饼! 李承恪和李承贞,经常熬夜写功课,大病小病不断。 燕王让富贵深入调查,还查到,王妃重金贿赂翰林院的孙学士给两个孩子偷偷补课!这若是让御史台的那帮人知晓,燕王绝对会被御史递上去的折子压得喘不过气! 燕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终于察觉王妃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燕王连夜派人进宫,把李瑶中毒的事告诉皇后,希望皇后出面解决。 皇后娘娘气得摔碎杯子,今早上午派了钱嬷嬷过来,打着思念三个孙儿的借口,把三个孩子带进皇宫里照看。 王妃又是哭又是闹,认定皇后要抢走她的孩子,王妃差点砸了佛堂的佛像。王妃乘坐马车进了宫拜见皇后,想把三个孩子讨回来。现在已经是下午,王妃还没从皇宫里回来,可见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总之,现在王府乱成一锅粥。 采苹转转眼珠子,好奇道:“主子,王妃苛待子女,王爷会不会以此为由,把王妃给休了?” 燕王和王妃之间早已貌合神离,如今王妃这档子事被揭出,燕王和王妃的感情恐怕再也没有修复的余地。 沈薇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看得很通透:“王妃母家是澹台家族,百年世家。看在澹台家族的面子上,王爷不会和王妃和离。” 皇族和世家联姻,利益牵连,不会轻易割舍。 所以沈薇的目标不是当正妃。 她的目标是成为有地位的侧妃,有燕王的庇护,有子女和家族傍身,平安富贵地在这个时代过完一生。 沈薇还叮嘱采苹:“以后休妻这种话,藏在心里,不得宣之于口。祸从口出,务必谨慎。” 采苹乖乖点头:“奴婢明白。” 午后炎热,沈薇正要回屋里小憩,墙头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沈娘子的院子,好生漂亮。景美,人更美。” 沈薇脚步顿住。 看到绿树蔓延的琉璃阁墙头,蹲着一个俏生生的白衣青年,此人正是莫神医。 莫神医手里还捧着一个瓷碗,里面是燕京城“微燕记”的甜品,已经吃了大半。 莫神医脆生生的嗓音传入沈薇耳畔:“我在燕王府逛了一大圈,沈娘子的院子最是好看,花草丰美,水榭精致,想来沈娘子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 沈薇面上带着疏离的浅笑,没有回答。 她压低声音,吩咐采苹:“让门口的两个护卫动手,把此人驱走。” 门口两个护卫是燕王特意安排给她的“虎卫”,武艺高强。 莫神医被护卫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沈薇收敛笑容,转身回屋子。她如今是燕王的侍妾,陌生男人蹲在她院子的墙头,传出去绝对会引发一场小风波。 还是把人请走最妥当。 ... 大庆皇宫,坤宁宫。 宫女太监全部被叫退,正厅中央,王妃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她不甘心地说:“母后,您这是要夺走儿臣的三个孩子吗?母子分离,这比杀了儿臣还要难受!” 王妃万万没想到,她只是犯了个小错误,竟引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燕王大发雷霆,呵斥她是个毒妇。 皇后把三个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丈夫冷漠,婆婆严苛,两个儿子是王妃心灵唯一的寄托。若是没了孩子,她在沉闷的燕王府还能有什么期盼? 皇后气得直捂心口:“瑶儿才八岁,你这个当母亲的,居然削减她的午膳。让孩子饿得吃发霉的饼子...哪怕是继母,也干不出这档子的事!” 王妃更是委屈:“儿臣心里有数。瑶儿贪吃,她——” “你给本宫闭嘴!”皇后简直想让人破开王妃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何种蠢笨的豆渣。 王妃不甘心,依然坚持要把三个孩子接回王府。 王妃声泪俱下哀求:“母后,若是您带走三个孩子的事传出去,外界会怎么看待您?怎么看待我这个王妃?燕王府的名声岂不尽毁了。” 皇后揉揉太阳穴。 她懒得听王妃的话,派老嬷嬷把王妃架到偏殿,眼不见为净。 伺候皇后的钱嬷嬷奉上清心降火的茶,皇后啜饮两口。钱嬷嬷委婉道:“娘娘,其实王妃说的没错。您若是坚持把三个小主子接到宫里抚养,传出去对燕王的名声不好。最近恒王和谦贵妃唆使御史台,时刻盯着燕王府,就想揪出燕王的错漏...” 皇后自然知道恒王一党的算计。 恒王猜到燕王可能会继承大统,一直在明里暗里针对燕王。 皇后叹口气:“三个孩子实在可怜。你看看瑶儿,八岁的小姑娘瘦得跟猫儿一样。承恪和承贞日日被逼着苦读,迟早会变得如太子那般体弱多病。” 皇后一生最后悔的事,是当年给太子巨大的压力,导致太子年少病弱,命不久矣。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妃走上她的老路。 钱嬷嬷道:“娘娘,不如您派四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入驻燕王府,替王妃照顾三位小主子。” 皇后放下茶杯,仔细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三个孩子,还是得留在王妃身边。但教养孩子的事儿,需要四个老嬷嬷来负责。皇后也会定期敲打,阻止王妃继续犯错。 孩子的事暂时定下来,皇后又吩咐钱嬷嬷:“等会你去东宫打听。元景寻来的江湖神医,能否治好元昌的病。” 对于太子的病,皇后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希望。她希望那莫神医,能治好太子的病。 只要太子病愈,眼前的一切困境都能解决。 ... ... 黄昏日暮,血一样的鲜红夕阳洒落在东宫的琉璃瓦上。太子寝殿内,太子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无血色。 太子妃和燕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出声。 莫神医又是把脉,又是扎针,忙碌了好半天,才擦擦额头的汗水。 太子妃紧张地攥着手帕,语气里含着几分期待,强忍住哽咽:“莫神医,太子的病如何?能治好吗?” 第89章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莫神医伸出三根细白的手指。 太子妃和燕王面面相觑。 燕王问:“此为何意?” 莫神医耸耸肩,叹口气:“贵国太子殿下,少年时身子亏虚严重,后来积劳成疾,病情每况愈下。就算我拼尽全力,最多只能再让他多活三年。” 室内陷入死寂。 靠在床榻的太子露出释怀的苦笑。太子妃鼻梁泛酸,强忍住没让眼泪落下。 “我去写药方。”莫神医伸懒腰,看向燕王,“燕王府太闷,过几日我要去游湖,别想阻拦我。” 燕王府虽然豪华,但每日待在里面,实在是烦闷无聊。莫神医想出门走走,看看燕京夏日湖面盛开的荷花。 燕王颔首:“可。” 莫神医悠哉哉离开太子的寝殿。 燕王则是心情沉重地来到太子的床榻边,沉声道:“兄长莫要担心,我会想办法为您寻更好的大夫。” 太子拍了拍燕王的手背,一脸释怀:“元景,父皇年迈病重,我时日无多,越国虎视眈眈,南诏野心不见...将来这沉甸甸的担子,还需要你来扛。” 燕王垂眸,心脏仿佛被蚂蚁啃噬。 这几年太子让燕王接触政事,把重要的国事交给燕王处理时,燕王内心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始终不愿意相信太子时日不多的现实。两人是亲兄弟,从小相互扶持,感情深厚。 天色渐晚,燕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王府。 皇后派钱嬷嬷来,把四个老嬷嬷入驻的事告知晚归的燕王。而王妃伤心地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念经。 燕王去探望了三个孩子。 李瑶中毒后精神萎靡,天没有黑已经早早入睡。燕王又派人把承恪和承贞两个孩子叫到书房。 燕王平心静气道:“以后有老嬷嬷教导,你们不用再熬夜完成课业。你们还小,礼御骑射慢慢学习,不必急于一时。” 承恪和承贞双双低头。 对于燕王的决定,两个孩子脸上没有多少欣喜。他们看到燕王,就像是老鼠看见猫,满肚子的畏惧。 李承恪小心翼翼问:“父王,您把母妃关在佛堂里了吗?” 燕王揉眉心:“并未。” 李承恪却是不信任,小声嘀咕:“可...可母妃一直在佛堂里哭。父王,母妃是您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般对她。” 经常听到王妃的抱怨,承恪和承贞渐渐地都认为燕王是个凉薄负心汉。 他们畏惧王妃的压迫,也畏惧燕王的专横凉薄。 燕王的心好像被一盆冬日冰水泼中,凉透了。他清晰地看到一条深深的天堑,横亘在他和两个孩子之间。 “你们回屋休息。”燕王身心俱疲,让人把两个孩子带下去。 天更黑了。 燕王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挚爱的兄长命不久矣,妻子孩子不信任他,结发妻子内心怨恨他。 燕王心里忽然浮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他明明是这世间尊贵的王,可又好像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燕王缓缓起身,离开逼仄的书房。夜里闷热,燕王走着走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琉璃阁。琉璃阁屋檐上挂着漂亮的宫灯,院子里传来淡淡的荷花清香。 燕王阻止下人通报,他步伐平稳来到主屋里。沈薇正坐在书桌边练字,温柔的烛光照耀,在沈薇身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她微低着头,握住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燕王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看着。烛光笼罩的沈薇,竟像是夜晚里熠熠生辉的太阳。 似乎听到动静,沈薇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燕王。沈薇眼里流露出喜悦,太阳洒下光芒,她轻快地放下毛笔:“王爷,您回来啦。” 沈薇欢喜地走过来。 看到燕王额头的汗,她踮起脚尖,用帕子给燕王擦汗。手刚触碰上去,燕王忽然死死握住沈薇的手。 他双眸盯着沈薇,一字一句道:“薇薇,你会离开我吗?” 沈薇太了解燕王这状态了。 他emo了。 陷入抑郁的男人,总是迫切地寻找心灵的港湾。沈薇自穿越以来,她眼里的燕王总是意气风发、高傲坚毅、勤政爱民,他身上拥有一切上位者的特质。 燕王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属于男人的脆弱。 这是好事,意味着燕王已经彻底对她敞开心扉。 沈薇反握住燕王的手,烛火温暖,沈薇的眼神温柔且坚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燕王神魂震荡。 他紧紧拥住沈薇,心软地一塌糊涂。 夜晚下起雨,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沈薇躺在床上久久未眠,枕边是闭眼沉睡的燕王。 室内安安静静,有荷花清雅的淡香。沈薇脑子在思考,燕王今日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兴许和王妃有关。王妃把三个孩子养的百病缠身,父子父女离心,燕王心情抑郁。 此事惊动皇后,皇后还特意派了四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入驻坤玉院,监督、代替王妃抚养孩子。 王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这和沈薇没什么关系。王妃被儿女分走心思,就没时间管理后宅的妾室,沈薇孕期又更安全了几分。 沈薇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不能走上王妃的老路。她要让燕王参与到孩子的养育中,不让孩子和父亲离心。 ... 同一个夜晚,坤玉院的佛堂灯火通明。 王妃跪在蒲团上,手里的佛珠捏得嘎吱作响。刘嬷嬷走进佛堂,跪在王妃的身边:“王妃,那四个老嬷嬷已经入驻坤玉院。负责三位小主子的饮食、衣着和课业安排。” 王妃扣着佛珠,这几日的事接踵而至,王妃好像瞬间苍老了。 王妃喃喃道:“王爷呢?” 刘嬷嬷回答:“王爷今晚宿在琉璃阁。” 王妃发出一声嗤笑。 这就是男人凉薄的本性,王府旧人,哪里比得上如花似玉的新人? 第90章 被放弃的女儿 但凡燕王能站在她这边,皇后也不可能强势地夺走她的三个孩子。 王妃闭上眼,嗓音沙哑:“国子监天才如云,承恪和承贞若是不努力上进,迟早会被别人碾压。长大后落下个草包的名号,燕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至于瑶儿,那四个老嬷嬷想怎么教都行,不管我的事。” 自李瑶当着燕王的面,揭穿王妃克扣她饮食后,王妃对这个女儿越发失望。 养个女儿不知偏袒自己,那无异于养了只白眼狼。 佛龛里的香烛燃烧,王妃缓缓抬起眼睛,注视着那一尊慈悲的佛像。 王妃扣着一颗颗佛珠,眼神越发坚定:“这是燕王府,是我的地盘。母后派四个老女人来,这不是在打我的脸?那四个老嬷嬷别想毁了我的两个孩子。” 为了孩子,她必须和这些老嬷嬷斗争。 ... ... 琉璃阁的日子风平浪静。 沈薇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坚持适当的锻炼。 她开的甜品铺子生意火爆,店铺正在扩张,已经渐渐在燕京有了名气,预计很快会成为燕京第一甜品铺。 沈薇的日子倒是顺遂,但王妃那边的日子可就水深火热。根据八卦小能手采苹传来的线报,说王妃和那四个老嬷嬷矛盾重重。 面上看起来和气,私底下闹得很凶,明争暗斗不断。 王妃整日殚精竭虑,忙得都懒得去对付怀孕的沈薇。王妃找来分宠的新人香儿,已经被彻底遗忘在后院里。 院子里,沈薇悠哉哉靠在凉椅上,翻看“微燕记”送来的账簿。沈薇叮嘱容嬷嬷:“再和叶掌柜说说,新品上架后,增加一项【外送】服务。燕京哪家达官贵人有需求,直接让伙计把甜品打包送上门。” 随着店铺的名气越来越大,顾客络绎不绝。 适当地增加“外卖”服务,可以分化顾客,提升店铺的销量。 “奴婢都记下了。”容嬷嬷从容回答,心里对沈薇更加敬佩。 商品外送,送货到家,这点子真是新颖。 沈薇正悠闲地翻看账簿,院子外传来采苹的通报,说李瑶小主子来了。沈薇放下账簿,看到李瑶那张白净又拘谨的小脸。 沈薇让人把她请进来。 几日不见,李瑶身体恢复还算不错。李瑶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沈薇,轻声开口:“沈、沈姨娘,那日我中毒,母妃差点误解了你...瑶儿给您道歉。” 李瑶把粉白色的小盒子递过去。 这是“微燕记”的外卖盒,里面是一碗新出的甜点。 李瑶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清醒后知道沈薇差点被误解,总觉得愧对沈薇,于是主动上门道歉。 这几日王妃没有再搭理李瑶,也没时间监督李瑶学习琴棋书画,李瑶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特别自由,甚至都有时间来探望沈薇。 “谢谢瑶姐儿。”沈薇笑容和善。 李瑶松了口气。 但她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怯生生地问:“沈、沈姨娘,我能玩一下秋千吗?” 李瑶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玩的年纪。她很喜欢沈薇的琉璃阁,花儿很漂亮,树也很葱翠,树上还有桃子,菜园里有红通通的西红柿。 最吸引李瑶的,莫过于大树下的秋千架。 沈薇颔首,笑吟吟道:“采苹,你带她去荡秋千。” 采苹欣然领命,带着李瑶去荡秋千。李瑶只在书里看过秋千,平日里王妃不允许她荡秋千,说女孩子应该端庄。 今日是李瑶第一次荡秋千,她扶着采苹的手,小心翼翼握住结实的秋千绳。 秋千架子是木椅结构,坐上去很安全,采苹在后面轻轻推,李瑶瘦弱的小身子摇晃,她眼睛里浮出喜悦。 荡秋千,好好玩! 随着秋千的晃动,温和的风拂过面颊,李瑶身子腾空,仿佛摆脱了一切束缚,她像只翱翔的小鸟儿,与美丽的风景融为一体。 玩了小半个时辰,李瑶才欢快地离开秋千架子。玩耍过了,她还记得没有完成的课业。 教导她的老嬷嬷从皇宫里来,告诉李瑶,说王府长女身上也肩负着责任,将来也要掌家。老嬷嬷教她看账本,分析家族财产构成,学习田产铺子的管理,李瑶学得很认真。 李瑶很喜欢看账本,比弹琴画画有趣得多,也轻松得多。 她客客气气地向沈薇表达谢意:“谢谢沈姨娘,瑶儿改日再来探望。姨娘也要保养好身子。” 李瑶蹦蹦跳跳地离开。 采苹给沈薇倒了一杯清茶,轻声问:“主子,瑶小主子总是来咱们琉璃阁。万一她哪日又中毒,咱们就麻烦了。” 沈薇捏着青瓷茶杯,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同情:“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在玩耍的年纪玩耍,在忙碌的年纪忙碌,这是常态。” 王妃全身心扑在两个儿子身上,已经彻底放弃李瑶。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在沈薇看来,李瑶是个很不错的女儿,品性纯良,是个好孩子。 可惜王妃眼瞎,看不到李瑶的好。 沈薇抚摸平坦的肚子,将来她腹中的孩子,若是能有李瑶这个王府嫡长女的关爱,想来也是一层保障。 ... ... 李瑶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在老嬷嬷的教导下,继续学习看账本。 一直看到天黑,老嬷嬷送上精致的晚膳。看到李瑶专注学习,老嬷嬷眼里满是赞许:“瑶小主子甚是勤勉。” 老嬷嬷是皇后娘娘派来的。 老嬷嬷本以为,李瑶会是个难伺候的小姑娘。可经过几日的相处,老嬷嬷简直是惊为天人——李瑶聪明又善良,努力勤勉。 她贪玩,但玩闹有度。 她喜欢吃东西,却也不会暴饮暴食。 是个很聪颖的小姑娘。 “谢谢嬷嬷。”李瑶用完晚膳,吃得小肚子鼓鼓的。自从老嬷嬷来照顾她以后,李瑶每天都能吃得很饱。 李瑶也没忘记王妃。这几日王妃都没来见她,李瑶很是想念,她特意带上两块桃花酥,吭哧吭哧跑到坤玉院。 第91章 出门游湖 王妃在佛堂里跪经。 李瑶想进小佛堂,却被王妃身边的刘嬷嬷拦住。刘嬷嬷语气平淡:“小主子,王妃礼佛,您不能打搅。若是惹怒了王妃,您肯定会遭到责骂。” 李瑶想了想,把用手帕包裹的两块桃花酥递给刘嬷嬷:“嬷嬷,母妃礼佛一定很辛苦。瑶儿特意带了母妃最爱的桃花酥,你给母妃送去可好?” 刘嬷嬷敷衍道:“好。” 李瑶一步三回头,闷闷地离开。 她小小的身影刚消失,佛堂的门嘎吱打开,身穿灰色长衣的王妃缓缓走出来。她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这几日和皇宫来的老嬷嬷斗争,实在让王妃身心俱疲。 佛堂不隔音,王妃自然也听到李瑶的话。 刘嬷嬷将包裹桃花酥的手帕递过去:“王妃,这是小主子送来的。” 王妃淡淡看了眼,眼里的厌恶一闪而逝:“扔了。” 刘嬷嬷心有不忍,试图给李瑶说好话:“小主子她惦记着王妃,可见孩子心性不坏。” 王妃冷笑:“若不是她吃了发霉的饼,我能有如今的境遇?怀胎十月,竟生下这么个蠢东西。” 如果不是李瑶闹出中毒的丑事,王妃现在依然能教养两个儿子。 王妃对李瑶很失望,短时间不愿见她,眼不见为净。 刘嬷嬷无奈,只得将两块桃花酥扔到石头鱼缸里。桃花酥在池子里溅出水花,鱼儿争相抢夺。 “去书房。国子监的每月一次的考试快到了,不能让几个老妈子耽搁孩子的学业。”王妃深呼吸一口气,朝着书房大步走去。 儿子才是她未来的依靠。 佛堂里的烛火摇曳,供奉多年的佛像,面容依然慈悲。躲在墙角的李瑶耷拉着小脑袋,默默地走出来,她趴在鱼池边。 李瑶试图捞起桃花酥。 小手搅动地水波晃动。那两块桃花酥已经被鱼儿啃噬干净,水面浮着一点碎渣。 八岁的小姑娘鼻梁泛酸,委屈的眼泪簌簌落下。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妃和老嬷嬷的明争暗斗,也传到几个侧妃耳朵里。 刘巧儿不以为意。 前世王妃和皇后也是矛盾重重,婆媳关系极差。若非看在澹台家族的面子上,皇后早就让王妃“病故”。 栖雪阁,柳如烟慢慢地啜饮一口清茶。 清冷的晚风吹拂,吹起柳如烟鬓角的黑发,她望向窗外冷霜似的月光,眼里有淡淡的同情:“王爷他根本不在乎子女。送走了我的南枝,逼迫让王妃和孩子分离...王爷,终究凉薄。” 雪梅默默地站在旁边伺候,心中反驳。 王爷不在乎子女?不可能。 琉璃阁的沈主子怀孕,燕王隔三差五派人送补品、送衣物。每隔十日,宫里的太医还会来给沈主子把平安脉。 这难道不是在乎沈主子腹中孩子的表现吗? 现在的琉璃阁,奢华程度远超过侧妃,只比王妃院子稍逊一筹。雪梅甚至暗暗猜想,以沈薇目前的受宠程度,将来当个侧妃都有可能。 当初沈薇受宠,人人都觉得她马上会失宠。可几个月过去,沈薇平安地度过所有的磋磨,悄无声息得到燕王的专宠。 “主子,听说是王妃犯了错,才惹得王爷恼怒。”雪梅忍不住开口。 瑶小主子受到王妃的责罚,腹中饥饿才吃了发霉的饼,这事已经在下人中间传开。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辨是非,知对错。 此事,王妃犯了大错。 但柳如烟垂眸,淡淡道:“何必追究是非对错。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王妃和我是一路人。” 雪梅:“...” 在对待女儿的态度上,柳如烟和王妃确实像一路人。 ... 清晨的琉璃阁,沈薇把燕王送出门。 “本王去云州巡查,约莫五日后回来。”燕王握住沈薇的手,眼里有不舍。 云州在百里之外,沈薇担忧:“王爷...臣妾想陪您一起去。” 燕王既感动又无奈:“你有身孕,不宜奔波。养好身子,饮食不许贪凉。” 沈薇乖乖点头,依依不舍地送走燕王。 自从那日沈薇说出“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话后,沈薇能明显感觉到,燕王对她更加上心,也更粘人。 有时候燕王在外处理公务,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让侍卫给沈薇送些安胎养身的东西。 这倒是好事,只是沈薇有点遭罪。 沈薇揉揉尚且酸痛的手腕,燕王天天睡在她这里,孕前期虽然不用同房,但沈薇的手和腿是真的难受啊... 如今燕王出差五日,她也能轻松点。 沈薇转身回屋,让容嬷嬷去准备王爷的衣服和一些风寒药。王爷远行,她除了口头的关怀,还需要在行动上做表示。 云州偏冷,给王爷送些衣物和风寒药,也是沈薇“爱的关怀”。 容嬷嬷有条不紊照办。沈薇则是伸个懒腰,准备绕着院子慢跑一圈锻炼。 刚跑了小半圈,采苹匆忙走来:“主子,公主府的马车在门口。云儿姐姐奉公主的命,来接您。” 沈薇扬眉,颇有些惊讶:“何事?” 采苹回道:“落月湖的荷花开得极好。公主殿下邀请您一起游湖赏花。” 公主邀请,沈薇根本不能拒绝。她当即让采苹和采莲收拾行装,片刻后登上公主府的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质量好,坐在上面也不太摇晃。沈薇靠在马车上闭眼小憩,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到湖畔。 沈薇扶着采苹的手,小心翼翼走下马车。在侍女的指引下,沈薇登上湖畔停靠的画舫船。 画舫船美轮美奂,昭阳公主和孙轻眉都在。 “沈薇,你可算来了。”昭阳今日盛装打扮,一袭明艳的凤凰彩纹红裙,头戴嵌白玉梅花金簪,笑盈盈地招呼沈薇。 沈薇想要行礼,昭阳忙阻止:“别别别,你如今有了二哥的孩子,千万别行大礼。二哥这几日要去云州检查粮草,他昨天就派人来找我,让我把你接到落月湖别院住几日。” 沈薇愣住。 燕王授意? 第92章 撞到了莫神医 转念一想,沈薇立刻明白燕王的用意。燕王大概是担心沈薇一个人留在王府,沈薇容易被王妃处处针对。 毕竟之前李瑶中毒时,王妃口口声声说沈薇可疑,让燕王对王妃心生警惕。 太子妃当年怀孕,也被几个侧妃妾室暗中针对。有前车之鉴在,燕王担心旧事重演,干脆让昭阳公主把沈薇接出去住几日。脱离王妃的视线,王妃也不能再暗害沈薇。 “沈薇,二哥待你真好。”昭阳语气有些羡慕。 沈薇适当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画舫船离开码头,在落月湖畔缓缓移动。远处是隐隐青山,树木郁葱。山下是一汪碧水,湖水碧绿如玉,一望无际的荷叶铺展开来,荷叶随风摇曳,荷花点缀其中。沈薇在琉璃阁小院子待久了,看一看这明媚的风光,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这点心真好吃。”孙轻眉尝了口荷花冰酥,眼睛里露出惊讶。 昭阳笑道:“这是微燕记新出的【荷花冰酥酪】。” 沈薇也尝了一块,冰酥酪清爽,有荷花淡淡的清香,卖相好味道也好。沈薇尝了一块,筷子又夹起一块。昭阳立刻阻止:“沈薇,不能吃了哦!二哥说了,你夏日最爱吃冰物,需得阻止你贪吃!” 沈薇:... 昭阳以前从未干过监督别人的事。 她好像从“监督沈薇”这件事里找到了乐趣,拿着燕王的叮嘱当“令箭”。接下来,昭阳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虎视眈眈盯着沈薇。看到沈薇偷吃,昭阳一定会欢快地阻止。 孙轻眉捂嘴咯吱笑。 沈薇默默地喝口茶水,顿时觉得荷花盛开的风景也不美了。 画舫船穿过荷花荷叶,荡开涟漪。落月湖上的游船不多,零零星星散在湖面。 昭阳心情颇好,她咬一口甜点,笑道:“日头越来越晒,等会返回岸边,去本公主的别院用午膳。别院的厨子最擅长江南菜——”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薇察觉到异样,好奇地抬起头。顺着昭阳公主的视线,沈薇看到不远处也有一艘画舫船。 画舫船精巧,船头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青衣飘飘,温润如玉;女的小家碧玉,清秀温婉。 是晏云亭和澹台柔。 沈薇默默扶额,简直怀疑晏云亭身上有什么定位系统。每次都能精准地定位到昭阳的位置,然后很巧妙地让昭阳碰到。 但是沈薇从不相信巧合。 凡事太凑巧,那就是有意为之。 沈薇担忧地望向昭阳,以昭阳的性子,这时候她应该开始发脾气,派侍卫去把这对野鸳鸯给抓起来。 可昭阳只是并未冒火,一双美眸满是不可思议。 沈薇担忧道:“公主,天气炎热,不如今早回别院。” 昭阳眼圈泛红,她眸光死死盯着澹台柔的发梢,嘴里喃喃:“一样的发簪...” 沈薇怔住,又看向那艘画舫上的澹台柔。澹台柔穿青绿色的小裙,身量纤细,发梢别着一支显眼的嵌白玉梅花金簪。 之前昭阳的生辰宴,晏云亭也送给昭阳一支一模一样的发簪!昭阳特别看重这只发簪,精心保养,只有在外出的好日子才会佩戴。 昭阳以为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发簪。 可现在,她在澹台柔的发梢上,也看到同款。 昭阳心脏闷闷钝痛,她也想当面上去质问晏云亭。可最终还是淡淡开口:“回别院。” 昭阳失去欣赏风景的心情,豪华的画舫船掉头。速度太快,破开湖水时忽然撞到隐匿在碧绿荷叶丛中的一叶扁舟。 砰—— 扁舟翻倒。 “公主!有人落水!”船头的宫女云儿惊呼。 昭阳回过神来,攥紧手里的团扇:“赶紧把人捞起来!” 昭阳话音刚落,一把沾湿的纸扇被扔上船。 接着,一只白皙的手搭上画舫甲板,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纤瘦的白色身影艰难地爬起来。 画舫船里的两名侍卫拔刀,警惕地望着那道湿漉漉的身影。 “干什么啊!我在船里睡个觉,把我的船给撞翻了!”青年拨开湿哒哒的头发,缓缓站起来,身上的白衣全都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青年摘了一片巨大的绿色荷叶,挡在自己胸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蕴含怒火。 沈薇和孙轻眉异口同声:“莫神医?” 谁能想到,在落月湖的藕花深处,居然遇到了大名鼎鼎的莫神医。 莫神医抹了把脸上的湖水,露出一张白净俊秀的脸。莫神医本来满肚子的火气,看到两个美貌的姑娘后,他立刻露展露笑颜:“哟,沈娘子,孙小姐,真是巧——可有干净的衣物让我换一换?” 自己的船撞到无辜的游人,昭阳公主自知理亏。 画舫船上,刚好有一套男子的衣服,这是昭阳公主特意命人为晏云亭缝制的,还未送出去。 昭阳打量莫神医的身形,莫神医个子没有晏云亭高,一张碧绿的大荷叶遮挡住他的身子,看不出轮廓。不过,男人的身影都差不多,衣服应该合身。 昭阳让宫女带莫神医去更衣。 画舫船暂时停靠在密密麻麻的碧绿荷叶丛中。 “他就是你提过的莫神医?”昭阳向孙轻眉打听。 孙轻眉颔首,前尘往事引入眼帘:“当年我未出阁,莫神医见我有行医的天赋,想收我为徒。但我婉言拒绝,莫神医大为惋惜,赠送我三枚解百毒的丹药。此恩,轻眉终生铭记。” 昭阳眼睛亮起来,语气很激动:“既是神医,想来医术非凡。太子兄长今年身子一直不好,我想请他为太子兄长治病。” 昭阳还不知道莫神医已经给太子看过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莫神医才从内厢里走出来。 昭阳命人给晏云亭缝制的衣裳,是一件十分精致的月白锦袍,衣襟和袖口全都绣着繁复的云纹。莫神医身形瘦削,个子稍矮,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圈,显然不太合身。 但莫神医长期行走江湖,一身逍遥自在的气息,把大袖大袍穿得有如流云,别有一番风流。 莫神医拱拱手:“草民给公主殿下请安。” 第93章 吃醋? 昭阳赶紧让侍卫赐座,莫神医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 昭阳道:“画舫船不慎撞到先生的轻舟,昭阳给先生赔罪,还望先生莫要气恼。” 她道歉的态度很良好,丝毫没有摆公主的架子。莫神医很是受用,大大方方摆手:“无碍。” 见莫神医眉宇舒展,昭阳赶紧提出邀请,眼神期盼:“莫神医,我太子兄长身子抱恙,本公主愿意重金——” 莫神医慢悠悠打断昭阳的话,一双微微挑飞的眼眸落到昭阳脸上,似笑非笑:“草民察言观色,见眉心不展,郁结于心,想来公主殿下近期肝火旺盛,需要多饮些清火降气的凉茶。” ... 不远处的湖面,小画舫船上,澹台柔拾起一朵粉色的荷花,笑盈盈地递给晏云亭。 今日清晨,澹台柔打听到昭阳公主要去落月湖。于是澹台柔故意去找晏云亭,说落月湖的风景极好,邀请晏云亭一起游湖。 晏云亭最近接到燕王的旨意,他被调任到边关,协助战事,恐怕需要三年五载才能归来。边关虽然艰苦,但却是官员晋升的最快途径。 远行在即,晏云亭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多陪陪澹台柔。 于是欣然同意游湖的邀请。 澹台柔眼波流转,似乎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公主府画舫船,澹台柔俏脸浮出惊讶:“云亭哥哥,你看,那好像是公主...她身边的男子是谁?” 晏云亭回眸一看,果真看到那条穿梭在荷叶中的豪华画舫船。 昭阳那身明艳的长裙,在碧油油的水面格外显眼。更让人惊愕的是,昭阳身旁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青年。 青年的手,还搭在昭阳的手臂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白衣青年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引得昭阳笑个不停。 晏云亭心里顿时燃起一股无名妒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昭阳居然和一个外男拉拉扯扯。 晏云亭的画舫船缓缓行驶,很快停靠在码头。晏云亭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告诉澹台柔:“柔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派人送你回家。” 澹台柔美眸轻眨,温温柔柔道:“云亭哥哥...你想见公主,对吗?” 晏云亭心事被戳中,他偏偏还要找个借口:“公主千金之躯,私会外男属实不妥。我乃礼部官员,自当阻止。” 澹台柔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轻轻上前,乖顺地靠在晏云亭的怀里:“云亭哥哥,只要你心里有柔儿,柔儿不会介意你心里也有公主。只要能陪在云亭哥哥身边,哪怕当妾、当奴婢,柔儿也愿意。” 晏云亭心脏被浓浓的感动包围! 他的柔儿,永远都是这般温柔体贴。为了他,甘愿受委屈,从不抱怨。 晏云亭轻揽住澹台柔,轻声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来看你。” 澹台柔乖顺点头,依依不舍地乘坐马车离去。厚重的车帘放下后,澹台柔眼里温柔的笑意散去。 澹台柔粉润唇角下压,发出戏谑的笑声,自言自语道:“要去边关历练几年...我等得起,你的公主等得起吗?” ... 不多时,公主府的画舫船也停靠在码头。 昭阳、沈薇、孙夫人以及莫神医,陆陆续续走到公主府的别院。 昭阳语气很骄傲:“这别院还是父皇赐给本公主的,今日午膳是江南菜,莫神医一定要好好尝尝。” 莫神医行走江湖,最大的爱好是品尝天下美食。他拱手道:“谢殿下美意。” 昭阳正要进别院,视线一飘,瞥见别院门口的晏云亭。 两人目光碰撞。 晏云亭大步迈到昭阳公主的画舫船,他向来温文如玉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沉沉戾气。晏云亭视线扫到莫神医身上,似乎想要把这陌生男人看个透。 一个清秀的小白脸,怎配入公主的眼? “晏云亭,你怎会在此处?”昭阳秀眉轻轻扬起,不知为何,心里浮出不易察觉的喜悦。 晏云亭淡淡道:“公主殿下,您大庭广众和一外男牵扯不清,传出去有损您的名声。” 昭阳嘴角控制不住上扬,故意说:“你都能和澹台柔卿卿我我,本公主又为何不能见外男?” 晏云亭脸色瞬间沉下来。 昭阳见状,唇角的笑容越发控制不住。她就知道,晏云亭心里肯定有她!看到她和莫神医说话,晏云亭吃醋了! 那种感觉很愉悦,仿佛她精心培养多年的种子,终于发芽;又像是一棵陈年老铁树,终于慢悠悠地开花。 晏云亭再次拱手,用一种平静的声调道:“公主殿下,微臣有事与您商议,还望公主至湖心亭一趟。” 昭阳喜出望外,她吩咐宫女:“云儿,你带沈薇、孙夫人和莫神医进别院,好生招待。本公主和晏云亭有话要谈,很快回来。” 云儿道:“公主,可需侍卫随行?” 昭阳摇头:“不必。” 湖心亭不远,就在视线可见的范围里。云儿领命,带沈薇一行人走进湖畔的别院。 沈薇慢悠悠走进别院,余光瞥到昭阳和晏云亭离去的背影。 公主对晏云亭的感情还在,晏云亭三言两语,就能把昭阳的内心防备击垮。 这可不是好事啊。 沈薇压下心里的担忧,走进湖畔别院。湖畔别院里花草繁茂,院子中间有一棵高大的古树。楼阁碧瓦飞甍,墙上挂着一排排的精致灯笼。 别院风景很是清雅。云儿将三人引到园中的石桌:“后厨饭菜还有小半个时辰奉上,午膳之前,三位可在园中畅游。” 莫神医是个坐不住的人,当即上蹿下跳四处闲逛。沈薇喝口茶的功夫,发现莫神医已经爬到那棵高大的榆树上,蹲在树梢看风景。 沈薇有孕在身,没敢到处乱走。她坐在石凳子上喝茶,摇着小罗扇等开饭。 孙轻眉也不是个爱闲逛的女子,她坐在沈薇对面,一双清亮的眼眸望向沈薇的小腹:“沈娘子,听闻女子孕期会害喜,你身子可还好?” 沈薇笑着回答:“害喜不严重,吐了两日便好了些。” 孙轻眉语气很羡慕,期盼道:“将来我夫君归来,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儿了。” 新婚之夜丈夫奉命出征,孙轻眉一直独守空房,替丈夫照顾偌大的侯府。虽然时常被婆婆磋磨,被小姑子看轻贬低,但为了丈夫,孙轻眉都默默地忍受下来。 她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只要丈夫回来,她的处境就能变好。 第94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薇和孙轻眉在别院里聊天。而在另一边,落月湖的湖心亭里,昭阳也准备和晏云亭畅聊。 微风轻拂碧波荡漾的湖面,吹拂昭阳额间的碎发,阳光洒下,她的双眼中充满了幸福的笑意,开心地望着晏云亭。 “那人浑身江湖气息,绝非良人,公主应该小心。”晏云亭皱眉提醒。 那个穿锦袍的青年,带给晏云亭很大的危机感。 莫神医相貌生得俊美,白衣飘飘,手执纸扇,一看就是个行走在花丛中的浪荡子。晏云亭不禁担忧,昭阳若是被莫神医三言两语蒙蔽,后果不堪设想。 昭阳坐在石凳上,笑盈盈道:“他是个江湖大夫。” 晏云亭冷哼,语气藏不住的酸:“一介白丁而已。” 千金之躯的公主,怎会看得上一介白丁,传出去会被人笑话。 看到晏云亭吃醋,昭阳就知道晏云亭的心里一定有她。 昭阳心里乐开花,面带笑意道:“他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大夫,医术极其高明——晏云亭,你是本公主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本公主?本公主要回去找神医畅聊,你莫要打搅。” 语罢,昭阳故意扭头就走。 刚走了没两步,她的胳膊被晏云亭紧紧抓住。晏云亭皱眉,放下身段道:“公主,微臣有事要告诉你。” 为了更快晋升,他需要去边关历练一段日子。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载。远行在即,晏云亭心里割舍不下昭阳,也不愿意看到昭阳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昭阳扭头,眼睛弯成月牙:“何事?” 晏云亭道:“我——” 刚开口,晏家的仆人匆匆忙忙跑来。仆人看了眼昭阳公主,随即在晏云亭耳畔小声道:“公子,不好了,澹台小姐忽然晕倒。” 晏云亭大吃一惊,柔儿晕倒了? 他迈步就要回去探望。 可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了眼湖心亭里的昭阳公主。阳光清冽,湖水悠悠,一身明艳红衣的昭阳俏生生立在那里,正含情脉脉望着自己。 晏云亭很心动。 昭阳追逐在他身后多年,晏云亭就是铁打的心,也在岁月中悄然被软化。但他身份只是个侍郎,远远配不上金尊玉贵的昭阳。 这次他主动请缨去边疆历练,也是为了尽快晋升。等自己封侯拜相,地位崇高的那一日,他就有了迎娶昭阳的资本,不会被外界嘲讽。 他心里有昭阳,也有澹台柔,两个女子他都割舍不下。 晏云亭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握住昭阳的手,眼里流露出罕见的真情:“家里有急事,我回去处理。今晚戌时,我在湖东亭等你。” 昭阳心脏怦怦跳动。 这还是晏云亭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 她开心道:“不许迟到哦,否则本公主会很生气。” 晏云亭朝昭阳拱手,温和道:“微臣自当按时抵达,风雨无阻。” 晏云亭心想,澹台柔只是晕倒,他回去看一看情况,估计很快就能返回。绝不会耽搁今晚和昭阳的会面。 目送晏云亭离去的颀长背影,昭阳心情极好,她拎着裙摆欢快地回别院。 ... “公主回来了。” 别院里,正在和孙轻眉聊天的沈薇,听到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 沈薇回眸一看,只见昭阳公主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地回到别院。 午膳备好,精致的江南菜摆上桌。 昭阳心情好,胃口也好,午膳吃了很多。 午膳桌上,沈薇察言观色,看昭阳满脸喜气,心里暗暗称奇。也不知道晏云亭和昭阳说了什么,竟让她心情愉悦至此。 还是莫神医心直口快:“公主殿下,容草民提醒一句。男人的话,不可信。” 昭阳吃点心的动作一顿。 莫神医似乎想起往事,当年他惨痛的经历历历在目,他不忍看到昭阳走上歧途。莫神医苦口婆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啊,曾经深受其害!” 这番言论实在是古怪。以至于昭阳差点噎住,孙轻眉瞪圆眼睛,沈薇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莫神医。 莫神医喝一口醇香的酒,惆怅道:“别看我啊,我是男人,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昭阳咯吱笑出声,以为莫神医在开玩笑,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午膳后,沈薇和孙轻眉在湖畔散步消食。 天气微热,落月湖清凉的风吹拂面孔,带来阵阵凉意,很是舒畅。沈薇暗暗决定,以后有钱了也在落月湖边修一栋别院,夏日来避暑赏花。 一辆侯府的马车飞驰而来,停靠在湖畔。车帘掀开,一个穿粉裙的少女怒气冲冲地下马车:“嫂子!我在家里都快急死了,你竟还有闲心在湖畔散步!” 少女相貌清秀,满脸不悦。 她扫了眼沈薇,似乎认出沈薇的身份。当初在昭阳公主的生辰宴,沈薇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还是给不少官眷留下印象。 少女轻哼:“您还和王府的侍妾成了闺中密友,传出去也不怕污了咱们镇南侯府的名声。” 侯门主母和卑贱的侍妾畅聊,简直丢人现眼。 孙轻眉忙道:“芊芊,莫要胡说。” 此女是镇南侯上官轩的亲妹妹,上官芊。上官芊粉唇轻撇:“嫂子,我要的洛神花唇脂在哪里?明日参加相府的荷花宴,没有上好的唇脂,我脸就丢大了。” 孙轻眉温和道:“洛神花唇脂昂贵,燕京已经售尽。不如用其他唇脂替代?” 上官芊俏脸一垮,别家千金都能用洛神花唇脂,她为何不能拥有? 她愤愤地瞪了眼孙轻眉:“我哥去边关之前,出于对你的信任,把侯府上上下下交给你,你竟然这般敷衍!嫂子你真的太过分了,等我哥回来,我一定向我哥告状!” 上官芊气闷地扭头就走。谁料她走得太急,脚踩到裙子,身子一歪,扑通滚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哗啦啦,水花散开。 孙轻眉深谙水性,当即跳进水里救人。湖畔的水不算深,上官芊没有被湖水淹没,她吓得一直尖叫,孙轻眉几次想要拉住她,却差点被上官芊给推开。 耗费良久,孙轻眉才把上官芊捞起来。 上官芊浑身湿透,她吓得大哭,上岸后气得一直埋怨:“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掉进湖水里!” 第95章 失约 上官芊钻进马车里,嚷嚷着要回家找老夫人告状。 孙轻眉无奈,她只得对沈薇说:“沈娘子,我先回侯府。今日气候闷热,夜晚可能会下雨,夜里切莫出行。” 沈薇看孙轻眉浑身湿透,也温和提醒:“孙夫人回侯府后,也别忘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侯府的马车疾驰离去。 沈薇回到湖畔的别院。昭阳办事很周全,早已经让丫鬟把厢房仔仔细细清扫一遍,让沈薇小住几日。 至于莫神医,昭阳为了让他给太子治病,也盛情邀请莫神医在外院小住。莫神医本来不愿意,但昭阳搬出一坛子的陈酿老窖,喜爱喝酒的莫神医当即应允,美滋滋住进了外院。 ... 转眼间,天已经黑了。 沈薇怀孕后经常犯困,早早回到屋子里休息。落月湖边的别院安安静静,唯有轻轻的风声在响动,护卫们在门口巡逻。 昭阳借口困倦,让伺候的宫女早早退下。 瞅准时机,昭阳偷偷溜出去。晏云亭第一次约她相会,昭阳很重视。她特意盛装梳洗,换上她最喜欢的鎏金长裙,头戴晏云亭送她的嵌白玉梅花金簪,外罩一件黑色的斗篷。 昭阳的身影笼罩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去。她和晏云亭约定的地点,是落月湖的东亭,昭阳手提灯笼,朝东亭走去。 夜里的落月湖没有人,四周漆黑。昭阳坐在亭子里,将灯笼放到一边。天空月亮雾蒙蒙,湖畔的风呼呼作响,昭阳觉得有点冷。 但她并不害怕,翘首期盼着晏云亭的到来。 也许,今晚晏云亭会向她倾诉衷肠;也许,晏云亭会主动求娶她。 昭阳美滋滋地陷入幻想。将来晏云亭成为她的驸马,两人生两个孩子,夫妻琴瑟和鸣... 时间悄然流淌,湖畔的风越来越大。天空的月亮被遮住,天地间黑漆漆一片,唯有亭子里的一盏灯笼微微亮着。 “他怎么还没来?”昭阳等了好久,迟迟不见晏云亭的身影。深夜湖畔漆黑,夜晚的湖水幽深黑暗,望一眼只觉得宛如深渊。 昭阳坐在亭子里。 她听到一点点的雨水声,接着雨水声音越来越大,很快整个天地被磅礴的大雨给覆盖。天空电闪雷鸣,一阵大风刮过,把昭阳的灯笼给刮走。 灯笼里的蜡烛瞬间熄灭。 昭阳陷入可怕的黑暗里。 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第一次孤零零在外迎接暴风雨。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雷雨声,昭阳害怕地浑身发抖。 “晏云亭还不来!”昭阳有点委屈。明明说过不会失约,却让她一个人在暴风雨中等了好久。 夏日夜晚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瓢泼大雨渐渐转变成小雨,昭阳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昭阳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希望,她心想,也许是晏云亭有事耽搁... 她不愿意离开亭子,好像在和自己置气,抱着膝盖,执拗地靠在亭子里等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昭阳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面露惊喜,开心地抬起头:“晏云亭,你可算来了!” 雨水还未停歇。 一道黑色干瘦的身影钻进凉亭,男人干哑烦躁的声音传来:“狗日的鬼天气,淋了老子一身的水!害得老子今晚开不了张!” 昭阳愣住,来者不是晏云亭。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短暂照亮凉亭。借着微弱的光亮,昭阳看见一张陌生干瘦的脸,陌生男人骨瘦如柴,贼眉鼠眼。 闯入亭子避雨的男人,也很快注意到蜷缩在亭子角落的昭阳。 男人借着闪电的光芒,看到昭阳苍白的脸。 半夜三更,一个浑身湿透的美丽女子,身上湿透了的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身形,实在是勾人。 男人嘴角缓缓张开。他是个四处游荡的小偷,今晚本来想出去偷钱,谁料碰到大雨,不得不狼狈地躲雨。 谁能想到,在湖边还能遇到一个美人儿,小偷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哟,老子运气不错,遇到了湖畔仙女啊。” ... 轰隆隆—— 闪电划过天幕,片刻后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雨水敲打屋檐,屋子里的床上,脸色苍白的澹台柔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屋子里弥漫药味。 澹台柔虚弱道:“云亭哥哥,你不必一直照顾我,我只是吐了点血,睡一觉就好。” 晏云亭把药碗放到案桌上,温和道:“你先睡,我在旁边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去。” 澹台柔眼里流露出感动和依恋。 她喝了药,昏昏沉沉靠在枕头上,没一会儿便陷入沉睡。晏云亭放下床幔,轻手轻脚离开小院子。 澹台柔家境平庸,父亲被派去处理公务,要几日后才能回家。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伺候澹台柔。澹台柔生了病也看不起大夫,只能苦苦熬着,以至于今日病重。 晏云亭撑伞,瓢泼雨水浇在伞面,他皱起眉头遥望远方。 已经错过和昭阳相约的时辰。 如此大雨,又冷又湿,娇生惯养的昭阳在凉亭里不会待太久,肯定会等不耐烦,早早离去。 晏云亭心里默默叹口气,今日未能如期赴约,等明日雨过天晴,他再登门给公主道个歉。只要他愿意放低身段赔礼道歉,昭阳定会马上原谅他。 这些年一直是这样,无论晏云亭做的多过分,只要他一低头,昭阳总会原谅他。 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晏云亭。 “明日带一盒唇脂当道歉礼物。”晏云亭自言自语,撑着伞,冒着大雨回到晏家。 ... 落月湖别院。 沈薇刚睡下没一会儿,蓦地被屋外的呼唤吵醒。外面院子里,传来宫女云儿的惊呼:“快来人,公主不见了!快来人呀!” 第96章 公主归来 别院灯火通明。 昭阳的贴身宫女云儿,夜晚照常前去公主的寝殿伺候,一打开门,发现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公主失踪了。云儿急得团团转,公主失踪,她急得六神无主。 沈薇披衣而起。 采苹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冷风夹杂雨水,吹得沈薇打了个哆嗦。 好大的雨,好冷的夜晚。 别院闹成一团乱麻,众人不知所措。沈薇清清嗓子,冷声吩咐:“云儿姑娘,莫急。告诉我别院有多少佣人和侍卫。” 云儿急促回答:“六个护卫,两个厨子,六个宫女,还有一个花匠和门房。” 沈薇颔首,迅速在脑海里思考对策,冷静道:“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护卫和宫女去湖边寻找公主。花匠和门房留守别院。至于两个厨子,让他们连夜熬制风寒汤和醒酒汤。 这个时辰燕京城门已经关闭。等明日城门打开,云儿你立刻进宫找帮手。” 沈薇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措施做到位。落月湖在城外,夜晚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深夜进城。 至于风寒汤,那是给外出寻找公主的护卫宫女们准备的;醒酒汤,是给醉酒的莫神医准备的。若是公主归来,肯定需要莫神医来把脉问诊。 顿了顿,沈薇又警告所有人:“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是皇帝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公主若是出事,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众人惊愕,纷纷按照沈薇的安排去寻找昭阳公主。 “主子,您怀有身孕,先回屋等消息。”采苹担忧沈薇的身子,把沈薇扶回屋子里。 沈薇坐在屋子里,听着屋外沉闷起伏的脚步声。 沈薇猜测,昭阳很可能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回想白日里昭阳公主的种种表现,沈薇猜测昭阳应该是去和晏云亭私会。 沈薇心里暗暗叹气,好好一个公主,偏偏看不清自己的心,生了个恋爱脑,做出太多任性妄为的事。 再好的医药,都治不好她的恋爱脑。 唯有经历一番暴风雨的洗礼,才能让天真无邪的公主看清这世间的浑浊。 沈薇一晚上没睡好觉,天蒙蒙亮时,屋外的小雨还在下。沈薇起床,听采苹说,昨晚暴雨如注,落月湖的湖水涨了,护卫们在雨中艰难寻找,还有两个护卫差点掉进湖水里淹死。 找了好久,最后在落月湖的东亭看到一盏红色的破灯笼。 护卫猜测,昭阳有可能掉进湖水里了。 雨太大,在水里找昭阳很艰难。等后半夜雨水变小,护卫们冒着生命危险,一部分下水寻找昭阳的“尸体”,一部分继续在湖边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主子,若是昭阳公主出事,咱们恐怕也要受牵连。”采苹闷闷低下头。 沈薇喝了一碗安神茶:“再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昭阳公主若是死亡,沈薇能保住一条命,但那些伺候昭阳的宫女侍卫,恐怕全都会被斩杀。 这时,屋外传来宫女云儿惊喜的惊呼:“公主回来了!快来人啊!” 沈薇啪地放下茶碗,快步朝别院门口走去。天还没有彻底亮,灰蒙蒙的晨光夹杂着细细的雨水落下。别院门口,浑身湿透的昭阳面无表情出现。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身上的鎏金红色长裙,被划得破破烂烂,裙摆沾满泥沙。 昭阳的脸颊红肿,面颊有清晰可见的掌印,手印边缘发青,显然打人者下手很重。而她的破损的衣物上,也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地方还渗出血迹。 头发早已经被雨水浇得凌乱,披散在肩头。她手中死死攥着的一支金簪,发簪的簪头上沾满了血迹,原本尖锐的簪头部分甚至已经弯折变形。 她面容空洞,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红彼岸花。 “公主!”伺候昭阳的云儿哇地哭出来。 昭阳面上没有表情,仿佛麻木的木偶。沈薇快步上前,握住昭阳冰冷的手:“公主,快进屋换身衣服。” 昭阳混沌的眼神落到沈薇身上,她张张嘴,说了一句:“我真可笑...” 身子一歪,倒在沈薇身上。 沈薇扶住晕倒的昭阳公主,手摸了摸昭阳的额头,额头滚烫。 沈薇立刻道:“采苹,你把厨房熬好的姜汤端来,给外出寻找公主的护卫宫女服用。云儿,快去请莫神医。” 昨晚别院动静闹得很大,但唯独没有惊醒喝醉酒的莫神医。 沈薇让宫女扶着晕倒的昭阳走进屋子里。 昭阳衣服湿透了,宫女立刻为昭阳换了身干爽的衣裙。沈薇在旁边看着,暗暗蹙眉。 昭阳脸上有几个巴掌印,嘴角破了皮。她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也有不少抓痕。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被蛮力撕扯开。 这是经历了什么? “沈主子,莫神医来了。”云儿眼圈通红,连拖带拽把莫神医给带来了。 莫神医宿醉,头痛欲裂。他摁压剧痛的太阳穴:“公主失踪?那昨晚怎么没人叫我...” 莫神医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头发凌乱。 沈薇看莫神医这个状态,皱了皱眉,吩咐云儿:“云儿,你去后厨把醒酒汤端来给莫神医服用。此外,公主失踪一事,暂时不要传出去,否则对公主的名声不好。” 云儿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含泪点头,转身去厨房端备好的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肚,莫神医清醒了不少。 沈薇屏退其他下人,屋子里只有昏迷的昭阳、沈薇、云儿以及莫神医四个人。 莫神医精神萎靡,喝完醒酒汤后又给自己扎了一针提神醒脑。接着哈欠连天坐在床边,给公主把脉。 他手指一顿,原本迷糊的眼神瞬间清明,莫神医眯了眯眼:“把公主的衣衫褪下,我看看她的后背。” 第97章 阿寻,你这次跑得太远了 若是在现代社会,男医生给女患者治病,不会引起太多的争议。可这是在封建的古代,莫神医一个外男,让公主宽衣解带,恐怕会引起非议。 云儿惊讶,红着眼道:“不可!公主千金之躯,怎能...怎能被你一个外男瞧见,有损公主的名声。” 莫神医无奈耸耸肩:“她体内有淤血,应该是后背遭到重物的打击。我需要给公主的后背施针清淤。万一淤血留在心脉,过几日她便香消玉殒。” 云儿急得眼泪簌簌落下。 一面是公主的清白,一面公主的生命,简直不知该如何抉择。 “哎呀,小美人你别哭。”莫神医看云儿哭得梨花带雨,于心不忍。 他此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莫神医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迅速地把门反锁,把窗紧紧关闭,屋子里只留下沈薇和云儿。 莫神医扶额,修长手指捏住衣襟:“曾经有个狗东西,他说我太心软,还说心软的人办不成大事。其实仔细想想,他说的没错...” 他是心软的大夫。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莫神医把身上的衣襟往两边一扯。 衣襟扯开,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锁骨往下,沈薇看到了一层裹胸的白布,能清晰地看到微微起伏的轮廓。 沈薇惊呆了。 云儿也惊呆了。 莫神医收拢衣襟,无奈道:“现在可以把公主的衣衫褪下了?” 云儿连忙将昏迷的公主扶坐起来,褪下衣襟,公主的后背果然有深紫色的淤青。 莫神医取出银针,全神贯注给昭阳清除淤血。 沈薇默默地坐在一边,喝了口凉茶静心,偶尔视线扫到专注的莫神医身上。 谁能想到,闻名各国的江湖第一神医,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奇人。 莫神医施了半个时辰的针,这才将昏迷的昭阳放回被窝里。云儿把熬好的风寒药端来,小心翼翼给昭阳服下去。 云儿鼻梁发酸,犹豫良久,咬牙询问:“莫神医...我家公主她,她...她衣衫不整,可是造了什么无妄之灾?” 昭阳昨晚失踪,清晨才归来,归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浑身是伤,很难不让人多想。 莫神医安慰她:“无须担心,公主安然无恙。” 云儿这才松了口气。 莫神医道:“今日的事,莫要外传。” 沈薇和云儿齐齐点头。女扮男装是莫神医的秘密,两人绝不会透露。 莫神医拱拱手,客客气气道:“先行离去,天高地远,有缘再见。” 莫神医收拢衣襟,步伐沉重地走出公主的寝殿。此时天已经大亮,经历过一晚上的暴风雨,落月湖的荷花荷叶歪歪斜斜零落。 微冷的湖风吹拂,吹起莫神医鬓角的两缕黑发,莫神医满脸怅然:“燕京也待不下去了...我得赶快跑。” 在燕京逗留的时间太久,她的行踪很难再遮掩。那个男人恐怕早已经派人潜入燕京,如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猛兽,暗中窥伺。 莫神医低调地离开别院。 清晨的落月湖,没有什么游人。莫神医走到码头,扔给给船夫一两银子:“沿湖南下,往南山码头的方向走。” 她得沿湖入江,沿江离开庆国。听闻南楚风景秀丽,她躲到南楚去,那个人肯定找不到她。 船夫默默接过银两。 莫神医昨晚喝醉了酒,今早上又耗费精力给昭阳治病,早已经身心俱疲,困意上头。她打了个哈欠,钻进船舱里,摘了一片碧绿的荷叶盖在脸上,倒在木椅子上就开始睡。 船只在湖中悠悠行驶,摇摇晃晃,莫神医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感觉到小船停住。莫神医伸懒腰,掀开船舱破旧的帘子,嗓音透着几分没睡醒的慵懒:“船家,怎么停了?” 小船停在湖心。 四周没有其他船只,唯见青山绿水,水似圆镜。 头戴斗笠的船夫立在船头,湖风吹拂,他头上的斗笠随风落入湖水中。 斗笠掉落,露出一张阴沉俊美的脸,面如山巅雪,眸如深渊。 莫神医脑袋空白。 男人是蛰伏许久的猛兽,一双漆黑眼眸锁住眼前人,他温柔道:“阿寻,你这次跑得太远了。” 莫神医俏脸僵住,彻骨的寒意从脚后跟直冲脖颈,令人毛骨悚然。 ... ... 落月湖别院,昭阳公主高烧未退,至今昏迷不醒。 下午,晏云亭姗姗来迟,前来给公主赔礼道歉。昨晚他由于照顾生病的澹台柔,适逢大雨,所以错过了约定。 他自知理亏。 晏云亭带着赔罪道歉的礼物,亲自来到别院。他知道昭阳刁蛮任性的脾气,昭阳肯定满肚子的火气。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稍微哄一哄,昭阳依然会如同以前那般,很快原谅他的过错。 但他被拦在门口。 宫女云儿按捺住怒火,冷着脸道:“晏侍郎,公主昨夜偶感风寒,不会见人,您还是请回吧。” 晏云亭微微怔住,偶感风寒? 估计又是昭阳生气时找的借口。 晏云亭把备好的礼物奉上:“请将此物交给公主殿下。” 云儿看到晏云亭那张脸就厌恶。燕京名门公子无数,但公主偏偏对这个晏云亭死心塌地。面对公主的心意,晏云亭不拒绝也不接受,可不就是一直在钓着公主吗? 云儿冷冰冰道:“公主不会接受侍郎的礼物,还请侍郎离去。” 说罢,云儿让护卫关闭别院大门。晏云亭站在别院门口,无奈地叹口气。 果然,公主还在生他的气。 晏云亭思考再三,决定明日再来登门赔罪。 ... 昭阳公主的高烧,夜晚才退去。她躺在床上,陷入沉沉可怕的梦境。 在梦里,她又回到电闪雷鸣的夜里。呼啸的冷雨拍打在她脸上,她狼狈不堪地在大雨中奔跑。那个猥琐可怕的男人,笑嘻嘻跟在她身后。 “仙女,跑什么啊?” “老天有眼,看老子孤家寡人,还给老子送媳妇儿。” “跑什么啊臭娘们,老子抓住你,就地圆房,哈哈。” 昭阳跌跌撞撞奔跑,踩到石头,倒在泥泞的水泊里。后来的事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印象里只有浇在脸上的冰冷雨水,混杂着眼泪。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手里拿着那只晏云亭送给她的发簪。 男人倒在血泊里,眼睛大睁,凸起的眼球死死盯着昭阳,眼睛里渗出血液。 “啊——” 昭阳从噩梦中惊醒。 她还以为自己在梦里,慌乱地尖叫。直到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耳畔传来沈薇轻柔的声音:“殿下莫怕,您现在很安全。” 第98章 放下 那声音轻轻柔柔,蕴含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昭阳浑浑噩噩的抬起头,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沈薇那张白净清丽的脸映入眼帘。 “沈...沈薇...” 昭阳眼泪瞬间落下来,她扑进沈薇的怀里啜泣,委屈又痛苦的泪水打湿了沈薇的衣襟。 沈薇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语气轻柔:“事情都过去了,不用急,不用怕。” 昭阳哭了好久。 仿佛要把无数的委屈给哭出来。 等她哭够了,沈薇才让云儿把熬好的风寒药递来。沈薇用小瓷勺,一口一口给昭阳喂药。 喝完药,昭阳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她睡不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猫儿似靠在床角深处。 云儿走进寝殿里,小声告诉昭阳公主:“公主,东湖山林里找到一具男子尸体。喉咙处有好几个血窟窿...” 昭阳没吭声,双目呆滞。 沈薇心里叹口气,她吩咐云儿:“让护卫把这具尸体扔到乱葬岗喂野狗。昨晚公主失踪的事,让所有人把嘴巴闭严实,不得外传。” 事关大庆国公主的清誉,昨晚的事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流传到燕京百姓的耳中。 云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点点头。同时,云儿也对沈薇暗生敬佩。 这沈娘子看起来柔弱,没想到竟能临危不乱。昨晚云儿急得差点失去理智,唯有沈薇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安排好众人的工作。 沈薇上午在寝殿里陪伴昭阳。 昭阳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俨然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上午时分,别院外传来下人的通报,说晏云亭他又来了。 昭阳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良久,她哑着嗓子道:“让人把他赶走...我...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昭阳垂下眸子。 那天晚上的暴风雨,那朝她扑过来的丑恶男人,把她对晏云亭的期盼洗刷得干干净净。她终于意识到,晏云亭并不是个良人。 他总在戏弄她,像是在逗弄一只听话的小狗。只要给根骨头,小狗就会一直死心塌地跟着他。 “好!奴婢这就去赶走他!”云儿喜出望外,兴冲冲叫上门口的护卫去赶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 沈薇放下茶盏,看到昭阳的眼泪无声无息落下来。良久,昭阳才哑着嗓子道:“沈薇,我不想再喜欢晏云亭了...” 她会努力把晏云亭从她的心里剥离出去,断得干干净净。 沈薇唇角微微扬起,大为欣慰。历经风雨,昭阳总算认清现实,这是好事。 ... 别院门口。 晏云亭俊眉紧蹙,再三向云儿确认:“公主真的不愿意见我?” 云儿扬起下巴,冷冷回答:“晏侍郎,奴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公主不愿意见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你!你和澹台家的小姐双宿双栖,公主绝不干涉!” 晏云亭沉默了,心里很是不好受。 这昭阳也太任性了! 他只是被暴风雨耽搁,没有去赴约。区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昭阳竟然大动干戈。 真是个任性。 这也是昭阳不如澹台柔的一点。澹台柔永远温柔体贴,可以体谅他所有的难处。昭阳总是任性过了头,蛮横不讲理。 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一再碰壁,晏云亭自尊大受打击。他不悦道:“还请转告公主殿下,晏云亭即将离京。长则三年五载方可回归。” 远行在即,一别乃是无数光阴。临走前,晏云亭想要和昭阳见个面,定下承诺。等他将来回归燕京,一定会向圣上亲旨迎娶公主。 可偏偏,昭阳现在闹脾气,不愿意见他。晏云亭知道,昭阳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后悔今日没有见他。 云儿乐得开怀:“行行行,三年五载不见,那是好事。” 昭阳公主现在对晏云亭失望,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三年五载后,昭阳恐怕早已经把晏云亭放下。 再三被一个小宫女嘲讽,晏云亭满肚子的火气。他狠狠拂袖:“晏云亭告辞。” 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云儿巴不得敲锣打鼓把他送走呢。云儿撇撇嘴,呸了一口:“小小侍郎,他算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我家公主非他不可。” 云儿回到别院里,昭阳已经起床。 昭阳面色苍白,尤有病容。她淡淡吩咐云儿:“把檀木盒子里的朱钗,都拿到燕京铺子上卖了。” 云儿连连点头:“奴婢马上去办!” 昭阳公主有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的都是晏云亭送她的朱钗。昭阳视若珍宝,去哪里都要把檀木盒子戴上。 回顾往昔,昭阳这才惊愕的发现。 她送晏云亭亲手缝制的衣服、送发簪、送奇珍妙药,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晏云亭。 可她爱慕晏云亭多年,得到的,只有五六支普普通通的发簪。 爱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云儿抱着那个檀木盒子,飞也似跑出别院,生怕再晚一步,昭阳就改变心意。 ... 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晏云亭乘坐马车离开燕京城。马车停靠在官道边,澹台柔早已在路口等待。 她穿着素净的长裙,安安静静站在路口,看上去格外娇弱可怜。晏云亭走下马车,看穿着单薄的澹台柔,赶紧道:“今日天冷,你身子弱,万一又染了风寒,我会很担心。” 澹台柔眼里含着泪水,她轻声道:“云亭哥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边关凶险,你万事小心。柔儿会一直在燕京等着你。” 如此温柔体贴的话,是个男人都会心动。 晏云亭心软,暗暗决定,不能辜负如此温柔的女子。他道:“我离京的日子,昭阳也许会针对你。柔儿,记得保护好自己。” 澹台柔轻点头,含情脉脉道:“公主不是任性的人,我不犯错,她也不会刻意针对我。” 晏云亭冷道:“昭阳向来任性。” 不过是违约一次,昭阳现在都不肯来见他。晏云亭回头遥望燕京城,清晨行人来来往往,迟迟不见昭阳的车驾出现。 晏云亭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他远行在即,昭阳竟也不知来送送他。 时辰不早,晏云亭和澹台柔依依惜别后,他回到赴任的马车上。马车缓缓行驶,晏云亭心情莫名失落,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患得患失。 他离开三年五载,昭阳一个人留在燕京,身边附庸公主的青年才俊极多,万一公主变心... 晏云亭掀开马车帘子,想要再看看昭阳是否跟来。借着微微亮的日光,他忽然看到藏在城门口货架后的一道纤瘦身影,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她发梢的嵌白玉梅花金簪。 这是他送给昭阳的金簪! 悬挂在晏云亭心里的大石头,重重地落地。昭阳果然偷偷来送他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乔装打扮成普通女子。 晏云亭放下车帘,松了口气。他可以放心远行,昭阳会在燕京等他归来。 马车缓缓离去。燕京城门口,两个年轻女子正在聊天。其中一个女子惊讶道:“姐姐,你头上的金簪好漂亮,哪里买的?” 另一个女子笑盈盈回答:“在燕京铺子里买的,价格可便宜了。” “你运气可真好,这金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燕京城门口人来人往,依然如往昔那般热闹。 第99章 迎娶昭阳为妻? ... 落月湖别院,沈薇依然暂住在这里,每日陪着刚失恋的昭阳公主散心。沈薇和公主一起游湖,一起品尝美食,试图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这日夜晚,沈薇服下安胎药,躺回床上准备休息。 采苹一边放下床幔,一边嘀咕:“主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那天晚上的事,传不到黎民百姓的耳中,但肯定会传到皇后耳朵里。” 别院的那些护卫,都是皇后拨给昭阳的,保护昭阳的安全。 昭阳公主突遭横祸,皇后绝对已经知道了。 沈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慢悠悠道:“皇后知道昭阳遇袭,于我而言是好事。” 采苹俏脸浮出疑惑。 沈薇笑道:“燕王妃把王府管理地一团糟。皇后早有不满。我适当地展现出自己的管理才能,皇后会培养我的。” 如今的燕王府,妻不似妻,妾不似妾,全都摆烂,只有沈薇可用可培养。 采苹恍然大悟。 沈薇猜的不错,落月湖别院的风波,早已经传到坤宁宫。云儿低着头,跪在坤宁宫的内殿里,把落月湖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皇后。 皇后听得揪心:“那晏云亭实在不堪!竟如此戏耍我儿!” 对于晏云亭,皇后和皇帝早有不满。但昭阳喜欢他,处处护着他,皇后也无可奈何。 云儿忙道:“娘娘安心,公主如今已经大彻大悟,彻底放下晏云亭。” 皇后稍微松了口气。昭阳历经此番大劫,虽遭受了些惊吓,但好歹幡然醒悟。 老嬷嬷送上凉茶,皇后啜饮两口润润喉咙,又想到那个怀孕的沈薇。皇后询问:“云儿,那沈氏当真临危不乱?” 云儿没有遮掩,把沈薇临危不乱的事迹全部告诉皇后,言语里满是赞美。 皇后听得频频点头。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农户之女,临危不惧,有条不紊安排一切,把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在内,实在很难得。 皇后想到令她头疼的燕王妃。澹台舒雅虽为王府正妃,但没有管理之能,为妻不贤,为母不慈,把王府搞得一团糟。 这沈薇颇具管理才能,对昭阳照顾有加,对燕王情深义重。将来燕王登基,她也能替燕王把后宫管理好。 只是,沈薇的家世背景实在太低,将来管理后宫,很难服众。 皇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沈薇生下孩子后,再想办法提高沈薇的地位。 皇权交替,也是新贵和旧世家的博弈,把沈薇的家族抬一抬,扶持成朝廷新贵,也未尝不可。 ... ... 偏远的云州城。 夜色笼罩,天气骤然降温,夜晚的寒风四处呼啸。燕王在官邸的书房里翻看文书,香炉熏香燃烧,寒气从窗户漏进来。 燕王打了个喷嚏。 在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见状,连忙轻手轻脚走出书房。没一会儿,小太监将一件偏厚的长袍抱进来,恭恭敬敬道:“王爷,今晚天寒,让奴才为你换一件保暖的衣裳可好?” 燕王放下卷宗,视线落到那件玄色银花棉服上。燕王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会操心出门携带的衣物。 一般都是王妃这个当家主母操办。 燕王随口问:“这是王妃准备的?” 小太监如实回答:“回王爷,王妃近日忙碌,这衣服都是琉璃阁沈主子准备的。听琉璃阁的丫鬟采莲讲,沈主子特意问询过云州的气候,忙了一整晚,筹备了保暖的衣物、风寒药、驱蚊艾草还有换洗的靴子。都在马车里装着呢。” 他换上新的御寒便服。小太监又送来御寒的姜茶、驱蚊安神的熏香。 云州天寒,燕王的心泛着暖意。 在偌大的燕王府后宅,也只有他的薇薇,才会在细枝末节上花这么多的心思。 外出几日,燕王攥着卷宗,忽然有些想念沈薇。这是燕王从未有过的感受,思念在寂静的深夜如潮水慢慢翻涌,一点点侵蚀他的思绪。 前些年他外出办事,从未有过这般细腻的思念。如今王府里有了沈薇,燕王就像天空的风筝有了执掌者,他有了归处。 外出探查的虎卫走进书房,将一封戳有特殊印信的书信奉上。 虎卫拱手道:“王爷,莫神医已经被越国国师带走。国师走之前,留下这封信。” 燕王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看完。 燕王眸半眯,眼里藏着锋利的冷意:“这越国也并非牢不可破。越国皇帝残暴好战,百姓苦不堪言。” 庆越两国交战多年,边境战火频发。庆国本来处于下风,幸运的是,镇南侯上官轩的军师设计了火枪,庆国军队靠着火枪屡建奇功,战斗力大幅度增长。 但越国始终不愿意退军,仗着地理优势鏖战苦守。若想彻底停止战火,只能给越国换个崇尚和平的皇帝。 燕王和越国某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以及国师合作,共谋大计。只是,燕王看向信封最后几行字,百思不得其解。 越国那位刚回归的皇子居然表示,想在事成之后,迎娶昭阳为妻。 “拓跋宏川想娶昭阳?”燕王眉头上扬。 良久,燕王无声笑了。 他将信纸放到火红的烛火上,信纸很快化成黑色飞灰。 第100章 时局未定 ... 巡查结束后,燕王带着护卫策马离开云州。燕王如今是归心似箭,他迫切地想要回去见见沈薇,所以特意舍弃了缓慢的马车,而是骑马返程。 黑色斗篷翻飞,骏马疾驰。 官道掀起滚滚灰尘,燕王策马疾驰的身影,朝着远方燕京城的方向消失。 在官道一侧,低调停靠着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浅白的冰绡丝车帘掀开,女子佩戴面纱,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透出诱惑人心的妩媚。 她注视着燕王离去的伟岸背影。 车里的丫鬟小声道:“燕王殿下在云州巡查,小姐您为何不设法和燕王见上一面?小姐天香国色,燕王肯定会拜倒在小姐石榴裙下。” 女子轻笑,眼里野心勃勃:“时局未定。” 她要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如今太子病重,燕王和恒王明争暗斗,尚不知晓谁会是胜利者。她要继续等,等新帝登基,再风风光光得走进后宫。 争宠,得权,宠冠六宫。 她迟早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丫鬟想到关于燕王的往事,她道:“奴婢听说,燕王殿下如今很宠爱一个小妾,那小妾还怀了孕。” 女子淡笑,不以为意:“区区侍妾,不足挂齿。” ... 燕王府,坤玉院安安静静,丫鬟佣人们放轻手脚干活儿,谁都不敢打搅正在礼佛的王妃。 直到,一道清瘦的身影来到坤玉院门口,才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香儿拘谨地站在门口,小声道:“我...我想见王妃。能,能通报一声吗?” 香儿是刘嬷嬷买进王府的,用来分走沈薇的宠爱。但是燕王只宠沈薇,王妃最近又忙着和老嬷嬷斗争,无人记得这个新抬的侍妾。 在王府后宅,没有宠爱就没有活路。香儿被丫鬟鄙视,王妃赏赐给她的银钱和布料,也都被下人们卷走。夜晚蚊虫多,饮食又被克扣,香儿过得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来找王妃求助。 “王妃何等身份,你一个侍妾想见就能见?”门口的丫鬟态度恶劣,眼里满是厌恶。 香儿委屈地低下头。 在这么下去,她真的要被饿死了。本以为来王府当侍妾,能有一口热饭吃,可这艰苦的日子,不比她在家里好多少。 刘嬷嬷听到动静,走到门口低声呵斥:“闹什么闹,惊扰王妃,看我不罚你们!” 丫鬟立刻闭嘴。 香儿看到刘嬷嬷,宛如看到救星。她快步走过去,抓住刘嬷嬷的袖子,眼泪簌簌落下:“刘嬷嬷,您当初告诉我,说王爷一定会来看我...可我住进王府这么久,王爷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刘嬷嬷扯回衣袖,冷淡道:“时机未到,你回自己的院子。以后没有王妃的旨意,不得擅自来坤玉院。” 香儿眼泪汪汪:“可...可...” 刘嬷嬷已经转身离去。在刘嬷嬷看来,香儿不过是后宅斗争的工具,可惜没发挥出用处,以后香儿只能自生自灭。 香儿鼻梁发酸,一路哭着走回偏僻的院子。夏日万物生长繁茂,后院枯草连天,青天白日之下竟如坟墓般冰冷。 ... 坤玉院的佛堂,王妃虔诚地奉上最后一炷香,这才搀扶着刘嬷嬷的手起身。 “王妃,香儿想见您,被老奴给挡回去了。”刘嬷嬷低声道。 王妃扬眉:“香儿?” 刘嬷嬷道:“王妃您忘了,之前抬进王府的侍妾。您给她赐名香儿。可惜这姑娘运气不好,王爷从未迈入她的院子。” 王妃模模糊糊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王妃淡淡道:“不必理会,暂时不必再抬新人进王府。” 燕王曾斥责王妃,不满她频频往王府塞新人的行为。既如此,那王妃便决定不再抬新人进王府。 哪日燕王厌弃了沈薇,又迟迟找到不到新人宣泄。到那时,燕王就知道王妃此举的好处了。 王妃闭了闭眼,掐动手里的佛珠:“我明明是为了王爷着想,可他总是看不到我的好。罢了,刘嬷嬷,随我去书房看看孩子们的课业。” 刘嬷嬷搀扶着王妃,朝两个孩子的院子走去。 还未走进院子里,王妃便听到两个儿子轻快的笑声。王妃定睛一看,青天白日,承恪和承贞没有在书房里用功读书,居然在水池边抓鱼。 皇后派来的两个老嬷嬷,不但不阻止,反而在一旁笑盈盈看着。 玩物丧志! 王妃震怒,皇后这是想把她的两个儿子养废吗? 王妃迅速走进院子里,冷冷质问:“承恪,承贞,今日课业可完成了?” 李承恪脸色一白,手里的鲫鱼掉进水里。李承恪紧张回答:“回母妃,先生布置的功课,孩儿和弟弟已经写完了。” 王妃道:“那明日的课业,可提前温习?” 李承恪和李承贞低头不语。 两个老嬷嬷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冷声道:“王妃,孩子还小,学业需张弛有度。” 王妃冷冷呵斥:“本王妃的孩子,何需你们两个外人指指点点。” “老奴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王府陪伴两位小少爷。王妃若是不满,可向皇后娘娘问询。” 争执不休。 李承恪和李承贞蹲在水池边,手指拨弄冰冷的水面,没有理会大人们的争吵,眼睛里是毫无波澜的麻木。 ... ... 天黑,燕王策马疾驰赶回王府。他下马,望着辉煌肃穆的燕王府,心里涌起温暖的倾诉,迫不及待又令人向往,以至于燕王进王府的步伐都迈得很快。 富贵总管在门口迎接,让下人将燕王的坐骑牵回马房。 “王爷,您回来得真早。”富贵看燕王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心疼道,“哎哟,王爷您的衣服都破了,应该乘坐马车才好。” 燕王目光扫过一圈,也许是他提前回家无人知晓,所以没看到沈薇迎接,也没看到王府其他的妻妾。 富贵察言观色,忙笑着解释:“王爷,沈主子被昭阳公主接到落月湖小住,明日才回来。” 第101章 欲擒故纵 燕王心里划过淡淡的失落。 夜晚,燕王前去王妃处用膳。虽然他对这个妻子已经毫无情意,但偶尔还是会给王妃该有的体面。 晚膳桌上,王妃还想着如何处理掉老嬷嬷,一直心不在焉。燕王和王妃,两人全程几乎没有交流,偌大的晚膳桌上,只剩下冷冰冰的碗筷敲击声。 燕王一顿饭吃得很不畅快,自然没有在王妃处留宿。 一路骑马疲惫,燕王回到自己的主屋歇息。虽然疲累,但辗转难眠。 他睡觉的枕头,是沈薇送的艾草枕,清香柔软。他盖的夏日薄被,被套也是沈薇派人用上好的布料缝制,屋子里到处都是沈薇留下的痕迹。 燕王他想念沈薇香香软软的手,想念沈薇澄澈的眼睛,更想念她柔软细腻的身躯... 明日,沈薇应该会从落月湖别院回来。燕王这般想着,双眸缓缓闭上,睡了一个还算安稳的好觉。 第二日清晨,燕王前去东宫探望太子的病情。等回到王府,已经是午后。燕王习惯性地往屋檐下一瞧,屋檐下空空如也,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沈薇还没回来。 燕王叫来富贵总管,皱眉道:“落月湖别院那边,还没消息?” 富贵总管讪讪一笑:“回王爷,昭阳公主派人传信。公主称近日心情不佳,就让沈主子在别院多留几日。” 富贵心里唏嘘不已。 王府后宅妻妾数量不少,唯有琉璃阁的沈主子,能让王爷牵肠挂肚。 燕王气恼:“这昭阳,简直胡闹!” 他远行五日,最想念的便是沈薇。昭阳倒好,居然把沈薇留在落月湖别院! “王爷,要不奴才去落月湖,把沈主子带回来?”富贵小心询问。 燕王沉默片刻,他的虎卫消息灵通,昭阳前几日的经历自然也被燕王知晓。 想了想,燕王只得拂袖,不情不愿道:“不必,让薇薇多陪昭阳两日。” 转眼,两日过去。 落月湖,蓝天白月,碧绿荷叶一排排铺开。公主的画舫船缓缓划过水面,沈薇坐在船头藤椅上,陪着昭阳公主赏荷花。 失恋的伤最难治愈,昭阳这几日心情都不好。 沈薇喝一口酸溜溜的枸橼水,享受着湖风吹拂脸庞的舒适感。她太喜欢这样悠闲安逸的日子了,等将来退休后,她也要买一条大大的画舫船,每天游山玩水。 画舫船停靠在码头,沈薇和公主刚下船,别院的宫女云儿一路小跑过来禀报:“公主,王爷派富贵总管来了,想把沈主子接回王府。” 昭阳如临大敌,一把紧紧地揽住沈薇的胳膊:“不行,薇薇答应晚上陪本公主钓鱼!云儿,你去告诉富贵,薇薇还要在本公主这里住两日。别院风景秀丽,最适合安胎养身了。” 云儿:... 昭阳:“你再告诉我二哥,就说本公主最近每日以泪洗面,痛苦不堪,彻夜难眠!唯有沈薇相伴,本公主才能心安。” 云儿:“...是。” 昭阳现在可喜欢沈薇了。 昭阳在感情上遇到的困顿之处,沈薇总能为她解惑,帮助她从迷茫的失恋中解脱出来。 除此之外,沈薇还会插花、钓鱼、种菜、梳妆、美容等等,昭阳每日和沈薇相处,只觉得身心愉悦,特别畅快自在。 昭阳扬起下巴:“二哥要是来抢人,本公主直接给母后告状!” 云儿无奈,只得把公主的话转达给王府的富贵总管。 天黑后,沈薇和昭阳在湖边钓鱼,满载而归。昭阳运气好,钓到一条五斤重的鱼儿,开心地哈哈大笑。 昭阳本来以为,彻底放下晏云亭后,她的日子会变得暗淡无光。可如今昭阳才明白,天高地阔,有很多事新奇有趣,能带给她快乐。 没有晏云亭,她过得更好。 临睡前分别,昭阳喜气洋洋对沈薇说:“薇薇,明日清晨煮鱼汤,本公主还是第一次品尝自己钓的鱼!” 沈薇颔首:“公主夜安。” 沈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卸了妆,又锻炼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沐浴休息。 采苹把新换的薄被褥铺到床上,问道:“主子,王爷已经两次派人来接您,公主就是不愿意放人。主子要不主动向公主开口,请求回王府?” 采苹担心,燕王迟迟见不到沈薇,会召其他侍妾侍寝。 沈薇躺回床上,笑了笑:“不急。” 和燕王相处,沈薇需要适当地表现出自己的个性和独特,凸显她的存在感。 沈薇是燕王的女人,不是他的佣人。燕王一回王府,沈薇立刻迫不及待贴上去伺候,嘘寒问暖,这也太卑微了。 如果沈薇对燕王只有一味的讨好,一味的顺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时时刻刻守在燕王身边,久而久之,燕王也会觉得寡淡腻味。 她也要“离开”燕王几日,让燕王体验下抓心挠肺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欲擒故纵”。燕王越是见不到她,越是心痒难耐,越有新鲜劲儿。 “交给你的事,办好了吗?”沈薇躺在床上,询问采苹。 采苹笑着回答:“主子放心。下午富贵总管前来的时候,奴婢已经把食盒递过去了。” 沈薇唇角上扬:“甚好,天色不早,采苹你也早些歇息。” 采苹轻轻放下床幔,吹灭屋子里的蜡烛,轻手轻脚离开。 沈薇很快睡着了,王府的燕王却辗转难眠。 他下午派富贵去落月湖接人,又被昭阳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薇薇心里惦记着他,做了一碗“莲子玉米排骨汤”,一盒荷花酥,让富贵送回王府。 燕王喝着清甜的排骨汤,吃着酥脆的荷花酥,越发想念沈薇。 ... 第二日清晨,沈薇早早被昭阳叫起来。昭阳让厨房做了新鲜的鲈鱼莼菜羹,和沈薇一起品尝。 用完早膳,沈薇又和昭阳一起美容面膜、用鲜花汁子染指甲。 两人完全处成了闺蜜,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午后,沈薇和昭阳吃饱喝足,一起在美丽的落月湖畔散步。远处是隐隐青山,近处荡漾的湖水,昭阳兴冲冲道:“薇薇,本公主府邸里的青菜长得很好,改日你来我府邸,咱们一起摘青菜——” 话音刚落,一声清亮的马嘶鸣叫声响起。 装饰华丽的马车停靠在湖畔,车头挂着黑色绣金的【燕】字旗帜。 第102章 小别胜新婚 昭阳皱起秀眉,以为来的又是王府管家。 她娇声呵斥:“本公主还要和薇薇畅游,回去告诉二哥,过两日再派人来接。王府侍妾那么多,二哥为什么偏偏和本公主抢人?” 深蓝色车帘晃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车帘。 燕王走下马车。 他身穿黑色锦袍,面容冷峻如冰,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起。眉宇间带着一股悄无声息的威压,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当燕王的视线落到昭阳身上时,她顿感压力,似有巍峨大山压在身上。 昭阳结结巴巴,心脏如擂鼓:“二、二哥...” 以前昭阳根本不怕燕王,甚至还敢和燕王嬉戏打闹。可最近两年,燕王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越来越重,有时候昭阳看到燕王,仿佛窥见了父皇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 燕王冷冷道:“自称每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本王看你好得很。” 昭阳噎了下,无法反驳。 前几天的昭阳,确实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但在沈薇细心体贴的开解下,她以闪电般的速度逐渐恢复,现在偶尔想起晏云亭,除了心脏轻微的刺痛,再无别的情绪。 燕王视线一转,瞥向昭阳身边的沈薇。 沈薇身穿浅绿色的罗裙,发髻轻轻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耳边,手里捏着一支含苞欲放的荷花,俏生生地立在湖畔,清丽脱俗,娇软可人。 “王爷。”沈薇笑盈盈朝他行礼,含情脉脉望过来。 燕王空荡荡几日的心脏,终于被平和的情绪填满,他上前牵住沈薇的手。 手微凉,柔软。 是他思念的触感。 燕王将沈薇带上马车,黑沉沉的王府马车掉头,不急不缓离去。 直到视野里再无燕王府的马车,昭阳才敢气呼呼地跺脚,吩咐下人:“咱们也回公主府!” ... 马车轻微摇晃。 沈薇乖巧坐在燕王身边,一双美眸望着燕王,似在上下打量。 片刻后,沈薇伸出手,触碰燕王英俊的脸颊,担忧又心疼道:“王爷,您又瘦了,在云州的几日没有吃好吗?下次妾身陪您一起去。” 燕王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云州气温变化大,食物不合他的口味。燕王在云州省察军务,每日从早忙到晚,确实很累。 只有沈薇会关心他是否疲惫、饮食是否得当。 “本王很好。”燕王把沈薇揽入怀里,他嗅到一股清雅的荷花香味。 从沈薇身上传来。 清雅的香味,钩子似撩拨着燕王的神经。 燕王前往云州,为了办事方便,只带了虎卫随同。换言之,他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开荤。燕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温香软玉在怀,自是情动不已。 沈薇哪里不懂燕王的心思,主动上前替他宽下外袍,笑盈盈地搂住燕王的脖子...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采苹在马车外陪同行走。走着走着,采苹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丝丝压抑的响动。 采苹刚开始以为是马车坏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 一张俏脸慢慢通红。 大白天的,主子和王爷居然在马车里... 脸红了一会儿,采苹忽然又开始担心起来。主子如今还怀着身孕,还没满两个月呢!太医说过,怀孕前三月都不能同房。 采苹心机焦急,但主子们蜜里调油,她一个丫鬟哪里敢阻拦。只得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一路担忧。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回到燕王府。 车帘掀开,沈薇抖着手下车,她的脚刚踏上平坦的青石板路面,刚走两步,双腿薇薇发抖差点摔倒,燕王握住沈薇的手,嗓音低哑:“慢些。” 沈薇脸红,嗔怪地看了眼燕王:“都怪王爷。” 她满面霞红,含羞带怯的眼神望过来,真是又娇又魅,让人想到雨后含着水珠的清艳荷花。 燕王喉结滚动,眼底再次暗下来,积压着沉沉的火焰。 回到琉璃阁。 燕王和沈薇进屋,卧房门一关。 小别胜新婚。 燕王虽然情动,但依然没忘记沈薇还怀着孕。 .... 中午,卧室门才再度打开,燕王牵着沈薇去用午膳。沈薇喉咙痛嘴巴肿,手也破了皮,腿也痛,只能吃些加了山珍海味的米粥。 燕王今日休沐,哪里也不去,就在琉璃阁陪着沈薇。他给沈薇讲云州的风俗民情,讲云州昼夜巨大的温差,讲云州在军事地理位置上的优越性。 换做其他女子,听到燕王讲这些东西,早就昏昏欲睡。 但沈薇不会,她还会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燕王说一会儿,沈薇就崇拜地夸两句,再好奇地问一句,打开燕王的话匣子。 小别之后再重聚,两人柔情蜜意,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转眼来到夜晚。沈薇强打起精神,听燕王讲述边关的风土人情。听着听着,沈薇忽然感觉肩膀凉凉的。 衣衫滑落,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肩膀,暗香浮动。 再抬头,沈薇看到燕王眼里死灰复燃的火。 沈薇:... 这日子有完没完啊! 燕王的精力实在是旺盛,沈薇千辛万苦伺候他到深夜。 沈薇昏睡过去前,心里涌出无限的悔意,她没事别搞什么“欲擒故纵”?燕王的情绪被她拿捏住了,但最后苦的还是她啊。 ... 燕王虽然沉迷在沈薇的温柔乡里,却也没忘记他的公务。 第二日,燕王神清气爽起床上朝。走之前,燕王还不忘去菜园子里看两眼,他亲自种植的菜生长得极好,茄子又大又圆,番茄红艳艳,南瓜也开始结果子。 燕王很是满意,神采奕奕出门。 沈薇在床上瘫了要好一会儿,才扶着酸痛的腰起床。慢跑锻炼,用膳。 采苹取来药膏,给沈薇的嘴角和手腕敷药。 “我离开琉璃阁的几日,王府可有什么动向?”沈薇没有忘记了解王府的情况。 去落月湖陪伴公主,相当于出差。 出差归来,她自然要了解离开这段日子的王府动向,方便她掌控全局。 容嬷嬷回答:“回主子,奴婢前日照常去文庙送钱。主子您的弟弟用功刻苦,没有任何懈怠。此外,您的姐姐沈蔷在文庙里帮沈夫人织布,又在文庙外开辟了一亩菜地,种蔬菜,种果树,可勤奋着呢。奴婢瞧了一眼,那菜园的菜生长得极好。” 沈薇笑了笑,随口问:“菜种的有多好?竟能被容嬷嬷你夸奖。” 容嬷嬷道:“蔬菜长势极好,青菜翠绿。旁边的果树不生虫,移栽后竟也能适应新土壤。” 沈薇若有所思。 她这个姐姐,似乎挺擅长种植。 沈薇隐约记得,沈蔷嫁给蜀地的商人。那商人常年外出行商,家里有良田百亩,几乎都是由沈蔷带着佣人打理。 沈薇开了甜品店,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她特意在南山买了一大片良田种植果蔬。自家的良田,交给外人打理始终不放心,还不如交给家人管理。 得找时间出王府,见见沈蔷。考察一番后,再考虑是否委以重任。 沈薇又问采莲:“王府内可有什么动向?” 第103章 香儿 采莲打开随身记录的小册子,语气平缓开始陈述:“回主子,您离开的几日里。王妃和四个老嬷嬷产生了五次争执,关系势同水火。李瑶小主子来琉璃阁寻过您两次,没见到人就离开了。 柳侧妃向内务府要了两棵白梅树,移栽到院子里。刘侧妃的女儿生了病,暑热,服药后已经恢复。张侧妃在老嬷嬷的监督下减肥,没有瘦,还胖了五斤,后来查出是半夜溜去后厨偷吃...” “此外,侍妾香儿昨晚想要跳水自尽,被救了上来。刘嬷嬷去探望她,不知道说了什么,香儿已经打消自尽的念头。” 沈薇靠在凉椅上,摇晃着手里的罗扇,倾听采莲讲述王府的大小事。 这时,琉璃阁外传来通报,李瑶小主子来了。 沈薇让人请她进来。 李瑶身穿粉色的小裙子,梳着双丫髻,脸上挂着欢快的笑容:“沈姨娘,您可算回来啦!瑶儿想要在您的院子里荡秋千,可以吗?” 沈薇院子里的秋千,最结实,造型最好看,李瑶很喜欢这个秋千。 几日不见,李瑶原本苍白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圆润。自从王妃放弃这个女儿后,李瑶每日在老嬷嬷的精心照料下,吃得好,睡得香,脸蛋也胖了一圈。 “采苹,带瑶姐儿去荡秋千。”沈薇笑盈盈,没有拒绝。 李瑶乖巧坐在秋千架上,摇摇晃晃,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荡完秋千,沈薇招呼她过来。琉璃阁新做了沈薇爱吃的荷花酥,沈薇分给李瑶一块。 荷花酥的制作方法很简单。面粉和猪油混合起来,制作成油酥。再用面粉和荷花粉制作成粉色的水油皮。水油皮和油酥用模具制作成荷花的形状,放进油锅里炸一炸,酥皮绽开,宛如荷花盛开。 卖相好看,味道酥脆,小孩子很喜欢。 李瑶尝了一口,眼睛慢慢睁大。 好吃! 沈薇看她嘴角沾了一点酥皮,伸手,轻轻擦去那一点酥皮渣,温声道:“吃慢些,等会我让采苹打包两块,让你带回屋里吃。” 李瑶待在原地,嘴角还残留着沈薇手指的温度。 沈姨娘,居然给她擦嘴? 李瑶鼻梁发酸。想起以前她吃糕点,嘴角也沾了糕点渣,王妃母亲呵斥她吃东西的姿态丑陋,说她没有王府嫡女的风度。 但王妃看到两个儿子吃东西,儿子们嘴角沾了渣,王妃会温柔地替他们擦去。 “姨娘,您真好。”李瑶眼睛泛红。 沈薇笑着摸摸李瑶的小脸。 屋外传来老嬷嬷的呼唤声,下午学习看账本的时间到了。 “姨娘,瑶儿改日再来看您。”李瑶抱着荷花酥,和沈薇道别后离去。 老嬷嬷在琉璃阁门口,迎接李瑶。 看到李瑶手里拎着的荷花酥,老嬷嬷道:“小主子,您很喜欢沈氏?” 李瑶乖巧点头:“沈姨娘待我很好,还给我好吃的糕点,也从不会骂我。” 她太喜欢来沈薇这里了,琉璃阁总有很多好吃的食物,还有好玩的玩具,沈姨娘亲切随和。每次来到琉璃阁,李瑶总感觉身心愉悦。 老嬷嬷欣慰一笑。 王府里的妻妾,也并非人人冷漠。还有待人宽和的沈薇,给冷冰冰的王府增添暖意。 老嬷嬷奉命照顾李瑶的日常起居,李瑶乖巧听话,老嬷嬷几乎把她当成半个孙女。看到沈薇对李瑶照顾有加,老嬷嬷心里很是宽慰。 每个月,四个老嬷嬷都要回皇宫见皇后,汇报燕王府的情况。 在皇后面前,老嬷嬷自然会提起沈薇的好。 ... 下午,开甜品铺子的叶掌柜,派人把商铺的账册送到沈薇这里。 最近“微燕记”的甜品卖得火爆,铺子扩张,伙计的数量翻了一倍。 店铺扩张自然引人眼红,同行嫉妒想使坏。叶秋霜想了个办法,每隔三日,让人故意大张旗鼓地把几盒甜品送到公主府。 昭阳喜欢吃“微燕记”的甜品,让人收了。这就给外界形成一个错觉,认为公主是店铺的靠山。 于是,再没人敢动歪念头了。 “赚了不少钱啊。”沈薇躺在凉亭水榭的竹椅上,一目十行翻看账册,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商铺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沈薇开始考虑开客栈酒楼。她要开的不是一般的酒楼,而是集吃、喝、玩、乐、购物于一体的酒楼,类似于现代的商场。 燕京酒楼客栈无数,但目前还没有一家“商场”。筹建大型酒楼,需要大笔的资金,还需要稳固的靠山,不能急于一时。沈薇攥着账本,开始在脑海里构思。 “主子!”采苹匆忙跑进水榭,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银白色丝帘,采苹焦急道,“主子,王爷刚下朝。” 沈薇头也不抬,从容道:“今日炎热,不用去门口迎接。” 她怀着孕,天气又闷热,燕王不许她每日在屋檐下迎接,让沈薇在琉璃阁好生待着,安胎养身。 沈薇自然听从。 采苹语气很着急:“主子,王爷回府后,本来是要来咱们琉璃阁。可路过花园时遇到了侍妾香儿,就调转步伐去了香儿的院子。” 第104章 燕王再来芳菲苑 采苹很担忧,孕期女子情绪的波动过大,会影响胎儿。沈薇目前怀孕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最是不稳定的时候。 万一沈薇伤心过度,引发流产,这可咋办? 采苹很急,沈薇完全不急。 “无妨。”沈薇乐得自在。 燕王不来她这里,沈薇轻松了很多,嘴巴和手脚也不用受罪,晚上能早早入睡。 燕王来她这里,她还得花心思伺候燕王,察言观色扮演解语花,最后累得手脚痛。 精力旺盛的男人,最难伺候了。 沈薇不需要燕王的独宠,也不需要燕王全心全意的爱情。在三妻四妾的古代,谋求爱情简直是自讨苦吃,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只要燕王心里有她的位置,能给她提供稳定的财富和资源,她便满足。 沈薇舔舔嘴角,想起一道她垂涎许久的美食,吩咐采苹:“今晚让小厨房制一碗酒酿桂花冰酥酪,多加些碎冰。” 今晚热得很,应该会下大雨。燕王不来她这里,她刚好可以偷偷吃一碗冰爽的冰酥酪解馋。 采苹看沈薇不甚在意,只得无奈点头:“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 ... 芳菲苑。 香儿紧张地手脚发抖,看着燕王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 自从香儿来到燕王府,她时常被下人欺负,每日的食物都不足以果腹。在王府里,没有恩宠的妾室,地位连下人都不如。 父母重男轻女,把她卖到酒楼换钱。王府下人欺凌,她苦不堪言。香儿实在熬不住这绝望的苦日子,昨晚跳水,想要结束她悲哀的一生。刚好,王妃身边的刘嬷嬷路过水池,让人把香儿捞起来。 刘嬷嬷叹口气,告诉香儿:【你既敢死,为何不拼一拼?】 【你生了一副不错的皮囊,想办法见见王爷,没准会得到王爷的垂怜。】 【若是有了孩子,就有了在王府傍身的本钱。】 也许是刘嬷嬷的话起了作用。 第二天,香儿打起精神梳妆打扮,在花园里等待燕王。等到黄昏日暮,下朝的燕王带着护卫途径花园。香儿心跳如鼓,抖着身子去给燕王请安。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燕王。 燕王生得英武俊朗,高大威猛,眉眼如炬,让香儿想到乡下庙坊门上威风凛凛的门神。 “妾身...妾身拜见王爷。”香儿声音在发抖。 燕王脚步并未停顿。 眼看燕王要离开视野,香儿心急如焚。她绞尽脑汁,回忆起乡下邻居家的风流寡妇。寡妇每次想勾搭男人,就站在门口摇晃一方红艳艳的牡丹手帕,问路过的男人渴不渴。 若是男人说“渴”,寡妇便笑盈盈把人引入屋子。 香儿模仿着寡妇的神态和语调,怯生生道:“王爷,妾身...妾身在芳菲苑煮好了茶,王爷可愿饮一杯解渴?”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燕王,燕王停住脚步。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简直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她居然真的将燕王给请到了她居住的芳菲苑! 香儿站在芳菲苑的屋檐下,看燕王在荒废的菜园子边停下。香儿很纳闷,王爷第一次来她的院子,没有进屋,居然只在院子里散步? 还一个劲盯着荒废的菜园子看,这是何意? 但香儿没有那个胆子询问,两只手不安搅在一起。 “王爷,晚膳时间到了。”最后还是富贵总管轻声提醒,“是否让后厨将晚膳送到芳菲苑?” 燕王颔首:“可。” 香儿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芳菲苑主屋燃起明亮的烛火。一盘盘精致美味的食物放到桌子上,香儿看得暗中吞咽口水。 她出身贫寒,可从没见过如此丰盛的食物!燕王没有动筷子,香儿自然也不敢动。 燕王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屋子里虽然有烛火照明,但屋子里里外外布置得很粗糙。 燕王记得,以前沈薇住在芳菲苑的时候,窗明几净,室内摆设精巧。院子里没有杂草,菜园子的小菜苗整整齐齐,整个芳菲苑透着鲜活。 今日他下朝后,本打算继续去看沈薇。谁料途经花园, 听到有人提起“芳菲苑”,这勾起燕王的回忆。 他来芳菲苑,故地重游。 但短短几月,芳菲苑已经不复当初的鲜亮。晚膳桌上的食物,也不太合胃口。如果是沈薇在,一定会为他准备最适合的食物。 在不知不觉中,沈薇已经把燕王的口味养刁了。 “啪嗒。” 燕王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起身道:“去琉璃阁。” 富贵恭恭敬敬低头:“奴才这就带路。” 富贵心里叹口气,王爷的心思果然还是落在沈主子那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像沈主子这般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难遇难求。 香儿不知所措,只得放下筷子去送燕王。 她站在芳菲苑门口,望着男人离去的高大背影,香儿不禁有些失神。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屋子里,望着满桌子的美食。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品尝。 好美味! 香甜的点心,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清甜的玉米排骨,还有外焦里嫩的烤肉,她从来没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恭喜主子。”伺候香儿的两个丫鬟,也一改往日冷漠的态度,恭恭敬敬上前伺候。 一个给香儿夹菜,一个给香儿端茶。 今日燕王虽然没有留宿在芳菲苑,但留下足迹。这至少说明,燕王对香儿有了印象。 如今后宅最得宠的沈薇怀有身孕,不便伺候燕王。燕王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沈薇满足不了他的需求,香儿刚好能填补空缺。 香儿很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得宠的主子。 没一会儿,库房那边的小太监送来两个箱子,里面是拖欠芳菲苑的蚊烟、凉被、床幔等物品。前段日子香儿不得宠,该给芳菲苑的月银俸禄都被克扣了。 现在香儿有崛起的迹象,这帮人又马不停蹄来拍马屁。 “主子,您先用晚膳,奴婢这就将蚊烟点上。”丫鬟态度谄媚,忙碌地点燃蚊烟。 香儿呆呆地坐在桌子边。 她看看满桌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库房送来丰厚物资,以及两个趋炎附势的下人。香儿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是家里的长女,父母重男轻女,把刚出生的弟弟当成祖宗伺候,把女儿当成狗使唤。 香儿没想到,自己来到王府后,居然也过上了自己弟弟才拥有的日子——有人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这种感觉很奇妙,如一颗石头投入香儿心湖里,泛起阵阵涟漪。香儿若有所思,这就是王府受宠侍妾的日子? 她刚入王府时,偷偷去琉璃阁门口瞧过:好高大华丽的屋子,好宽敞的院子,好美丽的沈薇。 那是她可望不可即的高处。 “主子您得想办法,早些怀上王爷的孩子。”丫鬟在香儿耳边叮嘱。 香儿心里忽地升起一种渴望,她要取代沈薇,想办法给王爷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她肯定能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 香儿原本质朴单纯的眼睛里,慢慢被贪婪的情绪填满。听说沈薇也是出身卑贱的农户女,沈薇能得宠,她香儿应该也能得宠。 她喃喃自语,笑容慢慢放大:“是啊,我要生个儿子。老天保佑,让沈薇生个没用的女儿。” 就如当年重男轻女的父母说过的:生女儿没用,生儿子才金贵。 她王招娣——哦不,她现在有了个更好听的名字叫【香儿】,她香儿要成为王府的宠妾!再也不要过以前那种苦日子。 第105章 给孩子取名 ... ... 夜晚闷热,天空乌云密布。燕王离开芳菲苑后,再次来到琉璃阁,门口看守的两个虎卫拱手迎接。 燕王抬手,示意下人们安静,不要惊动琉璃阁的沈薇。 燕王倒想瞧瞧,他没有来琉璃阁的夜晚,他的薇薇一个人是如何度过的。 琉璃阁的屋檐上,挂着一个个精巧的宫灯,皎白的灯光从灯壁透出,洒下莹莹白光。屋檐四角还有铃铛,风一吹,铃铛发出轻轻响动。 似是一阵风来,叮铃铃,屋檐的铜铃又响了。 沈薇已经用过晚膳,正在水榭凉亭纳凉。 燕王放轻脚步,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纱帘,看到坐在藤椅上的沈薇。沈薇正在和采莲聊天。 采莲语气很是无奈:“主子,您已经吃过一碗冰酥酪,不能再吃了。” 沈薇摇晃罗扇:“今晚闷热,我吃不下饭,只想吃些冰的。采莲,再去给我端一碗冰酥酪。” 采莲:“主子,您如今有孕呢。要是让王爷知道您偷偷吃冰饮,王爷肯定会生气。” 沈薇摇扇子的动作顿住,余光瞥了眼纱帘外的影子,故意满不在乎道:“你不说,我不说,王爷能知道?怀个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在我家乡,女人怀孩子都能下地干活儿。” 正在偷听的燕王:... 燕王心里又是气又是无奈。 王府里其他的妻妾,有孕后在饮食上万般精细,不敢有丝毫的贪吃。沈薇倒好,完全没有即将为人母的直觉,还偷吃冰饮。 “本王不来,你竟偷吃冰饮?”燕王清冷严肃的嗓音,穿透薄薄的水榭纱帘。 沈薇仿佛吓了一跳,站起来掀开纱帘,看到一身玄色锦袍的燕王,沈薇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心虚都写在脸上,生怕燕王看不出她的心虚。 燕王走进水榭,采莲识趣地退下。沈薇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不敢看燕王的眼睛。 那模样还挺可怜的。 燕王坐到凉椅上,表情严肃:“本王若是不来,薇薇要吃几碗冰酥酪?” 沈薇坐到燕王身边,竖起一根白皙的食指轻轻摇晃,振振有词:“妾身就只吃了一碗,没有多吃。” 燕王心里摇头,没有本王的监督,这贪吃的小妮儿简直无法无天。 燕王握住沈薇柔软的手,语重心长道:“夏日贪凉过度,引发腹泻,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沈薇脑袋乖顺地靠在燕王的肩膀上,依恋道:“有王爷庇护,孩子肯定能平安出生,妾身一点也不担心。” 言行举止,充满对燕王的依赖和信任。 仿佛在沈薇心里,只要有燕王在,她就不用担心遇到困难。这既是对燕王本人的爱慕,也是对燕王强大能力的崇拜。 燕王自然很受用。燕王心想,她是真的好爱本王,全心全意信任本王。 两人柔情蜜意了一会儿,沈薇忽然抬起小脑袋,开心道:“王爷,今日妾身在思考咱们孩子的名字。妾身想到了两个很好的名字。” 燕王扬眉,饶有兴致:“说说看。” 沈薇一本正经道:“如果是个女孩儿,就叫李翠儿。翠,寓意生机勃勃,妾身希望孩子能如春天一样充满生机。” 燕王眼皮抽了抽, 沈薇又期盼地看着燕王,兴致勃勃道:“如果是男孩儿。男儿当自强,就叫李强,寓意强大强悍。王爷,这两个名字取得可好?” 燕王嘴角抽了抽。 看到沈薇充满期盼的眼神,燕王默默扶额。孩子真要取这名字,女儿将来恐怕会嫁不出去,儿子也会羞耻提自己的名。 看燕王迟迟没说话,沈薇皱起漂亮的眉毛,迟疑道:“不好吗?” 燕王摇头:“不好。” 沈薇失望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那妾身再想想,反正距离生产的时日还长,妾身总能想到合适的名字。李强不好听,李铁也可以。男儿铮铮铁骨,叫李铁也不错。” 燕王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无奈地握住沈薇的手:“孩子的名字由本王来取,你安心养胎即可。” 燕王的几个孩子,儿子都是由皇帝皇后赐名;女儿由亲生母亲来取名。 燕王目光落到沈薇还未显怀的小腹上,下定决心,如果沈薇将来诞下孩子,名字必须由他这个亲爹来取。 大庆国燕王的女儿,决不能叫“李翠儿”,“李强”! 沈薇眼睛放光,不吝啬溢美之词:“王爷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您想的名字,肯定比妾身想的名字更好。” 这也是沈薇的策略。 她要在孕期,不断提升腹中孩子在燕王心中的存在感。燕王亲自照顾的孩子,亲自取名的孩子,将来肯定能得到燕王最多的父爱。 父爱多了,孩子的前途也会更顺畅,她这个亲妈的地位也会更稳。 夜晚闷热过后,大风吹拂,夏夜大雨倾盆。沈薇和燕王携手回到寝殿休憩,雨水哗啦啦拍打屋瓦,屋子里偶尔传来难以控制的低吟。 挂在屋檐上的铜铃,在风雨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容嬷嬷带着两个小太监送热水,路过院子边时,容嬷嬷瞥了眼屋檐上的铜铃,嘴角划过一丝淡笑。 燕王性格难以捉摸,有时候来琉璃阁,会不许下人们惊动沈薇。沈薇便想了个对策,改动屋檐上的铜铃,在铜铃里牵了一条铁丝线。 燕王如果悄悄来琉璃阁,望风的容嬷嬷便会偷偷牵动铁丝,让屋檐的铜铃有规律响动三声,提醒沈薇—— 【王爷偷偷来了。】 “还是主子聪慧啊。”容嬷嬷感慨万千,跟着这样聪慧的主子,她这个奴婢才有光明的前途。 第106章 姐姐沈蔷 第二日清晨,燕王神清气爽离开琉璃阁,上早朝,接着帮助太子处理政务。 燕王和一帮心腹大臣,在督察院里商议边关的战事。 燕王翻看边关传来的战报,神情大悦:“这沈修行将军屡建奇功,杀敌无数,且德行极佳,颇具大将之风” 群臣附和,纷纷赞叹。 燕王脑子忽然灵光一现,他手握毛笔,迅速在宣纸上写了个“德”字。 德,德行极佳,品德兼优。若是沈薇以后生下的是男孩,可取名“李承德”。 燕王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对自己的取名能力十分满意。他脸上带笑,继续和群臣议事。 ... 另一边,燕王清晨离去后,沈薇才磨磨蹭蹭起床,雷打不动开启健身锻炼,接着开始用早膳。 昨晚,沈薇故意“装蠢”,给腹中孩儿取了个难听的名字,让燕王下定决心亲自为孩子取名。 这是拉近燕王和孩子关系的一种策略。 但只能用一次。 等沈薇下次怀孕,她给孩子取名就不能再“装蠢”了,得适当展现出她的取名真才华。 十八九岁的沈薇蠢萌无知,给孩子取傻乎乎的名字,燕王会觉得沈薇是天真可爱; 但几十岁的沈薇还蠢萌无知,毫无进步,已经心智成熟的燕王会觉得沈薇是真蠢,内心生厌。 早膳桌上,沈薇饮一口热粥,把给孩子取名的事暂时搁置。 沈薇吩咐容嬷嬷:“容嬷嬷,你这段日子辛苦些,去文庙探查沈蔷,探她的人品,找出她远离蜀地的原因。” 除了伺候燕王这座金山,沈薇心里还惦记着她的店铺。她在南山承包的那些地,种植大量的蔬菜水果,需要交给信任的管理者。 沈蔷是她姐姐,颇通农作物种植技术,是个可用之才。 但用人之前,需要考察沈蔷是否能委以重任。 “主子放心,奴婢会尽快探清楚。”容嬷嬷欣然接下这门差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沈薇每日吃吃喝喝,查看店铺送来的账本,伺候燕王。 燕王大多数时候都宿在她这里,偶尔去柳如烟和王妃那里坐坐,也去芳菲苑香儿那里留宿过一晚。 李瑶那小姑娘来琉璃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刚开始,李瑶还挺拘谨,和沈薇保持客套的疏离感,待小半个时辰就客客气气地离开。 后来混熟了后,李瑶干脆把账本带来琉璃阁翻看,玩一会儿秋千,吃一会儿东西,再看一会儿账本,一待就是整个下午。 李瑶和沈薇的关系日渐融洽。 这日下午,沈薇坐在凉亭水榭,她面前摆放了一堆瓶瓶罐罐。小瓶子里,盛放着滑石粉、甘油、皂粉、植物油、石蜡等东西。 这些是制作“粉底液”的原料。沈薇开的甜品铺子已经开始盈利,沈薇考虑做其他的产业。 比如,胭脂铺。 古代女子化妆,没有粉底液,几乎都使用一种能够美白的妆粉。这种妆粉,要么是碾碎稻米,制作成白色粘稠的米粉;要么使用白铅粉。 米粉制作成的“粉底液”,粘性差,敷在脸上很容易脱妆;白铅粉含有重金属“铅”,用久了会导致铅中毒,引发面部变黄。 所以,沈薇决定用现代的技术,制作古代版的“粉底液”。她制作的粉底液很遮瑕,不易脱妆,毒性也低。 如果产品能上市,肯定会风靡整个燕京城,乃至整个国家。 沈薇正在捣鼓粉底液的成分配比,容嬷嬷踏着明晃晃的阳光走进水榭里。 容嬷嬷道:“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彻底查清楚沈蔷的底细。” 沈薇捣鼓粉底液的动作停顿,颇有兴致道:“说说看。” 容嬷嬷娓娓道来。 沈薇的沈蔷,也是个苦命人。自从兄长战死边关后,沈蔷为了不拖家里后腿,甘愿远嫁给蜀地的一个商人。 那商人家里富裕,拥有数亩良田。商人常年在外经商,沈蔷扛起当家主母的责任。她颇擅农作,会根据气温推测时节气候变化,找到合适的种植时间,所以商人家的良田总能年年丰收。 她从不增加农民的田租,把几百个佃户管理地服服帖帖, 沈蔷常年劳作,从美丽的姑娘变成黝黑的村妇,被丈夫嫌弃。丈夫每年回家,都要带回几个美貌的女人。婆婆对沈蔷十分苛刻,沈蔷经常外出务农,检查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却被婆婆猜疑外面有了男人。 去年,蜀地大旱,农作物收成不如往年。婆婆想要提升佃农的地租,沈蔷不同意,竟被婆婆派人关进祠堂里打骂。丈夫回来后,也斥责沈蔷不敬长辈,嫁人五年无所出。 沈蔷嫁人后,长期劳累一直没有生出孩子。婆婆辱骂沈蔷是不生蛋的母鸡,干脆给了她一纸休书,把人赶出家门。沈蔷走投无路,只能一路乞讨回到家乡,发现母亲和弟弟不知所踪。一打听,才知道妹妹沈薇卖身为奴,母亲和弟弟去燕京找人。 沈蔷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燕京,和家人团聚。她是个勤奋的女人,闲不下来,在文庙边种菜种树补贴家用。 容嬷嬷最后道:“主子,沈蔷人品尚可。奴婢让人去她那里买菜,她从不缺斤少两。奴婢还让一小姑娘假装受伤晕倒,沈蔷把小姑娘背到医馆,还给小姑娘垫了医药费。” 沈薇敲敲桌子,对这个姐姐又多了一层了解。 沈薇道:“下午无事可做。容嬷嬷,我想去探亲。你让采莲陪我去,再传信给叶秋霜,让她去望舒客栈等我。” 她要亲自见见沈蔷。 容嬷嬷欣然点头:“奴婢这就安排。” 出门探亲,打扮自然不能太招摇。沈薇特意换上一件偏素的长裙,摘下头上的金簪银簪,只留一支普普通通的桃木簪子。 从后院离开,途经王府的花园。沈薇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沈姐姐,你这是去哪里?” 沈薇回头,看到正在凉亭里的香儿。 香儿带着两个丫鬟,正悠悠闲闲地乘凉。炎炎夏日,她偏偏穿了一身招摇的粉色罗裙,头上簪了五六支发簪,脸上涂抹脂粉。 神态倨傲,十分得意。 第107章 人心难测 燕王来过她这里一回,香儿承宠后的第二天,巴结她的下人越来越多。连王妃,也让刘嬷嬷送来赏赐,奖励她侍奉有功。 她从小吃过无数的苦,被父母各种贬低折辱,如今被泼天的富贵击中,看着送来的绫罗绸缎,玉簪翡翠,香儿的虚荣心暴涨。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和沈薇平起平坐,将来也会搬进华丽的大院子里。 沈薇淡笑:“出府探亲。” 香儿笑盈盈,手指故意抚摸过发梢的玉簪子:“姐姐出府探亲,还穿得这般素。难道王妃没有给姐姐送赏赐吗?” 沈薇:... 沈薇仔细观察香儿片刻,算是看出来了,这香儿根本没脑子。王妃也许是看中香儿“愚蠢”的特点,才把香儿带进王府里。 沈薇没搭理,带着采莲头也不回离开王府。香儿撇撇嘴,语气很不满意:“我是侍妾,她也是侍妾,她居然给我甩脸子。” 旁边的丫鬟忙道:“主子您莫放在心上。沈氏有孕,大着肚子哪能伺候王爷。主子您今晚去门口等候,把王爷引来芳菲苑,看那沈氏能得意几回。” 香儿信心满满:“好。” 反正都是女人,睡起来都一样。 燕王体力过人,香儿伺候起来很吃力。但只要能得到王爷的宠爱,吃点苦没关系。 香儿又道:“为何沈薇能直接出府探亲?我也想出府探望家人。” 她如今穿金戴银,吃穿不愁,她要回家向父母好好炫耀。 丫鬟讪讪道:“王爷特许沈氏出府自由。主子您若想出府,还需征得王妃的同意。” 香儿想了想,满不在乎道:“下回王爷来我这里,我也向王爷讨个出府自由的旨意。” ... ... 马车低调行驶,在望舒客栈门口停靠。沈薇头戴白色帷帽,走进酒楼的一个雅间。 “东家。”叶秋霜得到消息,早在雅间等待。 沈薇落座:“契约可带来了?” 叶秋霜点头:“都带来了。” 沈薇把一份粉底液的材料配比单子,递给叶秋霜:“你找齐这些材料,按照步骤制作成妆粉。把妆粉做成小盒子,以赠品的形式送给来微燕记买甜点的女客。收集她们使用后的反馈意见,逐步完善修改。” 叶秋霜很聪明,立刻猜到沈薇的用意:“东家打算开脂粉铺?” 沈薇颔首:“若有成效,才可开店铺。” 叶秋霜小心翼翼把妆粉的配料表收好,心里很是激动。叶秋霜最大的爱好是经商赚钱,看到店铺一日日扩张,生意一日日火爆,她会有种特别满足的成就感。 煮茶饮茶,等候片刻,女商把拎着菜篮子的沈蔷带进来了。 沈蔷常年劳作,脸晒得黝黑,脸上还有几道遮掩不去的疤痕,头发用一张青布包起来。她的两只手更是布满黑色的裂口,手皮如干枯的树皮层层皱起,指甲缝里泛黑。 完全是个农妇的模样。 “张姐,是这位娘子要买我种的蔬菜吗?”沈蔷攥着菜篮子,神情局促警惕。 女商露出笑容,和颜悦色:“你与娘子聊聊,我在屋外等你。” 女商转身离去。 沈蔷局促地看着坐在主座的两个女子。一个女子头戴白色帷帽,遮挡住真面容,气质非凡;另一个身穿红衣,眼里透着精明。 沈蔷轻抿唇角,谨慎开口:“两位娘子,这是我种植的青菜,你们可亲自瞧瞧。” 沈蔷放下菜篮子,取出两颗青菜。 青菜绿油油,叶片大,气味清甜。 沈薇捏起一颗青菜,夸赞道:“菜叶无虫,长势极好。” 叶秋霜也仔细查看青菜,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 姐妹俩好几年未见,沈薇的声音刻意压低,沈蔷根本没察觉她是沈薇。 沈蔷很谦虚:“年幼时随父亲耕种,父亲见多识广,教会我不少劳作耕田的技术。” 沈薇话锋一转:“颇具才干,种植半亩地确实屈才。我在南山有数亩良田,佃户百余人。沈姑娘,我想与你签订契约,你帮我管理良田里的蔬菜果树,我每月付你银钱。” 沈蔷愣住。 帮人管理良田? 燕京达官贵人比比皆是,都有各自的田产。这些田产,要么由主母管理,要么派家族信任的奴才管理。 可眼前这位戴面纱的贵客,居然让她一个非亲非故的农女管理? 沈蔷自然很心动,她被休的时候身无旁物。如今回到母亲和弟弟身边,白吃白喝,她心里过意不去,很想帮母亲分忧。 可,万一眼前这个贵客是骗子... 沈薇知道她的猜疑,平静道:“你我立下契约,契约由官府过定,绝无半分虚假。我每月支付你二两银子。若是农作物丰收,可增加奖励。” 沈蔷惊呆了。 二两银子! 她要卖多久的菜,才能赚到二两银子。 沈薇娓娓道来:“我的身份特殊,不便经常外出,所以才想找个人帮忙管理良田。前几日,我表妹在文庙外受伤晕倒,是你将她背到医馆,还垫付了药费。可见,你是个善良敦厚的姑娘。” 沈蔷想起来了,前几日她确实救了一个小姑娘。 沈蔷的疑心消了大半。 沈薇又道:“我听女商说,你母亲在文庙织布,弟弟在苦读。你若替我管理良田,每月得到的工钱,也能为家里分忧。” 沈蔷想起每日织布的母亲,困在王府的妹妹,心脏钝痛。 她咬牙,点点头:“沈蔷愿意与娘子签订契约。” 沈薇等的就是这句话。 旁边的叶秋霜把准备好的契约取出来,一式两份。沈蔷识字,也写过契约,她仔仔细细把契约看过两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才签订契约。 当然,为了不被发现,是以叶秋霜的名义和沈蔷签订契约。 否则,沈蔷看到契约落款的“沈薇”,估计会猜出沈薇的身份。 沈薇吩咐:“叶掌柜,你带沈蔷去官府记档。再带她去南山后山,把需要管理的良田名册、佃农名册给她看,让沈蔷熟悉情形。” 叶秋霜点头:“东家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帖。” 处理完事情,沈薇低调离开客栈,乘坐马车回王府。马车里,采苹很是不理解:“主子,您为何不与沈蔷相认?” 采苹还以为,沈薇会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沈薇漫不经心道:“多一张嘴,多一分风险。” 万一沈蔷多嘴,把沈薇有数亩良田和一间商铺的消息,全都告诉沈母和弟弟沈修明。 沈修明还会奋发苦学吗?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沈薇都不能冒险,人心是最难测的。 马车以很缓的速度,慢慢回到王府。沈薇的脚刚踏进后院,发现王府里乱成一团,氛围很压抑,仿佛天塌。 采莲一打听,得知一个坏消息! 燕王今日和恒王同去前往兵部议事。谁料,半路遇到冷箭偷袭,恒王大腿中了一箭,燕王左肩中了一箭,两人至今昏迷不醒! 第108章 遇刺后 燕王是王府的支柱,是核心。他如果出事,整个王府相对稳定的秩序会面临崩坏。 沈薇很快冷静下来。 她吩咐采莲:“你和采苹再去打探消息,我要知道王爷的病情如何。” 采莲立刻去打探。 沈薇回到琉璃阁,先是喝了一杯茶冷静,同时在脑海里构思对策。 燕王如果能活,她一定会完美扮演“关心丈夫”的后宅女子,嘘寒问暖。 燕王如果死了,王妃的长子必定会继承王府爵位,王妃独大,沈薇的处境就很尴尬。她没有强大的娘家当靠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哪怕她和昭阳关系密切,王妃也能有很多手段对付沈薇。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沈薇已经暗暗决定,如果燕王真的死了,她也得“假死殉情”。想办法改头换面,躲在暗处经营她在燕京的商铺。 “主子,奴婢打听到了!”采苹匆匆忙忙跑进来,额头还挂着热汗,“王爷和恒王在长街遇刺,冷箭有毒。皇帝陛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派遣过去,救治王爷。王爷就近在兵部接受治疗,还未苏醒。” “奴婢偷偷去兵部外面瞧了。午后太医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医术最好的。离开的太医们,表情都很放松,奴婢便想,王爷的病情肯定有好转,所以太医才离开。” 沈薇暗中松口气。 还好,燕王没毒发身亡。 沈薇抬头看了眼天空。快立秋了,天气一日日转凉,今天有风,不闷热。沈薇道:“去前院,等王爷归来。” 燕王的病情既然好转,想必很快就会被送回王府养伤。深爱燕王的沈薇,肯定要刷一刷存在感,树立一下深情的人设。 ... ... 燕王遇刺的消息,早早在王府后宅传来,众人反应各异。 栖雪阁。 柳如烟正在书房里画画。宣纸雪白,墨汁散开,一幅《雪中墨梅图》栩栩如生。 雪梅气喘吁吁跑进书房,焦急道:“主子!不好了!王爷遇刺,中毒昏迷不醒!” 啪嗒—— 柳如烟手里的毛笔落下,刚画好的一朵墨梅形状扭曲,大朵墨迹晕染。 “遇刺?”柳如烟脑袋嗡嗡一声,空白茫茫。 雪梅很着急:“主子,要不咱们出府去瞧瞧?若是王爷瞧见主子您为他担忧,王爷肯定会对主子再生怜爱。” 柳如烟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泪水滴在宣纸上,梅花图再次遭到破损。 柳如烟轻轻摇头,仿佛看透生死:“人生变改故无穷...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都是命。王爷若是死了,我自不会苟活,一条白绫随他去。” 生死都是命。 柳如烟呆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 雪梅默默地掐自己的人中。 ... 花香院。 张妙玉正躲在屋子里,偷偷吃一碗冰冰冷冷的酥山。张妙玉娘家有钱,她自然也不缺钱,每天都让丫鬟香芋去王府外给她买吃的。 张妙玉最近很喜欢“微燕记”的甜品,每天必会吃上一碗。 奈何王爷派了个老嬷嬷,天天督促张妙玉减肥。张妙玉吃一碗甜品,都得在屋子里偷吃,生怕被老嬷嬷瞧见。 丫鬟香芋溜进屋子,告诉张妙玉,“主子,听说王爷遇刺,情况很凶险。” 张妙玉吃甜品的动作顿住:“王爷怎么又遇刺了?春日宴被刺一回,东山狩猎被刺一回,夏天又被刺一回?王爷这是打算每个季节都被刺杀一次?” 香芋:...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王爷受伤了! 张妙玉问:“王爷性命可堪忧?” 香芋:“不知道呀。” 张妙玉又问:“陛下和皇后可派了太医救治?” 香芋:“不知道呀。” 张妙玉:“王爷何时回府?” 香芋讪讪挠头,神色赧然:“奴婢也不知道呀。” 张妙玉翻了个白眼,戳戳香芋的小脑袋:“你这丫头一点用处都没有!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得都快比我胖了!” 香芋摸摸自己日渐圆润的双下巴,惭愧地低下头。 张妙玉叹口气,胖脸浮出几分惆怅:“算了,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身边有高手保护,肯定不会出事。就算王爷一命呜呼,我有母家庇护,王妃也动不了我。” 思来想去,燕王的生死对她影响都不太大,张妙玉便不再忧虑。她端起小碗,又开始吃冰冰凉凉的酥山:“香芋,你也尝尝,微燕记的酥山味道真不错。” “好嘞!” ... 明月院。 刘巧儿侧妃,正在屋檐下为一双儿女缝制衣服。丫鬟一路小跑进来,把燕王遇刺的消息告诉刘巧儿。 刘巧儿眉眼冷淡,平静道:“不用担心。” 她拥有前世的记忆。 她隐约记得,前世的这段日子,燕王和恒王都遭到冷箭袭击。但有惊无险,两人皆平安无事。据说刺客是越国人,燕王以此为由,再次给边关拨了大批的军饷,庆国军队士气大涨,连续攻占了越国三座城池。 刘巧儿眼里流露出冷漠:“像王爷这种玩弄权术的男人,都凉薄。” 养在深闺里的女人,不过男人们生儿育女的工具。 看看那琉璃阁的沈薇,穿金戴银风光无限。可在燕王心里,沈薇不过是他的玩偶。 丫鬟垂头不语。 ... 王爷遭到刺杀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王妃的坤玉院。当时王妃正在佛堂里跪经,惊得差点晕倒。 “快!叫马车,本王妃要去兵部!”王妃焦急不已,攥紧手里的佛珠,走着走着差点摔倒。 刘嬷嬷眼疾手快,扶住王妃:“王妃莫要着急,宫里太医已经前去为王爷祛毒。” 王妃眼圈泛红,泪水哗啦啦滚落。 她和燕王是少年夫妻,也曾有过琴瑟和鸣的恩爱时光。虽然如今两看两生厌,但在王妃心里,她对燕王还存着夫妻的情谊。 夫君生死未卜,王妃哽咽道:“王爷若是出事,我...我真不知...” 蓦地,王妃僵在原地。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认知:【如果燕王今日毒发身亡,王府爵位肯定会由她的儿子继承。王府后宅里的侧妃侍妾,人人都要看她的脸色生存。】 第109章 一石二鸟 王妃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清晰的想法,宛如野火燎原,在心里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主子,您脸色不好,莫不是吓坏了?”刘嬷嬷担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王妃的思绪。 王妃如梦初醒。 王妃赶紧拨动手里的佛珠,懊恼不已。她是燕王明媒正娶的正妻,她怎能浮出这种可怕的念头?她居然盼着燕王去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王妃把可怕的想法压下去,并感到深深的懊恼,手里的佛珠拨地飞快,走出院子的脚步却不知不觉慢了不少。 “王妃,是否要把王爷遇刺之事,告知国子监的两位小主子?”刘嬷嬷询问。 王妃拨动佛珠:“不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无事。承恪和承贞应专注学业,不可分心。” 马车已经套好,王妃带人迅速前去兵部探望。至少在世人面前,她必须扮演一个关爱丈夫的妻子,维护她王府正妻的好形象。 ... 王妃从正门离开。 刚踏出门,身后传来李瑶带着哭腔的声音:“母妃!母妃,瑶儿也想去看看父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八岁的李瑶自然也知道燕王生死未卜。李瑶很担心,拎着裙摆跑到门口,刚好遇到出门的王妃。 李瑶想同行。 王妃语气不耐烦:“在家里好好待着。” 李瑶眼泪汪汪:“可...” 王妃眉头不悦皱起:“你哥哥和弟弟在国子监苦读,你跑去你父王面前装孝顺,这是做给谁看?” 李瑶待在原地,小脸茫然。 她只是担忧父亲的伤,想要去看看父亲。为何在母亲的口中,就变成“装孝顺”? 王妃不再理会,拂袖离去。 李瑶揉揉眼角的泪水。虽然她只有八岁,可自从经历食物中毒后,她清晰地察觉到母亲的疏远和冷漠。 母亲好像不要她了。 李瑶失落地低头,慢慢地朝自己闺房走去。走着走着,李瑶看见沈薇带着容嬷嬷和采莲,在前院的凉亭里坐下。在凉亭里,沈薇正“焦急”地翘首以盼,隔一会儿就朝门口方向望一望。 李瑶吭哧吭哧地跑过去,扬起小脑袋询问:“沈姨娘,你也在等父王吗?” 沈薇点头:“是呀。” 李瑶眼圈含泪,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跟叶道:“沈姨娘,瑶儿和您一起等。看到父王平安归来,瑶儿才放心。” 两人就在前院里一直等。 等到午后,燕王还未露面。 王妃不在,王爷生死未卜,整个王府内人心惶惶,风言风语不断。这可把王府里的富贵总管累坏了,他一边派人维持王府内的秩序,一边让人准备王爷回家养伤的布置。 按理说,王爷养伤的筹备工作,熬药、清扫屋子、准备换洗衣裳、采购药材等,都是王妃这个当家主母亲自督促。可王妃出王府之前,什么吩咐也没留下。 富贵不得不接下烂摊子,累得团团转。 富贵经过前院凉亭的时候,瞧见了沈薇和李瑶,忙过来给两个主子请安。沈薇看富贵额头的热汗,便道:“富贵总管,您这是去哪里?” 富贵擦擦汗:“老奴正准备派人去药铺,采购一批祛毒养身的药。太医院刚把药方送来。哎哟,奴才实在忙碌。” 沈薇道:“我院子里的容嬷嬷经验丰富,为王爷养伤的筹备,就让琉璃阁去做,可好?” 容嬷嬷颇会来事,立刻把活儿包揽下来:“富贵总管,此事交由我做,您忙其他的事儿,无须担心。王爷遇刺,王府里的风言风语还需要富贵总管出手镇压。” 富贵当然了解容嬷嬷的能力,连连向沈薇致谢:“多谢沈主子!” 富贵擦了擦汗,善意提醒:“外面天儿热,沈主子怀有身孕,应该回院子歇息。” 沈薇叹口气,愁眉不展望向王府门口:“我不能去兵部探望,只能在此处等着王爷归来。直到看见王爷平安,我才放心。” 富贵心里感慨,所谓患难见真情。此番燕王中箭,侧妃们不闻不问,王妃敷衍,唯有沈薇痴心一片。 富贵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快离去。 午后天气并不算热,沈薇摇晃罗扇,喝一口茶,再规律性地朝门口张望。 伺候李瑶的老嬷嬷找了一圈,总算在前院凉亭找到李瑶。老嬷嬷关切道:“瑶姐儿,外面热,还是回院子里等吧。” 李瑶摇摇头,坚定开口:“我要和沈姨娘一起等父王归来。” 老嬷嬷看向沈薇。 沈薇神色萎靡不振,眼圈微肿,显然和李瑶一样心系燕王。 老嬷嬷是皇后派来照顾李瑶的人,她看沈薇此番举动,心里更是赞叹不已。沈薇虽为侍妾,满腹深情,燕王能有此良人,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把李瑶留在沈薇身边,老嬷嬷很放心,转身离去。 ... 兵部议事堂。 燕王和恒王遇刺,议事堂临时被用作疗伤场所。太医们蜂拥而至,为两位尊贵的王爷疗伤。 燕王被冷箭刺中左肩,昏迷不醒。 恒王被刺中大腿,伤口很浅,还保持清醒。 救治及时,燕王伤口的毒素排清,并无大碍,只是还没醒过来。太子闻讯而来,他一双冷眸盯着苏醒的恒王:“你干的?” 恒王耸耸肩,一脸无奈:“太子兄长,今日的刺杀真不是我做的!我是很想二哥死,但只会挑二哥独行的时候动手。” 恒王觉得自己很无辜。 今日他和燕王一起去兵部,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谁知道暗处“嗖”得冒出两支冷箭,且全都针对燕王,不针对他恒王。 往日里骁勇善战的燕王二哥,居然轻松地被冷箭刺中肩膀,并且一路护送燕王的虎卫竟毫无察觉! 恒王严重怀疑,燕王今日遇刺是自导自演!毕竟攻占越国的三座城池,需要个合理的起兵借口——有什么比越国刺客谋害燕王更好的借口呢? 甚至,燕王此招还是一石二鸟计划。一来有了起兵的借口;二来,还能嫁祸给同行的恒王。 燕王受伤,恒王却完好无损,恒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在案发之时,恒王一瞬间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立刻捡起地上的带毒冷箭,啪地刺中自己的大腿,假装自己也被刺杀。 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恒王摇晃手里的白玉扇子,凤眸含着不甘,阴阳怪气道:“越国刺客刺杀两位庆国亲王,咱们大庆国起兵的借口更充足了哟。” 第110章 给女儿取名 太子淡淡道:“元礼,你腿上伤势未愈,应回王府好好养着。” 恒王撇嘴:“养伤?我哪能养伤,过两日还要去燕王府探望,彰显和二哥的手足情深。” 燕王想构陷他刺杀,恒王偏要跑去燕王府探望。 摆足兄友弟恭的假象。 弄不死燕王,好歹也要恶心他一下。 恒王余光一瞥,瞧见姗姗来迟的燕王妃。恒王主动打招呼:“哟,二嫂你来了。” 王妃轻颔首,又给太子行了个礼。在外人面前,王妃自然要摆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她焦急地想要进屋看燕王。 恒王故意拔高声音,语调转了几个弯儿:“哎呀,二嫂你也别着急,燕王兄伤口毒素已清,睡两个时辰就能醒。就算燕王兄死了,对二嫂你没有坏处,承恪这孩子能子承父业,多好啊。” 王妃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藏在袖子里的佛珠差点掉落。 太子眯了眯眼,警告恒王:“元礼,休得胡言!” 恒王啧了声,一双精明的凤眸扫过王妃的脸。恒王扬眉,二嫂居然是一副“心事被戳破”的心虚表情? 难不成,二嫂还真想过“子承父业”? 恒王不禁嗤笑。看来将来想要给搞死燕王,王妃是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今天大腿上的伤,不算白伤。 恒王手里的白玉扇子轻轻一收,由自家护卫搀扶着,在兵部走了一圈,在群臣面前故意晃了晃他受伤的腿,再一瘸一拐离开兵部。 太子站在屋檐下,目送恒王离去的背影。良久,太子无声无息叹口气,进屋查看燕王的病情。 ... 屋子里,燕王还处于昏迷状态。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肩膀缠着白色的止血布,嘴唇失去血色。 王妃鼻梁一酸,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 毕竟曾经也恩爱过,看到燕王昏迷不醒,王妃心脏闷闷刺痛。 王妃打算一直守在燕王身边,直到燕王苏醒。但王妃逗留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后身边的钱嬷嬷奉旨前来探视。 钱嬷嬷告诉王妃:“王妃娘娘,燕王已无大碍,您在这里干等着也无用。皇后让您先回燕王府理事。等王爷苏醒后,会有护卫亲自送王爷回府。” 燕王遇刺,王府里肯定人心惶惶。 这时候,需要当家主母来稳定人心,并做好燕王养伤的筹备工作,保证王府秩序稳定。 “王爷受伤,本王妃岂能置之不理?”王妃眉头轻蹙,心里很是不甘愿。王妃希望燕王睁开眼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这也许让王爷感动,恢复夫妻感情。 可皇后一道冷冰冰的旨意砸过来,居然要让她回王府理事? 钱嬷嬷从容不迫说:“皇后的旨意,王妃莫要违抗,皇后也是为了王妃着想。” 王妃掐紧袖子里的佛珠。 半晌,王妃才扯出一抹笑,不情不愿道:“既如此,儿臣只能谨遵母后的旨意。” 王妃揣着满肚子的怨言,只得独自先返回王府。 一回王府,王妃发现王府如往昔那般井井有条,下人们有条不紊忙碌,整个王府并无半分波澜。 王妃对皇后的怨气,不免又多了几分。王府不需要她操太多心,依然能维持稳定的秩序。 王妃气闷地回到坤玉院,跪坐在佛堂前焚香。檀香袅袅,烟火香气弥散,她试图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王妃,富贵总管求见。”刘嬷嬷走进佛堂里。 王妃往佛龛里添了三炷香,问:“他又有什么事?” 刘嬷嬷道:“回王妃。富贵总管说,秋天快到了,王府的农田长势喜人。富贵想请王妃拟定佃户们的收租分成。此外,王府在燕京的甜品商铺近两月亏损严重,不知是否关闭铺子。” 王妃听得头疼。 王妃当年待字闺中,确实学过管家的技能。可后来嫁入燕王府,生了孩子后,她的精力全都在孩子和礼佛两件事上,根本抽不出精力来处理繁琐的家事。 “让富贵自己看着办。他是王府总管,自当替主子分忧。”王妃语气不耐烦。 刘嬷嬷把王妃的吩咐告知富贵总管。 富贵听得头大,他今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是责罚了王府里嚼舌根的下人,又马不停蹄处理田产商铺的杂事。 富贵跑来找王妃做决策,王妃又撂挑子不干事儿。 富贵有种预感,他迟早有一天会累死在奔波的途中。可他若是告老还乡,又愧对燕王当年提携的恩情。 ... 兵部。 燕王一直昏迷到黄昏,才缓缓苏醒。太子在一旁处理公务,案桌上的卷宗堆积起来,太子频频咳嗽,精力显然跟不上。 “兄长。”燕王挣扎着坐起来。 太子忙放下卷宗,看燕王气色已经好转,这才松口气,压低声音道:“元景,你今日太过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受伤的吗?” 最近越国频频挑起进攻,甚至开始贩卖庆国边城的普通百姓。燕王和太子想派兵攻下越国边境的三座城池,灭了越国的气焰。 但朝中站在恒王那边的臣子,纷纷上奏反对侵略他国。燕王干脆来了一出自导自演的“越国杀手刺杀”,堵住这帮臣子的嘴。 太子以为,燕王只会装一下,没真的受伤。可谁想到,燕王居然真的被箭刺伤左肩。 燕王道:“兄长,并非刺客的冷箭歪斜,而是我走神了——兄长,劳驾您取纸和笔。” 太子取来纸和笔。 燕王攥着毛笔,迅速在宣纸写下【李乐游】三个字。 太子看得云里雾里,横竖想不起朝中有叫此名的人物:“李乐游是何人?” 燕王语气得意:“当时本王和元礼一路同行,途径东坊荷塘,看荷塘中的鱼儿游水嬉闹,快乐逍遥。便想,将来薇薇若是诞下一个女儿,可取名【乐游】。” 自从决定给沈薇腹中孩子取名后,燕王偶尔会灵感爆发,想出一个又一个合适的名字。 儿子的名字,陆陆续续想了三个:承德、承泽、承宗。 女儿的取名,燕王今日想到一个:乐游。 后面想到更好的女儿名字,再记在小册子上。 当时的冷箭,燕王本来能够躲开,但由于走了个神,才意外被冷箭刺中。好在冷箭毒性不大,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太子:... 太子扶额:“你既受伤,那就回府修养几日,装作病重。攻打越国三城的方案已经定下,父皇的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去边关。” 燕王召来虎卫,启程回燕王府。 金色的夕阳笼罩燕王府,给门前庄严肃穆的两个石狮子镀上一层金。 燕王的伤其实不重,完全能自己走路,但为了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燕王故意让两个虎卫搀扶着自己,营造出他受伤很重的样子。 刚迈进王府,燕王忽然听到两声清脆的呼唤: “父王!” “王爷!” 第111章 王爷养伤 燕王愣了下,只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飞奔而来。 是沈薇和李瑶。 夕阳余晖洒落,两人似金色蝴蝶翩翩飞来。 燕王神魂震荡,甜蜜蜜的情绪笼罩在心头。李瑶吭哧吭哧跑过来,扬起小脑袋望着燕王。 一向高大伟岸的父亲,竟虚弱地站不稳,只能靠两个护卫搀扶。 李瑶哇得一声哭了:“父王,呜呜呜,吓死瑶儿了。” 沈薇也快步上前。 她目光迅速扫过燕王,看到燕王肩膀上的白色止血带。沈薇鼻梁泛酸,泪水汪汪。 燕王看沈薇泪眼朦胧的模样,如梨花带雨,十分招人怜爱。 他握住沈薇的手,温柔道:“本王无碍,莫要担心。” 沈薇握紧燕王的手,眼泪簌簌落下:“王爷,让妾身陪您回屋休息——” 话音未落,沈薇娇弱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晕倒。旁边的采莲连忙搀扶着住沈薇。 燕王脸色一变:“薇薇?” 沈薇打起精神,朝燕王露出温和的笑容:“王爷,妾身没事。王爷中毒,妾身按照太医给的方子,让后厨熬好了药,等会妾身侍奉王爷服药。” 话虽如此,沈薇的脸色却很苍白,病恹恹的。 李瑶拽了拽燕王的衣袖,嗓音还带着哭腔:“父王,沈姨娘得知父皇受伤,从中午就在前院凉亭等您归来,都等了好几个时辰呢。瑶儿让姨娘先回去,姨娘不愿,说看到父王平安,她才愿意休息。” 沈薇心里默默地给李瑶竖起大拇指。 好姑娘,有前途。 燕王不禁失神,万万没想到,沈薇居然等了他这么久!一时间,燕王对沈薇的心疼和怜爱更添几分。 他的薇薇,总是这么招人怜惜。在沈薇的世界里,他李元景的分量永远最重。 这种认知让燕王很满足,很愉悦,很感动。 燕王看沈薇苍白的脸色,吩咐采莲把沈薇送回琉璃阁。 沈薇不愿意,眼含清泪:“王爷,妾身今晚愿意侍疾,时时刻刻陪着王爷。” 燕王故意冷下脸:“薇薇,你怀有身孕莫要折腾,听话。” 沈薇眼眶发热,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还不忘叮嘱:“王爷,您今晚记得喝药,伤口切莫沾水。” 沈薇一步三回头,直到视野里再无燕王的身影。 回到琉璃阁,沈薇揉揉酸痛的腰。在凉亭呆坐了一下午,腰都坐痛了。 沈薇知道,争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努力才有收获。天上不会掉馅饼,燕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宠爱一个女人,燕王的爱意都需要沈薇一点一点争取。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总有一天,沈薇会在燕王的心里占据最多的位置。 采苹给沈薇按摩肩膀,舒缓筋骨:“主子,今日您累了半天,今晚就不必练字和锻炼了吧。” 沈薇摆摆手:“业精于勤荒于嬉。采苹,你去磨墨,我要写字。” 今日沈薇在前院的凉亭里,一边扮深情等待燕王,一边在脑海里构思胭脂铺子的企划。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现在要书写到纸上,明日让容嬷嬷给叶掌柜送去。 ... 沈薇离开后,燕王让人把李瑶送回去。 李瑶眼泪汪汪,眼巴巴望着燕王:“父王,明日瑶儿再来看您。沈姨娘前些日子教瑶儿做荷花酥,瑶儿学得可好了,明日就带一盒子荷花酥给您送来。” 燕王摸摸李瑶的脑袋,慈爱道:“好,本王明日尝尝。” 顿了顿,燕王又道:“以前你见了本王,就像老鼠见猫,最近怎么不怕了?” 李瑶是燕王的第一个女儿,在燕王心中的分量自然非同一般。可这孩子胆小,对燕王总是畏惧,甚至不敢靠近他。 李瑶乖巧道:“沈姨娘说了,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亲。父王是庆国的王爷,心怀天下,和瑶儿相处的时间才少了些,但父王心里是有瑶儿的。我会努力快快长大,将来给父王分忧。” 燕王怔了怔,感动的情绪滔滔翻涌。 小小的孩子,每句话都如此暖心,让人宽慰。 李瑶嗓音甜甜的,主动道别:“瑶儿先走了,父王好好养伤。” 燕王在虎卫的搀扶下,回到主屋。寝殿里,淡淡的药香弥散。 富贵派人把晚膳布置好:“王爷,晚膳已经送来,您先用膳。按照太医的吩咐,晚膳后半小时,才可服药。” 晚膳有鲈鱼奶汤、黄芪鱼片粥、清炒素菜、鱼饺、鸽子汤等,都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菜色。 燕王颇有些意外。 难道是王妃准备的? 富贵适当地开口:“沈主子得知王爷受伤,早早吩咐后厨备好利于伤口恢复的晚膳。奴才今日忙的头脚倒悬,沈主子还派了她身边的容嬷嬷,为王爷养伤的做筹备。” 容嬷嬷经验丰富,办事有条不紊,如果不是沈薇派容嬷嬷协助,今天富贵肯定会累死在路上。 富贵对沈薇充满感激。 “薇薇有心了。”燕王心中涌过暖流,他总能在不经意间看见沈薇的爱意。 ... 另一边,王妃正在书房查看儿子的课业,得知燕王回来,王妃准备立刻去迎接燕王。可刚走两步,王妃才想起一件事,她忘了吩咐后厨把燕王的晚膳菜单改一改。 燕王受伤,原来的晚膳菜单自然要改,少油腻辛辣,换成营养丰富的药膳最佳。 王妃吩咐刘嬷嬷:“去后厨,让他们做几道少油清淡的食物,等会我亲自给王爷送去。” 刘嬷嬷去后厨一打听,才知道沈薇已经提前派人去吩咐后厨修改菜单。如今做好的晚膳,已经端到燕王面前。 刘嬷嬷赶紧把此事告诉王妃。 王妃脸色大变,顿感自己身为主母的威严被冒犯。她攥紧手里的佛珠,气恼道:“那沈氏好大的胆子!这王府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农户女做主了?” 第112章 侍疾的侧妃们 若是侧妃贸然修改后厨的菜单,王妃也不会多生气。 可沈薇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妾,连庶妃不是!哪来的胆子越过堂堂王妃,干涉后厨菜单的事情。 “主子,您先消消气儿。”刘嬷嬷赶紧上前,语气和缓,“那沈氏虽然是侍妾,可毕竟得王爷的宠爱,生下孩子后也会晋为庶妃。您先别和沈氏计较,如今王爷中毒受伤,照顾王爷才是第一重要的事。至于那沈氏,横竖都在咱们眼皮子下面,翻不出什么浪花。” 王妃抿嘴,掐住手里的佛珠,一下一下掰动。 她知道刘嬷嬷的话在理,可王妃心里就是不舒坦。沈薇有孕之事,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里,她努力忽视,怎么都忽视不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沈薇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沈薇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没资格亲自抚养。 沈薇迟早会尝到母子分离的人间疾苦。 王妃在心里诵念了几句梵经,把那股烦躁的情绪压下来后,才前往燕王的主屋。 夜深深,闷热。 王妃抵达燕王主屋门口时,看到柳如烟、刘巧儿、张妙玉三个侧妃也都在,侍妾香儿竟也在末端。柳如烟一身白衣,夜风吹得衣袖飘飘;刘巧儿衣衫朴素,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张妙玉手里捧着一只烤红薯,正美滋滋品尝。 燕王是王府的支柱,他受伤,妾室们自然要前来探望,并且夜晚轮流侍疾。 王妃的视线落到末端的香儿身上。香儿涂脂抹粉,穿着艳丽的衣裙,头上有五六支华丽的簪子,不像是来侍疾的,倒像是青楼里的花魁。香儿出身不高,自然不会梳妆打扮,只会把最贵的穿戴在身上,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滑稽。 “这里没有你的事,回去。”王妃语气含着厌恶。给燕王侍疾,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侍妾? 香儿怯生生地说:“王妃,香儿担忧王爷,只想来看王爷一眼。” 看王爷是假,在王爷面前露脸是真。 燕王只来过芳菲苑两次,一次待了不足半盏茶时间,一次留宿。此后,燕王彻底把香儿抛到脑后。 香儿有点着急,燕王若是再不来她这里,她恐怕会彻底失宠,再次过上以前那种备受欺凌的苦日子。 她鼓起勇气,也想来侍疾。 但王妃只是厌恶地扫了她一眼,小小侍妾,也配和正妃侧妃一同侍疾?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刘嬷嬷直接让丫鬟把香儿赶走,香儿想高声呼唤燕王,被丫鬟直接捂住嘴拖走。 天儿越发黑了,王妃带着三位侧妃走进主屋内,行礼问安。燕王正在用膳,王妃的视线落到膳桌上,瞧见鲈鱼奶汤、黄芪鱼片汤等食物,王妃秀眉不禁皱了皱。 沈薇就让王爷吃这些寒酸的东西? 至少要鲫鱼豆腐羹、党参山药炖鸡等食物,才适合养伤。 王妃恭恭敬敬道:“今晚妾身和几位妹妹轮流侍疾,照顾王爷。” 燕王放下筷子,本想拒绝。 可想着他现在是故意在“装病”,生病的时间越长,表现的病情越重,越能堵住朝中反对增兵攻城之臣的口舌。 于是,燕王点头同意。 所谓“侍疾”,目的是确保病患在生病的时候,能够得到有效的照顾。燕王府伺候的丫鬟佣人很多,本不需要妻妾近榻侍奉。 但王妃和侧妃们亲自来侍疾,也能体现王府后宅的妻妾和睦,传出去也不会损了王府的颜面。 按照分工,一个时辰轮换一次。 王妃第一个侍疾。 燕王用完晚膳后,回书房处理公务。隔了半个时辰,小太监把熬好的汤药恭恭敬敬奉上来,交给王妃,还提醒:“回王妃,太医叮嘱过,这药需要趁热喝,凉了药效不佳。” 王妃再将药端进书房。 燕王向来勤勉,临睡前,还撑着病体看边关送来的卷宗。 书房里烛光明亮,燕王身穿深色寝衣,一头黑发披散下来,侧脸轮廓俊朗。他右手握着卷宗,正凝神翻看,偶尔提笔写几道回旨。王妃端着药碗走进,望着正在阅读的燕王,不禁有几分黯然。 曾几何时,两人新婚燕尔,也一起灯下读书,红袖添香。 可惜岁月无情,再恩爱的夫妻,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 王妃将药碗放下,温柔道:“王爷,该喝药了。” 燕王心思都在兵部尚书递来的折子上,他全神贯注,压根没有听到王妃的话。王妃耐着性子呼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燕王的回应半句,王妃心里很是委屈。 夫妻离心,如今的王爷竟然连她的声音都不想听了。 燕王批阅完剩下的折子,抬头一看,窗外已经是深夜。王妃还站在书桌旁边,案桌上是已经凉了的药。 燕王把凉药一饮而尽,回屋卧榻而眠,脑袋一沾床就睡着了,根本没有和王妃有言语的交流。 烛光温暖,王妃坐在床边,她取出手帕擦了擦燕王的脸。 燕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越发俊朗非凡。而她已经眼带皱纹,面色蜡黄,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的心走远。 不过没关系,王爷凉薄,她还有两个孩子当依靠。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王忽然被渴醒了。 他困倦地揉揉眉心,哑着嗓子道:“水。” 一双眸子半睁,燕王模模糊糊瞧见床边一道雪白的影子。那影子通体雪白,黑发散在肩头,一张脸如霜雪毫无血色。 燕王心里咯噔一下,寒意从头到脚蔓延,瞌睡虫骤然消散。 他猛地坐起来,噌地去拔床边的长剑,想要杀鬼。 眼前视线清晰起来,柔和烛光下,柳如烟那张倾城倾国的美丽脸庞映入眼帘。 燕王握住长剑的手顿住,一阵无语。 吓死本王了,还以为梦见可怕的女鬼! 原来王妃侍疾的时间到了,轮到柳如烟来侍奉。 柳如烟身穿一袭银白广袖云锦裙,袖子又宽又大宛若流苏。她头戴白玉簪,面容雪白,眸中噙着泪水,就这样泪眼汪汪望着燕王。 柳如烟看到燕王手里的长剑,剑刃泛着冷漠的寒光,一如燕王冷漠的心。柳如烟落下两行清泪,轻声询问:“王爷这般厌恶如烟?竟拔剑相向。” 燕王把长剑收回鞘内,耐心解释:“未曾,莫要多想。” 但柳如烟却苦笑一声,哀怨道:“古语有云,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如烟本想安安静静陪着王爷,却没想到王爷心里已无如烟。” 燕王:... 第113章 燕王难眠的夜晚 柳如烟却不相信,她失望到极点。 柳如烟缓缓起身,朝燕王屈膝行礼,期期艾艾地说:“既如此,如烟先行离去,让张妹妹来侍奉王爷。” 也不等燕王的回应,柳如烟失魂落魄地离开寝殿。 燕王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好歹给本王倒杯水再走! 他是真的渴了,想喝水! 柳如烟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张妙玉哈欠连天地走进屋子里。张妙玉还算是贴心,主动给燕王倒了水喝,还很贴心地给燕王擦擦嘴角的水渍,再服侍燕王躺回床上。 “王爷您安心睡,有事吩咐妾身,妾身就在旁边的小榻休息。”张妙玉语气真诚。 燕王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困意袭来,燕王很快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中,燕王忽然听见很轻微的咀嚼声,以及一股浓郁的肘子香味。那红烧肘子的味道实在是太重,燕王被熏醒了。 他无奈地睁开眼。 隔着半透明的床幔,他看到床边小榻上胖乎乎的身影。张妙玉手里捧着肘子,正小口小口咀嚼,时不时发出满足的赞叹声:“还是望舒酒楼的肘子正宗,肥而不腻,嘿嘿。” 燕王一把掀开床幔。 张妙玉吓坏了,手里吃了一半的肘子啪叽落地。 燕王本就疲倦,他阴沉沉的眸子扫过张妙玉,冷冷道:“让你节食减肥,你倒好,半夜偷食!” 张妙玉自知理亏,默默地低下头,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妾身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她以为燕王已经睡着,才偷偷让香芋送来肘子解解馋,谁知道燕王的鼻子比狗还灵,闻着味儿居然醒了。 丫鬟进屋,把地上的肘子清扫干净。开窗透气一炷香的时间后,屋子里浓郁的肘子香味才散掉。 燕王躺回床上,合上眼睛之前,心想这回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燕王再次进入梦乡。 张妙玉真不敢再偷吃,她默默地躺回小软榻上,闭上眼睛也开始睡觉。 片刻后,鼾声如雷。 那鼾声忽高忽低,起起伏伏,十分有规律。 刚睡着的燕王,又一次被迫从梦中苏醒。燕王睁开眼,听着耳畔震天的鼾声,心里涌出无限的悔意。 他,就不该让妻妾来侍疾! 今晚若是睡在琉璃阁,在薇薇的悉心照顾下,他能一觉安然睡到天亮! 燕王满肚子火气,哗地掀开床幔,脸色阴沉吩咐藏在暗中保护的虎卫:“把她挪走,今晚不必再让人侍疾。” 虎卫领命办事。 张妙玉被叫醒,还以为自己侍疾的时间到了,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给燕王道别:“王爷安歇,妾身先走了啊,您要是饿了,就找刘姐姐给您带食物。” 前厅里,昏昏欲睡的刘巧儿也被请走。 刘巧儿巴不得远离燕王呢。 刘巧儿迅速离开主屋,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她才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若是今晚她和燕王共处一室,以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燕王肯定会对她再生情愫。 她若复宠,又会成为后宅女眷的眼中钉,过着日日忧心的苦日子。 还是低调些好。 比起燕王虚无缥缈的爱,刘巧儿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而在主屋里,没有妻妾的打搅,燕王总算睡了个好觉。 ... 燕王很晚才睡觉,燕京城的恒王府,恒王也忙到深夜才入睡。 他派人查了今日的刺杀事件,发现这就是燕王的自导自演! 目的,是为了堵住朝中恒王一党的嘴,让边关的沈将军有了讨伐三城的借口。 “我这二哥,心眼子真多,竟也把我拉入局里。”恒王靠在柔软的床榻上,眼里戾气四散。 恒王左边是一个美艳且强壮的侍妾,右边是一个娇嫩的少年郎。侍妾给恒王受伤的腿敷药,少年郎给恒王捏脚。 侍妾敷药的手劲太大,恒王疼得“嘶”了一声,腿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汩汩鲜血流淌。 侍妾吓地俏脸苍白,忙不迭跪在床边,砰砰磕头:“王爷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 这个美丽且强壮的侍妾,是恒王按照沈薇的标准寻找的。侍妾很美丽,会演戏,会杀猪,会做烤肉,但美中不足的是太强壮,杀了好几年的猪,手劲儿很大。 不似沈薇,身段如柳,体量纤纤。 恒王冷冷扫了眼这侍妾。 换做是沈薇,一定会装得满眼深情,含着眼泪给他上药,无处不在的温情。但眼前的侍妾,眼里只有害怕和畏惧,让人很倒胃口。 恒王有些嫉妒燕王。 凭什么二哥运气这般好,能找到沈薇这种称心如意的好玩意儿?他李元礼为何不能找到? 恒王失去兴致,冷声吩咐屋外的护卫:“拖下去,本王不想再看到她。” 已经宣告了她的死刑。 侍妾吓得两股颤颤,哭闹着求饶,手指试图去抓恒王的衣袖求情,却被护卫直接砍断手臂,堵住嘴拖出去,求饶的声音渐渐消失。 旁边的少年郎浑身发抖。 恒王不耐烦道:“你也滚。” 少年郎连滚带爬,跑出恒王的寝殿。 管家带着丫鬟匆匆进屋,瞧见恒王腿上再次渗出血的伤口,立刻让人请大夫。 恒王修长的手指抵着眉心,淡淡道:“继续给本王找个侍妾。除了会演戏、骑马、杀猪,还必须身材纤细。” 管家咽下苦水,试图给恒王讲道理:“王爷,老奴觉得此等女子人间难寻,不如王爷换个口味?最近燕京来了不少南楚姑娘,个个能歌善舞,都是绝色。” 恒王笑容阴沉:“十日之内,找不到本王要的女子,提头来见。” 管家嘴角张了张,最终还是痛苦地点头,接下这个艰难的任务:“老奴一定努力寻找。” 大夫给恒王的腿止血上药。 恒王睡意笼罩,懒懒道:“另外,你去准备些礼物,明日本王要去探望重病的二哥,彰显手足情深。” 他和燕王没什么兄弟感情,从小两看两相厌,见面恨不得互相捅对方几刀。 但该做的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搞不死燕王,那就恶心他。 第114章 皇后莅临燕王府 燕王中毒受伤,在王府里养病。燕王想要安心静养,所以养病的前几日都拒绝群臣来探望。 但不包括皇后。 据说皇后心急如焚,差点晕倒。第二日上午,皇后马不停蹄出宫,亲自来燕王府探望自己的小儿子。 皇后莅临燕王府,这可是大事。 王妃早早起身,侧妃们也梳好妆,一起前去王府门口迎接。皇后的凤驾还未至,刘嬷嬷压低声音问王妃:“王妃,可否将琉璃阁的沈氏也叫来?” 沈薇在皇后面前露过几次脸,还得到皇后的丰厚赏赐,理应来迎接。 但王妃只淡淡摇头:“不必。” 一个侍妾,哪有资格迎接皇后? 哪怕将来沈薇成了庶妃,亦没有资格面见皇后凤颜。这样一想,王妃心里舒坦了不少。 初巳时,王府门外传来仪仗威严的声响,皇后娘娘莅临!金色帷幔掀开,皇后扶着钱嬷嬷的手下了轿辇。 皇后愁眉不展,眉眼忧虑重重。她眸光扫过王府门口的王妃等人,随意抬手:“都起身吧,本宫去看看元景。” 王妃扯出笑容,心里忐忑:“母后,儿臣带您去。” 皇后来燕王府的次数不多。 去燕王主屋的路上,皇后一双精明的眸子,不着痕迹观察王府里的情形。燕王府内的秩序还算平稳,下人们各司其职、沿途花草树木修剪平整,也没有损年久失修的建筑,皇后对王妃的管理还算满意。 看来王妃终于听劝了,把王府管得还算不错。 皇后不由想,若是燕王妃以后能扛起当家主母的责任,也许将来燕王登基,燕王妃也会是个合格的贤内助。 一路来到燕王养病的主屋。 皇后走进燕王的主屋里,主屋里有淡淡的药味。外屋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养伤治病的膏药和药材,太医住在旁边的偏院里随时为燕王治病,丫鬟井然有序地将换洗的被褥床单取走,侍卫持杆把院子树上吵闹的蝉打走。 燕王养病的环境很好。 皇后更满意了。燕王是病人,养病的环境务必要精细。皇后本以为王妃又会懈怠懒惰,却没想到王妃居然尽主母的责任,把燕王照顾得很好。 燕王刚苏醒,吃了点早膳。 皇后进屋的时候,看见丫鬟托盘里端着的吃剩早膳,都是些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皇后颇为欣慰,王妃还能想到修改膳食,倒也尽心尽责。 皇后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燕王脸色苍白,唇角血色很浅,眼底还有黑眼圈,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好。 “母后。”燕王哑着嗓子问安。 皇后看他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一阵怜惜。早些年,皇后把大多数的关爱倾注到太子身上,忽略了燕王;后来太子病重,皇后心思也在太子的病情上。 现在想来,她对两个儿子都有愧疚,难以弥补。 皇后轻拍燕王的手,慈爱道:“好生养病,母后带了上好的药材。” 燕王:“多谢母后。”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下属把一封边关的战报呈送上来。燕王的伤不算重,他靠在床榻翻看战报内容。 皇后望着燕王专注的神情,心里暗暗叹口气。太子病重,皇帝病重,东宫积压的政务大多数都交给燕王来处理。燕王没有推辞,主动承担起责任,让人宽慰。 没有再打搅燕王,皇后离开主屋。皇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打算去王妃的坤玉院走一走。 ... 三位侧妃退下,皇后和王妃走回坤玉院。还未到坤玉院的门口,皇后便闻到一股浓浓的佛龛檀香味,那是佛香长期燃烧熏染造成的,闻起来让人头晕。 皇后不禁皱眉。 皇后实在想不明白,王妃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本该端庄优雅过日子。可偏偏,王妃居然像个老妇人那般天天烧香礼佛。 走进坤玉院内,皇后四下打量。院子里的树木高大,翠绿树叶层层叠叠堆积,丫鬟太监们一个个神情麻木,深棕色的院门内昏暗。老气横秋的环境,比皇后的坤宁宫还要阴沉。皇后默默叹气,怪不得燕王不愿意来王妃这里。 就这浓郁的佛龛香味,死气沉沉的建筑,谁待久了都会烦闷。 “母后,请饮茶。”主屋内,王妃恭恭敬敬奉上一杯温热的茶。 夏日末,天气依然闷热,主屋里虽有冰鉴降温,但皇后实在不愿喝热茶。皇后只轻抿一口茶,问王妃:“元景养病,你将王府管理得很好。” 皇后向来都是有错就惩,有功就夸。 燕王卧床养病,王妃把养病的筹备工作办得很妥帖,甚至还想到让护卫把屋外树上的蝉打掉,防止聒噪的蝉鸣打搅燕王休息,这心思很妙。 王妃微怔,鼻梁暗暗发酸,她已经很久没听到皇后的夸赞。 “多谢母后夸奖。”王妃心里感动。 皇后和颜悦色道:“你是当家主母,不可尸位素餐。只要你尽心尽责,本宫自然欣慰。” 顿了顿,皇后又询问:“秋日将至,农田丰收。今年燕王府那些田产,作物长势可好?有无虫害?” 这下可把王妃问住了。 她每日忙着礼佛,照顾两个儿子,哪有时间去管什么田产铺子。 王妃结结巴巴:“这...这儿臣尚不清楚。母后若想过问,可将富贵总管召来。” 皇后脸上的笑意散去。 管理王府的财产和领地,是当家主母重要的职责之一。看王妃那茫然拘谨的神情,显然对燕王府的农田耕作等情况完全不知。 还把工作交给一个王府总管! 富贵总管再忠心,那也是外臣!谁能保证他是否中饱私囊? 皇后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张嘴想要怒斥王妃,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这里是坤玉院,是王妃的住处,若是皇后当面呵斥,传出去对整个王府的名声都不好。 “本宫去看看瑶儿,你莫跟着。”皇后起身,眼里满是失望。 王妃不知所措,只得心惊胆战地送皇后出院。望着皇后离去的仪仗队,王妃眼圈泛红。 母后这脾气变幻莫测,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恶声恶气,实在是难以捉摸。 ... 皇后抵达李瑶的院子时,嗅到一股清雅的香味。 “孙儿拜见皇祖母。”李瑶听到动静,赶紧欢快地跑出来给皇后请安。 小姑娘生得乖巧,嘴巴也甜,皇后很喜欢她。 皇后看李瑶鼻梁上的面粉,笑着问:“瑶儿在做什么?脸都脏成小花猫了。” 第115章 取代王妃? 李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乖巧道:“父王生病,瑶儿答应父王,要给他做荷花酥。皇祖母,瑶儿已经做好了三块,给您尝尝。” 说着,李瑶牵着皇后的手走进屋里。皇后刚落座,李瑶已经捧着一个青色小瓷盘小跑过来,盘子里是三块粉色的荷花酥,造型歪歪扭扭,看上去有点丑。 皇后尝了一口,味道中规中矩,但她还是夸奖:“好吃。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做荷花酥?” 李瑶眉眼弯弯,开心道:“沈姨娘教的呀,沈姨娘做的更好吃呢。沈姨娘对瑶儿可好啦,陪我坐秋千,教我写字,还会找出我账本里算错的数,陪我一起修改。” 提起沈薇,李瑶露出快乐的笑容,言语里满是对沈薇的依恋和崇拜。 皇后听得暗暗皱眉。沈氏陪瑶儿嬉戏打闹,难不成想要带坏孩子? 祖孙俩聊了一会儿,李瑶把荷花酥放进食盒里:“皇祖母,瑶儿要把剩下的荷花酥给父王送去,放久了不酥脆。等会儿瑶儿再回来陪您。” 皇后欣然笑道:“好。” 李瑶拎着食盒,开开心心朝燕王的主屋离去。皇后脸色一沉,召来伺候李瑶的老嬷嬷,问她:“那沈氏待瑶儿如何?本宫要听实话。” 老嬷嬷如实回答:“回皇后,沈氏待瑶小主子极好。她会陪瑶小主子玩,也会督促瑶小主子学习。王爷昨日中毒受伤,沈氏和瑶小主子在前院等了王爷一下午,确定王爷平安归来才离去...老奴说句大不逆的话,沈氏对待瑶小主子比王妃细心得多。” “且王妃近日忙碌,王爷养病的大小事宜,全都是沈氏在安排。” 这也不怪老嬷嬷偏袒沈薇。老嬷嬷们由皇后派来王府照顾三个孩子,但在王府频频遭到王妃的苛待和冷眼。 沈薇聪明细心,善良热情,每次偶遇老嬷嬷们都会主动问候,还会让丫鬟给老嬷嬷送些清凉解暑的食物、送些布料制作新衣。沈薇对待李瑶的好,也全都落在她们的眼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嬷嬷自然要给沈薇说好话。 皇后听得怔神。原来燕王屋子里那些细心的养病活儿:让下人更换膳食,换洗床单被褥,打掉聒噪的蝉,竟全都是沈薇的安排? 皇后以前只觉得沈薇有几分聪明,临危不乱有管理才能。今日亲眼瞧见,皇后才察觉沈薇的优秀,大事临危不乱,小事细节周到。 “去沈氏的院子瞧一瞧。”皇后对沈薇的兴趣更重。 皇后带着钱嬷嬷和几个宫女,一路前往琉璃阁。 期间,皇后路过了柳如烟的栖雪阁,隔着月亮门瞥了一眼,看到里面雪白的门帘纱幔,随风飘飘摇摇。柳如烟一身白衣站在门口,屈膝给皇后请安,嗓音如梦似幻:“母后安好。” 皇后:... 幸亏这是大白天!不然皇后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女鬼,阿弥陀佛! 皇后又路过张妙玉的花香院,隔了老远,嗅到一股浓浓的肉香。似乎是肘子,又好像是炒肉,香味浓郁。 从月亮门扫了一眼,皇后看见张妙玉和丫鬟正在凉亭里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皇后叹口气。 皇后最后路过刘巧儿的院子。院子门破败,刘巧儿正在屋檐下绣花,神情自始至终淡淡的,安详自在,仿佛看破红尘。 “以前的燕王府,可不是这样的。”皇后手帕扶额,太阳穴突突地痛。 曾经的燕王府花团锦簇,妻妾娇美一个个充满活力。 现在的燕王府,一个个死气沉沉,斗都斗不起来。皇后恍惚以为自己来到冷宫。 如果燕王一生都只是个亲王,王府里的妻妾面上和睦,后宅安宁,这是好事。 可燕王将来要坐上崇高的至尊之位,王府后宅和庆国后宫截然不同,各怀心思的新人涌入后宫,蚕食争宠。 柳如烟张妙玉这些女子,迟早会被啃得渣也不剩。 可皇后又不能把燕王将来可能称帝的事告知王妃,大局未定,恐生变故。 “娘娘,前面是琉璃阁。”钱嬷嬷轻声提醒。 皇后眼前一亮。 琉璃阁是楼阁院子的构造,远远瞧去像一幅精美的画卷。门前两个侍卫精神抖擞,眼神锋利。屋檐挂着两只彩色鱼灯笼,门前没有杂草,院子外的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连石板路都平稳。 比起死气沉沉的坤玉院,沈薇的琉璃阁显得生机勃勃。 沈薇得知皇后莅临的消息,早已带着丫鬟太监们在门口迎接。晚夏阳光明媚,沈薇身穿一袭绿萝裙,清新美丽,俏生生站在门口,十分养眼。 “给皇后娘娘请安。”沈薇带着下人们行礼,举止落落大方。 皇后很满意,开口道:“日头热,本宫乏了,来你的院子坐坐。” 皇后来她的院子,这可是莫大的荣光,沈薇毕恭毕敬把皇后请进来。 皇后走过月亮门,迈入琉璃阁的院子。院子宽敞,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错落有致。皇后还看到两片绿油油的菜地,紫色的茄子沉甸甸挂在叶片下。 “这是妾身最近新制的荷花薄荷凉茶,请皇后饮用。”沈薇端上一杯清茶,茶水清透,香味淡雅。 为了确保无毒,沈薇还自己先喝了一口试毒。 皇后浅饮两口,茶水里还放了冰块,喝一口清凉解暑,味道也很清香。皇后喝了半杯,才放下杯子。 视线扫过琉璃阁的主屋。 屋子里的地毯是浅白色,木桌上的花瓶里放置含苞欲放的荷花,窗沿外的木槿花开得烂漫。整个屋子清雅别致,十分舒适。 而伺候沈薇的丫鬟太监,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事情。这些太监丫鬟的精神充沛,面颊圆润,礼节周到妥帖,哪怕皇后到来,也没有丝毫的慌乱紧张。 足以看出沈薇的御下有方。 而在皇后手边的木桌上,放置着翻了一半的医书《黄帝内经》。 皇后道:“你莫非会些岐黄之术?” 沈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皇后,妾身不懂医书。只是王爷中毒受伤,妾身想翻翻医书,寻找是否有养身的法子。” 她对燕王“一往情深”,燕王受伤,沈薇必须维持深情的人设,处处为燕王考量。 皇后笑了笑,话锋蓦地一转:“你聪明,有野心,元景也喜欢你。沈氏,你可想过取代王妃,当这王府的女主人?” 第116章 皇后的赞赏 室内落针可闻。 皇后依然噙着和蔼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 但沈薇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就好比你是一家公司的新员工,董事长(皇后)跑来郑重其事地问你,是否想踢了另一个女董事(王妃),取而代之。 能回答“想”吗?当然不能! 王妃出身澹台世家,百年大家族。沈薇一个毫无背景靠山的小农家女,根本无法取代王妃。 但如果回答“不敢妄想”,又会把自己贬得太低。 沈薇的心突突跳动,脑瓜子飞速思考,摆出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不卑不亢道:“沈薇家境贫寒,幸得王爷垂怜,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妾身爱慕王爷,只想一生陪伴在王爷左右,为王爷生儿育女,悉心照料,让王爷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其他的,妾身实在不愿多想。” 她不正面回答皇后的问题,而是侧面提起自己对燕王的爱。 她在暗示皇后,只要留在燕王身边,哪怕是个侍妾,她也心甘情愿。她的心里只有燕王,不在意位分。而燕王府后宅,最缺的就是一个全心全意照顾燕王、管理后宅的女人。 室内安安静静。 皇后端详沈薇片刻,这才轻放下青瓷茶盏,淡笑道:“倒是个聪明人。” 沈薇垂头:“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道:“会写字?” 沈薇:“会一些,王爷教过妾身写字。” 皇后:“会看账本?” 沈薇:“略懂。” 皇后:“你院子里的丫鬟太监倒是忠心,不怕她们怀有异心?” 沈薇回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皇后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 皇后缓缓抬手,旁边的钱嬷嬷连忙将皇后扶起来。 皇后要离去。 沈薇带着琉璃阁的众人,一路将皇后送到院子门口。皇后话中有话,告诉沈薇:“好生养胎,为王爷生下健康的孩儿。待你顺利生产后,本宫会给你赏赐。” 沈薇恭敬屈膝,扬起唇角:“妾身谢皇后教导,必当刻苦勤勉,不负恩典。” 聪明人交流,无需多言,三言两语就完成了交易。 皇后还要再去探望燕王,起身慢悠悠离去,仪仗队从沈薇的视野里消失。 未坐轿辇,皇后在王府花园里慢慢散步。夏日末,王府花园荷塘里的荷花开得烂漫。 钱嬷嬷搀扶着皇后的手,轻声道:“皇后娘娘,那沈氏虽有管理之能,可人心隔肚皮,谁知她是否真心爱慕王爷?” 皇后目光扫了眼碧油油的荷塘,淡笑道:“本宫不需要思考沈氏的真心,她愿意做事,并且做得很好,这已经很难得了。” 王府其他的妻妾,口口声声说爱燕王。可她们的爱全在心里,全在嘴里,一旦爱得不到回馈,就开始自怨自艾、顾影自怜。 沈薇则是截然不同,她能把一切考虑周到,并且付诸行动。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能干事已经难得。 沈薇不仅认真干事,她还会把控人心。李瑶、几个老嬷嬷、富贵总管,一个个的心都偏偏偏到她这边。 沈薇聪明,有野心,有心计,也懂得藏拙。在死气沉沉的燕王府,沈薇是开得最热烈的花朵,生机勃勃。 钱嬷嬷见皇后如此看重沈薇,心里暗暗称奇。这沈氏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钱嬷嬷道:“娘娘,那是否直接抬沈氏的位分,封为庶妃?” 皇后摇头:“不急,先等她生下孩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抬沈薇的位分,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等沈薇生下孩子后,羽翼丰满后,皇后再把沈薇扶持成王府后宅的管理者,代替王妃管理后宅。 庶妃是不够的,至少要抬沈薇为侧妃,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沈薇出身不高,没有大家族傍身,她只会牢牢攀附住燕王这棵大树,不敢生有二心。 至于脑袋空空的王妃澹台舒雅,皇后看在澹台家族的面子上,会留着王妃正妻的位置,让王妃成为充排面的空壳子。 “为了元景,为了庆国前朝后宫的稳定,本宫必须未雨绸缪。” 皇后长长叹口气,离开王府郁郁葱葱的花园。 ... 琉璃阁。 皇后离去,沈薇带着丫鬟太监们回到院子里。 采苹紧张地心脏扑通跳,心有余悸:“主子,可把奴婢吓死了!皇后娘娘好威严,奴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错。” 采苹她们也是第一次近距离伺候皇后,心脏紧张地砰砰跳,面上努力维持镇静。 沈薇落座,喝了口清茶润喉楼。 采苹又道:“奴婢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千金之躯,竟然会来咱们这里。” 沈薇笑盈盈,心情很好:“算是皇后的试探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沈薇猜到皇后此行的目的——面试。 王妃把后宅管得一团糟,错漏百出,皇后早有不满,欲要扶持新人上位。皇后亲自查探沈薇的才能,沈薇也完美地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机会向来垂青有准备的人。 沈薇抚摸还未显形的小腹,等孩子出生后,她肯定能升职加薪,小金库堆满金银财宝。 皇后有意让她管理后宅,沈薇自当不负所托,把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把燕王照顾得红光满面,当一个完美的“贤内助”。 只是,到时候她和王妃将正式撕破脸皮,成为明面上的敌人。 但那又何妨? 沈薇从不怕困难,她向来越挫越勇。 沈薇不想当王妃,也知道以她的出身很难取代王妃。她只想一步步架空王妃,当后宅的实权管理者,把财富和自由牢牢抓住手心里。 ... 皇后探望燕王后,乘坐轿辇离去。王妃率领侧妃们在门口相送,直到视野里的凤辇消失后,王妃才收敛脸上堆砌的假笑。 回坤玉院的路上,刘嬷嬷把皇后去琉璃阁的事告知王妃。 刘嬷嬷忧心忡忡:“王妃,皇后对沈氏似乎颇为看重,咱们不得不防啊。” 第117章 她只会心疼王爷 王妃不以为意,甚至语气很不屑:“母后再看重沈氏,也改变不了沈氏卑微的出身,沈氏永远不可能取代本王妃的位置——刘嬷嬷,你去后厨看看,给承恪和承贞炖的鸡汤可好了?” 比起沈薇和燕王,王妃更关心给孩子炖的鸡汤。 孩子才是她的依仗。 只要孩子能成器,顺利地子承父业。区区沈薇,不足为虑。 ... 午后,沈薇前去燕王的主屋探望。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主子,咱们要不带一壶茯苓鸡汤?”采莲跟在沈薇身边,低声提醒。 沈薇摇头:“不用,夏日炎炎,喝汤太腻。” 而且太医还叮嘱过,燕王养伤应该小补慢补,不可补过头。 沈薇带着采莲走到主屋,远远瞧见院门口有两道身影。是侍妾香儿和她的丫鬟,香儿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正和门口侍卫争执。 “我要见王爷!”香儿气恼道。 侍卫面无表情:“王爷养伤,不得打搅。” 香儿:“我是王爷的妾,王爷受伤,我带上鸡汤来探望照顾王爷,有何问题?” 侍卫依然不肯让步,香儿气得差点想冲进去。她最近的待遇越来越差,每日吃的饭菜份额减少,丫鬟们对她也越来越不上心。 香儿不甘心。 尝过了荣华富贵的甜头,她不想再过往日那凄凉绝望的苦日子。而且她还把自己得到的赏赐,大部分都送到家里去,补贴家用。 靠着资助家里,从小被忽视的香儿总算在父母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得到父母的夸奖。 父母还盼着她每个月继续送钱,改善弟弟的生活条件。现在她见不到王爷,得不到宠爱,她如何给家里送钱? 香儿只能想办法接近燕王。今日特意请后厨炖了鸡汤,送到燕王这里。给燕王的鸡汤,后厨自然不敢拒绝,只能照办。 谁知来到主屋,连院门都进不去。 香儿六神无主之际,忽然看到门口两个对她恶言相加的侍卫,换了张脸似,恭恭敬敬道:“沈主子安好。” 沈薇来了。 沈薇轻笑道:“我来见王爷。” 侍卫忙让开一条路:“沈主子请。” 香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和沈薇都是侍妾,地位相同,凭什么沈薇可以畅通无阻走进去? 沈薇步伐轻缓走进主屋,身后的采莲摸出两块碎银子,笑盈盈地递到两个侍卫手里:“天气热,两位大哥辛苦,这点钱拿去喝点茶。” 两个侍卫连连道谢,感激地收下碎银子。 香儿沉默了,原来是用银子开路。 香儿咬牙,也从香囊里取出两块仅剩的银子,递给两个侍卫:“我也给钱了,让我进去见见王爷。” 侍卫摆手拒绝。 其中一个侍卫面色冷淡:“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莫要再为难我们了。” 沈薇能畅通无阻进去,是因为燕王想见她。 哪怕沈薇的丫鬟不送赏钱,侍卫也会恭恭敬敬请沈薇进去。 香儿哪想得到深层的原因,还以为侍卫看不起她。她双眼委屈地泛红,恶狠狠瞪着沈薇离去的纤瘦背影。 沈薇身穿浅紫色的宫装,浅色衣袖飘飘,怀孕还未显形,腰肢盈盈一握很纤细。仅仅是一个背影,已经是袅袅婷婷,透着难言的风姿。 香儿低头看自己的装扮,她穿着自认为最贵的衣裙,戴自认为最好的发钗,在沈薇面前却有种“东施效颦”的落差感。 明明都是农户女,为何沈薇的气质这么好? 香儿想不通,只叹自己的命不好。她拎着食盒转身就走,眼泪不甘心地簌簌落下。 香儿边走边抹眼泪,诅咒道:“沈氏,得宠又如何,诅咒你将来生个没用的女儿!诅咒你身材变形,成黄脸婆。” ... ... 主屋,燕王并未躺在床上养伤。他从小身体健康,精通礼御骑射,体质自然极好,区区箭伤根本不影响他。 燕王正在院子里练剑,右手剑。 每日抽出一点时间习武锻炼,他忙公务的时候思绪不会太疲惫,精神很足。 沈薇站在院子屋檐下,看燕王把一把剑耍的虎虎生威。 还真挺帅的。 燕王没有穿外套,左肩缠着白色的止血带,华丽丽的腹肌露出来。随着舞剑的动作,汗渍从肩颈滑落,从结实的腹肌划过,画面很是养眼。 沈薇暗暗生叹,某种程度上,燕王和沈薇都是“卷王”,各有各的卷法。 练剑结束。 沈薇走下台阶,踮起脚尖给燕王擦汗。 “王爷也不怕牵动伤口。”沈薇语气嗔怪,似是无可奈何。 她没有阻止燕王舞刀弄枪。同为卷王,沈薇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卷王最不喜欢别人打搅自己“卷”。 燕王嗓音低哑:“给本王换药。” 沈薇脸颊飞快浮起一抹霞红:“好...” 丫鬟把药膏和常服送进来,悄悄退下。沈薇用剪刀剪开止血绷带,再打湿帕子,一点点给燕王擦去身上的汗,动作放得很轻。 箭伤不深,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伤口呈现可怕的深紫色,看上去很是渗人。 沈薇给燕王上药,上着上着,眼眶中的泪水开始积攒。鼻梁一酸,晶莹的眼泪啪嗒掉落,准确无误地燕王的手背上。 燕王的心仿佛被柔软的羽毛划过,又是怜惜又是感动。 除了他的薇薇,有谁还会为他的安危落泪? 沈薇泪眼汪汪的模样实在是招人怜惜,如娇花儿般,燕王擦去沈薇眼角的泪,柔声道:“莫哭,本王好得很,还能舞刀弄剑。” 沈薇嗓音闷闷的,眸中噙泪:“妾身知道王爷无碍,可就是心疼王爷...” 燕王受伤,其他妻妾表现冷淡,关心也只藏在心里;不像沈薇,她只会心疼王爷。 谁能拒绝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人呢? 反正燕王是拒绝不了的。 沈薇动作轻柔给燕王上完药,缠好止血的绷带,再小心翼翼给他穿上宽松的常服。 她刚要起身去端茶,纤细的手腕被燕王握住。沈薇轻叫一声,人已经坐到燕王结实的怀里,灼热的呼吸洒在沈薇耳畔。 “王爷?”沈薇美眸划过惊讶,一抬头,瞧见燕王黑眸里燃烧的火焰。 沈薇无语。 上个药都能生情,上辈子他肯定是只泰迪。 沈薇娇软地靠在燕王怀里,正考虑要不要从了他。这时,屋外传来太监恭恭敬敬的通传声: “王爷,恒王殿下来了。” 第118章 关爱兄长 恒王到来,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燕王眸色一凝,告诉沈薇:“薇薇,你先回琉璃阁。” 沈薇乖巧点头,一双眸子含情脉脉望着燕王:“那妾身今晚再来陪王爷用膳。妾身和瑶儿做了些荷花酥,今晚送来给王爷尝尝。” 燕王颔首,眼里的柔情浓得化不开:“好。” 沈薇整理衣裙,确保衣衫和头饰没有丝毫的凌乱后,才离开燕王的主屋。 走到主屋院口,远远瞧见面如土色的恒王。恒王向来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流肆意。今日却身穿素色的便服,撑着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个病弱男子,就差在脸上写“我亦受伤”四个大字。 沈薇对恒王的印象不太好。 这位尊贵的亲王殿下,好几次故意针对沈薇,想借着沈薇来打压燕王。 燕王是沈薇的金山银山。自己的金山被外人针对,沈薇对恒王自然没有好感。 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忘。 沈薇屈膝,客客气气给恒王行了个礼:“恒王殿下安好。” 恒王挑挑眉。 沈薇头微垂,即使是这样,她也能感受到恒王锋利的眼神久久落在自己的身上,试图要把她看穿。 良久,沈薇才听到头上传来恒王似笑非笑的声音,那音调只有两人能听到:“处心积虑,一辈子顶多是个庶妃,愚蠢至极。” 沈薇心思一动,不解地抬起头,清澈单纯的眸子里写满茫然懵懂,似乎不知道恒王话中的意思。 恒王:... 你还在装!装得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如果不是恒王意外撞见沈薇的真面目,肯定会被她的假面孔欺骗过去。 恒王只觉得沈薇愚蠢。在皇家,有点小聪明是不够的,家世才是第一位。沈薇处心积虑得到燕王的宠爱,但她卑微的农女出身,最多让她做到庶妃的位置。 庶妃,略高一等的妾罢了,生下孩子也只会交给王妃抚养。 “走。”恒王拂袖。 身边的管家搀扶着恒王,小心翼翼朝着燕王的主屋走去。 沈薇不着痕迹撇了撇嘴,没把恒王放在心上,也带着丫鬟也转身离去。 风吹拂,两人擦肩而过。 ... 恒王一瘸一拐来到王府的主屋。 燕王没有在书房,而是回到寝殿的床上“养伤”。恒王站在门口,还未进屋,已经开始石破天惊的高呼:“二哥,昨夜担忧您的伤,深夜才入眠,还梦到二哥您溘然长逝,元礼真是忧心不已!” 燕王沉默了。 恒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屋内。这架势,不像是来探望燕王病情,反倒是像来奔丧。 燕王和恒王关系向来不睦,成年出阁自立府邸后,交往甚少。这还是恒王第一次来燕王卧榻的寝殿,本以为燕王的寝殿如他本人这般死板严肃,可迈入之后,引入眼帘的景象叫人惊讶。 寝殿内一点也不死板严肃,反而还挺...温馨的? 浅色柔和的床幔门帘微微摇曳,案桌上新鲜绽放的荷花散开幽香,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白玉地板上。恒王走过白玉屏风,靠近床榻,瞧见燕王正靠在床上,身上深绿被褥是柔软的,翡翠绿的枕头也是松软的。 燕王在正式接触朝政之前,是个好战勇猛的武夫,整日和一帮汗渍渍的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对自己的衣食住行毫不上心。不会在乎睡的枕头软不软,更不会在案桌上摆放鲜花。 王妃哪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显然,是沈薇一点一点布置的。 恒王心情有点复杂,他也想要有个心思玲珑的侍妾。 “二哥,身体可好?”恒王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啪地把拐杖扔到一边,张开双手就想要拥抱燕王。 燕王嫌弃道:“离本王远些。” 恒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白玉扇子,摇晃扇子,和颜悦色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弟弟关爱兄长,符合人伦本性。二哥,你出恭可方便?需要弟弟伺候你出恭否?” 燕王挑眉:“你真敢伺候?” 脑补那个可怕的画面,恒王摇白玉扇子的动作蓦地顿住。 恶心别人不成,还把自己恶心到了。 兄弟俩视线碰撞,都在彼此眼里看到杀意。 燕王叹口气:“元礼,你小时候是个很好的孩子。” 恒王藏住眼里的苦笑,语气平淡:“二哥,皇家哪有好孩子啊。” 恒王在燕王的屋里待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燕王养伤不方便送行,王妃不得不离开佛堂,亲自去送恒王这活祖宗离开。 燕王府门口。 恒王拄着拐杖,依依不舍道:“二嫂,你可得好好照顾二哥。本王还特意给二哥带了些礼物——这菊花,清香扑鼻,放在室内可陶冶情操。” 管家把两大盆盛开的白菊花送上。 恒王又煞有介事地胡扯:“本王中毒浅,已无大碍。二哥中毒深,听说这毒容易导致男子体虚。本王特意备了些补肾增阳的药,有空多给二哥试试。” 管家把一堆药送上。 王妃:... 恒王似是无意提起:“毒素若长期留在体内,二哥身体必定受损。若是二哥意外归西,我那两个侄子将会子承父业。二嫂您把两个孩子教导得很好,他俩一定能撑起燕王府的门面。” 王妃表情微动。 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恒王在挑拨离间。王妃虽然对燕王有诸多怨怼,但毕竟是夫妻,夫妻荣辱乃一体,她是绝不会被恒王三言两语给蒙骗的。 王妃扯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不咸不淡道:“时候不早,恒王还是早些回去,我便不送了。” 恒王扶着管家的手,一瘸一拐回到车辇里。马车扬长而去,夕阳铺下淡淡的金色余晖。 马车内。 管家疑惑地问:“王爷,您这挑拨离间的手段也太浅了,燕王妃根本听不进去。” 恒王慵懒靠在软榻上,吃了颗清甜的冰葡萄:“我这二嫂目光短浅,善妒而不自知,小气且记仇。杀人嘛,不需要多高明的手段。死在蠢货手里的聪明人也多。” 管家懂了,这是把燕王妃当成潜藏杀手在培养呢。 燕王能防住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能防住枕边人的坏心吗? 燕王妃现在听不进去恒王的“风言风语”。若是哪日燕王妃和燕王产生矛盾,在强烈的负面情绪影响下,燕王妃肯定会想起恒王的挑拨之言。 管家佩服:“王爷高明!” 恒王话锋一转,慢悠悠道:“本王让你找的侍妾,何时送来!” 管家一脸无奈,苦笑道:“王爷。老奴四处找人打听,还是没找到合适的。王爷您豢养的暗卫里,有几个会杀猪唱戏的女刺客...要不,把她们接入府?” 大街上人来人往,恒王府的黑色豪华马车停靠在路中央。 砰地一声,管家被踹出马车,摔得四脚朝天。 ... ... 边关,凉州城。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朝廷圣旨,快马加鞭送到凉州将军府。 第119章 边关 镇守大将沈灭越跪地接旨,看清圣旨内容后,当即命人去百里外的沧城,把镇南侯上官轩请来议事。 夜里,冷月高悬。 上官轩率领一队小骑策马而来,同行的还有他的军师赵青。 几匹马低调地来到城外。上官轩二十来岁,坐在马上,玄色衣袍在风里翻飞,模样十分英俊,他长期在边关作战,肤色变得黝黑,但身上那股独属于燕京勋贵的气质还在。 沈灭越在城门口迎接,视线一偏,瞥到和上官轩同乘一马的清纤瘦青年。 “赵先生也来了?”沈灭越扬眉,并不意外。 赵先生,本名赵青。 赵青本来是凉州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外出采药时遭遇土匪,被路过的上官轩救下。赵青心怀感恩,提出“火枪”的制作方法,成为上官轩的心腹军师。 赵青不擅骑马,体弱多病。今晚赵青和上官轩同乘一匹马。 上官轩先下马。 上官轩动作娴熟自然,道:“阿青,把手给我,我扶你下来。” 边境月光明亮,赵青俊秀脸孔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赵青握住上官轩宽厚的手掌,笨拙地下马。 一不小心踩空,瘦弱身子歪斜。 上官轩眼疾手快,迅速扣住赵青纤细的腰肢,稳稳将赵青抱回地面。 “多谢侯爷。”赵青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两人目光触碰,眼波流转之间,情愫暗生。 沈灭越一个糙老爷们,自然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带着两人进去商量攻打越国三城的计划。 内厅里屏退外人,只留几个心腹将士。 众人围着沙盘,开始排兵布阵。赵青不懂兵法,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喝茶,视线偶尔落到上官轩身上,眼里浮出温柔。 “怎么燕王殿下又被刺杀了?”有个将士挠挠头,隐约记得,几个月前燕王也被刺杀过。 沈灭越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殿下的策略。” 打仗都需要个合理的借口。 庆国两个亲王差点死在越国刺客的箭下,这谁能忍?将士们谁能不气? 一帮将士们叽叽喳喳讨论到深夜,把所有的行军策略筹备好,这才各自领命散去。众人信心十足,庆国实力强盛,更有所向披靡的“火枪队”在,此战赢面很大。 “你俩别急着走,先喝杯茶,晏云亭从燕京带来的荷花茶。我是尝不出啥味儿,小侯爷你是燕京人,肯定喜欢。”沈灭越招呼上官轩和赵青。 佣人端上燕京的荷花茶。 上官轩啜饮两口,眼里浮出怀念之色:“燕京最负盛名的荷花茶。每年夏天采集落月湖含苞待放的荷花,拨开花瓣,往花心中放茶叶,再收拢花瓣放置一晚上,让茶叶充分染上荷花的淡香。” 赵青也喝了一口,她第一次尝到如此清香的茶,颇感惊艳。 沈灭越挠头:“你们燕京人一个个文绉绉的,喝个茶还要把茶叶往荷花里装。我记得我小妹小时候,也喜欢把荷花晾干泡水,味道难喝得很。” 赵青随口问道:“沈将军,你小妹如今何在?” 沈灭越脸色一下子垮下来,笑容烟消云散。 堂堂七尺男儿,提到自己的家人时,声音竟然在隐隐发抖。沈灭越闭了闭眼:“都死了。” 揭人伤疤,实在不礼貌,赵青默然噤声。 沈灭越道:“老子迟早会砍了那帮越国人,替我家人报仇。赵军师,听说你最近在研究一种名为【地雷】的武器,你好生钻研,本将军等你的好消息!” 赵青欣然点头。 喝完茶,上官轩带着赵青返程。 沈灭越猛地想起什么,赶紧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包裹,快步追了上去:“小侯爷,差点把这事儿忘了!你家娘子托人送了一双牛皮军靴,你带回去!” 上官轩脚步顿住。 赵青粉润唇角轻抿,眼里充盈委屈和不甘。 上官轩回头对沈灭越道:“我脚上的军靴很好,不想换新的。沈将军,此靴赠与你穿。” 说罢,上官轩抱着赵青上马,率领骑兵小队迅速离去。 沈灭越抱着崭新的牛皮军靴,视线落到上官轩脚上那双稍显陈旧的皮靴上。上官轩脚上的皮靴,是赵青在凉州集市上给他买的,上官轩很喜欢,一直都没有更换。 “放着新靴子不穿,偏要穿旧的,燕京人真奇怪。”沈灭越回到屋里。 他打量手里的新牛皮靴。 针线缝地密密实实,小牛皮也是老牛后背最结实的那几块牛皮,外层还用桐油刷过晾干。足以见得,上官轩远在燕京的那位夫人,在这双靴子上动了多少心思。 沈灭越尝试穿这双新牛皮靴。 非常合脚! 沈灭越很满意,嘟囔道:“将来凯旋回京,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位夫人,嘿嘿!” 次日天蒙蒙亮,沈灭越穿着崭新的牛皮军靴,开始点兵。 微弱晨光笼罩凉州城,远处传来萧瑟的鹰鸣。一只魁梧的灰色雄鹰展开宽大的羽翅,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沈灭越的左肩上。 沈灭越身穿铠甲,左擎苍、右握长枪,威严的嗓音传遍校场: “诸位!” “越国小儿夺我土地,抢我妇幼,贩我人口!五日前,越国甚至派出刺客,妄图杀害燕王和恒王两位殿下!此仇,必报!” “清兵点将,为了大庆!战!” 苍鹰发出尖锐的鸣叫,大战一触即发。 第120章 斥责李瑶 沈灭越和上官轩率兵,朝越国边境三城发起攻击。消息传到燕王府之时,燕王正在书房里陪着沈薇和李瑶。 沈薇在练字。 李瑶在看旧账本。 虎卫将秘信呈进来,燕王迅速扫完书信内容,俊眸浮出几分愉悦。 这沈修行,当真是勇猛无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英勇。更难能可贵的是,沈修行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未倒入恒王一党,依旧保持中立。 等将来沈修行回京,想办法将他拉入自己的行列,必会成为燕王麾下最强的利刃之一。 燕王将书信扔进香炉里,信纸化作一纸黑灰,消散殆尽。 “父王,您看瑶儿这一笔账算对了没有。”李瑶嗓音清甜,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开心地向燕王招手。 燕王坐在沈薇和李瑶中间的软榻上,执起李瑶递来的账本。 燕王很满意:“甚好,都算对了。” 李瑶高兴地摇头晃脑:“那瑶儿再算几笔账,等会请父王检查。” 燕王在家“养病”,李瑶难得拥有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她很开心,也很珍惜和父亲相处的分分秒秒。 屋外,王妃带着一碗药膳前来探望。燕王在家“养病”,王妃自然要承担起妻子的责任,每日照料。 夏日炎热,所以燕王的书房门敞开。 王妃站在门口,把书房里的场景尽收眼底:沈薇打扮得很清丽脱俗,握着一根细细的狼毫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李瑶左手攥着册子,右手拨弄算盘,小脸写满专注。 燕王则是坐在两人中间,一会儿凑到沈薇身边,握着沈薇的手教她写字;一会儿接过李瑶递来的宣纸,皱眉观看。 日光融融,花香淡淡,书房里这一副画面相当温馨。王妃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见了和睦的一家三口。 霎时间,酸涩、嫉妒、失望、不甘...千般情绪在王妃的心里翻涌。 “王爷,王妃来了。”沈薇柔声提醒燕王。 燕王抬眸。 王妃清晰地看见,燕王朝自己投来的眼神,是冷漠的、疏离的。王妃的心针扎般难受,她努力维持笑容:“王爷,妾身让厨房做了人参鸡汤。” 燕王淡淡回答:“辛苦了。” 并非燕王不愿搭理王妃,可燕王和王妃早已经离心,两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交流的每一句话都干巴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燕王失去和王妃交流的欲望。 屋外伺候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将王妃手里的食盒接过来。 王妃笑容僵硬,梗着脖子道:“承恪和承贞下学归来,妾身还要去照顾孩子,明日再来探望王爷。” 燕王随意点头,注意力又被李瑶手里的账册转移走。燕王指指账册上的一处,和颜悦色道:“算错了。” 王妃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走出主屋,王妃手掌撑在凉亭的柱子上,试图把心里那股子的气闷给散去。 刘嬷嬷在旁边摇扇子为王妃扇风:“王妃,那沈氏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不站着伺候王爷,竟胆大包天地坐在椅子上。” 王妃摇摇头:“王爷历来是这个性子,他宠爱谁,不会在意细枝末节。以前柳如烟得宠,陪王爷看书写字,还曾宿在王爷的书房里。” 区区沈薇,王妃根本没放在眼里。她乃澹台家族的嫡次女,沈薇一个农户女,不配和她争。 王妃更在意李瑶的出格行为。 燕王对李瑶,满眼的慈爱;燕王对两个儿子,很少有好脸色。 王妃很失望,自言自语道:“瑶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隔三差五往琉璃阁跑,竟忘了我这个亲生母亲,每日都不来给我请安。小小年纪,成了白眼狼!” “王爷也太骄纵孩子了。王爷的书房卷宗甚多,连我这个正妃都很少能进。瑶儿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最闹腾的年龄,万一损坏了书房里的卷宗可怎么办?” 可惜,燕王根本察觉不到王妃的好意,王妃心里很失望。 刘嬷嬷安慰道:“主子,瑶小主子年龄尚小,您多多教导就好。孩子还没走上歪路,能及时纠正。” 王妃眼里阴沉沉。 王妃想要把孩子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一旦孩子脱离她的掌控,她便会焦虑不安。 ... 天黑,李瑶蹦蹦跳跳地从琉璃阁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两包香软的栗子糕。 她其实想睡在沈薇这里。 李瑶曾有一回在沈薇这里午睡,睡在沈薇的床榻上。那被褥又松又软,凉席冰冰爽爽,还有淡淡的艾草香味,枕头也很软。 李瑶瞬间喜欢上沈薇的屋子。 可惜晚上,燕王经常留宿在琉璃阁,李瑶只得一个人回自己的院子。 “嬷嬷,瑶儿回来啦。沈姨娘帮我买了两包栗子糕,瑶儿分给嬷嬷一包。”李瑶抱着栗子糕,开心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没听到老嬷嬷的回应。 烛光明亮,李瑶看见了屋子里的王妃。李瑶眼睛瞬间亮起来,母亲竟主动来看她了! 自从上次李瑶中毒后,李瑶能清晰感觉到,母亲对自己越来越冷漠。李瑶好几次主动前去找母亲,都被赶走了。 渐渐地,李瑶就不敢王妃那里,而是选择去沈薇的院子里。 “母妃!”李瑶开心地跑进屋子里,“母妃,您终于来看瑶儿了!” 李瑶兴高采烈,她乐滋滋地把两包栗子糕放到桌上,打开纸袋包装,浓郁的糕点香味散开。 母妃来找她,肯定是原谅她了。 李瑶取出一块栗子糕,乖巧递过去,眼眸亮晶晶:“母妃,这是微燕记甜品铺的栗子糕,可好吃啦,您尝尝。” 最近,微燕记甜品铺风靡燕京,很多达官贵人、主母千金们都喜欢这家铺子的甜品。 李瑶更是微燕记的忠实小食客,她想把美味分享给自己的母亲。 但王妃没有接糕点,而是冷眼道:“你父王在养病,你竟去打搅他养伤?” 李瑶一脸茫然。 李瑶试图解释:“母妃,父王他允许瑶儿去书房呀——” 王妃看到李瑶那傻乎乎的样子,满肚子的火气:“住嘴!你有空去探望你父王,为何今日不来给我请安?” 李瑶急得小脸通红,眼圈含泪解释:“母妃,瑶儿前些日子来给你请安...可,可您说不想再看到瑶儿了。” 王妃最讨厌别人反驳她:“还在犟嘴!本王妃说一句,你能顶十句!你的哥哥和弟弟,谁像你这般喜欢犟嘴?” 第121章 不止一个孩子 李瑶委屈地低下头,眼泪啪嗒落下来。 这时,照顾李瑶的老嬷嬷露面,她手里端着一碟子的樱桃毕罗。 瞧见屋子里抽泣的李瑶,老嬷嬷心如刀割,忙走进屋里,把哭泣的李瑶抱在怀里,抬头道:“王妃,瑶小主子年龄尚小,您别斥责孩子。” 老嬷嬷是皇后派来照顾李瑶的,说话自然有分量。 王妃冷下脸:“我教训自己的孩子,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说教?” 老嬷嬷冷冷道:“老奴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进王府照顾小主子。王妃若对老奴不满,您可在皇后面前状告老奴的罪责。” 王妃气得磨牙。 老刁奴,回回都把皇后搬出来!皇后乃一国之母,威严有权势,王妃不敢触霉头,只能把满肚子的苦水咽下。 王妃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本王妃面前逞威风——” 话音未落,刘嬷嬷匆匆走进屋子,在王妃耳边说了两句。 原来国子监放课的时间到了,承恪和承贞还没有回来。刘嬷嬷一打听,才知道两个孩子被皇后派人接进了宫,陪皇后用晚膳。 王妃大惊失色! 皇后居然把两个孩子接入宫里!这是何意?难道要抢走她的孩子? “套上马车,本王妃要进宫!”王妃心急如焚,转身就往屋外走,没有再看李瑶一眼。 扪心自问,王妃对李瑶这个孩子的爱意不多。女儿再聪明再优秀,将来也只是别人家的媳妇。 王妃今晚来斥责李瑶,更多的掌控欲作祟。 王妃生的女儿,哪怕王妃自己不喜欢,也必须要求李瑶站在她这边。 王妃匆匆离去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李瑶被老嬷嬷抱在怀里,她双眼红通通的:“嬷嬷,母妃她真的喜欢瑶儿吗?” 老嬷嬷长叹一口气,没回答,把这可怜的小姑娘抱在怀里。 ... ... 坤宁宫。 花梨木圆桌,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上,宫女们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寝殿内安安静静。 李承恪和李承贞两个孩子,循规蹈矩坐好,没敢动筷子。 皇后和颜悦色道:“皇祖母好久没见你们,甚是想念,才让嬷嬷将你们接入宫里——来,尝尝这道金玉羹。” 宫女将两碗金玉羹端过去。 金玉羹,是一道儿童极其喜欢的汤羹。把栗子煮熟后再切成片,和山药片一起在锅里煮,再放上蜂蜜、葡萄干、桂花,貌如金玉,所以才叫“金玉羹”。 大哥李承恪胆子稍大,战战兢兢道:“谢谢...皇祖母。” 弟弟李承贞胆子则是小得多,不敢进食,全程低着头。皇后问话,他也结结巴巴,回答地语无伦次。 两个孩子很畏惧皇后。 因为王妃总是在他们耳边抱怨,说皇后佛口蛇心,经常罚王妃跪,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两个孩子听久了,渐渐地也把皇后当成可怕的敌人,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皇后笑道:“多吃些,你们都太瘦了。这里还有黄金鸡、蟹酿橙、鲈鱼烩。” 两个孩子低头,默默地吃金玉羹。 皇后没有用膳,一双精明的眼眸不着痕迹打量两个孩子。孩子吃饭时,握汤羹的手在发抖,年龄较小的李承贞眼角甚至都红了。 晚膳刚吃完,宫女前来禀报,说燕王妃求见。 皇后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看把她急得,本宫又不会吃了她的孩子。你把承恪和承贞给王妃送回去。” 宫女把两个孩子带出坤宁宫。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皇宫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整个皇宫灯火通明。皇后坐在椅子上,眼底尽是失望,对身边的钱嬷嬷说:“这两个孩子,已经被养废了。” 燕王妃督促两个孩子读书,以为孩子满腹经纶就是有出息。可生在皇家,学识渊博只是锦上添花。 识大局、辨是非、不怯弱、有勇气,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皇子。 钱嬷嬷奉上清茶,笑盈盈道:“娘娘,您莫担心,还有沈氏呢。那沈氏聪慧果敢,眼界宽阔,她的孩子必定有出息。” 皇后喝一口茶:“但愿如此。明年春天沈氏生产,最好能生个儿子。” 顿了顿,皇后又缓缓补充了句:“就算生的是个女娃,也没关系。” 以沈薇的得宠程度,她将来必定不止一个孩子。 ... ... 时间如指间流沙,一点点流逝。立秋后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气温骤降,沈薇院子里的荷花渐渐谢了,满塘碧绿荷叶化为枯杆。 吉祥和德春跳进池塘里,忙活了一下午,挖出了大堆的莲藕。一部分莲藕送进厨房里,制成美食;一部分莲藕磨碎了,做成藕粉储藏起来。 每日早上,冲泡两杯藕粉,放上葡萄干和桂花粒儿,味道很是不错,燕王和沈薇都很喜欢。 秋天,院子里的移栽了桂花树。桂花树冒出金色的小点点,满院子都是馥郁的桂花香。沈薇的日子过得倒是安闲,每日保持孕期锻炼,伺候燕王,再查看商铺的扩张。 秋天,微燕记的冰品数量减少了,换上一些适合秋冬食用的甜品,销量一如既往的好。 除此之外,沈薇之前让叶秋霜尝试制作的“妆粉”,也制作了一坛子。叶秋霜用这“妆粉”敷面,脸上的肤色更加均匀白皙。来甜品铺里的女顾客们眼尖,一个个都询问叶秋霜使用的是什么妆粉。 叶秋霜取了极少量的妆粉,送给女顾客们试用。一来二去,妆粉在小范围里有了知名度。 叶秋霜给它取名“玉颜妆粉”,这玉颜妆粉脱妆程度轻、遮瑕效果好,毒性轻微不可计,敷在脸上也不会引发大面积的红肿。 叶秋霜顺势开了一家胭脂铺,除了售卖寻常的胭脂水粉、唇脂头饰,招牌产品自然是“玉颜妆粉”。 由于原料昂贵,一盒“玉颜妆粉”卖到了五十两银子的天价,且每个月只售卖三十盒。这价格,让很多顾客望而却步,现在只卖出了两盒。 沈薇不着急,酒香不怕巷子深,好的妆粉不愁销量。她就要搞“饥饿营销”,把“玉颜妆粉”的价格炒上去。 沈薇把账册放到一边。 容嬷嬷端来一杯枸橼水,沈薇接过杯子,随口问:“文庙那边,我弟弟可有松懈学业?” 第122章 胭脂铺 容嬷嬷道:“主子放心,奴婢每个月都按时前去文庙送钱。前几日让一个赌徒去文庙,故意诱使沈小爷再赌,赌徒被沈小爷拿扫把打出来了。” 沈薇稍微放心了些。 沈修明赌性几乎消失,专注春闱备考。 但是,沈薇还是忧心忡忡。沈修明虽然聪明勤奋,但历届参加春闱的举子们,哪个不是聪明勤奋? 春闱,就是在一群天才中选拔更天才的人。 燕京的贵族子弟,从小接触儒学经典;国子监的监生们,每日在博士们的教导下学习,早早接触春闱。 现实总是很残酷。很多勋贵人家的孩子,他们的起点线是寒门学子的终点线。 沈薇想再帮弟弟一把,给沈修明找个满腹经纶的补课老师。 “容嬷嬷,除了国子监的博士先生们,燕京最博学的大儒是谁?”沈薇询问。 容嬷嬷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主子,应是扬玄机博士。扬博士已七十古稀,曾任礼部大员,修古籍无数。去年致仕,还禄位于君,退隐落月湖东郊。陛下念他修史有功,赐了扬博士黄金百两,以及一间大宅子养老。” 沈薇若有所思。 “博士”是庆国的一种官名,专掌经学传授,所以称为“博士”。 扬玄机博士,曾负责过三届的春闱,也曾指导过不少举子。若是能请他出山指点沈修明,沈修明登科中榜的几率会更高。 容嬷嬷猜到沈薇的想法,于是委婉提醒沈薇:“主子,有才者多脾气怪。这扬博士出身寒门,嫉恶如仇,厌恶权贵欺压,为官时常被同僚排挤。幸亏有皇上和太子庇护,才能顺利乞骸骨归隐。” “他隐居湖畔。有不少达官贵人想请他出山,教导家中子女课业。奴婢记得,去年王妃亲自去落月湖畔,愿意支付千两黄金当报酬,请扬博士教导两位小主子。扬博士不为所动。” 要想请扬博士教导沈修明,成功几率接近为零。 沈薇喝一口酸酸的枸橼水,露出笑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容嬷嬷,你再打听打听,扬博士的软肋是什么。” 容嬷嬷:“奴婢定不负所托。” 容嬷嬷离去。 沈薇继续看账本,采苹一路小跑走过来:“主子,公主府的云儿来了,说公主请您明日一起去梨园看戏。” 沈薇也有一段日子没出府,欣然接受邀请:“好。” ... ... 第二日清晨,沈薇“依依不舍”地送走燕王,在屋檐下久久目送,直到视野里再无燕王颀长的背影,才转身回屋子。 沈薇继续用膳。 容嬷嬷带着一张画像,走到沈薇身边:“主子,关于扬博士的软肋,奴婢已经查到了。” 容嬷嬷把画像递给沈薇。 铺开看,画像里绘制一男一女。男的年过古稀,头发花白,眉眼严厉,是个威严的学者。 他旁边的画着一位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妇人,脸蛋圆润,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美丽。美中不足的是,右脸有一块婴孩拳头大的烧伤。 容嬷嬷道:“扬博士刚正不阿,博学多识,当官时不畏权贵,朝中称呼他是一块难啃的老骨头。扬博士的软肋是他妻子罗氏。 扬博士当年在官场得罪人,宅子被恶意放火。夫人罗氏冒着大火将他从火海里救出来,右脸烧伤了一块。罗氏烧伤小腹和下肢,不能生育,扬博士不离不弃,一辈子没有纳妾。” 沈薇端详画像,记住了罗氏的面容。 早膳后,公主府的马车也来到燕王府门口。沈薇换上素色的长裙,走进马车里。 马车宽敞,柔光透过薄薄的绡帘洒进来,落到沈薇明艳的脸庞上。 沈薇面容白皙,唇角红润,眉心贴着美丽的红色花钿,画着弯弯的柳叶眉,脸上看不到任何的瑕疵,甚至毛孔也很细小。 昭阳打量沈薇的脸:“薇薇,你更美了,也白了好多...脸上涂的是什么珍珠粉呀?” 昭阳好奇地摸摸沈薇的脸,滑溜溜的。 再仔细一瞅,手指上也没有沾上白色的珍珠粉。 沈薇解释说:“燕京新开了一家名叫奇香斋的胭脂铺,里面卖一种叫【玉颜】的妆粉。我让丫鬟买了一盒,这妆粉很奇妙,敷在脸上能遮瑕疵,均匀肤色。涂抹全脸后,再铺上一层珍珠粉,不脱妆,妆容持久。” 玉颜妆粉,其实就是古代版的粉底液。珍珠粉,沈薇把它当成定妆的散粉用,效果很好。 昭阳顿时来了兴趣:“薇薇,咱们不去梨园,你带我去那家铺子瞧瞧!” 现在燕京贵女们使用的妆粉,要么是铅粉,要么是珍珠粉。比如昭阳现在脸上涂抹的妆粉,是精心研磨的珍珠粉混上蛋清和一些脂油,搅拌成膏状,再涂抹到脸上。 昭阳使用的珍珠粉不持妆,在脸上也不服帖。若是脸上的动作太大,铺在脸上的珍珠粉还会簌簌落下来,很不雅观。 昭阳早就想换一款服帖皮肤的新妆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沈薇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带公主去胭脂铺。 打开胭脂铺的知名度,大庆国的昭阳公主就是最好的代言人。沈薇已经提前写信告知叶秋霜,让她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公主莅临。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很快抵达胭脂铺所在的坊间。 ... ... 奇香斋新开不久,位于最繁华街区的边缘。除了售卖昂贵的“玉颜”状粉,还售卖普通的胭脂水粉。 生意不好也不坏。 顾客们只买普通的胭脂水粉,对高达五十两银子的“玉颜”望而却步。 “给昭阳公主请安!” 叶秋霜等候良久,带着店铺里的女店员们给昭阳问安。公主驾到,惊动了不少路人,众人纷纷望过来。 沈薇头戴长长的白色帷帽,遮住自己的脸,跟在昭阳身后。 昭阳记性尚可,认出叶秋霜,笑盈盈道:“叶掌柜,你竟开了胭脂铺?” 叶秋霜从善如流回答:“民女出身江南,江南气候湿润,女子皮肤吹弹可破。民女来燕京做生意,发现燕京城秋天干燥,皮肤也变得粗糙,所以想开一间胭脂铺,售卖丰盈肌肤的妆粉。” 叶秋霜脸上也涂抹了玉颜妆粉,妆容服帖,美丽端庄。昭阳大喜:“可是玉颜妆粉?本公主要试一试!” 第123章 给弟弟找补课先生 叶秋霜恭敬把昭阳请入店铺里,沈薇也进了铺子。 昭阳在雅间试妆。 沈薇则是打量商铺的装潢,胭脂水粉罗列有序,按照价格分了不同的区域,货架上还放置了镜子。还有三个女店员,负责给顾客介绍每一种胭脂的特色,还会给顾客做免费的化妆服务。 胭脂铺子外,划分了“停车区”,方便停放马车。 对胭脂铺的装修,沈薇很是满意。叶秋霜不愧是经商天才,有样学样,处处都布置得很周到。 扫视一圈,沈薇回到店铺里的茶水间。她喝着茶,耐心等待昭阳试妆。 店铺外围观的一个路人,大概率是叶秋霜安排的群演,故意装作询问:“那玉颜妆粉到底是啥,有那么好用?连公主都亲自来尝试。” 训练有素的女店员朗声回答:“玉颜妆粉,是我们奇香斋的招牌。比珍珠粉更细腻,敷在脸上不会大面积红肿,沾水也不易脱落。还有很好的遮瑕效果,能把脸上的斑点、伤痕遮住,看不出任何痕迹。” 群演故意道:“真的吗?多少钱一盒?” 女店员:“五十两银子一盒。” 众人唏嘘不已。 五十两,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 女店员补充道:“玉颜妆粉的原材料昂贵,制造困难,一个月只售卖三十盒。店铺里还有其他价格合适的胭脂水粉...” 女店员和群演一唱一和,控场能力极好。沈薇轻抿一口茶,她打算把“玉颜妆粉”做成贵族中的高奢品,只卖给有钱人。 等知名度打开,再做一批价格相对便宜、上妆效果较差的普通妆粉,卖给普通顾客。 沈薇美滋滋在脑海里构思自己的美妆帝国,蓦地,她目光一顿,在店外围观的人群外,看到不远处路边停靠了一辆灰色的普通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严厉古板的老脸。他发须花白,清瘦矍铄,正好奇地朝胭脂铺望过来。 沈薇放下茶杯,一眼认出,这是扬玄机老先生。扬博士爱妻如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罗氏,经常给夫人买胭脂水粉,出现在奇香斋门口也不奇怪。 扬博士对奇香斋很感兴趣。尤其是听到女店员提起那句“遮瑕效果很好”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沈薇脑中瞬间浮起一个计划。 沈薇抿嘴一笑,给沈修明找的补课老师,终于有着落了。 “薇薇,你快看我!” 昭阳开心地走出雅间,来找沈薇。昭阳把脸上的妆容卸掉,叶秋霜亲自为公主化妆,使用了“玉颜妆粉”,并画了一个燕京当今流行的珍珠妆。 妆容很自然,昭阳整个人美了一个度。哪怕脸上做大动作,也不会见到妆粉簌簌落下。 沈薇衷心夸赞:“公主真美。” 昭阳笑容满面,回头对叶秋霜道:“本公主要两盒。等会本公主要进宫,送母后一盒。” 叶秋霜大喜过望。 若是玉颜妆粉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垂青,何愁知名度打不开?叶秋霜亲自取来两盒妆粉,装进两个精致华丽的盒子里,恭敬地送到昭阳的侍女云儿手中。 沈薇道:“叶掌柜,我也想再买一盒。” 叶秋霜愣了下,没露出太多惊讶之色,也亲自给沈薇送了一盒。两人靠近,沈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玉颜妆粉,暂时不卖给落月湖扬玄机。” 叶秋霜心领神会:“知道了。” 昭阳公主离开奇香斋。 昭阳一露面,美丽的妆容被很多人瞧见。昭阳的脸蛋白皙无瑕,脸上的痣也被遮住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人惊讶不已,好神奇的妆粉! 昭阳和沈薇乘坐马车离去,有钱的顾客立刻涌入奇香斋。有钱的顾客毕竟是少数,能马上掏钱买妆粉的不多。 叶秋霜朗声道:“如今玉颜妆粉的库存只剩二十五盒,且不在库房,还在郊外没有送来。欲购者,请先记下各位的名字和地址,等妆粉送到,本店会派人上门告知。” 购买者依次留下名字和地址。 一个圆脸小厮在册子上写下:【青禾,落月湖东郊扬府。】 叶秋霜秀眉一挑,这应该就是东家说的扬府。 那圆脸小厮塞给叶秋霜一两银子,低声道:“掌柜的,我叫青禾。我家老爷很需要玉颜妆粉。若是妆粉到了铺子,请尽快派人告知我。” 叶秋霜把一两银子退了回去,脸上浮出客套的笑容:“不收贿赂,如果有库存够,必当尽快告知扬府。” 圆脸小厮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圆脸小厮一路小跑走出铺子,欢喜地告诉马车内的扬玄机:“老爷,已经登记留册,等买到玉颜妆粉,夫人就不用再发愁啦!” 马车内,扬玄机也难得露出笑容:“夫人下月生辰,老夫送她一盒遮瑕妆粉,她肯定喜欢。” 罗氏右脸上有一块烧伤留下的疤痕,虽然常年使用妆粉掩盖,但遮瑕效果不好,还是能看见黑色的疤痕。 罗氏为此很是自卑。扬玄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好的遮面妆粉,可惜找到的妆粉效果都不佳。 扬玄机捋着花白胡须,心情颇好:“走,再去微燕记给夫人买两盒点心。夫人今晚若是吃不到喜欢的点心,会把老夫踹去睡书房。” 圆脸小厮捂嘴,咯吱笑个不停:“也只有夫人敢踹老爷啦。” 车帘放下,马车缓慢行驶,消失在繁华热闹的燕京街头。 ... 昭阳公主是大庆国唯一的公主,帝后的掌心宠,她向来是燕京贵女们的领头羊,是美容风向标,她的穿着打扮、妆容妆面,经常被贵女们模仿。 几年前,昭阳公主喝醉酒睡在暖阁里,一朵红梅花落到她眉心。昭阳醒来后,有了新的妆面灵感,眉心画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在两颊画几朵梅花瓣,并取名“梅花妆”。 贵女们纷纷相仿,梅花妆流行一时,可见昭阳公主的影响力。 今日,昭阳公主在一家名为“奇香斋”的铺子里,得到一种名叫“玉颜”的妆粉。此妆粉覆在面上,可均匀肤色,可遮瑕,还不易脱落,此事很快传遍燕京。 燕京不缺有钱人,有钱的主母和千金们,纷纷派人来奇香斋购买“玉颜妆粉”。 购买者使用后,发现效果真的极好。口口相传之下,奇香斋的“玉颜妆粉”供不应求,市场价越炒越高,甚至是千金难求。 一个月后,奇香斋再次上新了三十盒的玉颜妆粉,瞬间被抢空。 同时,沈薇收到叶秋霜的消息,扬府的扬玄机老先生,想要见见胭脂铺的幕后东家。 第124章 连连告状 沈薇撒下鱼饵,终于把扬博士这条大鱼给钓上了。她当即让容嬷嬷给叶掌柜转达消息,她明日去见扬博士。 第二日,沈薇低调地换上一抹素色长裙,带着容嬷嬷从后院离开王府。 王府后花园,站在水池子边的侍妾香儿,一双眼睛如阴狠的毒蛇,在暗处死死地盯着沈薇。 香儿喃喃:“沈氏怎么又出府了?难不成在王府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身后的丫鬟回答:“主子,慎言。” 香儿愣了下,难以置信瞪着身后的丫鬟:“你是我的丫鬟,怎么心偏到沈薇那里了?” 丫鬟没有回答,也懒得回答。如今沈薇有孕,王爷对沈薇的宠爱丝毫没有削减,每个月宿在琉璃阁的时间最多。 沈薇备受王爷宠爱,却并不娇纵跋扈,反而对王府里的下人们很好。 沈薇农户出身,以前在王府里当过丫鬟,知道底层丫鬟们过得艰苦。所以过去的炎炎夏日里,每隔十日沈薇都会让后厨煮一锅解暑的酸梅汤,装进入大木桶里,放置在花园阴凉的角落,让采莲采苹分给王府里的下人们。 虽然每年夏天,富贵总管也会拨下一点解暑的银钱,让饱受酷热的下人们买些解暑的食物和凉席。但这些钱经过层层剥削,落到底层的丫鬟家丁们手里的银钱就剩了一点儿,塞牙缝都不够。沈薇送的酸梅汤,价值不高但实用,底层的丫鬟家丁们反而能喝到嘴里。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生在底层的丫鬟家丁们,对琉璃阁那是颇为感激,甚至挤破脑袋想要进琉璃阁当差。众人打心底里,希望沈薇能一直得宠,甚至还有人期盼沈薇能坐上更高的位置,给大伙儿更多的好处。 “沈氏上个月出府一次,这个月又出府,肯定有猫腻!”香儿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如今的香儿,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王爷把她彻底遗忘,在没来过芳菲苑,王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墙头草,不再倒向香儿。香儿的父母好几次托人来信,找她要钱,香儿囊中羞涩无法给钱,父母的书信也渐渐少了。 同为农户女,沈薇穿金戴银,自己衣衫破损,香儿心里很是不甘。 “走,咱们去找王妃告状。”香儿眼珠子滴溜溜转。在王府这见不得人的地方生活久了,香儿身上那点淳朴彻底被磨灭,变得狡猾又刻薄。 丫鬟想要阻拦,香儿已经撒腿跑向王妃的坤玉院。 不出意外,香儿连坤玉院的门都没迈进去,就被门口的丫鬟不耐烦地赶走了。 毫无价值的妾室,根本没资格见王妃。 香儿不甘心,想了想,决定去找王府里的侧妃们告状。她跑去刘巧儿侧妃的明月院,把沈薇频频外出的古怪行为,告诉正在绣花的刘巧儿。 刘巧儿神情波澜不惊,动作缓慢地刺绣,慢慢开口:“和我无关。” 香儿着急道:“谁知道沈氏是不是外出私会姘头?” 刘巧儿淡然道:“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妾室们之间的斗争,刘巧儿丝毫不会参与。在刘巧儿看来,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不争不抢安分过日子,才能换来一生的平安顺遂。 香儿被明月院的丫鬟赶走了。 不愿放弃的香儿,又跑去花香院找张妙玉告状。 院子里,传来阵阵诱人的烤肉香。烤肉的香气飘散开来,钻进了香儿的鼻孔里,香儿不争气地吞吞口水,她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张妙玉正在和丫鬟香芋一起吃烤肉,听完香儿的控诉,张妙玉歪头回答:“沈薇妹妹才不是这种人。倒是你,嫉妒沈薇怀孕,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你真是个坏心肝。” 香儿心思被戳破,她努力狡辩:“张主子您错怪妾身了,妾身只是觉得沈薇行为古怪——” 张妙玉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这个月离开王府两次,出府的次数比沈薇妹妹还多呢。你怎么不怀疑我外出找姘头?说白了,你这人就是欺软怕硬,看人下菜,只敢欺负和你出身相同的,不敢欺负出身比你高的。” 香儿脸色涨红,被怼得哑口无言。 张妙玉嫌弃地撇嘴:“香芋,把她赶走,我看到她吃不下饭。” 香儿被赶出张妙玉的院子。 香儿气得攥紧拳头,手指甲掐入掌心。丫鬟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还有柳如烟侧妃。”香儿喃喃自语,几近疯魔,她马不停蹄前往柳如烟的栖雪阁。 站在栖雪阁院子门口,往里面一瞧。铺天盖地的雪白,柳如烟身穿银色流光长裙,站在树下,呆呆地望着满池塘的枯荷残叶。 秋风吹拂,吹起她长长的裙摆和衣袖,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到仙界。 那一幕虽然美丽,但实在是有些渗人。香儿咽了咽口水,心生怯意,默默地转身离开。 这王府里的女主子们,一个个眼瞎心盲,竟没有一个能主事儿。香儿满肚子的恼火,她不明白,自己和沈薇都是农户女,为何沈薇运气偏偏这般好? 看到沈薇风光满面,嫉妒的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香儿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扳倒沈薇。走着走着,香儿无意中瞥见迎面走来的富贵总管。 富贵总管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富贵总管昨晚没睡好,脖子酸痛。他一边走,一边揉着酸痛的脖颈。 “富贵总管!”香儿忙迎上去。 找女主子们告状无果,还不如来找富贵总管告状呢。毕竟这位胖胖的大太监,是王府里的总管事,权力很大。 富贵记性很好,自然认出眼前的憔悴女子是香儿。他勉强打起精神:“何事?” 香儿把沈薇屡次出王府的事告知。 富贵深深看了眼香儿,不咸不淡回答:“老奴知道了。” 香儿以为有戏,忙乐呵呵道:“那沈氏仗着有孕,嚣张跋扈。屡屡出王府,肯定在外面有姘头,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外面男人的。” 第125章 尽人事听天命 富贵眼眸轻眯,眼底有危险的光。但香儿毫无察觉,告完状,兴冲冲地离去。 富贵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侧过头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叹口气:“口不择言,满口胡话。我看这位主子是疯了。既疯了,以后不许她再出院子。” 小太监低头:“公公,小的明白,这就去安排。” 富贵心里暗暗摇头,王妃把这些出身寒微的姑娘弄进王府当侍妾,便不再理会她们的死活。 原本淳朴善良的姑娘们,被压抑的王府逼得疯疯癫癫,其实也颇为可怜。 但身在王府,又有谁不可怜呢? ... ... 奇香斋后院的雅间。 一道厚厚的珠帘,隔开沈薇和扬玄机老先生。扬老先生古稀之年,两鬓花白,身形消瘦但精神矍铄,整个人精神很足。 他坐在珠帘外侧,没有碰案桌上的清茶。 扬老先生想购买名动燕京的“玉颜妆粉”,当做送给妻子的生辰礼。但他运气实在是不好,根本买不到这火爆的神奇妆粉。 燕京有几家名门,察觉到扬老先生的意向,于是花重金购得“玉颜妆粉”,送到扬玄机面前。但以他老人家刚正不阿,最厌恶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坚决不接受这些人送的贿赂。 爱妻生辰将至,生辰礼迟迟没有备好。无奈之下,扬老先生只得找到奇香斋的叶掌柜,希望见见铺子幕后的东家。 “老夫饱读诗书,珍藏绝版古籍无数。”扬老先生客套地开口,“愿用十本绝版古籍,换取一盒玉颜妆粉。” 珠帘内,沈薇从容不迫道:“我不通文墨,要绝版古籍也无用。” 扬老先生颇为惊讶。 奇香斋的幕后东家,居然是个年轻女子? 扬老先生愁眉苦脸:“那不知这位小友,想让老夫拿什么来交换?” 扬玄机辞官隐居,圣上虽然赏赐了黄金,但他不敢乱用。他年龄日渐苍老,自知所剩时日不多,将来必定先于妻子离开人世。他无儿无女,想把银钱都留下来,让妻子养老傍身。 沈薇笑了笑:“我希望扬博士能帮我一个忙。在燕京郊区文庙,有一个名叫【沈修明】的学子,正在为明年春闱备考。可他无良师教导,举步维艰,扬博士博学鸿儒,若是能帮衬一二,我自当赠您妆粉。” 啪—— 扬老先生满脸怒火,站起来转身就走:“你竟在算计老夫!” 扬玄机又不傻,听完沈薇的话,一下子便猜到自己中了计。奇香斋故意不卖给他妆粉,为的就是请他出山,指导学子春闱。 这又是燕京哪家官宦的算计? 沈薇让叶掌柜拦住扬玄机。 沈薇温和道:“扬博士您误会了,我出身不高,父母亲族并非燕京权贵。” 扬老先生耐着性子,暂时停住脚步。 沈薇又道:“请您教导的文庙学子沈修明,出身寒微,家里世代务农。他母亲于我有大恩,我看此子学业举步维艰,无良师益友帮扶,所以想帮个忙。” 扬老先生将信将疑。 但最终还是回到屋子里,再次坐到案桌旁。扬老先生冷冷道:“今日老夫得空,必将去文庙验证你话的真伪。” 沈薇听他这话,便知道扬玄机已经动摇几分。 扬玄机也是农户出身,家里祖祖辈辈务农。母亲白天务农,晚上织布,艰难地供他读书。扬玄机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高中进士。为官多年,扬玄机对同样出身的寒门子弟多有帮扶。 “我已备好一盒遮瑕膏,效果比玉颜妆粉更好,展示给扬博士看。”沈薇轻轻开口。 叶秋霜带着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女子进屋。 那女子脸上被烫伤,留下丑陋如蜈蚣的疤痕。叶秋霜打开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儿,用小刷子沾了沾里面的遮瑕膏,慢慢涂抹女子脸上的烫伤。 小半个时辰后,叶秋霜给女子化妆完毕。 扬老先生看得目瞪口呆。 那女子脸上蜿蜒丑陋的疤痕,居然全都被遮住了!且遮瑕膏的颜色接近肤色,看上去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这是沈薇特意制造的遮瑕膏,其实材料配比和玉颜妆粉差不多,但增加了云母粉和羊毛脂,所以遮瑕效果更好。 沈薇道:“扬博士若愿意教导沈修明三月,我奇香斋,可无偿为令夫人提供一生的遮瑕膏。扬博士,令夫人已有数日未出门了吧?” 扬老先生心思动摇。 他的夫人罗氏,在脸被烧伤之前,最喜欢游山玩水,四处游览。后来被烧伤毁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出门游湖,也必佩戴帷帽面纱。 两年前的夏日,罗氏难得心情好转,乘船游湖欣赏荷花。湖风把她头上的黑色帷帽吹掉,露出脸上丑陋的烧伤,吓得隔壁游船的小孩一个劲喊“鬼婆婆来了”,罗氏大受打击,涕泪涟涟。 扬老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希望能帮妻子重振信心。 沈薇道:“这一盒遮瑕膏赠送于您。您可先去文庙探查一二。若是您不愿教导,小女也不会强人所难。” 叶秋霜把装有遮瑕膏的精致小盒送了过去。 扬老先生犹豫一二,暂且收下。 叶秋霜送老先生出门。屋子里,沈薇缓缓喝一口桂花清茶,淡淡的桂花香味在口腔散开。 “主子,万一扬博士还是不愿教导沈小爷,那可怎么办?”容嬷嬷还是担心。 沈薇笑了笑:“放心,他必会当沈修明的老师。” 原因很简单,因为沈家是真的穷,真的没有靠山。扬玄机去了文庙,会看到一位辛勤劳作的老母亲,一位刻苦读书的学子。 换而言之,沈修明就是曾经的扬玄机。看到和自己经历相同的沈修明,扬玄机必定会倾囊相授。 她为了这个弟弟倾尽所能。 尽人事,听天命。要是沈修明还考不上,那沈薇只能暂时放弃他,另谋他路。 沈薇扶着容嬷嬷,慢慢地站起来,怀孕四个多月,肚子已经开始显怀,沈薇走路格外小心。 沈薇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去望丰布行买两匹好布,再买些羊皮。” 秋天已至,该给燕王做身秋装,换双新靴子,彰显她无处不在的爱意。 ... ... 车轱辘碾压过泥泞的道路,马车摇摇晃晃朝京郊文庙疾驰。马车内,扬老先生手里攥着装遮瑕膏的盒子,愁眉不展。 马车在文庙外停下。 扬玄机掀开车帘,吩咐圆脸小厮:“青禾,你去附近,向农户们打听沈修明的情况。我独自入文庙,见见这年轻人。” 第126章 雪中的美人儿 秋日萧瑟,文庙破旧。 文庙处于半荒废的状态,庙祝不知所踪。扬老先生推门而入,听见一声声很有起伏的织布声。庙里的青石地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晾晒着半干的青菜。 屋檐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织布,织布机发出嘎吱的响动。扬老先生神情恍惚,仿佛看到自己早逝的母亲。 当年他年幼,母亲为了供他去私塾读书,每日也在屋檐下织布。 “这位老先生,你是来上香的?”沈母停下织布的动作,“庙祝不在,你可自行上香。” 扬老先生一生简朴,穿着也很是朴素,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老者。 扬老先生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从容点头:“是啊,来给孔圣人上香。” 他步伐缓慢地来到主庙内,几尊圣人塑像虽破旧,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扬老先生上完香,余光瞥到窗棂上晾晒的几本旧书,十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 书封皮破损,纸张泛黄,有多处修补的痕迹。扬老先生随意打开一本,看到书里的阅后备注。 字迹工整,备注条理清晰,独具慧眼。扬老先生又拿起一张宣纸,这宣纸的质量很差,写字时很容易出现墨迹晕染。扬老先生手里的大宣纸,上面写着对“帝王之政”的策论。 针砭时弊,深入浅出,虽有瑕疵,但总体很是出彩。宣纸最后的落笔处,写了【沈修明】三个字。 “倒是个有见解的。”扬老先生捋胡子。 他放下宣纸和书册,在文庙里溜达。文庙很小,除了主庙屋,只有五个小房间。扬老先生走到一处小屋子旁,屋子里堆满陈旧的书册,一青年书生正端坐在案桌边,认真翻看手里泛黄的书册。 书册陈旧泛黄,他翻书的动作很轻,生怕把书给翻烂了。 扬老先生故意咳嗽几声,居然也没惊动读书的沈修明。沈修明看了一会儿书,忽感口渴,眼睛盯着书,左手去拿旁边的茶杯。 错把墨水当成茶水,居然直接喝了两口墨水,毫无察觉,继续苦读。 扬老先生笑了笑,缓缓地离开文庙。 回到文庙外的马车里,坐等片刻,前去打探消息的圆脸小厮青禾跑回来了。 “老爷,小的打听到了。文庙里住的母子都是南方人。哎哟,文庙里织布的老太太特可怜。大儿子战死边关,大女儿刚被休回家,小女儿卖身给达官贵人当妾,小儿子在文庙里苦读,老太太靠织布填补家用。” “这老太太十分善良,自己日子过得苦,遇到邻里有困难,也会热情帮忙。” 扬老先生捋了捋胡子,陷入沉思。 ... ... 两日后。 秋日凉爽,院子里的桂花开出米粒大小的花朵,满院子清雅的响起。沈薇坐在园中亭子里,膝盖披了薄薄的羊毛毯,正在翻看“奇香斋”送来的账本。 容嬷嬷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亭子里,轻声道:“主子,文庙那边传来消息,扬老先生已经收沈小爷为学生。沈小爷大喜过望,当着圣人塑像的面行跪拜大礼。” “扬老先生的夫人罗氏,昨日出门赏桂花,面颊伤疤全被遮掩。” 沈薇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很好。让扬玄机老先生当沈修明的老师,一是为了辅导他春闱考试,二是给沈修明铺路。 若是将来沈修明进入官场,有扬玄机当靠山,也算有了一个依仗。 沈薇自己算了下,她的预产期应该在来年三月,也就是春闱开始的日子。等孩子满月后,春闱的贡士名单也会公布。 沈修明成为贡士,可直接授官职,彻底脱离农籍,跨越阶级。哪怕是个九品芝麻大小的官,沈薇也算有了官家的背景。 若是沈修明能力强,殿试幸运地中了一甲前三,那他至少是个七品官,沈薇几乎更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沈薇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腹中的孩子上。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孩子顺利出生。 ... 时光荏苒,日子一天天过去,沈薇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秋天过去,冬日降临。初雪过后,整个燕京城银装素裹。沈薇怕冷,肚子大了越发不愿意动弹,保持每日基本的锻炼外,大多是时候都窝在暖阁里吃吃喝喝,看账本、给燕王做冬衣、陪李瑶一起研究美食糕点。 屋子里暖融融。方方正正的雕花小铜炉里,青色瑞炭燃烧。这种“瑞炭”是皇室专供,燃烧起来没有火焰,只有红色光,味道不刺鼻,燕王特意给沈薇送来一大箱。 李瑶小心翼翼用筷子夹起炭火上的烤饼,开心道:“姨娘,梅花烤饼做好啦!” 梅花烤饼,是沈薇最近独创的一种烤饼。做法很简单,摘下新鲜的梅花花瓣,清洗干净,和面团混合在一起,捏成饼。放在炭火上炙烤,两面烤熟后再食用,淡雅的梅花香混着面饼烤熟的焦香,味道很是独特。 “姨娘,我们给张姨娘送一些梅花烤饼,她最爱吃东西啦!”李瑶眼巴巴望着沈薇。 沈薇想了想,欣然点头:“也好。” 她躺了大半天,是该出门走动,舒缓筋骨。怀孕是个辛苦活儿,肚子很重,沈薇的腿渐渐出现浮肿,需要每天按摩或者走动,才能勉强消肿。 李瑶把烤好的五个梅花饼放进食盒里,和沈薇一起走出琉璃阁。 刚下完雪,王府一片雪白。沈薇保暖措施做得很好,头戴一顶白色的狐皮帽子,身穿厚厚的素绒金缎子棉袄,外披着白缎云锦披风,手里捧着热乎乎汤婆子,脚穿羊毛皮靴,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一团。 采莲和采苹寸步不离跟在沈薇身后,防止她意外摔倒。 李瑶开心地在雪地里奔跑,撒欢玩闹。路过王府的花园,李瑶忽然看到院子里有两道雪白的身影。 是柳如烟和丫鬟雪梅。 柳如烟披着白色狐裘斗篷,站在白梅树下。雪梅手里拎着竹篮子,正蹲在地上捡落在地上的白梅花。 “柳姨娘安好。”李瑶开心地给柳如烟打招呼,“柳姨娘,您在做什么呀?” 第127章 柳如烟生病 柳如烟回过头,寒风吹起她鬓角的乌黑碎发,一张脸倾国倾城,身后盛开的白梅花在她面前都失去了色彩。 沈薇心中感慨,自己怀孕这段日子不便伺候燕王。燕王每个月一半的日子留宿在琉璃阁,剩下的半月里,除了去太子府商议公事,去柳如烟那里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柳如烟性格孤僻,但她长得实在是美丽。整个燕王府后宅乃至燕京,柳如烟绝对是最美貌的女子。嫁给燕王之前,她就是“燕京第一才女”,美貌才华双绝。 别说燕王,连沈薇看了都心动。 冬天是属于柳如烟的季节,她的美丽在雪花中绽放。 柳如烟语气清冷,回答李瑶道:“大雪过后梅花掉落,零落枯萎实在可怜。把这些花瓣捡起来,磨成梅粉,制成熏香,也算延长了它们的寿命。” 雪梅默默地蹲在地上捡花瓣。 她最讨厌冬天了。柳如烟每次冒出一个奇葩的念头,雪梅这个当丫鬟的就得忙前忙后。 今天捡梅花做熏香,明天修剪梅树,后天把梅花树上的积雪扫落,忙得焦头烂额,忙得满手都是冻疮,她的月银还没涨。 沈薇看柳如烟穿得单薄,好心提醒:“天寒地冻,柳侧妃还是多穿些衣裳。冬日生病,很难康复。” 柳如烟淡淡看了眼沈薇。 白雪皑皑,沈薇穿得圆滚滚,由于怀孕,沈薇的脸蛋也圆润了一圈,像雪地里毛茸茸的富贵猫儿。 柳如烟不喜沈薇这俗气的打扮,平静道:“我的身体很好,你不必挂心。” 面对柳如烟疏离的语气,沈薇丝毫不生气,心里反而还分稀奇。哎哟,这柳如烟高冷不近人情的样子还真好看。 沈薇忍不住又再看了两眼,柳如烟她的脸好白,白得看不到毛孔,鼻梁也高挺,眼睛也漂亮。 李瑶生怕两位姨娘产生矛盾,连忙打开食盒,把一块热气腾腾的梅花烤饼递过去:“柳姨娘,瑶儿和沈姨娘做了梅花烤饼,送您一个尝尝!” 看着眼前那小小的梅花烤饼,柳如烟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浮起微微的怒气。 她皱起柳叶眉,回头厌恶地质问沈薇:“古语有云,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你竟然把梅花做成糕饼!简直、简直低俗!” 梅花高洁孤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花儿。 这沈薇,竟把梅花制作成俗气的烤饼。 沈薇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一阵无语。 你把梅花磨成粉制成熏香,比起我把梅花做成烤饼,也好不了哪里去啊! “雪梅,咱们走!”柳如烟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想再看到沈薇这张圆润的脸。 在柳如烟看来,沈薇空有美貌,肚子里没有丝毫墨水。 雪梅从雪地里抬起头,拎着装满梅花花瓣的篮子,艰难地跟上柳如烟。 在雪地里蹲着捡梅花太久,雪梅两条腿都冻麻了。走了两步差点摔倒,幸亏采莲扶了一把。 采莲和雪梅曾是同僚,算有交情。采莲看她日渐消瘦的小脸,又看到她手指上的冻疮,忍不住道:“雪梅,你辛苦了。” 采莲偷偷把自己的冻疮膏塞到雪梅的手里。冬日天寒,沈薇体恤琉璃阁里当差的下人们,特意赏赐了他们冻疮膏,还送了不少保暖的布料。 可以说,整个燕王府,琉璃阁里当差的下人冬日过得最好最舒坦。 雪梅笑得比哭还难看,默默地把冻疮膏收好:“我不辛苦。” 呜呜,她不辛苦,她命苦。 ... 离开王府花园,沈薇和李瑶继续前去探望张妙玉。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两个下人抬着一个层层包裹的席子,迅速朝后院走去。 冬天地面滑,下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席子滚落两圈,露出里面枯瘦的女子尸体。那尸体衣衫单薄,骨瘦如柴,露在外面的皮肤发青。 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李瑶吓得尖叫,沈薇忙扬起披风把李瑶护在怀里。 “主子恕罪,小的这就把尸体抬走!”两个下人手忙脚乱爬起来,把侍妾的尸体胡乱卷入草席,扛着从后门送出去。 李瑶瑟瑟发抖,眼睛里充盈泪水:“姨娘,我害怕...” 沈薇安抚她:“莫怕,咱们去花香院坐坐。” 沈薇牵着李瑶的手,余光瞥了眼那卷草席,心里一阵喟叹。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沈薇倒是衣食无忧,有热乎乎的暖阁,有保暖的衣物。 王府里地位卑微的侍妾们,日子难熬。炭火被克扣,月银被克扣,还要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织布绣花,靠手工活儿赚钱银子过冬。 每年都要冻死好几个无宠的侍妾。 柳如烟这些侧妃,没有燕王的恩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可以性格鲜明,那是因为她们的家世好,有底气。 但那些毫无家世的侍妾,无依无靠,一辈子就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死了一卷草席扔出去,不知葬在何处。 李瑶天真地问:“姨娘,住在西南院子里的姨娘们冬日也有炭火呀。为什么她们不烤炭火呢?是他们把炭火用完了吗?” 沈薇没办法向一个八岁小姑娘讲述王府后宅的残酷,只能随口敷衍过去。 李瑶见沈薇避而不答,心里暗暗下决心,今晚去找王妃,让母妃多给那些姨娘送些炭火,她们就不会被冻死了。 ... 天黑,雪纷纷扬扬落下,院子里很快积攒了一层白雪。 室内暖融融,燕王今晚依然留宿在琉璃阁,两人还没有入睡,在暖阁的软榻上依偎着聊天。案桌上放着一碟子梅花烤饼,燕王刚进屋时吃了好几块,他很喜欢这烤饼的味道。 燕王的大手覆盖在沈薇的孕肚上,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活跃,燕王笑道:“这孩子又在踢我,性格随我,将来肯定是个调皮的孩子。” 沈薇怀孕期间,一直孜孜不倦在燕王面前刷腹中孩子的存在感,激发燕王的父爱。 燕王一天天看着沈薇的肚子大起来,也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胎动,他惊奇又感动,孩子还未出生,仿佛已经和他有了灵魂羁绊。 燕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期盼孩子的出生,想亲手抱一抱这个可爱的孩子。 燕王正感受孩子的胎动,屋外传来采莲的脚步声。采莲匆忙走进暖阁,隔着纱帘告诉燕王: “王爷,栖雪阁的雪梅来了。说柳侧妃突发高热陷入晕厥。雪梅请王爷过去一趟。” 第128章 被沈氏给气病了? 燕王对柳如烟还算有余情。柳如烟得了风寒,燕王看在往日情谊上,还是决定去探望。 “王爷,妾身陪您去。”沈薇扶着腰缓缓站起来,让采莲去取披风。 燕王露出轻笑,握住沈薇温暖的手:“外面下雪天寒地冻。薇薇你先去睡,本王去栖雪阁一趟,很快回来。” 沈薇想送燕王出门,也被燕王阻止。她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燕王离去,直到他颀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苍茫雪海里。 “采莲,取茶油来。”燕王离去,沈薇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 她要用茶油涂抹肚子,尽可能减少妊娠纹。 ... 夜里的雪还在下,积压在王府的石板路上。 燕王刚走出琉璃阁没多久,脚步忽然顿住。他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你回琉璃阁,取几块梅花烤饼送来栖雪阁。” 燕王很喜欢沈薇做的梅花烤饼,香香脆脆,淡淡梅花香夹杂着面饼麦香,很是可口。 柳如烟生病,燕王给她带几块梅花烤饼尝尝,也算是一种安慰。 小太监领命,冒雪跑回琉璃阁拿烤饼。 燕王踩着白雪来到栖雪阁。雪花漫天飞舞,栖雪阁笼罩在苍茫的白色里,像是神话里的琼楼仙阁。燕王神情微怔,恍惚间想起他和柳如烟的初遇。 那年燕京下了一场雪。 燕王策马回燕京,路过梅花林时,马儿受惊差点撞到梅花树下赏雪的女子。燕王扶起差点摔倒的柳如烟,两人目光碰撞,梅花花瓣掉落,雪花飞舞,一眼万年。 后来柳如烟入燕王府为侧妃,两人也拥有过短暂的美好时光。 燕王负手走进栖雪阁,府医连忙上前行礼:“给王爷请安。” 燕王摆手让府医起身,问:“如烟身体如何?” 府医道:“湿邪外袭,寒气入体,风寒引发高热。小的已为侧妃开了治风寒的药,每日按时服用,定能及时好转。” 雪梅已经去熬药了。 燕王掀开银白纱帘,步步走进柳如烟清冷的卧室里。屋子里布置清雅,案桌上放着柳如烟没看完的《花间集》,花瓶里放置新鲜的白梅,香炉里飘出一阵阵清雅的梅花香。 柳如烟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黑发散在肩头,额头放着白色降温的毛巾方块,一张脸雪白毫无血色,如沉睡的冰美人。 病若西子,惹人怜爱。 燕王坐在床边,端详着柳如烟安静美丽的脸庞,心头浮出几分怀念。两人曾经相处的美好画面,一幕幕在燕王脑海里闪过。 “咳咳...” 过了半个时辰,柳如烟秀眉轻蹙,咳嗽两声。眼皮轻动,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柳如烟看到燕王那张英俊的脸孔。 她喃喃道:“王爷...” 一声轻柔的呼唤,燕王瞬间心软。 他道:“本王在,如烟好生养病。” 这时,雪梅把熬好的药端进屋子里。燕王难得亲自动手,取来白色小汤匙,亲自喂柳如烟喝药。 药汁苦涩。 柳如烟心里很甜。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恍惚间,又看到当年梅花树林里策马而过的青年。两人犹如神仙眷侣,陈年过往,如梦似幻。 雪梅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心里乐开花。燕王亲自给主子喂药,两人之间氛围暧昧,一如初见。 雪梅暗暗抚摸手指上的冻疮,欣慰地想,自己终于把苦日子熬到头了。柳如烟肯定会再得盛宠,雪梅这个小丫鬟也能平步青云! 一碗药喝完,雪梅开心地把药碗端走,交给院里其他的丫鬟。栖雪阁共有四个丫鬟伺候柳如烟,但柳如烟不喜人多,平时只准雪梅近身伺候。 屋子里,燕王扶着柳如烟躺下,他道:“冬日天寒,你身子弱,外出赏雪赏梅应多穿些衣裳。” 柳如烟躺在床上,美眸流转,浮出几分委屈:“王爷以为,妾身的病是因为天寒?” 燕王怔住:“还有其他原因?” 柳如烟垂下美眸:“是被沈氏给气的。” 燕王一头雾水。 柳如烟风寒高热,怎么还牵扯到薇薇了? 柳如烟闷闷道:“白梅如玉,在漫天大雪中孤傲绽开。那沈氏竟把白梅花摘下来制成烤饼。妾身实在愤懑,郁结于心才生了病。” 她并不觉得自己生病是因为穿的少,沈薇惹她生气才是主要原因。 燕王一阵无语。 屋外,小太监拎着食盒跑进来,恭恭敬敬把食盒递上:“王爷,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回琉璃阁取梅花烤饼。沈主子说剩下的梅花烤饼不新鲜,特意让采莲姑娘重新制了几块新鲜烤饼。” 小太监把食盒打开,取出一个白色小碟子。 四块卖相极好的烤饼,整整齐齐摆放在小碟子里,还冒着热气。 小太监还不忘拍柳如烟的马屁,笑嘻嘻道:“柳主子,王爷待您真好。王爷喜欢吃梅花烤饼,也没忘给柳主子送一份,可见在王爷心里,柳主子分量颇重。” 燕王:... 柳如烟:... 柳如烟鼻梁泛酸,美眸浮出清亮的水渍。她失望地盯着燕王,哽咽道:“王爷这是在故意膈应妾身吗?明知妾身最爱梅花,竟用这粗俗的烤饼来侮辱妾身。” 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柳如烟心里被失望填满。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燕王,纤瘦的肩膀随着抽泣的动作轻轻摇晃。 燕王无奈地揉揉眉心,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他道:“如烟,你听本王解释。” 柳如烟不听,陷入深深的抑郁中。 换做以前,两人感情正好的那几年里,燕王肯定会愿意放低身段哄柳如烟几句。 然而最近几年,太子兄长生病,燕王承担自家国的未来,白日里为了朝廷大事殚精竭虑,身上渐渐有了上位者的霸气和尊严。回到王府里,燕王实在分不出心思来安慰自己的妻妾。 甚至看到柳如烟悲伤抽泣,燕王不再心疼,只心烦。燕王心里刚冒起的那点怜悯怜爱,在柳如烟的无理取闹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朵梅花而已,用得着伤春悲秋? 燕王起身,拂袖大步离开。 雪梅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燕王的背影消失在大雪里。雪梅跑进寝殿里,看到流泪不止的柳如烟,雪梅默默地掐自己的人中。 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栖雪阁的燕王走了。 雪梅恨铁不成钢地问:“主子,您怎么又把王爷给气走了!” 第129章 煮熟的鸭子飞了 柳如烟眼圈通红,她双眼麻木地望着雪白床幔,美丽脸庞满是伤感:“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曾今是相爱的佳侣,终究抵不过时光漫漫。 如今燕王另觅新欢,徒留她这个伤心人待在原地,对影自怜。仅仅因为几块饼,王爷便弃她而去。 “雪梅,把烤饼扔了。”柳如烟闷声吩咐,她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被窝里。 雪梅默默地走到案桌旁,把那几块孤零零的梅花烤饼端走,端到外面,大快朵颐。 雪梅吃着香喷喷的梅花烤饼,望着漫天飞雪,无奈地擦去涌出来的眼泪。 扪心自问,雪梅她已经很努力为柳如烟和燕王争取共处一室的机会。 今日柳如烟风寒晕厥,雪梅一边让院子里的丫鬟去请府医,一边跑去琉璃阁请燕王。只要柳如烟服个软,撒个娇,燕王看在往日情谊上,肯定会和柳如烟旧情重燃。 奈何主子不争气,煮熟的鸭子直接飞了,燕王对柳如烟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 雪梅擦拭眼泪,仰望黑漆漆的天幕,这悲哀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 小太监撑伞,燕王揣着满肚子的火气,转身朝琉璃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燕王忽然听见小女孩低低的抽泣声。 墙边铺满雪花的石板路上,灯笼柔和的光驱散黑暗,李瑶手里拎着一个明亮的小灯笼,身穿粉色小斗篷,边走边哭。 身边的老嬷嬷不停地安慰:“小主子,您别伤心了。王妃她并没有不要您,只是说话重了些。” 李瑶抽泣:“母妃她骂瑶儿是白眼狼...呜呜呜,嬷嬷瑶儿不是狼,呜呜呜...” 看着李瑶眼泪汪汪的模样,老嬷嬷心脏抽抽地疼,老嬷嬷弯腰擦拭李瑶的眼泪:“小主子,您先别哭。外面冷,老奴抱您回院子——” 话音未落,老嬷嬷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瑶儿,为何而哭?” 李瑶愣了下,呆呆地扬起小脑袋。 院子屋檐挂着灯笼,灯光温暖明亮,燕王那高大伟岸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瑶委屈地哇哇大哭,扑到燕王怀里:“父王,瑶儿不是狼...” 原来,李瑶同情西南院子里那些冻死的侍妾。她今晚鼓足勇气去找王妃,想要请王妃给侍妾们拨一些炭火过冬。 王妃勃然大怒,狠狠斥责李瑶一番。李瑶挨了骂,被赶出王妃的院子,回去的路上李瑶委屈地哭了。 李瑶嗓音带着哭腔:“父王,那些姨娘冬日里都没有炭火,她们好可怜...” 燕王眼神渐冷。 燕王一直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人生观点。他承担亲王的职责,为朝廷大小事筹谋算计,为国计民生奔波。燕王没空操心后宅小事,把后宅交给王妃这个主母管理。 冬日给妾室们分发炭火棉衣,是王妃的分内之职。 却没想到,王妃竟然又忘记自己的职责,已不是一两次是失职了。 若是被御史台知道,弹劾燕王的折子估计会雪花般堆满皇帝的案桌。 “瑶儿,你先回屋休息。炭火的事,本王会与你母亲商议。”燕王拂去李瑶小肩膀上的积雪。 李瑶乖乖点头,眼巴巴望着燕王:“那瑶儿先回去,父王您忙完也早点睡。” 老嬷嬷带着李瑶离去。 夜深了,雪还在下。 燕王疲惫地揉揉眉心,他很困,只想回到被窝里睡一觉。但奈何,后宅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扰人安宁。 燕王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告诉王妃,冬日里按时给后院妾室供炭火。” 小太监领命正要离去,燕王忽然开口:“算了,还是本王亲自去一趟。” ... 深夜,雪花无声无息落下,书房里灯火通明,温暖舒适。 王妃并未入睡。 她在陪着两个儿子夜读。冬日里,国子监有一场重要的冬日大考。王妃希望两个儿子能在同龄监生中拔得头筹。 “母妃,孩儿担心妹妹。”长子李承恪攥着毛笔,忧心忡忡。 刚才王妃把李瑶痛斥一顿,李瑶哭着跑了。夜里风雪大,李承恪担心李瑶出事。 王妃语气不悦:“瑶儿有嬷嬷照顾,你担心什么?先把这篇策论写完,明日交给孙博士批阅。” 李承恪抿嘴,忍住脑海里翻涌的困倦,强撑着继续写文章。 刘嬷嬷匆匆走进屋,附在王妃耳边道:“王妃,王爷来了。” 王妃疑惑不解。 冬日来临,王爷来王妃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来一两次,也只是说说刻板的公事,几乎不留宿。 今晚燕王为何而来?难道也关心孩子的冬日大考? 王妃压下心里的疑惑,忙带着刘嬷嬷去院子门口迎接。雪花纷纷落下,燕王一身寒气走进院子里,看到灯火通明的书房,也看到两个埋头苦读的孩子。 皇后派来照顾孩子的三个老嬷嬷,正站在书房门口,眼里满是担忧。老嬷嬷和王妃平时互相针对,老嬷嬷想用正确的方法教导两个小主子,但经常被王妃阻拦。 燕王闭了闭眼,冷冷道:“来人,把承恪承贞带回屋休息。” 老嬷嬷欣然领命,欢欢喜喜带着李承恪和李承贞离开书房。 两个孩子怯生生给燕王问安,低着头,一声不吭离开了。他们对燕王,向来畏惧多过敬重。 王妃皱眉:“王爷,国子监冬日有一场大考。” 燕王已经没有心思和王妃讲道理。 这些年,燕王屡次责备王妃失职,王妃哪次不是左耳朵进右耳出? 多说无益。 王妃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她只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燕王冰冷的眸光落到王妃身上,撂下狠话:“西南偏院若再有侍妾冻死,你这主母也别当了。” 第130章 沈薇是他的解语花 王妃如堕冰窟,她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的丈夫,不敢相信如此绝情的话从他口里说出。 “王爷,妾身为了孩子殚精竭虑,偶有失职,您也不能这般对待妾身!”王妃惊愕。 燕王眼底厌恶更甚,不想再听王妃的话,拂袖离去。 王妃双膝一软,踉跄瘫坐在地上。 她手指胡乱地四处抓,慌乱中抓住刘嬷嬷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刘嬷嬷,王爷他...他为了那些低贱的妾室,他要休了我吗?” 王妃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刘嬷嬷搀扶着王妃进屋,安慰道:“主子,王爷是在说气话。您出身澹台家族,身份尊贵且育有两个儿子,您的地位无人可撼动,王爷不会休您。” 王妃心如针扎,脑袋嗡嗡一片空白。 她绞尽脑汁思索,喃喃自语:“肯定是有人在王爷面前告状...对,肯定是瑶儿!本王妃刚才斥责她几句,她竟告到王爷面前,王爷才迁怒于我。这臭丫头,我当年就不该生下她!” 王妃眼泪簌簌落下,手里的佛珠啪嗒扔到雪地里,千般情绪在心里翻涌。 刘嬷嬷还保持着理性,她劝王妃:“主子,当务之急,是给后院那些侍妾炭火过冬。若是在闹出人命,王爷恐怕又会迁怒您。” 王妃揉揉眉心,道:“把富贵总管叫来,本王妃要问问他,到底办的什么差事!” ... ... 深夜的雪没完没了,一直在下。 雪花落在伞上,积压成薄薄的一层。伞下,燕王身心俱疲。 他脑子里一会儿想着北方百姓的雪灾,霜雪祸害桑稼,朝廷的赈灾措施初见成效;一会儿想着柳如烟的无理取闹,王妃的失职。 头疼欲裂。 直到为他撑伞的小太监提醒:“王爷,琉璃阁到了。” 燕王下意识抬头。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夜里,琉璃阁的门敞开,屋檐挂着两盏温暖的鲤鱼灯笼。暖黄灯光下,沈薇身穿厚厚的狐裘斗篷,手里抱着汤婆子,站在门口张望。 看到踏雪归来的燕王,沈薇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王爷,您回来啦。” 大冷天儿,唯有沈薇是温暖的。 她轻柔舒缓的嗓音落在燕王耳畔,燕王浑身积攒的疲惫散了大半。 燕王眼神动容。 他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日子:他在外撑起一片天,操心国家大事,稳固自己在庆国朝堂的地位。回到家后,有爱他的女人等他归来,他不必再为后宅鸡毛蒜皮的小事伤神劳心,夜里夫妻谈心相爱,抵足而眠。 明明是很简单的向往,但他盼了很多年都得不到。 “王爷,您的手好冷。”沈薇上前,把手里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燕王的手里,然后拍了拍燕王肩膀上的积雪,最后很自然地牵着燕王冷冰冰的手,带他回到琉璃阁里。 屋子里温暖。 沈薇想替燕王宽下打湿的披风,燕王握住她的手:“本王自己来。” 沈薇大着肚子,冒着冰冷的风雪在屋檐下等他归来。燕王很感动,也不愿让沈薇辛苦伺候自己更衣。 换上寝衣,热水泡脚,两人和衣躺在床上。 冬天气候冷,沈薇特意把床铺弄得松软暖和,还提前把热热的汤婆子放进棉被里。当沈薇和燕王躺进去的时候,被窝也是热的。 室内燃着助眠的熏香,淡雅好闻。 沈薇困意上头,恨不得一觉睡到天亮,但燕王这活祖宗还没有睡,她再困也不能先睡。 沈薇握住燕王的手,关切道:“王爷,柳侧妃姐姐的病很重吗?您都担心地睡不着了。” 燕王摇头,想到乱糟糟的后宅:“薇薇,本王的心不平静。” 沈薇在王府里的耳目众多,燕王在栖雪阁和王妃的遭遇,沈薇也从采苹口里得知。 但她故作不知,轻声道:“王爷可是在朝堂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可惜妾身不懂政事,帮不了王爷...” 燕王叹气,心头郁结散了几分:“一些小事。你怀着孩子,莫要操心。” 沈薇真心诚意道:“那等妾身生下孩子,再帮王爷分忧。” 其实沈薇明白燕王的心理。燕王白天在朝廷辛苦处理公务,和恒王一脉明争暗斗,出门还要警惕潜藏的刺杀。天黑后燕王归家,他自然希望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睡到温暖舒适的床,再和枕边人说几句舒心话,最后美美入睡。 可燕王一回家,看到的是:王妃和老嬷嬷为了孩子争执不休;柳如烟发小脾气等他去哄;后宅冬日炭火发放不足,冻死侍妾;女儿被王妃训斥地哇哇大哭;两个亲生儿子看到他就躲... 燕王身心俱疲。 沈薇暗暗想,等她平安生下孩子抬了位分,她会一点点从王妃手里抢走管家权。王妃管不好王府,沈薇能管好。 她保证把燕王伺候地舒舒服服,让燕王回家不被鸡毛蒜皮的小事叨扰。燕王日子过得顺畅,就越离不开她,她能从燕王身上扒到的好处越多。 燕王是沈薇的金山银山,只要有燕王庇护,沈薇就有一生的富贵荣华。 沈薇故意蹭了蹭燕王的手:“王爷若不睡,那妾身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睡,陪王爷熬一晚上。” 燕王笑出声,修长手指捏了下沈薇日渐圆润的脸。 燕王很喜欢沈薇,有沈薇陪伴左右,他全身心放松。 虽然沈薇怀孕,燕王已经许久没得到彻底的满足。但和沈薇同榻而眠,听着沈薇轻柔活泼的声音,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燕王得到了更多的心灵满足。 沈薇是他的解语花,是他日渐割舍不下的“家”。 天黑,雪停。 燕王睡着了。 沈薇依偎在他怀里,眼皮也慢慢合拢,很快熟睡。 ... ... 柳如烟自风寒过后,忧思过度,身子迟迟没有好转。她身子原本就娇弱,大病之后更加虚弱,走一会儿便开始喘气咳嗽,每日都要喝不少的药。 至于王府后宅无宠的侍妾们,也得到了足够的炭火,勉强熬过了寒冷的冬天。 春风吹掉了枝头的残雪,枯木开始抽芽,日子一天天温暖,春天来了。 第131章 生产 琉璃阁,沈薇躺在贵妃榻上开始总结她去年的收获。“微燕记”和“奇香斋”两家铺子,在叶秋霜的管理下,盈利颇丰。沈薇准备继续开分店,扩大规模。 沈薇的姐姐沈蔷把南山那数亩良田管理地很好。去年秋天,南山农田大丰收;今年开春,沈蔷又准备召集农户们播种。 春闱临近,沈修明在扬玄机博士的辅导下,进步神速。沈修明更是把扬玄机当成半个父亲敬重,还说愿意给扬玄机养老,把无儿无女的扬玄机感动得泪眼汪汪,教导得越发认真。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薇抚摸自己的肚子,距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沈薇叫来容嬷嬷、采苹和采莲。 沈薇问:“生产前后的安排,办得如何?” 容嬷嬷从容不迫道:“主子您放心,两位产婆已经接入王府,安置在偏院居住。这两个产婆经验丰富,身家清白。” 采苹道:“主子,按照太医给的方子,利于催生、止血、恢复元气的药材全都买回来了。等您生产时,奴婢在小厨房亲自监督熬药。给小主子准备的换洗衣物,绸缎棉被,摇篮玩具,奴婢也都买齐。” 采莲道:“奴婢会尽管理之责,稳定琉璃阁的秩序,保证一切平稳。” 沈薇心里默默叹口气。 前世的沈薇是卷王,干过无数的活儿,砍柴放牛、烧火做饭、送外卖做兼职、上班上课...但她没怀过孕,没生过孩子。 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沈薇得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生产顺利。 ... 一弯月亮高挂夜空,初春的夜晚微凉。 琉璃阁,沈薇和燕王共进晚膳。 临产的日子快到了,但沈薇胃口不太好,晚上吃两口就放下筷子。 燕王看沈薇食不下咽,身为丈夫的责任感立刻涌上来。他特意让厨房做了鱼头豆腐汤,亲自喂沈薇一口一口喝下去。 “王爷,妾身都快喝吐了。”沈薇孕期最讨厌鱼,闻到鱼的味道就想吐。 燕王看沈薇那挑食的模样,只觉得可爱,他耐心哄道:“吃点豆腐?” 沈薇闷闷摇头:“豆腐也不好吃,屋子里闷,妾身去外面走走。” 和燕王相处久了,沈薇也不再像当初那般拘谨。偶尔在燕王面前,会显露出她的小女子脾性。燕王也不恼,在漫长的相处中,他对沈薇的忍耐度越来越高。 沈薇喝不下鱼头豆腐汤,找个借口起身,想要去院子里看看她刚种的菜。刚走两步,沈薇听见“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破了,接着一股暖流从小腹蔓延。 裙摆湿润。 沈薇脑袋嗡地一声,脑海里霎时间空白。 “哎呀主子!羊水破了,奴婢扶您回屋躺着!”在门口的容嬷嬷大吃一惊,连忙搀扶沈薇往屋子里走。 羊水破了,不可再随意走动。 沈薇恢复冷静,回到屋子里床上躺好。采莲已经迅速地去找产婆,采苹带人去准备生产的用品。沈薇的小腹传来阵阵有规律的痛,但痛感还不强烈。 “薇薇莫怕,府医马上来。”燕王眉眼浮出几分忧虑。 沈薇额头有冷汗掉落,她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燕王,她握住燕王的大手,语气决绝:“王爷...若是妾身难产,您务必要保小,舍母求子。” 燕王皱眉,心里莫名一阵紧张:“不得胡说!” 沈薇眼圈湿润,深情盯着燕王的脸:“王爷,对于您来说,也许沈薇微不足道。但对于妾身来说,王爷是妾身一生最爱的人。” 哪怕临产,沈薇也在表演,努力抒情。 她要告诉燕王,老娘拼尽全力给你生孩子,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拼。 感不感动? “王爷,产婆已经来了,您在外面等。”容嬷嬷带领两个接生婆匆匆赶来。 燕王忽然不想松开沈薇的手。 他知道妇人生产的艰难。 前段日子,户部侍郎的妻子生产不顺,竟导致一尸两命。燕王当时听闻此事,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现在,沈薇即将生产,燕王心里开始慌乱。 万一,万一沈薇生产不顺... 燕王不敢想下去,心脏一阵刺痛。 ... 沈薇今晚生产的事很快传遍王府,传到了坤玉院。 王妃陪两个儿子读书。冬日国子监的考试,两个孩子在同龄人中拔得头筹,王妃很高兴,认为自己功不可没。 “主子,琉璃阁的沈氏要生了。”刘嬷嬷走进屋子里,把此事告诉王妃。 王妃手里掐佛珠的动作一顿,露出淡笑:“去看看。但愿沈氏能生个儿子。” 刘嬷嬷揶揄一笑:“沈氏生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满月后都要交给王妃您抚养。” 在刘嬷嬷和王妃看来,沈氏不过是王爷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是王府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她千辛万苦生的孩子,终究要送给别人抚养。 真是可怜。 王妃踏着夜色抵达琉璃阁,琉璃阁灯火通明,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屋子里偶尔传来沈薇的痛呼。 燕王端居主座,浓眉紧锁,目光时不时往后堂的方向望去。 李瑶和张妙玉也在屋子里等待,两人脸上都有忧色。张妙玉和沈薇关系不错,得知沈薇生产,张妙玉连酱香肘子都顾不得吃,跑到琉璃阁等消息。 李瑶也来了,她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生怕今晚沈薇一命呜呼。 王妃看了眼李瑶,心里冷笑。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姨娘担惊受怕。李瑶难不成打算认沈薇当母亲? 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把这不孝女生下来。 “给王爷请安。”王妃客套行礼。 燕王心不在焉,示意王妃起来。 王妃慢悠悠地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案桌上摆放两碟子精致的点心,卖相很好,王妃拿起一块细细品尝。 点心味道很好,王妃连吃两块。 燕王忧心忡忡,担心沈薇生产不顺。结果燕王一抬头,见王妃还在悠闲地吃糕点,燕王心里更加不满。 沈薇在屋子里艰难生育,性命攸关。哪怕是平时贪吃的张妙玉,也担忧地吃不下东西。王妃倒好,居然心无旁骛在这里吃点心。 可见,王妃根本没把后宅的妾室放在眼里。王妃对沈薇冷漠,对沈薇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燕王暗暗决定,沈薇和他的孩子,决不能交给王妃抚养。 第132章 庶妃 ... 就在燕王焦急等待沈薇生产的时候,琉璃阁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夜色笼罩,琉璃阁外,一道干瘦的身影慢慢靠近琉璃阁。 月光洒落,照亮香儿枯瘦的脸。 香儿一双眼睛阴沉沉,死死盯着琉璃阁。没有燕王的宠爱,香儿日子过得艰难,差点死在寒冷的冬天。还好她运气不错,冬日得到足够的炭火,艰难地度过冬天。 冬去春来,香儿每日过得宛如行尸走肉。她不甘心,满肚子的怨恨。得知沈薇今晚生产,香儿浑浑噩噩来到琉璃阁。 她嫉妒沈薇,她想趁乱弄死沈薇,再投水自尽。可琉璃阁秩序太好,下人们严防死守,香儿根本无法靠近。 无奈,香儿只得双手合十望向夜空,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保佑沈氏生个女儿。” 香儿麻木地安慰自己,燕王是男人,男人都“重男轻女”。 如果沈薇生了个女儿,也许燕王会对沈薇失去兴趣。 香儿就蹲在琉璃阁外面的大树下,呆呆地等着,默默地诅咒着。直到半夜,清脆的婴儿叫声划破黑夜。 香儿忙站起来,朝琉璃阁方向望去,她听到丫鬟们的声音。 “沈主子生了!生了个姑娘。” “快去把熬好的汤药端进去。” “姑娘也挺好的,沈主子心善,她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香儿呆愣在原地,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容,笑容越来越大:“哈哈哈,老天保佑,她生了个没用的女儿,哈哈哈...” 笑着笑着,香儿泪流满面,蹲在阴暗的角落哭个不停。 ... ... 半夜艰难地生下孩子后,沈薇又痛又累,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上午还没醒。 琉璃阁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的错乱。燕王昨晚一直等到半夜,见沈薇平安生产,才去旁边的偏院房间里休憩。 春日阳光明媚,琉璃阁春意盎然,沈薇在床上昏睡。采莲打开窗户,将屋子里最后的一丝血腥气儿散去,再将窗户半遮掩,在屋子里点燃清雅的熏香,又把新开的嫩黄迎春花修剪几枝,放在白瓷花瓶里。 沈薇床上的被褥被套,全都被换成干净温暖的浅色新被褥。 “采莲姐姐,王爷要来看主子了。”采苹轻手轻脚走进屋里。 采莲道:“快给主子擦擦脸。” 采苹:“好嘞。” 沈薇刚生完孩子,皮肤状态不好。但沈薇特意提前叮嘱过,她生完孩子若是晕了过去,务必要把她的屋子打扫整洁,把她的面容擦洗干净。 哪怕生完孩子,她也必须保证自己在燕王面前没有丑态。 采莲仔细把沈薇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又用白玉梳把睡乱了的黑发梳顺。采苹则是用一盒上好的胭脂,往沈薇的嘴唇擦了一点点淡红。 妆容自然,不会显得太刻意。经过精心的装扮后,睡着的沈薇有了一种生病的美感。 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采苹低声提醒:“王爷来了。” 两个丫鬟动作迅速把工具收好,接着耳边传来珠帘掀开的声音,燕王走进屋里。 采莲和采苹低着头给燕王请安。 燕王坐在床边,俊眸沉沉注视着昏睡的沈薇。他握住沈薇略微冰凉的手,问采莲:“太医如何说?” 采莲从容不迫道:“回王爷。今早太医给主子把脉,说主子身子并无大碍。坐月子期间保持身心舒畅,适度晒太阳,饮食得当,很快能恢复。奶娘刚给小主子喂完奶,小主子在摇篮里酣睡。” 燕王稍微松了口气。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离去,把独处空间留给燕王和沈薇。 上午清澈的春日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屋子里暗香浮动。沈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双眸轻闭,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团黑影。 皮肤苍白,唇角淡红,相貌一如既往的清丽脱俗,却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病弱感。 燕王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昨晚沈薇迟迟没有生下孩子,他甚至开始害怕,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他身心契合的女子,万一沈薇没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失去很多欢愉。 还好,母子平安。 燕王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离不开沈薇了。 燕王在床边守了一个时辰,临近中午,富贵总管匆忙来禀报:“王爷,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请您过去商议春闱的事。” 春闱是朝廷大事,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每年,燕王都要从春闱贡士中挑选人才,为他所用。 燕王起身,恋恋不舍看了眼床上昏睡的沈薇。 燕王吩咐富贵:“传下去,抬琉璃阁沈氏为庶妃。往琉璃阁再拨两个丫鬟两个太监,让内务府多给琉璃阁送些补身体的滋补药品。” 其实燕王想抬沈薇为侧妃。 但按照皇室的规定,皇子想抬妾室为侧妃,需要先同皇帝皇后商议,帝后同意后再由礼部拟定章程,最后把沈薇的名字加入玉牒,这才算完成仪式。 燕王打算等沈薇的孩子满月之后,再向皇后提起晋封的事。 富贵总管眼睛瞪大,心里暗暗盘算,加上琉璃阁原有的下人,琉璃阁已经有了一个大嬷嬷、四个丫鬟、四个太监以及两个护卫,哪怕是柳如烟侧妃,都没有此等规格! 王爷这是准备继续抬沈薇的位分啊! 后宅里其他生过孩子的庶妃,谁有这样的待遇? 沈主子,前途无量! 富贵总管何等精明,欣然领命:“老奴这就去办!” 第133章 牵绊 ... 沈薇睡到午后才晕乎乎地醒过来。她喝了采苹送来的汤药,感觉肚子还是痛。 沈薇偷偷掀开被褥一瞧,肚皮像是戳破的气球,松松垮垮的,肚脐周围还有黑色的沉积,看上去很丑。 但总体不算严重,好好保养一番,肚皮应该很快能恢复。 采苹扶着沈薇靠在床头,一边把熬好的营养鱼汤递来,一边笑盈盈告诉沈薇:“主子昨晚昏睡过去,上午还没醒。王爷守了主子一上午。中午东宫来人请王爷议事,王爷才离去。王爷还抬了主子为庶妃,富贵总管又送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太监过来。” 沈薇喝了大半碗鱼汤,勉强恢复了精神。 采莲把孩子抱进来。 这是沈薇第一次见自己的孩子。 沈薇歪着头,好奇打量,小小的孩子包裹在襁褓里,脸蛋皱巴巴,脸很红,头发很少很稀,正闭着眼睛熟睡,模样还挺难看。 采莲笑着问沈薇:“太医检查过,小主子身体很健康,主子要抱一抱吗?” 沈薇:... 沈薇注视近在咫尺的小婴儿,很神奇,自己居然生了一个人。 沈薇记得,前世她公司里有几个女员工生了孩子。生完孩子后她们好像都变了一个人,母爱泛滥,满世界围着孩子转,朋友圈全在晒娃。 可现在,沈薇初为人母,把小小的婴儿抱在怀里,沈薇却谈不上多喜悦。 大概是母爱暂时还没冒出来,又或许是她还没适应母亲的新身份,总之沈薇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只感觉和孩子不太熟悉,甚至很陌生。 就好像是一场梦。 一年前,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沈薇满脑子只有内卷,为了在封建的朝代活下来,她不停地算计人心,戴上虚伪的面具逢场作戏,但她打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现在忽然有了个孩子,一条活生生的命。沈薇心情忽然又有点难过。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捆绑在这个时代了,一辈子都无法离开。 以后若是燕王再遇到危险,沈薇不能再生出“放弃一切跑路离开”的想法,孩子成为她的牵绊,她的一只脚已经被栓上铁链,把她锁在王府高门大院里。 沈薇垂下眼眸,收敛住眼底的酸涩。她阻止自己再深想下去,再想下去她会产后抑郁。 沈薇淡淡道:“把孩子抱回去,切记,孩子身边必须时刻有人照顾。” 采莲:“好嘞。” 沈薇又道:“琉璃阁的所有人,都封赏银。刚送来的两个丫鬟和太监,采苹你好生敲打一番,不许她们有二心。还有,两个接生产婆,封赏银五十两。” 沈薇知道,她将来不止生一个孩子。 给接生产婆足够的赏赐,下次她生产时,这两人肯定会勤勤恳恳办事。 收揽人心最好的方式——给钱! 谈感情没用,给钱才是真理。只要钱到位,下人们自然会忠心耿耿。 “让容嬷嬷去文庙一趟,她知道该怎么做。此外,春日来临,去库房里取些好料子,我要做两身新衣裙,再给王爷做两身新衣服。坐月子期间,让小厨房注意饮食,谨防有人暗中作怪。” 沈薇从容不迫安排好一切,把能想到的细节全都吩咐下去,说着说着困意再次上头。生孩子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沈薇又躺回床上休息。 睡前还不忘让采苹往她肚皮上涂抹膏药,促进松垮皮肤的恢复。 ... ... 沈薇产女的事, 很快传遍王府。 栖雪阁,柳如烟正在院子里散步。春日初临,乍暖还寒,院子里的梅花树花瓣掉落,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生出一个个绿色的叶苞。 柳如烟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抬头看梅花树上的绿芽,看着看着眼泪缓缓落下,没一会儿开始咳嗽。 “主子,外面凉,您先进屋喝药。”雪梅端着刚熬好的药,苦口婆心劝,“太医说了,主子您不宜多走动,吹了风容易旧病复发。” 柳如烟捂着心口咳嗽,双眸无神:“我这条命,没了便没了,犹如落花凋零,死了也无人在意...王爷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我这里了。” 雪梅:... 燕王为什么不来,主子您心里没点数吗? 柳如烟接过雪梅手中的药,忍着苦涩喝了两口,随口问:“听说沈氏生了个女儿,还抬为庶妃?” 雪梅点头:“虽然生了个女儿,但王爷可高兴了,给琉璃阁伺候的下人们封赏银。” 雪梅羡慕地眼泪直流。 她当初若是去伺候沈薇,现在那些赏银也有她一份。 柳如烟垂下眼眸,怅然若失:“当年我生下南枝,王爷亦是欣喜不已。可后来呢,他还不是把南枝送给东宫...咳咳...沈薇,不过和我走了同一条路。” 她同情沈薇。 生的女儿,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雪梅麻木地附和:“是啊,主子您说得对。主子您先把药喝了。” ... 明月苑,春日依旧冷若冰窟。 刘巧儿正在给孩子缝衣服。 得知沈薇生了个女儿,刘巧儿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容:“沈氏运气不好。若是能生个儿子,也许未来还有依靠。” 燕王将来登基,他的儿子们一跃成为皇子。 皇子成年后,可以带着生母去偏远的封地,远离朝廷纷争。但沈薇生了个女儿,公主不过是皇室和亲、笼络下臣的工具罢了。 生个女儿,不如不生。 刘巧儿暗自摇头,继续给孩子缝制新衣裳。她如今不得燕王宠爱,但每个月至少有足够的月银,衣食也算无忧。 “这沈氏的厄运,还在后面呢。”刘巧儿喃喃细语。 王府太小,沈薇运气好才能得宠;后宫很大,沈薇迟早会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弄死。 ... 坤宁宫。 春日上午,钱嬷嬷将一碗美容膏药端来,细细为皇后敷脸。这膏药,是沈薇曾送给皇后的美容方子。 皇后用过一段时间美容膏药,眼角的皱纹果真少了,皮肤也肉眼可见光滑白皙。 钱嬷嬷一边给皇后敷脸,一边禀告:“娘娘,琉璃阁的沈氏昨晚生了,生了一个健康的姑娘。” 皇后微愣。 皇后语气难免失望:“可惜生了个闺女。算了,生个闺女也不错。本宫也是女人,万不能贬低女子。” 皇后对沈薇的印象很好,有心将她栽培成王府的管理者。沈薇顺利生产,为皇室繁衍子嗣,也是功劳一件。 “钱嬷嬷,你挑选两个最好的奶娘送去沈氏身边喂养孩子。此外,再赐沈氏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人参两支,命太医院调配药方为她补身子。孙女刚出生,本宫很是欣喜,把本宫当年陪嫁的白玉项圈取出来,送给那孩子。” 这般赏赐,已经算得上隆重。 足以彰显皇后对沈薇的看重。 钱嬷嬷当即领命,派人去库房取赏礼。皇后则是靠在软榻上,端详镜子里日渐苍老的脸孔,她一日日老去,精力渐渐不足,能帮燕王的不多。 把有能力的沈薇抬起来当燕王的贤内助,也算是为燕王铺路。 “等孩子满月后,再找个理由晋她为侧妃。”皇后陷入沉思。 一个农户出身的女子,破例抬她为亲王侧妃,恐怕会被谦贵妃和恒王那边极力反对。 到时候,又是一场朝廷百官的口水战。 第134章 春闱开始 ... 沈薇产女的消息,传到了皇后耳朵里,自然也传到燕京郊区的文庙。 明日便是春闱。 容嬷嬷颐指气使来到文庙,熟练地摆出“傲慢”的姿态,扔给沈母两吊钱:“你女儿昨晚生了个女儿,虽然女儿用处不大,但好歹给王爷开枝散叶。这两吊钱,是沈氏托我交给你的,收下吧。” 沈母泪眼婆娑。 沈母没有捡地上的浅,她颤抖地问:“我家丫头还好吗?身子可有不适?嬷嬷,我能进王府看看我家丫头吗?” 女儿生孩子,身为母亲却不能陪伴左右,沈母急得眼泪直流。 容嬷嬷转过身,背影傲慢:“你的身份也配进王府?沈氏还有气儿,应该没死。她生的孩子,满月后送给王妃抚养。” 沈母浑身颤抖:“给王妃抚养?王妃会好好待孩子吗?” 容嬷嬷耸耸肩,没有回答,迈着傲慢嚣张的步伐,大步离开文庙。 沈母瘫坐在地上,一腔心酸痛苦。屋子里的沈修明收拾好行李,跑出来把沈母搀扶进屋。 倒水,拍背,沈母许久才缓过气儿。 沈母痛苦地拍打沈修明的肩膀,哭着说:“当初如果你不赌钱,你姐姐也不会卖身进王府为妾。她生的孩子,还要给王妃抚养...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王妃能认真养?你姐姐的日子该多苦啊...” 沈修明扑通跪在地上,朝沈母重重地磕头,坚定地说:“母亲,您放心,孩儿今年必会高中!救姐姐脱离苦海!” 刚才容嬷嬷嚣张跋扈的话,全都落在沈修明的耳朵里。 沈修明化悲愤为动力。 他一定要登科中举,摆脱农籍的身份。只要他有了官身,姐姐在王府里就有了依靠。 给沈母磕完头,沈修明背着行囊出门。门口,扬玄机老先生的马车已经在等待。 沈修明走进马车里。 扬玄机亲自送他去春闱考场。马车缓慢行驶,马车里,沈修明抓紧最后的每分每秒,向扬玄机询问各种问题。马车一路行驶到礼部外。 在街角口,马车停下。 “你才华横溢,颇有天赋。今年第一次参加春闱,很有希望榜上有名。考试时勿骄勿躁,心态平稳即可。”扬玄机望着眼前踌躇满志的青年,恍惚间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沈修明双膝跪地,朝扬玄机磕了三个头:“老师,感谢您的教导之恩!学生无以为报,来日若能高中,必将一生孝敬老师!” 他双眼满是真诚。 父亲去世的早,沈修明自幼缺乏父爱,一不小心入了歧途,沉迷赌钱。 后来沈修明改邪归正,遇到扬玄机老先生。扬玄机博学鸿儒、品性极佳,除了教导沈修明学术知识,也在教沈修明如何做人。数月的朝夕相处,沈修明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尊敬。 “去吧,为师等你的好消息。”扬玄机鼻梁泛酸,扶起沈修明。 沈修明背着书籍行囊,一步步朝礼部走去。来自庆国各地的举子们也慢慢聚集,迎接这场盛大的考核。 ... 春闱为期三日,每日都有不同的考核科目。学子们在一个半封闭的小空间里,书写文章。 春闱的第一日,沈修明来到自己的小隔间里。深呼吸一口气,熟练地取出文房四宝,等待考官发放试卷。 考试还未开始,沈修明心里还有点紧张。他生怕自己考不好,让可怜的姐姐失去靠山。 “燕王殿下到。” 外面传来官员的高呼。 燕王是此次春闱的监考官之一,举子们纷纷起身,朝广场那块高地行礼。这是沈修明第一次见燕王,沈修明行完礼后,偷偷抬眸打量那位大庆亲王。 他名义上的姐夫。 燕王身穿银色绣金的宽大长袍,发冠高高竖起,整个人英武俊朗,站在高处,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身后一左一右两个黑衣护卫,虎背熊腰,腰佩大刀,眼神锋利。 沈修明暗中磨牙。 就是这个燕王,一次次伤害姐姐。沈修明还记得沈薇胳膊上的伤痕,记得沈薇憔悴泛红的双眼。 心里燃起熊熊火焰,沈修明默默攥紧拳头,他一定要努力考试!争取进入殿试,拔得头筹! 他姐姐有了依靠,燕王也不会在忽略姐姐了。 “请各位举子归位。” “春闱科考,即将开始。” 举子们各自回到小隔间,礼部官员有条不紊发放试卷。 考场的高台之上,燕王轻抿一口茶水,视线落到考场某个隔间里。燕王五官敏锐,他刚才清晰地察觉到,这个举子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似乎不友善,又像是在打量。 半盏茶时间后,身后的虎卫递来奉上卷宗:“王爷,查到了。丙三十六号考室的举子资料。” 燕王打开一看。 卷宗里,详细记录着“沈修明”的信息:年少中举,后来堕落了一段时间,又在燕京郊外的文庙苦读。去年偶然得到扬玄机的指导,今年参加春闱。 “沈修明...”燕王琢磨着这三个字,似曾相识。 燕王很快想起来,沈薇曾和他提过,她有个会读书的弟弟。 却没想到,沈薇的弟弟竟在春闱举子名单之中。 燕王眉眼浮出笑意:“不错,可用。” 燕王和恒王斗争日益激烈,双方都在收揽人才,扩大自己的阵营。 沈修明是沈薇的弟弟,且颇具才识,还得到扬玄机的指导,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 燕王监考,一监考便是三日。 等春闱结束后,燕王没有空闲的时间,派人监督考官们阅卷,四处留眼,防止考官徇私舞弊。 忙前忙后,忙了足足十几天。十几天里,燕王几乎留宿在礼部和东宫,有时候实在想念沈薇和孩子,会抽空回去陪沈薇一会儿,然后又马不停蹄继续忙公务。 彻底忙完春闱的事后,夜色朦胧,燕王拖着疲惫地步伐回到王府。刚走进琉璃阁,便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 沈薇和两个丫鬟趴在花梨木摇篮边,一个个皱眉望着刚出生的小婴儿。 “王爷,您回来啦!孩子一直哭,妾身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沈薇看见燕王归来,脸上露出喜悦。 燕王上前查看。 花梨木摇篮里,小婴儿嗷嗷大哭。和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不同,现在的小婴儿皮肤已经日渐白嫩,娇憨可爱,像个可爱的肉团子。 沈薇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来,可孩子还是一直嗷嗷地哭。 “一直哭,妾身哄了好久,朵朵还是哭。”沈薇很苦恼,然后把孩子递给燕王,“王爷,要不您抱一抱?” 第135章 父爱泛滥 沈薇把孩子递过去。 孩子刚出生半月,大名未定,小名叫朵朵。三月花朵盛开,是个符合节气的乳名。 从沈薇怀孕开始,燕王便一直照顾沈薇的饮食。孩子开始胎动,燕王也经常听孩子的胎动。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女儿,燕王自然很有感情。 燕王也没多想,放轻动作,有点笨拙地把婴儿抱在怀里。 神奇的事发生了。 原本哇哇哭个不停的孩子,被燕王抱在怀里后,她居然奇迹般地停止哭泣。她伸出两只软软嫩嫩的小手,朝燕王抓了抓,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望着女儿可爱的小脸,燕王心脏仿佛被柔软的羽毛扫过。儿肖母,女肖父,小小的闺女,那双眼睛和燕王很是相似。 “不可能!”沈薇在旁边气呼呼地说,“妾身辛辛苦苦生的孩子,我抱她,她居然只会哭——王爷,再让妾身抱一抱。” 沈薇似乎不服气,伸手轻轻把孩子抱了回来。 小婴儿回到沈薇怀里,粉润小嘴一咧,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沈薇手足无措。 燕王哈哈大笑,把哭泣的孩子抱回怀里。小婴儿很快停止哭泣,张开两只小手摇晃,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望着燕王。 “看来,闺女还是更喜欢本王。”燕王心情颇好,心里涌起一股难掩的自豪感。 对孩子的喜爱更添几分。 燕王爱不释手抱了一会儿孩子,孩子一直很乖。直到晚膳时间到了,奶娘才走来,恭恭敬敬地把孩子抱下去喂奶。 用晚膳的时候,沈薇显然还在苦恼。她喝一口香浓的鱼汤,嘀咕道:“王爷来看朵朵的次数不多,为何这小丫头见到王爷就不哭呢。” 燕王语气得意:“闺女还在你腹中时,本王每晚都隔着肚皮和她说话,孩子自然亲近本王。” 燕王的子女不算少,但唯独只有沈薇生的孩子,刚生下来就和他亲近。孩子张开小小的手,依赖地趴在自己怀里时,燕王一个八尺男儿,竟有种难以控制的感动和欣慰。 这种感觉很新奇,燕王很欣喜,特别满足。 沈薇噘嘴,闷闷地喝鱼汤补身子。夜晚,燕王自然留宿在沈薇的寝殿里。 夜晚烛光柔和,换上暗红寝衣的沈薇明媚动人,身上更多了几分令人沉迷的娇媚。燕王瞧着皮肤白嫩、珠圆玉润的沈薇,很是情动,但想到沈薇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燕王只得暂且忍耐。 等沈薇身子彻底恢复,他得连本带利吃回来。 两人和衣而眠,睡到半夜。 燕王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沈薇轻手轻脚起床,朝隔壁的婴儿房走去。过了一会儿,沈薇才轻轻回来。 “去哪里了?”燕王把沈薇抱进怀里,睡意朦胧地问。 沈薇困倦地回答:“妾身去探孩子的呼吸,看孩子有没有气儿。” 燕王噗嗤笑出声。 沈薇胳膊推了下燕王,没好气道:“妾身只是担心,王爷别笑。” 初为人母,沈薇还不太习惯孩子的存在,母爱不多。孩子有乳母和一大堆丫鬟伺候,沈薇坐月子期间很是悠闲。但偶尔睡到半夜,她没听到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沈薇心里隐隐浮起焦虑。 于是沈薇会偷偷起床,用食指去探孩子的鼻子,看看是否有气儿。 这行为很幼稚,但她控制不住。 沈薇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进入梦乡。燕王抱着沈薇睡着了,半夜猛地睁开眼睛,他好像很久没听见孩子的哭声了,燕王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担忧。 枕边是熟睡的沈薇,睡颜美丽。燕王放轻手脚,没有惊醒沈薇,轻轻走到隔壁。 丫鬟没有睡,正在摇篮边照顾婴儿。 燕王阻止丫鬟行礼,他轻手轻脚走到摇篮边。朵朵躺在柔软的蚕丝小被褥里,脸蛋白白嫩嫩,睫毛很长。她胖胖的手指头攥着衣服,手指短短的,很是可爱。 燕王盯着女儿看了许久,见孩子似乎没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放到孩子的鼻梁下。 很浅很均匀的呼吸,孩子还活着。 燕王暗中松了口气。 他摸摸孩子圆润的脸蛋,露出满足的笑容。再放轻手脚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丫鬟。 第二日清晨,燕王神清气爽起床。燕王用过早膳,去婴儿房逗逗可爱的女儿,再去看看院子里刚播种的青菜,最后才心情颇好地出门上朝。 沈薇送走燕王,回屋继续吃早膳。 “主子,王爷很喜欢小主子呢。”采莲把热乎乎的鱼汤端上来。 沈薇笑了笑,喝一口温热的鱼汤:“孩子依赖王爷,王爷自然喜欢她。”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表达爱意的孩子能得到父亲最多的爱。 孩子亲近燕王,每次见到燕王都会主动伸出手,露出可爱的笑容,仿佛燕王是她唯一的依赖。这种行为背后,自然少不了沈薇的努力。 闺女刚出生,每次给孩子喂奶前,沈薇都会给孩子闻一闻“甘松香”。 甘松香,是燕王熏制衣服常用的香料,甘松香清雅舒适,气息幽远祥和。整个燕王府,只有燕王身上是这种独特的味道。 渐渐地,孩子便形成了一种潜意识认知——只要闻到甘松香,她就有奶喝。 浑身甘松香气息的燕王,每次抱孩子,小孩都以为有奶喝,才会热情地朝燕王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朝燕王露出依赖的笑容。 沈薇收敛唇角的笑意,悠哉哉地继续喝汤。 有燕王的父爱,这孩子前途一片光明。 屋外,采苹一路小跑进来,告诉沈薇:“主子,昭阳公主和孙夫人来探望您了!” 第136章 探望 初春阳光清澈,把院子里映照地暖融融。昭阳和孙夫人走进琉璃阁。 “你躺好,不要下榻。”见沈薇试图起身,昭阳一个箭步冲进来,把沈薇摁回榻上。 沈薇还在坐月子,每天休养的时间很多。但她又不喜欢天天躺在床上,就让采莲采苹把一个美人榻搬来,铺上厚厚的毛毯褥子,沈薇斜靠在上面看账本,写字写字。 造型精巧的摇篮放在旁边,沈薇偶尔会起身瞧两眼孩子。 采苹和采莲搬来椅子。 昭阳和孙轻眉落座,两人对沈薇的孩子充满好奇。纷纷趴在摇篮边,张望里面熟睡的婴儿。 昭阳轻轻戳了下婴儿白嫩的小脸,惊喜道:“好软啊,皮肤也好白,睫毛又黑又长。” 孙轻眉轻声询问沈薇:“沈娘子,我能抱抱她吗?” 沈薇欣然点头。 采苹上前,轻轻把正在睡觉的孩子抱起来,递到孙轻眉怀里。采苹压低声音提醒:“枕在臂弯里,手放到孩子后背轻托。” 孙轻眉抱着孩子,端详婴儿柔嫩的小脸,心几乎要被融化。 她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昭阳看出孙轻眉的想法,打趣道:“你莫着急,等小镇南侯从边关回来,你也能生个和朵朵一样漂亮的孩子。我昨日进宫给父皇请安,父皇提过,最近边关战事不多,趋近平稳。也许小侯爷很快就回来了呢。” 孙轻眉眼睛微亮:“公主,此事当真?” 昭阳点点头:“去年沈将军连破越国边境三城,越军元气大伤。有沈将军镇守要塞,小侯爷就有时间回燕京探亲了。” 孙轻眉露出欣喜的笑容。 新婚之夜丈夫出征,孙轻眉日夜担忧,为远方的丈夫祈福。历经多场大战,丈夫平安无事,还能回燕京探亲,这真是一件好事。 两人抱了一会儿孩子,直到屋外奶娘走进屋子里,恭敬地把孩子抱去喂奶。 昭阳对沈薇说:“生育对女子损伤极大。我给你带了些补血补气的药材,每日煎服泡水,慢慢把身子养回来。” 沈薇目光落到屋外。 看到昭阳的贴身丫鬟云儿,正指挥几个小太监搬进来两个大箱子。箱子里除了送给沈薇的补药,还有给孩子的衣物玩具。 沈薇看昭阳的眼神更和善了。 孙轻眉明显想的更多,她担忧地问沈薇:“沈娘子如今虽被封为庶妃,但按照规定,孩子满月后要送给嫡母抚养。” 庶妃,不过是等级高一些的侍妾罢了。 没有抚养孩子的权利。 昭阳皱起眉,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差点忘记这码子事了!要不,我去和王妃嫂嫂求个情,让她放弃抚养朵朵?” 孙轻眉摇摇头:“行不通。” 两人面露忧色,沈薇倒是淡定地喝一杯参茶:“此事不急。王爷说了,筹备满月酒的时间往后延。也许孩子两月后,才能办个小小的满月酒宴。” 孩子的满月酒宴,其实也是交送仪式。 届时,母女分离,孩子要送到王妃的房里抚养。沈薇想要见孩子,还需要亲自登门求王妃,得到王妃的允许才能见一见孩子。 等孩子能走路奔跑时,男孩子送去学堂学习,女孩子则是由老嬷嬷教导。王妃偶尔关心下他们的吃穿用度,也算尽责。 昭阳心疼沈薇,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却还要拱手让人。昭阳愤懑道:“什么破规定,一点也不通人性。” 孙轻眉叹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通常情况下,大家族的主母出身高贵,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端庄贤淑品性不错。大家族里的侍妾们,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出身不高且不通文墨,把孩子给她们自己抚养,对孩子前途不好。 所以大庆国的世族勋贵,妾室的孩子都送给主母抚养,但凡主母有责任心,肯定能把孩子教养好。 屋子里的氛围一时间很沉闷。 “主子,镇南侯府的管家来了。”采莲进屋禀报,“请孙夫人回侯府料理家事。” 孙轻眉微乎其微叹口气,站起来向昭阳和沈薇告别:“我先回去了。沈娘子,改日我再来看你。” 偌大的镇南侯府,几百人口,全都需要她一个人来操持。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探望沈薇,地都没踩热,又被管家叫回去。 孙轻眉留下礼物离开琉璃阁。途经琉璃阁生机勃勃的院子时,孙轻眉眼里流露出赞赏。 她欣赏沈薇,哪怕沈薇出身不高,但她好像永远不会懈怠,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孙轻眉离去后没多久,昭阳也恋恋不舍地告别。 离开燕王府,昭阳登上马车。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缓慢行驶。昭阳正喝着茶,忽然察觉到宫女云儿的表情很古怪,一直在偷偷扯袖子。 “云儿,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昭阳眯起眼。 云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昭阳伸手:“拿来。” 云儿哭丧着脸,默默地从衣袖里扯出一封信,信封皱皱巴巴揉成一团。 昭阳把信封舒展开。 信封的封皮上写着:【昭阳亲启】四个字。笔锋力透纸背,工整隽秀。 昭阳一眼看出,这是晏云亭的笔迹。 晏云亭被派到边境,协助沈将军管理边城。昭阳已经记不得他离开多久,她对于晏云亭的印象越来越模糊。 曾经锥心刺痛的爱情,曾以为永远不会放弃的爱人,此时在她心里掀不起波澜。 “公主...”云儿小心翼翼瞥了眼昭阳,很是担忧。 这大半年来,昭阳再没提起过晏云亭。云儿担心,这一封来自边关的信会让昭阳再次失控,回忆起晏云亭的好。 昭阳随手把信封递给云儿:“扔了。以后本公主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云儿欣喜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等会就把这封信烧了!” 第137章 拨浪鼓 昭阳来王府探望沈薇,此事也传到王妃耳朵里。王妃并不在意,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 开春杂事多。 王府的田地需要管理,庄子的佃农要发工钱,商铺盈利需要算计,春日里妻妾们的衣服需要料理。王妃疲惫地揉揉眉心,看着桌子上堆积的账本,头疼欲裂。 其实刚嫁到王府的前几年,王妃把王府管理得还算不错。只可惜后来她把精力都放在妻妾斗争和孩子教育上,对这些管家的杂事越来越生疏。 王妃身边,也没有擅长管家的嬷嬷和侍女,无法替她分忧。 “刘嬷嬷,派人把这些送去东房。”王妃实在看不下去,让人把账本都给富贵总管送去。 王妃回到佛堂里,继续礼佛。 过了一会儿,刘嬷嬷进屋来禀报:“王妃,南苑的周庶妃想要见您。春日来临,她给孩子做了新衣裳,想见见孩子。” 王妃往佛龛里上了一炷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周庶妃是谁。王府里的庶妃数量不少,这个周庶妃家世一般,入府后是侍妾。 后来运气好生了个儿子,被抬为庶妃。周庶妃生的儿子,自然交给王妃抚养。她每次想要见孩子,都得卑躬屈膝来哀求王妃,十次有九次都被拒之门外。 王妃淡淡道:“春日适宜读书,孩子们在学堂有家仆照料,不缺一件衣服。” 刘嬷嬷走出佛堂,来到坤玉院门口。对那消瘦干枯的女子说:“王妃很忙,周主子先回吧。” 周庶妃扑通跪在地上,抓住刘嬷嬷的衣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刘嬷嬷,您让我见见王妃吧。承明身子不好,春天总会咳嗽,学堂那边柳絮多,万一他咳嗽吸入了柳絮,那可怎么办?” 周庶妃生的儿子叫李承明,这孩子只有五岁,身子一直不太好。 她苦苦哀求,刘嬷嬷纹丝不动:“学堂里,每位小主子都有仆人细心照顾,有博学鸿儒的先生指导课业。周主子您莫要担忧。” 刘嬷嬷转身进院子,身后传来周庶妃压抑的哭声。 佛堂里,慈悲的佛像前香火旺盛。 王妃替佛龛的花瓶里换上清水,问刘嬷嬷:“听说,王爷把沈氏女儿的满月宴延迟了?” 刘嬷嬷道:“是这样。肯定是那沈氏舍不得和孩子分别,才哀求王爷拖延满月酒的时间。主子,满月酒延迟实在不合规矩。” 王妃嘲讽一笑:“无碍,本王妃等得起。” 若沈薇生的是个儿子,王妃必定会在孩子满月时把孩子抱走。 但沈薇运气不好,生了个女儿。沈薇想把孩子多留在身边几日,王妃倒也不生气。 王妃心里甚至有几分隐秘的畅快。沈薇几乎得到燕王的专宠,风光无限,可到最后只生了个没用的女儿,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再过一段日子,母女分离。沈薇想要见女儿,还得亲自上门苦苦哀求。想到那个畅快的画面,王妃嘴角扬起笑容。 再得宠又如何? 终究是妾。 —— 东宫。 太子把边关文书递给燕王:“边关暂时停战。沈将军镇守凉州。上官轩上书,希望下半年回燕京小住一段日子,明年再回边关。” 燕王颔首:“可。” 两人聊了一会儿公务,书房外传来小姑娘甜甜的声音:“父王,婉儿给您和二叔送甜汤啦!” 太子的女儿一路小跑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两碗甜汤。 婉儿穿着粉色的小春裙,扎着漂亮的双发髻,一张脸胖乎乎,绣花小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动。她先给太子递去一碗甜汤,嗓音软糯:“父王先喝。” 接着婉儿再给燕王递去一碗甜汤,笑盈盈道:“二叔也喝。” 燕王接过,抬眸打量眼前可爱的小姑娘,忽然就想到沈薇生下的孩子。再过几年,他闺女肯定比婉儿更可爱。 “父王和二叔都辛苦啦!婉儿不打搅你们,我去找南枝妹妹玩。”婉儿蹦蹦跳跳离开,背影像只可爱的花蝴蝶。 太子喝了两口甜汤:“味道甚好。” 燕王尝了一口,皱起眉:“太甜,兄长你居然能喝下去?” 太子笑而不语。 喝着甜汤,两人继续商议春闱的事。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数量众多,礼部阅卷时间更长,选拔人才的标准更严。 太子叮嘱燕王:“元景,今年春闱选拔出来的贡士,将来都是你手中的筹码。你得尽早把他们收揽,任人唯贤,不计出身。” 燕王颔首:“兄长,我知。” 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人数众多,榜单出炉的时间推迟。燕王已经探查过,沈薇的弟弟沈修明试卷写的不错,应榜上有名。 燕王干脆把闺女的满月酒推延。等春闱榜单和殿试榜单出炉,再一同庆祝。 一直忙到黄昏,燕王才离开东宫。燕王府黑沉沉的华丽马车,行驶在繁华的燕京街道上。 路边一个卖拨浪鼓的小摊贩,正在热情地招呼生意:“瞧一瞧,看一看嘞!拨浪鼓,小孩子最喜欢的拨浪鼓!” 没料到,一辆黑沉沉的马车挡在他的小摊位面前。 拉扯的宝马,鬃毛乌黑发亮。马车豪华,深黑色车帘遮挡住光亮。车两侧有四名带刀护卫,膀大腰圆杀气腾腾。 小摊贩吓得瑟瑟发抖。 乘坐此等豪华马车的,必定是燕京响当当的男性大人物。挡在他的小摊子前,必定不是买东西。毕竟他开摊子多年,他的顾客几乎都是女性和小孩。 小摊贩战战兢兢,朝马车旁的一位护卫拱手,抖着双腿:“几位爷...小的并未犯事...不知,不知为何挡在小的面前?” 黑色车帘掀开一条缝。 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指,指向货架上的一个彩色绘鲤鱼的拨浪鼓。 护卫掏出钱袋:“我家主人买这个拨浪鼓。” 小摊贩:... 小摊贩抖着手,把那个漂亮的拨浪鼓取下来。又抖着手,收下护卫的钱。小贩再抬头,那辆恢弘的马车已经碾压过宽阔的马路,扬长而去。 燕王带着新买的拨浪鼓,大步回到王府。 琉璃阁里,沈薇正靠在软榻上挑选春日制新衣的布料,采莲采苹在旁边逗孩子。燕王大步走进来,丫鬟识趣儿地退到一边,沈薇惊讶抬头:“王爷,您回来了——手里是什么?” 燕王迫不及待凑到摇篮边。 小婴儿看到燕王,立刻激动地手舞足蹈,伸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似乎在向燕王问好。 燕王的心融化了。 忙碌一整日,积压在燕王身上的疲惫烟消云散。 第138章 侧妃 燕王把拨浪鼓放到孩子面前,晃了晃。孩子两只小手使劲摇晃,更加激动。 逗了一会儿孩子,沈薇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喂奶。丫鬟给燕王奉上热茶,燕王啜饮一口。沈薇整理手里的崭新布料,在燕王身上比划了两下。 “王爷瘦了些,衣服腰线要收一收。”沈薇精准找到衣服要修改的地方。 燕王心头泛着暖意,笑道:“除了薇薇,无人察觉到本王瘦了。” 开春忙碌,水务、军务、农务还有大大小小的卷宗,都需要燕王和太子来商议,燕王累瘦了一些。 沈薇心疼地望着他:“王爷劳累,妾身让厨房炖了养身汤,等会王爷多喝些。” 沈薇把布料交给采莲,她生产后元气还没彻底恢复,给燕王缝制衣服的事还需要交给绣娘来做。 燕王的衣服,没必要每一件都由沈薇亲自动手,太耗时耗力。她一年偶尔亲自动手做个三四件,也算彰显了自己的心意。 春天的夜晚微冷,院子里新栽种的黄色迎春花一簇簇压在枝头。燕王和沈薇用完晚膳,一起去院子散散步,再回婴儿房逗逗孩子。到了歇息时间,两人沐浴后和衣而眠。 沈薇靠在蚕丝枕头上,睡得熟。 烛光透过床幔,柔柔洒进拔步床内。燕王黑眸睁开,看着枕边熟睡的沈薇,听着屋外很浅的虫鸣,心里忽然很是满足。 只有在沈薇这里,他才会发自内心感到祥和自在。这就是他渴望多年的安详日子。 ... 时间飞逝,转眼两个月快过去。轰轰烈烈的春闱总算落下帷幕。今年参与春闱的考生众多,最后金榜挂在礼部墙外,榜单上乌压压写满了三百名贡士的名字。 贡士已可绶官。 春闱后,贡士们参加殿试。由庆国皇帝亲自拟题目,考核三百名贡士,再按照成绩划分等级。 殿试三甲名单出来后,第一时间传到燕王手里。燕王心情颇好,进宫拜见皇后。 而坤宁宫内,皇后正在为沈薇的晋升发愁。沈薇诞下孩子已经快两个月,迟迟没有办满月酒。皇后想抬沈薇的位分,一定会受到很多阻挠。 尤其是恒王的母亲谦贵妃,定会借机大做文章,攻讦皇后的贤德之名。 “算了,为了元景的未来,本宫受点委屈也无妨。”皇后攥紧手里的帕子,已经下定决心。 皇后正要起身去和皇帝商议,刚走两步,皇后喉咙泛起痒意,她低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钱嬷嬷忙上前,轻轻为皇后拍背,再送上一碗梨汤止咳。 皇后冬日得过一场风寒,风寒虽好,但却落下咳嗽的毛病。白日最多偶尔咳嗽几声,可夜晚一躺在床上,喉咙莫名发痒,不停地咳嗽。 太医院给的止咳汤药,效果一般。 皇后正咳着嗽,屋外的小宫女来禀报:“娘娘,燕王殿下来了。” 皇后忙道:“快,请元景进来。钱嬷嬷,把御膳房新做的樱桃毕罗取来,让元景尝尝。” 燕王迈进主殿,给皇后行礼。 皇后忙上前扶起燕王,上下关切打量一番,看燕王眉眼冷峻,身形挺拔健壮,不由得笑道:“知道你这孩子忙,还以为会累瘦。今日本宫瞧了瞧,反倒壮了几分。” 以前燕王长期在南方练兵,或者代天子南巡,外出一趟人瘦了一大圈,许久都没补回来。 现如今看燕王,虽每日和太子应付朝中的大小事,忙得头脚倒悬。可燕王居然没有消瘦,皇后很是意外。 燕王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和满足:“儿臣在东宫忙碌,沈氏会派人送汤水食物过来。儿臣吃得多,自然不会瘦。” 皇后听得十分满意。身为母亲,自然希望儿子衣食无忧,能得到最好的照料。显然,沈薇把燕王照顾得很好。 皇后落座,让宫女把刚出锅的樱桃毕罗端到燕王面前,皇后笑着问:“殿试金榜出炉,这个时候,你应当选拔人才为己所有。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 燕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随身护卫奉上一盒茶。 黑檀盒子描摹地十分精致,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陈皮红枣等。 燕王告诉皇后:“儿臣前些日子随口向沈氏提起,说母后春日夜晚总会咳嗽。本是无心之言,没想到沈氏记在心上,特意准备了止咳的干货,想要呈送给母后。” 顿了顿,燕王这才说:“沈氏位分低,不能进宫觐见母后。特意把这盒止咳干货交给儿臣,儿臣若是哪日进宫,可用儿臣的名义献给母后。” 一盒小小的止咳药材,彰显出燕王和沈薇对皇后的关怀。 皇后自是感动,越发欣赏沈薇。 懂事,会做人,这样的女子若能成为燕王的贤内助,将来能为燕王化解不少后宫争斗。 做好铺垫,燕王这才直入主题,拱手道:“母后,孩儿想抬沈氏为侧妃,还望母后允准。” 皇后微愣。一直以来,皇后把自己的心思掩埋得很好,她想要抬沈薇的位分,这想法只有伺候皇后的近身嬷嬷知晓。 皇后却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和燕王不谋而合。这也侧面说明沈薇有能力,悄无声息之间,让两个大人物为她的前途考量。 “沈氏聪明伶俐,且有生育之功,本宫当然想抬她为你的侧妃。”皇后喝了一口梨汤,提醒燕王,“只是她农女出身,会让你遭受非议。” 燕王笑道:“母后无需担忧。沈氏的弟弟沈修明,乃今年殿试的一甲榜眼。且沈修明师从扬玄机,他也算有寒门派系当靠山。” 朝中的官员,分为几派。 有守旧贵族派系,有新锐世家派系,还有寒门派系。寒门官员不多,家世普通,通过春闱被选拔为官,寒门官员们一直都是中立。燕王若是重用沈修明,也相当于拉拢寒门派系。 皇后大惊:“榜眼?” 第139章 为满月酒做准备 这沈薇的弟弟,竟如此有能耐! 皇后凤颜大悦,积压在心头数日的郁结散去。 她本来还以为晋沈薇为侧妃,会遭到诸多阻拦。可现在好了,沈薇的家人争气,为全家人谋取了最好的前途。 皇后笑容满面:“甚好!甚好!本宫稍后就去同陛下商谈,让礼部拟定册子!” ... ... 殿试榜单发放,大庆国又将迎来一批新官员。殿试榜单出炉后,正在监督孩子写文章的燕王妃,也拿到一份进士名单。 金榜名单很长。 但王妃只看了一甲前三的名字:状元张丰华,燕京人士;榜眼沈修明,南方丁洲人士;探花刘章,云州人士。 王妃草草看了一眼,随手把金榜名单放到案桌上。 王妃叹口气,告诉两个正埋头看书的孩子:“母妃不求你们能像金榜状元那般才华横溢,只求你们有出息。将来继承你父亲的王位,能博得贤德美名,而不是一无是处的草包。” 只要儿子能有出息,她这个母亲脸上就有光。 两个孩子攥着毛笔,埋头写字,也不知是否把王妃的话听进去了。 “王妃。”刘嬷嬷走进书房,“明日琉璃阁的沈氏,要为孩子举办满月酒。” 王妃挑眉,手里的佛珠掐动两下:“把东耳房收拾出来,给那孩子居住。” 王妃已经许久没养过婴儿。 虽然对沈薇有诸多不满,王妃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王妃会把沈薇的女儿养大,给孩子足够的吃喝,但不会用养育嫡女的方式培养孩子。等沈薇的女儿及笄过后,再随便选个人家嫁了,也算尽主母的责任。 王妃冷笑:“生了一个孩子哪够啊,这沈氏最好再多生几个。本王妃会替她好好抚养孩子。” 庶妃侍妾,不过是为王府开枝散叶的工具。 农女出身的沈薇,再风光,也爬不到王妃的位置。 刘嬷嬷附和道:“恐怕那沈氏,此时正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哭呢——谁在外面?” 刘嬷嬷敏锐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刘嬷嬷忙走到屋子外,瞧见站在门口的李瑶。 李瑶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纸鸢,正呆呆望着刘嬷嬷和王妃。 王妃看李瑶呆愣的模样,冷冷道:“承恪和承贞在认真读书,你莫来打搅。” 李瑶粉润唇角轻抿,小脸浮出失落。屋子里的李承恪和李承贞,只敢偷偷地望李瑶一眼,生怕被王妃发现,又迅速低下头。 “那...那瑶儿先走了。”李瑶攥着纸鸢,闷闷地转身。 刘嬷嬷见状,忙上前道:“哎哟,瑶小主子,你难不成又要去琉璃阁找沈氏?小主子您长点心吧,那沈氏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哪顾得上你呀。” 李瑶愣住,圆润的眼睛里有清凉的泪光。 沈姨娘有了自己的闺女,就不再喜欢瑶儿了? 李瑶仔细一想,最近沈姨娘总是很忙,见她的时间越来越短。 “王妃是您亲娘,只有王妃才把您当成女儿。那沈氏,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刘嬷嬷添油加醋地说。 李瑶默默地低下头,心里委屈地很,小手擦拭眼角涌出来的泪水,攥着纸鸢一个人默默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刘嬷嬷心里窃喜。 李瑶和沈薇日渐疏远,对王妃也是有益的。 ... 琉璃阁,沈薇很忙。 明日是孩子的满月酒。沈薇目前是庶妃,但在燕王府,侧妃以下都是“妾”,是王爷的奴才。 孩子的满月酒,请不到燕京的达官贵人,只能请王府后宅里的主母妾室们参加。 沈薇正在整理新买的料子,采苹走进屋子里汇报:“主子,厨房里的菜都准备好了,放在井水里镇着,明日上午开始烹制食物。采莲姐姐把宴会需要的杯子碗盘都备好了。主子您放心,明天不会出任何差错。” 沈薇欣然点头。 经过长期的训练,琉璃阁的下人们已经成为一个效率极高的工作团队。无需沈薇操心太多,采莲采苹她们已经能独当一面,为沈薇处理院子里的大小事。 采苹又告诉沈薇:“主子,富贵总管来了,给您送了两盒进贡的春茶。这春茶是南楚进贡给陛下的,咱们燕王府分到五盒,王爷给了主子两盒,给了王妃一盒。” 沈薇放下布料,眼眸闪动:“富贵总管亲自来送东西,我应送他出门。” 沈薇出了屋子,向来送东西的富贵表达感谢。沈薇打量富贵,忍不住道:“富贵总管,几日不见,你好像更加憔悴了。” 以前的富贵总管,胖墩墩圆滚滚。 现在的富贵总管,瘦了一大圈,脸上的皮肤松垮,眼底黑眼圈很重。一双眼睛无神又憔悴,浑身的班味儿。 富贵叹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开春忙,王府里的杂事儿太多,老奴这双腿都快跑断了,自然也憔悴。” 王妃最近越来越懈怠,王妃身边的陪嫁丫鬟和嬷嬷也不顶用,王府管家事务大多都扔给富贵总管。 富贵活生生被累瘦了,简直苦不堪言。 沈薇道:“富贵总管辛苦。刚好我琉璃阁的人闲着,等会我让容嬷嬷、采莲和吉祥去帮您的忙。” 富贵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明日是小主子的满月酒宴,老奴哪敢用沈主子的人。” 沈薇笑道:“富贵总管不必客气,琉璃阁人手多。让采莲和吉祥多忙公公的忙,她们也能多学些东西。” 沈薇将来要夺走王妃的管家权,架空王妃。但管理王府不是一个人能胜任的,沈薇需要有经验的帮手。 把容嬷嬷、采莲和吉祥派去协助富贵总管,这也是让她们积累经验。 富贵何等精明,他脑子转了转,很快想清楚其中的因果关联。 富贵恭敬拱手,喟叹道:“老奴多谢沈主子!老奴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盼着早点退休,在家里种菜养老。” 再帮王妃管理后宅,富贵都怀疑自己会累死。沈薇愿意帮他脱离苦海,富贵求之不得。 沈薇送走富贵总管,回到屋子里继续挑选布料。 她挑选了几匹布,吩咐采苹:“这两匹织锦缎,送去给我闺女做四件夏衣。这匹提花绢,给妙玉姐姐送去。还有,你下午去绣房一趟,把给瑶儿做的夏裙和手帕取回来,送去牡丹院。” 采苹全都记下。 沈薇揉揉酸痛的手腕,才道:“我这段日子忙,没时间陪瑶儿。今晚你把她接来一起用晚膳,不能让她对我生分。” 第140章 满月酒 虽然有了亲生女儿,但沈薇不能忽视李瑶的存在。 沈薇关心李瑶,也许更多的是算计,想利用李瑶稳固她在后宅的地位。但无论如何,沈薇至少给了李瑶缺失的母爱。 李瑶居住的牡丹院。 整整一下午,李瑶心不在焉。她跟着老嬷嬷学习茶艺的时候,频频走神。 李瑶脑海里,一直翻来覆去想起刘嬷嬷的话:【沈氏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哪顾得上你】。 李瑶很苦恼。 李瑶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王妃对她还算不错。后来王妃又有了一个儿子,分到李瑶身上的精力更少了。 如今沈姨娘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后肯定会更爱妹妹。她不是姨娘的孩子,姨娘也许不会再陪她玩了... 她又要变成那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了。李瑶闷闷地趴在桌子上,眼角浮出泪水。 “瑶小主子。”屋外传来采苹的声音,采苹笑盈盈地走进来,“小主子,这是我家主子特意请人为您做的夏裙,还有两条手帕。” 李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她欢喜地跑过去:“姨娘给瑶儿做的裙子,我看看!” 托盘里,摆放着一条漂亮的浅红鎏金裙,花样和颜色都是李瑶最喜欢的,衣袖上还绣有金色小鲤鱼。 李瑶眼睛在发光。 开春以来,王妃给两个儿子做了不少衣裳,但唯独没有给李瑶做新衣。 采苹又道:“今晚主子让后厨做了鲜花糕,瑶主子可要去用晚膳?” 李瑶兴奋点头:“好呀!我晚上一定去。” 什么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晚上李瑶换上新裙子,开开心心跑到琉璃阁。沈薇一如往日那般,和颜悦色朝她招手:“瑶儿,来看看妹妹。” 李瑶趴到摇篮边张望。 妹妹还在睡觉,小脸白嫩肉嘟嘟,睫毛像黑刷子,睡着的样子很可爱。李瑶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抬头问:“姨娘,妹妹她还要睡多久呀。” 沈薇淡笑,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饿了就会醒。” 李瑶歪头看沈薇,好几日不见,沈薇的脸色苍白几分,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手腕也缠着白色绷带。李瑶听老嬷嬷说,新生的孩子特别闹腾,半夜总会啼哭。 想来沈姨娘照顾孩子,一定疲累。 李瑶心里涌起几分愧疚。沈姨娘照顾孩子已经很累了,她居然还在心里吃妹妹的醋。 “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个子越来越高,裙子也要每年做大点。”沈薇拉着李瑶的手,打量李瑶身上的衣裙,“还合身吗?若是小了,我让采苹送去绣房改一改。” 李瑶感动地点头,乖巧道:“裙子很合身,谢谢姨娘。” 今晚燕王忙于公务,没有回王府。李瑶和沈薇一起用晚膳,李瑶吃到了美味的糕点,还陪沈薇一起照看摇篮里的妹妹。 等到天黑,李瑶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包围。 回到牡丹院,李瑶正要躺回床上休息。屋外传来动静,王妃身边的刘嬷嬷来了。刘嬷嬷推门而入,走进李瑶的卧室里。 “瑶小主子,王妃让我给您送东西。”刘嬷嬷手拿托盘。 李瑶穿着寝衣,揉揉惺忪睡眼:“母妃给我送东西?” 刘嬷嬷笑道:“开春天儿暖,王妃特意让绣房给小主子做了一身春裙。” 李瑶揉眼睛的动作顿住。 刘嬷嬷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意味深长道:“小主子,您是王妃的亲生女儿,王妃心里自然是有您的。您天天去琉璃阁晃悠,那沈氏有了自己的孩子,岂会对您真心?哎,小主子您仔细想想老奴的话,老奴不会害您的。” 夜色渐深,刘嬷嬷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离去。 李瑶把王妃给她做的衣裳取来,在身上比划了两下。 李瑶垂下眼眸,闷闷道:“根本穿不上...” 她今年个子长高,也长胖了。王妃还是按照两年前的尺寸给她做衣服,衣服很不合身。 ... ... 第二日,沈薇大早上醒来。照例绕着院子慢跑一圈,锻炼身体后才开始用早膳。 厨房里已经开始忙碌。 中午是孩子的满月酒宴,开席的地点定在沈薇的琉璃阁前院。邀请的宾客,也只有王妃、燕王、张妙玉、柳如烟、刘巧儿和几个庶妃。 也算是小小的家宴。 还没到中午,张妙玉第一个闻着味儿跑到琉璃阁。 张妙玉拎着粉色衣裙跑进屋子里,看沈薇眼底淡淡的黑眼圈,又看到沈薇手腕缠着的白色药膏布条,张妙玉轻声安慰沈薇:“沈薇妹妹,你别伤心。王爷宠爱你,若是你将来想要见孩子,肯定很容易。” 满月酒宴,也是孩子的交接仪式。 母女分离,人间至苦。 张妙玉有心想要帮沈薇,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张妙玉转转眼珠子,握住沈薇的手:“我没有孩子,要不我求求王爷,让我抚养你的孩子?到时候我再偷偷把孩子给你送回去。” 沈薇笑了笑:“多谢妙玉姐姐。不过无须你操心,车在山前必有路。” 张妙玉叹口气,视线又落到沈薇的手腕上:“咦?沈薇妹妹,你手腕受伤了吗?” 沈薇老脸一红,想到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手腕扭到了,用药膏敷着。” 她自怀孕后,和燕王欢好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其他方式解决。 后来生了孩子,沈薇专注于养好身子,一张脸养的圆润白皙,身形越发婀娜,燕王看得眼馋眼热。 但沈薇婉言拒绝燕王的求欢,身子是自己的,坐月子期间千万不能越界。否则可能会引发严重后果。 哎。 沈薇心疼自己的手。 时间流逝,开席的时间快到了。来参加宴席的宾客,陆陆续续来临。燕王最先回来,他身上还穿着华丽的朝服,大步迈进屋子里,沈薇正弯腰给孩子擦脸,动作很慢很细致。 瞧见燕王,沈薇道:“王爷,您回来了。” 燕王看沈薇眼底的黑眼圈,便知道她昨晚没睡好。燕王上前揽住沈薇的腰,温和道:“薇薇在做什么?” 沈薇扯出一抹笑容:“给孩子擦擦脸,等会换上新衣服。孩子去了王妃那里,妾身恐怕不能日日照看了。” 沈薇佯装不知弟弟已经登科及第。 第141章 孩子的名字 金榜昨日才出来,她一个深闺妇人,消息哪有这般灵通。 沈薇把脸埋在燕王怀里,嗓音带着哽咽和怅然:“祖宗规矩坏不得, 谢谢王爷开恩,让孩子能陪在妾身身边两月。” 燕王眼里满是怜惜和疼爱。 沈薇本可以请求他,求他把闺女养在身边。但沈薇为了他的名声,也为了不破坏祖宗留下的规矩,一直没有主动开过口。 她总是这般隐忍善良,处处为燕王考虑。 燕王低笑,捏了捏沈薇圆润的脸蛋,笑道:“薇薇,本王今日为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有两个。一个是皇后送来的晋侧妃懿旨,一个是燕王派人请来了沈薇的弟弟沈修明。 沈薇故作茫然。 屋外,侧妃们陆陆续续抵达。张妙玉早已经在宴席里坐好,刘巧儿带着丫鬟走进琉璃阁。 这是刘巧儿第一次来琉璃阁,入目是春意盎然的风景,院子里花草丰茂,水塘里鲤鱼游动。刘巧儿看得暗暗吃惊,她知道沈薇住的琉璃阁很华丽,却不知道这般华丽。 不过,刘巧儿很快释然。沈薇得宠的代价,是失去了她的孩子。 再得宠又如何?出身不高,孩子只能交给王妃抚养。以王妃那佛口蛇心的性格,孩子将来肯定会被养废。 “妾身,给王爷请安。”刘巧儿向燕王请安。 燕王已经许久没去刘巧儿那里,今日随意一瞥,只见刘巧儿瘦地颧骨突出,身穿素灰色的单薄长裙,在春日艳阳下,那张惨白瘦削的脸看上去很是渗人。 万一被孩子瞧见,恐怕都要被吓哭。燕王不禁蹙眉,随口问:“怎么瘦成这样,平时没吃饭?” 刘巧儿身躯僵住。 她忙低下头:“妾身饮食尚可,王爷不用挂心。” 刘巧儿慌忙给燕王行了个礼,脚步急促地回到宴席桌上。刘巧儿脑袋深深埋着,心里一阵害怕。 她知道,燕王心里还爱着她,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关心她的饮食。 但她不敢再奢求燕王的宠爱,她这辈子只想低调,苟且保住她和孩子家族的命。燕王的爱,只会让她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刘巧儿坐到最角落的位置,没一会儿,柳如烟也来了。 春日阳光晴好,柳如烟依然是一身仙气飘飘的鎏银色春裙,银白衣袖随风飞舞。她倾国倾城的脸上尤有病容,走两步便止不住咳嗽,病若西子。 她同情地望了眼沈薇,也坐到宴席的桌子上。雪梅站在柳如烟身后伺候,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好大的院子! 好漂亮的屋子! 琉璃阁的丫鬟们穿的衣服料子都很好! 雪梅好生羡慕,若是她能来琉璃阁当差,哪怕是当最下等的丫鬟也愿意。 没一会儿,燕王妃姗姗来迟。王妃今日盛装打扮一番,穿得贵气十足,颇有王府主母的气派,脸上的皱纹也用“奇香斋”的玉颜粉涂抹,整个人的气色颇好。 “给王爷请安。”王妃走到燕王身边,施施然行礼。 燕王随意点头。 王妃走到屋内,瞧见那个花梨木摇篮,里面的小婴儿还在睡觉,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王妃抚养。 王妃笑道:“沈氏,你这女儿模样甚好,如你一般,天生的美人胚子。” 沈薇脸色发白,没有吭声。 看沈薇这憋屈窝囊的样子,王妃心里一阵阵的畅快。当初抬沈薇当侍妾,王妃以为沈薇很快失宠。但没想到,这沈薇运气很好,一次次化险为夷,得到燕王长久的宠爱。 王妃表面不在意,人淡如梅,但内心深处很是嫉妒。如今终于扳回一局,王妃怎能不高兴? 正午,满月酒宴开席。 院子里摆放一张长长的梨木长桌,琉璃阁的丫鬟们井然有序地上菜。满桌子的美食,有燕王爱吃的春笋,有张妙玉爱吃的肘子和甜品,有王妃爱吃的佛跳墙和蟹酿橙,有柳如烟喜欢的梅花酒,有刘巧儿喜欢的酥饼... 每位宾客,都能尝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摆在王妃面前的是五颗卖相很好的“蟹酿橙”。一般来说,“蟹酿橙”的做法是把橙子削去顶端,挖干净里面的橙子肉,在放进螃蟹膏、蟹肉、酒、醋等,最后放到锅里蒸熟。 王妃一直很喜欢吃“蟹酿橙”,自己研发了新口味,把里面的螃蟹肉换成鲈鱼肉和鹿肉,味道更鲜美。此做法从未对外宣扬过,只有身边几个亲信知道。 可如今,五颗蟹酿橙摆在她面前,里面居然也是鲈鱼和鹿肉。 王妃心里隐隐浮出几分疑惑。 这沈薇,从哪里知道自己的特殊口味? 不等王妃细想,主座的燕王举起酒杯,浑厚的嗓音响起:“今日是孩子的满月酒宴,虽延迟两月,但本王依然重视。” “本王为孩子取名李鸾,小字乐游。”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庆祝。 柳如烟眼里闪过怀念。当年柳如烟生下女儿,燕王为孩子取名“琼”字,柳如烟为孩子取小字“南枝”。南枝,也是梅花的别称。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如今她曾深爱的男人,已经为其他女人的孩子取名,恐怕早已经忘记了李南枝,柳如烟心里难掩失望。 王妃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按照皇室取名的规矩,这一辈的男孩是“承”字辈,比如,李承恪,李承贞。 女孩则是取“玉”的单字。比如李瑶,李琼。皇室对男孩取名的字辈是强制要求,对女孩则是稍微放松,也可以不取“玉”的单字。 沈薇生的女儿,单字“鸾”。鸾鸟,凤皇属也,寓意凤凰。 燕王居然给沈薇的女儿取了个如此大气的名字? 王妃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 另一边,燕王府门口。刘嬷嬷带着丫鬟下马车,奉王妃的命令,给沈薇的女儿买一些抚养所需的用品。 刚下马车,刘嬷嬷瞧见王府门口的两道身影。 是沈修明和沈母,两人穿着很是简朴,和寻常老百姓没有区别。 刘嬷嬷认出沈修明,不由得翻个白眼。 今日沈氏的孩子满月宴,居然把自己寒酸的家人请来了。王府尊贵,两个乡下人也配登入王府大门? 刘嬷嬷走到门前,冷声呵斥看门的护卫:“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两人赶走。” 第142章 抱走孩子 护卫面带犹豫:“可这位小公子说,是王爷请他来的。” 刘嬷嬷笑出声,摇头道:“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请一个乡下人进王府。还不把人赶走?若是惹怒了王爷和王妃,有你们好果子吃。” 刘嬷嬷久居内宅,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沈修明已经是新科榜眼。 沈修明心里恼火。 燕王特意派人请他去王府赴宴,沈修明带着母亲前来,想要给姐姐撑场子,没想到被拦在门外。 “王爷请我来做客,你敢阻拦?”沈修明心里更是愤愤不平。 自己已经是春闱的榜眼,都被刁奴看不起。沈薇孤身一人在偌大的王府,日子又得多苦? 刘嬷嬷翻白眼,没好气道:“赶走!统统赶走!以后看到这种腌臜人,别让他们靠近王府大门。” 护卫只得上前,还算客气地把沈修明和沈母请走。 沈修明牵着沈母走到王府外的一条街头。 沈母眼里满是担忧:“那王爷莫不是在捉弄咱们?今日是三丫头闺女的满月酒,听说要把孩子送给王妃抚养...三丫头肯定很痛苦。” 沈修明安慰沈母:“母亲,您先回文庙等消息。孩儿再去王府门口等待,燕王金口玉言,定不会戏弄孩儿。” 沈母只得无奈地点头,把身上的包裹交给沈修明,语重心长道:“这是给小外孙女做的棉鞋,你若能进王府,把这鞋子给你姐姐。还有,里面有二十两银子,是我和你二姐一起攒的钱,你给你姐姐送去。” 沈蔷如今在南山帮忙管理农田,去年秋日大丰收,东家赏赐了她不少银钱。 沈蔷把月银交给沈母保管,让沈母找时间送去王府接济沈薇。 “母亲放心,孩儿今日一定要见到姐姐。”沈修明眼里浮出坚定之色。 沈母满腹心事离开。沈修明则是重新往燕王府走去,这回运气很好,碰到了燕王身边的主簿。 那主簿认出沈修明,忙拱手上前问候:“沈进士!我派人去文庙接您,没找到。没料到您竟提前来了王府。” 在门口护卫惊讶的眼神中,沈修明被主簿客客气气地请入王府。 ... 与此同时,琉璃阁的满月酒宴已接近尾声。 王妃心里不安的情绪一直盘桓,久久不散。等丫鬟们把碗筷收拾走后,王妃迫不及待道:“王爷,满月酒宴已结束,妾身应把孩子抱走了。” 只有快些把沈薇的孩子抱走,她心里这股不安才能消散。 顿了顿,王妃又笑盈盈看向沈薇:“沈氏,本王妃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王妃自当尽主母之责,照顾好乐游这孩子。” 沈薇脸色苍白如纸,似乎遭到巨大的打击。 张妙玉擦完嘴角的油渍,也一个箭步跑过来:“王爷,妾身没有孩子。妾身想和沈薇妹妹一起抚养孩子!王妃已经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学堂还有几个男孩要关照,每日礼佛诵经,哪能抽出时间照顾一个小婴儿呢。” 张妙玉午饭吃得很饱。 吃饱饭,就要干事。 她想帮沈薇解围,替沈薇抚养孩子。当然只是明面上“抚养”,会暗中偷偷把孩子给沈薇送回去。 “你从未生过孩子,哪懂照顾一个婴儿的劳累?”王妃没好气瞪了眼张妙玉。 张妙玉搓搓胖手指,胖脸露出憨厚的笑容:“王妃这话说的,凡事都有个学习的过程,妾身聪明,很快能学会照顾孩子。” 王妃懒得和这个胖妞掰扯。 她是王府的主母,张妙玉不可能从她手里抢走孩子。 刘嬷嬷已经归来,站在王妃身边,故作苦口婆心的姿态:“沈主子您放心,王妃十分看重小主子。已经派老奴采买了抚养婴儿的用品,细致周到,万无一失。” 沈薇望着摇篮里酣睡的女儿,鼻梁泛酸,模样楚楚可怜。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笑道:“薇薇莫伤心,本王已决定让你抚养乐游。” 沈薇呆滞,疑惑地抬头。 王妃蹙了蹙眉,上前道:“王爷,祖宗规矩不可改。沈氏出身寒微,你若执意让她抚养孩子,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且一个妾室抚养的孩子,将来也找不到好人家。” 燕王淡淡瞥了眼王妃。 王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李瑶都疏于照料,岂会认真对待沈薇的女儿? 琉璃阁门口,皇后身边的钱嬷嬷带着四名宫女前来。钱嬷嬷手里捏着明黄的懿旨。 王妃心里咯噔一下,内心积攒的不安越来越重。皇后娘娘的懿旨,众人恭敬接听。 钱嬷嬷沉稳上前,打开懿旨:“传皇后的旨意,沈氏聪颖贤淑,端庄惠德...经由礼部拟定,择日起封为侧妃。” 春风吹拂小院,四周忽然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屋子里传来李乐游响亮的啼哭声,丫鬟连忙进屋安抚啼哭的婴儿。 沈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手里捏着明黄的懿旨,呆呆地望着身边的燕王:“王爷...妾身,妾身...” 燕王看她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展露笑容:“薇薇应得,无需意外。” 沈薇心里已经乐开花,辛苦筹谋一年多,今日终于拿到胜利的果实。 但面上,她还是三分惊讶三分茫然和三分感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妙玉,张妙玉高兴道:“恭喜沈薇妹妹!你如今晋为侧妃,就可以自己养孩子啦!” 沈薇还是那副茫茫然的模样。 王妃神情宛如天塌。 今日沈薇女儿的满月酒宴,王妃想要狠狠打击沈薇。可万万没想到,被打击的居然是自己。 沈薇一个农户女,居然破例被封为侧妃,她也配? 王妃心里又气又恼,对皇后的怨恨更添了几分。肯定是皇后故意抬举沈薇,借此来打压王妃。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王妃心跳如鼓,她面上努力保持镇定,耐心地说,“沈氏一无家族傍身,二未诞生男儿,三不通文墨,封她为庶妃已是抬举。如今她若成了侧妃,朝臣们该如何看待王爷?” 第143章 封侧妃! 决不能让沈薇当侧妃! 她不配! 沈薇轻抿红唇,似乎被王妃的话打击到了,她眼圈含着泪光:“王爷。妾身出身寒微,能服侍王爷身边已是万幸...王爷,能否请皇后娘娘收回旨意?妾身不想看着王爷居于炭火之上。” 她说话很有语言艺术,处处透着自己的谨小慎微,处处展露对燕王处境的担忧。 燕王心里很是宽慰。 他的薇薇,为了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放弃侧妃的位置。这样好的女子,他岂会辜负?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和颜悦色道:“你自然配得上侧妃之位。” 就算沈薇的弟弟并未中举,燕王也愿意顶住朝臣压力,为沈薇谋个侧妃位置。他的薇薇受了太多委屈,他不愿看她继续忍辱负重。 沈薇一脸疑惑。 王妃手里的碧玉佛珠差点被捏碎,王妃从未把沈薇放在眼里,如今一个卑贱的农户女居然快要和她平起平坐,王妃内心抓狂。 王妃正要用祖宗规矩来劝导燕王,这时候富贵总管喜笑颜开地走进琉璃阁。 富贵总管高呼,嗓音穿透院子内外:“恭喜沈主子!您弟弟沈修明昨日高中进士,位列一甲榜眼!可喜可贺!”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沈修明中举,沈家不再是破败的农户,而是新科进士的门第! 沈薇装作才知晓,惊喜道:“当真?” 富贵总管笑道:“自然当真!王爷已经请沈进士入王府,沈进士正在主屋饮茶呢。” 沈薇终于露出喜悦的笑容,她握紧燕王的手,眼里满是爱慕和依恋。 张妙玉震惊之余,还不忘清清嗓子,见缝插针怼王妃:“王妃,沈薇妹妹可不是什么农户女,她是新科进士的亲姐姐。封个侧妃,合情合理。” 王妃如遭雷劈,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摔倒。王妃隐隐约约想起,她曾随意看过殿试金榜的名单。 状元张丰华,燕京人士;榜眼沈修明,南方丁洲人士... 刘嬷嬷忙搀扶着王妃,刘嬷嬷心里更是踌躇不安。就在不久前,刘嬷嬷还在王府门口遇到沈修明,还让护卫把他赶走... 谁能料到,沈修明居然真的是春闱榜眼! 以沈薇如今的受宠程度,沈修明肯定能得到燕王的帮扶,在官场必定平步青云! 谁敢再嘲笑沈薇的出身? “恭喜沈薇妹妹。”其他人心思复杂,唯有张妙玉最开心。 满月酒宴已经结束,侧妃们各怀心思,陆陆续续离去。 侧妃刘巧儿第一个告辞,刘巧儿心里很惊愕。她一直以为沈薇是个短命炮灰,可沈薇的生命力实在是太顽强,运气也极好,居然能从侍妾混到侧妃。 旁边的丫鬟低声道:“主子,沈氏如今封了侧妃,和您平起平坐。您不能再低调下去,得想办法争宠呀。” 刘巧儿没好气瞪了眼丫鬟:“闭嘴!你懂什么?” 宠妃,不过是活靶子。 沈薇如今是繁花似锦,风光无限。将来她进了大庆国的后宫,会遭到其他人的算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薇太招摇,将来死得也必定最惨。 刘巧儿只愿意低调蛰伏,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刘巧儿走后,柳如烟也神情平淡地离开了。 无论沈薇是侍妾还是侧妃,柳如烟心里依然波澜不惊,不嫉妒,不羡慕。在柳如烟看来,沈薇和她是一路人,都是王府花园里的花儿,花开时美丽动人,但总会随着岁月流逝凋零。 雪梅恋恋不舍望着琉璃阁美丽的院子,沈氏运气好,弟弟争气,她得以坐稳侧妃的位置。 琉璃阁当差的下人们,月银也会涨。 雪梅羡慕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琉璃阁里,王妃最后一个离去,她努力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僵笑道:“王爷,沈氏运气当真极好,有个争气的弟弟。既如此,妾身便不再叨扰。” 王妃朝燕王行礼,浑浑噩噩地离开琉璃阁。 路过花团锦簇的院子,穿过漂亮的月亮门,王妃越想越不对劲。她驻足,下意识回头望向琉璃阁。 隔着月亮门,王妃看到这一幕:燕王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俊颜罕见流露出慈爱。沈薇则是站在燕王身边,春风吹起她素色长裙,似乎察觉到王妃的视线,沈薇回过头,朝王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不含半分卑微怯弱,像是丛林里蛰伏良久的野兽,不再遮掩,不再装扮,终于第一次露出她锋利又残酷的爪牙。 王妃心脏一紧。 脑袋嗡嗡作响,瞬间空白。 王妃下意识抓住刘嬷嬷的手,口中喃喃自语:“刘嬷嬷,沈氏她一直在算计本王妃!她在算计本王妃!” 这瞬间,王妃全都明白过来。沈薇故意装得蠢笨,故意装成目光短浅,一步步降低王妃的防备之心。 沈薇她野心勃勃,她从不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侍妾,她的目标是王府的侧妃!甚至,有可能还想谋取王妃之位! “王妃慎言,府中人多眼杂。”刘嬷嬷心里也很焦急,她低声道,“咱们先回坤玉院。” 王妃一路心神不宁,王府后宅冷寂几年,王妃自以为掌控整个王府。可她犯了个大错,她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一头野心勃勃的狼。 走到坤玉院门口,从墙角忽然扑出一道消瘦的身影,扑通跪在王妃脚边。 “王妃,求您开恩!让我见见承明吧,那孩子病得很严重。”周庶妃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惨白,眼泪簌簌落下。 周庶妃的儿子,一直被王妃养在学堂里读书。 春日柳絮纷飞,周庶妃的儿子咳嗽吸入柳絮,引发呼吸疾病。如今躺在病床上,一病不起。 周庶妃思子心切,可身为庶妃无法和孩子见面,只能来哀求王妃。 王妃的心情被沈薇搅地天翻地覆,哪有心情搭理一个庶妃。 王妃没好气道:“已经请了府医救治,几服药下去,孩子自会平安无事。你操什么心?还不滚回你的院子!” 王妃大步走进坤玉院。 周庶妃踉跄摔倒在地,豆大的眼泪滚落,发出呜咽的绝望哭声。 半晌,周庶妃痛苦地爬起来,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进手心里,投向坤玉院的目光,怨恨又憎恶。如果她的儿子没了,她一定不会放过王妃! 坤玉院里,王妃跪在佛堂的蒲团上,一双眼睛久久望着慈悲的佛像。 她想不通,自己求神拜佛多年,为燕京所有寺庙都捐赠过香火,可为何菩萨从不庇佑她?还让沈氏春风得意? 王妃惴惴不安:“刘嬷嬷,那沈氏会夺走我的王妃之位吗?” 第144章 晨昏定省 王妃不得不承认,沈薇带给她很大的压力。 刘嬷嬷叹口气,安慰王妃:“您是澹台家族的嫡次女,是当家主母,王爷若是休了您,那就是和整个澹台家族为敌。沈氏不过是运气好,有个争气的弟弟才能坐稳侧妃的位置,但一辈子也无法取代您。” 沈薇的弟弟,不过是新科进士,朝廷多的是新科进士。 王妃的家族是澹台世家,百年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燕王是绝不会为了沈薇惹怒澹台家族。 刘嬷嬷甚至开始振振有词地分析:“王爷薄情,如今宠爱沈氏,自然处处维护那小贱人。将来王府进了貌美如花的新人,王爷的心偏移,沈氏失宠,您多的是法子打压沈氏。” 王妃手指掐着佛珠,陷入长久的思考。 最终,王妃也渐渐放下心来。 男人都薄情,王爷不可能宠爱沈薇一辈子。沈薇终有跌入尘埃的一日。 当年的柳如烟,当年的刘巧儿,哪个不是盛宠一时风光无限。可如今,柳如烟自怨自艾,刘巧儿闭门不出,张妙玉贪吃肥胖,她们都被磨平了棱角。 刘嬷嬷还在贬低沈薇:“况且那沈氏生了个没用的女儿,王妃您有两个懂事的儿子傍身。将来王妃您成了王府老太妃,那沈氏还不是看您的脸色过日子。” 王妃悬吊吊的心稳稳落地。 王妃双手合十,虔诚地朝佛像叩首:“菩萨庇佑。” 虔诚地叩首,虔诚地焚香,礼佛结束后,王妃扶着刘嬷嬷的手站起来,望向屋外晴朗的天空。 王妃缓缓道:“沈氏既为侧妃,按照规矩,需要每日晨昏定省。” 晨昏定省,也就是妾室每天早晨探望问安主母,夜晚侍奉主母入寝。 最近几年,王妃忙着照料两个儿子的课业,嫌弃侧妃们每日请安繁琐,就免除了侧妃们的每日请安。 沈薇晋了侧妃,王妃打算把荒废的规矩再度立起来。 “那老奴这就去通知沈氏?”刘嬷嬷主动询问。 王妃笑着摇头:“先让沈氏得意几日,再知会她每日来请安。” 王妃要让沈薇明白,整个燕王府,她澹台舒雅才是真正的女主人。沈薇再得宠,位分再高,也永远被王妃踩在脚下。 礼佛结束后,王妃和刘嬷嬷前去书房,检查两个儿子的课业。坤玉院的丫鬟们轻手轻脚走进佛堂,有条不紊把佛堂里的灰尘清扫干净,再把佛龛里沉积的香灰倒掉。 相貌平平的小丫鬟捧着香灰炉子离开坤玉院。走着走着,小丫鬟调转脚步,走到园子角落和采苹碰面。 小丫鬟如实告诉采苹:“采苹姐姐,王妃说过几日要让沈主子晨昏定省。” 采苹点头:“我会转告给主子。” 采苹摸出一个分量不小的荷包,熟练得塞到小丫鬟的手里。小丫鬟感激涕零地收下,抱着香灰炉迅速离去。 ... 琉璃阁,沈薇把册封的懿旨交给容嬷嬷,让容嬷嬷好生保存好。 燕王在摇篮边逗孩子。 小乐游很喜欢燕王,看到燕王两眼放光,胖乎乎的手脚朝燕王晃动,粉润嘴里咿咿呀呀发出声音。 燕王心都快化了。 他子女不少,唯有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对燕王最是亲近依赖。被小闺女依赖和喜欢,燕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封了侧妃,可高兴?”燕王俊眸含笑。 沈薇含情脉脉望着燕王,眼眸弯成月牙儿:“妾身自然高兴。我那弟弟从小饱读诗书,登科进士走入朝堂,若能在王爷麾下谋事,为王爷排忧解难,王爷也能轻松些呀。” 燕王的心脏,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 换做其他女子,忽然被封为侧妃,肯定欣喜若狂。可沈薇成了侧妃,第一想法是“弟弟能为燕王排忧解难”。 这也说明,在沈薇心中,燕王才是最重要的。她不在乎位分高低,只在乎燕王累不累。 燕王握住沈薇的手,温和道:“本王先去见沈修明,稍后让你们姐弟二人叙旧。” 沈薇乖顺点头。 燕王又逗了逗摇篮里的女儿,这才离开琉璃阁。燕王离去后,沈薇脸色渐渐沉下来,吩咐采莲:“更衣,梳妆。” 见弟弟,不能打扮得太招摇。 ... 燕王府书房。 沈修明一袭简朴的青衣,站在书房内的小厅耐心等待。半晌,月洞门外传来动静,燕王来了。 沈修明紧张地握紧拳头。 今日燕王穿的是朝服,肃穆的绛紫蟒袍,衣袍上有金线银线交错绣着的蛟龙云纹。燕王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常年习武,他的步伐总是很沉稳。 燕王身后有两个虎卫跟随,这两人的眼神锋利精明,一看便不是泛泛之辈。 “草民——微臣参见王爷。”沈修明心里忐忑,第一次近距离和燕王接触,他行礼的姿势很不自然。 燕王颔首,眸光扫过沈修明的脸庞,不愧是亲姐弟,沈修明相貌和沈薇有几分相似。 燕王言简意赅:“进书房。” 沈修明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又放松。燕王出身高贵,霸气十足,姐姐一向胆小怯弱,在王府里伺候燕王,和伺候一匹凶猛的老虎无异。 哎,心疼姐姐。 入书房的主座,燕王长袖一挥,霸气落座。燕王道:“坐。” 沈修明手脚僵硬,在左侧的椅子坐下。 丫鬟奉上春茶,茶香清雅馥郁。 燕王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沈卿殿试写作的《安民策》鞭辟入里,乃上上佳作。你是沈氏的弟弟,又满腹经纶,本王自当用你。” 沈修明梗着脖子,拘谨拱手:“微臣多谢王爷厚爱。” 燕王道:“江南云县县令升迁,县令空缺。本王打算让你当云县县令,历练几年,再迁回京为官。” 沈修明瞪大眼睛。 一甲的进士,状元可封六品官,榜眼探花可封七品官。一甲进士们,最开始都担任“翰林院编修”这种闲职,积攒经验。过几年,他们才会被派去担任有实权的官职。 可燕王,居然直接让沈修明当有实权的县令! 庆国江南一带乃鱼米之乡,朝廷的粮仓。云县县令是七品官,有实权,有极大的升迁空间。 可以说,燕王对沈修明已经算得上是极为看重。 “王爷,微臣...微臣...”沈修明结结巴巴,说不出拒绝的话。 燕王如此看重他,难道是因为姐姐? 第145章 姐弟相见 燕王抿一口清香的春茶,语调平和:“你师从扬玄机,算是寒门派系,切莫辜负本王的好意。” 沈修明僵着脖子,缓缓点头。 原来燕王看重他,不是因为沈薇,是因为他的恩师扬玄机。扬玄机是寒门派系的首领,虽然辞官隐居,但在寒门中的威望极高。 燕王在拉拢寒门。 好手段! 燕王哪知道沈修明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嗓音低沉道:“江南富庶,寒门官员不好当。你若能在江南站稳脚跟,本王许你光明前途。” 沈修明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朝燕王拱手,语气坚定:“请王爷放心,微臣自当在江南站稳脚跟。” 顿了顿,沈修明鼓起勇气,抬头和燕王对视:“王爷,微臣曾荒度岁月,伤害了家人。如今微臣浪子回头,只想保护好家人——请王爷善待微臣的姐姐,就算王爷对姐姐无感情,也请王爷让姐姐衣食不忧。” 燕王挑了挑浓眉。 他笑道:“沈氏乃世间难得的女子,本王自会庇护她。” 沈修明默默低头。 同为男人,沈修明深深明白一个道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都喜新厌旧。 燕王后宅里的美人无数,岂会真的对沈薇全心全意?哪天王府来了个更美的新人,燕王十有八九把沈薇抛到脑后。 沈修明知道,自己才是姐姐的唯一靠山!他官途坦荡,沈薇在后宅才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兄长战死沙场,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儿,他才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姐姐,为了年迈的母亲,为了沈家,沈修明必须扛起一家之主的重担。 “王爷,东宫来消息了。”虎卫进书房,低声在燕王耳边说了几句。 燕王拂衣起身,对沈修明道:“你去见见沈氏,她很思念你。” 燕王离开王府,前去东宫和太子商议朝堂大事。燕王刚离开不久,前院跌跌撞撞跑出一道身影,口里高呼:“王爷!王爷求您做主,帮一帮妾身!” 原来是周庶妃。 儿子重病卧床,周庶妃心急如焚却不能见面。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去找燕王求助。 可惜燕王公务繁忙,无宠的妾室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周庶妃扑通摔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刚好,王妃身边的刘嬷嬷路过。刘嬷嬷皱起眉,呵斥身边的丫鬟:“还不把这疯女人带回去,看好她,不许她出门。” 周庶妃的儿子,自然有府医精心照顾。但这疯女人死性不改,居然还想把事情闹到王爷面前。 燕王对王妃本就有诸多不满。万一燕王发怒,责怪王妃管理失职,恐怕又要引起不少风波。 丫鬟和护卫上前,用布条捂住周庶妃的嘴,连拖带拽把她拖回偏僻的院子里。 大门一关,落下沉重的锁链,院子里传来周庶妃压抑绝望的哭泣。 ... 另一边,沈修明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王府的花园。 暮春时节,王府花园的蔷薇开得烂漫,一簇簇压在枝头,几乎要挨着地面。快入夏,王府池塘里的荷叶舒展,风还算凉爽。沈薇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采莲,安安静静坐在花园凉亭里。 沈修明已经大半年没见过沈薇。 他踉踉跄跄走进凉亭里。今日虽然是沈薇女儿的满月酒宴,但沈薇穿着打扮都很低调,一身简简单单的素黄团纹裙,发间只别着一只翡翠玉簪。 她的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眉眼看上去很憔悴。 看到沈修明,沈薇鼻梁一酸,眼泪瞬间落下来:“弟弟...” 沈修明哽咽:“姐...” 沈薇攥着手帕,想要上前握住弟弟的手倾诉。采莲忙上前阻止,干咳一声提醒:“主子,您是王爷的侧妃,不可和其他男人肢体接触。” 沈薇哽咽:“这是我阿弟。” 采莲摸鼻梁,努力扮演一个卑微的丫鬟,害怕地开口:“主子,王妃是把您当眼中钉。您若和外男靠得太近,王妃又要在王爷那里告状了。” 沈薇只得无奈地退后两步,挪开和沈修明的距离。 沈修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起以前他和姐姐见面,被善妒的王妃抓住,一通毒打。 哪怕姐姐当了侧妃,刻薄的王妃还是不放过姐姐! 可恨!可悲! 擦拭眼角的泪水,沈薇心疼地说:“阿弟,你清瘦了不少。姐姐让人备好了两盒糕点,等会你带回去和母亲一起尝尝。” 石桌上,摆放两盒糕点。 沈薇今日见弟弟,特意更衣打扮,尽可能把自己往朴素的方向装扮,还在脸上化了“憔悴妆”。她可不敢把沈修明带去琉璃阁,看到金碧辉煌的豪华院子,她所有的伪装都会被揭穿。 所以把见面地点选在王府花园。 沈修明心脏刺痛,他说:“姐姐,我是一甲榜眼,以后在王府,姐姐也能站稳脚跟。” 曾经一无是处的自己,今日终于能帮到姐姐了。 沈薇感动地泪眼汪汪,沾了洋葱的手帕又往眼睛处擦了擦,眼泪翻涌:“自从生了孩子,我日夜担忧孩子被抱给王妃抚养。阿弟,谢谢你救了姐姐。是你保住了我的孩子,保住你的外甥女,没有你,姐姐也不可能被封为侧妃。”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倾诉衷肠。 沈薇得知沈修明要去江南当官,她温柔地叮嘱:“江南偏远,你要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听说江南贪官横行,阿弟切莫和他们同流合污。” 沈修明点头,语气坚定:“姐姐放心,我一定当个好官。” 燕王和太子最近几年大力整顿吏治,前些日子才查了一批江南贪腐官员。沈修明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走上歪路。 人不能有侥幸心理。他若走了歪路,整个沈家都会倒台。 姐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决不能被他再次牵连。 姐弟俩聊了好一会儿,沈薇才依依不舍把沈修明送走。 ... 沈薇回到琉璃阁。 封了侧妃,琉璃阁喜气洋洋。沈薇升职加薪,自然没忘记给下人们封赏。容嬷嬷则是拿出院子管事的严肃姿态,恩威并施敲打众人一番,让下人们不敢懈怠骄纵。 午后,孩子由乳母和丫鬟细心照料。 水榭凉爽,新泡好的春茶香气清雅。沈薇一边喝茶,一边看送来账本。甜品铺子和胭脂铺盈利颇丰,沈薇打算扩大产业,再开个新铺子。 至于开什么铺子,沈薇暂时还未想好。 采苹一路小跑进入水榭,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沈薇:“主子,王妃打算重启晨昏定省,让您每日给她请安。” 第146章 三日 王府后宅里,沈薇的眼线遍布各处,王妃身边的丫鬟自然也被沈薇收买。 晨昏定省,自然不会太简单。王妃必定会拿出主母的做派,好好敲打沈薇一番。 沈薇喝口清茶,笑了笑:“晨昏定省,这可不是个好规矩。” 每天伺候燕王,沈薇已经很累了。她才不会再分出多余心思去伺候王妃。 沈薇放下茶杯,呼吸之间,已有应对之策。 日头偏斜,夜晚繁星满天,琉璃阁院子里传来低低的虫鸣。燕王还在东宫迟迟未归,沈薇用完晚膳后,散步消食,打八段锦健身,又在书房里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 天更黑,燕王还没回来。沈薇懒得再等,让采莲和采苹备好沐浴的水,水里放了红色花瓣,她宽下衣物,悠哉哉泡在木桶里沐浴。 忙碌整日,睡前在兰房里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舒服安逸。 叮铃铃—— 兰房外传来铜铃清脆有规律的响声,预示着有人归来。 沈薇心里默默叹口气,今晚怕是要遭大罪。精力旺盛还许久没吃饱过的男人,最可怕了。 嘎吱声,屋门打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绡纱帘外。 帘掀,白雾蔓延。 沈薇转了个身,哗啦啦水声响动,沾水的红色花瓣从肩头滑落。 暗香浮动,雾气氤氲,沈薇纤细白皙的手搭在木桶边沿,湿漉漉的眼眸轻抬,三分羞怯三分媚。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轻声道:“王爷,妾身还在沐浴呢。” 燕王深夜归来,身上的朝服还未更换。 他瞧着趴在木桶边沿的沈薇,昏黄烛光洒下,沾湿黑发贴在细腻白皙的肩头,含羞带怯,简直是是勾人的狐妖。 哗啦啦—— 夜半更深,兰房水声不停歇。 许久才回归平静。 ... 第二日清晨,屋外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乳母忙去照顾婴儿房的小主子,采莲采苹则是捧着洗脸水到寝殿外。 通常这个时辰,两位主子都醒了。 可刚到门口,采莲采苹忽然听到屋子里暧昧的响动。 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两丫鬟脸蛋悄悄浮起一抹红。采莲清嗓子,低声道:“采苹,咱们...咱们等会再过来。把洗脸水放下,去后厨看看粥熬好没。” 采苹红脸:“好嘞。” 这一等,竟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连容嬷嬷都被惊动了,瞧着那死死关闭的寝殿大门,容嬷嬷心里直叹气。 燕王正值壮年,体力极强,没有一个侍妾能承受得了。唯有沈薇和燕王身心契合,纵情享乐。 往日沈薇怀着孕,生了孩子后一直精心保养,燕王忍了大半年,沈薇实在辛苦。 临近,紧闭的卧室大门终于敞开。燕王穿戴整齐,伸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精神抖擞地走出卧室大门,俊颜从里到外透着满足和惬意。 “王爷,要在琉璃阁用午膳吗?”容嬷嬷询问。 燕王心情颇好:“不用。照顾你们主子。” 燕王带着护卫大步离开琉璃阁。 ... 燕王离开后,采莲采苹忙走进寝殿里侍奉。 采苹打开窗户,让清凉的风吹进屋子里,又把新鲜幽香的粉色蔷薇花放进花瓶。采莲则是扶着沈薇更衣,准备沐浴。 沈薇泡在舒服的热水里,欲哭无泪...还得加强锻炼才行。 狗男人,不是人。 “主子,王爷让富贵总管给您送活血化瘀的药。”采莲走进屋内,手里捧着两个精致带药香的小盒子。 沈薇上了药,吃了午膳,一整天都精神萎靡,走路双腿都在发抖。 晚上燕王回府,和沈薇一起用晚膳。沈薇吃着精致的美食佳肴,抬头瞥了眼燕王,燕王那双俊眸放光,不像是在吃晚膳,倒像是要把沈薇给吞了。 沈薇:... 接下来,沈薇艰难地熬了三天。 这也不能怪燕王贪欢。 实在是沈薇过于迷人,生了孩子后更有韵味,皮肤白皙腰肢纤软,一颦一笑都令燕王情动。 沈薇是上苍为他定制的独家专属,每一处都和燕王契合,燕王深深沉迷其中。 直到第四日,燕王奉命去沿岸州府巡查河务,沈薇才暗中松口气。她面上装作不舍地把燕王这活祖宗送走,回屋后终于睡了一个舒服的回笼觉。 睡到中午,沈薇起床梳洗。今日她要出府一趟,去城外送沈修明南下赴任。 有燕王的庇护,沈修明拿到江南赴任的官牒。沈修明带着沈母,准备中午出发,从官道一路南下前往江南。 马车一路行驶到城外。 官道人不多,沈薇掀开车帘,远远看见停在路口的一辆灰色普通马车。沈修明和沈母还没出发,沈母正焦急地频频张望。 “三丫头!”看到走下马车的沈薇,沈母忙上前握住沈薇的手。 沈修明也呼唤:“姐姐。” 沈薇穿朴素的灰银色长裙,头戴两只白玉钗。她握住沈母的手,哽咽道:“娘...” “丫头,你怎瞧上去这般憔悴?”沈母看沈薇眼底淡淡的黑眼圈,嘴角破了皮,整个人毫无精神,就仿佛经历过巨大的折磨摧残。 沈母心如针扎。 视线落到沈薇的手腕上,沈薇手腕有清晰的红痕,似乎是被绳子勒的。 沈薇收回袖子,遮挡住手腕的红,勉强挤出笑容:“昨晚没睡好,娘您不用担心。托弟弟的福,女儿现在是王府侧妃,没人敢伤害女儿。” 沈母强忍住满腔的心酸。 沈母知道,沈薇虽然是侧妃,可毕竟是农户女。王府里那些家世显赫的侧妃主母,必定瞧不上沈薇。 要想让沈薇在王府彻底站稳脚跟,还得靠沈修明。 “娘,二姐呢?”沈薇四处张望,没看到姐姐沈蔷。 沈母摇头,语气苦涩:“我不许你姐姐来,安心待在南山,不会被姓刘的发现。” 原来,沈蔷的前夫刘伯元做生意失败,钱财挥霍一空。家里的农田没得到合理的管照,去年几乎是颗粒无收。 这时,刘伯元才意识到沈蔷的重要性,千里迢迢跑到燕京来寻人。结果来燕京不久,刘伯元得知沈蔷的弟弟沈修明中了进士,沈蔷的妹妹还成了王府侧妃! 刘伯元大喜过望,四处寻找沈蔷想要谋复合。 “岳母,内弟!可让我好找!”正说着,一道浑厚精明的嗓音响起。 说曹操,曹操到。 沈蔷的前夫刘伯元气喘吁吁跑来,他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精明的眼睛四处扫过。自进京后,刘伯元一直在寻找沈蔷的踪迹,可惜沈家人把沈蔷的行踪隐瞒地很死,刘伯元只能一直跟踪沈家。 他客客气气地给沈修明行礼,视线瞥到沈薇身上,又恭敬地行礼:“小姨,多年不见,您生得越发花容月貌,怪不得燕王殿下喜欢。” 第147章 满肚子的算计 沈母眼里划过厌恶,冷冷道:“我女儿已同你和离,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伯元笑盈盈:“岳母言重了。我已经遣散家里的小妾,从今往后只爱蔷儿一人。岳母,还望让我见见蔷儿。” 沈母厌烦地呸了他一口。 刘伯元倒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讨好的谄媚模样。 负责官道管理的官员走来,客气地向沈修明拱手:“沈大人,时候不早,请您尽快出发。” 沈修明回敬:“好。” 再无人理会刘伯元,沈母和沈修明回到马车上。沈薇把准备好的干粮和银钱递上去:“母亲,阿弟,江南路途遥远,一路小心。” 沈母忙把银钱递回去:“丫头,娘还有银子,你留着自己用。王府水深,保护好自己。” 推搡一番,沈薇终究没能把银钱送出去。马夫挥动马鞭,沈母和沈修明乘车离去。 沈薇在官道边缘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马车。那刘伯元还不死心,搓搓胖手:“小姨,我来燕京用光了银钱,小姨是尊贵的王府侧妃,可否施舍——” 沈薇掀开车帘,清冷眸光扫向这个商人:“十日内离开燕京,再不许踏入燕京半步,否则你会死。” 午后日头烈,刘伯元瞧着端坐马车的女子,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刘伯元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妇道人家,还敢威胁老子!” 如今的沈家已经崛起,他一定要找到沈蔷,想尽办法挽回她的心意。 ... 马车,低调在燕京繁华的街道行驶。 采苹买了两包新鲜出炉的芝麻糖。马车内,沈薇擦掉脸上的妆,悠闲吃着芝麻糖,吩咐采苹:“你找人盯着刘伯元。十日内他不出燕京,找人把他腿打断,扔出城自生自灭。”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刘伯元就是难缠的小鬼,一旦被他缠上,肯定会引发麻烦。 沈薇必须把潜在的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马车经过繁华的主路,来到偏僻安静的官宅区域。这片地带的房屋,多是燕京官员的府邸,尽头靠近皇城的是燕王府。 沈薇正在吃芝麻糖。她以前不爱吃甜,生了孩子后莫名喜欢上甜品,尤其爱吃燕京的各种糖果。燕王宠爱她,还请了一个会擅长制作甜点糖果的厨子,送进后厨为沈薇制各种美味的糖。 哐当—— 马车轻微摇晃,似乎遇到什么东西。采苹忙掀开车帘,问马夫:“出什么事了?” 马夫道:“采苹姑娘,前面是恒王府的主君马车。我得让个路。” 马车往道路边缘行驶,让出主道。沈薇嘴里叼着芝麻糖,视线透过掀开的车帘,瞧见那辆恢宏霸气、金碧辉煌的四驾马车。 能坐这种奢华马车的大人物,只有恒王。 恒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忽然又停下来,停靠在沈薇马车旁边。珍贵的金丝绡帘掀开,恒王那张俊美如画的脸出现,他悠悠眸光落到沈薇脸上。 沈薇嘴里还叼着一片薄薄的芝麻糖,脸蛋圆润,乌溜溜的如同水洗过的黑棋子。 美丽又鲜活,生机勃勃。 沈薇的视线和恒王相遇,沈薇忙咽下芝麻糖,客气地朝恒王问候:“恒王殿下安好。” 恒王冷笑:“本王不好。” 沈薇:“哦。” 好不好,关我屁事。 恒王模样生得极为精美,眼眸精致挑飞,皮肤很白。但他此时眼底满是戾气,似笑非笑道:“你这农户女,满肚子的算计,当真有本事。” 外人都认为沈薇运气好。 生了女儿,弟弟金榜题名,她幸运地成为燕王侧妃。但只有恒王知道,沈薇哪里是运气好,她是会算计! 沈薇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她的小脑袋瓜子里装满阴谋诡计。她从一开始就瞄准侧妃的位置,步步为营,逐步达成目的。 甚至,哪怕沈修明没有中进士,沈薇也有法子成为侧妃。聪明的女人,从不会把希望压在一个人身上,她必定准备了好几个策略。 “恒王殿下自重,妾身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沈薇俏脸茫然。 恒王龇牙,装,你还在装! 上辈子是个麻袋?这么会装! 恒王啪地放下车帘,高大车轱辘转动,恒王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恒王眸色沉沉,心底一丝酸涩的嫉妒悄然而生。二哥凭什么运气这般好?遇到个如此有趣的妙人儿。 他恒王府佳丽成群,可这帮女人们的脑子加起来,都不比一个出身寒微的沈薇。 恒王有想起刚才的沈薇:发乌黑,衣裙素雅,眉眼浓丽皮肤白皙。她红润的嘴角叼着一块小小的芝麻糖,嘴角还沾了几粒小小的白芝麻... 平心而论,沈薇不是恒王见过最美的女人。可不知为何,这女人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管家。”恒王沉下声音。 管家忙道:“王爷,有何吩咐。” 恒王:“买包芝麻糖。” 管家:“哦...啊?” 王爷最讨厌甜腻腻的糖,今日怎么忽然想吃芝麻糖了? 恒王府的马车行驶片刻,马车外的护卫忽然道:“王爷,刚才发现一个男人跟着沈氏的马车。” 恒王眼皮一抬,眸中燃起几分兴致:“抓回去,有空本王审一审。” 护卫:“是。” 街角,正鬼鬼祟祟跟踪沈薇马车的刘伯元,后背忽然遭到重击,还没来得惨叫,他已经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 沈薇回到琉璃阁,在摇篮边照顾她的小闺女。小乐游长得越发胖了,每天都要喝很多奶,还开始试图爬动。 沈薇打算过些日子做个大床铺,让孩子可以每天自由的爬来爬去,锻炼筋骨。 屋外传来动静,王妃身边的刘嬷嬷趾高气扬来到琉璃阁。 沈薇没让她进屋,在月亮门口与刘嬷嬷碰面。 “老奴给侧妃请安。”刘嬷嬷语气不情不愿,行礼的动作也敷衍。 不久前,沈薇还是个卑微的侍妾。可现在,沈薇成了王府侧妃,名字记在皇室玉牒,是真正有地位的主子了。 跟了王妃多年,刘嬷嬷自诩高人一等。但现在刘嬷嬷见到沈薇,还必须得行礼,她心底自然不满。 沈薇语气淡淡:“何事?” 刘嬷嬷颐指气使道:“以后每日卯时,请沈主子来坤玉院给王妃请安。晨昏定省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沈主子莫忘了。” 第148章 请安 前几日燕王在,王妃没有让沈薇每日来请安。 燕王如今去巡查河道水务,无法庇护沈薇,王妃便让刘嬷嬷前来琉璃阁。王妃要让沈薇知道,哪怕她现在成了侧妃,在这个偌大的燕王府,王妃才是唯一的女主人。 沈薇道:“祖宗规矩我自然接受。只是刘嬷嬷,燕王府不止我一个侧妃,其他三位侧妃,明日是否也要给王妃请安呢?” 刘嬷嬷从容回答:“这就不劳沈主子操心了。其他三位侧妃刚入府时也是晨昏定省。一段时日后,王妃见三位侧妃颇识大体,这才免了她们每日的请安。” 沈薇垂下眸子:“我知道了。” 刘嬷嬷转达了王妃的话,鼻梁轻哼一声,上下打量沈薇一番,这才倨傲地转身离去。 采莲和采苹跟着沈薇,回到琉璃阁院子里。沈薇坐在婴儿摇篮边,两个月大的小乐游已经醒了,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地去抓乳母手里的拨浪鼓,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采苹给沈薇端来清茶,嘴里嘀咕:“主子,王妃肯定没安好心。咱们先忍几日,等王爷回来,请王爷出面为您做主。” 跟着沈薇的时间长了,采莲和采苹也渐渐学会不少为人处世的好手段。 采苹的法子是,请燕王出面庇护沈薇。 沈薇喝一口茶,唇角溢出淡笑:“河道绵长,巡查辛苦。少则五日,多则半月,王爷才会归来。” 在燕王没回来的日子里,沈薇还必须每日早起去给王妃请安,忍辱负重太久。 她才不想吃没必要的苦。 而且每次遇到困难,她都去找燕王求助,实在是憋屈。她现在是侧妃,地位还算稳固,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手段来破局。 沈薇思索片刻,对采莲说:“明日十五,是王府发放月银的日子。富贵总管最近劳力伤神,采莲你给富贵总管送些安神补气的药,请他休息几日。” 采莲欣然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采莲去库房取药,采苹疑惑地歪着小脑袋:“主子,您不打算找王爷求助吗?” 以如今沈薇的受宠程度,只要燕王出面,王妃绝不敢再向沈薇施压。 沈薇拿起拨浪鼓,逗逗摇篮里的孩子,回答道:“王府,燕王是天。我可以依靠他,但不能回回都依靠他。” 燕王是个贤德明理、心系苍生的王爷。他的世界不局限在小小的王府,他不可能把心思全都放在后宅妻妾的纷争上。 沈薇接下来的目标,是夺走王妃的管家权,架空王妃。所以,她也得靠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展现出自己独立聪慧的一面。 采苹似懂非懂点头。 “采苹,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办。”沈薇朝采苹伸手。 采苹恭敬地低下头,倾听沈薇的吩咐。 ... 第二日清晨,天边还未呈现出鱼肚白。沈薇哈欠连天起床,简单用过早膳,梳妆打扮一番后,踏着清晨白雾前往坤玉院。 清晨温度低,冷气混杂着坤玉院厚重的香火气,闻起来让人头晕。 哗啦—— 刘嬷嬷掀开门帘,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道:“沈主子,王妃还未起,您先在院子里等一等。” 沈薇没回答,身旁的采莲开口:“刘嬷嬷,外面冷,可否让我家主子进屋坐等?” 刘嬷嬷笑了:“王妃是主母,沈主子是妾。主母未起,哪有妾在主屋坐等的道理。” 采莲暗中磨了磨牙。 沈薇倒也不急,就安安静静在院子里等待,在脑子里思考燕京商铺扩张的计划。 天边亮起鱼肚白,烛光熄灭,坤玉院的丫鬟们端着洗脸水和漱口水,低头走进王妃的卧室里。 沈薇等了半个多时辰,王妃才慢悠悠地起床,梳洗又花了很长时间。 等王妃扶着刘嬷嬷的手走到主屋时,天色已经大亮。刘嬷嬷这才过来,让沈薇进屋给王妃请安。 主屋肃穆森严,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仙鹤衔桃图》。王妃身穿深色绣金长袍,乌发高高盘起,发梢镶了不少金玉首饰,左手捏着一串深翠浑圆的佛珠,整个人威严十足。 鎏金香炉里,熏香白烟缭绕。 王妃手捏佛珠,目光端详走进来的沈薇。恍惚间,仿佛想起一年前沈薇初次来坤玉院,那时候的沈薇娇媚美艳,青涩稚嫩,眼里有不加掩饰的野心。 当时王妃以为,沈薇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失宠。可谁知道,出身不高,不通文墨礼仪的沈薇,竟独得燕王的宠爱。 王妃掐着佛珠,心里翻江倒海,她亲自养出了一条野心勃勃的猛虎。 “妾身给王妃请安。”沈薇屈膝,礼节挑不出一丝的错漏。 王妃淡淡道:“本王妃口渴。” 刘嬷嬷立刻端上茶盘,里面是一杯冒热气的茶水。意思很明显,让沈薇给王妃奉茶。 茶水滚烫,茶杯也烫。 王妃故意让沈薇双手奉茶,烫一烫她的野心。 主屋里安安静静,所有眼睛都盯着沈薇。采莲默默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双厚厚的羊皮手套,递给沈薇。当着所有人的面,沈薇神色平淡地戴上手套,捧起那杯热茶,送到王妃面前。 王妃脸色铁青。 刘嬷嬷恼怒道:“沈主子,奉茶竟还戴手套,可见您心底对王妃并不敬重!妾室顶撞主母,这是要上家法的!” 沈薇扬眉,平静问:“家法可有规定,为主母奉茶不可戴手套?” 刘嬷嬷噎了下:“你——” 僵持片刻。 王妃缓缓起身,并未接沈薇递来的热茶。王妃道:“今日你来得晚了,明日请安来早些。” 王妃不在意一杯热茶。要磋磨沈薇的野心,多的是好法子。比如明日让沈薇更早起床,在坤玉院里站一上午,比口头上的争执更有效果。 或者让沈薇誊抄几卷佛经,磋磨她的意志。 王爷不在,王妃就是后宅的天。沈薇再怎么能折腾,终究只是个低人一等的妾室。 “去书房。”王妃起身离去。她花大价钱购置了几本古籍,要拿给两个儿子研读学习。 天色大亮,沈薇离开坤玉院。 沈薇今日穿的衣裙袖口宽大,她故意把双手藏在袖子里,没有马上回琉璃阁,而是在王府前院后院绕了一大圈儿。 王府早起忙碌的下人们,都看到沈薇双手藏在衣袖里,愁眉不展。 第149章 一团烂账 主屋书房。 两个儿子还在国子监读书,王妃没有闲着,亲自检查孩子留下来的课业,找出文章中需要改进的地方,打算等晚上再亲自让孩子修正。 王妃很疲惫。 她几乎每日要和皇后派来的老嬷嬷们斗争,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孩子们多学一点知识。除了关注儿子的学业,王妃还要花心思在孩子的衣食住行上。夏日将至,需要采购新衣料,给孩子做几身凉爽舒适的夏衣。 一直忙到下午,王妃正要回佛堂诵经。刘嬷嬷忙走来:“王妃,几位管事来了。这个月王府的月银没有按时发放,他们来请您出面解决。” 王妃点燃一炷香,语气平静:“发放月银向来都由富贵总管负责,找本王妃作甚?” 刘嬷嬷面露难色:“王妃,富贵总管昨日病了,卧床不起,汤水难进。” 王府上下一百多个下人,都盼着拿月银。以前每月十五的上午,月银准时发放。可这个月迟迟没发,下人们心思各异。 王妃皱起眉,“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 刘嬷嬷道:“王妃,月银账簿您这里都有备份。不如您亲自做主,审核开销——” 刘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妃打断:“既如此,等富贵总管病好了再发月银。延迟几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刘嬷嬷张张嘴,还想再劝两句。府里的下人们大多出身不高,辛劳整月,就盼着拿到月银补贴家用。 延迟几日,恐怕会引起下人们的不满。 就连刘嬷嬷,也盼着早早拿到月银,为家里的儿子添些娶亲彩礼钱。 可王妃已经听不下去,她虔诚地给菩萨上香,闭眼默默诵经。 ... 燕王府的总管家富贵,一病不起。他往日里代替王妃管理后宅大小事,这一病无法理事,后宅内外乱成一团。 下人们拿不到月银,怨气颇多。 三日过去,富贵总管还病着。王府里的几位管事再次求见王妃,希望王妃核算一下账本开销,把下人们的月银及时发放。 可王妃当了多年的甩手掌柜,对王府资产开销并不熟悉。她身边的陪嫁老嬷嬷,虽也有管家之能,但都是多年没碰账本,短期内想要把账算清,实在艰难。 王府里很快冒出流言: “王妃现在的心思,都在沈侧妃那里,天天想法子磋磨沈侧妃,哪有时间关心咱们的死活。” “王妃不是一向淡泊?为何会对付沈侧妃?” “你懂什么,淡泊是做给外人看的。越是吃斋念佛,越是心里有鬼。” “是啊,晨昏定省又不是死规矩,燕京大家族的主母,不少都免了这个礼节。” “连皇后都免除后妃每日请安,王妃倒好,在这里摆起架子。” “不给咱们发月银,只想着对付沈侧妃,哎...善妒。” “我娘生了病,我就盼着拿月银给我娘买药。堂堂燕王府,竟拖欠咱们的钱,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王府后宅议论纷纷。 王府纵然尊卑有别,可下人们都很精明。给钱就认真办事;不给钱,干活儿渐渐敷衍起来。 风言风语,很快传到王妃的耳朵里。 王妃气得摔了两个花瓶,一张脸差点扭曲:“把那些刁奴赶出王府,竟然污蔑本王妃!那沈薇一个农女户,本王妃怎会善妒?” 王妃生平最看重两样东西:儿子和面子。 如今王府风言风语不断,都说她故意针对沈薇,没心思给下人发月银。 流言如刀,刀刀扎在王妃心口上。她苦心经营几年的贤妻良母好形象,岌岌可危。 王妃本想让富贵总管带病查账本,结果派人去查探,那富贵总管真的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如纸,脉搏紊乱,连床都下不来。 无奈,王妃只得打消让富贵总管带病算账的念头。 刘嬷嬷好言相劝:“王妃您莫要动怒。说起来,不过是下人们想要月银,生了怨才胡言乱语。您只需按时发放月银便好。” 王妃:“那就发月银!拖着作甚!” 刘嬷嬷叹口气:“恩赏晋升,有些奴才的月银要涨,有些要扣,还要考量本月王府的开销花费。往日都是富贵总管逐一审核发放,现在富贵总管生了大病,这些烂账王府里无人能做...要不王妃您花些心思,和管事们一起核算?” 佛堂里的香火燃烧,烟熏得王妃头晕。 她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吩咐刘嬷嬷:“你是本王妃的陪嫁嬷嬷,也懂管家之事。你和几个嬷嬷去协助管事,三日内发月银。” 王妃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她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教育,她还要礼佛。若是她分出心思去管家,两个孩子肯定会被皇后派来的老嬷嬷教坏。 孩子是她的希望,是她未来的依靠。孩子的心必须和她这个母亲拴在一起,不能被外人牵走。 可王妃又不想放弃管家之权。思来想去,还是让信得过的身边人帮她管家。 刘嬷嬷万万没想到,算账的苦差事落到自己脑袋上。刘嬷嬷伺候王妃多年,每日的工作轻松,月银还拿得极高,很少操心劳累的事儿。 刘嬷嬷喉咙发干,语气很勉强:“王妃,老奴已年过半百,多年没碰账本...” 她一把老骨头,若是熬夜几日看账本,估计半条命都要没了。 王妃打断刘嬷嬷的话,往佛龛里上了一炷香,双手虔诚合十,闭上眼喃喃:“莫要推辞,本王妃信得过你,才愿意把发放月银的事交给你做。” 刘嬷嬷:... 王妃思索片刻,又不情不愿道:“去告诉沈氏,这段日子不用来请安。” 等风声过去,王妃再重提“晨昏定省”的老规矩。反正沈薇就在王府里,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 琉璃阁,沈薇正在逗孩子玩耍。 采苹欢喜地跑来禀报:“主子,您的法子真有效,王妃已经停了每日请安的破规矩。” 沈薇捏捏小婴儿的胖脸,唇角浮出笑意。 往年有富贵总管撑着,王妃拙劣的丑态没有暴露,王府内宅总体还算平静。 富贵总管生了病,王妃的遮羞布被揭开,王府内的下人们会惊讶发现,他们的主母其实是个尸位素餐的人。 王妃伪善,善于推卸责任,她出身名门但一无所长,只爱自己的名与利。 沈薇吩咐采苹:“你去告诉富贵总管,请他再病一段日子。劳累多年,该退休养老了。” 第150章 想退休的总管 采苹笑盈盈点头:“好嘞!奴婢这就去办——主子,您少吃点冰品,容易生病。” 沈薇逗了一会儿孩子,扭头跑去吃微燕记新出的冰甜品。 甜丝丝,冰冰凉,还有淡淡的荔枝香味。沈薇很喜欢,每天都要吃两碗。 “莫担心,我每日锻炼身体,不会生病。”沈薇美滋滋品尝一口荔枝冰品,发出满足的喟叹。 生完孩子后,她特别爱吃些甜的食物。 采苹无奈地摇摇头,忙完手里的活儿,抽空前去富贵总管在王府外的小偏院。 ... 富贵在王府辛劳多年,得了足够的封赏,家底颇深。他在王府外购置的宅子十分敞亮。后院里的菜地绿油油,一排排鲜嫩的菜苗茁壮成长。 富贵总管还有客人。 侍女先带采苹进屋,让她在侧屋等待。 采苹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主屋那边传来动静。采苹伸长脖子一瞧,发现是王府里的刘嬷嬷几人。刘嬷嬷脸色很难看,冷着脸拂袖离去。 “刘嬷嬷来找富贵总管,是为了月银的事?”采苹好奇询问侍女。 那侍女点点头,愤懑道:“老爷卧床不起,王妃还三番五次派人来请他回王府管事,连份像样的礼物都不带。真把人当成磨坊的驴,不让人安歇。” 侍女带采苹进主屋。 富贵总管病恹恹靠在床上。 “富贵总管,您身子可好些了?”采苹笑盈盈走进去,晃了晃手里的礼物,“皇后娘娘赏给我家主子的人参,主子特意遣奴婢给您送来。主子说了,您劳苦功高,应当好好修养。” 几份珍贵的礼物奉上,富贵脸上的笑容遮挡不住。 人心都是肉长的,知冷暖对错。富贵忠于燕王,愿意兢兢业业为王府工作。可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被王妃差遣压榨。 自王妃生下三个孩子后,富贵为王妃扛下管家的担子,忙得头脚倒悬,累死累活当差。 可到头来,王妃一句感谢都没有。甚至富贵生病,王妃也并未送些薄礼慰问,还让刘嬷嬷把账本带来,让富贵在床上带病研究账册开支。 富贵是真的失望了。他多年为王府的辛苦付出,在王妃眼里竟是“理所当然”。 还好有沈薇在。 沈薇聪明果敢,对燕王一心一意,还有心机头脑。富贵愿意配合沈薇,一步步夺走王妃的管家权,他也能功成身退,退休养老。 富贵道:“我这病啊,短时间好不了。采苹姑娘,替我谢谢沈主子的关怀。” 采苹:“好嘞,奴婢一定转达。” 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完成交易,采苹起身离去。富贵“虚弱”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欢快地起床,胖乎乎的身子往后院挪去。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小院,后院两块大菜地,茄子已经开花,番茄也冒出绿色小果子,种植的白菜一颗颗茁壮成长。 富贵心满意足地在自己的菜园子里逛了一圈。他一辈子在燕王府这富贵窝里沉浮,见多了金银珠宝,见惯了繁华虚荣。 年纪大了,他反而更想回归田园。 养养花,种种菜,颐养天年。 ... 富贵总管“卧床不起”,给王府下人们发放月银的活儿,落到刘嬷嬷和几个管事身上。 刘嬷嬷忙碌了三日,累得眼皮睁不开,总算把月银核算好,打开库房取出银钱,让丫鬟分给后宅各院。 忙完月银的事,刘嬷嬷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坤玉院。刘嬷嬷向王妃汇报:“王妃,银钱已经发放下去。” 佛堂里,王妃正在给往佛龛里上香,只轻描淡写点头,回了一个“嗯”。 刘嬷嬷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帮王妃处理麻烦,熬了几个大夜,累得连眼皮都撑不开,本以为能得到王妃的赞许和奖赏。 可王妃竟毫不关心,连一句赞美的话都没有,只在那里虔诚地焚香。 檀香袅袅,刘嬷嬷望着慈悲的菩萨佛像,忽然有些茫然。 以前的王妃也算慷慨慈悲,自从有了孩子,王妃的世界只剩下孩子。哪怕是照顾王妃十多年的老嬷嬷,王妃也并不关心。 正当刘嬷嬷心情酸涩的时候,屋外传来躁动。 “刘嬷嬷,你去瞧瞧怎么回事。”王妃心无旁骛礼佛。 刘嬷嬷只得走出坤玉院,看到几个丫鬟在门口徘徊。 其中有栖雪阁的雪梅,雪梅焦急道:“刘嬷嬷,我是王府的一等丫鬟。按照王府的规定,五年以上的一等丫鬟,这个月的月银应该是一两银子加一吊钱,怎么只给我一两银子呢?” 另一个丫鬟也委屈地说:“刘嬷嬷,我是二等丫鬟,应得两吊钱,给我少发了些。” 雪梅愤愤道:“给我们的月银乱算,给坤玉院的月银倒是一点错也没有。” 丫鬟们叽叽喳喳,刘嬷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府里上下百来个下人,还没算那些不在王府的菜贩子布商器匠等,要想把账本算清,实在是困难。 因此错漏不少。 刘嬷嬷太阳穴突突地疼,实在不想再花心思处理烂账,垮着脸道:“月银算错,去找账房管事补上就行。再来坤玉院胡闹,惊动王妃,有你们好果子吃。” 搬出王妃来威胁,丫鬟们只得默默咽苦水,满肚子的怨气。 刘嬷嬷不给她们解决问题,被算错月银的下人们只能去找账房和管事。 账房也挺为难。 算错的账还要推翻重来,实在是费心神。正当大伙儿一筹莫展的时候,琉璃阁的容嬷嬷和太监吉祥路过。 容嬷嬷和富贵是老相识,前段日子也帮富贵总管处理过账本。容嬷嬷和吉祥便主动接下差事,花了一下午重新算了一遍,把欠缺的月银给下人们补上了,一丝错漏都没有。 众人自是感激不已。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经此一事,沈薇和燕王妃的能力,高下立见。 ... 第151章 发疯的周庶妃 王妃本以为,月银的事解决后,她就能安安心心地照顾两个孩子。可万万没想到,富贵总管的病依然没有好! 没有富贵总管协助,王妃身边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陪嫁老嬷嬷们已经年迈,没能力帮她处理繁琐的大小事;娘家给王妃的八个陪嫁丫鬟,王妃担心她们勾引燕王,早些年把她们打发走了。 王妃现在身边的丫鬟经验不足,扛不起事儿。 这个时候,王妃才隐隐约约意识到富贵总管的重要性。 没办法,王妃只得硬着头皮,开始管理后宅繁杂的事务。燕王还没回来,若是回家后看到王府后宅乱糟糟,王妃知道自己又要遭到责骂。 王妃当了多年的甩手掌柜,短时间根本没办法熟悉后宅事务。 主母管家,日常是管理后宅奴仆,田产地铺,照顾妾室的子女。除此之外,还要负责对外的社交。比如燕京哪个大家族的老者过寿,燕王府该送什么贺寿礼,都需要燕王妃亲自定夺。 很忙,很累。 王妃甚至都没有时间来关心两个孩子的课业,连礼佛的时间都少了。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手撕扯,整个人几乎裂开,她不想过这种劳累的日子,她只想坐稳王妃的位置,心无旁骛地养孩子。 这日上午,王妃正皱着眉,在屋子里看田产铺子的营收。刘嬷嬷匆匆走进屋:“王妃,琉璃阁的沈侧妃病了。“ “让府医给她治,这种小事不必告诉我。”王妃不耐烦。 刘嬷嬷又道:”周庶妃又来了,她哭着磕头想要见您。” 王妃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搭理什么周庶妃,头也不抬:“把她赶出去。” 刘嬷嬷前去驱逐周庶妃。 王妃忙碌,转眼把周庶妃的事儿抛诸脑后。 下午王妃正在库房里挑选贺寿礼,刘嬷嬷焦急地冲进来:“王妃,出大事了!!周庶妃——” 王妃手里握着一个百年古旧花瓶,不耐烦开口:“她又要去见她儿子?本王妃说了,承明在学堂有府医照料,不会出事。” 刘嬷嬷脸色苍白,紧张不安:“王妃...承明他,他没了。” 哐当—— 古旧的前朝花瓶掉在地上,满地的碎片。 ... ... 琉璃阁,沈薇正病恹恹地喝药。 炎夏将至,沈薇前两日贪凉,吃了不少冰饮,结果导致半夜上吐下泻,肚子疼得难受,吃什么都难以下咽。 她两日都没有好全,天天喝苦涩的药。 “以后我再贪吃,记得阻止我。”沈薇咽下苦涩的药,痛定思痛反思自己。 燕王不在,她有时候过于放纵。吃坏了肚子,最后受苦的也是自己。 以此为戒,以后尽量别再犯。 采苹递上解苦的蔗糖,无奈地说:“奴婢们天天拦着您,实在是拦不下呀。” 沈薇嘴里含着蔗糖,采莲焦急地跑进屋子里:“主子,出大事了!奴婢刚才得知,周庶妃的儿子病逝!” 沈薇愣住。 病逝? 沈薇忙伸出手,招呼床边的丫鬟:“采苹,你扶我下床,我去看看——” 手刚搭到采苹胳膊上,沈薇忽然停住动作。 沈薇脸色沉下来,不打算去凑热闹,她冷静吩咐两个丫鬟:“这不是小事。让容嬷嬷出面,不许下人们乱嚼舌根。消息应该传到皇后那里了,皇后会处理此事。” 沈薇猜得没错,皇后很快得知此事。 皇后勃然大怒,派人严查。 病逝的李承明只有六岁,死因是咳嗽引发的窒息。事发当晚,本该照顾李承明的两个嬷嬷在外屋悠闲地打叶子牌。天亮后嬷嬷进屋给小孩送药,才发现孩子的尸体已经凉了。 两个嬷嬷害怕被降罪,想把孩子的尸体扔到水里,伪造孩子落水而亡。投尸的路上被外人撞见,事情才遮掩不住,很快闹开。 再细查下去,发现两个嬷嬷克扣孩子的饮食,导致孩子消瘦羸弱,体弱多病。 学堂里其他三个男孩,也一个个瘦弱不堪,胆小懦弱。皇后担心悲剧再发,让人把三个孩子送回王府的生母身边,由生母暂时照顾。 黑云笼罩在燕王府上空,夜晚闷热。小乐游哭个不停,乳母怎么哄都无用。 沈薇拿来闺女最喜欢的拨浪鼓,在她面前晃了晃,清脆的响动很有节奏,闺女才抽噎地慢慢停住哭泣,两只小胖手挥舞着要去抓拨浪鼓。 消息灵通的采苹跑进屋,小声告诉沈薇:“主子,又出大事了!周庶妃她挟持了承贞小少爷,要让他给承明小少爷偿命!” 周庶妃失去唯一的儿子。 王妃害怕把事情闹大,竟把周庶妃关在院子里,不许她出门乱嚷嚷,也不许她见死去的孩子。 周庶妃几近疯魔,爬出院墙,在王府花园遇到从国子监回来的李承贞,愤怒地把孩子绑了。 沈薇脸色一变,把拨浪鼓交给乳母,带着采苹和容嬷嬷出门。 夜晚风很大,天空乌云密布。 夏天将至,王府花园郁郁葱葱。池塘荷叶舒展,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周庶妃头发凌乱衣衫破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身后是黝黑的池塘,年幼的李承贞被她抱在怀里。小男孩的喉咙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汩汩鲜血从伤口冒出来。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下人。 沈薇递给容嬷嬷一个眼神。容嬷嬷立刻去叫王府的护卫,把看热闹的下人们都赶走。 一时间,偌大的后花园,只剩下周庶妃、李承贞、王妃、沈薇以及贴身的婢女们。 王妃睚眦欲裂,恨恨地怒斥:“你这个贱妇!放开本王妃的孩子,可留你一个全尸!” 沈薇默默地瞥了眼王妃,无语。 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威胁周庶妃。 周庶妃眼圈通红,她哑着嗓子控诉:“澹台舒雅,你根本不配当王妃!我的儿子交给你抚养,你害怕我儿子成器,故意让下人磋磨他!他生了病,只给他最差的药...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苦苦求你见我儿子一面,我头都磕破了,你轻飘飘一句话把我所有希望都泯灭!如今我儿子没了,你竟把我关在院子里,不许我见孩子的尸体!” “你说我是贱妇,今天,我这贱妇就要杀了你儿子,给我儿子陪葬!” 第152章 王府变天 黑夜如墨,风呼啸,周庶妃的控诉字字泣血。 年幼的李承贞害怕地哇哇大哭:“母妃...孩儿害怕...” 王妃心如刀割,听着自己儿子的哭泣声,王妃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沈薇心里叹口气,她走上前,语气温和劝道:“周庶妃,你儿子的尸体还未安葬。你今日若是犯下大错,恐怕到死都见不到你孩子最后一面。” 李承明的尸体,暂时安置在后堂,还未下葬。 周庶妃眼神动容。 是啊,她还没见到自己孩子的尸体... 沈薇又耐心地说:“你手里挟持的孩子,年岁和你儿子相仿。若是你孩子在世,看到你这般疯魔,也会害怕。” 夜风吹起周庶妃的头发,她还很年轻,但头发竟已经白了不少。曾经美丽的女子,如今变成了枯瘦的苦命人。 李承贞还在哭,小脸沾满泪水:“呜呜呜...好痛...” 周庶妃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眼泪顺着枯瘦的脸庞滑落,她似在自言自语,眸中浮现出回忆:“承明善良,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去年我去学堂看他,他还拉着我的手,说我太瘦了,让我多吃点...这傻孩子,他自己都吃不饱,还关心我...” “什么世道啊,吃人的王府,一个个伪善,连一对想安稳度日的母子都容不下...” 想到年幼的孩子,周庶妃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周庶妃的手慢慢松开,抵在李承贞脖子上的匕首也挪开了两寸。 沈薇暗中松了口气。 只要周庶妃不走歪路,沈薇可以想办法给她求情,让周庶妃见见死去的儿子,甚至可以向燕王建议,送周庶妃去守皇陵。往后余生脱离燕王府这魔窟,长久陪在孩子身边。 沈薇刚放下心,耳畔忽然传来王妃尖锐的怒斥:“什么伪善?你这贱妇,竟敢辱骂本王妃。” 沈薇:... 活祖宗啊,这种时候你能不能闭嘴! 王妃自诩尊贵,高人一等。她是澹台家族的嫡次女,从小养尊处优,后来嫁给尊贵的燕王,成为大庆国尊贵的王妃,燕京谁不羡慕她? 可今晚,王妃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庶妃胁迫辱骂,王妃满腔怒火。 王妃掐着手里的佛珠,冷冷道:“当年你只是个商户女,是我让你进王府侍奉王爷。没有本王妃,你至今还在哪个酒楼卖笑。不念恩情,竟还生了歹念,还不放了承贞!” 周庶妃心头那点恻隐之心,烟消云散。 她眼泪簌簌落下,绝望地摇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来王府这吃人的地方苟活?夜晚这么凉,院墙那么高,没有一丝人情...” 夜风越来越大,天边隐隐传来雷鸣。 周庶妃绝望地闭了闭眼,攥紧手里的匕首,手腕用力,怀里的孩子发出哭声。 噗嗤—— 匕首划破孩子的左脸。 咻咻—— 王府里的护卫匆忙赶来,搭弓引箭,锋利的箭刺中周庶妃的喉咙和心口。 轰隆隆,天空传来雷鸣,闪电划过,大雨哗啦啦落下。 周庶妃张张嘴,血水从喉咙里冒出来,她眼珠子不甘地望着燕王妃,落下两行浑浊的血泪:“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周庶妃倒在冰冷的池塘里,血水散开。 沈薇攥紧袖子,眼神沉沉。 李承贞被吓得哇哇大哭,瞳仁里倒映着周庶妃可怖的尸体。那一幕深深印刻在小男孩的灵魂里,成为他往后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王妃把吓哭的儿子抱在怀里:“不怕不怕,母妃保护你...咱们回家,洗个澡睡一觉。等会母妃给你的脸敷药,明日继续去国子监读书。” 王妃抱着嗷嗷大哭的儿子,起身吩咐护卫:“把这贱人的尸体拖出去,扔进乱葬岗!” 护卫下池塘,捞起周庶妃血糊糊的尸体,随意扔进一卷草席里,裹成卷抬出去。 王妃走之前,还深深看了眼沈薇,眼底不悦:“热闹看够了,就回你的琉璃阁待着。”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落下,整个燕京笼罩在潮湿的雨幕里。 沈薇冒雨回到琉璃阁。 她没有换下打湿的衣裳,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沈薇像是找不到落脚点,不知为何,屋子里每一处熟悉的摆设都变得陌生。 某个瞬间,沈薇觉得这装饰华美的屋子,竟比不上前世北漂时期的简陋出租屋。 最后沈薇来到摇篮边,看摇篮里酣睡的婴儿。 雷声轰隆隆,摇篮里的小闺女睡得很香,脸蛋白白嫩嫩,手里攥着最爱的拨浪鼓,睡颜天真无邪。 沈薇飘忽的心安定下来。 沈薇端详着女儿的睡颜,脑海里却浮现出很多道身影,死去的张月,冻死的侍妾,倒在血泊里的周庶妃... 沈薇暗暗庆幸,她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平安,保住摇篮里酣睡的孩子。否则,她就是下一个周庶妃。 这封建落后的时代,女子势微。沈薇不希望燕王府出现更多的周庶妃,她想要努力一点,让那些苦命女子能少几分压榨,就少几分。 “采莲采苹。”沈薇缓缓站起来,烛光明亮,在沈薇身边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 两个丫鬟忙走进屋。 沈薇换下身上沾湿的外套,告诉两个丫鬟:“王妃这几日麻烦不少,无暇管理王府。你们辛苦些,维持住王府的秩序。” 王妃伪善又无能,道貌岸然又残忍。 在沈薇看来,燕王府是个大公司,王妃就是公司里的关系户领导,毫无本事尸位素餐,靠着压榨富贵总管才坐稳职位。这种人是公司的毒瘤,长久下去会影响整个公司的运营。 毒瘤,要剔除。 沈薇原来的计划是,让富贵总管多病上半个月,王府后宅失去秩序,燕王和皇后肯定会把管家之权交给沈薇。 可计划中途生变,周庶妃的孩子没了,沈薇的计划被迫提前。 采莲采苹对视一眼,双双恭敬道:“主子放心,奴婢即刻就办。” 轰隆隆,屋外传来雷鸣。 燕王府要变天了。 第153章 燕王回归 ... ... 过了两日,在外巡查河务的燕王终于在清晨回到燕京。天未大明,燕王还没回到燕王府,皇后便派人把他请入皇宫里。 王妃待在王府里,心里惴惴不安。周庶妃死后,王妃心神不宁,王府里堆积的内务她也无心管理,就干脆放任着不管。 承明的尸体还放在后堂,等燕王回来再安置。承贞受到惊吓,半夜发起高烧,呓语不断,天亮都没有退烧。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床都下不了。 王妃守在孩子的床边,看噩梦不断的小儿子,愁眉不展。 请来太医给小儿子治病,孩子的病依然没有好转,太医说是“惊吓过度”“风邪入体”。 “母妃。”一道怯弱的嗓音从身后响起。王妃的大儿子李承恪站在帘子外,小心翼翼呼唤。 王妃揉揉太阳穴:“这个时辰,你该去国子监学堂。跑来这里作甚?” 李承恪嗓音如蚊:“我想...陪弟弟。” 弟弟受惊,卧床不起。李承恪日夜担忧,想要陪伴在弟弟左右。 王妃最近本就诸多忧思,见大儿子如此不懂事,更是没好气呵斥:“你弟弟生了病,已经耽搁学业。你还要耽搁你的学业?” 李承恪默默抿嘴,趴在屏风边往屋子里张望。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弟弟,李承恪吸了吸鼻子,忍住夺眶而出的酸涩泪水,转身离开卧室。 檀香阵阵,屋外有清脆的鸟鸣。 王妃面有倦色,靠在床边小憩。天儿越发明亮,王妃抬起头询问:“刘嬷嬷,王爷还没回来?” 刘嬷嬷摇头:“还没有。” 王妃长长叹口气,掐着手里的佛珠。庶子意外病逝,她这个主母也有一些责任。可扪心自问,承明那孩子生病的时候,王妃也派了府医去救治。 只是遇到刁奴,承明的病才拖严重了。 不能怪她疏忽,是那孩子没福气。 燕王回府后,恐怕又要发一场大火。王妃手指一下一下掐着佛珠,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又过了一会儿,刘嬷嬷走进屋,语气焦急:“王妃,皇后...皇后...” 王妃深深叹口气,缓缓闭上眼:“是母后派人请我进宫吗?我猜到了。” 进了坤宁宫,大不了被皇后责罚呵斥,再罚跪一上午。没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皇后的苛待。 若是皇后怪罪,王妃可以去佛堂里,为意外病逝的孩子诵经祈福,聊表哀思。 刘嬷嬷摇头,攥紧手里的帕子,紧张道:“皇后和王爷,来王府了。” ... 皇后先是把燕王召进坤宁宫,把最近燕王府的事告诉他。随即,皇后又和燕王一路,低调地来到王府里。 临近中午,日头热烈。 皇后只带了两个老嬷嬷随行。她扶着老嬷嬷的手,和燕王一起迈入燕王府大门。 皇后本以为,王府里出了这档子的糟心事,王府上下肯定乱成一团。但皇后走入王府后,惊讶地发现王府秩序有条不紊,下人们各司其职,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皇后才不信这是王妃的功劳。 王妃此时恐怕只缩在她的屋子里,忧心忡忡,哪有心思管理王府。 皇后安排在燕王府的老嬷嬷上前,恭敬道:“回皇后。富贵总管卧床不起,王妃照料承贞小少爷,这几日王府的大小事,暂时都由琉璃阁的容嬷嬷和几个大丫鬟在帮忙运作。” 皇后还算欣慰地点头。 皇后看了眼身边的燕王,燕王俊脸依然阴沉。 “儿臣,儿臣给母后请安。”王妃听到风声,慌慌张张跑来。她屈膝给皇后请安,视线偷瞄了下燕王,瞧见燕王漆黑的俊脸,王妃的心提到嗓子眼。 王爷果然生气了! 皇后神情淡淡:“去后堂看看孩子。” 王妃勉强打起精神,跟着皇后和燕王前往后堂。炎炎夏日,后堂里冷气森森,只有两个下人在堂院门口打盹儿。 病逝的李承明安安静静躺在小棺材里,消瘦单薄,骨架小小的。棺材外周围放满冰块,他的尸体并未腐烂。 自从太子病情加重后,燕王更加忙碌。几个庶妃生的孩子,他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燕王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外出一趟,他的一个儿子竟失去生命。 毕竟血脉相连,望着小棺材里的孩子,燕王心脏一阵闷痛。 皇后长叹一口气,让老嬷嬷给孩子覆上白布。 皇后吩咐:“明日把派一队人,把孩子的棺材送到李家陵墓下葬。” 皇室意外早夭的孩子,下葬仪式简单,不会有隆重的送葬仪式。只在李家陵墓边缘,找一个小小的空地,放下棺材和陪葬品即可。 皇后想到可怜的周庶妃,又问王妃:“周庶妃的尸体在何处?也一并送去埋了。” 王妃掐住手里的佛珠,低头回答:“回母后。那周庶妃发了疯,竟挟持承贞。儿臣已经叫人将她的尸体扔去乱葬岗。” 一室安静。 夏日炎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凉风,把后堂墙壁上挂的招魂幡吹得摇摇晃晃。 王妃扑通跪下,主动认错:“母妃,王爷,妾身自知有错。可那周庶妃伤了我的承贞,害得孩子至今昏迷,梦呓不断。承贞是王爷的亲生骨肉,是燕王府的嫡子!对周庶妃的责罚,并不重!” 她的儿子是嫡子,死去的李承明,不过是庶妃生的庶子。 嫡庶尊卑有别。她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无奈地看向燕王。燕王轻颔首,似是默认了皇后的决定。 王妃永远认识不到她的错误,无论皇后责骂、教导多少次,王妃根本听不进去。 既如此,皇后也无须再扶烂泥上墙。 皇后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冷冷对王妃说:“澹台舒雅,你病得严重。以后在坤玉院好好养病,王府大小事不用你操心。” 王妃愕然抬头,难以置信。 皇后继续开口:“承恪和承贞两个孩子,本宫派的四个老嬷嬷会精心照顾。你无须操心,每个月见孩子两次即可。” 第154章 她愿意管家,那是为了燕王 往日派去的四个老嬷嬷,皇后留了一丝情面,没有让老嬷嬷管得太严。王妃还能每日见到孩子,教导孩子。 现在皇后下定决心,不能让两个孩子和王妃见太多次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燕王的嫡子长歪了,得想办法纠正。 王妃脑袋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 皇后道:“你病重,无暇管家。琉璃阁沈氏聪颖有能力,管家之权交给她。” 这下,燕王妃彻底回过神来过来。 皇后不许她再照顾两个儿子,还残忍夺走她的管家权。那她还算什么当家主母?传出去岂不会被整个燕京笑话! 把管家权给沈薇那贱人? 王妃心如刀绞!沈薇一个农户女,不懂算账不通文墨,仗着有燕王的宠爱,居然夺走主母的管家权。 “母后,王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王妃大惊失色,嗓音凄厉。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上前,手劲儿很大,将王妃的胳膊架住,送回了坤玉院。 离开后堂,皇后和燕王走去主屋。 丫鬟端上安神静气的清茶,悄然退后。皇后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依然无法缓解皇后心里的苦涩。 皇后愁眉不展,愧疚地对燕王说:“怪母后,当年只想拉拢澹台家族。没料到堂堂澹台家的嫡次女,竟是个没能耐的蠢货...” 澹台世家是百年大家族,家风严谨。家族的嫡长女当年嫁给新科状元,夫妻琴瑟和鸣,嫡长女极擅持家,有口皆碑。皇后本以为,嫡长女优秀,嫡次女也不会太差。 谁料判断失误,把澹台舒雅抬进燕王府,铸造了一系列的错误。 对于燕王,皇后永远都心怀愧疚。 燕王幼年,皇后没有给他太多的关爱;燕王成婚,皇后挑选儿媳没有上心,导致燕王府后宅乱糟糟一团。 后宅不宁,前局不稳。 燕王垂眸:“母后已经为孩儿做了很多,莫要自责。” 皇后放下茶杯,又忍不住说:“澹台舒雅有错,你也有错!本宫知道你辛劳,可再忙,也要抽空看看自己的孩子。你若对庶子多点关心,每月把他们叫到面前看一次,也不会酿成如今的悲剧。” 燕王眉梢染上忧色,许久不语。 屋子里安静片刻,皇后手指抵着眉心,揉了揉:“往日错事不必再愧疚,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不能让悲剧重演。让沈氏暂时管家,若是她能把王府管好,以后你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燕王:“孩儿明白。” 屋子里安安静静,皇后看到燕王满脸的风霜,脸也晒黑不少。 替太子巡查河道水务,燕王终日在河边忙碌,风里来雨里去,回燕京时已经是尘满面。 望着燕王略显疲惫的脸庞,皇后终究还是没再出言责备。 太子病重,皇帝病重,皇后年迈精力不足,朝廷局势纷乱,燕王肩膀承担的压力已经很重了。 对对错错,牵扯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 ... 皇后以雷霆之势,把燕王府后宅的格局彻底打乱重组。该罚的下人全部严惩,把一部分刁奴赶出王府。王妃院子里的下人,也赶走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老嬷嬷和四个丫鬟。 皇后离开燕王府后,燕王去琉璃阁草草看了眼沈薇和小乐游,又马不停蹄去兵部议事。 燕王不是闲散王爷,他是承担着父母兄长期待的王爷,他根本无法停止前进的脚步。 一直到深夜,燕王才踏着月色回到燕王府。沈薇让人备好温热的水,让燕王沐浴消解疲惫。 沐浴更衣,双双就寝。夜深天黑,屋外传来虫儿低低的响声,皎白月光透过窗纱落到屋子里。燕王睡意很浅,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枕边人的呓语。 沈薇似乎做噩梦。 她嘴里喃喃:“乐游...别...” 沈薇咻地睁开眼睛,捂住扑通跳动的心脏。燕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做噩梦了?” 沈薇目光四处游离,最后借着月光看到身边的燕王。沈薇似乎是重重松了口气,她轻叹,心有余悸道:“是做了个噩梦。” 屋子里,有荷花淡香。快入夏,荷塘里的荷花长出花苞,沈薇让丫鬟剪下荷花苞放到屋子花瓶里,夜晚睡觉满室都有淡淡的清香。 也许是花香让人心静,也许是枕边人让人安心。沈薇靠在燕王怀里,闷闷道:“妾身梦到...梦到自己没有成为侧妃,乐游交给王妃抚养。后来乐游生病早夭,我四处找王爷求助,没找到您...” 燕王眼底划过浓浓的怜惜。 王妃无德,失职害死了庶子。 这导致沈薇患得患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燕王心里也有一丝后怕。若是小乐游当初交给王妃扶养,也许最后那可爱的孩子,真的可能失去生命。 “莫怕,梦都是反的。”燕王揽着沈薇纤瘦的胳膊,低声安慰,“本王已关了那女人的禁闭,以后王府交给你来管。” 沈薇心中暗喜。 面上故作担忧,沈薇关切地询问:“王爷,妾身只是侧妃。让侧妃管家,传出去会对王爷您的名声不好。” 这种时候,沈薇还要在话语里加点料,侧面突出她对燕王的关怀。 燕王自是感动,眉宇柔和:“王妃生病,无法料理后宅。” 王妃的“病”,也需要伴随一生。燕王对她彻底失望,已决定架空王妃的权力,只给她留个虚无的空职。 沈薇似懂非懂点头,先给燕王打一剂预防针:“妾身愿意帮王爷分忧。妾身从未管过家,若是哪里做的不好,王爷可别怪我。” 燕王笑道:“自然不会。” 沈薇这才露出欣喜的笑容,凑过去亲了亲燕王的脸,情真意切地说:“为了王爷,妾身愿意接下管家之权。王爷您日理万机,妾身不想看到您为后宅琐碎的事劳心伤神。” 话里话外,沈薇都在向燕王表达一个观点:她愿意管家,那是为了燕王。才不是为了稳固地位,赚钱谋求一生富贵荣华呢。 月光皎洁,漏入床幔。沈薇面颊雪白,眼睛乌黑如墨,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燕王端详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儿,心肠柔软。 两人依偎而眠。 第155章 开始掌家 ... 次日,琉璃阁沈侧妃将统管燕王府的事,很快传开。王府数百下人,居然个个都很开心。 这一年来,沈薇偶施小恩小惠。天热给下人们准备绿豆汤酸梅汤,天冷督促库房按时给众人发放保暖棉衣。前段日子王妃的人算错了月银,也是沈薇院子里的老嬷嬷亲力亲为,给大家查漏补缺。 可以说,沈薇很得人心。 沈薇上位,大伙儿暗暗窃喜。 此事也很快传到其他侧妃耳朵里。花香院的张妙玉最开心,又担心沈薇不懂掌家,翻箱倒柜从自个儿的嫁妆里找到几本管家指南,亲自给沈薇送去。 而在萧瑟的明月院,刘巧儿侧妃正在缝衣裳,听丫鬟提起沈薇掌家一事,刘巧儿愣在原地。 “她一个农户女,懂驭下之术?”刘巧儿皱眉,疑惑不解。 自重生后,燕王府后宅里发生了很多事,都和前世的轨道偏移。 前世,周庶妃的儿子也病逝。皇后大发雷霆,斥责王妃一番,但终究没有夺走王妃的管家之权。王妃吃一堑长一智,重新掌家,王府总体还算平稳。 后来燕王登基为帝,王妃被封为皇后,遭遇到一个个宠妃的联合针对。皇后统理六宫的权利,被宠妃们瓜分,皇后成了孤家寡人,整日抑郁。 丫鬟怂恿道:“主子,要不您向王爷提议,您来管家吧。” 王妃犯错,被扣在坤玉院“养病”。偌大的王府后宅,自然需要一个女主人来掌家。刘巧儿未出阁以前,也学过主母管家之术。 张妙玉贪吃懒惰,柳如烟不问世事,沈薇胸无点墨,没有比刘巧儿更适合掌家的人选。 刘巧儿摇摇头,垂下眼眸继续缝衣裳:“抛头露面,只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沈氏掌家,王妃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出身卑微的农户女,纵使有个榜眼弟弟,她脑袋空空,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王府交给沈薇管,迟早会出乱子。 刘巧儿露出看好戏的嘲讽笑容。 ... 另一边,栖雪阁里,一身素白长裙的柳如烟正在作画。雪白宣纸铺开,墨梅朵朵绽放。 手捏毛笔,柳如烟听见身边传来雪梅的笑声。 柳如烟抬眸:“你这丫头,上午就偷笑个不停,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雪梅笑盈盈:“主子。琉璃阁沈主子今日开始管家,府里的一等丫鬟,只要不犯错,认真办事,每个月的月银都能加了一吊钱呢。” 这是在鼓励下人们勤勉工作。 办事勤奋,资历深厚的下人,可得到额外的奖金。 柳如烟淡淡道:“铜臭带来的快乐,俗不可耐。” 雪梅:... 雪梅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懒得反驳柳如烟。 雪梅可不是什么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只要每个月能准时拿月银,小钱包有银钱,雪梅就很快乐。 “王府谁管家,与我而言,并无差别。”柳如烟继续作画,不问世事。 ... 坤玉院,王妃一晚没合眼睛。天蒙蒙亮,王妃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起来。她院子里的丫鬟太监被裁了大半,只剩下刘嬷嬷几人相伴。 上午府医送来几副药,让刘嬷嬷每日熬水,让王妃服药。 在外人看来,王妃是真的病了。 王妃心思不宁,她望着四四方方的院子,天空被屋檐切割成不规则的一块块。一夕之间,她从尊贵的王妃,变成困在笼中的鸟儿。 “王妃,两位小主子已经去了国子监。皇后派去的四个老嬷嬷,把书房里不少的古籍都清了。”刘嬷嬷给王妃端上一杯热茶。 王妃冷笑一声,没有接茶。 王妃一步步走进佛堂里,扑通跪在柔软的蒲团上。她死死盯着那尊慈悲的菩萨像,喃喃道:“母后绝情,屡次磋磨我。教我母子分离,还要让一个卑贱的农户女踩在我头上...” 王妃恨皇后。 王妃也恨沈薇。 甚至对燕王,也生了几分幽怨。 “夺走我的孩子,夺走我的管家权。”王妃沉下脸,掐紧手里的佛珠,“我要一点点夺回来。” 首先要把管家权夺回来。 头发花白的刘嬷嬷在旁边一声不吭,没有像以前那般规劝王妃,也没怂恿王妃。以前的刘嬷嬷,事事都为王妃考虑。可最近刘嬷嬷才察觉王妃的薄情。 就算王妃从沈薇手里抢回了管家权,受苦的还是刘嬷嬷。刘嬷嬷一把老骨头,可真经不起每日奔波劳碌,为王妃鞍前马后。 刘嬷嬷开始理解富贵总管的苦衷。 人活了大半辈子,前半生兢兢业业忙碌,就是为了在人生最后几年享受悠闲。 人上了年纪,真的不想再干苦活儿了。 佛堂里,王妃还在喃喃:“沈氏胸无点墨,仗着有王爷的宠爱才爬到如今的位置。执掌中馈可不容易,刘嬷嬷,你去把王府堆积的烂账本搜集起来,给沈氏送去。” 王妃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女,从小在家族教导下学习管家,她处理起王府的繁杂事,尚且身心俱疲。沈薇一个农户女,能抗住王府偌大的后宅? 王妃要让她知难而退。 刘嬷嬷面无表情回答:“老奴这就去办。” ... 琉璃阁。 刘嬷嬷把陈年旧账,都给沈薇送来。 刘嬷嬷看沈薇年轻美貌的脸庞。此时的沈薇,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卑微的王府末等丫鬟,沈薇已经脱胎换骨,容光焕发。 刘嬷嬷忍不住提醒:“沈主子,您尚且年轻。有些事,真不用掺和进来。” 掌家,不是容易事儿。 若是做不好,沈薇很可能会被燕王和皇后抛弃。还不如继续当个宠妃,为燕王生儿育女,好歹也能过几年好日子。 “刘嬷嬷今日竟发了善心,好意指导我?”沈薇似笑非笑,眼里有探索 刘嬷嬷闭口不言。把账册交给沈薇后,头也不回离开琉璃阁。 沈薇瞧着堆积如山的账本,里面是燕王府最近十多年的烂账,家务、财务、祭祀应酬,堆积如山。 一个人忙,肯定忙不过来。 但沈薇很聪明,早早培养了一个高效率的精英团队。有善于统筹的容嬷嬷、有精明能干的采莲采苹、有处事圆滑的吉祥德顺,有跑腿很快武艺高超的两个护卫。其余的丫鬟太监,一个个被敲打训练过,虽无优秀才能,但至少听话愿意办事儿。 优秀的领导,不必事必躬亲,永远善用员工为自己工作。 第156章 管理者的艺术 沈薇看向琉璃阁的众人们,笑道:“这几日你们辛苦些,和我一起整理旧账,制定新规。” “若是遇到难处,我无法解决的,就去请教富贵总管。记得姿态放低些,谦卑问询。” 大伙儿纷纷点头。 尤其是采莲采苹,眼里燃烧着奋发向上的火焰。以前琉璃阁的下人们,地位普遍不高。众人踏踏实实跟着沈薇混,升职加薪,一步步走上王府内宅的权利巅峰。 怎能不高兴? 怎能没有成就感? 接下来一段日子,沈薇开始全面接手王府的掌管工作。总体还算顺利。 五六日后,朝廷休沐,燕王没有外出。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在书房里悠闲翻阅从边关送来的战报。 护卫在门口值守。 燕王正凝神看卷宗,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有一股淡淡的清雅花香传来。燕王不用猜,也知道是沈薇来了。 燕王眼睛盯着卷宗,竖起耳朵等沈薇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脚步声在多宝格外停歇,再无动静。燕王颇感好奇,他抬头一瞧,发现沈薇像只躲藏的猫,纤瘦身影映照在书架外。 “藏什么?”燕王放下卷宗,薄唇扬起一抹宠溺的笑容。 沈薇双手扒在书架边,露出半个脑袋。她一双杏眼望过来,脸上有懊恼:“王爷怎知妾身藏在外面,我都没让护卫通报。” 燕王想,这多容易猜。 王府后宅妻妾里,也只有沈薇敢和他玩“躲猫猫”。燕王倍感新奇,和沈薇相处,总是能咂摸出一层一层别样的新鲜体验。 所以他偶尔纵容沈薇的调皮。 沈薇讪讪地露面,她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鎏金长裙,发梢别着燕王赏赐的簪子,唇红齿白,俏生生地立在书架边。 她先是飞快看了眼燕王,然后像个被抓包的小孩子,迈步走过一墙的书架,在燕王旁边的绣金祥云软榻坐下。 案桌上摆放着一盘没吃完的云片糕,沈薇习惯地拿了一片尝尝味儿:“妾身是想偷偷过来,看看王爷您忙不忙。若是您忙,那我悄悄就走。” 燕王今日刚好没有大事。 燕王唇角微勾,望着沈薇:“无事不登三宝殿,薇薇偷跑来,所为何事?” 沈薇不好意思地挠头:“掌家,遇到点麻烦事...”说着,沈薇美眸偷抬起,飞快看了眼燕王。 燕王心情颇好:“细说,本王来听听。” 沈薇嘴巴叭叭儿开始吐槽:“王爷,掌家管家可不容易。有容嬷嬷她们协助,这几日总体还算顺利。可最近,妾身遇到难处...王府在东郊外的两处庄子,账目伪造。妾身派人去查,那庄子的管事死活不承认。妾身实在想不到解决办法。” 顿了顿,沈薇眼巴巴望着燕王:“听说王爷当年在南方管军务,麾下数万将士,王爷管理地井井有条。管理后宅,和管军务应该差不多。妾身来向王爷讨个法子,求王爷指点一二。” 说着,沈薇轻拽了拽燕王的云锦衣袖,似撒娇,又似依赖。 燕王笑了笑。 当沈薇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遇到个不服管教的管事。 不过燕王仔细一想,他的薇薇出身不高,初次管家没有经验,把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看得很重要,也能理解。 只要他稍微教一教,以沈薇的聪明才智,定能学以致用,迅速解决问题。 燕王取来毛笔和宣纸,在纸上写下【软硬兼施】四个大字。燕王如同博学的教书先生,耐心告诉沈薇:“下属不服管教,搬弄是非,可采取软硬兼施的法子。以武力和权力震慑他,以蝇头小利收买他...” 香炉里,燃烧的檀香泛出白烟。 燕王以军务为例,耐心教沈薇管理之术。 沈薇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偶尔遇到不理解的地方,还会主动询问。最后豁然开朗,夸赞燕王好厉害。 一炷香时间后,沈薇眼里的崇拜已经无法遮掩,她欢喜地站起来:“妾身明白了,这就去按王爷教的法子解决问题。” 沈薇欢喜地给燕王行礼道别,拎着裙子走出书房。燕王看她离去的纤瘦背影,如同翩翩飞舞的紫色小蝴蝶,燕王眼里流露出难掩的喜爱。 离开燕王的书房,沈薇带着采苹回琉璃阁。 已经到初夏,天气渐热。沈薇手里摇着罗扇,边走边道:“采苹,你去和容嬷嬷说一声,让她带十个护卫去郊区庄子。今天务必让那几个老匹夫把真账本交出来。” 采苹跟在沈薇身后,不解地问:“主子,您已经有办法解决庄子的烂账,为何还要去找王爷求策?” 自沈薇拿到掌家权后,采苹明显发现,她那看似柔弱的主子,脑子里有一套成熟的大宅院管理体系。 沈薇善用人才,善于解决矛盾。 不用燕王教,沈薇也能迅速把王府管得很好,但沈薇还是去找燕王了... 沈薇停下脚步,看了眼采苹:“人嘛,要学会装傻。天才,也要有个成长过程。” 在燕王眼里,沈薇美丽娇俏。燕王愿意让沈薇管家,更多是皇后的大力推荐。 燕王的内心深处,他并不觉得沈薇能管王府。 如果沈薇刚接手王府内宅事务,事事都办得完美,挑不出一丝错漏,燕王会怎么想? 一个农户女,短短几日就精通管家之术,实在匪夷所思。燕王会怀疑沈薇的身份,甚至怀疑沈薇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所以沈薇不能马上就展露自己的优秀。她得适当藏拙,故意犯几个小错误,假装遇到几个困难。 遇到困难,她还去找唯一信任的燕王求助。经过燕王的“高明指点”,沈薇才能解决了问题。 这也给燕王一个错觉。经过他这个老师一步步教导,沈薇这个门外汉才掌握了执掌中馈的方法。 这叫什么?这也叫养成系。 ... 黄昏,燕王踏着夕阳来到琉璃阁。小乐游已经会爬了,穿着粉色的婴儿衫,在微凉的大席子上爬来爬去。 闻到燕王身上的味道,小乐游调转方向,手忙脚乱朝燕王爬来。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乖闺女,让父王抱抱。”燕王抱起粘人的闺女,心旷神怡。 小乐游没喝到奶,小手搂着燕王的脖子,脸蛋凑到燕王脸上寻找奶水,没长牙,只落下一串湿漉漉的口水印。 燕王也不嫌弃,反而欣喜不已。 闺女亲他了! 第157章 人生如戏 燕王抱着小闺女,在院子里悠悠闲闲走了一圈,和闺女一起看了菜地里绿油油的菜苗。直到乳母前来,说孩子到了喂奶的时间,燕王才恋恋不舍地把闺女交出去。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间,燕王来到侧殿,沈薇还在屋子里看账本。偶尔皱起清秀眉毛,偶尔舒展笑颜。 “王爷。”沈薇听到动静,忙放下手里的账本,欢喜地跑过去。 沈薇揽住燕王的胳膊,一脸欣喜和崇拜:“多亏王爷的法子,那两个庄子的管事终于把真账本交出来。” 燕王薄唇上扬。 心里涌起成就感。 他拉着沈薇的手坐下:“掌家繁琐疲累。你若哪日不愿做了,本王让其他人替你抗下内务。” 沈薇瞪圆眼睛,娇嗔道:“那可不行。交给其他人,妾身不放心。”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管家权,若是拱手相让,沈薇半夜都急得睡不着觉。 她现在掌握了燕王府的财产大权,知道王府所有资金的流向,掌控燕京几十家商铺和数亩良田。利用燕王府的权势,她可以扩大自己的生意。以后她在燕京做生意,打着燕王的名号,几乎是畅通无阻。 可以预见,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涌入她的小金库。 富甲一方,指日可待。 沈薇又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成目的,她会利用身边所有人来铺路。她可以演戏,她可以装傻,无所不用其极。 人生,一场戏罢了,遇到谁不是演? 沈薇深情款款望着燕王,情真意切地说:“妾身一定会管好王府,让王爷没有后顾之忧。再辛苦再累,也没关系,只要王爷能少几分烦恼忧虑。” 燕王握紧沈薇的手,感动充盈心脏。 除了沈薇,谁还会全心全意待他? 屋子里烛光明亮,沈薇明媚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一双美眸清亮。燕王揽着沈薇,俯身而下,唇齿相依。 晚膳时间被迫延迟,沈薇今晚连账本都没能碰上。 ... 王妃常年疏忽内宅事务,富贵总管身兼数职,以至于王府的烂账残留不少。沈薇一笔笔理清烂账,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 但沈薇没有丝毫的懈怠,反而跃跃欲试。 她喜欢挑战。 以前管一个小小的琉璃阁,现在管一个偌大的王府。万变不离其宗,核心的管理之术并没差别。 偶尔沈薇管理不当,犯了些小错,燕王也宽容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燕王刚回王府,正要习惯地去琉璃阁。刘嬷嬷从半路窜出来,拦住燕王的去路:“老奴给王爷请安。半月后是王妃生母六十大寿,王妃想见王爷一面,与王爷谈论寿礼选择。” 燕王本不想搭理。 但刘嬷嬷提到王妃的母亲,澹台世家那位尊贵的老夫人。出于孝道,燕王只得调转方向,朝坤玉院的方向走去。 王妃尚在禁足养病,坤玉院外的花草却修剪得整整齐齐。那是沈薇的功劳,沈薇掌家之后,拨出银两把王府破损的院墙翻修了一遍,主要道路的花草定期派下人修剪。 哪怕是偏僻的西南院落,不受宠侍妾们住的破败院子,也修整了一番,修补院墙,修补屋顶。 坤玉院外倒是干净整洁,燕王迈进院子里,扑面而来的浓郁佛龛檀香,闻久了让人头晕。 “妾身,给王爷请安。”王妃身穿灰棕色衣衫,满面憔悴地走出来,屈膝请安。 数日不见,王妃脸上多了好几条皱纹,整个人瞧上颇为疲态。她望向燕王,眼里盈润泪光。 很是可怜。 燕王不禁皱眉。看王妃这可怜的模样,燕王心中不由得浮起几分复杂的情绪,对王妃的惩罚是不是太过了? 进屋,刘嬷嬷给燕王奉上热茶。燕王轻抿一口,缓缓道:“你可知错?” 王妃垂眸,眼泪簌簌落下:“王爷,妾身每日佛前诵经,为逝去的孩子祈福。妾身早已知错。” 王妃难得服软一次,燕王心里的疙瘩散了几分。毕竟曾是恩爱的夫妻,只要王妃知错能改,燕王还是愿意给她重新再来的机会。 王妃看燕王已经动容,她便继续道:“王爷,妾身犯错。您和母后罚我禁足,妾身能理解。只是那沈氏农户女出身,让她掌家,实在不妥。” 燕王握住茶杯的动作顿住。 王妃道:“妾身虽在院里,却也听说,沈氏前段日子让护卫殴打庄子的掌事。前日还发卖了两个犯小错的下人。如此管家,长久下去肯定会——” 王妃话还没说完,燕王已经啪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茶水摇晃,飞溅。 室内氛围压抑。 王妃内心惶惶,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她好不容易把燕王请来,主动认错,提出沈薇掌家的错漏之处,就盼着燕王把管家权还给她。 但燕王居然生气了? 燕王起身,眸中再无半分动容,他冷冷道:“你在坤玉院养病,消息倒是灵通。” 王妃忙道:“王爷,沈氏不擅管家,殴打管事、发卖下人是事实呀!” 燕王简直不想再看王妃这张愚蠢的脸。殴打管事、发卖下人,这都是燕王教给沈薇的管家策略。 有些下人不服管教,就该打,就该发卖。恩威并施,彰显王府的威严。 燕王转身离去,留下一句:“你应操心给你母亲的寿礼,手伸太长容易折。” 王妃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那伟岸的背影消失,王妃双膝一软,踉跄坐回椅子上。 王妃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恨恨咬牙:“那沈氏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汤?王爷竟百般纵容她。” 王妃不甘心。 天色已黑,王妃草草用过晚膳后,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她翻来覆去地思考,必须把管家权夺回来。 执掌中馈,那是属于主母的尊严。 清晨天亮,刘嬷嬷面无表情走进屋子里,告诉辗转反侧的王妃:“主子,香儿求见。” 第158章 威胁 皇后和燕王虽然禁足了王妃,但也允许外人探望王妃。 王妃不耐烦地蹙眉,没想起这号人,询问:“香儿是谁?” 刘嬷嬷回答:“之前您抬入王府的侍妾,也是个农户女。” 经刘嬷嬷提醒,王妃总算想起香儿。当初沈薇怀有身孕,王妃找了个美貌的农户女,想要分走沈薇的宠爱。 后来计划失败,香儿失去利用价值,王妃便把此女抛诸脑后。 王妃起床更衣,脑海里萌生出一个念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沈薇掌家,春风得意。若是让香儿从中捣乱,让燕王看到沈薇“不擅持家”的一面,也许王妃能再次得到管家权。 王妃现在也是悔恨不已。 当初她手中牢牢掌握管家权,王妃没有珍惜,甚至觉得管家影响她照顾孩子,她敷衍了事,把活儿都抛给富贵总管。可如今失去管家权,王妃才觉得两手空空。 失去了才知珍惜。 “带她进来。”王妃吩咐刘嬷嬷。 王妃换好衣衫,在主屋接待香儿。没过多久,刘嬷嬷领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走进屋。王妃定睛一看,差点没认出她来。 香儿已经瘦了一大圈,几乎只剩一层骨头,双眼无神,身上穿了件破旧的灰色长裙,头发用旧布包裹。 “给王妃请安。”香儿扑通跪地。 香儿已是走投无路。没有燕王的宠爱,她的月银被丫鬟抢走。亲生弟弟生病,父母屡次找她要钱给弟弟治病。 香儿囊中羞涩。如今王府由沈薇把控,香儿不敢去找沈薇,毕竟她曾屡次出言顶撞沈薇。 她只能来找燕王妃求助。 香儿不停地磕头,哀求道:“王妃娘娘,妾身的弟弟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求王妃施舍一点银子,让我去救弟弟。只要王妃愿意相助,当牛做马,粉身碎骨,香儿也愿意!” 咚咚咚—— 脑袋磕在地板上,香儿额头都磕破了。 王妃端居主座,手里攥着翡翠色的佛珠,淡淡道:“粉身碎骨,此话当真?” 香儿抬起头,额头有血水淌下:“自是当真!” 王妃掐着佛珠,一下一下盘算,慢慢开口:“你得罪沈氏,在王府也活不久。” 香儿眼泪簌簌滑落。 王妃露出冷笑,慢条斯理道:“本王妃允诺,以后每年给你家十两银子。你藏好匕首,前去琉璃阁找沈氏求助,找机会在她的院子里自尽。” 小妾死在侧妃的院子里,这可不是小事。 沈薇“逼迫侍妾自尽”的流言会传开。死无对证,沈薇浑身都是被泼的脏水。燕王能容得下沈薇?皇后能容得下? 有了“逼死妾室”的污点,沈薇名声有损,管家之权迟早会回到王妃手里。 香儿跪在地上,泪水打湿脸庞:“每年十两银子,王妃莫要欺骗妾身。” 王妃微笑:“金口玉言,不会欺瞒。” 香儿闭了闭眼,咬牙点头。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香儿缓缓起身,浑浑噩噩离开坤玉院。王妃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目送那瘦弱的背影消失,良久,王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用一条人命,换回管家权,太值了。 沈薇一个小小的农户女,运气好才得到燕王的宠爱,运气好才得到管家权。王府内宅的阴谋算计,沈薇见识的太少。 王妃阴郁数日的心情,总算舒缓。她一下一下扣动佛珠,唇角扬起,等待好消息传入耳朵。 ... 天还没有大亮,香儿偷偷摸摸离开坤玉院。她低着头,努力地把自己的存在感压低,一路谨慎低调地回她的院子。 入王府不到一年,香儿已经被燕王府磋磨地失去心性。 烂命一条。 若是自己用命换来父母的一点怜爱,这也很值。从小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香儿几乎没得到父母的爱。她若能展现自己的价值,也许父母就会高看她一眼。 她甚至悲哀地想,自己死了,说不定父母和弟弟会追悔莫及,后悔以前没有善待她。 清晨露水未干,小路两侧草叶湿漉漉。香儿的裤脚被露水打湿,她加快脚步。 走到廊檐转角,香儿脚步骤停,瞳仁骤然睁大,惊恐地退后两步。 晨光熹微,沈薇神出鬼没般站在廊檐那头,面无表情,唇角下压。她衣着华丽明艳,像盛开在清晨的一朵牡丹花,明丽刺眼。 香儿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从脚脖子,窜到后颈,胳膊浮起鸡皮疙瘩。心里有个绝望的声音在告诉她:沈薇她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王妃冷漠的叮嘱,还未施展的诬陷计划,沈薇她全都知道了! “回你的院子,好生待着。”沈薇嗓音依旧平静。 明明是很正常的音量,落到香儿耳朵里,如遭雷鸣。 香儿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沈薇转身离去。 香儿艰难地抬起头,视线里只有那一抹明艳照耀的身影,比花园里所有的鲜花还要招摇绚丽。香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沈薇已经完全不是一路人。 香儿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回到她的小院子。院子门口,采莲和采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你们...你们是来送我走的?”香儿面如死水。 采苹翻白眼,开口便骂:“没见过你这种没心肝的。我家主子掌家以来,给西南所有的院子都修补了院墙和屋顶。连你的破院子都修整一番,以后下雨你再不用被雨淋。你倒好,跑去王妃那里,打算诬陷我家主子。呸,没心肝,恩将仇报的东西。” 香儿愧疚低下头。 此话不假,沈薇掌家以来,拨出一部分银钱修缮院子。初夏多雨,香儿夜晚睡在屋子里,再不用被雨淋。 只是...香儿想到病重的弟弟,也只能对不起沈薇了。 采莲拦住骂人的采苹,和颜悦色告诉香儿:“你安分守己,主子会留你一条命。你若走上歪路,那便是自寻死路。” 香儿暗中咬牙。 采莲道:“你的几个妹妹,全被父母卖去为奴为婢,得到的钱存起来当你小弟的彩礼。你小弟没有病重,是你父亲为了从你这里得到钱,故意捏造谎言。” 香儿惊愕,疯狂地摇头:“不,不可能!我妹妹她们还小,最小的妹妹只有五岁!” 采莲回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若不信,托人去外头打听实情便可。” 第159章 赵军师 不再逗留,采莲拽着采苹离去。 采苹被拖走了十几米,还在扭头骂香儿:“没见过这么蠢的,赶上去送死!自以为死得有价值,殊不知成了别人的垫脚石,呸!死了也白死!” 晨风吹拂,香儿僵在原地,脑子一团浆糊。 ... 采莲和采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施敲打一番香儿后,这才回到琉璃阁交差。 沈薇靠在柔软的贵妃软榻上,手里捏着账本,很是无奈:“王妃就不能安分些?” 还好沈薇有防备。 王府里,上上下下全是她的眼线。王府下人们的心,也都在她这边。王妃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收了采苹的钱,一旦王妃想作妖,丫鬟都会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琉璃阁。 “主子您放心,有人盯着那边的动向。”采苹笑着安慰。 沈薇喝了口茶解乏,语气艳羡:“有时候我真羡慕王妃,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大家族当靠山,王妃能坐稳主母的位置。有人给她管家,有人给她养娃,还不用伺候男人,王妃每天在院子里安心礼佛,吃得饱穿得暖,简直是神仙般的好日子。 但凡王妃能看开些,放弃争权夺利,放弃虚名,她的人生已经堪称幸福! 这才是沈薇梦寐以求的躺平日子! 只可惜,躺平是有钱贵族们的特权,有钱才有摆烂的资本。 沈薇出身低,家世一般,她如果躺平摆烂,等待她的只有凄惨的死亡结局。 穷才内卷,有权有势的话,谁愿意当可怜的卷王? 沈薇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凡事讲究先苦后甜。她现在努力几十年,退休后她才有躺平的好日子。 沈薇抬头叮嘱:“采苹,你去小厨房看看,给昭阳公主准备的枣糕好了没?下午再打开酒窖,把去年的果酒取一坛出来。” 采苹忙去后厨看情况。 公主府送来帖子,下午昭阳公主要来王府探望年幼的小侄女。沈薇得提前做好准备,接待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 ... 下午,昭阳公主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了。昭阳很喜欢沈薇的女儿,特意准备很多玩具和漂亮衣裳。 昭阳公主送的礼物,价值非凡。白玉做的锁,宫里绣娘缝制的布老虎,镶金的拨浪鼓,镶嵌宝石的狮子头,金丝楠做的鲁班锁,还有黄金制成的九连环... 琳琅满目,眼花缭乱,沈薇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下来。 “她好乖,看到我就笑。”昭阳趴在摇篮边,用镶金的拨浪鼓逗摇篮里的孩子。 小乐游张开小胖手,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很是可爱。 昭阳逗了一会儿小侄女,又拉着沈薇到水榭里唠嗑。昭阳咬一口香甜的枣糕,发出满足的喟叹:“整个燕京城,除了微燕记,也只有你小厨房做的枣糕最好吃啦!” 沈薇轻摇罗扇:“我让丫鬟装了一食盒枣糕,公主走的时候,顺路带上。” 昭阳心情很好。 她很喜欢和沈薇相处,总能得到全身心的放松。昭阳吃完枣糕,兴冲冲地说:“听说王妃嫂嫂病重,卧床不起,连太医束手无策。刚才我想去坤玉院探望,都被拦下来了。” 昭阳挺纳闷。 王妃嫂嫂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忽然就生了大病?而且太医还说,王妃的病需要长期静养,不能操劳疲惫。 昭阳又拿起一块小枣糕:“薇薇呀,你现在替王妃嫂嫂管家,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直接来找我帮忙。本公主统管公主府,手下有好几个有能耐的嬷嬷,都是管家的好手。” 沈薇道:“多谢公主,王府里有经验的嬷嬷也不少,有她们协助,我倒不算累。” 昭阳托腮,眼巴巴盯着沈薇。 沈薇被盯得不好意思,她笑道:“我脸上有花儿吗?公主一直盯着看。” 昭阳摇摇头。 昭阳望着院子里绿意盎然的风光,风吹拂,把清雅的花香吹到凉亭水榭。昭阳语气难掩羡慕:“本公主觉得你好厉害...二哥宠爱你,母后看重你,下人们尊重你,生的女儿也讨喜,连院子里的花都开得最美。你很厉害,好像没什么困难能阻拦你,也从未见你苦恼过。” 在沈薇身上,昭阳看到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热烈向上,积极主动。 靠近沈薇,仿佛也能被这鲜活的生命力感染。 沈薇摇晃罗扇,露出浅笑:“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反正都要过日子,还不如乐着过。” 昭阳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丫鬟送上甜甜的果酒。去年秋天,沈薇和燕王摘下院子里的果子,泡在度数不高的酒里,窖藏一个冬天和春天。入夏打开地窖,果酒已经发酵得很醇香。 果酒味道实在不错,昭阳喝了不少,还拉着沈薇一起喝。昭阳不太会喝酒,没一会儿就醉醺醺,她拉着沈薇的衣袖:“对了,初冬是镇南侯府老夫人的大寿,咱们一起去啊...听说上官轩要回来了,他军师设计的地雷,特厉害...轰,越国人都吓跑了...” 沈薇脑子晕乎,听到“地雷”两个字,脑海里的酒虫瞬间烟消云散。 脑海一片清明。 沈薇放下酒杯,凑到昭阳面前:“地雷?是那种人踩上,就会被炸飞的武器?” 昭阳脸颊泛红,醉醺醺点头:“好像是...偷听父皇讲过。那个赵军师可厉害了,朝廷打算嘉奖他,估计初冬也会和上官轩回京...嘿嘿,孙夫人总算把丈夫盼回来了。” “晏云亭那狗东西,也想回来找本公主。呸,本公主看到他就恶心,他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沈薇脸色煞白,脑袋嗡嗡作响。 军师,一个制作地雷的军师! 也许,赵军师和自己是同个时代的人,也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 第160章 太华札记 沈薇心里担忧。 如果赵军师居心叵测,城府极深,对她来说恐怕不是好事。若是赵军师回到燕京,看到微燕记和奇香斋,可能会察觉沈薇的存在... 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而且对方能成为军师,设计出威力巨大的地雷,此人的智商恐怕不会太低。 “公主醉了,采莲采苹,送她回公主府。”沈薇心思不宁,让丫鬟把醉醺醺的公主送走。 沈薇独自坐在水榭凉亭里,思考着这位神秘的“赵军师”。任何潜在的敌人,沈薇都不能忽视,她得做好应对措施。 脑海里不停思考,沈薇无意识地拿起酒杯啜饮。等采苹回来,发现沈薇不知不觉中,居然把果酒喝了大半。 采苹惊呆了,忙上前搀扶起醉醺醺的沈薇:“主子,您喝多了!” “快,来个人搭把手,把主子扶进屋子里。德顺,让小厨房煮醒酒汤。” 沈薇酒量不行。 半坛子酒下肚,沈薇醉成一滩烂泥。好在她醉酒后不会发酒疯,就安安静静趴着睡觉。采苹扶着沈薇进屋,褪去鞋袜,扶她躺在床上,又去后厨查看醒酒汤。 时间已经临近黄昏,燕王回到琉璃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沈薇醉醺醺躺在床上,脸颊泛红似胭脂。 燕王:... “回王爷,下午昭阳公主来访。主子陪着公主殿下喝了几杯,不小心喝醉了。”采苹端着醒酒汤进屋,忙替沈薇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听到动静,沈薇茫然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歪歪斜斜,沈薇一眼看到床边的燕王。 沈薇笑了。 她拽着燕王的衣袖,笑盈盈地从床上爬起来。张开双手,抱住燕王的腰:“回来啦...可喜欢你了...” 沈薇欢喜地抱着燕王,这是她的金山银山。抱着金山银山,她无限满足。 燕王薄唇上扬,心田泛起阵阵涟漪。 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哪怕醉酒,沈薇也没忘记她的爱。 燕王把醉酒的沈薇摁回床上,故意问她:“薇薇,就这么爱本王?” 沈薇抓着他的衣袖,醉醺醺地回答:“当然...天天盼着呢...恨不得把王爷扒干净...一点毛都不剩下...” 她恨不得从燕王身上扒走所有的好处,薅光所有的羊毛。 燕王微咳一声,低头看到沈薇攥着他的衣袖。这小妮子,喝醉酒了还惦记着扒了他衣衫,同他鱼水之欢。 真是可爱。 采苹把醒酒汤端进来,燕王亲自动手,给沈薇喝了半碗醒酒汤。沈薇昏昏沉沉躺回床上,直接酣睡了整晚。 ... 与此同时,遥远的边境凉州城。冷月高悬,月光在浩瀚沙漠洒上一层白霜。 城里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告捷,将士们举杯庆祝,通宵达旦。 府邸的一间院落里,军师赵青早早离开酒席,踏着月霜回到院落。 她关闭房门,又拉了门栓。确定四周无外人后,她才小心翼翼回到卧室,从枕头下的匣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羊皮手札。 那手札至少有百年的历史,羊皮经过药水保养,百年不腐朽。羊皮纸上的墨迹也很特殊,百年不曾淡去。 烛火昏黄。 赵青坐在床边,借着柔和的烛光翻看羊皮手札。手札封皮,写着【太华札记】四个潦草大字。字迹歪歪扭扭,字的写法也和庆国文字有些许差异。 赵青翻开札记。札记图文并茂,文字潦草,画的武器也粗糙。 “除了火枪,地雷,上面还有什么武器能用呢。”赵青喃喃自语,动作很轻地翻动羊皮纸。 火箭,飞船,核武...这些词汇很陌生,画的图也离奇古怪,根本无法用人力建造。赵青翻到后面,看到一页羊皮纸上写着【复合弓】。 赵青眼睛亮起来,艰难辨认潦草的字迹,一字一句读道:“省力,射程远,杀伤性强。无合金材料,可用牛角、鹿筋、冷杉木替代...” 赵青把这页纸的内容牢牢记下,然后把这珍贵的《太华札记》放到枕头下的匣子里,藏起来。 这是上苍赐给她的宝贝,是改变她命运的札记。 几年前,赵青还是个凉州城一个普通的采药女。进山采药途中,意外跌入一个荒废的山洞里。山洞有人类居住的痕迹,木桌早已腐朽,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破损,唯有角落的一个羊皮札记保存完好。 时光久远,写这札记的人早已化为黄土。赵青得到札记,靠着札记里提到的各种精妙武器,变成镇南侯的军师,备受边城百姓爱戴。 她要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 叩叩—— 屋外传来敲门声,上官轩温润的嗓音传进来:“阿青,你可睡了?” 赵青忙整理仪容,欢喜地去开门:“侯爷,我还没睡呢。” 木门嘎吱打开,清冷月光洒落。一身戎装的上官轩映入眼帘,他生得俊美,长期作战让他眉眼染上沉稳。凉州偏远,男子多粗犷,赵青唯独喜欢上官轩这种俊美斯文的长相。 她知道上官轩在燕京有夫人。 可那又如何? 在《太华札记》最后一页,手札的原主人写下【不畏世俗,勇敢追爱】八个大字。 赵青铭记这八字。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也要迈出勇敢的一步。她再也不要在战乱四起的凉州生活,她要去那繁荣富贵的燕京,当尊贵的侯夫人。 上官轩走进屋子里,俊脸浮出温柔笑意:“阿青,初冬是我母亲的寿辰。战局稳定,过两月你随我回燕京,可好?” 赵青用力点头,爽朗回答:“只要能在侯爷身边,去哪里阿青都愿意。” 烛光昏黄。 上官轩凝视眼前女扮男装的女子,爱慕之情在内心翻涌。他自幼生长在燕京城,燕京的女子多温柔贤淑,循规蹈矩。 奉命来到凉州出征,上官轩见识到凉州城女子的爽朗大方。凉州女子生性爽朗,喝酒不会拘谨,从不遮掩情绪. 上官轩很喜欢赵青。赵青身上有凉州女子的爽朗,也有一颗聪慧的头脑,模样生得也美。 将来带赵青回燕京,上官轩会向皇帝请旨,娶赵青为侯府正妻,降孙轻眉为贵妾。 反正孙家已经落寞,孙家的女儿根本不配当侯府夫人。 第161章 焕然一新的王府 ... 燕王府,琉璃阁。 沈薇睡到临近中午,才艰难地睁开眼。宿醉之后,头疼欲裂,沈薇晕乎乎地望着香云纱帐幔,努力回想片刻,昨日的记忆钻进脑海。 “采莲采苹!”沈薇惊呼。 屋外传来脚步声,采莲捧着洗脸水,采苹端着醒神汤走进屋。 沈薇掀开帐幔:“王爷呢?” 采苹抿嘴笑:“王爷今早去东宫。” 沈薇攥紧床幔,小心翼翼问:“我昨日喝醉了酒,酒后可有胡言乱语?” 喝酒果然容易误事儿。沈薇心里一阵阵后怕,要是她喝醉酒胡言乱语,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燕王没准会看穿她长久的伪装。 采苹笑盈盈道:“主子昨晚抱着王爷,说了好久情话呢。什么只爱王爷,要扒光王爷,听得奴婢们耳朵泛红,王爷也在笑。” 沈薇暗中重重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胡言乱语。 沈薇起床梳洗,换上崭新的夏裙,郑重叮嘱采莲采苹:“以后我若醉了,找个借口把王爷打发走——算了,以后我还是少喝酒。” 少喝酒,不喝醉,才能从根源消除潜在的危机。 沈薇醒了酒,开始用午膳,逗逗摇篮里的孩子,再处理几件王府内宅的事儿,给李瑶送两件玩具...沈薇的一天就这么平平静静过去。 掌家日渐熟练,有容嬷嬷这些能干的下属协助,沈薇并不觉得管家多辛苦。 夜幕笼罩,夏夜池塘里传来阵阵蛙鸣,荷花藏匿在荷叶边沿。水榭亮起灯笼,燕王在水榭里纳凉,沈薇在旁边练字。 燕王凑过去端详沈薇的字迹,俊眸浮出笑意:“甚好,薇薇这书法大有进步。” 沈薇不善书法。最开始的字堪比狗爬,在燕王的教导下,一点点写成如今工整娟秀的字迹,燕王很满意,很有成就感。 沈薇攥着毛笔,朝燕王露出明媚的笑:“王爷隔三差五监督,妾身哪敢偷懒。” 丫鬟端上一盘洗净的新鲜黄瓜。 黄瓜是之前燕王亲自种下的。在菜地里设置攀爬木架,黄瓜的藤蔓顺着木架攀爬,开出一朵朵娇嫩的小黄花。前段日子花谢了,黄瓜也慢慢成熟了。 炎炎夏日,燕王吃上一口自个儿亲自种植的脆爽黄瓜,那滋味甚是美妙。 沈薇写完字,燕王也吃完脆黄瓜。 沈薇拉着燕王回屋休息,华美的香云纱床幔落下。 蜡烛在灯具里燃烧,烛光昏黄。 床榻之上,燕王故意调侃沈薇:“喝醉了想扒本王的衣衫,清醒后倒安分了,胆子哪去了?” 沈薇:“...” 沈薇心里疯狂吐槽,天地可鉴,她只想从燕王身上扒好处,扒金银财宝,真不想扒他衣裳。 精力充沛的男人,实在难对付。 无话可说,沈薇主动揽住燕王的手,夜晚尚长... ... ... 院子里荷花开得明艳,时间悄然流转。在燕王的“指导”下,在容嬷嬷和富贵总管等人的帮助下,沈薇掌管燕王府内宅。 她还把现代企业管理的那一套用在燕王府。以奖金为诱,增设考勤制度,激发下人们的劳动积极性。能者多得,能者多劳,良性竞争上岗。 在各种激励下,死气沉沉的燕王府内宅,也日渐焕发生机。 栖雪阁。 雪梅哼着轻快的歌儿,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合作,把柳如烟的书搬出来,放到太阳下晾晒。 夏日炎炎,蚊子也多。但雪梅丝毫不畏惧,她腰间佩戴味道清淡的驱蚊药包,这是沈薇给府中所有一等丫鬟们的夏日驱蚊物资。 戴上这个,雪梅夏天再不用担心蚊子咬她。且药包的味道很淡,柳如烟也闻不出来。 一个小丫鬟好奇地问:“雪梅姐姐,听容嬷嬷说,只要在王府里工作到六十岁。离开王府后,每个月还能拿一笔银钱,这是真的吗?” 雪梅点头:“应该是真的。昨日我去庄子找王嬷嬷,她十岁入王府,今年已经六十五,卧床不起,居然还拿到了两吊钱呢。” 小丫鬟面露憧憬:“那可太好了,将来若是我老得不能干活儿,还能有银钱拿。” 丫鬟们一个个暗中窃喜,心里踏实了很多。 ... 坤玉院里,王妃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香儿在琉璃阁自尽的消息。 王妃让刘嬷嬷去打听,得知香儿好像大彻大悟般,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绣花织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没用的蠢货。”王妃攥紧手里的佛珠,恨得牙痒痒。 王妃心里开始慌了。 她本以为,沈薇一个小小的农户女不可能把王府管好。可事实打了王妃的脸,即使身在坤玉院,王妃也能看到王府的变化。 不听话的刁奴被发卖,刺头儿被赶出王府,王府下人们办事勤勉,风气逐渐焕然一新。 王妃清楚知道,在这么下去,她这个王妃只会沦为空壳子。府邸里,下人们都唯沈薇马首是瞻。 “我才是正妃,是正室。”王妃扣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她不能再放任沈薇嚣张下去。 可王爷护着沈薇,皇后偏袒沈薇,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李瑶,也隔三差五往沈薇的院子里跑。王妃身边的忠仆,只有刘嬷嬷几人,势单力薄,根本帮不了她。 这种时候,能帮她的只有娘家。 王妃暗想,父亲母亲疼惜自己,澹台家族势力大。若是父母知道她在燕王府备受掣肘,肯定会向皇后求情。 澹台家族当年拥戴皇帝登基,付出大量财力人力,居功甚伟。皇后不得不给澹台家族这个面子,把燕王府的管家权交还给王妃。 刚好,母亲的六十大寿到了。 身为亲生女儿,王妃以此为借口离开燕王府,回澹台家给母亲贺寿,趁机诉苦。 王妃在脑海里构思了计划,这才叮嘱刘嬷嬷:“刘嬷嬷,你去库房里挑两件贺寿礼。三日后,本王妃要回澹台家。” 第162章 太华公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妃想要找娘家撑腰的事儿,很快传到沈薇的耳朵里。 上午阳光晴好,温和不刺眼。 沈薇让丫鬟把摇篮搬到院子里,让阳光晒晒孩子,给孩子补钙。李瑶眼巴巴守在摇篮边,手拿拨浪鼓,笑呵呵得逗摇篮里的妹妹。 沈薇走到一边,低声询问消息灵通的采苹:“你确定,王妃三日后要回娘家?” 采苹忙不迭点头。 采苹一脸警惕:“主子。王妃的母亲诰命加身,同仙逝的太后是手帕交。当今天子年幼时,也曾养在澹台家族一段日子。若是那澹台老妇人开口,皇后恐怕也为难。” 沈薇刚到手的管家权,恐怕又要拱手让出去。 采苹为沈薇忧心。 沈薇垂眸思考。其实问题不大,沈薇脑海里转瞬浮出至少两个对策。 她可以把王妃回娘家告状的事儿告诉皇后,向皇后求助。皇后敢公然把沈薇扶上位,说明皇后并不忌惮澹台家族。 为了燕王府的稳定,皇后肯定会站在沈薇这边。 沈薇叮嘱采苹:“照顾瑶儿的老嬷嬷,明日要回坤宁宫述职。你同她们聊聊,让她们把王妃的筹谋转告给皇后。” 皇后派来照顾王妃子女的四个老嬷嬷,每个月都要回坤宁宫述职。 采苹点点头,从容回答:“奴婢这就去办——可是,万一皇后碍于澹台世家的压力,把管家权还给王妃,这可怎么办?” 沈薇抿嘴一笑,嗓音带着几分清冽冷意,手帕擦了擦手指头:“若澹台家族非要插手,我只能让王妃重病卧床,不能理事。” 她想尽办法才得到的管家权,决不能拱手相让。若是把沈薇逼急了,她下手可能比较重。 ... 第二日上午,沈薇刚打完八段锦,宫里便来了人传消息。皇后娘娘有旨,让沈薇和昭阳公主午后一起入宫,还要沈薇把年幼的小乐游带上。 沈薇愣了下。 入宫? 皇后忽然召她进宫,大概是想和沈薇当面谈“王妃回娘家”的对策。 沈薇没有耽搁,立刻让丫鬟们开始准备。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换上符合身份的衣裳。午后,沈薇才带着孩子和丫鬟离开王府。 这是沈薇第一次进宫! 她有点紧张,还有些期待。 燕王府门口,昭阳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乳母抱着孩子,乘坐后面的一辆马车。沈薇则是和昭阳公主同乘前面的马车。 车内装潢华丽,透着清雅的淡香。 昭阳兴冲冲地告诉沈薇:“南楚使臣抵达燕京,今日入宫觐见父皇,还进贡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母后召咱们入宫,肯定是要分给我一些好东西呢。” 南楚最近年来国力势微,天灾不断,只能依附大庆国。 南楚每年都要进贡一批珍贵的贡品。 公主府的车驾驶进庆国皇宫。沈薇掀开薄薄车帘,看到那高高的、巍峨的皇宫城墙,遮天蔽日。宫门口有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巡逻禁军,眉眼冷厉。 一股巍峨严肃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属于皇权的绝对威压,令人窒息臣服。马车沿着长长的宫道,缓缓行驶。一路上,穿戴统一的太监宫女们井然有序忙碌,如同生活在皇宫里的蚂蚁,麻木地请安,麻木地忙活。 “薇薇,皇宫是不是很大?比燕王府大多了。”昭阳公主捧着茶杯,笑盈盈询问。 沈薇颔首,道:“很大。” 几乎看不见边,像个巨大的金鸟笼。 沈薇心里唏嘘,还好她不用住在皇宫里。燕王府占地大,院墙高,但沈薇至少是出入自由。若是进皇宫居住,她时时刻刻被规矩束缚,简直憋屈。 沈薇正神游着,公主府的马车忽然停住。 宫道上的禁军客气拱手,汇报情况:“公主殿下,前方主道无法通行,还请公主走侧道。” 昭阳掀开车帘,好奇道:“是父皇在接待南楚使臣吗?” 禁军点头:“正是。” 接待南楚使臣,宫殿主干道被占了。昭阳倒也不恼,让马夫转了个道儿,从旁边较偏远的侧道行驶。 侧道途经的一间间宫殿院墙,稍显陈旧,风景倒是郁郁葱葱。蓝天白云,沈薇忽然看到一棵高大的合欢树,绿叶舒展伸出院墙,一朵朵粉色的合欢花如云朵,一簇簇盛开。 在破败的宫宇院墙里,那棵合欢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真美。”沈薇由衷赞叹。 昭阳凑过来一瞅,乐呵呵地说:“原来是秋凉宫的合欢树,这棵树是有一百年了。小时候我和三哥玩躲猫猫,我爬到树上,他找不到我,还急哭了。” 沈薇脑海里浮出恒王的模样。 实在想不出恒王急哭了的窘迫样子。 马车途经那个合欢花盛开的院落,沈薇看到院门上“秋凉宫”三个斑驳的文字。这一片区域的宫殿破败陈旧,唯有“秋凉宫”门口保持整洁干净,杂草生长地不多。 宫门紧闭,门锁生锈,不似有人居住。 沈薇好奇道:“公主,这合欢树是谁种的?” 距离皇后的坤宁宫还有好长一段路,昭阳公主也乐意为沈薇解答:“秋凉宫一百年来,没住过其他人。听皇宫里的老嬷嬷说,百年前,这里是太华公主的住处。” 从昭阳口里,沈薇第一次了解到这位百年前的传奇公主。 太华公主李青寻,是宫女和皇帝所生的女儿,自幼不受宠,住在偏僻的秋凉宫。当时庆国皇朝初立,南方一个叫夜郎国的小国屡次进犯,庆帝为了稳固局势,就想和夜郎国联姻。 不受宠的太华公主李青寻,被选中去和亲。皇帝和文武百官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乖顺听话的太华公主,居然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太华公主离京和亲,路途遥远,还没赶到夜郎国,太华公主居然怀孕了! 夜郎国君大怒,不愿接受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太华公主若是回庆国,也是死路一条。那太华公主也是个狠人,直接带着她的和亲队伍,收服了夜郎国和庆国之间的一大片部落,自立为国,创建南楚。 太华公主颇善用兵,派兵把夜郎国打灭国,纳入南楚的版图。 太华公主自立为女皇,并强娶了护送她的丞相为皇夫。 南楚对庆国没有敌意,两国相安无事。后来太华公主英年早逝,皇夫殉葬,南楚朝堂大乱,国力日渐势微,南楚只得依附庆国。 第163章 沈薇的价值 昭阳公主道:“南楚国年年上供,请求庆国保留太华公主生前居住的院落。这秋凉宫,就保存下来了,每年还会有南楚使臣来清扫门庭呢。” 马车已经驶离秋凉宫。 风吹过,百年合欢树的枝头绿叶随风摇曳,一朵朵粉色合欢花绽放在盛夏时光里。 院前野草风中长,昔日故人已不在。 马车行驶到宫道尽头。临近坤宁宫,不可再乘坐马车。昭阳和沈薇下马车,在宫娥的指引下走进坤宁宫。 皇后还未归来。 皇后和皇帝还在接待南楚使臣,典礼还未结束。坤宁宫的宫女恭敬奉上清茶,沈薇喝了半杯茶,又去看在襁褓里酣睡的闺女。 坤宁宫安安静静,宫女太监们干活动作都很轻。日光明晃晃,沈薇视线扫过那些埋头忙碌的宫人,他们仿佛是没有人气的机器在移动。 约莫小半个时辰,坤宁宫外传来一片请安声。 皇后回来了。 皇后今日盛装,穿绣金凤凰的朝服,头戴沉重的冠冕。她眼底有疲惫之色,抬手免去沈薇和昭阳的请安,先回寝殿卸妆更衣。 换上常服,皇后才走回主屋。两个宫女给皇后捏肩按摩,皇后手指抵着眉心,朝昭阳露出慈爱的笑:“南楚进贡了十匣螺黛,陛下给了本宫六匣。昭阳,母后给你三匣。” 昭阳喜出望外,凑过去亲昵地揽着皇后的胳膊:“谢谢母后,母后最疼儿臣啦。” 皇后笑了笑:“多大个人,还和母后撒娇——你父皇手里还有一方南楚墨砚,比骡黛珍贵多了。” 昭阳眼睛一亮,忙道:“母后,儿臣这就去给父皇请安,等会再回来陪母后。” 她眼馋南楚墨砚多日,拎着裙子跑出坤宁宫,欢欢喜喜去找皇帝讨东西。 昭阳离去,坤宁宫主屋里,就剩沈薇一人孤零零坐着。沈薇脑筋飞速转动,盘算着该怎么向皇后求助,请她出面解决王妃的问题。 皇后放下茶盏,唇角浮出和蔼的笑容:“年轻貌美,才适合用螺黛画眉。钱嬷嬷,把剩下的三匣螺黛赏给沈氏。” 沈薇瞳仁骤然放大,心里划过一丝不可思议。如此珍贵的螺黛,皇后给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三匣,又给了沈薇三匣! 这意味着,皇后很看重沈薇。 沈薇忙起身,婉言推辞:“妾身谢皇后赏赐,只是这螺黛珍贵,妾身不敢...” 皇后和颜悦色道:“你是元景的侧妃,也算是本宫的儿媳,可唤我一声母后。” 沈薇嘴角张了张,半晌还是没敢喊出声。 皇后笑道:“元景协助太子操劳国事。这段日子,你把燕王府管得很好,本宫没有看错人。你很难得,本宫自会庇护你。” 只要沈薇一直展现出自己不可取代的价值,皇后就会一直庇护她。 有皇后这一番话,沈薇心头悬挂的石头,轰然落地。 还好,皇后是站在她这边的。她不用给王妃下毒了。 “把孩子抱来,让本宫看看。”皇后心情还算不错,乳母把还在睡觉的小乐游抱进主屋。 柔软的襁褓里,几个月大的小婴儿酣睡。白嫩小手攥着一个老虎布偶,皮肤娇嫩,睫毛长长覆盖下来,粉润嘴角泛着光泽,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皇后眉眼柔和下来。 皇后温和道:“这孩子,眉眼很像元景。比元景听话,不闹腾。” 都说隔代亲,皇后越看越喜欢,甚至亲自动手抱起孩子。小乐游被摇醒了,也不哭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皇后,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皇后抱着孩子,抬眸看向沈薇:“你深得元景宠爱,趁年轻,该多生个孩子。要想在王府里站稳,一个孩子是不够的。” 沈薇心里默默叹口气。 哪个时代,女子都逃避不了被催生的命运。 沈薇要想在王府彻底站稳,她膝下必须要有自己的亲儿子。不过沈薇倒也不着急,子嗣之事有天定,以她和燕王每晚的频率,再怀孕是迟早的事儿。 “皇后娘娘,燕王殿下来了。”宫女走进主屋禀报。 南楚使臣接待仪式结束,使臣已安置好,燕王来给皇后请安。 皇后端坐在主位,膝上还抱着小乐游:“让他进来。” 日光灼灼,燕王大步走进来。他身上穿着华美的亲王朝服,如蛟龙猛虎,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难掩的威严。 “儿臣给母后请安。”燕王拱手,视线落到旁边的沈薇身上。目光相接,沈薇唇角扬起一抹依恋的笑容。 皇后和颜悦色道:“快坐,江南送来的山茶,你尝尝——” 话音未落,皇后怀里抱着的小乐游忽然激动起来。她努力伸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朝着燕王的方向抓呀抓,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唤。 皇后愣住。 燕王粲然一笑:“母后,让儿臣抱抱孩子。” 燕王熟练地把闺女抱在怀里,抱孩子的动作非常标准。小乐游依恋地张开小手,抓住燕王的衣领,嘴里发出咯咯笑声。 燕王骄傲地告诉皇后:“母后,乐游和儿臣最亲了。” 炫耀意味十足。 皇后看得通透,燕王如此喜爱这个孩子,背后肯定少不了沈薇的助力。 这沈薇,当真是聪明。若是沈薇将来生了儿子,燕王肯定也会对儿子特别关爱。 燕王没有逗留太久。他抱着闺女,带上沈薇离开坤宁宫。 皇后目送那一家三口离去,唇角划过一抹和蔼的笑容。 半晌,皇后脸上笑容散去,吩咐钱嬷嬷:“给澹台府老夫人传口信。燕王府的内宅之事,澹台府不得干涉。” 澹台家族百年世家,培养出一个无德无能的澹台舒雅,差点毁了燕王的前途,皇后早就心有不满。皇权至高,区区澹台世家,哪能和皇权斗争。 钱嬷嬷恭敬回答:“是,老奴这就去办。” ... 长长的宫道上,王府的侍卫乳母恭敬地走在后面。燕王怀里还抱着闺女,爱不释手。 沈薇走在燕王身侧,无奈道:“王爷,您把孩子交给乳母抱,皇宫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燕王笑道:“再抱一会儿。” 今日迎接南楚使臣,燕王有些疲惫。直到看见闺女可爱的笑容,燕王才感觉身心放松。 正走着,前面转角处忽然碰到一个不速之客。恒王身穿华丽的蟒纹朝服,手执白玉扇子,正侧头和身边侍卫说些什么,眼神冷若冰霜。 眼波一转,恒王的视线不经意和沈薇碰撞。 第16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恒王薄唇浮出戏谑的笑意。 细想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到沈薇。今日真是巧,在浩瀚皇城里,碰到这狡猾的小狐狸。 “二哥,真巧。”恒王手里摇着白玉扇子,眉眼带着迷人的笑意,乐呵呵上前打招呼。 夏日阳光炎热,洒在长长的宫道上。恒王笑容满面,仿佛和燕王不是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冤家,而是一对很有爱的兄弟。 恒王凑过来,视线落到燕王怀里的小婴儿脸上。小婴儿脸蛋白白嫩嫩,胖嘟嘟的,一双眼睛乌溜溜睁大,和沈薇有几分相似。 模样很是可爱,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哟,小侄女真漂亮。”恒王合拢白玉扇子,想要用扇子边沿轻轻触碰那小婴儿的脸蛋。 可惜扇子还没碰到襁褓,小乐游嘴角忽然一咧,哇地嚎啕大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恒王:... 碰瓷!绝对是碰瓷! 这小丫头还没满一岁,也就五个月大!话都不会说,居然无师自通学会她亲娘的碰瓷手段! 周围寒气顿起,燕王一双眸子含着冷冽的杀意。 恒王简直冤枉,他俊美脸庞涨得通红:“二哥!我还没碰到你闺女,她哭了不关我的事!” 小乐游还在哇哇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痛。 沈薇忙上前,和颜悦色道:“王爷,把孩子给乳母。孩子应该是饿了。” 燕王眼神如刀,剜了眼近在咫尺的恒王。随行的乳母把嗷嗷大哭的小乐游抱到怀里,转了个身儿,给孩子喂奶。 刺耳的哭闹声才停歇。 燕王道:“父皇让你和南楚使臣协商边境互市之策,你还挺闲。” 燕王心里杀意翻涌。闺女在他怀里好好的,不哭不闹咯咯笑。恒王这灾星一靠近,吓地闺女哇哇大哭。 “哎呀,南楚小国,拖延一两日也无碍。”恒王眼眸弯弯,他总是一副乐呵呵的笑脸,看谁都是笑眯眯。 恒王余光瞥到燕王身边的沈薇。今日沈薇穿的端庄大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瞧上去明媚大方。 完全没有一丝农户女的土气,如盛开在清晨阳光下的牡丹,越看越养眼。 恒王心里啧了声。 每次见到沈薇,这女人好像总能更美几分,生机勃勃,昂扬向上。恒王甚至觉得,在花团锦簇的燕京城里,沈薇的美貌都能排得上号。 如今沈薇成了燕王府的侧妃,恒王听闻,沈薇还替病重的王妃统管全家,把王府内宅管得井井有条。可以说,如今的沈薇春风得意,好不风光。 但...恒王就是见不得沈薇风光! 他想把这个狡猾的、虚伪的女人拉下神坛,让世人看到她狡诈的真面目。 恒王清清嗓子,故意大声提醒燕王:“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其实另有所图,虚伪得很呢。” 燕王:... 沈薇:这挑拨离间的狗东西。 恒王心想,我已经提醒的如此明显,二哥但凡长点心眼,肯定能发现沈薇的虚伪面目。于是恒王笑着拱手,告辞道:“母妃还在等我,二哥,弟弟先走了。” 恒王再次打开手里的白玉扇子,别有深意扫了眼沈薇,扬长而去。 燕王俊眉轻轻一皱,不明白恒王话里的意思。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燕王了解这个诡计多端的弟弟。恒王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话都是假的。 燕王带着沈薇离开皇宫,乘坐燕王府的马车回王府。道路平稳,马车行驶速度很慢。 燕王脑海里正思索着恒王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恒王在提醒他,燕王身边有人在弄虚作假?恒王有这般好心? 燕王正冷静思考着,不经意一抬眸,发现身边的沈薇也正皱着漂亮的小眉毛,清丽脸孔似有疑惑。 “薇薇,想什么呢?”燕王询问。 沈薇轻抿唇角,美眸轻抬,幽幽地望着燕王。她看起来似乎很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眼眸里噙着泪水:“王爷...您不喜欢妾身吗?” 燕王:!!! 燕王神色一凛,眼皮直跳:“本王怎会不喜欢你!” 沈薇委屈地低下头,闷闷地说:“可,刚才恒王殿下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爷待妾身极好,又疼惜乐游,可妾身出身寒微,王爷也许只是喜欢妾身的容貌,图妾身的身子...” 燕王太阳穴突突地跳。 燕王立刻明白过来,恒王刚才的话是在“挑拨离间”!他家单纯善良的薇薇,被恒王三言两语蒙蔽,居然开始怀疑起燕王的爱了。 燕王心里恶狠狠骂了一通恒王,混杂玩意儿,心眼子坏得很! 居然破坏他和谐的家庭关系! “薇薇,莫要多想。”燕王握住沈薇细腻白皙的手,耐着性子安抚,“唯有你懂本王的心,本王自然宠你。” 燕王的话不假。 他是真的喜欢沈薇,沈薇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只有在沈薇面前,燕王才能敞开心扉吐露真心。 燕王不禁想,也许恒王也知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挑拨离间,想要动摇沈薇的心性。 “真的?”沈薇目光凝视燕王,似有疑惑,“可恒王殿下的话...” 燕王安抚道:“挑拨离间罢了,莫要相信。” 沈薇似乎松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全心全意的信任,她轻轻靠在燕王的怀里:“妾身相信王爷。王爷是世上最好的男儿,定不会欺骗于我。” 燕王揽着沈薇纤瘦的肩膀,稍微安心下来。 还好他反应快,否则薇薇会被花言巧语蒙蔽。 在燕王看不到的角度,沈薇眼里划过冷意。这恒王满肚子的坏心思,居然想动摇燕王对她的信任。 还好她反应快,迅速倒打一耙。 恒王想挑拨离间?还是太年轻了。 ... ... 恒王沿着长长的宫道,慢悠悠地走到谦贵妃的宫殿里。大庆皇帝年迈多病,如今的皇宫里,谦贵妃和皇后勉强算是分庭抗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恒王走到内殿。 伺候的宫人退下,内殿只有谦贵妃一人。谦贵妃身子歪斜靠在软榻边,手里整理着一叠黄纸。 谦贵妃只有恒王一个儿子,如今年近五十,依然保养地很好,眉眼仍然可见当年的国色天香。 “坐吧。”谦贵妃头也不抬,手里很细致地叠黄纸。 恒王一屁股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歪头打量那一摞黄纸:“母妃。那太华公主死了百年,为何您每年初秋,都要去秋凉宫为她祭祀?” 第165章 皇帝是个好人 自恒王记事起,他便发现,母妃每年初秋都会偷偷去秋凉宫,在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下焚烧黄纸。 祭祀逝去百年的太华公主。 谦贵妃把折好的黄纸放进匣子里,轻轻放到案桌上。然后谦贵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摸出烟嘴壶抽两口,又倒了满杯酒一口气喝完。 那姿态,像极了街头豪迈的酒家女子,完全不像高高在上的贵妃。 谦贵妃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道:“本宫年少时,在南楚住过十年,也算半个南楚人。每年祭祀太华公主,是为了求她庇护你平安。” 争夺皇位风险太大。 谦贵妃希望太华女帝庇佑自己的儿子,保他平平安安。 恒王无奈道:“母妃,咱们争的是大庆皇位,又不是求南楚帝位。您求南楚女帝庇护,这合理吗?” 谦贵妃摊开手心,一脸坦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给几个祖宗烧香,总有一个能庇护你。” 恒王无话可说。 谦贵妃放下精致的烟嘴壶,又倒了一杯醇香的烈酒。 恒王看得眼皮直跳,他伸手劝阻道:“母妃,太医说了,您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要少用鼻烟壶,少饮酒!” 谦贵妃捏着白瓷酒杯,风韵犹存的脸上存着几分理直气壮:“如今皇帝病着,本宫不用伺候他,偷偷喝点酒又不碍事——燕王今年又添了个女儿,再看看你,院子里女人一堆,也没见你有个一儿半女。” 大庆三个皇子,就燕王的子嗣最多。 谦贵妃很是羡慕。 奈何自己儿子不争气,后院女人扎堆,但偏偏一个怀孕的都没有。谦贵妃忧心忡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询问:“元礼,你实话告诉母妃,你是不是身子有损,不能人道?” 恒王太阳穴突突跳,他咬牙强调:“母妃,孩儿身子很好。” 谦贵妃失望,又喝了一杯酒解闷:“那为何不生个孩子。本宫每日在这破皇宫里闷得慌,想养个孩子解闷。若不是你父皇病重,无法行周公之礼,本宫还想再生个胖娃娃呢。” 恒王揉揉太阳穴,耐心回答:“母妃。如今大局未定,孩子只是累赘。” 将来他若是当了皇帝,想生多少个都可以。 若是他夺位失败,膝下也没有儿女被连累。 所以,不生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话虽如此,但恒王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小婴儿的可爱面孔。那是沈薇的女儿,小小的一团,胖嘟嘟白嫩嫩,很是可爱。 恒王不由得想,若是能有个这般可爱的女儿,倒也不错。 谦贵妃失望地喝口酒:“你父皇病重,太子也病重,元礼,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父皇是个好人,他待我极好。他不嫌弃我出身寒微,给我家族无上的荣耀,细心呵护咱们母子。去年冬天我生了病,你父皇还把后宫唯一的五百年老人参赠我治病。” 顿了顿,谦贵妃话锋一转:“只要你开口,母妃明日就去毒死你父皇,给你铺路。” 恒王:“...不急,时机未成熟。” 谦贵妃耸肩,略显失望:“好吧。现在直接毒死你父皇,本宫还挺舍不得的。”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恒王起身告辞。离开谦贵妃的宫殿,恒王带着护卫沿着宫道出宫。 没有走主宫道,走的是侧道。 护卫在身边禀报:“主子,南楚使臣想要私下同您见面。” 恒王脚步停住,他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破败的秋凉宫。宫门锁住,铁锁生了锈,那棵高大的合欢树探出绿油油的枝头,一朵朵粉色合欢花竞相绽放。 南楚国的开国女帝,曾在这小小破败的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年。 恒王扯下一朵粉色合欢花。 合欢花不好看,花瓣是一条条粉色的须。恒王随手把花儿扔到地上,眸色渐冷:“告诉南楚的使臣,本王答应和他们聊聊。” ... ... 时间流转,月色笼罩琉璃阁。一番深入骨髓的折腾后,沈薇和燕王换上干净的寝衣入睡。 沈薇揉着酸痛的腰,小腹隐隐作痛。 她幽幽瞥了眼身边的燕王,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还好她经常锻炼身体,经得起折腾,要不然她迟早得死在床上。 沈薇脑袋靠在枕头上,轻声询问:“王爷,明日王妃回娘家贺寿,王爷要一路去吗?” 燕王身心舒畅,习惯地握住沈薇细腻白皙的手,嗓音慵懒透着磁性:“明日本王去东宫。” 言外之意,他不会随王妃去澹台家族。 不过,澹台家族毕竟是百年世家,在朝中底蕴深厚。燕王便叮嘱沈薇:“明日你去库房取两柄镶金玉如意,交给王妃,当是本王给澹台老夫人贺寿礼。” 沈薇欣然点头:“好。” 次日天亮,燕王上朝。沈薇用完早膳,便得到消息,王妃已经准备回娘家贺寿。王妃出府,沈薇自然要亲自送一送。 坤玉院门口,沈薇笑盈盈拦住王妃的去路:“澹台老夫人寿宴,妾身备了两柄镶金玉如意,劳烦王妃顺路带去。” 采莲采苹手里各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是燕王提到的玉如意。 王妃以为沈薇在示弱,她语气越发鄙夷:“我澹台家族乃燕京四大家族之一,家族珍宝无数。沈氏你这出身,连踏入澹台家门槛的资格都没有。你的贺寿礼,也没资格纳入家族宝库。” 澹台家族富贵之家,家族成员多在朝中为官,势力庞大。 沈薇想给澹台老夫人送礼?她不配。 沈薇耐心解释:“这是王爷——”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妃打断:“搬出王爷也无用。沈氏,珍惜你掌家的最后一段日子。” 王妃带着嬷嬷和丫鬟,头也不回离去。 王妃信心十足,未出阁之前,澹台老夫人千般万般地宠她。只要王妃回娘家求助,母亲肯定会向皇后施压,把属于王妃的管家权交还回来。 “主子,这贺寿礼还要送去澹台家吗?”采苹在旁边询问。 沈薇手撑着腰,今日肚子居然还在隐隐作痛。估计是昨晚燕王太狠,不小心伤了沈薇的腰腹。 沈薇吩咐采苹:“王妃既不收,我也懒得送。采苹,你去把府医请来。” 第166章 回娘家告状 王妃趾高气扬离开燕王府,乘坐马车前往燕京城的澹台家。今日是母亲大寿,门庭热闹非凡,来送礼祝寿的人络绎不绝。 望着金碧辉煌的门庭,王妃心里由衷涌起一股自豪。百年世家,这是出身卑微的沈氏一生不能抵达的高处。 王妃搀扶着刘嬷嬷的手,趾高气扬走下马车。门口的佣人忙恭敬叩头,欢喜地将王妃迎进屋。 寿宴还未开始。 王妃先去拜见生母——澹台老夫人。在丫鬟的指引下,王妃前往后堂母亲的住处。门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两鬓斑白的老夫人正在院子里,拉着小外孙女元儿的手,和大女儿一家聊天。 澹台老夫人有四个孩子,两女两儿,王妃澹台舒雅是年龄最小的孩子。老夫人当年嫁入澹台家,连生下一女二子,后来隔了整整十年,老夫人在三十四岁又意外有喜,生下最小的女儿澹台舒雅。 中年得女,全家一直都格外宠爱澹台舒雅。 “母亲。” 王妃欣喜地上前呼唤。 澹台老夫人愣了下,忙高兴地拉住王妃的手:“舒雅,你这孩子来得真早。快,进屋坐坐。” 王妃唇角上扬,倨傲地瞥了眼旁边的长姐澹台舒琴。澹台舒琴是老夫人的长女,虽说是嫡亲姐姐,年龄却比王妃还要大上十几岁。 澹台舒琴当年嫁给当朝的状元郎,婚后只生了一个女儿。王妃心里时常暗暗鄙夷这个亲姐姐,有“贤德”的好名声,可惜没有生儿子的福气。 进了堂屋,丫鬟们端上江南珍贵的清心茶。 澹台老夫人一直拉着王妃的手,笑盈盈地嘘寒问暖,眉眼之间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这位是?”澹台舒雅看到屋子里的一个陌生青年人,二十出头,模样英俊斯文,书卷气息浓厚。 那文质彬彬的青年拱手:“回王妃,微臣张丰华,任翰林院编纂。” 王妃不怎么接触朝政,不认识这位朝中新贵,却觉得这名字挺耳熟。 澹台老夫人笑着说:“张丰华是去年春闱的状元,出身燕京张家,是大庆国立朝以来,张氏家族第二个状元郎。我啊,打算把元儿许配给张卿。” 元儿是澹台舒琴唯一的女儿,早已及笄,待字闺中。澹台老夫人和澹台舒琴一家商议,选中了青年才俊张丰华为婿。 元儿相貌随了母亲,生得花容月貌。脸颊泛着红晕,羞怯地看了眼相貌堂堂的张丰华,又飞快低下头。 王妃这才想起张丰华的名字。去年春闱,张丰华是状元,沈氏的弟弟是榜眼。 王妃对燕京张家有些了解。 张家先祖在朝中任司天鉴一职,不大不小的官儿,掌管天文卜算,占卜吉凶。后来张家祖坟冒青烟,竟出了一个状元,张家状元官运亨通,年纪轻轻成为大庆的丞相,张家从此飞黄腾达。 可惜张氏家族运气不好,张丞相在护送太华公主和亲的途中,被强纳为皇夫,一生不能回归大庆,张家从此落寞。 一个快没落的家族,元儿嫁过去也只是吃苦。王妃看向张丰华,打趣道:“原来是燕京张家的子嗣。百年后,张家还能出这般人才,实在难得。” 张丰华拱手,客客气气道:“先祖荣耀,小辈无法超越,只能奋发上前。” 王妃没心思和张丰华聊天。她没忘记今日回娘家的初衷——找母亲出面,拿回属于王妃的管家权。 请求母亲办事之前,自然要努力讨好一番。王妃笑道:“母亲,今日您大寿,女儿特意给您送了一尊玉菩萨。刘嬷嬷,把玉菩萨取来。” 刘嬷嬷捧着一个精致的大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菩萨。 菩萨慈眉善目,眉心镶嵌红宝石,十分精巧。 澹台老夫人看到这尊玉菩萨,脸上的神情有瞬间的凝滞,但还是很好的掩藏起来。 一旁的澹台舒琴看到这玉菩萨,脸上流露几分错愕。 澹台老夫人端出一副笑容,面容依然慈祥:“这贺礼倒是不错。” 喝一口清茶,澹台老夫人话锋一转,问王妃:“今日怎不见燕王前来?” 王妃内心讪讪。 她和燕王早已离心,往些年澹台老夫人过寿,燕王偶尔还会前去拜寿。最近几年,王爷几乎没再踏入澹台家的大门,只让人送了些价值不菲的贺礼。 今年燕王更是连寿礼都没送。 但糟心的家事儿,王妃不想公之于众,尤其不想让她姐姐知晓。在世人面前,她是那个尊贵的燕王妃,有一女二子傍身,地位不可撼动。 王妃面容不改,从善如流回答:“母亲,王爷最近忙于国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澹台老夫人看破不敢说破,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掩盖眼底的失望。 时间临近中午,宾客已经基本到齐。管事来请澹台老夫人露面,去前厅接受宾客们的恭贺。 王妃坐在席间,耐着性子等候寿宴结束。 中午的寿宴一结束,王妃迫不及待回到澹台老夫人的内堂。澹台老夫人身子向来不好,丫鬟捧着煮好的参汤进屋。 “把参汤给我,你们先出去。”王妃接过参汤,把内堂的丫鬟们打发出去。 王妃端着参汤药碗,亲自服侍母亲饮汤。找准时机,王妃小声提出请求:“母亲...王爷最近一年,被沈氏那狐狸精迷得团团转。那沈氏好生狡猾,利用王爷,夺走女儿的管家权,女儿一个月甚至只能见两次儿子...” 王妃絮絮叨叨说着,描述自己可怜的遭遇。 澹台老夫人神色如常,耐着性子听王妃讲完她的遭遇。 一碗参汤喝完。 王妃将药碗放到花梨木案桌上,眼睛里浮出委屈的泪水。王妃哀求:“母亲,求您帮一帮女儿。” 澹台老夫人已经年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她抬起浑浊眼眸,端详着这个小女儿:“舒雅,你当年未出阁前,母亲教你看账本,学管家之术,可还记得?” 王妃点头:“女儿自然记得。” 澹台老夫人叹口气:“你嫁给燕王。母亲怕你斗不过妾室,给你挑选了八个有能耐的大丫鬟,辅助你料理王府家事。那八个丫鬟,如今去哪里了?” 王妃脸皮泛起羞耻的红。 王妃害怕燕王的心被丫鬟勾走。那八个丫鬟,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走了。 “女儿知错。”王妃主动认错,“母亲,求您再帮帮我。” 第167章 有孕 澹台老夫人闭了闭眼,失望地说:“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自然护着你...可你实在是无德无能。听母亲一句劝,好好在王府待着,莫要惹事。” 澹台老夫人掌家多年,目光看得很远。如今燕王和恒王斗争不断,燕王逐步占据优势。 也许将来,燕王能登基为帝。 只要王妃安分守己,不要再生事端,她将来的皇后之位肯定稳固。若是王妃执迷不悟,屡次挑事儿,她的皇后之位恐怕要落空。 皇后派人传给澹台老夫人的旨意,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只要王妃安分,皇后之位不会变。 王妃错愕地僵在原地。 难以相信,她的亲生母亲竟选择视而不见! “母亲!您难道不疼女儿了吗?眼睁睁看着女儿被那农女户踩在头上!”王妃失声大呼。 澹台老夫人呵斥:“听话,莫要再生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将来王妃成为皇后,哪怕是个没有宠爱的皇后,对于澹台家族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家族的男丁们,也能依靠皇后这棵大树,在朝中得到更多的重用。 王妃显然听不进去,只感觉被母亲背叛:“那沈氏处处与我为敌,我哪有什么福气!母亲,您到底被谁给蒙蔽了?” 澹台老夫人揉揉眉心:“来人,送王妃回去。那一尊玉菩萨也送回去。” 那玉菩萨的莲花宝座周围,镌刻了一圈细微的婴儿图腾。这并不是赠送福气的杨柳观音,而是送子观音。 澹台老夫人六十高龄,守寡多年,小女儿还送她一尊“送子观音”,若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由此可见,王妃在挑选礼物上并不用心。 “母亲,您...您...我看您是糊涂了!”王妃满腹委屈,眼泪簌簌落下,气愤地拂袖而走。 刘嬷嬷正要跟上,澹台老夫人冷冷叮嘱:“刘嬷嬷,看好她,不许她再闹事!” 刘嬷嬷低下头:“老奴明白。” 王妃负气而走,内堂空荡荡的。大女儿澹台舒琴从暗处走出来,动作轻柔地给澹台老夫人按摩,柔声安慰:“母亲,你莫怪小妹。” 澹台老夫人长叹口气:“怪我,当年太宠她了。” 王妃这一路走得太顺利,年幼得全家宠爱,嫁给尊贵的王爷,还有儿女傍身。过于顺利平坦的人生,导致她面对挫折时手足无措,失了方寸。 ... ... 王妃满肚子的火气,气势汹汹回到王府里。她实在想不到,今日居然在母亲那里受了挫。 骨肉至亲,都不愿意帮她,眼睁睁看着她在王府备受折磨。 心里的怒火燎原,几乎无法扑灭。王妃刚迈入王府大门,一抬眼,又看到让她憎恶的沈薇。 沈薇那张脸越发明媚,美丽地像花园里盛开的牡丹,她正在院子门口,和王府管事说些什么,管事一脸恭敬。 王妃看到沈薇这张脸就来气,当年她一时走眼,居然把这野心勃勃的女人纳入王府,养虎为患,这才导致王妃如今的凄惨境遇。 “你又打算作甚?”王妃脸色很差。 沈薇闻声转头:“澹台老夫人寿诞。王爷公务繁忙,分身乏术,让妾身将玉如意给老夫人送去。” 沈薇身子不适,不能亲自去澹台家,就让府邸里的管事携带贺寿礼,以王爷的名义送去。 管事小心翼翼抱着装玉如意的匣子,不敢掺和两位主子的斗争,低着头迅速离去。 沈薇瞥了眼王妃,手帕摁压太阳穴,随口道:“王妃既已回府,您还病着,应回坤玉院好生休养。” 对外,都宣称王妃生了重病,沈薇才能掌家。王妃若是活蹦乱跳四处招摇,对王府的名声可不好。 王妃眼神如刀:“你以前看到本王妃,像只胆小的鹌鹑,谨小慎微。如今倒是风光,竟还管起本王妃的事!” 沈薇无暇和她纠缠。 口头逞威风,毫无作用。如今的王妃已经被架空,偌大的王府都在沈薇的掌控中。 沈薇看向王妃身后的刘嬷嬷,淡淡责备:“刘嬷嬷,王妃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天气热,送王妃回院子。” 刘嬷嬷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王府如今是沈薇当家。王府里所有奴仆的月银,都由沈薇掌管发放。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管钱的人。 刘嬷嬷刚才又受到澹台老夫人的敲打,所以她上前拉住王妃的衣袖,耐心劝道:“王妃,天气热,您身子不好,还是回院子里——” 话音未落,王妃恼怒地甩开刘嬷嬷的手:“连你也背叛本王妃?” 刘嬷嬷年纪大,被王妃甩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老骨头剧痛。 沈薇身边的采莲见状,忙上前扶起满脸痛苦的刘嬷嬷。 王妃怒火中烧,她上前两步,尖锐的目光和沈薇碰撞,一字一句道:“沈氏,本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你再得意,也只是个妾。” 沈薇淡淡道:“送王妃回院子。” 丫鬟立刻上前,想要把王妃带回坤玉院。王妃大受刺激,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朝沈薇打过去。 沈薇本来能躲开,可她心念一动,没有躲避。 啪—— 一巴掌落到沈薇右脸上。 沈薇被打得脑袋晕乎乎,眼前一黑,歪在采苹身上,“晕倒”过去。 采苹吓得惊叫,搀扶着晕倒的沈薇:“快,快来人!主子晕倒了!请府医!” 王妃眼皮抽了抽,没好气道:“装什么装,你这点手段,瞒得过本王妃的眼?” 王妃见过不少内宅斗争手段,为了得到燕王的宠爱,装病装晕的妾室不少。 丫鬟们将晕倒的沈薇带回琉璃阁。 王妃懒得过问,慢悠悠回到坤玉院里。她没有管家权,也不能时刻探望两个儿子,只能在烧香礼佛打发无聊的日子。 香火缭绕,慈悲的佛像端居高位,浓烈香火气息弥漫。 王妃正往佛龛里上香,刘嬷嬷走进屋:“王爷回来了,得知沈氏晕倒,立刻去琉璃阁。” 王妃漫不经心道:“沈氏最多在王爷面前告状,说我打她,有何可惧?主母有资格教训妾室。” 刘嬷嬷抿嘴,轻声提醒:“王妃,沈氏又有孕了。” 第168章 胎像不稳 啪嗒—— 王妃手里的香折断,掉到地板上,一抹白烟蔓延开。王妃脑袋嗡嗡作响。 有孕? 沈氏居然又有孕了? 沈氏生了孩子仅仅五个月,竟再次有了身孕! 王妃心里嫉妒得发疯,下意识捏紧手里的佛珠。除了嫉妒,还有一丝毛骨悚然的后怕。她回王府后扇了沈薇一巴掌,沈薇晕倒,若是沈薇肚子里的孩子出事,责任全在王妃身上。 王爷必定会暴怒,向来看不惯王妃的皇后也会降下责罚。 刘嬷嬷将王妃的忧虑看在眼里,委婉开口:“王妃,其实您完全不用和沈氏计较。今日您若是压下怒气,不打沈氏,情况会大不相同。” 王妃疑惑抬头:“有何不同?” 刘嬷嬷道:“沈侧妃刚生育不久,又怀了孕,身子必然会有亏损。子嗣为重,您完全可以向王爷认个错,再提出替怀孕的沈侧妃分担掌家的压力。” 沈薇膝下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女儿,现在忽然怀孕,精力不足。王府里其他的侧妃又不成气候,王妃有足够的理由拿回管家权。 但奈何,王妃今日一时冲动打了沈薇,把后路给堵死了。 燕王何等睿智,不会把管家权交给一个殴打妾室的主母。 王妃脸色发白,双腿发软踉跄瘫坐在蒲团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把一个夺回管家权的机会送走了。 ... 琉璃阁,下人们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燕王派人请来宫里的太医给沈薇把脉。 太医谨慎把脉后,说沈薇已有一个月身孕,但腹中胎儿的状态极为不稳定。上次生产后的身子亏损还没完全补回来,沈薇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把脉结束,又开了最好的药方,走之前太医委婉提醒燕王:“王爷,恕微臣多嘴,您...您要节制。” 燕王:... 燕王深刻反思,最近两个月确实不太节制。血气方刚的男人,碰到和他各方面完美契合的女人,结果就是夜夜笙歌。 懊恼之余,燕王心里有无可避免地浮起喜悦。他的薇薇又有孩子了,王府又会热闹几分。 太医离去,丫鬟们有条不紊去熬药。沈薇还没有苏醒,脑袋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脸上泛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燕王视线落到那一抹鲜红巴掌印上,眸色沉沉。沈薇身子本就弱,挨了王妃一巴掌,差点伤及腹中的孩子。 燕王对王妃已经失望透顶。当年温柔贤淑的王妃,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个伪善的毒妇。 以王妃善妒的性子,也许会对怀孕的沈薇下手。为了保护沈薇腹中的孩子,也为了王府子嗣绵延,燕王不能再让王妃兴风作浪。 “让王妃在坤玉院养病,非故不得外出。”燕王已无心再迈入坤玉院的大门,只吩咐随身侍从去传话。 不得外出,实则是软禁。 连燕王自己也没察觉到,不知不觉中,他的心已经完全偏到沈薇这里。 天色渐晚。夜深,院子外传来虫儿清脆鸣叫。晚风吹过窗棂,沙沙作响。 沈薇睡到月上柳梢,肚子咕咕叫,困倦地睁开眼。屋内烛光明亮,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浅色纱帘,沈薇看到燕王坐在不远处的案桌边,手执毛笔,正在写文书。 燕王一身深色常服,侧脸轮廓分明,烛光下那冷峻的眉眼显得柔和。 听见床上的动静,燕王放下手里毛笔。燕王掀开纱帘,瞧见沈薇茫然地坐起来,乌黑长发散在肩头,右脸颊的巴掌印已经消肿,她像刚睡醒的漂亮猫儿。 咕咕—— 沈薇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肚子,眼巴巴望着燕王:“妾身饿了,有吃的吗?” 那模样实在是可爱,燕王忍俊不禁。 后厨将备好的晚膳端上来。燕王已经用过晚膳,没有动筷子,沈薇饿得很,顾不得形象连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半碗香浓的排骨汤。 动作一点也不淑女。 燕王看得直扶额,忍不住道:“吃慢些,腹中的孩儿不会同你抢。” 沈薇喝汤的动作顿住,她瞪圆眼睛,好像才知道自己怀孕:“孩...孩儿?” 燕王笑了,把好消息告诉她:“薇薇,咱们又有孩子了。” 沈薇一脸茫然,手指触碰自己平坦的小腹,似乎刚知道自己有孕。 其实她上午腹痛时,已找府医把过脉。得知自己有孕,沈薇脑子里闪过两个想法。 第一,就不该和燕王无节制的瞎胡闹! 第二,王妃对她有威胁。 她这一胎不稳,王妃以此为借口,有机率拿回掌家权。于是沈薇巧使妙计,故意挨了一巴掌,彻底断送了王妃的夺权之路。 丫鬟送来一碗苦涩的保胎药。沈薇强忍着苦涩,皱起眉把保胎药喝完,又飞快含一块蔗糖驱散口中的苦涩。 夜深,燕王和沈薇抵足而眠。 沈薇抚摸平坦的小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怎么又怀了...” 燕王握住她的手:“本王日夜辛劳,有孕也不奇怪。” 沈薇没好气瞪了眼燕王,那眼神不似生气,更像撒娇,媚眼如丝,含羞带怯。燕王看得十分眼热,他有时候真觉得沈薇是妖精化身,每次靠近总让人把持不住。 奈何她有了身孕,太医多番叮嘱,燕王只能将躁动按下。 夜色深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沈薇提起给腹中孩子取个好名字,燕王也留了个心,暗戳戳开始思考新孩子的名字。 ... 第二日清晨,燕王心情颇好。他用完早膳,去婴儿房看熟睡的小闺女,去院子菜地里摘了一根脆生生的黄瓜,这才悠闲地去上朝。 燕王很享受这样顺遂自在的日子,他也多了夺权不能失败的理由。 为了余生安稳,为了家眷平安,他必须拿下那至尊的宝座。 燕王去上朝,沈薇用过早膳后,小腹还是隐隐作痛。喝完保胎药,沈薇不得不去卧床休养。 这一胎怀得太快,超出沈薇的预料。事已至此,她得尽快把身体养好,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不能让这一胎伤了身体的元气。 “主子,皇后身边的钱嬷嬷来了。”采莲走进内室。 第169章 侯爷回京了 沈薇正要起身迎接,钱嬷嬷爽朗的嗓音已经从屋外传来:“侧妃娘娘千万别起身!老奴奉皇后娘娘旨意,给您送些安胎药。” 人未到,声先至。 钱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大宫女,喜气洋洋走进屋。院子里,太监将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搬进来,里面都是皇后的赏赐。 大多都是珍贵的保胎药,养身药。 钱嬷嬷走到床边,笑盈盈告诉沈薇:“沈侧妃您只需安心养胎,把这一胎坐稳。其他的事无需担忧。皇后娘娘钦定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每隔五日来王府为您请平安脉。” “王府诸事,皇后娘娘怕沈侧妃您忙不过来。特意派两位资历丰厚的老嬷嬷来协助管家,直到您腹中孩儿平安降生,两位老嬷嬷才会离去。” 皇后考虑得很周到,沈薇心里感激,她轻点头:“劳烦钱嬷嬷,替我向皇后转达谢意。” 钱嬷嬷奉旨送东西,没有逗留太久。沈薇让采莲去送钱嬷嬷出门。采莲办事儿十分周到,摸出几个厚厚的荷包,给来送皇后赏赐的太监宫女们都递了一个。 皇后和燕王很看重沈薇这一胎,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琉璃阁,太医照顾得细致周到。 沈薇安心地休养了一段时间,把腹中的胎儿坐稳。握在她手里的管家权,也没有被分走。 甚至沈薇还有空闲,去关心她在燕京开得甜品铺分店收益。南山那数亩良田,由沈薇的姐姐沈蔷管理,已经有了丰收的征兆。 时间这么平安顺遂地过去了。 ... 炎热夏季过去,王府花园里的树叶开始泛黄。叶子又在日日风吹中掉光了,天气日渐寒冷。 坤玉院的树叶枯黄,落了满地的枯叶。丫鬟们拿起扫把清扫落叶,佛堂里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哐当——” 丫鬟们已经习以为常,清扫落叶的速度没有变慢。 佛堂里,王妃一把推开刘嬷嬷,气急败坏地说:“明日是承贞的生辰,我是他母妃,为何不能去见他!” 刘嬷嬷身子踉跄,差点被推倒在地。刘嬷嬷咬了咬牙,耐心道:“王妃,明日承贞小少爷会来坤玉院陪您用午膳。您不必出门,只需等他到来。” 王妃气得眼睛通红:“来坤玉院探望我?这和去牢房看囚犯有何区别?” 刘嬷嬷沉默不语。 皇后把希望倾注在沈薇这一胎上。燕王已有的几个儿子,嫡子懦弱无用,庶子胆怯瘦弱,都被养废了。 若是沈薇能生下一个男孩,有沈薇这个聪明的母亲教养,有皇后陪同照料抚养,这男孩前途不可限量。 皇后也深知王妃的阴狠。为了把危机掐在摇篮里,皇后干脆把坤玉院所有的丫鬟都换成她的人。 如今的坤玉院,王妃只有刘嬷嬷一个心腹。外面那些丫鬟,全都是皇后的眼线。 她们时刻盯着王妃的一举一动,不给王妃作乱的机会。 “母后,好狠的心。她既看不惯我这个儿媳,为何不废了我,就让我一日日苦苦煎熬...”王妃瘫坐在蒲团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王妃回想这痛苦的几个月,她俨然成了王府里的囚徒。她日夜诵经念佛,慈悲的菩萨却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王妃让刘嬷嬷给沈薇下堕子药,刘嬷嬷跪下求饶,不敢行动。 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是皇后的眼线,监视王妃的一举一动。王妃向娘家求助,从小疼爱她的母亲和哥哥姐姐,竟全都冷眼漠视。 如今,她想要出门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被阻拦。王妃跪在蒲团上,眼泪滑落,她哀伤地望着那一尊菩萨,这世上竟无一人帮她。 良久,王妃哀怨地掐动佛珠,双眼死死盯着佛像:“菩萨,你若真的灵验,求您帮帮我...让沈氏那贱人一尸两命,让所有阻拦我的人不得好死...” 刘嬷嬷垂下眼眸,装作没听到。 佛堂安安静静,只有香烛浮起的青烟。不知为何,王妃脑海里忽然浮起恒王的话。 恒王曾说:【若是二哥意外归西,我那两个侄子将会子承父业】。 王妃攥紧佛珠,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出一个念头:沈氏如今怀孕五个月,还没生下儿子。若是沈氏胎死腹中,燕王也意外死亡... 哪怕皇后再三阻拦,失去男主人的燕王府,依然是王妃两个儿子的囊中之物。 王妃眼神阴鸷,眼底藏满恶意。秋日衰败的院子里,正在扫枯叶的一个小丫鬟,忽然抬起头,别有深意望了眼佛堂里的王妃。 ... ... 初冬将至,天儿一日日变冷。 沈薇腹中的孩子已满五个月,在太医的悉心照料匣,胎像甚稳。 孕期不能每日在床上躺着,还要每日活动锻炼。所以这日沈薇穿上柔软厚实的冬衣,裹上毛茸茸的狐裘披风,手里捧热乎乎的汤婆子。带上两个丫鬟两个护卫,乘坐王府的马车来到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大门恢弘,门前挂上了喜气的红绸。 沈薇搀扶着采莲的手,刚下马车,镇南侯府的孙轻眉便闻讯而来。孙轻眉上前,热情地揽着沈薇:“沈娘子,今日天儿冷,何须你亲自来送花!你派人知会一声,我自当去王府取花。” 沈薇笑了笑:“太医让我每日走动。我来侯府拜访,也算活动筋骨。孙夫人你看看这些万寿菊,颜色可合适?” 丫鬟们将马车里的两盆万寿菊搬出来。花朵明艳,如清晨橙红色的朝阳。 镇南侯府的老夫人明日过大寿。老夫人极喜爱万寿菊,奈何初冬来临,菊花凋零。 孙轻眉得知沈薇院子里有两盆万寿菊,在茅草搭起的暖房里精心培养,花开得繁茂。孙轻眉便写了书信,想要这两盆万寿菊。 沈薇亲自给她送来。 “把花送进暖阁里,明日还能盛开,让丫鬟时刻盯着,不能让寒风灌进来。”沈薇叮嘱孙轻眉。 孙轻眉感激不已:“沈娘子,进屋来喝碗红枣炖雪蛤汤,暖暖身子。” 孙轻眉亲自带沈薇走进侯府。院子里忙忙碌碌,下人们都在为明日老夫人的寿宴作准备,沈薇一眼望去,下人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没有出丝毫的差错。 侯府人口众多。已故老侯爷有三个弟弟,侯府四房乌压压住在一起,妻妾子女和下人扎堆,大事小事剪不断理还乱。 孙轻眉能把偌大的侯府管得井井有条,可见她颇有能耐。 外面天儿冷,暖阁温暖。孙轻眉亲自给沈薇倒了一碗热乎乎的红枣雪蛤。 红枣雪蛤味道醇香,沈薇正要喝一口驱寒。屋外蓦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侯府管事匆忙跑进来,惊喜地告诉孙轻眉: “大夫人,喜事!侯爷回京了!” 第170章 平妻? 孙轻眉忙站起来,清丽眉眼难掩喜悦:“真的?” 侯府管事点点头:“侯爷回京,按照规矩先去宫里拜见陛下。等见完陛下,侯爷和赵军师才一道儿回府。” 孙轻眉笑容满面,心脏扑通跳动。 她和上官轩也算是青梅竹马。大婚之夜,上官轩奉命去边关平定战乱,走之前上官轩叮嘱她:【夫人,我此去一行路途遥远,不知何时能归。你要替我照顾好家人。】 上官轩离开后,孙轻眉时刻谨记他的叮嘱,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把侯府沉重的担子扛起来。 也算没有辜负他。 孙轻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吩咐管事:“派人把主屋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让后厨去集市买些新鲜的蛤蜊,做道侯爷最爱的酒捂鲜蛤——对了,赵军师也要来侯府?” 管事回答:“是呀。和越国贼寇作战,这赵军师出了不少力。陛下也召他回京,应是要进行封赏。” 孙轻眉也听过赵军师的名号。据说此人出身草野,颇擅武器制作。 孙轻眉便叮嘱管事:“你带两个丫鬟,把东边的丹枫院收拾出来。等赵军师前来,可安排他暂住。再拨两个伶俐的丫鬟伺候,切莫失了待客之礼。” 管事谨记,转身去办事。 沈薇喝完红枣雪蛤,本想起身告辞。可听管事提起“赵军师”,沈薇顿时警铃大作。 疑似也是穿越者的赵军师,是敌是友?沈薇想一探究竟。 沈薇找了个“赏花”的借口,在侯府多逗留了一个时辰,耐心等待赵军师的露面。 ... ... 大庆皇宫,肃穆森严的长安宫内,身形消瘦的皇帝接见了回京述职的镇南侯上官轩和军师赵青。 老镇南侯已经年迈,无法下床活动,汤水难进。上官轩接过父亲的衣钵,军功在身承袭封号,成为新的镇南侯。 “咳咳咳...” 浑浊的咳嗽声响起。 伺候皇帝的老太监忙端来参汤,皇帝浅饮两口。皇帝两鬓斑白,看上去老态龙钟,他苍老的视线一转,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赵青。 良久,皇帝叹口气:“你有功,女扮男装不算罪。朕封你为平阳县主,享朝廷供奉——平身,莫跪着。” 赵青战战兢兢磕头:“谢,谢陛下。” 赵青唇角难掩喜悦。 女扮男装当军师,也算是欺君之罪。她刚才主动坦白女儿身,皇帝没有怪罪,还册封她为县主。 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皇帝咳嗽两声,对上官轩说:“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府,见见你那夫人。想来,她也思念你。” 整个燕京都知晓,上官轩新婚夜出征,让夫人独守空房。孙夫人持家有方,贤惠端庄,把侯府照料得井井有条。 皇帝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打算耽搁小两口重聚。 赵青闻言,眼底划过几丝委屈。上官轩单膝跪地,拱手禀报,掷地有声:“陛下!赵军师陪微臣征战沙场,出谋划策,微臣和她早已心意相通。求陛下做主,微臣要娶赵青为正妻!至于孙氏,可为贵妾,微臣许她一生富贵。” 此话一出,长安宫陷入死寂。 皇帝错愕,伺候皇帝的太监总管也眼神复杂。 皇帝呵斥:“荒谬!” 孙轻眉出身将门,父亲战死沙场,哥哥也在上燕京的途中病逝。孙家就留了她这么一个独苗苗,皇帝感念孙家的功劳,赐了这桩婚事。 如今上官轩竟要娶别的女人为正室? 上官轩双膝下跪,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求陛下开恩!” 皇帝气得连喝两口参汤。 赵青看上官轩那真诚的模样,心里感动万千。赵青也双膝下跪,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图纸:“陛下,这是我绘制的武器图纸,名为【复合弓】。弓箭省力,杀伤性强,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女子也能挽弓。我愿将此武器献给陛下,换取这门婚事。” 皇帝眉心微动,让太监把图纸取来。 皇帝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经验丰富。他草草扫了眼图纸上的“复合弓”,心里颇为惊讶。 还有如此奇特的弓箭? 上官轩唇角扬起,深情地看向身边的赵青。这是他深爱的女人,天赋惊人,聪明勇敢,远非燕京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儿能比。 安静片刻,皇帝收好图纸。 皇帝嗓音平静:“赵青进献图纸,大功一件。可上官轩啊,孙夫人替你操持侯府,功劳苦劳具有。你若真想娶赵青,朕可做主,抬她为平妻。” 上官轩焦急:“陛下!阿青是微臣唯一的妻,怎能当平妻!” 皇帝显然已经疲惫,他困倦地摆摆手:“朕乏了,都下去。册为平妻的圣旨,朕过些日子送到侯府。” 上官轩咬牙,不敢忤逆,只得带着赵青离开长安宫。 临近中午,初冬的阳光很温暖,驱散皇宫里的森冷寒意。皇帝咳嗽不止,喉痛腥甜,呕出一口浑浊的黑血。 “陛下!”旁边的老太监吓了一大跳,忙高声呼唤,“传太医!” 皇帝抬起手,视线落到案桌上那一卷武器图纸上,吩咐太监:“让燕王进宫。” ... ... 侯府的马车,在繁华的燕京街道行驶。赵青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好奇地观看马车外的街景。 叫卖的小贩,眼花缭乱的货物,热闹的人群,繁华的帝都。走在街头的女子,一个个穿着美丽,肤如凝脂,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常年被风沙侵袭的边境凉州,永远没有这般热闹的景象。赵青心生激动,她暗暗攥着袖子,她要留在这富贵的燕京! “阿青,来尝一尝,这是微燕记的海棠酥。”上官轩打开一个精致的食盒。这是他让随从去购买的糕点,风靡燕京,很多女子都喜欢。 海棠酥,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色海棠。造型好看,味道也酥脆香甜。 赵青尝了一口,眼里流露出惊艳:“好吃!” 上官轩宠溺道:“只要你喜欢,以后每日我都派人给你买。听说燕京还有一家胭脂铺,售卖一种珍贵的妆粉,敷在面上可使容貌焕发光彩,我明日让人给你买来。” 赵青脸颊浮出薄红:“侯爷,你待阿青真好。” 上官轩握住她的手,温柔道:“你陪我在凉州吃尽苦头。我不能辜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平妻。” 第171章 赵青 赵青是他唯一认定的妻子。 至于孙轻眉,念在她辛苦操持家务的份上,上官轩愿意让她当个贵妾。衣食无忧,余生富贵,也不算辜负孙轻眉。 马车一路行驶,来到镇南侯府门口。大门口,此时已经是人头攒动,老夫人、孙轻眉、各房的叔婶伯父,都站在门口等待。 赵青掀开车帘,望着那庄严肃穆、恢弘大气的侯府,望着门口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心里欢呼雀跃。 好富贵的侯府! 若是能成为侯府主母,她余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上官轩先下马车,伸出手,牵着赵青的手走下来。赵青规矩地站在上官轩身边,上官轩正和母亲妹妹叙旧。 赵青则是不动声色,视线飞快扫了眼门口的众人,她想知道传闻中的孙轻眉长相如何。 看了一圈,赵青视线凝滞。 在屋檐下,站着一个相貌极为出众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倾髻,发间别一朵蓝金绸花,簪两只金玉发簪。面若银盆,眼睛圆如黑棋子儿。她似乎很怕冷,襦裙外头还罩着厚厚的狐裘披风,手里捂汤婆子。 一身打扮,贵气华丽。 赵青自惭形秽,垂下头。 这就是孙轻眉? 在凉州城,从上官轩的只言片语描述中,赵青以为孙轻眉是个相貌一般的官眷女子。可今日一见,孙轻眉艳光四射,如牡丹盛开在初冬季节里。 赵青自诩美貌,在屋檐下那女子面前,竟黯然失色。 正当赵青心里酸涩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嗓音从侯府内传来:“夫君!” 赵青惊讶抬头,看到又一个穿罗裙的年轻女子从府邸走出来,她相貌清秀,举止文雅,一身温良贤淑的柔情。 这才是孙轻眉。 赵青心里蓦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认错了人。 赵青打量孙轻眉,生得小家碧玉,容貌也不算太出众。赵青刚失去的信心又回来了,唇角轻轻上扬。 孙轻眉走到上官轩面前,眉眼噙着笑意:“夫君,外头冷,先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上官轩眉头一皱。 望着眼前温良贤淑的女子,上官轩内心平平。过于贤淑,毫无趣味,哪比得上赵青一分一毫。 但碍于门口人多,上官轩也不好发作。他只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侯府。 在内院,上官轩看到陌生的沈薇。他疑惑询问:“这位是?” 孙轻眉主动介绍:“这是燕王府的沈侧妃。得知母亲明日大寿,亲自来送两盆万寿菊。” 赵青心里明了,原来是王府的侧妃,怪不得生得如此美丽,打扮得如此精致。赵青羡慕地打量沈薇发间的那支金镶玉发簪,若是自己也能有一支就好了... 沈薇轻颔首示意,客气地说:“镇南侯归家,我一个外人也不便打搅。王府诸事繁杂,告辞。” 沈薇乘坐王府的马车回王府。 她怀着孕,王府的马车行驶速度平缓。沈薇靠在柔软的绣花垫子上,脑海里反复浮现赵青的面孔。 这赵青身量纤瘦,眼大唇红,虽梳着男子的发髻,但沈薇仔细一看,察觉她是女扮男装。 小有名气的赵军师,竟是个女儿家。 短短打了个照面,沈薇一时间看不出赵青的为人脾性。 她掀开车帘,吩咐车外的采莲:“这段日子,打探清楚赵青军师的详细讯息。” 采莲欣然点头:“奴婢知道了。” 初冬虽然有阳光,但沈薇还是觉得冷。她回到琉璃阁的暖阁里,靠在软榻上看账本,计算王府里的冬日开支。 暖阁的地板,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十个月大的小乐游,正在丫鬟的陪伴下,支撑着站起来学走路,时不时发出咯吱的笑声。 沈薇看了一会儿账本,又抬头看闺女玩闹。她笑了笑,吩咐丫鬟:“让她多爬一会儿,不必急着站起来学走路。” 丫鬟疑惑道:“主子,让小主子早些学习走路,不好吗?” 沈薇摇摇头:“孩子要爬够才行。” 小时候没有爬够,感官系统失调。过早学会站起来的孩子,前庭发育不好,长大后容易晕车,不分东南西北,还容易磕磕碰碰。 养小婴儿,一定要记得:三翻六坐八爬十二走。 也就是说,婴儿三个月要学会翻身,六个月学会坐起来,八个月会爬行,十二个月后才开始教她走路。 丫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敢违背沈薇的旨意,只得带着小乐游继续在羊毛毯上爬行。 沈薇继续看账本,思考冬天王府里的开支。今年冬天冷,给庶妃侍妾们的炭火必须充足。自沈薇掌家以来,王府里的庶妃侍妾们日子好过了很多。 有子女的庶妃,每个月可以见孩子三次。逢节日和生辰,也能见孩子。 王府里地位最低的侍妾们,她们住的院墙得到翻修。沈薇看中她们出色绣工水平,让布商以一个很不错的价格,长期收购侍妾们的绣品。 侍妾们能通过卖绣品积攒银子,在孤寂的燕王府后院里,日子也算有了盼头。 沈薇正查看王府冬日的银钱开支,视线一冷,看到一笔算错的帐。 沈薇皱眉:“去把德顺叫来。”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德顺慌张地进屋磕头请罪。 沈薇让丫鬟把小乐游带去午睡。隔着一道珠帘,沈薇询问:“你负责的田产收账又记录错误。若是不愿办事,就别在琉璃阁待着。” 吉祥和德顺,是沈薇身边用的最久的太监。吉祥机灵,德顺稳重。 两个小太监办事利索,对沈薇忠心耿耿。但最近德顺时常出纰漏。 德顺跪下谢罪,一张清瘦的脸浮出惧意:“主子开恩,奴才下回一定不再犯。” 沈薇皱了皱眉。 德顺似乎又瘦了一圈,眼底黑眼圈浓重。沈薇没有再呵斥,让德顺出去。 等容嬷嬷进屋送账本,沈薇才向她打听德顺的近况。 容嬷嬷叹口气:“主子。德顺家里穷,家里只有一个老母,身子一直不好。为了筹钱,德顺十岁进王府为奴。上个月他母亲病重,府医去看过,需要几味珍贵药材。德顺虽有主子您的照拂,每月银钱不少,可...哎。” 月银也不够买药。 眼看着母亲一日日病重,德顺忧心不已,这才在干活儿的时候出了岔子。 沈薇也没犹豫,吩咐容嬷嬷:“皇后送了我不少珍贵良药。你去库房里找找,若有能治德顺母亲疾病的药材,就给他送去。” 第172章 平妻 容嬷嬷瞪大眼睛,喃喃道:“主子,皇后娘娘赏您的药珍贵无比,您怎能...” 沈薇头也不抬:“去办。” 顿了顿,沈薇露出一抹笑容:“不只是德顺。吉祥,采莲、采苹,还有容嬷嬷你——你们五人是我的心腹。主子富贵而奴才受苦,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容嬷嬷肩膀微抖,内心深处涌起震撼和感动。 心,在那一刻泛起暖意。 容嬷嬷出门去库房寻找药材。 时间流逝,黄昏来临。燕王回到王府后,一头扎进书房里忙碌,还叫了几个工匠来议事。直到晚膳时间,燕王依然没有来琉璃阁,沈薇便让小厨房把饭菜放进食盒,沈薇亲自给他送去。 燕王年纪轻轻,可千万不能得胃病。万一胃病拖成了癌,燕王意外早逝,沈薇在王府就失去一座靠山。 在沈薇的人生规划里,至少她的地位彻底稳固后,燕王才可以死。 “王爷,妾身给您送晚膳来了。”沈薇来到书房,让丫鬟把晚膳放到书房外间的案桌上。 等了一会儿,内间门打开,五六个工匠模样的人走出来。工匠们给沈薇行礼,齐齐离去。 燕王来到案桌边,丫鬟已经布菜完毕。 晚膳精致可口,燕王动筷子用膳。但沈薇明显察觉,燕王有些心不在焉。吃了仅仅半碗米饭,燕王便放下筷子,愁眉不展。 沈薇好奇道:“王爷,可遇到什么麻烦?” 燕王让丫鬟退下,外间里只剩下沈薇和燕王。 燕王想了想,把图纸取出来,告诉沈薇:“这是赵青献的图纸,图纸绘制的武器叫复合弓。但赵青此人性格古怪,她只愿提供图纸,不愿参与武器的制作。” 之前的火枪和地雷,赵青只提供了一张模糊的图纸,以及所需的材料。 但如何涉及武器,各个武器关节的重量是多少,机关如何牵连,她都不愿意明示。没办法,军队里的工匠团队只得自己摸索,按照图纸复刻武器。 火枪和地雷倒是容易造出来。 这复合弓...仅仅是一张潦草的图纸,几个关键的构造,都没有说清楚所为何物。燕王召集工匠,商量了一下午,也没分析出复合弓关节处的东西是什么,又是如何与整体联动。 燕王内心烦闷。 这赵青虽有才华,但性格实在是古怪。若非赵青有皇帝庇护,镇南侯关照,燕王早就把她关进天牢里,以残酷的刑罚逼迫她吐出武器的具体制作方法。 燕王把心中的苦闷告诉沈薇,仅仅只是想宣泄郁结,并不觉得沈薇能给出答案。 “复...复合弓?”沈薇错愕。沈薇脑海里浮现出现代社会的黑色复合弓,造型轻巧,弓箭杀伤性极强。材料好的复合弓,甚至能一箭射穿钢板。 赵青她绝对是现代人!就算不是现代人,她也可能从某个渠道,得到现代武器的信息。 沈薇接过燕王递来的图纸,图纸果然很潦草,复合弓的大致轮廓是有,但关节纽带处的构造,一笔带过。 “薇薇你看,复合弓关节处的黑色玩意儿,工匠们实在分析不出是什么。”燕王深深叹口气。 沈薇默默地想。复合弓关节处,自然是带孔的轴承。但赵青画笔潦草,轴承就用一个黑点代替。 看燕王愁眉不展的模样,沈薇佯装思索片刻:“齐妾身觉得,这复合弓关节处,有点像水车。要是再有个齿轮,说不定能转起来呢。” 她没有直接告诉燕王这关节处是轴承,而是用水车来暗喻。 水车嘛,不就是个大型的轴承零件。 燕王笑了笑,打趣道:“水车体型庞大,复合弓造型小巧,哪有什么相似。” 沈薇杏眼瞪得圆溜溜,似乎不满意被燕王小觑,她气鼓鼓地说:“王爷可以把此处当成一个缩小的水车嘛。” 燕王笑道:“什么缩小的水车——” 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燕王忽然陷入沉思。燕王从小在军营里混,见过不少构造精巧的武器,他脑海里反复构思“复合弓”的搭建,若是把关节处换成几个大小不一的轴承轮子,再钻个孔... 燕王眼前一亮。 他放下筷子,忙叫属下:“来人,备马,去兵部!” 沈薇:“...” 转眼间,工作狂燕王已经离去。 沈薇望着桌子上热乎乎的饭菜,暗暗磨后槽牙——饿死你得了! 以沈薇对燕王的了解。燕王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工作狂,一旦忙起来,可能几天几夜都不回王府。今晚,估计燕王又得在兵部或者东宫留宿。 燕王沉迷工作,沈薇倒也乐得清闲。沈薇悠哉哉回琉璃阁,心想今晚又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 ... 与此同时,夜色笼罩镇南侯府。 明日是老夫人的大寿,又适逢上官轩归来,侯府内本该喜气洋洋。 可内堂里,氛围很压抑。 两鬓斑白的老夫人端坐主位,身边是小女儿上官芊和长子上官轩,左右依次坐着二房三房的叔婶,长辈晚辈都到齐了。 孙轻眉站在内堂中央,像是被审的犯人。 孙轻眉脸色苍白,依然坚持地摇头:“我不同意和赵青共侍一夫,也不接受平妻。” 日夜期盼的丈夫终于归来,孙轻眉本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可谁曾想,遭到当头棒喝。 那赵军师居然是个女子,还在凉州上官轩私定终身。回到燕京,上官轩居然要娶赵青为妻。孙轻眉死活不愿意接受。 上官芊一向不喜欢这个大嫂,故意挑刺儿:“嫂子,赵青姐姐是陛下新封的县主,功勋加身。你不过是小小孙家之女,孙家没落,你家里无长辈,能嫁入侯府已经是天赐的运气。还在这里挑剔呢。” 孙轻眉沉默不语,视线望向前方的丈夫。 上官轩也道:“你在家里侍奉公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你不愿接受平妻,那我只能贬你为妾。” 虽然贬妻为妾,按照律法会遭到棍刑。但为了赵青,上官轩愿意吃点皮肉之苦。 老夫人悠悠开口:“赵青是县主,食朝廷俸禄,也算是女中楷模。这般优秀的姑娘,才勉强配得上我儿。你无才无德无颜,平妻已是看得起你。” 二房三房的几个叔叔婶婶,也全都沆瀣一气,都在指责孙轻眉不懂事。 “人家县主地位高,嫁给轩儿相配。” “平妻而已,你还是正妻。” “孙家教出来的女儿,真是小家子气。” “轻眉,你还年轻,女人都要靠男人才能存活,何必惹轩儿呢。” 第173章 不当贤妻良母 孙轻眉默默地攥紧衣袖,指甲几乎要被掐断。 她抬起眼睛,视线缓缓扫过满堂的牛鬼蛇神。每个人的面孔都是这般丑恶,难看。 她曾心爱的丈夫,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像是傲视蝼蚁的君王。 自成婚以来,孙轻眉恪守妇道,谨遵逝去父兄的教导,规规矩矩当一个称职的侯门主母。她只想远离纷争,侍奉公婆,生儿育女,一辈子平安顺遂。 可如今,侯府的门槛太高。她辛苦管理侯府,到头来丈夫把新人带回来,所有人都站在丈夫那边,踩高捧低,傲慢十足。似乎她不同意当“平妻”,她就是罪大恶极。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孙轻眉心里酸涩。她知道,若是今晚她不服软,等待她的只有深渊。孙轻眉垂下眼眸,轻声道:“天色已晚,明日是母亲寿辰。一切等母亲寿辰过了再商议。” 她这话像是在服软。 屋外天已黑,时辰确实也不早。老夫人六十大寿,孙轻眉又是寿宴的主要操持者,若是今晚大家闹得不愉快,明日的寿宴可能会搞砸。 “甚好。”老夫人见孙轻眉服软,暗中松了口气,“轩儿一路奔波,今晚好生休息。” 孙轻眉也面露温和笑容,像是终于想开了。她上前,和颜悦色望着上官轩:“夫君,我让丫鬟给你准备热水,你先洗个澡。至于赵青姑娘,我会给她安排一间宽敞的院子。” 上官轩总算松了口气。 他居高临下端详自己的夫人——相貌生得清秀,身穿圆领绣牡丹的锦衫,显得身量很纤瘦。她小巧温婉,举手投足都是温良贤淑的气质。 她是标准的闺秀,未出阁就被教养得很端庄。但上官轩看厌了端庄的女子,就喜欢赵青这种有野心有智慧的姑娘。 看到孙轻眉主动服软,上官轩心里很是鄙夷。果然是娇养出来的闺秀,经不起风浪,一点压力就让她被迫低头。 上官轩暗暗打算。等娶了赵青当平妻,再找借口休了孙轻眉。他只能有一个正妻! “好了好了,都回屋休息。”老夫人开口,内堂众人纷纷告辞。 上官轩没有回孙轻眉的屋子,而是选择去睡书房。孙轻眉也没反驳,平静地让下人们给书房的床铺被褥,安排地很妥帖。 天更黑了,侯府的主人们各自安寝。 孙轻眉的寝房里,蜡烛在燃烧,屋子里昏暗。孙轻眉坐在桌子边,就看着蜡烛燃烧,双眸无神。 初冬的寒风拍打窗棂,吹开了窗户,森冷的寒气灌进来。啪嗒,蜡烛被吹灭,挂在墙壁上的一把长剑哐当吹落。 “夫人,您先睡吧。”丫鬟小茶去把窗户关上,又点燃熄灭的蜡烛。 小茶把地上的长剑捡起来,检查没有破损后,才重新挂回墙上。 小茶是孙轻眉唯一的陪嫁丫鬟,两人情同姐妹。看着孙轻眉回屋后一言不发,小茶心疼不已,眼泪忍不住滑落:“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侯爷他背信弃义,可您已经和他成婚...没办法了。只要咱们安分守己,兴许侯爷以后会记得夫人您的好处。”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 孙轻眉闭了闭眼,忽然说:“小茶,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冷到眼泪都落不下来。 小茶一脸疑惑,不明白夫人为何说这句奇怪的话。 孙轻眉缓缓起身,取下墙壁的那一把长剑。剑鞘上的花纹古老,锈迹斑斑,剑刃也破损。 “夫人?”小茶皱起眉。 孙轻眉长叹一口气,攥紧长剑:“兄长离世前,让我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兄长错了,我越是贤惠,越容易被人欺负。” 小茶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夫人一向温柔好脾气,处处忍让,侯府那帮人反倒是得寸进尺,越发猖狂。 “小茶,备马车,我要去公主府。”孙轻眉拔出生锈的长剑。 剑刃不锋利,但可以快刀斩乱麻。 父亲曾经告诉她,在战场上,杀敌讲究的是“速战速决”。 初冬夜里风很大,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后门离开侯府,前往公主府。 ... ... 一晚上的寒风呼啸,琉璃阁院子里的两棵树被吹得飒飒作响。沈薇早上起来,看到满院子杂乱的枯叶。容嬷嬷正指挥几个小太监清扫落叶。 今日无大事,沈薇很悠闲。 镇南侯府的老夫人过大寿,沈薇亲自挑选了合适的贺寿礼物,让王府管事给镇南侯府送去。 燕王还没回来,沈薇猜测,燕王这几天估计都扎在兵部和东宫,直到把复合弓彻底造出来,才会回燕王府休息。 燕王在外面当工作狂,沈薇也得适当当个“贤内助”,确保他衣食无忧。所以沈薇叮嘱采莲:“采莲,你备一些热膳食,派人中午送去兵部,务必让人亲自看着王爷吃下去。再备一些厚衣裳和风寒药,以备不时之需。” 采莲欣然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午后,灰蒙蒙的天空漏下一丝阳光。沈薇怕冷,躲在暖阁里逗孩子。李瑶也跑过来找妹妹玩,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在柔软的羊毛毯上爬来爬去,银铃般的笑声流淌,场面温馨。 沈薇悠闲地靠在软椅上,手执毛笔,思考她的商铺扩张计划。采苹一溜烟儿跑进来,眼里满是兴奋的八卦:“主子!惊天大消息!” 采苹是八卦小能手,好奇心旺盛,天生喜欢收集八卦。小到燕王府,大到整个燕京城,采苹总是能收到最新的八卦消息。 “又怎么了?”沈薇笑盈盈问。 采苹开口:“侯府的孙夫人,她自尽了!” 沈薇差点摔了手里的毛笔。 啥?自尽? 采苹忙安抚沈薇,耐心道:“主子您莫要慌!孙夫人没事,听奴婢细细道来。” 据说昨日,上官轩带着赵青回侯府,公开宣布要让赵青当“平妻”。孙轻眉平时看着温温柔柔,没料到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她半夜离开侯府,前去公主府求见昭阳公主。 昭阳生平最恨渣男,深夜带着孙轻眉进宫找皇后做主。当时已经是深夜,皇后和皇帝已经歇息。坤宁宫的老嬷嬷怕惊扰圣驾,让孙轻眉明日再来。 孙轻眉直接在坤宁宫门口跪下,手里捧着父亲生前的长剑。孙父当年用这把剑救过皇帝的命,孙轻眉说,若是皇帝皇后不给她做主,她就用这把剑自尽。 功臣留下的长剑生了锈,功臣家仅剩的一个女儿来御前自尽,传出去对皇帝的名声不好。 皇帝叹气,召见了孙轻眉。 也不知孙轻眉在御前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孙轻眉离开坤宁宫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封“和离”的圣旨。 第174章 不懂欣赏 采苹一脸敬佩:“今日是镇南侯老夫人的寿辰。孙夫人手举圣旨,奉旨和离,让丫鬟把她的嫁妆全部搬走。这些嫁妆,暂时放在公主府。” “这侯府还用了孙夫人不少嫁妆,少说一两万银子,全都打了欠条。侯府若是不归还,孙夫人又要拿剑去皇宫门口自尽,哈哈哈。” “孙夫人暂住公主府,有昭阳公主护着,侯府敢怒不敢言。镇南侯府乱成一锅粥,老夫人的寿宴错漏百出,颜面尽失。” 沈薇听得错愕。 好个雷厉风行的孙轻眉! 沈薇喝一口热乎乎的姜茶,打算过两日去公主府拜访孙轻眉。两人也算是闺中密友,孙轻眉被侯府磋磨,沈薇得适当关心一下。 ... 接下来的两天内,镇南侯府的丑闻闹得满城风雨。舆论呈现两极分化,女人们同情孙轻眉的遭遇,男人们理解上官轩的选择。 闹得沸沸扬扬,燕京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事儿。 这日暖阳舒适,冬天的太阳落在皮肤上,暖融融的。沈薇让下人备好马车,她要去公主府一趟。 沈薇腹中胎儿安稳,已经五个月有余。为了保暖,她衣裳穿得很厚,像只冬日毛茸茸的猫儿。采苹小心翼翼搀扶着沈薇,视线检查王府道路是否平缓,生怕沈薇一不小心摔跤。 “主子,您看那边。”采苹轻声提醒。 沈薇顺着采苹指引的方向,看到王府里梅花园。初冬刚至,那几十一棵白梅叶子还没掉光,枝头出现一颗颗梅花苞。 有梅花的地方,自然有柳如烟,以及她的丫鬟雪梅。 柳如烟身穿素银色冬衫,发间只别一支白玉簪。她行走在梅花树之间,目光柔和地望着枝头未开放的梅花树。 面容雪白,身量纤细,衣袂飘飘,柳如烟宛如神仙妃子落在凡间。 沈薇看得眼皮直跳,视线划过柳如烟那单薄的衣裳上,忍不住问采苹:“这个月没给柳侧妃送冬衣布料?” 按照惯例,王府的侧妃们每个季度都能得到几匹崭新的料子,用以缝制衣裳。 可柳如烟身上那件衣服,还是秋天的裙子。 柳如烟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冷还喜欢到处跑。每年花在柳如烟身上的药材钱很多,账房那边特苦恼。 采苹耸耸肩,一脸无奈:“库房那边给柳侧妃送了五匹上好的棉布料。可柳侧妃她不收,她只要银色、素色、白色、淡玉色的好布料,库房的库存不够。柳侧妃就托人去她娘家,娘家那边送了五匹银白色布料。” 沈薇:... 真是有个性的侧妃。 梅花园里,柳如烟似乎听到响动。她抬起一双烟云般的美眸,远远看了眼沈薇,唇角划过一丝淡淡的嘲意,随即继续在院子里散步。 沈薇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打扮,问采苹:“我穿得很丑吗?柳侧妃为何面露嘲色?” 采苹也是莫名其妙:“主子您打扮得很好看,雍容华贵。” 沈薇无语,真不知道柳如烟的脑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沈薇也没多逗留,带着采苹离开燕王府。 梅花园里,雪梅面无表情跟在柳如烟身后。柳如烟停住脚步,纤细如青葱的手指轻轻触碰一朵早开的娇小白梅。 “真美。”柳如烟道,“可惜沈侧妃不懂欣赏。” 寒风吹过,把雪梅的头发吹得凌乱。雪梅把脸上的黑发拨开,幽幽地说:“沈侧妃怀着孕,不会在风大的地方散步赏花。” 梅花园位置在风口,哪怕冬天出太阳,梅花园的风也是真的大啊,也是真的冷,雪梅脸蛋被冻得通红。 柳如烟轻笑:“沈侧妃也真是可怜。” 雪梅仰头看天,天上的太阳有点刺眼:“主子,沈侧妃她怎么又可怜了?” 在雪梅看来,现在的沈薇简直是掉进富贵窝里,钻进蜜罐子里。燕王宠爱,皇后信任,王妃被禁足,沈薇在后宅独揽大权,还有孩子傍身。 沈薇要是可怜,那天下就没有好运的人了。 柳如烟淡淡开口,眼里划过几分嘲意:“女儿刚满五个月,她又怀了孕。可见她只想生个儿子稳固地位。权势迷人眼,教人怜且惜。” 柳如烟认为,沈薇为了生儿子不择手段。 生儿子有什么好? 男人都是薄情的生物。还不如生个女儿,女儿娇弱美好,比臭男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雪梅抬手扶额,默默地想:【主子你生了个女儿,也没见你关心过。竟在这里批评沈侧妃...】 沈侧妃的闺女李乐游,雪梅前段日子见过两次。那小姑娘生得白白胖胖,特别喜欢笑,丫鬟乳母精心照料,她被养得很好。 “雪梅,等会你摘一些梅花苞回去,烘干磨成香粉。”前方传来柳如烟的声音。 雪梅压下满肚子的怨气,抬步追上去。 ... 马车一路行驶到公主府。 沈薇扶着采苹的手下马车。公主府的侍女引路,带沈薇进公主府。在府内的道路上,沈薇在脑海里反复练习话术。 等会儿见到孙轻眉,不能戳她的伤口揭她的伤疤。要语气得当,适当地展现出安慰和关心。 沈薇还记得,她前世公司里有个女同事,发现老公出轨后火速离婚。那女同事在人前表现地很正常,仿佛没有受影响。 直到沈薇在公司的天台上,看到那女同事趴在栏杆上迎风流泪。沈薇才知道,有的人表面看着坚强,实则只是把脆弱的内心藏起来,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 “等会见到孙夫人,不能揭伤疤。”沈薇边走边喃喃,反复叮嘱自己。除了安慰孙夫人,沈薇也得提醒她不要被上官轩的花言巧语蒙蔽。 侯府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孙轻眉,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诓回去。 昭阳公主暖阁里看话本子。她瞧见沈薇,忙让人把热汤端过来。 昭阳拉着沈薇的手,让沈薇坐在柔软的榻上:“你如今怀着孩子,大冷天就别到处跑啦。要是孩子出事儿,二哥肯定生我的气。” 丫鬟送来暖身子的热汤,又给沈薇送来一张厚厚的老虎皮毛毯。 沈薇抱着汤碗喝两口,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孙轻眉。 “公主,孙夫人还在休息?”沈薇还挺心疼孙轻眉的。 孙轻眉温柔端庄,恪守本分,从未犯错误。 可惜碰到个绝情寡义的男人,好好的人生被毁了。沈薇不由得暗暗担忧,莫非孙夫人已经生了病,卧床不起? 昭阳放下话本子,笑盈盈告诉沈薇:“孙夫人今早已经离开燕京了。” 第175章 一刀两断 沈薇错愕。 孙轻眉已经离开燕京? 昭阳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沈薇。 三日前,孙轻眉拿着圣旨和上官轩和离。孙轻眉在公主府住了两天,这两天里,孙轻眉冷静地计算自己的嫁妆,把侯府亏欠她的一万两银子算清楚。 孙轻眉请昭阳公主帮忙,督促侯府亏欠她的银子还完。孙轻眉则是带了一点银两,今早和丫鬟骑马出燕京城,往凉州城的方向飞奔。 凉州城里,有孙轻眉父亲的旧部。她去了,也许能得到照应。 总之,看起来柔弱的孙轻眉,直接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昭阳公主一脸敬佩:“孙夫人说了,这叫【兵贵神速】。与其和侯府那帮人纠缠不清,还不如直接断了,一了百了。” 沈薇佩服无比。 孙轻眉比沈薇想象的要坚强,要果断。短短三日,她就彻底放下过去,一刀两断,不委屈求全。 昭阳又笑着说:“侯府欠孙夫人的嫁妆,本公主出面给她讨回来!侯府若是不给我这个脸面,我就去向父皇和母后告状。侯府用女人的嫁妆,真是恶心。” 顿了顿,昭阳又压低声音告诉沈薇:“父皇这么快同意孙夫人和上官轩和离。不仅是因为孙家对父皇有恩,也是想打压镇南侯府。” 上官家的先祖当年打败南楚国的贼寇,封了“镇南侯”。 当今皇帝陛下还在潜邸时,镇南侯府簇拥的是另一个皇子。皇帝继位后,镇南侯府被打压得一蹶不振。 上官轩这次立了大军功,衰败的镇南侯府有了再次崛起的征兆。如今燕王和恒王夺权,皇帝生怕镇南侯府参与皇子斗争,皇帝有心打压镇南侯府,所以才许了孙轻眉和离,破坏侯府的名声。 至于那个平阳县主,满腹制作武器的才华,皇帝是绝不会放她离开燕京,必须搁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监督。 昭阳公主啧啧两声,眼里满是不屑:“这次打败越国贼寇。首功是沈将军又不是他上官轩,沈将军都没要什么赏赐呢,上官轩还以军功逼父皇同意他贬妻为妾,胆子可真肥。” 沈薇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 上官轩此次回京,颇有些“居功自傲”。人嘛,越是骄傲,越容易跌下神坛。 “那沈将军当真没要任何赏赐?”沈薇对这个沈将军很感兴趣。 昭阳点头:“听父皇说过,凉州城的沈灭越将军是天生的打仗奇才,用兵如神。父皇要给他功勋爵位,他直接拒绝,只上书父皇,求朝廷多给边关将士们拨发棉衣粮草和药材,父皇可欣赏他了——” 正说着,昭阳的贴身丫鬟云儿走进暖阁。云儿轻声告诉昭阳:“公主,镇南侯和平阳县主求见。” 昭阳挑挑眉,毫不客气地说:“他若是来还欠孙夫人的嫁妆钱,本公主就见他。若是来找茬,直接让人打出去。” 云儿欣然领命。 出去片刻,云儿又回来禀报:“公主,那镇南侯说他手里有一封信,很重要。您若是不愿见他,这封信他会直接扔了。” 昭阳顿时来了兴致。 什么信,竟说得如此重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昭阳吩咐云儿:“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上官轩和赵青双双来到暖阁内。男女有别,中间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白玉屏风,只能透过屏风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 上官轩拱手给昭阳请安,抬头,隔着模糊的屏风,看到昭阳身边有一道女子的身影。 上官轩下意识以为,那就是孙轻眉。 上官轩也没有犹豫,直接开门见山道:“公主殿下。微臣今日前来有两件事。一是请夫人回侯府;二是交给公主一封重要的信。” 这几日侯府乱七八糟,简直一团乱麻,各种糟心事接踵而至。 上官轩没料到,孙轻眉居然连夜进宫求到一封和离的诏书。他很意外,更多的是恼怒。 这孙轻眉居然不顾他的颜面,把一件小事闹得满城皆知。 上官轩本想找孙轻眉,两人平心静气坐下来商谈。可谁知,孙轻眉压根不和他谈,扔下侯府的内宅大大小小的家事,直接住进了公主府! 孙轻眉一走,侯府无人主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办得乱糟糟,成了笑话。老夫人气病了,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好药材全都不见了,原来那些宝贵的药材也是孙轻眉的嫁妆,公主直接派人全都搬走了。 侯府里连个能管事的都没有,二房三房的叔伯作壁上观。这时候,老夫人才想起孙轻眉的好,可无人能拉下脸去公主府把她叫回来。 最后还是老夫人把上官轩叫来,说:【女人都耳根子软。你这次把赵青带回来,孙轻眉生了气。你主动认个错,先把她诓回来。等侯府平稳,在想法子把她休了也不迟。】 上官轩硬着头皮,来到公主府。 昭阳喝了口热酒:“孙夫人已经离开燕京,不在公主府。侯府欠她的钱,这个月内必须还清,本公主亲自收债。” 上官轩皱了皱眉:“公主殿下,您身边的不就是我夫人吗?” 沈薇适时地微咳一声。 昭阳不屑撇嘴,骂道:“我身边的是燕王府侧妃。镇南侯你眼睛可真厉害,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认错。” 上官轩愣在原地。 孙轻眉离开公主府了? 这不可能,她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怎么可能舍得富贵的侯府,一个人跑到外面的世界漂泊。 “你随本公主去书房,写张还嫁妆欠款的欠条。”昭阳缓缓起身,“把你手里的信件带上。本公主倒要看看,什么破信件如此重要。” 上官轩只得领命。 跟随昭阳离去前,上官轩不死心,偷偷往屏风后瞧了一眼。屏风后是相貌美丽的沈薇,不是孙轻眉。 不知为何,上官轩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他一直以为孙轻眉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懦弱隐忍。可孙轻眉夜叩坤宁宫的壮举,让上官轩看到她身上无畏的勇气。 很难得,很少有女子敢拿生命冒险。 哪怕是赵青,都没有这般勇气... “阿青,你在此处等我,我稍后就回来。”上官轩柔声告诉赵青。 赵青乖顺点头。 上官轩和昭阳公主离去,热乎乎的暖阁里,只有沈薇和赵青。丫鬟把遮挡的高大白玉屏风搬走,沈薇明媚的容颜落入赵青眼里。 赵青自惭形秽。 这燕王府的侧妃,如明媚盛开的牡丹花,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青不由得开始幻想,若是自己以后成了侯门主母。穿金戴银,打扮华丽,肯定也会像眼前的沈侧妃这般好看。 “县主,喝点酒暖暖身。”沈薇轻笑了笑,丫鬟把公主府的热酒端到赵青面前。 赵青捧着精致的酒杯,暗暗吃惊。公主府果然阔气,连喝酒的杯子都是上好的白玉制成。 那温好的酒,味道清香,有水果的味道。 赵青正要喝酒,忽然听到沈薇开口说:“宫廷玉液酒。” 第176章 探查赵青 赵青捧着酒杯,笑道:“这酒是宫廷里的?怪不得闻起来如此香。” 她从小生长在凉州城,喝的都是最粗糙的杂粮酒。赵青心里雀跃,小心翼翼啜饮白玉杯中的美酒。 香甜,醇厚,果香四溢! 真好喝! 不愧是大庆帝都,偏远的凉州城哪里比得上帝都的万分之一。 沈薇默不动声,暗中观察赵青的一举一动。就在刚才,沈薇说出“宫廷玉液酒”时,赵青眼神没有丝毫的诧异。 沈薇看赵青喝完一杯酒,微笑着说:“昭阳公主是大庆帝后的爱女,府中自然不缺宫廷里的美酒。据说,这美酒在燕京集市上,要卖一百八十两白银,才可买一杯呢。” “一百八十两一杯,这般昂贵。”赵青惊讶,燕京人人可真会做生意。 沈薇仔细观察赵青的脸色,她暗中得出结论:赵青要么真不是现代人,要么她特别擅长装傻。 思索片刻,沈薇故作一脸羡慕,言语藏不住的赞赏:“平阳县主,听说您颇擅长制作武器,这可真厉害。” 赵青抬起头,面露傲色。 有珍贵的《太华札记》在手,赵青信心十足。赵青故作谦虚:“我生在边境苦寒之地,从小看父亲做木工活儿,学会了些皮毛功夫。” 这是赵青故意找的借口。在凉州城时,上官轩和沈灭越问过她的过往,想知道为何她会懂这些奇妙的武器制作方法,赵青总是以“父亲传授”当托辞。 她父亲是木工,已经亡故多年。外人就是想查,也死无对证。 沈薇仿佛认可她的说辞,抬手在发间摸索,取下一支金镶绿宝石发簪。沈薇道:“我和县主一见如故。前几日在侯府匆忙一见,今日又在公主府碰见,实在是缘分。这一枚发簪,是王爷赠我的礼物,今日送给县主。” 在一旁侍奉的采苹,心领神会地接过这只发簪,送到赵青面前。 赵青先是惊愕,随即客气地收下发簪。她现在不是凉州的采药女,她是尊贵的县主,未来的侯府主母。沈薇一个侧妃,主动讨好,赵青理所当然地接受。 赵青端详着这只造型精巧的发簪。纯金打造,簪头是孔雀半屏的造型,十分奢华好看。 沈薇眸半眯,提醒她:“县主,这发簪是宫里的能工巧匠耗时半个月制成,还内藏玄机呢。” 赵青仔细一看,簪头的孔雀造型中央,隐隐有柔和的绿光。 好精妙的设计,不愧是燕京皇城的工匠出品。赵青赞叹:“藏绿光,拟孔雀眼睛,真有趣。” 赵青毫不客气把发簪收下。 沈薇看赵青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这只金镶绿松石发簪,含有镶嵌的结构,在发簪头里用金丝线编织一个小网,网兜里镶嵌一颗绿宝石。只需要拨动发簪的一个小机关,就能打开金丝网,看到里面的绿宝石。 赵青能构思出精妙的武器,可连一个小小的发簪隐藏机关都察觉不了... 沈薇又想到之前燕王提到的“复合弓”。燕王曾说,这赵青军师只提供图纸,从不参与武器的具体制作。 是不愿参与制作?还是赵青根本就不会制作? 沈薇默默喝一口热饮。如果自己猜地没错,赵青应该不是现代人。赵青估计是运气比较好,从某个地方得到了现代武器的知识。 也许是一本书,又或者是一幅壁画,一张卷轴。 沈薇暗下决定,得找个时间查查,务必要搞清楚赵青是从哪里得到的现代知识。 ... ... 另一边,公主府的书房里。昭阳让侍女磨墨,她提笔迅速写了两张欠条。 昭阳边写边说:“嫁妆是女子私产,没骨气的男人才会用女人的嫁妆。你侯府还欠了孙轻眉一万二千两银子,孙轻眉托我代理,侯爷今年务必归还。” 迅速写完欠条。 侍女把欠条递给上官轩。上官轩脸色铁青,他其实知道,当初母亲愿意抬孙轻眉进门,看重的就是她巨额嫁妆。孙轻眉父亲战死,兄长病逝,孙家就剩她这么个独苗儿,孙家积累的丰厚家产全都属于孙轻眉。 娶了孙轻眉,相当于娶了个钱袋子回家。 侯府众人心照不宣,都趴在孙轻眉身上吸血。可今日被昭阳当面揭穿,上官轩还是觉得脸皮发热。 昭阳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仗着帝后的喜爱,在燕京作威作福。他上官轩身负赫赫战功,替庆国李家看守国门,保家卫国,谁不把他当成护国英雄? 回京后还收到昭阳这般侮辱,他实在不甘。 “好,我签。”上官轩满肚子愤懑,握住毛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有战功在身,还有赵青这么一个聪慧的夫人,镇南侯府一定会再续昔日荣光。 区区一万两银子,很快能还清。 昭阳心满意足,把欠条放回匣子里:“知道你们侯府穷,本公主也不会强人所难。以后每个月十五,本公主会派人去侯府讨要一千两,一年还清即可。” 收好欠条,昭阳接过侍女递来的热饮喝两口,悠哉哉问:“你说你有一封的重要信件,拿出来本公主瞧瞧。” 上官轩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 这是晏云亭交给他的。 晏云亭如今在凉州城当官,协助沈灭越作战,天高地远,路途瑶瑶。离家太远,晏云亭难免思念燕京的爱人。他给澹台柔和昭阳都写了信。 澹台柔每一封信都会回,字里行间全是爱意,还托人给晏云亭送靴子皮帽。可昭阳的书信,晏云亭至今没收到一封! 而晏云亭托人给昭阳送去的信件,也如石沉大海。 晏云亭疑心昭阳还在生他的气。当初落月湖没有赴约,昭阳竟记仇良久。于是晏云亭写了一封信交给上官轩,托上官轩当面呈给昭阳。 “公主殿下,您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很高兴。”上官轩把信呈上。 昭阳公主深爱晏云亭,燕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晏云亭离京赴任后,昭阳这大半年来从未和其他男子接触过,一直安安分分,似是在等待晏云亭的归来。 侍女把信封取来,递给昭阳。 昭阳漂亮的杏眼随意一瞥,看到信封表面的【云亭敬书,昭阳亲启】八个端正大字。昭阳瞪大眼睛:“晏云亭的信?” 第177章 狐狸 上官轩欣然点头:“然也。” 昭阳仿佛看到什么极其腌臜玩意儿,嫌弃道:“云儿,赶紧把这晦气的信拿出去烧了!灰撒远点,太晦气了!” 云儿立刻去茅房烧信。 上官轩惊愕,再三提醒:“公主殿下,这是晏云亭晏大人的信!” 昭阳白他一眼:“早知道你带了晏云亭这狗贼的信,就不该让你进公主府!晦气!” 上官轩:... 上官轩丈二摸不着头脑。犹记得在凉州城,晏云亭口口声声说“公主倾慕于我”,可如今一见,昭阳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倾慕,全是嫌弃。 触怒公主,上官轩只得带着赵青迅速告辞。 侯府的马车从公主府离开,驶入繁华的燕京街道。马车上,上官轩想起那一万两的欠条,头疼不已。 侯府没落,库房没钱,这一万多两恐怕很难还上。上官轩还想早些和赵青成婚,侯府办婚事,又是一大笔钱的开支。 赵青出身草野,淡泊名利,只有个“县主”的虚名,没有足够的嫁妆。 上官轩频频皱眉,要是孙轻眉懂事些,留在侯府,他如今哪有这样的困境。堂堂侯爷,竟被铜臭钱给困住了。 “侯爷,您一直皱眉,可是遇到麻烦了?”赵青关切的声音传来。 上官轩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少女,舒展出一抹微笑:“没什么。阿青你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迎娶你进侯府,当我唯一的正妻。”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赵青。 赵青她拥有一颗聪慧的头脑。只要赵青继续提出武器的构思,新武器得到皇帝和兵部的重用,侯府肯定会再续荣光。 赵青比孙轻眉更有价值。 “阿青也想早些嫁给侯爷。”赵青目光温柔,依恋地靠在上官轩怀里。 侯府马车缓缓驶离街道,在街道转角,恒王府的马车静悄悄停靠。 马车里,恒王一身招摇且骚气的大红长袍,黑发不束,慵懒地靠在车枕边。在恒王脚边,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白狐狸,狐狸嗜睡,肚皮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恒王以白玉扇子掀车帘,目送镇南侯府的马车离去。恒王陷入沉思,嘴角划过一丝玩味喃:“火枪,地雷,复合弓...这镇南侯真会选夫人。” 一个能构思出精妙武器的女子,实在是难得。 车门外的管家闻言,凑过来给建议:“王爷,赵青还未和镇南侯成婚。若是王爷您开口,老奴这就把赵青弄进王府里。” 恒王幽幽瞪了眼老管家:“本王的后宅,怎能有这种丑东西。” 赵青太丑,恒王看不上。 若是赵青有沈薇那般的好颜色,恒王肯定会想办法,把赵青抢回王府当妾。 管家默默地闭嘴,心想那赵青长得也算清秀,只是恒王眼界太高。 管家也很苦恼,最近几个月恒王忽然转了性子,没有让管家去找什么会杀猪的美人儿。 因为恒王有了新宠,新宠就是他脚下的那只小胖狐狸。前段日子恒王去云州巡查,适逢暴雨如注,恒王看见水坑里有只差点淹死的小狐狸,嗷嗷惨叫。 恒王冒雨,亲自把狐狸从水坑里捞起来,洗干净,养在身边当宠物。 因为这只小狐狸,王府里的佳人美男全都失了宠。有个胆大的侍妾不甘失宠,想要下毒偷偷毒死白狐狸,被恒王派人剁了手脚,扔进乱葬岗。 “哎。”管家心里叹气,早知道自家主子宠上了一只白狐狸,自己当初就该努力去找能杀猪的美女。 恒王放下厚重的车帘,吩咐管家:“上官轩想风风光光娶赵青,必定缺钱。你去取一万两银票,送到镇南侯府。”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镇南侯有赵青这么一个天才,有上官轩这个将才,恒王必须得赶在燕王之前,把镇南侯府拉拢过来。 管家跟着恒王混,自然知道主子的想法,他立刻领命:“老奴这就去办。” 恒王府的马车,慢悠悠驶离。恒王垂眸,看睡在他脚边酣睡的小白狐狸。 绣金靴子一踹狐狸,恒王似笑非笑骂道:“醒醒,懒狐狸。” 白狐狸被惊醒,它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狐狸眼不悦地瞥了眼恒王,嗷地咬了一口恒王的绣金黑靴,尽显凶兽本色。 牙齿在恒王的靴子边沿留下牙印后,它才继续倒下去,蜷缩成一团酣然入睡。 恒王看它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儿,真像燕王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沈薇。 “王爷,前面是燕王府的马车。”管家在车外提醒。 恒王来了兴致。 他知道沈薇今日去公主府。白玉扇子挑开厚厚车帘,恒王正想和沈薇唠嗑两句,可燕王府的马车忽然加快速度,很快消失在恒王的视野里。 恒王沉默了,这沈薇就这么讨厌他? 恒王抬脚,又轻踢了一脚酣睡的白狐狸。白狐狸嗷地惊叫,扑过去咬恒王的靴子。 ... 燕王府的马车速度放缓。沈薇才不想和恒王碰面,能避就避。 马车里,采苹把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沈薇手里,絮絮叨叨道:“主子,之前您让奴婢打听赵青的来历,奴婢打听了一些。” “那赵青出生在凉州城外一个小村,父亲是木工,死了多年。她从小在山里采药,有一次在山里受伤,被路过的上官轩给救了。” “为了报恩,赵青展露出卓越的武器制作才华,当了上官轩的军师。听说她构思的一些武器,杀伤性很强呢,打得越贼节节败退。后来和上官轩日久生情,上官轩把她带回燕京...凉州太远,奴婢也只能打听个大概。” 似乎觉得自己探的消息太简略,采苹又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补充道:“这几日赵青在燕京街上,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和首饰。她好像很喜欢梳妆打扮。” 沈薇弯着眼睛:“并没有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采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薇稍加思索,吩咐采苹:“采苹,你去牙人那里挑个伶俐的丫鬟,想办法把她送进侯府,最好让她成为赵青的丫鬟。我要她时刻监督赵青,看赵青是否有怪异之处。” 镇南侯想和赵青成婚,大婚繁琐,侯府必定要买些新奴仆做事。 是往侯府塞眼线的最好时机。 沈薇猜测,赵青应该把“绘制武器图纸”的秘密也带回了燕京。沈薇要挖出赵青的秘密,带走这些秘密。 第178章 要会杀猪 采苹忙点头:“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妥帖!” 之前办事没让主子满意,采苹暗暗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办好。 绝不能让主子失望! ... 镇南侯府。 上官轩刚踏入侯府大门,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请去寿安堂。 寿安堂内,两鬓斑白的老夫人正躺在病床上,愁容不展。 “轩儿,那孙氏回来了?”老夫人忙询问。 上官轩屏退左右的下人,坐在床边,无奈地摇头:“孙氏她已经离开燕京,不知去了何处。昭阳公主与她交好,要替孙氏讨回剩下的嫁妆钱。” 老夫人气得直咳嗽,喝下两口参汤润喉,气急败坏道:“我当初看得没错,孙轻眉果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孙家没落,我侯府愿意抬她进门,她竟这般不懂感激,还把家事闹到御前!她嫁妆钱多,用作侯府开支又怎么了?” 没有孙轻眉主持管理,老夫人好好的六十大寿,被搞得一团乱麻。 老夫人又想到空荡荡的侯府库房,愁眉不展:“那赵青乡野之女,还不如孙轻眉。孙轻眉至少有万贯家财,她赵青什么都没有,空有个县主的虚名。” 高门侯府娶一个乡野之女,老夫人实在有些不满。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平妻”。 娶孙轻眉为侯府添财,娶赵青为侯府搏名。 谁知孙轻眉这般不懂事,破坏了原本的计划。 “母亲,阿青她虽出身草野,但聪明过人。陛下和太子,都极为看重她。”上官轩听不得母亲诋毁赵青,在他心里,赵青是个很好的女子。 老夫人揉揉眉心:“也罢。你娶赵青,对侯府也有好处,只是办婚事的钱从何处来?” 侯府里佣人多,二房三房那边花钱如流水,侯府早已亏空。孙轻眉离开后,侯府里那些临时雇佣的下人如鸟兽四散,侯府人手不足。 筹办婚宴,钱从何处来? 上官轩早有对策,他告诉老夫人:“您屋里不是还有五千两银子吗?这是您当年的嫁妆钱,不如送给孩儿,用作办婚事的钱。” 老夫人当年嫁入侯府,嫁妆颇丰。 这几十年来,嫁妆钱还剩下五千两。用五千两银子办一场婚宴,也不算太寒碜。 “那是我的傍身钱!”老夫人万万没料到,上官轩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太太的私房钱上。 上官轩耐心道:“您百年之后,这些钱也都是儿女的。我如今深得陛下重视,肩扛侯府前途,侯府很快会再续辉煌。区区五千两,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夫人脸色铁青。 她晚年的傍身钱,决不能掏出来给上官轩当婚礼银钱。女人没有银钱傍身,在侯府就没有立足之地。 “你想都别想!”老夫人冷脸拒绝。 上官轩依然没放弃:“女人要这么多钱有何用?拿出来补贴侯府家用,对大家都好——” 上官轩正要再规劝两句,屋外传来活泼的脚步声。上官轩的妹妹上官芊跑进屋,欢天喜地道:“哥哥,恒王府的管家来了!您快去一趟!” 上官轩皱眉,恒王府的管家? 镇南侯府自衰落后,燕京勋贵纷纷避而远之,几乎没有皇子愿意主动结交。上官轩按下心里的疑惑,离开寿安堂,打算在侯府主屋接待恒王府的管家。 上官芊也跟了上去。 “小妹,你跟来作甚?”上官轩一回头,发现上官轩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身后。 上官芊娇俏地吐舌头,脸颊浮上红晕,拽着上官轩的袖子撒娇:“大哥,你就别管啦,我就想去看看。” 恒王是燕京出名的美男子,身份尊贵,风流倜傥。恒王府中妾室虽多,但至今没有娶正妃。 以前侯府衰败,上官芊不敢觊觎恒王正妃的位置。如今侯府再续荣光,她侯府嫡女,自然配得上俊美非凡的恒王。 两人来到正屋。 恒王府的管家忙上前,恭敬地朝上官轩拱手行礼:“侯爷,我家王爷听说您即将迎娶平阳县主。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王爷遣老奴前来侯府,提前奉上大婚的贺礼。” 管家将一个描摹精致的匣子递上去。 上官轩挑眉,口头上客套两句才接过匣子:“大婚未至,恒王殿下客气了。” 他打开匣子一瞧,里面是一摞银票。 上官轩面露愕然,旁边看热闹的上官芊眼睛放光。 一万两!好大的手笔,不愧是恒王! 上官芊对恒王的好感更上一层楼,不由得在脑海里幻想,若是她能成为恒王府的王妃,荣华富贵必定相伴终生。 管家圆滑又周到地说:“我家王爷深得陛下宠信,又掌管河道水运,自然不缺银钱。侯爷战功赫赫,保家卫国,这点银钱还请侯爷笑纳。” 一万两银票,能解决侯府的燃眉之急。 上官轩也不蠢,自然知道恒王有意拉拢他。上官轩不想掺和皇子之间的博弈,可匣子里的一万两,能让他风风光光把赵青娶回家。 经过一番内心博弈,上官轩最终还是收下银钱,客气道:“多谢恒王殿下美意。” 管家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这才拱手告辞。 上官芊没忍住,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拦住管家的去路。管家面上依然是一派恭敬,笑容和善:“上官小姐,还有何事?” 上官芊俏脸泛红。 想了想,她害羞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几朵漂亮的合欢花,散发淡淡的香味。 “劳烦管家,把这荷包交给恒王殿下。”上官芊羞答答地说,“去年春日宴,王爷从马蹄下把我救起,这份恩情小女一直记在心里。” 女儿家的心思,遮也遮不住。 管家心里喟叹,这上官小姐怕不是脑子进水。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家主子? 管家接过荷包:“上官小姐的心意,老奴会转达给王爷的。” 收了荷包,管家正要离去。上官芊又上前一步:“管家留步,小女还想打听些东西,王爷他喜欢哪种女子?” 上官芊自诩美貌,琴棋书画颇通,在美人如云的燕京也排得上号,爱慕者络绎不绝。她有信心,恒王若是和她相处几日,肯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管家迟疑片刻,看上官芊眼神诚恳,于是便如实告诉她:“我家王爷最近两年口味变了,他喜欢模样美身量纤细的女子。” 上官芊信心倍增,她很美! 管家:“还要会演戏。” 上官芊纳闷,难道王爷喜欢唱戏的戏子?上官芊暗暗决心,明日就去学唱戏。 管家:“要精通骑马。” 上官芊暗喜,她也算精通骑马。出身军侯家族,儿女从小都要学习骑马射箭。 管家竖起食指,振振有词:“最重要的是,要会杀猪!” 第178章 要偷走那件东西 上官芊一脸疑惑,杀、杀猪? 恒王殿下的癖好这么特殊的吗? 管家看目瞪口呆的上官芊,心里一阵惋惜,拱手告辞:“上官小姐,您若真想得到王爷的心,只能往这方面努力了。” 上官芊待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 ... 又过了五六日。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院子里的梅花树长了花苞,两个小太监正在修剪院子里的杂草。沈薇怕冷,无心欣赏梅花,加上怀孕走动不便,一天除了锻炼和必要的外出,大多时候都躲进暖阁里看账本儿。 这天,采莲送来一封信。 这封信,是沈薇的弟弟沈修明从江南送来的。沈薇靠在软榻上,喝一口热乎乎的暖身汤,打开信封阅读。 信很长,一部分讲沈修明在江南当官的心酸艰难,以及他是如何凭借顽强的斗志,克服官场险恶的人心。 还有一部分,沈修明则是表达了对沈薇的关怀和担忧。得知沈薇再次怀孕,沈修明暗中不知掉了多少泪,生怕姐姐这一胎出事。 王府里的妻妾们如猛虎,弱小可怜的姐姐,又该如何面对妻妾们的欺压? 沈薇默默地放下信件。 不敢告诉沈修明,弱小可怜的她,已经在王府里横着走了... “把这封信收好。”沈薇把信递给采莲。 可稍加思索,沈薇改口:“把信烧了。”沈修明在信里提到江南官场的险恶,还控诉王妃等人凶恶,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把信烧了最保险。 冬日天黑得早,燕王忙完朝政,迈步走进琉璃阁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这几日在兵部和东宫来回跑,一边监督复合弓的制作和改良,一边协助太子处理朝政,可谓是身心俱疲。 琉璃阁灯光暖融融,沈薇早让人备好热水和汤婆子,让燕王暖暖手。 屋内很暖和。 沈薇派人去把晚膳端上来。燕王则是来到室内的婴儿间看闺女。 小乐游还在羊毛毯上爬来爬去,嗅到熟悉的气味,她欢快地张开小手,奶声奶气说:“呼——呼——王——呼王——” 燕王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乐游又张张嘴,又喊了句:“呼王...” 燕王立刻反应过来,闺女居然在叫他了!刹那间,燕王心里涌过暖流,他抱起胖乎乎的闺女,小乐游习惯地凑过来,嘴里咿咿呀呀呼唤:“呼王...” 她牙齿没长齐,口齿不清,把“父王”说成了“呼王”,燕王却听得心满意足。 沈薇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燕王愉悦地告诉她:“薇薇,乐游她唤我父王!” 沈薇面露惊讶,凑过来一听,乐游果然又喊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呼王”。 “乖,再叫一声母妃。”沈薇戳戳闺女柔软的小胖脸。 小乐游张张嘴,还是坚持呼唤:“呼王...” 沈薇郁闷扶额,燕王朗声大笑。 闺女奶声奶气的呼唤,让这段日子积压在燕王身上的疲惫,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沈薇听着燕王爽朗嘚瑟的笑声,心里默默腹诽。你倒是笑得开心,殊不知她和乳母耗费多少时间,才教会孩子说“父王”俩字。 以前燕王府的那些子嗣,除了侧妃,庶妃的子女都由王妃亲自教养。王妃养自己的孩子很用心,对其他妾室的孩子敷衍了事,以至于妾室们的子女,很晚才学会走路和说话。 会说话后,孩子们见到燕王都是心生害怕,口中呼唤的“父王”也充满畏惧。 如今未满一岁的小婴儿依赖地唤他“父王”,声音奶呼呼的,又甜又软,燕王自然高兴。 抱完闺女,和沈薇共进晚膳。夜晚两人卧榻同眠,燕王脑海里还回想着闺女的呼唤,他眉眼温和,手触碰沈薇隆起来的小腹。 一个闺女都这么讨人喜欢,再来个闺女岂不是更好? 燕王已经在脑海里构思下一个女儿的名字,想着想着,又摸了摸沈薇的小腹。忽觉异样,燕王好奇道:“本王记得你怀乐游时,五个月的肚子似乎要小些。” 同样是五个月的肚子,沈薇小腹隆起的弧度似乎更大。 沈薇笑了笑,凑到燕王耳边说了一句。 燕王喜上眉梢:“当真?” 沈薇也不太确定,只能搬出太医:“皇后派来的老太医检查了几次,说怀的是双生胎,应当不会错。” 燕王喜出望外,心情颇好地和沈薇聊两个孩子的名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后面困意席卷,很快都沉沉入睡。 在琉璃阁,在沈薇身边,燕王每个夜晚总能睡地很踏实安稳。 ... ... 次日清晨,燕王奉旨进宫。沈薇困倦地起床,她肚子日渐大了,尤其嗜睡。往往燕王离开后,她才困倦地睁开眼。 今日天寒,院子里的梅花一朵朵盛开,满院子的香气。丫鬟修剪了几支开得繁茂的梅花,装进花瓶里,沈薇喝着热乎乎的米粥,鼻翼间满是梅花的香味。 早膳后,沈薇在暖阁里锻炼身体。自古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她生一个都痛得要命,生两个必定更受罪。现在得多做点孕期瑜伽,减缓腰酸抽筋,增加盆骨肌肉,将来生育时也能顺畅些。 采苹一溜烟跑进来,压低声音:“主子,侯府那边有消息啦!” 沈薇让采苹喝了杯热茶暖身。 采苹娓娓道来。 前段日子,采苹按照沈薇的吩咐,送了个机灵的丫鬟进侯府。如今侯府正在筹备大婚,用人颇多,那丫鬟聪明机灵会来事儿,很快被派到赵青身边伺候。 丫鬟伺候赵青几日,赵青从没表现出任何异处。丫鬟偷偷在屋子里搜查,床铺被褥箱子都翻过,没找到古怪的东西。 那丫鬟十分聪明。昨日故意在赵青屋子里放了一把火,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丫鬟偷偷盯着赵青,发现赵青敲开墙角的砖,从里面取出了什么,检查一番又放回去。 采苹告诉沈薇:“屋子失火,赵青认为是丫鬟的失职,把丫鬟打发到其他院子里干活儿。” 沈薇攥着茶杯,唇角浮出笑意,原来东西藏在墙角砖缝里。 十日后镇南侯和赵青大婚,广邀燕京名门权贵,喜帖自然也送到燕王府。沈薇打算趁侯府大婚,把砖缝里那件神秘的东西偷出来。 沈薇倒要看看,有朝一日,上官轩发现赵青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他还会继续爱她吗? 第179章 探查赵青的秘密 ... 镇南侯府。 过两日,镇南侯即将迎娶平阳县主。府邸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喜庆的绸带铺满侯府满院。 赵青在她暂时居住的落芳院里,关闭房门,走到墙角,取下一块砖头。在墙里,里面藏着她的《太华扎记》,赵青随手翻了两页,眉头不由得慢慢皱起来。 这本小札记里,很多词汇她看不懂,还有一些歪歪扭扭鬼画符一样的符号。虽然有很多武器图纸,但赵青往往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才能稍微理解其中的一张图纸内容。 赵青翻开新的一页,上面绘制【两轮子+铁管】的古怪玩意儿,旁边备注是“机械大炮”。字迹潦草奔放,难以辨认,赵青本就识字不多,看得很头疼,干脆把《太华札记》塞回墙里。 图纸放一边,她现在要准备大婚。 钻研新武器图纸,还是等婚后再看。赵青回到梳妆台,开始美滋滋地梳妆打扮。 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数量很少,大多都不贵。只有燕王府沈侧妃送她的金簪,最为昂贵。 但赵青并不气馁,等她成为镇南侯府的主母,她的梳妆台自然会充盈起来。 “姑娘。”伺候赵青的丫鬟敲敲门,在门外说,“燕王府的沈侧妃和瑶小主子来了。” 赵青放下珠钗,去院子门口迎接。 冬日天气寒冷,沈薇穿了身保暖的狐皮披风,手里捂着一个精致的铜花手炉。侯府里的红梅开得很好看,沈薇驻足在红梅树下,专心致志地欣赏红梅。 采苹安安静静侍奉在沈薇身边,偶尔替沈薇拨开纷乱的红梅树枝。 赵青远远看见红梅树下的沈薇,花美,人更美。赵青压下心里的羡慕,走上前客气询问:“沈侧妃,您寻我何事?” 沈薇回头,朝赵青微微一笑:“两日后县主大婚。自古女子嫁人,凤冠霞帔,发冠必须要精致。正巧,王爷送了我一盒南海珍珠,今日特意给县主送来,添在大婚发冠上,熠熠生辉。” 旁边的采苹取出一个紫檀匣子,当着赵青的面打开。 匣子里,是整整十二颗南海珍珠,珠光圆润,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一看就是顶级的好货。 赵青哪见过这般美丽的珍珠,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不太好吧。”赵青恨不得马上把珍珠纳入怀中,但口头上还要故作推辞。 这时,采莲带着蹦蹦跳跳的李瑶回来了。李瑶今年才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跟着沈薇来到侯府,李瑶开心地到处跑,采莲寸步不离护在李瑶身后。 “姨娘,你看这个梅花兔子。”李瑶小手攥着一只造型奇特的兔子。 兔子由竹条编制,兔耳朵上镶嵌两朵红艳艳的梅花,看上去极其精巧好看。 李瑶爱不释手。 采莲走过来,将事情前因后果向沈薇禀报:“瑶小主子刚才去侯府花园采梅花,刚好看到有个丫鬟在编兔子。那丫鬟手巧,不到一盏茶就编了只兔子送给瑶小主子。” 李瑶乐呵呵地举起手里的小兔子,兴奋地说:“姨娘,瑶儿想让那个丫鬟再做一个兔子,我拿回家给乐游妹妹。” 沈薇欣然点头,转头笑盈盈地对赵青说:“县主。不如这样,我赠你这盒珍珠,你把侯府那会做兔子的丫鬟送给我,就当哄孩子们高兴。” 用一个下等丫鬟,换一盒珍贵的南海珍珠,简直划算。 赵青知道,沈薇其实是找了个借口,想把珍珠合情合理送给她。 送上门的礼物,哪有不收的道理。赵青几乎没有犹豫,让丫鬟收下这盒珍珠:“沈侧妃的美意,赵青心领了。” 沈薇状似随意地吩咐采莲:“采莲,你把会做兔子玩具的丫鬟带去侯府管事处,把她的身契取走。” 采莲垂下眼帘,从容不迫答:“奴婢这就去办。” 这会做兔子的丫鬟,自然就是沈薇让采苹安插在侯府里探查消息的那位。那丫鬟机灵聪明,查到赵青把东西藏在墙角砖缝里。 沈薇不能把那丫鬟留在侯府,得找个巧妙的借口,把她带回燕王府,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侯府梅花盛开,美不胜收。县主能否陪我一起赏花?”沈薇主动发出邀请。 赵青收了厚礼,自然不会拒绝。 沈薇又善解人意地提醒:“这南海珍珠容易破损,不可放在烈日和通风处。采苹,你亲自把珍珠送到县主的闺房。再把珍珠的保养方法,详细地告诉县主的贴身丫鬟。” 采苹抱着珍珠匣子:“奴婢遵旨。” 赵青倒也没有多想,让丫鬟陪着采苹去她的闺房。赵青自己,则以侯府女主人的姿态,带领沈薇欣赏侯府盛开的红梅。 ... 采苹抱着珍珠匣子,跟随赵青的贴身丫鬟走进闺房里。 采苹可不是来送珍珠的,她奉沈薇的命令,来屋子里搜查墙角的东西。 赵青的闺房不算太大,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珠宝首饰。 采苹把珍珠匣子往桌上一放,假装没放稳,匣子啪地落到地上,十二颗圆润的珍珠四处滚落。 “哎呀!快把珍珠捡起来,可别破损了。”采苹故作惊讶。 丫鬟也吓坏了。 采苹拉住丫鬟的手,焦急道:“好妹妹,咱们分开来找。你去东面地板上捡,我去西边靠墙那处捡,找仔细些,漏掉一颗,就是把咱们卖了也赔不起!” 丫鬟也是新来侯府,胆小怯弱,她听从采苹的建议,趴在地板上开始寻找。 采苹跑到墙角,蹲在地上假模假样地寻找。采苹眼尖,很快找到那块有问题的砖头。 她迅速又熟练地把砖取下来,往墙缝里一摸,摸出一本陈旧的羊皮书。 采苹伺候沈薇的时间长,沈薇注重“扫文盲”,院子里的丫鬟太监都必须学习识字。采苹在沈薇的耳濡目染下,也认识了不少字儿。 她迅速扫过羊皮书的封面,辨认出封面的文字,又随便翻了几页,再努力记住羊皮书的厚度和构造。 “姐姐,你捡到了几颗珍珠?”屋子那边,丫鬟轻声询问。 采苹一把将羊皮书塞进墙里,把砖头放回去,朗声回答:“我捡到了五颗。” 采苹牢记沈薇的叮嘱,现在时机不当,不能偷走墙里的东西,否则赵青一下子会怀疑上沈薇。 采苹蹲在地上捡珍珠,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把所有的珍珠找齐。采苹用帕子擦去珍珠上的灰,小心翼翼放匣子里。 放好珍珠后,采苹握住那丫鬟的手,一脸的惺惺相惜:“好妹妹,珍珠掉落的事儿,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主子知晓。否则主子们怪罪下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丫鬟小脸苍白,她伺候赵青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赵青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赵青脾气不好,最喜欢金银首饰,不许丫鬟随便乱碰。一旦丫鬟碰她的首饰,赵青必定对丫鬟非打即骂。 丫鬟战战兢兢地点头,把珍珠掉落在地的事儿藏在肚子里。 ... 第180章 关心燕王 红梅盛开,沈薇和赵青在梅花树下散步。走了一会儿,沈薇秀眉微皱,轻轻捂住自己的肚子。 旁边的采莲忙扶住沈薇:“主子,您身子不适?” 沈薇虚弱地点头:“肚子有些难受。” 赵青这才注意到,沈薇的小腹已经隆起。沈薇冬日里穿得厚,出门身上总是披着一件狐皮披风,遮挡住小腹,外人看不清她的孕肚。 “原来沈侧妃已有身孕,早知如此,就该请您进屋喝茶。”赵青客套道。 沈薇笑盈盈回应:“只是有些疲惫。珍珠已送到,时候不早,我先回王府。” 沈薇和赵青分别,离开了侯府。 赵青兴奋得回到她的闺房里,那紫檀木匣子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赵青迫不及待地打开,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映入眼帘。 珍贵的南海珍珠,若是镶嵌到大婚的发冠上,肯定会艳压四方。 “阿青。”屋外传来温柔的呼唤。 上官轩忙完公事,第一时间来探望赵青。他熟练地推门而入,看到坐在梳妆台边的赵青,也看到桌上那一盒珍珠。 赵青也没有隐瞒,指着桌上的珍珠,笑着告诉他:“午后燕王府的侧妃来了,送了我这盒珍珠。” 上官轩若有所思,唇角扬起,语气颇为自得:“哪里是送珍珠,她是在替燕王殿下拉拢咱们侯府。” 如今镇南侯府如日中天,燕王和恒王纷纷拉拢。只是,恒王府的诚意更足。 一万两银票,可比一盒珍珠值钱多了。 ... ... 冬日天寒,燕京街头热闹渐减。燕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沈薇喝了口热汤暖身,问采苹:“东西查清了?” 采苹忙不迭点头,把墙角羊皮书的事儿告诉沈薇。 沈薇放下汤碗,喃喃自语:“太华札记...” 原来赵青绘制的现代武器图纸,都来自于这一本神秘的羊皮书。那羊皮陈旧,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也许是百年前哪位穿越人士留下的。 沈薇稍加思索,吩咐采苹:“你记性好,手也巧,今晚去库房里取张旧羊皮,制作一本外形相似的羊皮书。” 采苹向来办事勤快,忙不迭点头:“好嘞,奴婢这就去办。” 沈薇回到琉璃阁,坐下歇一会儿,又让采莲把镇南侯府送的丫鬟带过来。 丫鬟名叫小燕,才十三岁,生得黑黑瘦瘦,一双眼睛乌溜溜。她是采苹送去镇南侯府的探子。 采苹选人也有一套。这小燕家境贫寒,父亲病逝后没钱葬父,她被迫卖身为奴。采苹给了她一笔钱安葬父亲,小燕死心塌地为采苹办事。 小燕相当机灵,一进琉璃阁,扑通地跪在沈薇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脆生生开口请安:“奴婢小燕,给主子请安!” 沈薇捂着铜花手炉,仔细打量一番小燕:“你心灵手巧,以后就在瑶儿身边伺候。若是差事办得好,一等丫鬟也是能做的。” 小燕又磕了个头,诚心诚意道:“谢主子提拔,奴婢举目无亲,得到主子的救助才能安葬父亲。以后必定全心全意侍奉小主子。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奴婢一概不碰。” 沈薇满意地颔首。 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提醒太多,聪明人自己会闭嘴。 采莲把小燕带下去,先让小燕熟悉王府规章制度后,再送去李瑶身边伺候。 冬天总是黑得很快,夜晚降临,温度骤降,天空落下小雪粒子。 屋外冷,屋内暖融融。沈薇照例在梳妆台前,卸下头上的发簪,乌黑的头发散在肩头。 烛光温柔,灯下美人如画。 燕王还挺喜欢看沈薇卸发簪,没有金银玉簪修饰的沈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有种难以言喻的迷人魅力。 燕王视线一扫,看到梳妆台上空缺的一个位置。燕王记性向来极好,他挑眉:“薇薇,本王前些日子送你的南海珍珠怎么不见了?” 他以前不是那种关注妻妾首饰数量的男人,但和沈薇相处久了,燕王渐渐地也开始留心,关注沈薇的变化和改变。 沈薇头一歪,乌黑眼珠透着狡黠,走到燕王身边的软榻,揽住燕王结实的胳膊,语气似娇似嗔:“妾身把珍珠送给平阳县主了。” “送她作甚?”燕王不解。 沈薇一本正经道:“赵青颇擅武器制作。之前她绘制的复合弓图纸粗糙模糊,王爷和兵部工匠熬了几个大夜,才把武器制作成功。妾身就想,若是我能和赵青处好关系,以后她再绘制新的图纸,妾身就请她作详细些,这样王爷也不必辛苦研究图纸。” 看看,她多贤惠。 听听,她多关心燕王。 开心否?感动否? 今日一盒南海珍珠送给赵青,其实是“一箭三雕”。 一来,把探子小燕带回王府,解决潜在泄露危机;二来,查到了羊皮书的信息;三来,还在帮燕王拉拢镇南侯府。 燕王自然感动不已。 他长叹一口气儿,把沈薇揽在怀里,鼻翼嗅着沈薇发间淡淡的香气,燕王心里泛起柔软幸福的涟漪。 他的薇薇,总是这般为他着想。 不过,沈薇毕竟是妇道人家,看时局不全面。镇南侯府的荣光持续不了太久,只会成为皇权交替的磨刀石。 燕王耐心告诉沈薇:“不必拉拢镇南侯府。小小镇南侯府,入不了本王的眼。” 沈薇诧异抬头。 燕王看沈薇那懵懂天真的眼神,捏了下她鼻梁,笑道:“十个镇南侯,都不如一个沈灭越。” 第181章 羊皮书 燕王和恒王都想把沈灭越拉入麾下。 但这沈灭越的脑子全用在行军打仗上,只效忠于当今皇帝一人,坚决不参与皇子之间的斗争。金钱美人,权力富贵,他全都不放在眼里。 沈薇似懂非懂点头:“妾身明白了。” 沈薇下意识以为,燕王想拉拢沈灭越为太子效力。太子将来登基,必须兵权在手,才能稳固君主的地位。 天色已黑,如往日那般,沈薇和燕王同榻而眠。 冬日降临,夜晚的雪漫漫飞舞,等天亮后沈薇醒来时,院子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积雪。 燕王起得早,先去婴儿房听乐游喊了好几声的“呼王”,才心满意足去上朝。 沈薇起得稍晚,在暖阁里用早膳。燕王白天基本不回王府,早朝后,往往还要去东宫帮太子处理政务。 采苹给沈薇盛了一碗热汤:“主子您不用担心,奴婢听说啊,太子殿下的病已经大有好转,甚至都能上朝呢。等太子痊愈,王爷以后就没这么忙啦。” 沈薇:“太子病快好了?” 采苹点点头:“是呀,坊间都这么说的。驻扎在东宫的太医,一大半都回宫里了,可见太子的病情已经好转。” 沈薇对太子殿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一直有疾,去年还请了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神医为他治病。 莫神医妙手回春,加上皇宫里太医们的精心照顾,应该已经治愈了太子的顽疾。 沈薇心里暗暗高兴。太子和燕王手足情深,太子病愈是好事。太子将来顺利登基,燕王必定得到重用。 燕王地位稳固,她这个侧妃也有光明富贵的前途。人生都在按照她的规划进行,沈薇心情颇好,又干了一碗营养丰富的骨头汤。 ... ... 时间飞逝,转眼镇南侯和平阳县主的大婚之日来临。燕王忙于朝政,王妃又“重病不起”,便只能由沈薇去镇南侯府赴宴。 皇子的侧妃地位也不算低,名字在皇室玉牒里,也算得上是皇家的儿媳。 为了不落人口舌,沈薇专门把李瑶这个燕王府嫡长女也带上。 沈薇带李瑶去赴宴的消息,传到王妃的坤玉院佛堂里。 王妃点燃三炷香,虔诚地送进佛龛里。王妃冷冷道:“侯府婚宴,沈氏一个出身卑微的农户女,竟取代本王妃去赴宴。当本王妃死了吗?” 刘嬷嬷在旁边,平静地说:“王妃,您现在病着。外面天寒,实在不宜走动。” 王妃不屑一笑。 她没病,所谓的“病重”不过是打压她的借口。 王妃长叹一口气,注视那尊菩萨佛像,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就让沈氏得意几日。” 日子还长,前途未定。 王妃现在已经不是孤家寡人,她有了帮手。只等时机合适,她会想办法把沈薇、把所有挡路的恶人,都送上黄泉路。 ... 刚落了一场雪,镇南侯府红绸和白雪交相辉映。宾客们陆陆续续抵达,现场热闹非凡。 沈薇坐在命妇一桌,举止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漏。她有燕王的宠爱,有皇后和昭阳公主的照拂,其他命妇们倒也不敢面露嘲意,反而上前曲意逢迎的贵妇们不少。 沈薇游刃有余和她们聊天。 她怀着孕,不方便走动,几乎一直坐着。宾客们纷纷去门口看热闹,等上官轩把平阳县主接回来。 赵青虽被封了县主,但不知为何,皇帝迟迟没有赏赐宅院。上官轩便在燕京租了一个大院子,让赵青在此处梳妆,当做是接亲的地儿。 “采苹姐姐!”一个小丫鬟匆忙跑过来,她满脸着急。 沈薇认出,那是赵青身边的丫鬟。不用沈薇提醒,采苹已经主动把那丫鬟拉到一边。 丫鬟焦急道:“采苹姐姐,你可得帮帮我!那日南海珍珠掉在地上,有一颗面上沾了瑕疵,怎么都去除不掉。” 采苹安慰她:“莫担心,你带我去看看。” 赵青今日大婚,还在府外的院子里待嫁,没有归来。 丫鬟把采苹带回落芳院,丫鬟打开妆匣,取出一颗珍珠:“新娘凤冠用了十颗珍珠,还剩两颗。这两颗里,有一颗珍珠今早浮出黑色的斑痕,我怎么都擦不掉。” 若是赵青回来,发现珍珠上忽然出现黑斑,肯定会责骂丫鬟。 丫鬟很担心,只能来找采苹求助。 采苹假装检查珍珠,笑道:“只是一点斑痕,用盐搓了就掉。好妹妹,你去弄一点粗盐来。” 丫鬟没怀疑,立刻跑去后厨要粗盐。采苹则是趁机溜到墙角,把里面的羊皮书取出来,又迅速把伪造的羊皮书塞进去。 采苹正要布置火油,营造赵青屋子“不慎失火”的假象时,院子外传来清脆的呼唤:“翠儿,听说嫂子妆匣里有南海珍珠,拿出来给本小姐看看。” 采苹吓了一跳,把羊皮书藏在怀里,从旁边的窗户翻出去,躲在窗子外静观其变。 门口传来脚步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上官芊走进来。去后厨取盐巴的丫鬟,听到动静后也匆忙赶回。 上官芊直接走进屋子里。 视线扫了一圈,看到梳妆台上的两颗圆润的南海珍珠。上官芊眼睛亮起来,果真是好宝贝,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珍珠。 若是做成珠钗,必定会熠熠夺目。 丫鬟匆忙赶回,试图劝她:“县主的东西,您不能碰。” 上官芊没好气道:“赵青是我大嫂,我拿大嫂两颗珍珠,她不会责备我的。” 以前孙轻眉在侯府的时候,上官芊经常把她的珠宝首饰占为己有,孙轻眉从未抱怨过。 都是一家人,拿两颗珍珠算什么。 丫鬟急得眼睛通红,还是执拗道:“县主她吩咐过,让我务必看好屋子,不得让人动屋子里的东西。” 上官芊没搭理,抓起两颗珍珠就走。手没拿稳,一颗圆润的珍珠从手指缝滚落在地,顺着地板滚到墙沿。 “呀,都怪你这小贱蹄子,害我没拿好珍珠!”上官轩芊不已,忙上前去捡地上的珍珠。 珍珠落到墙角,上官芊捡珍珠的途中,手不小心碰到砖头。 砖不稳,啪嗒落到地上,扬起一点灰尘,把上官芊昂贵的罗裙衣角弄脏。 啪嗒—— 藏在里面的羊皮书也掉落下来。 上官芊捡起珍珠,没好气地看了眼地板:“什么脏书,把我裙子都弄脏了。” 上官芊弯腰,把那羊皮书捡起来。 第182章 太华公主的日记 窗外偷看的采苹惊呆了,心提到嗓子眼儿!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上官芊。 更没想到,上官芊还捡到了假的羊皮书。 万一上官芊把假的羊皮书交给赵青,赵青发现东西被掉包,沈薇所有的谋算都会失败。 采苹紧张极了,脑子转得飞快,思考如何破局。 “又脏又臭,还不如烧了。”上官芊面露嫌弃,压根不想翻开这陈旧的羊皮书,随手把羊皮书扔进旁边的碳炉里。 冬日天寒,屋子里常备碳炉取暖。 羊皮书落到炭炉里,很快被温度极高的炭火烧焦,发出一阵阵恶臭的气味看,片刻后烧成一块焦炭,面目全非,一碰就碎。 采苹重重松了口气,不用自己动手,这上官芊把假的羊皮书烧了。 要是赵青以后查起来,焚烧羊皮书凶手的是上官芊,谁又能想到沈薇头上呢? “小姐!您不能拿珍珠呀!”丫鬟没在意被焚烧的羊皮书,眼圈泛红想阻止上官芊拿珍珠。 上官芊随手烧了羊皮书,把两颗珍珠装进荷包里,头也不回离开。 丫鬟不敢追,急得直掉眼泪。 采苹走进屋子里,拉着丫鬟的手安慰她:“若是赵青怪罪,你把上官小姐闯入的事如实相告。咱们当下人的,哪敢阻止主子做事呢。若是赵青把你赶出侯府,你来找我,我在燕京给你找个新差事。” 丫鬟吸吸鼻子,哽咽点头。 ... 临近中午,礼乐声响彻侯府,鞭炮声齐鸣。镇南侯上官轩,风风光光地将平阳县主娶回家。 拜高堂,婚宴开,侯府热闹了一整日。夜晚天寒,天空又下起小雪,新娘赵青坐在屋内红艳艳的大床边沿,唇角遮挡不住的喜悦。 豪华的房间,墙壁上鲜红的【喜】字,精致豪华的烛台,价值不菲的花梨木长桌。屋子里每一处都奢华,是赵青从未见过的奢华。 “侯府主母。”赵青唇角控制不住上扬。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凉州城外低贱的采药女,她是燕京城尊贵的侯府正妻。 荣华富贵,一生富贵! 她还可以依靠《太华札记》里的武器图纸,换取皇帝的信任,得到夫君的青睐。 嘎吱—— 房门打开,身穿红色婚服的上官轩走了进来。赵青忙用绢扇遮面,情真意切呼唤:“侯爷,您回来了。” 嗓音柔软,带着羞涩。 上官轩伸手,将遮挡赵青面庞的绢扇拨开。红烛燃烧,赵青那张清秀的脸庞露出来。在美人如云的燕京,赵青这般的容貌算不上出挑。 但上官轩喜欢她的聪明,喜欢她身上独有的勇气。 两人共饮合卺酒。 上官轩握住赵青的手,含情脉脉道:“阿青,我发誓,此生不会负你。” 赵青莞尔一笑,柔声说:“阿青相信侯爷。” 上官轩喉结滚动,他搂住心爱的妻子,两人双双倒入床榻... 与此同时,大雪笼罩山路,山野荒僻的小径几乎风雪掩盖。 孙轻眉收拢衣衫,清秀的脸蛋被风雪冻得裂开,嘴角也冻裂。 她牵着马,踏着皑皑白雪,继续坚定不移地朝遥远的凉州城赶路。 ... ... 琉璃阁,夜晚飘雪。 燕王还未归来,沈薇一个人在暖阁里看《太华札记》。下午从镇南侯府回来,沈薇就一直在看这本书,从头到尾看了几遍。 沈薇可以确定,写这本书的人是太华公主,即一百年前创建南楚的李青寻。 这本潦草的札记,是太华公主被困山洞,在山洞里养伤时的无聊之作。她穿越前,是个搞机械的理科高材生,武器图纸画的详细,很多标注使用的是英文和罗马数字,只使用了少数简体字。 赵青侥幸得到这本书,也只能认出一些简单的武器。那些英文和罗马数字,赵青完全看不懂。 除了图纸,太华公主还用潦草的简体字混杂英文,写了十几篇日记。字迹惨不忍睹,丑得沈薇耗费很久时间,连猜带蒙,才勉强读完她的两篇日记。 【七月五,雨,山洞养伤 草!第一百次向老天竖起中指!老娘要回家,我他妈要回家,老娘真想造出一颗炸弹,把这傻x的世界炸成渣! 不过,最近张丞相这狗东西越来越好看了,想睡他。】 【七月十五,晴 他爹的!老娘想吃外卖,想喝星巴克,想回实验室加班!这破脚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我想回家! 今天才知道张鹤安的爹是司天鉴官员,哟,算命世家啊。老娘让张鹤安给我算命,他故弄玄虚,说什么“阿寻,命数自有天定”... 好无聊啊,老娘今晚就把他睡了!】 【十月初五,雨 腿伤快好了,张鹤安打算明天送我回皇宫。老娘不想去皇宫,我想吃外卖,我想喝奶茶,我想加班,我要自由! 想回家,老娘真的好孤独啊啊啊啊...】 “可惜了。”沈薇合上羊皮书。 《太华札记》里,并没有记载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太华公主创建南楚国后,疾病缠身,三十五岁溘然长逝。 沈薇握着《太华札记》,视线落到不远处红艳艳的火盆里。她伸手,陈旧泛黄的《太华札记》放在火盆上空,燃烧的炭石把她手指皮肤烫热了。 只要一松手,百年前的札记便会化为飞灰。 在这陌生的时代洪流里,不知不觉中,沈薇她一点点被时代同化。 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装得久了,会忘记自己。 沈薇终究没有烧毁羊皮书,怀着一种隐秘的、无法言喻的酸涩期待,她把羊皮书藏了起来。 屋外传来采莲的声音:“主子,王爷回来了。” 沈薇深呼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情绪,美丽脸庞熟练地露出笑容。沈薇走出暖阁,天黑以后,屋檐的鲤鱼灯笼落了积雪,那高大的男人踏白雪归来。 他嗓音沉稳:“薇薇,进屋,外边冷。” 和往日一样,沈薇温柔地递上热帕子,嘘寒问暖几句,和燕王走回暖阁里用晚膳。两人柔情蜜意,在天寒地冻的冬日里,像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屋外,雪落无声。 ... ... 镇南侯府。新婚之后,赵青规规矩矩给老夫人奉茶。 老夫人目前对赵青还算满意,倒也没有刁难。还把侯府的管家权交给赵青,让她以后掌家。 赵青沾沾自喜。有了管家之权,她从此以后就是侯府内最尊贵的主母,坐享荣华富贵。 她先去落芳院,想把藏在砖缝里的《太华札记》取出来,藏到主屋里。只要有《太华札记》,她往后余生的富贵就能保全。 可赵青取出墙角的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第182章 被烧毁的羊皮书 赵青脑袋一片空白,她手忙脚乱把墙角的砖头扒开,顾不得脏污的灰尘,又仔细检查一番,还是没有在墙缝里找到那本羊皮书。 “翠儿!翠儿!”赵青大呼。 丫鬟翠儿慌张跑进屋:“主子,出什么事了?” 赵青眼睛通红,她一把揪住翠儿的耳朵,恼怒质问:“你偷了我墙角里的东西,那本羊皮书,是不是你偷的!” 翠儿耳朵几乎都要被她揪下来,疼得眼泪水直流,忙如实相告:“主子,奴婢没有偷您的书。是小姐,小姐昨日来拿走了您的两颗珍珠,墙角的羊皮书不小心落下来,小姐嫌脏,就把羊皮书扔进碳盆里烧了。” 赵青脑袋嗡嗡作响。 烧了? 她扑到已经燃尽的炭盆边,里面积攒了一层燃烧后的灰烬,还有烧焦后一碰即碎的羊皮残留物。 “你这贱蹄子,为何不阻拦她?”赵青怒斥。。 翠儿更委屈:“奴婢哪敢拦小姐呀...” 赵青双腿一软,茫茫然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羊皮书的内容复杂难懂,她偷懒,懒得多记内容,也从没想过会有外人发现羊皮书。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羊皮书居然被上官芊烧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嫂子~”屋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上官芊活泼的嗓音飘进来。 赵青忙站起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翠儿低着头退到一边,不敢吭声。 上官芊跑进屋子里,欢天喜地道:“嫂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大哥在门口等着咱们,今日要进宫向皇上皇后谢恩。” 赵青是当今天子亲封的平阳县主,这婚事也是御赐,为表恩典,赵青和上官轩婚后需要进宫向皇帝叩拜谢恩,赵青再以命妇的身份去坤宁宫叩拜皇后。 上官芊亲昵地揽住赵青的胳膊,语气不乏炫耀:“嫂子,你看我佩戴的珍珠发簪,好看吗?” 上官芊今日盛装打扮,穿一袭绯红对襟长裙,头戴南海珍珠镶嵌的发簪,点朱唇面如雪,很是美貌。 赵青看到上官芊发梢的南海珍珠发簪,窝火道:“小妹,以后未经允许,不许随意进我的屋子,知道吗?” 拿走两颗珍贵的南海珍珠,还烧毁珍贵的羊皮书,赵青满肚子的火气。但凶手偏偏是丈夫的亲妹妹,无法当面训斥,赵青只能口头警告两句。 上官芊俏脸一滞。 她松开揽住赵青胳膊的手,退后两步,气呼呼地说:“大嫂,你也太抠门了。你有十二颗南海珍珠,我只拿了两颗,咱们是一家人,你的东西送我一些又怎么了?” 赵青本就满腹火气,她咬牙道:“是啊,我们是一家人。今日我要进宫,小妹你梳妆匣里的金玉首饰,也送我一些做妆面,可好?” 以前赵青对上官芊还保持基本的客套。可现在赵青是侯府主母,手握掌家之权,还是皇帝亲封的县主。 站在大嫂的角度,她完全有资格斥责惹是生非的小姑子。 上官芊气得跳脚,想也不想就反驳:“凭什么拿我的!” 赵青冷冷道:“咱们是一家人。” 上官芊噎住,似乎觉得自己理亏。俏脸憋红片刻,才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我...我年龄小,大嫂你本来就该让让我。” 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最多的好处。这种认知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仗着年龄小,看上什么就直接拿。 上官芊闷闷地咬嘴唇,忽然不太喜欢这个大嫂了...还是以前的孙轻眉更好,处处容忍,凡事都让着她。 只要上官芊想要的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胭脂水粉,孙轻眉都会给她买来。 “我去给大哥告状,说大嫂你欺负我!”上官芊甩袖子,扭头就走。 赵青磨后槽牙,梳妆打扮一番后,也去往侯府门口。 镇南侯府门口,马车停靠。 上官轩一袭官袍,显得眉宇轩昂。他见赵青脸色苍白,关切地握住她的手:“阿青,你莫要和小妹计较,刚才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丈夫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安抚她不安的心。 赵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只要上官轩的心在她这里,她在侯府就能站稳脚跟。 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子,有何畏惧。 上官轩牵着赵青的手走进马车内。马车里面的上官芊见状,负气地坐到角落,扭过头不搭理大哥和大嫂。 马车缓缓行驶,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上官芊一个人生闷气,等着上官轩和赵青来哄她。以前只要她生气,全家人都会围过来哄着她。 可在缓慢行驶的马车上,上官芊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大哥大嫂主动哄她。 上官芊鼻梁一酸,委屈地想掉眼泪。 ... 长安宫。 上官轩带着妻子进殿谢恩。上官芊留在殿外等候,等会儿和赵青去见皇后。 走进长安宫内殿,上官轩发现太子、燕王和恒王居然也都在。看到太子,上官轩最为意外。太子殿下这两年来一直生病,上朝议政的时间很少。 今日上官轩近距离观看,发现太子气色居然不错,眉宇之间的病气散了不少。看来传闻可能是真的,太子的病情正在痊愈。 皇帝坐在龙椅上,两鬓斑白神情憔悴。上官轩和赵青叩拜问安后,皇帝嗓音沙哑道:“爱卿平身,赐座。” 太监搬来两个椅子。 皇帝和颜悦色道:“平阳县主,你献的复合弓图纸兵部已经造出来了。威力非凡,实在精巧。庆国能有你这般的女子,实属难得——朕要重重赏你。” 皇帝很慷慨。 赏赐赵青四位贴身婢女,黄金百两,绸缎数匹。 赵青喜不自胜,忙朗声谢恩:“谢陛下夸赞。” 身边的上官轩满脸骄傲。赵青深得陛下赏识,将来若是继续为陛下献图纸,镇南侯府的荣华富贵就能保住,再续当年的荣光。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皇帝身体不好,说了几句又开始咳嗽。他摆摆手,让上官轩和赵青离去,也让燕王和恒王离去。 偌大的长安宫。只剩下太子和皇帝。皇帝闷闷咳嗽几声,接过大太监递来的参汤润喉咙,浑浊眼球一转,视线落到太子瘦削的身子上。 皇帝问:“元昌,这参汤味道不错,尝尝?” 太子拱手:“多谢父皇。儿臣身体日渐康复,不再需要这些汤水。” 皇帝长叹一口气,眼里流露出哀伤和沉痛,他似在自言自语:“生在皇家,又有几人能长命百岁的...” 太子低头无言。 父子俩心照不宣,都知道自己时日不长,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大庆制造一个最平稳的朝政过渡期。 这是父子俩最后的夙愿。 ... 长安宫门口。 太监和宫女在庭前清扫昨晚的积雪,冷冽的风吹来,冻得上官芊缩了缩脖子。今日要进宫叩拜皇后,上官芊打扮得精致,衣服穿得单薄。 “阿嚏——” 上官芊打了个喷嚏。 肩头忽然一暖,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上官芊看到肩上厚厚的绣金纹红色披风,再抬头,恒王那张俊美如画的脸映入眼帘。 第183章 生子 恒王唇角一勾,嗓音如海浪拂过沙滩,响在上官轩耳畔:“天寒,上官小姐需添衣御寒。” 上官芊俏脸泛起害羞的红晕。 恒王把披风给了上官芊,唇角噙着迷人的笑容,转身离去。 上官芊心脏扑通扑通跳动,披着恒王殿下的披风,她整个世界仿佛都温暖了。她呆呆目送恒王离去的颀长身影,一颗心不受控制继续沦陷。 冬日送披风,恒王殿下肯定喜欢她! 上官芊沾沾自喜地想。恒王妃的位置,仿佛触手可得。 ... ... 午后,琉璃阁。 院子里的梅花竞相开放,淡雅香气散入暖阁里。小乐游在厚厚的羊毛毯上爬来爬去,追着兔子灯到处爬,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沈薇在案桌边翻账本,思考在燕京的那些地皮管理之策。冬日天寒,南山那些耕田需要“养地”,把草木灰洒在土地里,来年开春保持土壤的肥沃。 南山耕地和果树林,在姐姐沈蔷的管理下,几乎没出岔子。 想到沈蔷,沈薇又想到她那个商人前夫刘伯元。那男人当初嚷嚷着要留在燕京找沈蔷,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他不知所踪。 大概已经离开燕京了,也省得沈薇动手对付他。 “主子。”采苹一溜烟跑进来。 沈薇放下账本:“何事?” 采苹揣着满肚子的八卦:“主子,今日上午,镇南侯携夫人进宫谢恩。据说陛下盛赞平阳县主的聪慧,赏赐了她四个婢女,还有黄金百两!” “平阳县主回侯府后,把她身边的丫鬟翠儿发卖了。奴婢去牙人那里把翠儿的身契买了。翠儿她擅长给人梳妆,奴婢将她送到奇香斋做工,也算有个活路。” 沈薇点头,夸赞:“办的不错。” 皇帝赏赐赵青四个贴身婢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皇帝这是在镇安侯府安插眼线,监督赵青的一举一动。 赵青能绘制精妙的武器图纸,名气极大,觊觎她能力的势力不在少数。 为了保护赵青,也为了防止赵青产生异心,皇帝是绝不会让赵青离开燕京。赵青往后余生都会被困在侯府里,直到她的价值被榨干净。 一旦皇帝发现赵青脑袋空空,毫无价值,镇南侯府短暂的繁荣也就到头了。 ... 时间悄然流逝,冬天过去,春天姗姗来迟。 沈薇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她怀的是双胞胎,肚子显得格外大,有时候沈薇夜间沐浴,低头看自己隆起来的薄薄肚皮,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好丑的肚皮... 生育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变得千疮百孔。 更让沈薇焦虑的是,太医和接生婆来检查胎位,都说孩子胎位不太正,将来生孩子的过程恐怕很艰难,甚至可能引发孩子夭折,或者母体受损。 沈薇焦虑不安。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喝些避子汤,等身体恢复好了再怀孕。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薇努力保持镇定,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古代生育条件落后,最坏,大概就是母子双亡。她得想办法,避开最坏的结果,尽人事听天命。 孩子胎位不正,沈薇每天花一点时间做“转胎”锻炼,想办法把矫正胎位。孜孜不倦努力了一两周,孩子胎位勉强正常了些。 为了防止产后身子血崩,沈薇让丫鬟备好了很多止血的药材和材料。将来生孩子,她打算“站着生”,这种方法生育会更加顺畅。 时间来到春日五月,预产期将近。五月初五,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沈薇怀着身子不便进宫,燕王准备带着李瑶进宫给皇后拜寿,参加夜宴。 黄昏日暮,临走前燕王握住沈薇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抚:“母后派的四位太医已经住在偏院。莫担心,本王今晚早些回来。” 产期将近,燕王能明显察觉到沈薇的焦虑。这几日夜里沈薇总是做噩梦,饭量也小了。 屋檐下,沈薇拉住燕王的手,闷闷道:“王爷,若是妾身因生子离世。腹中的孩子,还有乐游,都请王爷交给皇后抚养。” “不许胡说。”燕王心脏忽然刺痛,没由来的一阵慌张和失控。 他不喜欢沈薇说这些话。 在每日的朝夕相处里,燕王对沈薇的爱意已经无法遮掩,他已经习惯沈薇的陪伴。 他从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失去沈薇的日子。 沈薇低下头,情绪低落。 燕王轻声道:“先回屋歇息,本王早些回来陪你和孩子。” 最近朝局越发复杂,庆国都城暗流涌动,恒王拉拢镇南侯府一派,虎视眈眈,欲要再起风波。燕王忙得头脚倒悬,但还是尽量抽出时间陪伴即将生产的沈薇。 就像在陪伴风浪里的最后一块净土。 燕王心神不宁,带着李瑶进宫。 沈薇转过身,额头冷汗缓缓淌下来,她扶住的容嬷嬷手,勉强站稳身子:“把药端来。” 容嬷嬷皱眉,低声劝道:“主子,您这样做会伤身...” 沈薇摇头,瞳仁泛着坚定的冷光:“总归是这几日生产。与其晚生,不如让孩子生在合适的时间。” 第184章 准备齐全 回到琉璃阁内,沈薇喝下容嬷嬷端来的汤药。 催产的药效还未发作。 胎儿已足月,早生晚生,沈薇的身子都会受损,不如选个合适的时辰生。刚好今日是皇后的生辰,沈薇想在这一天把孩子生出来,给孩子的未来铺路。 采莲跑进屋子里,小心翼翼搀扶着沈薇,低声道:“主子,已经去请太医和接生婆了,都是自己人,打点好了的。王妃那边有人盯着,不会让她暗中搞破坏。” “麻沸散,剪刀,羊肠线都备好。主子您放心,接生婆和太医说,女子第二胎生得会快些。” “王府所有的护卫时刻在院外巡查,院门口两位虎卫大哥都带了刀,绝不让任何歹人进来。” 药效开始发作。 琉璃阁的下人们忙碌起来,秩序稳定。太医们背着药箱赶来,小厨房里的汤药和热水全都准备好了。 沈薇额头渗出汗水,钻心的痛苦让她几乎站不稳,她咬牙,叮嘱容嬷嬷和两个丫鬟:“若是我不幸丧命,务必提醒王爷,把孩子交给皇后抚养。”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为了腹中的孩子,沈薇已经做足所有的准备工作。若是她运气不好,因生产不幸离世,那也只能是“造化弄人”。 ... 天色渐黑,琉璃阁的动静很快惊动王府。张妙玉和沈薇关系最好,自沈薇掌家以来,张妙玉日子过得特自在。 沈薇还慷慨赠了她促进消化、保养身体的养身方子,张妙玉肥胖的体型得到控制,再不像以前那般无休止发胖。 如今沈薇生产,张妙玉得到消息后,顾不得吃手里的点心,带着丫鬟一溜烟跑来琉璃阁。 院子灯火通明,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张妙玉紧张攥着帕子,拉过一个琉璃阁的丫鬟问:“沈妹妹还好吗?孩子生下来没?” 丫鬟说:“还在生呢,上苍保佑,太医说孩子胎位正,生下来不难,只是主子出了好多血。” 张妙玉焦急地直挠头,扭头对身边的丫鬟说:“香芋,你赶紧回我娘家一趟。我娘有个止血补气的药,你跑快些,一个时辰里内带回来。” 香芋撒腿就往王府外跑,风风火火往张妙玉的娘家冲。 张妙玉不敢打搅,在外院门口的长凳坐着等待。过了一会儿,柳如烟和刘巧儿两个侧妃也姗姗来迟。 张妙玉瞥见一身白衣的柳如烟,顿时不满地翻白眼。人家生孩子,你还穿一身渗人的白衣服,这是在扮演白无常来索命? “柳姐姐,要不你回去换身衣服?或者回你院子里休息。”张妙玉开口。 柳如烟淡淡瞥了眼张妙玉,平静道:“怎么,难道要穿得如你这般粗俗?” 张妙玉身材胖乎乎,所有的衣服都宽大,颜色艳丽招摇。柳如烟一向看不顺眼。 张妙玉咂舌:“那你等会别进去见沈妹妹,我怕她被吓到。” 柳如烟淡淡开口:“若是她这一胎又是个女儿,怕是又要继续生了,自讨苦吃,有何值得同情。” 张妙玉才不惯着柳如烟,开口就骂:“大家都是女子,你说话太刻薄了,书读傻了。怪不得王爷不喜欢你,天天说风凉话。” 柳如烟噎住,杏眼泛红:“你...你说话何等不堪!” 张妙玉和柳如烟在斗嘴,旁边的刘巧儿一声不吭,她穿简单的素色长裙,手里还拿着未完成的绣品。 对于横空杀出的沈薇,刘巧儿的心里已经有了忌惮。自重生后,刘巧儿从没有把沈薇放在眼里,可沈薇一次次打破她的认知。 也不知沈薇使了什么法子,这一两年来几乎独得燕王的宠爱,风光无限。沈薇一个农户女,竟也能把燕王府内宅管理地井井有条。 刘巧儿不禁想,也许自己真的看错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沈薇真能够和那可怕的女人博弈。 不过,那也和她刘巧儿无关。只要她低调不犯事,不参与后宫斗争,她就能避开前世凄惨的结局。 三个侧妃耐心等待,琉璃阁院子外忽然传来打斗声。张妙玉噌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一护卫跑进来,拱手道:“东院翻进来几个刺客。” 张妙玉胖脸吓得雪白,哆嗦着腿差点摔倒。刘巧儿也是浑身发抖,害怕攥紧手中的绣帕。 王府守卫森严,居然会来刺客! 护卫还算镇定:“三位主子莫慌,府中护卫已去截杀刺客。” 护卫心里万分敬佩沈侧妃。她运筹帷幄,早有布防,今晚巡查王府的护卫全都带刀加夜班,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刺客闯入。 护卫提刀出门。 张妙玉紧张地团团转,像只原地绕圈的胖丸子,嘴里絮絮叨叨:“沈妹妹还在生孩子,居然有刺客。王爷今晚去坤宁宫,哎呀,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出事。我还不想死呢,我从微燕记买的糕点还没吃完。” 张妙玉又惊又怕,一抬头,发现柳如烟依然淡定地坐在屋前长椅上,神色波澜不惊。夜风吹起她鬓角的黑发,如仙人降临。 “你不害怕?”张妙玉吃惊。 柳如烟平静如常:“生死有命。” 张妙玉无语望夜空,王爷您还是早点回来吧。 ... 坤玉院内,王妃照例虔诚地在佛前跪经。 “王妃,沈侧妃今晚要生了。”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禀报。 王妃念经的动作顿住,她缓缓睁开眼,佛龛前一排排烛火燃烧。王妃问:“可顺利?” 丫鬟摇头:“这是第二胎,据说沈侧妃喝了几碗催生汤,还请了最好的接生婆,生得还算顺利,并未有难产的情况。进王府的刺客,全被护卫抓住。” 王妃磨后槽牙,嘴角浮出冷笑:“这贱人倒是命好。” 王妃自己生过孩子。女子头一胎生产比较困难,接下来第二胎大多相对顺畅。 她掐动手里的佛珠,继续念经。她心里暗暗祈祷,最好沈薇生个没用的女儿,也省得她动手。 丫鬟四下观望,没看到有外人。丫鬟假意开口:“王妃,您跪经的蒲团脏了,奴婢给你换个新的。” 把新蒲团换上的空档,丫鬟以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低声说:“王妃,恒王让奴婢转达一句话:一月内,事可妥。” 王妃掐动手里的佛珠,抬头看那一尊烟雾缭绕的慈悲菩萨像,喃喃: “菩萨庇佑。” 第185章 没死就行,不行就死 ... 月上柳梢,坤宁宫灯火通明。 皇后向来勤俭,以身作则,这次生辰宴并未铺张浪费。生辰宴简朴,只请了一些朝廷命妇、皇子公主和后妃共饮做乐。 现场其乐融融,歌舞升平。 谦贵妃坐在皇后右侧,打扮不张扬,只是喝酒的动作没有停,她已经喝完了两大壶的葡萄美酒。 皇后见状,轻声斥责两句:“谦贵妃,莫要贪杯。” 谦贵妃露齿一笑,风韵犹存的美丽脸庞红艳艳,她醉醺醺道:“皇后,让臣妾再饮一杯嘛。若是臣妾醉了,今晚就陪皇后共眠。” 皇后无奈扶额。自从皇帝病重后,谦贵妃行事作风愈发肆意,爱喝酒,喜赌钱。 皇后算是看出来了,谦贵妃入宫几十年的温良恭俭、端庄贤淑,全都是装出来的。 夜色已深,皇后的生辰宴即将结束时,老嬷嬷欢天喜地冲进来,双膝扑通跪地,高声道:“皇后娘娘,大喜事!” 动静很大,正在饮酒的宾客们纷纷放下酒杯。 皇后问:“何事?” 老嬷嬷道:“燕王府的沈侧妃诞下双生子,是两个男娃。” 坐席上,燕王手里的酒杯啪地落地。 双胞胎是吉祥的象征。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一个孩子都困难,平安生下两个孩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皇后忙站起来,声音在颤抖:“祖宗福佑!祖宗福佑!祖宗福佑!快,来人,备轿!本宫要去燕王府!” 伺候皇后的钱嬷嬷忙劝道:“娘娘,夜行恐有诸多不便。不如明日再去燕王府。” 皇后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吩咐:“送四个老嬷嬷去燕王府,照料沈氏和孩子。生子伤身,去库房里取最好的养身药,给沈氏送去。” 宫人奉旨去办事。 燕王已经坐不住了,忙拱手向皇后告辞,走之前把让李瑶今晚留宿在坤宁宫,自己则是带虎卫马不停蹄往王府赶。 月上中天,天黑如墨,生辰宴上的宾客心思各异。沈侧妃的孩子生得时机太巧妙,和皇后的生辰同一日,还是两个男孩。 从此以后,只要皇后过生辰,她都会记起两个小孙子。两个小孩子,刚出生就得到皇后独一份的青睐和关注,将来注定前途无量。 谦贵妃坐在席间,又畅快地喝了一大杯葡萄酒。她压下嘴角,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杀意和不甘。 皇后心情极好,散了宴席,宾客们叩拜离开。谦贵妃搀扶着侍女的手,倚在轿子上,一路被抬回自己的宫里。 进殿内,谦贵妃刚喝了一杯醒酒汤,恒王便闻讯而来。 “母妃,您为何派刺客去燕王府?”恒王质问。 谦贵妃放下汤碗,懒洋洋抬起头:“当然是杀了沈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可惜,失败了。” 恒王道:“杀李元景即可。” 寝殿内静了静,谦贵妃身子缓缓坐直,她一双精明的凤眸上下打量恒王。 谦贵妃觉得奇怪,轻声道:“你这孩子,何时有了妇人之仁?燕王是你最大的敌人,他几个儿子被咱们搞成废柴。皇后欲要扶持沈氏的孩子,咱们杀了沈氏母子,正好断了皇后的退路。” 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恒王攥着手里的白玉扇子,眸色晦暗不清:“母妃,咱们面临的局九死一生。要不,孩儿先送您回南楚。” 屋外起风了,吹得窗棂嘎吱作响,春天已接近尾声。 谦贵妃托腮,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南楚女帝留下至理名言——【没死就行,不行就死】。元礼,若是母妃死了,把我的骨灰带回南楚。” 人生苦短,来人间走一遭总要轰轰烈烈。 就算不成功,也并不是无路可退,还有死路一条。 ... 夜黑,燕京街道店铺关闭,燕王率领一队黑骑策马狂奔,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巨响。 夜风吹,披风飞舞猎猎作响。行到转角,巷子角落传来破空声。 咻—— 冷箭朝马匹刺去。 燕王拔刀挥去冷箭,勒住缰绳。暗处走出一队黑衣刺客,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冷光。 虎卫护在燕王周边。燕王端坐骏马之上,遒劲手臂揽住缰绳,凤眸划过杀意。 他冷冷道:“都杀了。” 肃杀起,巷子里很快传来冷兵器碰撞的响动,浓郁的血腥气弥漫。 柳叶般的月亮挂在天空,燕王带着虎卫回到燕王府。他大步朝琉璃阁的方向飞奔,走到院子门口时,燕王脚步忽然顿住。 他把身上沾血的黑色披风取下,扔给身后的虎卫。 “王爷,今晚王府有刺客夜袭,被府内护卫抓住了。”虎卫前来禀报。 燕王心脏一紧。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派来的杀手。 “主子,您胳膊上的伤还没处理。”虎卫抱着沾血披风,担忧地望着燕王。 燕王:“无碍。” 他迅速走进屋子里,压根没注意到门口的柳如烟和张妙玉。刘巧儿在得知燕王归来时,第一时间离开,她不能和燕王碰面,生怕燕王对她旧情复燃。 张妙玉见燕王进屋,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王爷回来了,那我先回去睡觉。柳姐姐,一路回去?” 一转头,张妙玉发现柳如烟在哭。 梨花带雨,无声落泪。 张妙玉满头问号:“你哭啥?” 柳如烟闭了闭眼,清泪滑落:“王爷从我面前经过,仿佛眼盲。” 曾经两人恩爱,如胶似漆。时光飞逝,今日再见面时,燕王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柳如烟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落下。 张妙玉想撞墙,摊开手心解释:“...沈妹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王爷心系她,忽略咱俩很正常啊。哎哟你别哭了。” 人家沈薇生孩子,你在她院子里哭个不停,传出去多不好啊。 张妙玉连拖带拽,把哭泣的柳如烟拖走。 ... 主屋里,空气里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两个丫鬟在床边侍奉,太医在屏风外检查汤药。 两个老嬷嬷见到燕王,忙把孩子抱过来:“恭喜王爷,两位小主子平安降生。” 燕王视线落到襁褓里:两个孩子,一个要胖些,一个要瘦些,脸蛋皱巴巴的模样很丑。 他和沈薇又有孩子了,但燕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很是后怕。 “抱下去,好生照顾。”燕王吩咐下去。 容嬷嬷把两个刚出生的小主子放到隔壁的婴儿房,乳母和丫鬟连夜照料,不出任何差错。 燕王召来太医:“沈侧妃可还好?” 老太医道:“回王爷。沈侧妃生产还算顺利,只是失血过多,身子亏损严重,需得好生保养,至少两三年才能把亏空补回来。” 燕王心情复杂,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幸亏沈薇还能活着。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卧室里。沈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蛋雪白。她的嘴皮已经破皮结痂,大概是生产太过痛苦,才咬破了嘴皮。 沈薇双眸紧闭,额头戴着保暖的浅绒抹额,呼吸平缓。 她看上去是那般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 燕王疲惫地坐在床边,缓缓握住沈薇略冰冷的手。沈薇的手心有血迹,指甲掐入皮肉里留下的血痕。燕王取来膏药,一点点给她的掌心上药,动作一丝不苟。 丫鬟进屋送汤药时,惊讶地发现燕王右臂淌下鲜血,她吓坏了:“王爷,您的胳膊流血了!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太医拎着药箱前来,抖着手把燕王的衣袖剪开。右臂有深深的刀伤,几乎已经见到里面的白骨,血流不止。 太医慌忙为伤口止血,上药,包扎,忙了小半个时辰才包扎好伤口。 ... 沈薇足足昏睡了一天,才在朦胧的晨光中睁开眼。她第一感觉是眼皮重,浑身都重,像个秤砣压住了她。 接着浑身的疼意传来,尤其是小腹,简直像是绞肉机在肚子里疯狂转。除了痛,还有难以忽略的饥饿感,前胸贴后背的饿。 眼前模模糊糊,她隐约听到采苹在高呼:“主子醒了!快,把汤药端来!” 视线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沈薇看到坐在床榻边的燕王。燕王身材高大,像小山遮挡住她的光亮。在浅色床幔上,挂着两个绿色的小荷包。 看到两个绿色荷包,沈薇便知道生了两个男娃。 “薇薇。” 沈薇听到燕王的声音。 她嘴角张了张,眼圈泛红,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王爷,有吃的吗?妾身都快饿死了...” 第186章 镇南侯府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肚子饿”。燕王将沈薇额前的一缕发丝拨开,眼底涌起难掩的心疼:“先喝药,再吃东西。” “主子,汤药要趁热喝。”采苹把熬好的温热汤药端来。 燕王亲自动手,用汤匙一口口喂沈薇喝药。药苦得很,沈薇眉毛皱得老高,喝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又想躺回去装睡。 “听话,把药喝完。”燕王可不惯着沈薇,把剩下大半碗的药全都喂给她喝。 苦得沈薇想吐。 燕王又陪了一会儿沈薇,直到东宫那边派人来请,他才出门处理朝政。 沈薇喝完药,晕晕乎乎又躺了半天。临近黄昏才彻底清醒,沈薇躺在床上,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过来。 两个孩子喝了奶,在襁褓里睡得香甜。沈薇凑过去一看,刚出生的孩子果然都很丑... 两个男娃,一个胖,一个瘦。 沈薇望着稍瘦的孩子,担忧道:“这孩子太瘦了,太医检查后怎么说?” 采苹安慰道:“主子您放心,双生子一胖一瘦很正常。太医说了,养几个月体型就都正常了。” 沈薇这才安心。 乳母把孩子抱回去照看。沈薇喝了碗汤药,身上还是痛得难受,但比生孩子时的痛要稍微轻缓些。 生俩孩子是真的痛,当时沈薇痛得恨不得撞墙。 她事先准备的麻沸散效果很弱,以至于沈薇能听到皮肉撕开的声音。沈薇闭了闭眼,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都熬过去了。 苦尽甘来,接下来必定都是好日子! 沈薇躺在床上休憩,听采苹讲述这两日的所有消息。燕王从皇后生辰宴回来,几乎一直陪在沈薇床边,连公务折子都带到屋子里处理。 昨日皇后娘娘亲自来燕王府,当时沈薇还昏迷着,并不知情。皇后送了成堆的赏赐,对两个刚出生的小孙子喜爱有加,足足在隔壁的婴房待了一下午才离去。 皇后如此看重沈薇的两个孩子,朝廷命妇们纷纷表示心意,大堆的贺礼如流水般送到燕王府。 沈薇思索片刻,问采苹:“镇南侯府可有送礼?” 采苹摇摇头,一脸不屑:“镇南侯府是出了名的抠门,那平阳县主是个铁公鸡,甭想从她手里得到什么东西。” 沈薇笑了笑,这镇南侯府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镇南侯府。 午后阳光洒落小院,赵青穿一袭华美的罗裙夏衫,正懒洋洋靠在藤椅上休息。她手边的小花梨木桌上,摆放两碟子精致好看的点心,这是她刚派人从微燕记铺子买的云片糕,味道可口。 皇帝送给赵青四个贴身丫鬟。院子里,两个丫鬟在屋子里收拾床铺,两个丫鬟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赵青惬意地享受难得的好阳光。 然而享受了没多久,院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官轩身穿红色的官服,大步地迈进院子里。 看到上官轩,赵青眼皮都懒得抬起来,也没请安问候。 上官轩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不满地质问:“阿青,燕王侧妃诞下双生子,你该送一样薄礼过去。” 镇南侯府和燕王府甚少往来,甚至处于对立的阵营。但表面上该有的客套礼节,还是需要遵守,否则会落人闲话。 赵青撩起眼皮,没好气道:“侯府库房空荡荡,送什么?老夫人屋子里有不少金银玉器,她愿意拿一两件当贺礼吗?” 上官轩噎了下,扬起嗓门:“你是主母!怎能把主意打到老夫人身上。” 赵青没好气地瞪着他,嘴里骂道:“你去燕京街头看看,有我这样窝囊的主母?早知道你侯府是个空壳子,去年我就不该嫁你!” 当初,镇南侯府扒着孙轻眉吸血,才勉强在燕京立足,维持住表面的虚假繁荣。孙轻眉与上官轩和离后,把丰厚的嫁妆全都带走,侯府成了个空壳子。 赵青嫁进侯府,本以为自己会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打开侯府库房一看,空荡荡的,没剩多少钱。侯府没钱,但老夫人和二房三房都过惯了好日子,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青这才意识到受了骗。赵青脾气可不像孙轻眉那般隐忍,赵青直接遣散了侯府的大部分奴仆,过自己的日子,懒得管老夫人和二房三房的死活。 赵青有皇帝赏赐的黄金和绫罗绸缎,每月还有县主的俸禄,她自己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也算吃喝不愁。 老夫人她们的日子苦起来,吃穿越来越差。长辈们摆起威风,想要赵青把私藏的黄金用以补贴家用,被赵青骂得狗血淋头。 她的钱,一分都不会给外人。 上官轩气得脸红脖子粗,厌恶道:“你不仅没有承当主母的责任,你还穿金戴银,让我母亲和妹妹吃粗茶淡饭,这是不孝!” 赵青出生乡野,脾气本来就暴。当初为了攀龙附凤,故意装得温柔听话。可努力筹谋多年,最后却当了个空壳子的侯门主母,她哪能不气? 也懒得再装了。 赵青呸了一声,没好气道:“孝顺个屁!你娘,你妹妹,你那些叔叔伯伯没有一个是好人。我不是孙轻眉,我不会忍辱负重甘愿被吸血。” 上官轩脸色涨红,语气难掩失望:“你,你真自私。” 赵青翻白眼:“对啊,我就是自私。你若看不惯我,咱们直接和离。上官轩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人?你虚伪冷漠,自私自利,整个镇南侯府,最自私薄情的就是你。” 上官轩如鲠在喉,半晌都没吐出一个字。 他这才看清楚,赵青根本不是良配。赵青自私又虚伪,爱财如命,身上有乡野女子的贪婪和跋扈。这时候,上官轩才想起孙轻眉的好,接受过大家族培训的名门闺秀,才能把侯府的门面撑起来。 可,上官轩又无法和赵青和离。 去年大婚之后,上官轩在燕京住了两个月,请旨去凉州抵御外敌。但皇帝没同意,反而让上官轩去训练禁军。 训练禁军几乎就是个闲职。意味着皇帝根本不想让上官轩去凉州,皇帝在悄无声息打压侯府。 上官轩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挤出微笑:“阿青,送礼的事暂时不谈。恒王殿下让你制造一种杀伤性强的武器,你这两日把图纸画出来。” 第187章 遇刺 镇南侯府已经投到恒王的麾下,恒王看重赵青出色的武器制造能力。最近恒王多番催促,想让赵青研制一种大型杀伤性武器。 赵青故作镇定,拿起桌上一块糕点:“我心情不好,不想画图。” 失去《太华札记》,赵青根本想不出什么制作武器的点子。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她无力挽救自己的败局,干脆自暴自弃,每日尽力享受最后的好日子。 多活一天是一天。 上官轩软下声音,好言哄骗:“阿青,你帮帮我。恒王若是能成事,咱们侯府必定再续荣光。” 赵青咽下点心,压根不打算帮上官轩:“你以为灵感是大白菜?我现在没心情设计武器图纸。” 上官轩攥紧拳头,失望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凉透了。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才把这难伺候的女人娶回家。 多说无言,他气得拂袖离去。 赵青眼皮也不抬,继续悠哉哉吃点心。过了一会儿,上官芊气呼呼地跑进来。 看到赵青身上穿的昂贵罗裙,发间漂亮的白玉簪,上官芊嫉妒地眼睛发红。 上官芊闷闷道:“嫂子,明日我要去恒王府赏花。你给我些银钱,我想去买奇香斋新出的妆粉。” 赵青:“不给。” 上官芊气得跺脚:“陛下赏你的黄金那么多,给我一点又怎么了?大嫂你也太自私了!信不信,我让大哥休了你!” 赵青翻白眼:“我巴不得和上官轩和离。你以为自己公主皇后?我凭什么要白白给你钱,给你钱我能得到什么回报?世上只有乞丐,才会伸手向别人讨钱。” 上官芊脸蛋涨红,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结结巴巴道:“你,你...” 她越发讨厌赵青这个嫂子。要是孙轻眉还在侯府就好了,肯定不会对她恶语相加。 赵青看到上官轩就烦,语气恶劣道:“没用的废物。你若不是生在侯府,早就被卖了。” 上官芊眼圈噙泪,羞愤离去。 午休连续被打搅,赵青的好兴致散去。她越发不想留在侯府这狼窝。想了想,赵青吩咐四个丫鬟:“收拾一下,我要去庄子上住两日。把我所有的银钱带上,免得被那帮白眼狼偷。” 侯府这帮狐狸,都盯着赵青的钱袋子。 行囊很快收拾好,马车从后门离开侯府。 马车里,赵青数着行囊里所剩不多的黄金。马车行驶到转角处,马儿忽然发出尖锐的嘶鸣。 “侯夫人,恒王有请。”外面传来护卫冷冰冰的声音。 赵青攥着黄金的手一顿,半晌,露出一个无奈又释然的苦笑。 偷来的富贵,迟早要还回去。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好了筹码。 ... ... 燕王府,坤玉院。 王妃这几日心情奇差无比。她万万没想到,沈薇运气居然这般好,头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直接生了两个儿子! 哐当—— 佛龛前的花瓶被砸碎在地,碎裂的瓷片割伤了王妃的手。丫鬟们低着头进来,熟练地把碎裂的花瓶瓷片扫走。 “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王妃瘫坐在地上,佛堂里光线昏暗,她失望地望着白玉菩萨像,眼泪簌簌落下来。 沈薇入王府不到三年,独得燕王的宠爱,还平安生下一女二子。有三个孩子傍身,沈薇在王府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甚至,如果燕王将来动了心思,还可以直接把沈薇抬为正妃。沈薇的儿子将来长大成人,还会取代王妃的儿子,继承燕王府。 “王妃,您莫伤心。”刘嬷嬷走进屋子里,眼里又是怜悯又是无奈。 刘嬷嬷扶起王妃,递去一杯温热的茶水,安抚道:“您是澹台家族的嫡女,无人能撼动你的位置。澹台老夫人还传了一句话过来,让老奴转达给您。” 王妃抬头:“转达什么?” 刘嬷嬷:“【耐心等待】。” 王妃笑了,失望的眼泪滑落眼角:“等?母亲当真是疼我啊,我被那沈氏打压得抬不起头,我被困在这院子里足足一年!她还让我等?等什么?等我的尸体从王府抬出去吗?等沈薇那贱人的儿子继承王位吗?” 刘嬷嬷耐心道:“老夫人眼界高远,她这样说,肯定有她的考量。” 王妃失望地摇头。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沈薇的两个儿子会慢慢长大。 靠父母家族没有用,只能靠自己解决困局。 ... ... 自从生下两个儿子,沈薇是哪哪儿都不舒服。 产后的几天里,沈薇腰痛,肚子痛,天热出冷汗,半夜还会莫名其妙地呕吐。她实在难受地不行,伤口疼得发麻,魂儿都要飞走了。 哪怕喝了不少止痛补气的药,效果并不明显。 足足痛了五六天,症状才稍微减轻。沈薇尝试开始扶着丫鬟的手,试着下床走动。但也不能走太久,走一会儿伤口又开始痛。 就这样痛苦地过了大半个月,沈薇的三魂七魄才勉强归位。沈薇坐月子期间,两个孩子长得活泼健康,皇后派太医天天来查看孩子的情况,经验丰富的乳母把孩子照料得很周全。 生孩子两月后。 这天晚上,天气异常闷热。沈薇生完孩子后,睡眠质量变得很差,半夜都迟迟没有入睡,瞪着俩眼睛望素色的床幔。 沈薇辗转难眠,把身边的燕王吵醒了。 沈薇这两个月养伤的痛苦,燕王全都看在眼里。他心疼沈薇,便轻轻握住她的手:“太医说女子产后泡温泉,暖宫驱寒通畅气血。明日休沐,本王带你去郊外的温泉山庄住两日。” 沈薇想了想,欣然点头。 她这两个月一直没出门,天天在琉璃阁养身子,照看孩子。如今伤口恢复得差不多,确实可以出门泡温泉,养养身子,呼吸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 睡到天亮,燕王像是早有准备似,早早备好了马车。采莲和采苹收拾好行李,整整齐齐放到马车上。 出门泡温泉调养身子,沈薇不放心把孩子留在王府,叫来容嬷嬷和几个乳母:“把孩子们送去宫里,请皇后照拂。” 如今沈薇最放心的人,是皇后。 当初生孩子时,王府里闯入刺客。虽然刺客已经被抓捕,但沈薇还是心有余悸。把孩子送去皇宫,是最安全的。 容嬷嬷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亲自跟着去宫里。您好生休养,早些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 琉璃阁的下人们办事利索,护卫护送着马车,将沈薇的三个孩子送到皇宫里。等宫里传来消息,孩子已经安全送达,沈薇才安心乘坐马车,去往郊外的温泉山庄。 ... 坐月子期间,闷得实在难受。今日终于能出门,沈薇心情颇好,听着马车外热闹的街坊叫卖声,她才有种畅快自在的感觉。 目前为止,她的人生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接下来,沈薇打算好生抚养三个孩子,让孩子平安长大,平稳继承燕王的衣钵。 最多二十年,她就能过上退休的逍遥好日子,当个自由自在的王府太妃。每个卷王打工人的梦想,都是退休! “糖葫芦~” “糖葫芦,冰糖葫芦~” 马车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沈薇掀开车帘,让护卫买了两串糖葫芦。她把其中一串递给燕王,笑盈盈道:“王爷,尝尝,这个可甜了。” 沈薇产后恢复得不错,脸蛋瘦了一圈,皮肤依然白皙。今日她穿的衣裳单薄朴素,发间只有一支白玉簪,模样很是清丽脱俗。 燕王笑了笑,眼里流露出宠溺:“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像孩子这般贪吃。” 沈薇歪头,满不在乎地说:“这里又没外人,妾身才不讲究呢。” 言语里充满对燕王的信赖。 燕王眼底的笑意荡漾。 他专注地望着沈薇,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的心脏仿佛被柔软的羽毛扫过。当年在芳菲苑初见沈薇,燕王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柔弱女子,会在他心里深深扎根。 就在沈薇坐月子的两个月里,大庆朝堂暗流涌动,太子和皇帝已经病重地无法起身,撑不了几日。 风暴即将来临,燕京将面临腥风血雨。燕王最放心不下沈薇,他借口泡温泉,把沈薇送到郊外的庄子里保护。 等危机过去,再把沈薇接回来。 马车速度很快,迅速离开燕京城,行驶到宽敞的官道上。 行程过半,已经能远远窥见温泉山庄所在的山峰轮廓。马车里,燕王平静告诉沈薇:“薇薇,本王今日送你去温泉山庄。你先在山庄里修养,过段日子再派人——” 话音未落,车外忽然传来利箭破空声。 砰砰砰—— 暗箭来袭,箭头深深刺入王府的马车壁上。沈薇吓了一跳,手里没吃完的糖葫芦啪嗒落到地上。 刺客? 还未等沈薇反应过来,燕王已低声告诉她:“待在马车里,别乱跑。” 第188章 你们射伤了我夫君 燕王拔剑而出,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送沈薇去温泉山庄,此事只有少数人知晓,怎会传得这么快? 燕王府里必定有人和恒王沆瀣一气,泄露了行踪。 外面传来刀剑碰撞声,浓郁的鲜血气息散入马车里。沈薇脑袋嗡嗡作响,最近燕京这么不太平?出个门还能碰到刺客。 沈薇偷偷掀开车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乌压压如潮水般的黑衣刺客,燕王率领虎卫正在和刺客缠斗。 画面特血腥。 沈薇看得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兮兮地望着这可怕的打斗。燕王的武力值让沈薇惊讶,在黑压压的刺客堆里如战神降临,但即便如此,身上还是落下一道道可怕的刀痕。 沈薇心里默默祈祷,燕王可别出事。 燕王一死,她所有的筹谋计划全都落空。当然,她也不能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爷,您先走!”虎卫杀出一条血路。 沈薇眼神暗淡。 虎卫挡不住刺客的袭击,为了保命,燕王只能先走!九死一生的困局,燕王但凡是个聪明人,就会直接抛下沈薇这个拖油瓶扬长而去。 沈薇并不沮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做她是燕王,今日肯定也会独自逃跑。 沈薇摸出行李里藏着的一把匕首,藏在衣袖里防身。燕王抛下她,她得自救生路—— 沈薇正绞尽脑汁思考保命的方法,马车哐当被刀剑劈开。刺眼的阳光照耀过来,沈薇看到燕王长臂一捞,下一刻沈薇腰肢一痛,眼前天旋地转。 砰—— 她的脑袋砸到燕王硬邦邦的前胸,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鼻翼间萦绕。周围颠簸起来,沈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生死攸关的时候,燕王居然把她顺手捞走,护在怀里策马逃离。 沈薇愣了瞬间,他人还怪好嘞... 马跑得飞快,沈薇乖乖地趴在燕王的怀里,扒着燕王的衣袖偷偷往后瞅了眼,后面还有穷追不舍的追兵。冷箭不时放过来,擦过燕王的衣襟,沈薇立刻躲在燕王怀里。 就算被冷箭刺杀,有燕王这个巨厚的肉盾挡着,她受到的伤害也能减低。 心里把燕王当护盾,面上沈薇声音哽咽,颤巍巍开口:“王爷,您别管我了...保住您的性命要紧。” 燕王低声道:“本王不会抛下你。” 沈薇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她生育带来的创伤还未痊愈。身为男人,身为丈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沈薇。 沈薇低下头,脑袋乖顺地靠在燕王怀里,似乎很感动。 一路颠簸。 马儿疾驰,沈薇被颠得胃里难受,头晕眼花。晕晕乎乎地靠在燕王怀里,中途似乎晕倒过去,又迷糊地醒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天儿居然彻底暗了下来。马儿跑累了,失去力气摔倒在地。 沈薇从马上滚落,在野草堆里艰难地爬起来。天黑,月光清冷洒下。沈薇四下环顾,发现自己在一个荒郊野林里,不远处是倒地不起的燕王和那匹马。 沈薇手忙脚乱跑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那匹马浑身是伤,呼吸越来越越弱,四蹄挣扎两下,慢慢停止动作。 马死了。 燕王趴在不远处,月光洒落,他像一具尸体。沈薇小心翼翼走过去,心里默默祈祷:【别死,别死,要死以后再死】。 凑近一看,燕王后背靠肩的地方有个血窟窿,他右手攥着一支带血的铁箭。箭头淌血,应该是燕王摔下马时,为了防止箭头戳入得更深,燕王用力把后肩中的箭拔出来。 “什么时候中的箭...”沈薇喃喃。 她一路昏昏沉沉,燕王中箭也没吭声,没有抛弃她,果真是条汉子。 沈薇把手放到燕王的鼻翼下,温热的呼吸洒在指间。沈薇稍微松了口气,还好没死,应该是昏迷过去了 这里又是荒郊野岭,也不知道刺客是否能追上。燕王中箭,她该如何救燕王? 正当沈薇发愁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几支箭咻咻刺过来,沈薇吓了一跳,以为是刺客来袭。 可仔细看地上的箭,是普普通通的狩猎木箭,箭头粗糙,并不是那种刺客专属的锋利铁箭。 “哥,前面好像不是鹿,咱们去看看。”有浑厚的嗓音响起,带着淳朴的乡音。 猎户兄弟俩照常夜里进深山,打算猎鹿。他们踩着惨白的月光,小心翼翼靠近疑似有鹿的地点。 没有鹿,只有地上的一男一女。 两个猎户面面相觑,其中更显年轻的猎户挠头,憨憨地问:“这么晚了,妹子你咋在山里啊?” 沈薇愤怒地举起手里沾血的木箭,眼圈泛红,委屈地质问:“这箭是你们的吗?” 猎户丈二摸不着头脑:“是、是啊。” 沈薇悲愤控诉:“你们射伤了我夫君!” 俩猎户惊呆了。 ...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清脆叫声,燕王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破旧的稻草屋顶,几缕刺眼的阳光从破旧窗户洒进来,明晃晃地照在他眼皮子上。 这是哪里? 燕王猛地坐起来,后背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低头看身上,不是原来的黑色锦绸,而是粗糙的葛布灰衣。 他想起来,在送沈薇去温泉山庄的路上,遭到刺客的袭击。 燕王想要下床,可后背的箭伤实在是痛得厉害,他这一动,似乎有皮肉撕裂。这时木门嘎吱打开,清冽的阳光洒进来,沈薇惊讶的声音传入:“王——夫君,你醒了!” 燕王愕然。 沈薇一身简单的农户女素裙,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灰布包起来,模样俏生生。她走进屋子里,看到燕王后背裂开的伤口,皱起眉叮嘱:“你先别下床,伤口还没恢复,我去找刘婆婆要点草药止血。” 有沈薇在,燕王安心不少。 沈薇一溜烟跑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止血草药。扒开燕王后背的衣裳,沈薇耐心地给他一点点涂抹伤口止血。 她简略地把经历告诉燕王。 昨天遭到刺杀,燕王和沈薇误打误撞来到一处荒郊野岭。燕王昏迷,沈薇偶遇两个进山打猎的兄弟,那两人住在附近的刘家村。 刘家村距离燕京有一百多里。 兄弟俩一个叫刘大牛,一个叫刘二牛。刘二牛把燕王背回家里,找了村子里的郎中,连夜给他治疗。好在中箭不深,燕王身体素质好,顽强地活了下来,保住性命。 “出门在外,不能您王爷的暴露身份。”沈薇不好意思地挠头,偷瞄了眼燕王,“所以我找了个理由,说我和王爷是逃出来私奔的小两口...等会刘婆婆问起来,王爷可别说漏嘴。” 燕王:“...” 他的薇薇,果然聪明。 第189章 退休的美好 燕王躺回床上,暗中调理内息。他伤得不轻,至少要静养三日才能下床走动。外面也许还有刺客在四处搜索,当下,只能暂时住在这刘家村里。 燕王脑海里昏昏沉沉,思索着如何联系自己的部下,眼皮耷下,很快又昏睡过去。 由于身体底子好,燕王休养了两日,居然可以下床。这日午后,燕王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走出狭窄的木屋子,他得想办法联系部下。 农户家里不大,只有两间土房子带个小院。 阳光很好,一棵绿油油的大树之下,沈薇正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院子里,两人一起摘豆子。 “老二去抓鱼,晚上给你夫君炖鱼汤。”老婆婆和颜悦色道。 沈薇眉眼弯弯:“谢谢刘婆婆。” 刘婆婆笑了:“不客气。等他伤养好了,你们去南方,肯定没人能找得到你们。当年啊,我和我家那老头子也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儿子都有三个了。” 沈薇余光已经瞥到木屋门口的燕王,她装作没看到,还在继续和刘婆婆聊天,话里藏着无奈和酸涩:“夫君他总是很忙很累,一刻也停不下来。我不喜欢荣华富贵,也不喜欢繁文缛节,只想和夫君白头偕老,如寻常夫妻那般共度余生...哎,也只能想想罢了。” 燕王听得怔怔。 薇薇,她原来不喜欢王府富贵? 望着沈薇略带酸涩的笑容,燕王心脏莫名悸动。他原本迫切急着归京的心,忽然就安静下来。自从太子病重以来,燕王所有的心思都在放在夺权,和谋士们算计,和部下们筹谋大业。 岁月静好,无牵无挂的日子,和他无缘。 今日听到沈薇的话,燕王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期待来。若是将来大事已成,他和沈薇都上了年纪,也可以远离朝堂,过岁月静好的普通百姓日子。 “你是个好姑娘,你夫君肯定不会辜负你。”刘婆婆笑盈盈道。 沈薇点头:“是呀,我夫君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子。” 燕王默默翘起嘴角。 燕王一声不吭,靠在门边,安静看院子里的沈薇。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午后,破旧的院落,穿着朴素的沈薇,墙壁上攀爬的绿色藤蔓,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娘,我和大哥抓了两条大鱼!”院子门打开,两个高大猎户欢天喜地走了进来。 手里拎着两条大鱼。 刘二牛瞧见站在房门口的燕王,惊地下巴差点落地:“哟哟,兄弟你咋起来了!快回屋子里躺着!” 刘二牛心里愧疚地很,都怪他那天夜里没看清,把这兄弟当成鹿,差点把他射死。刘二牛走过去,想要搀扶燕王:“兄弟,你长得真高啊,身子骨真结实,你是不是和我小弟一样当过兵啊?” 前两年越军来犯,刘家三兄弟都想入伍。杀敌危险,三兄弟都想去,争来争去也没着落,最后老三刘小牛连夜收拾包袱入伍,留下老大老二在家照顾父母。 燕王从容道:“是当过兵。” 刘二牛露出淳朴的笑容,拍了拍燕王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怪不得,兄弟你身子壮得跟牛一样。” 他热情地把燕王扶回屋子里休息。 两条鱼送回家,刘大牛和刘二牛没有歇息,喝了半瓢的井水解渴,又带着弓箭和捕猎工具进了山忙活。 临近黄昏,燕王下床走动。他不是那种安心养病的性格,每日让他躺在床上养伤,无法动弹,他浑身都不舒服。 燕王走出屋子,日暮黄昏,沈薇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在盯着水缸发呆呆。刘婆婆年龄大提不动刀,杀鱼的活儿落在沈薇身上。 沈薇当然会杀鱼,她野猪都能杀,何况一条鱼。 但她不能显露出自己的另一面。沈薇佯装无奈地望着水缸,两条鱼儿挑衅似地在里面游来游去,沈薇伸手去抓,被泼了一脸的水。她不死心,又去伸手抓,鱼儿在沈薇手里摆来摆去,鱼尾巴差点扇到沈薇的脸。 那画面实在是可爱,燕王没忍住笑出声。 沈薇佯怒:“我...我又没杀过鱼,以前在家里,都是哥哥姐姐杀鱼宰鸡鸭,夫君你还笑话我。” 燕王走过来,他还挺喜欢听沈薇喊他“夫君”。燕王逗她:“再叫两声夫君听听。” 沈薇不吱声。 燕王接过沈薇手里的菜刀,大手往水缸里一探。他的手掌宽大有力,七斤重的鱼被稳稳抓在手里。把鱼往案板一放,菜刀后背往鱼头一敲,鱼瞬间昏过去。 开膛破肚,动作熟练。 沈薇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呆呆望着燕王,似乎第一次看到燕王崭新的一面:“这也太厉害了...” 燕王笑了,语气自得:“以前在行伍里,杀鸡宰羊,都会。” 如果不是太子兄长身体撑不住,燕王是绝不会迈入波谲云诡的朝堂,他宁愿当个领兵作战的王爷。 鱼已经杀好,沈薇主动揽过煮鱼的活儿,把燕王推开:“夫君你去休息,我来煮鱼。” 农户家的厨房简陋,不似燕王府的厨房里装满各种调料。沈薇打算做简单的煮鱼,再放了点青菜叶子。 她捞起袖子,在狭窄的厨房里忙忙碌碌。 燕王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屋檐下安静看沈薇熟练地烧水煮鱼。沈薇的动作很娴熟,神情专注认真,乌黑头发用一张粗布包起来,朴素又秀美。 燕王心里涌起说不清的情绪,好像在这一瞬间,他不再是大庆的王爷,沈薇也不再是侧妃。两人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民间夫妻。 沈薇在厨房里忙碌。 余光偶尔不经意扫过外面偷看的燕王,沈薇唇角扬起弧度——田园生活美好吧? 沈薇这人,最擅长把每一个无用的局盘活,把平平无奇的时光变得有价值。她这次意外和燕王流落到刘家村,这几日不能白白浪费,必须要搞出一点价值。 她要在燕王心里埋下一个长久的隐秘种子,设下心理暗示,让燕王感受到“退休”的美好——当王爷有什么好?整日替太子办事,忙得头脚倒悬。还是退休好啊,晒太阳,摘豆子,煮鱼儿,无忧无虑。 这也是沈薇对未来的规划之一。 毕竟燕王身体好,寿命应该也长,多年后沈薇的孩子长大成人,长寿的燕王还霸占着“王爷”的位置,不愿挪开屁股让贤,这多不好啊。 现在燕王心里播下一颗“退休美好”的种子,这颗美好的在岁月里慢慢发芽,燕王越是忙于朝政,这颗种子在心里萌发得越快,生长得越旺盛。 等孩子能扛起王府的担子时,燕王会主动卸下肩膀沉重的担子,早早和沈薇一起退隐。 第190章 刘家村 天黑,鱼煮好了。 刘家兄弟在山上捕猎,还未回来。沈薇留了半锅鱼给刘家兄弟,夜晚凉爽,沈薇、燕王和刘婆婆在院子里吃鱼。 “多喝点鱼汤,伤口好得快。”沈薇给燕王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鱼汤。她还耐心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搅碎混在鱼汤里。 旁边的刘婆婆打趣道:“小郎君,难得遇到这般好的娘子,以后可得好好待她。” 燕王眼里噙着笑意。 吃完鱼喝完汤,天已经彻底黑了。村子里普遍睡得早,也没有蜡烛,沈薇和燕王挤在小小的床上。 床铺很小,床板单薄嘎吱作响。沈薇睡不着,手揉着酸痛的腰。生了孩子后元气大伤,她落下腰疼的毛病,夜晚的腰一阵一阵的疼。 燕王宽厚的大手伸过来:“别动,帮你揉揉。” 沈薇趴在床上,闷闷地说:“王爷后肩的伤还没好全呢,先不用管我。” “无碍。”燕王动作很轻地帮沈薇揉腰。 一起经历过生死,沈薇依旧不离不弃陪在燕王身边。在燕王心里,沈薇不仅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知己,他心尖儿上的人。 沈薇在他心里占据的分量,越来越重。 燕王按揉腰部的力道恰到好处,沈薇酸痛的腰得到缓解。她眯起眼睛,眼皮慢慢合上,嘴里喃喃:“王爷真好...要是以后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趴在床上,沈薇很快睡了过去。 月光从破窗洒进来,燕王垂眸,视线久久落在沈薇安静的睡颜上。燕王无声叹口气,他想和沈薇过上寻常百姓的普通日子,只是他肩膀上扛起的担子实在太重。 江山为重,儿女情长靠后。 ... ... 夜幕笼罩,坤宁宫。 皇后没有入睡,她怀里抱着胖墩墩的小乐游,拿一个玛瑙小马逗她。 小乐游张开胖胖的双手,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皇后,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呼唤:“房竹母...房竹母...” 已经满一岁,小乐游已经能说话,能辨认人。 皇后喜爱有加,忍不住轻声道:“是皇祖母。乖孙,再喊一声皇祖母。” 小乐游熟练地抓住皇后的手指,又奶声奶气:“房竹母....皇祖母...” 皇后心脏泛着暖意。 大概是“隔代亲”,每天抱着胖胖的小孙女,听着孙女奶声奶气的呼唤,听着孙女天真的笑声,皇后感觉整个坤宁宫都热闹起来,变得鲜活。 “皇后娘娘。”钱嬷嬷神色凝重走进来。 皇后抬起头:“燕王回来了?” 钱嬷嬷:“还未。王爷做事总有后手,虎卫已经找到失踪的马匹,想必很快能找到王爷。” 顿了顿,钱嬷嬷道:“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布置下去。” 皇后笑了笑:“今晚等鱼儿上钩。” 怀里的小乐游张张嘴,学着皇后的声音:“上钩,上钩~” 皇后摸摸小孙女的胖脸,柔声道:“乐游说上钩,就一定会上钩的。就算不上钩,也得把罪名给她扣上。” 深夜,坤宁宫静悄悄。 风吹过,宫院繁茂的树叶飒飒作响。侧殿内,两个小婴儿躺在摇篮里酣睡,看护孩子的乳母趴在摇篮边打瞌睡。 两个宫女低下头,脚步平缓地走进侧殿。亮出锋利的匕首,猛地朝摇篮扎去—— 砰—— 装睡的乳母瞬间起身,手段狠辣,转眼擒获两个宫女。 坤宁宫灯火瞬间亮起来,皇后一袭寝衣露面,她眼里划过冷意:“谋杀幼子,居心歹毒。派禁军围住启华宫,捆了谦贵妃。” 禁军出动。 摇篮里,两个小婴儿还在酣睡,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成了皇祖母的鱼饵。 ... ... 刘家村,在刘婆婆家的第五日。 午后阳光晴朗。刘大牛和刘二牛正蹲在院子里,收拾昨晚捕猎得到的六只野兔子。沈薇和刘婆婆在厨房里忙碌。 “兄弟,你身体真好啊!中了一箭,身上有好几处刀伤,居然这么快下地走。”刘大牛搬了个板凳,让燕王坐下。 燕王道:“自幼习武,身子骨不错。” 燕王视线扫到厨房里,看到沈薇正和刘婆婆一起和面。泛黄的面粉沾在沈薇鼻梁上,她毫无察觉,跟着刘婆婆学习揉面团。 真是可爱。 燕王收回视线,注意力放到那六只肥硕的野兔身上。刘大牛和刘二牛,忙着给野兔子剥皮,动作娴熟。 燕王发现,这两个猎户的箭术居然很不错,夜晚视线不清,他们能开弓精准地射中奔跑的兔子。 “箭法不错。”燕王随口夸赞。 刘二牛笑道:“那当然,我们兄弟三人从小跟着爹狩猎。我本想长大后去凉州杀敌,可惜老三先跑去凉州——老三去年来信,说已经当了百夫长,还说那沈灭越将军神勇盖世,杀得越贼节节败退!” 提起沈灭越,刘家兄弟眼里藏不住的崇拜。 保家卫国,是大庆男儿的志向。 燕王道:“男儿志在四方。去不了凉州杀敌,也可去燕京当个护城兵。” 刘二牛剥着兔皮,语气惆怅:“兄弟,不瞒你说,我们哥俩最崇拜两个人——一个是沈将军,一个是燕王。沈将军为国守边疆,燕王庇护百姓安宁。咱们刘家村附近的山里土匪横行,五年前燕王派兵杀了土匪,附近村子才恢复平静。” “燕王心系百姓,我们兄弟俩自然不能白白受恩。也想去燕京当护城兵。可护城兵也要看出身,不掏钱,还当不成。哪里是保护皇城的兵,分明是捞百姓油水的贼。” 燕王陷入沉思。 守护燕京城池的护城兵,竟烂成这样了?等回燕京,必须得大力整治,天子脚下的兵,绝不能是一帮捞油水的废柴。 “你从燕京来,有没有见过燕王殿下?”刘二牛好奇道,“他是不是很威猛?和沈将军一样威猛?” 燕王还未回答,地面忽然微微震动,似乎有大队人马跑来。惊动了院子里的众人。 刘大牛和刘二牛忙站起来,迅速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猎刀:“难道又是土匪?娘,你和沈娘子躲进屋里,别出来。” 乌压压的铁骑在院子门口停歇。 院墙外,飘飞的黑色旌旗上,印刻有绣金色的【燕】字,迎风招展。 木门打开,两个穿盔甲的虎卫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地,拱手请安:“属下来迟,王爷恕罪!” 第191章 沈薇跑路 刘家兄弟目瞪口呆。 什么王爷? 厨房里,沈薇默默地放下手里揉到一半的面团,五天美好的田园时光终于圆满结束。 沈薇感谢了刘婆婆的收留,离开刘家院子。屋外是黑压压的虎卫,一个个铁甲覆身,青天白日之下,威严冷峻地像是地狱里的阎王恶鬼。 好威严的队伍。 没有马车,沈薇只能先坐到燕王的马上。院子里,燕王告诉还处于惊愕状态的刘家兄弟:“三月后再来燕京当护城兵,定不会有行贿之事发生。” 刘家兄弟还处于梦游状态。 燕王让虎卫留下银两,自己出门,翻身上马。 这五日在刘家村养伤,岁月静好的时光深深烙在燕王心里。但燕王知道,现在还不是享受安逸的时候,家国天下的责任还扛在肩头。 驾—— 抓住缰绳,燕王护住怀里的沈薇,率虎卫策马疾驰离去。尘土飞扬,大队人马很快消失。 院子里,刘二牛结结巴巴:“哥,娘,那是不是燕王殿下啊?” 刘婆婆手里捏着没揉完的面团,嘴角带着笑意:“面都没揉好嘞,早知道动作快些,让他吃碗面再走。” ... 沈薇不太喜欢骑马,颠簸地难受。她低头看手心,手里还沾着面粉。 她有点惋惜,第一次揉面团,好歹先吃碗面再走啊。 风声呼啸,燕王察觉到沈薇的细小动作,低声道:“舍不得走?” 沈薇其实挺舍得走的。 田园生活虽好,但睡觉的床板太硬,夜里还有蚊虫叮咬,吃的东西也简单。她还是喜欢过有钱的好日子。 但面儿上,沈薇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语气,闷闷点头:“是有点舍不得。但王爷您不是普通百姓,天下百姓需要你。这五天,是妾身一生最美好的日子,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燕王心潮起伏。 一起历经患难生死,这养伤的五日,在他心里何尝不是最美好的时光? 燕王把沈薇揽在怀里,策马飞驰,远处已经看得见燕京巍峨的城门。 ... ... 回到燕京城,燕王没有把沈薇送回王府,而是安置在燕京城外一处偏僻的院子里。 沈薇也能理解燕王的做法。 没准王府里还有刺客袭击呢,现在回去住容易出事。沈薇颠簸了一路,浑身难受,整个人晕乎乎的。 燕王拉住沈薇的手:“薇薇,你先在此处住一段日子。等大局定下来,本王再接你回去。” 沈薇晕乎乎地点头,没仔细想“大局定下来”的深意,她熟练且迅速地露出关切的眼神:“王爷万事小心,我等您回家。” 燕王又紧紧抱了下沈薇,带着虎卫离去。沈薇困得不行,走进院子里的床榻,倒下去就酣睡。 沈薇特别高兴。 这次因祸得福,她和燕王之间有了患难与共的情谊。从此以后,沈薇完完全全在燕王心里扎根,成为燕王心里最重要的女人。 沈薇幸福地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儿,美滋滋地想,再过十几年,她就可以顺利退休当王府老太妃,过上安逸美好的退休日子!等退休后,她要游山玩水,周游列国,自由自在。 开心地睡了一觉。 睡到天亮,沈薇才伸懒腰起床。心情好,看什么都舒心。清晨阳光柔和,院墙的蔷薇花开得好看,风也舒爽柔和。 这处院子偏僻,没有太多的下人,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跛脚老妇在厨房里做饭。沈薇有点纳闷,燕王居然没有把采莲采苹送过来? “侧妃,您别乱走。”跛脚老妇过来给沈薇请安,语重心长地说,“恒王造反,满城混乱,在这里很安全。” 沈薇伸懒腰的动作顿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反了?” 跛脚老妇叹口气:“恒王和谦贵妃毒杀陛下,刺死太子,王爷正率兵平乱,燕京城内乱作一团。侧妃您不用担心,燕王殿下必定能平乱。” 沈薇脑袋嗡嗡作响。 跛脚老妇的每个字儿都如同惊雷砸在她脑袋里,震得沈薇头晕眼花。 “您先歇息,米粥快好了。”老妇叮嘱两句,又回到厨房里熬粥。 沈薇呆呆站在院子里,阳光不温和了,满墙的蔷薇不香了,风也不舒服了。之前去温泉山庄遭到刺杀,沈薇以为只是普通的刺客,毕竟燕王时不时就遇刺一次。 可现在仔细一想,那刺客十有八九是恒王派来的。 太子死了,皇帝死了,大庆就只剩燕王和恒王。结局无非就两个——燕王登基,沈薇从侧妃变成宫妃;恒王登基,沈薇从侧妃变成刀下亡魂。 “你确定,燕王他能赢?”沈薇冲到厨房。 跛脚老妇笑了笑,以为沈薇在担心燕王,便温和安慰:“侧妃您放心。王爷早有筹谋,失踪五日也是在他的计划里。只有王爷失踪,恒王才会主动露出爪牙...” 剩下的话,沈薇已经听不进去,脑袋塞满乱麻。 从穿越以来,沈薇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规划是——【当个退休的老太妃】。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可万万没想到,燕王他可能要当皇帝! 他没事当什么皇帝啊? 意外来得太快,王府即将变成皇宫,民营公司即将变成复杂的国企。 沈薇坐在屋檐的石台阶上,她精心筹谋的人生项目可能要失败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燕王会当皇帝,沈薇是绝不会早早崭露锋芒。新帝登基,花一样的美人们挤入后宫,她们有背景有家世,她们不会像柳如烟张妙玉那般咸鱼,必定会想尽办法争宠。 得宠且有子的沈薇会成为她们的活靶子。 沈薇认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此时她死遁,逃出燕京,远离燕王和朝堂是非,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此时不跑,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王府和皇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 院子大门大大敞开,阳光明媚地刺眼。跛脚老妇在忙碌,燕王还在燕京城内平乱。新旧权力交替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沈薇这时候跑了,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燕王就算知道她失踪,也分不出心神派人寻她,毕竟江山比沈薇更重要。 沈薇坐在石阶上,院子门大大敞开,外面广阔的世界仿佛在向她招手,无声无息勾引她放弃一切奔向自由。 沈薇在脑海里迅速构思,她可以假死,先跑到南山耕田那里找沈蔷,躲一段日子避风头。改头换面后,把燕京的产业转移,带着巨额财产离开燕京。 沈薇闭了闭眼,她不想往后余生被困在皇宫里,没有人比她自己更重要。 沈薇从来不是犹豫的人,她在小院石阶上只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下定决心跑路。从此世上再无沈侧妃,只有女商沈薇。 厨房里的跛脚老妇还在煮粥,沈薇猛地站起来,大步朝着院子外的世界走去。她看到院子外的落月湖,还有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 跑到院子门口,沈薇的裙子忽然被蔷薇花刺给勾住。她烦躁地抓住裙摆,用力一扯,怎么都扯不动。那蔷薇花开得特别好看,花瓣饱满娇艳,沈薇无心欣赏。 僵持好一会儿,沈薇干脆弯腰,把被花刺勾住的裙子用力一撕。 浅色裙角掉落,禁锢解开,沈薇冲出院子,清爽的风吹在脸上,吹起鬓角乌黑的丝,新的征程仿佛唾手可得—— “薇薇!” 急切的声音响起。 沈薇手臂被抓住,她回过头,看到燕王焦急的俊脸。 沈薇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第192章 沈薇的困局 屋子里的跛脚老妇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看到门口被燕王拦住的沈薇,老妇语气无奈道:“哎哟侧妃,老奴早就告诉过您,王爷不会有事的。您若是跑去城内,反倒会让王爷分心。” 所有人都以为沈薇跑出去,是要去找燕王。 燕王心脏泛着疼意,他握住沈薇白皙的手,嗓音低沉:“听话,本王一定能稳住局势。” 沈薇鼻梁一酸,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了。 若不是被蔷薇花刺勾住裙子,也许她现在已经成功脱身了。 但勾住她的,何止是蔷薇花刺呢。 “知道了。”沈薇闷闷低下头,“时局混乱,妾身担心王爷...” 燕王伸展长臂,再次把沈薇拥在怀里。他嗅到沈薇发间淡淡的香气,莫名慌乱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燕京城内乱成一团,燕王分身乏术。但今晨不知为何,他忽然特别想见沈薇,那种念头几乎无法控制,他这才冒着危险策马赶来。 燕王把采莲采苹、吉祥德顺等人送来,又留下四个虎卫守在院子里。他没有逗留,深深望着沈薇:“等本王回来。” 他率领部下迅速策马离开。 沈薇站在门口,目送燕王率队远去,消失在地平线边缘。她长长叹口气,无奈地接受未知的命运。 原本的人生计划出了岔子,但也并不是绝境,她还有时间制定新的计划。 曲折难夺凌云志,不死终有出头日。 采莲采苹一如既往,体贴细致地照料沈薇。 采苹笑盈盈告诉沈薇:“主子您放心,三位小主子都由皇后照料,禁军重重保护,不会出事的。” 顿了顿,采苹语气羡慕:“王爷对主子真好,燕京乱成这样,王爷还亲自来见主子,这份情谊实在难得。” 沈薇笑而不语,心里波澜不惊。 真心最不值钱。她不能把未来寄托在男人的宠爱上,也不愿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情到浓时,自然爱你宠你;一朝情淡,也会杀你灭你。 一辈子很长,谁能保证燕王会一直爱她沈薇? 靠别人没用,前程要靠自己闯出来。 “采莲,取笔墨纸砚。”沈薇转身走进屋子里,视线又瞥到院子里那开得繁茂的蔷薇花,“再把院子里的蔷薇花都砍了,碍眼。” 文房四宝很快送进来。 采苹跑去小厨房里给沈薇熬养元补气的汤药,德顺和吉祥打扫屋子,虎卫在院子外巡查。沈薇坐在梨花木案桌边,铺开纸张,开始制定宫廷的生存新计划。 燕王登基,沈薇必定会进宫为妃。可一旦进宫,沈薇将会面临重重困境。 皇宫——那是比燕王府更广阔、更可怕的地方。高高的院墙,谁也翻不出去。男男女女困在其中,为权势勾心斗角,每一处都残留着血污和算计。 沈薇脑子飞速转动,在宣纸上开始罗列她面临的困境: 第一,必定有大量的新人进宫。这些女子出身高贵,争宠手段五花八门,燕王的心可能会被分走。 第二,沈薇在王府里最得宠,进宫后,她必定会遭到新人旧人的联合针对。 第三,沈薇的三个孩子年幼易伤,沈薇产后元气大伤,浑身病痛未消散。身体是奋斗的本钱,身体不好,哪有精力和人斗。 第四,王妃会变成皇后,成为国母。新帝登基,皇帝为了朝局稳定,为了在百姓中间留下好口碑,他必定不能冷落国母。王妃得势,沈薇会成为第一个被打压的目标。 第五,皇子诸多,夺位激烈。沈薇得想办法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 前途困难重重。沈薇攥着毛笔,她并不是孤身奋战,也有皇后这个帮手。 皇后打压燕王妃,处处提拔沈薇。这也就意味着,皇后是站在沈薇这边的,有意扶持沈薇。 有皇后这个帮手,有燕王对她的爱,沈薇将来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太艰难。 沈薇稍微松了口气,开始重新思考新的人生规划。 她要继续卷,她要奋斗! 还是那句话,不争不抢一无所有,命运在自己手里,前途是自己奋斗出来的! 往后的三个月里,燕王没再出现在沈薇的院子里。大庆国乌云笼罩,风波迭起,燕京城笼罩在阴翳之中。 炎夏过去,秋去冬来。 临近初冬的日子,大庆国一轮新的太阳缓缓升起。 ...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天寒地冻。皇帝和太子的丧仪结束后,工部派来不少匠人,开始翻修燕京街道上受损的建筑和道路,洗去地面脏污的血痕。 恒王乱党逃出关外,新帝即将登基,燕京城在缓慢修复,逐渐恢复昔日的繁荣。 冬日街头寒冷,士兵压着一排男男女女走出城门外。冬日寒冷,囚犯们衣衫单薄,男人肩膀压着沉重的木枷,女人双手捆着冰冷铁链,有的表情麻木,有的痛哭不止。 “那些被流放的人是啥来历?” “镇南侯府的乱贼,和恒王勾结作乱。成年男女全部流放岭南当苦役,年幼孩儿打入贱籍终生为奴。” “哟,镇南侯不是娶了那啥县主,县主人呢?” “县主和恒王乱党跑了,庆国在通缉呢,抓到就是死罪。” 百姓们看热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恒王一党被血洗,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上官轩肩膀扣着沉重的枷锁,表情麻木。 他身后传来女眷们的啼哭声。哭得最伤心的是上官芊,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流放。 她哭得泪流满面,哀求道:“哥,我不想去岭南,呜呜呜,我还没嫁人呢...该死的赵青,是她害了咱们侯府,呜呜呜...” 上官轩一声不吭,如同行尸走肉。 为了一万两,他把整个镇南侯府送进深渊。恒王自知败局已定,早已逃到关外,燕王拿镇南侯府开刀警示朝臣。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上官轩茫然地望向远方灰沉沉的天幕。若是当初他没有娶赵青,对孙轻眉好一点,有孙轻眉丰厚的嫁妆兜底,他也不至于被恒王的银钱所蛊惑。 可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镇南侯府大厦倾覆,再无出头之日。 至于孙轻眉...上官轩不屑地想,孙轻眉离开燕京,看似侥幸地逃脱被流放的命运。但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在这残忍的世道里存活。 想来,孙轻眉也不会过得有多好。 ... 而另一边,侥幸逃脱流放的赵青,此时双手被绳索绑住,浑身是伤,十根纤细的手指只剩下两根。 铁甲护卫把她捆在马背上,随着小队人马走在关外。 天黑,队伍停歇。 篝火在山野燃起,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南楚的山脉,乌鸦在天边盘旋。护卫四处巡逻,没有放下警惕。 赵青倒在篝火边,火光带来的热意驱散她身上的寒冷。她正抓紧每分每秒暖身子,散漫的脚步声传来,赵青浑身颤抖,惊恐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双绣金黑靴,再往上是随夜风飘飞的红色宽大衣襟,手捏白玉扇,黑发松散地落在肩头。恒王李元礼素来爱穿红色,看似纨绔散漫,但无人敢小觑他的可怕。 赵青这段日子,深刻领教到这位恒王的可怖之处,地狱恶鬼见到他也得避开。 李元礼蹲在篝火边,精致挑飞的眉眼浮出笑意,嗓音勾魂儿似:“《太华札记》真的被烧了?” 第193章 白月光的杀伤力 赵青颤抖着点头:“被上官芊烧了,我发誓,真没撒谎!” 李元礼:“你在凉州城外的山洞里,找到这本书?” 赵青:“是...” 李元礼啧了声,慢悠悠地站起来。拷问多日,他才确定这赵青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他总缺了几分运气,不如李元景幸运。 李元礼没有再多问,迎着悠凉的夜风伸了个懒腰,大红如血的衣袍在风里扬起弧度。护卫动手,把几近残废的赵青扔进燃烧的篝火里。 风里传来赵青惊恐的呜咽求饶,渐渐悄无声息。 李元礼攥着白玉扇子,驻足往北方的大庆国望去。随行的宠物白狐狸嗷嗷叫两声,走过来趴在李元礼脚边。 李元礼盯着白狐狸,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感觉羊皮书被烧和沈薇脱不了关系。 但他已经兵败,被迫逃离大庆,此生恐怕再也不能见到沈薇了。 皇宫可不是王府。登基为帝的燕王,还能如往昔那般宠爱沈薇吗?也许过不了多久,沈薇会被高高的皇宫院墙吞没,香消玉殒... “嫁谁不好,偏偏要嫁李元景,迟早被后宫的女人吞噬干净。”李元礼叹口气,同情沈薇。 可同情了一会儿,李元礼表情僵住。每次他认为沈薇要栽跟斗了,沈薇总能用行动打他的脸。 沈薇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她能轻松地掌控王府后宅,也有能凌驾在后宫妃嫔之上。 李元礼倒吸一口凉气,浓烈的不甘翻涌,对着黑漆漆的夜空破口大骂: “李元景这狗东西,运气真好!” ... ... 大庆皇宫,内务府的宫人们正在忙前忙后,扫去皇宫里的陈年污垢,翻修宫墙,修建花草摆设。 坤宁宫内。 皇后把胖乎乎的小孙女交给老嬷嬷,再三叮嘱:“熬好的燕窝尝好温度,喂给孩子。不可太烫,吃完燕窝送孩子去午睡。” 老嬷嬷抱着乐游离去。 抱完孙女,皇后走到坤宁宫的后院。院子里,谦贵妃正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风韵犹存的脸上没有太多悲喜。 “恒王已出关。”皇后望着昔日的宿敌,语气平静,“你该上路了。” 谦贵妃面无表情:“我的骨灰能送去南楚吗?” 皇后道:“可以。” 谦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宫人端来毒酒。 谦贵妃捧着酒杯,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后,冷冷嘲讽:“你的计划不会成功。那沈氏会走上我的老路,成为新帝为嫡子铺路的垫脚石。” 当年谦贵妃入宫,独得皇帝恩宠,顺利诞下恒王。皇帝对皇后很冷漠,人人都以为皇后被架空,无权无力。 谦贵妃以为自己的孩子能登基。 谦贵妃斗倒了一大批宫妃,宠冠六宫,可到后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保护皇后母子的护盾。皇帝故意重用恒王,给恒王兵权,默许恒王结党营私,也不过是把恒王当成太子的磨刀石。 “那沈氏也真是可怜。”谦贵妃嘲讽一笑,“自以为独得新帝恩宠,以为诞下孩子就能一生无忧。” 帝王无情,为了江山稳固,只有牺牲宠妃和儿子。 谦贵妃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皇后安安静静看着,半晌才开口:“元景不是他父皇,沈氏也不是你,沈氏比你聪明。” 宫女走进后院,恭恭敬敬告诉皇后:“皇后娘娘,沈侧妃来了。” 皇后莞尔一笑,似是早有预料:“让她去前厅等着。” 宫女离去,谦贵妃脸上浮出愕然。 皇后笑道:“沈氏比你聪明,她不会走上你的老路。” 谦贵妃瘫坐在地上,唇角涌出一股黑血,她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毒发倒地。 宫人们再有准备,把谦贵妃的尸体装进早已备好的棺椁里,从后门抬了出去。 一代宠妃就此香消玉殒。 ... ... 皇后回到前厅主屋。 皇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沈薇,远远望去,沈薇瘦了一大圈,脸蛋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一见到皇后,沈薇直接双膝跪地:“求皇后庇佑。” 皇后挑了挑眉。 屏退左右宫人,皇后亲自扶起沈薇,眉眼带着和善的笑意:“元景即将登基,你马上位列妃位,前途繁花似锦,何须本宫庇佑。” 沈薇道:“花开到最美的时候,意味着离凋零不远了。”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她问:“想本宫如何帮你?” 沈薇开口:“听说,您过些日子打算去东华山别院静养,为先帝和太子祈福。妾身愿带着三个孩子,在您身边侍奉。” 这几个月,沈薇在思考破局的方法。 最后,她构思出一个绝佳的方法——陪皇后在宫外的别院里静养几年,获得缓冲期。 一来,离宫几年,她可以安安心心地修养身子,把生孩子亏损的元气补回来。再锻炼身体,养颜护肤,把容貌提升到新层次。 二来,年幼的孩子养在宫外,有皇后和沈薇照料,宫妃的手伸不过来,孩子也能平安成长。皇后和三个孩子朝夕相处,祖孙之间的情谊加深。 三来,她不在宫里,也不会成为宫妃们的活靶子,可降低她们的警惕心。 四来,她弟弟沈修明在这几年里,应该能继续升官。沈修明加官进爵,沈薇将来再度回宫,就有了更足的底气。 五来,她还有机会扩大燕京的商铺规模,在外面继续赚钱。沈薇怕穷,只有拥有足够多的钱,她才有底气。 总之,暂时离开燕王,这是当下最好的破局方法。 “求母后成全。”沈薇诚恳地望着皇后,“孩子们还小,没有您的庇护,恐怕要早早折在宫墙里。” 屋子里安静片刻,鎏金铜炉里的熏香燃烧。 皇后唇角扬起,眼里难掩赞美和欣赏:“元景登基,王府内宅的女眷哪个不是欣喜若狂,盼着入住六宫,盼着给家族带来荣光。你倒是聪明,懂得适当退步。” 适当的退步,能换来更大的进步。 皇后上前,和善地握住沈薇的手:“本宫很喜欢乐游,也很喜欢两个小孙子。咱们好生教养孩子,给大庆一个好未来。” 沈薇欣然点头。 事情妥了。 沈薇和皇后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太多言语,总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沈薇看了她的三个孩子。乐游长得更胖了,脸蛋像装满水的气球,戳起来软乎乎。双胞胎儿子也活泼健康,小胖爪子揪住沈薇的衣角不肯放,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唤。 她没有在婴儿房呆太久,起身准备回王府,筹备接下来离宫的安排。 刚走到门口,沈薇忽然听到一道很软糯的呼唤:“母...母妃...” 声音奶声奶气,吐字儿也不算清晰。 沈薇回过头,看到乐游两只胖手儿支撑在木架床的边沿,笨拙地站起来。小乐游刚学会站立,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沈薇,张嘴奶声奶气呼唤:“母妃..母妃...” 那一瞬间,沈薇鼻梁忽然发酸。 ... 沈薇回到王府琉璃阁内。 沈薇把容嬷嬷、采莲、采苹、吉祥德顺都叫来。这五个人是她的心腹,对沈薇忠心耿耿。 “王爷即将登基。我打算去东华山侍奉母后。”沈薇也没有隐瞒,“这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五人安安静静听着,每个人神情都很严肃。 沈薇道:“容嬷嬷,采苹,德顺,你们三人随王爷进宫。我会向皇后引荐,让你们在皇宫里居于高位,当我获取六宫情报的眼线。” 她打算离开皇宫几年,但必须在宫里留下自己人。将来回宫,她能依靠自己人,迅速地坐稳位置。 采苹眼睛泛红,不舍地说:“主子,奴婢也愿意陪您去东华山。” 沈薇安抚道:“你擅长打探消息,燕京大大小小的八卦都能打探到。留在宫里,才能发挥长处。” 采苹低下头,只得听命。 德顺双膝跪地,朝沈薇磕了个头:“主子您放心,奴才一定不忘您的恩德。奴才会在宫里认真办事,替您扫清回宫的障碍。” 前些年德顺的母亲重病,需要珍贵的药材救治。是沈薇慷慨解囊,拿皇后赏赐的珍贵药材无偿相送,才救回德顺母亲的性命。 救母之恩,德顺铭记在心。 安排好一切后,沈薇才稍微松了口气,准备回屋子里装病。 采莲扶着沈薇进屋,采莲眼光长远,她皱着眉提醒:“主子,奴婢理解您的苦心。可王爷登基后,宫里新人源源不断,万一王爷喜新厌旧,把您和小主子们忘记了怎么办?” 年轻鲜活、如花似玉的新人进宫,燕王不可能为了沈薇守身如玉。 沈薇红唇轻扬:“你知道,一个男人最难以忘记的女人是谁吗?” 采莲疑惑摇头。 沈薇:“当然是白月光了。” 在燕王最爱沈薇的时候,沈薇离开了。 燕王登基为帝,他面临复杂的朝局纷争,面临后宫中一个个野心勃勃的宫妃,身居高位的他必将有无数的压力和困扰。 世界污浊不堪,燕王会越发怀念往昔的美好。沈薇就成了他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白月光。 自古以来,白月光的杀伤力最强了。 第194章 离开燕京 确定“白月光”计划之后,沈薇很快“病倒了”。 消息很快传到燕王耳朵里。自古新旧天子交替,总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操办。此时的燕王还在庆国皇宫里,和心腹朝臣商议登基事宜。 “病了?”燕王心一紧。 案头上的事务堆积如山,燕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回王府瞧一瞧。刚起身,外面的宫人来通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燕王暂时屏退心腹。 冬日天儿越来越冷,皇后衣裳穿得朴素。她走进殿内,手一抬,伺候的宫女太监低着头走出殿外。 “母后。”燕王上前搀扶着皇后的胳膊,扶她落座,“冬日天寒,您身体一直不好,应在宫里歇息。” 皇后道:“燕京冬寒,春日风大。本宫打算过两日去东华山别院修养两三年。” 燕王愣住。 皇后笑了笑,喝了一口热茶润喉咙:“母后知道,你登基后会布施新政,必定遭到不少老臣的反对。本宫暂时离开皇宫,那些老臣也无处告状,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皇后离开皇宫,一来为了过清净日子,二来也是为燕王考虑。 新旧政权交替,燕王麾下的新臣上位,总会挤压旧臣的生存空间。皇后出身名门谢家,谢家是旧臣势力的代表,必定会找皇后求助。 母家哪有亲儿子重要?皇后选择离开皇宫,不掺和朝政。 “母后,您受苦了。”燕王感激皇后的体谅。 皇后放下茶杯:“本宫一个人去东华山,实在乏闷,所以打算把沈氏和三个小孙儿一起带走。” 燕王哪想到皇后竟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拒绝:“母后,不可!” 在燕王的计划里,他打算登基之后把妻妾接入皇宫。封沈薇为妃,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一如当初在王府那般。 他已经离不开沈薇了。 皇后叹口气,劝道:“今日太医来报,沈氏最近心悸盗汗,腹痛难眠。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行走,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你生了三个孩子。诞下双生子两月后,又差点死在刺客箭下,历经波折,身体亏损。东华山四季如春,适合养病。” 燕王沉默了。 他不愿和沈薇分离,燕王道:“母后放心,儿臣会照料好沈氏。” 皇后摇头:“你前朝事务繁忙,如何能照顾好她?八十年前,明祖皇帝独宠贞妃。贞妃十年七孕,不到三十岁便香消玉殒,你想让沈氏走贞妃的老路?” 燕王欲言又止。他想到沈薇腰痛的毛病。以前沈薇明媚健康,自生下双生子后,落下了腰痛的毛病,夜里辗转难眠。 双生子留下的损伤,难以磨灭。 皇后苦口婆心道:“你登基后,为了前朝安宁,必定得纳新人进宫。你若专宠沈氏,岂不是让她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新臣旧臣又怎能坐视旁观?黎民百姓又如何想?” “你想宠沈氏,那也要等朝局稳固方可。你若能够一手遮天,谁敢忤逆你?” 燕王垂下冷眸,母后说的有道理。 他还没坐稳皇帝的位置,就想专宠沈薇,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可想到要和沈薇分离,燕王的心脏仿佛被一把小刀割伤。 舍不得,也不想放手。 可最终,燕王还是沉默点头,答应了皇后的提议。 ... ... 夜晚燕京下了一场雪,天亮后整个王府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海里。几辆马车在王府后门停靠,丫鬟们把收拾好的行囊搬上马车。 沈薇怕冷,裹上厚厚的狐狸披风。那狐裘披风是燕王送的,雪白的狐狸毛缎子,最外圈包裹着一圈染红的绢绒,披在身上很保暖。 “能不能不走呀?”李瑶依依不舍地攥着沈薇的披风,小脸满是泪痕,“瑶儿去求父王,不让您走。” 沈薇要离开,李瑶最舍不得。 沈薇摸摸李瑶的小脸,温柔笑道:“别哭,我养好身体就回来。以后你进皇宫成了公主,不会有人欺负你。” 李瑶低下头,鼻梁泛酸:“瑶儿不想当公主...瑶儿想和姨娘一起走。” 皇宫里的墙好高,离燕京集市好远,听不到院子外面的小贩叫卖声,也看不到城外的春景。李瑶不喜欢那里,又大又冷。 “我身体不好,需要出去养病。”沈薇安抚道,“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写信。” 李瑶吸吸鼻子,只得闷闷地点头。沈薇身体不好,冬天怕冷,人也瘦了一大圈儿,每天都要喝很多药,这一切李瑶看在眼里。 沈薇半蹲下,把李瑶抱在怀里,温柔地拍拍她后背:“记得照顾好自己。天冷添衣,天热不可多用冰。被欺负了不要隐忍,直接告诉你父王和昭阳姑姑。” 再三叮嘱几句,沈薇才带着丫鬟离去。 李瑶站在雪地里,目送沈薇离去的背影。天冷雪寒,李瑶没忍住,哇地哭了出来。 ... 王府马车行驶到东城门口的皇家官道,和皇后的车马队伍汇合。清晨天寒,风雪又大,东城门口寂寥无人。 马车会合,准备离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铁骑飒飒的声响,马蹄踩过白色积雪,穿玄色斗篷的燕王策马奔来。 燕王下马,玄色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沈薇掀开车帘,顾不得丫鬟的阻拦,快步飞奔过去:“王爷。” 积雪很深,沈薇笑容明媚朝燕王跑了过去。燕王神情怔怔,世界里好像只剩下天地一片苍茫,沈薇是雪白天地一抹独特的红。 燕王张开双臂,红色和玄色碰撞。 沈薇扑到他怀里,嫣然一笑:“王爷。” 天又下雪了,白色雪花飘落。 燕王怀抱着沈薇,他嗓音低哑:“薇薇,早些回来。” 沈薇眼圈泛红,嗓音带着哭腔:“妾身不在的日子里,王爷要照顾好自己。天冷添衣,天热不可多用冰。” 燕王:“我知。” 沈薇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您登基为帝,世人都在意您站得高不高...可妾身,只在意您累不累。高处不胜寒,你站在至高的位置,肯定会面临更多的风雨...妾身心疼。” 燕王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别人都关心他飞得高不高,只有他的薇薇,会关心他累不累。 燕王一双黑眸深深望着沈薇,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爱意。 “父王~父王~” 不远处,忽然传来小乐游奶声奶气的呼唤。 大概是闻到燕王身上的味道,坐在皇后马车里的小乐游很激动,小胖爪子掀开车帘,活泼地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精准看到大雪天里的燕王。 她甜甜呼唤:“父王,父王~~” 一岁多的孩子,嗓音又甜又软。 燕王心中万般不舍。 可为了保护沈薇和年幼的孩子,他只能暂时放手。等朝局稳定之后,再把沈薇接回来。 “薇薇,等我接你回宫。”燕王再次拥抱沈薇,将她送上马车。 漫天飞雪,马车队伍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官道上。 马车里,沈薇接过采莲递来的鎏金铜炉暖暖手,又迅速喝了口姜汤御寒。 在大雪天里演一场惜惜相别,真不容易。外面可真冷啊,她脸都冻痛了。 采莲低声禀报:“主子,已经查清了。王爷登基后,新臣旧臣家里都会往宫里送人。其中最瞩目的是谢家和陆家。” “谢家是皇后的母家,谢家有个十八岁的嫡女谢芳兰,是王爷的表妹,肯定会进宫。陆国公家的孙女陆萱,美名远扬,据说三岁能识字,四岁可读诗,五岁熟读古籍,是个颇有名气的才女。这两人最可能得宠。” 沈薇放下姜汤,若有所思:“谢家女,陆家女...” 也许是强劲的对手吧,但沈薇暂时不会和她们碰上、 提起谢家,沈薇想到皇后,便问:“皇后出身谢家。她为何不帮扶谢家?” 第195章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沈薇早就发现,皇后对谢家几乎不闻不问,疏远冷淡。 采莲皱了皱眉,也挺纳闷:“皇后的确出身谢家,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和谢家关系极差。这些年来,皇后几乎没帮扶过谢家。” 沈薇把这件事记下,有空去查查其中的缘由。 来日方长,沈薇选择暂避锋芒。当务之急,是把亏损的身子补回来,休养生息。 马车沿着长长的官道缓慢行驶,踪迹寥寥,鲜为人知。 —— —— 时间飞逝,冬雪过后的一月初,新帝李元景正式登基,改年号为“永昌”。 永昌元年,李元景登基后,王府妻妾陆陆续续晋升。无子女无宠爱的庶妃和侍妾,被送到佛寺里清修。有子女的妾室,入宫为妃嫔。 但奇怪的是,册封宫妃的名单里,并没有见到沈薇的名字。有宫人四处打探,才知道沈薇前段日子被太后带走。 “你们听说了吗?沈氏被赶走了!” “皇上不是最宠她吗,怎么会被赶走?” “这个我知道,我听王府的小太监说,那沈氏恃宠而骄想要当贵妃。她什么出身,哪轮得到她当贵妃,太后觉得她没规矩,就把她带出宫教规矩了。” “皇上也不拦着?” “皇上想来是默许了。那沈氏毕竟是农户女出身,哪懂什么天家威严。” 宫里众说纷纭。 最主流的观点是:【沈侧妃仗着有一女二子,贪图贵妃的宝座,遭到皇上和太后的厌弃。】 这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毕竟皇上都没有给沈氏封号,也再没提起过沈氏。 据说,沈氏的弟弟沈修明连夜进宫,向皇帝质问姐姐的去向,被皇帝派人打了十棍子,贬去南方一个郡县管粮仓。 “哎,最是无情帝王家。”宫人们暗中感慨。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 燕王府。 李元景登基,府中的侧妃们得到晋升。丫鬟和小厮们忙着将主子们的物件儿收拾好,送到皇宫里的院子。 张妙玉、刘巧儿和柳如烟走出院子。 张妙玉伸懒腰,咬一口热乎乎的甜糕,郁闷道:“沈薇妹妹聪明伶俐,怎么忽然惹怒皇上?这事儿也太奇怪了。” 张妙玉偷偷去求见皇上,给沈薇求情,被皇上怒斥一番。 张妙玉不敢说话,当了皇帝的李元景真的好凶,她害怕。 张家那边也派了人,告诉张妙玉进宫后不得忤逆皇上。现在的张妙玉,身上也算承担着张家的前途,一举一动都要思考后果。 刘巧儿幸灾乐祸冷笑:“王府和皇宫可不一样。沈氏出身农家,目光短浅,把皇权想的太简单。” 刘巧儿心中鄙夷。 和前世的记忆一样,燕王顺利登基为帝。刘巧儿本来以为,沈薇能够进宫为妃,风光一段日子。可万万没想到,沈薇这蠢货居然把自己作死了。 愚蠢至极。 张妙玉撇嘴,没好气道:“没准哪天沈薇妹妹会回宫呢。” 刘巧儿嗤笑:“如花似玉的新人进宫,皇上还能记得一个失宠的旧人?” 男人都花心,见一个爱一个。 刘巧儿记得前尘往事,朝中的臣子们陆陆续续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那时候的后宫繁花似锦,宫妃们斗得你死我活。 直到可怕的陆家女进宫,她娇媚明艳、饱读诗书,很快宠冠六宫,诞下孩子。每个试图抢走陆家女宠爱的宫妃,都落得凄惨的下场。 刘巧儿暗中叹口气,重活一世,她决不能走上老路。 张妙玉撇撇嘴,不再和刘巧儿交流。张妙玉视线一转,发现柳如烟又在掉眼泪,她无奈道:“柳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一月天寒地冻,燕王府院子里的梅花争相开放。柳如烟呆呆地望着那一簇簇的梅花,泪水划过美丽的脸庞。 她喃喃道:“花又开了。” 张妙玉:“冬天梅花当然要开啊,有啥好哭的。进了宫,在你宫里种些梅花呗。” 柳如烟失望道:“宫内外的梅花,是不一样的。” 她和燕王曾经美好的记忆,都将埋葬在王府里。怎不叫人难过? 张妙玉无语仰望天空,越发怀念沈薇。没有沈薇,张妙玉和其他女人真是没有一点话可以聊! ... 侧妃们在搬家,王妃所在的坤玉院很安静。 王妃本以为,自己往后余生都要被困在小小的院子。可她万万没想到,燕王居然登基为帝!而她,也被册封为皇后! 王妃心情复杂,期待、高兴、怀疑、茫然,各种情绪在心里萦绕。 “主子,澹台老夫人来了。”刘嬷嬷走进佛堂,提醒王妃。 王妃茫茫然站起来。 在主屋里,王妃见到了自己两鬓斑白的母亲。澹台老夫人视线扫了一圈,坤玉院陈旧压抑,空气里是浓浓的檀香气息,老夫人心里长长叹口气。 澹台老夫人摈退左右的丫鬟,主屋内,只有老夫人和王妃母女俩。 澹台老夫人道:“当初我让你等待和忍耐,就是为了现在。你苦尽甘来,封了皇后,澹台家族因你得到满门的荣光。” 直到今日,王妃才知道澹台老夫人的苦心。王妃道:“母亲,您为何不早早告诉我!” 澹台老夫人道:“大局未定,岂敢妄言。” 王妃低下头,心里很是懊恼。若是她早知道太子会死、燕王能登基,她是绝不会和恒王合作。 太子明明已经病愈,怎么就忽然死了? 澹台老夫人握住王妃的手:“我早和你说过,不必和沈氏计较。帝王无情,沈氏当初何等风光,如今触怒新君,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啊,目光要放的长远些,没有人能一世风光,爬的高总有跌下来的时候。” 王妃垂下眸子。 是啊,她把沈氏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联合恒王刺杀沈薇。可到头来,沈薇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老夫人谆谆教诲:“只要你踏踏实实,不犯大错,新帝必定不会废你。” 新帝登基,暂时不会苛待皇后。为了安抚民心,新帝还要装作和皇后夫妻恩爱。 王妃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很是心虚。她其实已经犯下大错,和恒王勾结,差点害死燕王... 王妃只能安慰自己,恒王逃出关外,新帝如今忙着朝政,没有时间查陈年旧账。 她和恒王勾结的事,应该不会被揭发。 深呼吸一口气,王妃望着自己的母亲,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您放心,我...我当然不会做伤害皇上的事。我听您的话,一定坐稳皇后的位置。” 澹台老夫人十分欣慰:“当了皇后就别再天天烧香拜佛,把后宫管好,别再让宫妃抢走你掌管六宫的权利。谢家和陆家已经准备把女儿送进宫里,那两家的女儿不可小觑。母亲给你选了四个聪明伶俐的大丫鬟,助你协理后宫。” 王妃坚定点头:“好。” 菩萨庇佑,老天爷终于站在她这边了。这一次,王妃要牢牢抓住手里的权柄,绝不给其他女人可乘之机。 第196章 皇后的决心 燕王府已经成为过去,王府里的妻妾陆陆续续进宫,成为新帝王的嫔妃。 王妃住进了坤宁宫。 她站在坤宁宫巍峨森严的大门口,看牌匾上绣金雕刻的【坤宁】两个大字,唇角扬起胜利的微笑。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燕王妃澹台舒雅,她是尊贵的大庆国母,万人尊崇的皇后。 “母后啊,你当初百般针对我,可有想过,我会住进你的宫殿。”新任的皇后澹台舒雅扬起笑容。 都说太后去太华山是静养。 可在皇后看来,太后哪里是静养,分明是被逼离宫。谢家仗着有太后撑腰,率领一帮老臣抨击新帝颁布的新政。新帝为了大局,把太后送出宫。 帝王无情,母子之间也许有了嫌隙。 年轻的皇后笑了笑,得意洋洋地入住坤宁宫。她之前在燕王府吃了不少亏,李元景对她有诸多不满。 想了想,皇后还是决定去见见皇帝。皇后精心梳妆一番,望着镜子里风韵不再的容颜,心里颇有些无奈,这几年为了照顾孩子,她失去了美貌和丈夫的宠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菩萨显灵,她得到新生。 皇后带着宫人,来到李元景处理国事的长安宫。 “皇后娘娘。”皇帝身边的太监恭敬来禀报,“昭阳公主正在殿内,请您在殿外等候片刻。” 皇后倒也不恼,带着宫人在殿外等候。皇后视线随意扫过,忽然发现传话的太监有些眼熟。 相貌年轻,眉眼机灵。 这不正是沈氏身边的太监德顺? 沈氏被赶出宫,这德顺运气倒是好,居然成了皇帝身边的侍奉太监。这职位是个颇有前尘,再当值几年,太监总管的位置迟早也是德顺的。 “你主子被赶出皇宫,怎么,你不一起出宫侍奉?”皇后阴阳怪气道。 德顺笑了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奴才只有皇上一个主子。” 皇后唇角笑意更盛。 沈薇啊沈薇,风光了一两年,竟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身边的仆人如鸟兽四散,当真是可怜。 正当皇后幸灾乐祸的时候,长安宫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昭阳红着眼,拂袖迈过宫殿门槛,显然刚被李元景骂过一顿。 “昭阳,怎么哭了?”皇后假装好意询问。 昭阳擦眼泪:“不劳皇嫂费心。” 昭阳心里苦闷。 最近大半年,燕京城乱糟糟一团。父皇和太子哥哥被三哥杀死,二哥继位,太后离宫,沈薇被弃...一连串的打击落在昭阳身上,她感到茫然。 她感觉自己身处在一条涛涛东流的大河里,身边河水翻滚东流,推着她顺流而下。 时局变化太快,她无法适应。今日昭阳进宫见皇帝,希望他能把沈薇接回皇宫里,却遭到一番严厉的斥责,昭阳只得委屈地离去。 皇后向来看昭阳不顺眼,故意调侃:“你年龄不小。等凉州战事停歇,晏家郎君归来,本宫做主,让晏家郎君当你的驸马。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这样的年龄,再拖下去怕是难嫁。” 昭阳年龄已有二十,却迟迟未嫁,燕京城内已有流言蜚语四起。 “本公主的婚事,自有皇兄做主,不劳皇嫂牵挂。”昭阳冷哼,言语毫不客气,“新人陆陆续续进宫,皇嫂的心思还是放在后宫里,免得又被新人夺走了皇后权柄,沦为后宫笑话。” 说罢,昭阳拂袖离开。 皇后磨后槽牙。这刁蛮任性的公主,迟早要被她收拾一顿。 皇后收敛神色,摆出一副温和平静的面孔,扶着刘嬷嬷的手走进长安宫。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后恭恭敬敬屈膝行礼。她抬起头,望着在案桌旁的李元景。 李元景身穿龙袍,身躯挺拔,长长的檀木案桌上整齐罗列奏章。他手里正攥着狼毫毛笔,眉眼一如既往的陌生和凌厉。 面对皇后,李元景神色如常:“何事?”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起伏。 皇后双膝跪地,眼神诚恳地望着李元景:“当初在王府,妾身犯了大错。妾身面壁思过多日,早已痛改前非。从此以后,妾身一定担起管理六宫的职责,不再懈怠。” 李元景放下毛笔。 他语气如常:“你能如此想,甚好。平身。” 皇后心里一喜。 只要她痛改前非,不再疏于职守,管理好妃嫔和子女。也许皇上会慢慢记起她的好,生疏的夫妻情分也会慢慢恢复。 向李元景陈情之后,皇后喜滋滋离去。 长安宫内安安静静,仙鹤铜炉里的熏香缓缓弥散,一月天寒,长安宫冷清。 李元景望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想到前朝各种争端,他疲倦地揉着眉心。 太监德顺端着一杯茶进来,轻放在案桌旁。又让宫女取来两个柔软的金色靠垫,轻放在李元景身后的椅子上。 李元景缓缓睁开眼,端起白玉茶杯啜饮一口。淡雅清香的茶入口,带了点淡淡的辛辣,又有馥郁的玫瑰香。喝一口胃里暖洋洋的。 “这茶...”李元景愣了下。 德顺低头道:“这是内务府备的冬茶。” 李元景舌头又没出问题,自然知道内务府准备的冬茶味道不是这般。李元景往后一靠,靠垫异常柔软,完美地贴合他腰部的轮廓。 他伸手一碰,那两个靠垫柔软舒适,用细腻的云锦布当缎面,还有淡淡的艾草香味。 内务府绣娘做的靠垫,往往华美胜过实用。显然,这两个靠垫不是出自内务府绣娘之手。 “哪来的?”李元景问德顺。 德顺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把实情说出来:“皇上,这是沈主子走之前留下的玫瑰姜茶。她说冬日天寒,皇上您批阅奏章疲累,多喝点此茶,可暖胃解乏。” 顿了顿,德顺又继续低声道:“沈主子担忧您背上的箭伤,怕皇宫里的枕头不够软,特意采集最好的棉花和羊绒,做了两个靠枕。” 李元景心里泛着疼意。 除了他的薇薇,无人能这般关怀他。 登基为帝,站在庆国最高处,浑身披着荣耀。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元景望着偌大的皇宫,灯笼处处明亮,像个巨大的笼子,到处都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烟火气。 他感到孤单。 他总想起沈薇,想起和沈薇在刘家村的那平凡又美好的五日。 可惜现在时机还未到,他不能接沈薇回宫。 ... 庆宫内。 天气依然寒冷,宫墙里的梅花一簇簇开放。皇后心情颇好,重掌权势的感觉太美妙,她有些得意忘形。 刘嬷嬷看在眼里,忍不住提醒:“主子。您如今虽执掌六宫,目光应放长远些,但千万别和妃嫔们计较。” 第197章 陆家女 皇宫不是王府。 当年抬进王府里的庶妃侍妾,几乎都是小门小户之女,手段拙劣目光短浅。 可现在皇宫里的新人,几乎都是名门之女,受过严格的教导,各有才华手段,肯定不好对付。皇后是六宫之主,地位稳固,应把心思放在管理六宫之上,不可费尽心思打压新人。 “放心,本宫岂会和那些新人计较。”皇后扬起唇角,不以为意。 刘嬷嬷稍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搀扶着皇后的手,走过御花园。这时候,一个穿粉衫的美貌姑娘笑盈盈走过来,施施然给皇后行礼:“妾身给皇后请安。” 少女生得娇媚,打扮奢华明艳,面若圆盘,一双乌黑眼眸噙着笑意和野心。 皇后愣了下,认出眼前的姑娘——谢家的谢芳兰,当今皇帝的表妹。 以前皇帝还是燕王时,谢芳兰偶尔来燕王府串门,笑盈盈称呼皇后为“二表嫂”。大多数时间,谢芳兰都喜欢去东宫找太子表哥,心思路人皆知。 如今新帝登基,谢家迫不及待把女儿送过来。一进宫,谢芳兰被封为“兰嫔”,赐住在华阳宫。 皇后眉头轻蹙,看着年轻貌美的谢芳兰,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当年野心勃勃的沈薇。皇后心里涌起忌惮和厌恶。 “今儿天冷,你不在自己的宫里待着,跑到御花园作甚?”皇后语气泛着冷意。 谢芳兰扬起下巴,骄纵道:“御花园红梅开得正好,妾身摘了一束红梅,等会给皇上表哥送去。皇后娘娘上了年纪,自然不知女儿家采红梅的乐趣。” 皇后脸色一寒。 这兰嫔,竟当面嘲讽她年纪大! “时候不早,妾身还要去找皇上表哥。”谢芳兰又朝皇后行了个礼,施施然抱着红梅离去。 皇后站在原地,几乎要咬碎银牙。 刘嬷嬷赶紧劝阻:“主子,莫要和新人计较。两位小主子还在坤宁宫等您呢。” 皇后把满腔的恼意压下,带着宫人回到坤宁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谢芳兰,皇后迟早会收拾她,不给她任何向上爬的机会。 回到坤宁宫。 宫人早已把承恪和承贞两个孩子带来。 自从被太后囚在院子里,皇后几乎很少见到两个儿子。如今在皇宫里相遇,皇后眼泪簌簌掉落,她激动地上前拥抱两个孩子:“承恪,承贞,乖孩子,以后再无人能把咱们母子分开。” 两个孩子低下头,没吭声。 乖乖让皇后抱着。 皇后喜极而泣,摸摸孩子的脸:“让母后好好看看,有没有瘦。” 其实两个孩子不仅没有瘦,每日吃得饱睡得好,身子骨反而强壮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 但皇后偏偏觉得两个孩子受了苦,她眼泪滚落:“有母后在,没人能把咱们母子三人分开。你们如今是皇子,肩负着大庆国的未来,一定要更用功读书,知道吗?” 承恪和承贞面面相觑,不敢反驳。 皇后握住承恪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你是皇长子,将来承担着庆国前途,决不能荒废学业。诗书古籍,骑马射箭,必须得精通。母后已经安排安国寺的学士,每日教导你们读书习武。” “你们父皇是个严格的人,偶尔会来抽背考核,你们千万不能给母后丢脸。” 皇后安排着两个孩子的课业。 承恪和承贞默默听着,表情麻木,像两个失去思考能力的牵线木偶。 ... ... 新帝登基,后宫妃嫔数量不多,官员们陆陆续续把女儿送进后宫,经过礼部和宫里老嬷嬷的挑选,合格的女子才可入宫侍奉皇帝。 云州,陆国公府邸。 陆国公派人把女儿陆萱请过来。一月天气寒冷,陆萱脚踩羊皮小靴,外罩着一件红色缎面的鹤氅,如盛开在冬日的娇艳红梅。 “父亲。”陆萱笑盈盈走进屋子里。 陆国公有两个女儿,长女陆萱,幼女陆芸。陆芸胆小怯弱,不成气候。 长女陆萱肤如凝脂,貌比西施,饱读诗书。小小年纪,陆萱才女的名声便响彻云州,不比燕京城那位第一才女柳如烟逊色。 他精心培养陆萱,就是为了等时机合适,送女儿进宫。 可陆萱却拒绝马上进宫,陆国公百思不得其解。 “各家都把女儿送进宫里,你为何不愿入宫?”陆国公询问。 陆萱取下鹤氅,递给身边的侍女。 陆萱露出淡淡的笑容,嗓音如空谷幽兰,不急不缓道:“父亲。一个新鱼池里放进几十条鱼儿,鱼儿们为了生存,竞相争夺鱼食。聪明的鱼儿,会等那几十条鱼儿殊死夺食后,再进入鱼池里。” 陆国公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明白女儿的意思,现在入宫的时机不合适。 “那你打算何时入宫?”陆国公问。 陆萱红唇轻勾:“一年后。” 她要用一年的时间,观察后宫的局势,分析宫妃的性情本领,知晓皇帝的喜好。等得到足够多的讯息,她才准备进宫。 她进宫,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小小的妃嫔,她的目标是当皇后。 必须得做足准备。 陆萱起身和父亲告辞,披上鹤氅回到自己的闺房里。琴棋书画诗酒茶,陆萱样样精通,陆萱有把握,新帝肯定会喜欢完美无瑕的她。 丫鬟备好棋局。 陆萱从小喜欢下棋,尤其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一个人对弈。 陆萱手捏白棋,寒冷的冬阳从窗棂洒进来,勾勒她美貌的侧脸弧度。 丫鬟小琴走进来,告诉陆萱:“小姐,奴婢已经探查到,目前皇宫里最得势的是兰嫔,她是谢家女,皇后很看不惯她。” 陆萱不以为意:“她们俩继续斗,我倒要看看谁更有手段。” 放下白棋子,陆萱又捏起一枚黑棋:“听说当今皇上在潜邸时,宠爱一个出身卑微的沈氏。那沈氏已经封了妃位?” 丫鬟小琴摇头:“未曾。听说沈氏妄想当贵妃,触怒皇上和太后,被太后带出宫了。宫里人人纷传,皇上已经弃了沈氏。” 啪嗒—— 陆萱把黑棋子放下,她美眸划过深思:“弃了沈氏?” 沈氏生了一女二子,两个孩子和太后的生辰在同一日,据说颇受太后喜爱。 新帝登基,盛宠一时的沈氏莫名其妙被送出宫,连带着三个孩子也送走了。 陆萱缓缓捏起一枚白棋子,美眸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厌弃沈氏,而是在保护她呢?” 第198章 陆芸 陆萱凝神思考——新帝登基,后宫必定涌入大量新人,争宠不断。原本在王府盛宠的沈侧妃,会成为新晋妃嫔们针对的目标。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沈氏被“赶出宫”。 实在令人怀疑。 “小姐,要不要派人去东华山查探一番?”丫鬟小琴主动询问。 陆萱凝视手里的白棋,片刻后摇摇头:“东华山别院是太后修养之地,守卫森严。我国公府,哪有能力探查。万一惊动太后,查到国公府头上, 得不偿失。” 丫鬟小琴有些担忧:“万一将来沈氏回宫,独得盛宠,这可怎么办呀。” 陆萱红唇轻扬:“沈氏出身寒微,家族人丁稀薄。就算将来能回宫,没有家族势力支撑,单靠帝王的宠爱,生存不了太久。” 皇家看重妃嫔的才华,更看重妃嫔的家世背景。 况且...那沈氏生了三个孩子,女子生育伤身损体,容颜褪色。男人哪个不好色?沈氏失去曾经的美貌,皇帝又能爱她多久? 陆萱轻放下棋子,端详着偌大的棋盘:“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帝王的爱太短暂,长期分隔两地,再多的情分也会被消磨。” 后宫里花儿一样的美人,各个美貌出挑才华横溢。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沈氏守身如玉。 陆萱要靠自己的美貌和才华,一步步得到帝王的宠爱,早早诞下孩子。皇帝怀里拥抱着新人,哪还会记得潜邸内的糟糠旧人沈氏呢。 丫鬟小琴笑盈盈道:“小姐艳压群芳,才华横溢,将来肯定能得到皇上的专宠。” 陆萱淡笑:“不可轻敌。” 不能小觑每一个敌人。 丫鬟小琴端来热茶,陆萱吹开茶沫儿,馥郁的茶香散开。她忽然想到家里生病的妹妹,便问丫鬟:“芸儿的烧退了吗?可有按时给她送药?” 小琴回答:“小姐放心,今晨二小姐的高烧已经退了。这个时候,想来应该在暖阁里休息。” 陆萱稍微放下心来。 这时,屋外传来活泼的脚步声,流水般的珍珠帘子掀开,一个年轻稚嫩的小姑娘跑了进来。 “姐姐~” 陆国公的小女儿陆芸,今年刚及笄,俏脸稚嫩青涩,模样还未长开。 她欢快地跑进屋子里,大大方方地坐在陆萱旁边的软垫上,亲昵地拦住陆萱的胳膊,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姐姐,听父亲说你要进宫为妃,我也想去宫里当妃子,姐姐,你入宫的时候带上我吧。” 陆萱伸手,纤细白皙的手掌触碰陆芸的额头,温度正常,已经退烧了。 陆萱戳了戳妹妹的脸蛋,笑道:“皇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还是待在家里,等父亲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陆芸撅起嘴,撒娇地说:“不嘛,听说当妃子可风光啦。要是我能生下皇子,将来我儿子还能当太子。” 听着妹妹天真无邪的话语,陆萱只觉得可笑。 宫里的孩子难养大,当太子哪有这般容易。陆萱一个人承担起家族兴盛的重担即可,没必要把天真可爱的妹妹牵扯进来。 她只想妹妹能有个好归属,嫁给如意郎君,远离阴谋诡计,过平凡夫妻的日子。 陆萱摸摸陆芸的脑袋,和颜悦色道:“别闹,天儿冷,你又刚退烧,赶紧回暖阁里休息。” 陆芸抿嘴,别有深意扫了眼陆萱,语气依然娇嗔天真:“那好吧,我回去喝药,改日再来找姐姐。” 陆芸松开陆萱的胳膊,视线扫过桌上的棋盘,小孩子似噘着嘴,气呼呼地跑走了。 目送妹妹离去的身影,陆萱露出宠溺且无奈的笑容,自言自语:“才几岁,就想着进宫,果然是个孩子。” 屋外天冷,院子外的红梅一簇簇开放。 陆芸离开陆萱的闺房后,踩着苍白的积雪走进红梅丛里,她脸上稚嫩的笑容散去,眸里一片阴沉。 此时此刻,她不像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眼神怨气沉沉,宛如怨毒的老妇。 陆芸一把扯下树梢的红梅,狠狠把红梅揪在手里。鲜嫩的梅花被碾碎,红色汁水沾了满手。 “好亲事?”陆芸黑眸阴沉怨恨,自言自语道,“你赐给我的算什么好亲事!怕我分走你的宠爱,故意把我嫁给一个穷举子,害我香消玉殒。” 陆芸缓缓伸手,抚摸自己清秀的面孔,回想起昨晚的噩梦。 在梦里,姐姐陆萱进宫为妃,很快得到庆帝的宠爱,诞下一儿一女。皇后不幸病逝,陆萱被封为继后,儿子被封为太子,陆家满门荣光。 陆芸欢喜地进宫见陆萱,却不小心迷了路,在白雪皑皑的御花园碰见赏红梅的庆帝。红梅盛开,白雪积在枝头,庆帝身穿玄色的长袍,相貌英俊非凡,身材高大劲健。 陆芸看呆了,没想到庆帝竟生得如此好看。 庆帝打量陆芸,一双俊眸噙着笑意:“你便是皇后的妹妹?模样生得不错。” 陆芸心脏扑通跳动,她知道庆帝看上自己了。 从小到大,姐姐陆萱总是压在她头上,世人只知陆国公家的长女倾国倾城,不知幼女陆芸也同样才貌双全。 姐夫看上自己,陆芸心里涌起隐秘的得意。姐姐人老色衰,她青春貌美,自己终于能压过姐姐一次。 陆芸开心地去找姐姐,提出想要进宫为妃,侍奉皇帝。当时陆萱手里的白瓷茶杯啪地掉在地上,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闪过惊愕。 陆萱很激动,捂着心口直咳嗽,甚至呕出一口浑浊的黑血:“不可!绝对不可!你以为皇宫是好地方?帝王无情...咳咳咳...” 她神情疲倦,眼底重重倦意,像是被吸干了精血,只剩下一具了无生机的躯壳。 陆萱不同意妹妹进宫。 她迅速送陆芸出宫,并且从春闱的举子中挑选了一个穷举子,把陆芸嫁给他。陆芸被逼着坐上花轿,花轿走到半路遇到山匪,陆芸死在山匪的刀下。 梦里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历历在目,刻骨铭心。陆芸闭了闭眼,她相信这是未来的画面。 “姐姐...为了独占皇上的宠爱,你竟把我推到绝路。”陆芸慢慢攥紧手指,这一次,她决不能再走上前世的老路。 她也要入宫为妃! 姐姐能当皇后,她同样也能当! 一阵清冷的寒风吹过,红梅枝头的白色积雪簌簌落下,陆芸望着枝头红梅,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 ... 时光飞逝,冬雪消散,温柔的春风吹开了山野间的花朵,转眼一年过去。 东华山距离燕京城有百里距离,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暖。 豪华的皇家别院,坐落在东华山半山腰,依山傍水。别院内布置素雅,亭台楼阁,清澈的流水环绕而过,娇嫩的迎春花开得美艳。 沈薇身穿浅色的春衫,黑发高高挽起,绕着院子跑了整整十圈。她喘着气儿停下来,旁边的采莲赶紧递来帕子为她擦汗。 “主子,德顺来信了。”凉亭里,采莲把备好的养身茶备好。 沈薇擦擦额头的汗,喝了半杯水补充水分。跑得热,她脸蛋红扑扑的,沈薇道:“信里如何说?” 第199章 陆家女进宫 每隔一段时间,在皇宫里的德顺、采苹和容嬷嬷, 会把后宫和前朝的情况通过信件,告诉沈薇。 沈薇不止要了解后宫的情况,对前朝的事情也要有部分了解。 这回她吸取了经验。 之前在燕王府,沈薇目光只放在燕王府后宅里,只关心后宅妻妾们的大小事,忽略了朝廷的变化。这导致沈薇没发现太子“装病”,也没发现燕王和恒王在夺权,害得她的人生规划差点失败。 这次,前朝后宫的事,她都要了解。朝廷的事不必了解得太细致,但也要知道个大概。 采莲有条不紊禀报:“后宫里。上个月刘巧儿触怒皇上,被贬为巧嫔,移居到偏僻的祥云殿。谢芳兰被诊出身孕,封了兰妃。皇后和兰妃互相不对付,闹得很僵。” 新帝登基一年,后宫一番轰轰烈烈的大浪淘沙过后,风头最盛的是谢芳兰。谢芳兰出身名门谢家,长得娇媚可爱,皇帝似乎很喜欢她。 一个月三十天,皇帝每月去皇后那里宿两次,去柳如烟那里宿两次,偶尔去其他妃嫔那里两三次,去谢芳兰的华阳宫夜宿的次数高达五次。有时候白日闲暇,皇帝也会去华阳宫坐坐。 当皇帝很忙,白日政事颇多,后宫妃嫔不过是宣泄压力的去处。皇帝不必天天去妃子那里加夜班,剩下的十几日,李元景都在宣明殿内休憩,偶尔夜里召臣子来商议国事。 沈薇又喝了半杯茶:“前朝如何?” 采莲把最近朝中几件大事汇报给沈薇。想了想,采莲又道:“听说越国那边起内战,越国九皇子和国师计划【清君侧】,都城每日血流成河。越国内战,边境的士兵撤退大半,咱们庆国边境反倒安稳了些。也许过两年,沈灭越将军会回京述职。” 沈薇默默把这些前朝大事记在心里。 虽然远离燕京,沈薇对朝堂大小事还是有初步的了解。 此外,她在燕京开的铺子生意红火,商业版图扩大,甜品铺子、胭脂铺子、粮食棉布、瓷器纸张等等,都在开始扩张。 钱包越来越鼓,沈薇的底气越来越足。 “采莲,取纸笔。”沈薇伸了个懒腰,每隔两个月,她都会给宫里的皇帝写家书,联络维系感情。 宣纸和毛笔备好。 沈薇拿起笔,刷刷开始写信。在信里,她唠家常似,絮絮叨叨写她在山里遇到的有趣事儿,写她对李元景的爱意和关怀,写孩子们的成长日常。 足足写了十张纸。 写到末尾,沈薇把闺女乐游叫来。乐游已经两岁多了,天天在别院里跑来跑去,追猫儿遛狗儿,像只活泼的胖猴子。 “母妃,乐游来啦。”乐游吭哧吭哧跑过来,两个羊角辫随着奔跑的动作甩啊甩,小胖脸上的肉晃动。 乐游扑到沈薇怀里,举起手里挣扎的大青蛙:“母妃,乐游抓住一只青蛙。” 青蛙失去反抗能力,生无可恋:“呱...” 小姑娘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抓青蛙。沈薇道:“把青蛙放下,给你父皇回信。” 听到父皇,乐游眼睛瞬间亮起来。 为了不让父女感情生疏,每天晚上,沈薇都会床边给乐游讲父皇的故事。在沈薇的描述里,父皇李元景是世界上最好看、最英勇的男人,他在外面打可怕的怪兽,为了保护乐游,才把乐游送到山庄里。 乐游啪地扔了手里的青蛙,激动道:“母妃,乐游要给父皇写信。” 青蛙逃脱人类幼崽的魔爪,连滚带爬地跳进池塘里。沈薇给乐游洗了洗手,擦干乐游小胖手上的水渍。 乐游还不会写字,只会画图。 两岁多的小姑娘攥着毛笔,在纸上认认真真画了一个丑陋的青蛙,又画了一个黑漆漆的小人儿。 沈薇在信纸下补充几句:【乐游捉了一只青蛙,画技堪忧。】 沈薇把给皇帝的家书写好,装入信纸,再通过虎卫秘密送到皇帝的案前。 春日暖融融,沈薇打算再去敷个面膜,晒晒太阳补钙,下午再继续健身。乐游牵着沈薇的裙角,奶声奶气说:“母妃,等会乐游还想去抓青蛙。” 沈薇道:“可以。但不许把青蛙扔到你弟弟床上。” 乐游噘嘴,语气有些失望:“...好吧。” 走到水池边,太后正悠闲地钓鱼。离开皇宫,太后俨然过上自由自在的退休生活,每日喝茶钓鱼,采花晒太阳。 太后瞧见走过来的乐游,便笑盈盈地放下鱼竿,招呼道:“乖孙,快过来,厨房里刚做了甜糕,皇祖母正打算给你送去呢。” 乐游眼睛亮起来,开心地跑过去。钱嬷嬷端来糕点碟子,放着三块热乎乎的甜糕。 乐游先是试了试糕点的温度,确认不烫手后,才拿起一块最大的甜糕,递到太后手里:“皇祖母先吃。” 太后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心脏泛着暖意。 相处一年多,太后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喜爱有加,几乎算得上是宠溺。 乐游又拿起第二大的甜糕,乖巧地递到沈薇手里:“母妃也吃。” 把糕点分为皇祖母和母妃后,乐游最后才拿起最小的甜糕,乖乖地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美滋滋地吃着甜糕,两个小脚丫子开心地摇晃。 沈薇无奈道:“母后,乐游天天胡吃海塞,都长胖了。还是少给她吃点甜食。” 太后皱眉,不太赞同:“我孙女哪里胖了?孩子正在长身体,多吃点身体才好。” 沈薇:“...” 果然是亲奶奶。 但这也是好事,太后对三个孙子的感情越深厚,孩子未来也能多一重保障。 沈薇把女儿放到太后这里,自己又跑回院子里继续健身,写开铺子的规划。 ... 燕京城皇宫,夜幕降临。 李元景踏着夜色回到宣明殿,太监恭恭敬敬上前:“皇上,今晚可要召哪位主子侍寝?” 李元景摆摆手:“不必。” 白日里忙着朝政,南方水患,北方旱灾,每天他都要操心大大小小的事情,实在是疲累,哪有心思召宫里的女人侍寝。 后宫里莺莺燕燕虽多,但都让人提不起新鲜劲。多美丽的女子,到最后也变成失去色彩的宫妃。 沐浴更衣后,李元景并未入睡。在明亮的烛灯招摇下,他打开东华山送来的家书。 一行行文字落入眼帘,文字轻松活泼,李元景眉眼的疲倦消散,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眼前仿佛又出现沈薇明媚的身影。 看到最后一张信纸上的青蛙和小人时,他更是发出低低的笑声。 李元景是明君,日理万机为黎民百姓谋福祉,肩负家国天下的重担。担子重,自然身心俱疲,唯有看到沈薇送来的书信时,才会感到轻松和自在。 仿佛游子归家,帆船归港。 把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三遍,李元景才珍惜地打开床头的金丝楠匣子,把沉甸甸的家书放进去。 等越国的混局定下来,庆国将无内忧外患。届时,李元景再打算找个理由把沈薇和孩子们接回来。 李元景卧床,安眠。 与此同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靠燕京城外的驿站。车帘掀开,一双白皙细腻的手探出来,丫鬟搀扶着陆萱下马车。 “小姐,城门落钥,今晚咱们暂时宿在官家驿站。”丫鬟小琴轻声提醒。 月光朦胧,勾勒陆萱国色天香的脸庞弧度。 陆萱笑了笑,望着夜幕下高高巍峨的燕京城墙,燕京城如同蛰伏的巨大的猛兽,森冷威严,千门万户在城内安眠。 这是大庆国的皇都,是天下财富的汇聚中心,是天子坐镇的宝地。 她眼里浮出勃勃野心,她扬起红唇:“无碍,明日进宫。” 夜晚春风吹拂,官道外的树木飒飒作响,吹起陆萱鬓角的黑发。大浪淘沙后的庆国后宫,将迎来一位可怕的新人。 第200章 后宫乱局 ... 东华山,太后修养的皇家别院。 夏日炎炎,别院里的池塘荷花盛开,碧油油的荷叶在风里微微摇晃。沈薇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纳凉,脸上敷着特制的美白养颜面膜,惬意地眯起眼。 “主子。”采莲脚步匆匆走进凉亭。 沈薇撩起眼皮:“何事?” 采莲压低声音:“陆国公之女陆萱,前两日诊出有孕,被封为萱嫔。兰妃小产,身子亏损严重,太医说很难再孕。” 沈薇秀眉轻扬了扬。 这陆国公之女陆萱一进宫,封了贵人。她生得美貌,且满腹诗书,很快得到皇帝的宠爱,风头渐渐压过了谢家的谢芳兰。 陆萱被诊出身孕,封了嫔。皇帝对她很是宠爱,不比当初的兰妃逊色。 采莲继续禀报:“那陆萱简直就是另一个的梅妃,容貌和梅妃不相上下,才华比肩,性子也不似梅妃那般清冷,皇上喜欢得很。” 梅妃就是柳如烟。 在潜邸时,柳如烟就已经是侧妃,还生了个女儿李南枝。后来新帝登基,柳如烟被封为梅妃。 柳如烟的恩宠不算多,性格也清冷,不爱争宠,在宫里没有什么敌人。或者说,新人们都没把柳如烟当成敌人。 采莲很担心:“主子,要不咱们想办法回宫?陆家女宠冠六宫,皇上万一忘记了和主子的旧情...” 男人都花心,倾国倾城的美人天天在眼前晃悠,他怎会坐怀不乱? 采莲忧心忡忡,担心时间太久,皇上会忘记在太华山的沈薇和孩子们。 沈薇轻摇头,视线望向远处碧油油的荷花池:“不急,再等等。” 陆萱美貌有才华,确实是个劲敌,但她只是“柳如烟”的翻版。 沈薇了解李元景,这男人最爱“新鲜感”。再美丽的女人,相处久了他也会感到腻。 陆萱完美无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就是因为她过于完美,才会让人失去兴致。 李元景喜欢养成系,他更享受把一个女人从白纸培养成全能的过程。 ... 时间流转,转眼又过去一年。沈薇在东华山已经待了两年。乐游已经开始爬树找鸟蛋,两个儿子也学会满地跑。 太后最是开心。 三个乖孙子天天围着她,一口一个“皇祖母”,喊得太后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三个乖孙。 别院里,沈薇锻炼完身体,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翻看燕京商铺送来的账册。 采莲又把宫里的消息送来:“主子,宫里出大事了!” 沈薇翻账本的动作一顿,不急不缓道:“何事?难不成陆家女封了贵妃?” 陆萱的家族也算百年世家,但日渐衰落,陆国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陆萱几个月前生下一个儿子,皇帝封她为淑妃,陆家也算是满门荣光。 皇帝日理万机,每个月召幸妃嫔的次数不多,但对陆萱还算宠爱。一个月里,有五六日都宿在陆萱宫里。 留宿五六日,这次数在后宫里算得上是盛宠了。 “淑妃并未晋封。”采莲表情很凝重,“大皇子薨了,皇上震怒,罚皇后跪皇室祠堂,淑妃暂理后宫事务。” 沈薇愣了下:“大皇子薨了?” 当今皇帝的子嗣众多,加上夭折的儿子,一共有十个皇子。 皇后诞下大皇子承恪和二皇子承贞,当年潜邸里的庶妃诞下四个男孩,刘巧儿诞下七皇子,沈薇生了老八老九,淑妃陆萱生了老十。 谁能想到,大皇子李承恪居然死了。 采莲道:“据说是大皇子熬夜苦读数日,半夜晕厥倒在书桌上,侍奉的老嬷嬷赶来时,他满脸乌青,已经没气儿了。皇上震怒,责罚皇后。” 皇后对两个儿子一向严苛,每日逼着他们读书,此事后宫人尽皆知。 太医们诊断后,说大皇子是“疲劳过度”引发的颅内出血。 换言之,就是猝死。 沈薇眯了眯眼,陷入沉思:“十来岁的小孩猝死...这也太离奇了。” 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大皇子猝死后,皇后遭到责罚,失去管理六宫的权力,无论从哪方面看,受益最大的是淑妃陆萱。 这陆萱真不一般。 沈薇有种预感,将来自己回宫后,这陆萱应该是个强劲的对手。 ... 花开花谢,又是一年过去了。 漫山遍野的花朵盛开,太华山的春天再次来临,沈薇已经在太华山别院待了三年。 枝头的桃花开得红艳艳,蝴蝶在花朵之间飞舞。 “承泰,承佑,咱们一起去抓蝴蝶呀。”乐游身穿粉色的小宫裙,手里抱着玻璃罐,玻璃罐里有两只挣扎的花蝴蝶。 乐游跑到屋子里找两个弟弟。 书房宽敞明亮。乐游跑进书房里,看到两个弟弟,李承泰和李承佑。 兄弟俩虽然是双胞胎,但长得却并不相同。哥哥李承泰更像父皇,弟弟李承佑像母妃。 “弟弟,你们在干什么呀?”乐游好奇地凑过去。 李承佑手里捏着毛笔,白嫩脸蛋有黑黑的墨水痕迹,他奶声奶气回答:“哥哥教我写字呢。” 李承泰不满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笨。” 李承佑扔了毛笔,猴子似跳下案桌:“不写啦,我要和姐姐去抓蝴蝶。” 李承佑牵着乐游的胖手,两条小腿跑得飞快,一溜烟儿跑出书房。姐弟俩在花园里追蝴蝶,欢快的笑声如银铃响动。 书房里,年仅三岁的李承泰轻咬唇角,小胖脸划过凝重。 他看看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姐姐和弟弟,像个小大人似叹口气:“都好笨。” 父皇已经三年没露面,也许已经忘记母妃和他们三个孩子了。但姐姐和弟弟毫无察觉,还对父皇抱有期待。 李承泰又抬头,凝视书房墙上的父皇画像。 画卷里,庆帝李元景眉眼凌厉,五官威严,如同威风凛凛的老虎。 李承泰扬起小脑袋望着画像里的父皇,像狼群里的爪牙没长齐的小狼,在打量传闻中的老狼王。 “承泰,先吃点云片糕。你还小,别整天窝在书房里,要多出去走走。”沈薇温柔的嗓音传来。 李承泰回过头,看到自己风采依旧的母妃。 沈薇把云片糕搁在案桌边,看看书桌上的宣纸。宣纸上面,写满了文字,字迹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工整。 都是她的好大儿写的。 院子里玩耍的乐游和李承佑听到动静,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子里,先向沈薇请安问候,然后胖爪子拿起云片糕就跑,又跑到花园里追蝴蝶。 沈薇见大儿子没拿云片糕,忍不住戳戳他的小胖脸:“你怎么不吃?不爱吃吗?” 李承泰轻抿唇角,嗓音闷闷的,问沈薇:“母妃...父皇不接我们回家吗?” 沈薇装糊涂:“你父皇很忙。” 李承泰更担忧了:“父皇是不是忘了我们呀...” 沈薇否认:“不会,别乱想。” 每隔两个月,沈薇都给皇宫里的李元景写信。李元景几乎都有回信,信里的内容不多,但该有的情感都在。 甚至最近一年里,李元景回信的次数更频繁。 李承泰拉着沈薇的衣袖,忧心忡忡:“母妃,父皇说不定不要我们了。” 沈薇摸摸李承泰的小脑袋,安慰道:“别乱猜,你父皇只是很忙,忙完了就会接我们回宫。” 李承泰垂下小脑袋,闷闷点头。 沈薇还要去健身练瑜伽,拍拍儿子的小肩膀,慢悠悠离去。 走之前,沈薇趁着大儿子不注意,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图文并茂的《铡美案》,迅速塞进书架里。 《铡美案》,讲述一个叫陈世美的男人抛妻弃子、贪图荣华富贵的故事。这陈世美是典型的负心汉。 李承泰识字不多,特喜欢看图文并茂的话本子。 离开书房前,沈薇回头瞥了眼书桌旁的儿子,缓缓扬起唇角。 皇家的孩子不能太天真。危机感嘛,要从小灌输。 第201章 爱意消减 ... 离开书房,沈薇回到卧室里,准备继锻炼。 经过三年的精心调养,她因为生孩子而亏损的身体已经恢复。 美容养颜有方,皮肤状态也恢复。果然,女人不带孩子不加班,每天吃好睡好玩好,身体状态不会太差。 状态很好,可以回宫了。 朝堂稳固,李元景没再纳妃入宫。如今的庆国后宫风平浪静,陆萱依然得宠,但风头不如往年。其他妃嫔恩宠也不多,庆国后宫颇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 皇后和陆萱算是平分秋色,一起管理后宫,明争暗斗也有,但总体不似前两年那般激烈。 有点像当初死气沉沉的燕王府。 沈薇觉得,李元景应该快接她回宫了,只是需要个合适的理由。 五月初五是太后的生辰,也是两个儿子的生辰。李元景可能会找这个理由,借机把沈薇接回去。 ... 沈薇猜的没错。 李元景正思考着颁布旨意,打算以“请太后回宫过寿”为理由,把外出静养的太后和沈薇一起接回宫。 如今大庆国的内忧外患已经解决,越国九皇子拓跋宏川登基,派了使臣来燕京,准备签署两国停战的和平协议。越国的使臣,由沈灭越将军亲自护送回京。 “薇薇。”李元景站在长安宫窗棂边,望着窗外繁盛的春光。 一簇簇蔷薇花开得繁茂,在春风里摇曳舒展。 三年了,花开花落三载。 这三年里,后宫里美人如云,每个女人争宠夺爱。李元景透过她们污浊的眼睛,总看到一道道野心勃勃的灵魂。 美人虽美,但满眼尘世的污浊。每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到最后都变得黯淡无光,沦为毫无色彩的后宫普通妃嫔。 若说稍微有点意思的妃嫔,陆萱算一个,刚入宫时满眼纯真,有点像沈薇。可自从陆萱生下皇子后,哪怕她遮掩地很好,但李元景还是能发现她的野心和算计,查到陆萱在暗中为陆家的族人卖官鬻爵。 这些女人进宫,每个人都背负家族利益,每个人都想扒在皇帝身上吸取好处。 只有沈薇是不同的。三年来,沈薇每一封送来的家书里都是关怀和爱意。 沈薇从未提及当官的弟弟,也从没让皇帝给弟弟升职,她的世界里只有李元景和孩子。 太监德顺恭恭敬敬前来汇报:“皇上,沈将军传来消息,他护送的越国使团快抵达江南了。预计还有半月,抵达燕京。” 李元景思索片刻,吩咐道:“让江南通判沈修明接待使团。” 沈修明是沈薇的亲弟弟,三年前被贬去南方守粮仓,由于政绩出色,去年升为江南六品通判。 让沈修明接待使团,算他一个“接待使臣有功”,借此功勋,让沈修明回燕京当官。 沈薇识大体,从不借着帝王的宠爱给弟弟谋取官运,李元景打算暗中帮一把。 “奴才这就去办。”德顺恭敬地低下头,去颁布皇帝的旨意。 德顺离开,李元景看了一会儿繁茂盛开的蔷薇花,回长安宫继续批阅奏折。 殿内的鎏金铜炉里,馥郁清雅的熏香在燃烧。这香料是沈薇暗中派人送来的,香味清雅,可舒缓疲劳。 三年了,哪怕两人没见一面,但沈薇的痕迹无处不在。 “皇上,淑妃娘娘来了。”太监低着头,进宫内禀报。 李元景皱眉,眼里划过一丝不悦:“传。” 没一会儿,身姿婀娜的陆萱走进长安宫。她今日精心打扮过,梳着美丽的凌虚髻,身穿浅色绿云衫宫裙,风采出众。 她屈膝请安,笑盈盈道:“春日渐热,妾身亲自炖了银耳莲子汤,特意给皇上送来。” 李元景抬手,让身边的太监端上案桌,却并没有马上饮用,也没再和陆萱多言。 陆萱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和难过,屈膝又行礼:“妾身告退。” 陆萱刚进宫时,背负着家族的期待。见到皇帝时,陆萱还是不可避免地动了心,皇帝相貌英俊,举止威严,勤政爱民,是难得一遇的明君,也是难得一遇的夫婿。 陆萱踌躇满志,她觉得自己肯定能得到皇帝的爱。 她美貌又有才华,她比后宫所有女人都要优秀。李元景肯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事实上,入宫后的第一年,陆萱也确实得到皇帝最多的宠爱。两人情感最浓的那段日子里,陆萱红袖添香,为皇帝研墨焚香,和皇帝一起赏月吟诗。 那一年美好得如梦似幻,两人宛如一对恩爱的夫妻,陆萱渐渐地沉迷其中。 可两年过去,再浓烈的感情也慢慢变淡。 陆萱清晰感受到,皇帝对她的爱意在一点点削减。 陆萱实在想不明白。她不美吗?她不温柔吗?她身上拥有女子一切美好的品质,端庄贤淑,才华美貌,可皇帝对她的情谊依然在消减。 哪怕她想尽办法补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的心走远。 走在御花园里,望着墙边盛开的蔷薇花,陆萱长叹一口气:“皇上他当真薄情啊...” 小琴耐心安慰道:“主子,后宫里的女人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皇上每个月宿在您这里四五次,您已经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了。” 皇帝从不沉迷美色。 登基三年里,皇帝陆陆续续宠过不少妃嫔。 陆萱进宫时,忌惮其他宠妃,暗中动手脚把其他的宠妃扳倒毒害。可到后面陆萱发现,其实不用她出手,这些新人全都是昙花一现。 因为皇帝很快对她们失去兴致。 当初最得宠的谢家女谢芳兰,现在被贬为兰嫔,皇帝一年去她那里不到五次。 算起来,目前只有陆萱最幸运,在冷寂的后宫里,她得到皇帝最多的关注和宠爱。 “也是,我应该知足了。皇上心里装着天下,不会被女人绊住手脚。”陆萱深深闭眼,遮挡住眼里的惆怅。 帝王无情,不能奢求帝王的爱。陆萱刚进宫时,万分看不起柳如烟和张妙玉,觉得两人毫无斗志,虚度光阴。 现在回想,张妙玉和柳如烟哪里是虚度光阴,她们俩只是活得通透。 陆萱想,她不该把心思放在皇帝身上,她现在有一个活泼健康的儿子,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孩子,为了家族,她必须得想办法给孩子铺路,继承大统。 陆萱在脑海里盘算,目前对她儿子有威胁的,只有皇后的儿子李承贞,其他几个妃嫔的儿子胆怯无知,构不成威胁。 当年陆萱暗中下手,弄死了皇后的长子李承恪。皇后严防死守,陆萱没能成功对皇后的幼子下手。 但只要皇后在一日,陆萱就得想办法斗倒她,坐上皇后的宝座。 陆萱心事重重,带着贴身侍婢,准备绕过御花园回宫里。走着走着,迎面忽然闯过来一个小孩,砰地撞在陆萱身上。 小男孩瘦瘦小小,扬起小脑袋,看到花枝招展的陆萱,如同看见鬼魅似,他吓得哇哇大哭开始求救:“母妃,呜呜呜...” 陆萱眉心微微动了动,认出眼前的小男孩。这是巧嫔的儿子,七皇子李承珣。 正在御花园里的刘巧儿听见哭声,忙慌慌张张跑过来。发现儿子冲撞了如牡丹盛开的陆萱,刘巧儿的脸瞬间苍白,冷汗涔涔。 第202章 大将军 刘巧儿哆哆嗦嗦地过来请安,她的儿子害怕地躲到刘巧儿身后。 “珣儿年幼,冲撞淑妃,还望淑妃莫要计较。”刘巧儿深深低下头,她害怕陆萱。 前世,刘巧儿和陆萱斗得死去活来,最后被陆萱算计,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孩子死亡家族崩裂。 这辈子,刘巧儿已经很低调地过日子,再不敢展露风头。而陆萱依然和前世一样风光,宫里其他的妃嫔都被陆萱算计,渐渐失去皇帝的宠爱。连出身尊贵的皇后,也斗不过陆萱。 好可怕的女人。 刘巧儿战战兢兢,宛如惊弓之鸟,不敢抬头看陆萱,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陆萱缓缓开口,声音算得上温柔:“无碍,七皇子还小,本宫不会和孩子计较。” 刘巧儿牵着儿子的手,慌忙给陆萱行礼:“天热,妾身先回宫。” 她转身,迅速离去。 “她为何如此惧怕本宫?”陆萱一头雾水,她又不是可怕的洪水猛兽,刘巧儿何必怕成这样。 进宫后,陆萱陆陆续续斗倒不少宠妃,后面她几乎没怎么出手,风光几日的新人也逐渐失宠。皇帝薄情,他的宠爱太短暂。 但陆萱并没有对刘巧儿下手。 小琴也莫名其妙,纳闷道:“巧嫔甚少出门,奴婢也觉得奇怪。” 陆萱仔细回想巧嫔的家世。 巧嫔刘巧儿,家世原本一般,这两年皇帝重用刘家,她父兄都得到升迁。家门富贵,刘巧儿依然整日窝在她的宫里,除了每日给皇后请安外,几乎不怎么出门。 去年皇后免去每日的晨昏定省,刘巧儿恨不得把自家宫门给封上,一辈子不出门。 “主子,要派人盯着巧嫔吗?”小琴询问。 在这后宫里,人人都有不少心眼子,小琴担心巧嫔是在扮猪吃老虎。 陆萱扬起红唇,缓缓摇头:“暂时不用。等将来时机合适,再挨个收拾她们。” 巧嫔实在天真,以为低调不惹事,就不会卷入后宫纷争? 事实上, 只要有儿子的妃嫔,无论她们是否低调,陆萱都要想办法斩草除根,给她的儿子铺路。 ... 刘巧儿宛如见鬼似,迅速把儿子带回自己居住的祥云殿。 祥云殿的位置相当偏僻,殿门口死气沉沉,只有几个伺候的宫人在低头忙碌。 “母妃。”年幼的李承珣扬起头,小脸茫然,“淑妃真的会杀害我吗?” 刘巧儿眼圈泛红,抚摸孩子稚嫩的脸庞:“淑妃手段残忍,皇后长子的死,和她息息相关。承珣,你去国子监读书,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和别人起冲突,不要独行,入口的食物要仔细分辨。” 李承珣身为皇子,哪怕平时再不受皇帝的待见,也要去国子监和安国寺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 刘巧儿忧心忡忡,总担心陆萱对孩子下手。 陆萱实在是可怕,刘巧儿不敢招惹。 “知道了。”李承珣听话地点头,把母妃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刘巧儿紧紧拥抱住孩子,长叹一口气:“哪怕母妃一辈子吃粗茶淡饭,也要保住你们兄妹俩的性命...” ... 富饶的江南,一家朴素的官邸里。 已经是江南通判的沈修明,接到皇帝传来的圣旨。圣旨言明,皇帝让他亲自接待越国使团,接待结束后,随使团回京。 “回京?”沈修明收好圣旨,眉头皱得老高。 圣旨让他回京,这是要给他加官进爵?还是继续贬他? 沈修明心里有气。 三年前,燕王登基为帝。沈修明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姐姐总算苦尽甘来,姐姐将来进宫为妃,日子肯定比王府过得好。 但谁知道,皇帝居然把沈薇和三个孩子都送出宫了!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沈薇恃宠而骄,妄图贵妃的宝座。 简直是无稽之谈,姐姐什么性子,他沈修明能不了解? 姐姐温柔端庄,脾气温和,一向安分守己,连一只蚂蚱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贪图贵妃的位置? 用脚指头也猜得出,皇帝看不起姐姐农户女的出身,捏造借口把人赶走。 “罢了罢了。”沈修明攥着圣旨,这次进京面圣,他一定要再次向皇帝请旨,请皇帝把可怜的姐姐接回宫。 就算皇帝派人打他棍子,为了姐姐,他沈修明也不怕! 沈修明把心里的不满收敛,有条不紊地安排官员,筹备接待越国使臣的工作。 据说越国使臣进京,除了和大庆签署百年和平协议,也打算替越国皇帝求娶一位庆国公主。 两国有了联姻关系,更利于和平。 三天后,沈灭越将军护送越国使臣,乘坐官船抵达江南码头。 沈修明奉旨接待,和江南官员们在江边等候。几年里,沈修明已经长得相貌堂堂,他一身红色官袍,站在清晨簌簌冷风里,官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等待足足一个时辰,江边出现两艘官船。 船甲板上,能看到十几个身穿铁甲的士兵,眼神一丝不苟,站得整整齐齐,如一柄柄锋利出鞘的剑刃。 船靠岸,沈修明忙带着官员上前,准备问候传闻中的沈将军。 上午码头的风很大,吹得旌旗呼啦啦响动。迎着江风,沈修明暗中打量走过来的沈灭越将军,这男人个头极高,身材结实强壮,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皮肤黝黑,如同猎豹般让人心生恐惧。 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铮铮男子汉!刀口舔血的可怕人物! 沈灭越身后是晏云亭参将,晏云亭在凉州有战功,很得皇帝重视,此次回京会被赋予高官厚禄,前途一片光明。 在沈灭越身后,是三十来个越国使臣,都身穿着越国的银黑色官袍。 沈修明微咳一声,上前准备拱手问候。蓦地一阵冷风吹来,沈灭越将军袖子里的手帕被吹跑了。 只见沈灭越黝黑的俊脸划过紧张,忙飞奔两步,迅速抓住风中的灰色手帕。 抓住手帕后,沈灭越面无表情把手帕塞进袖子里。 沈修明眼尖,迅速瞅了一眼,那灰色的手帕上绣着白色的花,一看就出自姑娘家的手。 沈修明有点懵,堂堂大将军,袖子里居然藏着一张姑娘的手帕... 看沈灭越紧张的模样,莫非是哪个姑娘送的? 沈灭越尚未婚配,难不成是在凉州有了意中人? 各种想法从脑海里划过,但沈修明没有当面询问。他熟练地摆出客套的笑容,走上前,客客气气地拱手:“沈将军,久仰久仰。在下江南通判沈修明,奉陛下旨意,接待——” 话还没说完,沈修明胳膊忽然传来刺痛。 沈灭越居然抓住他的胳膊! 沈修明嗷地惨叫,脸都涨红了,大呼:“沈将军!您这是何意?” 第203章 大哥 沈灭越黑眸半眯,忽然又伸手揪住沈修明清秀的脸,疑惑越来越深,眼睛越睁越大。 周围的官员都吓坏了,还以为两人有过节,忙上前劝阻。 “沈将军,有话好商量啊!” “哎哟,快把沈通判给放开,他细胳膊细腿儿,挨不住您的殴打。” “这咋回事啊?” “沈将军,松手松手!沈通判他不是断袖!” “怪不得沈将军至今未娶,原来竟有那个癖好...哎!” 周围闹哄哄,越国使臣看热闹。 其中有个身材娇小的越国使臣,身有药香,一双漂亮杏眼里冒出兴奋的光,捂嘴偷笑:“哎呦~勇猛大将军爱上清秀小通判?比话本子还要精彩。” 沈修明堂堂一个大老爷们,被沈将军揪住脸蛋,他简直羞愤难当。虽说你是正二品的神武大将军,但也不能当面扯我一个小官的脸啊! 江风冰冷,沈灭越眼里的困惑越来越深,目光如刀:“你叫沈修明?是否来自江州沈家村?你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沈修明的脸被揪得通红,他强忍着脾气回答:“是啊,下官确实来自沈家村,兄长早逝——将军你松手!” 沈灭越松开手,乌黑眼珠死死盯着沈修明。 半晌,他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沈灭越颤抖着嗓子,激动地泪水夺眶而出:“小弟!你、你竟还活着!” 沈修明愣在原地,仔细端详眼前的沈将军。 透过黝黑的皮肤,忽略他脸上狰狞的伤疤,眼前的沈灭越将军似曾相识。 沈修明脑袋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张嘴:“大...大哥?” ... ... 东华山,皇家别院。 春意盎然,枝头的桃花开得绚烂。沈薇身穿短打,绕着院子跑了十来圈,再停在水边的石台阶旁,热身舒缓筋骨。 长期保持锻炼,沈薇的身体素质大大提升,很少生病,生病也能很快康复。 此外,沈薇还每日坚持练瑜伽,四肢十分柔韧。将来她回到皇宫里,也不怕李元景的折腾。 狗男人凶得很,一般女子真受不住。沈薇能在床上和他高度契合,也是一种本事。 “主子,大喜!”采莲欢天喜地跑进院子里。 沈薇擦去额头的汗,顺脚踩死路过的蚂蚱,倒也不算太激动:“皇上派人来了?” 采莲飞快点头。 采莲喜笑颜开:“主子,双喜临门!您兄长回来了!” 沈薇一头雾水,半晌没反应过来:“我兄长?我哪个兄长?” 采莲:“沈灭越将军呀!这事儿都在燕京城传开了。沈将军护送越南使臣回京,途径江南,发现沈通判是他分散多年的亲弟弟。” 沈薇呼吸一滞。 隐隐约约想起来,她好像是有个哥哥,名字叫沈修行。沈修行去边境参军,意外死在战火中,尸骨无存。 “沈将军不是叫沈灭越吗?”沈薇抓住采莲的手。 采莲道:“燕京那边都在说,沈将军憎恶越国贼寇,才改名灭越,他本名叫修行。皇上得知主子您是沈将军的亲妹妹,已经派宫人来东华山,接太后和主子您回宫。” 李元景正在寻找合适的理由接沈薇回宫。 谁能想到,世上竟有这般巧合的事,沈薇居然是沈灭越的亲妹妹! 把沈薇接回来,让沈家人团圆,多合适的回宫理由。 沈薇垂下眸子,若有所思:“沈灭越...” 在燕王府时,沈薇曾多次听李元景提起过。李元景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位沈将军的赞赏,他还曾拉拢过沈灭越,没成功。 如今,沈灭越阴差阳错成了当今皇帝的“大舅子”,不用刻意拉拢,已经是一家人了。 思索片刻,沈薇吩咐道:“采莲,你带人准备,收拾回燕京的行李。” 即将回宫,沈薇打算去先见见太后。她缓缓起身,脸上的平静散去,熟练地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春日天儿暖,山里微风吹拂,大概和孩子们相处久了,太后也变得童心未泯。今日太后带着三个小孙子,在后院的桃花山上放风筝。 沈薇赶到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三只漂亮的风筝。太后把手里的风筝线交给老嬷嬷,看了眼沈薇:“进亭子里喝杯茶。” 沈薇忧心忡忡地点头。 不远处,正在放风筝的李承泰见状,皱起小眉头。 山野里修建的凉亭,位置极好。坐在凉亭里,微风习习,远处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繁茂。钱嬷嬷端上热茶和点心。 太后啜饮一口碧螺春热茶,嗓音和缓:“宫里的消息,哀家已经知晓。你竟是沈灭越的亲妹妹,世上的缘分果真奇妙。” 之前太后还担心沈薇的家世太低,回宫后会被群臣攻讦。可现在,沈薇身后是大名鼎鼎的沈将军,战功赫赫,沈家直接一飞冲天。 承泰和承佑能有这般厉害的舅舅,将来的路也会更平坦。 沈薇低下头,脸上并没有喜悦,闷闷道:“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都没好下场。妾身担心皇上忌惮大哥,连带着不喜我。” 妃嫔家世太低,容易被人看轻。 妃嫔家世太高,引帝王忌惮。 想想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白起、韩信、周亚夫等大将,功高震主,遭到皇家的忌惮诛杀,没有一个得到善终。 如今的李元景,不再是当初的燕王,他是心怀天下的皇帝。沈薇家族日渐崛起,万一引起帝王的猜忌,她没有好下场。 太后放下白玉茶杯,打量沈薇故作哀伤的小表情,没好气道:“哀家还不了解你?别在哀家面前装可怜。你啊,心眼子多如蜂窝,走一步想百步,心眼子最多的就是你。” 沈薇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 在太华山的三年里,沈薇和太后朝夕相处,太后算是了解沈薇的为人。 太后也挺欣赏沈薇的聪慧。 今日,换作其他女子,得知亲哥哥是大将军,早就高兴地失去方寸。 但沈薇还能保持理智,想到“功高震主”带来的坏处,主动来寻求太后庇护。 太后一直认为,一个聪明且目光长远的母亲,才能培养出聪明识大体的孩子。庆国的百年基业,才能顺利绵延下去。 沈薇露出乖巧的笑容:“母后,请您指一条明路。妾身可不想沈家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还想平安活到百岁。” 第204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沈薇把太后当成老师,虚心请教。 太后不愧是李元景的亲生母亲,她也挺享受教导沈薇的过程,便耐心地告诉沈薇:“这再简单不过。你和皇帝一条心,他自然护着你。” 太后出身名门谢家,谢家乃百年世家,显赫昌盛。太后当年嫁给先帝,按理说这是一场冷漠的政治联姻。 但婚后,太后满心满眼都是先帝,委曲求全,压根不和谢家往来,甚至后来还和家族撕破脸皮。 到最后,先帝心里始终心系太后母子,谢家也没被打压。 太后握住沈薇的手,耐心道:“高处不胜寒,你若能成为皇帝仅存的温暖,两人齐心,他自然会善待你。” 和沈薇朝夕相处了三年,沈薇经常变着法子讨太后开心,婆媳俩还时常一起美容养颜,看戏爬山,赏月散步。偶尔太后生病,沈薇也是衣不解带地照顾。 论迹不论心。 不管沈薇是否心思不正,她对太后的敬重和照顾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 所以太后愿意提携沈薇。 “妾身明白,谢谢母后教诲。”沈薇眉眼弯成月牙。 沈薇知道,她这步棋走对了!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最难处理。沈薇把婆媳关系处理好,让位高权重的婆婆站在自己这一边,太后就成了她强大的后盾。 哪怕将来李元景不爱她了,她还有个强大的婆婆当靠山。 “皇祖母,那边的桃花开得好大好红呀。”不远处传来乐游的呼唤。 四岁的乐游迈开小胖腿儿,吭哧吭哧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对太后说:“皇祖母,和乐游一起看花花,好不好呀~” 乐游被太后养得白白嫩嫩,漂亮地像个小福娃。 太后笑容慈爱:“好,皇祖母带乐游去看花。” 乐游主动牵着太后的手,贴心叮嘱:“皇祖母走慢一点哦,路上有石子——弟弟,你快来牵着皇祖母。” 李承佑立刻扔了手里的仙鹤风筝,速度快得像个陀螺:“来啦!” 两个小孙子一左一右,乖巧地牵着太后的手,祖孙三人朝花海慢慢走去。 画面温馨美好。 沈薇坐在亭子里,托腮望着那祖孙三人,唇角缓缓扬起。太后现在过的日子,是沈薇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可惜了,沈薇至少还要熬个十多年,才能退休。 正当沈薇思考未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小声的呼唤:“母妃。” 沈薇侧过头,看到大儿子李承泰。 李承泰身穿紫色对襟短衫,头戴乳白色风帽,皱起两条黑黑的小眉毛,小胖脸浮出担忧:“母妃,父皇要接我们回宫了吗?” 沈薇弯着笑眼看她:“是啊。你大舅舅是大名鼎鼎的沈灭越,以后再没人敢小觑咱们沈家了。” 李承泰更担忧了:“父皇是因为舅舅才接我们回宫的。要是没有舅舅,父皇肯定忘了母妃。” 在李承泰阅读的儿童绘本里,有一个可怕的故事——古代某大将军功高震主,皇帝娶了将军的妹妹当妃子,后来皇帝把大将军和妃子都杀了。 李承泰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担忧。他担心,善良单纯的母妃也要走上老路。 沈薇摸摸大儿子的头,语气里充满对皇帝的信任,笑盈盈道:“你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李承泰无语。 母妃你都被父皇抛弃三年了! 三年里,父皇一次都没露面!连家书都没送一封过来!如此冷漠绝情,母妃竟还没看清父皇的真面目,还觉得父皇是个好夫君! 哎。 李承泰望着眼前单纯的母妃,又望向桃花林里嘻嘻哈哈的姐姐和弟弟,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责任感。 为了母妃,为了姐姐弟弟,他必须努力当个男子汉,替母妃挡住风雨。 他小小的身板,承担着大大的责任,李承泰向沈薇告别:“母妃,孩儿去和夫子学功课,今日要再多背几句诗。” 沈薇拉住他的小胳膊,柔声道:“你还小,不必太刻苦。每日学一两个时辰即可。”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应多跑跑跳跳,多享受下童年的美好。 天天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实在泯灭孩童的天性。 李承泰像个小大人似,摇头晃脑回答:“古语有云,形劳而不休则弊, 精用而不已则劳,孩儿会劳逸结合的。” 沈薇没听清楚,揉揉耳朵:“什么形劳?” 李承泰扶额:“母妃,您有空也该多读读书。” 听说父皇后宫里的妃嫔,大多都出身名门,饱读诗书,才华横溢。 再看看眼前的母妃,虽生得花容月貌,性格善良美好,可惜学识实在不足。 李承泰更加忧心了,母妃回宫之后会不会被父皇嫌弃? 满腹心事的李承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目送大儿子离去的小小身影,沈薇幽幽叹口气。为了提升孩子的警惕性,沈薇特意给两个儿子都看了《铡美案》《白头吟》等话本子。 大儿子李承泰天赋异禀,从小故事中领悟大道理,小小年纪就开始努力勤奋。 小儿子李承佑看完《铡美案》话本子后,用几张纸做了假的纸铡刀,然后天天在池塘里抓青蛙,用纸铡刀给青蛙砍头。 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性格南辕北辙。 “主子。”采莲欢快地走过来,眉眼带着笑意,“皇上给您送了一封信。” 沈薇喝了口热茶,撕开封纸。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宣纸,纸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黑色的墨迹沉稳遒劲。 皇上写道: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沈薇笑了笑,把信纸收好。 春光烂漫的东华山别院,后山桃花开得如绯红云霞。孩子们在花海里追逐,银铃般的笑声传入沈薇的耳朵里。 沈薇起身:“采莲,明日启程回京。” ... ... 太后和沈氏即将回宫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内院。 长信宫内,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繁茂。淑妃陆萱正坐在摇篮边,和几个老嬷嬷一起照看摇篮里酣睡的婴儿。 “沈氏回宫?”陆萱摇罗扇的动作顿住。 沈氏,皇上在潜邸的旧人,据说当年很是得宠,为皇帝诞下一女二子。 不过沈氏离宫的三年里,皇上从未提起过沈氏。以至于宫里渐渐忘记有这一号人物。 小琴道:“主子,这沈氏的运气极好,她亲哥哥是神武大将军沈灭越。皇上是看在沈大将军的面子上,才把沈氏接回宫。” 如果不是沈将军,也许那沈氏会被遗忘在东华山,一生都回不了燕京。 陆萱问:“皇上给沈氏封的什么号?” 小琴回答:“皇上还没给沈氏封号呢,连居住的寝宫也没定下来。可见在皇上心里,并不看重沈氏。” 陆萱稍微松了口气。 皇帝终究薄情,没有女人能成为皇帝的例外。这沈氏也是个可怜人,在外头孤零零度过三年,回宫后又沦为皇帝稳固前朝的工具。 陆萱喃喃自语:“沈氏有两个儿子,还有个将军哥哥,不可小觑。” 将来得想办法,把沈氏的孩子都除去。 而她陆萱,还会生更多的孩子。 陆萱抚摸平坦的小腹,昨日找太医来瞧过,她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等时机合适,陆萱会把这个喜讯告诉皇上。 陆萱自言自语:“也许这一胎,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第205章 求娶公主 陆萱搀扶着丫鬟的手,走到窗边。长信宫内春光正好,院子里开满娇艳的蔷薇花,千朵万朵压枝低。 陆萱不喜欢蔷薇,她喜欢香气馥郁的栀子花。但皇上喜欢蔷薇,陆萱只能投其所好,在自己的院子里种满蔷薇。 皇上喜欢饮荷花茶,陆萱的寝殿里准备了很多荷花茶。皇上喜欢吃新鲜瓜果,陆萱让御膳房把最新鲜的瓜果采摘来,切好,等待皇上享用。 皇上的喜好,陆萱全都打探清楚,尽力讨好。 可望着满院子盛开的红色蔷薇, 陆萱实在想不通:“我已经很努力地讨好皇上,处处做的完美,为何皇上的心还会走远呢。” 只盼着腹中的胎儿,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 ... 沈薇即将回宫的消息,也传到皇后的坤宁宫里。皇后手里的汝窑茶杯啪地落到地上,碎裂成几块,茶水流淌。 “沈氏的哥哥,竟是沈灭越?”皇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刘嬷嬷低下头:“消息无误。皇上已经派人去接太后和沈氏回宫了。” 皇后缓缓坐回椅子上。 三年了,皇后在后宫里忙着教养孩子,处理宫务,还要和陆萱明争暗斗。以至于,皇后几乎都快忘记沈薇这号人物。 “她运气倒是好,有个将军大哥,也就有了靠山。”皇后攥紧手帕,想到了当年在燕王府被沈薇算计的陈年旧事。 当年一个沈薇,差点让皇后一辈子被困在小院子里。 沈薇回来,后宫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刘嬷嬷见识过沈薇的手段,劝皇后:“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那沈氏回宫,您不必和她斗,放任自流即可。” 刘嬷嬷始终相信,沈薇是个很难对付的棘手人物。远离沈薇,不要招惹沈薇,才是最好的保身之法。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眼刘嬷嬷:“本宫是一国之母,她顶多是妃。往日斗不过她,如今本宫执掌六宫,岂会怕她?” 惧怕一个嫔妃,她皇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刘嬷嬷长叹一口气,好言好语劝道:“沈氏和太后同住东华山三年。三年漫长,石头疙瘩也能处出感情,太后肯定更关照沈氏。” 皇后挑眉一笑:“刘嬷嬷,本宫看你是老糊涂了。太后出身谢家,谢芳兰是太后的亲侄女。你觉得,太后是偏袒自家侄女,还是偏袒毫无血缘关系的沈氏?说起来,兰嫔现在估计乐开花了,眼巴巴盼着太后回来给她撑腰呢。” 太后出身名门谢家,三年前被皇上送去东华山静养。 皇后觉得,太后回宫必定会帮助自家侄女,哪会管沈薇的死活。 刘嬷嬷看皇后执迷不悟的模样,仿佛又看到当初在燕王府的王妃,刚愎自用,听不进劝。 刘嬷嬷正要开口再劝,皇后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本宫也不蠢,暂时不会对沈氏动手。沈氏回宫,陆萱不会坐视不理。本宫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陆萱入宫以来,几乎是宠冠六宫,皇上去她那里留宿的次数最多。 皇后认定,不用自己出手,陆萱也会主动和沈薇斗上。 皇后暗暗祈祷,那两人最好斗得你死我活,互相把对方的孩子都弄死。 没再关心沈氏的事,皇后转了话题,吩咐道:“刘嬷嬷,国子监散学时辰快到了,你带人去接承贞。” 为了防止宫嫔暗害承贞,皇后派了宫人时时刻刻跟在李承贞身边,坚决不让孩子独处,连孩子去茅房都有太监跟着。 长子猝死,皇后就只剩下一个儿子。 皇后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幼子身上。 ... 永春宫,是玉妃张妙玉的寝宫。 春日阳光温暖,张妙玉悠闲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案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张妙玉很喜欢热闹,一个人晒太阳很无聊,就把柳如烟和昭阳公主都请了过来唠家常。还把李瑶、李南枝和李婉儿(已故太子之女)都请来,一起玩耍。 院儿里,三个小公主在花园里摘花做花环,玩得很开心。 “我就说嘛,沈薇妹妹肯定会回宫的。”张妙玉舒展胖胳膊,笑盈盈对昭阳和柳如烟说,“我可想念沈薇做的冰酥酪了,还有红糖凉糕、荷花酥、火锅、枣泥山药糕。” 三年了,张妙玉都快在后宫里发霉了。 她盼着沈薇归来,也有个聊天唠家常的对象。 柳如烟靠在贵妃椅上,摇晃手里的银绡罗扇,眉眼清冷:“离京是苦,回宫也是苦,人生处处皆苦。我若是沈氏,甘愿一生留在山野,与流水清风作伴。” 宫里有什么好? 高高的院墙,薄情的帝王,柳如烟不喜欢这里,但也只能待在这里。 张妙玉翻白眼,提醒她:“柳姐姐,山里有清风流水,也有山贼流寇。你不要总想着风花雪月,也要想想世道险恶。” 柳如烟道:“清风常作伴,死也甘愿。” 张妙玉:... 无话可说! 张妙玉扭头,又找昭阳公主唠家常,叽叽喳喳地八卦:“太后回宫,华阳宫的兰嫔高兴极了。兰嫔不受宠,就盼着太后回宫给她撑腰呢——昭阳?你在看什么呢?” 昭阳没听进去,目光一直落在花园里的三个小姑娘身上。 李瑶的贴身宫女小燕,有一双巧手,能编兔子猫儿,也能编花环。宫女小燕速度很快,三个漂亮的桃花花环编好,分别戴在三个小公主头上。 三个小姑娘戴着花环,开心地在院子里打闹,场面很温馨。昭阳看得入神,唇角扬起宠溺的笑容。 “昭阳,你在笑什么呀?”张妙玉戳了戳昭阳公主的胳膊。 昭阳回过神来:“小孩子无忧无虑,很是可爱。” 张妙玉凑过来,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孩。这三年里,你用俸禄在安国寺开辟了几个院子,收留燕京孤儿。燕京百姓,朝中官员,人人赞美你是个纯善的公主。” 这三年里,昭阳公主性子沉稳了不少。 她用俸禄收养燕京孤儿,在郊外施粥救济穷人,还向皇上提起减免农人赋税。当初刁蛮任性的昭阳公主,变成了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公主。 昭阳笑道:“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都是沈薇教我的。” 三年前朝局天翻地覆,父皇和太子死亡,恒王造反,太后离京——至亲至爱的家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昭阳忽然感觉前途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她偷偷去东华山找沈薇解惑。 沈薇当时在跑步,气喘吁吁告诉她:【你要闲着没事干,就去集市抢鸡蛋。】 昭阳一头雾水,听取沈薇的建议,去集市里买鸡蛋。 在燕京拥挤的集市里,金枝玉叶的昭阳公主,第一次看到无家可归的孤儿,看到衣衫褴褛的枯瘦乞丐,看到最真实真残酷的民生。 这时候,昭阳才明白沈薇话里的深意:【达官贵人们沉迷奢华无所事事,黎民百姓却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昭阳身为公主,享天下人供养,她应该做一些关怀百姓的事。 于是,昭阳开始帮扶百姓,一做就是三年。 看到孤儿们有饭吃,乞丐有衣服穿,昭阳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比男女情爱更让人愉悦。 张妙玉哪知道昭阳胸怀苍生,她还以为昭阳喜欢孩子,便挤眉弄眼地说:“你喜欢小孩子,可以自己生呀。晏云亭还未归京,可早已经上了折子,向皇上求娶你呢。” 昭阳脸色骤变:“娶我?” 第206章 回宫 如果不是张妙玉提起,昭阳都快忘记晏云亭这号人物。 当年她爱晏云亭,爱得死去活来,甚至拉下自己尊贵的公主身份,和一个小门户之女争风吃醋。 这几年来,昭阳已经蜕变地很成熟,不再拘泥小情小爱。昭阳回顾往事,这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我在不会嫁给他。”昭阳语气平静。 张妙玉歪头:“公主当年不是非他不嫁吗?” 昭阳公主已经二十三岁了,至今没有婚配,实在匪夷所思。皇上好几次想给她指婚,连夫婿都挑好了,全被昭阳拒绝。 坊间纷传,昭阳公主是在等待晏云亭归来,所以才迟迟没有嫁人。 昭阳托腮,望着花园里嬉笑的三个小姑娘,语气怅然:“我觉得救济百姓,比成婚更有意义。有时候,真想一辈子不嫁。” 张妙玉心里默默吃瓜,那晏家公子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 ... 东华山,天蒙蒙亮,白色的雾气在山野间蒸腾。东华山的皇家别院,一辆辆恢弘奢华的皇家马车在院子门口排列,宫人们忙忙碌碌,把成箱成箱的行李搬上马车。 金色的朝阳从云间渗下来,沈薇坐上马车。 沉重的马车轱辘移动,长长的马队沿着皇家官道,慢慢朝燕京城的方向行驶。 皇家官道平坦,马车行驶平稳。宽敞的马车内,沈薇和两个儿子共坐一辆马车。乐游由太后带着,坐在前面的马车上。 沈薇打了个哈欠,清晨起得太早,她眼皮困得睁不开。李承佑睡在旁边的软榻上,睡得四仰八叉,像只敞开白肚皮的小青蛙。 沈薇给承佑盖好柔软的小被子,也准备靠在软枕上浅眠。小憩之前,沈薇问坐在旁边的大儿子:“舟车劳顿,先别看书了,同我一起歇息可好?” 李承泰手里捏着一卷三字经,摇头道:“母妃,孩儿不困。” 沈薇倒也没继续劝,她知道儿子有分寸,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马车一路行驶,摇摇晃晃让人犯困,沈薇很快睡着了。 李承泰放下手里的三字经,轻手轻脚把一张羊毛薄毯披在沈薇的身上。 李承泰小脸发愁,马上要回皇宫了,毫无危机意识的母妃和弟弟,居然还睡得着觉。 庆国皇宫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李承泰瞪着酣睡的弟弟——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 李承泰忧心忡忡,又迅速背了两页书。焦虑无用,得抓紧时间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保护母妃和姐姐弟弟。 沈薇一觉睡到中午,车队停靠休息时才苏醒。按照这个行车速度,黄昏时分回到皇城。她今晚可能会和李元景同榻而眠。 她现在得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晚上才有体力应对皇帝。 “主子,午膳来了。”采莲将准备好的午膳送进马车里。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放得下休息的软榻,也能放下用膳的小案桌。 母子三人共进午膳。 沈薇想起一件事儿,此次回宫,皇上就给她送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但至今没有给她封妃,连住的宫殿都没安排好。 沈薇问采莲:“有打听到皇上给我封了什么号?” 她生育有一女二子,哥哥还是大将军。暂时不奢求贵妃之位,但至少应该有个妃位。 封妃,要么从“惠淑贤德”四个字中挑选一个当封号,比如陆萱封了“淑妃”;要么皇帝亲自赐个封号,比如柳如烟封了“梅妃”。 采莲摇摇头:“皇上还未下旨赐封号。” 沈薇摸下巴,以她对李元景的了解,他不是这般考虑不周的人。 沈薇喃喃自语:“应该还没想到给我封什么号...” 正在吃鸡蛋羹的李承泰,忽然觉得碗里的鸡蛋羹不香了。父皇好生薄情,母妃为他生了三个孩子,父皇居然连封号都不给。 而他那单纯的母妃,还天真地以为父皇没想好妃嫔的封号。 “哥,你不吃鸡蛋羹的话,给我呀。”旁边的李承佑见哥哥久久没动勺子,热情地凑过来,想要帮哥哥把鸡蛋羹吃了。 李承泰气呼呼瞪着他,奶声奶气地骂:“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连三字经都没背完,你还吃得下东西!你还睡得着觉!” 李承佑默默地低下头,哥哥好凶。 孩怕。 ... 皇家马车队伍,一路平安行驶。临近黄昏,总算抵达繁华热闹的燕京城。 太后回宫,皇上颇为重视,东城门的皇家官道,皇宫里的禁军和礼仪队伍已经在等待。车队进城后,速度慢慢放缓。 沈薇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巍峨的大庆皇宫,碧瓦飞甍,威严肃穆。沈薇又想到连绵起伏的东华山,山如眉黛,清风千里。 东华山终究是过去的记忆了。 “哇,母妃,皇宫比画本子里还要大呀!”李承佑掀开车帘,惊讶地张大嘴巴。 李承泰拉住弟弟的胳膊:“记得嬷嬷教的礼仪,等会儿不要乱跑。” 皇家马车队停下。 沈薇带着两个孩子下车。 巍峨的庆国皇宫门口,宫门前庭极其开阔,身穿铠甲的禁军四处驻守。 太后凤驾回銮,庆帝李元景携带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在宫门前庭广场迎接。飘飞的黑金色旌旗在空中飞舞,印刻【庆】的国号。 场面极其宏大。 沈薇望着巍峨的宫门城墙,视线在旌旗和城墙扫了一圈,最后才看到白玉拱桥前的熟悉身影。 是李元景,是身穿黑金帝王冕服的李元景。他的面容更加沉稳冷峻,如锋芒毕露的宝剑,比当年在燕王府时更多了几分身居高位的威严。 金色夕阳照耀在他身上,属于帝王的尊贵威严扑面而来。 微风吹拂,黑金旌旗猎猎作响。隔着长长一段距离,沈薇和李元景视线交汇到一起。 沈薇眼里噙着泪光,粉润唇角扬起,眼里的爱意似乎从未变过。李元景瞳仁微缩,身躯悄然晃了晃。 隔着长长的距离,隔了三年漫长的岁月。 遥遥对望,一如往昔。 “母妃,那就是父皇吗?比画卷里还要高。”李承佑牵着沈薇的左手,好奇地张望。 李承泰也牵着沈薇的右手,第一次看到活的父皇,他有点畏惧,有点好奇,更多的是警惕。 父皇身后有好多美丽的妃嫔,母妃回宫后,肯定会被她们欺负。 想到这,李承泰默默地低下头,藏住眼里的担忧。 沈薇牵着孩子,跟在太后身后,朝着宫门走去。她视线迅速地扫过左边那一圈叩头的文武大臣,多了不少新面孔,想来都是皇帝登基后培养的新臣。 看完大臣,沈薇又扫了眼右边身穿吉服的十来个嫔妃。 站在最前面的是皇后,眉眼凌厉,比当年在王府时还要老上几分,脸上涂脂抹粉也遮盖不了皱纹。 皇后身边,是梅妃柳如烟和淑妃陆萱,两人容貌不相上下。一个像冬日清冷的梅花,一个像春天盛开的芍药。 那陆萱妆容精致,妩媚动人,眉眼看起来柔顺温和,打量沈薇时暗藏审视。 再往后是胖乎乎的张妙玉、兰嫔谢芳兰,以及其他嫔妃。 “儿臣恭迎母后。” 李元景上前,带领文武百官和嫔妃请安。 太后笑容满面,扶起李元景:“快些起来。” 太后身边的小乐游眨巴大眼睛,激动地望着眼前的高大男人,嗓音软乎乎,手脚笨拙地行礼:“父皇,乐游给父皇请安。” 乐游想要抱抱父皇,可又想起礼仪嬷嬷教的规矩,不能在严肃的场合撒娇。 所以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小脸崇拜,满眼好奇。 李元景手微微一颤,望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闺女,心脏柔软。他牵住闺女柔软的小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乐游长大了。” 乐游露出甜甜的笑容。 禁军开道,宫人提灯引路,李元景同太后一起迈入巍峨的皇宫。 天已近黑,太后舟车劳顿,所以接风宴改在明日开席。为表孝道,李元景亲自送太后慈宁宫。 ... 迎接仪式结束后,嫔妃和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去。嫔妃们心思各异,各有各的考量。 坤宁宫内,皇后气得喝了两杯茶,才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 “这沈氏,当真是一点也没变!”皇后本以为,沈薇在生下三个孩子后,容颜会如花瓣凋零枯竭,人老珠黄。 皇后也生过孩子,女人生孩子元气大伤,很容易迅速老去。 可今日一见,沈薇不仅没有老去,那张脸反倒是越发光彩照人,面若银盘,眼珠子乌黑,柔媚美艳。沈薇身上有种让人沉迷的活力,那是深居后宫的嫔妃们身上所没有的。 蓬勃向上,生机勃勃。 皇后甚至有些怀疑:“那沈氏莫不是狐狸变的?” 第207章 皇上驾到 只有妖精,容颜才不会枯损。 刘嬷嬷道:“沈氏住在东华山,想来山野灵气足,她容颜才没有分毫的变化。” 皇后忧心不已,疲倦地揉揉太阳穴。眼前又浮现出沈薇那三个孩子的面孔,一个个养得粉雕玉琢,活泼健康。皇上看乐游的眼神,充满父亲的慈爱。 那两个男娃,小小年纪身子健壮,面对大场面竟也不露怯。 皇后心生警惕。 沈薇有两个儿子,若是将来皇上把皇位传给其中一个...皇后不敢想下去。 她必须打压沈薇,想办法除掉沈薇的孩子。皇后想了想,叮嘱刘嬷嬷:“过两日,让沈氏携带她的三个孩子,来给本宫请安。” 刘嬷嬷心里苦闷,皇后这是又打算对沈薇下手? 刘嬷嬷劝了一次又一次,但皇后偏偏不听。那沈氏根本不是省油的灯,惹不得! 刘嬷嬷只能说:“主子,刚才奴婢已经派人打听过,太后喜欢三个孩子,把孩子们都接到慈宁宫。” 有太后的照拂,宫里谁敢对沈薇的孩子下手?皇后想要见沈薇的孩子,还得自己去慈宁宫。 皇后满肚子的火,攥紧手里的翠玉佛珠:“母后当真糊涂!本宫才是皇上的嫡妻。母后对嫡孙不闻不问,倒喜欢一个妾生的孩子。” 刘嬷嬷低头,没吭声。 皇后又问:“皇上还没给沈氏封号,沈氏今晚安置在何处?” 刘嬷嬷答:“永宁宫。” 皇后攥紧佛珠,心脏被嫉妒侵袭:“皇上竟把永宁宫赐给她。看来沈灭越将军的面子可真大。” 刘嬷嬷又倒了杯清茶,呈送给皇后。皇后没有碰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掐那串佛珠。 自从入住坤宁宫,皇后几乎不再烧香拜佛,也没有手掐佛珠的习惯。今日沈薇携带三个孩子高调回宫,皇后心里莫名惶恐。 她又控制不住地掐起了佛珠。 皇后眉眼尽是冷意,她尖着嗓子道:“本宫当了三年皇后,连那陆萱都不能把本宫打压下,何况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沈氏——刘嬷嬷,让永宁宫的洒扫宫人给本宫盯着沈氏!” 永宁宫里原有的宫人,其中有皇后的眼线。皇后要时刻了解永宁宫的动向,不给沈薇再次翻身的机会。 刘嬷嬷心里默叹,皇后每次遇到沈氏,总会失去理智。 有的人偏要飞蛾扑火,根本劝不住。 ... 不只是皇后对沈薇心生忌惮,长信宫的淑妃陆萱,同样如临大敌。 天色渐晚,天边的夕阳散去,乌沉沉的夜色侵袭。陆萱坐在窗棂边,对镜拆下发梢的首饰,双眉紧蹙。 贴身宫女小琴走进来,一边替陆萱卸妆,一边禀报:“主子,小棋她们已经打听到了。皇上将沈氏安置在永宁宫,沈氏的三个孩子住在太后宫里。今晚,皇上要宿在永宁宫。” 陆萱愁眉不展:“皇上对那沈氏,似乎还有余情。” 小琴安慰道:“久别重逢,皇上对沈氏的新鲜感还在。主子您只管瞧着,等皇上的新鲜劲儿消散,那沈氏的恩宠还不如主子您呢。主子入宫两年,独得皇上盛宠,无人可及。” 陆萱悠悠叹口气。 是啊,皇上对沈氏的感情,是久别重逢后的新鲜劲儿。 可皇上若真的喜欢沈氏,又岂会至今不给她封号?所以,帝王的爱是有时间限制的,帝王从不是长情的人。 看着皇上宠爱其他女人,陆萱的心脏依然闷闷作痛。 “那沈氏,真有些让本宫意外。”陆萱缓缓拔下发梢的白玉簪,“农户女出身,生得花容月貌,哪里像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说是黄花大闺女也不为过。” 陆萱在生孩子前,也曾艳压六宫。可生了孩子后,她能明显感觉自己的美貌在流失,脸颊消瘦,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哪怕吃了不少养颜美容的药,依然无法补回流失的青春。 今日看到光彩照人的沈薇,陆萱顿觉自己黯然失色。 其实一眼望去,陆萱和柳如烟都生得比沈薇更美。但沈薇身上有种由内而外的生命力,朝气蓬勃,如春日钻出泥土的嫩芽。 小琴闷闷地说:“主子,您怎么一直夸沈氏,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陆萱笑了笑,手指轻戳了戳丫鬟的额头:“承认对手的长处,才能看得清自己的短处。” 小琴似懂非懂点头。 陆萱勾唇一笑:“先按兵不动,本宫倒要看看,沈氏有多少本事。” ... ... 另一边,德顺公公按照皇帝的吩咐,亲自引领沈薇去永宁宫。 “永宁宫?这不是皇上钓鱼的地方?”沈薇有些惊讶。 这永宁宫来历不一般。 此处最开始有一汪清澈的水池,名叫“永宁池”。池子旁边,是皇上独歇的宣明殿。 李元景偶尔闲暇,就来永宁池钓鱼打发时间,后来他干脆让工部沿池修了一个宽敞的行宫,取名“永宁宫”。 德顺笑盈盈道:“皇上早就安排好一切,让主子住在永宁宫。” 德顺打开永宁宫的门。 永宁宫内的楼阁形制和燕王府的琉璃阁很相似,连水池边的水榭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院子里没有菜园子,种满了红艳艳的蔷薇花。 沈薇走进殿内,家居装潢一应俱全,鎏金铜炉里燃着清雅熏香,寝殿内的床榻被褥摆放得整整齐齐。 天刚黑,永宁宫内的一盏盏灯笼点燃。 许久未见的采苹和容嬷嬷露面,眼睛里皆有泪光。当年琉璃阁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在,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激动又兴奋地给沈薇请安。 “恭迎主子回宫!” 沈薇笑道:“都起身。” 容嬷嬷在宫里负责管理宫女,资历深厚。采苹在尚食居当女官,混人脉四处听八卦。沈薇归来,李元景把她们都派回沈薇身边伺候。 至于德顺,他办事勤恳,如今是宫里的太监副总管,不能回沈薇身边伺候。 沈薇和他们唠嗑几句家常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开始办正事:“采苹,把永宁宫里原有的太监丫鬟都送走,一个不留。容嬷嬷,你亲自去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宫人,送来永宁宫当差。” “吉祥,你明日带几个小太监,把院子里的蔷薇花拔了。以后永宁宫,不得种植蔷薇。再开个菜园和花圃,种菜种花。后院安两个箭靶,再让尚宫局送一柄弓箭来。” “明日再把院墙上的灯笼拆了,换上花灯。房前屋后,屋顶地下甚至是水池子里,都要检查三遍,不得出现任何可疑或者有害的东西。屋子里的被褥换成绿色缎面......只要好好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沈薇有条不紊吩咐下去,采莲采苹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刷刷开始记录,她们的眼神甚至隐隐泛着激动的光。 采苹激动地想,熟悉的奋斗感觉,又回来了! 在死气沉沉的后宫里,只有跟着沈薇主子,才有种热血沸腾、披荆斩棘的畅快感和满足感! 新一轮的征程开始! 天黑夜渐深,弯月高悬繁星点点,永宁的宫灯笼再夜风里摇曳,屋檐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沈薇沐浴后,趴在花梨木书桌边练字儿,一笔一划写得很缓慢。这时,屋外传来德顺公公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208章 共枕眠 夜色深深,李元景迈入永宁宫。 夜幕笼罩的屋檐之下,灯笼明晃晃,屋内暖黄的烛光散出来,春天的夜晚微凉,永宁宫却是温暖的。 一如往昔。 沈薇携带宫人迎接。 李元景望过去,只见沈薇开心地从屋内走出来,她刚沐浴完,头发擦干后,暂时用一根绿绸将黑发束着。沈薇走得太快,浅色衣裙在风里散开一弯优美的弧度。 素净,如清水芙蓉。 “王爷——”沈薇开心地呼唤,话刚出口,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 她停下脚步,美丽脸庞流露出几分尴尬,轻声地呼唤:“皇上。” 嗓音又轻又软。 李元景朝沈薇伸出手,沈薇把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 两手交握,就如同当年在燕王府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踏着夜色归来,她在门口欢喜地等待。 李元景很喜欢牵沈薇的手,她的手总是柔软温暖。两人走过绿意盎然的院落,朝屋内走去。 夜幕弯月高悬,繁星点点。李元景侧眸,看身边眉目如画的女子,他脑海里划过灵光,忽然知道给沈薇取什么封号了。 迟迟没有给沈薇妃嫔的封号,不是他忘了,而是不知该用哪个字当封号。 惠良淑德为封号,太平庸。 独取一个字当封号,李元景想了大半年,又实在不知哪个字,才配得上他的薇薇。 好在今晚,有了答案。 ... 进屋,暗香浮动。 书桌上,还放着沈薇没写完的字。李元景拿起宣纸看了一眼,沈薇写的是《春日宴》。 沈薇写的字工工整整,进步神速,且这字迹,还有几分像他的字迹。 李元景唇角上扬,调侃道:“临摹朕的笔迹?” 沈薇脸一红,结结巴巴否认:“没...才没有...” 李元景心里泛着暖意。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个温馨画面:【东华山别院里,沈薇珍惜地展开他的家书,一字一字开始临摹,每个字都是对他的思念。】 如果不是爱他,沈薇又怎会恋恋不舍地临摹他的字迹? 沈薇拉着李元景坐在软榻上,亲自把茶水取来:“您在太后那里用过晚膳,妾身准备了山楂茶,您喝一些。” 透亮的白玉杯里,盛着温热的山楂茶。山楂果子切成片儿,茶水微微泛红。 李元景没有饮茶,把茶杯放到一边。长臂一伸将沈薇拉入怀里。 他嗓音沙哑,黑眸深深:“让朕看看你。” 屋内侍奉的宫女忙低下头,一溜烟儿地走出内屋,还顺手将长长的白色珠帘散下。珍珠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元景抱着沈薇,空落落的心脏仿佛被填满。他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沈薇清丽明艳的脸庞。 沈薇脸上泛着热意,她也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的人,白皙的手指抚上他的脸,眼圈慢慢红了:“皇上您瘦了...这三年肯定很艰难吧。” 新帝登基,朝局更替,新政推行,内忧外患,李元景面临诸多的困难。 但他花费三年时间,把朝政牢牢攥在手心。冥顽不化的老臣不敢再出声,才华横溢的新臣有了用武之地。 而越国内战结束,边境危机暂时得到解决。内忧外患解决,李元景再无掣肘,可以开始施展他的抱负,开启属于他的王朝。 “朕现在不累了。”李元景蹭了蹭沈薇的手指,黑眸划过笑意。 皇帝难当,天子难做,看似高高在上,内中的疲惫无人可知。也只有他的薇薇,才会关心他累不累,为他心疼为他落泪。 屋内的鎏金铜炉里燃着熏香,沈薇一双美眸深情望着皇上,久久不愿挪开,鼻梁泛酸:“这三年,妾身很想您...” 她低下头,晶莹的眼泪滑落,嗓音有点沙哑,像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又似自言自语地喃喃:“真的特别想...” 沈薇低头,温热的眼泪滑落,精准落到他的手背上。 她今晚的感情铺垫地很到位——白日宫门遥望,一见如故;夜幕檐下迎接,唤起李元景对往昔的回忆;书桌上故意留下宣纸,每个字都是三年的思念;再坐在他怀里,抚摸他的脸嘘寒问暖;到最后,“情感爆发”倾诉思念。 演技由浅入深,感情层层递进,步步升华,达到最后爆发的地步。 李元景果然大受感动,心脏似被重物撞击,酸涩情感弥散:“薇薇。” 年轻的天子紧紧拥着他的爱人,深情又热烈。 ... 屋外天黑,采苹和采莲在寝殿门口守夜。 采苹压低声音,揽着采莲的胳膊:“好姐姐,我好想你!千盼万盼,可算把主子和你盼回来了。” 在宫里的三年,采苹闷得慌。 如今她又能回到沈薇身边伺候,还成了永宁宫的大宫女,月银增长,奖金也多,还能和采莲一起共事,日子可算有盼头了。 采莲戳戳采苹的额头:“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伺候完主子,明日得空咱们再喝杯酒——对了,小厨房的热水备好了吗?” 采苹点头,笑盈盈道:“早备好了。皇上和主子小别三年,今晚估计肯定要用好几次的热水。” ... 温暖舒适的床榻上,沈薇本来也以为,今晚会叫几次热水沐浴。 但实际上,李元景和她同榻而眠,根本没动她! 两人盖棉被纯聊天。 沈薇给李元景讲述东华山的趣事儿,讲乐游去抓青蛙,讲承泰和承佑兄弟俩爬树。 李元景给沈薇讲哪个大臣脾气倔,讲他的新政推行受阻,讲某大臣脚臭难闻。 对外人不能诉说的话,他都想讲给沈薇听。只有在沈薇身边,他才安心自在,如同归家。 就这样,两人在被窝里叽叽咕咕地说到深夜。最后沈薇困意上头,她决定再试一试,沈薇大胆地凑过去,温热的唇贴过去。 李元景果然情动。 揽住沈薇的细腰,低头轻吻。 热意弥漫,沈薇去解他宽大的衣袍。她在东华山每天锻炼,身体素质极佳,肯定能承受住李元景的狂风暴雨洗礼。 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 她的手却被握住,李元景露出宠溺的笑,又低头亲了亲沈薇:“夜深,先歇息。” 阔别三年,他虽然很想要沈薇。可想到沈薇一路舟车劳顿回京,定是疲惫困倦,肯定不能承受他的力道。 心怀慈悲的帝王,决定今晚先放过沈薇,养几日再下嘴。 连李元景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给沈薇的尊重和宽容越来越多。 沈薇哪知道帝王的想法,她默默地收回爪子,乖乖躺回自己的柔软枕头上。 屋子里熄了灯,清冷的皎白月光从窗棂洒下来,沈薇听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李元景居然就睡着了! 沈薇今天白天特意补觉,夜晚仔细沐浴,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白净净,结果李元景没碰她。 沈薇心里翻江倒海,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皇上他不行了! 第209章 封妃 他不再是以前燕王府里那头不知疲倦的恶狼。他忙于朝政,缺乏锻炼,那方面出了问题。 怪不得皇帝登基后的三年里,后宫只有两三个妃嫔有孕。不是妃嫔们不努力,是耕田的牛出了问题。 沈薇忧心忡忡。脑海里开始思考对策——要不要偷偷给太医院说一声,给皇上补补身体? 其实不治也好,皇上不能人道,后宫也不会再有妃嫔怀孕。在竞争皇位的道路上,沈薇的儿子也少了几个潜在的对手。 沈薇陷入沉思,慢慢地也进入梦乡。 ... 次日天蒙蒙亮。 沈薇忍着困倦起床,伺候李元景更衣。她睡得晚,困得不行,李元景微弯腰,捏住沈薇白皙圆润的下巴,端详着她困倦的小脸。 甚是娇美。 宫里其他的嫔妃,伺候皇上更衣时哪敢打盹儿。只身居高位久了,身边的人都佩戴假面,虚情假意。但他的薇薇,永远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 李元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把人压在柱子上亲了好一阵儿,把沈薇的瞌睡虫都亲走了。 沈薇:... 大清早都没漱口,他也下得去嘴。 “朕先去上朝,午后再来看你。”李元景眉眼温柔。 沈薇笑盈盈点头。 永宁宫的前院里,吉祥正带着几个小太监拔蔷薇。蔷薇花开得繁茂,李元景颇感惊讶:“薇薇,为何要拔了蔷薇?” 李元景对蔷薇花很有好感。 沈薇离宫的三年里,他让人在宫墙内外栽种不少蔷薇,睹物思人。渐渐地,宫里内外都知道皇帝喜爱蔷薇,各个妃嫔的院子里都栽种了蔷薇,连带不少大臣家里也栽种蔷薇。 沈薇道:“在东华山时,蔷薇花刺伤了妾身的手,花刺扎进手掌好半天才挑出来。乐游去采蔷薇,也划伤了手,所以妾身不喜欢带刺的花。” 都是她编的借口。 沈薇讨厌蔷薇。因为当初想要抛夫弃子时,裙子被蔷薇花勾住,她失去了后半生的自由。 李元景颔首,若有所思:“蔷薇多刺,确实不好。” 以后不必睹物思人,因为他的蔷薇回来了。 李元景去上朝,沈薇回宫内用早膳。早膳刚吃完,采苹走进屋子禀报:“主子,太后请您去慈宁宫一趟,皇上册封的圣旨下来了。” 沈薇也没耽搁,梳妆打扮一番后,带着宫人前往慈宁宫。 一路上,沈薇都在思考,李元景要给她封什么号。 娴妃?德妃?惠妃?还是想了个单独的字儿? 慈宁宫金碧辉煌,肃穆严峻。 沈薇扶着采苹的手走进正殿,发现皇后、淑妃、张妙玉等妃嫔俱在。 沈薇刚露面,一双双充满探究的眼神便望过来。 淑妃陆萱美眸半眯,不动神色观察沈薇。沈薇精神不错,皮肤白皙,走路姿势也正常。陆萱心里稍松了口气,看沈薇这状态,昨晚应该没有侍寝。 久别重逢,夜晚竟没有欢好,皇上对沈薇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沈薇屈膝,不卑不亢道:“妾身给太后请安,给皇后请安。” 接着视线一转:“诸位姐妹安好。” 太后慈爱开口:“起身。先别坐着——钱嬷嬷,让礼部的人进来,宣皇上的圣旨。” 钱嬷嬷立即去请人。 没一会儿,工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持册宝,太监总管周公公手持圣旨,走入慈宁宫。三人先是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接着周公公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宁宫沈氏,毓质名门,妙婉淑约...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为宸妃,钦此。” 沈薇叩首接旨。 旁边的采莲和采苹将册宝和金章收好。 周公公笑盈盈看了眼沈薇,道了几句恭贺,这才恭恭敬敬地离去。 沈薇回到慈宁宫内,又礼节周到地向太后谢恩。太后赐座,宫女们行云流水似奉上热茶。 皇后暗中蹙眉,她本以为,皇上会封沈薇为“德妃”或者“惠妃”。 可没想到,皇上居然亲自挑了个“宸”字。 “宸”这个字的含义很大,意义特殊,是紫微星、北极星的别称。 古语有云:【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皇上封沈薇为“宸妃”,足以见得她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主座之上,太后平静地吩咐:“皇后,淑妃,你二人统管后宫,今晚的家宴好生准备,不得出差错。” 皇后和陆萱齐齐起身:“请太后放心。” “时辰不早,都散了。”太后揉揉眉心,“宸妃,你留下。” 嫔妃们陆陆续续行礼告退,众人看沈薇的眼神各异,有欣喜、有平静、有嫉妒、有忌惮。 陆萱倒是心平气和。花无百日红,一时的荣宠算不了什么。陆萱暂时不会对沈薇出手,后宫很大,想把沈薇拉下水的妃嫔还有很多。 比如,兰嫔谢芳兰。 谢芳兰出身谢家,太后是她的亲姑母。太后回宫,谢芳兰翻身的日子应该来了。 ... 妃嫔离开慈宁宫。 沈薇正在喝茶,乐游和李承佑从后院跑过来,双双扑进沈薇怀里。 乐游嗓音软乎乎:“母妃,今晚乐游要和母妃一起睡。” 李承佑立刻反驳:“父皇肯定睡在母妃那里呀。哪天父皇不在,咱们再偷偷溜去。” 乐游噘嘴:“那好吧...” 她迈开小胖腿跑到太后身边,坐到太后的怀里,乐游搂着太后的胳膊:“母妃有父皇陪,乐游就陪皇祖母,让皇祖母天天开心。” 太后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 沈薇抱住小儿子,好奇道:“承泰呢?” 李承佑乖乖回答:“哥哥在看书呢。皇祖母的书房里有好多的书,哥哥恨不得住在书房里。” 沈薇有点担忧,她的大儿子实在是太努力了,小小年纪开始搞内卷。 “母后,您可得派人时刻监督,孩子还小,别把眼睛读坏了。”沈薇提醒太后。 太后笑着点头,和颜悦色道:“哀家让两个嬷嬷监督着,每日只许他看一个时辰的书。小厨房煮了明目护眼的果子和汤水,每日都让承泰饮用。” 孙儿小小年纪,不用外人监督鞭策,居然就如此喜爱读书,太后很是欣慰。 沈薇思索片刻:“母后,承泰年龄还小,暂时不能入国子监和安国寺。他既喜爱读书,不如为他请个博学的夫子,每日授课。” 太后也有此意。 可选谁当承泰的夫子? 沈薇早就想好了,她告诉太后:“扬玄机老先生学识渊博,刚正不阿,桃李满天下,还是妾身弟弟的老师。母后,你看请他合适吗?” 太后幽幽看了眼沈薇:“你倒想得远。什么时候打上扬玄机的主意了?” 沈薇讪讪一笑,如实招来:“不瞒母后。承泰和承佑刚出生时,妾身就打算请扬玄机当孩子的授课先生。” 太后眼里流露出欣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过这沈薇算得也太精了,孩子刚出生,她竟把将来要请的夫子人选都定好了。 太后稍加思索,道:“那扬玄机脾气古怪,哀家过些时日传一道懿旨,让他给承泰授课。若是授课不顺,再择其他夫子。” 慈宁宫氛围祥和,沈薇和太后相处融洽,放松自在。 太后看着悠闲品茶的沈薇,又问道:“只封了妃,可觉得委屈?” 以沈薇的地位,封贵妃也未尝不可。 沈薇放下茶杯,看得很开:“登高易跌重。只要皇上心里有我,名分地位都是过眼云烟。”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况且沈薇对皇帝还有忌惮,不敢太冒进。现在皇帝宠她,不过是顾念着王府的旧情。余生还长,危机无处不在,沈薇决不能放松警惕。 太后满意点头,沈薇性子不急不躁,凡事考虑周到,目光也总是长远,这品性实在是难得。 若不是皇后的家世背景太大,太后都想把沈薇扶上皇后的位置。 在慈宁宫待了一会儿,沈薇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走之前,太后让钱嬷嬷去后厨,拿了一个新鲜的大南瓜给沈薇。 “南瓜?”沈薇错愕,以为自己看错了。 太后道:“这是东临国进贡的金丝南瓜,连着藤蔓和泥土送来庆国。你拿回宫里,让厨子蒸一蒸,浇上蜂蜜,味道甚好。” 沈薇默默地接下大南瓜。 有时候,沈薇真觉得太后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在养。 这也是沈薇应得的收获。东华山三年,她和太后朝夕相处,她真诚相待,也能换来太后的真心相待。 ... 沈薇带着大南瓜,低调地离开慈宁宫。兰嫔谢芳兰从石狮子后走出来,一双美眸死死盯着沈薇一行人。 “看来传言虚假。太后姑母待宸妃,也不见得有多好。”谢芳兰幸灾乐祸。 贴身宫女纳闷询问:“主子何出此言?” 谢芳兰嘲讽:“赏赐一个南瓜,可笑。” 太后若真的看重宸妃,赏赐的肯定是金银珠宝,而不是送一个毫无价值的南瓜。 谢芳兰整理昂贵的衣裙,趾高气扬地走进慈宁宫。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同宗同族,太后必定会为她做主,帮她重回妃位。 走入慈宁宫前院,嬷嬷请谢芳兰止步,嬷嬷进去通报。谢芳兰在院子里无聊地等待,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向太后诉苦,这时院子东边传来一道软糯的呼唤。 “弟弟,你把红枣糕放下,不能再吃了。”乐游气喘吁吁地追弟弟。 李承佑手拿红枣糕,跑得比兔子还快。 乐游迈开小胖腿去追。 一个不留神,砰地撞到院子里的谢芳兰。乐游晕乎乎地捂着额头,乖巧道歉:“这位娘娘,都是乐游不小心——” 谢芳兰今日为了见太后,特意穿上昂贵的薄罗绣花大绣衫,内搭水纹酒红襦裙。被乐游不小心一撞,大袖衫差点弄坏。 谢芳兰没好气推了一把乐游:“好生没有教养!把本宫的衣衫都弄坏了。” 乐游才四岁,小小的个子,猝不及防被谢芳兰一推,小身板啪叽摔在地上。 第210章 话里有话? “你在做什么!” 太后恼怒的呵斥传来。 谢芳兰欣喜转过身,扬起嗓音呼喊:“姑母!” 太后脸色沉沉,没有搭理谢芳兰的呼唤,忙走过去将摔倒的乐游扶起来。那边到处乱窜的李承佑,小脸苍白,也风风火火跑过来:“姐姐!” 太后牵着乐游的小胖手,上上下下查探一番,好在乐游没有摔伤,只是衣襟上沾了一点点灰尘泥土。 “皇祖母,乐游没事。”乐游揉揉胳膊,摔得晕乎乎。 太后不放心,让宫里的钱嬷嬷去叫太医过来,再给乐游诊断。 谢芳兰见太后的注意力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心里很是不满,再次出声呼唤:“姑母!我是芳兰呀,小时候您还抱过我。” 太后深深剜了一眼谢芳兰,但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谢芳兰压根没注意到。 太后吩咐老嬷嬷:“先把乐游和泰佑带回屋子。” 老嬷嬷把两个孩子带走。 谢芳兰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不满地瞥了眼乐游离去的小背影,向太后抱怨:“姑母,宸妃的女儿粗鄙没教养,您何必养在身边。将来我若是能再生个女儿,就送给您养,肯定比宸妃的孩子听话懂事。” 太后脸色一寒。 但谢芳兰完全没注意到太后的恼怒,她还在自顾自地和太后套近乎:“姑母,芳兰入宫三年,被害得太苦了。附中胎儿莫名流产,从妃位跌到嫔位。千盼万盼,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姑母,您看在谢家的面子上,帮帮芳兰。太医说,芳兰的身子只要好好调养,将来也许能再次怀孕。” 谢芳兰苦苦哀求,挤出几滴委屈的眼泪。 太后冷笑:“要哀家如何帮你?妃位四角齐全,没你的份。” 皇帝推行新政,一直在暗中打压谢家等百年世家,绝不会让谢家再出一个妃位,也不会让谢家女诞下皇嗣。 太后心生厌恶,谢家居然把这么个蠢货送进宫里。谢芳兰能活到现在,也算她命好。 太后冷冷道:“去慈宁宫门口跪着。跪两个时辰,想想你错在何处。” 太后拂袖离去。 谢芳兰满脸错愕,万万没想到会被罚跪。谢芳兰还想求饶,被慈宁宫里的宫女冷漠地阻拦。 慈宁宫门口的大理石地板冰冷,谢芳兰茫然又屈辱地跪着。 慈宁宫的位置僻静,但往来路过的宫女太监很多。谢芳兰如芒在背,她知道自己被太后罚跪的事,很快会传遍后宫。 她想不通,太后为何要罚她跪。 她做错了什么? 侍奉宫女好言安慰:“主子,您莫伤心,也许太后罚您,另有深意呢。您仔细想想,太后刚才和您说了什么。您和太后是一家人,她不会无缘无故罚你。” 谢芳兰皱起秀眉,陷入沉思。 她脑海里,蓦地浮出太后的话:【妃位四角齐全,没你的份。】 难道,太后话里有话? 其实暗示她,只要把四妃弄下去一个,多出来的空缺,太后就能让她补上。 谢芳兰越想越觉得合理。目前宫里的四妃,有宸妃、淑妃、梅妃和玉妃。 淑妃心肠歹毒不好对付;宸妃的哥哥是大将军,也不好对付;玉妃和后宫嫔妃们关系融洽,人脉多;唯有梅妃,整日窝在屋子里写诗作画,皇上对她日渐疏远... “梅妃。”谢芳兰眼里浮出恶意,“那就把梅妃弄下去,由本宫来填补妃位的空缺。” ... 慈宁宫内。 两个资历深厚的老太医,奉旨来给乐游把脉。检查一番后,太医都说乐游身子骨结实,很健康。 太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太后叮嘱钱嬷嬷:“以后禁止兰嫔踏足慈宁宫。” 谢家日渐腐朽,逐渐成为大庆国的蛀虫。太后当年屡次劝诫谢家的族老们,必须内部革新除弊,但谢家贪图利益,依然干着劳民伤财的蠢事。 先帝能容忍,当今的天子可不能忍。 谢家迟早大厦倾覆。 太后已经和谢家划清界限,她不愿再当谢家的庇护伞。 太后又道:“照顾乐游的宫人,都去领十板子。” 乐游才四岁,被谢芳兰推倒在地,差点伤了身子,身边竟没有宫人照看,简直是严重渎职。 乐游忙攥着太后的衣袖,嗓音软软的:“皇祖母,不怪她们。是乐游跑得太快,没有看路,才撞到那位娘娘。” 看到照顾她的宫人被责罚,乐游于心不忍。 太后笑了笑,慈爱地摸摸乐游的小胖脸:“乖孙,你是大庆的公主。你可以善良,但不能太善良。” 乐游眨巴大眼睛,眼里浮出茫然。 而在慈宁宫的书房里,李承佑叽叽喳喳地把兰嫔的事儿告诉哥哥。 李承佑喝口清心明目的茶水,笑嘻嘻道:“皇祖母罚那个坏女人去跪在门口,还罚了照顾姐姐的宫人,嘿嘿,皇祖母威武!” 旁边聆听的李承泰,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书。望着还在傻乐的弟弟,李承泰满肚子无奈。 乐游姐姐刚回宫不到两日,就被一个嫔妃娘娘给欺负了。 后宫真是危机四伏。 李承佑天真地说:“嘿嘿,有皇祖母和父皇在,没人敢欺负我们。” 李承泰垮着小脸:“皇祖母能保护我们一时,能保护我们一辈子吗?” 李承佑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承泰忧心忡忡,又拿起桌上的书继续阅读。不能一直靠皇祖母的庇护,他也得自己努力成长,长成参天大树,庇护母妃和姐姐弟弟。 ... ... 午后,德顺和周公公带着一批宫人来到永宁宫。奉皇上旨意,给沈薇不少赏赐。 金银玉器,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还有真金白银,塞满了足足两个大箱子。 沈薇唇角控制不住上扬,她实在是太爱皇帝的赏赐了。 送完赏赐,德顺低声告诉沈薇:“主子,沈将军和越国使团,还有半个月才抵达燕京。使团除了签订停战协议,也有意替越国皇帝娶一位庆国公主。” 沈薇眉心一动:“可选好是哪位公主?” 德顺回答:“咱们大庆成年的公主,只有一位。” 昭阳公主李若灵。 不过越国皇帝娶妻的事儿暂时还未宣扬,昭阳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 德顺继续道:“越国那边也打算送一位公主来庆国为妃。不过越国的嫡公主年龄尚幼,等三年后才会送来庆国。” 沈薇默默记下此事。 两国互换公主和亲。将来越国公主嫁入庆国皇室,至少也是个妃位,没准是个潜在的狠角色。 第211章 射箭 德顺离去。 沈薇院子里的宫人开始忙碌起来,继续修剪园子里的花草树木。 春日阳光舒适,沈薇让宫人把长椅桌凳搬到后院。她坐在桌子边,翻看燕京商铺送来的账本册子。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已经趋近饱和,无法再赚更多的钱。 得想办法开辟新市场。 沈薇摸摸下巴,把主意打到皇室——赚皇家的钱,当皇商。 要赚皇家的钱,就需要开通内部的渠道。沈薇攥着毛笔,喃喃自语:“得想办法得到管理皇宫内院的权限...” 只要她能获得管家权,就能很轻松地开辟通道,把她在燕京的铺子变成“皇室专供”。 如今的庆国后宫,皇后和淑妃平分秋色,共同管理后宫。沈薇得开始谋划,一步步夺走皇后和淑妃手里的权利。 采苹端着茶走过来,告诉沈薇:“主子。乐游公主被兰嫔推倒,太后罚兰嫔跪了两个时辰。” 沈薇握毛笔的动作顿住,问:“乐游可有受伤?” 采苹摇摇头:“无碍。不过这兰嫔实在狂妄自大。” 沈薇垂下眸子,在这后宫里,越是狂妄,越是容易引火自焚。 不过对乐游来说,这件事就当是个教训,敲响乐游内心的警钟。 沈薇一直觉得,乐游这孩子过于善良天真。在皇家,天真善良的孩子就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若是哪日失去温室的庇护,花朵很容易夭折。 让乐游初步见识一下人性的残酷,也算是成长的磨砺。 “主子。乐游公主和两位小皇子来了。”采莲前来通报。 沈薇立即放下手里的毛笔,让采苹把账册收下去。不远处,三个小孩已经欢快地朝沈薇跑过来。 “母妃~” 午后闲暇,乐游带着两个弟弟跑来永宁宫找沈薇。在宫里跑了几圈熟悉环境后,三个孩子去水榭边捞鱼。 过了一会儿,采莲又来通报,李瑶来了。 沈薇已经有三年没见过李瑶,但三年里,沈薇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李瑶写信、送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维持两人之间的感情。 “宸娘娘安好。”李瑶露面,乖乖巧巧给沈薇请安。 沈薇细细一看,当年纤瘦乖巧的小女孩,个子长高了些,脸蛋白净漂亮,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大公主的风范。 沈薇笑盈盈将她拥在怀里,和颜悦色道:“瑶儿又长高了,快让我仔细看看。” 李瑶小脸泛红。 沈薇的拥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这三年里,李瑶虽然是名义上的大公主,但一直不被皇后重视,也没有人拥抱过她。 偶尔玉妃娘娘想起她,才会派人请她过去玩一玩。 深宫清冷,父皇忙于朝政,皇后不待见她,李瑶总觉得孤单。唯有沈薇送给她的书信和漂亮小布偶,成为清冷夜晚里唯一的温暖。 “你这衣裳似乎旧了。”沈薇触碰到李瑶身上的春衫,布料陈旧,还有些扎手。 李瑶不想让沈薇担心,便道:“瑶儿喜欢这件衣裳,就一直穿着——宸娘娘,瑶儿还带了两个姐妹来。” 说着,李瑶挪开步子。 永宁宫门口,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露头,好奇张望。 一个是李南枝,身穿雪白长裙,是梅妃柳如烟的女儿;一个是李婉儿,是已故太子的女儿。 沈薇瞥了眼李婉儿的衣衫,暗暗皱眉。不只是李瑶,李婉儿身上的衣裳同样陈旧。李瑶和李婉儿都住在宝珠殿,名义上由皇后抚养照顾。 显然,皇后对李瑶和李婉儿并不上心。 沈薇露出温柔的笑容:“都进来,不必拘束,把永宁宫当成自己家。” 小公主们好奇地走进来。 正在水榭边抓鱼的乐游听见动静,迈开小胖腿儿飞奔过来,一双漂亮大眼睛望着三个姐姐。 乐游之前一直住在东华山,身边只有两个弟弟,还从未见过其他的姐姐。 乐游倍感新奇,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她奶呼呼开口:“姐姐们好,要和乐游一起抓鱼吗?可好玩啦!” 三个小公主:... 半个时辰后,乐游和三个姐姐已经在水池边玩得不亦乐乎,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水畔。说是抓鱼,其实是宫人把抓好的十几条鱼儿放在一个浅浅的大木盆里。公主们用小鱼网,去捞木盆里的鱼儿。 宫女们在旁边谨慎地守护,防止意外发生。 李承泰和李承佑看四个姐姐玩得开心,便不去打搅,跑来找沈薇。 李承佑眼尖,看到后院刚树立起的箭靶。他们柔弱的母妃正拉弓引箭,姿势非常不标准,瞄准箭靶—— 啪嗒,箭毫无意外地歪了。 “母妃,您的箭术还是好差。”两个儿子摇头叹气。 沈薇放下木弓,没好气地戳了下儿子的脑袋:“练习射箭是为了健身,不是为了瞄准。” 开弓引箭,锻炼肩颈和胳膊,开肩美背,有利于塑造完美的背部曲线,提升整个人的气质。 之前沈薇在东华山休养,就开始练习射箭,不过她练习敷衍,射箭技术迟迟没有得到提升。 沈薇倒也不急着提升射箭水平,她知道,回宫后自然有人送上门来教她射箭。 沈薇兴致上头,让采苹取来两张儿童版的小弓箭。沈薇兴致勃勃:“闲着也是闲着,母妃教你们射箭!大庆的皇子,骑马射箭必须得精通!” 俩儿子:... ... 下午,李元景忙完朝政琐事,立刻往永宁宫赶去,他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沈薇。 他给沈薇的封号是“宸”。 斗转星移,唯有宸星屹立不动。世事变幻无常,唯有沈薇一直在他身边,就如同天上的紫微星。 李元景阻止太监通报,带人直接迈入永宁宫。永宁宫里热热闹闹,充满鲜活气息,太监正在庭院修剪花草,宫女清扫庭院,水榭那边有四个小姑娘正在抓鱼。 李元景倒吸一口凉气,朕的公主们,居然在抓鱼! 简直荒谬! 朕的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如凡夫俗子那般,干抓鱼的脏活儿! 大概是李元景散发的气势太强,影响到水榭里的四个小姑娘。李瑶默默地低头,李南枝不安地攥着小鱼网,李婉儿拘谨不安。 唯有乐游,看见一身玄色锦袍的父皇,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小胖脸洋溢着活泼的笑容:“父皇,乐游和姐姐们抓了好多鱼!今晚请父皇喝鱼汤!” 嗓音又乖又软,眼神干净澄澈,满满都是对父皇的崇拜和关怀。 李元景:... 嗯,朕的闺女真贴心。 抓鱼就抓鱼,闺女还小,她们开心就好。 李元景摸摸闺女的头发,道:“父皇已罚了兰嫔一年的俸禄。以后再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父皇。” 乐游眼里有崇拜的光:“谢谢父皇。” 李元景眉宇难掩自豪。 乐游还惦记着没抓完的鱼,和父皇说了几句话后,又吭哧吭哧跑回去。 李元景目送闺女离去的背影,薄唇上扬。 他问永宁宫的宫女:“宸妃在何处?” 宫女回答:“主子在后院教两位小皇子射箭。” 李元景一头雾水,他的薇薇何时学会了射箭?他迈开大步子走到后院。 远远地,他看见沈薇正站在箭靶外,身纤如柳,绿色长袖用一条襻膊挽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儿童木弓。 屋檐上的青铜铃铛在风里摇晃,沈薇活动手腕,知道皇上来了。 她佯装不知,朗声告诉两个儿子:“来,母妃给你们做个示范,你们俩仔细瞧着,一定要学到精髓。” 沈薇拉弓,手里的小木箭咻地射出。 啪嗒,木箭歪到天边。 沈薇干咳一声,俏脸划过窘迫:“这次不算,春日风大。母妃再试一次,你们俩看好。” 不远处的李元景看得眼皮直抽,就这拙劣的射箭水平,还好意思教儿子射箭? 第212章 其乐融融 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按照庆国皇室制定的规章制度,皇子们的启蒙学习从六岁开始,一直到成年册封为王爷后才结束。 但李元景不同,他从小对读书不感兴趣,却很喜欢打打杀杀,三岁接触射箭,后来开始学骑小马,少年时期进军队行伍里,和一帮士兵同吃同住。他本打算一辈子当个征战四方的王爷,谁料半路登基为帝。 如今望着两个三岁的儿子,他恍惚间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股亲切。 “拉弓用力点错了。”李元景提醒。 沈薇手里的儿童弓箭,啪地射歪了。 她红着脸狡辩:“射箭姿势肯定没错,是妾身力气不够。” 李元景扬眉,笑道:“幼童弓箭,需要什么力气?” 沈薇不吱声了,把儿童弓箭放到石桌上,一副你行你上的模样。 李元景随手拿起桌上的幼童弓箭。随手一撘,开弓引箭,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小小的木箭准确地扎进稻草箭靶里。 正中箭靶。 沈薇一脸呆滞。 李承佑眼睛瞪得溜溜圆,胖脸惊愕,他迈开小胖腿跑到靶子前,发现那一支小小的木箭,完美地刺入红靶心的正中央! “父皇好厉害!”李承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压制的崇拜之情,他吭哧跑回来,扬起小脖子眼巴巴看着李元景。 李承佑拽着李元景的衣摆,激动地撒娇:“父皇能不能教教孩儿?孩儿想学!特别想学!” 在一旁安静观看的李承泰也皱起小眉毛,看看箭靶,再看看高大伟岸的父皇。 他轻抿唇角,也主动走过去:“父皇,承泰也想学。” 李承泰想把父皇所有的本事都学会。 成为父皇那样的人,超越父皇,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的母妃和姐姐弟弟。 望着一左一右的两个儿子,李元景嘴角控制不住翘起来。 李元景的几个儿子里,其他儿子看见他,宛如老鼠见到猫,瑟瑟发抖。只有沈薇的儿子最勇敢最体贴,敢于向他撒娇,主动向他学习。 李元景很满意。 帝王的儿子,决不能胆小懦弱。 “好,父皇教你们。”今日朝政已处理完,李元景时间充足。他亲自教两个儿子搭弓,调整射箭的姿势,开弓引箭。 李承泰和李承佑学得很认真。 沈薇在旁边喝着清雅的花茶、吃着可口的小酥饼,悠哉哉看那父子三人练射箭。 家庭教育,决不能让父亲缺席。沈薇必须要让李元景参与到孩子的成长教育里,拉近父子之间的感情。 练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孩子的射箭技术都有了小小的提升。李元景胸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成就感,他视线一转,瞥见不远处喝茶的沈薇。 李元景道:“莫看着,你也来学。” 沈薇往茶杯里添了一勺蜂蜜,小瓷勺搅拌散开,她不想动,虚伪地夸赞李元景:“皇上勇猛威武,妾身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绣花喝茶即可,学射箭也没有用处。” 李元景扬眉:“你是惫懒。” 沈薇理直气壮回道:“不学,拉弓胳膊酸——乐游还在玩水,妾身先去瞧瞧。” 沈薇把泡好的蜂蜜茶送到李元景手里,又用手帕擦擦他额头的汗,然后一溜烟跑了。 李元景笑着摇头。宫里的嫔妃们,哪个对他不是千依百顺。 唯有沈薇,偶尔会在他面前撒娇闹脾气。在花团锦簇的后宫,她总是这般惹眼突出,勾着人,吸引着人。 “可别学你们母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李元景走到儿子身边,弯腰调整李承佑拉弓的姿势。 李承佑向来崇拜他父皇,用力点头:“知道啦!孩儿一定好好练习射箭,练得和父皇一样厉害!” 旁边的李承泰也默默开始练习,小脸全神贯注,拉开小木弓,木箭啪地朝靶子飞去。 ... 天将黑,永宁宫热热闹闹。 精心准备的晚膳端上桌。乐游她们抓了几条鱼,沈薇让小厨房做了一锅香浓的鱼汤,还有糖醋鱼和鱼羹。 饭桌上很热闹。 李瑶、李南枝、李婉儿、乐游和承泰承佑,坐在花梨木饭桌的周围。宫女仔仔细细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压成碎末,分给几个小主子食用。 太后送的大南瓜,沈薇也交给厨子处理。厨子把大南瓜切成小块儿,放上红枣、蜂蜜、枸杞、醪糟和淀粉,放在锅里蒸,做成一碗碗香甜可口的蜜汁蒸南瓜。 李元景和沈薇坐在饭桌的主座。李元景身上的气势太强,李瑶、李南枝和李婉儿最开始还很拘谨,但后来也慢慢放开,一个个开始认真吃晚膳。 鱼汤鲜美,南瓜香甜,孩子们都很爱吃。 李元景望着桌上的鱼汤,心情微妙。 身为帝王,他从小到大喝过很多美味的鱼汤。但今晚桌上的鱼汤最为特殊,是他的闺女亲自抓的鱼。 意义非凡,前所未有。 鱼汤入口,李元景觉得特别美味。 晚膳后,几个孩子都吃得小肚子很饱。乐游向沈薇和李元景道别:“父皇,母妃,乐游要回皇祖母那里。去晚了,鱼汤就凉啦。” 乐游心里还惦记着慈宁宫的皇祖母,特意让宫女提前盛了一碗鱼汤放进食盒里,准备给太后送去。 用完晚膳,乐游和两个弟弟一起离开永宁宫。李瑶三个小姑娘,也规规矩矩给李元景行礼,在宫人的护送下各自回宫。 月上柳梢,夜幕降临。 沈薇晚上吃得太撑,和李元景在院子里散步纳凉。 春日夜晚,宫墙内安安静静,草丛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院子里的蔷薇花被连根拔起,新栽的花草蔫头巴脑。两人走到了后院的箭靶处,屋檐的灯笼明亮,照亮后院。 李元景兴致大发,对沈薇说:“来,朕再教你射箭。” 沈薇:“...” 她并不是很想学。 但李元景已经让太监送上一把重量稍轻的弓箭。他将沈薇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她拉弓:“拉弓力道要足,手臂抬起来。” 沈薇后背靠在李元景的胸膛,按照他的指示,缓缓拉弓。 咻—— 箭歪了。 李元景也不放弃,耐着性子继续教她。夜晚微微凉风吹拂,吹起沈薇鬓角的黑发发丝,发梢羽毛似拂过李元景的唇角。 痒痒的。 还有一股清雅的淡香,很好闻。 那是沈薇身上独有的香。 李元景视线下移,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沈薇弧度姣好的侧脸,她粉润唇角微勾,唇上似有淡淡的水光。皮肤白皙如玉,眼睫毛又长又翘,身纤细如柳。 随着沈薇拉弓的动作,她纤瘦的胳膊也若有若无地触碰到李元景的胸膛。 无意识地撩人。 砰—— “中了!” 沈薇练习了十几次,箭总算落到靶子上。她愉悦地转过身,眸色潋滟地望着李元景,笑盈盈道:“皇上,妾身射中了,明日再继续练。” 下一刻,沈薇发现李元景的眼神有点怪,他黑眸中仿佛有火光在闪。 李元景一把勾着沈薇的细腰,微低头,温热气息包裹着沈薇,嗓音沙哑:“回寝殿。” 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 ... 庆国皇宫内,李南枝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踏着月光回到毓秀宫。毓秀宫是梅妃柳如烟的寝殿,夜幕降临,院子里只有几个宫女在扫地。 毓秀宫总是很清冷。 李南枝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楼阁里的灯还亮着。柳如烟还未入睡,她命人在楼阁上的空台放了几张桌椅,正对月独酌。 “母妃。”李南枝轻声呼唤。 春日夜晚风凉,月光孤零零洒在深宫内院。柳如烟坐在栏杆处,白色衣袖在风里飘飞,下一刻仿佛要羽化归仙。 李南枝担忧道:“母妃,夜里风凉。孩儿带了一碗热鱼汤,您尝尝。” 第213章 她快碎了 李南枝把食盒放到案桌上。 柳如烟没有动,只淡淡道:“鱼汤油腻,难以入口。” 李南枝想说鱼汤很鲜美,但没说出口。 前些年,李南枝一直住在已故太子的东宫。后来太子去世,太子妃殉情,李南枝被送回柳如烟这里抚养。 李南枝本以为,自己能得到迟到的母爱。可事实上,李南枝回到柳如烟身边的三年里,并未得到母妃太多的关怀。 柳如烟她总是很悲伤。 哪怕李南枝尽力讨好,孝顺听话,也换不来柳如烟的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柳如烟放下白玉酒杯,她缓缓朝李南枝走来,柔声道:“你去了永宁宫?” 李南枝点头:“嗯。” 生怕惹柳如烟生气,李南枝又赶紧小心翼翼补充道:“母妃若是不开心,以后南枝就不去宸娘娘那里了。” 大概是“宸娘娘”三个字,牵动柳如烟的情绪。柳如烟凄然一笑,泪水滑落:“宸妃...震维芳月季,宸极众星尊。皇上给她这个封号,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这孤零零的后宫里,哪有什么帝王真情。多少盛宠一时的女子,到最后都成了深宫寂寞的孤魂。 皇上宠爱沈氏,也不过是为了拉拢沈灭越。 李南枝小脸茫然,母妃又无缘无故地悲伤了... “你早些歇息,以后别送鱼汤,母妃不爱喝。”柳如烟留下一句话,又回到阁楼栏杆处,凭栏远眺夜晚的月光。 李南枝默默地转过身看,踩着楼梯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子,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毓秀宫的大宫女雪梅进屋,准备把蜡烛给灭了。 “雪梅姑姑。”李南枝露出一双大眼睛。 雪梅笑着走过来:“小主子,怎么了?” 李南枝:“雪梅姑姑,明天南枝可以穿一件粉色的春裙吗?” 李南枝今年也才十岁出头,正是爱打扮的年龄。然而柳如烟给她准备的衣服,颜色都很素净。 雪梅压低声音:“自然可以,不过咱们得谨慎些,不能让主子瞧见。” 李南枝眼睛弯成月牙:“好呀。” ... ... 夜幕笼罩坤宁宫。 书房里,李承贞坐在椅子上。皇后拿起一册书,抽背考核书里的知识。李承贞若是回答错了,皇后一定会训斥一番。 好在,今晚李承贞表现不错。皇后脸上总算露出欣慰的表情,她拍拍小儿子的肩膀:“母后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母妃和澹台家族的未来,千万不能松懈。” 李承贞默默点头,暗中攥紧拳头。 皇后让老嬷嬷送他回屋歇息。 李承贞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回过头:“母后,今晚能不熄儿臣屋子里的灯吗?” 他畏惧黑暗。 以前在燕王府时,一个胆大的庶妃绑架了李承贞,划伤他的脸,那庶妃当场被护卫杀死。后来李承贞脸上的伤治好了,但心里留下可怕的阴影。 他害怕黑夜,每每闭上眼,那庶妃凄惨的死状总会映入眼帘,吓得他肝胆俱裂。 皇后语气不悦:“你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半个大人,怎能怕黑?若是让你父皇知道,他会如何看你?” 一个怕黑的皇子,传出去肯定会被外人笑话。 李承贞:“可...可儿臣总是做噩梦。” 皇后斥责:“堂堂男子汉,尽说些没出息的话!” 李承贞便不吭声了,低着头,眼睛里一片烦躁。他在宫女引领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宫女替他铺好被褥,软着嗓音道:“小主子您若是害怕,只管叫奴婢。奴婢一直在屋外——”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啪地砸到宫女的额头。 宫女额头瞬间淌下鲜血,她恐惧地跪在地上。 李承贞眼神暴戾:“在床边跪着守夜!你若敢跑,明日我就禀报母后,让她杀了你!” 他心里深埋着一团火,那是积攒多年的压抑和精神折磨。 自从哥哥猝死后,世上再无人能分担压力,李承贞心里的火越燃越可怕,一点点侵蚀他的思维,他整个人变得暴躁易怒。 宫女泪水涟涟匍匐在地上,吓得不敢吱声。 ... 坤宁宫的主寝殿,皇后心情十分不错。最近承贞的学业进步神速,射箭和骑马也初见成效。 继续这么进步下去,她的儿子一定能成为最有出息的皇子,继承庆国大业。 皇后换上寝衣,问刘嬷嬷:“今晚皇上又宿在永宁宫?” 刘嬷嬷道:“是。” 皇后冷笑:“宸妃也就得意一时。她那两个儿子从小住在山里,至今未开蒙,能比得过本宫的承贞?” 刘嬷嬷没吭声。 皇后又想到住在隔壁院子的李瑶和李婉儿。皇后对李瑶这个女儿很失望,养不熟的白眼狼,沈薇一回宫,李瑶果然又跑去永宁宫套近乎。 白生了一个女儿,胳膊肘尽往外拐。 但皇后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后,这些年屡屡碰壁,她办事也有了自己的考量。 皇后吩咐道:“刘嬷嬷,给宝珠殿的份例不许再克扣。再去库房里挑两件新布,给那丫头做一身好衣裳。” 皇后一直对李瑶心有芥蒂,自然不愿意悉心照顾。可如今沈薇回宫,皇后长了个心眼,不能让沈薇再次抓到错漏。 对李瑶,皇后还是要假装关心,保证她衣食无忧,不让外人挑出错。 等李瑶及笄,皇后打算把她当成笼络朝臣的联姻工具,替承贞铺路。 “是,奴婢明白了。”刘嬷嬷欣然领命。 皇后回到床榻,临睡前问刘嬷嬷:“安排到永宁宫的宫女太监,可有送回什么消息?” 刘嬷嬷摇头:“宸妃一回宫,就把那些太监宫女都换了,只用自己人。那永宁宫密不透风,很难插入探子。” 皇后冷哼:“本宫迟早要把她虚伪的真面目扒出来。” 刘嬷嬷放下床幔,放轻步子离开皇后的寝宫。 ... ... 天蒙蒙亮,晨光洒落永宁宫。 李元景穿戴黑金色朝服,伸个懒腰,活动微酸的腰,只觉得身心畅快非凡,比神仙还快乐。 他已经三年没这般畅快过了。 只有他的薇薇,才能完美和他契合。 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李元景神清气爽地去上早朝。沈薇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她的脚刚踩到地板,还没走上两步,双腿发软差点跪坐到地上。 她腿软。 她腰痛。 她快碎了。 宫女备好沐浴的热水,沈薇虚弱地趴在木桶上,白皙后背一片青紫红痕。木桶白雾氤氲,活血化瘀的草药也舒缓不了酸痛,沈薇生无可恋地想:“他真行啊...” 一如既往的强。 沈薇辛苦锻炼三年的身板,才能勉强承受。 沈薇实在是想不通,李元景登基为帝,每日忙于朝政,他身子怎么还如此强悍?莫非还有时间骑马射箭锻炼身体? “主子,汤药熬好了,您趁热喝。”采莲端着避子汤进来。 沈薇强忍苦涩,一口气喝完,再飞快往嘴里含着蜜枣祛苦。 三个孩子足矣,沈薇不想再生孩子了,伤身又耗气血。 沐浴完毕,沈薇困倦地吃完早膳,还觉得身上难受,就准备回屋里睡个回笼觉。 采苹跑进来通传:“主子,昭阳公主和玉妃来了。” 第214章 沈薇都快腻了 沈薇亲自去永宁宫门口迎接。 昭阳一露面,开心地张开双臂拥抱沈薇,喜气洋洋道:“你可算回来了,还算皇兄有点良心。” 沈薇请两人进来。 张妙玉好奇地东张西望,瞧见永宁宫熟悉的布置,和当初燕王府的琉璃阁几乎没有差别。 宫里内外纷传,都说沈薇能回宫,是因为有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兄长。可张妙玉瞧见永宁宫熟悉的布置,才知道传言虚假。 皇上早就想把沈薇接回宫了,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布置永宁宫。 张妙玉发自内心为沈薇高兴,她凑过去,叽叽喳喳地说:“沈妹妹,可有荷花酥、油炸小丸子、薄荷茶和冰酥酪?” 比起皇上虚无缥缈的宠爱,张妙玉更喜欢沈薇院子里的美食。 爱情还不如美食呢。 沈薇笑道:“自然有,但不可贪吃。” 春天屋子里闷,沈薇带着张妙玉和昭阳去凉亭水榭,采莲和采苹把精致的点心和茶水送上来。 微风吹拂,水榭的纱幔微微摇晃,水池里的荷叶已经开始冒头,偶尔可以看见水里一闪而逝的鱼儿。风景优美,张妙玉品尝点心,昭阳则是惬意地喝一口清茶。 昭阳感慨:“还是在你这里最自在。” 沈薇的院子好像有种神奇的魅力,昭阳每次踏入,总能感到灵魂放松。 沈薇询问:“公主这三年,可安好?” 昭阳放下小白瓷茶杯,一脸愉悦地告诉沈薇:“三年前听了你的建议,本公主体察民情,救济百姓。能为百姓谋福祉,我很幸福。” 小情小爱,在百姓福祉面前不值一提。 昭阳的心里,装着黎民百姓。 这下轮到沈薇错愕,沈薇疑惑道:“我...我给过公主建议吗?” 她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昭阳兴冲冲道:“你忘啦,三年前我溜去东华山找你,寻找人生的真谛。是你告诉我,深入百姓之中,知百姓冷暖。” 沈薇隐隐约约想起这回事,她纳闷开口:“我让公主去集市买鸡蛋...你,你这就体悟民生了?” 昭阳:“是呀!” 沈薇无语。 沈薇可没那个意思,她当时只是随口说了句,打发昭阳离去。 你想想啊,你正在深山老林里加班干活儿,累得半死,为前途辛苦筹谋。这时候一个顶级白富美跑过来,向你抱怨,说她人生多无聊,说她钱太多很苦恼。 你会怎么想? 你肯定觉得,她是不是太闲了... 沈薇当时没好气说了句:【你要闲着没事干,就去集市买鸡蛋】。 谁知道,昭阳这傻姑娘真的去集市买鸡蛋了。还从“买鸡蛋”的经历中,领悟到身为皇室公主的责任。 昭阳叹口气,眉宇染上哀愁:“这三年里,我救助了几百名孤儿,送他们读书,将来若是有成才的,也算给庆国提供人才。以前我一直觉得,大庆国富民强,可谁能想到,苍生多有疾苦...哎,尽绵薄之力,能帮一个是一个。” 哀民生之多艰,奈何自己力量有限。 沈薇发自内心,真诚地夸赞:“公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时,一旁吃点心的张妙玉凑过来,白胖脸庞划过担忧:“你们知道越国使团的事儿吗?那越国皇帝,想求娶一位庆国公主。” 大庆国公主不少,但适龄的公主,只有昭阳一个。 昭阳轻抿一口茶水,睫羽微颤:“略有耳闻。” 越国新帝登基,据说这位新帝颇具才干和远大格局。他主动停战止戈,愿与庆国签署百年的和平契约。 求娶一位公主,锦上添花。 张妙玉见昭阳沉默,便好心安慰:“你也不用担心。皇室宗族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子,可以挑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封为公主,替代昭阳你出嫁。” 远嫁他国,并不一定要嫁长公主。 昭阳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是皇上的亲妹妹,还深得百姓爱戴。让她远嫁越国皇帝,实在委屈。 朝廷内外议论纷纷,基本都默认【挑选一个宗族女代嫁】的法子。 昭阳轻放下茶杯,望着水池里刚冒头的荷叶,喃喃自语:“都是父母娇养的女儿,倒霉地替我出嫁,我实在良心不安。” 昭阳救济的孤儿里,不少孩子的父母死于边境战乱。 战争让孩子失去家人,让百姓流离失所。 昭阳想,如果两国的联姻能换来和平,让庆国少一些孤儿寡女,那这桩婚姻也是值得的。 她享受万民供养,总得担起公主的责任。 水榭闲聊,时间如流水逝去。 黄昏时分,张妙玉和昭阳才依依不舍离去。走之前,张妙玉还顺走了好几盒美味的点心,心满意足地离去。 ... 皇上今晚照例留宿在永宁宫。 接下来一连十天,皇上依然留宿在沈薇这里。这份恩宠,令后宫瞠目结舌。 当初刚入宫的淑妃陆萱,皇上最多在她那里连续留宿过六日,已经震惊后宫。如今皇上盛宠宸妃,兴致丝毫不减,各宫嫔妃们心生忌惮。 永宁宫内,院子里红艳艳的海棠花盛开,沈薇正在翻看后宫的账册,研究后宫开销。 采莲恭敬走过来,低声提醒:“主子,德顺公公奉皇上的旨意,给您送一条东临国进贡的鱼干。想来,今晚皇上想吃鱼干了。” 沈薇合上账册,无奈道:“皇上怎么又要来...” 皇上不腻,沈薇都快腻了。 采莲轻咳一声,婉言提醒:“主子慎言。皇上心里有您,自然每日都来。” 沈薇痛苦地扶额。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都十来天了,再多的新鲜劲应该都过了。但李元景显然沉迷其中,不知餍足,夜晚孜孜不倦和沈薇欢好,甚至有时候大白天还跑过来睡她... 再继续下去,沈薇骨头都快散架了。 再继续下去,避子汤都快喝出抗体了。 再继续下去,淑妃和皇后恐怕要联合起来对付她,沈薇会成为后宫的靶子。 沈薇她不想要李元景的独宠,只要能获得他最多的关照即可。 李元景一个月来永宁宫七八次,这频率就刚合适。至于剩下的时间,皇上喜欢去谁那里,她都不在意。 她需要有独处的时间,为燕京的商铺思考扩张计划,尽快熟悉管理后宫涉及的方方面面。 沈薇起身,扶着尚且酸痛的腰:“太后寿辰将至,我去慈宁宫陪伴太后,为她抄祈福的佛经。” 主动避开,皇上总不可能跑去太后那里要人吧。 采莲蹙了蹙眉,瞧见沈薇眼底的黑眼圈,白皙脖颈上还未散去的淤青,最终还是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 ... 黄昏日暮,李元景正习惯性地往永宁宫的方向走去,德顺公公委婉告知他,沈薇被太后叫去抄佛经了。 李元景内心惆怅,他还没和沈薇温存够。 但那毕竟是太后,他也不好意思去慈宁宫要人。李元景略加思索,打算回宣明殿歇息。 走了两步,李元景停住脚步,想到好些时日没见淑妃陆萱。陆萱和皇后一起协理后宫,后宫总体还算风平浪静,李元景还算满意。 陆萱出身国公府,陆家这两年势力飞速膨胀。李元景不能太忽视淑妃,偶尔也得去她宫里坐坐。 帝王的轿辇在宫道内移动,李元景坐在轿子上,思索着越国使团的事。轿辇途经一处宫殿,李元景眸光随意一瞥,看到院子内两个嬉戏玩耍的孩子。 李元景开口:“停轿。” 第215章 长信宫淑妃 太监们忙放下轿辇。 李元景打量这破旧的宫墙,是祥云殿。当年刘巧儿触怒他,被贬为巧嫔,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个宫殿里。 巧嫔好歹是一宫之主,外面的院墙竟如此陈旧。若是让越国使团瞧见了,也不知会不会在背后嚼舌头,说庆国的嫔妃待遇差。 皇上驾到,宫人扑通跪在地上。 院子里的两个孩子见到李元景,吓得结结巴巴开口问候:“父...父皇,孩儿给父皇请安。” 李元景朝他们招手:“过来。”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李元景视线落到两个孩子的身上,身上的衣裳不算新,身形消瘦,胆小如鹌鹑。看到李元景,两个孩子竟然在瑟瑟发抖,眼睛不敢抬。 谨小慎微,毫无皇室子女的风范。 李元景剑眉暗皱。 嫔位的俸禄不少,足够孩子衣食无忧。可这两个孩子,为何还穿旧衣? “妾身,妾身给皇上请安。”屋子里,正在绣花的刘巧儿听见动静,忙慌慌张张地走出来。 她没料到皇上忽然到访。她身穿旧衣,面庞毫无脂粉,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 甚至有些面黄肌瘦。 李元景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曾经美艳动人的刘巧儿。刘巧儿如今容颜衰老,皮肤粗糙,一点也没有嫔妃的样子,像浣衣局洗衣服的老宫女。 李元景纳闷:“皇后克扣了祥云殿的俸禄?” 刘巧儿胆战心惊,忙摇头否认:“未曾。只是、只是妾身不喜奢华,不爱涂脂抹粉。” 她一向低调,从不惹事。皇后没把她放在眼里,宫里的人见风使舵,也一个个看轻祥云殿。巧嫔每个月的俸禄,被克扣了大半。 但她不敢宣扬。一旦她反抗,恐怕会引起皇后的针对。 粗茶淡饭,果腹即可,只要能活下去。 李元景一阵沉默。 就算不爱涂脂抹粉,好歹稍微保养一下。二十几岁的嫔妃,打扮得如同四十来岁的老嬷嬷。 丢了皇室的脸面。 李元景吩咐德顺:“派人把祥云殿的外墙翻新。让尚衣局制五件合身新衣送来。” 顿了顿,李元景望着刘巧儿蜡黄的脸色:“再送些胭脂。” 德顺恭敬领命。 李元景询问巧嫔儿子李承珣的课业。李承珣也是他的儿子,已经在安国寺接受启蒙教育。 可李元景一开口询问,那孩子吓得磕磕绊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李元景再问,孩子居然吓哭了。 李元景顿时失去兴致,这孩子竟如此胆小怯弱,他拂袖离去。 刘巧儿站在宫门口,恭恭敬敬地送走李元景,一双眸子久久凝视着皇帝的轿辇。 “皇上心里还是有我的。”刘巧儿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神凄凉。 这段日子,宸妃沈薇盛宠一时,出尽风头。皇上每晚留宿在永宁宫,未踏足其他嫔妃的宫殿。 可今日,皇上偏偏来了她这里,对她嘘寒问暖。在皇上内心深处,依然没忘记当年青梅竹马的情分。 “皇上,妾身不敢奢求你的宠爱。”刘巧儿长叹一口气,她不想前世的悲剧发生。 家族倾覆,子女死亡的画面历历在目,成为她前世今生的噩梦。 唯有避宠,才能在后宫存活。 宸妃、淑妃、兰嫔、皇后...就让她们继续斗吧。没准她们斗到最后,一无所有。 没准到最后,刘巧儿还能侥幸简陋,平平安安活到最后。 ... 另一边,淑妃陆萱得到消息,皇上今晚要来她这里。 陆萱暗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皇上对宸妃已经腻了。 在这后宫,没有女人可以长久得到皇帝的专宠。无论是宸妃,还是淑妃,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的宠爱一点点消失。 唯有生下孩子,才能勉强留住帝王的心。 “小琴,把棋局摆上,今晚本宫要同皇上一起下棋。”陆萱精通琴棋书画,以前她宠冠六宫时,李元景最爱和她一起下棋。 陆萱对镜梳妆,仔仔细细打扮。 她生得花容月貌,整个后宫,只有梅妃可以和她相提并论。稍微涂抹脂粉,遮挡住眼角的细纹,整个人便容光焕发。 她穿上一件珍贵的双蝶云纹千水裙,发梢别玉簪,眉心点红,唇角涂胭脂。陆萱一边梳妆,一边询问:“皇上今日还去了哪处宫殿?” 伺候陆萱梳妆的宫女回答:“皇上处理完朝政,先去了巧嫔那里,赏赐了巧嫔衣裳银两。接着,轿辇往咱们长信宫来了。” 陆萱抹胭脂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巧嫔...” 巧嫔一直很低调,但她毕竟是燕王府的旧人,生了一对儿女。 是个潜在隐患。 将来,必须剔除。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屋外传来德顺公公的传话声:“皇上驾到。” 陆萱欣喜起身,再次对着铜镜照了照,确保自己妆容和衣着没有差错后,才踩着莲步出门迎接。 黄昏日暮,长信宫院墙内外开满蔷薇花,如云霞坠落。陆萱携带宫人上前迎接,她屈膝行礼:“妾身给皇上请安。” 礼仪周到,挑不出一丝错误。 抬起美眸,陆萱望向那道颀长的玄色身影,心脏泛着暖意。 李元景进屋。 御膳房送来晚膳,膳食精细,全都是李元景爱吃的食物。陆萱陪同李元景用膳,全程细嚼慢咽,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饭后,李元景去旁边的房间里,看了眼一岁大的儿子。陆萱把孩子照料得很好,白白胖胖,孩子此时在小床上酣睡。 李元景端详着孩子的睡颜,道:“你白日和皇后协理后宫,还要照顾年幼的孩儿,辛苦了。” 陆萱面颊泛红,柔声道:“能为皇上分忧,妾身不辛苦——书房棋局备好,皇上可愿同妾身下棋?” 李元景有些兴致,欣然点头。 布置素雅的书房里,棋局已经备好,鎏金铜炉里香熏慢慢散开。李元景执黑棋,陆萱执白棋,两人开始下棋。 在后宫嫔妃中,陆萱的棋术最好。 但李元景发现,每每两人对弈,陆萱总会故意让棋。 这就失去了下棋的快乐。 李元景想到沈薇。以前在燕王府时,他耗费好几日教沈薇下棋,慢慢地,沈薇也懂了一些浅显的棋术。 沈薇棋术拙劣,但下棋绝不会让着他。每每眼看着要输了,沈薇会悔棋、明目张胆偷棋子儿,那画面很是可爱。 后来沈薇烦了下棋,李元景想让她陪同,还得哄好一阵儿,沈薇才不情不愿点头同意陪他下一局。 和沈薇下棋,总是趣味横生,充满快乐。 和陆萱下棋,实在无聊乏味。陆萱不会偷棋,不会悔棋,总是处处揣摩他的心思,小心翼翼让棋。 “皇上棋术高超,妾身又输了。”陆萱轻轻放下棋子,美眸望过来,“皇上可要再下一局?” 李元景失去兴致:“不必。” 陆萱心里失望。 她已经清晰感觉到,李元景对她的感情日渐减少。她尽力讨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这种感觉实在是煎熬。 天黑,皎洁月光洒落庭院,满院子的蔷薇笼罩一层薄薄的白纱。李元景去院子里散步,陆萱乖顺地在他身后陪同。 人人皆知,皇上最爱蔷薇。 陆萱的院子里种满蔷薇,她还让花匠悉心照料,所以陆萱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最好最美。 陆萱嗓音温柔:“皇上,这几日蔷薇开得极美,您若是白日来瞧,一定会喜欢的。” 但自沈薇回来后,李元景对蔷薇已经失去喜爱。 他刚走两步,衣袍被蔷薇花刺勾住。 第216章 帝王无情 李元景皱眉,用力一扯,花刺断裂,衣袍也被勾出一条丝线。 “皇上,您可有被划伤?”陆萱吓了一跳,忙关切询问。 李元景平静道:“无碍。” 心里却想,薇薇说的果然没错,蔷薇花多刺,容易划伤人。 以后宫里还是少种蔷薇。 天已黑,陆萱侍奉李元景歇息。 陆萱亲自替他换上寝衣,看见李元景胸膛和腹部结实的线条,陆萱面颊浮上羞涩的薄红。 皇上容貌英俊,体力更是强健。 以前每次欢好,陆萱总是受不住晕厥过去,但她至少是快乐的。 不过,陆萱如今怀了身孕,今晚不能侍寝。陆萱扬起红唇,正打算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李元景。 一抬眸,却见李元景已经合眼躺在床上,竟已经睡着了。 “罢了,等太后寿辰当日,再公布喜讯。”陆萱思索片刻,打定主意,在太后生辰当日公布喜讯。 喜上加喜,还能得到太后的关怀。 陆萱依恋地躺在床上,一双美眸久久凝视着沉睡的帝王,看他冷峻的眉,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薄薄的唇角。 陆萱看得专注。 她暗暗幻想,若是往后余生,都能在枕边看到他,那就好了。 怎奈,帝王的心已经走远,帝王的爱也在消减。 最近半年,李元景来到陆萱的宫殿里,用膳、下棋、赏花、闲聊、歇息...过程平平淡淡,如一滩毫无水花的死水,无聊且乏味。 陆萱抚摸尚且平坦的小腹,但愿腹中的孩子,能让无聊乏味的日子,多一些水花。 ... 月色笼罩慈宁宫。 沈薇在凉亭里纳凉,徐徐凉风吹拂,带来一阵清爽。 采苹一路小跑走过来,告诉沈薇,皇上留宿在淑妃那里。 沈薇倒不意外,陆萱这两年来恩宠最多,皇上对她自然有几分旧情。 采苹想了想,又低声道:“主子。这两日奴婢去御膳房看菜单,发现送去淑妃宫里的膳食有变化,少了油腻辛辣的食物,添了两道养身的药膳。长信宫送去浣衣局的衣裳,淑妃的衣物已经一月未见血腥。太医院那边,却显示淑妃的脉案正常。” 淑妃陆萱办事谨慎,她的长信宫里,太监宫女一个个嘴巴严实。 沈薇打探不到长信宫内部的消息,只能从外部下手。 只要陆萱在吃饭换衣,总能从御膳房和浣衣局打探到蛛丝马迹。 “寝衣不见血腥,食物清淡。”沈薇若有所思,得出结论,“她有孕了。” 怀孕后,女子癸水骤减,衣衫自然不会沾上血。 陆萱倒是谨慎,怀孕之后没有宣扬。沈薇猜测,她应该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宣布她怀宇。 沈薇继续猜测,如果她是陆萱,应该会选择在太后生辰当日宣布喜讯,喜上加喜。 采苹说:“可太医院的脉案,并未记录淑妃怀孕。” 沈薇笑道:“淑妃在太医院有眼线。” 这也给沈薇一个小小的警醒,太医院必须得有自己人。沈薇要在太医院里安插自己的人手,拥有只效忠于她的太医。 这事儿让德顺去安排。 天儿不早,沈薇走进慈宁宫内殿,准备向太后告辞。三个孩子已经歇息,太后还在偌大的库房里,挑选给乐游制作新衣的布料。 “母后,您又在挑布料?”沈薇上前呼唤。 太后指着一匹上好的雨丝棉,笑着对沈薇说:“天儿渐热,这匹布料子透气,正好给乐游做一身凉爽的寝衣。” 沈薇无奈道:“母后,乐游的衣裳已经多得穿不下了。您还是多给自己做些衣裳。” 太后最宠乐游,好吃的食物,有趣的玩具,好的衣裳布料,几乎都给乐游。 太后笑道:“哀家上了年纪,哪能穿这些鲜亮的衣裳。” 沈薇摸摸这匹上好的雨丝棉,故意说:“长信宫的淑妃有孕,将来她生下孩子,您可以挑些布匹给她送去。” 太后抚摸布匹的动作顿住,她看了眼沈薇。宫里还未传出淑妃有孕,显然,这是沈薇通过自己的渠道打探到的消息。 太后打趣道:“回宫不到半月,你倒是把后宫给摸透了。” 沈薇露出乖巧的笑容:“都是母后教导有方。” 两人相视一笑。 太后给三个孙儿挑完制作新衣的布料,想了想,又择了两匹蜀锦,让钱嬷嬷给住在宝珠殿的李婉儿送去。 李婉儿是已故太子唯一的女儿,无父无母,温顺懂事。太后打算过段日子,把李婉儿也接到慈宁宫,养到她出嫁。 沈薇搀扶着太后回到寝殿,侍奉太后歇息。 老嬷嬷端来太后爱喝的碧螺春茶。 沈薇皱了皱眉,好言阻止:“母后,睡前喝茶难以入眠。您如今的身体不比当年,得注意养生。” 太后笑着戳了下沈薇的额头:“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竟管上哀家的事儿。” 语气虽是斥责,但眼里的笑意不减。显然,沈薇的关心让太后很是适用。 沈薇真诚地说:“妾身盼着母后长命百岁呢。” 沈薇扶着太后歇息。 沈薇正要放下厚重的床幔,太后忽然问道:“元景最近宠你,你竟还跑来哀家这里,这是把他往外推?” 换做其他的宠妃,恨不得皇上每日宿在自个儿的宫里。 沈薇倒好,居然直接跑到慈宁宫,躲避皇上的恩宠。 沈薇长长叹口气,挽起袖子。昏黄烛光下,沈薇白昔手腕上有青紫的痕迹。 沈薇抱怨道:“母后,皇上他实在是不知克制...妾身还想留着一条命呢。” 太后一阵沉默,倒是忘了这一茬事儿。 李元景从小习武,少年时期在行伍里混,身强力壮。李元景登基之后,还保持去教场骑马射箭的习惯,体力十分充沛。 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哪里能受得了一个莽夫的力道。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太后叹口气。 沈薇放下床幔,轻手轻脚离开太后的寝殿。 临走之前,沈薇还特意把伺候太后的钱嬷嬷叫来,耐心叮嘱: “母后的寝殿,每日要保持半个时辰的通风。春夏交替,每隔三日在门口熏醋祛病。” “母后肩颈不好,明日我让丫鬟送个金丝软枕过来。母后爱吃甜食,钱嬷嬷你劝着点,甜食吃多了伤牙损骨,诱发疾病。” 钱嬷嬷都记下了。 钱嬷嬷眼里满是赞许:“宸妃娘娘至真纯孝,实在难得。” 太后回宫,宫里也有不少妃嫔来讨好太后,她们送些昂贵的礼物,口头上关心两句。 但只有沈薇,事无巨细关心太后的衣食起居。 沈薇露出笑容:“钱嬷嬷照顾母后多年,劳苦功高。母后能有您这么一位女官在身边侍奉,实属万幸。” 互相客套一番,沈薇带着宫人离开慈宁宫。月光如水,夜晚微风凉爽。 沈薇没有坐轿子,选择步行走回永宁宫。 不用伺候男人的夜晚,实在是舒畅。 至亲至疏夫妻,沈薇可不想天天和李元景腻在一起。偶尔和李元景分开,保持距离感,才有足够的新鲜感。 天天朝夕相处,看久了也会腻。 采莲走在沈薇身侧,告诉她:“主子,宫外传来消息,沈将军护送越国使团,大概还有两日到燕京城了。” 第217章 莫寻 沈薇望着皎洁的月光,眸中闪着暗光:“好久没见哥哥,甚是想念。” 快一家团圆了。 大哥是神武大将军,姐姐沈蔷是务农大地主,沈薇是宫妃和巨商,弟弟是朝中新贵。 沈氏家族即将崛起。 当然,沈薇得好好敲醒沈家的人。沈家看着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光明,但必须保持清醒理智。 不贪功冒进、不张横跋扈、不恃宠而骄、不参与党争,只对皇帝忠心耿耿,才能保持家族屹立不倒,后代昌盛。 当然,沈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帝王无情,李元景也有可能忌惮沈家,妄图诛灭沈家和沈薇。 那沈薇也只能暗中运筹帷幄,拉拢朝臣,依靠沈灭越手里的兵权和自己的财力,扶持她儿子上位了。 ...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如水银洒落,把通往燕京城的官道照亮。 沈灭越护送越国使团,在郊外的驿站暂歇。 驿站灯火通明。 哪怕距离燕京城很近,沈灭越没有放松警惕,安排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谨防山匪流寇的袭击。 “大哥,您吃点东西。”沈修明端来一个装肘子的饭碗,走到驿站门口,递到沈灭越手里。 沈灭越坐在木凳上:“多谢。” 沈修明笑了笑:“你我亲兄弟,别这么客套。母亲的马车应该快到燕京了。咱们两日后回京,见到两位姐姐,一家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 当年一个中间人传信错误,沈灭越误以为全家被越军杀死,沈母以为长子战死沙场。 好在上苍庇佑,他们全家能再次团聚。 沈灭越一巴掌拍了下沈修明的脑袋:“你这混小子,竟染上赌钱的臭毛病,害得三妹卖身为奴。” 沈修明抱着脑袋嗷嗷叫,一脸唏嘘:“大哥,我早就不赌钱了!往事莫提!三姐姐现在是贵为宸妃,没准将来还会封贵妃呢,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灭越瞪他:“后宫女人心思歹毒。三妹单纯善良,连只蚂蚱都舍不得踩死,在后宫能有多顺遂?” 沈修明闭嘴不敢言。 后宫美人如云,沈薇被皇上扔在山里三年,直到半月前才接回宫里。可见,皇上对沈薇并不上心,接沈薇回宫,完全是看在沈灭越的面子上。 亲手把沈薇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是沈修明。 沈修明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他真该死啊。 他只能努力做出政绩,提升自己的官位。他官位越高,宫里的姐姐才有靠山。 “大哥啊,你一介武夫,常年在凉州镇守,居然也知道后宫险恶?”沈修明好奇询问。 沈灭越老脸一红:“自是有人告诉了我。” 沈修明:“谁啊?” 沈灭越心虚地咳嗽:“莫管。” 自然是孙轻眉告诉他的。 孙轻眉是已故孙将军的女儿,入了行伍,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跟随沈灭越打了不少仗。 沈灭越和孙轻眉在凉州城相处了三年,对这个勇敢坚韧的女子心生爱慕。 武人心思直白,沈灭越大胆示爱,想娶孙轻眉为妻。但示爱了无数次,都被孙轻眉婉言拒绝,沈灭越很是苦闷。 明明她也喜欢自己,为何总是拒绝? 女人的心思真难懂。 “报!将军,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朝驿站而来!”巡逻的士兵忽然跑来报告。官道上驶来一辆其貌不扬的小马车,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沈灭越持刀站起来,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警惕地盯着那辆马车。 半夜三更,哪来的马车? 马车停下,驿站外巡逻的士兵迅速拔出刀。马车停靠在路边,灰色帘子掀开,走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月光如白霜,照亮那女子清秀的面孔。她穿着打扮素净,模样秀美,一双眼睛怯生生望过来,拘谨地开口:“小女澹台柔,来寻晏云亭晏公子,能否通传一下?” 澹台柔来了。 沈灭越黑眸半眯,依然没放松警惕,嗓音浑厚:“来人,去请晏参军,说有故人找他。” 立刻有人进屋去传话。 驿站内,晏云亭已经歇下。听到侍从的通传,晏云亭咻地从床上坐起来。 有故人来找他? 难道是...昭阳公主? 晏云亭忙起身穿衣,迅速换上青色的长袍,还顺手整理了发饰。远离燕京城的日子,晏云亭每日都在想念昭阳公主和澹台柔。 但奈何,送去燕京城的家书,澹台柔每一封都回了信,昭阳却一封也没回。 昭阳越是不会信,晏云亭越是抓心挠肺。 谁能料到,昭阳公主居然连夜赶来驿站,提前与他见面。 晏云亭唇角扬起,匆匆走出驿站。 月光如水,澹台柔衣衫单薄,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晏云亭略微失望,还以为来的是昭阳公主。 可看澹台柔满眼的深情,晏云亭还是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 时光荏苒,他的柔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他。 “云亭哥哥!”澹台柔欢喜地扑过来。 晏云亭长臂一伸,温柔地把她拥入怀里:“你这傻丫头,怎么不在燕京城等我?” 澹台柔扬起头,眼泪簌簌掉落:“每日在家里等待,柔儿实在思念,就偷偷套了马车,前来见你。” 两人拥抱在一起。 沈修明微咳一声,提醒晏云亭:“晏参军,外面风凉,你带这位姑娘进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晏云亭颔首,携带澹台柔走进驿站内。 等晏云亭离去,沈修明才压低声音,八卦地问沈灭越:“大哥,晏云亭他想娶昭阳公主,居然还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他是不是打算享齐人之福啊?皇上能答应吗?” 沈灭越兴致缺缺:“和我无关。” 反正沈灭越这辈子只打算娶孙轻眉。 其他男人左拥右抱,和他无关。 这时,一道清脆的嗓音从后面传来,懒洋洋道:“男人都一个臭德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沈修明回过头,一个穿蓝衫的青年走过来。 青年身穿越国使臣的衣裳,个子纤瘦高挑,脸很白皙,相貌十分清秀。走过来时,夜风吹起他长长的衣袖,竟有几分飘飘若仙的姿态。 但下一刻,青年一屁股坐在空闲的板凳上,手里攥着个香喷喷的鸡腿,自顾自吃起来。 吃鸡腿的姿势很粗鄙,他宛若仙人的姿态立刻没了。 沈修明和越国使臣交集不多,拱手询问:“这位大人贵姓?” 青年啃着鸡腿:“本官姓莫,单名一个寻字。” 青年声音很好听,脆生生的如同铃铛。 沈修明拱手:“莫大人,你也是男人,为何还骂男人的臭德行?” 莫寻凉悠悠道:“我就爱骂,你别管,信不信我连你一起骂。” 沈修明:... 你们越国男人脾气真差! 莫寻迅速啃完一个鸡腿,用衣袖擦擦嘴,继续道:“世界很大,如晏参军这般低劣的男人,多如牛毛。我有一个朋友,妻子离世,他相思成疾,竟四处搜集和他爱妻模样相似的姑娘,此番行径,实在令人作呕。” 沈修明附和:“确实可恶。” 老婆没了,还到处找替代品,渣男! 莫寻慢悠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扭头问沈灭越:“沈将军,一路上,可有人暗中尾随使团?” 第218章 离心 显然,莫寻前来此处不是为了吃鸡腿,而是为了在沈灭越这里打探口风。 沈灭越沉稳道:“未曾发现。” 莫寻稍微松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嘴里叽叽咕咕骂了几句脏话,然后哈欠连天地回到驿站歇息。 沈修明挠头,低声嘀咕:“大哥,这越国官员好生古怪。” 沈灭越没回答,起身拿起手边的刀,绕着驿站开始巡逻。 他鹰隼般的视线扫过每个角落,寻找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 ... 第二日清晨,沈薇起床晨练,绕着院子慢跑。采莲和采苹在一旁等候侍奉。 跑了十来圈,沈薇这才停下脚步,接过采莲递来的帕子擦擦额头的汗。 采莲道:“主子。坤宁宫那边来消息,皇后请您过去一趟。明日沈将军护送越国使团抵京,应该是为了此事,皇后才召集宫妃。” 沈薇擦汗的动作停顿,吩咐采莲:“更衣。” 顿了顿,沈薇又别有深意补充了一句:“让容嬷嬷也陪同。” 梳洗打扮一番,沈薇前往坤宁宫。 皇后身上缺点很多,但有个沈薇一直很欣赏的优点——皇后不喜欢开晨会。 也许是为了彰显对后宫的体恤,也许是不愿天天见到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总之,皇后她免除嫔妃每日的晨昏定省。 坤宁宫肃穆大气。 沈薇抵达坤宁宫的时候,主殿外已经有不少嫔妃在等候。沈薇迈入坤宁宫的门槛,那些如花似玉的嫔妃陆陆续续望过来。 有的目光羡慕,有的眼神冷漠,有的暗暗不满,有的欢喜...沈薇不着痕迹把众人的打量观察一番,这才扬起唇角:“诸位姐姐妹妹们,晨安。” 众人陆陆续续回礼。 兰嫔笑盈盈走过来,美眸扫过沈薇身上的锦绣罗裙,又打量沈薇白皙脸庞,故意开口:“宸妃娘娘气色极佳,想来昨夜歇息得很好。” 表面在夸赞沈薇气色好。 实际藏着几分嘲弄。沈薇回宫后独得盛宠,直到昨晚,皇上没有再去沈薇的宫里留宿,而是去了淑妃陆萱的宫里。 可见,皇上对沈薇的新鲜感,也快被消磨了。 沈薇情绪向来稳定,她同样上下打量兰嫔,粉润唇角上扬:“兰嫔气色也是极佳,想来最近两年,在宫里歇息得很好。” 这是才暗示,自两年前陆萱进宫,兰嫔就彻底失宠了。 果不其然,沈薇话音刚落,兰嫔一张俏脸气得扭曲。她恨恨瞪着沈薇,却不敢再继续嘲讽。 嫔是嫔,妃是妃,地位悬殊。 且沈薇的将军哥哥明日回京,沈薇的风头只会越来越盛。兰嫔只能暗中磨牙,在脑海里绞尽脑汁筹谋,思考着如何重回妃位。 扳倒梅妃,重新上位。 到时候,她和沈薇平起平坐,也就有了针尖对麦芒的勇气。 “请各位主子入内。”刘嬷嬷从屋子里走出来,清清嗓子提醒。 嫔妃们陆陆续续进主屋。 采莲进屋,侍奉在沈薇身侧。容嬷嬷则是在屋外等候。 容嬷嬷是沈薇身边年龄最大的老人儿,经验丰富,办事儿干练。容嬷嬷和皇后身边的刘嬷嬷,当初在王府的关系也算不错。 “刘嬷嬷,你这脸色蜡黄,昨晚又熬大夜了?”容嬷嬷主动拉近乎。 刘嬷嬷淡淡回答:“是啊。” 没再吐露更多,十分谨慎。 容嬷嬷和颜悦色道:“咱们都是一把老骨头,该干的活儿让孩子们去做,何必自己事事参与。前两日宸妃主子赏了我两条老人参,我得空给你送一条人参过来,补补身子。” 刘嬷嬷内心泛酸。 皇后的赏赐很小,也就偶尔的一杯茶一碟点心,还要下人们感恩戴德磕头谢恩。 同为资历深厚的宫廷嬷嬷。刘嬷嬷跟着皇后,每日要协同皇后料理宫务,还要每日去国子监接送李承贞,夜晚陪同孩子完成课业。 每日辛劳,值钱的赏赐很少。 刘嬷嬷余光羡慕地打量容嬷嬷。容嬷嬷比她还要大上个两岁,但容嬷嬷看上去反而更年轻,气色极好。 容嬷嬷身上穿的是绣金丝图纹褂子,两只手腕挂的是沉甸甸和田玉镯,脸上涂抹些许脂粉,遮盖脸上的纹路。 低调中透着奢华贵气。 刘嬷嬷心里泛着酸,容嬷嬷命好,遇到个慷慨有本事的主子。 宸妃虽然心机深沉,但对下人十分慷慨,且她不会草菅人命。哪像皇后,看上去慈悲无牵挂,其实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屡屡不听劝,一直作死。 容嬷嬷叹口气,似是随口提起:“咱们俩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可活。无儿无女一生孤单,除了伺候主子,也得为自个儿的晚年做些打算。” 刘嬷嬷一声不吭。 风吹拂坤宁宫的院墙,角落的花草在风里摇曳,簌簌作响。 ... ... 坤宁宫主殿。 皇后穿深色的常服,手里捏着一串翠玉佛珠,高坐主位,晦暗的视线扫过一屋子里的嫔妃。 花朵一样的宫妃,各有各的娇美,瓜分走帝王所有的宠爱。皇后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都烧成灰。 但她不能,她是皇后。 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后的宝座,挑她的错误,想要把她从皇后的位置扯下来。 她必须贤惠,必须大度。皇宫不是燕王府,她没办法掐住这些恶毒女人的喉咙。 皇后轻抿一口茶,嗓音平静:“淑妃,春日夜里风凉。你侍奉皇上,可得仔细些。” 皇后决定坐山观虎斗,故意挑起矛盾,让沈薇和陆萱鹬蚌相争,她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沈薇回宫后夺走帝王大部分的宠爱。陆萱肯定不甘心,必定会暗中针对。 斗吧,最好斗得你死我活。 陆萱红唇微勾,面上笑容如常:“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妾身谨记在心。” 陆萱心里暗暗鄙夷,如此拙劣的挑拨离间手段,皇后还真以为她会上当? 陆萱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沈薇。沈薇脸色如常,心平气和地喝茶,显然也没受到皇后的挑拨。 “她竟一点也不嫉妒...”陆萱暗暗低喃。 昨晚皇上留宿在陆萱的屋子里,沈薇竟没有一丝的恼怒。 这是不担心皇上被抢走? 她哪来的自信? 皇后放下白瓷茶杯,又开口道:“沈将军护送越国使臣回燕京。皇上明日要在清华殿设宴款待,后宫嫔位及以上的宫妃,都须得穿吉服入宴。” “诸位切记宫妃规矩,不得殿上失仪。” 众妃嫔齐齐回应:“是。” 晨会很快结束,诸宫嫔行礼离去。 皇后站在坤宁宫内殿的屋檐下,目送那一道道窈窕明媚的身影离去,手里的佛珠默默掐紧。 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佛经,皇后内心焦躁的情绪才散去。 她回头吩咐刘嬷嬷:“你去后厨,查看明晚宫宴的食材可有备齐全。在宫宴开始前,务必时时派人盯着。还有,给承贞熬的养生汤,等会送去安国寺。” 刘嬷嬷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遮住眼底的疲惫:“奴婢遵旨。” ... 沈薇回到宫里。 今日还算空闲,沈薇把射箭的工具取出来,她要继续练箭。 “主子,您不是讨厌射箭吗?”采莲皱眉询问。 沈薇最近确实对射箭的兴趣大减。 但奈何李元景兴致勃勃,没事儿就喜欢拥抱着她,孜孜不倦教射箭。两人往往抱着抱着,肢体接触,最后又滚到床上... 沈薇健身的方法很多,射箭并不是最有效的健身方法。她去练箭,只是为了设计李元景,让他去亲自去教两个儿子射箭。 沈薇才不喜欢射箭。 沈薇摸摸下巴,她得想个办法,让李元景主动放弃教她射箭。 ... 黄昏日暮。 李元景忙完政务,摆驾永宁宫。春日夕阳泛着金子般的光芒,永宁宫仿佛镀了一层金。 李元景没有让宫人通报。 他径直走了进去。沈薇回宫后,不太满意永宁宫原来的布置,派人把院子里的花草重新修整一番,种了不少红艳艳的海棠。 沈薇还开辟了一个小菜园。 但她懒得种菜,菜园开辟后一直荒废,放任野草生长。李元景路过菜园好几次,看着光秃秃的菜园子,他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李元景让人送来几颗菜苗。 他亲自动手,种好菜苗。光秃秃的菜园子有了几颗独苗苗,李元景才觉得心里顺畅些。 “宸妃在何处?”李元景问宫嫔。 宫女低头:“主子在后院。” 沈薇在练习射箭。 衣袖用襻膊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拉弓引箭。 李元景驻足观看,只见沈薇拉弓的姿势已经标准了不少,手里的箭咻地射出,稳稳地扎在箭靶的边沿。 但还是射不准。 看到沈薇坚持练习,李元景心里莫名满足。他迈步走过去,从后面拥住沈薇,握住她的手:“动作又歪了。” 沈薇似乎才知道他过来,惊喜地转过身:“皇上,您回来了。” 眼眸亮晶晶,充满对爱人的倾慕和欢喜。 李元景薄唇上扬,正要继续教沈薇射箭。余光一瞥,忽然看见沈薇手腕内部一片淤青。 李元景放下弓箭,握住沈薇胳膊,皱眉:“怎么不佩戴护具?” 第219章 她都是为了皇上啊 新手练射箭,若是露着手臂,手腕内的部位很容易被弓弦打伤,留下一片淤青。 沈薇胳膊肘处,已见淤青。 在看沈薇左手食指,已经破皮,白皙指间上的红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沈薇仿佛没有察觉:“戴护臂没有手感,所以妾身把护臂摘了。射箭很是有趣,看着锋利的箭头刺入箭靶,妾身觉得特别开心。” 李元景眸色沉沉。 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悔意,不该一时兴起,教薇薇射箭。 射箭是男人的事。沈薇一个娇弱的女子,哪能受得了这般的苦。 “以后别练了。”李元景端详着沈薇胳膊上的淤青,心脏泛着疼。 沈薇眉眼弯弯,笑着说:“皇上,妾身不怕吃苦。若是妾身能成为神箭手,将来皇上万一遇险,妾身也可以保护您——” 顿了顿,沈薇忽然低下头,闷闷地补充道:“三年前,您带妾身去温泉山庄,路上遇到刺客,您被箭射伤...当时我就想,若是自己会射箭会一点武术,也许您会少受些伤了...” 看看,她艰苦练箭可不是为了自己。 她都是为了皇上啊! 感不感动? 李元景想起三年前的旧事,心潮起伏。 他紧紧地把沈薇拥在怀里,低头吻了吻沈薇的头发,心脏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意,夹杂难掩的感动和爱怜:“朕是男人,哪有靠女子庇护的道理。” 黎明苍生,天下百姓,都在祈求帝王的庇佑。 唯有他的薇薇,竟想着以柔弱的肩膀,庇护他。 “来人,把箭靶撤了。”李元景吩咐。 沈薇大吃一惊,抓住李元景的衣袖:“皇上!” 李元景抚摸她的头发:“薇薇,听话,以后不必再练箭。朕会护你一生平安。” 沈薇心里默默撇嘴。 一辈子很长,怎么可能一路顺风。 但面上,沈薇还是装着露出惊愕,随即眼圈含泪:“皇上是妾身的天,妾身更想皇上一生平安顺遂。” 两人柔情蜜意抱了一会儿,直到太监前来通传,说晚膳已经备好。 李元景亲自给沈薇的胳膊敷了药膏,两人再一起用膳。 大概是顾忌沈薇胳膊的淤青,李元景上很安分,只拥着沈薇沉沉入睡。 夜深,永宁宫静悄悄。沈薇听着耳畔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暗中松了口气。 苦肉计还算有用,她以后总算不用练箭了。 ... ... 第二日,沈灭越护送越国使团抵达燕京城。沈灭越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庇护大庆安宁,在百姓中的口碑极高。 前几十年,庆国和越国边境的战事,越国往往更胜一筹。 自从沈灭越出现后,越国没再战事中获得好处。 沈灭越一入燕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更有成堆的青年激动振臂,高呼大将军威武。 消息传到宫里的沈薇耳中。采苹手舞足蹈,眼里的崇拜之情不加遮掩:“主子,那沈灭越将军生得威武雄壮,身穿铠甲,简直和画本子里的战神一模一样!百姓们夹道欢迎,高呼大英雄。” “还有很多小孩儿,蹦蹦跳跳追随沈灭越将军,说愿意当沈将军的士兵,誓死追随神武大将军。” 采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然很崇拜沈灭越。 沈薇眉头越皱越深,啪地放下账本。 她嗅到阴谋的气息。 沈灭越奉旨回京,百姓夹道欢迎将军归来,可以理解。但莫名其妙多了一些青年男子和无知小孩,口口声声说要追随沈灭越。 这把皇帝放在何处? 一个臣子,名望超过当朝天子,这是功高震主! 沈薇问:“我大哥进宫了吗?” 采苹回答:“还未入宫。这个时辰,应该把使臣送到使馆了。” 沈薇忙取来纸和笔,刷刷写了一个字条。她把纸条交给采苹:“你跑快些,赶在我大哥进宫之前去宫门口找一个叫刘二牛的护城军。让刘二牛把纸条交给我大哥。” 采苹看沈薇一脸凝重,她也瞬间收回笑意,谨慎地接过纸条:“奴婢这就去办。” 采苹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屋子里,沈薇攥着毛笔,又叫来太监吉祥:“吉祥,你联系微燕记的叶掌柜。让她查查那帮胡扯的小孩,是受了谁的指使。” 沈薇在东华山的三年,可没有闲着。她努力扩张燕京的商铺,依靠她的商业版图,建立了自己的讯息网,了解燕京的风吹草动。 微燕记的掌柜叶秋霜除了做生意,也在暗中运营这张庞大的讯息网。 吉祥领命。 沈薇想了想,忽地又叫住吉祥:“等等。” 吉祥回头:“主子,还有何吩咐?” 沈薇思考片刻,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算了,不用找叶掌柜去调查。怂恿青年和小孩的始作俑者,还是让皇上亲自去查...” 由皇上揪出幕后的怂恿者,能换来最大的利益。 阴沟里的老鼠敢暗中煽风点火,沈薇干脆让这把火烧旺一些,让幕后之人引火烧身。 ... 长信宫里,蔷薇花开得繁茂。 一碗温热的保胎药端上来,淑妃陆萱忍着药汁的苦涩,小口小口把保胎药喝下。 她口里含着蜜饯,问贴身侍婢:“小琴,事情办得如何?” 小琴回答:“主子您放心。奴婢已经给陆国公传了信。燕京街头,已经在散播沈灭越的谣言,营造出他功高震主、百信爱戴的迹象。” 陆萱托腮,冷笑不止。 区区宸妃,如何同她斗。 她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皇上对沈家心生忌惮,在皇上心里埋下忌惮的钉子。总有一天,皇上会对沈家斩草除根。 ... 燕京城内。 沈灭越将越国使团送到使馆暂时歇脚。沈灭越调转方向,准备进宫去叩见天子。 “沈将军。”一道清脆的嗓音叫住沈灭越,那个叫莫寻的使臣走上前。 莫寻拱手:“沈将军战功赫赫,百姓爱戴。不过俗话说得好,登高易跌重。沈将军善于带兵打仗,也远离朝廷的勾心斗角。下官只提醒将军:万事当谨慎。” 沈灭越手攥着马匹缰绳,嗓音浑厚:“感谢小友,我知如何应对。” 他策马,带着士兵往皇宫的方向飞奔。 沈修明留在使馆,安排人接待使臣。他一溜烟儿凑到莫寻身边,语气嘚瑟:“你倒是好心。不过,我哥虽是武人,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知道分寸。” 莫寻凉悠悠瞥了眼沈修明。 莫寻相貌清秀,眼睛生地极为美妙。这随便的一瞥,眸光宛如三月的春水流淌,哗啦啦撞进沈修明的心脏里。 莫寻:“时辰尚早,我请沈通判喝杯酒?” “莫大人,喝酒伤身。”沈修明压下心里古怪的情愫,客套拱手想要拒绝。 莫寻露齿一笑:“我略懂医术,以前行走江湖时,江湖都称呼我为莫神医。你若是喝酒伤了身,本神医给你治好。” 第220章 他这个妹妹不简单 莫神医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响亮。传闻此人来去无踪,十分神秘。 沈修明只有耳闻,未曾亲眼见过其真面目。 他不由得吃惊询问:“你...你当真是莫神医?” 沈修明一头雾水。 江湖上的莫神医,居然是越国的官员?还生得这般年轻? 莫寻啧了声,笑容满面:“当然不是,我诓你的——走,喝酒去,听说安国寺的桃花酒澄澈甘香,连昭阳公主都好这一口。” ... ... 另一边,沈灭越带着他的小队,朝庆国皇宫的方向策马而去。在距离皇宫半里远的长桥,沈灭越勒住缰绳。 他道:“下马。” 小队齐刷刷下马。 沈灭越一双黑眸望向不远处的巍峨宫墙,辉煌,沉稳,透着森严肃穆的压迫。 他想起离开凉州城时,孙轻眉再三叮嘱:【你去觐见皇上,不可带小队,不带武器,须得卸甲。】 沈灭越牢记于心。 他知道孙轻眉不会害他。 沈灭越翻身下马,把随身佩戴的大刀交给卫队头子,又卸下身上的盔甲,穿了件得体的朝服。 沈灭越叮嘱他的小队人员:“都在宫外候着。” 再三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沈灭越这才迈步朝宫门方向走去。他走到第一道宫门口,门口的护城军恭敬拱手:“沈将军,请您稍候,陛下已经派人来接您。” 沈灭越驻足等候。 他长期在凉州城打仗,威风凛凛,气势恢宏。门口的护城军们偷偷望过去,满眼都是崇拜和欣赏。其中护城军的一个小队头子,恭恭敬敬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沈将军一路辛苦,要喝点茶水吗?” 沈灭越摆手拒绝。 那护城军头子却执拗地递来茶杯,顺手把一张纸条飞速塞到沈灭越手里,压低声音道:“宸妃娘娘的信。” 护城军头子,叫刘二牛。 三年前,沈薇和李元景遭到刺杀,被刘家兄弟给救了。后来刘二牛又跑到燕京城,顺利地当上了护城军,又一路升迁成为小队长。 也算是沈薇的帮手。 今日刘二牛得到宸妃的书信,他焦急地在宫门口等待,趁机把纸条交给沈灭越。 “今日天热,确实很渴。”沈灭越眉心一动,接过茶杯。 他假装喝茶,暗中打开宸妃的纸条。 纸条里,只有简洁的几个字:【卸甲,卸刀,独行。】 字迹十分流畅。 沈灭越默不作声把纸条揉成团,藏进袖子里。他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他的三妹妹沈薇胆小单纯。 在回燕京的路上,沈修明也一直说,沈薇在宫里过得如何艰苦,如何被欺负。 以至于,沈灭越以为沈薇在宫里的日子水深火热。 可今日,沈薇居然能用一个小小的护城军,给他传递秘密的消息? “我这个妹妹...好像并不傻。”沈灭越喃喃自语,眼里流露出欣赏。 过了一会儿,宫门口会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顺公公,亲自来迎接:“沈将军,请随奴才进宫。” 沈灭越颔首,迈步走进皇城内。 宫道宽阔绵长。 沈灭越扫了眼穿锦袍的德顺,想起孙轻眉的嘱托。 沈灭越带兵打仗,根本不屑于和皇城的太监打交道,甚至打心眼里看不起太监这些阉人。 可是孙轻眉郑重告诉他,太监也是人,并非都是偷奸耍滑之辈,不可小觑鄙视。尤其是这些伺候天子的太监,职位不高,但权利颇多。 若是遇到宫内的总管太监,务必以礼相待。 沈灭越谨记孙轻眉的话,面上并未露出丝毫鄙夷之色,甚至还很客套地询问:“这位公公贵姓?” 德顺回答:“奴才德顺,是宫内副总管。” 沈灭越摸出一个小荷包,塞给德顺:“原来是德顺总管,皇上近来可安好?” 那荷包,是孙轻眉给他准备的。 孙轻眉准备了足足三十个小荷包,里面装了银钱和金叶子。她让沈灭越回燕京城后,出门务必随时带上几个荷包,方便打点宫人奴仆。 德顺忙摆手拒绝,笑盈盈回答:“沈将军客气了!奴才哪受得起您的礼!皇上一切安好。” 沈灭越只得收回荷包,又问:“宸妃娘娘可好?” 德顺回答:“宸妃娘娘也一切安好。” 顿了顿,德顺低声告诉他:“宸妃娘娘让奴才转告您,君臣有别,礼节必须周到。见到皇上,沈将军切莫居功自傲,但也不可谨小慎微,从容而对即可。” 沈灭越惊呆了。 他狐疑地瞅瞅德顺,这个年轻的公公一脸诚恳,满脸和善的笑容。 沈灭越暗中称奇! 他这个妹妹不简单!连皇上身边的太监副总管都甘愿当她的耳目。而他那个傻弟弟沈修明,居然还天真地以为沈薇过得很苦,真是愚钝。 沈灭越跟随德顺,来到皇上处理政务的长安宫,德顺进殿禀报。 没一会儿,身穿玄金长袍的李元景亲自出殿门,朗声道:“沈将军,朕可把你盼来了。” 沈灭越想起沈薇的叮嘱——【君臣有别,礼节必须周到】。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臣沈灭越,参见吾皇万岁!” 礼节周到,跪得标准。 李元景俊眉轻挑,鹰隼般的视线扫过沈灭越。见沈灭越卸了盔甲和武器,换上武将朝服,甚至连行礼的标准都挑不出错漏。 李元景扬起唇角,很是满意。 他上前两步,将沈灭越虚扶起来:“你我乃是一家人,不讲究虚礼。” 沈灭越站起来,视线下移,没有直视天子。 李元景看了眼沈灭越的脸,眉眼果然和沈薇有两三分的相似。李元景对沈灭越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君臣进屋。 李元景赐座,他询问沈灭越边境的情况,沈灭越从容回答,举止不卑不亢。既保留了身为大将军的威严,也显露出对庆国的忠心耿耿。 李元景心情愉悦,给沈灭越丰厚的赏赐,还将燕京一处大宅子赏给沈家。 聊了两个时辰,李元景才挥挥手,让沈灭越离宫回家歇息。 长安宫内,檀香袅袅,李元景喝着新上供的春茶。 虎卫悄然进殿,单膝跪地禀报:“皇上,今日沈将军回京,百姓夹道欢迎,更有青年和黄口小儿大放厥词,说是誓死追随沈将军。” 李元景放下茶杯,淡淡笑道:“沈灭越这性子,还是没变。” 以前李元景还是燕王的时候,他和恒王都想拉拢沈灭越,都没成功。 沈灭越脑子一根筋,他不参和皇子的斗争,他只追随大庆国的天子。谁是天子,他对谁忠心。 今日李元景试探一二,发现这人心思依旧。 实在难得。 至于街上那些流传的闲言蜚语,李元景稍加思索,越发觉得古怪。他吩咐虎卫:“去查查,谁在幕后散播谣言,挑拨君臣关系。” 虎卫拱手:“是!” 李元景眸色渐冷。 越国新帝拓跋宏川文韬武略,麾下还有精兵猛将,不容小觑。好在庆国也有沈灭越等勇猛的名将,可与越国平分秋色。 李元景需要沈灭越这个良将,沈灭越也需要李元景这个明君。 君臣彼此信任,国家才能安宁。 偏偏这个节骨眼儿,燕京城中出现流言蜚语,恶意离间君臣关系。 李元景眯了眯眼,必须得揪出幕后始作俑者,严加惩治。 ... ... 安国寺。安国寺是皇子读书的地方,也是皇家御用的寺庙。 昭阳公主在寺庙后山开辟了几个大院子,收养燕京城的孤儿。 今日,昭阳如往常那般,来院子里探望孤儿。孩子们欢喜跑过来,围着昭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昭阳公主安好~” “公主姐姐,今天我背了一篇文章,我念给姐姐听。” “姐姐,我会写字啦!” “酥饼好吃,谢谢姐姐。” 看着孩子们一张张纯粹天真的脸庞,昭阳心脏柔软。 “公主,沈灭越将军和越国使团已经抵达京城。今晚皇宫举办接风宴。”宫女云儿低声提醒,言语满是忧虑。 昭阳垂下眼眸,似在叹气:“来得真快。” 云儿心疼道:“越国皇帝想要求娶一位庆国公主...公主您若是不愿,咱们再求求皇上。” 昭阳沉默不语。 这时寺庙的僧人前来禀报,说沈通判带着一个越国使臣,来求见公主。 昭阳知道沈通判是沈薇的弟弟,就在一间禅房召见了这二人。 安国寺后山风景秀丽,开辟的禅房娴雅素净,昭阳让宫女备好点心和热茶。 片刻后,贴身宫女云儿带了两人来到禅房。昭阳视线随意一扫,看到面容俊秀的莫寻时,她喝茶的动作猛地顿住。 昭阳忙站起来,再次仔细打量,惊讶道:“莫...莫...莫神医!您怎么来了!” 第221章 太监 沈修明瞠目结舌,莫寻还真是个神医? 莫寻眉眼噙着笑意,拱手向昭阳公主问候,嗓音清朗:“五年不见,公主风采依旧。” 昭阳激动道:“莫神医救命之恩,昭阳无以为报!您既来燕京城,请务必在公主府歇息几日,昭阳一定好生招待。” 莫寻进屋,落座。 她喝了口醇厚的春茶,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开门见山道:“今日叨扰,是奉越国皇帝的旨意,给昭阳公主送一封信。” 昭阳心里异样,越国新帝与她素不相识,为何会专门给她写一封信。 她接过那封书信,当面打开。 越国皇帝写得一手漂亮的庆国字,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很细致,不见丝毫的凌乱。 昭阳慢慢阅读。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越国皇帝这封信,他足足写了十遍。确保没有错别字,确保每个字都工整,这才让我给你送来。”莫寻随口提起。 禅房里静悄悄,窗棂打开,春日温暖的阳光照耀进来,落到昭阳身上的鎏金色长裙上,泛着金光。 昭阳读完书信,把信纸放回信封里。 昭阳心里情绪翻涌。她万万没想到,当年在东山狩猎时偶然救下的樵夫,居然会是越国的新帝拓跋宏川。 良久,昭阳才开口:“多谢莫神医传信。” 莫寻拱手:“不客气。天儿不早,我还要和沈通判饮酒,先行告辞。” 沈修明连忙拒绝:“今晚还要入宫赴宴,我不能提前喝酒!” 莫寻一把揪住沈修明的衣袖,把人拖走。 昭阳亲自送莫寻离开安国寺。 寺庙高高的石阶上,昭阳怀里揣着越国皇帝的信,吩咐云儿:“回公主府,今晚入宫赴宴。” ...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辆辆官员的马车,陆陆续续停靠在宫门外的广场。今晚皇上为沈灭越和越国使臣举办接风宴,宴席地点设置在清华殿,朝中大官们皆入宫赴宴。 陆国公家的马车到了。 陆国公的女儿是淑妃陆萱。淑妃同皇后协理后宫,还为皇上生育了一个儿子,深受宠爱,在宫里的地位颇高。 所以陆国公家的马车刚到,便有宫里的太监亲自来接引。陆国公走下马车,他的小女儿陆芸也紧随其后。 陆芸今日打扮得极其娇美,如清水芙蓉。她美眸望向巍峨的皇宫,眼里闪过羡慕。 如此辉煌的皇城,姐姐宛如凤凰居住其中,实在是让人羡慕。她也想进宫侍奉皇上。 陆芸跟在陆国公身后,好奇道:“父亲,我今晚的座位距离皇上近吗?” 陆国公道:“问这些事作甚?马上进宫,谨言慎行。” 陆芸不屑地撇嘴。 “陆国公!陆国公近来安好?”一道尖尖的嗓音传过来,宫里的太监总管周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路过,笑着过来问候。 陆国公很不喜欢阉人。 没根儿的东西,身上总有股尿骚味儿,再重的香粉都遮盖不了。 但周公公毕竟是太监总管,有权有势,深得皇上器重。陆国公挤出虚假的笑容:“周公公,别来无恙。若是有空,来陆府小酌两杯。” 周公公笑道:“陆国公有心了,奴才伺候皇上,哪有时间出宫。” 陆芸跟在陆国公身边,嫌弃地用蚕丝手帕捂着鼻子。这老太监身上一股子的味儿,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实在难闻。 周公公何等精明,自然把陆芸的嫌弃看在眼里。 陆国公和周公公客套了几句,就带着陆芸继续前行。走到转角处,陆芸捂着鼻子,娇气地说:“父亲,这太监身上一股子味儿。” 陆国公道:“太监没根,自然体味重,以后躲远些就行。” 父女俩离去。 殊不知,周公公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耳朵一向很尖锐。陆国公和陆芸的话,针扎般刺进周公公的耳朵里。 周公公脸色奇差无比。 当太监的,自尊心都重。被这对父女背后议论,实在恼火。 他压住心里的怒火,带着一帮太监继续往御膳房的方向赶去。途经宫道,周公公又遇到沈灭越和沈修明兄弟俩。 “周公公!”沈修明认出周公公。 周公公道:“原来是沈将军和沈通判。” 沈修明眉眼弯弯,告诉身边的沈灭越:“大哥,这位周公公对我有恩。三年前,三姐姐被送去东华山,我进宫面圣求情,皇上派人打我十棍子。还是周公公手下留情,让侍卫用最小的力道打我,否则我肯定死在棍子下。” 当年的恩情,沈修明记在心里。 沈灭越一听,这太监居然救过他弟弟? 沈灭越冷峻黝黑的眉眼顿时浮出敬意,他朝周公公拱手:“多谢这位公公。” 周公公视线不着痕迹扫过沈灭越。太监经常被朝中官员歧视。尤其被那些铁骨铮铮的武将,自诩真男人,很少给太监好脸色。 但这位赫赫有名的沈灭越将军,眉宇间丝毫不见半分对太监的鄙夷。甚至还很客气地拱手,表达谢意。 周公公心里顿时好感倍增。 难得碰见不歧视太监的武将,这位沈将军果真非同凡响。 “一点小事,沈将军不必客气。时辰不早,奴才还要去御膳房,就此别过。”周公公告辞。 沈灭越目送周公公离去。 看来孙轻眉说得不错,太监也不都是恶人。 沈灭越告诉沈修明:“你既回了京。改日带上厚礼,亲自去向周公公致谢。” 沈修明点点头:“大哥你放心,弟弟明日就去。” 沈修明暗暗想,若是能和周公公打好交道,也能让宫里可怜的姐姐得到些好处。 兄弟俩边走边聊。 周公公竖起耳朵听了几句,露出满意的笑容。宸妃娘娘慷慨大方、待人宽厚,她的兄弟也一个个人中龙凤。 这沈家啊,彻底崛起了。 ... 天色渐晚,公主府的马车也抵达宫门口。 昭阳今晚穿盛装,打扮得雍容华贵,她搀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马车。正要入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昭阳!” 昭阳愣了下,缓缓回头。 宫墙上的华灯明亮,光芒如月光洒落,身穿红色官服的晏云亭站在灯下。 晏云亭深情款款:“好久不见。” 第222章 宫宴开 晏云亭目光近乎痴迷。 隔着长长的宫阶长廊,他久久凝望不远处的窈窕身影,心潮起伏。 几年未见,昭阳依然如往昔那般清丽美貌,也许是年岁增长,她眉宇又多了端庄沉稳。 如珍藏的佳酿,在岁月里越发香醇。 晏云亭满眼痴迷,时间是见证真心最好的药剂。分开后,晏云亭才知道,他心里最爱的女人一直是昭阳。 昭阳公主却一脸嫌弃,仿佛见到鬼似的,她皱了皱眉,压根不想搭理晏云亭,带着云儿转身朝宫里走去。 “昭阳!”晏云亭呆在原地。 他本以为,昭阳会欢喜地跑过来,扑在他怀里泪水涟涟。 可...居然头也不回地离去? 甚至俏脸还带着几分愠怒。 晏云亭心脏闷闷地刺痛,不理解昭阳为何冷眼待他。 燕京城人人都知道,昭阳公主一颗心都拴在晏家公子身上。晏云亭外放凉州的这几年,昭阳公主一直待字闺中,从如花似玉的少女熬成老姑娘,只为等候晏云亭的归来。 正当晏云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柔柔的呼唤:“云亭哥哥。” 澹台柔来了,她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 春日夜晚寒凉,澹台柔只穿了件薄薄的浅紫色春衫,妆容清淡,身量纤瘦。站在宫门口簌簌吹拂的夜风里,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柔儿,你怎么来了?”晏云亭瞧见澹台柔,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明白昭阳负气离去的原因。 昭阳公主肯定是见到澹台柔,才不搭理他,负气地转身进宫。 这小妮子,吃醋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晏云亭心脏暖暖的,很是得意,昭阳公主会吃醋,那说明在她心里,还是深深爱慕着自己。 “今晚风凉,我特意把披风给你带来。”澹台柔从丫鬟手里取来一个披风,交到晏云亭身边的小厮手里。 那披风缎面精致,绣着繁密的仙鹤和荷花,是澹台柔一针一线,熬了几个通宵才绣好的。 晏云亭大受感动。 若是能有昭阳一个地位尊崇的嫡妻,再有澹台柔一个温婉的妾室,他此生也算无憾了。 “柔儿细心,这披风我一定好生收藏。”晏云亭薄唇噙着温柔的笑意。 澹台柔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他对视,她柔声道:“云亭哥哥,您今晚要向皇上求娶昭阳公主,对吗?” 晏云亭没有遮掩,颔首:“是。” 晏家在燕京城,不算顶级的豪门世家,晏云亭原本的官位也不高。他选择去边关历练一番,回京后,应该很快会被封为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自己的官位高了,手里的权柄重了,他迎娶公主的底气更足。 澹台柔美眸闪着泪光,露出体贴的笑容,柔声道:“公主金枝玉叶,云亭哥哥你同她是天作之合。柔儿祝你今晚得偿所愿。” 她是如此的宽怀大度,晏云亭内心感动。 晏云亭安慰道:“柔儿你放心。等我娶了昭阳,一定会纳你为妾。” 澹台柔乖顺点头,轻声道:“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哪怕是当个丫鬟洗脚婢,柔儿也心甘情愿。” 夜幕降临,晏云亭不在宫门口逗留。 夜风吹拂,晏云亭身上宽大的红色官袍衣袖飞舞,他自信满满迈入宫廷。 澹台柔身份卑微,小门小户之女,没资格进宫赴宴。她站在宫门口,深情地目送晏云亭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红色背影消失,她才转身离去。 脸上的深情一闪而逝,俏脸冰冷。 身边的丫鬟小声问:“小姐,晏大人会娶您为正妻吗?” 澹台柔微微冷笑,绣花鞋踩过街道冰冷的地砖,一字一句说:“只要能成为大庆权臣的心上人,正妻和妾没有区别。” 澹台柔带着丫鬟离去,大庆皇宫内的夜宴即将开始。 ... ...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一盏盏宫灯点燃,柔和的光芒把清华殿照地亮如白昼。 文武百官,贵胄女眷纷纷坐落,身姿优美的宫娥穿梭其中,奉上一盏盏精致美味的晚膳。 皇上和宫妃还未到。 殿内的贵女席,陆国公的女儿陆芸端坐其中,一双美眸顾盼生姿,不着痕迹打量对面的男宾席。男宾席里,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晏云亭和沈灭越。 一个是年纪轻轻的文臣,才华横溢相貌堂堂;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征战四方战功赫赫。 两人都尚未婚配。 陆芸团扇遮面,她知道很多贵女都在打这两人的主意。陆芸心里暗暗鄙夷,嫁给臣子有何好处,还不如嫁给大庆最尊贵的男人。 想到前世李元景对她说的那句——“模样生得不错”,陆芸红唇微扬。 若是今日皇上见到她,也许会对她一见钟情,再娶前世的缘分呢。 正当陆芸浮想联翩的时候,德顺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贵胄女眷忙起身。 百官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陆芸忙低下头,随着众人一起叩拜。当今天子李元景,文韬武略,任人唯贤,是个很威武的君王。 陆芸微微垂头,半晌后才听到低浑厚的嗓音:“平身。” 众人起身,鱼贯落座。 陆芸端端正正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美眸偷偷往上瞧,窥视大庆国的天子。 李元景今日穿黑金色的龙袍,眉宇英武冷峻,黑眸沉沉不见任何情绪,他在高高的主位之上,威严地叫人不敢直视。 陆芸心脏扑通跳动,唇角偷偷翘起,她一定要入宫为妃! 她美眸偏移,瞥到次座的皇后娘娘。皇后澹台舒雅,出身百年名门望族。大概长期操劳忧心,她看上去很显老,眼角的皱纹用再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 陆芸并没把皇后放在心上。 皇后蠢笨,无德无能。 前世,皇后被陆萱害得儿女具亡,早早“病逝”。澹台家族大厦倾覆,家族成年男子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连太后也无法帮扶。 陆芸视线偏移,看到皇后之下的淑妃陆萱。陆萱盛装出席,打扮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陆芸眼底的嫉恨一闪而逝。 姐姐,还如前世那般风光啊... 第223章 精神萎靡的沈薇 陆芸又看向龙椅的另一侧。右侧下的次座,是最近风光无限的宸妃沈薇。 陆芸秀眉轻蹙,她记得,前世后宫里可并没有什么宸妃,沈灭越将军也没有妹妹。 沈灭越无儿无女,年纪轻轻战死沙场,皇帝追封他为镇国军侯,陵墓配享太庙。 “宸妃...”陆芸喃喃自语。三年前皇上登基,他不喜宸妃卑微的出身,把她送到山里自生自灭。 后来宸妃身世曝光,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皇上才勉为其难地把她接回宫,封了妃。 陆芸打量传闻中的宸妃。宸妃相貌不如陆萱那般倾国倾城,但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宸妃穿了件翡翠烟罗绮云裙,色彩如云霞,但料子不如陆萱身上那件凤尾裙珍贵。头上的发饰,也不算多昂贵。 宸妃的气色看上去很差,眼角微红肿,神色倦怠,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时,身子也歪斜,仪态不如淑妃陆萱那般完美。 “果然是农户女出身,哪比得上大家族培养的千金。”陆芸不禁暗暗摇头。 宸妃得宠,完全是娘家给力。 皇上器重沈灭越,爱屋及乌,才对宸妃沈薇稍加厚待。 陆芸视线继续往下,看到梅妃柳如烟、玉妃张妙玉、兰嫔谢芳兰、巧嫔刘巧儿等人,她不屑地压低唇角。 不过尔尔。 ... 另一边的男宾席位。沈修明叩拜完皇帝,回到自己的座席。 他目光炯炯,迫不及待往高处望去。看到几年不见的姐姐,沈修明身躯一僵,眼泪差点飙出来。 他暗中戳了戳身边的兄长,低声道:“大哥,你看姐姐,哎...” 沈灭越早就注意到沈薇。 多年未见,印象里矮小胆怯的妹妹,已经变成风华万千的宸妃娘娘。 沈修明叹口气,压低声音:“大哥,你看姐姐的脸色多不好,眼角红肿,嘴皮还破了...哎,可见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同为妃嫔。淑妃陆萱风华绝代,神采飞扬;宸妃沈薇精神萎靡,眼角泛红。 沈修明心疼地想掉眼泪,后宫女人的斗争太可怕。 沈灭越并不觉得沈薇可怜。他这个妹妹看似柔弱,但她思虑周全,人脉极宽广,她在后宫,肯定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今日可能遭遇到什么事儿,沈薇才精神萎靡。 ... ... 清华殿内,歌舞升平。 沈薇煎熬地坐在椅子上,浑身难受,腰酸,腿疼,哪哪儿都疼。 李元景注意到沈薇的异样,薄唇上扬,让德顺给沈薇送去一个柔软的鸭绒软枕。 软枕垫在后腰处,沈薇总算好受了些。 她暗中磨着后槽牙,回想起下午的糟心事。 今晚清华殿有夜宴。沈薇即将见到亲生大哥,她十分激动,从下午开始梳妆打扮。 前些日子东临国进贡了一批昂贵的青禾锦,太后慈爱,全都给沈薇送来。沈薇让尚衣局的绣娘们制作出一条极为漂亮的清河碧波霓裳裙,准备今晚的夜宴穿上。 今日午后,她换上美丽的长裙,又梳了个漂亮的云顶髻,用奇香斋的脂粉化妆,仔仔细细耗费两个时辰打扮,最后沈薇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果真极美。 但谁料,李元景半路杀出来。 李元景白日会见了沈灭越,对忠心耿耿的沈灭越十分满意。他心情颇好地来到永宁宫,想要和沈薇分享喜悦。 一进屋,瞧见铜镜前站着个容光焕发的美人儿。 身姿如柳,眉眼如画,光彩照人,宛如仙娥。 “皇上,您来了。”沈薇转过身,眼波流转,嗓音如江南悱恻的春风,一路吹到李元景耳畔,无声无息勾着魂儿。 李元景馋了。 沈薇遭殃了。 沈薇好好的华美衣服遭到撕碎毁坏,发间的珠宝叮叮当当散了满地,一面好生生的大铜镜也被弄脏。 最后事了,沈薇敢怒不敢言,只气呼呼地瞪着李元景,不想搭理他。 时间紧迫,沈薇潦草打扮,面色不佳,精神萎靡地来到清华殿赴宴。 德顺公公低声道:“宸妃娘娘,陛下已经命奴才把两颗明珠送去永宁宫,当是给您赔罪。” 沈薇不满地喝了口茶。 区区两颗明珠,就想打发她? 德顺公公继续道:“那两颗明珠,乃东临国进贡,是从千年蚌壳里取出,一颗价值千金,整个大庆找不出第三颗。” 沈薇放下茶杯。 珍珠甚好,她勉强原谅皇上了。 ... ... 酒过三巡,清华殿内觥筹交错,殿内氛围达到顶点。 一位年迈的越国使臣上前,朝李元景行了个标准的外交礼。老使臣两鬓斑白,是越国主和派的领军人物,此次不远千里来到庆国。 今日接风宴,不谈签署两国停战协议的公事。老使臣拱手,浑厚嗓音响在殿内:“尊敬的庆帝陛下。我国皇帝一直欣赏庆国的风土人情,欣赏大庆女子的善良勇敢,想向庆帝您求娶一位公主。” 庆越两国实力相当,使臣用的是“求娶”二字,而不是“和亲”,足见得越国皇帝的诚心。 殿内忽然安静。 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昭阳公主坐在贵女席,低头轻抿一口春茶。 而在男宾席位,晏云亭随意喝了口酒,内心不屑一顾。越国皇帝想娶一个大庆公主,此事肯定会成。 但越国遥远,金尊玉贵的公主们不会愿意跋山涉水去吃苦。所以按照以前的皇室惯例,皇上会从宗族中挑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封为公主,远嫁他国。 李元景微颔首:“可。” 拓跋宏川能杀掉老皇帝,早早登上帝位,其中也少不了李元景的帮扶。 两人算是合作关系。 老使臣继续道:“我国皇帝一直倾慕大庆的昭阳公主,倾慕公主的善良仁厚。我国皇帝希望能得昭阳公主为妻,一生爱护,至死不渝。”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只倾慕晏家公子。 可如今,越国皇帝居然直接点名道姓,要娶昭阳? 尤其是晏云亭,他错愕得抬头,手里的酒杯啪地落到桌上,醇厚的酒水沿桌流淌,打湿了他红色的官袍。 第224章 昭阳遇刺 众人都错愕,唯有李元景放下酒杯,询问贵席上的昭阳:“昭阳,你如何思量?” 若是昭阳不同意,李元景会从宗族中挑选一个贵女,代替昭阳远嫁。 两国休战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越国皇帝想要娶昭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一双双好奇的眼神,在昭阳公主和晏云亭之间游离。 昭阳公主缓缓站起来,她朝高座之上的天子屈膝行礼,回答道:“皇兄。昭阳是大庆公主,享万民供养,自当肩负起公主的责任担当。听闻越国陛下仁厚爱民——” 稍顿,昭阳闭了闭眼,嗓音平静:“昭阳愿意远嫁。” 她坦然接受。 嫁给越国皇帝,能换来几十年的两国停战,换来百姓安居乐业,这很值得。 众人惊讶,谁都没想到,昭阳公主居然同意了! 晏云亭瞠目结舌,脑袋一团空白。 怎么可能? 昭阳她怎么可能同意? 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在飞快流失,晏云亭险些失控。 他起身,想要向皇上请旨,将昭阳下嫁给他。可身后的小厮忙拽住晏云亭的肩膀,低声提醒:“大人!不要失态!这是国宴,您若是鲁莽冲动,皇上肯定会龙颜大怒!” 今晚夜宴,意义非凡,彰显庆国的体面。 晏云亭若是冒失鲁莽,恐怕会遭到责罚。 小厮继续道:“昭阳公主心系与您,不会改变。没准她今晚还在和您怄气呢,您明日去公主府哄一哄公主,主动认错道歉,她定会原谅您。” 晏云亭勉强冷静下来。 他手指慌乱地抓住酒杯,狠狠灌下一大杯,辛辣醇香的酒液在口腔弥漫,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晏云亭自欺欺人地想,昭阳肯定还在和他怄气。 今晚澹台柔来给他送披风,被爱吃醋的昭阳瞧见了。 所以,昭阳才故意答应嫁给越国皇帝。 他决定明日去公主府,放下姿态,主动道歉,再送上昭阳爱吃的糕点作礼物,昭阳肯定会如往昔那般轻松原谅他。 夜深深,宫廷酒宴步入尾声。 李元景起身离去,文武百官和贵胄女眷也陆陆续续离开宴席。 ... 春日的夜晚风凉,宽阔的宫门前广场夜风吹拂,飒飒作响。晏云亭酒喝多了,烂醉如泥,小厮艰难地搀扶着他,往晏家的马车走去。 “云亭哥哥!”澹台柔焦急的声音响起。 她拎着裙摆,一脸焦急地走过来。 闻到刺鼻的酒气。 澹台柔心疼地擦拭晏云亭的脸,告诉小厮:“云亭哥哥喝得多,我同你一起回晏家别院,近身照顾他。” 小厮没敢拒绝。 晏云亭对澹台柔一往情深,身边人都把澹台柔当成了晏府的姨娘。 马车一路缓慢行驶,来到晏云亭独居的别院。澹台柔把晏云亭扶到床上,取来解酒汤,一勺子一勺子喂到他口里。 “小姐,昭阳公主还在宫里,去了太后的慈宁宫。”丫鬟走到澹台柔身边,低声提醒。 澹台柔:“街上布置好了?” 丫鬟:“放心。” 丫鬟悄然离去。 澹台柔继续照顾喝醉酒的晏云亭。片刻后,由于酒醉头疼,晏云亭迷迷糊糊睁开眼。 屋子里烛光昏黄,床边的澹台柔,在晏云亭眼里居然变成了心心念念的“昭阳公主”。 容貌清丽,华贵如牡丹。 晏云亭心脏软得一塌糊涂,他忍不住张开手臂,将“昭阳”紧紧抱在怀里,深情地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酒意上头,酒冷情热。 床幔摇曳散落。 床头的桃木案桌上,没喝完的醒酒汤慢慢变凉。 ...... 夜晚的慈宁宫。 内殿灯火明亮,太后皱着眉呵斥昭阳:“越国皇帝想娶你,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也在胡闹,竟大庭广众应了下来。” 昭阳乖乖地跪在地上。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理直气壮道:“母后,越国和庆国打了几十年的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孩子失去父母。越国新帝登基,她主动谋求和平,若是我嫁去越国,能换来——” 太后恼怒打断她的话:“休得胡说!” 昭阳眼泪簌簌落下,语气坚定:“母后...您和父皇保护孩儿多年,孩儿也想为庆国做些事。” 太后转过头,眼睛慢慢红了。 昭阳麻溜站起来,凑到太后身边,一如往昔揽着太后的胳膊,嗓音哽咽:“母后您放心,孩儿去了越国,一定经常给您写信。孩儿已经长大,哪能一辈子靠您和皇兄庇护,往后的路也得自己走。” 太后眼泪滑落。 心疼又无奈。 皇室公主,要么笼络朝臣,要么巩固外邦,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昭阳安慰了太后好一会儿,亲自服侍太后去歇息。等到夜深,昭阳才乘坐马车返回公主府。 夜晚的街道安安静静,道路两侧的油纸灯笼在风里摇晃。公主府的马车轱辘碾压过地砖,马车外的两个护卫警惕张望。 昭阳坐在马车里,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老虎,心事重重。 虽然昭阳告诉所有人,她很愿意嫁给越国皇帝为妻。但她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底气。 哪怕收到了越国皇帝的亲笔书信,她还是对前途充满迷茫。 万一,越国皇帝是虚与委蛇之辈,她该如何? 万一,越国皇帝后宫妻妾成群,她又该如何? 男人的嘴装满谎言和欺骗。 马车走着走着,马匹忽然受惊。 “怎么回事?”昭阳吓了一跳,手里的布偶老虎差点掉落。 车外的护卫沉声回答:“有刺客。” 昭阳一头雾水:“刺、刺客?” 天子脚下,宫门之外,治安向来安稳,居然会有刺客? 护卫冷静道:“公主莫怕,请待在马车里,我会用性命保护您。” 那护卫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令人安心的冷静。 昭阳的心脏咚咚跳动,她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布老虎。她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居然会有人在皇城内刺杀她。 不怕被诛九族吗? 马车外动静很大,刀剑碰撞的响声。不到半盏茶,沉重的马蹄声传来——护城军来了。 皇城内的主街道,每晚都有身手不错的护城军巡逻,保护皇城的安宁。 昭阳公主这边的响动颇大,惊动了护城军。 片刻后,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昭阳听到马车外传来护卫的声音,他说:“公主,刺客已伏诛。” 昭阳小心翼翼掀开车帘。 皎白的月光如水流淌,把街道照亮。冰冷的青石板上,歪斜地躺着两个黑衣刺客,皆已经吞毒自尽。 护城军正拿着担架,将两个刺客的尸体抬上去,送去刑部验尸。 昭阳怀里抱着布偶老虎,看向保护了自己的护卫,赞许道:“身手不错,回去领赏。” 今晚进宫赴宴,昭阳只带了两个公主府的护卫,身手平平。昭阳没料到,这护卫的武功居然很不错,值得褒奖。 护卫低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说:“保护公主,是我的本分。” 昭阳心里荡起异样的涟漪,她总觉得眼前的护卫个子有点古怪。 护卫头戴黑色的斗笠,帽檐儿遮挡住他的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硬朗下巴弧线。 昭阳心口微动,道:“抬起头来。” 第225章 卷王的本分 护卫身躯一僵。 昭阳越发觉得古怪,她再次朗声道:“给本公主抬起头来。” 护卫似挣扎片刻,黑色斗笠帽檐往上移,缓缓地抬起头。 春日夜晚的月光明晃晃,护卫俊朗又陌生的面孔映入昭阳的眼帘。 是个生面孔。 昭阳十分困惑,轻轻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护卫唇角扬起,又缓缓地低下头。 ... ... 夜晚,永宁宫。 天色已晚,沈薇在酒宴上喝了点酒,脑袋晕乎乎的。沈薇喝了半碗醒酒汤,困意上头, 早早钻进被窝里休息。 李元景也同床而眠。 沈薇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听到枕头边传来窸窣的响动。他迷糊地睁开眼,看见李元景披衣而起。 “皇上,夜深您去何处?”沈薇强忍着困意询问。 李元景道:“朕去去就回,你先歇着。” 换做是以前的沈薇,领导不睡觉,她哪敢早早歇息。 可如今和李元景的关系更进一步,她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男人的心里,不需要再像以前那般谨小慎微。 所以沈薇没有多考虑,缩回被窝里。 眼皮一闭,继续睡。 李元景披上长袍,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沈薇。他伸手将散落的被角拿起来,又细心地替沈薇掖了掖被角,这才放轻脚步离开寝殿。 院外满地的月华银霜,一个穿黑衣的虎卫悄然落入院子里。 虎卫把昭阳在长街遇刺的事,告诉了李元景,并说:“仵作验尸,两人都是中毒而死。死者都是燕京人士,幕后指使还在调查。” 李元景道:“昭阳可受伤?” 虎卫回答:“有那位的保护,公主并未受伤。只是,公主似乎察觉了他的身份。” 李元景并不觉得意外。 昭阳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已经察觉那名护卫的特殊。甚至,昭阳可能猜出来,那面孔很新的护卫,就是越国皇帝拓跋宏川。 谁能想到,堂堂越国皇帝,居然也低调地混在越国的使团里。 只为了来见一见昭阳。 当然,若不是拓跋宏川如此诚心,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庆国,李元景也不会同意把昭阳嫁给他。 夜晚风凉,吹起李元景鬓角的黑发,他黑眸半眯,冷冷道:“继续查刺客的来历。这燕京城,混进了不少脏东西。” 这脏东西来自南楚国?还是来自东临国?尚未可知。 李元景主观上更倾向于南楚。 毕竟,恒王李元礼在南楚国混得风生水起,不久后就要称帝,成为南楚的新皇。 庆国和越国战事刚平,估计又要和南楚开战了。到那时,又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虎卫飞身离去。 李元景长叹一口气,帝王肩膀上的责任太沉重,永远都有困局摆在他面前,解决了一个又冒出一个。他缓缓转过身,略带疲倦地回到永宁宫的寝殿里。 寝殿房门开着,沈薇身上裹着薄薄的披风,站在屋檐下翘首等待。里面暖黄的烛光照耀,在她身边染上一圈金黄。 望着屋檐下的沈薇,李元景的心脏忽然莫名触动。 无论他面临多大的压力,肩负多大的责任,只要他转过身,总能看到他的薇薇,如夜间的明灯守候原处。 “外面冷,你在屋子里等朕就好。”李元景上前,心脏被浓浓的情绪塞满,感动又欣慰。 沈薇握住李元景的手,朝他盈盈一笑,语气如常:“妾身不冷,只想等皇上回来。” 虽然被窝很温暖,虽然两人关系已经很亲密,但她也不能忘记卷王的本分。 不能有一丝懈怠,必须得时刻争宠,时刻博取皇帝的好感。 两人牵着手,步步走回寝殿,依偎安眠。 ... ... 次日天蒙蒙亮,昭阳早早起床。她昨晚一宿没有睡,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护卫的面孔。 她终于想起来,这个眼生的护卫,和以前她救过的樵夫长得很像。 他居然是越国皇帝拓跋宏川! 越国皇帝居然冒着巨大的风险,不远千里跑到她的公主府,乔装成为一个小小的护卫! 昭阳心脏被千般情绪塞满,感动、疑惑、茫然、忐忑,最后一宿没睡着。 她天亮一照镜子,眼底俩黑眼圈。云儿伺候昭阳梳妆,问:“公主,您今日起的这般早,要去何处?” 昭阳道:“去晏家别院。” 她已经决定嫁给越国皇帝,没有退路。 那晏云亭死性不改,居然还屡屡向她示好。昭阳决定亲自去晏家一趟,当面直白告诉晏云亭——她不爱他,滚远点。 “公主,您...您难道还对晏公子有情?”云儿吃惊。 昭阳瞪她一眼:“少胡说。晏云亭在本公主的眼里,比茅房的粪土还臭。” 云儿备好马车,昭阳迅速前往晏家别院。 天刚亮,别院里的洒扫小厮哈欠连天,拿着扫把在庭院里扫叶子。小厮一抬头,看到昭阳公主和两个宫女风风火火走进来。 小厮吓得扫把砸在地上 昭阳问:“晏云亭在哪儿?” 小厮结结巴巴,眼神胡乱飘,心虚道:“公子、公子昨晚喝醉了酒,才刚起床。公主您在前厅等一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昭阳也不想直接闯入男子的卧室,她转身欲要去前厅。转身之际,视线不经意往晏云亭的卧房瞥了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那卧房的雕花木格窗户打开,身穿白色寝衣的晏云亭,正温柔地给同穿薄寝衣的澹台柔梳头发。 小轩窗,正梳妆。 澹台柔一脸娇羞,白皙的脖子上有鲜明的吻痕。她害羞地坐在梳妆台前,享受着夫君温柔的梳头描眉。 画面美好,两人宛若一对璧人。 第226章 省亲 昭阳皱了皱眉。 这一幅温馨的画面,落在她的眼帘里,昭阳公主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如此三心二意的男人,她当初是眼瞎才会看上他。 昭阳眼底的厌恶浓烈,她拂袖离开晏家别院,乘坐马车迅速回公主府。 缓慢行驶的马车上,昭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蠢笨,脑子生了锈,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行径。 她喃喃自语:“昨晚没睡觉,脑子糊涂了,居然想跑来找他。” 堂堂公主,跑去一个臣子家里,简直丢了皇室的脸面。 她叮嘱云儿:“以后我再犯蠢,你必须把我劝回来!拦着大门,不许我出去。” 云儿:“...是。” 昭阳手指抵着太阳穴,昨晚一宿没睡着,脑袋里疼的难受。她决定回府里好好睡一觉,不再被乱七八糟的情绪干扰,不再犯蠢,全心全意待嫁。 ... ... 几日后。 永宁宫内忙碌起来,沈薇派人将一箱的药材搬出来。皇上特意颁布旨意,让沈薇回沈家见家人。 宸妃省亲,不是小事。 但沈薇不愿意搞大排场,选择低调回沈府。她知道,越是声势浩大,越容易引起非议。她让采莲装好珍贵的药材、上好的布匹以及一些金银细软,装入箱子里,带回沈府。 沈薇只带了采莲、德顺以及两名护卫,马车低调驶出宫门。 燕京街道繁华。 沈薇坐在马车里,听马车外热闹的叫卖声,心情十分不错。皇宫恢宏豪华,却好比巨大的金笼子,沈薇还是更喜欢凡尘世间。 马车低调行驶。 同一条宽道儿上,陆国公府邸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奴仆们低着头,主动给沈薇的马车让道儿。 陆芸掀开车帘,瞥见那辆奢华的皇家马车,撇了下粉润唇角,不屑道:“好歹是个妃位,回家省亲的排场真小。” 可见,皇上对宸妃也没那么重视。 陆芸又眼巴巴地望着陆国公,哀求道:“父亲,女儿不想回云州。您就让女儿留在宫里,我想陪伴有孕的姐姐。” 陆萱有孕一事,还未对外公布,但亲近的家里人都知晓。 陆国公没好气道:“胡闹!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难能留在皇宫,惹人笑话。” 陆芸不满:“姐姐有孕,不方便伺候皇上。其他嫔妃肯定会借机争宠,分走姐姐的宠爱——女儿若是能进宫为妃,也能帮助姐姐。” 她想进宫为妃,她不想回云州。 陆国公冷下脸:“胡闹!你姐姐正得盛宠,你去凑什么热闹。” 陆芸不满地低下头,心里盼望着陆萱快些失宠。 姐姐若是失宠,父亲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肯定会把陆芸也送进宫。 ... 沈府的宅子很大,李元景前段日子赏赐给沈家。地段优越,距离皇城很近。 门口张灯结彩,沈灭越、沈修明、沈母和沈蔷四个至亲都在,还有十来个新买的奴仆,众人翘首以盼。 不多时,先行官太监前来通报,说宸妃娘娘快到了。 沈修明扬起脖子,焦急地张望。长街尽头,两辆皇宫的马车低调行驶而来。沈修明暗暗皱眉,姐姐回家,排场居然如此寒酸... 沈修明听人说过,去年淑妃陆萱回云州省亲,那排场声势浩大,一路火树银花,随行的太监、宫女和护卫就有近百人,极尽奢华。 同为妃位,姐姐的省亲几乎没有排场。 沈修明心脏闷闷抽痛。 沈家的奴仆点燃放起鞭炮礼花,等鞭炮燃尽,沈薇的车马碾压着满地的鞭炮碎末,缓缓来到府邸门口。采莲才掀开车帘,搀扶着沈薇下轿。 “拜见宸妃娘娘。” 门口众人乌压压跪下。 君臣有别,沈薇嫁入皇家,身份自然高了一等。家人见之,也要下跪行礼。 沈薇笑了笑:“莫跪着,一家人何须见外。” 沈薇在众人的拥簇中,迈入沈家的大宅子。沈府宽阔,院子里的装潢摆设都很新,栽种的花草还未长齐全。 入了屋,屏退下人。 沈母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她泪眼婆娑望着沈薇,哽咽道:“丫头,你...你这些年受苦了。” 沈薇道:“娘亲,女儿不苦。” 沈母泣不成声。 屋子里没有外人,一番叙旧之后,沈薇这才开始说正事。她告诉沈灭越:“大哥,你不可在燕京久留。要早些回凉州城。” 沈灭越回到凉州,继续统领十万大军,沈家的底气才在。 朝廷里觊觎沈家兵权的人,不在少数。 沈灭越沉稳点头:“我知。皇上有意让我护送公主出嫁,等护送任务结束,我马上回凉州城镇守。” 沈薇点了点头,又告诉沈修明:“世家大族的子女大多燕京城为官,你留在燕京,很难做出政绩。小弟你还年轻,应再去各州府衙再历练几年,那些地方虽偏远,但最容易做出政绩。你攒够升迁的资本,再回京,必能担任朝中要职。” 沈修明错愕。 但又觉得沈薇说的很有道理。 沈灭越拍拍沈修明的肩膀:“听宸妃娘娘的话,再去地方历练几年。只要干得好,将来封侯拜相,自有你的光明前程。” 沈灭越心里对沈薇更加佩服。有远见,目光长远,沈薇才是沈家的掌舵人。 沈修明皱起眉:“可...可我想留在燕京...”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蔷,忽然开口:“弟弟,你去外地做官吧。母亲我会接到庄子上去照顾,庄子依山傍水,灵气充裕,适合居住。” 这几年,沈蔷一直在南山料理大片的田地。她整个人变得干练沉稳,眼神总是透着光亮,神采奕奕。 她再也不是当初被扫地出门的弃妇。 她亲自照料的庄稼和果园,年年丰收。 沈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儿,精神满足。 沈修明抿嘴,半晌只得点头:“那好,我明日向皇上请旨。” 沈薇笑了笑。她今日回沈家,可不单单是为了探望家人,更重要的是商议沈家未来的发展方向。 一个家族的崛起,往往需要个指路人。 时间临近正午,午膳时间到了。 沈母和沈蔷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美食。午膳桌上,沈母忧心忡忡,望着沈薇消瘦的脸庞:“多吃些。听说皇宫里的御厨手艺非凡,你这丫头怎么还瘦了。” 沈薇咬着酱排骨,没吭声。 她在宫里不能吃太多,容易发胖。 沈母把最好吃的食物都堆到沈薇面前,视线一转,又看到正大快朵颐的沈灭越。 沈母忧心道:“老大,你都快三十了,何时娶亲?” 第227章 公主远嫁 沈灭越放下筷子:“娘亲,孩儿已经有喜欢的姑娘,她在凉州城。只是她还不愿意嫁给我,孩儿回凉州城后,再努力努力。” 沈母稍微放心下来,温声道:“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你也别逼她。” 沈灭越埋头继续吃红烧肉。 沈母视线又落到正在喝汤的沈修明身上,她皱了皱眉:“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成家立业,我才放心。” 沈修明喝汤的动作一顿,脑海里忽然浮出一张清秀的脸。 几日前在清华殿举办的接风宴,沈修明没喝酒,但越国使团的莫寻却喝得醉醺醺。 沈修明送莫寻回使馆。把莫寻扔到床上时,莫寻的腰带松了,衣裳歪歪斜斜,沈修明不小心瞥见莫寻有弧度的胸膛。 莫寻居然是个女的! 这几日,沈修明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莫寻,他从没见过如此有趣的姑娘... 但他是大庆的官员,若是娶了个越国姑娘,恐怕会遭到全家的反对,也会引起朝廷的议论。 沈修明只得擦擦嘴,装作不以为意地说:“娘!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沈母无奈地摇摇头。 饱餐一顿,午后沈薇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沈灭越陪同在左右。 沈家院子花草稀疏,景色一般。沈灭越走在沈薇身旁,轻声提醒:“你在宫里,诸事小心。” 沈薇笑了笑:“大哥放心,您只管握住手里的兵权。将来承泰和承佑两个孩子长大,还需要你这个舅舅帮扶。” 沈灭越心神一凛,迅速点头:“我知。” 风吹过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吹得沈薇眼前忽然发黑发晕,差点晕倒。沈灭越见状,忙上前道:“小妹,你、你怎么了?” 沈薇揉揉眉心:“应是昨晚没睡好。” 这几日她总感觉很疲惫,偶尔晚上还会做噩梦,第二天精神奇差无比。沈薇打算回宫找几个太医把脉,看看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回家探亲的时辰有限,沈薇不再逗留。将几箱子药材和绫罗绸缎交到沈母手里,迅速离开沈家,回到皇宫。 ... 又过了几日,皇上连续颁布好几道圣旨。 沈薇的弟弟沈修明,升迁至南海郡长史,官居五品,负责管理南海州的行政监察,并管理同东临国的商贸交易。 陆国公已过世的妻子,追封了一品诰命。 晏家最有出息的晏云亭,战绩斐然,皇帝本来破格封他当礼部尚书。但晏云亭胆大包天,居然向皇上求娶昭阳公主,皇上震怒,只封了他当礼部右侍郎。 除此之外,皇帝又提拔了不少出身贫寒的官员,贬了几十个尸位素餐的官员。 稍微了解朝廷局势的人,都会敏锐地发现,皇帝在扶持寒门新贵,打压冗杂的世家官员。 同时,昭阳远嫁越国的事已经定下来。内务府开始紧锣密鼓筹备昭阳公主出嫁的物品。 昭阳是大庆皇帝的亲妹妹,地位尊崇,深受百姓爱戴。她的随嫁品极其丰富,金银珠宝无数足足塞满了几十辆马车。此外,奴婢仆从若干,皇帝还专门给她一支战力不低的百人卫队。 司天鉴占卜合八字,确定良辰吉日后,由大庆国沈灭越将军当护送使臣,亲自护送昭阳公主远嫁越国。 昭阳离京的日期,定在五月初一。 离别前夕,公主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昭阳在后院库房里,清点要带出去的随嫁物品,丫鬟太监们忙忙碌碌,把一箱箱的东西搬上马车。 远嫁,一路舟车劳顿,车队行驶的速度又十分缓慢,估计至少要两个月才能抵达庆越的边境线。除了昂贵的随嫁品,还要准备充足的粮食。 “公主,晏家公子求见。”一个宫女前来禀报。 昭阳不耐烦道:“直接赶走。他若闯进来,直接让护卫杀了他。” 这几日,晏云亭天天来公主府求见,有时候甚至在府邸门口站上一整天。搞得燕京城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昭阳只觉得晦气。 昭阳继续清点随嫁的物品,这时屋外传来巨大的响动,昭阳一扭头,只见浑身是血的晏云亭闯了进来,他衣服上有护卫留下的刀痕。 发冠掉落,披头散发。 狼狈不堪,可怜之极。 晏云亭焦急冲上来,想要抓住昭阳的手,他道:“昭阳,我知道你是被逼的!皇上逼你,太后逼你——” “住嘴,休得胡言。”昭阳厌恶地直皱眉,“本公主自愿嫁给越国皇帝。” 晏云亭几近封魔:“不可能,你明明只爱我!那天你来晏家别院,撞见我和柔儿...我知道你在怄气!可我保证,我会娶你当正妻!柔儿她只是个小妾而已,永远不会取代你!” 他知道,昭阳公主想独占他。 可世间男儿,哪有只娶妻不纳妾的道理?纵观燕京各大家族,哪家的当家人不是妻妾成群? 他不理解昭阳的想法。 正妻的位置只留给昭阳,还有何不满足的?她为了气她,执意远嫁,搭上后半辈子的幸福。 昭阳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没好气道:“来人,把这狗东西撵出去!他再闯进来,直接杀了!” 公主府的护卫立刻上前驱赶。 晏云亭很委屈,满腹不甘。他已经放下男子的脸面,低声下气来公主府认错,被皇上严厉呵斥也不改初心,主动谋求公主的原谅——可她,居然还不愿意松口。 太执拗了! 男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晏云亭见昭阳不知悔改,他火气也上头,恼怒拂袖道:“好!好!好!你竟如此绝情,那往后我便不再来寻你!我这就去向皇上请旨,迎娶柔儿为正妻!” 第228章 中毒 就算是任性,也得有个限度! 晏云亭怒火中烧,他要让昭阳知道,她不愿意当他的妻子,有的是姑娘愿意! 昭阳压根不想和他在这里瞎扯,纤纤素手一抬,护卫立刻拔刀,将晏云亭驱逐去公主府。 “你别后悔!”晏云亭拔高声音。 昭阳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晏云亭狼狈不堪地站在公主府的石狮子边,咬紧后槽牙,蓦地转身朝宫门走去。 ... ... 翌日清晨,良辰吉时到。 昭阳公主一身华美的嫁衣,叩拜天地,叩拜皇帝太后,她深深望了眼母亲和兄长,强忍着一肚子的酸涩和不舍,转身走进马车里。 车队浩浩荡荡地走出燕京城池。 沿途百姓夹道欢送,甚至不少百姓暗中抹泪。 这几年里,昭阳公主乐善好施、救济百姓、收养孤儿,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昭阳公主的车队出了皇城,还有百姓自发的沿途护送,安国寺几百名孤儿们拿着鲜花,泪眼汪汪地追着护驾。 “公主姐姐一路平安!” “呜呜呜,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去越国拜见公主。” “公主姐姐别走了,呜呜呜,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 小孩子们哭着追逐队伍。 一直到十里亭外,百姓才陆陆续续散去。 燕京城越来越远,昭阳坐在豪华的红色马车里,抹去眼角酸涩的泪水,她要独自去面临未知的前途。 五月春日明媚,阳光透过车帘洒入车内。昭阳掀开车帘,看到马车外有一匹黑马。马匹之上,那位坐着眉目俊朗的护卫。 两人目光碰撞。 昭阳错愕,没料到他居然还穿着护卫的衣服,心甘情愿扮成普通的护卫。 昭阳低声道:“你...你为何不回使团?” 化身护卫的拓跋宏川笑了笑,回答:“我愿一路陪在公主身边,直至大越皇都。” 昭阳默默攥紧手里的红色绣帕,低下头,心里莫名踏实。 ... 燕京城的城墙之上,李元景和一众皇亲国戚驻足,目送那长长的队伍离去,直到视野里再也见不到红色的影子。 太后身穿华服,泣不成声。 皇后站在李元景身边,余光瞥向哭泣的太后,唇角划过一丝很淡的嘲讽。 太后这几年一直看不起皇后,屡次针对,故意责罚。皇后早就对太后充满怨气。 今日看到太后病恹恹的可怜样儿,皇后只觉得通体舒畅。 活该! 城墙的风很大,吹久了浑身冰凉。 乐游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看太后精神萎靡,乐游轻轻拉着太后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安慰:“皇祖母别哭,昭阳姑姑要是知道您哭了,她肯定也会难过的——乐游每天都陪皇祖母,不让皇祖母孤单。” 太后摸摸乐游的小胖脸,年幼的乐游,模样和昭阳幼年时有几分相似。 太后心酸又欣慰,哑着嗓子说:“乐游真乖。” 皇族成员们陆陆续续离开城墙,回到大庆宫内。 沈薇从城墙下来,脑袋忽地一阵尖锐的疼,胸闷难受。 她这段日子一直很疲惫,先是为昭阳的嫁妆操心,还为沈灭越和沈修明的升迁操心,今日又在城墙上吹了半天的风,脑袋昏昏沉沉。 沈薇回到永宁宫,精神萎靡,饭菜也吃不下去。 采莲赶紧去请太医。 沈薇靠在贵妃椅上,闭眼小憩。太医小心翼翼走进殿内,仔细为沈薇把脉后,太医说:“回宸妃娘娘,您脉息弦滑、肝肺有热不散,这是轻微中毒的症状。” 沈薇豁然睁开眼。 中毒? 旁边的采莲也吓坏了。 沈薇脑袋嗡嗡作响,匪夷所思。她回宫后,永宁宫内外严防死守,她吃的食物都经自己人之手,不给任何人下毒的机会。 怎么还会轻微中毒? 谁本事如此之大,居然还能悄无声息给她下毒?皇后?淑妃?皇上? 采莲着急询问:“太医,我家主子中了什么毒?可有解毒的法子?” 那太医低着头,徐徐道来:“宸妃娘娘您这段日子,服用了大量的避子汤。是药三分毒,避子汤连续饮用,对身体有损。” 沈薇缓缓皱眉。 居然是避子汤服用过度... 自她回宫后,李元景几乎每晚都留宿在她的寝宫里。小别胜新婚,偏偏李元景的体力又极为充沛,沈薇喝了不少苦涩的避子汤。 “我回宫不到一个月,这避子汤药竟已经有了毒性?”沈薇纳闷。 她在东华山的三年里,每日辛苦锻炼,身体底子很好。 回宫不到一个月,服用避子汤的次数也就十几次,毒素竟已经沉淀? 越想越不对劲,沈薇让采莲把避子汤的药材拿来。太医打开药包,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取出两颗小小的药材碎末:“避子汤里,这一味药材加了双倍分量,所以娘娘中毒的症状才提前出现。” 沈薇眼神骤冷。 大意了! 避子汤的药材,一直都从太医院拿。为了混淆视听,沈薇往往多要了很多其他功效的药材。可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人暗中加大了分量。 是淑妃?还是皇后?或者其他妃嫔? “可有法子治好我的毒?”沈薇压下心里的杀意,问太医。 太医道:“微臣从小在药王谷学医,医术天下第一,可为宸妃娘娘清除体内毒素,并配置独家的避子汤,药效极佳,且对身体损伤极小,甚至可养颜美容。” 沈薇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自信的太医,居然敢自诩“医术天下第一”! 沈薇忍不住打量跪在地上的太医。身穿灰青色的太医官服,头戴璞头帽,深深低着头,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弧线。 且这太医的声音十分清朗,想来年龄也不大。 沈薇道:“抬起头来。” 太医默默地扬起下巴。 面容清秀,双眸乌黑。 沈薇错愕地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故人,她结结巴巴道:“莫、莫神医,你怎会在宫里?你不是去南楚了吗?” 第229章 隐瞒 莫寻讪讪一笑,眼巴巴望着沈薇:“宸妃娘娘,你我当年也算旧时,我与你弟弟情同手足——能不能帮帮我?” 采莲忙低着头走到寝殿门口,把空间留给沈薇和莫神医。 屋子里,铜炉里熏烟缭绕,淡淡的馨香弥散。沈薇让莫寻落座。 莫寻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花梨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我也不瞒着你。这几年我一直被囚禁在越国,这次混入越国使团来到燕京。如今使团离去,我偷偷留了下来。” “我得罪了越国的国师,他满世界抓我。我没办法,只能暂时躲到宫里的太医院。今日采莲姑娘来找太医,我趁机来永宁宫。” “我想过了,躲在庆国皇宫里最安全。国师的手再长,也不敢伸入庆国皇宫。宸妃娘娘,您帮帮我,助我留在太医院。我在宫里躲个一两年,睡一两年的安稳觉。” 莫寻是真的走投无路。 无论她躲到哪里,躲藏的地点多隐秘,精通占卜之术的国师总能够轻易找到她的下落。 她只能求助宸妃沈薇。 沈薇喝了口温热的春茶,笑道:“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我会助你留在太医院。” 沈薇正愁太医院没有自己的人。 真巧,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大名鼎鼎的莫神医主动送上门,沈薇可不会放过她。 必须把莫神医收为己用。 莫寻感激地合拢双手,感动无比:“感激不尽!以后娘娘您的身体我来照料,不说长命百岁,但敢说让你平安活到八十。” 沈薇扬起唇角,心情颇好。 莫寻又道:“等会我就回太医院,亲自抓一副独家特制的解药,保证十日内消除娘娘体内的毒素,绝不让皇上察觉到你中了毒。” 沈薇放下茶杯,慢悠悠道:“我中了毒差点丧命,一定要让皇上知道。甚至,我还要皇上替我查清幕后黑手。” 莫寻瞪圆眼睛,还能这样干? ... ... 长安宫内,李元景正在翻看奏折。虎卫悄然走进殿内,单膝跪地:“皇上,越国使团之中,有个叫莫寻的使臣脱离队伍,潜入宫中太医院。” 李元景翻奏折的动作一顿。 他知道莫寻,大名鼎鼎的莫神医。这些年为了抓住莫寻,越国国师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但莫寻实在聪明狡猾,每次被国师抓住,过段日子总能悄无声息逃走。 “皇上,可要将莫寻抓住?”虎卫问。 李元景摇头:“暂时不用。等越国国师拿筹码来换。” 放下奏折,李元景端起案桌边的清茶啜饮两口。虎卫继续禀报:“散播流言者数人,经过严刑拷问,他们都招供。散播沈灭越将军‘功高震主’的始作俑者身份未知,有一口云州口音。” 李元景眸危险半眯。 云州...陆国公的地盘。 李元景登基后,为了打压燕京城内顽固的世家大族,不得不重用偏远地区的大家族,让世家内部斗争。 陆家乃百年世家,最近几十年日渐没落,淑妃陆萱进宫后,陆家日渐崛起,繁荣昌盛。 陆家再续当年的辉煌,但也逐步展露出家族的傲慢——勾结淑妃陆萱买官鬻爵,把家族没本事的子弟弄到重要的官位上,还挑拨皇帝和新臣的关系。 “陆家...”李元景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阻碍庆国蓬勃发展的腐朽世家,要一个一个慢慢拔除,陆家也不例外。 虎卫悄然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德顺公公走进来禀报:“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李元景俊眉微皱:“让她回去。” 德顺正要去回禀,李元景忽然改口:“让她进来。” 不稍片刻,淑妃陆萱翩翩走进殿内。她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淡粉色云衫襦裙,外罩薄薄的锦缎比甲,乌发挽成垂云髻,眉心贴花钿。 如春日院子里盛开的牡丹,美得明艳。 她温温柔柔地屈膝请安,美眸微抬,笑盈盈道:“夏日将至,父亲送了妾身一匣三眠蚕丝。妾身让尚衣局的绣娘制了一件素纱禅衣,特意给皇上送来。” 素纱禅衣轻薄,穿在身上很透气,最适合夏日穿着。 李元景颔首:“淑妃有心了。” 陆萱心脏微刺痛。 她没在李元景的脸上看到喜悦,无悲无喜,情感淡漠。 不知何时,李元景对她的称呼,已经从“萱儿”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淑妃”。仿佛当年两人琴瑟和鸣的日子,只是陆萱一个人的故梦。 陆萱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皇上,今晚长信宫备好了棋局,皇上来吗?” 李元景没有应允,只淡淡道:“你先回宫。” 陆萱心里难掩失望,她猜得出,今晚皇上十有八九去宸妃的永宁宫。 自从宸妃回宫,皇上大多数时日都留宿在宸妃那里。偶尔去长信宫和坤宁宫。 长信宫日渐清冷。 陆萱屈膝行礼,眼里难掩悲伤和酸楚:“妾身告退。” 宸妃回宫时间不长,皇上对她还有新鲜劲儿。这股新鲜劲儿,想来最多维持两三个月。 陆萱依然相信,宫里的女人,没有谁可以长长久久地留住帝王的心。 陆萱黯然离去,手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打算太后的寿辰再宣布她怀孕。 她要靠着腹中的孩子,夺走皇上对沈薇的宠爱。 ... 淑妃离去,李元景也无心再去看奏折。他前去宫里的教场,让德顺把承泰和承佑两个孩子叫来。 李元景教两个儿子练箭。 幼童使用的弓箭和靶子都很小,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李承泰和李承佑的射箭技术大有进步。 李元景很欣慰,他摸摸两个儿子的脑袋,好生夸奖了一番。 李承佑骄傲地扬起小脖子:“都是父皇教得好,父皇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大英雄!” 儿子发自肺腑的崇拜,让李元景忍俊不禁。 在教场里训练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李元景派人送两个儿子回慈宁宫,自己则是摆驾永宁宫去陪沈薇。 天色渐黑,宫道乌瓦上一盏盏明灯亮起。天子轿辇所经之处,宫人纷纷磕头请安。途经一处宫道,李元景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看到永宁宫的大宫女采苹。 采苹手里拿着太医院的药包,战战兢兢跪地请安。 李元景眸半眯,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宸妃病了?” 采苹摇头,表情慌乱,忽然执拗地咬牙,身躯发抖:“没...没有,宸妃主子身体安好。这药是奴婢自己用的,昨晚奴婢、奴婢突发高烧,就去太医院拿了药。” 那谎言实在是拙劣。 李元景冷道:“说实话。” 第230章 贴心的沈薇 天子面前,还敢撒谎,简直自找死路。 采苹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只能说实话:“回、回皇上,这药,是宸妃主子要的。这几日,主子总是头疼心悸,头晕目眩,食欲不振,今日下午还呕了血...请太医一把脉,太医说主子中了毒。” “主子怕皇上担心,就把中毒之事瞒了下来,不许奴婢们声张。” 李元景神色骤冷。 ... ... 永宁宫。 沈薇正虚弱地靠在贵妃榻上,眸色倦怠,嘴皮泛白。采莲手拿药碗,一勺一勺喂沈薇服药。 药汁儿苦涩,苦得沈薇直皱眉,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屋外院子里有微风吹拂,挂在宫墙上的青铜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薇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铜声,知道李元景来了,她故意虚弱地咳嗽,叮嘱采莲:“我中毒的事,不得声张,千万不能让皇上知晓...皇上日理万机,辛劳疲惫,不能让皇上为后宫的事分心。” 采莲演技也极好,眼泪不要钱似哗啦啦掉落,哽咽道:“主子,您服用的避子汤药材里,一味药被加大了分量,显然是有人故意害您啊...” 沈薇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能在太医院动手脚的人,前朝必有所依。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牵一发动全身。我若查出幕后凶手,把事情闹大了,恐怕会影响前朝局势,给皇上带来麻烦.....罢了,以后你去抓药,亲自盯着太医,不让他动手脚就好。” 采莲擦拭眼泪:“主子,您总是这般替皇上着想,偶尔也要想想自己。” 话音刚落,内殿的珠帘哗啦响动。 珠帘被掀开。 李元景他沉着脸走进屋内。 他听到了这对主仆的对话。 沈薇似乎没想到皇上忽然到来,美眸划过慌张不安啊,她忙站起来:“皇、皇上...” 中毒的沈薇,脸色异常苍白,生机都淡了几分。 李元景心脏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沈薇服用避子汤的事,他一直知道。但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在皇妃的避子汤里动手。 他的薇薇,受了苦也不愿声张,一个人默默地将苦楚咽下。 怎教人不怜惜? 怎教人不心痛? 沈薇让采莲退下,偌大的屋子里,只留她和李元景两个人。沈薇上前两步,还想要解释:“皇上,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咳咳咳...” 沈薇太着急解释,被呛到,一阵虚弱的咳嗽。 李元景轻抚沈薇的后背,握住沈薇的手坐回软榻。沈薇喝了大半杯茶水,才把咳嗽压下。 沈薇道:“皇上,下人们总把事情夸大,其实我的病并不严重,吃两日的药就能好。” 为了让李元景放心,沈薇还如实相告:“皇上,有件事妾身想告诉您。莫神医她潜入了太医院,她开了药方给妾身解毒,还配置了对身体无害的避子汤。莫神医乃女中豪杰,医术高超,妾身一点小病,很快能好。” 莫寻潜伏在太医院的事儿,沈薇不打算隐瞒。 莫寻先前潜伏在越国使团里,又大张旗鼓跑到太医院,肯定逃不过李元景的眼线。 沈薇直接坦白莫神医的身份。 一来,彰显她对李元景的信任,两人之间没有秘密。 二来,沈薇以后肯定会经常让莫寻来永宁宫给她把脉。一个年轻太医,一个年轻妃嫔,相处久了肯定会引起后宫其他嫔妃的注意。 万一有谁诬陷沈薇和太医私通,她早早在李元景这里坦白,也能化解潜在的危机。 “莫寻之事,朕已知晓。”李元景道。 沈薇暗中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莫寻的踪迹瞒不过天子的眼睛。 沈薇露拽着李元景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哀求道:“莫神医开了方子,我每日熬药服用,必定能药到病除——下毒的人,您还是别查了。” 李元景黑眸划过冷厉。 此事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下毒的幕后黑手,必须要查出来! 李元景道:“朕会派人查这件事。薇薇,别给恶人求情。” 沈薇张张嘴,还想要劝:“为了大局,妾身吃点苦没什么。千万不能因为我一人,破坏了前朝的局势。” 她的体贴,让李元景感动又暖心。 李元景抚摸沈薇苍白的脸颊,语气不容置喙:“薇薇,听话。” 最终,沈薇还是苦恼地低下头,一声不吭,似乎是妥协了。 ... 天黑,永宁宫四周安安静静,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寝殿内。 沈薇喝完苦涩的药汁儿,脑袋昏昏沉沉,早早地靠在李元景的怀里睡着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李元景夜晚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李元景已经两鬓斑白,乐游、承泰和承佑都已经长大成人。 天黑如墨,李元景他在空荡荡的皇宫里四处寻找沈薇。御花园的花枯萎了,永宁池的水干了,整个皇宫死气沉沉。 李元景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沈薇的踪迹。 皇宫变成他的囚笼。 乐游跑过来:“父皇,你在找什么呀?” 李元景茫然张望四周:“你母妃在何处?朕找不到她了...” 乐游眼泪掉落,她哽咽道:“父皇,您忘记了吗?母妃当年在宫里中毒,已经离世了。” 李元景如遭雷劈,胸口仿佛裂开,痛得他灵魂剧痛。】 床榻上,李元景忽然睁开眼。深色的床幔映入眼帘,皎白的月光洒在床幔上,带来明晃晃的亮光。 梦里的画面历历在目,李元景仿佛还能感觉到胸口的痛楚。 他下意识往床榻边望去。 沈薇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双眸紧闭,柔顺的黑发收拢到肩前。月光洒落在她的脸颊上,肤色如雪。 李元景愣住,他手指下意识往沈薇的鼻梁下探去。 很薄弱的呼吸,温热。 她还活着。 悬挂在心头的巨石重重落地,一股庆幸油然而生。李元景张开双臂,将沈薇紧紧拥在怀里,心跳如鼓。 不到片刻,呼吸困难的沈薇挣扎着醒来。 一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被李元景抱在怀里。 沈薇:... 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癫!要把我勒死吗? 沈薇满肚子的火气,恨不得一脚把这碍事的家伙踹下床。深呼吸两次,沈薇故作疑惑地开口:“皇上,您怎么了?” 第231章 刘嬷嬷投诚 李元景哑着嗓子:“朕抱抱你,省得你乱跑。” 沈薇嘴角悄悄抽了抽,默默地靠在他怀里。 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癫,沈薇只能采用万能回话的话术,柔声道:“妾身在这里呢。” 两人亲密无间拥抱了很久。 沈薇困意上头,很快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李元景却迟迟难以入眠,他握住沈薇白皙的手。 沈薇的手掌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李元景轻轻捏着沈薇白皙的手心——他无法控制对沈薇的宠爱,每日夜晚只想和她同榻而眠。但帝王的专宠,会给沈薇引来麻烦,让善妒者生了歹心。 这次沈薇意外中毒,敲响了他心里的警钟。 李元景想沈薇管理后宫的权力。 她空荡荡的手掌心里有了权力,也能保护好她自己和孩子,平安余生。 ... ... 深夜的坤宁宫。 书房灯火通明,皇后清点了书架上的古籍,又翻看承贞最近的课业。李承贞最近的课业进步飞快,骑马射箭技术大有长进,皇后很满意。 “主子,请喝茶。”一个宫女端来茶水,奉给皇后。 皇后啜饮两口碧螺春,心情颇好。 宫女四处张望,见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告诉皇后:“主子,沈太医托奴婢告诉您,给永宁宫的药材里已经添足了料。最多半年,服用者必定毒发身亡。” 这宫女,是澹台老夫人送给皇后的大宫女,几分小聪明。 皇后放下茶杯,得意洋洋道:“宸妃有皇上宠爱,只可惜,她没这个命享福。” 事情的由来也挺巧。 沈太医是澹台家族的门生,进太医院后负责给各宫配药。一个偶然,沈太医发现永宁宫的宫女持续要了一批药材。 这批药材数量颇多,药效复杂,随意几种药材搭配,都有不同的功效,一时看不出永宁宫要把药用到哪个途径。 但可以确定的是,是宸妃在服用这些药。 沈太医把此事汇报给皇后。皇后让沈太医把最关键的几味药,都悄悄地加重了剂量。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过量的药材,对身体损害极大。 “宸妃中毒,其他太医能否诊出病因?”皇后还是有点担忧。 宫女宽慰道:“沈太医说,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短期内很难诊出病因。等哪日诊出来,宸妃也已经回天乏术,药石无医。” 皇后放下心来。 沈薇再谨慎,可她毕竟离开了皇宫三年,在皇宫里毫无根基,人手短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到半年,沈薇就会经脉枯竭而亡。 想到那画面,皇后心里一阵畅快。 先除沈薇,再除陆萱,整个后宫将是她的天下。 书房外,月光明晃晃照亮院落,月光无法照耀的阴暗处,刘嬷嬷一脸惊愕地躲在此处,她听到了屋子里所有的对话。 刘嬷嬷紧张地攥着袖子,自言自语:“皇后竟给宸妃下毒...” 皇后实在是天真,这个毒杀的计划错漏百出! 宸妃何等聪明,只要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异样,肯定会想方设法查出原因。 药材经手过的人就那么几个,需要简单一查,就能迅速查到问题的根源。 “这是在自寻死路...”刘嬷嬷失望地摇头,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决不能再跟在皇后身边。 皇后自掘坟墓,迟早会倒台,皇后身边的宫人都要跟着遭殃,死伤一片。 刘嬷嬷已经上了年纪,她不想掺和后宫的斗争,只想离开皇宫,用手里积攒的银钱养老,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刘嬷嬷悄悄地离开书房,她决定把皇后投毒的事告诉宸妃沈薇,换自己一个平安的余生。 ... ... 第二日清晨,沈薇送李元景上朝。 永宁宫门口,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提醒道:“莫神医给你配的解毒药,每日必须服用。” 沈薇乖巧点头:“妾身知道。” 目送帝王的轿辇离去,沈薇困倦地回到永宁宫内。采莲已经把解毒汤熬好,那药味儿极苦,沈薇强忍着呕吐,几口把药喝完。 不一会儿,容嬷嬷进屋禀报:“主子,刘嬷嬷今早私下见了奴婢,说想要见您。奴婢让刘嬷嬷从后院小门进来,无外人察觉。” 沈薇并不觉得意外,她吩咐容嬷嬷:“带她来见本宫。” 主屋内,鎏金铜炉里燃着名贵的千步香。香气氤氲中,刘嬷嬷低着头走进屋里。 她跪地磕头,恭恭敬敬道:“给宸妃娘娘请安。” 沈薇亲自将刘嬷嬷搀扶起来,和颜悦色道:“刘嬷嬷您是皇室里的老人儿,德高望重,无须行叩拜大礼。” 扶起刘嬷嬷后,沈薇让采莲搬来板凳,让刘嬷嬷坐下。 刘嬷嬷紧张地攥着衣袖,视线落到沈薇手边的药碗上。 药味古怪。 刘嬷嬷好奇道:“宸妃娘娘,您在喝药,莫非您生病了?” 沈薇唇角弯弯,一双眸子仿佛窥破万事,似笑非笑道:“刚回宫,一时大意中了毒,喝点解毒汤药。” 轻描淡写一句话,压迫感十足。 刘嬷嬷脑袋嗡地炸开,脑海里一片空白。 宸妃,居然已经察觉中毒的事! 刘嬷嬷双膝一软,她踉跄扑通跪在地上,把皇后命太医投毒之事,和盘托出。 不敢有任何隐瞒。 刘嬷嬷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颤抖着身子:“宸妃娘娘明鉴,老奴绝没参与此事!还望宸妃娘娘放老奴一马!老奴年事已高,只盼着余生安稳,过些日子自会离宫。” 屋里安静,鎏金百兽铜炉的香薰流散。 沈薇手指轻叩击药碗的边沿,似是随口提起:“东市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安静舒适。本宫把这院子赐给你,作养老安身之所。” 刘嬷嬷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宸妃娘娘!” 沈薇道:“你离宫之前,还得帮本宫做一件事。” 刘嬷嬷连忙开口:“您尽管吩咐,只要老奴力所能及,必定帮您办妥。” 沈薇勾起唇角,缓缓开口:“李婉儿是已故太子的女儿——本宫要让太后知道,李婉儿她过得很苦。刘嬷嬷,你明白吗?” 第232章 设局 刘嬷嬷听到沈薇的吩咐,当即明白过来——沈薇打算对皇后动手了。 如今的大庆后宫,皇后和淑妃陆萱共同管理后宫,平分秋色。 离宫三年的沈薇,回宫的时间仅仅一个月,就已经决定夺走皇后手里的管家之权。这份魄力,实在让刘嬷嬷胆战心惊。 “宸妃放心,老奴知道该如何做。”刘嬷嬷再次给沈薇磕头。 刘嬷嬷有种预感,恐怕用不了多久,大庆后宫将会是宸妃的天下。 皇后,淑妃,兰嫔...哪怕再来几个如花似玉的新人,也无人可以撼动宸妃的地位。 ... 刘嬷嬷离去后,沈薇让采莲去慈宁宫传个口信儿。小厨房新做了些果子糕点,让乐游下午过来尝点美食。 日头从东偏到西,下午沈薇在水榭里看账本儿,门口传来活泼的呼唤声:“母妃!乐游来啦!” 乐游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带了梅妃柳如烟的女儿李南枝、皇后的女儿李瑶,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欢欢喜喜走进来。 李南枝怯生生给沈薇行礼:“宸娘娘好。” 沈薇露出温柔的微笑:“来得正好,小厨房的果子刚做出来,都趁热尝尝。” 一盘盘精致的点心端上木桌。 三个小姑娘吃得很开心。 沈薇扫了一圈,随口问:“怎么不见婉儿?” 李瑶放下手里的雕花蜜饯,如实道:“前日夜里下雨,婉儿姐姐得了风寒。吃了药病愈,不愿出门,还在屋子里午睡。” 沈薇眸中划过一缕深思,便问:“已经病了两日,为何不告诉皇上?” 李瑶垂下眼眸,闷闷道:“母后说婉儿姐姐只是小病,吃两副药就好,不必声张...宸娘娘放心,今早婉儿姐姐病情大好,已经能下地走路,中午还足足吃了两碗米饭呢。” 沈薇若有所思,她说:“等会让宫女装两盒果子,瑶儿你带回宝珠殿,给婉儿送去。” 李瑶立刻点头:“好呀!婉儿姐姐她一直想吃甜食,我带回去给她尝尝,她肯定高兴。” 三个姑娘继续吃果子,商量着等会儿去花园里放风筝。 沈薇回到前厅,派人把李瑶的贴身宫女小燕叫过来。小燕恭恭敬敬给沈薇磕头,行礼问安,礼仪周到地挑不出一丝错误。 小燕一直都是沈薇的人。当初在镇南侯府,小燕间接帮助沈薇拿到太华公主的札记,后来被沈薇派去李瑶身边伺候。 这些年来,小燕越发机灵沉稳。 沈薇问:“婉儿是个什么情况?”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风寒可不容易快速治好。 李婉儿前日得了风寒,今日居然已经恢复食欲,精神还不错,实在有些奇怪。 这病,好得也太快了。 小燕想了想,如实告诉沈薇:“回宸妃娘娘。太后寿辰将至,偏巧婉主子得了风寒。皇后担心太后怪罪,昨晚请太医给婉主子开了一副药。那太医医术高明,婉主子喝了药,今早精神竟大好!风寒体热的症状消失,看起来已然痊愈。” 沈薇笑了,喝一口茶水:“这太医的医术,当真高明。” 小燕十分聪明,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奴婢瞧了眼婉主子。天儿不算热,婉主子汗流不止,脸色极红润,一点看不出生了病。” “皇后这段日子对宝珠殿格外上心。让内务府给两位小主子做了新衣裳,屋子里陈旧的家具全都换成最好的,小主子的院子富丽堂皇。” 沈薇从小燕口里得到足够的信息,手微抬:“甚好,下去领赏。” 小燕恭敬地行礼:“奴婢谢宸妃娘娘赏赐!奴婢以后一定继续为您办事!” 小燕低头退后,小步地离开。 沈薇唤来采苹,让采苹去太医院一趟,把李婉儿“痊愈”的症状告诉莫寻,问问其中的缘由。 采苹办事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带着消息回来。 采苹告诉沈薇:“主子,莫太医说,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让得了风寒的十几岁小姑娘一夕痊愈。除非,用一些强健肝脏、消耗气血的猛药,让人短期内看起来精神极佳。” 沈薇算是明白了皇后的做法。 太后寿辰将至,燕京城的命妇们皆会到场,皇室的几个公主也会露面。李婉儿是已故太子的女儿,在太后寿辰的节骨眼儿上生了病,万一被太后知道,恐怕会责怪。 所以,皇后就让太医给李婉儿下了猛药,让她看起来健康。 哪怕知道猛药会伤害李婉儿的身体,皇后为了自己的颜面,根本不在意。 甚至,皇后吃一堑长一智,生怕自己苛待李瑶和李婉儿的事被发现,所以临时将宝珠殿翻修一遍。 若是太后来宝珠殿探望两个小孙女,看到宝珠殿富丽辉煌的装修,也会觉得皇后这个母亲当得称职。 “皇后的算盘打得不错。”沈薇白皙的手指缓缓敲着桌子。 可惜,还是自掘坟墓。 ... 黄昏时分,三个小姑娘纷纷和沈薇道别。 宫女手里拎着一个大食盒,乐游恋恋不舍望着沈薇,嗓音软软地说:“母妃,乐游先回慈宁宫陪皇祖母,明日再来找母妃。” 说着,乐游扑过来抱了抱沈薇。 沈薇也怜爱地摸摸乐游的小胖脸:“少吃些甜食,容易长虫牙。” “好嘞!” 李南枝站在一旁,望着宸娘娘和乐游母女之间的甜蜜互动,李南枝眼里划过羡慕。 李南枝羡慕地想,要是母妃能抱一抱自己,再摸摸自己的脸就好了... 送走乐游后,沈薇又笑盈盈地朝李南枝招手:“南枝,过来。” 李南枝小脸错愕,还是乖乖地走过来。 沈薇摸摸她身上银白色的小裙子,道:“你这身衣裳太素了。前两日太后送了一匹蜀锦,本宫让尚衣局制了两条夏裙。给你一件儿,你年龄还小,该穿些漂亮鲜艳的。” 采莲把装夏裙的匣子递了过来。 李南枝惊讶地睁大眼睛,小手试探地摸了摸匣子里的粉色长裙,样式极好,衣袖和交领处还绣了南枝喜欢的粉色小兔子。 仅仅看了一眼,李南枝就喜欢上这套衣裙。 可她还是低下头,闷闷地拒绝:“宸娘娘,南枝不能要...” 第233章 皇后的计策 万一被母妃柳如烟瞧见,母妃肯定又会生气。 沈薇道:“人生苦短,不同年龄要做不同的事,享受这个年龄段带来的快乐。你还未及笄,肩膀上也没担子,正是无忧无虑的好年华,现在不穿漂亮的衣服,什么时候穿?” 在爱美的年纪打扮得美丽,多年后回顾往昔,也不会留有遗憾。 沈薇送李南枝衣裙,并不全是为了拉拢这个小姑娘,更多的原因是看她可怜。 宫里的公主们,哪个不是穿得鲜艳明亮?尤其是乐游,花花绿绿的漂亮衣裳塞满了几个大柜子,每天换衣服不重样。 但李南枝的衣裳,清一色几乎都是白色、银色、浅色,甚至连戴的手镯都是白玉。 柳如烟把自己的喜好,强行施加给一个小姑娘,南枝实在是可怜。 “可...”李南枝小脸纠结。 沈薇笑道:“你若怕梅妃生气,就私底下偷偷穿。或者来永宁宫的时候穿。” 李南枝重重点头。 沈薇摸摸李南枝白嫩的小脸,温柔道:“夜晚凉,记得盖好被子,别得了风寒。” 沈薇的手掌很温暖。 触碰到李南枝的小脸上,带来让人舒服的暖意。 李南枝暗想,这就是宸娘娘的手吗?怪不得乐游妹妹天天都要牵宸娘娘的手。 好温暖。 要是母妃能有这样温暖的手就好了......李南枝想到自己的母亲梅妃。柳如烟很少触碰她,有次李南枝鼓足勇气去牵柳如烟的手,被她轻轻甩开。 柳如烟的手,是冷的。 李南枝心里百感交集,带着新得的漂亮衣裳,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 另一边,夕阳如碎金子,洒满宝珠殿。 李瑶欢喜地跑回院子里,打开李婉儿的屋子房门:“婉儿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果子啦!” 屋子里,李婉儿正在用晚膳。 四菜一汤,分别是翡翠玉笋、百花酿豆腐、玉带虾仁儿、贵妃鸡翅和牡丹银耳羹。有肉有菜,菜品丰富,卖相也极好。 李婉儿拿着筷子,没有碰荤菜,而是夹起一块翡翠玉笋,小口小口品尝。 “瑶儿,你来的正好,一起用膳。”李婉儿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吩咐,“来人,再添一副碗筷。” 新碗筷很快送上来。 李瑶把沈薇送的果子糕点摆到桌上。她手捏着白玉筷,目光扫了一圈桌上精致的美食,一筷子夹起虾仁放入小盘里,小口小口品尝。 这几日皇后仿佛变了个性格,对李瑶和李婉儿极好,饭菜送最新鲜最美味的、床铺被褥也全都换成最好的。 李瑶不懂其中的原因,但现在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她很开心。 “婉儿姐姐,你怎么不吃鸡翅呀?”李瑶好奇地问。 李婉儿温和道:“我病刚好,需饮食清淡。” 李瑶皱起小眉毛,郁闷道:“可今早太医说,婉儿姐姐你可以不忌荤素,爱吃什么就吃。” 李婉儿垂下眸子:“可我母妃说...生病要饮食清淡。” 太子妃已经离世三年,却教了李婉儿不少道理。这三年来,李婉儿一直把母妃的话铭记于心。 后宫里虚情假意太多,满口谎话的人也多。比起太医的医嘱,婉儿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 李婉儿吃了一会儿青菜,额头开始渗出热汗,脸也慢慢泛红。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却还是止不住汗。 李瑶歪着小脑袋:“姐姐,你今日的汗好多,要不再去请太医来瞧瞧?”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 皇后来了。 李瑶和李婉儿同时放下筷子,给皇后行礼请安。 皇后笑盈盈走进来,满脸虚伪的慈爱:“不必行礼,快用膳。今日让御膳房做了贵妃鸡翅,你们姐妹俩可喜欢?” 皇后看了眼桌上的晚膳,贵妃鸡翅还好好摆在盘子里,没有动过。 皇后脸色有瞬间的不满。 俩挑食的小丫头,好心把这道佳肴送过来,居然一筷子也没动。 这是吃惯了差东西,见到好东西竟舍不得下口了? “御厨今早现杀的珍珠鸡,用赤油浓酱腌入味,再炖煮半个时辰,可别浪费。”皇后坐在主位,语气透着淡淡的压迫。 李瑶不敢反驳母亲,只得默默地夹了一只鸡翅。 李婉儿牢记已故母妃的叮嘱,但她又不敢忤逆皇后。她无父无母,没有至亲时刻关照,虽贵为公主,但终究过着寄人篱下、看皇后脸色的苦日子。 她只能夹起一块油腻的鸡腿,小小尝了一口。贵妃鸡翅炖煮时加了一点酒调味,味道咸甜,李婉儿很不喜欢吃甜口味的菜肴。 一口下去,强烈的恶心翻涌。 李婉儿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吐出来,只能艰难地吃下鸡翅。 “皇后娘娘,婉儿已经吃饱了。”李婉儿吃了一个鸡翅,擦拭嘴角,净了手,这才向皇后禀报。 皇后看了眼桌上剩了大半的鸡翅,暗中不屑。皇后道:“你大病初愈,应按时喝药,来人,把婉儿的药端来。” 宫女捧着新熬的汤药过来,放到李婉儿面前的案桌上。 汤药早已熬好,温热。 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苦臭味。 李婉儿想起已故母妃的叮嘱——汤药最好在饭后半个时辰后饮用,不伤胃。 李婉儿垂下眸子,心里泛着酸楚。她小声道:“婉儿知道了,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儿子,也懒得再扮演一个虚伪的慈母。她留下刘嬷嬷,让刘嬷嬷监督李婉儿喝药,皇后自己则是头也不回离去。 吃一堑长一智,皇后生怕再因“苛待女儿”获罪,所以决定暂时善待李瑶和李婉儿,不给宸妃和淑妃留下把柄。 太后若是来宝珠殿,看到李瑶和李婉儿的居住环境,想来也会赞叹不已,夸赞皇后贤惠。 皇后得意地扬起嘴角,踌躇满志:“等本宫从淑妃手里夺回管家权,等宸妃毒发身亡,这后宫就由本宫说了算。” 其实最开始,皇后本打算坐山观虎斗,怂恿宸妃和淑妃斗得你死我活,她坐收渔翁之利。但一段时间过去,淑妃和宸妃“和平相处”,后宫风平浪静,皇后却坐不住了。 她不想再煎熬等待,她决定出手。 当然,除掉淑妃和宸妃是不够的,还要除掉太后。 皇后一直对太后很不满,当年被太后故意折磨的记忆历历在目。 皇后决定故技重施,利用太医院的人脉,往太后日常饮用的养生汤里放入过量的药材,让太后慢慢被毒死。 皇后离去,李瑶用完晚膳便先回屋歇息。李婉儿坐在案桌边,望着那一碗苦涩的中药。 半晌,李婉儿还是轻轻端起碗,闭上眼准备喝下。 “小主子,别喝。”刘嬷嬷见没有外人在,赶紧拦了下来。 这风寒药加大了剂量,看似治好风寒,实则在消耗人的气血。 李婉儿还小,刘嬷嬷不忍心看她早早夭折。 李婉儿眼圈含泪,语气不像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透着看破人世间的无奈:“可我若是不喝,嬷嬷如何给皇后交差呢?” 第234章 寄人篱下 李婉儿的表现,完全不像个小姑娘。刘嬷嬷试探地开口:“小主子...你,你知道药有问题?” 李婉儿苦笑道:“我知道。” 小小年纪寄人篱下,李婉儿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更加心思敏感。 她知道,在这尘世间,除了父母至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一直以来,皇后都忽视李婉儿,这段日子忽然献殷勤,其中必有古怪。 得了严重的风寒,喝下药后却一夕好转,今日浑身冒汗。李婉儿便猜到,皇后给她喝的药有问题。 可,她没办法是反抗。 她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前途,没有父母的庇护,她宛如居无定所的浮萍。过两年及笄,她就会被皇上当成笼络朝臣的工具,嫁给一个她不喜欢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李婉儿眼泪簌簌落下,她捧着药碗,苦涩恶臭的药味令人作呕。 她咬牙,准备喝下。 刘嬷嬷一把将药碗夺回来,把药汁全都倒进花盆里,再把空空的药碗放进食盒里。 “刘嬷嬷,你这是?”李婉儿错愕不已。 刘嬷嬷温声安抚:“不必喝这毒药,相信老奴。等时机到了,您自然能脱离苦海。” 李婉儿一脸茫然。 刘嬷嬷则是带着食盒,离开了宝珠殿。暮春夜晚凉飕飕,宫墙里的风很大,刘嬷嬷赶回坤宁宫交差。 皇后在卧房里卸妆。 刘嬷嬷站在门外,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到里面皇后和大宫女的对话。 皇后道:“明日就去办,加重太后养生汤的药材剂量。” 大宫女皱眉,试图劝阻:“主子。太后地位尊崇,是皇上的亲生母亲,背后又有谢家...万一被发现,咱们可就都完了。” 对嫔妃下手,大宫女倒是支持。可对太后下手,大宫女有些犹豫。 养生汤加重药量,太后慢慢会内脏衰竭。若是被小孩子误喝几口,小孩身子娇弱,很快会上吐下泻。 皇后卸下翡翠发钗,冷笑道:“一不做二不休。太后屡次针对本宫,不如直接下死手。” 皇后这段日子做梦,总是梦见当年自己当燕王妃的艰苦日子。 当年她大权旁落、丈夫离心、婆婆厌恶,她被困在孤零零的院子里,每日烧香念佛,苦不堪言。 对未来充满担忧,皇后总会想起当年恒王告诉她的话——【若是某人意外归西,我那侄子将会子承父业】、【你也得为将来考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恒王的话,如钉子一般深深扎在皇后的心脏里。每当皇后遭遇困境,恒王的怂恿之言在她耳畔挥之不去,诱使她走上一条不归路。 皇后太害怕失去权力,害怕孩子无法继承皇位。 这次,她先下手为强! 皇后望着铜镜里枯萎的容颜,她已经年老色衰,淑妃和宸妃却依然如花朵娇艳。皇后告诫大宫女:“你是母亲派来为我出谋划策的宫女,自当听从本宫的命令。放心,事成之后,本宫会重重赏你。” 大宫女低下头,遮住眼底略带嘲讽的情绪,缓缓点头。 屋外,刘嬷嬷将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到耳朵里。刘嬷嬷攥紧手里的食盒,简直要被皇后的智谋给蠢哭了。 胆大包天! 不止毒害妃嫔,还想要毒害太后,这是拉着整个澹台家族陪葬? 澹台家族百年世家,先祖追随庆国皇帝打下庆国的天下,以赫赫战功换来家族百年的繁荣。偏偏,这一代竟出了皇后这个目光短浅之辈,无论旁人如何劝阻,皇后都要往深渊里跳。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澹台家族,迟早要毁在皇后手里。 刘嬷嬷深呼吸一口气,她敲敲门,换上一副平静的语气:“主子,老奴回来了。” 屋内皇后道:“进来。” 刘嬷嬷低着头,小步走进去。 皇后摘下耳环,随口问:“婉儿喝完药了?” 刘嬷嬷面不改色:“老奴亲自盯着,婉主子已喝完了药。” 皇后冷笑:“算她识相。” 刘嬷嬷心里纠结,决定还是再劝劝皇后。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刘嬷嬷好言相劝:“主子。后宫还在您的管理之下,只要您不主动惹事儿,想来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夺走您管理后宫的权利。妃嫔们再怎么争宠,您都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啪—— 皇后一把将朱钗扔到梳妆台上,她不满地瞪着刘嬷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年本宫一时看走眼,差点被沈氏那贱人害得永世不能翻身。这一次,本宫必须把沈氏压死,把所有阻碍全都扫清。” 刘嬷嬷张张嘴,最终还是默默地咽下劝谏之语。 劝不动,皇后已经疯了。 刘嬷嬷低着头,小步离开皇后的卧室。院子里的风呼呼作响,吹得坤宁宫四处风声不断。 ... ... 慈宁宫内,乐游睡得迷迷糊糊,又被院子里的风吹树叶吵醒。她困倦地揉揉眼睛,发现太后还没睡。 这段日子,乐游每天都陪太后一起睡觉。 乐游拽着太后的寝衣袖子,很心疼,关切地问:“皇祖母,你在想昭阳姑姑吗?” 太后把柔软的被子盖到乐游身上,叹口气:“是啊,皇祖母在想昭阳...夜晚风大,官道夜黑,你昭阳姑姑从没出过远门,不知这几日睡得好不好,夜晚冷不冷。” 昭阳从小被娇养,从未吃过苦。 此番远嫁越国皇帝,山高水远,一路艰难,太后忧心不已。 乐游奶声奶气地安慰:“皇祖母你不要担心呀,有我大舅舅护送昭阳姑姑,肯定没坏人欺负她。乐游送了昭阳姑姑一条厚厚的狐裘毯子,昭阳姑姑盖上狐裘毯子,肯定不会冷。” 太后诧异:“狐裘毯——是东临国进贡的那条?” 那条狐裘毯子极其珍贵,保暖效果极佳,太后自己舍不得用,回宫后送给了乐游。 却没想到,乐游居然慷慨地转送给昭阳。 乐游乖巧点头:“对呀。所以皇祖母不用担心,昭阳姑姑不会冷。您早点休息,我母妃说啦,吃好睡好才能长命百岁。” 太后心里泛着暖意,亲昵地把乐游抱在怀里,欣慰道:“哀家的乖孙。” 乐游乖乖让太后抱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乐游不禁想到了李婉儿。 婉儿姐姐病刚好,今晚天冷,不知她睡得难不难受。 乐游拽着太后的衣袖:“皇祖母,明天乐游想去看婉儿姐姐。她风寒刚好,乐游想送她一张虎皮毯子。” 太后诧异:“婉儿病了?” 第235章 不入流的手段 她竟不知此事。 乐游点点头:“今天我和瑶姐姐去母妃那里,瑶姐姐亲口说的。” 乐游以前也得过风寒,嗓子痛得仿佛被刀片割,头晕眼花,整个人像是在火炉里煎熬。正因为经历过,感同身受,所以她才想去探望同样得过风寒的婉儿姐姐。 太后眼底阴沉沉,婉儿得病,这消息竟被皇后给瞒住。 太后打算,明日去宝珠殿瞧瞧,找个由头把李婉儿接回慈宁宫抚养。 ... ... 第二日午后,沈薇正打算去慈宁宫拜访太后,并巧妙地怂恿太后去宝珠殿探望李婉儿。 谁知,却收到太后前往宝珠殿的消息。 沈薇默默在自家院子里喝解毒的汤药,不用她牵桥搭线,太后自己去了。 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好消息自会传入耳朵。 与此同时,太后要去宝珠殿的消息,也传到皇后耳朵里。 皇后当即扔下宫务,亲自来宝珠殿门口迎接。李瑶和李婉儿两个小姑娘跟在皇后身边,低着头。 “等会见到你们皇祖母,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们心里最好有数。”皇后眸子扫过两个小姑娘,淡淡威胁。 李瑶和李婉儿只得乖乖点头。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也不热烈。李婉儿站在殿门屋檐下,没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汗,汗流不止。 李婉儿喝了那苦涩的药,风寒虽好,可总是莫名其妙出汗,夜晚心脏也跳得很快。 “把汗擦干净,别让太后瞧见了。”皇后不满提醒。 李婉儿默默地擦汗,李瑶也取出手帕帮她擦汗。李瑶心里纳闷,以前也不见婉姐姐如此爱出汗呀,好奇怪。 不到半盏茶,太后的轿辇出现在宫道上。皇后忙率领众人行礼问安,礼节十分周到。 太后走下轿辇,锋利的眸光如刀刮过皇后的脸庞,接着视线一转,在李瑶和李婉儿身上逗留片刻。 两个小姑娘都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头发梳成好看的发髻,还戴了珍贵的发饰。从上到下,挑不出一丝错误。 “外面天热, 哀家来宝珠殿坐坐。”太后嗓音威严。 皇后露出体贴的笑容,恭恭敬敬道:“母后,屋子里有两个姑娘做的茶,您进屋尝尝。” 钱嬷嬷虚扶着太后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宝珠殿。 宝珠殿不算大,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修剪整齐,青石地板打扫地干净。太后走进两个小姑娘的卧室,屋内富丽堂皇,床幔是香云纱,被褥是东临棉,屋子里燃着清雅的香料,置物格里摆放小姑娘爱玩儿的物件儿。 依然挑不出一丝错。 太后落座,李瑶和李婉儿规规矩矩把新做的茶汤端上去。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做茶艺也是皇室公主的必修课。 两杯做好的茶端上来。 茶色纯白,香味清雅。 太后浅尝两口,味道不错。 皇后察言观色,见太后面露满意,皇后便适当地开口道:“母后,瑶儿和婉儿每日都在勤勉学习,宫里授课的老嬷嬷赞不绝口。看到两个女儿如此聪慧,妾身这个当母亲的,也是欣慰。” 说着,皇后慈爱地摸摸李瑶的头发。李瑶身体一僵,感觉被毒蛇触碰。 她不敢失态,只得暗中攥紧衣袖。 太后放下茶盏,道:“不错。” 皇后露出谦卑的笑:“妾身乃一国之母,除了管理后宫事务,照顾宫里孩子也是分内之事。” 太后微微点头。 太后招呼两个孙女过来,问她们中午吃了什么、夜晚睡得香不香,又问李婉儿的风寒病情,病好后可有身体不适等等。 两个小姑娘如实回答,太后也没挑出错漏。 太后起身,准备离开。 午后阳光明晃晃,钱嬷嬷扶着太后坐上轿辇。皇后带着宫人在门口欢送,太后视线扫过李婉儿。暮春天热,李婉儿白净的额头上渗出许多热汗。 太后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太监抬着太后的轿辇,浩浩荡荡离开宝珠殿。 皇后站在屋檐下,风吹得她明黄色的衣袖猎猎作响。皇后勾唇冷笑:“老太婆,不过尔尔。” 皇后觉得,太后上了年龄,身体每况愈下,加上最近为昭阳的远嫁伤心,观察力骤减。 轻易就被糊弄过去了。 “养生汤药材,可添了量?”皇后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点点头:“太医院那边都办妥了。” 皇后笑容更盛。 ... 太后回到慈宁宫。 太后攥着青玉茶杯,指间摩挲着冰凉的杯沿,陷入沉思。钱嬷嬷在一旁伺候,忍不住问:“太后也觉得宝珠殿不对劲?” 太后啪地放下杯子,疲倦地揉揉眉心:“澹台舒雅这蠢货,哀家每每瞧见她就胸闷难受。哀家当年是脑子进了水,才把如此蠢笨的女人嫁给我儿。” 皇后自以为办得天衣无缝,挑不出一丝错漏,把太后给糊弄过去了。 可在太后眼里,宝珠殿简直错漏百出。 院子里的花草,一看就是新栽种的;铺设的地砖,刚刷在柱子的红漆,小公主寝殿的新床幔被褥,全都很新,没有久用的痕迹。 只需去工部问一问,就能知道宝珠殿翻修的时间;只需去尚衣局查一查,就能知道给李瑶李婉儿送新衣料的时间。 皇后简直蠢得让人头疼,偏偏她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只能对付道行浅的妃嫔。 堂堂皇后,心思不放在维系前朝后宫的稳定之上,学着妾室搞些不入流的卑劣手段,实在不堪!有失国母风范。 太后叹口气:“哀家也担心婉儿。今儿天不热,这丫头浑身是汗,实在怪异。” 钱嬷嬷建议:“下午让婉主子来一趟,请太医再为她诊脉?” 太后面露嘲讽:“想来太医院也有皇后的人,她才敢如此嚣张。” 主仆俩正聊着,屋外传来乐游清脆的呼唤:“皇祖母,养生汤熬好啦,乐游一直在小厨房盯着嬷嬷熬药呢。” 乐游欢欢喜喜跑进来。 她身后的大宫女,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养生汤。 乐游坐在太后身边,噘起粉润嘴角吹了吹碗里的养生汤药,甜甜开口:“皇祖母,我先替您尝尝汤药苦不苦,烫不烫。” 第236章 差点中毒 乐游小小尝了一口。 温热苦涩的药入口,乐游忽然皱起小眉毛,她吐吐舌头:“皇祖母,今天的药好像比昨日的更苦呀...钱嬷嬷,去给皇祖母拿一些蜜饯果子,母妃昨天做的,特别甜。” 钱嬷嬷笑容和蔼:“老奴这就去办。” 这时,慈宁宫的太监前来通报:“太后,坤宁宫的刘嬷嬷求见,替皇后向您汇报过两日寿辰的安排。” 太后眯了眯眼,道:“让她进来。” 刘嬷嬷匆匆忙忙走进慈宁宫的主殿,正要恭敬地行礼请安,忽然瞧见太后身边的乐游公主。乐游正捧着药碗,准备再尝一口药汤。 刘嬷嬷立刻感觉到不对劲,顾不得行礼,忙问:“乐游公主尝的,是太后的养生汤?” 乐游歪头,甜甜道:“是呀。” 刘嬷嬷大吃一惊,忙惊叫:“不可!万万不可!太后,这汤药有问题!” 刘嬷嬷话音刚落,太后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太后一把将乐游手里的汤药碗夺走,慌张道:“来人,叫太医!乐游,乖孩子快把喝下的汤药吐出来!” 宫人忙活起来。 有宫女去请太医,有宫女去拿催吐的小盆,有宫女去热牛乳、煮金银花绿豆水。 太后紧张地手在发抖,心脏剧烈跳动。她将乐游抱在怀里,乐游喉咙细嫩,无法吐出药汁儿,太后就亲自用小汤勺按压乐游的舌头后根。 乐游哇地吐出两口汤药,小手捂着嗓子,难受地皱眉:“皇祖母,怎么啦?” 小姑娘一脸天真,脸蛋儿因呕吐泛红,眼眸清澈望着太后。太后心里一阵疼,轻轻拍着乐游的后背:“这汤药小孩子不能喝——乐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游乖巧摇头:“没有呀。” 太后还是不放心,让宫女把热好的牛乳端来。牛乳可削减毒性,乐游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喝下半碗牛乳。 喝完牛乳,太后让乐游躺在旁边的小软榻上休息,让宫里的老嬷嬷照顾,观察孩子的情况。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哀家,不许撒谎!”太后满肚子火气,眼神如刀。 刘嬷嬷扑通跪在地上,把皇后苛待李婉儿、给李婉儿服用猛药、给宸妃和太后汤药里下毒的事儿,和盘托出。 慈宁宫内,一片死寂。 太后脸色阴沉,周身弥散着低气压。 太后问:“你是皇后的陪嫁嬷嬷,为何愿意揭露此事?” 刘嬷嬷跪在地上:“皇后执迷不悟,自掘坟墓,老奴屡次劝诫无用,只能明哲保身。且,宸妃许老奴一个安稳的养老居所。” 太后颔首:“你过些日子,找个由头离宫,哀家再赏你百两黄金。” 刘嬷嬷大喜过望,再次磕头感谢:“奴才多谢太后赏赐,必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 刘嬷嬷欢欢喜喜去领赏。 她知道,自己终于要脱离后宫泥潭,获得余生短暂的安宁。 ... 没多久,慈宁宫的太监带了六个太医,返回慈宁宫内。 太医们给乐游检查。 “回太后,乐游公主及时催吐,并无大碍。”一位年迈的太医拱手禀报。 太后稍微放下心来。 钱嬷嬷取来今日另一包没开封的药材,让太医根据药方,检查药材的分量。太医们拆开药材包,用小秤称重、检查每道药材的分量。 小半个时辰后,太后冷冷质问:“养生汤的药材成分可对?” 太医们面面相觑。 在太医院内部,所有人都知道,负责药材采购、分拨打包的沈太医等人,曾是澹台家族的门客,深得皇后的器重。 太后服用的养生汤药材,自然也由沈太医等人负责打包。 宫里的太医们个个脑子机灵,已经猜到太后和皇后之间的博弈。太医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妄言,不敢掺和其中。 还是一位相貌清秀的莫太医慢悠悠拱手,开口道:“回太后,您的养身汤药材里,有两味药材加重了分量。长期服用,身体内脏衰竭,三年之内必亡。” 莫太医,自然是莫寻。 莫寻向来不怕惹事儿,又开口补充了句:“乐游公主只喝了一口汤药,催吐及时,并无大碍。若是催吐晚半个时辰,乐游公主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内脏损伤。” 太后深深打量了眼莫寻,面露赞许。 其他太医都被送走,只留下莫寻一人。 没一会儿,老嬷嬷将李婉儿带来慈宁宫。李婉儿怯生生地低着头,小脸紧张。 她和皇祖母的关系并不亲密,祖孙俩之间的感情很淡薄。 李婉儿怯生生给太后请安。 太后让莫寻给李婉儿把脉。 片刻后,莫寻拱拱手,如实回答:“回太后,这位小主子体内风寒未消,以过量的猛药催化遮掩,风寒之症暂消。小主子年幼,用药应以温良为主,过则伤身。” 太后闭了闭眼,果真如此。 皇后狠毒,竟为了一己之私,对可怜的李婉儿下手。 太后拉着李婉儿的手。小姑娘已经十三岁,还没长开,小脸白净清秀。眼睛像已故的太子李元昌,鼻梁嘴唇像已故的太子妃。 太后眼睛发酸,内心被愧疚侵袭。 她温声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以后你就住在慈宁宫西苑,皇祖母保护你,不让坏人欺负你。” 李婉儿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的珍珠。 伺候李婉儿的宫女和嬷嬷,杖责三十后,全部贬去掖庭。钱嬷嬷率领宫人去宝珠殿,将李婉儿的衣物用品带回慈宁宫。 ... 沈薇消息灵通,得知乐游阴差阳错喝了太后的汤药,沈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赶往慈宁宫。 来到慈宁宫,乐游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入沈薇耳朵。 乐游没事儿。 她正热情地牵着李婉儿的手,带她熟悉慈宁宫的环境。李婉儿脾气温和,唇角洋溢笑意,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母妃!”乐游瞧见沈薇,欢喜地跑过来。 沈薇半蹲下,把乐游抱在怀里。乐游脸蛋胖胖乎乎,晒太阳后脸蛋浮起红晕,气色看起来极好,没有半分病色。 沈薇顿时放下心来。 她捏捏乐游的胖脸:“听说你吃错了东西,可把母妃吓坏了。” 第237章 太后的信任 乐游甜甜一笑,嗓音软乎乎:“皇祖母说,药材里进了虫子,不能喝。母妃放心哟,我全都吐出来啦。” 沈薇笑着抱了抱孩子。 不远处,李婉儿瞧见这一幕,眼里浮出难掩的羡慕。她的母妃在世时,也曾每日这般拥抱她,关心她。 可惜,母妃已经离世了。 再没人抱过她了。 “婉儿刚搬来慈宁宫,乐游,你去库房里挑些柔软的枕头,送到婉儿房里。”沈薇拍拍乐游的小肩膀。 乐游乖巧点头:“好嘞,我这就去。” 乐游一溜烟儿往库房跑,伺候她的两个贴身宫女连忙追上。 沈薇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李婉儿。沈薇笑道:“夏日将至,天气转热,本宫屋子里有一张白玉凉席,送到你屋子里,夏日睡着也凉爽。” 李婉儿忙行礼,柔声道:“多谢宸娘娘。” 沈薇走进李婉儿的屋子。慈宁宫空房间多,这间西屋打扫出来后,已经摆放了不少李婉儿的生活用品。 屋子里打扫整洁,素雅干净。 沈薇刚走到茶桌边,身后的李婉儿忽然扑通跪下,朝沈薇重重磕了一个头:“婉儿多谢宸娘娘救命之恩。” 沈薇颇感惊讶。 她扶起李婉儿:“本宫何时救过你?” 李婉儿轻抿唇角,眼圈里含着清泪:“刘嬷嬷说,时机到了我自能脱离苦海。今日种种,婉儿仔细一想,猜测是宸娘娘在暗中相助。” 沈薇面露赞赏:“好聪明的姑娘。” 不愧是已故太子的女儿,眼界和见识非同一般,识人辨人的能力很强。 沈薇拉着李婉儿坐下,她微微一笑:“本宫也不瞒你,我帮你,也是有利用你的成分。” 她想要从皇后手里拿到管理后宫的权利,就利用了李婉儿的困境做局。 沈薇中毒,太后和乐游差点中毒,李婉儿被皇后苛待,种种恶果加起来,才能彻底压倒皇后,让她无法翻身。 “我知道。”李婉儿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您还是帮了我,婉儿很感激。” 沈薇看她聪明通透,不由得心生喜爱。沈薇语气平和:“婉儿,本宫可以帮你一次,但人生很长,你总不能盼着回回都有人帮你。你聪明,但性子实在弱了。” 李婉儿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懦弱,总是自怨自艾。 沈薇语重心长道:“你的人生,应该由自己闯出来。别人施舍给你的人生,绝不是好东西。” 李婉儿攥着手里的绣花帕子,如死水般的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母妃尚在世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告诉她,要勇敢、要自强。 李婉儿鼻梁泛酸,含泪点头:“我知道了。” 沈薇没逗留太久,因为钱嬷嬷来了,说太后有请。 沈薇起身离去,她已经给了李婉儿人生建议,小姑娘能听进去几分,全靠造化。 ... ... 慈宁宫主殿,气压低迷。沈薇拎着鹅黄色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太后端居主座,脸上不复往昔的慈爱。 宫人们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沈薇和太后。 沈薇心里在打鼓,她轻声呼唤:“母后?” 太后脸色更冷,啪地拍桌子,严厉道:“你给哀家跪下!” 沈薇麻溜地跪了。 她知道这次触怒了太后。她收买皇后身边的刘嬷嬷,再利用李婉儿、利用太后和乐游,想从皇后手里夺走管理后宫的权利。 手段算不上太光明,甚至有点阴暗。太后生气也正常。 太后道:“知道你错在哪里?” 沈薇乖巧回答:“回母后,妾身不该利用您和婉儿,揭露皇后的丑闻。害得皇室颜面受损——” 沈薇话还没说完,太后恼怒地打断她的话:“哀家不是气这个!” 这下轮到沈薇错愕了,她一脸茫然:“难道母后气恼妾身,差点害得乐游中毒?妾身当真不知此事。” 沈薇哪能想到,皇后竟胆大包天到给太后下毒! 太后揉揉眉心,长叹一口气,眼里流露出疼惜和恼怒:“你喝的避子汤里有慢性毒药,为何不告诉哀家?” 沈薇惊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为这件小事气恼。 难道比起乐游和婉儿,沈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在太后的心里竟占据了最多的分量。 沈薇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妾身...妾身...没有大碍,喝了解毒汤药,很快能痊愈。” 太后长叹一口气,缓缓走到沈薇面前,将她扶起来:“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哀家,哀家会和你一起筹谋。何必弯弯绕绕一大圈,伤了自己的身子。” 从莫太医口里,太后才知道沈薇居然中了慢性毒药。沈薇不声张,默默地做局反击皇后。 自从认识沈薇后,太后便察觉,这姑娘性格过分坚韧。沈薇看起来温柔懂事,事事周到——但对自己太狠了。 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对所有人都抱有防备之心。 沈薇心里惊愕。 她也没想到,太后竟然这么信任自个儿! 沈薇挤出微笑:“母后,我总不能事事都靠你。路我要自己走,要什么就自己去争。” 人生太顺畅,会懈怠,会轻敌。 太后戳了戳沈薇的额头,没好气道:“要是昭阳能有你一半的心性,哀家也不会每日替她的前途担惊受怕。回你的永宁宫喝药,责罚皇后的事,哀家替你办。” 沈薇乖巧搂着太后的胳膊,眼眸里闪烁亮光:“多谢母后!” 在后宫里,只有皇上和皇后可以称呼太后为“母后”。其他妃嫔,只能客客气气称呼“太后”。 但沈薇是个特例,私底下和太后相处时,她总是一口一个“母后”,拉近和太后的关系。 沈薇欣然离去。 太后站在宫檐下,看沈薇纤细的背影离去。太后心有遗憾,要是当初早认识沈薇,太后肯定力排众议把沈薇嫁给李元景当正妻。 沈薇有谋略有大局观、有管理才能、能抓住夫君的心、能教好孩子、还孝顺,简直是国母最佳的人选。 可惜,造化弄人。 澹台家族根基庞大,短期内无法拔除,皇后的位置还得留给澹台舒雅。 太后正要去探望乐游,余光一瞥,发现藏在角落里的李承泰。 李承泰身着暗金色的锦袍,袍袖衣摆皆镶金纹,脚蹬黑纹靴,整个人看起来像缩小版的李元景。只是李承泰眼圈含泪,小脸伤心,也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又听到多少东西。 太后朝他招手,和颜悦色道:“承泰,你怎在此处?” 李承泰嗓音哽咽,小拳头攥紧:“皇祖母,母妃她中了毒...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238章 鱼饵 今日得知乐游姐姐误喝了有问题的汤药,李承泰心急如焚。 宫里都说,是药材里误进了虫子。 李承泰不信。 他偷偷跑来前院,刚好听见母妃和皇祖母的对话。原来,不仅乐游姐姐差点中毒,母妃居然也中了慢性毒药。 李承泰顿觉遍体生寒,母妃回宫才一月,居然就有坏人害她。 后宫太可怕了。 心痛,愤怒,不甘,千般情绪在李承泰小小的心海里翻涌。可他除了攥紧小拳头,并不能做什么。 太后见小孙子两眼泛红,心里微叹,拉着李承泰道:“乖孩子,不要想太多,你母妃没有大碍。” 李承泰低下头,委屈道:“皇祖母,您不用骗我,我什么都知道...我回去读书了,过几日扬玄机老先生要来考我学识,我得提前准备。” 太后早下了懿旨,让致仕的扬玄机博士为李承泰授课。 这老头以生病卧床为由,几番推辞。 太后倒也不气恼,派去两个太医给他诊治,扬玄机见瞒不过,才同意过几日进宫见见李承泰,核验孩子的能力。若是李承泰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扬玄机宁肯抗旨,也不愿当孩子的老师。 李承泰很重视,这几日努力背书,为扬玄机的考核做准备。 太后心里宽慰,说道:“乖孩子,你小小年纪就能刻苦上进,皇祖母很欣慰。” 顿了顿,太后温柔地摸摸小皇孙的脑袋,语气怅然:“你过世的大伯父,幼年也曾如你这般临池学书、朝乾夕愓,伤了根基导致英年早逝...乖孩子,你万万不可走上你大伯父的老路。” 李承泰点点头,小脸坚定:“皇祖母不用担心,孙儿都晓得。” 李承泰规矩地给太后行了个礼,扭头朝后院的书房走去。 ... ... 沈薇离开慈宁宫,暮春的天气晴好,阳光暖融融。沈薇没有坐轿辇,而是选择徒步走回永宁宫。 多走路活动筋骨,亦是一种锻炼。 太医莫寻规规矩矩跟在沈薇的身后。经此一事,整个太医院都会知道,新上任的莫太医是宸妃的人脉。 “娘娘,微臣还要回太医院,明日再去永宁宫为您请平安脉。”莫寻拱手。 沈薇笑了笑:“辛苦你了。” 莫寻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比起被人追杀抓捕,我在皇宫里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 说罢,莫寻悠哉哉转过身,朝宫道另一边走去。采莲见状,好心提醒:“莫太医,您方向走反了,太医院在东边。” 莫寻前往的方向,是宫里的南侧。 沈薇微微挑眉,莫寻来皇宫里当差的时间也不短,怎么还会走错方向? “咳咳...”莫寻脸上露出几分被抓包的窘迫,尴尬地挠挠头,“回太医院之前,我想去南院那边逛逛。” 后宫南院,多是半废弃的宫殿或者冷宫,荒凉破败,宫道铺设的地砖已然陈旧。哪有什么风景可看?哪有可逛? 沈薇深深看了莫寻一眼。 莫寻干咳一声,知道沈薇聪明,便干脆如实招来:“不瞒宸妃娘娘,其实我打算去秋凉宫坐坐。我前几日路过秋凉宫,宫墙破败,百年合欢花开得繁茂,实在美丽,便想每日去赏花。” 秋凉宫,是百年前的太华公主居住的院子。 破败荒凉。 唯有院子里那棵高大的合欢花树,枝繁叶茂,每年都开满粉色如云的合欢花。 莫寻偶然路过此宫,偶一抬头,那粉色合欢花映入眼帘。 她偷偷溜进秋凉宫,时光荏苒,荒草满地,房梁屋瓦破败。可那门庭、那台阶、那棵高大的合欢树,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好像在很久以前,她曾来过这里。 “合欢花确实好看。”沈薇轻点头,“你去赏花时记得谨慎些,别被外人瞧见了。” 那毕竟是太华公主的遗址,太华公主李青寻一手建造南楚,居功至伟,深受南楚百姓爱戴。每年南楚国都会派使臣来秋凉宫祭祀,以示敬畏。 莫寻拱拱手:“微臣先行一步,告辞。” 莫寻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青松,有几分飘飘如仙的美感。 采莲暗中皱眉,她忍不住提醒沈薇:“主子,莫太医医术高明,深得您的信任——可,毕竟男女有别。万一让宫里捕捉到风声,对您的名声不太好。” 沈薇眼睛弯弯,笑盈盈道:“我自有分寸。莫太医,是不错的鱼饵。” 整个皇宫里,只有沈薇和李元景知道莫寻是女儿身。 在李元景看来,沈薇和莫寻是手帕之交,是关系要好的姐妹。 若是有心之人想要用莫寻拉沈薇下手,刚好,正中沈薇的套。 ... ... 长信宫。 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繁茂,一朵朵如红云。宫女手捧水瓶,陆萱用竹筒制作的长柄小水勺,亲自舀水,给蔷薇花浇水。 清水洒落,花瓣沾满清亮的水珠。 长信宫的大宫女小琴踩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陆萱放下水勺,接过小琴递来帕子擦拭手心。陆萱问:“慈宁宫那边如何了?” 小琴回道:“皇后那点手段,果真瞒不过太后的眼睛,婉公主被接回慈宁宫。宸妃也被叫去慈宁宫,听说还被太后罚跪了。” 陆萱秀眉轻蹙:“罚跪?” 小琴点头,嘴角划过不屑:“太后夺走宸妃孩子的抚养权,还动辄罚跪。看来太后也没把宸妃当成自己人。” 陆萱缓缓摇头,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太后亲自抚养宸妃的三个孩子,却没阻止三个孩子回永宁宫见生母。可见,太后是在替宸妃保护孩子。” 正是因为太后庇护,宫妃才不敢对宸妃的孩子下手。 小琴纳闷:“难道太后真心庇护宸妃?” 陆萱唇角轻压,纤纤玉指摘下一朵俏丽的蔷薇花,慢条斯理道:“太后出身名门,宸妃身后的沈家是新臣。太后待宸妃,想来多是利用。” 太后明面上一直和谢家不亲近,可她身上始终流着谢家的血。 涉及到核心的家族利益,太后必定也会站在家族这边。 小琴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主子聪慧。” 第239章 父子俩的对话 陆萱捏着手里的粉色蔷薇花,慢慢把花朵揉碎,一脸遗憾:“本想利用皇后除掉宸妃,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皇后实在愚蠢,竟还想谋害太后。” 简直是自掘坟墓。 澹台家族这次想要保住皇后,保住家族百年的荣光,就必须向皇上献上足够的“诚意”,家族大出血。 小琴又告诉陆萱:“主子,宸妃在太医院也有人,新来的莫太医。” 陆萱回过头,语气带着微妙的疑惑:“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医?” 小琴说:“是呀。听说莫太医和宸妃早年相识,莫太医能进太医院,全靠宸妃在背后运作。” 陆萱美眸半眯,陷入沉思。 一个年轻俊秀的太医,一个新回宫的宫妃,两人之间还有交集。 若是稍加利用,也许能成为扳倒宸妃的关键。 陆萱在脑海里筹谋一番,吩咐小琴:“派人盯着莫太医。” 小琴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去办。” ... ... 坤宁宫。 自从李婉儿被慈宁宫的宫人接走之后,皇后几乎是如坠冰窟,通体生寒。 “母后肯定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皇后坐立不安,不受控制地取出佛珠,一颗一颗地盘佛珠,试图把焦躁的情绪压下。 佛珠盘了一颗又一颗,佛经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时间悄然流转。 “主子,沈太医几人都被虎卫带走了。”大宫女慌慌张张跑进宫里。 啪嗒—— 佛珠掉落在地,串绳断裂,一颗颗圆润的佛珠四处滚落。 皇后嘴角蠕动,脑袋嗡嗡作响,她死死抓住宫女的手:“虎...虎卫?” 在燕京城里,最外层是保护燕京的护城军;皇城内,有维护皇宫治安的禁军;皇上身边还有一支虎卫,充当皇上的耳目,探查宫内外的消息。 虎卫带走了沈太医等人,那说明,皇上已经查到宸妃中毒、太后和乐游公主差点中毒,幕后指使是皇后。 皇后双腿一软,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她没想通,自己从高处跌落深渊,只在瞬息之间。 明明她的计划完美无瑕,进行地很顺利,哪里出错了? “皇上和太后肯定会降罪...”皇后茫茫然,眼圈泛红,眼泪大颗大颗掉落。 大宫女跪在旁边,垂头不语。 簌簌的风灌入屋子里,吹乱皇后的头发。 刘嬷嬷瞧见形同疯魔的皇后,于心不忍,刘嬷嬷走进内屋,好言相劝:“主子,老奴早就劝过您,不要和宸妃太后作对,您斗不过她们。” 皇后皱眉,恼怒道:“本宫是皇后!是大庆皇帝的嫡妻!岂能被沈氏和太后欺压!” 她澹台舒雅生来高贵,怎能居于人下! 皇后抓住刘嬷嬷的胳膊,眼泪落下,失控吼道:“刘嬷嬷,你告诉本宫,本宫要如何自救?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啊!” 刘嬷嬷的胳膊被抓得剧痛,她开口:“主子,您已经犯了错,应当主动认错。您可卸下朱钗首饰、穿素衣、着布鞋,素面朝天,亲自步行到慈宁宫和长安宫,向太后和皇上磕头请罪。” 缟衣素面,彰显悔改之心。 主动认错,允诺不再犯错。 皇后愣住,一把甩开刘嬷嬷的胳膊,连连摇头:“本宫是皇后,素面朝天步行到慈宁宫,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宫岂不成了全皇都的笑话!” 如此丢脸的行径,皇后绝不会做。 刘嬷嬷猝不及防被甩开,踉踉跄跄摔倒在地,一把老骨头摔得嘎吱响。 刘嬷嬷实在是失望,她挣扎着站起来,最后再看了眼她伺候多年年的主子:“既如此。主子您只能写信给家里,求家族出面。” 皇后眼睛瞬间亮起来,仿佛绝境中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刻让宫女研墨。 澹台家族百年世家,先祖和皇帝四处征战,打下庆国江山,战功赫赫。皇后沾沾自喜地想,看在澹台家族的面子上,皇帝和太后肯定会宽恕自己。 毕竟,皇帝李元景能顺利登上皇位,背后也少不了澹台家族的支持。 皇后埋头写求救信。 刘嬷嬷长叹一口气,双手合拢,朝主座的皇后深深行礼。转过身,刘嬷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 皇后的求救信,很快送到澹台家族。 澹台家族的家主,也就是皇后的亲哥哥,他当即召了全族的族老商讨对策,连在落月湖休养的澹台老夫人,也被请了回去。 谋害太后,谋害宫妃和公主,是大罪。 澹台家族想要保住澹台舒雅的皇后之位,维系家族未来的繁荣,就得割肉放血。 今晚,澹台家注定难眠。 澹台家查探到的动向,由虎卫传达到李元景的耳朵里。 长安宫内,一身玄金色常服的李元景喝了口温热的金银花茶,淡淡的清雅香味在口腔弥散。 半晌,他放下茶杯:“薇薇身体可有好转?” 虎卫答:“莫太医配置的解毒汤药效果奇佳,宸妃的病情已好转。” 李元景稍微松了口气。 暮春天色晚,皇宫内的宫灯一盏盏亮起来,夜色朦胧。李元景处理完最后一批奏折后,踏着夜色前往永宁宫。 帝王的轿辇途经御花园,李元景瞧见李承泰和慈宁宫的老嬷嬷。宫灯明亮,李承泰板着小脸,似乎在生闷气。 “孩儿拜见父皇。”李承泰规规矩矩问候。 轿辇放下。 李元景走到儿子面前,问:“天黑,去了何处?” 李承泰轻抿唇角,闷闷道:“孩儿刚才去永宁宫探望母妃。” 语气里有对父皇的不满。 他得知母妃中了慢性毒药,心里担忧,天黑后马不停蹄跑去探望。沈薇那时刚喝完解毒的汤药,再三保证自个儿没有事,让老嬷嬷把他送回慈宁宫。 回慈宁宫的路上,李承泰心事重重,心里难受。 夜里,御花园一束束的海棠开得繁茂。李元景扬起唇角,嗓音低沉:“陪父皇走走。” 李承泰默默点头。 宫人远远跟在后面,保持与帝王父子俩的距离。夜晚风簌簌作响,李承泰手里提着小小的绢纱宫灯,跟在父皇身后。 在一株花朵繁茂的海棠树下,李元景停下脚步。 身后的李承泰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父皇停住,小脑袋砰地撞到父皇身上,差点把手里的宫灯摔掉。 李承泰小手捂住脑袋,眼神幽幽。 李元景笑了,问:“在生父皇的气?” 李承泰攥紧手里的宫灯,扬起小脑袋,望着那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他鼓足勇气开口: “父皇,您要是不喜欢母妃...当初就不该把我们接回宫里。” 第240章 世家祸患 李元景诧异,不经思考直接回答:“朕当然喜欢你母妃。” 李承泰不理解,气鼓鼓地说:“乐游姐姐害怕老鼠,皇祖母让钱嬷嬷去领了两只猫,猫儿把慈宁宫内外所有的老鼠都吃了——可,有恶人害母妃,您都不把坏人给杀了。” 李元景长长叹口气。 他半蹲下,视线和李承泰平视。李元景道:“除鼠患易,除人患难。” 李承泰不吭声。 李元景摸摸儿子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你有一片草原,草原里养了几头老牛。这些老牛食量大,霸占最肥沃的草堆,新来的许多小牛分不到鲜草。” 李承泰茫茫然抬起头:“那把老牛都赶出去或者都杀了,小牛就有草吃了。” 李元景道:“老牛身强力壮,拉帮结派。你直接杀了一只老牛,其他老牛会联合起来对付你这个主人。新来的小牛们力量不够,无法帮你。” 李承泰听罢,两条小眉毛打结,攥着手里的宫灯。 李元景语重心长道:“所以,你要一点点减少老牛的草料,分给那群拥护你的小牛们。你还要让老牛内斗,两败俱伤,再一举歼灭。老牛霸占的草地,迫使它们一点点让出来。” 大庆国就是一片草原,谢家、陆家、澹台家这些门阀世家就是老牛。杀老牛,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 李承泰年龄还小,听不太懂父皇的话,他闷闷地反驳:“孩儿不关心老牛小牛,只知道您让母妃受了苦。” 李元景拍拍儿子的小肩膀,怅然道:“朝局江山为重。你母妃心里装满朕,可朕的心里装了天下。” 他心里自然有沈薇。 但他更是大庆的皇帝,心系黎民百姓,为国泰民安而努力,不可能为了一个沈薇而引发朝局动荡。 最多五年,他就能彻底除掉几大门阀世家,不再让沈薇和孩子们受委屈。 李承泰小脸不满,幽幽瞥了眼李元景,嘀咕道:“父皇总让母妃受委屈,哼,说不定哪天母妃就不爱父皇了。” 李元景轻拍了下孩子的小脑袋,没好气道:“尽说胡话。” 他的薇薇,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情比金坚,矢志不渝,此生不会改变。 天色太晚,夜里泛凉。李元景拉着儿子倾诉衷肠,片刻后才让老嬷嬷送他回慈宁宫,自己则是朝永宁宫走去。 永宁宫屋檐之下,一盏盏彩色宫灯明晃晃。 李元景走进内殿时,沈薇正靠在绣金贵妃椅一侧,灯下看书。 窗户敞开,院子里种植的驱蚊艾草送来一阵阵清香。沈薇身穿浅白色的绸缎寝衣,乌黑长发柔顺地散在肩头。烛光在沈薇身上勾勒出一圈光晕,侧脸姣好,手指如青葱,整个人温婉明媚。 李元景看得入迷。 犹记得以前在燕王府时,沈薇还不擅长写字,更别提看书读诗。后来在李元景手把手的教导下,沈薇练出一手好字,读了很多史书古籍。 腹有诗书气自华,沈薇身上也添了几分文雅的书香气质。 李元景很满意。 爱人如养花,沈薇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牡丹,倾注了他的心血和爱意。 听见门口的动静,沈薇放下手里的书,欢喜地说:“皇上,您回来了!” 嗓音如三月春风,透着灵气和生机。后宫里的妃嫔,唯有沈薇的声音最有活力。 李元景唇角微勾,薇薇如此粘人,怎会变心。 李元景习惯地将沈薇拥在怀里:“解毒汤药喝了?” 沈薇轻点头,笑盈盈道:“妾身每日按时饮用,食欲恢复大半,中午吃了整整两碗胭脂米。” 李元景看沈薇面色红润,顿觉心安。 放在案桌上的书,书封皮陈旧,写着《庆史》二字。李元景翻了两页:“薇薇对庆国史书感兴趣?” 沈薇笑道:“今日天儿热,丫鬟把库房里的书拿出来晾晒,妾身瞧见这本,随手拿来看了看。” 李元景怀抱着沈薇,嗓音沉稳沙哑,告诉她:“一百多年前,前朝昭国门阀世家横行,屯兵占地,垄断文化和朝中官职,朝中‘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家’,连皇帝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沈薇靠在他怀里,耐心听他讲述历史。 “庆国先祖李潮揭竿而起,拿着门阀世家的族谱,杀遍大昭国的数百门阀世家,天街踏尽公卿骨...在尸骨上建起大庆王朝。” 沈薇知道这段历史。 不得不说,庆国的开国皇帝真是个狠人。他厌恶压榨百姓的门阀世家,采取最直接的手段——逮住就杀。 照着族谱点名,三品以上全都杀。 血洗门阀世家,血流成河。 李元景道:“可是...门阀世家是杀不完的,当年跟随先祖的那批功臣家族,百年来也发展成新的门阀世家。朕是大庆皇帝,绝不能让历史重演,只能想办法拔除这些新世家。” 沈薇握住李元景的手,轻声道:“皇上辛苦了。” 李元景侧头看沈薇:“皇后让太医给你下毒,朕暂时还不会杀她。薇薇,可觉得委屈?” 沈薇笑着摇摇头,体贴地说:“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自当以大局为重。妾身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能留在您身边,每日见到您,妾身就很满足了。” 沈薇知道李元景在打压世家。 沈薇万分支持。 打压世家,就需要扶持一批庶族寒门,把朝中重要的官位交给寒门庶族。沈家能借此东风,直上青云。 沈家崛起,沈薇才有稳固的靠山。哪天李元景脑子抽风想杀她,沈薇也有反抗的底气。 李元景长叹,紧紧抱住沈薇:“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薇薇总是如此体贴,为了他受尽委屈。 沈薇越是隐忍,李元景心里越是愧疚,想要尽力弥补。 李元景告诉沈薇:“待明日朕处理了澹台家,让你代替皇后管理后宫,可好?” 他日理万机,要操心的事很多,根本没办法时刻留心后宫的动向。 给沈薇权力,沈薇也能有自保的手段。 岂料,沈薇粉润唇角往下压,摇头就拒绝:“管理后宫好累啊...妾身只想每日照顾皇上,照看孩子,孝敬太后。” 沈薇巴不得马上管理后宫,手握大权,用手里的权柄开启皇商之路,大赚特赚。 但面上还是得故意推辞一下,彰显她谦逊美好的品德。 李元景道:“听话。” 换做是其他的宫妃,得知自己要管理后宫,早就高兴地连连谢恩。唯独沈薇,竟还嫌管理后宫麻烦,实在是别具一格。 这也侧面说明,沈薇她心里关心皇上,没有淑妃那样的野心——李元景很是满意。 他的薇薇越是不想要,他越要送到沈薇手里。 沈薇飞快瞄了眼李元景,两人大眼看小眼。沈薇似乎终于妥协,只得无奈点头:“皇上执意如此,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妾身若是办得不好,您可千万别怪罪。” 第241章 澹台家族的手段 李元景薄唇上扬:“若有不懂之处,朕和母后都可给你支招儿,何惧之有。” 沈薇亲昵地环住李元景的脖子,一双眼睛乌溜溜,爱意不加掩饰:“有皇上在,刀山火海妾身都不怕。” 暮春夜里微凉,沈薇身上有淡淡的香。 李元景喉咙发紧,瞳仁缓缓变暗。沈薇总能轻易地挑起他的火,让他沉迷沦陷。 大手环住沈薇的细腰,李元景俯身,攻城掠池。 一屋暖意,院子里的海棠深夜盛开。 ... ... 第二日,早朝之上,十来个寒门新臣联合上奏,大肆攻讦澹台世家,揭发澹台家欺压百姓、杀人放火、私贩盐铁等种种罪行。 早朝之后,皇帝召见了澹台家族的家主和老夫人。 德顺公公站在长安宫的门口,竖起耳朵,听见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帝王的怒斥,以及澹台家的辩解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殿内传来动静。 澹台家主搀扶着澹台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两人衣襟皆被汗水打湿,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皇后犯下大错,为了保住皇后的国母位置,保住澹台家族的荣光,澹台家族献上万亩良田、上交家族私拥的铁矿盐池、让出三十多个重要的官位——割肉放血,才勉强得到皇帝的宽恕。 澹台老夫人并未马上离开皇宫,而是拄着拐杖,去坤宁宫见了皇后。 ... 坤宁宫。 仅仅一夕之间,整个坤宁宫便彻底失去光彩。伺候皇后的宫人,贴身大宫女和大太监全部赐死,其他宫女太监被发配到掖庭做苦役。 宫里流言四起。 有人说,皇后是因为苛待婉儿公主才被责罚;也有人说,是澹台家族私贩盐铁,连累到皇后;还有小部分人怀疑,皇后中邪,生了病不能见人... 总之,皇后“生了病”需要静养。皇上让宸妃替代皇后,和淑妃一起协理后宫。 老嬷嬷搀扶着澹台老夫人,步伐缓慢地走进坤宁宫内。 皇后已经急得团团转,甚至连发髻都没梳,她手里攥着一串佛珠。听见屋子门口的动静,皇后一抬头,瞧见白发苍苍的母亲,皇后眼泪瞬间落下来:“母亲!您和大哥一定要救救我!” 老嬷嬷把房门关上。 澹台老夫人手一抬,狠狠甩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她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的母亲:“您,您居然打我!从没有人打过我!” 澹台老夫人气得直喘气,戳着皇后的鼻梁大骂:“你这蠢货!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给宸妃下毒也就罢了,你居然还给太后下毒。传到黎民百姓耳朵里,我澹台家族的脸往哪里搁?史书又要怎么记录?以后我澹台家族的闺女们还嫁得出去?” 澹台老夫人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皇后脑子进了水!安安心心坐稳国母的位置不好吗?偏偏不安分,要用拙劣的手段谋害皇妃和太后。 这下好了,皇后成了外人击垮家族的突破口。 寒门官员大肆攻讦澹台家族;其他世家冷眼旁观,等着澹台家倒台后瓜分利益。 皇后委屈地捂着脸,不甘心道:“母亲!您哪知道我遭受的折磨!沈氏那贱人一回宫,独得皇上宠爱,还有个将军哥哥为她保驾护航。沈氏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一个!我若不主动出手,她迟早会害我!” 皇后真的太害怕了。 她害怕回到当年在王府的苦日子,每日被关在小佛堂里,除了求神拜佛,一无所有。 澹台老夫人气得差点晕厥,连呼三个:“蠢货!蠢货!蠢货!” 澹台家,竟出了如此一个蠢货。 杞人忧天,自掘坟墓。 皇后更加委屈,她眼泪簌簌掉落:“女儿也是为了澹台家族。不除掉沈氏,以后承贞如何顺利继位?母亲,您和大哥想想办法,帮我重获皇上的信任,可好?” 澹台老夫人闭了闭眼,旁边的老嬷嬷赶紧给澹台老夫人拍后背,顺了好一会儿气。 老嬷嬷使劲给澹台老夫人递眼神,让她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半晌,澹台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睛,语气稍微和缓:“我和你大哥尽力作保,皇上才留了你的皇后之位。这段日子,你先在坤宁宫面壁思过,不得再惹事。” 皇后愣住:“母亲,那我还能拿回后宫大权吗?” 澹台老夫人眼神幽幽:“你毕竟是皇后,等皇上和太后的怒火消了,我和你大哥自会想办法助你。舒雅,听母亲的话,这几个月别再生事。” 皇后悬吊吊的心总算落地。 还好,有家族的支持,她还能东山再起。 “时候不早,我先离去,你好好在坤宁宫待着。”澹台老夫人没有逗留,拄着拐杖,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离去。 皇后踉踉跄跄追了上去,嘴里呼唤着:“母亲,女儿等您的好消息。” 坤宁宫的红漆大门砰地关上。 皇后眼睛越睁越大,宫门外的风景被两扇门挡住,越来越小——把皇后长久地关在里面。 似乎与世隔绝,永远把她关在屋子里。 皇后攥紧手里的佛珠,自言自语:“我还有家族...等风声过了,再对付沈氏。” ... 坤宁宫外,宫道绵长。 澹台老夫人神情疲倦,眼里的厌恶和痛惜一闪而逝,悔恨道:“当年就不该把舒雅嫁入皇室。” 过分溺爱,养出一个极端的蠢货。 好在,悬崖勒马也不算晚。 老夫人问老嬷嬷:“吟雪准备妥当了?” 老嬷嬷点头:“老夫人放心,吟雪姑娘色艺双绝,聪明伶俐。明晚太后寿宴,安排她为太后献艺,必能入皇上的眼。” 皇后愚钝不堪,实在指望不上。 澹台家族昨晚连夜商讨策略,打算送二房家的澹台吟雪进宫侍奉皇上,分走淑妃和宸妃的宠爱。 当今皇帝正值盛年,新人若是能诞下几个皇子,澹台家也有新的指望。 第242章 长寿面 澹台老夫人离开皇宫。 与此同时,德顺公公将管理后宫的印信送到永宁宫。后宫里有两块印信,一个在淑妃陆萱处,一个在沈薇这里。 内务府把后宫的账册都送了过来。 不用沈薇吩咐,采莲、采苹和容嬷嬷已经自觉地规划好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紊接手后宫事务。 沈薇把玩着那块小小的印信,白玉雕刻,通体呈凤凰展翅的形状,小小的一块儿,代表着后宫最高的权力。 沈薇托腮,喃喃自语:“得想办法把淑妃手里的那块拿来。” 一山不容二虎,没有两人合作管理后宫的道理。后宫的权势和财富,只能牢牢握在她手心里。 沈薇探查的消息显示,陆萱已经怀了身孕,只是暂未宣扬。 既然陆萱怀了孕,初有身孕胎像不稳,当以子嗣为重,哪能辛苦地管理后宫。 沈薇思索片刻,吩咐采苹:“你去把莫太医请来。” 采苹轻快点头:“好嘞,奴婢这就去。” ... ... 长信宫。 皇后“重病”的消息传了过来,陆萱手里攥着后宫的账册,一双姣好的柳叶眉微蹙。 她本以为,皇后倒台,皇上会让她全权管理后宫大小事。 结果,皇上又把宸妃给扶了起来。 陆萱暗觉不妙,她纤纤素手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怀孕两月,胎像不稳。 陆萱本打算在太后的寿宴上,公布自己怀孕的喜讯,喜上加喜。可沈薇忽然分走后宫一半的权力,陆萱此时宣布怀孕,沈薇很可能打着“皇嗣为重”的借口,借此机会抢走另一半权力。 陆萱陷入沉思,暗暗攥紧手指:“不行,需等胎像稳固后,再宣布怀孕。” 她不能把手里的宫权让出去。 靠着手里的宫权,她为陆家谋取了不少的好处。失去宫权,家族利益受损。 明日太后的寿宴,必须得低调。 ... ... 五月初五,天蒙蒙亮。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李元景并未起床,窗外晨光熹微,他合眼慵懒小憩。 沈薇的寝殿实在舒适,枕头柔软,被褥蓬松如云朵,入目是漂亮的香云纱窗幔,床边小桌上总放着新鲜的花朵。 李元景喜欢这里舒适又自在的环境,让人放松,洗去一身疲惫。 他虽闭着眼,但并未熟睡,意识还算清晰,隐隐约约察觉到床榻动了动,沈薇起身了。沈薇放轻手脚,穿好衣裳走出寝殿。 “主子,您起得真早。”采莲在门口低声说。 沈薇食指压在唇角:“嘘,低声些,别惊扰皇上。今日休沐,让皇上多睡一会儿。” 采莲:“主子您真关心皇上。” 李元景半梦半醒中,薄唇微扬。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李承泰、李承佑和乐游的声音。 李元景睡意很浅,缓缓地睁开眼。掀开床幔,只见窗棂外的清澈日光已经泄进屋里,窗明几净,屋子里暗香浮动。 隔壁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李元景下床披衣,并未让宫女侍候穿衣。他自行穿戴衣裳后,朝隔壁的屋走去。 天已亮,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红艳,屋子的门大大敞开,沈薇和三个孩子坐在桌前吃长寿面。 今日五月初五,是太后的寿辰,也是李承泰和李承佑的生辰。李承佑食量大,飞快吃完一碗还嫌不够,举起空碗嚷嚷:“母妃,我还要一碗。” 沈薇笑着摸摸他脑袋:“等会还有早膳,可别吃撑了。” 李承佑笑嘻嘻:“母妃煮的长寿面好吃,孩儿今早只吃面条。” 沈薇递给采莲一个眼神,采莲给李承佑添了一碗面条,并精心摆盘。 沈薇煮的面条,味道算不上绝佳,但胜在创意好。将面团拉成条儿,放进锅里煮熟,再煎上几个鸡蛋,又在切成片的胡萝卜上刻字刻画。 胡萝卜片上,刻下“生辰快乐”的文字、雕出小兔子、小老虎,一起放入锅里煮熟。 最后,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进碗里,加上提鲜的汤料。把鸡蛋、“生辰快乐”胡萝卜文字、小动物图案、烫熟的小青菜摆上,一碗好看好吃的面条就做好了。 孩子们都爱吃。 “母妃,乐游也还要吃一碗,加个小兔子萝卜。” “等会给皇祖母送一碗过去,她肯定喜欢。” “母妃,我要吃小老虎。” 屋子里其乐融融。 李元景站在门口,望着屋内温馨的画面,心脏仿佛被柔软的羽毛拂过。这一刻,沈薇不是宸妃,孩子们也不是公主皇子,她们就像是尘世间普普通通的母亲和孩子。 平静又美好。 若是哪日他不当皇帝,也想和沈薇过上这样平静简单的日子。 乐游眼尖,第一个注意到屋外的李元景,她开心地放下碗,一溜烟跑过来:“父皇,要吃兔子长寿面吗?可好吃啦,母妃雕的小兔子又胖又圆。” 李元景摸摸闺女柔软的头发:“父皇想吃。” 李元景落座,采莲把煮好的面条端了上来。 沈薇眉眼弯弯:“皇上尝尝,小青菜是菜园子里刚摘的,新鲜脆嫩。” 沈薇现在不爱种菜。 院子里一片青菜蔬果,都是李元景闲暇时候种下的。 每次沈薇嘴馋了,就正大光明去摘李元景种下的萝卜青菜。李元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发现,心里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长寿面吃完。 乐游让小厨房新做了一碗好看的长寿面,由贴身宫女端好放进食盒里,乐游迅速跑回慈宁宫,送给皇祖母尝尝。 乐游走后,李元景问两个儿子:“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俩儿子面面相觑。 李承泰还没开口,旁边的李承佑兴冲冲举起小胖爪子:“父皇,孩儿想要一匹马!孩儿想学骑马!” 李元景颔首:“可。” 李承佑开心地蹦起来:“谢谢父皇,父皇真好!” 孩子直白的崇拜,李元景很是受用。他心情颇好地问李承泰:“你呢,想要什么?” 李承泰轻抿唇角,扬起那张酷似李元景的小脸,幽幽道:“孩儿没有想要的,只想母妃平平安安。” 李元景:... 第243章 太后寿辰 沈薇噗嗤一笑,轻声道:“你这孩子,整日胡思乱想。” 李承泰板着小脸,母妃都被其他妃嫔下毒,还在这里苦中作乐。他想要母后平平安安,一生顺遂,不再受苦。 他视线一偏,目光和父皇碰撞。 如狼窝的小狼,在审视狼群的王。 李元景黑眸半眯,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不服气。 这犟脾气的孩子。 李元景暗想,其他的皇子,哪个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唯独李承泰,长得最像他,不服输的犟脾气也最像他。 李元景拍拍儿子肩膀,嗓音低沉:“南方水灾,朕去长安宫,召集臣子商议灾区抚恤之事——你既闲着,随朕一起去。” 李承泰眼睛瞪圆,结结巴巴:“我...我吗?” 李元景颔首。 让孩子经历下帝王每日的国务,省得这小子以为皇帝天天不务正业。 李元景长臂一伸,把儿子拽去陪他处理国事。沈薇忙追上,担忧道:“皇上,承泰还小,可别把孩子累坏了。” 沈薇心里大为欣喜。 皇上带孩子参与朝政,这是个好兆头!为李承泰将来继承大业打下第一步基础。 李元景开口道:“朕自有分寸。” 说罢,他带着大儿子离去。 屋子里,随后一个孩子李承佑举起手里的空碗,眼巴巴望着沈薇,奶声奶气呼唤:“母妃,孩儿还想吃第三碗。” 沈薇笑着捏捏他的胖脸:“不可以,太胖了骑不动马。” 李承佑:... 打发走三个孩子,永宁宫瞬间安静下来。沈薇伸了个懒腰,问采莲:“给微燕阁叶掌柜的信,可有回信?” 采莲点点头:“叶掌柜回了信,说不会让主子您失望,必定抓住机会。” 沈薇欣然一笑。 太后寿宴是个好机会,让叶秋霜在太后面前露个脸,借机让沈薇在燕京的商铺打开新市场,跻身皇商的行列。 ... ... 五月初五,是当朝太后的寿辰。最近南方部分区域遭到水灾,太后体恤百姓疾苦,这次寿宴办得很低调,并未大肆铺张浪费。 只宴请了朝廷命妇、贵胄女眷和后宫嫔妃。 寿宴在清华殿进行。 临近黄昏,燕京城的命妇贵女们陆陆续续进宫赴宴。一辆豪华的马车也驶入宫门口,车帘掀开,陆国公的小女儿陆芸下了马车。 陆芸今晚打扮得素雅,在一帮花枝招展的贵女中并不显眼。丫鬟疑惑道:“小姐,您今日为何这般打扮?” 陆芸红唇微勾:“太后心系南方水患,寿宴简朴不铺张,我自然要穿得素雅。” 这是梦里有过的画面。 在那个昭示未来的噩梦里,陆芸也梦见过自己参加太后寿宴。她由于打扮奢华,被太后怒斥一番,连同为淑妃的姐姐也受到波及。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陆芸打扮素雅,绝不会再犯错误。 她随宫人走进皇宫。宫道绵长,陆芸视线不经意一瞥,瞧见身后有个穿浅金色罗裙的女子,相貌美艳,举止从容沉稳,眉眼透着机敏。 陆芸暗暗皱眉,燕京贵女圈,何时多了张新面孔? “那是哪家的千金?”陆芸问带路的宫女。 宫女回答:“回陆小姐,这是燕京微燕记商铺的掌柜,叫叶秋霜。” 陆芸错愕。 一个不入流的商户女,居然被太后邀请来赴宴? 陆芸绞尽脑汁回忆她的梦境,在梦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商户女进宫。 难道,梦和现实出现背离? 陆芸心里涌起担忧,暗中打量那位叫“叶秋霜”的商户女——模样生地不错,但脸上已经看得出年龄,手指并不细嫩。 陆芸稍微放下心来。 皇上阅遍美色,必定看不上这样粗糙的面容。 陆芸抚摸自己清丽的脸颊,心里涌出期待。今晚太后寿宴,注重孝道的皇上也会亲临。 她得努力表现,争取被皇上看中,破格入宫为妃。 ... 月上柳梢,清华殿内热闹非凡。 陆芸坐在贵女席,殷切地望向殿中央的主位。隔着一道珠帘,太后和皇上的宝座空荡荡。 良辰吉时到,太监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太后到。” 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 礼毕,开席。 陆芸无心品尝美食,团扇遮面,偷偷打量主座的帝王。哪怕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珠帘,帝王挺拔伟岸的身影依然撩拨人心,让人向往。 皇后生病,在坤宁宫静养,不能参加今晚的寿宴。主座之下,是后宫里地位最尊贵的宸妃和淑妃。 陆芸暗中扫了眼自己的姐姐,淑妃今日打扮素雅,脸上略施淡妆,整个人瞧上去心事重重。 陆芸暗暗摇头。 姐姐果然老了,生了孩子后,风采不如往昔。 陆芸眼珠一转,又瞥向旁边的宸妃沈薇。陆芸秀眉微蹙,今晚的宸妃光彩照人,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肤白如雪,眉眼洋溢着灵气。 在一堆花团锦簇的嫔妃里,宸妃居然最为亮眼。 陆芸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她怎么变好看了...” 上次见宸妃,宸妃神情倦怠,如蒙尘的珍珠;这次再见,宸妃光彩照人,熠熠生辉。 正当陆芸疑惑不解的时候,主座的帝王起了身,殿内骤然安静。 献礼环节到了。 李元景送了太后一柄玉如意,寓意福泽绵长。 接下来是宸妃,宸妃送了太后一个琉璃灯盏,置于床头,光线柔和不伤眼,十分实用。 淑妃陆萱送了太后一支五百年人参;玉妃张妙玉送了一个江南进贡的绝品新鲜寿桃;梅妃送了一幅自己绘制的《墨梅图》。 太后瞧见那幅《墨梅图》时,眼皮抽了抽。 梅妃柳如烟的性子一向清冷,不掺和宫斗,柳家对皇帝忠心耿耿,太后对柳如烟虽不满,但也没当场发作。 轮到兰嫔谢芳兰时,笑盈盈站起来,恭恭敬敬朝太后行礼:“太后寿辰,妾身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说罢,兰嫔拍了拍手。 两个太监推着一辆车走进来,车上的物件用大红布盖着。 掀开大红布,一块造型别致的太湖石呈现在众人面前。 气韵苍古,壮美异常,有皱、漏、瘦、透之美。 兰嫔得意洋洋道:“太后,妾身知晓您钟爱太湖石,特意送给您一百块太湖石,寓意长命百岁。这只是其中一块。明日妾身让宫人把太湖石都搬到您的院里去,多的放御花园。” 兰嫔是谢家人,是太后的亲侄女。 此次太后寿宴,兰嫔绞尽脑汁想要讨好太后。她写信回家向家族打听,得知太后很喜欢江南的“太湖奇石”。 兰嫔投其所好,让谢家从江南采购一百块太湖石,沿着运河一路送到燕京,讨太后的欢心。 “太后,妾身祝您如太湖石这般,长长寿寿。”兰嫔笑盈盈行礼。 其他妃嫔送的礼物,价值都不高。唯独她送的礼物最昂贵、最难得。 太后坐在珠帘后,神情晦暗。 第244章 做慈善 兰嫔还在沾沾自喜。 她送的贺礼太湖石,特殊又昂贵,充分彰显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敬仰。兰嫔觉得,太后肯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靠着太湖石,获得太后的青睐。以后兰嫔在后宫里,就有太后这座靠山,不愁得不到皇帝的恩宠。 女眷贵席处,陆芸唇角缓缓下压,眼里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真是个蠢货。皇宫里的嫔妃,竟也有这般没脑子的。”陆芸暗暗摇头。 南方水患未定,太后带头发扬节俭之风,节省下来的银钱送到灾害区域,救济受苦受难的百姓,彰显大庆皇室的慈悲。 淑妃宸妃之流,都送了平价且实用的贺寿礼。 唯独谢家的兰嫔,为了讨太后的欢心,竟把劳民伤财的太湖石送过来,还一次送百块。 真是个蠢女人。 陆芸摇晃手里的绣花团扇,暗暗想,怪不得陆萱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原来不少嫔妃都如兰嫔这般没脑子。 宴席上,兰嫔还殷切望向太后,渴望得到太后的褒奖。 华美的珠帘之后,太后嗓音冰冷:“太湖石昂贵,哀家受用不起。还是送回谢家,让你父亲好生欣赏。” 兰嫔愣在原地。 宛如一盆凉水浇头,浑身泛着凉意。 太后啜饮一口温热的春茶,余光瞥了眼主座的皇帝。李元景黑眸幽深,似在沉思。 太后心里默然摇头。 谢家啊,简直是自寻死路。李元景刚重挫了澹台家族,现在谢家又愚蠢地自投罗网。 谢家的内部消息没错,太后确实很喜欢太湖石。 当年先帝刚登基,一位大臣别出心裁,献给帝后两块太湖石。那太湖石造型奇特,颇具观赏价值,皇帝和皇后爱不释手,将太湖石放在御花园作假山,闲暇之余便去赏石。 皇帝皇后爱太湖石,上行下效,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纷纷效仿,一时间,大庆掀起“赏石”的风雅之潮。 太湖石的价值水涨船高,渐渐地,帝后发现太湖石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 首先,太湖附近的老百姓不再种稻务农,纷纷跑去采石谋生,导致田地荒废,太湖的粮食供应不足。 其次,一块好的太湖石重达数吨,为了运送太湖石,一路破门拆桥,路程长达千里。甚至还有州县破城门,只为了让太湖石完整运到燕京。极为劳民伤财。 先帝敏锐察觉到太湖石带来的危害。 适逢老太后病逝,先帝称“太湖石”不详,冲死了老太后。先帝派人将太湖石击碎扔出城门,帝后自此不再赏石,朝廷中的“赏石”之风才逐步消失。 如今,三十年已过去,太湖石已在燕京销声匿迹。 谁料,今日兰嫔居然又把百颗太湖石送到御前!这也侧面说明,谢家如今财大气粗,又和水运沿途的各州县官员有联系,才能顺利把太湖石运到燕京。 如果太后收了一百块太湖石,燕京恐怕又要掀起新一轮的“赏石”风潮,劳民伤财。 李元景身为帝王,怎能不警惕? 兰嫔还年轻,哪知道皇家的高瞻远瞩。她还处于惊愕状态,茫茫然开口:“太后,妾身一片赤诚之心...” 太后啪地放下茶杯,语气冰冷:“哀家过寿,送一堆破石头,简直糟心。” 直白地表达对太湖石的厌弃。 兰嫔委屈不已,只得默默地坐回原位。看来家族传来的消息有误,太后如今已经不喜欢太湖石了,真是失策。 兰嫔消停后,其他妃嫔和命妇,也陆陆续续献寿礼。 轮到陆芸时,陆芸恭恭敬敬给太后行礼,朗声道:“太后万福,臣女今日并未携带贵重的礼物。臣女的表舅水患灾区开粮铺,臣女写信给表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舅便在灾区开了粥铺,为饥肠辘辘的灾民无偿送粥一月。” “太后寿辰,臣女行此番善举为太后积德,祝太后福泽绵延,寿比南山。” 说罢,陆芸再次给太后行礼。 太后果然凤颜大悦,拊掌夸赞:“不愧是陆国公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心思玲珑剔透,实在难得。” 陆芸唇角上扬,头微低,藏住眼里的得意。 连坐在高处的淑妃陆萱,也藏不住眼底的惊讶。以前那个单纯傻乎乎的小妹,居然如此聪明。 难道得了陆国公的指点? 太后很满意陆芸送的寿礼,赏了陆芸一支珍贵的梅花镶绿宝石发簪。这支发簪,还是太后当年出嫁时的陪嫁品。 陆芸欣喜地捧着那支发簪。发簪虽略显陈旧,但价值非凡。 陆芸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恪守礼节,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致谢。 她暗想,自己今日算是入了太后的眼,将来入宫为妃,想来太后也能成为她的靠山。 正在喝茶的沈薇瞄了眼那支老旧的簪子,心里啧啧称奇,太后果真是老狐狸。 太后出身名门,陪嫁的发簪多达五百支。时间久远,不少发簪已经损坏,毫无价值。 命妇贵女们陆陆续续送完礼物,其中,澹台老夫人送了太后一个寒玉枕头,助眠养身,太后特意多夸了几句。 最后,轮到坐在角落里的叶秋霜出场。在美人如云的寿宴现场,打扮素雅的叶秋霜并不起眼,她的出身也是最低的。 无人知道,为何太后会让一个商户女进宫赴宴。 华灯初上,清华殿内酒香飘散。叶秋霜低着头,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恭敬地给皇上和太后请安。 太后眼里浮出慈爱,和颜悦色道:“别跪着,地面凉。” 态度谦和慈爱,在座的各位贵女命妇暗暗皱眉。 兰嫔攥紧手里的绣花帕子,警惕地打量叶秋霜。这商户女模样生得还算美,出身不高,却能得到太后的重视。 莫非——兰嫔紧张地瞪大眼睛,难道太后想要把叶秋霜接入宫里为妃嫔? 兰嫔暗中咬牙。 后宫里有淑妃和宸妃两棵参天大树,她兰嫔的日子已经很难熬。现在又来个如花似玉的新人,皇上仅剩的宠爱都不够分。 叶秋霜第一次入宫,高处还坐着大庆最尊贵的帝王和太后,她却丝毫不怯场,恭敬地开口:“太后寿辰,民女叶秋霜恭祝太后千岁,福泽绵延。南方水患,民女也出身南方,心忧不已,愿为水患灾区捐赠两万两白银、一千匹棉布和十箱药材。” “同时,民女会在南州郡县开客栈铺子、设置采棉纺布大坊,为无家可归的灾民提供谋生活路。” 叶秋霜此次进宫,是为了“做慈善”。 第245章 澹台吟雪 为南方水灾捐钱、为无家可归的百姓找短期谋生的工作。 通过做慈善,打开和皇室的合作大门,为自己的商铺镀了一层金。 太后笑容满面,连连称赞:“甚好!你虽为女子,却也有一颗救苦救难的良心。来人,哀家为叶掌柜赐字。” 钱嬷嬷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送上来。 太后出身名门,自然精通文墨。太后大笔一挥,写下【至诚至善,忠义为国】八个大字。 钱嬷嬷将太后的赐字,交给叶秋霜。 叶秋霜手捧卷轴,再次跪地致谢。叶秋霜捧着太后的亲笔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 心脏激动地跳个不停。 等回到商铺,叶秋霜就会按沈薇的吩咐,就把太后的赐字装裱起来,挂在商铺正中央的墙头。再将太后的赐字拓印数份,挂在大庆国的各家分店里。 自此以后,沈薇的商铺正式和皇家牵线挂钩,乘着皇家的东风青云直上。 坐席之上,沈薇心情颇好,又美滋滋喝了一口青梅茶。只要按照她的商业扩张计划,以布匹和粮食为基础,再发展大小产业,不到十年,她一定会成为大庆第一富商,富可敌国。 手里有钱,万事不惧。 叶秋霜献完贺礼,又低调地坐回原位。酒过三巡,寿宴现场氛围融洽。 轮到放松缓解,歌舞弦乐入场。 沈薇攥着青瓷茶杯,视线悠悠扫了眼身边的淑妃陆萱。陆萱今晚低调地很,并未喝酒,看她那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宣布她怀孕的喜讯。 莫非,打算等胎像稳固后再公布怀孕? 沈薇喝了一口茶,还好自己早有准备。沈薇正打算让采莲去请莫太医,这时,一股清雅的香味缓缓弥散。 沈薇一抬头,瞧见戴浅紫色面纱的婀娜少女走进内殿,手里还抱着把焦尾古琴。 沈薇早在礼部看过太后的寿宴过场安排,按理说,嘉宾献寿礼后,应该轮到声乐坊的乐人跳舞,怎么忽然来了个妙龄少女? 沈薇暗中磨牙。 礼部果然关系复杂,除了皇家,还有几大世家的势力搅在其中,居然擅自修改了太后寿宴的行程。 殿内的宫灯明亮,光线柔和,那穿素雅宫装的少女抱琴走过来,朝太后和皇上屈膝行礼。 太监将桌凳端来,紫裙少女施施然落座。纤纤十指轻抚摸琴弦,优美的古琴声流淌。 琴声优美飘逸,玄妙的曲调在房梁盘桓。琴声悦耳动听,宛如仙乐。 不仅琴声优美,少女身姿也婀娜如柳。哪怕佩戴紫色面纱,也能知道她相貌不俗。 沈薇欣赏了一会儿优美的琴声,采苹走过来倒茶,低声飞速告诉沈薇:“主子,那是澹台家二房的澹台吟雪,年十八,擅琴棋书画,生得美貌。” 茶水清甜,沈薇默默喝一口。 原来澹台家族已经放弃了愚蠢的皇后,准备再塞个新人进宫争宠。 十八岁的澹台吟雪,才貌双全,估计脑子也不笨。李元景想要榨干澹台家族的价值,估计会接纳新人,暂时麻痹澹台家族。 李元景想睡谁,想纳谁为妃嫔,沈薇并不在意。 她只在意澹台吟雪可能带来的威胁。 澹台家吃一堑长一智,送进宫的澹台吟雪必定比皇后聪明。沈薇得在澹台吟雪崛起之前,把她摁死在摇篮里。 沈薇脑海里转瞬划过思绪,沈薇故意揉揉眉心,吩咐采苹:“本宫有些头晕,把解毒汤药端来。” 采苹心领神会:“奴婢马上去办。” 殿内,澹台吟雪一曲完毕。 太后轻点头,不咸不淡夸赞了一句:“琴艺不错,赏。” 澹台吟雪摘下脸上的紫色面纱,一张雪白清丽的面孔露出来。肤如凝脂,眼如桃花,眉心一点红,生得极为不错。 有坐席的贵女认出她来,惊呼:“这不是澹台吟雪?她怎会在这里。” 燕京城曾经的第一美人,是梅妃柳如烟。 后来柳如烟出阁嫁人,澹台家的澹台吟雪名声便渐渐显出来。 澹台吟雪微微屈膝,一双美眸望着珠帘后的帝王,柔声道:“臣女澹台吟雪,恭请圣安,请太后安。臣女生在闺阁,仰慕皇上龙章凤姿,仰慕太后仁厚慈德,不求赏赐。” 坐在贵席的澹台老夫人驻扎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恭敬道:“臣妇的小孙女一直仰慕皇上,在闺阁里就发誓,非君不嫁。皇后病重无法照料皇上,若是皇上不嫌弃,臣妇愿送孙女进宫伺候皇上。” 澹台吟雪脸颊泛红,娇羞地望了眼珠帘后的帝王,又飞快地低下头。 女儿家的心事,藏也藏不住。 在座众人各怀心思。 陆萱冷眼旁观,不露痕迹打量着澹台吟雪,思考着如何打压她。梅妃柳如烟平静饮茶,神情淡淡的。 胖胖的张妙玉吃着果子,一双大眼睛盯着对面沈薇桌上的蜜饯,思考着如何委婉把那盘蜜饯要过来。 张妙玉压根不关心什么澹台家的姑娘。反正再美的姑娘,进宫后没多久都一个样——当然,沈薇妹妹除外。 兰嫔气得牙痒痒,澹台家要干嘛?一个皇后还不够,居然还要送新人入宫? 看澹台吟雪一副狐媚样子,进宫肯定又要得宠。兰嫔心里如油煎,恨不得扑上去撕烂澹台吟雪的脸。 众人默不作声。 尊贵的主座之上,李元景眼神阴鸷。澹台家族贼心不死,皇后倒了,竟还妄想送新人进宫,维持澹台家族表面的繁荣。 澹台家族瘦死的骆驼,还有价值没榨干。李元景决定,暂时让澹台吟雪进宫。 他正欲开口封澹台吟雪为贵人,蓦地听见沉闷压抑的轻微咳嗽声,是沈薇的声音。他余光一瞥,看到不远处的沈薇正虚弱地“西子捧心”,一脸愁容。 宫女端上一碗温热的解毒汤药。 沈薇皱着秀眉,强忍药汁儿的苦涩,小口小口把解毒药喝下——沈薇宛如风中小白菜,弱小,可怜,又无助。 李元景:... 忽然好愧疚。 第246章 婕妤 看到沈薇服用解毒汤药,李元景不可控制想起她中的慢性毒。 皇后狠毒,买通太医在沈薇的避子汤内加重药材的分量。若非发现及时,沈薇恐怕已经命不久矣。 不止沈薇受害,太后和乐游也差点中招。 皇后代表着澹台家族。 李元景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在清华殿的殿内,一身优雅紫衣的澹台吟雪还在等待。 她从小便是家族重点培养的闺秀,色艺双绝,满腹诗书。宫里的嫔妃一个个如临衰败的花儿,年老色衰,澹台吟雪有绝对的年龄优势。 皇后无用,澹台吟雪野心勃勃。 她绝不会像澹台舒雅那般愚钝蠢笨,自掘坟墓。澹台吟雪打算收养皇后的子女,诞下属于自己的皇子,在澹台家族的帮扶下,登上皇后的宝座。 她想当新的国母! 澹台吟雪暗暗想,以自己尊贵的出身,皇上必定会封她为贵人。要是运气好,还可能直接封嫔,今晚就侍寝。 清华殿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在等皇帝的封赏。 贵女席的陆芸默默攥着手里的帕子,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在陆芸的梦境里,皇后澹台舒雅病逝后,澹台家又把澹台吟雪送进了宫。 澹台吟雪得宠了一段时间,后来澹台家族触怒皇帝,嫡系抄家灭门,旁支流放苦寒之地。澹台吟雪也被打入冷宫,抑郁而亡,并未在后宫掀起太多的水花。 “奇怪,和梦境里的未来有所不同。”陆芸喃喃自语。 这时,珠帘之后的帝王缓缓开口,嗓音低沉:“不愧是澹台家的女儿,琴艺一绝,相貌甚美,着紫裙,如紫薇盛开。” 澹台吟雪脸颊泛红,心脏扑通跳动。 虽背负家族的使命,但看到如此年轻英俊的帝王,澹台吟雪还是隐隐心动。 若能独得帝王盛宠,也算幸事。 只听主座之上的帝王慢悠悠开口:“华阳宫里栽种了不少紫薇。朕封你为婕妤,住华阳宫。” 此话一出,满桌惊愕。 尤其是自信满满的澹台吟雪,一双美眸睁大。本以为皇上至少封她个贵人,结果,只封了个低等的婕妤。 依照礼部制定的庆国嫔妃制度,嫔妃等级由高到低,依次为:皇后、贵妃、妃、嫔、贵人、婕妤、美人。 李元景只封澹台吟雪为婕妤,没有单独的宫殿,还要住进兰嫔的华阳宫里。 澹台吟雪差点失控,眼圈浮出委屈的泪水。还是澹台老夫人上前,稳稳拉住澹台吟雪的手,提醒:“还不磕头谢恩。” 澹台老夫人心里喟叹。 皇上还在迁怒皇后,连带着对澹台家族生了怨气。不过没关系,时间会消磨一切,帝王的怒火迟早会在岁月里湮灭。 只要澹台吟雪得宠,诞下皇子,家族就能再续繁荣。 澹台吟雪也不傻,很快明白澹台老夫人的想法。只要进宫,就有得宠的希望。 她容貌甚美,还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学了不少闺中秘术。只要帝王入了她的床榻,她自有勾魂的手段留住帝王的心。 于是,澹台吟雪磕头谢恩,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甘,望向帝王的眼神依然充满仰慕。 受封后,澹台吟雪跟随内务府的太监离开清华殿,去做入宫的准备。 兰嫔是华阳宫的主位,她乃一宫之主。 “住进本宫的地盘,定不让你翻出浪花。”兰嫔暗中攥紧手里的帕子,澹台吟雪进了她的地盘,别想过上好日子。 小插曲结束,声乐坊的伶人开始歌舞表演,管弦丝竹音乐起,现场氛围再次活络。 李元景握着酒杯,视线再次瞥向近处的沈薇。沈薇已经喝完了解毒汤药,正含着一颗蜜枣解苦,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隔着珠帘,李元景和沈薇的眸光无意中碰撞到一起。 李元景俊眉微挑,眼神示意:朕只封了她为婕妤,可高兴了? 沈薇心虚地摸鼻梁,假装不知道李元景的暗示。她不自在地低下头,粉润唇角却偷偷扬起来。 李元景瞧着沈薇心虚的模样,像一只干坏事被抓包的小白猫儿,很是可爱。 李元景何等聪明,当然看得出沈薇的用意——故意当面喝解毒汤药,提醒他不要忘记旧事,演技实在拙劣。 但李元景心里也暗暗高兴,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出现,他的薇薇竟然在吃醋。 吃醋,说明心里有他。 李元景很喜欢沈薇吃醋、耍小心眼子的模样,十分有趣,还很勾人。 沈薇继续“心虚”地喝茶,心里给自己的演技打满分——扮演“吃醋耍小心机,又被帝王发现”的宫妃,难度很大,很有成效。 时间流转,太后的寿宴接近尾声。有臣子来汇报南方水患的进展,李元景提前离席,前去长安宫听汇报。 帝王走后,宴席也即将结束。 在宴席上一直低调的陆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怀孕的消息,还是不能在太后的寿宴公布。宫里来了野心勃勃的新人澹台吟雪,宸妃又虎视眈眈,她必须得谨慎。 这时,玉妃张妙玉忽然抚摸着肚子,嚷嚷着肚子痛。 “太后!妾身腹痛,寸步难行...请太医为妾身把个脉。”张妙玉虚弱地哀求。 皇家晚宴,在宴会举办的宫殿门口都有太医值守。万一有哪位贵人突发恶疾,太医可直接进殿急救。 太后颔首,老嬷嬷去殿外找个太医进来。 正是莫寻莫太医。 莫寻身穿太医青袍,戴璞头帽,并未靠近张妙玉,而是站在三尺外的地方,飞快打量张妙玉的脸和手指。 看了几眼,莫寻拱手道:“请娘娘身边这位姑娘动个手,按压玉妃左手食指边缘,自指尖至虎口循环按压十次。” 张妙玉的贴身宫女照做。 不到半盏茶时间,张妙玉的小腹竟不痛了。张妙玉面露惊讶:“你这太医好生厉害!没给本宫把脉,只察言观色,竟能治好本宫的病!” 不止张妙玉吃惊,在场的女眷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寻清清嗓子,朝主座的太后恭敬行了个礼:“回太后,回各位主子,微臣一岁开始学医,医术精湛。不用把脉,观颜便可窥小病,搭脉诊大病。” 太后微微挑眉,眼神颇有深意。 沈薇一脸惊讶,好像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事儿,兴致勃勃问:“当真?” 第247章 掌管后宫 莫寻拱手,和沈薇唱起了双簧:“若是宸妃娘娘不信,微臣可为您和各位主子展示一番。” 张妙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地开口:“你看看梅妃姐姐,她可有什么病?” 柳如烟一脸淡漠,倾国倾城的脸庞瞧不出喜乐。 莫寻态度很恭敬,只拘谨地飞快扫了一眼柳如烟,又飞速低下头,以示男女有别。 莫寻低头回答:“梅妃娘娘神色郁郁,愁眉不展,唇无色彩,脾胃虚寒,有严重的体寒之症。应每日服用滋补之物,泡脚揉腹,方可治愈。” 柳如烟唇角微压,嗓音清冷:“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她体寒,四肢常年冰冷,月信紊乱。 但柳如烟也不想治。 反正失去帝王的爱,她活了或者死了,没有意义。她就如风里的柳絮,冬日雪压的寒梅,无人在意,病恹恹活着。 莫寻又转了个方向,飞快瞧了眼淑妃陆萱。 陆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只见莫太医面露惊愕,高声贺喜:“恭喜太后,恭喜淑妃娘娘!大喜!实乃大喜!” 陆萱脑袋嗡地一声,手里的茶杯差点滑落,她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 所谓的“观颜窥病”,都是宸妃故意设的陷阱!目的,就是揭露她有孕! 珠帘后的太后疑惑问:“有何之喜?” 莫太医道:“微臣观淑妃娘娘凤颜,乃是有孕之相!实乃大喜!” 太后错愕:“当真?” 莫太医道:“观颜窥病只可看表象。微臣斗胆,请求亲自为淑妃诊脉。” 太后喜不自胜,连连道:“快!快!给淑妃瞧一瞧!” 莫寻欣然领命,恭恭敬敬走向陆萱。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张薄薄的丝帕:“请淑妃娘娘将左手放在案上,容微臣细探。” 陆萱暗中攥紧手帕。 好个宸妃! 自己毫无防备,竟被算计到这个地步。但陆萱没办法拒绝,太后亲自开口,周围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只能笑着将右手探出去。 莫寻把丝帕搭在陆萱的手腕上,低着头,为陆萱把脉。 周围静悄悄。 众人翘首以盼,想知道把脉的结果。 陆萱表情滴水不漏,带着几分怀疑、不安和期待,仿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怀了孕。实则,陆萱暗中久久盯着莫寻的脸。 面容俊秀,相貌年轻,这是宫里新来的太医,和宸妃关系匪浅。 陆萱心里暗想,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揭露宸妃和年轻太医的往事,让这两人永世不得翻身。 把脉结束,莫寻一脸喜悦:“恭喜太后,恭喜淑妃,确实是喜脉!淑妃应有两月身孕。” 顿了顿,莫寻担忧道:“只是淑妃身体孱弱,最近脾胃不和,忧思难眠,导致胎像不稳。淑妃娘娘,为了腹中皇嗣,您应好生休养,切莫动气动怒,少操劳。” 陆萱收回右手,挤出一抹笑容:“本宫明了。这两个月总觉得食不下咽,又忙着照顾承珏,未曾找太医搭脉,没想到竟是怀了孕。” 太后显然极为高兴,道:“今日哀家寿辰,淑妃有喜,双喜临门。钱嬷嬷,把哀家珍藏的佛头羽纱薄氅、两支百年人参都送到淑妃宫里。长信宫伺候淑妃的宫人,每人赏十两银子。” 似乎觉得还不够,太后又道:“去太医院选两个资历深厚的太医,每隔两日给淑妃请平安脉。送往长信宫的膳食,必须派人盯着,不得出差错。” 太后如此看重陆萱腹中的胎儿,其他妃嫔艳羡不已。 兰嫔黯然地低下头,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皇上来她宫里的次数极少,她当年小产又伤了身子。 也不知何时能再有孕。 谢家都在指望着她的肚子,若是迟迟怀不了孩子,谢家估计会效仿澹台家,送新人进宫。 兰嫔默默攥着茶水杯,她得想办法争宠,得想办法回到妃位。四妃的位置满了,得想办法把梅妃拽下去... 众人心思各异。 沈薇笑盈盈站起来,朝太后行了个礼,体贴道:“太后,淑妃妹妹有孕,又管着后宫大小事,必定分身乏术。皇嗣为重,妾身愿替淑妃操持宫内事务。” 陆萱咬紧后槽牙,眉眼低垂,藏住眼底的恼意。 “皇嗣为重”的帽子压下来,容不得她拒绝。毕竟后宫妃嫔,最大的作用就是为皇室繁衍子嗣。 陆萱心里有瞬间的茫然和悲哀。 太后欣然道:“淑妃有孕,皇后又病着,就由宸妃你暂时掌管后宫。” 顿了顿,太后又看向正在吃蜜饯的张妙玉,补充了一句:“玉妃,你在宫里待的时间长,就协助宸妃掌管后宫。” 沈薇知道,太后把张妙玉拉来协助,这是在为她分担压力。毕竟沈薇刚回宫不到两个月,外界可能觉得她对宫务不熟。 张妙玉担了个虚职,实权还是在沈薇手里。 沈薇从容起身,恭恭敬敬开口:“多谢太后抬爱,妾身和妙玉姐姐一定竭尽所能,管好后宫。” 正在偷吃的张妙玉差点噎住。 不是,怎么把她给扯进来了? 她不想管后宫!天天看账本子多累啊,她只想抱住沈薇的大腿,彻底躺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后宫咸鱼。 但太后发话,张妙玉不敢拒绝,只能委屈巴巴地站起来:“妾身明白了...多谢太后看重。” 太后的寿宴,在融洽欢快的氛围中结束。太后离去,贵女和嫔妃们陆陆续续离开清华殿。 月上中天,宫道屋檐的宫灯投下明亮的光。宴席宾客们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地砖和墙壁上,如一条条漆黑的蛇,稍纵即逝。 陆芸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陪姐姐陆萱回长信宫。 长信宫灯火通明。 太后送到长信宫的赏赐如流水,多是保胎的药材,还有一些夏日清爽的珍贵料子,冬日御寒的锦缎,皆是皇家特贡的上上品。 哪怕出身国公府,陆芸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好衣料。她满眼羡慕,姐姐只是怀了个孕,就能有如此多的赏赐,还能得到太后和皇帝的喜爱。 她也想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宫门口,陆芸拽着陆萱的胳膊撒娇:“姐姐,我不想回云州,我想留在长信宫陪你。” 第248章 姐妹 陪伴有孕的陆萱,自然是借口。 陆芸想要留在宫里,借机接近皇上,得到皇帝的宠幸——封妃封嫔,乃至被封为新皇后。 “姐姐。”陆芸继续哀求,“皇后生病,澹台家族把新人送进宫里争宠。姐姐,我也想帮帮你,为你分忧。” 陆萱只当妹妹是小孩子心性,笑着戳戳陆芸的额头,宠溺道:“小孩子净说胡话。皇宫没有你想的这般容易。” 后宫里的女人,瞧着风光无限,可哪个不是背负着家族的前程?哪个不是绞尽脑汁争宠? 陆萱拨开陆芸鬓角垂落的黑发,温柔地说:“时候不早了,我让小琴送你出宫。早些回家,别让父亲担心。” 家族的前途,陆萱一个人担着就好。 她不想让单纯的妹妹卷入后宫纷争,卷入世家之间的博弈。 陆芸眼底的恼意一闪而逝。 姐姐竟如此小心眼! 陆芸压下心里的不满,故作恋恋不舍地开口:“那...那我先出宫了。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宫女太监引路,将陆芸送出皇宫。 月光如水,宫道绵长。陆萱站在长信宫的华灯之下,目送妹妹离去的纤瘦背影,眼里有无法遮掩的羡慕。 陆萱羡慕妹妹,不用进宫,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天地间。陆萱进宫后,犹如笼中鸟儿,绞尽脑汁争宠,时刻谨慎不敢大意。 有时,陆萱早起照镜子,望着镜子里风采依旧的容颜,只觉得恍惚。她今年也才二十一岁,进宫前如花似玉,活泼灵动,还不到三年,她一双眼睛失去了光芒,变得黯淡无光,像形容枯槁的老人。 夜风乍起,吹得陆萱衣襟猎猎作响。她目送陆芸离去,喃喃自语:“小妹,姐姐希望你远离是非,平安一生。” 身边的宫女轻声道:“主子,起风了,进屋歇息吧,莫要得了风寒。” 陆萱走进冷冰冰的长信宫。 宫里的老嬷嬷带领太监们,正在有条不紊收拾太后赏赐的礼物。陆萱喝下苦涩的安胎药,问贴身宫女小琴:“本宫怀孕之事,瞒得密不透风,宸妃是如何知晓的?” 小琴皱了皱眉:“咱们宫里的人办事谨慎,主子尽可放心。至于您有孕之事如何泄露...也许是太医院那边谁说漏了嘴。” 陆萱长叹一口气,抵着眉心:“罢了,事过皆有痕,也许哪点痕迹被宸妃的人瞧见了。” 现在查泄露的原因,无济于事。 以后小心些即可。 经此一事,陆萱已经不敢再小觑沈薇的手段。 陆萱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红唇缓缓勾起:“腹中这孩子,害本宫暂失协理后宫的权力...但愿他是个活泼健康的皇子。” 生下皇子,才能换来更多的利益。 宫女小琴笑盈盈道:“皇上知道主子有喜,今晚肯定会来探望主子。” 陆萱自然期盼皇上到来。自从沈薇回宫后,皇上来长信宫的次数越来越少,陆萱也渐渐体会到“失宠”的滋味。 如今有了孩子,长信宫肯定能再热闹起来。 小琴又压低声音:“主子,澹台家族把新人送进宫。奴婢看那新人生得极美——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 色艺双绝的新人,是个潜在的威胁。 陆萱淡淡摇头:“不必。澹台吟雪住进华阳宫,兰嫔不会让她好过。” 兰嫔谢芳兰善妒,她会第一个收拾澹台吟雪。 就算澹台吟雪侥幸胜过兰嫔,坤宁宫里还有皇后。皇后若是知道家族把新人送进来,绝对会崩溃发疯。 窗外夜风起,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响动。陆萱放下药碗,透过木窗棂,看到院子里的蔷薇。陆萱吩咐小琴:“皇上最近不爱蔷薇,明日让宫人把蔷薇花都铲了。” 小琴问:“主子,您喜欢红梅和丹桂,可要种上?” 陆萱美眸黯然,想起她未出阁时,国公府的院子里种满她喜欢的花草。如今进了宫,她要想得到皇帝的关注,就必须把自己的爱好藏起来。 她摇摇头:“皇上并不喜欢梅花丹桂...移栽几棵海棠,皇上最近很喜欢海棠。” 小琴记在心里。 ... ... 慈宁宫,沈薇亲自送太后回宫歇息。夜色已深,乐游那几个孩子都睡着了。 沈薇扶着太后进寝殿,一脸狡黠:“今晚寿宴,多谢母后协助。” 有太后的帮助,沈薇顺利拿下掌管后宫的权力。 太后道:“那叶秋霜是你的人?” 沈薇回答:“不算是妾身的人,妾身和叶掌柜熟识。叶掌柜颇擅商贾之道,又慷慨仗义,是可用之才——母后您知道,几大世家也做着赚钱的营生,上缴朝廷的税却最少。” “妾身和叶掌柜商议过,若是皇家扶持叶家的产业,叶家商业版图得到扩张,叶家愿把上缴朝廷的赋税添一成。国库得到的银两也更多。” 门阀世家经商,缴税的比例最低。 沈薇扶持的商贾,缴税比例最高,充实国库。 李元景是个聪明的君王,他打压世家,总体是两个方向:削权,削钱。 削权,即逐步减少世家世袭的重要官职,让新臣取代世家旧臣; 削钱,压缩世家赚钱的大小营生。 所以,李元景肯定会扶持忠君的皇商团体。 “你倒是算得清。”太后眼神难掩欣赏。 沈薇亲昵地揽着太后的胳膊:“妾身自己赚点小钱,还能给国库交一大笔税银,一举两得。” 沈薇扶着太后进内殿。 她眼尖,瞧见置物柜里没吃完的糖饼,用油纸包裹起来。 沈薇语重心长道:“母后,您需要少吃糖。糖吃多了伤牙,还会导致骨质疏松。” 太后年近六十,嗜甜食。 糖水,糖果,糖糕糖饼,每日不吃上几块,浑身不舒服。 太后微咳一声,脸上有心虚:“哀家今日就吃了两块糖。” 沈薇扬眉:“等会妾身去找钱嬷嬷问问,她可不会撒谎。” 太后:... 那边,宫人已经备好沐浴的洗澡水。 太后要沐浴,沈薇不便逗留。离开之前,沈薇再次叮嘱:“妾身是为了您身体着想,吃甜食不可过量,否则影响寿命。将来乐游出嫁,还要您老人家亲自相送。” 太后想到那画面,只得叹口气:“好好好,哀家会少食糖,活到乐游出阁。” 沈薇眉眼弯弯:“那可不够,母后一定要活到您曾孙女出阁,长命百岁。” 太后笑容满面。 沈薇离开慈宁宫。 暮春夜晚凉悠悠,沈薇困意上头,准备回宫里睡个天昏地暗。今晚陆萱怀孕的事儿公布,李元景肯定会去长信宫歇息。 难得空闲。 沈薇决定好好睡一觉! 她刚回到永宁宫,一进院子,就瞧见张妙玉那张胖乎乎的脸。张妙玉飞奔过来,抓住沈薇的手:“沈薇妹妹,你可别害我呀!今日我装腹痛替你揭露淑妃有孕,太后竟让我和你一起掌管后宫,我不想干活儿!” 第249章 扶墙 张妙玉寝食难安。 太后寿宴结束后,张妙玉第一时间跑到沈薇的宫里。等了好久,总算把沈薇盼回来了。 沈薇扬眉,故意试探:“管理后宫多威风,你当真不想同我一起掌权?” 张妙玉胖脸一垮,没好气道:“你别试探我。我当初嫁给皇上,确实也想过谋求正妻之位——后来我想开了,人活一辈子,自己开心才最重要。我现在最大的快乐,就是每天吃吃喝喝,晒太阳,找乐游瑶儿她们玩耍。” 人生短暂,需及时行乐。 管理后宫,听起来威风八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后宫管好。 张妙玉有自知之明,她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会揽瓷器活儿。 沈薇笑着点头:“既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但你身为后妃,每天好吃懒做也不行——我给你分配个活儿。” 张妙玉警惕打量沈薇:“什么活儿?太苦太累我不干的。” 沈薇笑道:“我掌管后宫,想来空闲时间不多,没时间陪孩子。妙玉姐姐若有空,就替我多陪陪乐游、瑶儿、南枝和婉儿四个姑娘。” 张妙玉松了口气,拍拍胸脯:“放心,我心里有数。” 天色很晚,张妙玉准备走人。 走之前,张妙玉还向沈薇讨要了两缸独家酿造的梅子酒和两盒蜜饯,这才哼着歌儿离去。 沈薇忙了一整天,困得眼皮睁不开,强打着精神去沐浴更衣。入睡之前,沈薇还不忘问放床幔的采苹:“澹台家把新人送进宫,消息传到坤宁宫了?” 采苹点头:“主子放心,太后寿宴还未结束,奴婢把新人进宫的消息传到了坤宁宫。皇后娘娘,今晚怕是睡不着觉了。” 沈薇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今晚李元景十有八九去陪陆萱,沈薇乐得自在。 这张床属于她一个人,沈薇惬意地抱着被子,进入美妙的梦乡。 半梦半醒中,沈薇忽然感觉闷热。她困倦地睁开眼,她枕头边上不知何时躺了个男人! 半夜三更,敢堂而皇之跑进皇妃床榻睡觉的,不是皇上,就是奸夫。 床幔里光线昏暗,沈薇鼻梁微动,熟悉的气息,是李元景没错了。 耳畔呼吸温热,沈薇伸手摸了摸李元景的脸,故意道:“皇上,您不去长信宫陪淑妃?” 李元景今晚心情不错。 南方水患处理地很不错,并未引起瘟疫和太多的百姓伤亡,灾区重建有条不紊进行。 “朕明日再去看她。”李元景揽着沈薇的腰,他还是更喜欢抱着沈薇入睡。 沈薇香香软软,抱起来很舒服。 沈薇心里默默翻个白眼,揶揄道:“那皇上应该转个道儿,去华阳宫看新进宫的妹妹。” 李元景俊眉轻挑,手指捏着沈薇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今晚吃了什么,一股子醋味儿。” 他喜欢沈薇吃醋。 宫里的女人个个装得大度。只有沈薇,敢表露她心里的那点酸,但又不会过于善妒,吃醋吃得恰到好处。 沈薇轻哼了声。 夜晚安安静静,沈薇那轻轻的、柔柔的哼声,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媚态娇嗔,羽毛似勾在李元景的心脏上,痒痒的。 李元景狼狗似凑过来,哑着嗓子:“朕饿了。” 两人挨得很近。 密不透风。 沈薇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饿”。 沈薇睡得好好的,半夜被狗男人吵醒,本来就一肚子的火气。现在这男人又掐着她的腰,嚷嚷着饿了。 他什么时候饱过? 沈薇暗中磨牙,心里涌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忽然朝李元景盈盈一笑,纤长如玉的胳膊揽住他,床幔如流云落下... 暮春夜晚,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亮才停歇。 天亮后,李元景左手扶腰,右手扶墙出寝殿,上早朝。 沈薇没起来相送。 接下来连续五日,李元景一个人宿在帝王独寝的宣明殿,再没召幸过其他妃嫔。 ... ... 华阳宫,紫薇花开得繁茂。 刚被封为婕妤的澹台吟雪,住在华阳宫的偏殿内。被封婕妤的当晚,澹台吟雪沐浴更衣,激动地等待皇上的召寝。 只要皇上和她同寝,凭借着她精湛的闺中秘术,必定会让皇上青睐有加。 可一连几日,澹台吟雪都没等到皇上,她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澹台吟雪派人去打听,得知皇上这几日独自宿在宣明殿。 淑妃有孕,皇上也只在白日去探望过两次,赏赐丰厚的礼物,未曾留宿。 当然,也没去宸妃的永宁宫歇息。 皇上不去嫔妃的宫里,他白日忙完国务,去教场习武、练箭、骑马和举鼎的次数倒增多了。 澹台吟雪冷笑:“都说淑妃宸妃得宠,我进宫几日,也不见她二人多得宠。” 贴身宫女附和道:“她们都是生育过的女人,色衰而爱驰。主子,咱们可得抓紧时机。” 澹台吟雪自然知道要抓住时机,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厌倦旧人,宫里还有新人,可皇上这几日为何独眠...” 贴身宫女也摇头不知。 住在华阳宫里,日子实在难熬。兰嫔谢芳兰每日尖酸刻薄嘲讽,凭一宫主位的身份,处处打压澹台吟雪。 澹台吟雪也不是吃素的。 她往兰嫔的安神汤里加了点药,兰嫔很快“生病”,整日窝在屋子里养病,没时间去针对澹台吟雪。 澹台吟雪暂时压下了兰嫔。她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博得皇上的宠爱。 澹台吟雪让贴身宫女煮好一碗莲子银耳鸡汤,打听到皇上在教场习武,她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往教场的方向走去。 ... 午后,天气晴朗。 李元景忙完国事,又跑到宫内的教场锻炼身体。教场,是皇帝闲暇时的健身场所,可骑马、射箭、舞刀弄枪、举鼎等。 李承泰和李承佑也在,他俩拿起小小的幼童弓箭,认认真真地练习。 锻炼了半个时辰,李承佑余光一瞥,发现不远处的父皇又在偷偷扶腰。 他攥着小弓箭,吭哧吭哧跑到李元景身边,扬起小脑袋,一脸担忧询问:“父皇,您这几日腰伤了吗?” 第250章 教场 李元景扶腰的动作一僵,俊脸划过几分不自然。 他的腰,确实有轻微的损伤。 沈薇吃醋,后果很严重。李元景闭了闭眼,想起那难以忘怀的夜晚。 沈薇像是画本子里的妖精,缠人,勾魂.....从身心舒畅到差点直不起腰,李元景第二日扶墙而走。 堂堂帝王,从小习武,竟被一个沈薇弄得腰酸。李元景痛定思痛,认为自己最近忙于国事,疏于锻炼,这才导致腰酸。 所以,他分出时间强身健体。 “国务繁忙,批折子久坐腰酸。”事关男人尊严,李元景当然不能把原因告诉儿子,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李承佑小眉毛拧着疙瘩,忧心忡忡:“母妃说过,久坐伤身。父皇您批一会儿折子就站起来走两步,否则将来会落下腰疼的毛病。” 李元景:“朕心里有数,你继续去练箭。” 李承佑点点头,又像只风风火火的小陀螺,跑去靶场练射箭。 李元景回到凉棚之下休息,德顺公公忙端来清心养神的茶水。 德顺道:“皇上,雪婕妤求见。” 李元景喝茶的动作一顿:“谁?” 他这几日忙于朝政,一时间还真没想起雪婕妤是何人。 还是德顺机灵,回答详细:“五日前太后寿宴,澹台家的一个姑娘弹古琴献艺,您封她为婕妤,赐住华阳宫。” 李元景这才想起来,是澹台家送进宫里的新人。 李元景啜饮一口清茶,心不在焉:“让她进来。” 片刻后,幽幽香味弥散,一道浅紫色的倩影婷婷嫋嫋走了过来。澹台吟雪带着一个小宫女,朝皇帝歇脚的凉棚走来。 她屈膝,柔柔地行了个礼:“妾身给皇上请安。” 李元景心不在焉,视线瞥向不远处的靶场,看几个儿子练箭,随口答:“平身。” 澹台吟雪优雅起身。 她乌发挽成云髻,发梢别一朵美丽秋海棠。肤白如雪,眼眸水汪汪含情,身穿浅紫色广袖襦裙,脚踩绣鞋,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精心装饰,艳丽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一双媚长的眼,眼角微微勾起,眼波流转尽是媚惑,属于很勾人的那类长相。 李元景只饮茶,眼神往靶场那边瞧,把澹台吟雪晾在原地。 澹台吟雪轻咬唇角,她主动上前:“皇上,眼看着要入夏,妾身特意煮了养心安神、健脾助梦的汤,皇上您尝尝?” 声音又娇又媚。 李元景抬眸扫了她一眼。不愧是澹台家精心挑选出的美人,近看来,模样果真生得极好。 似乎察觉到来自帝王的打量,澹台吟雪一脸羞涩,微微抬起美眸,面颊泛红。 “汤放这里。”李元景淡淡道。 澹台吟雪心里略有失望,但还是含羞带怯地说:“皇上,今日天气热,妾身在此处伺候您茶水...今晚,妾身想服侍皇上。” 她想多和李元景独处,把他勾上床榻,一点点俘获他的喜爱。 但李元景现在压根没心思召嫔妃侍寝,那天和沈薇闹得太过,他的腰还酸痛着。 李元景道:“德顺,把她送出教场。” 德顺立即上前,客客气气地将澹台吟雪请走。澹台吟雪俏脸一僵,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没被她的美色迷住。 甚至都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 澹台吟雪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挫败感。 她只得悻悻屈膝行礼,心事重重地离去。走到教场门口,澹台吟雪的贴身宫女给德顺塞了个荷包。 德顺忙一边收荷包,一边假装拒绝:“哎哟,雪婕妤,使不得。” 澹台吟雪和颜悦色道:“德顺公公,您伺候皇上的时间长。我听说入宫的新人很快都能侍寝,为何我进宫五日,皇上竟不召我?” 德顺收下荷包,从善如流回答:“雪婕妤,您可别多想。这几日皇上忙于国务,分身乏术。您再等些日子,喜事儿自然到。” 澹台吟雪只得安慰自己,皇上太忙,才无心宠幸妃嫔。 她只能等。 澹台吟雪心事重重离去。德顺看了眼手里的小荷包,不甚在意,随手赏给身边的小太监,又回到教场内伺候。 今日天气好,教场里除了李承泰和李承佑兄弟俩,皇后的儿子李承贞也在练箭。 李承贞已经十二岁,长得挺高,用的是一柄军用的大弓箭。 但他平日里疏于锻炼,箭术一般,总是射不中靶心。最近皇后又被软禁,无人在身边逼迫学习,李承贞如同失去缰绳的野马,课业和骑射越发不上心。 偏偏,旁边的李承泰用小小的幼童箭靶,总能射中靶子,甚至还有几次稳稳戳进红靶心。 李承贞皱眉,心里有瞬间的不满,竟被一个小屁孩比下去了。 “二哥,父皇说过,射箭要讲究平心静气,不可急躁。”李承泰攥着小小的弓箭,语气如同小大人。 李承贞冷哼:“你一个小孩子,用玩具弓箭射中几次,根本没参透射箭的要诀。等你长个子了,用起行伍里的弓箭,就知弓箭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并不容易。” 李承泰懒得反驳,母妃说过,永远不要和蠢货计较,费时费心。 那边,李承佑气喘吁吁地飞奔过来,手里攥着两个黄灿灿的枇杷果,嘴里欢快嚷嚷:“二哥,哥,我给你们带了枇杷,特别甜。” 李承泰放下弓箭,接过一颗胖胖的枇杷果。 李承贞没有接。 他不喜欢这两个矮矮胖胖的弟弟。因为母后总是告诫他,宸妃的两个儿子,将会是他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 “我不吃。”李承贞冷漠拒绝。 李承佑也没继续劝,自顾自剥了枇杷的薄皮儿,品尝甜滋滋的枇杷。 吃完一颗枇杷后,李承佑随口问自己的哥哥:“明日扬老先生进宫,哥哥你可准备好应答之策?” 扬玄机老先生才华横溢,是太后和沈薇亲自挑选给李承泰的课业夫子。 但他这人脾气怪,不愿教庸才。 若是李承泰表现不好,过于愚钝,扬玄机就算抗旨也不会当他的夫子。 “我准备好了。”李承泰小脸严肃。 李承佑崇拜地亮眼冒光:“哥哥你好厉害呀!等你明日通了关,我去御膳房要两只海螃蟹,清蒸庆贺!” 兄弟俩的对话,全都被旁边练习射箭的李承贞听了进去。 李承贞转过身,对年幼的李承泰说:“扬玄机性格古怪,他连我都不肯收,更何况你。” 第251章 南楚国新帝 皇后一向看重儿子的学业。 前两年,皇后连下了几道懿旨,让扬玄机担任李承贞的授课先生。扬玄机被迫进宫,他对李承贞考验一番,遗憾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收庸才。 皇后大怒,要严惩扬玄机。 此事传到皇帝李元景的耳朵里,李元景派人把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送出宫,没有责罚。毕竟有真才实学的人,脾气往往古怪。 如今,听说扬玄机老先生又要进宫考核年幼的李承泰,李承贞满脸幸灾乐祸。 “二哥,话不要说太满,没准扬玄机会收我哥哥当学生呢。”李承佑总是很信任自己的哥哥。 李承贞冷哼一声,压根没把李承泰放在眼里:“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说罢,转身继续练射箭。 ... ... 另一边,澹台吟雪离开教场后,步伐缓慢在御花园里散步。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如云霞灿烂,但澹台吟雪无心欣赏。 她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侍寝,如何得宠。 “主子,您也不用太担心。皇上这几日不召幸嫔妃,应该是国事扰心。”身边的宫女低声安慰。 澹台吟雪柳叶眉微蹙:“可知是什么国事让皇上分心?” 宫女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外人偷听,这才低声说:“家里那边传来消息,前些日子南楚国新帝登基。那新帝正是恒王李元礼。听说,已故的谦贵妃是南楚皇室血脉,李元礼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南楚皇室治得服服帖帖,顺利登基。” 澹台吟雪错愕。 恒王居然成了南楚新帝! 前些年,大庆双王夺位,斗得天昏地暗。最后,燕王李元景登基,恒王李元礼南下逃到南楚。但两人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宫女继续道:“南楚新帝登基后,前两日写了国书,派人递到皇上案桌前。想来,皇上为那封国书生气呢。” 澹台吟雪若有所思,半晌道:“也罢,我再等些日子。” 她生得花容月貌,皇上迟早会召她侍寝。 外面天儿热,澹台吟雪并未在御花园逗留太久,带着宫女回华阳宫。 ... 恒王李元礼登基为帝的事儿,也传到沈薇耳朵里。 已经天黑,月色笼罩永宁宫,沈薇沐浴完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靠在软榻上翻看宫里的陈年旧账。得知恒王登基,她差点把账本扔到地上。 恒王成了南楚国的皇帝? 沈薇攥着账本,时间隔得太久远,她都快忘记恒王的模样。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她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张俊美风骚的脸。 看起来纨绔不羁的恒王,竟有这般逆天的本事。 沈薇忧心。 恒王和李元景是死对头,没准将来南楚要向大庆开战。好在李元景励精图治,手握兵权,手下有不少强兵猛将。 两国真要打起来,庆国想来不会落于下风。 罢了,复杂的朝廷国事,就让李元景这个皇帝去操心。沈薇把脑子里的担忧甩开,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后宫管好,利用掌管后宫的权力,开拓她的商业版图。 天塌下来,有李元景撑着。 李元景若是撑不住,沈薇她长了腿,可以自己跑。 “主子,您先把头发擦干。”采莲取来帕子,为沈薇擦拭头发。 沈薇放下手里的账册:“明日扬玄机进宫考核承泰,你找人盯着动向,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本宫。” 采莲欣然点头:“主子您放心,八皇子聪明过人,定能得到扬玄机博士的青睐。” 沈薇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扬玄机不收徒,再给承泰寻个新的先生。” 夜晚微凉,沈薇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擦干,她准备入睡。没有皇帝打搅,她这几天睡得很好。 五日前,沈薇用尽浑身解数、差点赔上半条命,才换来五天的太平日子。李元景若是颗水灵灵的葡萄,那晚也成了葡萄干,短期内无法恢复原有的水分。 屋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采苹跑进来通报:“主子,皇上今晚去了长信宫。” 沈薇倒不意外。 陆萱怀着皇嗣,李元景去探望陪伴她,也在情理之中。 沈薇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地倒在柔软的床榻里,眼睛一闭,很快进入甜美的梦乡。 ... 沈薇愉快地入睡,陆萱的长信宫灯火明亮。 陆萱站在宫墙门口,一身柔美的杏色长裙,俏生生站在夜风里。她唇角带着明媚的笑容,欢喜地将李元景迎入宫内。 自太后寿宴,陆萱掌管后宫的权力被夺走后,她一直心里难受。 李元景只在白日顺道来看过她两次,未曾留宿,陆萱很伤心。可想到皇上也没有留宿在永宁宫,她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夜幕降临,月光白晃晃。长信宫里新移栽的海棠树长势还不错,沉甸甸的粉红花骨朵压在枝头。 李元景看到院子里的海棠,就想到沈薇。 五日前的夜里,两人胡闹地厉害,放在案桌上花瓶晃落打碎,花瓶里新摘下的红艳海棠花掉了一地。沈薇娇软地伏在他身上,脸是红的,海棠花也是红的,交相辉映潋滟动人,叫人心潮澎湃。 每每回想那画面,李元景总是喉咙一紧,可惜腰还酸着,他只能偃旗息鼓暂时休息。 陆萱顺着李元景的视线,看到院子里的海棠:“海棠花开的时节,妾身移栽了几棵海棠,皇上可喜欢?” 李元景颔首:“好看。” 陆萱沾沾自喜,看来移栽海棠的法子很正确。 宫灯明亮,陆萱引着李元景进屋歇息,宫人有条不紊端茶倒水。不多时,长信宫内院的灯熄了,四周静悄悄,皇城陷入沉睡。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口。车帘子掀开,小厮搀扶着白发苍苍的扬玄机下了马车。 清晨风凉,吹得扬玄机的胡须微微晃动。 小厮忙把马车内的披风奉上:“老爷,夫人说清晨风大,特意备好披风。” 小厮给扬玄机系上披风。 小厮又机灵地补充道:“夫人说了,八皇子是沈修明大人的外甥,沈修明是您的爱徒,每年都给您和夫人寄腊肉、送棉布、运水果。夫人说,让您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对八皇子多几分耐心,不要太严。” 他捋着胡子:“老夫倒要瞧瞧,那八皇子有几斤几两。正是因为他是修明的小外甥,老夫才要严格考验。” 扬玄机心里有火气。 那八皇子李承泰年龄尚小,能读几本书?能识得几个字儿?扬玄机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士,教一个黄口小儿,他觉得憋屈。 小厮将身份牌递给宫门口的禁军。 扬玄机带着小厮迈入宫门。入了第一道宫门,身边小厮忽然小声提醒:“老爷,您看前面。” 第252章 老先生的考核 扬玄机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随意往宫城内望去。 清晨天蒙蒙亮,第二道宫门口有冷风吹拂。红色宫门前,有道矮矮小小的身影,是八皇子李承泰。 他裹着一件厚厚的灰金绒毛斗篷,包裹在斗篷里的小脸白嫩,小鼻梁冻得通红,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呀眨,两只小手揣在斗篷里,稚气未脱,像屹立在风中的小老虎。 瞧见扬玄机,李承泰眼睛一亮。他忙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先生安好。” 年龄尚幼,嗓音奶呼呼的。 知道今日扬玄机老先生要进宫,李承泰早早起床,换上崭新的衣服,在宫门口等待先生入宫,十分有诚意。 扬玄机捋着胡子,精明眉眼打量眼前的小孩。 扬玄机早就听说,宸妃是最近才回宫的。宸妃膝下的两个皇子,从小养在东华山里,以至于外界议论纷纷,都认为宸妃娘娘的儿子不懂礼节。 可今日扬玄机一瞧,李承泰礼仪周到,眼神真挚。 很懂规矩。 扬玄机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满意。 “你懂礼,然老夫收徒更看重天赋。”扬玄机嗓音严厉,“你若没有天赋,就算皇上降圣旨,老夫也不惧。” 李承泰露出可爱的笑容:“请先生指教。” 扬玄机捋着白胡子,迈开脚步往广文馆的方向走去。 ... 广文馆静悄悄,太监们在搬运馆里珍藏的古籍。扬玄机带着李承泰来到空置的阁楼里。 伺候李承泰的宫人在门外等候。 阁楼里,窗明几净,温热的碧螺春茶水端了上来。李承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案桌边。 扬玄机捋着胡子,嗓音浑厚:“你还小,老夫也不会用太复杂的问题考你。” 李承泰小身板坐的笔直:“请先生指教。” 扬玄机倒也没有为难,最开始只考了一些简单的启蒙问题。李承泰记性好,一一作答,不算尽善尽美,扬玄机勉强满意。 扬玄机又提升难度,引经据典,从古籍方面提问。有的问题,李承泰能回答;有的古言理论,李承泰还没读过,他就记在宣纸上,打算回去翻阅。 读书不是死记硬背,除了考察学识基础,扬玄机还考核了李承泰分析问题的能力、理解古文的能力、记忆力等等。 时间悄然流转,放在桌上的碧螺春热茶慢慢放凉,阁楼外的天空已经大亮。 扬玄机表情越来越满意,看李承泰的眼神多了欣赏。这孩子聪明,善于举一反三,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这孩子,他要收为徒弟! 考虑到李承泰皇子的身份,将来可能继承大统,扬玄机决定问问他治国方面的。 扬玄机捋胡子,缓缓道:“东临国乃我庆国附属小国,年年上贡。如今南楚崛起,东临若是和南楚联手,大庆将再起战火。小殿下,你认为该如何让东临断了和南楚合作的念头?” 大庆国西北是越国。南方是南楚,东边是东临国。 李承泰展开庆国地图,视线瞥了眼角地图东角的东临国,思考了一会儿:“我听父皇说过,东临粮食不足,每年都要从大庆购粮。用粮食制衡东临,应该可以吧。” 扬玄机轻点头:“以粮制衡,确实不错。但我庆国也并非年年风调雨顺,偶尔天灾,粮食产量骤减,无余粮卖给东临国。” 李承泰挠挠头:“东临国小,可以直接把这个国家打下来...也不行,越国和南楚可能趁虚而入。” 绞尽脑汁思考一番,李承泰又看了眼地图,眼睛忽然一亮:“我有个办法!先生你看,东临国地势低,境内有条明远河,东临国子民都靠这条河饮水和灌溉。明远河的上游,在咱们庆国境内。” 李承泰指指地图上的明远河,小手一滑:“在河上游修筑几个水坝拦水。东临国听话,就放水给他们;东临国不听话,就放水淹了他们。” 扬玄机听得目瞪口呆。 扬玄机简直没想到,一个小孩竟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东临国百姓何等无辜,若是开闸放水,岂不是生灵涂炭!” 李承泰摊开手心:“只有这样,咱们庆国才能安稳呀。” 扬玄机呵斥:“君子当以德服人,岂能以暴制暴!” 李承泰垮着小脸,噘嘴表达不满:“父皇说过,庆国利益高于一切,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东临国若有不臣之心,就该狠狠敲打。” 扬玄机气得吹胡子:“手段残忍,实在失了明君风范。” 李承泰嘀咕:“拳头硬才有话语权,不服就干。” 这道理是沈薇教给他的,李承泰一直记在心里。 一大一小争执起来。李承泰小眉头拧成疙瘩,觉得这个老头有点迂腐。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扬玄机拂袖离开广文馆。扬玄机并没有马上离宫,而是转道去长安宫,给皇上请安。 李承泰不服输,也迈开小腿跑去长安宫。 ... ... 长安宫,殿内安安静静,铜炉里的熏香缓缓溢散。 李元景揉揉眉心,翻了翻从边关送来的奏折,太阳穴突突地疼。 恒王逃到南楚,竟成为南楚国的新帝。南楚和东临有意合谋,联合起来骚扰庆国边境。 庆国和越国的战事刚停歇,签订百年和平的盟约。庆国将士们还没喘口气,有可能面临新的战争。 李元景头疼不已,思考着要调用哪些将军南下,镇守明月关,防止南楚大军压境。 “皇上,扬玄机求见,八皇子求见。”德顺公公进殿禀报。 李元景颇感意外,想起今日是扬玄机考核李承泰的日子。 宣两人进殿。 李元景视线扫过两人。白发苍苍的扬玄机,老脸涨红;稚嫩矮小的李承泰,巴掌大的小脸有明显的委屈。 这一大一小,出何事了? 扬玄机叩问圣安,接着将他和李承泰的争执,原原本本告诉李元景。 李元景手里的茶杯差点摔碎。 他皱着俊眉,招呼自己儿子过来。李元景铺开大庆国的地图,问李承泰:“给朕指指看,在何处修建堤坝?” 李承泰坐在父皇怀里,看了眼详细的地图,小手戳戳地图东南角的明远河以及其他几条河流:“这几处呀!地势狭窄,峡谷幽深,周围无村落。修堤建坝,调节开闸放水,最为适合。” “东临国靠海,海水咸,就靠这条明远河吃水灌溉呢。父皇,咱们掌控了河流,就扼住了东临的命脉了。” 李元景陷入沉思。 这倒是个可行之策。 第253章 帝王之术 用粮食和武力威慑东临国,粮食总有短缺的时候,武力总有不足的时候——可若是修一条河堤水库,掌控东临国境内的水源,那便是拴在东临国脖子上最牢靠的锁链。 东临国敢和南楚交,就断其水源。 李元景大为满意,摸摸儿子的脑袋:“不愧是朕的儿子。” 李承泰偷偷翘起嘴角,被父皇认可,有点小兴奋。 殿内的扬玄机大吃一惊,忙磕头道:“皇上三思!此法实在狠毒!我大庆乃礼仪之邦,怎能行如此狠毒之风!” 李元景嗓音低沉:“百年前大庆国初建,东临国屡屡进犯,百姓苦不堪言。先祖征战数十年,才把东临国逼退到沿海。撮尔小国,绝不留患。” 李元景从小长在军营里,文武兼修,登基后,他一直尽力维持朝中文臣武将的平衡。 他知道,不可重文轻武,武将和军队才是维持国家安稳的核心力量。 什么礼仪之邦?不听话的撮尔小国,直接拎着棍子上去—— 邦邦邦! 打服了再讲礼仪。 李承泰飞快点着小脑袋,赞同父皇的话,小声嘀咕:“母妃告诉过我,猫儿眼里只有老鼠,屠夫眼里只有猪肉,商铺小贩眼里只有货物,皇帝眼里有天下。站的位置不同,看得东西也不同——先生您是读书人,眼里看到的是诗文道义,当然看不到父皇眼睛里的东西。” 扬玄机身躯一震,呆呆立在原地。 读书数载,他自诩满腹经纶,朝中不少文臣皆出自他门下。扬玄机一向看不起武夫,认为他们粗鄙蛮横,毫无礼仪风范。 可如今,扬玄机竟被一个小孩子给瞧不起。 扬玄机抬起头,仰望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父子。 龙椅威压,气势滔滔,充满威慑。 扬玄机心潮起伏,最终还是磕头行礼:“老臣...老臣告退。” 扬玄机离开长安宫。 临近正午,热意渐渐弥散。扬玄机步履蹒跚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李承泰稚嫩的呼唤,他小跑着追了上来:“先生,我送您出宫。” 扬玄机颇感意外,疑惑不解:“老夫训斥于你,你竟还要相送?” 李承泰扬起小脑袋,眼神真诚:“一码事归一码事。先生虽然和承泰意见不合,但您博学多识。母妃说过,不能因为一个人身上的短处,而彻底否认他这个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扬玄机沉默了。 他步伐沉重地离开皇宫,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车轱辘碾压过地板,消失在城门口。 马车行驶在繁华的燕京街道,扬玄机手里捏着一本没看完的古籍,脑海里还回想着李承泰的话。马车外,忽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卖猪肉嘞,今日新杀的猪,肉新鲜。” 扬玄机心口微动,他掀开车帘。街头卖猪肉的小贩,正扯开嗓子叫卖;猪肉摊角落有只肥胖的狸花猫,猫眼紧紧盯着案头上的猪肉;卖菜的老妪坐在路边,手里挑拣新鲜蔬菜... 黎民百姓,猫儿狗儿,哪懂什么礼仪规章,都在为谋生而努力。 扬玄机放下车帘,又看了看手里泛黄的古籍。 活了大半辈子,博览群书的扬玄机心里浮起几分茫然。 ... 即将入夏,气温也慢慢升高。 临近中午,沈薇带着一些理不清的陈年旧账本儿,来慈宁宫找太后讨教。 太后忧心忡忡,时不时让宫人去广文馆外探探风声。 沈薇瞧太后那样子,像个担心孩子高考失利的慈爱老家长,沈薇笑着安慰:“母后,尽人事听天命,不必担心。” 博学多识的博士,远不止扬玄机一个。若是扬玄机不愿教,还有很多备选的老先生。 太后叹口气:“承泰用心准备数日,若被拒之门外,肯定伤心。” 沈薇攥着账本儿,笑盈盈道:“世事无常,没有谁总能一帆风顺。承泰若是能受点挫折,也是好事。” 太后细想沈薇的话,顿觉有理。 孩子人生太顺畅,受挫能力会变差。多多历练,性格自然坚韧。 宫里有孩子的嫔妃,哪个不是如珠似宝地守着自家孩子?唯独沈薇不同,沈薇关心三个孩子,但不会溺爱孩子。 甚至,沈薇还会有意让三个孩子面对一些小困难,培养他们处理问题的能力,提升孩子的韧性。 太后暂时把心里的忧虑压下,目光在沈薇白净的脸上扫了一圈儿。沈薇接手六宫事务的时间不长,短期内要熟悉大大小小的宫务,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沈薇面颊似是瘦了。 太后以前也当过皇后,知道管理后宫不易。她吩咐钱嬷嬷端来一碗煮好的银耳红枣,让沈薇喝下去补补身子。 “哀家宫里还有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嬷嬷,你若忙不过来,哀家让她们帮你分担。”太后关切道。 沈薇一咕噜把银耳红枣喝完,这才扭头告诉太后:“母后,万事开头难,等我完全熟悉宫务后,自会游刃有余。若是哪日碰到难解决的麻烦,我再向您讨教。” 太后无奈道:“也罢,哀家信得过你。” 当初沈薇在燕王府时,短短数日就能把王府管得井井有条。皇宫,不过是更宽阔的王府,难不倒沈薇。 过了一会儿,广文馆那边才传来消息。 扬玄机和李承泰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气得扬玄机拂袖离开广文馆,又转去长安宫去给皇上请了安,最后才离开皇宫。 太后一头雾水:“争执?承泰怎会和扬玄机有争执?”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四岁小儿,还能吵起来? 传回消息的小太监也很茫然,如实相告:“扬玄机老先生气得脸都红了,离开广文馆,去找皇上告状。皇上留八殿下在长安宫议了一会儿事。这时辰,八殿下应快回到慈宁宫了。具体为何争执,奴才也不知。” 正说着,慈宁宫门口传来脚步声。 李承泰回来了。 沈薇朝他招招手,李承泰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小脑袋埋在沈薇的怀里,神态暗含委屈。 沈薇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你和扬玄机在争执何事?” 太后向来疼爱孙子,看李承泰一脸委屈,太后顿时恼火:“莫不是扬玄机那老匹夫说了什么浑话!” 第254章 管理后宫 沈薇屏退宫人,内殿里就只剩下沈薇、李承泰和太后三人。 李承泰抬起小脑袋,看看沈薇,又看看太后,把在广文馆的争执过程如实相告。 末了,李承泰闷闷地揪住沈薇的衣袖:“扬玄机老先生不收我,还请母妃和皇祖母再为孩儿选一个先生。” 沈薇听得目瞪口呆。 在上游几处河道上修堤坝,控制下游东临国的水源。水是生命之源,这办法若是能成,东临国恐怕再也不敢掀起浪花。 “你父皇同意此策?”沈薇问儿子。 李承泰挠挠头:“不清楚,父皇派人把我送回慈宁宫,没说其他。” 沈薇摸摸儿子的脑袋,和颜悦色道:“既然扬玄机不合适,母妃和你皇祖母改日再挑几个合适的博士先生教你。午膳做好了,你先去吃点东西。” 李承泰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告别沈薇和太后,迈开小短腿跑去后院,找姐姐们和弟弟一起吃午膳。 主屋里,太后还在思考李承泰大胆的拦河计划。 太后摇头,语气怅然:“有时候朝中臣子,还不如一个孩子敢想。” 打压威慑东临国,臣子们都在军队、粮草、贸易往来上想主意。 偏偏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小孩子,想得出拦水的法子——简单,有效,致命。 太后起身,朝沈薇招招手,“随哀家一起去用膳,瞧瞧你那脸,这几日肯定没吃好。” 沈薇面上一闪而逝的尴尬。她消瘦,可不仅仅是因为管理宫务。五天前的夜晚,她以身饲虎,腰腿现在还隐隐作痛,哪哪儿都痛,以至于饭量都少了。 沈薇麻溜儿站起来,过去搀扶太后:“母后,我想吃红枣酒酿南瓜。” 太后唇角笑容温软,慈爱道:“早让钱嬷嬷备好了。” 钱嬷嬷跟在太后和沈薇身后,钱嬷嬷打量沈薇的背影,恍惚间,钱嬷嬷仿佛看见当年的昭阳公主。 也许在太后心里,早把沈薇当成了半个女儿。 ... ... 午后,沈薇吃饱喝足,回到永宁宫午憩。 天儿逐渐热起来,院子里池塘碧油油的荷叶舒展开来,冒出三两个荷花骨朵儿。沈薇在水榭凉亭里休息,躺在摇晃的竹椅上,思考给承泰挑选的老师。 一个老师不够,得多找几个老师。 有像扬玄机恪守传统礼仪的儒士,教承泰读书识字;也要有思想开阔见多识广的游士,引承泰看民生百态。 这才能培养出合格的明君。 沈薇手指抵着眉心,老母亲可真不好当。为了孩子的前途,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 水榭里风微微吹拂,送来淡淡的荷叶气息。沈薇眼皮合上,睡了个很浅的午觉。 半个时辰后,沈薇才幽幽苏醒。采莲奉上一杯解乏提神的薄荷茶,提醒沈薇:“主子,兰嫔在院门口等候多时。” 沈薇喝着薄荷茶。 不用沈薇询问,采莲条理清晰地继续说:“雪婕妤住进华阳宫后,兰嫔没两日便生了病,发起低烧,神志迷糊。兰嫔怀疑是雪婕妤暗中下手,所以今日兰嫔来永宁宫向您告状,求主子您做主的。” 皇后“生病”不能出门,淑妃陆萱在宫里养胎,后宫大权握在沈薇手里。嫔妃们遇到麻烦事,也只能来找沈薇做主。 沈薇放下白瓷茶杯:“让兰嫔来主殿见本宫。” ... 永宁宫院前,兰嫔已经等候多时。兰嫔脸色苍白,神情倦怠,连续病了几日,她精神萎靡。 宫女告诉兰嫔,宸妃还在午睡。兰嫔纵然满肚子的火,也只能默默咽下。如今的沈薇掌管六宫,皇后和淑妃都被沈薇压制,兰嫔不敢失态也不敢得罪。 这还是兰嫔第一次进入永宁宫,院子又大又宽,阳光明媚,一树树的海棠花繁茂盛开。亭台楼阁,流水潺潺,整个宫殿生机勃勃,里里外外透着奢华贵气。 兰嫔看得眼红。 想当年,兰嫔还没进宫时,在谢家也住着华丽的院子。进宫后,她整日困在华阳宫里,无心打理花草,华阳宫死气沉沉。 “若哪日本宫重回妃位,宫宇院墙,必不会比永宁宫差。”兰嫔羡慕之余,也愈发坚定了争宠晋封的念头。 片刻后,宫女来告诉兰嫔,宸妃召见。 兰嫔朝主殿走去。 永宁宫的主殿恢弘大气,屋子里的摆设清雅。兰嫔视线往主座望去,只见宸妃沈薇穿了件浅黄色的宫裙,乌发挽成垂云髻,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白玉杯,正垂眸浅饮。 动作随意,却有悄无声息的压迫感。 兰嫔心脏一紧,给沈薇请安,又委屈地控诉:“宸妃姐姐掌管六宫,可得为妾身做主。澹台吟雪居心叵测,在我饮用的汤药里下伤寒药,害得妾身体虚,卧床不起。” 沈薇问:“可有证据?” 兰嫔噎了下:“妾身没有证据。但妾身发誓,一定是澹台吟雪做的!” 沈薇无语。 指控别人给你的汤药里添东西,好歹拿出点证据!无凭无据,沈薇如何给她做主? 怪不得兰嫔入宫不久,就被皇后轻轻松松给压制住,从妃位跌回嫔位。就兰嫔这个脑子,能在后宫里活下来,全靠有个谢家撑腰。 沈薇放下茶杯:“不可空穴来风。你把雪婕妤谋害你的证据拿出来,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兰嫔想了想,忙点头:“是妾身鲁莽。妾身这就回宫,查验今日服用的药材。” 兰嫔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沈薇长长呼了一口气,默默地抬头看了眼房梁,她最不喜欢办事没效率的人。 毫无办事效率,做事拖拖拉拉。若今日换做是沈薇来告状,她肯定早早把罪证收集好,把证人找好,准备齐全后,再条理清晰地罗列证据,告状诉冤。 沈薇想到在现代时,她公司里新来了个实习生。每次发消息给沈薇,第一句话总是——【在吗?】 沈薇若是不回个【在,什么事?】,那实习生就不讲具体的事。 在职场里,领导最喜欢说话办事有效率的人。沈薇身边的宫女太监在汇报事情时,不需要沈薇追问,他们一个个会详细叙事,周到全面,不浪费沈薇的时间。 “哎...”沈薇揉揉眉心。 她最不喜欢处理嫔妃之间的矛盾。你陷害我,我伤害你,吵来吵去剪不断理还乱,实在麻烦。但沈薇掌管后宫,就不得不处理这些无聊的小事。 采莲端上茶水:“主子,兰嫔能找齐证据吗?” 第255章 体恤皇帝 沈薇缓缓摇头:“澹台吟雪不傻,自会销毁证据,兰嫔查不出东西。采莲,你去提点一下兰嫔——她是嫔位,澹台吟雪是婕妤。” 采莲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主子这是想让她们自己斗。” 沈薇面露欣赏。采莲跟着沈薇混久了,比后宫的嫔妃还精明。 下午,沈薇又继续忙碌。掌管后宫听起来威风八面,要做的事可不少。沈薇检查修补后宫院墙的进度,查看尚衣局给宫妃们新制的吉服,挑选御花园要换的花草,检查皇商送来的瓷器样品,审核各宫银两的开销... 忙到天黑,沈薇才歇了口气儿。现在辛苦没关系,退休后多的是时间享福。 精致的晚膳端上来,沈薇埋头干饭,屋外传来德顺的通报声,皇上来了。 沈薇出门迎接。 李元景踏着夜色前来,和沈薇寒暄几句,两人一起共进晚膳。晚膳桌上,沈薇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咕噜咕噜喝了两碗汤,李元景看得眉头直跳。 饭后,李元景和沈薇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月光如水银,李元景脚步停下,双手捧着沈薇的脸端详:“似是瘦了,饭量却骤增。” 沈薇嘟囔:“皇上,今天可把妾身给忙坏了。” 沈薇倒豆子似,一咕噜把今日忙的大小事告诉李元景。 李元景听得忍俊不禁,捏捏沈薇的脸颊:“皇后和淑妃掌管后宫时,也不曾向朕抱怨过。” 沈薇理直气壮:“妾身也没抱怨呀,就是嘴上说说。” 李元景喜欢沈薇真诚直白的这一面。 以前沈薇吃了苦受了委屈,总会偷偷藏起来。后来两人相处融洽,沈薇在他面前放得越来越开,私下里什么话都愿意告诉他。 在他面前,沈薇永远没有秘密。 沈薇和李元景去水榭纳凉,藤椅舒适,夜风吹水池,送来淡淡清香。 沈薇从案桌上取了一颗枇杷果,一边剥皮一边说:“扬玄机不愿教承泰,妾身和母后商量着,再给他找个合适的教书先生。可妾身对前朝毫无所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选谁合适。” 李元景思索片刻:“承泰这孩子聪明过人,眼光独到。朕打算让张丰华来教他。” 沈薇对张丰华有印象。当年春闱,沈薇的弟弟沈修明是榜眼,状元是张丰华。后来张丰华娶了皇后姐姐澹台舒琴的女儿,也算和澹台家有关联。 张丰华出身日渐没落的张家。这张家,百年前出了个张丞相,可惜张丞相命不好,被太华公主拐去当皇夫,张家自此没落。 如今张丰华升了太傅,深得皇帝器重。 沈薇忧心,连剥好的枇杷都顾不得吃:“皇上,张丰华和澹台家有牵连...” 李元景安慰她:“放心,朕不会害承泰。” 张丰华,自始至终都是李元景手里的刀,用来分割世家。 夜风簌簌,沈薇忽然长长叹口气,脑袋靠在李元景的肩膀上。 李元景纳闷:“薇薇,为何叹气?” 沈薇望着不远处的水池荷叶,闷闷道:“妾身管一个小小的后宫,都觉得疲惫。皇上管理整个天下,要烦心的事儿,只会比妾身更多。” 李元景心跳漏了一拍,黑眸中有惊愕。他侧头,望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沈薇。 李元景最近确实很忙,皇帝不好当。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会新的麻烦冒出来,层出不穷。国土之内的天灾人祸,国土之外的敌国外交,朝廷内新臣旧臣的博弈,他每天睁开眼,总有很多折子摆在他面前。 他是皇帝,他任何一个决定,一道圣旨,都能主宰百姓的前途命运。一旦处理不得当,后果不堪设想。 压力和辛苦,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唯有沈薇理解他帝王的辛劳,愿意为他分担辛苦。 “薇薇...”李元景喃喃。 沈薇坐直身子,一双美眸望着李元景:“在其位,谋其政,负其责,尽其事。妾身不能帮您处理朝廷之事,但会尽力管好后宫,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李元景在前朝,处理国家的大小事;沈薇在后宫里,处理后宫里的纷争矛盾。两人相辅相成,互相配合,努力促成前朝后宫局势的安稳。 李元景将沈薇揽在怀里,心情如春日荡开的水面,波澜阵阵。 ... ... 夜幕笼罩,坤宁宫寒气森森。 李承贞站在宫门口,瞧见门口一左一右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明明是春夏交接的日子,两棵梧桐叶子被虫蛀,生机尽失。 李承贞抿嘴,不情不愿地迈进坤宁宫。皇后病重,他身为皇后唯一的儿子,需要来探望,以表孝道。 坤宁宫内,只有两三个宫女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佛龛香火味,烟云缭绕。李承贞皱了皱眉,这哪里像皇后的住所,堪比冷宫。 “母后,孩儿来了。”李承贞走进偏殿,眼底的厌恶一闪而逝。 皇后在偏殿开辟了小佛堂,重新供上了菩萨像。月光森寒,洒在那菩萨像上,慈悲的菩萨面容竟显得狰狞可怖。 皇后将一炷香放进佛龛,缓缓起身。皇后身上依然华美的绣服,黯淡无光:“宸妃那贱人,请了扬玄机进宫教李承泰读书,此事当真?” 皇后很担忧。 那扬玄机出了名的博学多识,若是沈薇的儿子得到他的教导,李承贞恐怕会多一个竞争对手。 皇后绝不允许此事发生,皇位只能是她儿子的! 李承贞低下头,语气难掩幸灾乐祸:“八弟年幼无知,和扬玄机产生争执,扬玄机气得拂袖而走。” 扬玄机拂袖离宫,李承泰追着道歉,此事传得满宫皆知。 皇后稍微放下心来。 农户女的儿子,生性粗鄙,那比得过她的承贞。 皇后上前握住李承贞的手,眼神暗藏癫狂:“承贞,母后无用,只能指望你了。乖孩子,你背后还有澹台家族,只要你出类拔萃,家族自然能送你登上皇位。明白吗?” 第256章 扬玄机的反思 皇后的手冰冷刺骨,李承贞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攥住,他强忍着内心的抗拒,挤出一抹笑容:“孩儿明白。” 李承贞在坤宁宫待了小半个时辰,被迫听完皇后的絮絮叨叨,最后总算得以脱身。 他迅速离开坤宁宫,站在黑漆漆的宫道上。如同逃出苦海的鱼儿,脱离束缚大口呼吸。 冰凉夜风吹得李承贞头发凌乱,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道:“殿下,要回宫吗?” 宫道墙角有蛐蛐儿的鸣叫,李承贞闭了闭眼:“回宫,把那几个小太监叫来。” 宫女面露纠结:“殿下,若是让皇上皇后知道...他们肯定会生气的——啊——” 宫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贞一脚狠狠踹开。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吭声。 ... ... 同一个夜晚,京郊外的落月湖边。夜晚湖风冰凉,湖边凉亭里,坐了道枯瘦的身影。扬玄机脚边放着一盏小小的竹灯笼,风吹得灯笼嘎吱作响。 “老爷!” “老爷在那里,快告诉夫人。” 湖畔传来小厮的声音。 没一会儿,扬玄机的夫人罗氏匆忙赶来。罗氏上了年纪,脾气却不小,她上前恼怒呵斥:“你个老匹夫,半夜不在府里歇息,跑到湖边作甚?你若要跳水寻死,好歹死在家里。” 嘴里说的话难听,罗氏也没忘把保暖的披风盖到丈夫肩上。 小厮退到亭外。 罗氏坐在扬玄机身边,关切道:“今日进宫一趟,回来浑浑噩噩。是皇上和太后要降罪?” 扬玄机系上披风带子,眼睛微微睁着,神情涣散。他扭头,问罗氏:“夫人,老夫自诩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自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今日才知,这国家的底子,是我瞧不起的‘下品’们组成。” 罗氏听得云里雾里,伸手摸摸扬玄机的额头,疑惑道:“没发烧,尽说些胡话。快随我回家,喝两碗姜汤再睡。” 扬玄机却像是着了魔,一下握住罗氏的手:“夫人,你不懂教书育人,老夫也不懂煮汤绣花。但你是个好妻子,我却并不是个全能的读书人。” 罗氏哪听得懂这些胡话,她一把拽住扬玄机的胳膊,恼怒道:“你若想学绣花,改日我教你。你有你会的,我有我擅长的,我又不输你。” 夫妻俩离开湖畔亭子。 扬玄机混混沌沌跟在妻子身后,脑袋瞬间清明。 是啊,你有你会的,我有我擅长的! 李承泰那个小皇子再聪明,年龄和阅历都不如他扬玄机!他可以从小皇子身上学习,小皇子也能从他身上学习。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共同进步,取长补短。 扬玄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夜风里传的很远:“夫人,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旨,教八皇子读书!” 罗氏眼皮直抽,大声道:“来人,把姜汤给老爷端上来!” 虽然喝了姜汤,但扬玄机在湖边吹了大半夜的凉风,第二日还是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扬玄机本就上了年龄,病得晕晕乎乎。 扬玄机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李元景派了御医去为扬玄机诊病。 此事,传到了长信宫。长信宫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明媚灿烂,陆萱坐在屋檐下,看老嬷嬷教一岁的儿子走路。 陆萱这一胎怀得辛苦,夜里总是睡不好,经常呕吐。喝了不少保胎药,胎像还是不稳,她只能在院子里好好休养保胎。 “主子,扬玄机卧床不起,太医院去了三个老太医为他诊治。”宫女小琴把打探的消息禀报。 陆萱若有所思,低喃:“宸妃想让扬玄机教八皇子。八皇子和扬玄机产生争执,扬玄机回家后一病不起...好笑,真是好笑。” 陆萱本以为,沈薇和皇后是不同的。 今日一瞧,陆萱发现,沈薇和皇后也没啥区别。两人都重视儿子的教育,逼迫儿子读书。 皇后的儿子,一个读书过度猝死,一个小小年纪心理扭曲,已经失去前途。如今,沈薇也要走上皇后的老路。 “拔苗助长,后患无穷。”陆萱望着院子里牙牙学语的儿子,眼底闪过笑意。 陆萱吩咐小琴:“你去宫里散播消息,就说——八皇子顽劣成性,把扬玄机给气病了。” 扬玄机德高望重,朝中不少文臣都是他的学生。得知恩师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气病了,这帮文臣必定对八皇子心有芥蒂。 沈薇想要儿子将来继承皇位,那陆萱就早早破坏八皇子的名声。 一个气病老师的皇子,能得臣心? 小琴机灵点头:“主子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小琴离开长信宫。海棠花盛开的院落里,陆萱一岁多的儿子迈开小腿,蹒跚学步。陆萱笑容满面地看着儿子,盼望着他早点长大。 ... ... 祥云殿。 刘巧儿坐在梧桐树下,穿针引线,为孩子制作新衣裳。自从沈薇掌管后宫以来,嫔妃各宫的月银和布料食物,再没短缺过。 眼看要入夏,内务府还给各位小皇子公主量了尺寸,制作夏日新衣。 但刘巧儿不信任沈薇。内务府送到祥云殿的新衣,衣服上有淡雅的熏香味,刘巧儿总觉得衣服有问题,孩子穿了会伤身,所以她亲自给孩子缝制衣裳。 连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刘巧儿也不放心,回回都要用银针试毒,确定无碍后,才会给孩子食用。 “主子,听说八皇子把扬玄机老先生给气病了。”伺候刘巧儿的宫女小声嘀咕。 刘巧儿笑着摇摇头:“揠苗助长,八皇子才四岁,宸妃太心急了。” 宫女唏嘘道:“宸妃竟这般有本事,压制淑妃,手握六宫大权。” 刘巧儿也颇感意外。 在刘巧儿的前世记忆里,沈薇早早死在燕王府。没想到这一世,沈薇竟有如神助,一路披荆斩棘,从小小的农女变成了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 刘巧儿摇摇头,手里的针线并未停歇:“太过招摇,会反噬自身。且看着,宸妃迟早自食其果。淑妃,皇后,太后,没一个是蠢货。” 沈薇过于招摇,教子无方,皇上迟早会厌弃沈薇。 伺候刘巧儿的宫女垂头不语,并未附和谩骂。 宫女内心深处,对新掌管后宫的宸妃娘娘有几分尊敬。 第257章 抢先一步 宸妃上位后,大刀阔斧地修改后宫的月银制度,不仅每月按时发月银,还会根据宫人的资历和绩效,发额外的奖赏。 有能力肯干事的宫人,月银和奖赏都会更多。 刘巧儿故意避宠,家族背景平平,每日只吃粗茶淡饭。宫女跟着刘巧儿,自然没得到多余的赏赐,多年来存下来的积蓄也少。 可沈薇颁布的新制度出来,刘巧儿宫里的大宫女,这个月除了拿月银,还多了两吊钱的“奖金”。这些钱存起来,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后出宫,在宫外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宫里心存感激的奴仆,不在少数。 ... ... 八皇子气病扬玄机的流言,在宫里并未传开,很快戛然而止。一方面是底层宫人感激沈薇,并没参与传播流言;另一方面,沈薇雷厉风行出手,把爱嚼舌根的一批宫人撵出宫。 后宫里的宫人数量本就饱和,尸位素餐的奴仆数量不少,沈薇早就想裁一批人,顺水推舟把事情给办了。 “主子,这流言传得太蹊跷。”采莲说,“奴婢觉得有人在故意破坏皇子的名声。” 沈薇喝了一口冰饮,陷入思考。能有这般心机的宫妃,宫里也就一两个。 采莲道:“主子,要不咱们向皇上禀报?请皇上严惩散播谣言者。” 沈薇缓缓摇头。 李元景是皇帝,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上,哪有时间处理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 更何况,就算查出是陆萱所为,陆萱直接把责任推给多嘴的下人,也不会遭到责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薇摸摸下巴,“她倒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等淑妃的儿子长到四五岁,本宫原样奉还。” 陆萱出身国公府,陆国公对陆萱的儿子寄予厚望。 等陆萱儿子四五岁时,陆家肯定会精心挑选教书先生,对孩子进行学术启蒙教育。届时,自有沈薇的操作空间。 过了一会儿,采苹一路小跑回到永宁宫。 采苹告诉沈薇:“主子,奴婢带太医去扬老先生府邸。扬老先生亲口告诉奴婢,他并不是被八殿下气病的,而是在湖边吹了风感染风寒。扬老先生还说,等他病好了,就进宫教殿下读书。” 沈薇错愕:“当真?” 采莲飞快点头:“是呀!扬老先生正在认真养病,每日按时服药,就盼着早点好起来。” 沈薇倒吸一口凉气。不用辟谣,等扬玄机进宫见驾,所有流言不攻自破。 沈薇吩咐采苹:“告诉莫太医,务必把扬玄机的风寒给治好!” 采苹回答:“主子放心,莫太医亲自开药施针,扬玄机五日内一定能痊愈。” 旁边的采莲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提醒沈薇:“主子,皇上今早已经下旨,让张太傅和弘文馆郑学士教两位小殿下读书明理。每日午后教两个时辰。” 沈薇沉默了。 李承泰小小年纪颇有政治头脑,但李元景也没忘记另一个儿子李承佑。李元景很看重两个儿子,给孩子挑选的授课先生也各有特色。 张丰华张太傅,年少时游览庆国名山大川,见多识广眼界开阔; 弘文馆郑学士,以前是武将,断了右腿后无法上战场,被迫弃武从文,文武兼修。 两人各有所长,能给皇子全方位的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如今扬玄机想要教李承泰,晚了。 沈薇还想到更深一层的危机。皇上看重两个儿子,不加掩饰地偏爱,树大招风。宫里宫外,难免有人心生恶意,妄图加害李承泰和李承佑。 沈薇立即严肃道:“采苹,你去慈宁宫告知太后,几个孩子身边的宫人必须严防死守,不给任何人加害皇子公主的机会。” 采苹忙往慈宁宫跑去。 ... ... 落月湖,扬玄机正在积极地养病,认真喝药。 小厮把一个坏消息告诉他:“老爷,皇上已经下旨,让张太傅和郑学士当八皇子的启蒙先生。” 啪嗒—— 扬玄机手里的药碗掉落在地。 他掀开被褥,大声嚷嚷:“进宫!进宫!老夫要进宫见驾!那张丰华不到三十,读的书还没老夫吃的盐多,岂能教书育人!那郑远栋路都走不稳,还不如老夫跑得快...咳咳咳...进宫!” 小厮忙搀扶着扬玄机,皱眉道:“老爷,您风寒未愈!” 扬玄机哪顾得自己的病! 嘴边的熟鸭子飞了,想教的学生被其他人抢了! 他扬玄机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自诩为大庆文人之首,哪受得了这委屈! 扬玄机拖着病体下床,穿衣欲要进宫见驾。小厮拦不下,只能请来夫人罗氏。 罗氏正在卧房里梳妆,用奇香斋新出的遮瑕膏敷面,听闻老爷要进宫,罗氏攥着一把白玉梳子就追了上来。 “你站住!”罗氏一声怒吼,拽着扬玄机的衣领往回拖,“你要进宫,我不拦着你!先把药喝了,再递本子进宫求见。上了年纪,礼仪规矩都忘了?” 罗氏是母老虎,扬玄机一张巧舌能战群儒,却说不过自己的夫人。 扬玄机只得乖乖回屋喝药,写好拜见皇上的本子。本子送进宫,宫里很快传来消息,皇上让他在家里好好养病,教李承泰课业的活儿,自有张太傅和郑学士胜任。 扬玄机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觉得自己比那两个人差! 扬玄机性格执拗,认定一件事绝不会放弃。他孜孜不倦地给皇帝递本子,连续递了好几日,李元景不堪其扰,只得让他进宫见驾。 扬玄机闹了几日,他的风寒已经痊愈。他迅速沐浴更衣,乘坐的马车抵达皇宫。 扬玄机几乎是迫不及待往长安宫赶。 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扬玄机身后:“扬老先生,今儿真巧,竟在宫里见到您!” 李承贞正送自己的舅舅出宫,没料在宫门口瞧见白发苍苍的扬玄机。 李承贞心里一喜,忙跑过来问候扬玄机。 第258章 隐患 “听闻您前几日病着,身体可好转?”李承贞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他知道扬玄机的分量。 扬玄机满腹经纶,博学鸿儒,性格执拗,嫉恶如仇。在文臣和普通百姓眼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是史书一定会记载的大儒文人。 李承贞想当扬玄机的学生,他可以忍受扬玄机的傲慢无礼。因为舅舅和母后说过,得扬玄机教书授课,有利于塑造李承贞的名声。 大儒教出来的学生,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也多一层信赖。 扬玄机客套拱手,语气不卑不亢给李承贞请安。扬玄机又回道:“有劳二殿下挂心,老夫已病愈,并无大碍。” 李承贞已经十二岁,在皇宫里待久了,自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孩。 他一脸歉意地对扬玄机说:“八弟年龄小不懂事,出生后三年一直养在宫外,不懂宫里规矩,也不懂尊师重道。前些日子他冲撞了您,我代八弟向您道歉。” 李承贞故意提起八弟李承泰的劣迹斑斑。 扬玄机老脸森寒,捋着胡子道:“八皇子年幼,聪颖绝伦,老夫早想向皇上请旨,担任八皇子的授课先生。只是,前几日老夫偶感风寒,错了时机。” 李承贞脑袋瞬间空白。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承贞问:“先生,那您今日进宫...” 扬玄机捋胡子,气哼哼道:“自是向皇上请旨,教八皇子读书明理!那张丰华乳臭未干,姓郑的又是个瘸子,能比得过老夫?” 说罢,扬玄机向李承贞辞别,转身匆匆朝长安宫的方向走去。青天白日,七十老翁健步如飞,可见内心的迫不及待。 李承贞怔怔地僵在原地,仿佛被一瓢冰水从头泼到脚。 嫉妒,不甘,酸涩,委屈。 千般情绪在心里爆炸,让他脑袋嗡嗡作响。李承贞的舅舅旁观全局,走过来拍拍小外甥的肩膀:“你不必放在心上,教你的几个先生,也个个博学。” 李承贞舅舅是皇后的亲哥哥,澹台家族的现任家主。今日进宫,表面是来探望“生病”的皇后,实则督促澹台吟雪早些争宠。 李承贞攥着拳头:“舅舅,我哪里不如李承泰了?他才四岁,扬玄机宁愿教一个四岁小儿,也不肯当我的老师!” 澹台家主皱了皱眉,也觉得匪夷所思。 莫非,那八皇子真的是天才? 澹台家主摇摇头,他安慰李承贞:“别多想。宸妃的弟弟沈修明,是扬玄机的学生。也许扬玄机看在沈修明的面子上,才愿意教八皇子。” 李承贞仔细想了下其中的关联,心里的嫉妒稍微散去几分。 他磨牙,不甘心地说:“扬玄机自诩清流,我看他是道貌岸然,早已和宸妃勾结。” 澹台家主沉思片刻,凝重道:“宸妃日益崛起,确实是个隐患。” 宸妃背后有沈将军,膝下有一女二子,是个巨大的威胁,必须得把宸妃铲除。 澹台家主道:“乖孩子,你多用功,务必在诸皇子中拔得头筹。澹台家族会竭尽全力,辅佐你。” 李承贞看了眼舅舅,乖顺点头:“我知,不会让舅舅失望。” 澹台家主心里宽慰,也觉得小孩子真好哄骗。澹台家族目前看重李承贞,只因为他是家族在皇家唯一的男丁。 前两日皇上召过澹台吟雪侍寝,事后送了不少赏赐。等澹台吟雪怀孕生下个男丁,就没李承贞的事了。 澹台家主和李承贞一起朝宫门外走去。李承贞面上乖顺,心里却是烈焰滔滔。 李承贞想,舅舅真虚伪啊。 口口声声说家族会帮扶自己,可实际上,母后还被困在坤宁宫,家族又送了个漂亮的新人进宫。可见,家族已经抛弃了皇后,甚至已经准备抛弃了他... 李承贞攥紧袖子,心里好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烧,他想把家族烧了,把皇宫烧了,把父皇母后弟弟们都烧了。 ... 扬玄机进宫见驾的事儿,很快传开。 据说他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引经据典,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坚决要当八皇子的授课先生。 甚至,扬玄机还拖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跑去广文馆找张太傅和郑学士,和他们比拼学识。 最终,皇上李元景颁布旨意,让扬玄机、张太傅和郑学士都当李承泰的启蒙老师。 后宫里流传的“八皇子气病扬玄机”谣言,不攻自破。 八皇子天资聪颖,几个学士争着要教,实在难得。 ... 永宁宫,沈薇靠在水榭的藤椅上,脸上敷着特制的美容面膜,手里攥着后宫的“绩效考核册”。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很多,混日子的不在少数。 沈薇把现代的“绩效考核”引入后宫管理。按宫人的职位,安排他们每年、每月、每日需要做的事情。 宫人把自己做完的工作登记在考核本子上,类似于现代的打卡。到发月钱的前三日里,善于算筹的女官根据考核表,确定宫人们月钱发放的金额。 干得好就发工钱,干不好就扣钱。此外还有不菲的奖励金,发给各部门的“销冠”,增强宫人们干活的积极性和竞争性。 一套简单的管理体系,让冗杂腐朽的后宫活络起来。 “主子。”采莲走进凉亭,“扬玄机已经开始给八殿下授课。他拼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儿,教得很认真。” 沈薇放下手里的考核表,唇角上扬:“用心教就好。你让照顾承泰承佑的宫人细心些,两个孩子还小,不可用功过度。” 孩子还小,读书不能太辛苦,伤了身体根基。 劳逸结合,用功读书的同时也得保持孩子的天性,多玩多跑。 采莲轻轻点头,又道:“两位小主子的膳食衣物,都只经咱们自己人的手。每日玩耍时间,有侍卫在旁边看护。” 小孩子脆弱,一阵风都能吹倒,必须得保护好,防止恶人乘虚而入。 沈薇揉揉太阳穴,想了想,又吩咐道:“乐游那几个公主,让她们也送去广文馆旁听。三位老师个个博学,她们听点东西也有益处。” 第259章 口碑 接受教育不只是男孩子的特权,女孩也得读书明理,开阔眼界。 尤其是皇家的公主,决不能当脑袋空空、刁蛮恶毒的草包。想想远嫁的昭阳公主,虽有些恋爱脑,但她心系百姓、善良聪明,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坏事,名声极好。 采莲把沈薇的吩咐记住。 “此外,让容嬷嬷把今年皇室需要的瓷器、香料、布料、花草名单,给叶掌柜送去。”沈薇掌管后宫,自然不会白白当个任劳任怨的管家婆,她得赚钱。 兜里有钱,手里有权,她才有底气。 皇家的钱最好赚,一个项目几千上万两白银,利润颇丰。 依靠皇家,沈薇的商业帝国正在极速扩张。 采莲去办沈薇吩咐的事儿。沈薇伸了个懒腰,用清水洗干净脸上的面膜,再涂上一层薄薄的脂膏。活动肩膀慢慢站起来,在荷花池边慢慢打了一套八段锦。 管理后宫辛苦,也不能忘记美容和健身。李元景目前还挺宠爱她,一个月留宿在永宁宫的次数最多,也会去陆萱张妙玉宫里,前两日还召幸了澹台吟雪。 宫里从不缺美人,危机时刻都在,沈薇不敢放松警惕,还要继续卷。 她摸摸自己的脸,叹口气,老娘还要以色侍人十来年。 ... ... 华阳宫,紫薇花盛开。 澹台吟雪坐在院子里慢慢品茶。今日澹台家主进宫,偷偷派人给她送了些名贵的花茶,还叮嘱她一定要抓住圣心,早日生个皇子。 青瓷茶杯里,茶水清亮,香味淡雅。 澹台吟雪美眸轻蹙,暗中叹口气。千盼万盼,前两日终于把皇上盼了过来,她如愿以偿侍寝。 可侍寝并不如她预想的那般顺利。皇上俊美非凡,身材魁梧强壮,澹台吟雪闭了闭眼,感觉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淑妃宸妃真不是一般人。”澹台吟雪内心长叹。 未出阁之前,澹台吟雪就听人说过,李元景体力极强,侍妾们不堪承受。 历经一次,确实可怕。 李元景引弓射箭的强健胳膊,骑马飞奔的结实双腿,落在女儿家脆弱的小身板上,简直折磨。 澹台吟雪身体娇弱,为了保持纤细的腰身,节食瘦身。如今侍寝已经过去两日,她还觉得骨头在痛。老嬷嬷教给她的闺阁秘术,竟没有用武之地。 “主子,药熬好了。”宫女将熬好的汤药端来。 澹台吟雪忍着苦涩,把汤药一饮而尽。这汤药是女子滋补身体的药,她希望腹中已经有了龙种。 “哟,雪婕妤真是好兴致,紫薇树下饮茶,好生风雅。”兰嫔慢悠悠走过来,摇晃手里的兰花团扇,眼眸不屑。 同在一个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兰嫔位分高,澹台吟雪只得站起来请安。 兰嫔啧了声,阴阳怪气道:“恭喜妹妹总算得到皇上召幸。只可惜啊,侍寝后还是个婕妤,连个贵人都没捞到。” 澹台吟雪被戳中痛点,眼神黯然。 自她侍寝之后,皇上再没搭理过她。澹台吟雪今早去长安宫请安,被德顺公公委婉拦住,说皇上在忙。 澹台吟雪心如明镜,皇上哪里是忙,只是不愿见她罢了。 兰嫔视线扫过桌上的药碗,嗅到淡淡的药味儿,嘲讽道:“皇上只来了一次,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怀孕?” 兰嫔很讨厌澹台吟雪。 这贱人偷偷给她下毒,害得她卧床不起。后来兰嫔把华阳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被害证据。 幸运的是,兰嫔前些日子给永宁宫大宫女采莲塞了钱,得到采莲的暗中指点。兰嫔日日用嫔位的身份压制澹台吟雪,见面就嘲讽,背后就谩骂。为了防止澹台吟雪下毒,她按照采莲的建议,每日拉着澹台吟雪一起用膳。 嫔位的膳食比婕妤丰富。同一盘菜,同一锅汤,澹台吟雪尝了后,兰嫔才会吃。两人食量都小,每日的膳食还剩很多,兰嫔把剩下的饭菜汤水分给宫里的下人食用。 澹台吟雪若再敢下毒,整个华阳宫的宫女太监就一起病。大规模集体食物中毒,此事必定会引起皇上和太后的注意。 这法子虽然笨拙,但出奇地有效。兰嫔不仅恶心了澹台吟雪,还收获“善待宫中姐妹”的好名声。 毕竟宫里尊卑有别,兰嫔愿意把“嫔”的丰富膳食分给小小婕妤,实在难得。 “妹妹的事,不劳姐姐挂心。”澹台吟雪神情厌倦。 兰嫔微笑,得意洋洋道:“本宫是华阳宫的主位,有管理宫人的权利。管教一下妹妹,符合后宫规章制度,你就是告到宸妃那里,本宫也占理。” 澹台吟雪暗中磨牙,看不惯兰嫔,偏偏又弄不死她,很是憋屈。 兰嫔是太后的侄女,谢家比澹台家更有权势。 她澹台吟雪入宫,是奔着皇后的宝座去的。可进宫后,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她困在小小的华阳宫。 兰嫔阴阳怪气说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回去午睡。澹台吟雪的宫女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澹台吟雪垂下眸子,思考片刻后吩咐贴身宫女:“兰嫔恶毒愚笨,肯定想不出这种恶心人的招数...你去查查,前几日兰嫔私下见过谁。” 兰嫔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澹台吟雪攥紧手里的帕子,眼里涌起恨意和杀意。她对付不了兰嫔,还对付不了幕后出谋划策的小人? ... ... 午后的永宁宫内,正在清点库房挑选药材的采莲忽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采苹迅速跑过来,关心道:“采莲姐姐昨晚没睡好?天儿虽然热,晚上还是要盖薄被。你若病了,主子肯定担心。” 采莲笑着摇头,把一味珍贵的鹿茸放进匣子里:“无碍,许是家里人在思念我。” 采苹:“应该是你祖母在想你嘞。再过两年,你满二十五就可以离宫和祖母团圆。你祖母身体还好吗?” 采莲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祖母年迈,住在庄子里颐养天年。采莲每个月都会寄钱给祖母。 “她身体很好。”采莲想到慈爱的祖母,眼里浮起难掩的幸福。 从库房里挑选好珍贵药材,采莲和采苹回去向沈薇复命。 沈薇已经换上一件略显单调的衣裙,打扮简单素净。她扫了眼匣子里的药材,唇角勾起笑容:“去坤宁宫,探望生病的皇后。” 采苹不理解,嘀咕道:“主子,皇后那般不待见您,您又何必去见她。” 沈薇笑而不语。 前些日子,陆萱散播谣言妄图毁了李承泰的名声。幸亏有陆萱的“提醒”,沈薇意识到名声的重要性,察觉一个潜在的巨大隐患。 不仅承泰承佑要有好名声,沈薇自己也得有好名声啊! 沈薇如今独揽大权,最为得宠,看起来威风八面。可万一前朝有臣子借此做文章,指责她“妖妃惑主”“陷害国母”,逼迫皇上诛灭妖妃,沈薇可就麻烦了。 她不要当妖妃,她要树立起自己“贤德”的口碑! 第260章 刷功德 沈薇乘坐轿辇,大张旗鼓地来到坤宁宫。如今的坤宁宫,已不复当初的荣光,门口的梧桐树叶子泛黄,疑似遭了虫害。 沈薇下轿。 守在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忙出门迎接。采莲和采苹带着补品和药物,跟随沈薇走进宫内。 刚迈进院子,一股浓烈刺鼻的佛龛香烛气息扑面而来。香味浓得人头脑发昏,沈薇用手帕捂住口鼻。 “皇后娘娘在何处?”采莲询问坤宁宫的宫女。 宫女战战兢兢回答:“在侧殿礼佛。” 沈薇往侧殿走去。 青天白日,侧殿内光线昏暗。慈悲的菩萨佛像在香烛烟火中若隐若现,皇后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叨叨。 听见门口的动静,皇后以为是宫女来了,语气不悦:“说过多少次,本宫礼佛期间,不得打搅。” 佛堂门口安安静静。 皇后听到令她熟悉又憎恶的声音,清脆慵懒:“皇后安好。” 皇后浑身一震,手里的佛经啪地掉地上。她诧异扭头,看到站在佛堂门口的沈薇。 佛堂里光线昏暗,佛堂外光线明亮,阳光洒进来,一明一暗。皇后跪坐在暗处,沈薇站在亮处,佛龛里的香火缓缓燃烧。 沈薇露出微笑:“许久未见,皇后似是消瘦了,应当好好保养身子。太医院送的药,记得按时服用。” 周围死寂,沈薇明媚的笑容落在皇后眼里,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皇后死死瞪着沈薇那张脸。 这些年,沈薇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沈薇依然充满野心,手段狠毒。 “你来作甚?来看本宫笑话?都是你,把本宫害到如此地步!”皇后晃晃悠悠站起来,她跪经的时间久,双腿已经发麻。站起来的样子很狼狈,身边没有宫女愿意靠近。 沈薇挑眉:“皇后您可冤枉妾身了。是您当初给妾身下毒,谋害太后,您这是自食其果。” 沈薇不过是添了一把火,把皇后困在坤宁宫。 皇后狠狠咬牙,恨不得扑过去撕毁沈薇这张脸。她尖声骂道:“怎么,你是来向本宫炫耀?你那儿子得到扬玄机的教导,你来向本宫炫耀的?” 沈薇默默摇头。 她不是来炫耀的,她是来找皇后刷功德的。 沈薇要想树立贤德的口碑,“关心皇后”是个很好的方式。 “皇后您疾病缠身,妾身实在担忧,特意给您送了滋补的药材。”沈薇慢悠悠开口,“以后每隔两日,妾身都会请太医来给您把脉。夏日炎热,您一个人住在坤宁宫实在闷热,凉席瓷枕,妾身过几日亲自给您送来。” 皇后目瞪口呆。 沈薇身后,采莲采苹和两个小太监,已经把东西给送了进来。 有珍贵的鹿茸,有夏日凉爽的布料,还有些安神的汤药。沈薇笑盈盈道:“天儿渐热,佛堂闷热,皇后您疾病缠身,应回床上好生休息。” 皇后疑窦丛生,她实在想不通沈薇此行的用意。皇后冷冷道:“本宫不想见你,把这些东西拿走!本宫不需要!” 沈薇扬眉:“妾身是为了您身体着想。” 皇后恨得牙痒痒。 沈薇倒也没强行逼迫皇后回床榻休息。沈薇退到院子外,两个小太监已经搬来一张藤椅。阳光明媚,在梧桐树下洒落一片树荫。 沈薇悠哉哉坐在藤椅上,接过采莲递过来的账本,慢慢翻看。 完全把坤宁宫当自己家。 皇后呆呆地站在佛堂门口,看沈薇悠闲自在的模样,皇后简直一头雾水。 一个时辰后,沈薇这才起身,慢悠悠离开坤宁宫。送给皇后的那些珍贵药材,最贵的沈薇让采莲采苹带回去。剩下的,都送给皇后。 “本宫不需要你的破东西,拿走!”皇后恼怒咬牙。 沈薇瞥了眼那些布料和药材,慷慨道:“皇后您不要,那妾身就赏给伺候您的宫人。” 采莲采苹动作很快,把剩下的那些物品分给坤宁宫的几个宫女太监。 众人连连磕头,感激不已。 主子们指头缝里洒下的一点东西,对普通宫女太监来说,也是奢侈昂贵。 沈薇刷完功德,扭头走出坤宁宫。脚刚迈出坤宁宫的大门,沈薇立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心事重重地回到永宁宫。 接下来的数日,沈薇隔两天就去坤宁宫坐一个时辰。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知道宸妃娘娘心系生病的皇后,无微不至照料。但皇后不领情,每每恶言以对,宸妃不计前嫌,依然风雨无阻去坤宁宫送汤送药。 这日夜晚,永宁宫寝殿烛火明晃晃。 李元景听说沈薇常去坤宁宫走动,他百思不得其解,拽着沈薇询问:“朕软禁了皇后,你为何还常去探望她?” 皇后性子癫疯,李元景打算过段日子废后,连带把整个澹台家族给连根拔起。 沈薇脑袋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手指把玩着李元景的一缕头发,倒也没有隐瞒:“妾身那是在做戏呀。” 李元景尾音上扬:“做戏?” 沈薇揪着李元景的发尾,倒豆子似倾诉:“前段日子宫里流言四起,说承泰把扬玄机给气病了,更有人抨击妾身无德,教子无方。妾身就想,若能表现地贤德一点,外面就不会有人议论承泰和皇上了。” “妾身隔两日去照顾皇后,彰显妾妃之德。不过皇上您放心,妾身只去坤宁宫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没有打搅皇后礼佛——这招在三十六计里,叫瞒天过海。皇上您以前教妾身读书,说过这一计。” 李元景:“...” 李元景想起来了,有段时间他喜欢教沈薇读书,也陪沈薇一起看兵法。 没想到,沈薇学以致用。 沈薇似乎觉得挺不好意思,她瞅了眼近在咫尺的李元景,俏脸窘迫:“皇上,您会不会觉得妾身伪善恶毒?妾身也没法子呀,皇后害我中毒,妾身不可能真心实意照顾她。” 她把内心那点小算计,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李元景。 真诚,自古以来都是必杀技。 李元景唇角上扬,揽住沈薇的细腰:“你只需对朕真心实意就好。” 第261章 南楚皇帝 李元景心里满足。 犹记得当年在燕王府,沈薇还是一张单纯白纸,不懂算计,不懂内宅斗争,只懂得傻乎乎地爱他。 后来,沈薇跟着他的时间长了。在李元景的教导之下,沈薇也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亲手培养的花儿,正在慢慢盛开。 “那不行,妾身也要对皇上用一计。”沈薇眉眼弯弯。 李元景挑眉,兴致盎然:“什么计?” 沈薇细白的手指扯住李元景的腰带,语气得意带点俏皮:“美人计。” 烛光透过薄薄的香云纱床幔洒进来,灯下美人如画。 沈薇眼尾微挑,唇色红润,身上的浅色寝衣褪落肩头,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肌肤如玉,似有暗香,妩媚含情。 很是勾人。 李元景喉咙一紧,嗓音如沙:“那朕,甘愿中计。” 晚风吹,院子里刚冒头的粉色荷花苞东倒西歪,水池里的鲤鱼扑通跳出水面,夜晚尚长。 ... 次日天刚亮,沈薇还在被窝里酣睡。李元景穿戴好衣裳,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睡懒觉的沈薇,只觉得身心无限满足。 他轻手轻脚离开寝殿。 宫人端来早膳,李元景用膳之后,先去菜园子里溜达了一圈。他种下的茄子已经结果,番茄又大又红,黄瓜也长出了几根。 李元景打算,过段日子再种些萝卜,乐游很是喜欢喝萝卜甜汤。 李元景去上早朝,沈薇又迷迷糊糊睡了小半个时辰,慢慢悠悠地起床穿衣。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在皇后那里刷功德是不够的,要想贤名远扬,还从燕京诸位命妇那里下手。 接下来,沈薇开始她的计划。 几大世家族的女眷,沈薇并未刻意拉拢; 寒门官员、文臣武将的家中女眷,沈薇有意拉拢。沈薇打着太后的旗号,偶尔举办个女眷宴会,唠嗑家常,分享美容心得,煮酒喝茶。 除此之外,沈薇接下昭阳公主以前的慈善事业,继续在安国寺收养孤儿。有学习天赋的孩子们,就请教书先生为他们授课;不擅长学习的孩子,让叶掌柜送到各家铺子里当学徒。 庆国若有郡县发生灾害,沈薇带头在宫里提倡节俭,宫里省下来的银子送到灾区。 一通大大小小的操作下来,沈薇在民间的名声日益好转。 ... 南楚皇宫。 曾经的大庆恒王,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南楚新帝李元礼。御花园里,一簇簇蔷薇花盛开,李元礼随手将手里的国书扔进水池里。 啪嗒—— 从东临国送来的国书,在水池砸开一片清透的水花。 “撮尔小国,毫无信誉。”李元礼坐在凉亭里,慵懒饮茶。一只白白胖胖的狐狸,蜷缩在李元礼的脚边,爪子收敛,酣睡沉眠。 将国书送来的官员战战兢兢低头,大气不敢出。 原本,南楚打算和东临国合作练兵,一起进攻大庆南部的城池。 但东临国出尔反尔,向南楚递上分道扬镳的国书,声称受到大庆的胁迫,不敢同南楚合作。 庆国放出风声,要在明远河上游的几条分流上,修堤建坝。 修堤筑坝难度本来很高,但百年前的太华公主发明了一种崭新的筑坝法子,降低修堤坝的难度,堤坝还可调节水源大小。这法子广泛运用,修堤建坝不再是难事。 东临国哪料到庆国出此奇招,东临国大部分的农田灌溉,都要靠这条生命之河。若是河流缺水,国家将遭遇灭顶之灾。 东临国老实了,安安心心当个附属国,再不敢惹事。 御花园的凉亭内,李元礼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白玉杯,似笑非笑问臣子:“拦河修坝的馊主意,是大庆哪位臣子提出来的?” 他暂时杀不了李元景,就把那提出拦河的臣子给宰了。 臣子低头,声音在发抖:“燕京的眼线说,是大庆八皇子想出的馊主意。” 李元礼“嗯” 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疑惑:“八皇子?” 臣子战战兢兢继续回答:“八皇子是宸妃之子。宸妃的兄长是沈灭越。” 李元礼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浮现出沈薇狡黠美艳的面孔。 有其母必有其子! 沈薇狡猾,她儿子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儿。 臣子小心翼翼道:“皇上,燕京那边的眼线探子已经准备好。只要您下旨,十日内必杀八皇子。” 李元礼放下茶杯:“不必,孩子还小。” 臣子错愕。 杀伐果断的皇帝陛下,今日居然对一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 只听李元礼慢悠悠开口,似是自言自语:“那女人聪明,她儿子,难杀。” 风吹过,御花园里一簇簇的蔷薇迎风摇曳,红色花瓣舒展开来。 李元礼起身,踹醒脚边酣睡的狐狸。胖狐狸被迫从美梦中醒来,龇牙咧嘴,扑过去咬李元礼的金缕玉靴。 靴子边沿留下浅浅的咬痕。 臣子看得眼皮直跳。这位南楚新帝手段狠辣,从尸山血海里登上皇位,残忍嗜血。但偏偏,养了一只脾气很差的白狐狸。 李元礼伸了个懒腰:“打不了仗,只能谋和平。” 他已经很久没回燕京,有点想家。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回燕京探望他的好二哥李元景。 再看看故乡的风土和美人。 ... 时间悄然流逝,沈薇依然孜孜不倦地刷功德,塑造自己的好名声。 时值八月,天气炎热。广文馆里放了足量的冰块,楼阁内还算凉爽。 授课时间已经结束。扬玄机坐在案桌着书;李承泰坐在花梨木小桌旁,一笔一划练字;李承佑四脚朝天躺在凉席上,睡得很香。 “扬博士,宸妃娘娘来探望两位小皇子。”广文馆的官员提醒。 扬玄机放下手里的书。李承泰放下手里的笔,一脚把旁边睡懒觉的弟弟踹醒。 沈薇带着采苹走进楼阁内,她笑盈盈道:“今日炎热,本宫带些西瓜过来,都尝尝。” 李承佑揉揉惺忪睡眼,一咕噜爬起来:“多谢母妃!孩儿最喜欢吃西瓜啦!” 李承佑开心飞奔过去。 采苹打开食盒,里面是冰镇西瓜。采苹将西瓜放在小案桌上,动刀把西瓜切成块。李承佑拿起一块最大的西瓜,殷勤地说:“母妃您先吃。” 沈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李承佑转过身,把那块最大的西瓜递给扬玄机:“先生吃。” 把西瓜递给扬玄机,李承佑这才返回,拿自己的那块西瓜。李承泰歪着小脑袋,很不满弟弟的行为:“承佑,你为何不给我拿?” 李承佑埋头吃西瓜,哼哼唧唧说:“我又不敢抢你的,自己拿呀。” 夏日炎热,冰镇过的西瓜格外清甜,李承佑吃得满脸的西瓜汁。 李承泰不太喜欢吃西瓜,只吃了一小块。 他余光不经意一瞥,瞧见沈薇右手很奇怪,似乎受了伤,用白色棉布包扎着。 李承泰惊呼:“母妃,您的手怎么了?” 第262章 贤名在外 沈薇告诉李承泰:“不小心被汤水烫了,敷过药,已无碍。” 采苹愤愤不平,嘀咕道:“皇后实在过分。皇后卧床不起,主子常去探望,可她竟打翻药碗,烫伤了主子!” 李承泰听得瞪大眼睛。 皇后故意烫伤了母妃? 沈薇嘴角划过苦笑,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扬玄机,柔声安抚李承泰:“不必担心,母妃很好。” 李承泰低着小脑袋,心中恼怒。 母妃已经如此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去探望皇后。那皇后恶毒至极,还蓄意烫伤母妃。 李承泰很生气,瞧见旁边还在吃西瓜的弟弟,心里的火更盛。母妃被皇后欺负,这臭弟弟还在吃西瓜!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李承泰一把拿走李承佑嘴边的西瓜,气鼓鼓质问:“承佑,今日先生教的诗文,你背下了吗?” 李承佑呆呆抬头,嘴角还沾着红色的西瓜汁。他懵懵地回答:“没有呀。先生只需要了解意义,可以不用背诵。” 李承泰无语。 傻弟弟,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广文馆内,还有不少负责编纂、着书、研究政策理论的官员们。这些人陆陆续续簇拥过来,原来今日在广文馆,还有个文官们的聚会,他们要同扬玄机一起畅谈古今。 沈薇不便逗留,她道:“本宫先带两个孩儿离去。采苹,你将剩下的大半个西瓜切好,送给各位大人享用。” 众文臣纷纷行礼相送。 西瓜是最近几十年才引进庆国的西域水果,十分稀罕,基本只有皇室和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皇室特供的西瓜,质量最上乘,味道最佳。 沈薇赠送给广文馆臣子们的大半个西瓜,也是十分珍贵。沈薇带着两个皇子离开后,众人这才围拢起来,小心翼翼分食西瓜。 夏日炎炎,一口爽脆的水果入口,通体舒畅。 “宸妃娘娘好生慷慨,每次来广文馆接两位小皇子,都会送些食物,咱们也跟着沾点光。” “我夫人病重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宸妃娘娘刚好有,就遣人送来。夫人天天念叨着宸妃的好。” “刚才我在外头,听说皇后烫伤了宸妃的手?” “哎,宸妃有妾妃之德,皇后实在是...最近附庸澹台家的那些奸臣,上奏抨击宸妃失德,真是信口雌黄。” “小声些,别妄议。” 文臣们吃着西瓜,议论纷纷。 扬玄机放下手里的古籍,捋着胡子,一双浑浊老眼浮起疑惑:“老夫辞官已久,不问朝政。今日听你等议论,朝中有人攻讦宸妃?” 扬玄机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在座不少文臣都是他的学生。 扬玄机一提问,立刻有人回答:“老师您不知道,自皇后重病以来,澹台家总在针对宸妃和沈将军。前些日子,李光忠那老匹夫联合十几个臣子,上奏皇上,抨击宸妃狐媚惑主。” “这不是在信口雌黄吗?宸妃在宫里细心照顾生病的皇后,把后宫管理地井井有条,还体恤官眷,替昭阳公主照顾安国寺的孤儿,她是难得的贤德之妃。” 宸妃回宫后,宽厚待人,谨遵妾妃之德,没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她兄长还在凉州镇守,守护大庆的安宁。朝中却有人看不惯沈家,刻意针对,实在叫人唏嘘。 扬玄机皱眉:“皇上如何说?” 一个臣子耸耸肩:“皇上把那十来人训斥一番,贬了大半。澹台家再不敢妄言,偃旗息鼓。” 扬玄机攥手握古籍,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皇上圣明。” ... ... 沈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广文馆。她的手没有被烫伤,包裹一层棉布,纯粹是展示给广文馆那帮嘴碎的文臣看。 下午日头热,地板被烤的滚烫。 接送宫妃的轿辇还未至。 沈薇拉着两个孩子,在阴凉处等待。李承佑摸摸额头,嚷嚷着:“母妃,孩儿都热出汗了。” 沈薇半蹲下,摸出一张手帕:“来,母妃给你擦擦。” 李承佑乖巧地扬起小脑袋,把汗涔涔的额头凑过去,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光芒。 李承泰瞧见了,默默地移动脚步凑过来,他也想要母妃擦汗。 沈薇笑了笑,细致地给两个儿子擦汗。李承佑吃得多,更胖更壮,经常在太阳底下奔跑,一张小胖脸晒黑。李承泰稍微瘦一些,身子骨结实,巴掌大的小脸透着几分属于兄长的成熟。 李承泰眼皮上抬,瞧见沈薇右手包裹的白色棉布,他主动接过沈薇递来的手帕:“母妃手还伤着,孩儿自己擦汗。” 李承佑愣了下,也接过沈薇另一张手帕:“那孩儿也自己擦汗。” 李承佑擦汗的姿势就像是洗脸,两只小胖手攥着绣花手帕,在黑胖的脸上胡乱地抹。 “谁在那里?”采苹忽然呵斥,警惕地望着广文馆门口的石狮子。 沈薇疑惑抬头。 石狮子后,一道单薄的身影慢慢出现。李承贞清瘦单薄的身影出现。 沈薇颇为诧异,有段日子没见,李承贞似乎变得更瘦了。脸色蜡黄,眼底有黑眼圈,整个人毫无生气,疑似熬夜过度。 “二哥?”李承佑纳闷,“你今日应该在国子监呀,怎么在这里。” 皇子到了一定年龄,都会去国子监和安国寺读书学习。李承佑和李承泰年龄尚幼,目前还在接受启蒙教育,过个两三年才会去国子监。 今日不是休沐,李承贞应该在国子监读书,不该躲在广文馆门口。 李承贞抿嘴:“不关你的事。” 李承佑眼睛一亮,哼哼唧唧:“你是逃课呀,若是父皇知道,肯定会生气。” 李承贞长长哼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天气热,国子监闷热,李承贞心烦意乱,溜回宫里四处跑。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为何就来到广文馆。 在广文馆门口,李承贞还瞧见宸妃和两个弟弟。宸妃一脸慈爱,温柔细腻地给孩子擦汗,那温馨美好的画面,深深刺痛了李承贞的双眼。 很久以前,皇后也曾是个好母亲,温柔地给他和哥哥擦汗。后来,哥哥被逼得猝死,他也陷入无尽的深渊... 这时,宫道那边跑来两个宫女,满头的热汗:“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了!夫子还在等着您呢!” 第263章 上门惩罚 李承贞拂袖,语气不耐烦:“知道了。” 李承贞跟着宫女,闷闷不乐地回去读书。 沈薇暗中蹙眉,皇后已经被困在坤宁宫,无法再逼迫李承贞读书。 可这孩子,为何还是眼底乌青、脚步虚浮、精神萎靡? 沈薇递给采苹一个眼神:“采苹。” 采苹心领神会,飞快地点头。等回去,她就仔细调查二皇子最近的行踪。 接送的轿辇很快到了,沈薇带着两个儿子坐轿离去。 “母妃,那是什么呀?”李承佑坐在沈薇旁边,好奇地望着宫墙阴凉处的大木桶。 沈薇道:“绿豆汤。” 天气炎热,每隔几条宫道,都会在阴凉处放置一个大木桶。里面有解暑的绿豆汤,让酷暑中忙碌的宫人们可以解乏解渴。 管理后宫,要体恤宫人的辛劳,适当地提供小恩小惠。但沈薇不会亲自喝木桶里的绿豆汤,身为管理者,绝不可和下人们打成一片,否则会失去主子的威严。 过于仁慈,会让下人松懈;过于严苛,会让下人怨恨。 恩威并施,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才是管理后宫最好的方式。 ... ... 宸妃管理六宫,恭谦肃穆,体恤下人,在后宫里的声望极高。 澹台家族最着急! 皇后失宠,新进宫的澹台吟雪不得势。有朝一日,皇上有可能会废掉皇后,立宸妃为继后。 沈家日益崛起,澹台家族日益衰落。澹台家主忧心忡忡,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破局。 而沈薇倒悠闲自在,后宫事务步入正轨,一切井然有序。沈薇闲得无聊,就拉着张妙玉一起去探望皇后,彰显“妾妃之德”。 在坤宁宫待了一个时辰,皇后那张脸已经难看地要命,随时要发疯。沈薇及时带着张妙玉离开,拐道去长信宫探望淑妃陆萱。 “为何要去长信宫?我可不想去。”张妙玉嘴角撅得老高,她一点也不喜欢淑妃。 沈薇道:“淑妃有孕,同是一宫姐妹,自然要偶尔探望。” 张妙玉狐疑瞅瞅沈薇:“你有这么好心?” 沈薇笑而不语。 两人走进长信宫。 长信宫里,树上的海棠花已经陆陆续续凋零,宫女们有条不紊地清扫院子。陆萱御下极严,长信宫的宫女太监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陆萱肚子已经显怀,脸蛋圆润,她露出一抹温柔美丽的笑容,语气平和:“宸妃,今儿是吹了什么风,你竟来了我宫里。” 沈薇笑容满面:“东临国进贡了三盒乌梅膏。太后留了一盒,给了本宫两盒。听说淑妃在孕期爱吃酸,我就特意给你带了一盒。” 陆萱皮笑肉不笑:“宸妃有心了。” 两人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面上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院子水池有纳凉的亭子,沈薇、张妙玉和陆萱一起落座。 沈薇笑吟吟道:“这乌梅膏做法简单,取用枝头最大最圆润的乌梅果子,在石臼里捣烂,加入滋补草药和香料,大火熬制成膏状。装入小坛子里密封,阴凉处放着,需要饮用时,取两勺放入杯中,以沸水冲泡,味道极佳。” 陆萱佯装听着沈薇的长篇大论,心里却暗暗疑惑。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沈薇为何会主动来长信宫? 莫非,想要伤害她腹中胎儿? 那乌梅膏,难道有毒? 沈薇似乎猜到陆萱的想法,她吩咐身边的采莲:“这特制的乌梅汤,本宫和玉妃都还未喝过。采莲,你去取茶具和一壶沸水,今日本宫和淑妃一起尝尝。” 采莲欣然领命。 不多时,崭新的茶具端上来。采莲熟练地用小勺子挖取几勺乌梅膏,沸水冲泡,天气炎热,茶具里的乌梅汤热气氤氲。 陆萱柳叶眉暗蹙,打量坐在石桌对面的沈薇,猜不透沈薇的来意。 只见沈薇目光偏移,看向陆萱身边的大宫女小琴。陆萱身边有两个陪嫁宫女,一个叫小琴,一个叫小棋,都是她的心腹。 小琴察觉到沈薇投来的目光,她心脏一紧,故作紧张地询问:“宸妃娘娘,您为何这般看奴婢?” 沈薇似笑非笑道:“你伺候淑妃多年,居功甚伟。本宫这一杯乌梅汤,赏给你喝。” 小琴惊愕。 沈薇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白玉杯,里面装满滚烫的暗红色汤水,白色热气蒸腾。 沸水刚冲泡的乌梅汤,怎么能喝?喝下一口,舌头喉咙岂不是烫出泡? “宸妃娘娘您说笑了,如此滚烫的沸水岂能入口。还请娘娘广开一面,放过奴婢。”小琴讪讪低头。 沈薇秀眉轻挑,似笑非笑:“你这小姑娘,一张嘴藏不住事儿,总爱传些流言蜚语。流言猛如虎,比沸水可怕。” 小琴脸色惨白。 陆萱默默攥着手里的帕子,她总算明白沈薇今日的来意。探望是借口,实则是借小琴敲打她陆萱。 两个月前,扬玄机生病,陆萱让小琴在宫里散播“八皇子气病扬玄机”的流言蜚语。两个月过去,流言早已不攻自破,陆萱以为沈薇已经不追究了。 可谁能想到,沈薇忽然杀了个回马枪。 小琴扑通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朝陆萱投去求助的目光。 毕竟是从小服侍自己的丫鬟,陆萱不忍看她受苦。陆萱挤出笑容,替小琴求情:“宸妃,此事其中肯定有误会。这丫鬟若是哪里冒犯了你,本宫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张妙玉也飞快点头,一脸同情:“宸妃妹妹,淑妃的大宫女是管不住嘴。但你也没必要让她喝沸水,容易把舌头喉咙烫伤。” 小琴感激涕零:“多谢玉妃体恤。” 沈薇托腮,问张妙玉:“淑妃怀孕辛苦,无时间管教下人,她的宫女在外造谣生事。妙玉姐姐,你觉得该如何罚这小宫女?” 张妙玉放下手里的糕点,一本正经说:“依我看呀,直接用药毒哑,就不会伤舌头了。” 第264章 敲打一番 周围有瞬间的死寂。 小琴一张脸雪白,浑身抖如筛糠。 谁能想到,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张妙玉,竟然会说出这般可怕的言论。 陆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平静道:“宸妃大张旗鼓惩罚一个宫女,传出去,宫里人恐怕会误以为宸妃跋扈。” 沈薇嘴角含笑,语气淡道:“若是淑妃心有不忿,尽管去皇上太后面前陈情。” 陆萱轻咬唇。 后宫以和为贵,肆意传播流言毁人名声,若是被太后和皇上知晓,恐怕陆萱自己会受到责罚。 想了想,陆萱露出释然的微笑,看向小琴:“口无遮拦,确实有错。本宫罚你去院子里跪四个时辰,小惩大诫。宸妃向来仁厚,定能原谅你的过错。” 小琴立刻接话,主动认错:“宸妃娘娘,奴婢一定悔改。我家主子怀有身孕,见不得血腥,奴婢这就去跪着,反省自身。” 沈薇颔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次再犯,后果自负。” 小琴立刻起身,在前院石板跪着。 小琴识时务,她知道如今的后宫是宸妃掌管,宸妃有训斥责罚宫人的权利。若是不主动认错,哪怕淑妃力保,今日小琴恐怕也性命不保。 闹大了,惊扰到皇上太后,淑妃散播谣言的事被揭开,后果不堪设想。 风吹拂,凉亭挂着的纱幔微微摇曳。采莲重新倒了一杯乌梅汤,放在冰水里镇凉。张妙玉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夸赞道:“酸酸甜甜,真好喝!” 沈薇也浅尝半杯:“果真好喝。” 陆萱眼神晦暗不明。 张妙玉和沈薇当着她的面儿喝乌梅汤,可不单单是品尝。最主要的目的,是展示沈薇赠送的乌梅膏无毒。 她俩大庭广众喝了大半杯,身体无恙。将来陆萱想要借乌梅膏做文章,污蔑沈薇投毒伤害龙子,此招无效。 陆萱垂下美眸,指甲暗暗掐在手心里。这时,院子另一头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唤声:“小殿下,您慢点。”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笨拙地走过来,小身板摇摇晃晃。 那是陆萱的儿子李承珏。 他性格很是活泼,学会走路后总喜欢到处走。小男娃迈开小短腿,张开藕一样白嫩的手臂,开心地朝凉亭走过来。 沈薇眼神微动,故意笑盈盈朝小男娃招手。一岁多的小孩子哪懂什么后宫斗争,他看沈薇面善,就主动走过来。 陆萱的心提到嗓子眼。 沈薇瞧见那男娃,打趣道:“时间过得真快,承珏已经会走路了。再过个两三年,也到了请夫子启蒙开智的时候。淑妃,你可得把孩子管好,别让他把夫子气病。” 陆萱脸色沉下来。沈薇看似笑容满面,但每一句话都暗藏警告。 沈薇似乎很喜欢陆萱的儿子,半蹲下, 从袖口里摸出一张薄薄的手帕,温柔地擦擦小男娃的脸:“天儿热,跑得都是汗,宸娘娘替你擦擦汗。” 陆萱暗中紧张。 沈薇的手指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在给孩子擦脸时,微长的指甲轻轻刮过小男娃的胖脸。小男孩毫无察觉,发出纯真的笑声。 这一幕落在陆萱眼里,仿佛残忍的恶魔即将吞噬一个弱小的孩子。 让人不安。 以前沈薇没回宫时,陆萱几乎是宠冠六宫。她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害死皇后的长子,打压宫嫔的儿子,暗中害妃嫔流产,手段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 陆萱自诩聪明,向来瞧不起后宫里蠢笨的嫔妃。她也喜欢欣赏嫔妃们恐惧的眼神。 可如今,被打压的人成了她! 以前落在别人身上的鞭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居然这般疼。 张妙玉见时机到位,这才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宸妃妹妹咱们先回去,让淑妃好生养胎。” 沈薇欣然点头。 张妙玉和沈薇离开长信宫。走之前,沈薇还朝陆萱露出明媚的笑容:“改日再来探望淑妃,你可得好生保养身体,平安生下子嗣。” 日光照耀,沈薇的容貌光彩照人,眼神带了几分冷意,如尖锐的刺扎在陆萱心脏上。 陆萱站在门口,目送那两人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陆萱返回宫内,一岁多的承珏开心地走过来,扑在陆萱怀里。陆萱紧紧抱着儿子,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 她将照顾孩子的两个宫女叫来,呵斥道:“本宫不养没用的蠢货,滚去掖庭做苦役。” 两宫女忙磕头求饶,却也无济于事。 小琴还在跪着。 陆萱恨恨道:“今日之辱,本宫必当加倍奉还。” 小琴跪在地上,拽着陆萱的裙摆,苦口婆心道:“主子,您不要冲动,奴婢受点苦没事。您现在怀着孕,应当以腹中龙子为重。太医说过,孕期务必保持心境平和。您等孩子生下来,再谈报复。” 陆萱胸口憋着火,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她堂堂国公之女,短短几月里,竟被一个农户女给打压地抬不起头。 如今的后宫,皇上依然最宠宸妃。太后养着宸妃的孩子,爱屋及乌,对宸妃也偏心。 陆萱望着院子里陆续凋零的海棠花,心如油煎,她只能安慰自己,皇上不是专情之人,他对宸妃的宠爱不会太久。皇上宠着宸妃,不过是贪图新鲜。 宸妃现在走的路,是陆萱以前走过的老路,殊途同归罢了。 只是...陆萱深深闭眼,她实在不甘心。 ... ... 另一边,沈薇和张妙玉在宫道散步。 张妙玉胖脸激动,嘿嘿笑道:“咱俩好像画本子里的坏女人,专门去欺负淑妃。瞧瞧淑妃那张脸,拉得老长了。” 沈薇挑眉,淡淡道:“敌不仁,我不义。” 沈薇很记仇。 陆萱明里暗里屡次针对她,沈薇才不会忍气吞声。在这后宫里,为了帝王的宠爱,为了孩子的前途,为了保住性命,为了家族荣光,嫔妃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明里暗里斗争。 没有人能明哲保身。 张妙玉耸耸肩:“咱们今日这一番警告,淑妃估计会安分一段日子。看她吃瘪的样子,我心里真畅快,我要回去大吃一顿庆祝!” 张妙玉的语气难掩幸灾乐祸。沈薇颇为好奇:“淑妃有害过你?” 第265章 夜晚琴声 张妙玉气哼哼:“那是自然。” 前两年,沈薇还没回宫,后宫里淑妃独得圣宠。有个新人进宫,封了蓉贵人,住在张妙玉宫里的偏殿。蓉贵人活泼好动,也喜欢美食,和张妙玉相处得很融洽。 后来蓉贵人有了身孕,孕期身体百般不适,头发大把掉落。和蓉贵人住在一起的张妙玉也莫名其妙掉头发,食量骤减,精神不济。 不到三个月,孩子莫名流产,蓉贵人也因流产伤身,不久后香消玉殒。 回想往事,张妙玉愤懑不平:“谋害蓉贵人的黑手,必是陆萱。偏偏我查不出证据,只能吃下哑巴亏。” 如今看陆萱吃瘪,张妙玉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一山更比一山高。有沈薇在,陆萱很难再翻出浪花。 张妙玉殷勤地揽着沈薇的胳膊,语气诚恳:“好妹妹,我不和你争抢,只想吃吃喝喝过太平日子,你可别害我。” 张妙玉不想参与宫斗,皇上又不喜欢她,家族也没逼迫她去争宠。张妙玉思来想去,决定抱紧沈薇的大腿。 只要沈薇不倒,她张妙玉也不会倒下。 沈薇笑道:“你以诚心待我,我自把你当自己人。时辰尚早,咱们先去慈宁宫看看孩子。” ... ... 走到慈宁宫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夕阳金灿灿的余晖穿过窗棂,把小花厅照得亮堂堂。太后坐在主位看书,视线偶尔扫过屋内的几个小公主。李婉儿在看账本,李南枝和李瑶在点茶煮茶,乐游攥着毛笔在宣纸上画猫儿。 岁月静好,怡然自得。 沈薇掀开薄薄的竹帘,张妙玉紧随其后。 太后瞧见了,笑着招呼沈薇:“你倒有空过来,坐哀家身边儿。今晚哀家让御膳房做了八宝葫芦鸭,留下来尝尝。” 沈薇乖巧坐过去。 张妙玉和太后关系一般,她拘谨地行了个礼,在旁边的小椅子坐下。 太后视线在张妙玉身上扫过,微微皱眉:“玉妃你怎又胖了?” 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张妙玉当年刚进王府,生得珠圆玉润,模样十分讨喜。后来张妙玉慢慢把自己吃成胖子,皇上曾派老嬷嬷督促她减肥,也毫无效果。 张妙玉脸一红,低头结结巴巴回道:“没、没有,许是今日衣裳穿得厚。” 张妙玉有点后悔,今日就不该来慈宁宫请安,还不如早早回屋子里吃肘子。 “妾身也会煮茶,去瞧瞧公主们的茶艺如何。”张妙玉生怕太后让她减肥,忙拎着裙摆站起来,如肉圆子似滚到李瑶和李南枝身边。 张妙玉佯装认真观摩两个孩子的点茶技艺。 太后无奈地摇头。 日落西山,晚膳时间到了。慈宁宫热闹起来,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食物端上桌。太后坐主位,沈薇和张妙玉一左一右坐着,乐游、李瑶、李南枝、李婉儿以及承泰承佑六个孩子也坐好,共享晚膳。 人多,吃得也香。 太后上了年纪,喜欢热闹,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用晚膳。 张妙玉望着满桌的美食,默默地吞口水,却不敢吃太多,生怕遭到太后斥责。 晚膳刚开始,屋外传来宫人的通报,皇上来了。乐游第一个放下小汤匙,如旋风小陀螺奔出去,开心地呼唤:“父皇~” 片刻后,李元景也坐在晚膳桌上。今晚,李元景本打算去永宁宫找沈薇,得知沈薇来到太后这里,李元景转道也来了。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共进晚膳。 晚膳后,没吃饱的张妙玉第一个溜走。沈薇和李元景向太后告辞,也双双离开慈宁宫。 八月盛夏,夜晚闷热,一盏盏明灯将宫道两侧照亮。沈薇和李元景没有坐轿子,两人沿着长长的宫道散步消食,如同一对普普通通的民间夫妻。 夜风在脸上,舒爽畅快。沈薇晚上吃得多,肚子胀,她扶着腰抱怨:“今晚那道八宝葫芦鸭,皇上您该拦着妾身,不许我多吃。” 现在好了,撑得肚子难受。 李元景俊眉微扬:“朕拦得住你?” 沈薇悻悻摸鼻梁。 她嘀咕:“饮食无度,容易肥胖。哪天妾身成了个大胖子,皇上肯定嫌弃。” 李元景笑道:“朕不会嫌弃。你胖了瘦了,朕都喜欢。” 他的话,沈薇左耳进右耳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嘴上说你胖了瘦了我都爱,等哪日沈薇真变得肥胖丑陋,李元景绝对会嫌弃。 男人的话听听就好,绝不能当真。 两人手牵手,走在平坦的夜间宫道。月光如水洒落,宫灯在风里摇晃,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阵阵花香。李元景牵着沈薇的手,心里感慨万千。 只有在沈薇这里,他才有家的感觉。 两人一起月下散步,一起晨里赏花,同床共枕。沈薇理解他的辛劳,分担他的压力。有时候李元景忍不住想,他何等幸运,才能遇到和他身心契合的沈薇。 两人悠悠闲闲散步,走着走着,一阵幽怨悦耳的古琴声传来。那琴声如泣如诉,暗含思念。 李元景驻足:“何处传来的琴声?” 沈薇往远处望去,只见月光照耀御花园的凉亭,鲜花簇拥。凉亭里,一位身穿紫衣的绝色美人正在抚琴。 人美如画,琴声如仙乐。 抚琴的乃是澹台吟雪。 沈薇驻足聆听了一会儿,面露赞许,对身边的李元景说:“雪婕妤这曲子真好听,她母亲肯定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她。可惜妾身不会弹琴,怕痛。” 李元景:“弹琴怎会痛?” 沈薇拿细嫩的手指在李元景眼前晃了晃,嗓音娇嗔:“琴弦细长,手指抚琴,容易划伤手指。就好比皇上您拉弓引箭,箭出弓,容易划伤手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御花园边上悠悠闲闲聊天,听着优美的琴乐。凉亭内的澹台吟雪手指头都快弹麻了,还不见帝王靠近。 澹台吟雪心里着急。 她进宫两个多月,只得帝王一次的召寝,皇上白日来华阳宫走了几次,但喝了杯茶就走。 她肚子没有动静,家族那边又催得紧,澹台吟雪没办法,只得今晚制造御花园的偶遇,想办法把皇上勾回屋子。 澹台吟雪停下抚琴的动作,袅袅婷婷走过来。夜风吹拂,紫色大袖衣摆风中舒展绽放,澹台吟雪眼圈泛红,柔声道: “妾身深夜抚琴,惊扰皇上,皇上恕罪。” 第266章 第三个 澹台吟雪显然精心打扮过,从头发丝到靴子,无一不是精心设计。手抱着古琴,翩翩宛如月光中走出来的仙子。 澹台吟雪目光盈盈望向李元景,似乎才注意到旁边的沈薇,忙屈膝行礼:“妾身给宸妃请安。” 沈薇赞许道:“不愧是澹台家的女儿,一首古琴精妙绝伦。” 李元景眸色骤暗。 沈薇不经意提起的“澹台家”,让李元景想到最近在朝堂上困兽犹斗的澹台家族。大厦将倾,拼死挽救家族的声望。 原本优雅如仙乐的古琴,在李元景看来,顿时变得不堪,令人憎恶。 澹台吟雪哪知道自己引起帝王的厌弃,她还在回答沈薇:“多谢宸妃娘娘夸赞。妾身进宫以来,孤苦难熬,今夜是祖母冥诞,思念如水...这才抱琴,月下弹奏祖母最爱的曲儿。” 沈薇:...没人问你为何弹琴! 澹台吟雪眼圈已经慢慢泛红,回眸望着月光笼罩的御花园,眼神黯然,饱含对家人的思念。 风吹起澹台吟雪鬓角的发丝,楚楚可怜。 但李元景显然没把美色看在眼里,语气冰冷:“回华阳宫待着。” 澹台吟雪俏脸一僵。 沈薇拦住李元景,柔声劝道:“皇上,雪婕妤也是思念家人,情理可原。” 澹台吟雪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宸妃不是那种大发慈悲的人。 只听沈薇缓缓开口:“嫔妃入宫,非旨不得出宫探望亲人,也是可怜。雪婕妤既思念亲人,何不让她见见宫里的亲人?皇后一直病着,不如让雪婕妤以后每日去坤宁宫照顾皇后。” 李元景颔首:“甚好。” 澹台吟雪如遭雷劈,她张张嘴试图辩驳。沈薇似笑非笑望着她:“皇后是你小姑,也算亲人。你们见面,必然有很多话可聊,缓解你思家之情。” 澹台吟雪哪敢去见皇后! 她被家族送进皇宫,目的就是取代皇后!自澹台吟雪进宫以来,她从没踏入过坤宁宫。 她了解皇后的性子,皇后佛口蛇心,看似慈悲宽容,实则最厌恶别人抢她的东西,霸道又癫疯。澹台吟雪去坤宁宫探望,十有八九会被皇后针对刁难。 “怎么,难道你不愿见皇后?”沈薇歪头。 澹台吟雪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感激模样:“妾身...妾身明日便去坤宁宫。” 沈薇勾勾唇角,和李元景离开御花园。 澹台吟雪驻在原地,一脸懊恼不安。 ... 离永宁宫还有一段距离,沈薇陪着李元景在宫道慢慢走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提灯,拘谨跟在后面。 脚步簌簌作响。 走着走着,拐角处忽然出现两道清瘦的影子。兰嫔手里拎着宫灯,满脸焦急,似乎在寻找什么。她一抬头,瞧见李元景和沈薇,忙激动地走上来:“妾身给皇上请安,给宸妃请安。” 李元景面有不耐:“为何深夜疾行?” 兰嫔美眸噙着泪:“皇上,妾身正要去寻您求助呢。雪婕妤妹妹今晚失踪。妾身和雪婕妤同住一个屋檐下,姐妹一场,妾身好生担忧。” 兰嫔是故意出来寻人的。 她每晚都偷偷监视对面澹台吟雪的动向。今日天黑,兰嫔发现雪婕妤在梳妆打扮,就猜到这女人又要出门勾引皇上。 天黑后,澹台吟雪抱古琴而出。 兰嫔不甘心,干脆打着寻找雪婕妤的名号,也带着宫女偷偷跟上去。若是澹台吟雪把皇上勾回华阳宫,兰嫔就装作“姐妹情深”,前去表明自己的担忧。 没准运气好,还能让皇上在后半夜宿在她屋子里。 沈薇看出李元景的不耐烦,于是主动帮他解决麻烦:“雪婕妤已经回宫,兰嫔无需担忧。嫔妃不得深夜外出,兰嫔和雪婕妤下次若是再犯,本宫就要按宫规处罚了。” 兰嫔余光偷偷瞄了眼李元景,见他的目光完全没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里失望。 兰嫔只得讪讪道:“是妾身的错,只顾着担忧雪婕妤的安危,忘记了宫规。” 顿了顿,兰嫔似乎还不死心,她眼巴巴望着李元景,绞尽脑汁找关怀之词:“皇上操劳国务,人都瘦了,皇上记得保养好身子,不然妾身会担忧。” 李元景冷冷睨了她一眼。 兰嫔吓了一跳,连忙屈膝告辞,踩着夜色匆忙离去。 夜风簌簌,沈薇停下脚步,抬起头端详李元景俊朗的脸。沈薇白皙温热的手掌,抚摸上李元景的脸庞,疑惑道:“兰嫔说皇上瘦了,妾身怎么觉得皇上并未消瘦...” 她每日派人给李元景送好吃的点心,送养身的茶水,一日三餐搭配科学合理、。 李元景被她养壮了不少,身子骨很结实。 兰嫔说皇上瘦了,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莫听她胡言,朕未曾消瘦。” 天色已晚,李元景只想和沈薇早点回永宁宫歇息。但偏偏,一路上接连遇到澹台吟雪和兰嫔,回家的时间被拖长。 走了一会儿,很快抵达沈薇的永宁宫。李元景正要入内,宫道远处忽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陆萱的宫女小棋跑过来,扑通跪在李元景面前。 小棋急得眼泪汪汪:“皇上,我家主子忽感不适,肚子一直疼。皇上,求您去看看我家主子吧。” 李元景扶额。 沈薇默默地想,第三次了!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了!一个二个都想把皇上拐回去。 李元景冷道:“请太医去诊,朕不会治病。” 宫女小棋泪眼朦胧,还是执拗地说:“皇上,主子怀孕以来百般不适,呕吐腹痛,服药后夜晚难眠。唯有皇上相伴,主子才会安心。求皇上看在主子腹中皇嗣的面儿上,去长信宫瞧瞧我家主子。” 小棋得了陆萱的命令,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皇上请过去。 后宫争宠,皇上宿在哪一宫,便意味着恩宠多一分。 沈薇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李元景捏捏沈薇的脸:“薇薇笑什么?” 沈薇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李元景面前摇晃:“今晚的第三个,妹妹们都很思念皇上。” 第267章 死因 李元景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扰人清静,实在让人心生不悦。 沈薇拽了拽李元景的手,和颜悦色道:“女子有孕本就辛苦,孕期稍有不适,孩子就可能流产。皇上,妾身陪您去长信宫探望淑妃。” 李元景看沈薇期盼的眼神,颔首:“可。” 宫女小棋傻眼了。 淑妃让她务必把皇上请过来,可没说把宸妃也叫来。眼看着轿辇升起,宸妃和皇上共坐轿辇,小棋只得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天已经很晚,夏日夜晚闷热散去,风开始有了凉意。 沈薇坐在轿辇上,故意把脸对着冷风吹。没一会儿,她俏丽的脸庞皮肤开始变冷,嘴皮也冻白。沈薇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轿辇上的李元景俊眉微蹙,把披风披在沈薇身上:“莫要病了。” 沈薇揉揉挺翘的小鼻梁,露出一张被风吹冷的小脸,嘴皮泛白,脸也泛红。她笑着摇摇头:“等探望完淑妃,妾身回去喝两碗姜汤,不会病。” 李元景触碰沈薇的脸,皮肤微凉。 他眼里藏不住的心疼。 ... ... 长信宫,灯火通明。 梳妆台前,陆萱反复查看银镜里的自己。身穿单薄的米白色寝衣,柔顺的黑发散在肩头,一张脸略施淡妆,故意显得面容憔悴。 “主子,为何要画一个憔悴妆呢?”宫女小琴不理解。 陆萱抚摸自己的脸:“本宫就是要皇上瞧瞧,我怀着他的孩子,很辛苦。” 用苦难打动一个男人的心。 男人的同情和怜悯,能让他留在长信宫,陪在陆萱的身边。 这时,宫人进屋来禀报:“主子,皇上来了。” 陆萱心里一喜,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但她并未出门迎接,而是迅速地躺回床上,假装被孕吐折磨得难受,连起身都不行。 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珠帘掀开,李元景高大的身影出现。陆萱捂着心口,装作一副难受的模样,还试图起床迎接皇上,虚弱道:“皇上,您来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陆萱瞧见李元景身边的沈薇。 宸妃为何也来了? 惊讶一闪而逝,陆萱继续开始她的表演:“咳咳...皇上,妾身孕吐地难受,无法下床迎接,还请皇上恕罪。” 李元景走到床边,视线落到陆萱苍白的脸上,他道:“好生躺着,不必起身。” 陆萱眼圈泛红:“多谢皇上体谅。” 陆萱正要继续装可怜,只听屋外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沈薇一脸同情,也走过去,体贴道:“孕期女子辛苦,皇上派人将值勤的太医都请了过来,替淑妃好生把脉,开几副保胎药。” 陆萱:... 太医进屋,隔着床幔逐一给陆萱把脉。 说陆萱“忧思过度”,才引发胎象不稳,呕吐不止。太医开了药,宫女抓药材去熬药。 李元景说了几句宽慰之词,打算离去。陆萱哪能眼睁睁看他走,她虚弱地起身:“皇上,妾身想您今晚——” “阿嚏——” 一道喷嚏声响起。 不远处的沈薇又打了个喷嚏。 李元景剑眉微皱,想到今晚沈薇陪他走了许久的路,又吹了不少的风。李元景吩咐宫人照顾好淑妃,他带着沈薇回永宁宫。 长信宫内,陆萱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她最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关怀备至。她的心,仿佛被尖锐的刀子割伤。 宫女端来熬好的药:“主子,今晚太医开得新方子,您趁热喝了。” 陆萱手一抬,那碗汤药啪地砸落在地。 苦涩的药味散开。 陆萱恨恨骂道:“贱人!那个贱人!她是故意来打本宫的脸!” 宫女小琴跪在地上,苦口婆心道:“主子,您别生气,一切以腹中皇子为重。皇上如今宠宸妃,您何必去争宠?等孩子平安生下,咱们多的是机会。” “国公爷,陆家家族几百口人,都盼着您平安呢。咱们国公府原本衰败,靠着您才飞黄腾达,您千万不要冲动。” 陆萱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是啊,她进宫不只是为了皇上的宠爱,更多的是为了家族。她必须保持理智,头脑清醒地和沈薇斗。 “那个莫太医,继续派人盯着。”陆萱压下怒火,瞳仁幽幽,“或许他是扳倒宸妃的关键。” 小琴:“奴婢明白。” ... ... 永宁宫。 沈薇连连摆手,逃也似地退开两步:“皇上,妾身喝不下了。” 一回宫里,李元景就给她灌了大半碗的御寒姜汤。姜汤味道辛辣,沈薇实在喝不下去,连连拒绝。 李元景摸摸沈薇的额头,温度似乎正常:“以后朕不带你夜晚吹风。” 天黑,两人和衣而眠。 李元景白日忙于国家大事,夜晚又折腾一番,很是疲累。他怀抱着沈薇,正准备闭眼入睡。但怀里的沈薇困意不明显,一直在不安分地拱来拱去。 李元景扣着沈薇的细腰,哑着嗓子:“别乱动。” 沈薇调侃道:“妾身不敢睡呢,万一等会哪个妹妹又来找皇上,妾身可以去开宫门迎接。” 李元景缓缓睁开眼,捏着沈薇光洁的下巴,挑眉:“尽说胡话,朕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 沈薇哼哼唧唧扑到李元景的怀里,语气故意酸溜溜:“一晚上接连有三个妹妹找皇上倾诉衷肠,妾身当然吃醋。” 李元景笑了,挺喜欢沈薇直白又不加掩饰的吃醋。 代表她心里有他。 他抱着沈薇:“别闹,快些睡。” 沈薇没再闹腾,困意上头,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 第二日清晨,李元景准时睁开眼。沈薇强忍着困倦服侍他穿衣戴冠。 沈薇自己穿上衣裙的动作缓慢得多,李元景看沈薇迷糊犯困的模样,叹口气,高抬贵手,帮沈薇把衣裙的带子系好。 他还挺喜欢给沈薇穿衣服。 沈薇乖顺地在他手里,像个漂亮的玩偶任凭他穿衣打扮,那种感觉很是不错。 用完早膳,李元景雷打不动去上朝。沈薇在院子里慢跑了几圈。采苹送来擦汗的毛巾,告诉沈薇:“主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查二皇子的日常。奴婢发现,伺候二皇子的太监每个月都要死一两个。” 沈薇擦汗的动作顿住:“为何而死?” 采苹一脸唏嘘:“二皇子那边的宫人对外声称,小太监是疾病发作死亡。奴婢和吉祥偷偷去查验小太监的尸体,发现那几具尸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疑似遭到虐待。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看,尸体就被抬走了。” 第268章 皇子考核 在后宫里,死亡并不罕见。 但伺候李承贞的太监,每个月都要死一两个,实在离奇古怪。沈薇吩咐采苹:“继续派人盯着,再有新尸体,想办法拦下。” 采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已经让人时刻盯着。” ... ... 几日后,正值休沐。 教场里阳光明媚,李元景命人将几个儿子都叫到教场。李元景登基四年,后宫里只有淑妃陆萱生了个儿子。 但在他登基之前,燕王府后宅里已经有不少儿子。这些年来,存活下来的足足有八个儿子。 皇后生的李承贞,巧嫔生的三皇子李承珣,其他嫔妃生育的三个儿子,宸妃沈薇生育的承泰和承佑,以及淑妃生育的承珏。 “皇上,诸位皇子已经到了。”德顺恭恭敬敬前来禀报。 除了陆萱的儿子,其他能走路的皇子都到齐。李元景叫孩子们过来,主要是想查看他们的射箭水平和文学功底。 一把把量身定制的弓箭呈到诸皇子手上。 李元景坐在凉棚之下,一边品尝荷花茶,一边看孩子们射箭。 年龄最大的是李承贞,已经有十二岁。他熟练地拉弓引箭,箭头稳稳地落在箭靶之上。 连续射了十箭,有三支正中红心,已经算得上优秀。 李承贞骄傲地放下弓箭,走到旁边,接过老嬷嬷递来的凉水解渴。皇后和澹台家族在李承贞上耗费了很多心血,斥巨资请最好的骑射先生和教书先生,从很小开始培养李承贞。 虽然李承贞天赋不算高,但长年累月的艰苦练习,他的射箭水平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很不错了。 “二哥,你射箭技术有进步呀。”李承佑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手里抱着一颗新鲜的桃子,眼里流露出欣赏和赞叹。 李承贞冷哼:“那是自然,比你这个用幼童弓箭的小屁孩强。” 李承佑哼了一声:“我才四岁呀,等我将来长大了,射箭肯定比二哥强。” 李承贞不以为然,没把这小屁孩放在眼里。 其他皇子陆陆续续开始射箭。巧嫔的儿子李承珣在诸位皇子中,年龄算偏长,但他射箭的水平实在是一般,十支箭只有两支落到靶子上。 他羞愧地满脸通红,瑟缩地躲到角落里,不敢看父皇和其他弟弟。 接下来,几个不受宠的嫔妃儿子也开始射箭。水平更加拙劣,看得李元景频频蹙眉。 最后,轮到八皇子李承泰。李承泰只有四岁,无法拉动成年人的弓箭,他只能用量身定做的小号弓箭。 李承泰他的气势很足,身穿黑金色的马甲,脚踩小皮靴,两只小手攥着小号弓箭,板着可爱的小脸,眼神严肃地仿佛要上战场。 拉弓,引箭—— 啪—— 小小的弓箭,刺入不远处的箭靶。距离最中心的红点有点远。但李承泰并未沮丧,他继续拉弓引箭,调整方位,再次射箭—— 啪啪啪—— 连续十支箭,都落在小小的靶子上。还有三支,正中暗红的靶心。 “哥,你好厉害!”李承佑第一时间欢呼,满眼的崇拜。 不远处看儿子们射箭的李元景,也面露赞赏。 李承贞脸色一寒,默默地攥紧手指头,冷哼道:“小号弓箭,毫无用处。” 李承佑听觉过人,把李承贞的话全都听见了,他不满地噘嘴。 最后,轮到年龄最小的李承佑。李承佑吃得多,长得黑胖黑胖,小身板儿十分结实。他接过太监递来的幼童专用弓箭,活动小脖子,扭扭小胖腰,气势十足地走到靶场。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教场的风声强弱。然后咻地睁开眼睛,视线炯炯有神,如一只在天上盘旋的老鹰。 拉弓,引箭—— 啪嗒啪嗒—— 十支箭陆陆续续射出。 五六支中了最中间的红色靶心,其他散在红靶心边缘,十分优秀。 李承佑攥着小弓箭,溜达到李承贞面前,摇晃手里的小弓:“谁说这弓箭没用的,这弓箭可太棒了。” 李承贞:... 李承佑炫耀完,又开心地跑到李元景面前,眼巴巴攥着李元景的衣袖,像只渴望夸奖的小猫:“父皇!孩儿射中了六次红心!今晚孩儿要吃油炸小螃蟹!” 李元景摸摸儿子黝黑的脸蛋:“可以。” 望着眼前黑黑壮壮的小儿子,李元景恍惚间看到曾今的自己。李元景小的时候,不太喜欢读书,总是趁着哥哥读书的空隙,溜到教场里骑小马,练习弓箭。 李承佑开心地转圈圈,跑去把好消息告诉李承泰:“哥哥,今晚吃油炸小螃蟹哦!” 李元景让德顺把李承贞和李承珣叫过来。 李元景揉揉眉心:“安国寺有教骑射的参军,你二人如何练的?几个月了没有半点进步。” 两个孩子神情拘谨,看到李元景,犹如老鼠见到猫。 尤其是巧嫔的儿子,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 李承贞低下头,结结巴巴回道:“孩儿...孩儿知错了,一定刻苦练习。” 李元景抓住李承贞的双手,摊开查看,质问:“你就是这般努力练习的?” 每日坚持练习射箭的人,指关节上会有射箭留下的老茧。但李承贞的手指关节处,只有薄薄的一层茧。 可见,并未刻苦练习过。 李承贞一言不发。 考察过射箭和骑马之后,李元景又把几个孩子叫来,抽问了一些文学常识。孩子们表现参差不齐,知识储备最丰富的居然是李承泰。 李元景心如明镜,对儿子们的水平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 ... 夜晚乌云密布,天气异常闷热。一处偏僻的宫殿内,书房烛火长明。灯下,李承贞手里攥着一册古籍,翻来覆去阅读其中一页,试图理解古籍的含义。 文字晦涩,意义难懂。 李承贞双眼通红,恨不得把古籍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可他越是想记住,越是无法记住。 身边伺候他的老嬷嬷看得心疼,柔声道:“殿下,天色已晚,老奴带您去歇息。” 李承贞死死攥着书,痛苦摇头:“我不要睡!为什么,为什么李承泰能背下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我就不能!” 第269章 合欢花 在李承泰和李承佑没有回宫之前,李承贞一直是最优秀的皇子。 骑射和学业,在诸位皇子中拔得头筹。 可自从那对双胞胎回宫以后,属于李承贞的风光,全都被两个小娃娃给夺走了! 老嬷嬷试图安抚:“殿下,您不用着急。俗话说得好,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咱们慢慢来,您迟早能把这古文给背下。外面快下雨了,咱们回屋歇息。” 但李承贞已经有点癫狂。 老嬷嬷惊愕地发现,李承贞的癫狂,居然和皇后有几分相似。 李承贞拍桌子站起来,将手里的古籍撕碎。他冲出书房,摇摇晃晃走到院子里的水池。 夏日夜晚似乎要下大雨,天色阴暗,乌云堆积在夜空,风呼啸而至,吹得水池里的荷叶荷花摇摇曳曳。 轰隆隆—— 天空传来雷声。 李承贞蹲在水池边发呆,风雨落下来,电闪雷鸣。雨水打湿的面孔,他惊恐地捂住脑袋,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个女人惨白的面孔。 那女人七窍流血,眼珠子不甘地瞪着李承贞,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是燕王府的周庶妃,当年死在李承贞眼前的周庶妃。李承贞痛苦地捂着脑袋,被幻觉折磨得发疯,发出尖叫:“啊啊啊!你别找我啊!你快滚啊!” 老嬷嬷慌忙跑过来,把癫狂的李承贞拖进屋子里,关闭大门,放下厚重的窗幔。老嬷嬷安慰道:“殿下莫怕,风雨很快过去,您先歇息,老奴不会熄灯。” 李承贞最怕黑夜,最怕雷雨天。 每次深夜的狂风暴雨,总会让他恐惧,如坠深渊。 窗外是轰隆隆的雷声,李承贞睡不着,他一双眼睛爬满红血丝。他抓住老嬷嬷的手,尖锐道:“给我找两个畜生过来!快,给我找两个畜生过来!我要杀了他们!” 他的痛苦无法磨灭,唯有用别人的痛苦才能掩盖。 老嬷嬷的手被抓出了鲜血,她吃痛道:“殿下,不可啊!宸妃那边有所察觉,您不能再害人了...” 李承贞一脚踹开老嬷嬷,取出抽屉里的鞭子和短刀,冲进院子旁边的宫人寝间。 轰隆隆—— 熟睡的几个小太监惊恐地睁开眼,大门敞开,闪电惨白的光亮一闪而逝,浑身湿透的李承贞宛如恶魔出现在门口。 其中年龄最小的太监发出惊恐的叫声,想要逃出去,李承贞一把抓住年龄最小的太监,眼神阴鸷:“跑什么啊,我的弟弟,今天在父皇面前不是很得意吗?” 小太监痛苦呜咽:“殿下,奴才不是您弟弟——啊——”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夹杂凄厉的惨叫,响了一整晚。 ... ... 慈宁宫。 “阿嚏——” 酣睡中的李承佑打了个喷嚏,惊醒了旁边的李承泰。 李承泰揉揉惺忪睡眼,听见屋外呼啸的风雨声,电闪雷鸣。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刮开,冷风吹得床幔哗啦啦作响,守在外面的宫女正忙着关窗。 李承泰困得不行,借着闪电一闪而逝的亮光,发现旁边的弟弟睡得四仰八叉,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所踪。 “蠢弟弟。”李承泰把落地的被子捡起来,盖在弟弟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也钻进被窝里,很快陷入熟睡。 ... ... 昨晚雷雨交加,大雨过后,庆国后宫连绵起伏的红墙砖瓦,焕然一新,多日来的炽热天气也凉快不少。 天亮后,沈薇让容嬷嬷去核查后宫里的建筑损坏,及时把被雷雨破坏的院墙给修好。 “主子,有消息了。”采苹一溜烟儿跑过来,低声告诉沈薇,“今早二皇子宫里抬出两具太监尸体。据说,是昨晚被雷电给劈死的,不吉利,要送出宫扔进乱葬岗。奴婢偷偷把两具尸体截下,放在掖庭。” 沈薇放下手里的账本:“去把莫太医叫来验尸。” 采苹办事一向利索,不用主子吩咐,她自己就能提前把准备工作办好。比如找到尸体后,不用沈薇吩咐,采苹便知提前去找莫太医验尸。 但此刻,采苹面露愁容:“主子,今日太医院是莫太医当值,奴婢早早去寻了,都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莫寻在值班时间溜走,不知去向。 沈薇皱眉,思索片刻:“去秋凉宫。” 采苹一脸诧异。 百年前太华公主李青寻的住处,难道莫太医又跑去溜达了? ... 暴风雨过后,后宫里不少的花草树木受损,满地都是掉落的树枝。宫人们正有条不紊捡树枝,清扫宫道。 沈薇的轿辇抵达秋凉宫。 院墙外落下几匹砖瓦,断裂的合欢花树枝横亘在石板上,满地破损的合欢花,秋凉宫的大门紧闭。 宫人打开秋凉宫门上生锈的锁链,沈薇下轿,只带着采苹走进秋凉宫。 院子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砖瓦和树枝,都是被昨晚的风雨给吹下的。 莫寻身穿青色长袍,袖子挽起,露出两条细白的胳膊。她手拿大扫把,正勤奋地清扫地上的砖瓦。 “莫太医?”采苹惊讶。 莫寻抬起头,朝沈薇打招呼:“宸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沈薇无语。 沈薇猜的果然没错,莫寻又跑来秋凉宫瞎晃悠。自从莫寻成为太医后,只要没事干,她就喜欢跑到秋凉宫待着。 要么坐在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上看风景,要么靠在合欢树下纳凉。有时候莫寻的兴致来了,直接抱着一卷凉席,溜到这荒凉的院子里睡觉。 秋凉宫对莫寻有致命的吸引力。 “有两具尸体,需要你去验尸。”沈薇开门见山道。 莫寻擦擦额头的汗:“好嘞,我这就去帮你。等我验尸后,再来把秋凉宫的地扫干净。昨晚的雷雨真恐怖,差点把秋凉宫给毁了。” 沈薇忍不住问:“你...你为何会常来这处宫殿?” 后宫里,这一片区域都是废弃的宫殿,平时连太监宫女都不愿意靠近,还有很多诡谲的恐怖传说。 偏偏,莫寻喜欢往这里钻。 莫寻浮出一抹笑容,她抬头,望着枝头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的粉色合欢花。微风拂过,那些尚未凋零的粉色花儿轻轻摇曳,仿佛穿透时空,开在流淌的岁月里。 莫寻缓缓道:“可能是这里的合欢花开得太美了。” 第270章 撞见丑事 自从招惹上越国的国师,莫寻夜不能寐,睡眠极差。但遇见这棵合欢花树后,莫寻的失眠莫名其妙好了。 沈薇没再多问,世上怪人很多,各有各的奇怪癖好。 沈薇带上莫寻,低调地前往掖庭。 掖庭,犯错宫人服役的地方。 一处偏僻的杂物房里,采苹把两卷草席铺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映入眼帘。 莫寻用煮过白醋的帕子遮面,戴上羊皮肠制作的手套,拿起小刀,一边验尸一边嘀咕:“我是太医,不是仵作,我对解剖尸体的兴趣其实不太大,下次有这种好事儿,还请宸妃娘娘请一个仵作。” 沈薇向来很会说话,她站在屋外道:“这宫里,本宫只信任你。” 莫寻勾勾唇角,验尸的动作更仔细。 片刻后,莫寻走出杂物房。她摘下沾血的腥臭手套,告诉沈薇:“两具尸体,死前遭到残忍的虐杀,鞭打,刀刺。一具尸体的死因是脖子喉管被切断,一具尸体的致命死因是心脏被刺。” “凶手应该年龄不大,力气一般,下手狠辣凶残。手段癫狂,伤处随心所欲,想来有些癔症。” 沈薇沉默了。 凶手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二皇子李承贞。李承贞年龄虽小,性格古怪残忍,可他毕竟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不太好处理。 皇子残忍虐杀多名奴才,传出去,他的名声几乎就毁了。但李承贞不会被赐死,他皇子的身份,足以保住他的性命。 这时代尊卑有别,皇子的命是命,奴才的命无人在意。 沈薇深深叹口气,让采苹把莫寻送回太医院。沈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李承贞的事告诉太后,让太后拿个主意。 ... ... 慈宁宫。 太后手里的玉如意啪地掉落在地,上好的羊脂玉断裂成数段。太后一脸错愕:“此事当真?” 沈薇颔首:“当真。妾身本想告知皇上,但担忧皇上误以为妾身污蔑皇子。母后,您给个主意。” 太后沉默不语。 太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李承贞不算慈爱。十根手指尚有长短,长辈的爱哪有不偏心的。 长辈往往更喜欢听话懂事、聪明乖巧的孙儿辈。李承贞跟着皇后的时间长,被教育地懦弱变态,偏执善妒。太后不喜欢皇后,连带着对李承贞这个孙儿也日渐疏远。 可太后万万没想到,李承贞竟歹毒成这般模样。 太后闭了闭眼,缓缓道:“此事哀家会处理。终究是皇室丑闻...” 沈薇点头,便不再掺和此事,去后院陪乐游她们玩了一会儿,这才离开慈宁宫。 太后相信沈薇的话。太后派人暗暗盯着李承贞宫殿的动向。 又过了几日,深夜里,盯梢的人传来消息,说二皇子殿内有惨叫声。 夜色渐渐席卷大庆后宫。太后在几个孙儿熟睡之后,换上黑色的披风,带着两个老嬷嬷和两个太监,低调地离开慈宁宫。 盛夏的夜晚风大,天气异常闷热。太后脚步疾行,夜风吹得她披风一角猎猎作响。沿途遇到巡逻的禁军,老嬷嬷取出腰牌,说是替太后办急事,禁军记录下来后,不再过问。 来到二皇子李承贞歇脚的宫殿。 宫殿大门紧闭。 跟随太后的钱嬷嬷敲了敲门,一个侍卫不耐烦地开门:“什么事啊?” 宫门打开,太后专属的铜金腰牌映入眼帘。侍卫脸上瞬间浮出慌张,他误以为来的是太后宫里的老嬷嬷,结结巴巴道:“夜深,几位嬷嬷有何事?” 钱嬷嬷挪开,身穿黑色披风的太后露面。 侍卫惊呆了,连连磕头请安。 另一个侍卫脚底抹油,想要去通风报信。太后低声呵斥:“站住,跪在门口不许出声。” 两个侍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迈入院子里。李承贞是最年长的皇子,没有和皇后住在一起,李元景单独给他一处豪华的宫殿落脚。夜深,天空乌云密布,钱嬷嬷手里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帮太后照明。 宫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漆黑的小路。主屋灯熄,书房灯熄灭,唯有李承贞的寝殿灯火明亮。 门口有个年迈的老嬷嬷在守夜,她听见太后一行人的脚步声,没好气骂道:“蠢东西,说了今晚不必来寝殿伺候!还不滚!让老李准备好草席,明早要用。” 宫灯照亮太后冰冷的脸。 守夜的老嬷嬷吓坏了,尖叫道:“太、太后!老奴给太后请安!” 看似在请安,实则在提醒寝殿内施虐的李承贞。 太后一言不发,钱嬷嬷推开守夜的老妪,砰地把紧闭的宫门打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太后脚尖迈过门槛,屋子里血淋淋的画面映入眼帘。 地上躺着个生死不明的小太监,床上躺着个被绳子缠绕的小太监。李承贞坐在床上,不着寸缕,手里拿着带血的刺刀,身下是呜咽的太监... 瞧见忽然出现的太后,李承贞愣住,手里的刀啪嗒落到地上。他张张嘴,眼神慢慢清明:“皇...皇祖母...” 半个时辰后。 受伤的太监被送去医治,李承贞哆哆嗦嗦穿好衣服,跪在殿内。最丑恶的一面被揭露,李承贞羞愧地无地自容,百般情绪在心里萦绕。 主屋殿内,烛火缓缓燃烧。太后坐在椅子上,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孙子。以前的李承贞单纯害羞,总是默默低着头,跟在大哥李承恪身后。 后来李承恪猝死,李承贞性格大变,变得善妒、残忍、狡诈。 李承贞眼泪簌簌落下,他哽咽抬起头,问:“皇祖母,您要杀了孙儿吗?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心里好难受,只有那样对他们,心里才会好受...” “我很孤独...母后不理我,父皇总骂我,瑶姐姐也不理我,哥哥也从不给我托梦...没有人喜欢我...他们总想夺走我的东西...” 有时候李承贞觉得,自己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太阳。 他痛苦,在泥潭里挣扎,一点点被夺去呼吸。 太后起身,慈爱地摸摸李承贞的脑袋,语气平静:“这几日你好生歇息,不用去国子监读书,不必去安国寺学骑射...哀家让太医给你开些安神静心的汤药。” 第271章 一点善恶 李承贞一言不发。 太后道:“太监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亲眷。你残忍杀了他们,可想过他们的亲眷?” 李承贞抬起头,瞳仁黑黝黝:“太监是奴才,母后说过,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天生命贱。” 他杀几个奴才,又不是什么大事。 太后长长叹口气,怅然道:“你可知,这大庆国的天下,就是由你看不起的无数奴才组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承贞一脸茫然。 太后看他那天真邪恶的模样,心里最后那点温情终究慢慢散去——这孩子永远和皇位无缘了。 夜已深,宫人把血淋淋的寝殿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被褥床幔。李承贞躺回床上,屋子里的宫灯散发幽幽冷光。 太后坐在床边,拍拍李承贞的手:“你先睡,皇祖母等你睡着了再走。” 李承贞眼巴巴望着太后,他眼圈泛红,闷闷不乐:“皇祖母,您好久没有陪孙儿了...您总陪着承泰和承佑。” “我不喜欢承泰承佑,他们抢走父皇,抢走皇祖母,还要抢孙儿的皇位...” 太后没说话。 屋子里安安静静,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在窗棂上。李承贞眼皮渐渐合拢,陷入梦乡。 睡着了李承贞,睡颜天真无邪,丝毫看不出半分血腥变态的本性。 太后离开李承贞的寝殿,派人将死亡的太监们安葬,又给太监亲属送去丰厚的抚恤金,照顾李承贞的老嬷嬷和侍卫全部赐死。 次日天亮,太后派人请来李元景,把李承贞的事简单告知。 孩子心态已经扭曲,很难再纠正回来。李元景和太后商议一番,决定让李承贞休养一段日子,不再读书射箭。 ... 时间飞逝,又过了五六日。李承贞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宽敞的院子里,心情喜忧半掺。 没有繁重的课业负担,他身上沉重的枷锁似乎消失了。可整日喝静心的药,闷在院子里失去自由,他又觉得苦闷。 这日午后,李承贞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他扬起脑袋,望着被宫墙围住的四四方方天空,有两只大雁飞过。 李承贞呆呆望着天空,心脏仿佛被苦涩填满。 噗通—— 一颗小石子滚落,砸到李承贞脚边。李承贞疑惑张望,看到院子角落的草丛动了动,钻出两道身影。 是李瑶和李承佑。 两人满身都是土灰,头发乱糟糟的。李瑶拍拍身上的泥土,看见坐在石阶上的李承贞,忙偷偷摸摸跑过来:“弟弟...” 李承贞一脸茫然。 李瑶压低声音:“父皇派人守在门口,不许外人进。还是承佑有办法,在后院墙角挖了个狗洞,我还从没钻过狗洞呢。” 李承佑也跑过来,黑壮的小身板围着李承贞转了一圈,嘀咕道:“二哥,你惹父皇不高兴啦?不用难过,我和瑶姐姐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李承佑掀开衣服,摸出一个香喷喷的油纸包。 里面是黄灿灿的油炸小螃蟹。 李承贞冷哼,别过头:“我不吃。” 李承佑气哼哼:“肯定是你脾气太坏,父皇才不高兴!这包炸螃蟹可好吃了,你尝尝。” 李承贞不喜欢这个蠢弟弟。 弟弟送的食物,他也坚决不吃。 李承佑噘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阶,自顾自吃起来。李瑶则是担忧地拉着李承贞的手,安慰道:“父皇还在气头上,等父皇消气儿了,你就能回国子监读书了。” 虐杀太监的事,并未传开。李瑶以为弟弟做错了事,才被软禁。 李承贞仰起头,望着天空飞过的大雁:“姐...我不喜欢读书,我也不喜欢射箭。”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读书。 可自从学会走路后,他每天睁开眼就被逼着读书,被逼着学习骑马射箭。每日睡眠时间不足,母后的声音魔咒似在耳边萦绕。 李瑶温柔地说:“那就不读书,不射箭,做你喜欢的事。” 李承贞默默低下头。李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弟弟,她只能坐在李承贞身边,陪他一起看四四方方的天空。 李承佑递来两只金黄酥脆的油炸小螃蟹,在李承贞面前晃悠:“特别香,真不吃吗?” 李承贞冷哼:“不吃!” 他讨厌李承泰李承佑,除了嫉妒两兄弟的才华,更多的是羡慕——羡慕他们有时间玩耍打闹,羡慕他们的童年丰富多彩。 接下来连续几天的傍晚,李瑶和李承佑都会悄悄地从角落的狗洞里钻进来,陪李承贞聊天。 李承佑陆陆续续带了酥饼、荷花糕、芝麻奶皮球、烤鸭,最后李承贞被逼无奈,尝了一口酥脆的烤鸭。 “好吃吗?”李承佑眼睛亮晶晶。 李承贞嘴里嚼着烤鸭,余光瞥了眼黑胖黑胖的九弟。 忽然觉得,九弟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忽然觉得,夜晚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缺失多年的童年时光,在这几日里得到了短暂的弥补。 天黑后,李瑶和李承佑钻出狗洞,自以为无人察觉,风风火火跑回慈宁宫。 姐弟俩离开后,站在宫门角落的小太监才松了口气,迅速回永宁宫禀报给沈薇。 沈薇在灯下看书,听完太监的禀报,笑了笑,吩咐身边的采莲:“天天钻狗洞,衣服磨损重,让内务府多给那两个孩子做几套衣服。” 采莲欣然领命,又不禁疑惑:“主子,二皇子残暴凶狠,您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瑶公主和承佑殿下呢?” 沈薇翻开一页书:“再恶的人,心里总有一点善。” 更何况,沈薇派人时时盯着。如果李承贞伤害李承佑,会有人第一时间冲出去拦截。 ... ... 坤宁宫。 这几日宫里的风言风语不断,都说李承贞触怒皇上太后,才被软禁起来。皇后气得扯断手里的佛珠。 好没用的东西! 整个澹台家族都盼着李承贞成就一番事业,可他偏偏不争气。 皇后辗转难眠,总觉得李承贞失去了她的管教,才变得蠢笨不堪。于是皇后夜里提灯,悄悄地离开坤宁宫。 她要去见见李承贞,好生训斥一番,把孩子引回正途。 第272章 大火焚烧 夜深,后宫里静悄悄。 李承贞躺在床上,眼睛睁开,久久盯着深色床幔。他怕黑,所以屋子里的琉璃宫灯里,蜡烛长明。 他睡不着。 今日黄昏,李瑶和李承佑又从狗洞钻进来,陪李承贞玩了好久。李瑶还把一副鱼竿递给他,说明天一起去钓水池的鱼。 李承佑笑嘻嘻,炫耀般地开口,说他特别会钓鱼。 “钓鱼有什么好玩的。”深夜的寝殿,李承贞喃喃自语,枕头边放着姐姐留下的小鱼竿。 钓鱼,他已经好多年没有钓过鱼。 以前哥哥李承恪还活着的时候,偷偷带他去王府花园边摸鱼。两人抓住一条小小的红鲤鱼,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看管的老嬷嬷叫回去读书。 如今,李瑶偷偷带他去钓鱼... 李承贞忽然很期待早点天亮,早点见到姐姐。 他的心里分裂成两个人。一个阴暗腐朽,手段残忍残害下人;一个试图逃出黑暗,想去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从狗洞里钻来的李瑶和李承佑,仿佛是李承贞压抑的人生中漏进来的两缕阳光。 不够取暖,却很珍惜。 李承贞攥着枕头边的小鱼竿,鱼竿很短,细竹竿制成,有淡淡的竹香。李承贞缓缓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他抱着鱼竿,打算早点睡着。说不定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天就会亮了。 他读书比不过李承泰,射箭比不过李承贞,但他钓鱼的水平肯定比那两兄弟高。 哐当—— 寝殿木门被推开,冰冷的风灌进来。刚睡着的李承贞猛地惊醒,他疑惑地掀开床幔,以为是哪个宫女忘记关门。 屋外很黑。 惨白的灯光飘进来,李承贞看到一道包裹在黑暗中的影子。身影靠近,皇后雪白清瘦的脸出现。 皇后瘦了很多,面皮紧紧覆盖在骨头上,映衬得黝黑的眼球格外突出,颧骨很高。她手里拎着宫灯,冷冷盯着床上的儿子。 李承贞愣住,结结巴巴道:“母...母后...” 他没想到,母后居然会出现在此处。 李承贞害怕皇后。每次去坤宁宫给她请安,李承贞总要做许久的心理建设。和皇后对话,他会感到烦躁、窒息、想发脾气。 本能的抗拒。 一听到皇后的声音,李承贞浑身难受。 “你这个蠢货!”皇后放下手里的宫灯,压低声音呵斥,“残害宫人就罢了,还做不好善后工作,让你父皇知晓。” 李承贞张张嘴,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他说不出话来。 李承贞鼓足勇气想要走出黑暗,想要去太阳下晒一晒。可皇后三言两语,他又被迫缩回黑暗里,被痛苦和无助煎熬。 皇后走到床边,冷冷盯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你课业连四岁小儿都不如,没半点出息。” 李承贞张张嘴,喃喃道:“母后...八弟比孩儿有天赋。” 八弟李承泰有天赋,还努力。 李承贞自愧不如。 皇后一听他的话,顿时恼了:“母后生你养你,你对得起母后吗?四岁的小孩哪有什么天赋,无非是你不够用功,别找借口,想想自已的原因。” 李承贞低下头,心脏搅痛。 皇后看儿子不说话,以为他服软了。皇后拉住李承贞的手,苦口婆心道:“母后不会害你。你听话,别再惹你父皇不高兴,再用功一点,等你长大,家族自会有办法扶持你登基。” 皇后还说了很多话。 李承贞麻木地听着。 直到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李承贞看见枕头边的竹鱼竿,啪地被皇后折断成两半。 那瞬间,李承贞心脏剧痛,痛楚从心脏蔓延,传到五脏六腑,痛得他感觉自己要被焚烧成灰烬。 屋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巡逻的侍卫发现皇后闯入,冷声请她回坤宁宫。 皇后提着宫灯,被带走前还不忘提醒:“用功读书,少玩什么鱼竿。别让母后失望。母后和家族都指望着你。” 寝殿门关上。 屋子里,宫灯明晃晃。李承贞掀开被褥,一步步走到地毯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鱼竿。 小小的鱼竿被折成两半。 李承贞试图把鱼竿还原,但断裂的竹子无法复合。他鼻梁一酸,眼泪汹涌淌下来,他攥着鱼竿回到床榻。 神情恍惚中,放在案桌上的宫灯掉落。 琉璃宫灯碎裂,里面的蜡烛倒塌,红艳艳的火舌点燃了门幔,点燃了没读完的古籍,点燃了挂在墙上的老弓箭。 李承贞仿佛无知无觉,他坐在床边,望着手里断裂的鱼竿,喃喃自语:“怎么就断了...” 他还打算明天和姐姐一起去钓鱼。 他一定能钓上一尾大鱼,让李承佑那小娃娃刮目相看。 鱼竿断了,没办法钓鱼。 李承贞抬起脑袋,望着逐渐燃起来的火。熊熊火光中,隐隐约约出现大哥清瘦的身影。大哥李承恪站在火海里,音容笑貌依旧,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李承贞眼泪流淌,说:“哥,我好累啊...” ... ... 沈薇半梦半醒中,被屋外的采莲给吵醒。 二皇子居住的宫殿失火了。 沈薇一个激灵坐起来,匆匆忙忙套上件外套。采莲给沈薇裹上披风,口舌流利道:“皇后今晚去二皇子殿内,待了小半个时辰后被侍卫带回坤宁宫。皇后离开不久,二皇子屋子就着了火,火势很大,宫人们正在灭火。” “慈宁宫那边,太后得知消息正在赶来。二皇子被救出来,并无大碍。” “皇上在宫外皇庄办事,主子,需要派人通知皇上吗?” 这两日,李元景在宫外皇庄,召集一批心腹议事。似乎在商议水坝建造、查税革新以及贪腐治理,很是忙碌。 沈薇思索片刻,系上披风的带子:“无人伤亡,不用打搅皇上。” 李元景手里要处理的朝政堆积如山,沈薇没必要用后宫内宅的事去打搅他。 各忙各的。 夜晚天空阴沉沉,见不得一丝月光。沈薇匆忙抵达被焚烧的宫殿时,火光依然冲天。 李承贞住所里的书籍太多,火燃起来,这些书籍就成了最好的引燃物,吞没四周的木质建筑。 “禀宸妃,已经将宫外的高大树木砍断,阻止火势蔓延。” “二皇子殿内火势太大,无法扑灭,奴才和火班的人商量过,只能等火自然消亡。” “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旁边宫殿内的主子已经搬离。” 负责处理火情的太监,有条不紊向沈薇禀报。 深夜火光冲天,炽热的温度蔓延。沈薇走到宫殿门口,看见魂不守舍的李承贞。 第273章 最后一根稻草 这孩子似乎被吓坏了,手里死死抓住两根断裂的鱼竿。周围的宫人忙着救火,他好似失去灵魂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薇心里叹气,吩咐采莲:“让人煎一副安神药。” 火灾恐怖,这孩子今晚怕是睡不着觉,喝碗热乎乎的安神汤,有益睡眠。 “弟弟,承贞弟弟!”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李瑶风风火火飞奔过来。她跑得太急,啪地摔倒在地,但很快又站起来,继续朝李承贞跑来。 得知弟弟宫里失火,李瑶吓得魂飞魄散。 连滚带爬,一路飞奔来找弟弟。 李瑶眼泪大颗落下,抱住发呆的李承贞:“有没有受伤?让姐姐看看。” 李承贞摇头:“没有受伤。” 李瑶哭着抹眼泪。 李承贞攥着折断的鱼竿,眼睛里有微弱的期盼:“姐,天亮后可以去钓鱼吗?和九弟一起。” 这一次,他肯定能赢九弟。 李瑶飞快点头,哽咽道:“当然可以。我和皇祖母说了,今晚你住慈宁宫。等天亮,我们去御花园的水池钓鱼,那里的鱼更大。” 李承贞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 能钓鱼,就很好。 宫里的火还在烧,火势极大。宫殿房梁几乎都是木头,一烧起来没完没了,伴随着霹雳啪嗒的响动,黑烟在夜空缭绕。 没一会儿,太后的轿辇也抵达。太后上了年纪,步伐自然追不上李瑶。轿子停下,太后朝李承贞招手,语气和缓:“今晚去慈宁宫住,皇祖母派人给你铺了张新床。” 李承贞攥着鱼竿,默默点头。 他正要随皇祖母离去,身后,忽然传来皇后的声音:“承贞!” 李承贞离去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望着匆忙跑来的皇后。他即将走出地狱,又被一把母亲扯回地狱。 大火熊熊燃烧,整个后宫都知道二皇子宫里走水。 皇后自然也知道。 皇后焦急不已,顾不得侍卫的阻拦,匆忙前来找她唯一的儿子。看到手脚完好的李承贞,皇后眼泪流淌,她紧紧抱住李承贞:“本宫的孩儿...还好,还好你没事。” 被关在偌大的坤宁宫里,每日伴随青灯古佛,皇后最后的希望就是她的儿子。 只要儿子还活着,就有夺皇位的可能。 李承贞默默地望着眼前的母后。母后担心他,到底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还是担忧自己的死,会让母后失去依靠? 皇后确认孩子安然无恙之后,忽然冷冷站起来,怒斥一旁的沈薇:“好你个宸妃!皇上和太后让你管理后宫,你就是这般管理的?差点害死我儿!” 皇后翻脸的速度极快。 承贞住处失火,这是极好的切入点,可以借此抨击沈薇管理后宫的经验不足,差点害死皇子。等明日,皇后再写信给澹台家族,让澹台家族联合一批臣子,在朝堂抨击沈薇。 也许,能夺走沈薇手里的权利。 得到消息的张妙玉匆匆赶来,她一来,就听到皇后的怒斥。 张妙玉没好气翻个白眼:“皇后您可别乱咬人。宫殿失火,谁能算到?宫人第一时间救火,还把二皇子救出来,这说明宸妃教导有方。” 皇后瞪了眼张妙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张妙玉冷哼:“来的路上我可听说了,皇后您今晚偷偷来了二皇子宫里。您离开之后,二皇子殿内就失火,说不定是您放的火呢。” 皇后:“你,你满口胡话!” 殿内的火还在燃烧,烧断的木头落下,发出震天的响动。 李承贞望着正在争执的大人们,他攥着鱼竿,告诉皇后:“母后,是孩儿不小心打翻琉璃灯,才起了火。” 责任在他,和旁人无关。 张妙玉哼了一声:“皇后您这回子听清楚了吧,是孩子犯的错。” 皇后气得磨牙。 她恨铁不成钢,没好气地看了眼自己这愚蠢的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还没有一点眼力劲,难得有扳倒宸妃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李承贞低头不语。 李瑶心疼弟弟,温柔地揽着弟弟的胳膊:“承贞,姐姐带你回慈宁宫,明日我们一起去钓鱼——” 话还没说完,皇后一把将李承贞拽回自己身边。皇后厌恶地看向李瑶。 怪不得,在李承贞的卧室里看见鱼竿。 原来是李瑶这小妮子暗中使坏,尽送些让人玩物丧志的玩意儿。李承贞要读书,肩膀上背负着家族的希望,怎能玩物丧志? 皇后恶声恶气道:“本宫说了多少次,不许你教坏弟弟。” 李瑶被训斥地眼圈泛红,张张嘴角:“可...可是...弟弟他很累,我想让他轻松一点。” 皇后懒得再和李瑶啰嗦。十二岁的孩子,哪懂什么累。 这个白眼狼女儿处处维护沈薇,和沈薇的儿女亲近,皇后早就放弃李瑶了。 皇后余光瞥见李承贞手里断裂的两截鱼竿,她心里更加不满。甚至怀疑,是沈薇故意唆使李瑶李承贞送这些东西,害得李承贞学业退步。 皇后一把抢过那两截鱼竿,随手一甩,扔进不远处的火海里。 皇后警告李承贞:“以后少碰这些东西,玩物丧志。” 哐当—— 两截鱼竿甩进火海里,被焚烧,竹节发出噼啪的响声。 李承贞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低下头,愣愣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再也不能钓鱼了,天也不会亮了。 李承贞心里紧绷的一条弦,瞬间断裂。酸涩、痛苦、绝望,无数翻涌的负面情绪压过来,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甩开皇后的手,头也不回冲进火海里。 第274章 大厦倾覆 谁也没料到,李承贞会忽然冲进火海。周围所有人都愣住,还是沈薇及时反应过来:“快去救人。” 轰隆隆—— 大火烧焦的横梁断裂,阻拦住救火宫人的步伐。灼灼烈焰扑面而来,高温瞬间把发丝燎成灰烬。 皇后尖叫道:“承贞!快来人,快灭火啊!” 皇后几乎要疯了,她想要扑进火海里,奈何宫墙门口烧焦的横梁阻拦。 皇后扑在滚烫的横梁上,手上的皮肤瞬间刺痛,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散开。 “承贞!” “弟弟!” 周围乱作一团,救火的宫人忙着抬水。皇后瘫坐在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呆呆地望着火海,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她再也没有儿子了。 皇后缓缓转过头,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剜着不远处的沈薇。她忽然愤怒地站起来,恶狠狠朝沈薇扑过去,尖声尖气骂道:“都怪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本宫的儿子!你去给我儿陪葬,你怎么不去死啊!” 侍卫及时拦截住疯癫的皇后。 后半夜,火才灭掉。太监从烧焦的建筑堆里,找到已经失去呼吸的李承贞。他蜷缩成一团,浑身烧黑,怀里死死抱着两截化成焦炭的鱼竿。 皇后当场晕死过去。 沈薇忙得一整晚没睡觉。派人把吓坏的太后送回慈宁宫;派人清扫烧焦的宫殿,把二皇子的尸体妥善安置;派人去通知远在皇庄的李元景;减少负面舆论扩散等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二皇子纵身火海自尽的消息很快传开。 满朝皆知。 ... 澹台府邸,天蒙蒙亮,下人们开始以清水扫地。 澹台老夫人用过早膳之后,觉得腹中不消化,就拄着拐杖,由两个侍女搀扶着,在院子里慢走消食。 “老夫人您慢些走,注意台阶。”侍女轻声提醒。 澹台老夫人站在大理石台阶上,望着院子里枯败的花草,问侍女:“大爷何时回来?” 侍女回答:“午后方归。” 澹台老夫人忧心忡忡。最近澹台家族风雨飘摇,好几个旁支的族人被弹劾贪污,赚钱的营生陆陆续续被朝廷截断,整个家族风雨飘摇。 秋天快到了,院子里的绿色骤减,澹台老夫人望着院子里叶片枯黄的梧桐树,愁上眉梢。 今年院子里的梧桐,似乎枯得更早了。 不祥的征兆。 澹台老夫人吩咐侍女:“天儿将凉,把我屋里的狐皮毛毡收整好,再加两罐子的秋梨膏,明日给皇后送去。这孩子怕冷,如今困在坤宁宫,心里必定不好受。” 皇后毕竟是澹台老夫人最疼爱的女儿。 纵使皇后犯了很多错,身为母亲,老夫人依然对闺女牵肠挂肚。 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澹台老夫人头发几乎全白,身形佝偻。 侍女回屋去收拾狐皮毛毡。 澹台老夫人拄着拐杖,正要下石阶,一个小厮焦急冲进院子,高呼:“老夫人,不好了!二皇子殁了!” 澹台老夫人手里的拐杖掉落在地,一个站不稳,如落叶般从台阶滚下来。 地上还没扫走的梧桐树叶飞起,摇摇坠坠覆盖在澹台老夫人身上。 ... 七日后。 天空阴沉沉,坤宁宫一片死寂。 皇后呆坐在佛堂里,自从那晚李承贞死后,她身上的衣服再没换过,夏日炎热,衣服已经有了浓烈的酸臭味。 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浑浑噩噩,一醒来就跪在佛堂里嚎啕大哭,哭昏过去就倒在佛堂里。 伺候的宫女心生怜悯,往皇后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毯子,把每日简单的膳食放在佛堂门口,再也没搭理。 “承贞安葬了吗?”皇后跪坐在蒲团上,哑着嗓子问进屋伺候的宫女。 宫女回答:“已经送到皇陵。” 皇后垂下眼睛,她双目无神极其憔悴,眼袋明显。 皇后手里捏着佛珠,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皇上当真薄情,死了一个儿子也不见悲伤...本宫当年在王府时,就该把这些庶子都弄死。” 亲生儿子离世,李元景却没踏足坤宁宫,依然每日上朝处理朝政,未见丝毫的悲色。 皇后心如寒冰。 在这后宫里,哪有半点温情,皇权永远凌驾在亲情之上。 宫女没有回话。 这几日,皇后哭过,悲伤过,绝望过,到最后,心脏已经麻木。 她抬起头,看端坐在供桌上的白玉菩萨像,菩萨依然慈悲,吃了她供奉的无数香烛,依然没有垂怜她这个苦命人。 “取纸和笔,本宫要给家里写信,母亲她会替我想办法的。”皇后缓缓开口。 从小到大,遇到困难之际,皇后总会向澹台老夫人求助。母亲是她最大的依仗和依靠,总能将她从泥潭里捞出来。 宫女低下头,小声道:“主子,澹台家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给您回信。” 皇后手里捏紧佛珠,头一歪,问:“为何?” 宫女抿嘴,半晌才低声把澹台家发生的事告诉皇后:“二皇子离世的消息传到澹台家。澹台老夫人惊惧,从台阶摔下来...当场去了。” 皇后嘴唇微张,眼珠子慢慢移动,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口腔传出:“谁去了?” 宫女继续道:“澹台家正忙着办老夫人的葬礼,过两日便要下葬。恐怕,没有时间回主子的信。” 皇后脑袋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她张张嘴,悲伤和惊愕如潮水般涌来。 眼睛剧痛,眼泪再次滚落,眼泪夹杂着血水。 她一把抓起佛龛的瓷瓶,狠狠砸到宫女额头上:“为何现在才告诉本宫!来人,本宫要去见皇上!本宫要回澹台家!” 啪嗒—— 宫女被瓷瓶砸中脑袋,鲜血顺着额头滚落。 皇后疯一样想冲出坤宁宫,可门口的禁军拔出长刀,说皇后还在禁足,不可外出。皇后哪管这么多,疯一样想冲出去,奈何坤宁宫的大门砰地关上,皇后无力地捶打宫门。 “让本宫出去!” “我...我要给母亲送葬啊...” “母亲...” “沈氏你这贱人,都是你害了本宫!” 第275章 争夺皇后之位 皇后声嘶力竭捶打宫门,那象征皇后荣耀的坤宁宫大门稳如泰山,挡住她的去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力气衰竭的皇后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泣。 ... ... 长信宫,陆萱的肚子已经显怀,她单手撑着后腰,在宫里慢慢散步。怀孕后肚子重,双脚有轻微的浮肿,太医说要每日多多走动,缓解双脚的压力。 日子刚过九月,院子里的树叶开始泛黄,水池里的荷花陆续凋零。陆萱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在亭子里歇脚。 宫女小琴端上暖胃的秋梨汤。 陆萱喝了一小盅,慢悠悠问:“坤宁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小琴语气幸灾乐祸:“皇后疯疯癫癫。她接连失去两个儿子,生母又丧命,真是活该。” 陆萱笑了笑。 陆萱缓缓道:“澹台家族的老夫人过世,葬礼办得好生风光。老夫人的棺材板,用的是亲王规制。遍邀王公大臣,极尽奢华。” 大庆礼法严明。 澹台老夫人只是个一品诰命夫人,她的葬礼逾制,这是藐视皇威。 小琴心领神会:“主子是打算扳倒澹台家族?” 陆萱露出一抹冷笑:“葬礼逾制,藐视皇权。小琴,你写信给我父亲,让他联合朝臣攻讦澹台家。” 趁他病,要他命。 扳倒澹台世家,瓜分澹台家的利益。皇后屡屡犯错,家族又蒙罪,皇后保不住自己六宫之主的位置。 皇后倒了,陆萱在家族的扶持下,就有机会坐上皇后的宝座。 小琴奉命去办事儿。陆萱坐在凉亭内,手边是冒热气的秋梨汤。 她再次啜饮一口,心里盘算着将来的计划。先扳倒皇后,再扳倒宸妃,皇后的位置必定属于她。 ... ... 祥云殿,刘巧儿正坐在梧桐树下绣花。秋将至,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风吹来,凉意阵阵。 “母妃,您在做什么呀?”刘巧儿的儿子李承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好奇询问。 刘巧儿笑了笑:“给你缝制小马甲。” 李承珣疑惑:“可内务府已经送了秋衫。” 刘巧儿摸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道:“在这后宫里,不可信任何人。宸妃掌权,她让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许藏毒。” 李承珣似懂非懂,并没有反驳。 刘巧儿继续给子女缝制秋日的衣裳。她心情很好,甚至哼着优美的歌曲儿。 后宫明争暗斗不断,皇后接连丧子。按照前世的脉络发展,不出意外的话,皇后很快会“病逝”。 接下来,宸妃和淑妃必定会争夺皇后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互相伤害对方的子女。 结局,必定是两败俱伤。 刘巧儿美滋滋地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女人斗吧,她刘巧儿不争不抢,也许还能成为最终的受益者。 ... ... 永宁宫。 沈薇和张妙玉一起围坐在小案桌边,研究皇宫秋日的预算,再算夏天宫里的开支。 窗外院子里,米粒大小的桂花藏在枝头,清雅的香味传入屋子里。张妙玉翻看了一会儿账本,头晕眼花,她连续喝了两杯荷叶茶:“妹妹,咱们先歇歇,眼睛都看痛了。” 沈薇把账本交给容嬷嬷,吩咐一二,容嬷嬷带着账本离去。 两人书房饮茶。 张妙玉放下茶杯,眼珠子滴溜溜转,八卦地告诉沈薇:“沈薇妹妹,你听说了吗,皇上已经对澹台家族下手了。严查澹台家贪污受贿、葬礼逾制、偷税、残害百姓的罪证,几十个澹台家的官员被关进天牢。” “啧啧,真是活该。澹台家百年世家,外面斗,家族内部也斗,皇后不争气。堂堂大家族,这代竟没一个有出息的。” 澹台家大厦将倾。 沈薇端着茶杯,笑道:“旁观即可。” 皇帝李元景已经对澹台家族动刀,最多一个月,澹台家就要被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张妙玉幸灾乐祸:“放心放心,我才不掺和。我还给父亲写了信,让他不要当墙头草,别写折子参澹台家,等澹台家族自己倒。” 沈薇夸赞:“妙玉姐姐真有大智慧。” 墙倒众人推。 李元景铲除澹台家的决心已定。澹台家族一除,其他世家会如同鬣狗似扑过来,瓜分澹台家族的血肉。 世家都盼着皇后被废。皇后一废,后宫里的嫔妃都有了封后的指望。 李元景心如明镜,那些家族觊觎皇后之位,他都看在眼里。以后,只会一一收拾。 张妙玉喝完茶,又开始对可口的小点心下手。她吞下一口桂花酥,戳戳沈薇的胳膊:“妹妹,有件事我很好奇,二皇子他为何会主动投入火海?” 那天夜晚,李承贞完全可以找太后求助,远离皇后。 但皇后只说了几句话,李承贞居然毫不犹豫地投身火海。 沈薇垂下眸子:“这算是一种病吧。” 沈薇隐约记得,以前她在大学选修心理学时,授课老师提过一种【父母创伤应激后遗症】。 得病的原因,是很多人长期遭受父母的指责和控制,渐渐对父母产生恐惧。一靠近父母,他们会觉得压抑窒息,焦虑恐慌;远离父母,症状会得到大大的缓解。 有时候,患者甚至恐惧接父母的电话,一接父母电话,会压抑焦虑,情绪崩溃持续多日。 李承贞长期被父亲忽视,被母亲压迫。久而久之,性格扭曲抑郁。他本来可以被拯救,但皇后的声音犹如魔咒,把他推入深渊。 他选择焚火自\/尽。 “哎,皇后恐怕现在都不觉得她有错。”张妙玉耸耸肩,一脸厌恶,“皇后这人,她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妹妹你可得小心点,皇后疯魔,没准会把她的失败归咎到你身上。” 沈薇放下茶杯:“我知。” 过了一会儿,采莲把尚衣局做秋衣的布料送来,给沈薇挑选。沈薇翻翻布料,指着其中一块蜀锦:“让尚衣局用这匹蜀锦,给瑶儿做一身厚实的秋裳。” 采莲颔首。 沈薇又问:“那孩子今日吃了多少午膳?” 采莲回答:“瑶公主中午喝了一碗米粥,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自从亲眼看着弟弟葬身火海,李瑶就一病不起。前两日总算能下床,整个人也病恹恹的,瘦了一大圈。 沈薇叹口气,吩咐采莲:“让乐游和承佑多陪陪她。” 皇宫里的孩子总要面临很多风雨波折,生离死别。李瑶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伤痛里走出来。但身为快要及笄的皇室公主,李瑶不会有多少时间去消化悲伤。 同时,沈薇心里也多了几分坚定,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李瑶走过的路,她不能再让乐游也走一遍。 天渐黑,张妙玉美滋滋揣着两盒糕点离开。 华灯初上, 忙完朝政的李元景回到永宁宫。 夜色深深,凉风吹拂玄色衣角,院子里有淡淡的桂香。李元景抬眸望去,瞧见站在宫灯下的沈薇,一如往昔。 第276章 拉宸妃陪葬 她身穿浅黄秋裳,眉眼如画。殿内柔和的烛光,在沈薇身上洒下一圈光晕。 如港湾,如归巢。 李元景把沈薇揽在怀里。沈薇抚摸他后背,轻声道:“皇上,你回来了。” 李元景答:“嗯。” 沈薇:“先用晚膳。” “好。” 家国大事压在李元景的肩膀上,唯有回到永宁宫,回到沈薇身边,他才有呼吸顺畅的感觉。在漫长的岁月里,沈薇已经在他心里深深扎根。 ... ... 华阳宫,澹台吟雪忧心不已,已经好几日没睡好觉。澹台家族重要的家族成员,陆陆续续被革职罢官,只剩嫡系一脉暂且平安。 澹台吟雪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家族似乎要完了。 好在,澹台吟雪的父母和弟弟,远在燕州,暂时没遭到波及。 “主子,皇后想见您。”深夜,宫女轻手轻脚回到华阳宫,把打探的消息告知。 澹台吟雪愣住,连忙摇头:“不去。” 澹台吟雪一想到皇后,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前段日子,她半夜在御花园抚琴,被宸妃叫去给皇后侍疾。 澹台吟雪被迫去了几次,回回都被皇后辱骂斥责,皇后还用点燃的签香去烫澹台吟雪的双手,手段卑劣恶毒。 如今澹台吟雪的纤纤玉手上,已经留下十几个米粒大小的烫疤。 “主子,家族苟延残喘,您迟早会被皇上迁怒。”宫女小声劝道,“这种时候,您该放下恩怨,和皇后联手自救。您和皇后同出一脉,理应同甘共苦。” 澹台吟雪也不蠢,她知道家族若是彻底倒了,她也会成为弃子。 运气好,保住一条命孤独余生; 运气不好,直接被赐白绫,香消玉殒。 澹台吟雪长叹一口气,她现在是万分后悔。皇宫并不像她想的这般简单,后宫里的女人犹如洪水猛兽,各有各的狠毒。 皇上亦不是沉迷美色的君王,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他不会念旧情,性格杀伐果断。 澹台吟雪闭了闭眼,只得开口:“你去准备下,我去和皇后见一面。” 夜深,半夜三更,澹台吟雪宫里的油灯熄灭,做出一副入睡的假象,瞒过对面兰嫔的眼睛。初秋夜晚冰凉,澹台吟雪乔装打扮成宫女,低着头前往坤宁宫。 坤宁宫门口,有全副武装的侍卫看守,昔日恢弘庄严的宫门,俨然成了困住皇后的牢笼。 澹台吟雪绕了一圈,来到后院墙外,从荒草掩映的破洞钻进坤宁宫。秋夜冰凉,坤宁宫死气沉沉,高大的梧桐树在风里簌簌作响,院子里栽种的菊花无人打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四周静悄悄。 唯有佛堂里亮着烛光。佛堂门口的石阶上,呆呆坐着皇后枯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澹台吟雪借着月光,来到佛堂门口,她低声道:“皇后...” 皇后缓缓抬起头,澹台吟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吓出尖叫。皇后瘦得不成人形,宛如披着人皮的骷髅。 皇后张开嘴,嗓音沙哑:“你来了。” 澹台吟雪心里又惊又惧,她鼓起勇气开口:“您找我何事?” 两个孩子的离世,生母去世,家族即将倾覆,皇后被仇恨蒙蔽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皇后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澹台家族快倒了,皇上薄情,必定会赐死我,顺带着赐死你。” 澹台吟雪攥紧手指。 她知道,皇后的话没错。 皇后望着院子里歪斜的菊花,淡淡道:“死便死了,本宫巴不得早点死。但死之前,必须把宸妃那贱人带下去,为本宫陪葬。” 澹台吟雪呆滞:“你要杀宸妃?” 皇后转过头,爬满血丝的眼球微转:“她夺走本宫手里的权力,抢走本宫的丈夫,害死本宫的孩儿...不出意外,她就是下一任皇后。” 时隔多年,李元景最宠爱的依然是沈薇。皇后毫不怀疑,自己被赐死之后,李元景会扶持沈薇为继后。 她不甘心! 皇后道:“本宫被困在此处,无人可用...澹台吟雪,你自诩聪明,必定有法子除掉宸妃。” 澹台吟雪起身,并不愿意毒害宸妃,她拒绝:“我不会帮你。” 皇后笑了笑,语气阴鸷:“你出身二房,父母和弟弟远在燕州,为家族做丝绸生意。澹台家倾覆,你家人应该打算去毗邻的南楚国避难——但,他们跑得了吗?” 澹台吟雪离去的脚步顿住,猛得回头,看皇后的眼神充满怨毒。 皇后幽幽道:“听话,本宫只想拉宸妃陪葬。” 坤宁宫一片死寂,夜风吹得满地的枯叶猎猎作响,歪斜的菊花歪歪斜斜。 良久,澹台吟雪才一声不吭离去。 她一走,坤宁宫再次陷入可怕的安静。皇后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灰色衣摆如扫帚般拂过蒙尘的地板,她一步步回到佛堂里。 白玉菩萨像依然端坐供桌,享受着香火的供奉。皇后点燃一支线香,喃喃:“菩萨保佑。” ... ... 翌日天亮,后宫里的宫人照常忙碌起来,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进行。 内务府的掌事太监笑盈盈地说:“采莲姑姑,劳烦您转告宸妃主子,宫里的月银全部发了,给各家皇商的钱款已到位。” 采莲笑道:“干得不错。” 掌事太监又是一通谄媚的附和,采莲听在耳朵里,却并未放在心上。 办完主子吩咐的事后,采莲带着两个宫女返程。下午主子要查看皇商送来的瓷器和布料,她需要早点安排。还有一些出宫采买的活儿,也得去办。 主子喜欢高效率,不喜欢下人办事拖沓。 采莲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脑海里思考着今日的工作计划。沿途的宫女太监瞧见她,都会热情地问候一声——采莲姑姑。 “采莲姑姑,您的东西掉了。”一道不友善的声音响起。 采莲脚步顿住,从思绪里抽出来。她抬头,看见石柱灯边的一个年轻宫女。 采莲的记性一向很好,她能记住宫里大多数太监宫女的名字,并且知道他们的职位。 眼前这个瘦削精明的宫女,是华阳宫雪婕妤身边的晓梦。 采莲道:“你说我丢了东西,我丢了什么?” 第277章 怂恿威胁 如今前朝风雨飘摇,弹劾澹台家族的奏折如雪花堆满皇上的案桌。后宫里的澹台吟雪,再无依靠。 这个节骨眼,澹台吟雪身边的宫女居然送上门,采莲颇为好奇其中的用意。 名为晓梦的宫女面不改色,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块陈旧的玉佩,递给采莲:“采莲姑姑,您的玉佩掉了。” 那是一块很陈旧的玉佩。 色泽暗沉,材质很差,是市面上最廉价的玉。久经风霜,至少有十来年的历史。 采莲呼吸凝滞,她一把拿回这块玉佩。 祖母的玉佩! 采莲嘴角颤抖,她冷冷睨着眼前的宫女:“哪来的?” 宫女晓梦微微一笑:“我家主子偶然捡到的。采莲姑姑,我家主子想见你。” 采莲沉默片刻,告诉身后的宫女:“你们去花房,搬两盆‘玉壶春’秋菊,送回永宁宫。” 宫女领命离去。 采莲支走两个宫女,这才深深看了眼晓梦:“带我去见雪婕妤。” 走了两道弯儿,穿过长长的走廊,宫女晓梦把采莲带到一处冷僻的园子里。周围无杂人,穿着华美的澹台吟雪正在赏秋菊。 采莲挪步过去。 澹台吟雪摘下一朵娇艳的紫红色菊花,握在手中把玩,她歪头打量采莲:“兰嫔又蠢又笨,几个月前忽然想出妙招儿对付我。当时我便想,兰嫔必定得了高人指点。让晓梦去查,揪出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采莲一言不发。 确实有这一回事。 当初兰嫔来沈薇这里告状,声称澹台吟雪给她下毒,却拿不出证据。采莲得到沈薇的指示,暗中去提点兰嫔。 却没想到,被澹台吟雪查到了蛛丝马迹。 采莲毕竟跟在沈薇身边多年,遇事依然冷静,她不卑不亢道:“雪婕妤找奴婢,是来翻旧账的?” 澹台吟雪摇摇头,纤纤玉指捏着一朵菊花,朝采莲缓缓走来:“你祖母被带走前,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小名,哎,真是可怜。” 采莲心脏骤缩,眉头皱起来。 祖母被雪婕妤派的人抓了! 采莲暗中攥紧手指,语气藏着一丝丝的战栗:“你想做什么?” 澹台吟雪噗嗤笑出声,像是在看有趣的玩意儿,打量采莲:“不愧是宸妃身边最能干的宫女,这种时候依然镇定自若——可惜你祖母,没有你这般冷静,被请出庄子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采莲死死咬住嘴角。 澹台吟雪慢慢开口:“我给你两日的时间,毒死宸妃。不然,你祖母就得去喂鱼了。” 澹台吟雪伸手,把采摘的菊花别在采莲的发间。菊花盛开在发梢,十分美丽。 澹台吟雪警告:“你没有退路。” 说罢,澹台吟雪噙着冰冷的笑意,带着宫女慢悠悠地离去。 园子里的菊花盛开,安安静静。采莲一把扯下发间的菊花,狠狠踩了两脚,扭头朝内务府飞奔而去。 她借口要出宫替宸妃采买脂粉,乘坐马车迅速离开皇宫,第一时间前往祖母居住的庄子。 庄子不大,空空如也。 祖母居住的小卧室里,瓷器碎了一地,屋子里隐隐有鲜血的气息。采莲僵硬地钉在原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 华阳宫,澹台吟雪坐在院子里赏花。不一会儿,宫女晓梦回来通报:“主子,不出您所料,采莲确实出宫了。” 澹台吟雪勾勾唇角,纤纤玉手拨弄着院子里的秋菊。 还好澹台家并未完全倒塌,还能找到几个人去绑走采莲的祖母。 这回亲眼看到现场,采莲将不再有侥幸心理。 澹台吟雪淡淡道:“骨血至亲,为了她唯一的祖母,她必定对宸妃下手。” 宸妃一死,澹台吟雪的家人就能全身而退。 澹台吟雪缓缓起身,回头欣赏满院子的菊花。她露出无奈又凄然的笑容,想了想,握住宫女晓梦的手:“明日,我会找个理由把你赶出华阳宫,以后你不用伺候我了。” 晓梦泪眼滚落:“主子...” 澹台吟雪安抚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你跟着我,死路一条。” 晓梦跪地,重重朝澹台吟雪磕了三个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兰嫔手执金丝团扇,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幸灾乐祸道:“哟,你们主仆俩在商议什么,垂死挣扎吗?” 兰嫔一脸幸灾乐祸。 最近好事连连。 皇后最后的儿子没了,澹台家族即将倾覆,皇上十有八九要废后,澹台吟雪估计也会被打入冷宫——兰嫔简直不要太开心。 皇后被废,淑妃或者宸妃中的一个会被封为皇后。,四妃的位置就空了一个。 之前,兰嫔还绞尽脑汁想要陷害梅妃,借此谋求妃位,可惜总没有时机下手。这下好了,不用陷害梅妃,兰嫔只需要去太后那边求求情,就有机会坐到妃位。 兰嫔这几日心情极好,以至于每天的饭量都增了,脸也圆润一圈。 澹台吟雪没搭理兰嫔,转身离开院子。兰嫔犹不解气,在后面尖锐嘲讽呢个:“哎哟,跑什么呀?本宫的话戳你肺管子了?你刚进宫那会儿不是很得意?” 砰—— 澹台吟雪把寝殿门关上。 兰嫔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 天黑,永宁宫内灯火明亮。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端着食盒,把一盘盘珍馐美食端进屋子里。入秋天冷,沈薇特意吩咐过,让御膳房再添一道板栗炖鸡和一道百合鸭汤。 端着百合鸭汤的宫女正要进屋,却被采莲给拦下来。 采莲平静接过食盒,柔声告诉宫女:“今晚,让我伺候两位主子用膳。” 采莲是永宁宫的大宫女,话语权重。宫女不敢反驳,低着头离去。 主屋的光亮洒出来,照在采莲的衣裙上,她一半处在黑暗中,一半被光亮笼罩。夜风吹拂采莲额边的发丝,她打开手里的食盒。 氤氲的汤香味溢散出来。 采莲盯着食盒里的汤,眼神晦暗。 第278章 求主子救命 入秋渐凉,沈薇总喜欢在秋天喝养生的鸭汤。 采莲拎着食盒,良久。 ... 过了一会儿,采莲拎着食盒走进屋子,和其他宫女一起为主子布菜。 换季之后,宫务繁忙,沈薇忙了好几天,胃口不佳。她晚膳不怎么动筷子,就吃了两三口米饭,又尝了些炒秋笋,便准备放筷子。 李元景坐在食桌对面,俊眉暗蹙,瞧着沈薇略微消瘦的脸蛋,他忍不住道:“再吃些。” 沈薇嘟囔摇头,像个挑食的小孩子:“吃不下。” 李元景扬眉,他纵容沈薇偶尔的小性子,但并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看着沈薇消瘦。 李元景想了想,忽然放下手里的象牙白玉筷子。 果不其然,沈薇惊讶地抬头:“皇上,您不吃了?” 李元景幽幽道:“同甘共苦。”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沈薇不吃,他也不会吃。 沈薇心里嘀咕:你不吃关我什么事,饿死你得了,明天直接送我儿子登基,后天就退休。 面上,沈薇只得装作妥协,再次拿起碗筷:“那妾身再喝一碗鸭子汤。” 李元景这才心满意足。 他的薇薇,果然心疼他。 能够用小小的手段拿捏沈薇,这种感觉让李元景很愉悦。 两人继续用膳。采莲打开盛放百合鸭汤的汤盅盖子,氤氲热气冒出来。采莲取来精致的白瓷小碗,舀了一勺子的鸭汤。 采莲心事重重,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鸭汤碗脱了手。 哗啦—— 温热的汤水流了满地,打湿了沈薇的裙角。 李元景冷斥:“怎么当差的?” 沈薇脾气一向很好,她温和道:“今日你替本宫四处奔走,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采莲咬牙,忽然双膝扑通跪地,眼泪簌簌掉落。 她重重磕头,泪眼婆娑哀求:“皇上,宸妃主子,求您二位救救奴婢的家人!” 沈薇一脸惊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元景向来敏锐,他质问:“何事?” 采莲跪在地上,哽咽着将自己被澹台吟雪威胁的事,如数告知两人。 采莲稍微添油加醋,声称雪婕妤要毒害沈薇和三个孩子。 最后,采莲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哽咽道:“宸妃主子待奴婢有恩,奴婢怎能作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祖母年迈,又被歹人掳走,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救她...只能...只能胆大一次,求两位主子...” 采莲匍匐跪地,脑袋重重抵在地板上。 沈薇心疼不已,忙让采莲起来。采莲跪在地上,不愿意起身,痛苦地哀求:“奴婢只有这一个祖母...奴婢卑贱出身,雪婕妤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奴婢和祖母...主子,求求您施以援手...” 沈薇拿不定主意,扭头去看李元景。 只见李元景脸色沉沉,俨然在恼怒。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只是后宫中的歹毒算计。澹台吟雪是澹台家族的人,她敢冒险毒害沈薇,必定是收到家族的指使。 这澹台家好大的胆子! 沈薇轻轻扯了下李元景的衣袖,低声道:“皇上,要不妾身去华阳宫一趟,当面质问雪婕妤...若此事为真,妾身想办法把采莲的祖母救出来。” 李元景已拿定主意:“你不用掺和,朕会处理。” 李元景放下筷子,离开永宁宫。 沈薇知道他要深夜加班,体贴地将披风送上,目送李元景大步离去的背影。 夜风簌簌,沈薇回到殿内,拿起筷子继续用膳。沈薇余光瞥了眼采莲,赞许道:“说的不错。” 采莲擦去眼角的眼泪,再次叩拜:“多谢主子。” 白日里被澹台吟雪威胁,采莲第一时间把此事告诉沈薇。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蠢笨地给沈薇下毒,唯有向沈薇求助,才是活路。 沈薇也没辜负采莲的期待,让她等夜晚降临,当着李元景的面求助。 李元景必定会以为,澹台吟雪是收到家族的嘱托,暗害沈薇和皇子。 用过晚膳,沈薇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秋至,桂花开,菊花也开,院子里生机勃勃。沈薇照常锻炼了一会儿身体,这才回屋歇息。 她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酣睡,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风吹青铜铃的脆响。 沈薇立马睁开眼,猛掐自己大腿,剧痛传来,强行把困意从脑海中挤走。 她装作辗转反侧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李元景放轻脚步走进屋,正要换寝衣。沈薇掀开床幔,轻声道:“皇上,你回来了。” 李元景解腰带的动作顿住,有点惊讶:“薇薇没睡?” 沈薇走下床,亲自替李元景宽衣,换上深色的寝衣。 沈薇强撑着精神,平静说:“妾身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刚才口渴才醒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美滋滋睡了一个时辰。如果不是挂在屋檐的铜铃响动,沈薇会一觉幸福地睡到天亮。 但李元景显然不信。 李元景握住沈薇纤细的手:“朕知道你在怕。” 沈薇低下头,仿佛被戳中心事,不吭声了。 琉璃灯内烛光昏黄,洒在沈薇侧脸上,她纤长的睫毛簌簌微动,似乎有几分难过。 李元景将她揽在怀里:“虎卫调查清楚,那小宫女的祖母白日里被澹台家的小厮绑走,扔在荒庙。人已经救回来,并无大碍。” 李元景本打算慢慢清理澹台家,谁知他们竟贼心不死,妄图谋害沈薇。 触碰他的底线,李元景决定短期内将澹台家料理了。 沈薇脑袋抵在李元景胸膛上,闷闷说:“有皇上在,妾身不怕。” 换上寝衣,两人同榻而眠。 沈薇困得要死,但还得装作“辗转难眠”的假象,一会儿偷偷叹气,一会儿无神望床幔。 李元景扣着沈薇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别多想,陪朕歇息。” 沈薇如同安静的小猫儿,脑袋压在他胸膛上。 床幔里安安静静,屋外有秋虫低吟浅唱。 良久,李元景听到沈薇似在自言自语:“妾身以前住在东华山皇庄,远离皇宫纷争,倒也没这么多忧虑...” 李元景沉默了。 他知道,后宫里层出不穷的纷争,让沈薇身心俱疲。 他的薇薇不喜欢荣华富贵,不喜欢后宫斗争,但为了留在他身边,她一个人默默忍下所有的不适。 第279章 抄家灭门 李元景低头,在沈薇发梢落下一个吻。等江山稳固,皇子长大,他会带沈薇远离朝局纷争,过安闲自在的养老日子。 过了一会儿,“心力交瘁”的沈薇总算入睡。李元景揽着沈薇,也慢慢睡着。 ... ... 澹台吟雪彻夜难眠,坐在案桌边,屋子里的蜡烛燃尽,窗外渐渐明亮起来。 天亮了。 她一晚上没合眼。 宫女晓梦端来清粥小菜,心疼道:“主子,您先吃点东西,再回床上睡一觉。” 澹台吟雪摇摇头,清丽脱俗的脸已经苍白。她望向院子里一簇簇盛开在晨光里的菊花,忽然自嘲地说:“皇后的话,威胁不了我。” 宫女晓梦露出惊讶之色。 澹台吟雪笑了笑:“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嫉妒宸妃。” 入宫之前,澹台吟雪的美名响彻燕京城。她精通琴棋书画,才貌双全,喜欢她的王孙贵族数不胜数。 她志存高远,只想入宫为妃,独得盛宠。可进宫后,她不仅得不到帝王的宠爱,甚至连小小的华阳宫都走不出。 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和美貌,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并不稀有。 “晓梦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总想起宸妃和皇上。”澹台吟雪低喃,“我想起月夜抚琴的那一晚,宸妃和皇上在御花园散步。宸妃口有所言,皇上侧耳聆听,高高在上的君王,会耐心地听宸妃的每一句话...两人宛如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那时候我就察觉,宸妃和我们这些名门贵女不一样。她不是最美的,她不是最有才华的,但她却能走进皇上的心里...男人的心,真的很奇怪。”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内心深处的那么一点不甘心,澹台吟雪想要把宸妃拖下泥潭。 晓梦安慰道:“主子,男人从不长情。宸妃得宠一时,未必能得宠一世。” 澹台吟雪自嘲地摇头:“也许,真的有奇迹...” 话音刚落,华阳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德顺公公手拿圣旨,带着四个小太监走进华阳宫。 澹台吟雪心里一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带着晓梦出门,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华阳宫雪婕妤居心歹毒、谋害皇妃...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澹台吟雪垂着头,德顺公公的每一句话,针扎般刺进她耳朵里。 她被打入冷宫。 打入冷宫只是圣旨的托辞,澹台吟雪知道,她进入冷宫后,等待她的只有白绫和毒酒。 澹台吟雪心里浮起几分释然和放松。她麻木地接过圣旨,瞧见院子里盛开的繁茂秋菊,她歪头欣赏了一会儿菊花,返回屋子收拾零碎。 天彻底大亮,澹台吟雪在太监的监督下,离开华阳宫。 兰嫔早已经被惊醒,她呆呆地望着澹台吟雪离去的背影。兰嫔攥紧手帕,讨厌的雪婕妤被打入冷宫,按理说,兰嫔应该会幸灾乐祸。 可不知为何,兰嫔心里隐隐浮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怆。 ... 圣旨一下,禁军出动,燕京繁荣百年的澹台府被抄家。 各房的主子少爷全被打入天牢,接受刑部严审问罪,罪责严重的斩首,罪责稍轻的流放。几百个仆人被扣押、发卖。 底蕴深厚的澹台家一朝倾覆,据说从澹台家抄出三百多万两的银子,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全部充入国库。 澹台家抄家的动静足足响了半个月,尘烟才慢慢消失。 ... 冷宫。 老鼠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爬行,破败的院墙扛不住秋风吹拂,倒塌在地,冷宫里的野草和野菊花开得旺盛。 澹台吟雪病得严重,孤零零躺在破败的小床上,身上盖薄被。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木门嘎吱的响动。她困惑地抬起头,逆着刺眼的光,她瞧见一道纤细的影子。 是采莲。 采莲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白绫、毒酒和匕首。 澹台吟雪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采莲一脸淡漠:“拜雪婕妤所赐,奴婢的祖母受惊过度,三天前去了。” 澹台吟雪捂着心口,发出刺耳的笑声:“活该!贱婢你活该!” 采莲放下托盘,缓缓道:“奴婢今日前来,除了送您上路,还想告诉雪婕妤一个好消息。你远在燕州的父亲,由于贪污和草菅人命,已经被判秋后处斩。” “你母亲和弟弟牵连入狱,你弟弟被牢狱中的老鼠咬死了。你母亲还活着,没入奴籍终生为奴。奴婢求了宸妃主子,亲自来送你上路。” 澹台吟雪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一边咳嗽一边疯笑出声。 采莲捏着毒酒,全部给澹台吟雪灌进去。 半晌后,采莲离开冷宫。 冷宫门口,采苹担忧地走过来,关切地说:“采莲姐姐,主子让您休息三日,这几日你的差事,我替你办。” 采莲低头,眼泪滚落。 采苹最看不得采莲落泪,忙给她擦拭眼泪,安慰道:“好姐姐你别哭。你不是无依无靠,我当你是亲姐姐,以后咱们姐妹互相扶持。” 采莲闭了闭眼,深深点头。 ... 坤宁宫。 秋风萧瑟,院子里久无人打扫,梧桐叶落了满地。杂草丛生,野菊花开得东一窝西一窝。 一个老嬷嬷坐在佛堂门槛边打盹儿,正睡得香,忽然被一脚踢醒。老嬷嬷满脸不耐烦,揉揉眼睛,看见消瘦异常的皇后。 老嬷嬷没好气道:“还未到用午膳的时辰,皇后娘娘先忍忍。” 皇后身穿深灰色的秋衫,发髻不见任何朱钗首饰,乌发里清晰可见一根根白发,苍老犹如五六十岁的老妇。皇后捏着手里的佛珠,问:“雪婕妤在何处?” 老嬷嬷回答:“雪婕妤被打入冷宫,昨日去了。” 皇后闭了闭眼。 没用的蠢东西,该死。 皇后又问:“我母家如何?” 老嬷嬷揉揉耳朵,阴阳怪气道:“抄家,关押,流放,秋后问斩,嫡系一脉全灭。皇后娘娘您运气好,还留着一条命呢。” 第280章 李瑶求情 皇后站在佛堂前,失神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 皇上好狠的心,当年靠着澹台家的扶持,才坐稳皇位。如今皇上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他又开始收拾曾扶持他的老臣家族。 家族被灭,皇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皇后手扶着柱子,想来,废后的圣旨快要送到了。 她倒台,六宫之主的宝座空缺。沈薇和陆萱,必定会为皇后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后宫又将再起风云。 院子里的野菊花在风里摇曳,鼻息间是浓郁的佛龛香。 皇后一下一下攥着手里的佛珠,忽然露出笑容:“六宫之主的位置可不好坐。沈薇,陆萱,兰嫔,迟早会成为下一个我。” 别看皇上如今宠爱沈薇,那只是假象。 将来沈家触及到皇权利益,皇上也会毫不留情杀了沈薇。 皇权面前,没有亲情爱情。 ... ... 秋天是吃秋蟹的季节。 沈薇让御膳房清蒸了几只肥美的螃蟹,装进食盒里。沈薇前往慈宁宫,给太后和几个孩子送去尝尝鲜。 今日休沐,孩子们没有课业。 乐游和李南枝围坐在石桌旁,在张妙玉的指导下,专心致志地制作中秋的宫灯。 承泰和承佑身穿利落的短打衣衫,手拿小木剑,在小院子里互殴“练武”,研究武术先生教的拳脚功夫。 李婉儿陪着太后,在院子里欣赏盛开的菊花。 沈薇一来,孩子们蜂拥而至。沈薇环视四周,没见到李瑶的身影,问乐游:“你瑶姐姐病还没好?” 乐游小手攥着螃蟹,小眉毛轻轻一拧:“瑶姐姐病好啦,但是她不爱出门。等乐游把宫灯做好,等会就给她送去。” 沈薇摸摸闺女的脸蛋,夸赞了两句,转身朝李瑶的闺阁走去。 屋子门没关。 李瑶的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此时此刻,李瑶坐在轩窗边,小脸苍白瘦削,正望着窗外发呆。她似乎刚哭过,眼圈红红的。 沈薇走过去,打趣道:“我的小公主在想什么呢?” 李瑶呆呆扭头。 她鼻梁一酸,低下头,闷闷道:“没...没想什么。” 沈薇把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里面最肥的一只秋蟹。熟练地剪下蟹腿,将肥美的蟹腿肉递给李瑶。 李瑶手里捏着螃蟹腿,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沈薇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看李瑶吃螃蟹。李瑶胃口不算好,吃了几根蟹腿后,再无动作。 沈薇这才缓缓开口:“你在为皇后难过,对吗?” 自从澹台家族被抄家之后,后宫纷传,皇上即将废后。李瑶是个心思敏感的姑娘,这些谣言自然也传到她耳朵里。 李瑶抬起小脑袋,她已经十三岁了,模样生地十分清秀。再过两年,李瑶将及笄,皇上会开始考虑她的婚事。 李瑶闷闷地说:“宸娘娘...母后她有错...害了弟弟,还害您中毒...最近宫里都在传,说父皇要杀母后。” 李瑶嗓音变得哽咽起来。 她眼圈红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知道,这样说肯定不好...可瑶儿,希望母后能活着。” 皇后再不好,毕竟是李瑶的亲生母亲。 哥哥和弟弟陆陆续续离世,李瑶不希望看到母亲再离世。她心里发苦,难受极了。 沈薇勾唇,微微一笑,语气和缓:“你是个孝顺孩子,这很好。” 李瑶眼圈含泪。 沈薇用手绢擦了擦李瑶的眼角,温声道:“别哭了,去换身衣裳,等会本宫带你去找皇上,给皇后求情。” 李瑶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结结巴巴道:“可,可母后她伤害过您。” 沈薇摸摸她的头发:“本宫好好站在这里,没有大碍。你快去更衣。” 李瑶面色一喜,飞快冲进内殿。贴身宫女小燕进屋,伺候李瑶更换新衣裳,又为她做了简单的发饰装扮。 小半个时辰后,李瑶穿上浅金色的蜀锦秋裙,头戴小金发簪,出现在沈薇面前。 沈薇握住她细软的小手:“咱们去长安宫,找你父皇求情。” 李瑶用力点头:“好!” ... ... 秋高气爽,宫道两侧陆陆续续摆放了不少美丽的菊花。 陆萱的肚子已经很显怀,她精心装扮一番,带着一岁多的小儿子,朝长安宫走去。 “等会见到你父皇,记得问好,知道吗?”陆萱再次叮嘱。 李承珏还没满两岁,走路已经算得上灵活。他乖巧地跟在陆萱身边,圆润小脸胖嘟嘟,嗓音奶声奶气:“知、知道啦。” 陆萱来到长安宫。 德顺公公进殿通报,过了一会儿,德顺公公笑盈盈地走出来:“淑妃娘娘,小皇子,请随奴才进殿。” 今日休沐,李元景处理的折子不多,还算空闲。 陆萱挺着孕肚进来,施施然请安,李元景赐了坐。 “皇上,承珏这孩子老念叨着想见父皇,妾身实在没法子,就带他来了。”陆萱微笑着解释,她目光深情地望向主座上的帝王。 李元景放下手里的奏折,朝一岁多的李承珏招手:“来父皇这里。” 初生牛犊不怕虎,李承珏胆子很大,迈开两条小胖腿吭哧吭哧走过来。 李元景抱着孩子:“重了不少。” 李承珏发出欢快的笑声,嘴里开心地呼唤:“父皇,父皇抱抱。” 陆萱坐在不远处的花梨木椅子上,含笑观摩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里泛起去柔情的涟漪。 皇上对她的感情虽慢慢淡薄,但对两人的孩子很是关爱。 等承珏再长大些,启蒙学习,必不会比宸妃的两个儿子差。 陆萱温柔地问:“皇上,今日休沐,龙体为重,您该好生休息才对。” 李元景道:“澹台一族抄家后,还有不少残枝末节处理。” 陆萱心中一动,摇晃着手里的蚕丝罗扇,装作不经意开口:“妾身听闻,澹台家贪污成风,藐视天颜。皇上将这一族斩灭,百姓无不称赞皇上圣明。皇后娘娘身为国母,纵容家里胡闹,确有过错。” 李元景眼神倏地变得危险。 自澹台家族倒台后,后宫里人心浮躁,宫妃们都争着踩皇后一脚。 显然,淑妃也觊觎皇后之位。 第281章 废后风波 李元景拍了下小儿子的肩膀:“回你母妃身边去。” 李承珏乖巧点头,小跑回到陆萱身边。德顺公公将刑部的折子递上来,李元景命人将陆萱母子送走。 殿内恢复安静,鎏金铜炉里燃着清雅的熏香。 李元景翻看几张折子,奏折里皆是“请求废后”。臣子们声称皇后“不孝不贤”,难当国母。 李元景随手把折子扔到一边。 他确实想废后。废后的诏书已经拟定,就差最后一个玉玺印章。 他有心打压削除世家,后宫里出身世家的宫嫔,例如淑妃、兰嫔等人,决不能继任皇后。 继后的人选,只能是沈薇。 ... 陆萱离开长安宫。 小儿子李承珏跟在陆萱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见路边盛开的菊花,开心地揪下两朵。陆萱摇晃手里的罗扇,眼神晦暗不明。 皇后的位置,她一定要坐上。 整个后宫,只有她和沈薇有资格竞争皇后之位。但沈家毕竟是朝中新贵,在朝廷中的根基不算稳,沈薇还是个农户女出身,从王府丫鬟走到皇妃的位置上,实在卑微,没资格当国母。 历朝历代的皇后,哪个不是名门贵女? 纵然惹得皇上不喜,陆萱也一定要当上皇后。皇后象征着尊贵,她若是当了皇后,她儿子就是嫡子,最有资格继承皇位。 陆萱垂眸细细凝思,打算写信给家里,让父亲联合朝中诸臣,早早让皇上废后,再立新后。 “主子,前面是宸妃和瑶公主。”宫女小琴低声提醒。 陆萱抬眸,果真瞧见沈薇和李瑶。 秋日凉爽,沈薇穿了身十分亮眼翡翠烟罗裙,梳着凌虚髻,发梢别两只金簪。身量纤细,容貌脱俗明艳。 陆萱眼里有几分黯然。 自怀孕后,陆萱身材走形,面容日渐憔悴。可沈薇明明已经生育了三个孩子,为何还能保持如此好的外型? 宫道处,两支队伍相遇。 沈薇和陆萱面上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陆萱对身边的李承珏说:“给宸娘娘问好。” 李承珏很听话,乖乖地张口:“宸娘娘好呀——好香,哪里的螃蟹?” 李承珏还小,正是贪吃的年龄。 他小鼻梁嗅了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螃蟹香味儿。 沈薇笑盈盈回答:“小皇子嗅觉灵敏。采苹,把食盒送给小皇子。” 采苹领命,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李承珏。 李承珏开心地眉眼弯弯,抱着小小的食盒,奶声奶气道:“谢谢,宸娘娘。” “时辰不早,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沈薇没再逗留,带着李瑶离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采苹才小声嘀咕:“主子,您不怕淑妃从食盒上打主意?” 沈薇向来了解陆萱,平静道:“她谨慎,不会给孩子吃本宫送的东西。” 采苹便不再说话了。 ... 陆萱和沈薇分别后,带着孩子返回长信宫。 走到一处水池,陆萱脚步停住。 她拿走儿子手里的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清蒸螃蟹扔进水池里。 啪嗒—— 水池泛起一圈圈涟漪。 李承珏惊呆了:“母、母妃?” 陆萱摸摸孩子的脑袋,和颜悦色道:“以后宸妃给你的东西,不许碰,不许吃,知道吗?你想吃螃蟹,母妃让小厨房给你做。” 李承珏似懂非懂点头,余光瞥向水池,小眼睛里有纠结和迷茫。 宫女小琴走过来,告诉陆萱:“主子,宸妃往长安宫的方向去了。” 陆萱心里划过一丝嘲讽。 看来,沈薇和她想法相同,都要去长安宫拜见皇上,拐弯抹角暗示皇上自己为立继后。 ... ... 长安宫。 李元景正在饮茶,德顺前来通报,说宸妃来了。 李元景饮茶的动作一顿。 最近一段日子,来长安宫的嫔妃很多。兰嫔屡屡示好,淑妃隔三差五来拜见,都在暗示早日废后,再立新后。 如今,沈薇也来了。 李元景心里划过几分淡淡的不悦。他的薇薇,难道也和其他宫嫔一样贪慕虚荣,暗中觊觎皇后之位? 宫门打开,沈薇的身影映入李元景眼帘。沈薇身边,还有李瑶。 “皇上。”沈薇轻声呼唤。 李元景朝她招手:“坐朕身边。” 沈薇面露明显的纠结,她慢吞吞在李元景身边坐下。 李瑶则是规规矩矩给父皇请安。 李元景瞧见李瑶泛红的眼圈,眉一挑:“怎么哭了,谁欺负你?” 李瑶一声不吭,默默地擦眼泪。 沈薇偷偷扯了下李元景的衣袖,她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道:“皇上,妾身有件事求您。” 李元景眸半眯:“何事?” 沈薇攥着小茶杯,纤细手指摩挲茶杯边缘,缓缓道来:“瑶儿今年十三,过两年及笄,要准备相看好人家...皇后被家族牵连,囚禁在坤宁宫,宫里纷传,皇上您要废后。” “瑶儿若是因为生母的缘故,被外界非议,那她也太无辜了。皇上,您能不能...暂时不要废弃皇后。” 沈薇不安地垂头。 似乎为自己的胆大感到不安。 她小声补充了句:“后宫不得干政...可,妾身把瑶儿当成亲女儿,不忍看她难过。” 殿内安安静静。 沈薇没等到李元景的回音,她偷偷撩起眼皮,飞快看了眼李元景。 怎料,视线猝不及防和李元景对撞,沈薇脸颊瞬间泛红。 “德顺,把公主带到偏殿吃口茶。”李元景吩咐下去,德顺恭恭敬敬把李瑶请走。 殿内,就只剩下沈薇和李元景。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薇薇,你不愿当皇后?” 沈薇飞快地摇摇头:“不想。” 只要能稳稳套牢李元景,她当不当皇后无所谓。沈薇这段日子思考许久,她认为,留着澹台舒雅的皇后虚职,利大于弊。 若是让心思缜密的陆萱当继后,沈薇面对的麻烦会更多。 还不如让澹台舒雅继续当皇后,架空她,让她一辈子困在坤宁宫,掀不起半点水花。皇后这位置,还是让蠢笨的人霸着。 李元景捧着沈薇的脸,端详她漂亮的眼睛。 沈薇眼神坦然纯粹,清澈干净。 良久,李元景无奈叹口气,捏捏沈薇的鼻梁:“就你没出息。” 第282章 不废后 沈薇笑了笑,亲昵地揽着李元景的脖颈,理直气壮:“有皇上在,妾身要什么出息。” 言语里,全是对李元景的依赖和信任。 李元景心里泛着暖意。 他的薇薇,总是这般依赖他。 过了一会儿,李瑶从偏殿返回。李元景告诉她,不会废了皇后,会留住皇后的一条命。 李瑶苍白小脸瞬间浮出喜悦,眼泪在眼眶打转儿:“孩儿多谢父皇。” 李瑶这段日子消瘦不少,脸颊几乎不见肉。李元景招呼她来到身边,近了一看,李瑶脸色苍白,眼圈红肿。 显然哭了很久。 李元景安抚道:“回去好生用膳,以后不许再哭了。” 语气难得慈爱。 李瑶隐约觉得,在父皇的心里,还是有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一席之地。为了不让自己伤心,父皇才决定不废后。 没有在长安宫逗留太久,沈薇带着李瑶离开长安宫。 李瑶心情显然好了不少,她牵着沈薇的手,发自肺腑地说:“宸娘娘,您真好。” 沈薇脚步顿住。 沈薇歪头,轻声说:“本宫能帮你一次,但并不意味着本宫回回都能替你解决麻烦。” 李瑶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 秋风吹拂,李瑶鬓角的发丝在风里散开,她心虚地看着沈薇,局促地低下头。 沈薇哪里不清楚小女孩的那点心思,沈薇道:“你绝食,你靠眼泪获得本宫和皇上的怜悯。但是瑶儿,求别人怜悯是最低级的手段。” 金窝窝里养出来的公主,性格总有几分天真,以为眼泪就能换来想要的一切。 李瑶现在还小,大人们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会施以援手,稍作退步。 但将来李瑶嫁人之后,她自己会面对很多人生的问题。那时,眼泪解决不了问题,谋取别人的怜悯也无用。 十几岁的小姑娘躲在屋子里无助地哭,世人会觉得她可怜,想帮她;几十岁的女人躲在屋子里无助地哭,世人只会觉得她没用,白活了。 沈薇问:“你知道皇后为何会被厌弃?” 李瑶张嘴回答:“因为母后她做了很多错事。” 沈薇说:“有这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皇后她自以为有依仗。听闻皇后未出阁时,得全家宠爱,她一哭,全府都围着她转,为她解决问题。每次她闯祸,总有澹台家族会为她兜底。 澹台家族倒台后,没有人作她的依仗靠山,她自然就被厌弃了。” 李瑶闷闷地低下头。 沈薇轻声道:“瑶儿,你父皇能怜悯你一时,不可能怜悯你一世。你父皇此次不废后,是他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不是因为同情你。” 在李元景心里,亲生女儿的眼泪不值钱。 他不废后,只是为了不让新的世家上位。 李瑶眨眨眼,向来天真无邪的瞳仁里,多了几分清朗。她隐约明白了沈薇话里的意思。 “时辰不早,你先回慈宁宫。”沈薇擦擦李瑶的脸,温声说,“以后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才是自己最大的依仗,靠别人没用。” 李瑶似懂非懂点头,和沈薇告别,心事重重离去。 沈薇长舒了一口气。 普通百姓家里的小姑娘,可以哭闹着要糖果;宫里的小公主们,再怎么哭闹,也很难得到糖果。 公主们不能天真,必须早点认清皇权的残酷。 “主子,要回永宁宫午憩吗?”采苹小声询问。 沈薇不困,她道:“去御花园东亭走走,那儿新栽种了两株名为‘凤凰振羽’的珍贵菊花,据说很是好看。” 轿辇朝御花园的方向转去。 秋已至,御花园的树叶大多开始变色,红红黄黄绿绿斑驳一片,沿途都是繁茂的菊花盛开,美不胜收。 来到御花园东亭。 沈薇步行前去,远远瞧见东亭里坐了个风姿绰约的病美人儿。微凉的秋风吹拂,病美人身上的白衣摇曳,下一刻仿佛要升仙而去。 是柳如烟。 沈薇停下脚步,欣赏柳如烟倾国倾城的容颜。不愧是曾经的燕京第一美人,哪怕生了病,依然美得如一幅古老的画卷。 清雅脱俗,不沾尘世的美。 怪不得李元景喜欢,偶尔还要去柳如烟那里留宿。就这等容貌,沈薇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 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柳如烟的美貌,沈薇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东亭边。视线一转,很快看到那两盆名贵的“凤凰振羽”。 凤凰振羽,菊如其名。如同一只金黄色的绚烂凤凰,展翅高飞,鲜艳夺目。 沈薇越看越喜欢。 沈薇吩咐采苹:“给尚衣局说一声,本宫的新秋衫就用这菊花图案。” 采苹立刻点头:“好嘞,奴婢等会就去转达。” 沈薇掌管六宫,宠冠六宫,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自然有宫人高效率完成她的需求。 争宠内卷的意义便在于此,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舒心。 此处的动静,惊动了东亭里看秋叶的柳如烟。 柳如烟缓缓起身,美眸瞥了眼那艳俗的金菊花,淡淡嘲讽:“俗不可耐。” 沈薇无语。 柳如烟在宫里的人缘极差,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她这张无差别攻击的嘴,淬了毒似。 当年兰嫔在宫宴上穿了身百花蝴蝶裙,柳如烟冷冷嘲讽“俗艳不堪”,兰嫔气得差点掀桌子。 就连皇上,柳如烟都敢当面抨击。比如,去年越国皇帝送了李元景一条珍贵的宝石金丝腰带,腰带镶嵌二十颗祖母绿,华丽至极。李元景很是喜欢,连续佩戴了五六日。 结果柳如烟瞧见了,说了句“俗气”,李元景气得三个月没踏进柳如烟的宫里。 沈薇摇晃手里的团扇,脾气十分不错,并不生气,反而告诉柳如烟:“花草本无意义,不过是人赋予花草品质。” 柳如烟不屑一顾。 沈薇好心告诉柳如烟:“梅花冬天开放,不是因为它拥有高贵的品质。只不过它花骨朵在秋末长出来,不得已才在冬天开放。” 梅花冬天开放,是气候、环境、自身生理特性多重因素影响。 但奈何,现代知识挤不进古人的脑子。柳如烟美眸噙着冷意,淡淡道:“皇后即将被废,看得出来,宸妃你很是得意。” 沈薇:“...” 你哪里看出我得意的? 第283章 往后余生 柳如烟喟叹,望着不远处泛黄的秋叶:“争来争去,有何意义。犹如风中落叶,繁荣总会凋零。” 皇后失势,后宫风起云涌,宫妃们都觊觎皇后之位,柳如烟只觉得可笑。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都是过眼云烟。 沈薇转过身:“采苹,回宫。” 柳如烟是真的美,脑子也是真的奇葩。只可远观,不可攀谈也。 沈薇一溜烟儿跑了。 东亭里,躲在柱子后的宫女雪梅探出个小脑袋。她走回柳如烟身边,小心翼翼道:“主子,起风了。您身子不好,太医说吹风过度会着凉,要不咱们回宫?” 秋天的风儿凉飕飕,东亭偏偏在御花园的风口处,雪梅是真的冷。 但奈何,主子偏要独坐东亭,欣赏秋天里慢慢变黄的枯叶和逐渐变红的枫叶。 柳如烟道:“秋日甚美,枫叶如血,也算一绝。” 雪梅想掐人中。要不是宸妃主子管理后宫以来,提了各宫大宫女的俸禄,雪梅真想撂挑子不干。 回到东亭内,柳如烟安静坐在石凳上,看花开花落,叶片泛黄。 任后宫风起云涌,她只愿做深宫里的一棵梅花树,远离风波,孤芳自赏。 雪梅则是默默地掰着手指头,数她出宫的日子。宫女年满二十五可离宫,她再熬一年,就能脱离苦海了。 ... ... 前朝后宫,都在等皇帝的废后旨意。 但奇怪的是,时间飞快消逝,已经临近中秋,废后的旨意还没降下来。 谢家第一个按捺不住,联合十几个臣子上奏,细数皇后的罪行,希望皇上颁布废后。朝堂上,皇上龙颜大怒,斥责这帮臣子,贬了大半,罚了俸禄。 皇上声称,皇后虽罪行累累,却是李瑶公主的生母。念在旧情,皇上不打算废后。 众人这才意识到,澹台家族虽倒,皇上却不打算废后。 ... 坤宁宫。 皇后每日都在煎熬中,她在等废后的诏书,在等被赐死的白绫和毒酒。 可惜没等到。 只等来德顺公公。德顺公公传皇上口谕,让皇后在坤宁宫“养病”,往后余生不得踏出坤宁宫一步。 遣散宫人,每日只有一个老嬷嬷给皇后送饭,门口有禁军看守。 德顺公公离去,皇后瘫坐在地上,茫茫然地望向空荡荡的院子。她喃喃:“不废后...他,他竟不废后...” 莫非是每日烧香拜佛,菩萨显灵,她这个虔诚的信徒留住一条命。 皇后浑浑噩噩回到佛堂,跪坐在蒲团上,茫然望着那尊慈悲的菩萨佛像:“往后余生...本宫只能长伴菩萨...” 她彻底输了。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瑶来到佛堂前。她轻声呼唤了一句:“母后。” 皇后回头,看见门边怯生生的小姑娘。 李瑶小声说:“天凉,瑶儿给您带了一床厚实的被褥。您好生养病,瑶儿以后每个月初会来看您一次。” 旁边的宫女放下一床厚实的被褥。 李瑶没敢靠近皇后。 跪坐在佛堂里的皇后,骨瘦如柴,眼球突出,颧骨高凸,像是一具可怕的骷髅。望向李瑶时,凶神恶煞。 李瑶鼻梁泛酸,放下棉被后,带着宫女迅速离开。 母女情谊,仅此而已,将来她出嫁后,便不会再来探望皇后,她有自己的人生,她绝不会走上皇后的老路。 皇后枯坐在佛堂里,望向女儿离去的背影,她忽然被一种很沉重悲怆伤感笼罩。 家族坍塌,儿子接连去世,夫君厌弃...到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只有最看不起的女儿。 皇后埋下头,发出悲怆痛苦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沈薇。 日光清澈,坤宁宫的院子长久没有打理,野草肆意生长,一朵朵菊花开得疯狂,和野草混为一体。 沈薇驻足欣赏野菊花,宫里的花花草草大多修剪地整齐,野蛮生长的野花倒别有一番美丽。 皇后拖着麻木的脚步,走出佛堂,眼神阴鸷盯着沈薇:“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的笑话?” 沈薇回眸,盈盈一笑:“是呀。” 满院子的野菊花,沈薇伫立其中,相貌妍丽,人比花娇。 皇后眼神充满嫉妒,同在深宫里,兰嫔、淑妃、梅妃,已经慢慢凋零。唯独这沈薇,总能招摇明艳,好像永远不会衰败。 多年前,皇后把沈薇抬为侍妾,哪能想到,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低贱侍妾,有朝一日竟能宠冠六宫。 皇后尖酸地嘲讽:“沈薇,没有人能一辈子得意,总有你跌落泥潭的一天。” 沈薇露出微笑:“就算有朝一日跌落泥潭,我也能再次站起来。可你呢,永远走不出坤宁宫。” 现在留着皇后一条命,是为了制衡世家。 等李元景把世家削干净,皇后的命也就到头了。 皇后手指甲掐进掌心。 沈薇慢悠悠走过去,歪头打量皇后,轻声告诉她:“本宫管理后宫,御下极严,耳目遍后宫。坤宁宫那点风吹草动,瞒不过我的眼。” 皇后愣住,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沈薇笑了笑:“前段日子你一次次溜出坤宁宫,你给澹台家传信,去李承贞宫里训斥,私下和澹台吟雪勾结...你真以为是侍卫看守不严?” 皇后僵在原地。 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脚脖子窜到头皮,皇后浑身笼罩在可怕的寒意里。 太可怕了! 沈薇太可怕了! 皇后眼球泛红,她绝望地朝沈薇扑过来,尖叫着说:“是你!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害了我家族!你不怕本宫把你的真面目告诉皇上吗?” 沈薇退后两步,避开皇后的攻击。 沈薇摇头:“为妻不贤,为母不慈,为女不孝,为上不仁,为下不敬,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顿了顿,沈薇眼神冰冷,继续道:“本宫记得,当年在王府时,你自诩人淡如菊。往后余生,你就陪着这些菊花过吧。” 沈薇离开坤宁宫。 她吩咐门口的侍卫:“后院的狗洞补好,院墙每个月都要检查有无破损。” 侍卫拱手领命:“是。” 沈薇乘坐轿辇,返回永宁宫。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错漏让皇后钻,皇后再也不能踏出坤宁宫半步。 沈薇的轿辇刚抵达永宁宫,院里的采莲欢欢喜喜跑过来禀报: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喜事!” 第284章 来自小弟的家书 永宁宫上上下下一片喜庆。 沈薇心里隐约浮出一点预感,她问采莲:“什么喜事?” 采莲眉眼弯弯,含笑着告诉沈薇:“主子,刚才周总管来了一趟,皇上命礼部尚书为册封使,下午持节,册封主子为贵妃。” 沈薇默默在心里算了下贵妃的俸禄。 贵妃的俸禄比妃位高了大半,各项份例仅次于皇后。如今皇后被幽禁,整个后宫就沈薇的俸禄最高。 沈薇露出满意的笑容。 被封为贵妃,沈薇不觉得意外。她儿女双全,还得太后和皇上的看重。 李元景本来打算册封她为皇后,沈薇为了大局着想,婉言拒绝。李元景心里肯定觉得亏欠,男人一亏欠女人,就会想尽办法弥补。 “甚好。”沈薇眉眼只带着些许的笑意,没有太激动,“本宫升了贵妃,永宁宫上下伺候的宫人,这个月的俸禄添一成。” 她升职加薪,也不会忘了封赏伺候她的一众宫人。 永宁宫内喜气洋洋,宫人们纷纷叩首谢恩。 午后未时,册封使持节和贵妃宝印,在宫内正殿宣圣旨册封。册封仪式有条不紊进行,后宫里的嫔妃们全部到场恭贺。 沈薇身穿奢华的贵妃吉服,接过圣旨。 其他嫔妃神情各异。 张妙玉激动地原地蹦两圈,一副抱到金大腿的欢快表情; 陆萱默默攥着蚕丝手帕,神情晦暗; 柳如烟眸光沉静如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兰嫔酸地不行,目光久久盯着沈薇身上金灿灿的华服,幻想自己能穿上; 巧嫔秀眉暗蹙,一脸疑惑,似乎没想到沈薇能走到这个位置。 ... 忙到天黑,沈薇才回到永宁宫。 容嬷嬷率领宫女,清点妃嫔们、朝廷命妇们送来的贺礼。金银玉器堆积如山,沈薇看得心情愉悦。 升职真好,坐拥金山银山。 沈薇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她的财富,宫里得到的银钱数量斐然,宫外她的产业如火如荼扩张。 沈薇美滋滋喝口茶,赚钱真快乐。 “主子,您瞧瞧。礼部右侍郎的夫人送的南楚天然红宝石,状若蔷薇,很是好看。”容嬷嬷在清点贺礼时,瞧见盒子里的红宝石,眼睛一亮。 沈薇侧眸瞥了一眼。 精致的匣子里,盛放一颗天然的红宝石。红宝石还未切割,造型像一朵绯红的蔷薇花,很是好看。 “礼部右侍郎的夫人...澹台柔。”沈薇想起这号人物。礼部右侍郎晏云亭,在昭阳和亲之前,迎娶了小门户之女澹台柔。 晏云亭、昭阳公主和澹台柔三人之间轰轰烈烈的闹剧,也宣告落下帷幕。 婚后晏云亭沉迷公务,兢兢业业替李元景办事。澹台柔则成为完美的贤内助,把晏家管理地井井有条,在燕京朝廷命妇圈子里的口碑极好。 “南楚国特有的红宝石,她倒是有能耐。”沈薇放下这块红宝石,让容嬷嬷放在库房里。明年李婉儿及笄,这造型独特的红宝石是很好的贺礼。 容嬷嬷去存放贺礼。 沈薇靠在藤椅上,喝了杯热乎乎的奶茶。提起澹台柔,沈薇又想起昭阳公主。 昭阳五月初离开燕京,如今已经是中秋,昭阳早已经抵达越国。快半年过去,她竟还没回一封信。 天高路远,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昭阳。 珠帘掀开,采苹恭恭敬敬走进来,将一封信呈送上来,欢喜道:“主子,沈大人来信了。除了这封家书,他还送了一大箱干海鲜和坚果。” 沈薇放下茶杯,打开书信阅读。 几个月前,沈修明被派到沿海一带当官,负责与东临国的商贸。最近两个月,他又被李元景派去监督明远河上游的水坝修筑工程,官位往上抬了抬。 算得上是官途亨通。 沈修明的书信内容全是关怀之语。他关心沈薇在宫里过得是否舒适、关心在京城的母亲身体安康。在信封里最末段,又添加几句对莫太医的关心。 沈修明在信封里说,莫寻性格古怪,嗜酒,请沈薇多关照一下莫寻,别让她饮酒过度。 箱子里的炒栗子也给莫寻送一份,她喜欢吃。 “莫寻...这小子还挺关心她。”沈薇眉头轻扬。弟弟年纪不小,该谈婚论嫁了。 沈修明似乎对莫寻情有独钟。 但沈薇清楚,莫寻是背景神秘的越国女子,沈修明是大庆官员,两人立场完全不同,几乎不可能有结果。 “主子。咱们庆国水坝开始建造后,东临国那边立刻服软。”采苹低声告诉沈薇,“奴婢听说,东临国打算送皇上一位美人。” 沈薇轻扬眉。 东临国为表臣服之心,要送个美人;等越国公主成年后,越国也会把公主送来庆国。 将来,这后宫可真热闹。 永宁宫门口传来通报声,皇上来了。 沈薇把沈修明的书信随手搁到案桌上,出门迎接李元景。晚膳时辰还未到,沈薇带着李元景进屋落座。 临近中秋,天气转凉,沈薇把屋子里的装潢摆设做了调整。 帘子换成浅金色的香云纱,墙壁上挂着李元景亲手画的《秋日山居图》,熏香也是淡雅的桂香。她还让宫女做了两个软乎乎的靠枕,造型是香瓜形状,垫在腰后十分柔软。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眉眼噙笑意,打趣道:“贵妃在忙什么?” 沈薇眉眼弯弯:“忙着看家书——采苹,把箱子里的干果取一份来,本宫和皇上尝个鲜。” 采苹办事很快,打开沈修明送来的大箱子,片刻后,把盛放坚果的白玉小盘放到案桌上。 坚果用特制的小工具开了口,可以轻松取出其中的鲜美果肉。 “家书?”李元景好奇。 沈薇把放在案桌上的家书随手递过去,一脸八卦:“皇上您瞅瞅,妾身怀疑啊,小弟心有所属。” 把书信递给李元景,沈薇拿起一颗脆生生的板栗,剥开,取出饱满的果仁浅尝。 李元景手拿家书,心情复杂。 在后宫里,嫔妃和家族暗中通信的情况,并不罕见。这些嫔妃大多肩负着家族前程,会按照家族的指示,在宫里争宠,或者传递后宫消息。 嫔妃们将家书私藏,绝不敢外露。 沈薇倒好,大大咧咧把弟弟的家书递给他看,对他毫无防备,永远敞开心扉。 第285章 莫寻的梦 李元景翘起唇角,沈薇对他完全没有秘密,他喜欢沈薇的坦诚直率。 李元景打开书信,一目十行阅读起来。 沈修明从不提起让沈薇去争宠,也没让去皇上面前吹枕边风,只关心沈薇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字里行间,一个关心家人的弟弟形象跃然纸上。 沈薇把剥好的板栗递到李元景嘴边,李元景动作自然地吃下去。沈薇脸上写满八卦,指着书信里的最后几段:“皇上,您看这几句,我小弟对莫寻格外照顾。” 李元景放下书信,颔首:“确实有情。” 李元景取来两颗开口的板栗,剥开外壳,把其中一颗剥好的板栗递给沈薇:“他知道莫寻是女儿身?” 沈薇转转眼珠子,攥着李元景的衣袖:“他肯定知道莫太医是女儿身。皇上,我小弟和莫寻能有结果吗?” 李元景剥着板栗,瞧着沈薇眼巴巴的目光,他薄唇微勾,告诉沈薇一个秘密:“莫寻乃有夫之妇。” 沈薇目瞪口呆。 她凑到李元景旁边,摁住他剥板栗的大手,八卦道:“皇上您别卖关子,告诉妾身,莫太医的夫君是谁?” 李元景附身,在沈薇耳边说了几个字。 沈薇难以置信:“越国国师屡次派人追杀莫太医,他俩怎么会是夫妻?天底下竟有这种离奇古怪的夫妻?” 沈薇一直都知道,莫寻和越国国师有仇。 但她没想到,莫寻居然是越国国师明媒正娶的夫人。 两人拜过堂,开过婚席,磕磕绊绊走过十来年,还在上演“她逃他追”的狗血戏码。 李元景道:“朕不清楚内情,但那越国国师对莫寻一往情深。” 可能两人之间有误会,这才导致分分离离。 沈薇心里唏嘘。 越国国师,位高权重且心肠歹毒。她那个弟弟沈修明,恐怕抢不过对方。万一越国国师起了杀心,沈修明可能死半路上。 回头给弟弟写封信,让他早点放下莫寻。 天黑,李元景和沈薇在继续灯下叽叽咕咕,聊着别人家的八卦。李元景还挺喜欢这样散漫自在的时光,心情放松。 直到屋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晚膳已经备好。 沈薇把家书放进书桌匣子里,跟着李元景去享用美味的晚膳。 ... ... 长信宫。 沈薇今日被封为贵妃后,陆萱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气。晚膳桌上,精致可口的佳肴摆放满桌,她一口也没尝。 “主子,您喝碗银耳燕窝粥吧。”宫女小琴将温热的粥端上。 陆萱没有动筷子。 她吃不下。 自从沈薇回宫后,陆萱分到的宠爱越来越少。哪怕她怀着孕,李元景来她这里的次数也没变多,只偶尔派人送些保养身子的补品。 陆萱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心里泛起酸楚。以前她和李元景如胶似漆的美好过去,仿佛成了梦幻泡影,越发不真实。 小琴安慰道:“主子您别多想。皇上若真的喜欢宸妃,必会力排众议封她为后。如今只封了个贵妃,必定是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才封的。” 沈灭越护送昭阳公主到越国后,在越国逗留了十日。他不改名,就顶着“灭越”的名字在人家地盘上吃喝拉撒,然后手持大刀,和越国数位将军单挑,竟无一场落败。 最后还是越国一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出手,和沈灭越打了个平手,守住越国的面子。两人还成了莫逆之交,一起饮酒作乐。 这十日,神武大将军沈灭越的名号在整个越国打响,大大宣扬了庆国的国威。 沈灭越回到凉州城,继续镇守边关。 陆萱想到关于沈灭越的传言,垂下美眸,自嘲一笑:“但愿是我多想了...小琴,自澹台家被抄家后,本宫心里总有些焦虑。” 焦虑,却不知原因。 小琴安慰道:“主子,忧思伤身,现在您腹中孩子最为重要。” 顿了顿,小琴继续道:“今晚皇上又留宿在永宁宫。有人瞧见宸贵妃的宫女拎着一个食盒,朝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陆萱抬起美眸,嘲讽道:“宸贵妃当真胆大,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和那太医暗通款曲。” 小琴把温热的粥端上去,轻声说:“宸贵妃不识好歹,自掘坟墓,咱们有的是机会扳倒她。” 陆萱心里的烦躁退了几分。 她缓缓喝着燕窝粥,思考着压制沈薇的策略。 ... ... 夜深,后宫里安安静静,一盏盏宫灯陆续熄灭。临近中秋,月亮渐圆,明晃晃的冷光在宫殿砖瓦覆盖一层银霜。 荒僻的秋凉宫,虫儿鸣叫。 叶片泛黄的合欢树下,有一座如坟墓般的简易灰色帐篷。莫寻蜷缩在被窝里,额头浮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双眸紧闭,似乎在做噩梦。 良久,她猛地睁开眼。 亮晃晃的月光从帐篷缝隙钻进来,莫寻擦擦额头的汗,白净小脸犹有恐慌。莫寻捂着心脏,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脏跳动声。 “奇怪,为什么会有铁鸟在天上飞,铁盒子在地上跑...好古怪的世界。”莫寻走出帐篷,抬头仰望那棵高大的合欢树。 月光如水银,合欢树微微响动。 每次睡在这棵大树下,她总能梦到很奇怪的画面。 在梦里,天上有巨大的铁鸟在飞,地上有四个轮胎的铁盒子在跑,人们住在很高很高的楼里,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发光的小板子。 而梦里的她,走进一个高高的大房子里,走进一个很奇怪的大房间。 门牌上,写着【八号物理实验室】。 梦里,几个穿白衣服的人朝她走过来,嘴里叽叽咕咕说着莫寻听不懂的话。 莫寻回忆梦境的画面,喃喃自语:“实验室是什么东西...物理又是什么...” 想了很久,想不通。 莫寻在荒凉的院子里徘徊良久,直到把沈薇送的板栗吃光了。最后她又钻进帐篷里,在寂静的宫殿院子里,酣然入睡。 第286章 准备离宫 收到弟弟家书的次日,沈薇屏退宫人,在书房里铺开纸墨,开始写给沈修明的回信。 在信里,沈薇提起自己被封“贵妃”的事儿,表示她现在过得很好——但是又看似随意地添了一句“淑妃有孕”。 相信她弟弟看到这句话后,会发挥他无敌的想象力,营造出“沈薇虽为贵妃,但依然腹背受敌”的境遇。 最后在信里,沈薇又委婉劝弟弟放弃莫寻。 一封信写完,沈薇放下毛笔,装好书信,让采莲派人把这封信给沈修明送去。 秋高气爽,院子里栽种的秋海棠叶子泛黄,各种昂贵的菊花接连盛开。沈薇靠在书房椅子上,侧眸欣赏院子里的菊花。 菊花美则美矣,但被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失了几分天然。 沈薇心念一动,从隐秘的书柜匣子里,取出一本陈旧的羊皮书《太华札记》。 书房安静,宫人在珠帘外侍候,无人敢打搅沈薇看书。沈薇翻开《太华札记》,仔仔细细阅读一篇太华公主的日记。 【八月十一,晴 在山洞里快发霉了,张鹤安见我一直用脑袋撞墙,他叹口气,决定背我去山洞附近看花。 山里开了很多野菊花,还有野兔子和松树。我想要树上的野瓜,张鹤安不给我摘,老娘生气了,今晚不挨着他睡,哼! 我记得实验室大楼外的公园,种了很多的花,周末全是男女老少在散步。哎,想回家。】 沈薇看完这篇日记,又重复看了十来遍,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太华札记》合上。 太华公主留下的日记数量不多,沈薇不想一次性看完。她选择偶尔翻看一篇,为枯燥无味的深宫日子增添几分趣味。 将《太华札记》塞进隐秘的格子里,沈薇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宫里送来的账簿,算算宫里十月份的开支。 半个时辰后,采苹进屋来禀报:“主子,太后请您过去一趟,昭阳公主来信了。” 沈薇心里一喜,立即前往慈宁宫。 太后终于收到昭阳的回信,心情极好。沈薇落座,拿起昭阳的来信,仔仔细细阅读。昭阳的信写了足足十页纸,密密麻麻全是字。 昭阳说,越国皇帝是个很不错的好人。后宫里就只有她一个皇后,昭阳有点孤单,暗示越国皇帝招几个妹妹进宫,皇帝郁闷了好几天,最终依然没纳其他的妃嫔,安排了两个有趣的戏班子进宫给昭阳解闷。 昭阳还说,她随皇帝参加越国祭天仪式。国师穿黑袍,看起来特别神秘,昭阳偷偷瞧了一眼,发现这国师长得惊为天人,特别好看!她还想多看两眼,皇帝扯了下她的凤袍袖子,昭阳只得遗憾地收回视线。 她在越国过得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昭阳不太喜欢吃越国的食物,过于辛辣。好在她带了庆国的厨子,每日都能吃到庆国菜肴。 字里行间,昭阳并未倾诉太多委屈,反而在尽力适应陌生的国度。 沈薇读完书信,心里为昭阳感到开心。那越国皇帝也算是个真心人,能够全心全意对待昭阳。若是这段婚姻能经营好,昭阳下半辈子必定会过得幸福。 太后攥着书信,告诉沈薇:“哀家打算去安国寺三日,为昭阳那孩子祈福。你整日在宫里窝着,想来也闷,随哀家一起去。” 沈薇眼睛一亮:“甚好!” 沈薇这几个月里,闷在封闭的后宫里,不是忙宫务,就是忙着伺候李元景。她特别想念宫外宽阔的天地,想念繁华的燕京街道。 她就像是李元景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没有自由,很难出宫。 太后带她出宫走走,正中沈薇下怀。 沈薇欢喜起身,朝太后行了个礼,开心道:“母后,妾身去准备您出宫祈福的事宜。” 太后颔首:“去吧。” 目送沈薇离去的欢快背影,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后宫众人眼里的宸贵妃,端庄贤淑,能力非凡。可只有在太后面前,沈薇才会流露出少女般的活泼天真。 很像以前的昭阳。 ... 沈薇迅速开始筹备工作,她和太后离宫三日,后宫里群妃无首,宫里的管事权自然落到张妙玉身上。 永宁宫,张妙玉手里的甜瓜顿时不香了,她手指戳着自己的鼻梁,呆滞地说:“我吗?沈薇妹妹,我哪懂管后宫呀。” 沈薇歪头:“那本宫让淑妃暂管后宫三日。” 张妙玉立刻开口:“不用,我来!淑妃那女人心思歹毒,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这三日里干什么坏事儿。” 沈薇这才笑了笑,告诉张妙玉:“我出门只带采苹。采莲、容嬷嬷和吉祥他们会辅助你。放心,只是处理些宫里的大小杂事,不会太累——乐游那几个孩子都在宫里,孩子年幼脆弱,你得保护好她们,知道吗?” 张妙玉警觉起来,坐直胖胖的身板,胖脸露出罕见的严肃:“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乐游,绝不让人伤害她们。” 张妙玉没有孩子。 她长期和乐游那几个孩子相处,教孩子们煮茶下棋。乐游可爱活泼,张妙玉十分喜爱,渐渐地把乐游当成半个女儿对待。 谁要敢动乐游,张妙玉敢和对方拼命。 “可是妹妹,你离宫几日,不怕皇上的心又落到淑妃身上?”张妙玉吃着甜瓜,有点担忧。 沈薇笑而不语。 离宫三日,也算是和李元景小别。天天和李元景见面,日子久了也会腻歪。偶尔分开几日,保留新鲜感。 当然,淑妃若真能在三日内挽回李元景的心,沈薇会佩服她。 沈薇又把宫里需要处理的几件宫务,简单告知张妙玉,两人聊了一下午。 ... ... 华阳宫。 兰嫔换上崭新的衣裙,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带着宫女走出院门。她出门前,视线不经意往华阳宫的偏殿望了一眼。 偏殿无人居住,门口的菊花开了一簇簇。 澹台吟雪被打入冷宫后,华阳宫的偏殿搬空了。兰嫔心里有点不适应,有点伤感。虽然澹台吟雪令人讨厌,可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那段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挺热闹的。 如今的华阳宫,不热闹了。 兰嫔甩甩头,把脑海里的想法甩出去,她拍拍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莫不是病了,居然会想念澹台吟雪那贱人。” 她清醒过来,拎着裙摆,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沈薇被封为贵妃,宫内四妃的位置空缺了一个。兰嫔想过,后宫里十几个嫔妃,只有她谢芳兰最有资格填补妃位的空缺。 她决定去找太后求助。太后毕竟也是谢家人,是兰嫔的亲姑母,扶持兰嫔坐上妃位,也在情理之中。 慈宁宫门口。 兰嫔向太后身边的钱嬷嬷表明来意。钱嬷嬷请她在门口等待,遂前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钱嬷嬷走回来,委婉告诉兰嫔:“秋日疲乏,太后在午憩,不愿意见您。” 第287章 算计梅妃 兰嫔跺跺脚,攥紧手里的绣花帕子。她再三请求:“钱嬷嬷,太后姑母与本宫是一家人,哪有一家人不亲近的道理。麻烦您进去通报,就说本宫思念姑母。” 钱嬷嬷还是婉拒:“太后午憩前,让老奴转告您一句:自寻前途,莫靠她人。太后心意已定,兰嫔请回华阳宫。” 说罢,钱嬷嬷转身离去。 兰嫔久久伫立,几乎要把手里的丝帕撕烂。她心里苦闷极了,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得不到姑母的帮扶,谢家还打算送新人进宫替代她... 兰嫔鼻梁泛酸,心事重重离开慈宁宫。她带着贴身宫女,去御花园散散心。走着走着,兰嫔看见不少太监手捧托盘,扛着箱子。 “你们搬箱子做什么?”兰嫔好奇地问。 一个太监首领回答:“回娘娘,太后和宸贵妃明日出宫,前去安国寺祈福。奴才们,正在搬运行李。” 兰嫔气哼哼,酸溜溜地说:“怪不得姑母不见本宫,原来是要出宫游玩。” 太监没敢附和,指挥其他太监继续搬东西。 兰嫔心里难受,她也想出宫。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出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如今是地位不高不低的嫔位,完全不得宠,母亲都没资格进宫探望她。 除非能进妃位。 妃位尊崇,四妃的生母每年可进宫探望一次。兰嫔心里泛着苦涩,她想念母亲的怀抱,想念没进宫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在宫里待久了,日子变得格外漫长,她坐在床边,看太阳升起来,看太阳落下去,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她孤独又痛苦,孤独到连澹台吟雪都看顺眼了,真是可悲。 兰嫔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走着走着,就走到御花园东亭。兰嫔心里难过,冷不防一抬头,瞧见一道雪白的身影。 白衣飘飘,黑发摇曳。 兰嫔吓地差点晕倒,她恼怒道:“梅妃姐姐,你能不能换一身衣裳啊?去年中秋,我差点被你吓死。如今在花园里散步,又被你吓得魂飞魄散。” 秋叶枯落,微风吹拂,冷不防在秋风萧瑟里出现一道诡异的白影,再胆大的人都得吓哆嗦。 柳如烟回眸,倾国倾城的容颜瞧不出喜怒哀乐,只淡淡道:“安静些,扰了秋风。” 兰嫔白眼翻上天。 柳如烟扫了眼穿红戴绿的兰嫔,又开口道:“一身红绿,坏了秋景。” 兰嫔今日没见到太后,心里本就窝火。又被柳如烟冷冷嘲讽穿着,她哪受得了这气,张口就嘲讽:“本宫就爱打扮鲜艳,关你何事。穿一身白到处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有何用?天天穿得像奔丧,怪不得皇上不宠你,活该。” 柳如烟沉默了。 半晌,她平静道:“皇上的爱如秋风落叶,没人能抓住。” 兰嫔和她简直聊不下去! 兰嫔恨恨盯着柳如烟,真没出息,身在福中不知福!柳如烟白白霸占着妃位,却把日子过得清汤寡水。 每年柳如烟的亲生母亲都想进宫,见见久违的女儿,却总是被柳如烟以“徒增烦忧”为理由拒绝了。 兰嫔拂袖离去,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恶意。兰嫔转转眼珠,脑海里浮出一个歹毒的主意。 她召来贴身宫女,低声说:“你给家里送一封信,让司天鉴的人...” 宫女附耳倾听,半晌后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兰嫔扬起一抹笑容,回头瞧了眼在凉亭里赏秋色的柳如烟。 自诩人淡如梅,忽然遭到无妄之灾,你柳如烟还能这般冷静从容么? ... ... 次日天蒙蒙亮,离宫的队伍整装待发。沈薇走之前,再三叮嘱容嬷嬷几人,务必保护好乐游几个孩子,加大慈宁宫附近的巡逻力度,不给恶人可乘之机。 交代完毕,沈薇这才坐上马车,陪太后出宫祈福。 马车沿着长长的皇家官道,驶出宫门的瞬间,沈薇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放松。她掀开车帘,深呼吸,自由的味道。 太后忍俊不禁,笑道:“知道你在宫里闷,以后哀家每年出宫祈福一两回,都带上你。” 沈薇开心地眉眼弯弯,亲昵地揽着太后的胳膊,嗓音温软地撒娇:“母后真好。” 太后笑着摸摸沈薇柔软的头发,眼里一片难掩的慈爱。以前昭阳还未出嫁时,太后就喜欢带昭阳出宫闲逛。 沈薇像昭阳,又不太像。 无论如何,太后待沈薇,视若己出。 沈薇深得李元景的宠爱,子女懂事,她把后宫管理地井井有条,得到朝中群臣夸赞,得到燕京命妇们的拥戴。 只有太后看出,看似风光无限的沈薇,在宫里过得苦闷。太后带她出来散散心,也算缓解沈薇内心的苦闷。 ... ... 沈薇和太后离宫祈福的消息,很快传到长信宫。 陆萱放下手里的安胎药,美眸轻转,问宫女小琴:“本宫记得,今日八皇子和九皇子去教场练习骑射?” 小琴点头:“主子您没记错,今日八皇子和九皇子都在教场。皇上在一旁手把手教导,周围还有禁军值守。宸贵妃的几个孩子,都被保护地滴水不漏。” 换言之,很难对沈薇的孩子下手。 陆萱冷笑:“她倒是谨慎。” 陆萱的儿子李承珏摇摇晃晃走过来,趴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叫着:“母妃,母妃孩儿饿了。” 陆萱慈爱地摸摸儿子的脸:“好,母妃带你去用膳。承珏快快长大,等你四岁后,让你父皇教你射箭,可好?” 李承珏:“好~” ... 日头偏斜,夜幕降临,冷月悬挂在夜空。长安宫灯火通明,李元景批阅完最后一册奏折,随口道:“摆驾永宁宫。” 伺候笔墨的德顺开口道:“皇上您忘了,宸贵妃和太后今早离宫。” 李元景饮茶的动作一顿。 今日太忙,竟忘了这事。东临国准备送一个佳丽来庆国,李元景不收外邦之女,他还打算晚上和沈薇商量,把这佳丽送给哪个臣子最合适。 却忘了沈薇离宫。 德顺问:“皇上,今晚您打算去哪位主子宫里?还是独住宣明殿?” 李元景思索片刻:“去长信宫,看看淑妃。” 走出办公的宫殿,夜幕低垂,月光洒落。抬轿子的宫人刚至,李元景忽然看到远处有火光,浓浓黑烟弥漫。 有太监慌忙来禀报:“皇上,梅妃娘娘的毓秀宫走水了!” 第288章 火烧梅林 李元景抵达毓秀宫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被扑灭。 张妙玉在场,她正扬起大嗓门儿,指挥太监把水缸搬走。张妙玉居住的宫殿,挨着柳如烟的毓秀宫。 毓秀宫起火,住在隔壁的张妙玉很快察觉到,她无奈地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让宫女找人救火。 救火及时,火势很快被扑灭。毓秀宫主殿的屋檐墙壁被熏黑,院子里的枯叶断枝很多。枯枝残叶十分容易燃烧,火焰一起,瞬间燎原,整个院子的花草都没能幸免。 瞧见姗姗来迟的李元景,张妙玉连忙走过去请安。 李元景问:“为何起火?” 张妙玉如实回答:“回皇上。火从院子里烧起来,天干气燥,梅妃院子里有不少枯叶残枝,火一下就燃起来了。” 李元景一头雾水:“院子里怎会有枯枝残叶,宫人没清扫?” 张妙玉摊开手心,语气透着无奈:“梅妃她不让人扫枯枝落叶,说坏了秋景。” 秋高气爽,叶片泛黄掉落,宫人们每日都会勤奋打扫落叶,剪下枯枝。但柳如烟伤春悲秋,对枯黄的落叶秋景情有独钟,不许人打扫。 李元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梅妃可受伤?” 张妙玉挠头,胖脸表情几分复杂:“应该没受伤吧...只是她一直在院子里哭,妾身怎么劝都没用。要不,皇上您去劝劝?” 李元景俊眉轻蹙,迈步走进毓秀宫的大门。 院子里,残留着火焰焚烧的焦味,房梁被烟熏成难看的黑色。院子里一片焦黑,几十棵梅花树被烧成黑炭,地上泼了水,水和黑色泥巴混合,脏污难看。 柳如烟站在焦土里,背影消瘦单薄。 李南枝站在她旁边,拽着柳如烟的袖子,眼里满是担忧。听见身后的动静,李南枝忙回头,瞧见一身玄衣的李元景,她嗓音哽咽:“父皇...” 她委屈地朝李元景跑来。 李元景看见闺女被烟熏黑的脸。 李南枝头发被烧焦了些,白净小脸脏兮兮,像是从烟囱里钻出来似。李元景关切地问:“有没有伤着?” 李南枝摇摇头,嗓子异常沙哑:“女儿没有受伤。母妃她很难过,不搭理我。” 李元景摸摸闺女熏黑的脸,吩咐一旁德顺:“让玉妃照看南枝,找太医为公主把脉。” 德顺领命。 李南枝很想和父皇再多说几句,可她内心胆怯,对父皇充满敬畏。李南枝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当年的太子府,她和父亲关系不算亲近。 纵使有千万句话,她也不敢同父皇多讲,只能憋在肚子里。李南枝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母妃,闷闷地离开宫门。 宫门口,张妙玉笑盈盈地摸出手帕,擦去李南枝脸上的黑污渍:“南枝受惊了吧?别怕,等会带你去吃云片糕,再喝一碗安神甜汤,美美睡一觉。” 李南枝轻抿唇角。 张妙玉察觉到小姑娘的异样,于是追问:“是不是被烟熏了眼睛?” 李南枝扬起小脑袋,眼圈泛红,茫然地问:“玉娘娘...母妃她好像不喜欢我。” 张妙玉疑惑:“怎会这般想?” 李南枝吸吸鼻子,委屈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啪嗒落下,哽咽地讲内心的苦闷。原来,今晚李南枝没有早睡,而是在书房里陪柳如烟作画。 院子里的火燃烧起来,浓烟熏到书房里。 李南枝被呛地直咳嗽,眼睛熏得刺痛。她知道起火了,忙跑去案桌边,想救母妃出去。 手没碰到柳如烟。 柳如烟察觉到院子起火时,第一时间跑到院子里,去看她心爱的梅花树,召宫人灭火救树。 把李南枝遗忘在烟熏火燎的书房里。 李南枝才十一岁,周围全是浓烟,她看不清楚周围的物件儿。她还以为母妃被困在书房里,焦急地到处摸索,哭着呼唤母妃。 最后,还是雪梅冲进书房里,把无助的李南枝抱了出来。李南枝小脸被烟熏黑,眼睛刺痛,她费劲地睁开眼,却看见院子边为梅花树担忧的母妃。 那瞬间,李南枝眼泪控制不住,簌簌落下。 她有点伤心,有点茫然。 原来在母妃心里,亲生女儿还没几十棵梅花树重要。 张妙玉听完孩子的讲述,心里气得憋火,她忙把李南枝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你母妃就这性子。梅妃不疼你,玉娘娘疼你,乖孩子,我带你回去洗个脸。” 李南枝抱着张妙玉的脖子,呜咽哭出声。 张妙玉暗中叹气,把这可怜的小姑娘带回宫里照顾。 ... ... 毓秀宫。 烧焦的院子里,柳如烟缓缓转过身。她乌黑长发散在肩头,身穿浅银色的长裙,面如白雪,眼角泛着一点酸涩的红。 如盛开在焦土中的白梅。 柳如烟柔声开口:“皇上,您来了。” 月光如水,秋风寒凉,吹得柳如烟白色衣襟飘飞。那声音幽怨,画面也诡异,李元景看得眼皮子直跳。 想到柳如烟受了惊,李元句语气尽量温和:“太医马上到,你进屋喝杯茶等着,今晚朕陪你。” 柳如烟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这场火,恐怕皇上已经忘记妾身了。” 李元景扶额。 柳如烟眼泪滑落,她轻声道:“三年前,皇上您登基,册封妾身为梅妃。您命人将王府里的三十三棵梅花树移栽到毓秀宫...这三年来,花开花落,今晚付之一炬。” 梅花是她爱情的象征。 却被一场野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柳如烟捂着心脏,心脏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意。 李元景烦躁地揉揉眉心。他白天批了一整天的折子,处理南方的粮食问题,和朝臣商议水坝拨款,还检查了今年各州府的粮食产量情况,拟定海上贸易的圣旨,本就疲累。 今晚看见毓秀宫起火,他赶来探望,一进来就看到梅妃在那儿伤风悲月,眼泪汪汪。 李元景很烦。 他忧国忧民忙了一天,身心俱疲,只想天黑后能睡个好觉;柳如烟整日在毓秀宫吟诗作画,又不累,问她两句,她还委屈地红了眼。 李元景心里对柳如烟的那点怜悯和同情,几乎快要被消磨干净。 宫里这帮妃嫔,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第289章 柳如烟被诬陷 德顺公公眼看李元景要发火,忙主动开口,和颜悦色地告诉柳如烟:“梅妃娘娘不必伤心,明儿奴才就去通知内务府,重新修整毓秀宫院子,移栽几十棵东临国进贡的顶级梅树。今晚风大,您保重贵体,还是进屋先喝杯热茶吧。” 柳如烟脚踩焦土,美眸噙着泪,怅然若失:“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 烧焦的梅花树,是昔日燕王府的过去。 烧了,往昔不再。 德顺公公噎住。向来巧舌如簧的他,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话。 李元景愈加不耐烦,拂袖转身离去:“回宣明殿。” 德顺公公忙追了上去,没有再提去淑妃宫里的事儿。 柳如烟孤零零站在烧焦的院子里,眼泪滚落,她目送帝王离去的冷漠背影,轻声喃喃:“竟这般冷情...” 帝王的轿辇离开毓秀宫。 李元景疲惫不已,也懒得再去哪个嫔妃处,耗费心力琢磨她们的只言片语,审视她们的旁敲侧击。 他回到宣明殿,准备睡去。德顺公公忙将一个新枕头换上,又把安神香放进香炉里。 李元景困意上头,问:“哪来的熏香?” 还挺好闻。 似乎有药草,闻着身心舒畅。 德顺公公回答:“回皇上,是宸贵妃娘娘让莫太医制的安神药熏。宸贵妃担忧皇上夜晚难眠,吩咐奴才点上。” 李元景薄唇上扬,合上眼缓缓入睡。 ... ... 翌日,天蒙蒙亮。 张妙玉缩在被窝里睡回笼觉,宫女香芋掀开床幔:“主子,该起了,上午还要去内务府一趟。昨晚梅妃宫里失火,损失银两还需您过目。” 张妙玉睡得迷迷糊糊:“我又不管这事儿,沈薇妹妹会管。” 香芋胖脸浮出无奈:“主子您忘了,宸贵妃和太后去安国寺祈福。如今这后宫,您做主。” 张妙玉痛苦地捂着耳朵。 天啊,她不要管理后宫! 她要睡懒觉! 纵使千般不愿,张妙玉还是费劲地爬起来。天蒙蒙亮,李南枝已经醒来,张妙玉唤她一起用早膳。 李南枝望着满桌子的佳肴,惊呆了:“玉娘娘,您早膳吃这么多?” 张妙玉慷慨地递去一盘子翡翠白玉饺:“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儿。你多吃些,小姑娘瘦得像只猫儿,这可不行。” 李南枝默默地吃饺子。 张妙玉刚吃完早膳,宫女通报,宸贵妃宫里的容嬷嬷来禀报宫务。张妙玉困得要死,特想撂挑子不干事儿,强打着精神接见了容嬷嬷。 容嬷嬷有条不紊汇报了几件事,请张妙玉定夺。张妙玉满口“好好好”,敷衍过去。 上午,张妙玉去内务府看了账本,检查各宫的开支; 中午,她陪李南枝用午膳; 下午,张妙玉正准备回自己屋里睡个午觉。刚躺到她心爱的贵妃榻,眼皮刚合上,她的大宫女香芋慌慌张张进屋禀报:“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张妙玉睁开眼,一脸生无可恋:“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走水了?” 香芋摇摇头,告诉张妙玉:“主子,今日内务府的小太监清扫毓秀宫的焦土。在一棵烧焦的梅花树下,挖出一个奇怪的铜牌。” 张妙玉打哈欠:“挖出铜牌有何惊讶,挖出糕点美酒再叫我。” 香芋迅速说:“那铜牌雕刻龙纹,中间有个【庆】字,一把雕刻符咒的铁针刺穿铜牌。这是在诅咒咱们庆国,灭、灭龙毁国运。” “后宫里都在传...说梅妃是妖孽,不详。” 张妙玉脑袋里的瞌睡虫跑了个干干净净。 她绝望地爬起来,捂着胖脸哀嚎:“这后宫能不能稍微平静点啊!沈薇妹妹一走,什么倒霉事儿都叫让我碰见了!” 昨儿个柳如烟院子里起火。 今儿个柳如烟院子里挖出诅咒庆国的铜牌。 张妙玉洗了把脸,问香芋:“皇上呢?” 香芋如实回答:“皇上今日去了兵部。主子,后宫里都在传梅妃是妖孽,您...您说该怎么办?” 张妙玉摊开手心,无奈道:“本宫能怎么办,本宫也很绝望啊!去把毓秀宫暂时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等皇上回来再定夺。” 香芋忙去办事。 张妙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她和柳如烟相识多年,柳如烟那伤风悲月的性格,是绝不会做出诅咒大庆国的恶事。 显然,有人在诬陷柳如烟。 张妙玉搓搓胖脸,思考柳如烟在后宫里得罪过的人。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柳如烟自视清高,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走哪儿都得罪人。 整个后宫,柳如烟得罪的宫妃不在少数,连宫外不少朝廷命妇对柳如烟很是厌恶,更别提宫里那些被柳如烟讥讽过的宫女太监。 “沈薇妹妹,小祖宗你走得可真是时候!”张妙玉越想越痛苦。要是沈薇在,肯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查出诬陷柳如烟的人。 思来想去,张妙玉决定先去毓秀宫看看。 ... 毓秀宫,门口清清冷冷,两名太监守在门口。张妙玉刚到毓秀宫的门前,发现兰嫔和几个嫔妃贵人都在。 “玉妃姐姐!”兰嫔看见张妙玉,忙施施然行礼问候。 张妙玉问:“你们来这里作甚?” 兰嫔一脸担忧:“宫里纷传,梅妃在宫里施厌胜之术,诅咒庆国...妹妹们好奇,想看看那铜牌是何状。” 张妙玉本想偷偷去找柳如烟盘问情况。奈何毓秀宫门口来了一帮人,人多眼杂,张妙玉只得打消私会柳如烟的念头。 张妙玉清清嗓子,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此事自有皇上审查定夺,你们回自己的宫里,切勿生事。” 兰嫔等人面面相觑。 兰嫔攥着手帕:“也好,等皇上回来,自会还梅妃姐姐清白。” ... 黄昏,帝王的车驾驶出兵部的院门。 李元景坐在奢华的马车里,手里捏着一卷南部边界的兵防图。他看了一路,眼睛渐渐发酸。 德顺公公把清心明目的茶水递上,关切道:“皇上,您先喝茶。若是宸贵妃和太后知道您眼酸,恐怕又要担忧了。” 李元景放下兵防图,喝了口茶:“薇薇可有写信?” 德顺不愧是沈薇宫里走出来的奴才,说话十分有技巧。他并没直接回答,而是恭敬地说:“佛寺祈福,需得放下凡尘牵挂,祈福才可灵验。贵妃主子孝敬太后,自然时刻陪伴太后左右,恐难分心。” 李元景叹口气。 沈薇不在,他万分不适应,连睡觉都不太安稳。夜晚独自卧榻,习惯地伸手一摸枕头边儿,空荡荡的。 他打算回宫后先去看看乐游和两个儿子,今晚早些歇息。 帝王的车驾穿过宫墙,往慈宁宫的方向驶去,李元景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缓解一日的疲劳。 马车外,忽然传来张妙玉清脆的声音:“皇上!梅妃宫里挖出不祥之物,妾身难以审判,只能请您过去瞧一瞧。” 第290章 不争辩 李元景正在小憩,冷不防被马车外的呼唤惊醒。 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抵着眉心,按揉一圈。这日子为何不能消停点,他只想忙完朝政后能睡个好觉。 “摆驾毓秀宫。”李元景无奈道。 ... 毓秀宫。 大火之后,太监们在翻修院子的过程中,挖出了邪门的铜牌,翻修毓秀宫的工程暂停。天黑,毓秀宫的主殿点燃宫灯,白色的纱幔在夜风里微微摇曳。 李元景抵达主殿时,殿内已经乌压压一片。张妙玉、柳如烟、兰嫔、巧嫔等十几个宫嫔都在。淑妃有孕,并未过来凑热闹。 李元景一露面,莺莺燕燕起身问候,一双双饱含情愫的眼睛偷偷落在帝王身上。 “详细说说。”李元景落座,德顺公公端来热茶。 张妙玉起身,简单把在毓秀宫挖出邪门铜牌的事告诉李元景。末了,张妙玉还让宫人把挖出来的诡异铜牌呈上来。 托盘搁在小案桌上。 托盘里,是巴掌大的铜牌。铜牌上还沾着烧焦的泥巴,隐约可见上面雕刻的龙纹图形。铜牌最中央,刻着一个【庆】字。 一支镌刻符咒的铁针刺穿铜牌中央,从那个【庆】字穿过去。 造型诡异。 李元景盯着那古怪的铜牌,嘴皮不着痕迹抽了抽,他倒是不怕这玩意儿。 以前和沈薇闲聊巫蛊之术,沈薇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符咒邪术乃是歪门邪道。若是一个符咒就能导致国破家亡,那帝王岂不个个都是法师术士?】 本是沈薇的无心之言。 后来李元景在心里反复琢磨,越发觉得沈薇说的有道理。国泰民安,重在君王贤明,大臣能干忠心,百姓遵纪守法。 小小的铜牌符咒,岂能动摇国家根本。 “你如何解释?”李元景看向右侧座椅的柳如烟。 只要柳如烟能辩解两句,说不知铜牌来历。李元景完全可以轻轻放下,此事不了了之。 自古以来,后宫巫蛊之祸总能引起轩然大波,李元景不希望后宫遭到血洗。 李元景一开口质问,屋子里的嫔妃们纷纷望向柳如烟,幸灾乐祸。 兰嫔暗中攥着蚕丝手帕,心里犯愁。皇上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看不出愤怒,难道皇上并不忌讳巫蛊之术? 兰嫔有点郁闷。 她苦心孤诣,联合谢家长辈暗中做局,就是想把柳如烟连带着她背后的柳家拖下水。皇上若是不计较铜牌之事,兰嫔的算计全都付诸东流。 柳如烟施施然起身,朝李元景屈膝行礼。她面上不施粉黛,身穿银色秋衫,单薄如风中白梅,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她美眸含着委屈,问李元景:“皇上,您不信妾身?” 李元景放下茶盏:“不是朕不信你,这铜牌为何会在你院内?总得给个说法。” 柳如烟随便找个借口都行,把罪责推给奴才,或者说不知是谁埋在院子里。 柳如烟眼泪簌簌掉落,心里酸楚。 她觉得皇上不信任她。 她擦去眼泪,眸光清冷:“皇上既对妾身生疑,那妾身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李元景:... 张妙玉差点想掐自己的人中,她努力试图给柳如烟找借口:“梅妃姐姐,您要不再仔细想想。说不定是哪个宫人偷偷埋在你宫里,又或者是刺客半夜路过,不小心掉下来的。” 兰嫔手帕捂着嘴,笑盈盈道:“玉妃姐姐,您真爱说笑,后宫里守备森严,怎么会有刺客?” 兰嫔幸灾乐祸。 本以为柳如烟会竭力辩解,但谁知道柳如烟蠢笨地要命,不辩驳,甚至埋怨皇上的不信任。 脑子有病! 什么都不解释,哪怕皇上想偏袒,也没法公然偏袒。 兰嫔又主动提议:“皇上,梅妃姐姐既然闭口不言。不如审问她身边的宫女,也许能问出东西来。” 李元景颔首。 没一会儿,伺候柳如烟的宫女雪梅被带进来。雪梅是毓秀宫的一等大宫女,负责整个毓秀宫的日常管理。 突遭横祸,雪梅脑子一团乱麻。她战战兢兢地跪下,给李元景磕头请安。 雪梅声音在发抖,结结巴巴道:“皇上明鉴,我家主子不问世事,沉迷诗书,不会做出这等诅咒国家的恶事。还望皇上明察,必定是有人陷害主子。” 雪梅了解柳如烟的性子。 柳如烟每日就爱伤春悲秋、赏花弄月、作画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看不上卑劣的厌胜之术。 唇亡齿寒,雪梅只能力保柳如烟,为柳如烟求情。 雪梅说完,一个劲儿给柳如烟使眼色,希望主子能替自己辩驳几句。但柳如烟自始至终神情淡淡的,沉迷在悲伤中。 哪怕雪梅替她辩解,柳如烟也没露出多余的神色。 雪梅心里泛起失望。 她拼命保护主子,主子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 张妙玉道:“皇上,雪梅说的有理。梅妃姐姐性格淡漠,定不会做恶毒之事。” 兰嫔阴阳怪气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梅妃姐姐时常怨恨皇上薄情,也许因怨生恨呢。” 顿了顿,兰嫔可怜巴巴地站起来,委屈地对李元景说:“皇上,梅妃姐姐实在可疑,还请皇上明察。” 不只是兰嫔,其他看不惯柳如烟的嫔妃们也纷纷起身,请求李元景做主,严查梅妃。 面对众人的诘难,柳如烟只淡淡道:“清者自清,妾身问心无愧。” 兰嫔转转眼珠,又朝李元景行了行礼:“皇上,梅妃姐姐地位尊崇,确实不宜让下人审查。不如让内狱严刑拷打她身边的宫女,也许能问出真相。” 室内安静。 李元景思索片刻,道:“这几日梅妃禁足。伺候梅妃的宫人送去内狱审查。待查清铜牌来源再定夺。” 雪梅脸吓白了。 她要被送去内狱? 后宫里,最可怕的两个地方是掖庭和内狱。掖庭,犯错宫人被惩罚做苦力的地方;内狱,宫人遭刑罚的地方。 从内狱走一遭,不死也脱层皮。 雪梅双腿发软,她只能跪着朝柳如烟爬去,眼泪簌簌落下,哀求道:“主子,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要去内狱,奴婢昨日火灾里救了南枝小主子,对她也算有救命之恩呀。” 第291章 安国寺偶遇 雪梅自认,她是一个合格的奴才。 跟了柳如烟多年,她以顽强的毅力,容忍了柳如烟古怪的性格,踏踏实实办好每件事。 今日她努力替柳如烟辩驳,柳如烟岂能不管她的死活? 雪梅的手抓住柳如烟雪白的衣襟,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她的手沾了泥,柳如烟雪白的衣摆留下黑漆漆的手指印。 柳如烟淡淡道:“雪梅,清者自清。你是本宫的宫女,想来内狱之人也不会对你下死手。”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柳如烟相信,只要她和雪梅问心无愧,再严重的刑罚,也不会让无辜者屈打成招。 柳如烟话一出口,其他嫔妃纷纷露出惊愕的眼神。 这也太凉薄了。 雪梅一直替柳如烟说求情,结果雪梅要被送去内狱时,柳如烟不仅没有替自己的奴才求情,反而说些让人寒心的话。 多年主仆相处,哪怕是石头都能处出感情。 兰嫔气恼地攥着手帕,心里骂骂咧咧,这种人都配坐在妃位,怎能让人信服? 雪梅喉咙仿佛吞下一颗冰凉的石头,哽咽难受。她缓缓松开手,放开柳如烟的裙摆。 心里一片悲凉。 什么清者自清,太可笑了。 内狱的刑罚血腥残忍,痛的是雪梅自己。柳如烟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还鼓励雪梅坚强,扛住刑罚。 张妙玉抿嘴,站起来说:“皇上,妾身实在不会管理后宫,铜牌巫蛊一案离奇复杂...不如等后日宸贵妃归来,交由她处理。宸贵妃聪明通透,肯定能查清真相。” “宸贵妃和太后回来之前,梅妃姐姐和宫人全部暂扣在毓秀宫。今儿天已晚,皇上您白日忙于国事,想来还没用晚膳,不如先去用膳。” 张妙玉把沈薇搬出来。 李元景本就不喜掺和后宅之事。堂堂帝王,岂能整日困在胭脂堆里、处理女人的琐事矛盾? 他道:“也好,就按你的意思办。都退下。” 兰嫔不甘心,还想怂恿两句。张妙玉一个冷冰冰的眼刀子甩过来,警告她少煽风点火。 兰嫔顿时不吱声了,纤纤玉手搅着手里的帕子,不满地偷偷翻个白眼。 李元景早已饥肠辘辘,迅速离去。让德顺把乐游几个孩子叫来,陪他一起用晚膳。 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离开。 兰嫔走之前,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宫女雪梅,阴阳怪气道:“你倒忠心,可惜摊上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雪梅抹去滚落的眼泪,没有吭声。 众人离去,毓秀宫瞬间清冷。冰凉的风穿进内殿,吹得白色的挂幔翻飞。 柳如烟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站在屋檐下,目送帝王离去的冷漠背影。帝王步伐沉稳,大步流星,一直没有回头。 柳如烟内心伤感,垂眸落泪。眸光看到她弄脏的衣裙,裙摆不知何时落下几个脏污的痕迹,柳如烟吩咐雪梅:“雪梅,去取一件新衣裙来,这件脏了。” 雪梅张张嘴,心里的话终究说不出来。 柳如烟是主子,雪梅是奴才。后宫里,能有几个主子把奴才当人看? 在柳如烟的心里,人命还不如几株梅花。 雪梅转身,神情冷漠地进屋取衣衫。 院子里,烧焦的梅花树枝“啪嗒”一声断裂,摔在泥巴地里。 ... ... 夜晚,安国寺。 安国寺的枫叶远近闻名,夜幕低垂,月光下的红色枫叶别有一番意境。 枫叶林旁边,是一条安静流淌的河流。月光洒落,河面泛着碎银子般的光。 宫人们在河边等候,沈薇身穿浅红色的秋裙,手捧小小的纸扎水灯,欢喜道:“母后,我先放灯了。” 太后笑道:“莫忘了许愿。” 水边放灯,许愿安康,是庆国百姓的传统。 白日在安国寺祈福,夜晚沈薇带着太后来河边放水灯。纸扎的盒子里,放置一支小小的蜡烛,光影朦胧。 沈薇捧着水灯,心里默默许愿: 【愿得年年,暴富发财 更愿岁岁,早日退休】 许愿完毕,沈薇将水灯放入水中。微风吹拂,水灯在夜晚的河流上缓缓漂流,逐渐远去。 沈薇放完灯,又陪太后放灯。当然,宽厚待人的沈薇也没忘记随行的宫人,准许她们也去放水灯祈福。 天色已晚,沈薇和太后返回安国寺的禅房歇息。 屋子里,采苹为沈薇卸下发钗。采苹道:“主子,宫里有消息传来。毓秀宫挖出疑似厌胜之术的铜牌,玉妃想等您回去后再处理。” 发钗卸下,沈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让采莲她们暗中去调查。回宫后,本宫再处理。” 采苹点头,伺候沈薇入榻休息。 夜晚的安国寺安静舒适,依山傍水,夜晚院子里有蟋蟀的叫声。沈薇惬意地在禅房床上滚了两圈,合上眼,惬意地进入梦乡。 一觉睡到天亮。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吵醒了沈薇。沈薇迷迷糊糊睁开眼,掀开床幔,刺眼的日光把屋子照得明晃晃。 沈薇吃惊,一边穿鞋一边道:“采苹,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今日我还要陪母后礼佛!” 采苹将崭新的衣裳捧进来,笑着安慰:“主子不用着急。太后说您难得出宫一趟,得多睡会儿。太后独自礼佛,您可以到处逛逛,欣赏枫叶。” 沈薇穿鞋的动作放缓。 梳洗打扮,吃了早膳,走出禅房时已经天色大亮。 秋高气爽,安国寺后山的枫叶一片火红。寺庙占地面积极广,一部分被划分为皇子骑射学习之地,一部分是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的烧香祈福之地,后山开辟的新院落则用来供养孤儿。 太后在礼佛,沈薇没去打搅,带着几个宫女在后山欣赏红艳艳的枫叶。 采苹看沈薇喜爱枫叶,便笑道:“主子,皇上前些日子还说过,要往永宁宫移栽几株枫树。等咱们回宫,枫树肯定已经移栽好了。” 沈薇坐在秋亭内的藤椅上,心里喟叹。要不是采苹随口提起李元景,沈薇这几日都快忘记这个男人了。 出门在外,乐不思蜀,乐不思老板。 秋亭内,沈薇喝着醇厚的蒙顶茶,吃着微燕记送来的美味糕点,继续惬意地欣赏枫景。 过了一会儿,采苹来禀报:“主子,晏侍郎夫人请求拜见。” 沈薇饮茶一顿:“谁?” 采苹提醒:“礼部右侍郎晏云亭的夫人,澹台柔。她今日来安国寺烧香,得知您在,特意前来拜见。” 第292章 柳夫人 安国寺是皇家的寺庙,普通百姓不得进入拜佛,唯有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可进入。 沈薇让采苹把人带过来。 沈薇惬意饮茶,片刻后,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澹台柔在宫女的引导下,来到寺庙后山的观光亭。 “臣妇拜见宸贵妃,恭祝贵妃娘娘千岁安康。”澹台柔温软的嗓音响起,轻轻柔柔,像挂在屋檐下的小铃铛。 沈薇放下茶盏,道:“起身,不必拘礼。” 澹台柔恭敬站起来。 沈薇没有赐座,就让她站着。澹台柔梳着已婚女子的发髻,穿深绿云纹褂子裙,淡妆素裹,清丽眉眼中有了妇人的成熟韵味。 态度不卑不亢,瞧上去很是端庄。 沈薇道:“本宫封贵妃时,你送了颗天然红宝石,很是好看。” 澹台柔垂眸,语气平和:“贵妃娘娘天人之姿,红宝石能得您喜爱,臣妇喜不自胜。” 沈薇眸半眯,忽然问:“你从何处得到这颗红宝石的?” 这种珍稀的红宝石,南楚国独有,珍稀昂贵。澹台柔一个小门户之女,哪怕嫁给晏侍郎,也不太可能有渠道得到这般珍宝。 只见澹台柔从容不迫回答:“臣妇一年前去江南游玩,偶然救下一个南楚货商。那货商感念救命之恩,赠臣妇此物。臣妇一直好生收藏保管,适逢娘娘册封之吉事,特意相送。” 沈薇暗中发笑。 显然,澹台柔在撒谎。南楚人颇具冒险精神,货商在大陆各个国家东奔西走,四处谋生。沈薇想要深查,也很难找到所谓的货商。 查无所人,死无对证。 沈薇的第六感向来敏锐,她总觉得澹台柔浑身都是疑点,完全不像个小官员的女儿。 沈薇和澹台柔聊了几句,赏赐澹台柔一盘子的贡桔,随口打发她离去。 ... 澹台柔离开秋亭,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回返程的官轿。 马车缓缓行驶。 车内,澹台柔取来一颗贡桔,缓缓剥开。贡桔皮儿薄,果肉鲜美饱满,属于皇室特供,每年上供的数量不到百颗。 澹台柔回想起秋亭里的沈薇。沈薇面前的桌子上,堆满贡桔的薄皮儿。 可见,皇上对这位农户女出身的贵妃颇为宠爱。 丫鬟道:“夫人,宸贵妃待您很是疏离,连赐座都没有。” 澹台柔尝了一瓣桔子,淡淡道:“宸贵妃和昭阳公主是闺中密友。我嫁给晏云亭,昭阳负气远嫁,宸贵妃不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 丫鬟抿嘴,不满嘀咕:“那咱们为何还要去拜见她?自讨没趣。” 两看两相厌,何必相见。 澹台柔把剩下的半个桔子递给丫鬟,笑了笑:“主人把珍贵的蔷薇红宝石送给她。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她有何特殊。” 天然红宝石,价值连城,却送给庆国的贵妃。 澹台柔以前从未正眼看过沈薇。只知道沈薇曾是王府里的普通丫鬟,一路逆袭成为帝王的掌中娇,手握后宫大权,宠冠六宫。 今日主动去拜见沈薇,澹台柔凑近了细细一瞅,贵妃生得确实美貌,还很有脑子,言语字字挖坑。 能走到后宫高位的女人,绝对有超出常人的心机和手段。 “心机深沉,美貌出众,但毕竟是庆帝的女人。”澹台柔又剥开一颗桔子,纳闷道,“主人是想拉拢她?还是对她有兴趣?” 丫鬟也想不通。 马车继续缓缓行驶,一个时辰后抵达晏家宅子。澹台柔下了车,刚好碰见出门的晏云亭。 晏云亭身穿红色官服,俊脸严肃,手里还攥着两册卷宗。 澹台柔走过去,柔声询问:“夫君,今日休沐,您还要去礼部?” 晏云亭淡然颔首:“还有些杂事要处理。晚膳不用等我,今晚宿在礼部。” 澹台柔轻抿唇角,美眸划过一点明显的黯然,她轻声道:“礼部卧房空无一物,等会我让人一套棉被和家具装点。秋日寒凉,莫要得了风寒。” 她一字一句尽是关心。 晏云亭心里动容。成婚后,晏云亭总是想起远嫁的昭阳,遗憾当初没有阻止昭阳远嫁,以至于婚后慢慢疏远澹台柔。 但澹台柔温柔端庄,没有抱怨,默默忍受夫君的疏远,把整个晏家管理地井井有条,得到府中上下的赞美。 晏云亭心里愧疚,他辜负了昭阳,也没能对澹台柔好。于是他握住澹台柔的手:“待我忙完迎接东临国公主的事,一定好好陪你,至于昭阳...我会努力尝试慢慢忘记她。” 澹台柔轻轻摇头,体贴道:“昭阳公主金枝玉叶,率性可爱,夫君念念不忘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夫君心里有柔儿,我便满足。” 晏云亭越发愧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澹台柔又故作不经意地问:“夫君,您说的东临国公主,她何时到燕京?” 晏云亭回答:“一月后。” 他国公主远道而来,十有八九会入宫为妃。晏云亭是礼部官员,自然要做好迎接外国公主的准备。 澹台柔便不再问了,含笑送晏云亭坐上马车。直到晏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澹台柔脸上温柔的笑意才缓缓散去。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走进晏府。 ... ... 午后,梅妃的毓秀宫。 烧焦的院子被木板拦截,外人禁止踏入。虽困于囹圄,柳如烟依然坐在书房里,翻开一册《诗经》慢慢品读。 读到“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时,柳如烟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她想到当年和皇上初见的场景,黯然神伤。 屋外传来宫女的脚步声,宫女告诉柳如烟:“主子,夫人来了。柳家向皇上求了恩典,特来进宫探望您。” 柳如烟放下手里的书,有点意外。 片刻后,一位穿着素雅的中年妇人焦急地走进书房。 柳如烟眸色恍惚,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来。 柳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相貌和柳如烟有七八分相似。她进宫匆忙,衣着打扮随意,连耳环都没时间佩戴,素面朝天。 “母亲。”柳如烟轻声呼唤。 柳夫人心里焦急,却也没忘记尊卑有别,先是给柳如烟行了礼,再屏退外人。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柳如烟和柳夫人。 柳夫人焦急上前,瞧见柳如烟手里的《诗经》,柳夫人皱眉:“你院子里挖出来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第293章 等待宸贵妃回宫 柳如烟垂眸,几分失望:“母亲,数日不见,您一来就问些琐事。” 柳夫人向来脾气温和,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体面,她眼圈泛红:“你可知,司天监官员算出天象有异,准备明日上奏,说是后宫里生了妖邪,矛头直指你!” “咱们柳家忠君为国,从不与世家奸臣勾结,得罪了不少世家大族。若是妖邪之事处理不当,整个柳家都完了!” 自古以来的巫蛊之祸,哪次不是血流成河为结局? 柳家乃是清流门第,家族连带旁支有几百口人。若是因一个柳如烟,引来抄家灭门的灾祸,那当真是冤屈之极。 “母亲,我并未在院子里放置邪物。”柳如烟平静解释。 柳夫人急问:“你可向皇上诉冤?” 柳如烟黯然道:“他不信我,我何须辩解。” 柳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 柳夫人强压着火气:“我柳家满门老小都被牵连,你怎能不在皇上面前辩解?难道要柳家满门抄斩,你才肯动动你尊贵的嘴皮子?” 柳如烟不喜欢母亲尖酸刻薄的态度,她平静道:“皇上对我已无情谊,我的话,他怎会听进耳朵里。” 柳夫人简直要被这个女儿给整崩溃:“你一句辩驳都没有,就算皇上想偏袒,他也没法偏袒!现在不是你自视清高的时候,性命攸关。” 柳家夫妇从小精心娇养柳如烟,教她读书,教她作画,把她培养成才貌双全的顶级美人。 却没想到,养出一个生性凉薄的姑娘。 家族岌岌可危,柳如烟还有心思在书房里看什么《诗经》。 “帝王凉薄,他不会偏袒我。”柳如烟望向院子里烧焦的梅花树,鼻梁泛酸。 柳夫人怒斥:“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柳家满门抄斩?” 柳如烟语气无奈:“母亲,我实在没有法子。世事一场大梦,若您和父亲被赐死,女儿也不会独活。” 她只是一个没有帝王宠爱的妃嫔,不能为柳家做什么。 且柳如烟也不喜欢掺和家族和朝政之事,官员们勾心斗角、后宫嫔妃尔虞我诈,人间百态脏污不堪,她不愿踏足污泥之中。 她救不了柳家,却可以陪柳家一起消亡。 柳夫人简直无话可说,她死死盯着这个女儿,失望如潮水侵袭心海。 柳夫人闭了闭眼,拂袖离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柳如烟回到案桌边,继续翻看没读完的《诗经》。 世事一场大梦,生死有命。她早已失去活着的念头,平静地等待废妃的圣旨,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 柳夫人失魂落魄离开毓秀宫。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柳夫人虚弱地扶着宫墙,眼泪无声掉落。 “祖母,您不要哭。”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李南枝追了上来,扶着柳夫人的胳膊,一脸担忧。 柳夫人抱着李南枝哽咽落泪。 李南枝拍拍祖母的背心,轻声道:“祖母,南枝去向父皇求情,父皇没见我。不过祖母您不用担心,等宸娘娘回来,肯定会帮母妃洗清冤屈。” 柳夫人茫然擦去眼泪:“宸贵妃?” 李南枝点点头:“柳家是清流门第,没干伤天害人的坏事,父皇英明,不会对柳家动手。等宸娘娘回来,查清真相,柳家就有救了。” 柳夫人听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心里暗暗摇头,并未相信。 童言无忌,小孩子哪懂朝中的勾心斗角。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这个祖母,才故意说的善意之言。 柳夫人摸摸李南枝清瘦的小脸,挤出一抹微笑:“好...那我回家等好消息。” 李南枝牵着柳夫人的手,将她送出宫。 日头渐渐西斜,李南枝站在长长的宫道上,攥着小手,喃喃自语:“宸娘娘,您快回来吧。” ... ... 长安宫。 李元景放下手里的奏折:“太后和宸贵妃可回宫了?” 德顺无奈地笑了笑,回答道:“皇上,您今日都问了奴才五六回了。安国寺路途不算远,太后和宸贵妃用过晚膳后出发,车队预计戌初抵宫。” 现在才午后申时,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李元景兴致缺缺。今日休沐,李元景盼着早点见到沈薇,又为毓秀宫不祥之物的事烦心,一下午心思不宁。 他豁然起身:“去教场。” 德顺领旨,传轿去宫内的教场。 李元景换了一身利索的短打,找了两个武将来陪练。 他从小习武,拳脚功夫十分了得,和武将打起来拳拳到肉。李元景在猎场酣畅淋漓打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抹额被汗水沾湿,李元景才回凉棚暂歇。 汗水多,体热。 秋日风大,吹在脸上很是舒畅。李元景解开衣领,想要脱下外袍散散热。德顺忙劝道:“皇上,太医说过,勿汗出甚而解衣。外面风大,回篷里避开风再换衣。” 大量出汗,不易吹风换衣。 李元景隐约记得,以前沈薇也多次提醒过。沈薇为了他身子着想,总会记住很多养生之道,平日里细心叮嘱。 他走进旁边的帐篷里换衣。 一个宫女走进来,低着头,默不作声褪下李元景身上被汗水沾湿的短打衣裳。再迅速用棉帕擦干他皮肤的汗渍,取来干燥的常服,替李元景换上。 李元景还在思索刚才和武将对打的招式,正沉思着,冷不防腰带一紧。 似乎是宫女动作不熟练,把腰带系紧了。 李元景俊眉微蹙,正要让德顺换个宫人进来伺候,视线不经意落到宫女身上,他眸色一顿。 宫女低着头,从李元景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高挺的鼻梁。 李元景眼底悄然漾开笑意,故作生气:“哪来的小宫女?更衣生疏,不怕朕降下责罚。” 宫女小身板一顿,低着头就往帐篷外走。 李元景拽住她纤细的胳膊,把人拽回怀里:“朕还没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贸然离去。” 凑得近,沈薇那张白皙明艳的脸落入眼帘。 沈薇身穿宫女的衣裳,发髻装扮俨然一个美貌的小宫女。她乌溜溜眼睛盯着他,理直气壮道:“那皇上罚呀?奴婢什么都不怕。” 第294章 为梅妃洗清冤屈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元景轻轻扬眉,胳膊如铁钳,扣住“小宫女”纤细的腰肢。他故作严肃:“大庆皇宫登记森严,你这小宫女,是在藐视皇威。” 沈薇装作瑟瑟发抖的模样。 沈薇结结巴巴,纤纤玉指若有若无地划过李元景的胳膊,眼圈泛着红:“奴婢...任凭皇上责罚。” ... 帐篷外,德顺公公尽职尽责地守着门。 他吩咐教场的宫人:“快去备好热水,再送些干净的衣裳过来,动作快些。” 宫人赶紧去办事儿。 日头偏斜,天色渐晚,帐篷里才传出李元景召人伺候的声音。 帐篷帘子掀开,沈薇已经换上崭新的衣裳,脸上有淡淡的疲倦。李元景神清气爽,牵着沈薇坐上回永宁宫的轿辇。 用过晚膳,沈薇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胳膊酸腿酸。 小别三日,她提前返回宫内,扮作小宫女接近帝王,和李元景玩玩角色扮演,增加生活情趣。 李元景乐在其中,沈薇的身子受罪。 沈薇早早钻进被窝里,准备今晚早些睡。李元景掀开浅色床幔,看沈薇困倦地躺在床上,乌发散在枕头上,唇角红肿。 李元景笑了笑,和衣入榻。 沈薇还没睡着,一双大眼睛久久望着李元景。李元景问:“腰还酸?” 沈薇抱怨道:“妾身在安国寺待了三日,实在思念皇上,这才提前回——皇上您下手也太重了。” 李元景回想白日帐篷里的场景,他确实失了分寸,力气大了些。 实在是沈薇太勾人,把他勾得口干舌燥,沉迷其中。 后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唯独沈薇敢剑走偏锋,带给他无限的新鲜感和乐趣。 沈薇是宝藏,挖掘不尽。 李元景把人揽进怀里,耐心地为沈薇按腰。他常年习武,手上的力气很足,沈薇被按得眉头直皱,忙推开他:“别别别,皇上您下手太重,还是让妾身自个儿躺着歇息。” 李元景收回手,把沈薇揽在怀里。 秋日夜晚静悄悄,李元景听到怀里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垂眸,借着漏进床幔里的烛光,看见沈薇安安静静的睡颜。 很好看,像只乖巧的小猫。 他端详沈薇的睡颜良久,直到睡意上头,他才满足地入睡。 ... ... 翌日,沈薇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不见帝王的身影。 李元景没有惊醒她,前去上早朝。 沈薇拖着酸软的身子,慢吞吞地爬起来,用过早膳后,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锻炼身体。 采莲过来禀报,说玉妃求见。 不一会儿,胖乎乎的张妙玉拎着裙摆,风风火火冲进院子里。 张妙玉张开双臂,给了沈薇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声音颤抖激动:“好妹妹!你可算回来了!天,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是如何度过的!度日如年,连饭都只能吃两碗。” 沈薇拍拍她后背:“妙玉姐姐,快些松开,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张妙玉悻悻松开手臂。 她眼睛闪光,握住沈薇的双手:“梅妃的事儿你肯定听说过。现在后宫流言四起,朝廷官员也要拿此事做文章。沈薇妹妹,你得接过这烂摊子呀。” 梅妃背后是柳家,柳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柳家若是倒了,其他清流门第必会人人自危,长此以往,人心惶惶。 沈薇笑着点头:“我自有主意。” 张妙玉稍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听到你这般说,我总感觉很安心。” 后宫乱成一团,张妙玉都没办法处理好流言蜚语。可不知为何,沈薇一回宫,后宫仿佛有了定海神针。 有沈薇在,天塌不下来。 ... 午后,长信宫。 宫女小琴走过来,低声告诉陆萱:“主子,宸贵妃召集所有妃嫔,前去毓秀宫。您怀着身子不便走动,奴婢替您推辞了。” 算算日子,陆萱怀孕已经有七个月,肚子越发大了,双腿开始浮肿。 陆萱懒洋洋靠在贵妃椅上,品尝南方送来的名茶:“她莫不是要替梅妃洗刷冤屈?” 小琴:“应该是,奴婢派人暗中盯着,有情况就汇报给您。” 陆萱抚摸凸起的小腹,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宸贵妃真蠢,本宫若是她,绝不会掺和此事。” 后宫里,不少嫔妃都背靠大家族。敢陷害梅妃,幕后之人必定家世非凡。 宸贵妃若是帮了梅妃,便得罪了幕后真凶和其家族; 宸贵妃若帮不了梅妃,推波助澜使柳家遭难,在朝中官员那里也落下个卑劣的名声。 要么梅妃倒,要么得罪世家。横竖,宸贵妃都讨不到好处。 陆萱冷冷道:“让她们闹去,本宫安心养胎。” 小琴欣然点头:“主子聪慧。” ... 华阳宫。 兰嫔对镜梳妆,涂脂抹粉。她换上崭新浅紫百合长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眸中藏着疑虑:“宸贵妃刚回宫,便召集宫中嫔妃去毓秀宫,她想做什么?” 兰嫔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做贼心虚,兰嫔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问身边的宫女:“难道宸贵妃查出污蔑梅妃之人?” 宫女摇摇头:“奴婢办事滴水不漏,把那铜牌埋在梅花树根底下。宸贵妃刚回宫,时间如此之短,不可能查出真相。” 兰嫔将心里的忧虑暂时压下,起身:“也罢,先去凑凑热闹。” 秋日凉爽,毓秀宫门庭清冷。兰嫔走进毓秀宫时,嫔妃们陆陆续续已经到齐。 宸贵妃端居主座,穿着华贵,宛若牡丹盛开。兰嫔艳羡地看了眼宸贵妃身上的珍贵云锦布料,撇撇嘴,行礼问安,坐回椅上。 不一会儿,柳如烟也来到主殿。她扫过满屋子乌压压的女子,柳眉轻皱:“本宫喜静,为何要扰我安宁。” 张妙玉听得眼皮直跳,她无奈解释:“梅妃姐姐!你院子里挖出诡异之物,不到你宫里主殿商议对策,难道要跑去皇上宫里?” 柳如烟便不说话了。 她施施然落座,低头品茶。 沈薇清清嗓子,开口道:“今日请诸位来此处,是想替梅妃洗清冤屈。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梅妃无辜受到牵连。” 第295章 铜绿漏洞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兰嫔攥紧手里的帕子,佯装感兴趣:“宸贵妃此言,莫非找到梅妃蒙冤的证据?” 沈薇神态自若:“把那枚铜牌取来。” 采莲领命,把盛放铜牌的托盘端来。那造型诡异的铜牌显露在众人面前。 铜牌沾满泥巴,已经生锈腐蚀,显露出一些铜绿。伺候兰嫔的宫女暗中皱眉,打量这枚铜牌,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采莲把铜牌放好之后,又出门,带了三个白发苍苍的工匠在帘外候命。 张妙玉故作好奇:“帘子外这三位是造办处的匠人?” 采莲回答:“回玉妃娘娘,他们是资历丰厚的工匠。奴婢奉贵妃主子的命令,让三位再仔细查看铜牌上的锈迹,推断年份。” 三个老工匠战战兢兢上前,围着那造型古怪的铜牌仔细观看。 半炷香后。 采莲清清嗓子,郎声问:“你三人乃顶级工匠,经验丰富。可看得出,这铜牌在泥土里埋了多久?” 其中一位资历最丰富的工匠回答:“铜生绿,文字变黑。以奴才多年经验,此物在泥土里至少埋藏了五年。” 另外两名工匠也纷纷附和。 屋子里陷入安静。 皇帝登基不到四年,梅妃柳如烟入宫的时间也不到四年。 可居然在柳如烟的院子里,挖出至少埋藏五年的诡异铜牌,这可能吗? 张妙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装作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早在梅妃住进毓秀宫之前,院子里就埋藏着这古怪的铜牌。哎哟,原来咱们都误会了梅妃。” 兰嫔暗中惊愕。 兰嫔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宫女。那小宫女皱了皱眉,也觉得纳闷。 此次兰嫔想要拖梅妃下水,谢家在背后提供了援助。这枚铜牌是谢家派人悄悄送进宫的,交到兰嫔贴身宫女的手里。 小宫女隐隐有种预感,谢家并不是真心帮兰嫔。若是东窗事发,兰嫔会直接被谢家当成替罪羊。 兰嫔不死心,脑筋转的飞快,试图找到漏洞:“这...这铜牌,也许是梅妃当年埋在燕王府梅林下的。她把铜牌带进宫,又埋在毓秀宫里。” 工匠跪在地上,出声反驳:“这位娘娘有所不知。燕王府梅林的土壤质地略显僵硬,铜埋在其中,只会堆积出厚厚的硬绿色,一剥即脱落。宫里的土壤是花匠从郊区山上运来,土壤肥沃含酸,铜埋在宫里土壤中,会生出蓝绿色的锈迹。” “此诡异铜牌,没有堆积的硬绿,也没脱绿壳的迹象。所以,这件东西一直埋藏在宫中土壤里。” 工匠说完,继续深深埋着头。 采莲把三位工匠带出去。 兰嫔暗暗蹙眉,她久居深宫,哪知道铜在不同的土壤里会有不同的化学反应。 主殿内,张妙玉摇晃手里的团扇,笑盈盈补充道:“当年梅妃入宫时,几十个太监去王府里移栽梅树。铜埋在土壤里,自会让留下痕迹,当时移栽梅花树的太监,可没发现铜绣留下的痕迹。” 兰嫔没吭声了。 她想不通,自己的家族竟送了一个破绽百出的铜牌进来。 “贵妃娘娘,那究竟是谁埋的铜牌?”一位妃嫔好奇地询问。 兰嫔紧张地掐着手心,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自己有无疏漏之处。若是一点蛛丝马迹被沈薇发现,那自己肯定会遭到责罚。 污蔑宫妃,制造邪物,扰乱前朝后宫安宁...一件件罪名扣下来,兰嫔不死也得脱层皮。 兰嫔暗暗观察主座的沈薇,盼望着她没发现真相。 沈薇手指摩挲着茶杯,缓缓道:“在梅妃之前,毓秀宫住的是先帝的云妃。本宫问过太后,云妃当年谋害皇嗣,被赐毒酒一杯,家族嫡系被灭。这诅咒大庆的诡异铜牌,必定是云妃留下的。” 顿了顿,沈薇看向兰嫔:“兰嫔,你认为呢?” 兰嫔暗中松了口气,还好,让一个已故的嫔妃背锅。 兰嫔忙点头,附和道:“此言有理,贵妃娘娘明鉴。” 兰嫔的贴身宫女心情沉重,侧眸望着自己天真的主子,心事重重。 张妙玉气呼呼地捶桌子:“原来是云妃!好恶毒的女人!” 沈薇清清嗓子,朗声道:“本宫已将真相告知皇上。以后,宫里不得再议论此事。” 众人齐齐起身:“是。” 嫔妃们陆陆续续离去。 闹得沸沸扬扬的后宫大案,今日落下帷幕。 沈薇淡定地喝口茶,今日她把后宫的麻烦解决了。至于朝中那帮乱嚼舌根的朝廷臣子,李元景自然会去解决。 她主内,李元景主外,强强配合,保住清清白白的柳家,稳定朝中忠臣之心,还能顺势把司天鉴那帮心怀不轨的臣子洗刷一遍。 沈薇喝茶解渴,心情颇好。 张妙玉佩服地五体投地,夸赞道:“沈薇妹妹你可太厉害了!还知道铜在不同土壤里有变色差异,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沈薇放下白玉茶杯,勾勾唇角:“运气好而已。” 张妙玉跑到柳如烟身边,推推她胳膊:“宸贵妃出手,查清真相救了你和柳家。你还站着干嘛,说两句呗。” 柳如烟清冷如梅,面上不见悲喜。 并未致谢。 沈薇也不在意,带着采莲等人离去。 张妙玉气得直跺脚,戳着柳如烟的鼻子骂道:“你清高,你了不起,宸贵妃好心好意帮你脱离苦海,你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份情!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活该你被诬陷!” 柳如烟轻声道:“我没有让宸贵妃帮我。” 她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张妙玉气得说不出话,简直不想和柳如烟待在一块儿,扭头就走。 毓秀宫内再次恢复安静。 寂寥的秋风吹拂,柳如烟孤零零地站在主殿。殿内主座的案桌上,放置一只精致的白玉茶杯,那是沈薇喝茶留下的。 柳如烟眼前又浮现沈薇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模样。后宫里的妃嫔,从未有人如沈薇这般聪慧,事事运筹帷幄。 柳如烟眼里划过一丝无迹可寻的厌恶。 她叫来宫女,吩咐道:“把宸贵妃用过的茶盏扔了。” 第296章 当面戳穿 后宫里挖出邪物引发的风波,很快平定,后宫里再度恢复表面的平静。 华阳宫里,兰嫔整日惴惴不安,总害怕东窗事发。她觉得自己头顶上悬挂了一把利剑,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等了三日,无事发生。 兰嫔郁郁寡欢,午膳没吃两口。她在华阳宫的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院子里明艳的菊花开得几乎要燃起来,兰嫔无心欣赏。 她望着四四方方的院子,雕栏玉砌,亭台楼阁,连天空也被宫墙切割成小小的一块。 兰嫔想到未出阁前,她秋日跟着母亲去京郊骑马赏秋菊。郊外天空一望无垠,远处山峰连绵起伏,还有排成“人”形状的大雁飞过天空。 可自从进宫后,她再也没看过那般的风景。 “主子,家主来信了。”宫女走进院子,把一封信交给兰嫔。 兰嫔欣喜不已,一边打开书信,一边走到内殿。 书信不长。 她父亲在信里声称,铜牌之事是他考虑不周,送了个超过年份的铜牌来。还让兰嫔把谢家送来的书信全都烧掉,免得被有心之人偷走。 此外,父亲还说他最近心情苦闷,几位家族长老联合起来,逼迫他送新的谢家女进宫争宠。 看完这封信,兰嫔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心里泛着凉意。 谢家的那帮长老,果然在逼迫父亲! 兰嫔闭了闭眼,把满腹的恼怒压下。她问贴身宫女:“彤儿,我母亲还没来信吗?” 兰嫔给家里写了很多信。 其中,兰嫔写给母亲的信最多,可母亲从来没给她回过一封信。 进宫快四年,兰嫔只在封妃的那年见过母亲两回。后来降为嫔,母亲再也没进过宫,连一封信也没送进宫。 “没有。”贴身宫女皱着眉回答。 兰嫔闷闷不乐:“父亲也真是,每次我在信里询问母亲的近况,他总不回。彤儿,我真怕父亲扛不住家族压力,送新人进宫取代我...” 贴身宫女轻抿唇角,正要提醒兰嫔几句。这时屋外传来太监的通报—— “宸贵妃到。” 兰嫔愣住,差点打翻手里的茶杯。无事不登三宝殿,宸贵妃忽然拜访,所为何事? 兰嫔把书信随便放案桌的匣子一塞,忙出门去迎接沈薇。 华阳宫门口,停靠着贵妃的仪仗队,气派极了。 沈薇身穿绣菊花的烟罗裙,梳了个极精致的朝云髻,雍容华贵,如秋日盛开的绯菊,光彩照人。 沈薇搀扶着宫女的手,朝兰嫔盈盈一笑:“秋高气爽,本宫去御花园赏花,路过华阳宫,顺道过来看看你。” 兰嫔心里默默腹诽,华阳宫和御花园隔了好几道拐儿,哪里顺路。 分明是沈薇主动上门。 面上,兰嫔表现地恭恭敬敬,将沈薇请入华阳宫。 沈薇走进华阳宫的主殿,落座。 兰嫔打发贴身宫女去倒茶,沈薇手持绣花团扇,眉眼自始至终噙着笑意:“兰嫔,你方才在读家书?” 霎时,兰嫔通体生寒。 她僵硬站在原地,脑子飞快思考,难道是彤儿拿信的时候,被外人瞧见了? 沈薇招着手里的团扇,示意兰嫔看案桌上的匣子。兰嫔回头一瞧,匣子边压着书信的一角。 兰嫔讪讪一笑,连忙把匣子收好:“贵妃娘娘看错了,不是家书,匣子里装的是妾身日常的书法。” 兰嫔紧张地额头冒汗。 若是沈薇命人当场打开匣子,她和谢家联合谋害梅妃的事会被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沈薇似乎对匣子不感兴趣,并未追问。不一会儿,宫女端上泡好的热茶。 沈薇喝两口,夸赞茶水醇香。兰嫔心脏突突地跳,她不知道沈薇此行何意,心里惴惴不安。 沈薇放下茶盏,忽然开口:“其实毓秀宫院子里挖出的铜牌,并不是当年云妃埋的。” 兰嫔额头淌下一串冷汗。 沈薇缓缓道:“铜制品长期埋在土壤里,周围的土壤会掺杂锈蚀的铜绿。毓秀宫里埋铜牌的土壤里,几乎看不见锈蚀的铜绿。这表明,有人在近期把铜埋进毓秀宫,污蔑梅妃。” 兰嫔感觉自个儿在火上煎熬。 沈薇说的每句话,都让兰嫔大汗淋漓,心惊肉跳。兰嫔紧张地喝一口茶,讪讪地说:“宸贵妃明察秋毫。您应该把真相告知皇上,妾身一个小小的嫔,人微言轻。” 沈薇扬眉:“你一个小小的嫔,竟然诬陷梅妃,胆子可真大。” 哐当—— 兰嫔手里的白瓷茶杯啪嗒掉落在地,温热的茶水溢散开。 满屋子的茶香。 兰嫔结结巴巴道:“宸贵妃,您别冤枉妾身。” 沈薇托腮,缓缓道:“你敢把匣子里的家书交出来?” 兰嫔不吭声了。 冷汗涔涔。 半年前,沈薇刚入宫,兰嫔没有把这个农户女出身的妃嫔放在眼里。可后来沈薇一步步压制皇后和淑妃,统管六宫,兰嫔便知道此人不好招惹。 今日沈薇突然拜访,言语句句带刺儿,把兰嫔刺得浑身不适,无处遁逃。 屋子里一片死寂。 兰嫔手指甲几乎要扣进皮肉里。 沈薇神态自若,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梅妃?本宫要听实话。” 兰嫔沉默片刻,终于认命了,如实相告:“妾身看不惯她虚伪假清高。柳如烟霸占着妃位,每年可以和家人见一次面,她却不珍惜。妾身思念母亲,千盼万盼,总难相见。 妾身出身谢家,名门贵女,不甘心当一个小小的嫔。妾身在宫里不得宠,不能带给谢家好处,父亲迫于家族压力,迟早会送新人进宫...所以,妾身希望自己能晋妃位,至少还能有几分风光。” 沈薇打量眼前的兰嫔。 兰嫔谢芳兰,出身名门,美貌出众,可惜脑子不太好使。谢家把兰嫔送进宫,也应该能料到她不会得到李元景的宠爱。 但谢家还是把她送进来了。 谢家的水,还挺深。 “陷害梅妃,是妾身的错。”兰嫔满腔心酸,“这是妾身一人的主意,和谢家无关,妾身愿承担所有的罪责。” 第297章 谢家 她是谢家女,从小备受父亲母亲的宠爱,父亲从小教导她,要以家族为重。 她肩膀担着家族前程的担子。此次东窗事发,兰嫔决定扛下所有的罪责,不让谢家受牵连。 贴身宫女见状,忙跪地磕头,眼泪汪汪给兰嫔求情:“贵妃娘娘明鉴,都是奴婢的错!主子本性纯良,是奴婢在煽风点火,才害主子误入歧途!奴婢知错了!求贵妃娘娘开恩,放过我家主子。” 兰嫔红着眼:“你这傻丫头,胡言乱语。本宫岂是你能怂恿的。” 沈薇端居主座,看这主仆情深的画面,无声笑了笑、 沈薇放下茶杯:“本宫乏了,采莲,回永宁宫。” 采莲神态自若:“是。” 采莲扶着沈薇,离开华阳宫的主殿。兰嫔惊愕片刻,忙追上沈薇的步伐。 贵妃轿辇摆驾,兰嫔呆呆地站在宫门口,她张张嘴:“宸贵妃...您,您...” 兰嫔本以为,今儿自己会遭遇灭顶之灾,被打入冷宫凄凉赴死。 可万万没想到,沈薇她毫无动作,喝完半杯茶就走人了。 贵妃轿辇上,沈薇白皙的指间抵着额头,似是随口问兰嫔:“你还有两个庶弟,一个庶妹,对吗?” 兰嫔不明所以,点头回答:“是。” 名门谢家的现任家主是个端正君子,他不好女色,他房里只有一妻一妾。 嫡妻吴氏,出身名门吴家,是兰嫔的生母。吴氏身体柔弱,嫁给谢家主后怀了几次孩子,都不幸流产,最后拼尽全力生下一个女儿兰嫔,身体彻底垮了,再不能生育。 谢家主对吴氏情深义重,发誓不会再纳妾。但名门谢家岂能没有男丁?吴氏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不顾丈夫阻拦,为丈夫纳了一个妾室赵姨娘,赵姨娘很快为谢家生了二子一女。 但谢家主心系吴氏,对赵姨娘很冷淡,大多数时间都陪着吴氏,极其宠爱两人的女儿兰嫔。 无论是外界,还是兰嫔本人,都觉得谢家最风光的女儿就是兰嫔。 “宸贵妃怎突然提起妾身的弟弟妹妹?”兰嫔一脸疑惑。 沈薇笑了笑,只道:“以后,你安分些。” 兰嫔扯出一抹笑,规规矩矩道:“妾身一定安分守己。” 面上依然恭恭敬敬,可兰嫔知道,进了宫后身不由己。安分守己便是在等死,她肩膀扛着谢家的前途,不得不争。 贵妃仪仗队离去,兰嫔目送沈薇风光无限的背影,撇撇嘴,转身回宫。 “彤儿,准备笔墨,我要给母亲写信!”兰嫔嚷嚷。 宫女忙去准备笔墨。 ... ... 永宁宫。 从华阳宫回来后,沈薇悠悠闲闲地敷着自制面膜,执笔开始研究新宫规。 案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谢家、吴家详细资料,记录名门谢家和吴家的大小事。采苹拿起谢吴两家的资料,全都扔进炉子里。 纸张被火舌吞噬,化为黑灰。 采苹烧完资料,忍不住嘀咕:“主子,您为何放过兰嫔?咱们可以趁此机会,让兰嫔翻不了身。” 沈薇戳了下采苹的小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天天想着杀这个灭那个,宫里又不是战场,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采苹默默地低下头。 沈薇道:“谢家乃百年世家,又和吴家联姻,势力盘根错节。杀是杀不完的,只能打压分化。依我看,兰嫔是最好的切入点。” 谢家的家主娶了吴家唯一的嫡女,生育了谢芳兰(兰嫔)。谢家和吴家关系亲密,互相扶持。 两条麻绳拧在一起,难以割断。把两条麻绳分开,切割起来会轻松得多。所以,必须得让谢家和吴家闹崩。 沈薇手执毛笔,迅速写完新的宫规。她吹干墨水,吩咐采苹:“走,拿着新宫规去找太后,再让皇上敲定。” 后宫规定,只有位列妃位的妃嫔,每年才能见至亲。沈薇想改变这个宫规,宫里的嫔和贵人,每年也能见一两次亲人。 让兰嫔见见她可怜的母亲,彻底认清谢家主虚伪的真面目,分化谢家和吴家。 此外,沈薇察觉到后宫嫔妃的心理健康出了问题。比如兰嫔,不得宠脑子又不好,孤独久了心态扭曲,就容易干极端的事儿。 沈薇得想些措施,让嫔妃们在压抑的皇宫里过得开心点。 ... ... 燕京城,谢家。 谢家财力雄厚,花园里的土壤极其肥沃,所以栽种的菊花开得格外灿烂。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悠闲散步,她身穿浅金孔雀锦云锦襦裙,外罩熟褐绣花外袍,云鬓半摇,步伐纤纤。 “夫人,宫里来信了。”丫鬟把一封信递来。 赵姨娘接过书信,一目十行读完,眼里划过嘲讽:“她还盼着吴氏那贱人回信,天真——把信烧了。” 丫鬟领命,把兰嫔寄给吴氏的书信烧了。 自兰嫔进宫后,几乎是每个月都会给吴氏写信。但这些信,全被赵姨娘拦截下来,烧成灰烬。 赵姨娘在菊花丛中散步,保养得如青葱的手指,轻扯下一朵名贵的菊花,放在掌心把玩。赵姨娘随口问丫鬟:“吴氏病情好转了?” 丫鬟笑着回答:“太医说,活不过这个冬天。等吴氏断了气儿,夫人您就是谢家唯一的女主人。” 赵姨娘发出愉悦的笑声,手里的菊花被磋磨成碎末:“可怜的姐姐啊,至今还以为家主对她是真爱。” 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赵姨娘喃喃自语:“吴氏是个蠢货,她女儿也扶不上墙。” 丫鬟附和着笑出声。 顿了顿,赵姨娘告诉丫鬟:“你去提醒芳华,务必好好模仿宸贵妃。宸贵妃的衣着打扮、言语风格,甚至是妆容和体型,至少要模仿得八成像。” 赵姨娘和谢家主,生了一个女儿谢芳华。 谢芳华今年十八,相貌出众。更难得的是,她和宫里的宸贵妃模样有五分相似。兰嫔不得宠,谢家打算把谢芳华送进宫争宠。 赵姨娘颇有心机,她知道后宫里从不缺美人,自己的女儿未必能得到帝王的独宠。 好在,谢芳华和宸贵妃长得有几分像。宸贵妃能得皇上盛宠,说明皇上喜欢她这类型的女子。 男人都是看脸的生物,爱屋及乌,宛宛类卿。谢芳华年轻貌美,肯定能慢慢取代宸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丫鬟搀扶着赵姨娘的胳膊,开口道:“夫人您放心,二小姐她这两个月里,一直在认真模仿宸贵妃,惟妙惟肖。” 第298章 进宫拜见 赵姨娘赏完秋菊,打算去探望重病的主母吴氏。去吴氏的住处之前,赵姨娘特意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卸下发间的金玉首饰。 她扮作忧心忡忡的模样,带着丫鬟前去吴氏的屋子。 吴氏的卧室,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吴氏面色苍白,脸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个老嬷嬷正准备扶起吴氏,喂她服药。 “我来照顾姐姐。”赵姨娘主动上前,接过老嬷嬷手里的药碗。 吴氏后腰垫着褥子,她虚弱地靠在床边,眸中带着感激:“妹妹,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难为你每日悉心照料...咳咳...” 赵姨娘眼睛泛红,她握住吴氏的手,轻声地说:“姐姐,若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还不知在哪家酒楼里卖唱。我把你认作亲姐姐,照顾你是我的分内之事。” 赵姨娘说得情真意切。 情到深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掉落。 吴氏喝完苦涩的药,困意上头,又昏昏沉沉地躺下。她脑子晕乎乎,下意识问赵姨娘:“妹妹,芳兰可有给我写信?” 赵姨娘替吴氏盖好被褥,轻声回答:“芳兰在宫里不得宠,又不得太后待见,她根本没路子给您写信。姐姐您不用担心,芳兰她是谢家嫡女,在宫里无人敢欺负她。” 吴氏深深叹口气,喃喃自语:“那丫头心机浅,当年我就不该让她进宫...” 没一会儿,吴氏昏昏沉沉睡过去。 赵姨娘擦去眼角的泪水,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离开吴氏的屋子。 午后的院子安安静静,丫鬟和小厮在院子里轻手轻脚忙活,修剪院子里的菊花枝叶。屋子里,“昏睡”的吴氏缓缓睁开眼。 老嬷嬷忙走过来,把一枚丹药递给吴氏。吴氏吞下丹药后,虚弱的脸色慢慢恢复,她哑着嗓子问:“我哥哥何时回燕京?” 吴氏家族的嫡系一脉,落地在南方江南一带,距离燕京城很遥远。吴家这一代的嫡系,只有吴氏和她哥哥,兄妹俩感情深厚。 老嬷嬷道:“夫人,吴家主他接到您的信,已经往燕京城来了。约莫半个月抵达燕京。” 吴氏闭了闭眼,眼泪簌簌落下。 她嗓音干哑,枯瘦的双手死死攥紧被褥,恨恨道:“是我识人不清,被谢济和赵氏那贱人合起来蒙骗!可怜我的芳兰,进了皇宫那龙潭虎穴...” 当年她嫁入谢家,自以为夫妻感情和睦。多年来,吴氏恪守主母本分,与丈夫相敬如宾。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日久见人心。 最近几年吴氏忽然病重,她才咂摸出一丝丝不对劲。她回顾和夫君恩爱的往昔,撕开丈夫伪善的皮囊,发现里面充满肮脏卑鄙的算计。 老嬷嬷心疼地说:“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谢家竟这般不堪。您莫担心,等吴家主来到燕京,您的困境自能迎刃而解。” 吴氏望向窗棂外,午后清澈日光洒进来,带来明晃晃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剧痛。 她剧烈咳嗽几声,捂着心口道:“但愿如此。” ... ... 五日后,沈薇把诸位嫔妃召集起来开会,简单宣布了修改后的宫规。 以后,宫里位列贵人和嫔位的妃子,她们的至亲女眷,每年可申请进宫探望两次。 沈薇这个提案,太后自然赞成,皇上那边也没意见。但礼部那边有几个顽固守旧的老官员,上奏折表示反对,认为此举坏了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这倒难不倒沈薇。 宫里,有好几个嫔妃的父亲和亲族在礼部任职。老父亲冥顽不灵,自有老母亲爱女心切,枕边风闹腾起来,倔脾气闹起来,一番折腾后,礼部那几个守旧的官员被迫让步。 新宫规顺利落实。 兰嫔最为欣喜,入宫以来,她最思念的便是母亲。新宫规一颁布,兰嫔便迫不及待向沈薇申请,希望召母亲吴氏进宫。 沈薇自然应允。 兰嫔兴奋不已,她回到华阳宫后,立刻让宫人把华阳宫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把院子里枯萎的花扔了,换成盛开的秋菊。 兰嫔一改往日颓废的风貌,整个人再次焕发生机。 两日后。谢家向沈薇递了折子,要进宫和兰嫔叙旧。 “彤儿,你看本宫这身衣裳好看吗?”华阳宫里,兰嫔身穿粉蓝锦皂裙,耳坠明月珰,打扮得精致华美。 贴身宫女赞美道:“主子容貌绝世,夫人瞧见了,定会喜欢。” 兰嫔叹口气,坐回水银镜前,对镜抚摸自己风采依旧的脸庞,怅然道:“可惜,宫里不缺美人儿——彤儿,你再去宫门口瞧瞧,我母亲何时到。” 贴身宫女笑了笑,告诉兰嫔:“主子莫要心急,奴婢一炷香前去宫门瞧了,谢家的轿子已经停靠在宫门口。夫人要先去拜见宸贵妃,才能来见您。” 命妇女眷进宫,为表尊重,得先拜见皇后。 皇后被幽禁在坤宁宫,如今的六宫之主是宸贵妃。所以,谢家进宫的女眷需要先拜见宸贵妃。 兰嫔托腮,纤长手指敲着桌面,喃喃自语:“母亲,您快些来。” ... ... 永宁宫。 今日休沐,沈薇闲得无聊,亲自去院子里采了小半竹篓的菊花,准备制作成菊花茶。 李元景看得眼皮子直抽,他捏起一朵鲜艳的金菊,告诉沈薇:“你可知这‘西湖柳月’有多珍贵?” 沈薇坐在水榭亭子里,手里扒拉着菊花边缘枯萎的花瓣,道:“反正都快谢了,与其落在泥巴地里腐烂。不如采摘下来,烘成菊花茶,闲来无事还能泡一壶解渴。” 沈薇把竹篮子摆到桌上,朝李元景招手:“皇上您也别闲着,来帮忙摘花瓣儿。不然将来菊花茶烘好了,妾身一个人独享,一口都不给您喝。” 李元景挑挑眉,最终还是坐到沈薇身边。他学着沈薇的动作,也开始剥下枯萎的花瓣,只留下中心最好的花瓣。 秋风凉爽,水榭的纱幔微微摇晃,沈薇和李元景的身影若隐若现。 李元景扒拉着手里漂亮的秋菊,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他和沈薇流落到刘家村。他在院子里处理狩猎的猎物,沈薇在厨房里忙活。 无忧无虑,田园生活平淡且美好。 朝政越是繁忙,他越是怀念田园的美好。 “皇上,主子,谢家女眷前来拜见。”水榭外,采莲恭恭敬敬通报。 第299章 谢家二小姐 沈薇放下手里的菊花,拉着李元景的衣袖:“皇上,陪妾身去主殿接见她们。” 李元景不愿挪动步子,他一张俊脸洋溢着笑意:“今日休沐,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采茶工,哪有皇上。” 沈薇无语。 上回沈薇扮作小宫女,和李元景玩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角色扮演。不知道触动李元景哪根神经,以至于他私下里特喜欢换个身份和沈薇欢好。 他可真喜欢演。 不过沈薇也能理解。当皇帝的压力都大,只有在沈薇这里,李元景才能放肆一回,肆无忌惮。 沈薇随手把摘了一半的秋菊塞到李元景手里,一本正经道:“既如此,且把这几朵菊花上的杂叶都摘干净。” 李元景俊颜舒展,揽着沈薇的细腰,在沈薇唇边落下一吻,嗓音沙哑:“谨遵贵妃旨意。” 水榭漾开一阵低沉的笑声。 片刻后,采莲带领一对母女走进院子。 隔着若隐若现的水榭纱帘,沈薇接见了这对母女。 “臣妇\/臣女拜见贵妃娘娘。”赵姨娘和谢芳华行礼问安,礼节周到挑不出一丝的错漏,可见在家里已经排练过许多次。 李元景对这两个外臣女眷不感兴趣,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巴掌大的贡菊,细心剥杂叶。 沈薇靠在贵妃榻边,嗓音威严带着严肃:“怎不见吴夫人?” 谢家主母是吴氏,进宫的却是赵姨娘和谢家二小姐谢芳华。 赵姨娘第一次进宫,自然紧张,她低着头回答:“回贵妃娘娘,夫人病重卧榻难以起身。老爷和夫人思念兰嫔娘娘,特遣臣妇进宫拜见,传递忧思。” 沈薇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道:“原来如此。可请了太医为她治病?” 赵姨娘回答:“请了两位太医,可惜夫人病情药石难医,太医也束手无策。” 沈薇叹口气,语气同情:“吴夫人也是可怜。时辰不早,你们既见了本宫,便早些去华阳宫见兰嫔,莫让她久等。” 赵姨娘身边的谢芳华,也跪在母亲旁边。比起谨慎的赵姨娘,谢芳华胆子要大得多。 她偷偷抬起眼皮,望向不远处镂空雕花的水榭。浅色香云纱在风里微摇晃,只能看见宸贵妃的侧影。而在宸贵妃身边,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谢芳华心脏一紧。 立刻意识到,皇上居然也在! 谢芳华心脏扑通跳动。 微风吹拂,香云纱幔摇曳,露出一角。宸贵妃和皇上的面孔露了出来,又被香云纱被遮过去。 谢芳华紧张地捏紧手帕,心里十分遗憾。皇上一直在低头把玩手里的东西,并未抬头。谢芳华多希望皇上能够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也许皇上看她一眼,便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惜,皇上一直没抬头。 谢芳华心有遗憾,低着头,随赵姨娘一起离开永宁宫。 这对母女离开后,沈薇眸子半眯,打量着谢芳华离去的背影。谢芳华的走路姿势,神态动作,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似曾相识。 沈薇思考一会儿,豁然开朗。 这不就是翻版的她嘛! 好个赵姨娘,居然剑走偏锋,想把谢芳华打造成第二个沈薇。 沈薇啪地扔下手里没摘完的菊花,吩咐采莲:“采莲,你让莫太医去谢家为吴夫人诊治。冬日将至,早些治好病,也能过个好年。” 采莲领命,转身去办。 李元景把摘好的菊花瓣儿放下,调侃道:“你倒是热心。” 沈薇把摘好的菊花放好,告诉李元景:“皇上您昨晚和妾身说过,江东吴家的吴大人要进京述职。吴大人是吴氏的亲哥哥,妾身派莫太医给吴氏治病,若是能治好她,也算卖个人情。” 李元景揽着沈薇的腰:“你倒是心细。” 沈薇得意地扬起眉毛,像只被夸奖的小猫咪。 李元景感慨道:“吴家这些年倒是安分。” 吴家的家主大智若愚,主动放权放钱,不掺党争,甚至隐隐有向李元景投诚的意思。只可惜吴家和谢家绑在一条船上。 处理完澹台家族,接下来李元景打算动谢家。谢家和吴家是姻亲关系,沆瀣一气。 谢家倒台,必定会波及吴家。 李元景揽着沈薇,俊眉微蹙,陷入沉思。 ... ... 长长的宫道上,宫女在前面引路,赵姨娘和谢芳华跟随其后。 谢芳华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她低声对赵姨娘说:“母亲,宸贵妃的永宁宫好奢华,比我的院子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皇上也生得俊朗。” 赵姨娘道:“帝王的宠妃,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你还年轻,等你进了宫得了圣宠,衣食住处不会比贵妃差。” 谢芳华轻抿唇角,对未来充满期待。 她今日草草看了一眼宸贵妃的容颜,果然如坊间传闻一般,生得极美,甚至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皱纹,肤色白皙。 但宸贵妃毕竟生了三个孩子,不再年轻,也许她的美貌全靠脂粉装饰,卸妆后眉眼衰老见不得人。 谢芳华有和她相似的容貌,更年轻娇嫩的身躯。 年轻便是底气。 “芳华,等会到华阳宫,千万不要出岔子。”赵姨娘再三叮嘱。 谢芳华勾勾唇角:“母亲,女儿明白。” 不就是装成“关心姐姐”吗? 她从小就会。 母女俩跟着宫女,拐弯抹角走了许久,总算来到兰嫔居住的华阳宫。比起奢华精美的永宁宫,华阳宫显得逊色很多。 谢芳华嘴角不屑一撇。 她这个姐姐,依然是是个没用的蠢货。 “母亲!母亲,可算把您给盼来了!”一道欢快的声音从宫门内传出,兰嫔拎着漂亮裙摆,欢欢喜喜跑出来。 可看到门口的母女俩,兰嫔脸上的笑容僵住。 兰嫔惊讶道:“姨娘,妹妹,你们怎么来了...我母亲呢?” 第300章 兰嫔的猜测 赵姨娘一见兰嫔,眼圈瞬间泛红。她拉着谢芳华,哽咽行礼问候,豆大的眼泪滚落。 兰嫔满肚子的疑惑,把两人请入屋子里。 屏退下人。 赵姨娘握住兰嫔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哽咽道:“芳兰,瞧瞧你又瘦了一圈,好孩子,在宫里受苦了。” 赵姨娘鼻梁泛酸,一字一句全都是对兰嫔的关怀。 兰嫔顾不得和赵姨娘叙旧,焦急地问:“姨娘,你快告诉我,我母亲为何没过来?” 赵姨娘红着眼,嗓音带哭腔,她道:“芳兰,你母亲她两年前得了风寒,一病不起。老爷请了太医为她诊治,毫无效果...如今啊,你母亲她病得下不了床。” 兰嫔脑袋嗡嗡作响。 母亲病了? 她道:“姨娘,你和父亲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谢芳华见状,忙上前揽着兰嫔,嗓音带哭腔:“姐姐,不是父亲母亲故意瞒你。是大娘子怕你担心,才不许父亲声张。” 兰嫔悲从心起,浑浑噩噩坐回椅子上,如坠冰窟。 她千盼万盼,盼着早点见到母亲。 谁能想到,母亲居然重病卧床,药石难医。 赵姨娘坐在兰嫔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你父亲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你在宫里不得宠,也没诞下皇嗣,家族那帮迂腐的长老天天给你父亲施压...哎,你父亲已经大半年没睡个好觉了,头发白了许多。” 兰嫔低头抹泪,满腹心酸。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没用了。 父亲从小宠她爱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父亲都会想尽办法给她拿到。兰嫔恨自己不争气,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好不容易怀孕也流产,进宫多年还是个小小的嫔,让父亲操心到白了头发。 “姨娘,家族长辈想把谁送进宫?”兰嫔擦去眼泪,好奇询问。 赵姨娘叹口气:“还能是谁,只能是芳华了。” 得到这个答案,兰嫔并不意外。 兰嫔抬眸,端详坐在身边的妹妹谢芳华。当年兰嫔进宫时,谢芳华还未及笄,相貌没有张开。 如今快四年了,谢芳华如春日含苞欲放的花儿,清丽脱俗。 谢芳华委屈地红了眼,她握住兰嫔的手,嗓音沙哑:“姐姐,芳华不想进宫,我宁愿嫁给匹夫草草一生,也不想踏入深宫...可父亲那边,实在快没法子了。” 谢芳华满眼委屈,仿佛真的不想进宫。 兰嫔心脏闷闷地痛。 谢芳华是她的庶妹,两人从小关系极好。谢芳华总是很依赖兰嫔,处处追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很亲昵。 兰嫔不忍妹妹进宫受苦,她告诉谢芳华:“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你今年也有十八了,我回头请宸贵妃娘娘做主,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谢芳华眼角的泪卡在眼角。 自己只是随口了句“不想进宫”,兰嫔居然当真了! 赵姨娘转转眼珠,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深深叹口气:“谢家的女儿从小得家族娇养,肩膀上扛着家族的前程。怎能为一己之私,毁了整个家族?芳兰,宸贵妃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她巴不得阻止芳华进宫。” 兰嫔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宸贵妃盛宠不衰,她绝不会让一个美貌的新人进宫,分走皇上的宠爱。 兰嫔愁眉不展,脑子一团浆糊,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屋子里氛围压抑。 兰嫔的贴身宫女端着茶水和点心,入屋伺候。宫女为赵姨娘和谢芳华奉茶,精明的视线不着痕迹打量两人,又缓缓垂下眉眼。 时间飞逝,探望宫妃的时间接近尾声。赵姨娘依依不舍起身,握住兰嫔的手:“兰嫔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您母亲。宫里人心险恶,你万事要小心。” 谢芳华也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兰嫔心里泛酸。 她亲自送赵姨娘和谢芳华出宫门。兰嫔站在华阳宫的屋檐下,目送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恍惚间,兰嫔想到儿时的记忆,她带着年幼的妹妹在花园里捉蝴蝶,赵姨娘细心地给两个姑娘擦汗,眉眼满是慈爱。 兰嫔又想到,她幼年曾高烧不止,是赵姨娘彻夜守在她床边,亲自为她熬药喂药。 在兰嫔心里,几乎把赵姨娘当成半个亲生母亲。整个谢家,都知道主母和妾室相处融洽。 谢家主母贤良淑德,谢家妾室安分守己,也曾让其他家族羡慕不已。 秋风乍起,兰嫔暗暗抹泪,悲从心起。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宫内,恨自己没用,让父亲母亲忧思过度百病缠身。 “主子。”贴身宫女彤儿关上内殿的门,低声道,“主子,您先不要伤心。” 兰嫔擦去眼泪:“怎么了?” 彤儿从小跟着兰嫔,心思玲珑剔透,她压低声音:“主子,奴婢觉得不太对劲。您可曾留意到,赵姨娘手腕上的青玉竹节手镯。” 兰嫔一脸茫然:“未曾。” 她只顾着伤心,哪有时间观察赵姨娘的穿着打扮。 彤儿耐心道:“奴婢当年在谢府时,有一次去夫人的库房里取药材。瞧见盒子里装了一只青玉竹节手镯。老嬷嬷告诉奴婢,这手镯是夫人的陪嫁品,极其昂贵,夫人从来舍不得佩戴——可如今,这手镯却出现在赵姨娘手上。” 兰嫔错愕。 隐约想起来,母亲确实有一只昂贵的青玉竹节手镯。据说这只青玉竹节手镯,是舅舅当年亲自去玉州挑选了一块宝玉,让工匠雕琢成玉竹节的形状,送给妹妹吴氏当陪嫁。 母亲还说过,这只青玉竹节手镯要留着,等兰嫔将来生了个闺女,送给小外孙女佩戴。 兰嫔隐约察觉到不对劲:“难道是母亲给了赵姨娘?” 彤儿摇摇头:“夫人待赵姨娘确实不错,但还没到视若亲姐妹的地步。这手镯,可能是赵姨娘趁夫人病重,擅自从库房里取出——甚至,家主也在推波助澜。” 兰嫔几乎要把手里的帕子给扯烂了。 父亲对她万般宠溺,赵姨娘多年来安分守己,妹妹对她关怀备至...兰嫔不太愿意怀疑自己的家人。 第301章 前去谢家 彤儿看兰嫔犹豫不决的样子,还想继续劝。她正要开口,紧闭的房门被叩响动,华阳宫的小宫女轻声说:“主子,永宁宫来人了。” 兰嫔按捺住心里的疑惑,道:“让她进来。” 屋子门打开,永宁宫的大宫女采苹笑盈盈走进来,给兰嫔行了个礼。 兰嫔皱了皱眉:“何事?” 采苹眉眼带笑意:“兰嫔娘娘,奴婢来传达贵妃的话。您母亲乃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病重卧床,贵妃主子很是忧心。贵妃主子说,明日会派两个太医去谢府,为您母亲治病。” 顿了顿,采苹继续道:“兰嫔娘娘若是信得过贵妃,可写一封家书。明日,这封家书由太医顺手送到您母亲床榻边。” 兰嫔歪头,将信将疑:“宸贵妃可真是体恤后宫。” 采苹笑容依旧:“兰嫔娘娘可要写家书?” 屋子里安静片刻。彤儿压低声音劝道:“主子,且试一试。” 兰嫔缓缓点头:“我写。” 她以前写给母亲的家书,没有收到一封回执。今日再试试,但愿能收到母亲的回信,但愿她对谢家的猜疑都是错误的。 ... ... 翌日,永宁宫。 上午阳光晴好,沈薇在菊花盛开的院子里跑步,活动筋骨锻炼身体。 采莲把擦汗的手帕递过来,告诉沈薇:“主子,莫太医和张太医已经去了谢家。莫太医把兰嫔的家书也带上了。看时辰,午后方归。” 沈薇擦去额头的热汗:“甚好。” 莫寻常年行走江湖,心思玲珑剔透。她办事儿沈薇很放心。 跑步后浑身是汗,沈薇进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上午天透亮,宫人又来禀报,说柳家的柳夫人送来帖子,想要进宫拜见沈薇。 沈薇揉揉眉心。 自从颁布“宫妃家眷每年可入宫探望两次”的新宫规后,沈薇便忙了起来,每天都要接受好几个宫嫔家眷的请安。 沈薇问采莲:“柳夫人要进宫探望梅妃?” 采莲摇头否认:“柳夫人的拜帖里,只提及她想拜见主子您,未曾提起梅妃。” 沈薇想了想,颔首:“回一道旨意,让柳夫人午后进宫。此外,采莲你去告诉侍卫处,进宫女眷都要接受严格搜查,不得佩戴任何刀刃毒物。” 采莲奉命去办事儿。 沈薇锻炼完身体,上午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陪了乐游她们半个时辰。中午,她去宣明殿找李元景共进午膳。午后,沈薇小憩片刻,再去内务府审查宫里的例银发放情况。 掌管六宫虽然忙,沈薇却感到很自在。 手握权力的滋味,比爱情更上头。 下午,柳夫人进宫拜见沈薇。沈薇在主殿接见了这位颇具才名的柳夫人。 柳夫人今日打扮得很是精细,衣着打扮一丝不苟。她进入主殿,礼节周到地给沈薇请安。 沈薇给她赐座。 柳夫人感激地说:“贵妃娘娘,臣妇今日前来,是替我柳家上下几百口人,感激您的恩德。若不是您查清毓秀宫铜牌的真相,我柳家怕是要遭到灭顶之灾祸。” 前段日子,毓秀宫挖出巫蛊铜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矛头直指柳家。 柳夫人日夜忧虑,她进宫找亲生女儿柳如烟求助,却遭到柳如烟的冷漠相待。 柳夫人几乎陷入绝望。危急关头,宸贵妃回宫,以雷霆之势查清真相,还了柳家清白。柳家几个有才华的男丁还得到皇上的重用,封了官,前途不可限量。 宸贵妃是柳家的大恩人。 柳夫人感激涕零,又忍不住给沈薇行了大礼。 沈薇让采莲把柳夫人搀扶起来,笑道:“本宫统管后宫,务必让后宫安宁。况且,南枝那孩子乖巧懂事,本宫把她当成亲女儿看待,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柳夫人眼圈泛红,心里泛起一片酸楚。 连宸贵妃一个外人都知道关心无辜的李南枝。而柳如烟身为亲生母亲,对亲生女儿总是冷眼相待。 沈薇和柳夫人客套了小半个时辰,接受柳家的谢意,再让采莲亲自把柳夫人送出永宁宫。 柳家是清流门第,柳如烟的父亲是扬玄机的学生。拉拢柳家一系,沈薇的弟弟沈修明在仕途上会更顺遂。 沈薇喝了口菊花茶,暗暗地想,没准将来沈修明还能封侯拜相,当上大庆国的宰相呢。 ... 长长的宫道上。 柳夫人缓步行走,心情很是不错。她身边的丫鬟问:“夫人,您真的不去毓秀宫见见小姐吗?” 柳夫人脸色一寒,她实在不想再提起这个凉薄的女儿。 就当柳家没有这个女儿了。 柳夫人继续朝宫外走,走到转角处,一个穿金裳的小姑娘欢快地跑过来:“祖母,南枝来送您!” 李南枝亲昵地牵着柳夫人的手,语气得意:“我就说嘛,宸娘娘肯定会查出真相。” 柳夫人眉眼噙着慈爱的笑意:“南枝说得对。” 一大一小在宫墙内走着。 秋风吹拂,凉意阵阵。柳夫人牵着小外孙女的手,叮嘱道:“秋日天寒,我明日给你送些保暖的料子——” 话还没说完,柳夫人视线落到李南枝身上,有些错愕。小姑娘身穿上好的蜀锦料子,缎面上绣着孩子喜欢的小花小兔子,既保暖又漂亮。 “这衣裳真好看,内务府的人有心了。”柳夫人笑了笑。 李南枝扬起白皙下巴,像只漂亮的小孔雀:“是宸娘娘派人给我做的衣裳,做了三件呢,还有羊毛靴子和手套。” 柳夫人错愕之余,心脏涌起满满的感动。 论迹不论心,人品总在细节体现。 宫里宫外,都说宸贵妃贤德仁善。今日柳夫人才知,传闻并非虚言。 柳夫人慈爱地摸摸李南枝的头发,叮嘱她:“宸贵妃待你好,你也要待她好,不能总是一味索取,知道吗?” 李南枝用力点头,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南枝明白。” ... ... 燕京街头,一辆马车在谢宅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莫寻灵活跳下马车。她身穿灰青色的太医官服,头戴黑色璞头帽,身形纤瘦,眉目白净,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莫寻把拜帖交给谢府门房。 莫寻和另一个老太医在谢府门口耐心等候消息,秋日风凉,吹掉了她头上的黑色璞头帽。 莫寻弯腰捡帽子,纤细手指捏着帽子边沿,她余光忽然一凝,瞥见街道角落似有形迹可疑之人。 第302章 给皇上讲八卦 秋风吹拂,街道四处的行人各行其事,一切如常。 莫寻捡起落在地上的黑色璞头帽,秀眉蹙了蹙,喃喃自语:“难道我看错了?” 又仔细观察半晌,街头巷尾每一处都正常,每一个路人都看不出破绽。 “莫太医,该进谢府了,你在看什么?”身边的老太医提醒。 莫寻回过神,追了上去,朗声道:“这就来。” 在谢家奴仆的带领下,莫寻和另一个太医走进谢家宅院。 而在不远处转角的街道口,一道黑色身影缓缓出现,绣着古朴繁复花纹的黑衣衣角,在风里微微晃动。 黑纱覆盖的帷帽之下,一双如幽潭的眸子注视着谢家大门,直到莫寻身影消失,他才黯然垂眸,眸中洋溢着几分不易捕捉的悲伤。 他和她曾是夫妻,也曾不顾一切相爱过。 可如今... 她忘记过去,对他避而远之。 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问:“国师大人,要将夫人带回去吗?” 风吹拂,黑纱露出一角。身形高大的越国国师淡淡道:“不必。” 远远看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他便安心了。 把阿寻逼急了,她又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日子还长,他多的是时间把她带回家。 国师转过身,朝小巷深处走去。小巷寂寥,两侧梧桐树泛黄,漫天枯黄的叶子摇曳落下。黑色绣金靴踩过梧桐叶,国师的脚步骤然停住。 小巷另一头,走过来两个穿黑甲的虎卫,他俩的护臂上有老虎狰狞的图腾,眼神凌厉,步伐稳健。 虎卫拱手,客客气气道:“国师大人,皇上请您进宫一叙。” 国师扬眉:“庆帝怎知我在此处?” 虎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迈入我大庆疆土,天子自然能探知。” 国师没再多言,眉眼也不见半分窘迫,他迈着平稳的步伐,跟随虎卫进宫。 ... ... 临近黄昏,兰嫔带着宫女来到永宁宫。 就在半个时辰前,兰嫔接到永宁宫宫女的传话,说贵妃请她过去喝口茶。兰嫔心里隐隐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主殿里,沈薇在品尝美味的小点心,淡淡的桂花香味在屋子里溢散。 沈薇身旁,站着太医院的莫太医。 兰嫔暗暗蹙眉,屈膝行礼:“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不知贵妃娘娘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沈薇放下手里的桂花糕,道:“今日莫太医去谢家,为吴氏把脉诊病。” 兰嫔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莫太医,我母亲的病可还有救?” 莫寻摊开手心,语气无奈:“毒入肺腑,三月之内必亡。” 兰嫔呆住,结结巴巴道:“毒?什么毒?” 莫寻如实告知:“今日微臣前去谢府,为吴夫人把脉。她的表面病症是寒气入体引发的气血亏损,实则是毒素引发的心肺衰竭。以微臣多年行医经验判断,这应该是长期饮用某种毒酒导致。” 说着,莫寻又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两张面额极大的银票。 啪—— 放到案桌上。 莫寻道:“进了谢府大门,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看。尤其是兰嫔娘娘的姨娘赵氏,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我。我离开谢宅时,赵氏热情地塞了两张银票。” 兰嫔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桌上的银票有谢家的印章图腾,无法造假。 莫寻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兰嫔:“虽说赵氏千防万防,但微臣还是找到机会,向吴夫人表明来意。吴夫人把此信交给微臣,请微臣转交给兰嫔娘娘。” 兰嫔手指颤抖,接过那封皱巴巴的书信。 书信面陈旧,显然,这封信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但由于某些原因,无法传递到外面,只能一直被吴夫人藏起来。 “你自己回宫看信,是非对错,自行判断。”沈薇摆摆手,采莲把兰嫔请出永宁宫。 兰嫔把那封信放在衣袖里,朝沈薇行了一个礼,默默地离开了。 主屋里。 沈薇朝莫寻勾勾手,殷切地询问:“除了桂花糕,本宫还要东坊的青稞饼和马蹄糕,糕点呢?” 莫寻一脸无语:“贵妃娘娘,微臣出宫给朝廷命妇诊病,能顺路买一盒桂花糕已经足矣。您若还想吃其他的糕点,打发宫女去买呗。” 这里没有外人,莫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心有余悸告诉沈薇:“那谢家上上下下,严防死守,我给吴夫人把脉时,不下三双眼睛盯着我看。还好我行走江湖多年,机灵聪明,见缝插针找到时机取得吴夫人的信任,得到她的求救信。” “这吴夫人真是可怜,体内堆积了好几种毒。她早年怀孕屡屡滑胎,也是被人下毒暗害。长年累月,身子亏损严重,哪怕是我,都救不回来她。” 莫寻叽叽喳喳说着,一边说话一边吃桂花糕。 沈薇陷入沉思。 吴氏如今是大海里的一叶孤舟,被谢家咬得死死的,身陷囹圄寸步难行。谢家主和赵姨娘狼狈为奸,就等着吴氏丧命,把谢家交给赵姨娘的儿子传承。 好在吴氏濒死之际,察觉到自己被蒙骗多年。沈薇思考片刻,认为吴氏积攒多年的恨意,或许会成为扳倒谢家的关键。 ... ... 天黑,永宁宫院子里的宫灯一盏盏点亮。 沈薇陪李元景用完晚膳,迫不及待把人拉进寝殿里,迅速关上大门。 李元景俊眉轻扬,打趣道:“薇薇今晚这般迫不及待?” 沈薇心里默默地翻个白眼。 她把李元景拉到床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转,竖起一根食指在李元景面前晃来晃去:“皇上,妾身发现一件惊天大秘密!关于谢家,您听了一定吃惊!” 她声音刻意压低,一副吃到惊天大瓜的表情。 李元景忍俊不禁。 他很喜欢和沈薇讲悄悄话。没有外人,两个人紧紧挨着,分享倾诉彼此的心里话,分享八卦。 很有趣,很好玩,很亲近。 他坐在床榻边,大掌拍了下柔软的床榻:“坐,朕听着。” 沈薇乖顺坐在一旁:“皇上,事情是这样的,今日莫寻去谢家给吴氏把脉...” 窗外秋月弯,院子里虫儿叫,屋子里的沈薇绘声绘色地讲八卦。 她把吴夫人中毒的事,添油加醋告诉李元景。 李元景刚开始脸色还很温和,听到后面,一张俊脸慢慢冷下来。 第303章 谢家往事 沈薇说到末尾,叹了口气:“吴氏也真是可怜,早年怀孕被下毒,导致屡屡滑胎,身子亏损严重。如今又中了毒,活不过三个月...兰嫔若是知道真相,还不得伤心死。” 李元景不在乎吴氏是否可怜。 他近来正盘算着打压谢家,一点点剥去谢家的势力。谢家这些年来卖官鬻爵、鱼肉百姓的证据,早已被虎卫查清,证据堆积如山。 却缺少一个引燃谢家的导火索。 听了沈薇告诉他的八卦,李元景立刻找到了破局点。 他揽住沈薇纤细的腰,薄唇微勾:“毒害主母,其罪当诛。朕明日派刑部调查,务必还吴氏一个公道。” 沈薇及时恭维:“皇上圣明。” ... ... 深夜的华阳宫。 哐当—— 花瓶被摔碎在地,满地碎片。兰嫔手里捧着母亲的来信,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 “为什么...真相为什么是这样啊...” 在书信里,吴氏字字泣血,讲述她被丈夫欺骗的经过。 【二十多年前,谢家嫡女被封为皇后。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眼看着要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但谁也没想到,皇后谢氏忽然和谢家划清界限,甚至联合先帝一起打压谢家。 谢家年轻的家主谢济,喜欢上酒楼的卖酒女赵氏,两人私定终身。但是迫于家族压力,谢济被迫迎娶名门贵女吴氏。 谢济和吴氏成婚当日,酒楼里的赵氏喝得烂醉如泥。赵氏醉酒后,被好色的酒客揽去床榻行了龌龊之事。 赵氏崩溃不已,欲要自尽。谢济得知此事,又心疼又恼怒,把一切的罪责都怪在吴氏身上。 谢济装作对吴氏关怀备至,实则对吴氏厌恶至极。他甚至不愿意和吴氏圆房,每每天黑,谢济都会用药迷晕吴氏,让家奴代替他上了吴氏的床榻。 吴氏怀孕后,谢济暗中给她服用滑胎药,导致吴氏的孩子一个个流失。兰嫔谢芳兰,就是吴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一个家奴生的孩子。 吴氏身体亏损无法生育男丁,在谢济的暗中操作下,把卖酒女赵氏抬为妾。 多年来,谢济面上装作对赵氏冷漠,实则两人时常暗中私会,山盟海誓。 吴氏知道真相时,已病入膏肓。】 屋子里,兰嫔崩溃地大哭,手指被锋利的碎片割破,满地刺目的鲜血。 宫女彤儿同样红了眼,她跪坐在地上:“主子,您别难过...苍天有眼,恶人终有恶报。” 兰嫔痛苦地摇头:“彤儿...我,我居然是家奴的女儿。母亲出身高贵,竟受了这般屈辱...父亲他好狠的心,他好狠的心,这天下怎会有如此恶心的男人...” 兰嫔闭上眼。 她想到自己年幼时,父亲慈祥和蔼的笑容,赵姨娘温柔的怀抱。父亲谢济对她极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 父亲总说:【芳兰,你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你是谢家的希望。将来你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尊贵的皇后。】 他装得太好了。 谁能想到,慈爱只是他虚伪的假面具。在漫长的岁月里,谢济给谢芳兰灌输“家族至上”的观念,最后把她扔进皇宫里,当成谢芳华进宫的跳板。 “彤儿,我该怎么办啊?”兰嫔瘫坐在地上,发出绝望的悲鸣。 她看不到任何希望,绝望和痛苦把五脏六腑灌满,痛得她眼泪直流。 —— —— 翌日,燕京城谢府。 清晨院子里开得最美的秋菊,被丫鬟们小心翼翼采摘下来,放进托盘里,送到了谢家二小姐谢芳华的闺房里。 银镜前,赵姨娘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拿起一朵粉紫色菊花,簪在谢芳华的乌发上。 “好看,我女儿生得真美。”赵姨娘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她告诉谢芳华,“等你父亲后天回京,我同他商议,找时机送你进宫。” 谢芳华红唇扬起:“母亲放心,女儿一定能俘获圣心。” 她模样与宸贵妃相似,兴趣爱好相仿。皇上爱屋及乌,必定会对她生情。 谢芳华又说:“母亲,听说昨日宸贵妃派了太医为吴氏把脉。女儿担心,太医查出蛛丝马迹。” 赵姨娘道:“宸贵妃派来的两个太医,一个年老昏聩且贪财,一千两银子便收买了。另一个太医年轻得很,我在旁边瞧着,他给吴氏把脉的位置都错了。可见,那年轻太医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毫无真才实学。” 两个没用的太医,查不出什么东西。 谢芳华这才放下心来。 赵姨娘继续为女儿梳妆,仿佛在打扮一件让她骄傲的艺术品。这时,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赵姨娘手一滑,给女儿画眉的手一歪,谢芳华的眉毛画歪了。 “何事大惊小怪?失了规矩。”赵姨娘不满质问。 丫鬟道:“太后的懿旨来了!” 赵姨娘微愣,太后? 众所周知,当朝太后虽出身谢家,却一直和谢家不和睦。多年来,太后从未帮扶过谢家半分。 赵姨娘心里隐隐浮出不好的预感,她匆忙出屋,去谢府门口迎接。 来传旨的是钱嬷嬷,太后身边资历最老的嬷嬷。钱嬷嬷身后有一顶宫里的轿子,四个太监在轿子边等候。 “钱嬷嬷,有失远迎,不知太后有何旨意?”赵姨娘语态恭敬。 钱嬷嬷冷冷道:“太后得知吴氏病重,十分忧心。特命老奴携带懿旨,来谢府接吴氏进宫养病。” 赵姨娘呼吸一滞。 把吴氏接进宫? 赵姨娘连忙阻止:“钱嬷嬷,姐姐她病得难以起身,实在无法进宫——” “怎么,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妾室,想抗旨不成?”钱嬷嬷眼神如刀,丝毫没把一个妾室放在眼里。 钱嬷嬷大步迈进谢家,带着宫人前去吴氏的屋子里接人。 赵姨娘暗中攥紧手帕。 她厌恶钱嬷嬷的眼神——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眼神。 当年赵姨娘在酒楼里卖酒,那些饮酒作乐的达官贵人,每个人看她时,都流露出这种贬低嘲讽的眼神。 如同看蝼蚁。 赵姨娘不甘低人一等。 她辛苦筹谋,绞尽脑汁成为谢家尊贵的妾室,眼看着要一步登天。今儿个嬷嬷一个冷漠的眼神,又把赵姨娘多年来积攒的自尊心,摔碎得七零八落。 钱嬷嬷办事雷厉风行,很快把病重昏迷的吴氏送进轿子里,抬进宫里。 “夫人,咱们该怎么办?”小丫鬟焦急地询问。 赵姨娘深呼吸一口气,望向谢府大门叶片泛黄的梧桐树,冷静道:“马上写信给老爷,家里要出事了。” 第304章 吴家投诚 吴氏被接入宫里养病,太后将她安置在静心阁,并让太医及时诊治。 但吴氏已经毒入肺腑,回天乏术,靠着最后一口气儿维持生命。 兰嫔得知母亲被接入宫里,顾不得梳妆打扮,一路赶往太后处,请求见见母亲。太后这回没再阻止,让兰嫔去见吴氏。 静心阁,浓郁的药味弥漫,宫女在小厨房里熬药。兰嫔跌跌撞撞走进静心阁,她缓缓推开门,步伐渐渐放慢。 屋子里装潢素雅,灰沉沉的床幔挂在银钩上。兰嫔看见躺在床上的亲生母亲,她捂着嘴,简直不敢相信,床上这个枯瘦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印象里,母亲温柔娴静,举止从容颇具主母风范。 如今,吴氏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宛如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双眸紧闭还在昏睡。 兰嫔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她握住母亲枯瘦的手,一股强烈的恨意在心里盘桓,久久不散。 ... ... 夜幕降临,永宁宫。 一盘盘珍馐美食端上桌,沈薇和李元景共进晚膳。也许是秋日夜晚凉,也许是最近太忙,沈薇食欲不振,吃了半碗就放下碗筷。 她喉咙泛着痒意,手帕捂嘴低咳嗽了两声。 “主子,您喝碗秋梨润肺汤吧,天儿转凉,莫要得了风寒。”采莲担忧地劝道。 沈薇摆手:“秋梨汤太甜,本宫不想喝——采莲,你让小厨房给兰嫔送一壶秋梨汤。本宫看她最近忧心抑郁,喝碗甜汤也能缓解情绪。” 采莲无奈,只得领命,转身去后厨房准备梨汤给华阳宫送去。 李元景眉一挑,放下手里的玉筷:“惦记着外人,不惦记自己。朕在这里看着,今晚务必喝一碗秋梨润肺汤。” 沈薇摇头:“不想喝。” 李元景故作严肃:“听话。多大个人了,还挑食。若是让孩子们知道,还不得笑话你这个母亲。” 沈薇轻哼一声:“那皇上陪妾身一起喝,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元景笑了笑:“好,朕陪你一起喝。” 两碗甜腻的秋梨润肺汤端了上来,里面还放了红枣和燕窝。沈薇皱着眉慢慢喝完,满脸不情愿。 用完晚膳,沈薇还想拽着李元景去院子里散步。但秋日夜晚实在太凉,风吹得沈薇脸蛋冰凉,李元景摸摸沈薇的脸,二话不说把人带回屋子里休息。 屋子里温暖。 被窝温暖,李元景身上热烘烘,像个天然的保温袋。沈薇舒舒服服挨着李元景,嘀咕道:“皇上,吴氏今日被母后接入宫里养病...妾身过去瞧了一眼,她病得很重。” 李元景把沈薇揽在怀里:“已经让太医去治了。” 沈薇叹口气,闷闷道:“妾身刚回宫时,皇后暗中给我下毒,幸亏发现及时,才没造成严重后果。妾身瞧着吴氏,仿佛就是另一个我...哎。” 李元景眼神凝重,揽着沈薇腰肢的手收紧。 之前沈薇被皇后下毒,若是无人察觉,也许沈薇的现状和吴氏也差不了多少。李元景简直不敢想那画面,他心脏泛着疼,眼底有淡淡的杀意。 沈薇困意上头,依赖地靠着李元景睡了过去。李元景却没睡着,直到屋外传来德顺压低的声音:“启禀皇上,有急报,吴明吴大人连夜进宫。” 吴明,吴家的家主,吴氏的亲哥哥。 李元景心思一动,他轻手轻脚离开床榻。沈薇已经睡着了,李元景细心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幔,离开永宁宫。 深夜的长安宫,宫灯亮起来。 李元景召吴家主觐见。 大门敞开,风尘仆仆的吴家主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地板上:“臣吴明给皇上请安!” 李元景略显诧异。 吴氏一族在江南以东驻扎,距离燕京城路途遥远。看吴家主灰头土脸的模样,显然是夜以继日赶路,马不停蹄赶来燕京臣见驾。 李元景落座:“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吴家主磕头:“回皇上,微臣愿将江东三州县的河运航道交给朝廷统管,上交家族一半的田地,纳税按州县规定数上缴,从此以后低调蛰伏于江东。求皇上施恩,不伤我吴家族人性命。微臣愿做皇上手里的利刃,忠心不二!” 寒凉月光洒落屋檐,长安宫烛火摇曳。 李元景薄唇微勾:“吴卿可想好了?” 吴家主道:“族人性命远比金银权力更重要。皇上圣明,微臣不敢逆流而上。” 吴家主是个明白人。 新帝登基后,他敏锐察觉到这位天子雷厉风行的手段。天子大刀阔斧改革,革除旧弊,以农为本的同时又看重商贸发展,国力日渐强盛。 天子在一步步挤压世家的生存空间,一点点拔掉世家的权势。 吴家主不愿意踏上澹台家族的后尘,落了个满门流放的凄惨下场,他主动上交财产和权柄,希望能保住全族人的性命。 在收到妹妹吴氏的血书求救信后,吴家主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好马,连夜进京。 吴家主眼圈泛红:“皇上,微臣的妹妹遭到谢家摧残,生不如死。求皇上做主,严惩谢济,许微臣妹妹与谢济和离。” 李元景颔首:“好,朕允了。” ... ... 沈薇一觉睡到天亮,起床的速度极慢,她摁着眉心,只感觉头晕目眩。 沈薇早膳吃了一碗红米粥,便再也吃不下。用过早膳后,沈薇先是翻看了宫里最近的账本,接着再梳妆打扮一番,坐上轿辇,准备去慈宁宫见见太后和吴氏。 宫人抬着贵妃轿辇,在长长宫道移动。 沈薇靠在软垫上,头晕晕的,有点难受。 “主子,奴婢瞧您脸色泛白,要不先请太医瞧瞧?”采苹忧心忡忡,总感觉沈薇的状态不对劲。 沈薇手指抵着眉心:“先见太后。” 经过御花园时,沈薇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秋天的御花园满地秋菊,枫叶深红,梧桐枯黄,身穿浅金色罗裙的谢芳华,正拎着裙摆漫步花丛,欣赏一株珍贵的菊花。 听见宫道的动静,谢芳华一惊,袅袅婷婷走过来,施施然给沈薇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谢芳华余光瞥向贵妃的仪仗队。 八个太监抬轿,宫娥伴随左右,声势浩大。谢芳华暗暗羡慕,满眼憧憬,等她将来进宫得到皇上的宠爱,必定会比宸贵妃更风光。 沈薇坐在轿辇上,道:“你为何会在宫里?” 第305章 沈薇病了 谢芳华不卑不亢回答:“回娘娘的话。臣女随父亲入宫,探望重病的嫡母。父亲和嫡母有些误会,臣女不便掺和,便在御花园等待父亲归来。” 昨晚,赵姨娘给谢家主写了一封信。 谢家主连夜赶回京城。 今日天亮,谢家主带着谢芳华,进宫探望重病的妻子。 “看你身上的衣裳,缎面绣菊,你很喜欢菊花?”沈薇故意询问。 谢芳华抬起头,露出一张和沈薇五分相似的脸。她红唇微扬:“回贵妃娘娘,臣女不止喜欢菊花,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丹桂红菊,冬日腊梅,臣女都喜欢。唯独不爱蔷薇,刺儿多,易伤人。” 采苹闻言,默默地翻白眼。 这谢家女不仅穿着打扮模仿宸贵妃,连对花草的喜好也照搬,野心勃勃,实在令人作呕。 沈薇笑了:“本宫也不喜蔷薇。御花园秋景甚美,你好生欣赏,以后怕是没机会进宫了。” 谢芳华愣在原地,没理解沈薇话里的意思。 沈薇轻摆手示意,贵妃轿辇继续启程。沈薇坐在摇晃的轿辇上,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重,秋风吹拂,沈薇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 沈薇烦躁地皱了皱眉:“回永宁宫,叫太医。” 她好像病了。 最近忙着后宫宫务,气温骤降,前几日还和李元景在浴桶里闹到半夜,种种原因加起来,结果就是她病了。 沈薇回到永宁宫,那股难受感越来越严重,思绪放慢,整个人晕乎,灵魂要脱离身体。她迷糊地躺回被窝里,明明盖了很厚的被褥,她还是感觉浑身冷。 沈薇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吩咐容嬷嬷、采莲和采苹: “告诉母后,吴氏住的院子多添些护卫。” “让玉妃把秋日的账本算一算,不要出疏漏。” “今日本宫在御花园见到谢芳华的事儿,得让皇上知晓。” 沈薇迷迷糊糊吩咐了一阵,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睡了过去。 容嬷嬷几人对视一番,按照沈薇的吩咐有条不紊开始忙活,永宁宫上下秩序井然。 ... ... 慈宁宫。 谢家的家主谢济站在内殿,他身穿官袍,眼睛泛红。谢济攥紧拳头,不甘心道:“长姐!我谢家面临大祸,你为何还不愿意出手相助!你身上流淌着谢家的血液,你是我的嫡亲姐姐啊!” 谢济简直想不通,太后为何会冷眼旁观,阻挠谢济去见吴氏。 多年来,太后从未给予谢家任何帮助,甚至还屡屡打压,妄图削弱谢家的势力。 谢济攥紧拳头:“长姐,吴氏她必须死。她不死,我谢家就遭殃了。” 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盏,注视着自己的嫡亲弟弟,怒斥道:“自作孽不知悔改,还要哀家给你收拾烂摊子?。吴家与谢家联姻,吴氏的嫁妆填补了谢家多少烂窟窿。你不但不知感恩,还下毒害她,甚至让奴仆替你圆房——实在恶心不堪!” 谢济反驳:“你当年成为皇后,联合先帝打压谢家!谢家不堪压力,才被迫和吴家联姻。追其根本,都是长姐你的错!你若愿意稍微帮一点谢家,我又岂会迎娶吴家女!” 太后啪地摔了杯子:“谢家卖官鬻爵、鱼肉百姓、贪污作孽,嫡系男丁一个个贪财好色,哀家怎能助纣为虐?” 谢济:“我可是你亲弟弟!你要看着我去死吗?” 太后气得胸膛起伏,差点晕厥,她恼怒道:“你给哀家滚!以后不许再踏入慈宁宫!哀家早就没你这个弟弟!” 谢济拂袖,转身就走。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谢芳华等到了谢济,忧心忡忡跟在父亲身后,担忧道:“父亲,您见到她了吗?” 谢济脸色发寒:“太后护得紧,不许我见她。我这个姐姐啊,最是凉薄。” 谢芳华失望地低下头。 谢济拍拍女儿的肩膀,满脸的慈爱:“芳华,不用担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保护你们母女。” 谢芳华眼圈噙着泪,含泪点头。 父女俩沿着长长的宫道行走,途径午门,迎面遇见了帝王的轿辇。谢济忙带着女儿磕头,拜见皇上。 李元景坐在轿辇上,眼神冰冷:“平身。” 谢芳华和谢济双双站起来。 谢济见到李元景,连忙道:“皇上,微臣与吴氏有些误会。还请皇上明鉴,莫要信了小人谗言。” 李元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谢芳华心脏扑通跳动,她羞涩地抬起头,想要看看帝王尊容。她一抬头,视线冷不防和李元景碰撞。 谢芳华红唇微勾,学着宸贵妃的样子,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明媚微笑。这个笑容,她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绝对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元景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帝王的轿辇仪仗队浩浩荡荡离去。 谢家父女离开皇宫,回到谢府。 谢济一回府,立刻召集家的长老们商议对策。谢芳华独自回到闺阁,对着镜子梳妆,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下午,谢芳华正在院子里练习宸贵妃的步伐。侍女脚步匆忙跑进来,嘴里惊呼:“小姐,圣旨到了!皇上身边的德顺公公来传旨了。” 谢芳华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 莫非是要纳她为妃的圣旨? 谢芳华欢欢喜喜地进屋,对着银镜检查自己的发饰妆容。银镜里的女子年轻貌美,珠圆玉润,她满意地勾勾红唇,这才带着侍女去前厅接旨。 路上,碰见了赵姨娘。 谢芳华欢喜地扑到赵姨娘怀里,开心道:“母亲,肯定是皇上纳我为妃的圣旨!今日我在宫里遇见皇上,朝他笑了一下,皇上看了我许久。” 赵姨娘一听,眉眼立刻舒展开来,满意道:“不愧是我的芳华,只要你能入宫为妃,也许能解除咱们谢家的困境。” 赵姨娘一直相信,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也是男人,他再英明神武,也逃不过女人的石榴裙和枕边风。 母女俩去前厅,谢济也匆匆赶来。 谢家众人纷纷下跪接旨。 德顺公公铺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府妾室赵氏毒害主母,即日起押送刑部审查。谢氏二小姐冲撞贵妃,致使贵妃凤体抱恙。罚掌嘴三十,鞭笞三十,削发贬入庵堂,终生不得出,以全名节。” 谢芳华脸上的笑容凝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削发为尼? 第306章 谢家风雨飘摇 不止谢芳华震惊,在场跪接圣旨的所有谢家人,也一个个满脸错愕。 德顺公公语气平静,把圣旨交给谢济:“谢大人,接旨吧。” 谢济跪在地上,两手颤抖。 他接了圣旨。 德顺公公手一抬,立刻有刑部的衙役走进来,欲要将犯罪的赵姨娘押走。赵姨娘吓得浑身发抖,她跪着爬到谢济身后,嗓音带哭腔:“老爷,您救救我呀!我是被陷害的!芳华她才十八,尚未婚配,咱们的女儿怎能当尼姑啊!” 谢济心如刀割。 但皇权至上,他今日若敢抗旨庇护赵姨娘,朝中敌对的官员又多了攻讦他的借口。 谢济不敢抗旨,他紧紧握住赵姨娘的手:“不要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我谢家满门忠烈,我嫡姐是尊贵的太后,没人敢动谢家。” 赵姨娘眼泪婆娑,选择相信谢济的话。 多年来,在谢济的庇护下,赵姨娘以为自己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可以轻松拿捏所有人。可今日天子之威砸到头顶上,赵姨娘这才发现,失去了谢济的保护,她还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卖酒女。 没有谢济,她什么都不是。 “老爷,妾去了。”赵姨娘泪眼汪汪看着谢济,“您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谢济闭了闭眼:“好。” “母亲,你们放开我母亲!”谢芳华踉踉跄跄站起来,想要去追被带走的赵姨娘,却被两个戴灰帽的老尼姑拦住去路。 德顺公公告诉谢芳华:“谢二小姐,这二位是寂光庵的法师,今日带你去庵堂剃度。” 她躲到谢济的身后,害怕地揪住谢济的衣袖:“父亲!女儿不要去庵堂!不要当劳什子的尼姑!” 她是谢家娇养的姑娘,锦衣玉食,容貌绝色。父亲和母亲一直告诉她,她将来要进宫当皇妃,当皇后! 可如今,她连皇宫都没能迈进去,一道圣旨残忍地击碎她的美梦。 谢济最为疼爱这个女儿,他于心不忍,问德顺公公:“德总管,我女儿何时冲撞贵妃?其中想来有些误会。” 德顺公公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宣判谢芳华的罪行:“今日御花园,谢家二小姐对宸贵妃出言不逊。宸贵妃离开御花园后突发高热,昏迷不醒,惊动了皇上和太后。谢大人,你这小女儿无德无行,皇上太后留了她一条性命,已是仁慈。” 谢芳华尖叫:“胡说八道!我哪有冲撞宸贵妃!肯定是宸贵妃嫉妒我,怕我抢走皇上的宠爱,故意陷害我!” 德顺公公面如冰霜,讥讽道:“谢二小姐可真是好教养。” 谢济心里一冷,扭头怒斥谢芳华:“你这丫头,休得胡言!” 当着宫内总管的面儿,不知天高地厚,竟胡乱攀咬宸贵妃,简直是自寻死路。 谢芳华委屈地掉眼泪,她可怜巴巴地揪着谢济的袖子:“父亲,女儿失言...可女儿真的不想当姑子。” 谢济心痛不已,忽然有些后悔。 他这些年来,一直觉得亏欠了赵姨娘和儿女们,所以对她们极尽宠溺。宠溺过头,竟让谢芳华心比天高,口无遮拦。 “把谢家二小姐带走。”德顺公公开口。 两个老尼姑立刻上前,拽住谢芳华的胳膊往外拽。 谢芳华是真的怕了,她疯狂摇头:“我不要当尼姑,我要当皇后的啊!” 谢济眼皮子疯跳,忙让家仆堵住谢芳华的嘴。谢芳华一时火气上头,眼皮一翻,歪歪斜斜晕倒在地。 两个老尼姑把人扶走。 赵姨娘和谢芳华都被带走,德顺公公宣完圣旨,带着禁军转身离去。谢济忙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交到德顺手里。 “德总管,贱内和小女都是妇道人家,口无遮拦,德总管见谅,莫要让宫里贵人知晓。”谢济语气和缓。 德顺没有接银票,笑道:“谢大人客气,奴才享皇家俸禄,为君分忧,哪能对外收私财。” 直接拒绝受贿。 德顺公公道:“谢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德顺带着禁军离去。 秋风吹拂,满院萧瑟。谢济死死攥着手里的明黄圣旨,一双冷眸恶狠狠盯着德顺公公的背影,嘴里骂了句:“不识好歹的阉人。” 挚爱的妻子女儿被带走,谢家阴云笼罩。 谢济的主簿匆忙来禀报:“大人,昨晚吴大人连夜进宫拜见皇上。怕是,怕是冲着谢家来的。” 谢济满脸寒霜。 ... ... 沈薇的病来得突然,好几日也不见病愈。 她生病期间,朝廷可谓风起云涌、风波不断。吴氏家族的吴家主上奏,控诉谢家虐待毒害嫡妻,宠妾灭妻。 赵姨娘在刑部大牢里,不堪酷刑,招供了她下毒谋害吴氏的真相。 但这女人很聪明,她自始至终没把谢济供出来,只说是她出于嫉妒,鬼迷心窍才毒害主母。 她把谢济摘得干干净净。赵姨娘知道,谢济性命无忧,赵姨娘的两个儿子才没有危险。 一时间,燕京城流言蜚语不断,谢家的丑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谢家声名狼藉。当今皇上下旨,处死恶毒的赵姨娘,并颁布圣旨,允许谢济和吴氏和离。 满京风雨飘摇时,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低调地行出燕京城。 两匹矫健的千里马,拉着黑色马车在官道上飞驰。马车的窗户被黑布封死,以至于马车内看不见任何漏进来的光。 马车内,越国国师靠在靠椅上,他通身笼罩在玄黑色的长袍里,眼神幽暗。 国师打开一个泛着银光的匣子,里面有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正有规律地闪烁着白光。 这小东西只有沙包大,外罩一层银色金属壳,上面有古怪的纹路文字。这是百年前,太华公主李青寻留下的珍贵遗物。 国师叹口气,声音宛如夜晚海浪拂过沙滩,透着几分寒凉苦涩:“是我冲动了。” 他不该贸然来燕京城见莫寻。 他携带盒子里的东西来燕京城,这东西靠近莫寻,恐怕会让莫寻生一场小病。 第307章 生病的沈薇 ... ... 宣明殿。 沈薇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额头滚烫,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太医院送来的风寒药,她喝了就吐,胃难受地要命。 她昏昏沉沉躺着,迷糊中甚至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宛若灵魂出窍。 躺了三天,沈薇的病还不见好。第三天午后,沈薇意识稍微清醒,她虚弱地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张嘴喝了两口苦涩的中药,问采莲:“是莫太医开的药?” 采莲摇摇头:“主子,莫太医也病了。许是这几日天气骤冷,莫太医又喜欢去秋凉宫夜宿,感染了风寒。” 沈薇揉揉眉心,哑着嗓子吩咐:“你和采苹每日去探望莫太医…照顾好她。” 采莲道:“主子放心,奴婢和采莲每日去莫太医那里照料。容嬷嬷和玉妃一起管理宫务,后宫没有出乱子。太后和几位公主皇子很担忧您,上午还来探望,您那时昏睡着。” 沈薇艰难地喝完半碗药,又躺回床上休息。沈薇盯着床幔,忽然发现床幔不太对劲:“采莲,这是哪里?” 采莲道:“主子,这是宣明殿。皇上惦记着您的病,又觉得永宁宫远,就把您带回宣明殿养病。” 宣明殿是帝王独歇宫殿,挨着帝王办公的长安宫,嫔妃不可过夜。李元景最近忙着处理谢家的烂摊子,又惦记着沈薇,于是把沈薇接到身边养病。 沈薇迷糊闭上眼:“原来是这样...” 她已经懒得思考李元景这个做法藏了多少的真情,她只觉得,这次病得太古怪。 她长期锻炼身体,体质极好,很少得病。 怎么忽然就病倒了? ... 午后,长安宫里,李元景和一帮心腹讨商讨了处理谢家的事儿。 谢家根基深,百足之虫断而不蹶,短时间难以拔除。李元景打算逐步剥夺谢家的田产税收,再将谢济贬到外州赴任,收回谢家霸占的几个重要官职。 逐步失去权利和金钱,谢家在三年五载内必定彻底坍塌。 心腹大臣告退。 李元景食指抵着眉心,问德顺:“宸贵妃可好转了?” 德顺低着头:“回皇上,宸贵妃还是老样子,喝不下药,高烧不退。” 李元景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这几日忙着处理谢家,总是心神不宁,稍有空隙就惦记着沈薇的病情。宫里的嫔妃皇子,以前生过病的不在少数。 唯独沈薇这次的生病,让他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有点莫名的慌。 “去宣明殿。”李元景起身。 很快抵达宣明殿。 宣明殿内,药味弥漫,宫女们小心翼翼守在屋子里。沈薇还没醒来,病恹恹躺在床上,脸瘦了一圈。 李元景掀开帘子进去,一眼便瞧见沈薇病态明显的脸。 李元景问宫女:“贵妃喝了汤药?” 宫女战战兢兢回答:“回皇上,主子今日醒来,喝了半碗汤药,又吐了出来。太医来瞧了,只说主子是风寒症状,病得颇重。新开的药还在熬。” 李元景坐在床边,握住沈薇冰冰冷冷的手。他不太喜欢沈薇冰冷的手,那一股冷意仿佛能穿透皮肤,钻进李元景的心脏里。 以至于他的心脏都冷了。 李元景心脏难受,他盯着沈薇紧阖的双眸,低声说:“薇薇,快睁开眼。” 沈薇睁不开眼,她脑仁在大海里浮浮沉沉,病得难受,嘴里呢喃着什么。李元景弯腰,凑到沈薇的唇边细细聆听。 沈薇在呢喃着——“回家”“回家”。 李元景心口微震,他不太懂沈薇说的“回家”是回哪里,也许是沈薇的南方老家,但那边已经被战火和洪水侵蚀,已经回不去了。 他只能握住沈薇冰凉的手:“朕在这里。” 半个时辰后,熬好的风寒药端了上来。宫女想要给沈薇喂药,李元景却把沈薇抱在怀里。 帘子外,德顺公公道:“皇上,淑——” 李元景打断他:“闭嘴。” 德顺公公只得悻悻闭嘴。 隔着珠帘,李元景端起药碗,先用勺子试了试温度,再将一勺温热的苦涩药液送到沈薇唇边。沈薇迷糊中喝了几口,胃里难受,又吐了出来。 药汁弄脏了李元景身上的玄色龙袍。 李元景拍了拍沈薇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子喝药,声音泛软:“再喝些。” 沈薇脑袋歪在李元景怀里,下意识张开嘴,又缓慢地喝了半碗药。 沈薇被药苦醒了,但意识还没有回笼。 她烦躁地推开药碗,嘟囔:“不喝了...头好痛...我快被烧死了...” 药碗摔在地上,李元景的衣袍湿了大半。 沈薇病恹恹地,一双泛红眼眸盯着李元景。李元景摸摸她的脸:“听话,病好了朕带你去骑马。” 沈薇歪在李元景怀里:“不、不想骑马...” 她声音虚弱,气儿不匀,每个字都透着病弱。李元景耐心道:“不骑马,那薇薇想要什么?” 沈薇张了张嘴,眼睛瞳仁没有焦距,仿佛在看李元景,又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她两滴滚烫的眼泪掉下来:“想家...” 李元景道:“等病好了,朕让你母亲进宫陪伴。” 沈薇便不说话了。 宫女端来一碗药,李元景的耐心很足,他用勺子一点一点把药给沈薇喂进去。沈薇强忍着胃里翻涌的呕吐欲望,不情不愿喝着药。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玉勺触碰药碗的清脆声音,以及沈薇偶尔几句听不清楚的嘀咕。 珠帘外。 淑妃陆萱站了许久。 珠帘并不能遮挡什么,李元景悉心照顾沈薇的画面,烙在陆萱的瞳仁里。 德顺公公轻声提醒:“淑妃娘娘,宸贵妃还病着,您要不改日再来探望?” 德顺说完,等待淑妃回应。 但陆萱仿佛被钉在原地,久久失神。 德顺只得又说了一遍:“淑妃娘娘,您改日再来可好?” 这回陆萱听清楚了,她挤出一抹笑容:“好,本宫改日再来...” 陆萱搀扶着宫女的手,浑浑噩噩走出宣明殿的内屋。 她每走一步,思绪都在蔓延,心如刀割。 这几日宸贵妃忽然得了风寒,没有丝毫的好转迹象。陆萱打算借着“探病”的名义,来探探风声。 却得知,皇上把宸贵妃接到宣明殿养病。 陆萱来到宣明殿,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刺眼的画面。后宫里生过病的嫔妃不在少数,可皇上从未如此悉心照料过一个嫔妃。 一口一口给沈薇喂药,哪怕衣衫被药汁给弄脏,他也毫不嫌弃。 哪怕是民间寻常的夫妻,也做不到这般贴心。 哪怕陆萱最得宠的那段日子,也没得到过帝王如此的照料。 陆萱心潮起伏,一直以来被她故意忽略、不愿细想的过往,血淋淋掀开真面目—— 原来,皇上对沈薇是不同的。 第308章 兰嫔之死 原来,这才是帝王的偏爱啊。 陆萱站在宣明殿的院子前,天色灰蒙蒙,院子里菊花竞相绽放。以前的宣明殿开满蔷薇花,如今所有的蔷薇都被铲除。 后宫里,再也看不到一株蔷薇。 陆萱外头,问身边的小琴:“本宫记得,宸贵妃好像很厌恶蔷薇。” 小琴点头:“奴婢打探过,确有此事。” 陆萱苦笑,鼻梁泛酸:“原来如此。” 沈薇曾喜欢蔷薇,皇上在满宫种满蔷薇;沈薇一朝厌弃蔷薇,皇上便铲除满宫蔷薇。沈薇喜欢海棠秋菊,于是宫里的海棠秋菊便多了起来... 陆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血淋淋的。她浑浑噩噩离开宣明殿,一路上想到了很多前尘往事。 她一直觉得,帝王没有爱,帝王的爱都是短暂的。 今日才明白,她错得离谱。 陆萱失魂落魄地回到冷冰冰的长信宫,她刚坐下,未满两岁的儿子开开心心跑过来,扑到她怀里:“母妃,母妃孩儿想吃糖糕。” 陆萱抬起头,久望着她的儿子李承珏。 皇上独宠沈薇,连带着看重沈薇的两个儿子。大庆国最博学的扬玄机,是沈薇儿子的启蒙老师。皇上甚至亲自教沈薇儿子骑马射箭。 可她陆萱的儿子,皇上最多只是抱一抱,夸赞两句。 陆萱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意识到,皇上把沈薇的儿子当成继承人在培养! “不行...绝对不行...”陆萱抱着自己的儿子。 若是让沈薇的儿子登基为帝,她陆萱岂不输得彻底!沈薇已经拿走了皇上的心,沈薇的儿子还要拿走皇位! 不行! 她不能让此事发生! “母妃,母妃您怎么啦?”李承珏担忧地望着陆萱,小小的眼睛里充满担忧。 陆萱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小厨房已经在做糖糕,乖孩子,你先回屋子里歇息。母妃等会来看你。” 李承珏乖巧点头:“好呀。” 李承珏一溜烟跑了。 陆萱靠在柔软的长榻上,召来宫女小琴:“莫太医那边可有消息?” 小琴低声说:“主子,最近天凉,宫里也有不少宫人得了风寒。那莫太医也病了,奴婢暗中盯着,发现宸贵妃宫里的大宫女每日都要去探望,殷勤得很。” 陆萱攥紧手指:“继续盯着。” 她要利用莫太医,彻彻底底扳倒沈薇! 皇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能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吗? “主子放心,奴婢一直盯着。”小琴回答。 小琴看陆萱脸色不太对劲,担忧道:“主子,您还怀着孕,还有两月生产,千万要保重身子。” 最近几个月,陆萱总是夜不能寐,神思倦怠忧心忡忡。以至于她的胎象很不稳,偶尔还会腹痛。 小琴担忧,主子在这么忧郁下去,将来生产时恐怕会出变故。 陆萱苦笑,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语气透着酸涩:“一个孩子都换不来帝王的偏袒,就算本宫再生下一个儿子,也会成为宸贵妃的垫脚石。” 小琴不知该如何安慰。 陆萱长叹一声,望着满院子盛开的菊花,眼神慢慢冷漠:“既然得不到,那便去抢。” 谁能想到,陆家当年暗中支持的皇子,一直是恒王。 恒王和陆家至今有联系。 陆萱思索片刻,吩咐小琴:“取纸墨,本宫要给父亲写信。谢家在云州有大量田产矿脉,谢家倒了,这些东西得落到陆家囊中。” 小琴蹙眉:“主子,太后也许会保谢家。” 陆萱捏着毛笔,阴沉沉开口:“那便再添把火,让太后也不能保谢家。” ... ... 又过了五六日,沈薇持续的高热总算褪去,人也开始清醒过来。她第一时间照照镜子,看到银镜里面黄肌瘦的自己,默默叹口气。 她精心保养的脸蛋,又要养好久才能养回来。 古代医疗条件太差。若是她还在现代,住院开两副药,病早就好了。 算起来,她已经病了十来天。沈薇病情稍微好转后,立刻搬回永宁宫养病。张妙玉嗅到风声,风风火火跑过来探望。 “你可算好了些。”张妙玉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抱怨道,“皇上不允许外人来打搅你养病,昨儿个你脉象平稳,他才松了口。” 张妙玉打量大病初愈的沈薇。 瘦了一圈,病若西施,我见犹怜。如同大火之后枯木里抽出的新芽,生机初显。 张妙玉擦擦眼角的泪:“还好你没事。你若去了,乐游那几个孩子可该怎么办。” 沈薇今日才清醒了些,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毛毯,虚弱一笑:“我还不想死,至少要活到百岁才够。” 宫女端来暖胃的热汤,沈薇捧着汤碗喝了两口。 沈薇又问张妙玉:“兰嫔可还好?吴氏和谢家和离了?” 她这几日病得糊涂,清醒的时候很少,总是梦到在现代的画面,梦见她的家乡,梦见她居住的城市。庆国宫里宫外发生的大小事,她还没来得及询问。 张妙玉表情变得很悲哀。 张妙玉低下头,闷闷道:“兰嫔昨日没了。” 沈薇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妙玉叹口气,把沈薇病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谢家和吴家彻底闹崩。皇上颁布圣旨,让谢济和吴氏和离,同时谢家必须归还吴氏的巨额嫁妆。谢济进了宫,与吴氏见面,两人当着太后的面签订和离书。 赵姨娘早已被处死,谢济痛苦不堪,把一切罪责怪在吴氏身上。签订和离书时,谢济当面讥讽吴氏和卑贱家仆行龌龊之事,骂吴氏恬不知耻。 吴氏本就病重,被谢济一嘲讽,气血攻心呕出黑血,当晚归西。吴氏一死,她亲哥哥吴明发了疯,拔剑去谢家要杀了谢济,被拦下后,吴明又揭露谢家多年来卖官鬻爵、鱼肉百姓、贪污受贿的种种罪证。 皇上震怒,把涉案的谢家子弟全部关押进大牢。谢家以前得罪过的敌人,纷纷联合起来攻讦谢家,谢家腹背受敌,凄凄惨惨。 谢家族老们给谢济施压,谢济一宿未睡,只得进宫向皇上请罪,谁料他在宫道上遭遇到兰嫔。兰嫔历经丧母之痛,疯了一样拔刀想要刺死谢济,被谢济一刀反杀。 第309章 世家之祸 这下事情闹得更大了,谢济毒害嫡妻、杀害宫妃,直接被下了大狱。 刑部官员彻夜挑灯审案,据说谢济的罪行写了足足十页纸,还没写完。 张妙玉摇头,一脸唏嘘:“现在外面闹得很凶,天子震怒,百姓口诛笔伐,谢家怕是完了。” 若是谢济一开始主动向吴家认错,心甘情愿和吴氏和离,谢家还能保住点儿名声,苟延残喘个三五年。 但谢济太过傲气,认为有太后撑腰,害妻杀女,自掘坟墓。谢家被他这么一搅和,家族坍塌更快。 张妙玉道:“兰嫔已经安葬,她的贴身宫女忠心,自请去守皇陵——以前我挺不喜欢兰嫔,总觉得她傲慢天真。她也是个可怜人,死亡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沈薇手里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 沈薇忽然问:“兰嫔久居深宫,她怎知谢济入宫请罪的时间?华阳宫偏僻,距前宫遥远,一路禁军看守,她还能藏利刃去行刺?” 张妙玉愣住,挠挠头:“这...这...”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漏洞。 细思恐极。 沈薇眸色晦暗,捂紧手里的汤婆子:“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晴天白日,张妙玉忽然觉得通体发寒。 ... 下午,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暖洋洋的光把院子照得暖烘烘。沈薇裹上厚厚的披风,让太监把檀木罗汉床搬到院子里,她靠在榻上晒会儿太阳。 大病初愈,多晒晒太阳,利于身体康复。 深秋,院子里五彩斑斓的菊花开得绚烂。沈薇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看最近宫里的账本儿。容嬷嬷、采莲采苹她们很有能耐,哪怕沈薇在生病,也能把宫里大小事处理地井井有条。 沈薇很满意。 拥有优秀的员工,她能少费心费力。 沈薇正翻看着账本,宫人来报,德顺公公奉皇上的旨意,给沈薇送了一碗燕窝雪蛤。 燕窝雪蛤搁置在小案桌上。 德顺恭恭敬敬道:“主子,皇上今日去了刑部,晚上再来看您。” 顿了顿,德顺又继续补充了一句:“您前几日在宣明殿养病,皇上细心照顾主子服药时,淑妃来过一趟。” 沈薇挑眉问:“她瞧见了?” 德顺低头,笑道:“奴才将她带到帘子外,她自是瞧见了。淑妃离开时,神情恍惚。” 德顺汇报完毕,恭敬离去。 沈薇攥着手里的账本儿,她病中顺手添了一把火,也不知能不能让陆萱失去理智,妒火烧起来。 人一旦失去机智,就会走向极端,自取灭亡。 沈薇继续看账本儿。 阳光暖融融,沈薇通体泛着暖意,很舒服。 直到不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乐游软乎乎的声音响起:“母妃!母妃!” 沈薇一抬头,看见个白白嫩嫩的团子跑过来。乐游跑得飞快,扑到沈薇怀里。 沈薇摸摸乐游的小脸:“母妃很好。” 乐游脑袋埋在沈薇怀里,闷闷地说:“希望母妃永远不要生病。” 不一会儿,其他孩子也跑来了。 李承泰和李承佑挨在沈薇身边,默默地撒娇。李瑶、李南枝还有李婉儿,也陆陆续续走过来。 一时间,沈薇身边围满了小孩。 沈薇大病初愈,精力还没恢复,她让容嬷嬷把孩子们带去后殿吃些糕点。 “主子,太后来了。”采莲提醒。 沈薇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起身迎接。太后缓缓摆手:“不必,快坐着。” 院子里的菊花丛中,摆放着沈薇喜欢的罗汉床。床榻中央放置小木桌,供放茶水和账本。太后在木桌另一侧落座。 沈薇把热茶递过去:“母后瘦了些,可得照顾好自己。” 太后鬓角生了几缕白发,人比沈薇还憔悴。 谢家大厦将倾,太后虽然和谢家割裂多年,但毕竟是曾经的谢家嫡女。 眼睁睁看着母家衰亡,太后心里必定不好受。 太后啜饮茶水,眉眼浮出几分悲凉:“哀家早知道,谢家会自寻死路。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富贵迷人眼,局中人总是不清醒。” 沈薇支起身子,忍不住问:“母后,您为何会和谢家割席?” 这是沈薇一直好奇的事。 太后放下茶盏,怅然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当年,太后还是谢家嫡女,与先帝是青梅竹马。太后出身名门,如愿以偿嫁给先帝,两人举案齐眉,还算恩爱。 太后那时也没忘记家族,她利用皇后职务之便,为谢家谋求很多好处。有年春闱,太后暗中操控春闱名单,让一个谢家男丁霸占了春闱中举名额。 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当时各大世家皆有此做法,司空见惯。 后来,太后和先帝去城外祭祀,顺便查看云州新修的堤坝。途经堤坝时,连日大雨把堤坝冲毁,太后和先帝被一个跛脚的毁容猎户所救。 先帝察觉到那猎户谈吐不凡,满腹经纶。一打打听才得知,那猎户本是三年前春闱的举子,明明中了进士,名额却被谢家人霸占。他去诉冤,被打断腿毁了容,妻离子散,不得已打猎为生。 更离谱的是,云州堤坝修建工程的监工官员,是那个霸占猎户中举名额的谢家男丁。谢家男丁胸无点墨,贪了修筑水坝的钱,堤坝一遇大洪水便毁了,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回想往事,太后沉沉闭上眼:“那时候,哀家才知道自己犯了错。位高权重者的偏袒和放纵,对黎民百姓而言,都是滔天洪水过境。” 若是当年太后没有偏袒谢家,让有才识有能耐的猎户当官赴任。猎户修筑的水坝必不会坍塌,数万百姓也不会伤亡惨重。 掌权者,掌握亿万黎明百姓的命运。 掌权者有了贪念和私心,苦的是百姓。 太后叹口气,眉眼越发苍老:“世家是大庆国的蛀虫。若是不压制,大庆迟早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哀家是谢家女,更是庆国国母,怎能为一己之私,害了家国。” 太后主动和谢家割席,希望谢家能低调蛰伏。 但奈何,利欲熏心的谢家人依然野心勃勃,和吴家联姻,逐步把自己送到坟墓里。 永宁宫的院子里,微风吹拂,满院子的秋菊摇曳。 沈薇给太后添上热茶,明白太后看中她的原因了。 沈薇不是世家女,出身贫寒心系百姓,也没有为家族徇私,教子有方还能帮李元景打压世家,她是最合格的贤内助,辅佐君王的贤德之妻。 太后握住沈薇的手,语气里含着期望:“你好生养病,哀家希望你能陪元景再走几十年。” 沈薇轻轻点头:“母后,我知道。” 太后神思倦怠,和沈薇说了一会儿话,疲惫不堪,由钱嬷嬷扶着离开了永宁宫。沈薇目送太后离去的背影,短短数日,太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 沈薇心里默叹,把乐游几个孩子召来,细心叮嘱一番,让她们每日多陪陪太后。 ... 天黑,一盏盏宫灯亮起,驱散深宫里的冰凉,在墙壁洒下朦胧的暗光。 李元景掀开珠帘。 他瞧见沈薇左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小口啜饮;右手翻看一张地图,斜眼瞧着,似在思索。 沈薇气色好了不少,苍白数日的脸蛋有了红晕。 李元景暗中放下心来。 他不喜欢沈薇苍白病弱的模样,犹如掌心的砂砾,攥不住轻易流逝,让他心脏闷痛难受。 活泼健康、面颊红润的沈薇,才让他感到舒心。 “在看什么?”李元景落座,拿起沈薇手边的地图。 这是一张后宫殿布局图,大大小小的宫殿门庭罗列其中。 沈薇放下汤碗,乌黑眼珠盯着李元景:“东临国公主将至,妾身在思考给她安排哪个宫殿落脚,皇上打算给她什么位分?” 第310章 东临公主 前几个月,庆国开始在河流上游修筑水坝,下游的东临国立刻慌了,主动向庆国示好。 东临国还将本国公主送来,以示依附之诚心。 如今快入冬,东临公主跋山涉水,过两日将进燕京城。沈薇统管六宫,自然要给东临公主准备落脚之所。 若是东临公主是个狠角色,沈薇还得好生敲打一番。 “位分?”李元景扬眉,“朕之前说过,不纳她入后宫。” 沈薇美眸半眯,一脸狐疑:“妾身可不信皇上的话。那东临公主娇俏美貌,聪颖可爱,皇上若是见到了,也许魂儿飞到天边去。” 李元景把手里的后宫地图放下,捏了下沈薇瘦了一圈的脸颊:“朕听着这话,怎么有些酸味儿。” 沈薇轻哼了一声。 宫灯昏黄,沈薇一张脸如芙蓉花,出奇娇艳,眼眸十分灵动。 李元景看得入神,情不自禁道:“有你,足矣。” 大浪淘沙,李元景如今真觉得满足。 他有沈薇,有儿有女,国泰民安。后宫里还算安宁,若是再纳个敌国妃嫔,没准又要风波再起。 沈薇和其他女子截然不同,她和他身心契合,灵魂共鸣。更难得可贵的是,沈薇身上总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能让死气沉沉的后宫变得鲜活。 沈薇填补了李元景心里空缺的一角,他已然满足。 沈薇含羞带怯,似乎很感动:“妾身有皇上,也足矣。” 两人相视一笑。 天晚,两人共进晚膳。 沈薇完全没把李元景的话放在心里。男人的话,听听就行,千万不必当真。 入夜,温柔烛光在床幔洒上一层暖光。榻上,李元景捉着沈薇的手不愿放开。 沈薇的手细嫩白皙,掌心温暖。李元景心有余悸,叹口气道:“前几日你病着,手脚冰凉,朕总是心慌。” 沈薇抬眸:“皇上慌什么?” 李元景摩挲沈薇的掌心,凝视沈薇面庞,怅然道:“担心你没了。” 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担忧,无法忽视。 上次李元景这般莫名心慌,还是在三年前。那时李元景和恒王争夺皇位,燕京城局势剑拔弩张,李元景把沈薇安置在城外小院里避祸。 他在燕京城内布置兵防计划,忽然心慌,迫切地想要见一面沈薇。他策马赶到城外院子,在蔷薇花开满的院门口,撞见了出门寻他的沈薇。 床幔深处,沈薇挨近李元景,反握住他的大手。 沈薇轻声说:“皇上,妾身现在病好了,不会离开。” 李元景开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祈愿:“以后不许病了。” 李元景强健的身躯覆盖过来,把沈薇笼罩在小小的空方寸间。发丝垂落,又很快交缠在一起。 床幔轻轻晃动。 沈薇出了不少汗。 大概顾忌着沈薇大病初愈,李元景难得温柔一回,处处都依着沈薇的喜好。 沈薇手指揪着刚换上的绣金丝被褥,皱眉,鼻音闷闷,氤氲晃荡中,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夜深露重,永宁宫院子里的珍贵贡菊沾了露水,风一吹,冰凉露水从花瓣末滑落,融入深秋的泥土里。 ... ... 冰冷冷的深秋夜里,燕京城外的官家驿站,东临国公主的车队抵达。 烛灯如逗,风打窗棂。 驿站内的卧房里,东临公主换上厚厚的寝衣,靠在床边翻看一本《南楚女帝志》。侍女端着热水进屋:“公主,夜深了,您明日再看书,莫看伤了眼睛。” 东临公主翻了一页书:“睡不着。” 明日进燕京城,进宫拜见庆帝。东临公主心里惴惴,只得看书来排解压力。 侍女将沾湿的帕子拧干,坐在床边,替东临公主擦拭手心。 东临公主手指若青葱,白昔柔软。侍女笑盈盈道:“庆帝是您未来的夫君,公主您貌美出众,定能俘获庆帝的心。” 东临公主放下手里的书,没好气瞪了眼侍女,叹道:“庆帝是什么人,哪有这般容易被美色迷住?本公主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边陲小国的公主,庆帝根本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侍女呆愣住,半晌才开口:“可...可陛下千叮咛万叮嘱,让公主务必抓住庆帝的心。” 东临是小国家,依附庆国,靠着庆国手指缝里漏下来的财务维持民生。 若是东临公主能成为庆帝的枕边人,吹吹枕边风,东临国将受益无穷。 东临公主又翻了一页书,姣好面孔有无奈:“庆帝后宫里有个宸贵妃,本公主有自知之明,必定斗不过她。” 侍女疑惑道:“那宸贵妃不过是农户女——” 东临公主敲了下侍女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她一个农户女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足以说明她是个难惹的狠角色。听闻宸贵妃生得极美,还是个乐善好施的贤德之妃,在百姓中声望极好。” “她哥哥是镇国将军,弟弟是沈修明——就是那个修水坝断水的沈修明!庆帝宠她,太后护她,兄弟官途亨通,本公主一个外邦公主,如何和她斗?只有那些自负蠢笨的女人,才会像个傻子似和宸贵妃作对。” 侍女顿时气馁。 公主的话有理,句句扎心。 侍女无奈道:“公主,那您该怎么办呀...” 东临公主攥着手里的书,闭了闭眼,感慨道:“庆帝文韬武略,越帝高瞻远瞩,南楚皇帝杀伐果断,就我父皇最无能。” 侍女吓得不知所措,低声道:“公主,您别胡说。” 东临公主恨恨道:“我并未胡言乱语。父皇昏庸无能,我那几十个哥哥弟弟皆是好色蠢笨之辈,东临国哪有什么前途。我真恨不得庆国能吞并东临,江山易主,东临百姓还能过上好日子。” 可惜她不是男儿身,没办法施展抱负。 东临国遭遇威胁,父皇不想着练兵强武,反而把她一个弱女子推出去挡灾。几十个皇子,被酒色掏空身子,毫无本事。 来庆国的路上,东临公主不止一次想要逃走。她想学百年前的太华公主,安营扎寨,建国起势,独霸一方。 可惜,侍卫一路严防死守,她只能满腹不甘地来到燕京城。 夜深,东临公主长叹:“天无绝人之路。就如南楚女帝所言,再烂的人生,也得找个好点的方式度过,才不枉费来这人世一遭。” 第311章 嫔妃们的心理问题 ... ... 次日天亮,东临公主梳妆打扮一番,乘坐皇家马车进燕京城。 城门口,庆国礼部官员在等候迎接。东临公主的马车队,沿着皇家官道进入燕京。东临公主偷偷掀开车帘,她看到沿途两侧身穿铁甲的护城军。 护城军一个个昂首挺胸,手握红缨长枪,眼神锐利。 高高的巍峨城墙,远处繁荣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 东临公主心里喟叹,不愧是国力强盛的大庆。东临国,难以望其项背。 东临公主正好奇打量,忽然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她往随行的礼部官员里望去,乌压压的人群中,一个穿红色官服的青年官员十分显眼。 那人生得十分俊朗,书卷气十足。他正错愕地望着东临公主,仿佛窥见故人。 东临公主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她故意朝那青年官员轻轻一笑。 东临公主心思缜密,对外一直保持天真活泼的形象,人人都以为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公主。 她这明媚一笑,青年官员更错愕了。 东临公主放下绯色车帘,问身边的侍女:“左边那个二十来岁的礼部官员,是谁?” 侍女翻翻册子:“回公主,是礼部右侍郎晏云亭。青年才俊,出身名门,据说很得庆帝看重。” 东临公主若有所思,把此人的名字记在心里。 ... ... 翌日,沈薇遣人准备东临公主的落榻之所。无论李元景收不收东临公主,按照礼部规章制度,东临公主需在宫里住几日。 若是她被封妃,便在宫里册封。 若是她被赐给宗亲臣子,便在宫里出嫁。 沈薇一面安置东临公主的接待事宜,一面召来张妙玉,打算给后宫嫔妃们搞点娱乐活动。 张妙玉坐在罗汉床边,翻了翻沈薇写的安排策划:“叶子牌推牌九,文窗刺绣,围炉博古,听曲骑马...哎呀,这宫里好生热闹。” 沈薇颔首:“一入宫门深似海,终生难出门,嫔妃终日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长此以往郁郁寡欢,实在可怜。” 庆国后宫里的嫔妃,死气沉沉。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怀揣俘获君心的目标进宫,被现实打击得头破血流,多数变得消沉抑郁,不愿社交,孤零零蜷缩在寝殿里腐烂。 人不能没有社交。 长期处于孤独的状态,很容易抑郁,稍受刺激,心理就容易扭曲变态。 心理扭曲的妃嫔们,宛如疯人院里的精神病患者,要么郁郁而终,要么杀人放火——她们很可怜,她们也很危险。 沈薇统管后宫,前段日子修改宫规,让后宫里十几个嫔妃的家人每年可入宫两回,缓解她们心里的抑郁。除此之外,沈薇再搞些解压的娱乐游戏,让嫔妃参与其中。 让嫔妃们没事一起喝喝茶,打打牌,逗逗孩子,枯燥乏味的人生添几分趣味。 张妙玉托腮,还是挺担心:“想法倒是好,可她们未必领情。那帮嫔妃都是白眼狼,巴不得你早点失宠,她们才能取而代之。” 沈薇叹气:“尽人事足矣。” 其实纾解抑郁最好的方式,是让李元景前去陪伴那帮嫔妃。皇上今日去那个宫里睡睡,明日去这个宫里躺躺,争取做到雨露均沾。 但奈何,李元景是个手里有实权的君王,掣肘他的世家接连倒台,他不需要通过嫔妃稳定朝堂局势。李元景不是那种贪恋女色的昏君,如今满心满眼全是沈薇,大多数时间都宿在沈薇宫里,偶尔去其他嫔妃那里留宿。 在李元景心里,沈薇既是美味的饕餮盛宴,也是可口的清粥小白菜,怎么吃都有味儿,集全天下女子之所长。 李元景吃不腻,回味无穷。 李元景经常来永宁宫歇息,他不嫌麻烦,沈薇心里都烦死了。前段日子,沈薇试图委婉劝他,多去别宫里妃嫔那里坐坐。 李元景当场脸黑。 沈薇人都麻了。 多年来,她扮演得太好,稳扎在李元景的心里。沈薇若是坚持劝他雨露均沾,她经营好几年的深情人设可能会崩,会让李元景怀疑她的真心。 沈薇没敢再劝,默默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孩子还有十多年才长大,她暂且忍忍。 退休后再踹了他。 “薇薇呀,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张妙玉托腮,有点惋惜,“可惜皇上不肯废后,不然你肯定能成为名留青史的贤德皇后。” 沈薇莞尔一笑:“贵妃很好,过满则溢。” 若沈薇当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她必须得端庄、贤惠、以身作则劝皇上雨露均沾,终生困在死板的规矩里。 她当贵妃,不需要遵循死板的规矩。偶尔做一两件施恩的事儿,会被众人称赞。 世人对贵妃的要求,可比对皇后的要求低很多。 ... ... 临近中午,东临国公主豪华的车驾才抵达皇宫,驶入巍峨森严的宫墙。 一个外邦小国的公主,还没资格让天子纡尊降贵接待。所以接待她的章程,就由统管后宫的沈薇负责。 沈薇带着宫里的高阶女官和礼部官员,在东武门口等候。 深秋末,宫门外的古树叶片变黄枯落,露出光秃秃的枝杈。 张妙玉站在沈薇身后,伸长脖子张望,嘀咕道:“但愿这东临公主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别惹事。” 强国公主,走到哪里都人人敬畏。撮尔小国的公主,听起来尊贵,实则还不如大庆国一个四品官的闺女。 身穿铁甲的禁军开道,那辆绯红色的马车缓缓行驶,停在宫道口。太监将马车落脚凳摆上,侍女掀开厚重的绯色车帘,扶着东临公主白如凝脂的手,小心翼翼接她下马车。 东临公主身穿华丽的金色吉服,长发高挽,朝沈薇不卑不亢行礼:“东临国贞敏,见过宸贵妃。” 东临公主抬起头来。 秋风吹拂,她发间的金色步摇轻轻晃悠,一张清丽美貌的脸落入众人眼帘。 沈薇怔了怔。 远道而来的东临公主,眉眼生得竟和昭阳有几分相似。 第312章 挑选夫婿 东临公主,不仅外貌和昭阳几分相似,她眉眼露出的天真活泼,更是和昭阳相仿。 金窝里娇养出来的公主,或许脾性总是天真。 沈薇收敛神色,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贞敏公主不必客气,公主远道而来,本宫自当尽地主之谊。宫里备好了晚宴,公主随本宫一道赴宴。” 东临公主欣然点头:“舟车劳顿,贞敏腹中饥饿,有劳宸贵妃。” 两人面上客套一番,东临公主跟随沈薇的步伐,走进巍峨壮阔的大庆皇宫里。 宫道长长,沿途的太监宫女秩序井然,持刀的侍卫们身姿挺拔。东临公主心里暗暗惊叹,这宸贵妃果真不一般。 庆国后宫,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 东临公主偷偷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宸贵妃,沈薇身穿华美的贵妃吉服,发间步摇轻晃动,模样生得甚美,眉眼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 东临公主暗想,千万不能得罪宸贵妃。若是能依附于宸贵妃,想来自己在异国他乡还能有个依靠。 ... ... 长信宫。 天黑,华灯初上,一盏盏精致的美食端上桌。陆萱拾起白玉筷子,望着满桌的美食,只品尝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小琴担忧道:“主子,您怀着身子,应当多吃些。” 自从发现帝王对沈薇的偏宠,陆萱如堕深渊。哪怕她努力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帝王的偏袒。 可越是装作不在意,她内心深处越不甘。以至于胃口衰减,食不下咽。 陆萱喝了两口养生汤,问小琴:“那东临公主,样貌如何?” 小琴回答:“奴婢今日偷偷瞧了眼,那东临公主生得花容月貌,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宸贵妃为她办了一场接风宴,这个时辰,她应在还在清华殿用晚膳。” 陆萱垂下美眸,唇角划过一丝嘲讽:“宸贵妃怕是慌了,新人进宫,皇上总会新鲜一阵子。” 再深情的男人,都贪图新鲜感。 美貌活泼的新人进宫,也许能分走一点宠爱。 陆萱又问:“太医院那边,继续派人盯着。” 小琴面露忧虑:“主子,宸贵妃似乎发现咱们盯着莫太医。太医院门口执勤的侍卫,宸贵妃把咱们的人摘出去,安排到掖庭当差。” 陆萱神色一凝。 陆萱在宫里,也安插、收买了一些负责安保巡逻的侍卫。之前陆萱派人怂恿兰嫔报仇,值守的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兰嫔持刀伤人。 此事,陆萱办得滴水不漏。 但依然没能瞒过沈薇的眼睛。 陆萱收买的侍卫和宫人,陆陆续续被沈薇给剔除。陆萱内心烦闷,手握六宫之权的沈薇,实在是太难对付。 比当初那个蠢笨的皇后难对付得多。 “不能再等了。”陆萱有种预感,她若再不反击,迟早会被沈薇压得翻不了身。 陆萱嗓音阴沉,吩咐小琴:“想办法继续盯着太医院。最好抓住宸贵妃和莫太医私会的证据,一举扳倒。” 小琴颔首:“奴婢明白。” ... ... 东临公主进宫,牵动了不少人的心绪。在燕京城的晏府,天色已晚,丫鬟端着洗脚水走进主君的卧室里。 澹台柔给晏云亭褪掉鞋袜,陪他一起泡脚。木桶里,热水温度适宜,脚泡进去,通体舒畅。 但晏云亭显然深思不定,好几次澹台柔和他说话,晏云亭竟没听见。 澹台柔秀美的脸上浮出担忧,她握住晏云亭的手,关切道:“夫君,你忙了一整日,想必是累了。等会喝一碗安神汤,好生歇息。” 晏云亭回过神来,露出一抹笑:“确实有些累了。” 两人洗完脚,丫鬟将洗脚水端出去。澹台柔替晏云亭宽下外套,换上厚实的寝衣。 晏云亭喝下安神汤,躺回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呈现东临公主的笑容,和他印象里的昭阳公主面庞重合。 东临公主和昭阳公主,有几分像。 娇憨活泼的神态,更像。 男人,总对自己得不到的女人念念不忘。 自昭阳公主远嫁越国,晏云亭时时惦记,思念日益深重。今日偶然瞥见东临公主,晏云亭寂静的心海再次翻涌出滔天波浪。 “夫君,你怎么了?”澹台柔的声音传过来。晏云亭转过身,看见枕边的澹台柔。 澹台柔乌发散在肩头,面容清秀婉约,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下,是一双饱含担忧的眸子。 晏云亭心里顿觉愧疚。 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好妻子,同床共枕,却还惦记着异国公主。晏云亭揽着澹台柔,低声道:“没什么,早些睡。” 澹台柔温柔点头,依赖地靠在晏云亭怀里。 晏云亭搂着爱妻,脑海里又浮出东临公主的面孔。他缓缓合上眼,困意来袭,最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院子里的奴仆小厮已经卸下,晏府安安静静。拔步床内,澹台柔缓缓睁开眼,她面无表情将晏云亭的胳膊拿开,掀开床幔,小心翼翼走到案桌边。 点燃小灯,灯火如豆。 她取来极细的炭笔,在小小的纸张上写下几行文字。一只灰色信鸽停在窗棂边,澹台柔把写好的信纸搓成小卷,系在信鸽脚爪上。 信鸽飞走,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澹台柔轻车熟路返回卧房,瞥了眼熟睡的晏云亭,眼底流露出几分厌恶。 她合眼,挨着晏云亭继续入睡。 ... ... 东临公主在宫里住了两日。 李元景不打算纳她为妃嫔,就让沈薇在皇家宗亲和五品以上的大臣中挑一挑,选做东临公主的夫婿。 永宁宫里,沈薇翻看手里的宗亲臣子资料,犯了难。东临国再小,也是个国家,一国公主决不能当臣子家的妾。 但燕京城中,适龄的臣子皆有婚配。没有婚配的臣子,多在兵部、吏部和工部当差。东临公主,决不能嫁给这几处的官员,沈薇怕她窃取庆国的用兵策略。 最好将东临公主嫁给礼部官员。礼部掌管国家礼仪,不涉及太多国家机密。 沈薇翻看礼部官员的名册,没找到合适的。她叹口气,准备再去翻翻国公勋爵家的公子名册。东临公主嫁给没有实权的王爵之子,其实也合适。 采莲来禀报:“主子,贞敏公主求见。” 第313章 嫁给晏云亭为妻 沈薇放下手里的画册,问采莲:“这两日,她在宫里可有异动?” 采莲回答:“贞敏公主一直住在宫苑里,鲜少出门。她时常向宫里的老嬷嬷询问昭阳公主的事迹。此外,淑妃派人给她送了一盒武夷岩茶,贞敏公主收下,束之高阁并未饮用。” 沈薇若有所思,半晌后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书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东临公主身穿鹅黄色秋裳,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落到沈薇的书房里。 东临公主露出一抹笑,语气天真活泼:“宸贵妃安好。今日您给我送的蜀锦绸缎很是好看,贞敏特来感谢。” 沈薇道:“公主喜欢便好。” 东临公主落座,视线好奇地瞥向沈薇手里的画册。 沈薇说:“正在为公主挑选夫婿。公主可以亲自挑选,看上哪家公子,本宫可以请示皇上,为你赐婚。” 采莲走过来,把礼部和几位公爵家的公子画像册子,送到东临公主面前。 东临公主没有接,她一双漂亮眼眸眼巴巴望着沈薇:“不敢隐瞒宸贵妃,贞敏已心有所属。” 沈薇略显惊讶:“公主看上哪家公子?” 东临公主俏脸浮出红晕,害羞地揪着手里的绣花帕子:“他叫晏云亭,是礼部官员。我刚进燕京城时,远远在人群中瞧见他,好生俊秀的公子,我非他不嫁!” 沈薇:... 居然是一见钟情。 瞧东临公主这含羞带怯的模样,很像当年的恋爱脑昭阳。 沈薇提醒:“晏侍郎已婚配,家有妻子。” 东临公主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我愿意嫁他,平妻也可!宸贵妃娘娘,你行行好,帮我这一回。” 沈薇深深打量眼前的异国公主,忽然开口:“你在宫里的两日,打探了不少昭阳公主的往事。” 东临公主心脏骤停。 她搅着手里的绣花帕子,默默低下头。在沈薇的审视之下,东临公主知道自己被看透了。 她刚到燕京城,便查到自己和昭阳公主模样相似。 所以她努力学习,模仿昭阳公主的妆容服饰、走路姿势、神态语气。原本她和昭阳只有四五分像,努力学习后,至少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是弱国公主,一无所有,是东临国进贡给大庆的礼物。她没有靠山,只能自己为前途规划。 良久,东临公主才听到沈薇说:“你和晏云亭的事,本宫会和皇上商议,由皇上定夺。” 东临公主暗中松了口气,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选晏云亭为夫婿,是她综合考量下的最好结果。 晏云亭是礼部官员,礼部官员鲜少涉及国家大事,她嫁给晏云亭,庆帝对她的怀疑会大大降低。 此外,晏云亭对她似乎有种情愫。男人生了情,她婚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 天黑,李元景和沈薇用完晚膳,在开满秋菊的院子里消食散步。 秋月高悬,满院子菊香。 沈薇把昭阳公主看上晏云亭的事,告诉李元景。李元景略感到惊讶:“这东临公主不止外貌和昭阳相似,连选夫婿的眼光也相同?” 当年昭阳公主追求晏云亭的事,闹得满京皆知。 没想到,如今又旧事重演。 沈薇手里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对李元景说:“皇上,晏侍郎已经妻室。礼部官员注重礼节,把嫡妻降为平妻,嫡妻实在委屈。” 李元景思索片刻:“明日朕召晏云亭进宫。” 第二日早朝后,晏云亭被叫去长安宫。得知东临公主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后,晏云亭当场愣在原地。 当年,昭阳也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莫非老天开眼,不忍看他饱受相思之苦折磨,所以送来另一个“昭阳”到他身边? 晏云亭心脏剧烈跳动,他很想把东临公主娶回家。可家里,已经有澹台柔。 柔儿对他情深义重,晏云亭若是娶了东临公主,澹台柔就要降低位分。晏云亭于心不忍,他的柔儿已经受了很多委屈。 一个是美貌活泼的昭阳公主翻版,一个是温柔贤淑的妻子。晏云亭脑海思绪混乱,简直不知该如何抉择。 李元景喝了口沈薇送来的菊花枸杞茶,笑道:“朕和贵妃商议过,可做平妻。东临公主和你夫人地位相当,谁也不委屈。” 晏云亭眼前一亮。 他忙跪下谢恩:“臣谨遵皇上旨意!” 从长安宫离开时,晏云亭脚步飘飘,心情极好。迎娶东临公主,仿佛圆了他多年的美梦,他和昭阳公主的遗憾被填补。 微凉秋风吹拂他身上的红色官袍,晏云亭沿着宫道,大步流星行走。 行至转弯处,一道活泼轻柔的声音响起:“晏大人!” 晏云亭脚步顿住,回过头。 看到宫道另一头的东临公主,如花似玉,眉眼皆有故人之姿。 东临公主欢快地跑过来,俏生生站在晏云亭面前。她朝晏云亭莞尔一笑,接着将一个荷包递给晏云亭:“贞敏亲自做的荷包,还请晏大人保管好,不许弄丢哦!” 晏云亭怔怔接过绿色荷包。 荷包做得粗糙,针脚凌乱,上面的鸳鸯绣得像鸭子。 昭阳公主也曾把荷包绣帕递给他,逼他好生保管。 当年晏云亭嫌弃不已,把昭阳公主的荷包扔到湖中。如今晏云亭伸出手,接下多年的遗憾:“臣,必定保管好公主的荷包。” 东临公主粲然一笑,领着裙摆离开,鹅黄衣袂翻飞,如盛开在春日里的牡丹。 晏云亭攥紧手里的荷包,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忘怀。 东临公主回到自己的落榻之所,宫门一关,她脸上的单纯活泼瞬间消散,眉眼清冷如潭,不见波澜。 冷静从容。 “公主,您先用午膳。”宫女上前,“宸贵妃吩咐过,让奴婢继续给您讲昭阳公主的往事。” 东临公主颔首:“有劳宸贵妃了。” ... 很快,李元景颁布圣旨,将东临公主许配给礼部右侍郎为平妻。 从宫里送嫁。 沈薇来到东临公主暂时落脚的宫殿,送给她一支珍贵的宝石发簪。东临公主很喜欢,连连感谢。 屋子里安静,宫人退出殿。 沈薇落座,慢悠悠道:“本宫与你一见如故。三日后你出嫁,本宫赐你两个宫里的老嬷嬷,她们经验丰富,熟悉大庆礼节——更重要的是,她们以前伺候过昭阳公主。” 东临公主攥着手里的宝石发簪,美眸笑意凝固。 聪明人之间无需弯弯绕绕,总能很快明白对方的想法。东临公主是水中浮木,无依无靠,迫切需要抓住靠山,在异国他乡拥有一席之地。沈薇愿意庇护她,前提是东临公主愿意投诚。 东临公主问:“不知您需要贞敏做些什么?” 第314章 主动出击 沈薇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进了晏府,替本宫盯着澹台柔。” 澹台柔是小官之女,背景看起来干净简单。 可她送了沈薇一块极为珍贵的南楚红宝石。 要知道,这种罕见的南楚极品红宝石,产量极少,唯有南楚皇室才可拥有。 沈薇总感觉澹台柔有问题,是个隐藏的危机。沈薇暗中让宫外开商铺的叶掌柜去调查,一无所获。 沈薇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她不会等到危机砸到脑袋的时候,才想办法解决。 她只想把潜在的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才让东临公主近距离监视澹台柔。 “嗯,贞敏知道了。”东临公主想也不想,直接点头同意。 沈薇善意提醒她:“多加小心,澹台柔不是等闲之辈,她也许很危险。” 东临公主露出笑容:“嗯,贞敏不会让您失望。” 身在异国他乡,东临公主犹如水中浮萍,风中落叶。沈薇愿意拉她一把,她必须得努力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 与此同时,晏府。 晏云亭拿着赐婚的圣旨,回到内宅。大婚在即,晏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纱幔挂在屋檐房梁,一盏盏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曳。 晏云亭走进屋子内。 木质大衣架上,挂着华丽的新郎婚服。澹台柔手拿小剪刀,修剪婚服上多出来的丝线。 “柔儿。”晏云亭看到她眼底的憔悴,心里越发愧疚。 当初迎娶澹台柔时,他答应过婚后只有她一个妻。 可两人成婚还不到一年,他又娶了东临公主。 晏云亭心里愧疚,他走上前告诉澹台柔:“皇上的旨意,我不敢违抗,否则我晏家上下要遭难。” 他对东临公主的好感,可不敢当着澹台柔的面承认。 他把罪责推卸给皇帝。 皇帝让他娶,他才不得不娶。 澹台柔眼圈泛红,一双柔美的眸子久久望着他,体贴道:“我明白你的苦衷。皇上逼你娶平妻,当臣子的哪能抗旨——等东临公主进门,我会与她好好相处,不让你为难。” 看澹台柔如此贴心,晏云亭重重松了口气。 他的柔儿,永远这般体贴。 晏云亭把澹台柔抱在怀里,感动道:“让你委屈了。” 澹台柔垂下眼眸:“只要夫君心里有我,我便不委屈。” 两人柔情蜜意抱了一会儿,晏府管家在屋外呼唤晏云亭。晏云亭起身离去,澹台柔则是继续剪去婚服上的线条。 锋利的小剪刀,一下一下修剪,发出轻微的咔擦声。 澹台柔眼神晦暗,喃喃自语:“偏偏来了个碍事的公主...” 若晏云亭迎娶的是其他女人,澹台柔可以无声无息动手,让那女人病死。 但偏偏娶了个异国公主。 若是东临公主死在晏家,皇帝可能会降罪,波及澹台柔。 澹台柔心烦意乱,不敢轻举妄动。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她的主子——也就是南楚皇帝李元礼,将会高调来到庆国,她得做好周全的准备,确保李元礼安然无恙。 ... ... 三日后,沈薇亲自主持婚礼,将东临公主从宫里送出去。仪仗队一路吹吹打打,来到张灯结彩的晏府。 沈薇送走东临公主,转身返回永宁宫。她没有坐贵妃的轿辇,自前段日子大病一场后,沈薇深刻反思一番,认为自己疏于锻炼。 所以,她越发努力健身,能走路就不坐轿子。 走到御花园,沈薇碰见了背药箱的莫寻。莫寻身穿深青色的太医官袍,戴黑色璞头帽,眉目格外清俊。 莫寻拱拱手,客气道:“微臣给宸贵妃请安。” 莫寻刚从慈宁宫回来。 沈薇停下脚步,问她:“太后的病可有好转?” 莫寻叹口气,摇摇头道:“郁结于心,忧思难解。药只能医治身体的病,治不好心里的病。” 自从谢家开始坍塌后,太后整日郁郁寡欢,夜里难眠,一病不起。 太后为了国家大义,间接把母家送进坟墓里。但她毕竟也是谢家的嫡女,从小得家族的悉心培养,对谢家还是有感情。 谢家几百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太后的亲弟弟也被贬到偏僻小州当官,太后心里肯定不好受。 沈薇心里叹了口气。 太后也是可怜人。 莫寻背着药箱,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打量沈薇,沈薇前段日子大病一场,瘦了一圈。莫寻忽然开口:“宸贵妃,可否单独一叙?微臣想替您把脉。” 沈薇眼神闪了闪,欣然颔首:“可。” 宫女太监在不远处等候,沈薇和莫寻走进秋亭里。深秋的御花园别具一格,枯叶满地,菊花烂漫。 秋亭里,沈薇将手放到软垫上。 莫寻给她把脉。 “脉象平稳,跳动稳健,贵妃十分康健。”莫寻纳闷,“可前段日子,你为何会病了十日?” 沈薇回道:“秋日转凉,生病也在常理之中。” 莫寻托腮,白净俊秀的脸庞满是郁闷。莫寻和沈薇一样,喜欢锻炼身体,身子骨极好,很少生病。 从小到大,莫寻只生了四次病。 且每次生病的时间都是十天,症状皆是:高烧呕吐、身体发飘、浑浑噩噩、怪梦不断。 生病的感觉很难受,仿佛魂魄要离开身体,脑袋眩晕。 莫寻自己就是神医,但她无法判断自己得的什么怪病。看起来像风寒,实则不是风寒。 莫寻病好后,翻看沈薇的脉案。发现沈薇几乎和她同时生病,同时病好,且生病的症状也几乎相同。 莫寻问沈薇:“你以前得风寒,也是脑袋昏沉,怪梦不断,宛如魂飞?” 沈薇摇头:“并不是。以前病好得快,五六日痊愈。这回,病得久了些。” 莫寻眉头皱成疙瘩,百思不得其解。 “别动,你帽子上有片枯叶。”沈薇忽然开口,她伸出手,细心将莫寻帽子上的枯叶拿走。 莫寻回过神来:“打搅贵妃娘娘,我先回太医院。” 沈薇忽然摁住她的手,笑盈盈道:“不急,陪本宫看一会儿秋景。” 莫寻挠头:“也行,回太医院也没啥事,我可不想值班,累得慌。” 秋风吹拂,御花园树枝上的枯叶哗啦啦掉落。沈薇和莫寻一起欣赏秋景,沈薇还把自己的贴身手帕送给莫寻。 在偏僻的角落,一双眼睛暗中观察秋亭里的沈薇和莫太医。 半晌,偷摸观察的宫人才离去。 第315章 沈薇开始钓鱼 ... 长信宫。 宫女小琴把东临公主出嫁的消息,告知了正在养胎的淑妃陆萱。 陆萱放下手里的药碗,姣好面孔浮出几分嘲讽:“宸贵妃好手段,不愿让后宫添新人,竟把东临公主嫁给一个小官。” 本以为东临公主会进宫为妃嫔,暂时分走一点帝王的宠爱。 没料到沈薇出手太快,阻止新人为妃。 小琴附和道:“都说宸贵妃宽厚。依奴婢看,她最小心眼,宫里人人都被她给骗了。” 陆萱闭了闭眼。 她迟早会把沈薇虚伪的真面目撕开。 天气越发寒冷,小琴将热乎乎的汤婆子送到陆萱手里。小琴压低声音,又告诉陆萱:“主子,刚才咱们的眼线来报,宸贵妃和莫太医在御花园赏秋景,两人之间很是暧昧。宸贵妃还将自己的手帕送给了莫太医。” 陆萱靠在长榻上,眸半眯:“太后病重,皇上忙于朝政,本宫怀孕不宜走动,宸贵妃越发放肆了。” 陆萱早就打听过,沈薇当年在燕王府为侧妃时,便与莫太医有往来。 没想到进宫后,两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小琴抬眼看向陆萱:“主子,宸贵妃已经有皇上的宠爱,她为何还要和莫太医暧昧不清呢?” 陆萱捂着温暖的汤婆子,淡淡道:“无论宸贵妃存了何种心思。宫妃和外男私会,把手帕赠与外男,已是重罪。” 小琴想了想,是个这理儿。 陆萱冷冷道:“继续盯着。” 陆萱有种预感,扳倒沈薇的时机快到了。 ... ... 深秋夜里,月光寒凉。 沈薇怕冷, 早早把卧室里的被褥全部换成更保暖的棉被,被褥外罩柔软的金丝绸缎。床幔、门帘、屏风架子和地毯,也陆续换掉。 寝衣,换成更保暖的棉袍。 “床幔颜色太鲜亮,皇上,您觉得换哪个颜色更好?”沈薇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拽着身边的李元景询问。 深秋临冬,永宁宫寝殿里的装饰物更换,沈薇都会询问李元景的意见。 增加他的参与感。 这不单单是沈薇的永宁宫,更是两人一起布置的“爱巢”。 李元景黑眸扫了眼浅金色的床幔,略加思索:“绛紫色。” 沈薇嘀咕,不太赞同:“绛紫色太暗,还是胭脂色好,冬日看着也暖和。” 李元景想了下:“甚好。”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床幔的颜色。沈薇感到口渴,起身喝了一杯床边的茶水,她用浅绿的帕子擦擦嘴角的水渍,又迅速钻回热乎乎的被窝。 李元景瞧见她手里的浅色手帕,随口道:“朕记得,你今早用的是浅色绣牡丹手帕。” 如今沈薇携带的手帕,是一张新的浅绿手帕。 沈薇靠在李元景怀里,语气自然:“今日在御花园碰到莫神医,她衣袖不小心脏了,妾身用手帕给她擦衣袖,并把手帕赠给她——这叫手帕之交。” 李元景知道莫寻是女儿身,便也没再多问。 前些日子越国国师私下来拜见。他请求李元景好生照顾在宫里的莫寻,别让她受委屈。 越国国师占卜出越国境内一处铁矿的位置,作为李元景照顾莫寻的报酬。 夜色深深,沈薇和李元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困意渐渐席卷。李元景习惯地揽住沈薇的腰,准备入睡。 沈薇忽然发出“嘶”的一声:“皇上您轻点,我腰还疼着。” 李元景睁开眼,疑惑:“怎么了?” 沈薇脸一红,一双杏眼幽幽看向李元景:“还能怎么了?昨晚就不该在书桌上闹腾。” 李元景想到昨晚的画面,秋夜月光明亮,情到深处,他抱着沈薇从床榻转移到书桌... 罪魁祸首李元景难得有几分愧疚,他耐心替沈薇揉腰。 李元景按腰的动作不轻不重,十分舒服,沈薇困意上头,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天亮,沈薇起床的时候,她又“嘶”了一声,俏脸扭曲,单手扶着腰。 李元景俊眉微蹙,吩咐外头的宫女:“来人,传太医。” 莫寻哈欠连天跑过来,脸都没来得及洗。 莫寻满肚子的怨气。 打工真累! 要不是害怕被抓回越国,她老早就撂挑子不干。 她来到永宁宫,给沈薇把脉检查,一脸凝重:“贵妃腰有劳损,寻常膏药难治。微臣可以给贵妃针灸几日,保证治好她的腰伤。” 李元景稍微松了口气:“能治就好。” 李元景起身去上朝。 永宁宫的内殿,铜炉熏香馥郁清雅。莫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询问:“贵妃呀,你的腰根本没有问题,为何要我这般说?” 没有李元景这个外人在,莫寻神态放松,和沈薇交谈的语气也很自在。 沈薇喝一口热汤,唇角勾起笑容:“钓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沈薇不想等危机降临,她要主动出击,撒下鱼饵钓鱼。 莫寻啧啧称奇:“贵妃呀,你的心眼子真多,在下佩服。” 沈薇:“还请莫神医多多配合。” 莫寻拱拱手,露出洁白的牙齿:“放心,我一定配合。不瞒你说,有时候我和你聊天,总有种故人重逢的熟悉感。” 靠近沈薇,莫寻总感觉很亲近。 天然的亲近感,无法用语言描述。 ... 几日后,长信宫。 陆萱用过午膳,准备去午憩。她还有两个月生产,心思不宁总是白日犯困,夜晚难入睡。 宫女小琴走进卧室里,屏退伺候的宫女。小琴告诉陆萱:“主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永宁宫。皇上这几日忙着处理谢家,白日常在刑部和兵部走动。宸贵妃趁皇上不在宫里,午后常去太医院,借口给太后看药方子,实则和莫太医私会。” 陆萱睡意骤然散去,她激动地手指颤抖:“可当真?” 小琴点点头,脸上同样难掩激动:“奴婢扮作小太监潜入太医院。发现宸贵妃走进莫太医的歇脚之处,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宸贵妃进屋前,衣衫整齐;从莫太医屋里出来时,衣衫不整。可见,两人在屋内宽衣解带,行苟且之事。” 第316章 被撞破丑事 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太后病重卧榻,沈薇一时间得意过了头,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外男私会。 陆萱攥紧衣袖。 她知道,扳倒沈薇的机会来了。 小琴虽激动,却还保留着一丝丝的理智,小琴说:“主子,宸贵妃向来胆大心细。今日如此大的错漏,会不会有诈?” 陆萱唇角弯弯:“机不可失。” 富贵险中求,值得冒险一试。 且陆萱还怀有身孕,哪怕她犯了错,皇上看在她腹中孩子的面子上,也会稍微网开一面。 ... 入夜。 永宁宫安安静静,屋子里温暖如春。沈薇趴在枕头上,身穿浅白的棉制寝衣,衣角掀开,露出一截白皙柔韧的细腰。 屋子里宫灯明亮,光线柔和,映衬得腰间肤色很白,隐约能看见上面一些密密的银针红痕。 “轻点,有点刺痛。”沈薇趴在枕头上,秀眉微蹙。 李元景手指沾着药膏,细心为她敷药。 他常年习武,手指上有很多硬茧。指间沾上乳白色的药膏,摩挲到沈薇腰间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没一会儿,沈薇的腰就被弄红了。 她龇牙咧嘴,欲要起身自己敷药。李元景把她摁住,挑眉道:“后宫里,朕只给你一人敷过药,躺好。” 沈薇哼了声,乖乖趴好:“那皇上轻点,我这腰刚针灸过,还有些痛。” 李元景耐心敷药。 他还挺享受照顾沈薇的过程,像是在照顾一只不太乖顺的白猫儿。 李元景问:“还需要针灸几日?” 沈薇打了个哈欠,眼睛慢慢合上:“五六日吧。” 李元景动作放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盘桓。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微弱起伏的呼吸声。 沈薇竟睡着了。 从李元景的角度,能看见沈薇的半张脸,白皙脸蛋压在柔软枕头上,微微鼓起,很是可爱。宫灯柔和光线洒在沈薇脸上,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元景端详沈薇片刻,将药膏放到案桌边,擦去手指上沾染的药膏后,揽着沈薇入睡。 ... ... 翌日,午后。 沈薇梳洗打扮一番,换上尚衣局新送来的新衣裳。 她带着采莲和两个宫女,低调前往太医院。最近太后郁结于心,药石难医,沈薇翻看了太后的脉案记录,叮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务必治好太后的病。 在太医院晃悠一圈儿,沈薇打着欣赏后院菊花的借口,让采莲在门口把风,自己又溜进莫寻的屋子。 莫寻正在睡午觉,她困倦坐起来,揉揉眼睛:“贵妃呀,你怎么又来了!” 沈薇坐在榻边:“你继续睡,本宫看会儿话本子。” 莫寻嘴里嘟囔两句:“心眼子真多。” 说罢,莫寻倒头又缩回热乎乎的棉被里。 莫寻的屋子不算大,墙角书架摆满了医书和民间话本子。 日光斜斜,透过纸糊的窗户洒进来,满屋明晃晃的光。沈薇靠在床边,津津有味翻看话本子。她身边,莫寻睡得四仰八叉。 与此同时,陆萱身边的大宫女小琴来到太医院。 小琴手里拿着药包,叫来太医院的院首一脸恼怒,呵斥道:“李太医,你们给娘娘开的什么药?我家娘娘服用后,小腹一直隐隐作痛。” 老太医吓得脸色煞白:“这...这不太可能。老朽这就去长信宫,为娘娘把脉。” 小琴冷哼,当着老太医的面把药材包拆开,取出里面几片发霉的药材。 小琴故作恼怒:“你们这帮太医,拿着丰厚的俸禄,却把发霉的药材给我家娘娘。改日我家娘娘禀告皇上,摘了你们的脑袋。” 发霉的药材给后宫嫔妃服用,可是大罪。 老太医战战兢兢:“药材不可能发霉——” 小琴转转眼珠,故意呵斥:“必定是库房里的药材受了潮,天热又发霉!我要去库房看看,是否有其他发霉的药材。” 说着,小琴大步朝太医院的后院前去。 老太医惊呼:“哎哟,小祖宗你走错方向了,那边是太医歇脚所。” 但小琴走得太快,故作没听见。 小琴带着两个小太监,迅速朝后院走去。在后院门口,小琴碰见永宁宫正在望风的采莲。 采莲脸色骤寒,拦住小琴的去路:“不得进入。” 小琴故作惊讶:“采莲姑姑,你怎会在此处?” 采莲一声不吭。 小琴笑了笑,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你别拦着我,太医院这帮庸才,竟给我家娘娘用发霉的药材。我一定要去库房看看,亲自找证据。” 采莲还想阻拦,小琴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拦住采莲。小琴大步流星走进后院,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 哐当—— 大门打开。 小琴走进去,嘴里大声嚷嚷:“这库房好暗,也不知点灯——哎呀!宸贵妃!您,您怎会在这里?” 屋子里,药香弥漫。沈薇正在穿衣裳,身边的莫太医正躺在床上熟睡。 开门的声音太响,吵醒了酣睡的莫寻。 小琴惊讶地捂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光天化日之下,宸贵妃竟和莫太医行苟且之事,衣衫不整! 太好了! 此事若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宸贵妃的荣宠之路将要走到尽头。 小琴故作惊恐,她踉踉跄跄退出去,嗓音再次拔高:“奴婢不是故意撞见的!请贵妃娘娘恕罪!奴婢这就走!” 小琴慌里慌张跑走,她一路故意宣扬,惊动了整个太医院。 太医们呆若木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宸贵妃每日都来寻莫寻,太医们都看在眼里。但没人敢得罪沈薇,都默默把秘密藏在心中。 今日被小琴撞破丑事,太医们忧心忡忡。 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沈薇穿好衣裳,淡定地走出太医院,仿佛没事人似的。过了一会儿,睡饱的莫寻换上太医官袍,睡眼惺忪来值班。 太医们惊呆了,丑事被揭露,莫太医还有心思值班? “莫太医。”有个资历深厚的老太医捋捋胡子,一脸惋惜,“你医术高超,相貌堂堂,怎就偏偏误入歧途!” 第317章 流言纷纷 莫寻坐在椅子上,挑选匣子里的药材,淡然道:“贵妃娘娘非要来针灸,我哪能拒绝。” 老太医惶恐道:“男女有别!就算是贵妃强迫,你也不该这般!” 莫寻撇撇嘴,没回答,继续拨弄手里的药材。莫寻从始至终一脸淡定,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 ... 离开太医院后,沈薇前往慈宁宫探望太后。 路上,采莲把一封信交给沈薇:“主子,这是昭阳公主送来的信。” 沈薇边走边看,眼睛微亮。 深秋天寒,慈宁宫里安安静静的,孩子们去了广文馆学习功课。宫里,只有年龄稍大的李婉儿在陪伴太后。 “宸娘娘。”李婉儿给沈薇行礼。 沈薇问:“母后身子可好了些?” 李婉儿摇摇头,秀美小脸藏不住的担忧:“皇祖母在屋子里歇息,她不想喝药。” 沈薇轻声道:“好姑娘,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本宫陪着母后。” 李婉儿轻轻点头,小步离开太后的寝殿。沈薇掀开厚重的挡风帐幔,屋子里弥散着浓郁的药味,太后倚在榻上,头戴掐丝抹额,眉眼十分憔悴。 沈薇唤了一句:“母后。” 太后朝她招招手:“坐。” 沈薇坐在长榻边,将榻上的狐裘毛毯给太后盖好,边角掖得严丝合缝。 屋子很暖和,檀香馥郁。 钱嬷嬷瞧见沈薇,仿佛看见天大的救星,连忙把太后没喝完的药端来。 沈薇捧着药碗,告诉太后:“莫寻是江湖神医,医术高超,她给您开的药,母后千万不要怕苦,一定要喝完。” 太后闭了闭眼:“哀家哪是怕药苦,只是不想喝。” 沈薇道:“母后,我知道您为谢家的事难受。但你也得想想昭阳和她的孩子。” 太后眼睛倏得睁开。 沈薇笑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摊开信纸,把书信里的内容念给太后听。昭阳远嫁给越国皇帝,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特意写信告知沈薇。 昭阳知道谢家遭难的事,在信里表达了对太后的担忧。 沈薇读完信,又把信交到太后手里。沈薇说:“母后,人不能总是困在过去,要往前看。将来昭阳的孩子长大了,没准还会回燕京城拜见您呢。” 太后翻着昭阳的书信,鼻梁泛酸,眼泪落下来。 沈薇伺候太后喝药,太后最终还是忍着苦涩,把药全都喝了下去。 钱嬷嬷把药碗端出去,望向沈薇的眼神充满敬佩。 “昭阳过得好,哀家便放心了。”太后靠在软榻上,和颜悦色道,“听说你最近常往太医院跑,和那莫太医相处,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太后知道沈薇聪明。 过于显眼的错漏,她不会犯。 沈薇眉眼弯弯:“还是母后最了解我,我正在钓鱼呢。” 太后笑得宠溺:“注意点,莫要引火烧身。” 沈薇挨着太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太后,诚挚地说:“有母后在,天塌下来我都不怕。母后,您千万不要再病了,我真的很担心。” 太后抚摸沈薇柔软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午后沈薇也没有回永宁宫,一直在慈宁宫陪着太后。临近黄昏,在广文馆读书学习的孩子们一窝蜂跑回来。 乐游特别担心太后,一溜烟跑进屋子里,嗓音奶呼呼:“皇祖母,下午您喝了药吗?我带了两颗红蔗糖,皇祖母喝完药就吃糖。” 跑进屋子里,乐游瞧见沈薇。 沈薇正坐在案桌边,手里翻看内务府送来的账本。乐游笑容甜甜:“母妃您也在呀,要吃糖吗?” 沈薇放下账本:“给你皇祖母吃,皇祖母怕苦,不爱喝药。” 乐游凑到榻边,水汪汪的大眼睛端详太后,嘀咕道:“皇祖母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些。皇祖母,晚上也要喝药哦。” 太后欣然点头。 屋里热闹起来,孩子们都跑来看太后,糖果的甜香味在屋子里弥散。 ... 长信宫。 陆萱得知沈薇去了太后宫里,久久未归。陆萱问小琴:“慈宁宫里什么情况?” 小琴摇头:“慈宁宫如铁桶一般,打探不到消息。奴婢猜测,宸贵妃兴许是向太后求助。” 陆萱冷冷道:“私会外男被抓个正着,哪怕是太后也保不住她。” 今日李元景去兵部议事,迟迟未归。陆萱打算等李元景回来,再当面控告宸贵妃私会外男的丑事。 临近天黑,李元景才从兵部回来。他回宫后,先去长安宫处理了边境送来的奏折,提笔凝思,写下回执。 长安宫内安安静静,鎏金铜炉檀香溢散,宫门口的禁军铁甲严肃,森冷月光在屋檐披上一层白霜。 御膳房端来的晚膳,已然快凉了。 但李元景还在批阅奏折,丝毫没有用晚膳的念头。过了一会儿,德顺公公端来一杯热茶,面露犹豫之色:“皇上,宸贵妃刚才派人来传话。” 李元景提笔批阅奏折:“她说什么?” 德顺公公深深低下头,声音在发抖:“宸贵妃说...说她快饿死了。皇上您再不用晚膳,她也不吃一口,陪着您一起饿。” 李元景提笔的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暗。最近凉州城不太平,蛮夷部落屡屡犯边,李元景和越国皇帝商议着,合作剿灭凉州城外的蛮夷部落。 他思考剿灭蛮夷的策略,一时沉迷,忘记时间走动。 肚子适时地咕咕响起来。 李元景无奈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揉揉眉心:“传轿,去永宁宫。” 以沈薇的性子,他若不吃晚膳,沈薇也不吃。 他的薇薇,总是这般关心他。 月色如霜,灯笼开道照亮长长的宫道。李元景坐在轿辇上,还在思考着边境的事儿。行至转角处,李元景忽然听到两个值守太监的低语。 “这事是真的吗?宸贵妃和莫太医有私情?” “那是当然,小琴姑娘亲眼撞见的,做不了假。” “嘘,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夜晚寂静,这两个太监的声音格外刺耳。 李元景眼眸倏地睁开,俊朗眉宇划过几分不耐。 他吩咐德顺:“把那两个嚼舌根的蠢货拖下去,杖毙。” 第318章 她好累哦 德顺领命。 宫中侍卫动手,将那两个嚼舌根的太监拖走。那俩小太监吓得连连求饶,可惜连辩驳的机会也没有,便被捂着嘴拖走了。 夜风寒凉,李元景又道:“去查,朕倒要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胡乱散播谣言。” 德顺:“奴才这就去查。” 帝王的轿辇朝永宁宫的方向前去。 德顺公公没有跟随御驾,而是在原地处理现场。 棍棒落下,两个嘴碎的太监已经没了声响,随意裹进凉席里。 德顺公公将手里的拂尘一甩,眼神冷冷地警告周围的宫人:“在这后宫里,管好自己的嘴——将这两人的尸体抬着,在宫道走一圈。不该传的别乱传,触怒了皇上,活该被打死。” 其他宫人战战兢兢,如堕寒川冷彻骨,垂头回答:“是...” 宫里刚冒出来的流言蜚语,在骇人的鲜血警告面前,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宫道隐秘的角落,长信宫的宫女小琴暗暗蹙眉,她的手指还在轻微发抖。 今晚,小琴特意买通两个小太监,故意让他们在皇上经过的宫道边传播绯闻,以此引起皇上的注意,再顺理成章把宸贵妃的丑事揭露。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直接将两人杖毙。 隔得太远,小琴没听见皇上的话。小琴靠在冰凉的宫墙上,额头浮出冷汗,喃喃自语:“没想到皇上竟这般信任宸贵妃...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宸贵妃得宠,意味着陆萱要失宠,陆家前途叵测。 为了陆家,为了主子,小琴必须得想办法,把宸贵妃拖下深渊。 她在黑暗里驻足良久,转过身,朝长信宫的方向迅速跑去。 ... 永宁宫。 李元景刚迈入内院,便看到沈薇忙活的身影。沈薇眼底有几分憔悴,她正翻看宫人递来的药材、绸缎和保暖工具。 沈薇吩咐道:“莫太医给太后开了新药方,明日按新药方煎药。采莲,你再仔细检查下每一包药,若有发霉或者色泽不对的药,全都换下去。” “太后怕冷,让内务府把暖阁的梅花炭送去,屋子里不可久闭,保持通风。” “明日本宫去慈宁宫侍疾,让妙玉姐姐来安排给各宫的炭火和棉衣。” 李元景站在院子门口,看沈薇忙得像只陀螺,他眼神暗了暗。 沈薇似乎才注意到门口的李元景,她露出明媚的笑容,捂着肚子抱怨:“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妾身快要饿死了。” 热气腾腾的晚膳端上桌。 沈薇拉着李元景共进晚膳。 李元景把一只翡翠虾仁放到沈薇的碗里,他道:“多大个人,还这般孩子气。朕不用晚膳,你便不吃?” 沈薇理直气壮反驳:“皇上多大个人,连晚膳也不按时吃,落下胃疾很是难治。” 一言一行,尽是对李元景的关心。 李元景心脏熨烫,暖意弥漫。 沈薇显然是饿极了,晚膳吃了足足两碗米饭,她爱吃的芙蓉鸭和翡翠虾仁,也迅速落入腹中。 用过晚膳,沈薇也没歇着,又召来采莲采苹和容嬷嬷,仔细吩咐她们要办的事儿。李元景在卧室里看了半个多时辰的书,天色更黑,沈薇才困倦地回到屋子里。 沈薇像是精力被抽干似,脑袋软绵绵靠在李元景怀里,似是撒娇,又似是犯愁:“皇上,我今日可累惨了...” 她声音软软的,透着难掩的疲惫。 李元景将她揽在怀里,问:“母后病情可有好转?” 沈薇摇摇头,闷闷地说:“母后还是老样子,闷闷不乐,郁结于心。今日妾身在慈宁宫陪了母后一下午,给她念昭阳送来的信,母后心情总算好了些。可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食欲不佳,晚膳也只吃了两口...” 李元景忙于朝政,每日最多去慈宁宫请个安,就风风火火离去。照顾太后的职责,就落到沈薇肩头上。 看沈薇疲倦的模样,李元景很是心疼:“薇薇辛苦了。” 沈薇闷闷道:“母后待我视若己出,照顾她是分内之事。” 床幔落下,沈薇脑袋压在柔软的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又转过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久久望着李元景。 李元景俊眉轻轻一扬:“为何这般看朕?” 沈薇眉眼严肃,她攥着李元景的手,认认真真道:“皇上,以后您一定要按时用膳。母后病了,妾身不希望您也生病...” 她声音有些发抖,黑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一下。 李元景扣住沈薇泛着暖意的手,心潮起伏,他能察觉到沈薇的担忧和害怕。他的薇薇啊,看着太后卧床不起,生了杞人忧天的心思,担心他也病重。 “好,朕以后会按时用膳。”李元景许下承诺。 沈薇似乎才放下心来。 她困意上头,挨着李元景,没一会儿便陷入梦乡。 屋子里安安静静,隐隐可听见院子外的风吹树叶带来的晃动。胭脂色的床幔内十分温暖,微弱的暗光渗进来,李元景垂眸,能看见依偎着自己的沈薇。 沈薇的腰伤还没好,近日又忙着照顾太后,分身乏术疲惫不堪。宫里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竟趁此机会散播流言,此番行径着实令人厌恶。 李元景知道,沈薇最近实在太忙,以至于没时间处理宫里的流言蜚语。 既然如此,他便抽空替她把后宫里的闲言碎语处理干净。 夜深深,李元景揽着沈薇,很快也睡着了。 院子里风声窸窸窣窣,沈薇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粉润唇角悄然勾了勾。 ... ... 翌日。 沈薇送走上朝的李元景,立刻返回屋子里收拾,准备跑到慈宁宫去照顾生病的太后。她还没出门,张妙玉风风火火到来。 张妙玉冲进屋子里,迅速屏退其他宫人。 内殿里,张妙玉抓住沈薇的手,胖脸焦急:“沈薇妹妹,你和那莫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昨晚听见风声,急得晚饭都没吃饱,想来问问你,偏偏昨晚皇上在。” 沈薇松开张妙玉的手,坐在梳妆桌前,平静地往发间别了一只白玉簪:“我和莫太医清清白白。” 第319章 帝王的警告 张妙玉闻言,稍微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花梨木椅上:“那便好。所以说,你送莫太医手帕的事是谣言?” 沈薇耸耸肩:“我的确送了她一方手帕。” 张妙玉差点从椅子摔下来,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你在白日和莫太医共处一室,衣衫不整,也是真的?” 沈薇点头:“是真的,我这几日都会去太医院,与莫太医共处一室。” 张妙玉一张脸刷白。 她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抓住沈薇的衣袖:“你,你真是糊涂啊!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竟做出这种事!乐游怎么办?承泰承佑怎么办?你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张妙玉急得团团转。 莫太医相貌堂堂,清秀俊眉,后宫里暗恋他的宫女不在少数。但沈薇已经是贵妃,宠冠后宫,她居然也对莫太医心生情愫? 张妙玉难以理解,甚至怀疑沈薇被下降头了,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丑事。 思来想去,张妙玉倏得站起来,眼里划过一丝狠决:“我这就去把莫太医毒死,死无对证,尽力保住你。” 说罢,张妙玉拎着裙摆就要往外冲。沈薇赶紧拉住她,连连劝阻:“别,妙玉姐姐千万不要冲动。此事,皇上会解决。” 张妙玉惊愕地站在原地:“皇上,皇上他知道你和莫太医的事?” 沈薇笑了笑:“他早就知道了。” 张妙玉化作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 良久,张妙玉吞吞口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嘀咕道:“没想到啊,皇上他居然还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沈薇没忍住,捂嘴笑出声。 ... 早朝后,李元景留下兵部的官员,商谈处理边境蛮夷的策略。 直到中午,李元景才写下圣旨,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凉州城。沈灭越和孙轻眉都是难得的将才,两人与越国军队联合作战,必定能击退蛮夷。 甚至还能直接把蛮夷的疆土,纳入大庆的版图。 开疆扩土,是历代帝王的野心。 “皇上,午膳送来了。您先用膳,不然宸贵妃又得担心了。”德顺低头走进长安宫,婉言提醒。 李元景放下手里的奏折:“宫里谣言的源头是哪处?” 德顺深深低头:“回皇上,奴才仔细调查过。昨日贵妃前去太医院翻看太后的脉案,接着又去了莫太医的住所。长信宫的大宫女小琴,意外闯进莫太医的住所,瞧见了贵妃和莫太医衣衫不整...宫里,谣言四起。” 德顺没敢隐瞒,如实禀报。 他了解宸贵妃,宸贵妃不会故意暴露如此大的错漏,显然是故意为之。 李元景黑眸危险半眯,嗓音冰冷:“长信宫的宫女,竟直接闯入太医的住所?” 德顺讪讪道:“这...奴才便不清楚了。” 李元景越想越恼怒,小小宫女,哪有这般大的胆子,必定是长信宫在搬弄是非。 陆萱怀着身孕,还这般不安分。陆家在云州同样不安分,大肆吞没谢家留下的产业,贪婪至极。 李元景甚至怀疑,陆萱故意针对沈薇是为了打压沈家,扶持陆家。 李元景冷道:“去长信宫。” ... ... 长信宫里,陆萱正在用午膳。 她心神不宁。 昨晚两个太监被杖毙,宫里的流言蜚语消退大半。陆萱躁动不安,嫉妒如滔滔洪水侵蚀她的理智。她没想到,皇上竟偏袒沈薇到这个地步! 陆萱感到巨大的威胁。 她必须得除掉沈薇! 沈薇若是得势,她陆家将再无崛起的机会。 “母妃,吃鸡腿腿哦。”儿子软乎乎的声音传来,李承珏把一只酱香鸡腿递过来,黑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光。 陆萱心脏一软,她面色平和下来:“承珏最爱吃鸡腿,怎么给母妃了?” 李承珏乖巧道:“孩儿希望母妃开心,母妃,最近总是很难过。” 陆萱鼻梁泛酸,她轻轻点头:“乖孩子。” 后宫里有孩子的女人,哪个不是为了孩子和家族在奋斗。望着如此体贴懂事的孩子,陆萱越发坚定除掉沈薇的念头。 母子俩正津津有味品尝鸡腿,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 “皇上驾到。” 陆萱心里一喜,忙放下玉筷,携带李承珏前去门口接驾。 皇上已经许久没来她这里用午膳,今日忽然到访,陆萱颇有些受宠若惊。 威严的帝王仪仗队停在长信宫门口,李元景英俊面庞映入陆萱的眼帘。 陆萱鼻梁泛酸,纵使帝王无情,可她对李元景的爱并非虚假。看到李元景对沈薇关怀备至,陆萱嫉妒极了。 她上前行礼。 李承珏也开心跑过来,学着宫里礼仪嬷嬷教的规矩,不太熟练地给李元景请安:“孩儿,孩儿给父皇请安。” 李元景眉眼看不出喜怒,只颔首:“平身。” 陆萱跟随李元景进入内殿,案桌上,一盘盘精致珍馐佳肴冒着热气,香味浮动。小琴早已经取来崭新的白玉筷子和白玉碗,恭恭敬敬放到主位上。 李元景落座,并未用膳。 他视线落到陆萱的腹部,语气平静:“还有两个月?” 陆萱俏脸浮出几分娇羞和喜悦,温柔地点头:“皇上说的没错,还有两个月妾身便要生产了。太医说,妾身腹中孩子很活泼。” 看到李元景如此关心她的身子,陆萱的心海再次泛起涟漪。 仿佛又回到当年和帝王琴瑟和鸣的过去。 李元景道:“既怀着身子,就该安心休养,莫把心思放在作恶上。” 陆萱唇角的笑容凝固,她俏脸微怔。但她很快调整神色,露出一丝丝茫然疑惑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李元景话里的意思。 李元景看向案桌边侍奉的宫女,问:“你叫小琴?” 小琴忙回答:“回皇上的话,奴婢是小琴。” 小琴后背汗毛竖起,帝王不含喜怒简短问话,带给她巨大的惶恐,让她不寒而栗。 她喉咙莫名发紧,感到不安。 下一刻,小琴听到帝王泛着冷意的声音:“居心叵测,挑拨是非,后宫容不下你这等刁奴。” “拖下去杖毙,尸体送回云州陆府,让陆国公好生自省。” 第320章 女医署 小琴吓得魂不附体,双膝一软瘫跪在地上。 杖毙! 噩梦来得太突然,她连连磕头求饶:“皇上,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挑拨是非,奴婢亲眼所见,宸贵妃娘娘和莫太医在光天化日之下——” 剩下的话无法说出口。 因为侍卫已经死死捂住小琴的嘴,如同拖拽垃圾一般,把她拖出长信宫的大门。屋子里骤然陷入死寂,案桌上的晚膳弥散出热气,陆萱那张脸在热气中扭曲狰狞。 陆萱惶恐道:“皇上!并非妾身善妒,宸贵妃独得您的宠爱,却和莫太医牵扯不清。小琴亲眼所见,那莫太医房里还有宸贵妃的手帕,这两人岂会清白?” 李元景深深看她一眼。 那眼神实在是可怕,瞳仁漆黑阴森。 不含丝毫的感情,宛如在看一个冷冰冰的死物。 “陆家那些脏事烂事,朕并非视而不见。”李元景道,“好自为之。” 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陆萱如坠冰窟,她张张嘴,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日光明晃晃,陆萱通体寒凉。 等她回过神来时,李元景颀长的玄色背影已经消失。宫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来搀扶起瘫倒在地的陆萱。 陆萱脸上冰凉,她下意识摸摸面孔,不知不觉,已经是满脸泪水。 小宫女嗓音还在发抖,磕磕绊绊地说:“主子...皇上让您在长信宫闭门三月,好生休养。” 变相的禁足。 陆萱缓了许久,才从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恢复。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李元景的话——【好自为之】。 陆萱下意识包裹着手臂。 她忽然意识到,皇上可能要开始处理陆家了。澹台家、谢家两个百年世家陆续倒台,吴家主动投诚,其他世家纷纷上交权柄。唯有陆家盘踞在云州,贪婪地侵占其他世家留下的尸骨。 这一刻,陆萱才彻彻底底明白,什么叫帝王无情。 “主子,咱们该怎么办呀?要找国公爷求助吗?”宫女跪在陆萱身边,泪水湿润眼眶。 陆萱闭了闭眼,心里悲凉。 她思索良久,终究还是给陆国公写了一封书信,让父亲低调蛰伏,至少在明面上,不要太贪图名利富贵。 书信写完,宫女带去传信。 案桌上的丰盛午膳,温度已经凉下来。陆萱恍惚地坐回案桌边,白玉筷子夹起一块冷掉的虾仁,慢慢品尝,味同嚼蜡。 “为什么...皇上这般信任宸贵妃。”陆萱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 ... 云州,陆家。 澹台家和谢家倒台后,陆国公迫不及待吸收了这两大世家在云州的产业,陆家的库房丰盈,富得流油。 陆国公春风得意,还没得意多久,小琴血淋淋的尸体被送回来,陆家上下震动。陆国公脸色铁青,找来幕僚商议了整整两日。 经验丰富的幕僚,建议陆国公主动向上缴部分田产地铺,并按照官方的缴税额,上缴税收。 陆国公在心里盘算了下,若是按幕僚的建议,他每年至少要交出五十万两的银子。陆国公很是心疼,世家享有特权近百年,忽然按额缴税,简直是在割他的血肉。 “可以给朝廷银子,但不能从我的库房里取。”陆国公眼神阴沉,打定主意了,“今年云州百姓和商户的税,再添两成。城东那几家富户,敲打一番,让他们吐点银子。” 从百姓身上搜刮银子,他不心疼。 幕僚还劝,陆国公不予理会。 幕僚们离去,陆国公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闷酒。他得知宫里的陆萱被禁足,气得直接扔了手里的酒杯:“没用!怀着孕,还让一个贵妃压住。” 他悉心培养陆萱,请云州最好的琴棋书画先生为她授课,把陆萱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宫妃。 可惜陆萱实在没用,进宫快三年,连个农户女出身的贵妃都斗不过。 嘎吱—— 书房门推开。 陆国公的小女儿陆芸步履蹁跹走进来。天寒,陆芸穿了件厚厚的鹿皮夹袄,一张俏脸红扑扑,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陆国公:“父亲,今天厨子做了烤鹿肉,女儿给您送一份过来。” 陆芸乖巧将鹿肉送来。 她望着愁眉不展的父亲,笑盈盈道:“父亲莫要担忧,等姐姐再生下一个皇子,也许皇上就能回心转意呢。” 陆国公叹口气:“但愿如此。” 陆芸将烤鹿肉放下,行了个礼,施施然离去。冬天将至,天寒地冻,院子里的红梅已经露出花苞。 寒风吹拂,陆芸面无表情地将凌乱的发丝拨开。她在梦里看过未来,陆萱这一胎是个女儿,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姐姐啊,陆家的荣光,终究还得靠我。”陆芸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等陆萱彻底失宠,她会请父亲送她进宫侍奉皇上。 她有把握,肯定能牢牢攥住皇帝的心。 ... ... 一场寒风呼啸,冬日降临。淑妃孕期被禁足,宫里关于宸贵妃和莫太医的流言,却并未消失。 直到,一则惊天消息传出来:太医院要设置“女医署”。 女医署的首席女医,是莫太医。此外,宸贵妃娘娘还命人在燕京城内贴告示,面向整个大庆国,招募医术高明的女医进入太医院任职。 男女有别,大庆国的医者大多是男人,女医数量极为稀少。女子得病,请男医来诊治,多有不便。 设置女医署,燕京女眷看病诊治就方便得多。 朝中议论纷纷,有顽固的朝廷官员坚决反对,认为女子不可当太医。还拿出史书,声称历史上也没有女子当太医的先例。 沈薇撇嘴,实在不理解这些古人的想法——女人想找女医看病,怎么就碍着男人了? 她翻翻那些反对官员的名单,第二天就把他们的妻子女儿请入宫里喝茶。没多久,这些反对的声音消失了七七八八。 永宁宫。 张妙玉惊得喷出一口茶水,瞪圆眼睛:“什么,莫太医是个女儿家?” 沈薇递过去一张手帕:“她与我算是闺中密友,医术高明。此番若不是淑妃闹事,莫太医的身份也不会曝光。” 沈薇顺水推舟,设置女医署,公开了莫寻的女子身份。 关于宸贵妃和莫太医之间的绯闻,不攻自破。 第321章 陆家的危机 莫寻很是开心,她搬进女医署的大院子里,开始写医书。她准备把自己的毕生所学,编纂成一部医书,当做女医们的学习教材。 张妙玉唏嘘不已,一屁股坐到软垫上:“女子月事不调、怀孕安胎、针灸养身,碍于宫规礼仪,男太医不好近身。有女医在宫里,确实方便不少。” 沈薇颔首:“是这个理。” 在大庆国,能力非凡的女医数量不少。可惜碍于女子的身份,只能在医馆打杂,不能施展拳脚。设置女医署,算是给她们一个施展抱负的平台。 太医院的女医署,只为朝廷命妇和宫妃治病。 沈薇还打算,让叶掌柜在庆国最繁华的几个大城市里,开几个大型医馆。医馆里,男女分区治病,让女子也能有治疗疾病的私人空间。 ... ... 燕京城。 微燕记糕点铺,顾客如云。内院里,微燕记的女掌柜叶秋霜,打开宫里送来的书信。 叶秋霜当了好几年的掌柜,替沈薇开拓商业版图。如今的叶秋霜,俨然一代女商巨擘,眉眼多了几分凌厉。 她读着书信内的文字,喃喃自语:“开设医馆,设置男女分区。” 半晌,叶秋霜露出笑容:“也好,东家吩咐,只能照做。” 她相信沈薇的决策。这些年来,沈薇预设的商业版图正在一步步完成,沈薇的决策大多都是正确的。 叶秋霜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三天,女医馆的门面便开了起来。 ... 燕京城。 东坊的济民医馆里十分忙碌。冬日来临,天寒地冻,不少燕京百姓生了风寒,纷纷来医馆治病。 医馆门口,看病的百姓排成长队。 医馆只有一个脾气不好的中年大夫。他四十出头,头戴璞帽,坐在看诊案桌后面。 “大夫,我闺女最近吃什么吐什么,身上也发热。”一个抱孩子的青衫女人急得掉眼泪。 中年大夫连孩子都没看一眼,也没问症状:“去柜台交钱取药,二十文钱,拿三包风寒药。” 抱孩子的青衫女人焦急:“我闺女才两岁,她能喝那些药吗?” 中年大夫语气不耐:“下一个!” 冬天病人多,抓紧时间多看一个病人,医馆便能多赚一点钱。反正症状都差不多,全都按风寒疾病来处理。 青衫女人没办法,附近只有这一家相对便宜的医馆,别处的医馆价格昂贵,她负担不起。青衫女人只能抱着生病的闺女,去柜台交钱拿药。 柜台前,负责抓药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女伙计。女伙计瞥了眼青衫女人怀里的孩子,皱了皱眉,轻声道:“能让我看看吗?” 青衫女人把闺女面上的挡风布摘下。 女伙计仔细一瞅,又给孩子把脉:“这不是风寒,是肠胃不适。” 青衫女人吓了一大跳:“可、可大夫说我家闺女是风寒。” 女伙计眉头紧蹙,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医馆老板的呵斥。医馆老板骂骂咧咧,戳着女伙计的脑袋:“抓药就抓药,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没看到其他人还要拿药!不干就滚,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女伙计委婉道:“掌柜的,这孩子显然是肠胃疾病,不能用风寒药。风寒药的药性猛烈,小孩受不住。” 医馆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女人懂个屁!打包了十几年的药材,真以为自己会医术啊?” 女伙计默默低下头,强忍着满腹心酸。 但出于良心,女伙计还是提醒抱孩子的女人:“孩子不是风寒,不要给她服风寒药。” 青衫女人将信将疑,没敢拿孩子的命冒险,抱着孩子迅速离开医馆。 医馆老板看到客人走了,恼火至极,戳着女伙计的鼻梁:“你给老子滚!阻碍老子赚钱的蠢货!现在就滚,这个月的工钱别想要了。” 女伙计被赶出了医馆。 冬日寒风萧瑟,她裹紧身上的棉衣,准备回她的住所。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呼唤声:“这位姑娘,留步!” 女伙计回头,看到那个抱闺女的青衫女人。 青衫女人焦急道:“姑娘,你说我闺女不是风寒,那你能不能给我开个药方子?不瞒你说,上回我邻居得病,来济民医馆拿药,病没治好直接没了...哎,若不是实在没钱,我也不想来济民医馆。” 女伙计点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了一道治疗肠胃的药方子:“你按照这个药方子抓药,应该有效。” 青衫女人千恩万谢离去。 女伙计长长叹口气,她十岁就在医馆打包药材,看了不少药书。医馆大夫偷懒的时候,会让她去给病人把脉诊治。 多年来,她也算医术精湛。 可惜,医馆老板知道她医术不错,也只让她去打包药材。 女伙计低着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失去了唯一的生活来源,她实在不知道去哪里。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街坊处围满了人。她凑近一看,原来是太医院的告示,宫里设置女医署,正在招募女医。 女伙计愣住,她盯着那告示,好似寒冬天空云雾破开,洒下一缕冬日的阳光。 ... ... 长信宫。 陆萱已经被禁足半个月了,她整日郁郁寡欢,噩梦连连。总是梦见陆家被满门抄斩,父亲和妹妹横尸荒野。 当初澹台家和谢家倒台,陆萱幸灾乐祸。如今她才明白,陆家也不过是殊途同归。 皇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陆家。皇上扶持陆家,是为了打压澹台家和谢家。如今澹台家和谢家倒了,杀鸡儆猴,其他世家一个个偃旗息鼓,陆家再无可用之处。 若是陆家再敛财扩张,不止收敛,天威降临,整个陆家都完了。 “主子,您喝点燕窝暖暖身。”宫女将燕窝端来。 虽被禁足,但看在她腹中胎儿的面子上,长信宫的吃穿用度没有削减。 陆萱推开燕窝:“本宫吃不下...” 就算她生下一个皇子,皇上也不会放过陆家。陆萱忧心忡忡,思考着如何破局,如何绝处逢生。这时,屋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宸贵妃到。” 第322章 监控陆萱 陆萱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她如今被禁足在长信宫,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沈薇大张旗鼓过来。 这是来做什么? 故意找她炫耀吗? 陆萱没有起身去迎接,靠在贵妃软榻边,眸中晦暗。 不一会儿,寝殿门帘掀开,沈薇将身上的狐裘披风取下,眉眼噙着笑意:“淑妃可还好?” 陆萱沉下脸,戒备道:“甚好,不劳贵妃挂念。” 沈薇微笑:“瞧你气色不佳,可找太医瞧瞧。女医署新来了一批民间女医,颇擅医治女子病症。” 陆萱暗暗掐紧手心,一双美眸死死盯着沈薇明媚的脸。 陆萱如今怀着身孕,长期忧思不安,整个人的气色暗淡,肤色蜡黄憔悴,不复当初明艳动人的美貌。可她看看眼前的沈薇,沈薇的年龄比她还要大上几岁,可沈薇完全不像生个三个孩子的后宫妇人。 统管后宫,独得盛宠,沈薇看上去光彩照人,宛如盛开在寒冬里的鲜花,格外亮眼。 陆萱心里又酸又涩。 她冷冷道:“是你在引我入局,故意算计我。” 莫太医是女儿身,沈薇在青天白日去找莫太医针灸,合情合理。是沈薇故意一步步撒下诱饵,把陆萱引入局中。 陆萱懊恼万分,悔不当初。 她当时妒火攻心,失去理智,只想着把沈薇拖下泥泞,哪里想过沈薇会给她设局。 沈薇没有靠近陆萱,大门敞开,和她隔了一个十分安全的距离。 沈薇手里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眉眼带笑:“事已至此,淑妃应好生养胎,别再往陆家送什么家书了。” 陆萱脸色铁青,后背阵阵发凉。 沈薇居然知道她给陆家送信。 这后宫里,到处都是沈薇的眼线... 陆萱的手心几乎被指甲戳穿,她久久盯着沈薇:“你不过是仗着有皇上的宠爱,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等哪日你失了宠,下场不会比我好。” 沈薇耸耸肩,并未回答。 就算哪日出了意外,沈薇失了宠,她也能绝处逢生。 她清凌凌的视线在陆萱寝殿里扫视一圈,柳叶眉微蹙,把长信宫的大宫女叫来,训斥道:“天寒,宫里炉子里积的碳灰怎么不换?淑妃惧冷,若是身体出了差池,这可不好。” 宫女们忙跪地认错。 沈薇继续挑毛病,看到大冷天窗户还敞开,更加不满:“皇嗣为重,这帮奴才当差竟这般疏忽。” 陆萱眼皮跳个不停。 不等陆萱反对,沈薇以长信宫的宫人“办事不周”为由,把长信宫的太监宫女换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十来个陆萱的心腹,全被沈薇打发去掖庭做苦役。 沈薇唇角含笑:“冬日天寒,淑妃尚在禁足,本宫把这帮办事不周的奴才打发走,换上些伶俐的宫人,淑妃也可安心养胎。” 陆萱脸色如寒冰。 陆萱总算明白了,沈薇今日来长信宫,不仅仅是为了炫耀,更是要砍除陆萱身边的得力心腹。 从此以后,长信宫里都是沈薇的人。 陆萱做任何事,都在沈薇的监控之下。 “天冷了,好生养胎。”沈薇留下一句含沙射影的话,带着宫人离去。 寝殿内,陆萱一把将桌上的燕窝挥在地上。啪嗒一声,盛燕窝的小瓷碗碎裂成几片,晶莹的燕窝洒了满地。 陆萱眼睛泛红,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高高隆起的小腹。 如果,如果今日她腹中的孩子没了,是否能够嫁祸给沈薇? 她身边仅剩的贴身宫女小棋扑过来,跪在地上:“主子,您千万不要想不开!一来,您腹中的胎儿已有八月,若是没了,很容易伤及母体。二来,万一腹中是个小皇子呢?” 陆萱轻咬唇角。 良久,她终究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陆萱深呼吸一口气,喃喃道:“本宫不会死心。只要本宫还活着,就有翻身的一日。” 日子还长,只要还活着,她总能找到机会把沈薇拖入深渊。 ... ... 沈薇离开长信宫,前往太医院的女医署。 女医署建立半月,来了三十多个女医。最小的十来岁,最大的已经有六十岁。 经过莫寻和其他太医的层层考核,最终有三名女医得到了正式编制。莫寻展现出精湛的医术,其他的女医不愿离去,自愿留在女医署当学徒。 莫寻仿佛挖掘了人间新大陆,每日精神抖擞活力十足,把自己精良的医书教给这些女医。 “宸贵妃到。” 伴随着太监清脆的通报,女医署里乌压压走出一堆女医,纷纷跪拜。 看到传闻中的宸贵妃,女医们十分激动。这位宸贵妃,改变了她们的命运,这份恩情永记于心。· 沈薇和颜悦色,让她们起身。 沈薇和莫寻在屋里单独谈话。莫寻已经换上青色仙鹤太医袍,没戴璞头帽,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清丽的眉眼。 一眼能看出女儿身。 潇洒干练,英气十足。 宫里那帮和莫寻交好的男太医,一个个惊掉了下巴。更有几个年轻男太医,隔三差五跑过来找莫寻谈论人生理想。 莫寻给沈薇倒了一杯茶,笑嘻嘻道:“贵妃呀,这回可得感谢你,我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沈薇啜饮药茶:“此话何解?” 莫寻回答:“传道授业解惑,把我的医术传下,救济苍生,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以前莫寻只顾着逃婚逃命,整日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终日自怨自艾。 现在才知,比起逃婚,传道授业、精进医术才是人生的正事。 莫寻打开窗棂,指指院子里的那帮女医。 莫寻指向其中一个六十岁的白发老妪:“这个老婆婆,婚后陪丈夫行医四十载,颇擅针灸,丈夫离世后,儿子霸占了家里的医馆和所有钱财,不许她行医。她来到女医署,成了吃官家饭的女太医,能靠自己的医术养活自己。” 莫寻又指指另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这位姑娘,以前在医馆当抓药工,前段日子被医馆老板赶走。她很擅长给孩童治病,很是难得。宫里若是哪位小皇子生了病,找她就好。” 如果没有女医署,她们这些身负才华的女医只会成为蒙尘的明珠,一生见不得光亮。 莫寻和她们讨论医术,受益匪浅。 沈薇:“女医署交给你管理,若是遇到难处,只管找本宫。” 莫寻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喜滋滋凑过来,发自内心赞美:“贵妃呀,你真好。” 第323章 雪中红梅 ... ... 沈薇离开女医署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竟下起了雪,地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雪。整个皇城,笼罩在漫天白雪里。 天儿更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 沈薇冷得缩脖子。 采莲忙把厚厚的披风给沈薇裹上。这披风的里子是白狐腋下毛,保暖又舒适。外面的缎面是红色蜀锦,绣娘将用银丝线在缎面上绣了一朵朵银色的梅花。 “主子,雪下大了,奴婢陪您回永宁宫。”采莲轻声道。 沈薇捂着汤婆子,脚步加快。 途经御花园,沈薇瞧见御花园里的红梅树一簇簇盛开。红梅压白雪,十分漂亮。 沈薇顿时来了兴致,她招呼采莲:“拿剪刀来,修剪两支带回去,放在花瓶里。” 采莲道:“奴婢去剪就好,主子您不必亲自动手。” 沈薇拿起剪刀,咔嚓剪下两支漂亮的红梅。 她把两支红梅交给随行的太监吉祥,吩咐他:“送到皇上看奏折的长安宫,置入案前的粉彩月梅瓶。就说是本宫亲自剪下的红梅,让皇上不许扔。” 吉祥接过红梅,迅速离去。 沈薇又拿起剪刀,继续剪下五六支红梅,准备带回永宁宫,放进暖阁里增添色彩。 沈薇正剪得起劲,余光一瞥,瞧见不远处亭子里有一道雪白的身影。 不用猜,就知道那是柳如烟。 冬天梅花开放,柳如烟总喜欢冒着寒风,在御花园里欣赏梅花高洁之姿。冬日里寒风簌簌,柳如烟雪白的衣襟在风里摇曳,几乎和漫天白雪融为一体。 沈薇能看见她,她自然也瞧见了沈薇。 宫里尊卑有别,沈薇如今在后宫里地位最高,按理说,柳如烟应该过来给沈薇行礼。 但柳如烟纹丝不动,眉眼清冷无波,如一尊冰雕。 沈薇怀里抱着红梅,隔了一段距离,欣赏了一会儿柳如烟倾国倾城的容颜。 沈薇欣赏完毕,抱着红梅:“回永宁宫。” 雪花纷纷扬扬,沈薇绯红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天里。御花园凉亭中,柳如烟岿然不动,一双美眸注视着沈薇离去的背影。 雪天,红梅,美人,那画面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卷。 柳如烟以前都没发现,沈薇生得竟这般漂亮。冰天雪地里,手捧红梅,笑容自由散漫,生机勃勃。 寒冷刺骨的冬日,因为有沈薇这一抹鲜亮的红色,天地仿佛都温暖起来。 “天寒地冻,她为何还能笑得这般开心。”柳如烟垂下眼眸。 深宫枯燥乏味人人宛如枯木,唯独沈薇充满生机。 一个人,怎么能鲜活成这样? 柳如烟不理解,心里泛着酸。 柳如烟的贴身宫女雪梅,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雪梅没有劝阻柳如烟回宫,她面无表情站着,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脖子裹着毛毡围巾。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柳如烟拧眉。 雪梅回答:“内务府发给各宫的棉套,护手。” 棉花手套造型不好看,圆鼓鼓,深灰色,有点丑,却很保暖。 柳如烟不悦道:“实在难看。” 雪梅回答:“奴婢戴着很是暖和。” 柳如烟盯着雪梅,语气含着几分淡淡的不满:“雪梅,你最近很是不听话,处处忤逆。” 雪梅道:“主子若是不喜,可把奴婢贬出毓秀宫。” 柳如烟面上不悲不喜,她并不会和一个下人计较,生活里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从不放在眼里。 寒风吹拂,御花园里的红梅微微摇曳。柳如烟歪头,盯着那一树树的红梅,喃喃自语:“以前皇上时常陪我赏梅。” 雪梅没有附和。 冬天来临,春天也不远了。等到来年开春,雪梅就年满二十五,终于能走出困住她的深宫,结束噩梦般的打工生活。 雪梅默默地搓手,期盼春日的来临。 ... ... 屋外雪花纷纷,长安宫室内温暖。 炭炉热烘烘,李元景正在批阅奏折,身边坐着年幼的李承泰。 李承泰也在看奏折。 一大一小,神情动作很是相似。 李承泰身穿玄色小蟒袍,戴着可爱的虎头帽,手捧着父皇批阅过的奏折,两条粗粗的眉毛皱起:“父皇,您这句朱批也太不严肃了。” 李元景头一歪:“哪句?” 李承泰把奏折摊开,指这一条朱红的批阅:“岭南叶将军上奏,他知道您常在教场和参军比武,担心您龙体受伤,让您少和参军比武。父皇,你看看你回的是什么?” 奏折上,李元景以红色朱笔回复: 【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你莫管!】 李承泰板着小脸,父皇的朱批太生活化了。 一点也不严肃! 一点也不端庄! 李承泰最近被父皇叫来长安宫,陪着一起看奏折。在李承泰心里,天子批阅奏折是很庄严的事儿,可看到父皇批阅奏折,给臣子的回复五花八门。 李承泰有点失望。 李元景摸摸儿子的脑袋,语气嘚瑟:“朕是天子,想怎么回就怎么回。” 李承泰撇嘴,小手又摸了一张新奏折继续翻看。 过了一会儿,德顺公公放轻脚步走进来,手里小心捧着一个艳俗的粉彩月梅瓶。花瓶里放置两支红梅,十几朵红梅盛开,鲜艳夺目。 德顺公公把花瓶放到案桌边。 李元景随意瞥了一眼,俊眉扬起:“粉瓶配红梅,俗不可耐。” 李承泰一手捧着奏折,一手捂着鼻子:“红梅味道闻起来像糯米酒,不好闻,赶紧拿走。” 父子俩都嫌弃。 德顺公公讪讪一笑,如实禀报:“回皇上,回八殿下,今日大雪,宸贵妃冒雪在御花园里修剪了两枝红梅。宸贵妃叮嘱,务必放在皇上案桌前,不得丢弃。” 殿内有瞬间的安静。 李元景仔细看了眼红梅,花瓣娇嫩,色如朱砂,沾了雪后的冷香更胜。古语有云: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雪天在案桌边放红梅,实在优雅。 李元景俊眉舒展,满意道:“花色娇艳,甚好,搁在案头增光添彩。” 李承泰也开心道:“母妃去年让小厨房做的梅花饼可好吃啦,肯定是用红梅做的。” 父子俩满意极了。 粉彩月梅瓶便放在桌上,两支红梅盛开。 父子俩继续看奏折。 屋外大雪慢慢停歇,虎卫进入殿内,双手奉上一封国书:“皇上,南楚送来的国书,纸张内外已检查过,无毒残留,您可放心翻阅。” 第324章 云州大乱 南楚的国书递交上来。 李元景神色不悦,打开南楚国递交来的国书,一目十行读完。屋子里的红梅暗香浮动,李元景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看完南楚国的国书,随手搁置到一边。 身边的李承泰伸出小胖手,翻开南楚国书。李承泰嗓音软乎乎:“南楚要和我们大庆商议边境互市,来年开春派一个使团过来商议详细内容。此外,还要去秋凉宫祭拜先祖遗址。” 秋凉宫,南楚开国女帝曾经的住处。 至今没有拆除。 李承泰:“父皇,南楚这是要求和吗?” 李元景颔首:“算是。” 恒王李元礼夺嫡失败,逃离庆国疆土,跑回南楚国。他身上有一半的南楚皇室血脉,凭借铁血手段,竟让他当上了南楚的皇帝。 南楚本来想联合东临,反击庆国。奈何东临国被一道堤坝扼住了咽喉,两国联盟不攻自破。 如今,南楚的李元礼主动奉上国书,似乎在求和。 李元景神色晦暗不定,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向来充满戒备。 李元景取来纸笔,唰唰颁布两道圣旨。 南部继续练兵,边境防守加强,不给南楚越界的机会。 ... ... 半月后,南楚皇宫。 南楚位置偏南,只有北边靠近庆国的疆土才有雪天。其他大部分疆土,入冬以来只是天气降温,并没有大雪飞纷。 奢华的帝王书房里,暗香浮动,一簇簇蔷薇在角落盛开。帝王案桌边角放置一个极其柔软的羊毛软垫,肥胖的白狐狸正趴在软垫上酣睡。 几个白发苍苍的大臣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道:“皇上,后宫无主,天下不宁。请您册封一位宫妃为后,稳定大局。” 老臣们苦苦哀求。 南楚新帝登基后,杀伐果断,从鲜血堆里缔造了他的王国。李元礼登基后,不算太仁德,也不算昏庸,性格略显暴戾和随性,谁也不能琢磨他的心思。 南楚后宫嫔妃有十来个,却没有哪个独得李元礼的宠爱。他至今没立后,大臣们劝了好几年,李元礼依然不予理会。 李元礼随手把奏折一扔,奏折稳稳落到一个老臣头上,他挑眉:“后宫无主,天下不宁...朕倒要看看,怎么个不宁法。” 几个老臣不吱声了。 李元礼手一抬:“尔等再聒噪,今日把命留下。” 老臣们冷汗涔涔。 南楚国混乱多年,最近二十年,皇帝已经换了十几个,明争暗斗不断,皇族斗得你死我活,百姓苦不堪言。眼前这位皇帝,是从杀戮堆里走出来的王者,他以武力镇乱局,坐稳帝王的宝座。 和他讲道理,行不通。 曾有一帮老臣和不甘心的皇族,屡次试图谋反。奈何李元礼手握军队大权,还掌握一批杀戮的暗卫。 李元礼此人从不讲礼法,来来回回杀了十来次,南楚能夺位的皇族人员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他杀的皇族和大臣,多是敛财贪污之辈,这一杀,李元礼在百姓中的口碑竟很不错。 南楚乱了几十年,不需要仁君,需要一个“暴君”稳住朝局。 李元礼散漫道:“滚。” 老臣们哆嗦着,垂头离去。 李元礼靠在龙椅上,俊眉妖冶眼眸微敛,藏住眼里的厌恶和暴戾。屋子里安安静静,蔷薇花香味在鼻尖萦绕。 他合眼小憩。 白狐狸安安静静趴在软垫,呼吸起伏。 片刻后,一个太监低头走进来:“皇上,庆国的国书送来了。” 李元礼缓缓睁开眼。 太监捧着庆国国书,禀报道:“皇上您放心,纸张内外已仔细检查过,无毒残留,您可放心翻阅。” 两国皇帝关系不佳,都担心会在国书里夹毒。经过仔细排查后,国书才会送到御前。 李元礼翻看国书,一目十行读完,唇角不屑一瞥。 ... 庆国。 日暮黄昏,皑皑白雪覆盖皇城。李元景忙完公务,踏雪返回永宁宫。 天儿冷,沈薇终日缩在暖阁里忙活。 李元景走进暖阁,瞧见倚在绣金软榻上翻书的沈薇。屋子里暖融融,沈薇只穿了件单薄的绯色绣梅长裳,身量纤细,日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棂渗进来,在沈薇身上撒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案桌边的白玉瓶儿里,红梅绽放。沈薇沉迷看书,青葱手指翻了一页书扉,轻微的哗啦声。 宛如一幅精美的工笔画。 李元景驻足欣赏片刻,这才走了进来。 “皇上,回来了。”沈薇似才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书。 李元景在旁边坐下:“看什么书,这般着迷?” 沈薇笑道:“燕京城内流行的话本子,母亲昨日带来的。” 沈薇的母亲沈氏,偶尔会进宫陪伴沈薇一两日。沈氏怕沈薇在宫里无聊,特意带了不少有趣的话本子。 沈薇偶得空闲,就翻翻话本子。这些话本子几乎都是她的书行出品。 多讲的是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再融入了一些现代狗血偶像剧的元素,在燕京很流行,尤其深得闺阁小姐的喜爱。 话本子流行起来,又改编成戏剧,在沈薇开的梨园里上演,梨园场场爆满。 靠着这些话本子和戏剧,沈薇新开的书行和梨园又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本子真有这般有趣?”李元景来了兴趣,“朕也看看。” 天寒地冻,两位依偎在暖阁里,一起翻看图文并茂的话本子。窗棂忽地被寒风敲打,虎卫来到暖阁外,似有急事禀报。 李元景掀开门帘:“何事?” 虎卫道:“皇上,云州东边五县的百姓反了!火烧郡府,冲入粮仓抢粮和棉麻!” 李元景神色一寒:“召兵部孙征、叶裘二人进宫!” 李元景欲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告诉沈薇:“今日晚膳不用等朕,早些歇息。” 沈薇轻点头,送李元景出门。 直到李元景的背影消失在雪天里,沈薇才返回暖阁。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北方多处有小范围的雪灾,朝廷及时发下救济粮,收购大批棉花,降低棉花价格,尽可能保证百姓能熬过寒冬。 各州府风平浪静,百姓勉强能扛过寒冬。为何偏偏云州百姓闹起来了? 第325章 淑妃生产 沈薇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让采苹即刻去打探消息。 第二日,采苹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沈薇。原来是云州的官僚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把朝廷发下的赈灾粮和棉麻贪了大半。 此外,苛捐杂税也增多。 百姓得不到救济粮,又面临苛捐杂税,一怒之下揭竿而起,烧郡府的粮仓。 “皇上已连夜派人去云州,安抚百姓,发放过冬粮,严惩贪官污吏。”采苹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告诉沈薇,“主子,据说皇上派人包围了陆国公府,带走五六个陆家的男丁。” 陆国公府是盘踞在云州的最大世家,坐拥云州大片田产和商贸关口。 没有陆国公的指示,云州各地方的官员哪敢公然贪下百姓的过冬粮。 沈薇喝一口热茶:“贪心不足蛇吞象。” 澹台家和谢家接连倒台,但凡有点脑子的世家大族,都察觉到皇上在打压世家,都会选择低调蛰伏或者主动投诚。 偏偏,陆国公不愿意割舍利益,依然在搜刮民脂民膏。 自掘坟墓,活该。 ... 李元景派出两位兵部的心腹大将,率领五千兵马前去云州,一边安抚一边镇压,不到十日,云州寒冬里的硝烟散去。 涉案的官员被扣上沉重的枷锁,关进囚车里,当着数十万百姓的面,押往燕京接受审判。 百姓冒着风雪,手拿石头,恼怒地往囚车中投掷,被砸死的贪官至少有十个。 云州的风雪还在继续,始终没有停歇的痕迹。 这日沈薇正在暖阁里看话本子,采苹脚踩雪花走进来,惊呼:“主子,长信宫淑妃不慎摔倒,快生了。” 沈薇面色微怔。 她跳下长榻:“取本宫的披风来,去长信宫瞧瞧。” 雪又开始下了。 沈薇抵达长信宫的时候,嗅到浓浓的血腥气息,屋子里传来陆萱的惨叫。 陆萱腹中胎儿还未足月,遭遇难产,一整晚都没能生下来。幸亏女医署有个擅长接生的女医,女医一番操作下,天亮时分,孩子总算平安降生。 是个小公主。 沈薇凑到襁褓边一看,这孩子又瘦又小,通体泛着红,几乎能透过薄薄的皮肤,看到跳动的内脏。 孩子刚出生,连哭声都没有。 女医擦擦额头的汗,委婉告诉沈薇:“回宸贵妃,依微臣多年的诊治经验,这孩子怕是很难活了。” 沈薇打量眼前的女医,三十左右,相貌平平。沈薇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医态度恭敬回答:“微臣高春花。以前在燕京的济民医馆当抓药工,承蒙娘娘恩情,才能进宫里当女医。” 沈薇记下此人的名字,吩咐她:“高太医,你好生照料孩子,能多活一日也好。” 沈薇和陆萱是死对头,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女医领了旨,悉心照顾淑妃诞下的孩子。 可惜孩子实在是太弱,出生不到三日,便在寒冬里断了气儿。 孩子不幸夭折,陆萱身体更加虚弱,卧床不起,靠着汤药续命。 她变得郁郁寡欢,身子彻底垮了。 沈薇去探望过一次。 陆萱瘦了一大圈,病恹恹得躺在床头,肤色蜡黄,眼睛微微凸起,全没了当初风华绝代的姿容。 “淑妃为何会雪天摔倒?”沈薇叫来长信宫的宫人询问。 那宫人如实回答:“淑妃得知云州之变,又惊又惧,想要去找皇上给陆家求情,踩了雪不慎摔倒。” 沈薇了然。 云州之乱,李元景龙颜大怒,借此机会把云州官员从上到下捋了一遍,让春闱中举的新官员接任。至于陆国公府,更是遭到严厉的训斥,陆家不少旁支的男丁接连入狱。 陆萱大概知道陆家要倒了,才心神不宁摔倒,导致孩子早产夭折。 ...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长信宫终日笼罩在霜雪里。 陆萱病恹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落下的雪花,两行眼泪滚落。 屋子里燃着梅花炭,温暖如春。沈薇没有克扣任何一个宫殿的冬日炭火,长信宫也不例外。 “主子,您喝点药吧。”宫女小棋端着药碗,一脸心疼。 陆萱呆呆询问:“皇上可来过?” 小棋低下头:“皇上忙于朝政,等皇上空闲下来,一定会来探望主子的。” 陆萱闭上眼,连日来的眼泪太多,眼皮痛得几乎睁不开。 她怀孕早产时,皇上没过来;她孩子夭折时,皇上也没过来;如今她快病死了,皇上怕是也不会多看一眼。 云州事发,给了皇上整治云州、整治陆家的机会。 她心脏泛着密密麻麻的痛。 陆萱很难过,很不甘心:“父亲糊涂,澹台家和谢家是前车之鉴,他竟还这般不知悔改。” 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若她是男儿身,就能接下陆国公府的权柄,替陆家遮风挡雨,绝不会干搜刮民脂民膏的蠢事。 但她偏偏是个女儿身,满腹才华却不能参加科举,精通琴棋书画只为了取悦男人,只能用美貌和身体来换取帝王的宠爱。 终其一生,都靠着男人的怜悯苟活,实在心酸可怜。 “小棋,当女人可真苦啊...”陆萱长叹一口气,绝望慢慢萦绕在心头。 小棋眼圈泛红:“主子,您先把药喝了。太医说您身体亏损严重,若是不好好喝药养伤,怕是活不长。” 蓦地,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陆萱刚满两岁的儿子跑进屋子里,李承珏歪着小脑袋:“母妃,母妃喝药药。” 陆萱眼泪再次滚落,无声无息。 她摸摸儿子的小脸:“好,母妃喝药。” 陆萱知道她根本救不了陆家。,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儿子。 ... ... 云州大乱平定,云州官员死的死,贬的贬。陆国公意识到大事不妙,在幕僚的建议下,连夜进京拜见李元景,磕头认错。 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陆国公强忍着心痛,把万亩良田和几个重要的码头关隘献给朝廷,又双倍补缴三年的赋税。 一番自割大腿肉的行为,换来帝王的暂时宽恕。 陆国公大汗淋漓从宫里出来,几乎虚脱,他乘坐马车返回云州,一路上气得几乎咬碎银牙。他仔细算了一番,为了保住陆家,他前前后后向国库交了六十万两白银! 陆国公双眼通红,想到李元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恨恨道:“毛头小子,羽翼刚丰满,竟把刀挥向自家人。” 他对李元景很不满。 可偏偏,李元景手握兵权和财政大权,地位稳固。陆国公很难将他从皇位拽下来。 陆芸也坐在马车里,她望着满脸恼怒的父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陆芸温柔开口:“父亲,姐姐刚没了孩子,身体欠佳,女儿想进宫照顾姐姐。” 第326章 陆芸进宫 陆国公手捏茶杯,审视眼前的小女儿。论相貌才华,陆芸远远不如陆萱。 陆芸是小家碧玉,清秀乖巧。 如今的庆国后宫,宸贵妃最为得宠,后宫里已经许久没有新人进宫。陆家遭到天子的斥责,口碑极差,若是把陆芸送进宫里,也许怎能稍微安抚一下帝王的情绪。 至于陆芸独得圣宠? 陆国公不太抱希望。 陆国公思索片刻,沉声告诉陆芸:“你心系你姐姐,姐妹和睦是好事。既如此,那你便留在宫里,照顾你姐姐一段日子。” 顿了顿,陆国公意味深长道:“若是你能入皇上的眼,于我陆家,便是雪中送炭。若是你入不了皇上的眼,不必久留,即刻回云州。” 陆国公福薄,膝下没有儿子,只有陆萱陆芸两个女儿。 皇上若是没看上陆芸,那就把陆芸嫁给朝中重臣,也能勉强救一把陆家。横竖都不亏,不如搏一搏。 陆芸哪知道陆国公的真实想法,她开心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马车停靠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陆芸带着一个侍女下车,再次朝陆国公行礼,转身朝陆家在燕京的住处走去。 大庆后宫不是这么好进的,她还需要向宸贵妃递交折子,详细阐述进宫的缘由,得到宸贵妃的允许后,才能进宫照顾陆萱。 陆国公的马车,继续沿着道路行走,驶离燕京城,车轱辘碾压过长长的官道,积雪生出三道长长的印子。 马车忽然停下来。 车夫在外面说:“老爷,前面有一女子拦路。” 陆国公掀开车帘。官道上白雪皑皑,天地银装素裹,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停靠在路边,一个纤瘦的女子撑油纸伞,面覆白纱,站在雪地里等待,举止娴雅温柔。 陆国公眼睛轻眯,认出这女子的身份,他道:“请她过来。” ... ... 陆芸本以为,宸贵妃会阻拦她进宫。可实际上,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宸贵妃同意陆芸进宫照料重病的陆萱。 陆芸又喜又疑。 她坐在梳妆桌前,精心描眉,喃喃自语:“她难道不知,我进宫后会夺走她的宠爱?竟毫不阻拦,让我进宫。” 侍女附和:“也许宸贵妃真的相信,小姐您进宫是为了照顾淑妃。” 陆芸粉润唇角微压,笑意几分嘲讽。 这般没有脑子的贵妃,竟独得庆帝的宠爱,简直匪夷所思。 陆芸精心打扮后,来到庆国皇宫。天儿寒冷,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陆芸身穿狐裘皮小袄,外裹着厚厚的粉色披风,手捧取暖的小火炉,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她野心勃勃望着巍峨的宫墙,暗暗幻想着将来被封为皇后的画面。 她唇角偷偷上扬。 “哟,这不是陆家二小姐?”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陆芸抬头,瞥见不远处有个身穿锦绣宫服的老太监。陆芸认出来,这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周公公,位高权重,很受皇帝的信赖。 周公公身后有六个小太监,每个小太监手里捧着锦盒。周公公笑盈盈走过来:“陆二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陆芸打心底里看不起太监。 一帮没有根的男人,不男不女,身上的香料味很难闻。 但陆芸也清楚,如果以后她要进宫为妃,肯定要经常和太监打交道。陆芸挤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我姐姐病得严重,贵妃允许我进宫照顾。 ” 周公公笑道:“原来是这样。” 陆芸好奇问:“周公公,大雪天里,您是要往哪里去?” 周公公回答:“送些东西去长安宫。” 陆芸故作体贴道:“公公既然忙碌,那小女也不打搅您,小女先去永宁宫拜见宸贵妃,再回长信宫照顾姐姐。” 臣子之女进宫探亲,按照规矩,都需要先拜见六宫之主。陆芸脚步不停,迅速朝永宁宫走去。 周公公停驻在雪地里,锋利的视线扫过陆芸的背影,脑海里隐约浮出陆芸和陆国公曾经的对话。 【陆芸说:父亲,这太监身上一股子味儿。】 【陆国公说:太监没根,自然体味重,以后躲远些就行。】 陆家父女在背后暗暗贬低周公公。 周公公无儿无女,生平最恨别人说他是“没根的东西”,陆家父女尖酸刻薄的话一直记在他的心里。 “师父,这陆家二小姐打扮得好生华丽。”旁边给周公公撑伞的小太监嘀咕。 周公公冷笑:“说是进宫照顾淑妃,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公公继续带领这帮小太监,前往长安宫。 正在宫门口值班的德顺见状,忙迎了上来:“师父,天寒地冻,还劳烦您老人家亲自送东西。您先歇着,徒儿帮您把花瓶摆上。” 周公公拍拍德顺的肩膀,状似不经意询问:“皇上和两位殿下要喝的乌鸡汤,可备好了?” 德顺回答:“御厨以文火煨着乌鸡汤,送来了三盅。” 周公公道:“你带人去布置摆架,送鸡汤的事,师父来办。” 德顺没敢阻拦,带着其他小太监去收拾花瓶和架子。周公公端着三盅鸡汤,走进长安宫殿内。 殿内暖融融。 李元景坐在罗汉床榻边,背靠软枕,手里翻看凉州送来的军报。李承泰盘腿坐在罗汉床另一边,手拿小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李承佑挨着哥哥李承泰,身上披着厚厚的老虎皮毛毯,睡得四仰八叉。 氛围安静祥和。 周公公轻手轻脚走过来,放轻动作,把三盅鸡汤放到罗汉床中间的案桌上。他低声道:“皇上,八殿下,喝点乌鸡汤暖暖胃。” 李承泰放下手里的毛笔,踹了下身边酣睡的李承佑。 李承佑哈欠连天,眼睛还没睁开,小鼻梁已经开始动来动去,像闻到了骨头香味的小胖狗。 李承佑惊喜道:“是鸡汤呀!哥哥你喝吗?不喝我喝了!” 李承泰:“不喝。” 李承佑:“那我喝了!” 他捧着汤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眼睛瞬间亮起来。李承佑嚷嚷:“父皇!乌鸡汤真鲜!您尝尝,不尝一定会后悔的!” 李元景浅尝两口,乌鸡汤味道确实鲜美。他吩咐周公公:“也给永宁宫送一盅过去,让薇薇趁热喝。” 周公公皱了皱眉:“回皇上,这个时辰,宸贵妃应该在接见陆家二小姐,怕是无暇饮用。不如,奴才稍后再把汤送去?” 第327章 陆家姐妹 李元景放下汤碗:“陆家二小姐进了宫?” 后宫之事,皆由沈薇全权管理,李元景没料到,陆家二小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进了宫。 周公公恭敬回答:“淑妃病重,陆家二小姐进宫照顾——真巧,刚才老奴还在路上碰见陆家二小姐。天寒地冻,陆家二小姐打扮得极富贵,比御花园的红梅还好看呢。” 李元景脸色骤寒。 陆萱病重卧床不起,她妹妹进宫探病,竟打扮得花枝招展。 若真是姐妹情深,又怎会故意精心打扮。 可见,探病只是借口。 李元景冷笑:“刮了陆家一层皮,陆国公还不知收敛,屡屡试探。” 周公公不敢多言,低着头谨慎退出内殿。 李承佑已经喝完两碗乌鸡汤,擦擦嘴角,又钻进热乎乎的毛毯里酣睡。 李承泰看了眼一脸寒霜的父皇,又看了眼酣睡的弟弟,他默默地拿起毛笔,继续练字学习。 ... ... 陆芸先去拜见了宸贵妃沈薇。 隔了一道薄薄的纱帘,无法窥见沈薇的真容。陆芸客客气气问安,沈薇也没为难她,让她好生照顾重病的淑妃。 陆芸离开永宁宫,回头望了眼奢华的宫墙建筑,眼里划过几分艳羡。宸贵妃住的宫殿,奢华富贵,寒冬腊月满院温暖。 陆芸暗暗期盼,总有一日,她也能享受到宠妃的顶级待遇。 按捺住心里的雀跃,陆芸前往姐姐居住的长信宫。陆芸已经许久没进宫,她迈入长信宫的院子,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满院子的枯草荒树,几株梅花歪歪斜斜盛开,院子里静悄悄宛如坟墓,整个长信宫像是褪了色,不再有生机。 陆芸走进陆萱的寝殿,暖阁温度适宜,满屋子浓浓的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宫女小棋惊愕。 陆芸挤出一抹笑:“我进宫照顾姐姐。” 宫女小棋抿嘴:“主子刚喝了药,奴婢带您去内屋。” 陆芸缓缓迈步,走进温暖的内屋。深色床幔掀开,陆芸惊愕捂住嘴,瞪大眼睛,难以想象眼前这个苍白病弱的女人,是自己那个国色天香的亲姐姐! 陆萱几乎瘦得脱骨,脸色苍白,唇角不见丝毫血色。她产后身子极差,脱发严重,所以头上戴了狐皮帽子。 “姐...姐姐!”陆芸知道姐姐病重,但从未想过病成这样! 到底是亲姐妹,看到陆萱这般凄惨,陆芸鼻梁一酸,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陆芸踉跄走到床边,再次打量病重的陆萱,又喊了声:“姐...” 陆萱歪斜地靠在软枕上,她道:“小妹,你怎么来了?”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陆芸擦擦眼角,握住陆萱瘦削冰凉的手,哽咽道:“我担心你,就向宸贵妃求了恩典,进宫照顾你。” 这话难得有几分真心。 在没有觉醒预知的梦境之前,陆芸一直把陆萱当做榜样,姐妹俩感情很是深厚。 陆萱攥紧陆芸的手,眼眸涣散:“我如今的处境不好,陆家也风雨飘摇。小妹,你暂且陪姐姐两日,两日后马上出宫...咳咳咳...你回云州,让父亲马上给你找个夫婿,以后陆家落了难,也牵连不到你。” 陆萱知道,若是陆家再不知悔改,迟早会步入澹台家和谢家的后尘。 所以,需要尽早把陆芸嫁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别家的人。陆家的灾祸,也不会波及陆芸。 陆萱自己身陷囹圄,无法脱身。她不希望自己单纯可爱的妹妹,也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我不嫁人!我要陪着姐姐!”陆芸皱了皱眉,对陆萱的那点同情和怜悯瞬间消散。 陆萱剧烈咳嗽两声,好言好语道:“听姐姐的话,姐姐不会害你。你早些回云州,不要嫁入大富大贵之家,最好挑选毫无背景的普通举子...彻底和陆家隔席,才能保住性命。” 陆芸垂下眼眸,藏住眼底的恨意:“我不要嫁穷举子。” 在梦中预示的画面里,贵为皇后的陆萱不顾陆芸反对,坚决把陆芸嫁给一个穷小官。 导致陆芸凄惨而死。 陆芸绝不会重蹈覆辙!她要当宫妃,她要当皇后! 姐姐让她早点嫁人,分明是害怕她得到皇上的宠爱。 “你还小,不懂朝局后宫的残酷。”陆萱闭了闭眼,“算了,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陆芸默默地咬紧后槽牙,松开握住陆萱的手。 凭什么姐姐可以当皇妃,她这个妹妹只能嫁穷举子?陆芸不甘心,她暗暗发誓,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皇上的宠爱,靠自己挽救陆家。 ... ... 永宁宫。 暖阁热烘烘,沈薇穿着单薄的衣衫,美滋滋品尝温热的乌鸡汤。 “主子,那陆芸进宫,分明居心不轨,您怎么能让她进宫呢?”采苹在一旁给沈薇剥橘子,愤愤不平。 沈薇放下乌鸡汤碗:“放在眼皮子下盯着,放心些。” 宫里到处都是沈薇的人,陆芸掀不起多大浪花。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陆芸和陆萱一起收拾了,以绝后患。 纱帘外,采莲来禀报:“主子,东临公主求见。” 沈薇挑眉:“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东临公主恭恭敬敬走进暖阁。她脱下身上厚厚的锦缎披风,给沈薇请安。 沈薇道:“坐。” 东临公主在旁边的花梨木小凳坐下,她搓搓手,赞叹道:“贵妃娘娘的暖阁真舒服,屋子里和春日一样温暖,可比晏府的暖阁好多了。” 沈薇观察东临公主。自从嫁给晏云亭后,东临公主肉眼可见胖了一圈,脸蛋白皙圆润,眉眼透着鲜活。 她在晏府过得极好。 晏云亭把她当成昭阳公主的替身,把满腔的愧疚全都弥补给东临公主。东临公主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府邸里最好的。 沈薇问:“何故来寻我?” 东临公主喝完一杯热红茶,擦去嘴角的水渍,眉眼染上严肃,郑重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一直在晏家暗中盯着澹台柔。我发现澹台柔和陆国公有交集,和南楚国有牵连。” 第328章 御花园偶遇 “短短两月,你竟探查到如此隐秘的消息?”沈薇颇感意外。 东临公主露出笑容:“南楚女帝有言:机会垂青有准备者。我想投靠贵妃,自然要拿出自己所有的本事。” 东临公主可不是空有美貌的女人。 她母亲是东临国的采珠女,由于相貌出众,被东临国好色的皇帝看中,收入后宫。东临国面积小,后宫里却足足有上百个妃嫔,明争暗斗不断。 东临公主能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长大,她自然有超出旁人的聪明机灵。 “澹台柔行事谨慎,她给晏云亭饮用的安神汤里加了助眠药。她每隔半月,会飞鸽传信,信鸽往南方飞。” “澹台柔精通南楚文,了解南楚的风土人情。我查过,澹台柔的父亲曾在南方某马场任职,那片马场曾是恒王的养马所。” “我判断,她应该是南楚潜伏的探子。” 东临公主把她发现的细节,详细告诉沈薇。还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包,把安神汤药渣、澹台柔没烧完的书信边角等,都展示给沈薇看。 有理有据,资料详实。 沈薇看到东临公主的诚意,也很欣赏东临公主的聪颖。 沈薇道:“南楚开春后会派遣使团来庆国,澹台柔必有动作。你继续留意,万事小心。” 东临公主兴奋点头:“好!一定不辜负贵妃的期待。” 沈薇让采莲送来一个锦盒。 锦盒里有五千两银票。 沈薇说:“燕京城是富贵窝,处处都需要打点。这些银票你拿着,若是不足,可继续找本宫讨要。” 晏家不算顶级的富贵之家,府中佣人不多,府邸院子也比不上其他豪门。晏云亭一个四品大官,每个月的月银才一百两,晏府的田产地铺利润也不高。 沈薇赠送给东临公主银两,既方便她以后探查消息,也算是一种收买。 沈薇向来慷慨。 在职场里,在内宅里,谈感情谈忠心效果不佳,给钱收买人心才是最实在的方法。 忠心于她的人,都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东临公主接过锦盒,手指轻轻发抖。五千两白银,都快赶上晏府的一半家当了。 她欣喜道:“多谢贵妃!” 沈薇又送了她五匹锦缎,两匣珠宝,最后让容嬷嬷亲自把东临公主送出宫。这一举动,几乎是在对外宣布,贵妃和东临公主是闺中密友,关系极佳。 晏府之人,看在宸贵妃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东临公主怠慢。 东临公主离开后,暖阁里,沈薇继续品尝温热的乌鸡汤。 “和陆家勾结,还是南楚探子...”沈薇喃喃,心里隐隐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 ... 另一边,陆芸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姐姐的宫殿里住下。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皇上。 思来想去,陆芸精心打扮一番,不许侍女跟随,独自前往御花园。 她记得很清楚,在那个预示未来的梦境里,她和皇上在御花园偶遇。 同样是冬天,同样下着雪,御花园红梅绽放,身穿玄色长袍的皇上笑着对她说:【你便是皇后的妹妹?模样生得不错。】 “应该在前面。”御花园里,陆芸撑着白色油纸伞,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轻移莲步,在一株株红梅树下徘徊。 红梅开得明艳如血,白雪压在花瓣上,沁人心脾的冷香扑面而来。 陆芸俏脸冻得红扑扑,却不觉得冷,她心里充满火热,期盼能和英俊的帝王偶遇,一举俘获圣宠。 陆芸望着美艳的红梅,情不自禁吟诗一首:“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话音刚落,她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好一个【不同桃李混芳尘】。” 那嗓音清冷如冰。 陆芸诧异地转过身,瞧见施施然走来的梅妃柳如烟。小雪霏霏,柳如烟一身欺霜赛雪的银白冬裳,如掉落凡尘的仙子。 雪梅为柳如烟撑伞,两人来到红梅林中。 陆芸认识柳如烟。 在庆国后宫里,柳如烟气质超然,容貌绝色才华横溢。可不知为何,皇帝偏偏更宠爱艳俗的宸贵妃,冷落了梅妃。 陆芸压下心里的戒备,露出天真无邪的明媚笑容,恭敬行礼:“臣女陆芸见过梅妃娘娘,梅妃娘娘安好。” 柳如烟莲步微动,在一株火红的红梅树下驻足。她凝眉看陆芸:“今日天寒,各宫嫔妃皆在暖阁避寒,打叶子牌,不愿出门欣赏梅花盛景。你为何会独行于梅林中?” 陆芸当然不能说,自己冒雪出门是为了寻找皇上。 于是,陆芸随意找了个借口:“红梅盛开,美不胜收。臣女不愿错过这般美景,遂来此处赏梅。” 陆芸今日碰巧也穿了一身娇俏的素银色冬裳。 柳如烟视线扫过陆芸的穿着打扮,美眸里浮出几分欣赏。 “知音难觅。”柳如烟道,“陆小姐不如随本宫一起,在亭中烤火赏梅,可好?” 陆芸挤出笑:“甚好。” 红梅院的亭子,四面漏风,只用薄薄的凉席遮住两个风口。温热的碳炉放置于亭中,梅花炭熊熊燃烧,炭火通红,带来微薄的热意。 炭火上,还温着一壶梅花茶。 陆芸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后背冷得发抖。她抬眸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柳如烟,这柳如烟面庞如雪,似乎不觉得冷,正用一双多情忧虑的眸子赏梅。 陆芸暗中咋舌,这梅妃莫非是妖精变的?她都不怕冷?还是她身上的衣裳特别保暖?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柳如烟轻轻吟诵一句古诗。 接着,柳如烟轻轻叹口气:“陆小姐,你为何喜欢梅花?” 陆芸心里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为了皇上,她才不会冒着风雪来赏花。她一点也不喜欢梅花!天寒地冻的雪天,最该躺在被窝里酣眠。 脑子进水,才出门看花。 陆芸面上客气,谎话张口就来:“臣女有一心上人,和他在红梅树下相遇,所以才念念不忘。” 柳如烟略微吃惊。她一双多情的美眸凝视陆芸,半晌后岿然长叹:“真是,知音难觅。当年我与皇上,也是在梅花树下相遇。” 陆芸默默腹诽:哦,还真是巧。 第329章 雪梅被罚 柳如烟闭了闭眼,晶莹眼泪掉落:“可惜...自古多情空余恨,皇上已经不是过去的皇上了。” 陆芸嘴角抽了抽。 陆芸觉得这梅妃娘娘脑子有那个大病。寒风呼啸,吹得陆芸瑟瑟发抖,她简直不想和柳如烟待在一处。 “给我倒一杯热茶。”陆芸转转眼珠,招呼在旁边侍奉的宫女雪梅。 雪梅弯腰,拿起水壶倒茶。 热气氤氲。 茶水温热,不算烫。雪梅捧着白玉小茶杯,递给陆芸。陆芸假意伸手接茶,却故意松手—— 哗啦啦—— 茶杯掉落在地,茶水打湿了陆芸银色的冬裳。陆芸一脸惊讶,忙站了起来:“哎哟,臣女的衣裳弄湿了。梅妃娘娘,臣女先回长信宫换身衣裳,改日再与您赏梅。” 雪梅错愕僵在原地,她刚才看得清楚,分明是陆芸故意打翻茶杯。 柳如烟脸色微寒,对陆芸道:“你先回,明日本宫邀你赏梅。” 陆芸等的就是这句话,故作恋恋不舍离去。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梅园亭子里只剩下柳如烟和的雪梅。 柳如烟面色不悦。 今日见到陆芸,柳如烟颇有种觅得知音的愉悦感觉。宫里的嫔妃一个个俗不可耐,不欣赏高洁的梅花,却在大雪天里聚在暖阁里打叶子牌、刺绣看话本子、和几个小公主煮茶嗑瓜子,玩得不亦乐乎。 柳如烟看不惯她们的作风,堂堂嫔妃,却宛如一群市井泼妇。 粗俗不堪。 难得碰到一个性情相同的陆芸,柳如烟还未和陆芸谈论诗歌,却因为雪梅倒茶失误,导致陆芸提前离席。 “雪梅,你最近办事总是出错。”柳如烟罕见露出严厉之色,美眸失望地望着雪梅。 雪梅张张嘴,试图解释:“主子,是陆小姐故意打翻茶杯。” 柳如烟失望道:“你还说谎?陆小姐性格淡泊,岂会故意为难你。分明是你走神打翻茶杯,还在狡辩。” 自从进宫以来,柳如烟总是郁郁寡欢,御下不严。毓秀宫的宫人,柳如烟不会苛待,也从未厚待。 雪梅是她亲自挑选的贴身宫女,以前办事很利索,可最近态度越发敷衍,偶尔甚至还会反驳柳如烟。 柳如烟很不满,感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 柳如烟冷下声音,平静道:“本宫待你太过仁慈,让你忘记奴婢的本分。你就在红梅树下跪一个时辰,好生反思。” 雪梅瞬间心慌。 如果雪地里跪一个时辰,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一双腿肯定废了。雪梅扑通跪下,眼泪婆娑:“主子,奴婢...奴婢知道错了。” 柳如烟淡淡道:“既知错那便跪着。一个时辰而已,也不算长。” 寒风呼啸,吹得亭子里的炭火崩裂出鲜红的火花。 雪梅的心沉沉坠入谷底,她望着满地白雪,心脏几乎冻麻木。 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可出宫。雪梅想,她可能等不到来年开春了。 ... ... 夜幕降临。 用过晚膳后,李元景兴致勃勃地拉着沈薇一起下围棋。沈薇对围棋不感兴趣,再三拒绝,最后还是被李元景摁在罗汉床上,摆上围棋。 屋内暖融融,铜炉梅香阵阵。沈薇明目张胆偷棋子,变动棋局,但还是凄凄惨惨地连输了两局。 她啪地放下棋子,说什么都不想下棋了。 李元景笑道:“下棋讲究静心。” 沈薇理直气壮找借口:“大冷天的,心哪能静下来。”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采莲走进来禀报沈薇:“主子,南枝公主求见,似乎有急事。” 沈薇刚好有了放弃下棋的借口,立刻说:“让她进屋。” 很快,哭哭啼啼的李南枝走了进来,她身上落了不少积雪。 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身上还有摔跤滑倒留下的脏污。李南枝瞧见沈薇,立刻哭着扑过来:“宸娘娘救命!救救雪梅姑姑,她,她快不行了。” 沈薇把一个热烘烘的汤婆子塞到李南枝手里,耐心道:“莫哭,出什么事了?” 李南枝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父皇,抽抽搭搭地告诉沈薇前因后果。 她今日从慈宁宫返回毓秀宫,没见到雪梅姑姑。找宫女打听,才知道雪梅被责罚跪雪地。雪地冰冷,雪梅头脑昏昏沉沉,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真话,刺激了柳如烟,惹得柳如烟勃然大怒。 雪梅晕倒在雪地里,几乎快冻僵了。 雪梅被宫人带回毓秀宫,昏迷不醒,呼吸日渐微弱。偏偏柳如烟下令,不许给雪梅找太医。 李南枝对雪梅感情深厚,在缺失母爱的无数个夜晚,都是雪梅陪伴着李南枝。 李南枝哪忍心见雪梅病死,苦苦哀求柳如烟无果,便冒雪来永宁宫找沈薇求助。 “宸娘娘,您救救雪梅姑姑。雪梅姑姑对我很好,她不能死...”李南枝泣不成声,眼泪汹涌滚落。 沈薇擦擦她的眼泪,温和道:“乖孩子别哭,本宫帮你。” 沈薇吩咐采莲:“马上去太医院,请莫太医去毓秀宫一趟。若是梅妃阻拦,不予理会。” 采莲和雪梅关系也不错,当即冒雪跑去请太医。 夜里又开始下雪,沈薇给李南枝穿了件厚披风,又让两个宫人亲自送李南枝回毓秀宫。 她忙完后回过头,发现李元景还在研究棋局,当然,他也听到沈薇和李南枝的对话。 李元景放下棋子:“过来陪朕再下一局。” 沈薇找借口推辞:“天色已晚,明日妾身去毓秀宫看看,皇上陪妾身歇息可好?” “一个奴婢,何必大费周折?”李元景语气略微疑惑。 沈薇坐回罗汉床,耐心道:“母后以前告诉过我,庆国生活着无数个卑贱平民,他们卑微弱小,他们却能组成国家。” 李元景眉微挑。 沈薇困意上头,拽着李元景去芙蓉帐内歇息。沈薇慢慢睡了过去。李元景揽着怀里的沈薇,思索良久。 窗外的雪悄然落下,院子里的红梅色如鲜血。一晚不算平静,慢慢过去了。 ... ... 翌日,雪停,天放晴。 沈薇忙完后宫事务,请了张妙玉相陪,前去毓秀宫探望李南枝,顺便看看那个叫雪梅的宫女情况是否好转。 毓秀宫门前堆满积雪,张妙玉一个没留神,差点被门沿厚厚的积雪绊倒。张妙玉皱了皱眉,呵斥毓秀宫的宫人:“为何不把门前积雪扫干净?” 宫人战战兢兢:“回娘娘,并非奴才失职!只是,我家主子说屋檐底下的积雪甚美,不许奴才们清扫。” 张妙玉无语翻白眼,骂了句:“假清高。” 第330章 淡泊名利 踩着厚厚的积雪,沈薇和张妙玉走进毓秀宫。院子里白雪皑皑,几棵枯树歪歪斜斜扎在雪地里。 自毓秀宫起火之后,移栽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再没生长出来,冬日里光秃秃一片,毫无风景可言,里里外外透着冷清。 张妙玉站在院子门口,询问宫人:“梅妃在何处?贵妃驾到,连基本礼数也忘了。” 宫人小声回道:“奴才已经向主子通报过,可,可主子在书房里作画。” 张妙玉无语。 后宫尊卑有别,皇后名存实亡,沈薇是名义上的后宫之主,其他妃嫔见了都得行礼问安。偏偏柳如烟独树一帜,见到沈薇也不行礼,甚至连门也不出。 毫无规矩可言。 但偏偏也没法子彻底治理柳如烟。 罚俸禄,柳如烟并不在意金银细软; 贬为嫔,柳如烟也不在乎名利地位; 斥责柳家教女无方,柳如烟对家族感情淡薄,并不在乎柳家的名誉。 就算是赐死她,柳如烟也敢一口毒酒饮下肚,坦然赴死。 她好像没什么软肋。 张妙玉想掐人中:“真是难搞。” 这时,李南枝愁眉不展地从侧殿走出来,她显然一晚上没睡好觉,精神萎靡。李南枝病恹恹走过来:“宸娘娘好,玉娘娘好。” 沈薇道:“带本宫去瞧瞧雪梅。” 李南枝闷闷点头。 李南枝对雪梅感情深厚,特意把雪梅接到她的寝殿里养病。屋子里炭炉温暖,小窗通风,浓浓的药味沁到每个角落里。 床上,雪梅依然昏迷不醒,一张脸枯黄如纸,生机寥寥。 雪梅是柳如烟身边的大宫女,办事利索,干活勤奋,还忠心护主。之前毓秀宫突发大火,还是雪梅冒险冲进火海里,把无辜的李南枝救了出来。 后来柳如烟陷入巫蛊之祸,雪梅也没背叛。 是个很难得的姑娘,可惜跟错了主子。 “莫太医如何说?”张妙玉瞅了眼凄惨的雪梅,同情地皱眉。 李南枝擦擦眼泪,哽咽道:“莫,莫太医说,雪梅姑姑的腿冻伤严重,不能再走路,以后只能用拐杖了。” 莫太医医术高明,把雪梅从阎王殿救出来。 但雪梅的腿冻伤严重,伤及骨髓经脉,一双腿算是彻底废了。 张妙玉叹口气:“真是造孽啊。” 想了想,张妙玉对沈薇说:“沈薇妹妹,这屋子里连个暖阁都没有,不利于养伤。不如让雪梅和南枝住进我宫里,反正我那偏殿没住人?” 沈薇欣然点头:“有妙玉姐姐照拂,自然是好的。” 张妙玉说干就干,叫来宫人开始搬东西。忙忙碌碌一番,毓秀宫空了大半。 直到沈薇离去,柳如烟也依然没露面,仿佛沉寂在书房里。 张妙玉愤愤不平,拉着沈薇说:“沈薇妹妹,你这脾气也太好了,梅妃是故意不见你,给你下脸面呢。” 沈薇笑而不语。 ... 书房里,一身清冷白衣的柳如烟还在绘画,一张巨大的宣纸上,梅花朵朵盛开。柳如烟作画用的宣纸,是顶级的寒州梅花宣纸,纸质不见瑕疵,名贵奢侈。 柳如烟画得专注,她知道沈薇来了,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嫉妒,但她不愿意见沈薇那张生机勃勃的脸。 这时,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柳如烟放下毛笔,清冷眸子望向院落。只见寒风吹拂院子,枯枝歪斜断裂,几名宫人正在清扫积雪,把枯树枝折断扫走。 她略微不满蹙眉,走到院前:“好大的胆子,本宫许你们动院子了?” 皑皑积雪和枯黑树枝,别有一番特色,柳如烟很喜欢,让宫人保留着。 等开春后,再让花房派人栽种一批新的梅花树。 可如今,这帮宫人不听她的话,竟动了积雪和树枝。 领头的宫人擦擦额头的汗,面色平静:“回梅妃娘娘,宸贵妃吩咐奴才们,务必把院子里的枯树枝和杂草清理干净。宸贵妃还说,往后三年,禁止花房往毓秀宫送梅花树。” “凉州战火再起,宫里需要节省点银子。您每年用的寒州梅花宣纸、梅炭、墨砚等超出数额。以后每月只送十张普通宣纸和两盒核木炭,笔墨纸砚皆换成和其他嫔妃相同的样式。” “此外,送往毓秀宫的布匹绢缎、饮食等等,都按照正常标准来。” 柳如烟听得错愕。 柳如烟酷爱绘画写诗,每个月使用的宣纸和墨水极多。她性格又很挑剔,只愿意用寒州独有的梅花宣纸,只愿烧顶级梅炭。 沈薇此举,无疑扼杀了柳如烟唯一的爱好。 “她,她故意针对本宫,欺人太甚!”柳如烟搭着门框,语气难得恼怒。 太监垂头,不咸不淡地说:“宸贵妃让奴才告诉您一句话:以后见到贵妃,务必行礼问安。” 太监不再多言,他继续清扫毓秀宫里的积雪和枯枝。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奴才也是人,柳如烟的淡漠都被奴才们看在眼里。 雪梅跟了柳如烟多年,忠心耿耿,却落了个双腿被废的下场,其他宫人们无不唏嘘,暗暗对柳如烟不满。 不一会儿,沈薇派来的宫女走进毓秀宫,将柳如烟书房里的名贵宣纸和梅炭等,全都端走。 柳如烟哪见过这般的场面,素来平静的心海泛起阵阵恼火的涟漪。她想要大声斥责,想要阻止这帮奴才。 可她说不出口。 她自诩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若是像个泼妇似阻拦宫人,那岂不是坏了她的气质风度。 柳如烟心里苦闷,只得返回书房里生闷气。她喜欢的宣纸和墨砚被拿走,内务府送来了寻常的笔墨纸砚。 柳如烟手指抚摸粗糙的宣纸,柳叶眉微蹙。如此低劣的宣纸,画上梅花,简直是玷污了梅花。 她只得暂时放弃作画。 中午,御膳房送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味道还算可口。柳如烟轻轻扬眉,问送菜的太监:“怎不见梅子汤?” 太监回答:“回梅妃主子,您若需要单独开小灶,需要提前报备御膳房,交足额的银子。” 嫔妃每日的菜都有规定。 若是想要添某道菜,则需要给御膳房提前报备,交银子。以前,毓秀宫添加膳食的事儿,都是雪梅一手操办。雪梅了解柳如烟的饮食口味,她暗中操办,柳如烟只需要享受美食即可。 如今雪梅病了,宫里便无人替柳如烟操持这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第331章 降位 “交银子才肯干活,真是一帮庸俗的奴才。”柳如烟摇摇头。 御膳房送菜的太监默默抿嘴,眼底划过一丝不满。 御膳房每日的菜品都有规定。嫔妃想添加一道菜,需要另购食材,还需要厨子加班。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然要宫嫔交银子。 一顿午膳,柳如烟吃得很不痛快。 午后尚衣局给各宫主子送来冬日的布匹,柳如烟查看那些艳俗的红布绿布,心里更加不舒服。 她问:“为何没有素云锦?” 尚衣局的宫人回答:“素云锦一尺五十两白银,昂贵且不保暖,便从册子里剔除了。” 尚衣局的宫人留下三匹色彩鲜艳的布,转身离去。 柳如烟轻咬唇角,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接下来几天,柳如烟感觉自己身上仿佛长了虱子,浑身不适。院子里空空荡荡,一根草都没长;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全都换成和其他嫔妃相同的样式;连她寝殿里的衣裳被褥,颜色都变成她不喜欢的红绿紫。 对柳如烟来说简直是煎熬。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宫里最独特的女人,她宛如冬日梅花,独树一帜。 吃穿用度换成和其他人一样的样式,让她感觉自尊心被践踏。 毓秀宫里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也很不贴心,办事敷衍。雪梅是前车之鉴,宫人引以为戒,不敢对柳如烟掏心掏肺。 柳如烟没办法,只能给纡尊降贵给柳家父母写信,希望父母能送些宣纸和银白布料。信送出去,如石沉大海,柳家压根不理她。 不食人间烟火的柳如烟,第一次被烟火铜臭包裹。 她实在受不了。 这日天放晴,中午御膳房又送来四菜一汤,里面有道热气腾腾的美味酱肘子。柳如烟看到那油腻的肘子,厌恶地放下筷子。 她思索良久,终于将高高的自尊搁置一边,去长安宫求见李元景,她想向李元景控诉沈薇的针对苛待。她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沈薇所赐。 休沐日,李元景没有在长安宫处理政务,带着两个儿子去教场骑马。 “梅妃娘娘,您随奴才进教场。”德顺公公得到李元景的允许,带着梅妃走进宫里的教场。 昨晚落了雪,教场地面积攒了一层雪。李承佑身穿厚厚的骑服,头戴可爱的虎皮帽,小胖手攥着缰绳,骑着一匹小马在教场里飞驰。 “驾!” 李承佑气势凛凛,小小的身板稳稳坐在小马驹上,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骑了十来圈,李承佑熟练地勒住缰绳。小马调皮,故意抬起前蹄,李承佑砰得从马背掉落,啪嗒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 “弟弟!”李承泰吓了一跳。 却见到李承佑像个没事人似,麻溜地从雪地爬起来,吐出嘴巴里的白雪,朝父皇和哥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没事!都摔习惯啦!” 李承佑跑回帐篷里,接过哥哥递来的热茶,一口喝了大半杯。 李元景拍拍儿子的脑袋:“马术不错,颇有为父当年的风采。” 李承佑扬起小下巴,胖脸得意:“那当然啦,母妃说过,虎父无犬子。” 李元景爽朗笑出声。 柳如烟来到教场内的时候,碰巧瞧见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李元景朗声大笑,两个健壮的小男娃也在笑。 柳如烟藏住眼底的酸楚。 皇上有时间陪孩子骑马,却没时间来她的毓秀宫坐坐。 柳如烟心如刀割。 “妾身给皇上请安。”柳如烟微屈膝,眼里含着几分委屈。她从未主动求过李元景什么事,这还是第一次,她放下面子和自尊,主动上前。 她感到一点屈辱。 李承泰和李承佑兄弟俩对视一眼,主动问候:“梅娘娘好。” 柳如烟没有搭理两个皇子。 李元景抬眸看了她一眼。雪后天儿很冷,柳如烟穿了身单薄的素银色长衫,长发轻挽,发间别一支白玉梅花簪,像个冰雕的美人儿。 看着就冷。 李元景凝眉问:“尚衣局克扣了布料?穿得这般少。” 柳如烟鼻梁微酸,心里那点委屈迅速膨胀,化作涛涛汪洋弥漫心海。她眼圈含泪:“皇上,您若还记得当年和妾身的一点情,便请您做主,帮帮如烟。” 李承泰小眉毛轻蹙,他向来心思玲珑剔透,知道大人们要谈后宫的事儿。李承泰便拉着弟弟的手,对李元景说:“父皇,孩儿带弟弟去骑马。” 李元景颔首。 李承泰带着弟弟去马场。李承佑刚喝完一杯水,屁股都还没坐热,满头问号:“又去骑马?可我今天已经骑了很久的马...” 李承泰没给弟弟反驳的机会,冷着小脸回到马场。把弟弟送到一匹小马上,李承泰蹑手蹑脚跑回来,躲到帐篷后偷听。 帐篷里,柳如烟眼泪汪汪,控诉沈薇处处针对她。 李元景顿时头大,反问道:“薇薇尊为贵妃,你对她避而不见,不行礼不问安,确实不合规矩。” 柳如烟眼泪簌簌落下,失望地说:“皇上,连你也偏袒贵妃?” 李元景:... 简直没话说! 李元景揉揉眉心,念在往日旧情上,他试图给柳如烟讲道理:“后宫诸妃,除了太后和宸贵妃,唯你宫里开销最多。将你宫里的吃穿用度换成妃的标准,合乎规矩。” 送到毓秀宫的鲜艳布料,比原来的白色布料更加保暖,更适合冬日制作衣裳。尚衣局送更保暖的布料,在柳如烟看来居然是折磨? 柳如烟失望透顶:“皇上,难道您眼睁睁看着妾身遭遇折磨。” 李元景无语。 柳如烟还在控诉,多年来的委屈压垮她,她情绪激动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皇上您当真薄情——” 啪—— 李元景忍无可忍,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到案桌上,他深深看了眼柳如烟,一字一句道:“冬日天寒,北方数千百姓冻死在雪天里。你用的一张梅花宣纸,可让多少百姓度过寒冬?你不食人间烟火,还埋怨朕和贵妃?” 柳如烟吓得脸色发白。 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动怒的天子。 柳如烟记忆里的李元景,一直是英俊洒脱,意气风发大,是雪天里的红梅鲜艳夺目。眼前的李元景,很陌生,很恐怖,让人双膝发软。 德顺在帐篷外听到动静,忙弓着腰走了进来。 李元景眉眼藏着几分不耐:“德顺,传朕旨意,柳氏行径刁钻,不遵礼法且忤逆犯上,即日起降为梅嫔,禁足三月。南枝公主交由玉妃抚养。” 第332章 陆芸被责罚 德顺愣住,随即恭恭敬敬回复:“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柳如烟如冻僵的冰雕,僵在原地。她一双美眸噙着清亮的泪光,仿佛遭到天大的委屈。 她深深看了眼李元景,倔强地说:“君恩如流水,如烟还是当年的如烟,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皇上了。” 李元景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呵斥:“把她带下去。” 宫女进屋,还算客气地将柳如烟给带出帐篷。柳如烟美眸噙着泪,她最后失望地望了眼李元景。 情断,忧消。 李元景今日的做法,深深伤害了柳如烟的心。她闭上眼,暗暗起誓,往后余生,她再也不会原谅李元景了。 哪怕将来李元景主动来寻她,她也不会搭理。就当这些年的情与爱,融化在冬日霜雪里。 柳如烟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教场。 帐篷后,李承泰偷偷探出小脑袋。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微眯,小声嘀咕:“母妃又没苛待她,她还反过来告状...后宫的女人好小气。” 李承泰想到后宫里那十几个漂亮的嫔妃娘娘,小眉头皱成疙瘩。 为母妃担忧,为母妃感到不值。 ... ... 柳如烟触怒皇上,而后被降为嫔的事儿,很快传遍后宫。 自然也传到了淑妃的长信宫。 午后,陆芸侍奉姐姐服用汤药,陆芸手捧药碗,一脸幸灾乐祸:“那柳如烟真是活该。长得挺好看,可惜脑子有问题。姐姐你都不知道,外面冷得刺骨,她还在赏梅花。我看啊,她不是欣赏梅花,她是欣赏自己。” 陆萱喝完汤药,困意上头。她躺回床上,拉着陆芸道:“柳如烟生性凉薄,此次得罪皇上,幕后必定有宸贵妃的手笔。” 陆萱心里隐隐浮出担忧。 梅妃被贬,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陆萱叮嘱陆芸:“你进宫已经有五六日,我的病怕是治不好了。宫里盯着长信宫的眼睛太多,你先回云州。” 陆芸俏脸一寒。 姐姐又要赶她走。 陆芸很不甘心,她入宫好几日,连皇上的面儿也没碰见。陆芸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她露出担忧的神情:“姐姐,你重病卧床,我哪能袖手旁观。我再陪你几日,你先歇息。” 自生病后,陆萱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她困得睁不开眼,拉着妹妹温暖的手,嘀咕道:“姐姐担心你...我已经没有退路,你还小,姐姐希望你平平安安。” 说着说着,陆萱慢慢昏睡过去。 陆芸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瞥了眼床上昏睡的姐姐。生病的陆萱形容枯槁,再无半分姿色。 陆芸勾勾唇角,回到自己暂住的偏殿,对镜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披着斗篷离开长信宫,继续前去御花园守株待兔。 她坚信,梦里预示的画面会出现。 后宫里已经许久没有新人,皇上再怎么宠爱宸贵妃,他毕竟也是个男人。 男人,向来喜新厌旧。 御花园里落满积雪,红梅依然在盛开。陆萱独自行走在红梅园里,手捧热乎乎的汤婆子,仰头欣赏一簇簇红梅。 “我得先练习一下,不能在御前失仪。”陆芸在脑海里构思和皇帝偶遇的画面。 见到皇上,她要假装惊讶,然后露出害羞的神色,再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嗓音要尽可能温柔。 陆芸越想越激动,她情不自禁微微屈膝,对着一株红梅树,练习和皇上的对话:“臣女陆芸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臣女陆芸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沉迷其中,忘乎所以。 一连练习了好几次,她说的话越来越流畅。陆芸心满意足地翘起红唇,她捧着汤婆子,准备往梅园深处走。 刚转过身,陆芸瞥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宫女太监。 啪嗒—— 陆芸手里的汤婆子划过,砸在雪地里。 她刚才沉迷练习和皇上的对话,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一队人。 “大胆,见了太后还不请安!”钱嬷嬷厉声呵斥。 陆芸双膝一软,俏脸瞬间刷白,她踉跄跪在雪地里,语无伦次道:“臣女,臣女陆芸给...给太后请安。” 被宫女太监们簇拥的华服妇人,雍容华贵,两鬓微斑白,正是大庆国的太后。 今日天儿放晴,太后大病初愈,本想继续在慈宁宫暖阁里躺着。沈薇担心太后卧床太久,身子缺乏锻炼,就让采苹去慈宁宫劝太后出去走动。 每日走半个时辰,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冬日里的花花草草,对身体有好处。 太后天天在暖阁里睡觉,也实在无聊,浑身骨头都要睡软了。于是太后便听了沈薇的建议,便带着宫人去御花园里逛逛。 谁知在红梅园里,碰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陆芸。 太后何等人物,自然一眼看穿陆芸的算计。 太后眼神如寒刀,久久落到跪在雪地里的陆芸身上,半晌后发出冷笑:“忙着练习给皇上请安,忘记练习给哀家请安?” 陆芸浑身冰凉,一股寒意从膝盖窜到全身,她紧张地浑身发抖。 陆芸磕磕绊绊地说:“臣女,臣女...” 张嘴说了半天,愣是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能说出口。陆芸久居深闺,满脑子的野心和抱负,自认为能轻松地掌握未来。 可今日近距离碰见威严的太后,她才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她的能力配不上自己的野心。 遇到位高权重之人,她只是没用的软脚虾。 太后道:“陆国公养的女儿一个个心比天高。我大庆后宫,容不下这尊佛。传哀家懿旨,将此女撵出宫,以后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陆芸仿佛被冷水泼了一身,冻得浑身冰凉。 ... 长信宫。 陆萱刚午憩片刻,便被院子里的响声惊醒。她向来浅眠,几乎是瞬间睁开眼,招来宫女询问:“小棋,出什么事了?” 小棋一脸焦急:“回主子,太后身边的钱嬷嬷来了。亲自盯着二小姐收拾细软,要把二小姐赶出宫。” 陆萱脑袋嗡嗡作响。 陆萱顾不得生病的身躯,她挣扎着起床,前去内殿查探情况。 “钱嬷嬷,本宫的小妹年轻不懂事,若是冒犯了太后...咳咳咳...”陆萱脸颊苍白,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几声,“若是冒犯了太后,本宫会亲自去慈宁宫请罪。” 第333章 开春 钱嬷嬷面无表情,告诉陆萱:“淑妃娘娘,您这妹妹野心勃勃,妄图攀龙附凤。太后只是撵她出宫,已是仁慈。” 陆萱白了脸。 她扶着小棋的胳膊,走进陆芸居住的偏殿。陆芸哭得眼泪汪汪,几个老宫女正在收拾她的衣物。 陆萱迅速走进去,拉着陆芸的手:“小妹,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芸低下头,不敢表露自己的野心,便找了个借口:“姐姐,我看你在宫里过得苦,被宸贵妃处处打压。我心疼你,就想在御花园偶遇皇上,换取入宫为妃的机会,陪伴你左右。” 陆萱呵斥:“胡闹!” 陆芸垂头抹眼泪。 陆萱气得心口疼,脑袋阵阵发晕,她拉着陆芸的手:“我在宫里已经没了未来,你何必自投火海?” 陆家前途一片黑暗,陆家迟早会被天子吞噬得干干净净。陆芸还有脱离苦海的机会,竟这般异想天开。 陆萱眼里满是心痛:“今日你得罪太后,便趁此机会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 陆芸委屈地掉眼泪。 宫女们办事很快,陆芸的行李被收拾妥当。陆萱病重无法远行,她只能将陆芸送出长信宫的门。 分离在即,陆萱十分不舍,她红着眼告诉陆芸:“小妹,今日一别,也许是你我姐妹相见的最后一面。” 陆芸鼻梁泛酸,心里涌出几分情真意切的酸楚:“姐姐...” 陆萱擦擦陆芸的眼泪,哽咽道:“小妹,往后姐姐不能再护着你了,好好保护自己。” 冬日寒风再起,吹乱了姐妹俩的头发。陆芸怀揣满腹的不甘和心酸,一步三回头离开长信宫,走出巍峨的皇城。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口,陆芸眼泪汪汪走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巍峨的皇城变得越来越远。陆芸抱着包袱,蜷缩在小小的马车里,她今日受到太多的惊吓,在马车缓慢的行驶中,慢慢进入梦乡。 这次,她又梦到未来的画面。 【在梦里,陆芸凄惨地死在了嫁人的路上。画面一转来到深宫,已经成为皇后的陆萱得知陆芸的死讯,她像是发了疯,冲进长安宫质问皇上:“小妹无辜,皇上您为何要杀了她!我已经快死了,皇上是要彻底灭了陆家?把燕京世家杀了个干干净净才肯作罢?” 那眉眼冷峻的男人放下奏折,微抬眸,侧脸弧线如刀锋一样硬朗。 帝王高大的身躯靠在龙椅上,周身溢散戾气:“朕是要灭了陆家。” 陆萱发出癫狂的笑,她忽然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癫狂地朝李元景刺去,嘴里嚷嚷:“我要杀了你,我要给小妹报仇!” 毫无意外,被侍卫阻拦下来。 太监将癫疯的陆萱拖出长安宫,关进坤宁宫。 没多久,皇后因蓄意行刺帝王被赐死。陆家被查出和南楚勾结,满门抄斩。】 冬日寒风吹开车帘,冻醒了马车里做噩梦的陆芸。陆芸惶恐地睁开眼,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寒冬腊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梦里预示的画面,历历在目。 陆芸害怕地浑身发抖,她蜷缩在小小的马车里,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 “姐姐...”陆芸喃喃,落下悲伤的眼泪。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错怪了姐姐,生了不该有的野心。 她慌乱地想,如果梦里预示的画面为真,那她该如何拯救陆家和姐姐的性命? 马车忽然停止行驶。 马车外,车夫告诉陆芸:“二小姐,前面有一个戴帷帽的女人,拦住了咱们的去路。” ... 永宁宫。 沈薇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冬日项目开支,她翻了两页,采苹弓着身子走进暖阁,把御花园的事告诉沈薇。 “撵出宫?”沈薇扬眉,“母后还算仁慈。” 采苹点点头:“淑妃对她的妹妹很是关心。陆芸此番被撵出宫,也算保住了一条命。” 陆芸被赶出宫,必定会成为陆国公收买人心的联姻工具,掀不起太大的浪花。 沈薇合上手里的账本,看向窗外。雪停歇,寒气渐散,冬天快要过去了。 ... 时间飞逝,年关一过,天气日渐暖和,燕京城郊覆盖的积雪融化,老树抽出嫩绿新芽,山里的野花燎原似接连盛开。 春天来了。 沈薇命宫人往院子里移栽了迎春花,一簇簇鹅黄的小花开得繁茂,在温暖阳光下舒展花瓣。永宁宫的那两处小菜地,李元景种下一些菜种子,种子很快抽出嫩芽。 李元景每日晨起,一定会去菜园子里逛两圈儿,然后心满意足地去上朝。 永宁宫里,采莲和容嬷嬷几人聚在一起,向沈薇禀报这个月的安排:“主子,五日后南楚使团抵达燕京,皇上将在清华殿设宴接待。半月后在燕京城举办天子亲耕礼,主子您则需代行皇后之职,筹备亲蚕礼。” 亲耕礼和亲蚕礼,是每年开春皇家必须开展的重要仪式,为大庆祈福,祈祷风调雨顺。 沈薇活动手腕:“派人好生准备,不许出岔子。阖宫上下的例银再次核算一遍,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容嬷嬷欣然领命,各自去忙碌。 沈薇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打了两圈八段锦,又准备去慈宁宫陪伴太后,顺便看看几个孩子。 刚开春没多久,春风还是很冷,穿过一簇簇的迎春花后又吹到沈薇面庞上,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莫不是谁在想我。”沈薇揉揉鼻梁,也没多想,走出永宁宫去忙活宫务。 ... 云州,陆国公府邸一处偏院。 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繁茂,蝴蝶飞舞,胖乎乎的白狐狸追着蝴蝶到处跑,发出嗷嗷的欢快叫声。 花厅内,下人们已经被遣走。 陆芸战战兢兢跪在蒲团上,后背冷汗涔涔,完全不敢直视主位的男人。 哪怕穿普通的锦服,也难以遮掩李元礼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元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青瓷茶杯上缓缓摩挲,他似乎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幽幽道:“朕再问一遍,你当真梦到了未来?” 第334章 世界之大 陆芸跪坐在蒲团上,嗓音在发抖:“小女,小女未曾说谎,还请您明鉴!” 陆芸很无奈。 自从她被太后撵出后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云州的陆国公府邸。她总是做噩梦,梦到陆家满门抄斩,梦见姐姐惨死后宫。 陆芸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懂兵法,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眼睁睁看着陆家按照她梦里的场景一步步迈入深渊,陆芸快崩溃了。 她干脆去告诉陆国公,说自己梦到未来。却被陆国公当成癔症犯了,陆芸一整个冬天都被关在闺阁里“养病”。 开春后,南楚国皇帝悄然来到云州,住进了陆国公府邸。陆国公派陆芸前去接待李元礼,希望李元礼能看上自家小女儿。 可惜,李元礼对陆芸并不感兴趣。 陆芸战战兢兢跪坐在花厅里,鼓足勇气,把自己梦见的画面告诉李元礼。南楚帝王权势滔天,也许能帮助陆家。 “小女以自己性命发誓,绝无半句谎言!否则,天打雷劈。”陆芸举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 李元礼靠在雕花椅上,妖冶眸子中划过几分玩味,打量眼前的陆芸。 陆芸神色坚定,似乎真的说了实话。 李元礼慢悠悠询问:“在你的梦里,陆萱被封为皇后,可如今大庆后宫里,却是那位狡猾的宸贵妃风头无二。” 陆芸皱了皱眉,也感到困惑:“小女的梦里没有宸贵妃这号人物,小女也感到诧异。可除了宸贵妃,其他朝廷大事,几乎都按照小女梦里的轨迹发生。” 在陆芸的梦里,后宫里压根没有什么宸贵妃,一直以来都是陆萱独得圣宠。 李元礼若有所思:“看来这宸贵妃很是特殊。你再细说梦里的画面,朕听着。” “您相信小女的话?”陆芸略感惊讶。 李元礼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茶杯,望向院子里撒腿狂奔追蝴蝶的胖狐狸,似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能信?朕当然信。” 这世界上多的是离奇古怪之事,难以用书上的学问解释。 正如南楚女帝所言:世界很大,多出去看看。 ... “阿嚏——” 在春日微凉的风里,沈薇又打了个喷嚏。 身边伺候的采苹吓了一跳,忙将厚厚的披风披在沈薇肩上,担忧道:“主子,外面风大,要不先传轿辇去内务府?” 沈薇裹紧身上的锦缎面儿披风:“天天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生命在于运动! 比起坐轿子,沈薇更愿意在宫里步行,锻炼身体,欣赏沿途繁茂的春光。 开春后,沈薇心情一直都很不错。去年她开设的商行大赚特赚,日进斗金。商行遍布庆国,商业版图也逐步向周围邻国辐射。 等过几日,南楚国和庆国签订商贸协议,两国的商品开始流通,她的商行就有机会进入南楚国的市场。 拿贵妃的那点死工资,发不了财。 想要赚大钱,还得做生意。 沈薇心情颇好,宫道两侧的花儿格外娇艳,天空的云朵格外洁白,心情好,落到眼里的风景都格外好看。 “主子,前面是毓秀宫的梅嫔。”采苹轻声提醒。 开春后,柳如烟刚解了禁足,她也鲜少出门逛,不参加宫里嫔妃们的活动,终日闷在寝殿里看书作画。 沈薇路过毓秀宫,柳如烟站在门沿下,一双毫无生机的美眸扫了过来。 冬日过后,柳如烟越发消瘦,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灰白色春衫。 毓秀宫的宫门敞开,沈薇瞥见里面平整的院子,嫩绿草叶儿生长,院子里打扫还算挺干净。 “宸贵妃。”柳如烟忽然开口,叫住了沈薇。 沈薇脚步停住。 采苹清清嗓子:“梅嫔娘娘,您见了贵妃娘娘,理应问安。” 柳如烟倾国倾城的脸庞,浮出几分窘迫和不甘。她轻咬唇角,半晌还是走到沈薇身边,低声道:“宸贵妃安好。” 沈薇头一歪:“何事?” 柳如烟手指捏着帕子,脸颊泛起羞愤的红,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我宫里的奴才办事不得力,以下犯上,还请你帮个忙,换一批能干事的奴才。” 那语气,不像是在求沈薇办事,而是在命令沈薇。 自从被降为嫔后,柳如烟的日子简直水深火热。 她虽然是柳家唯一的女儿,但柳家已经单方面和她割席,不愿再给她送名贵的布料和笔墨纸砚。嫔每个月的例银不多,御膳房送来的东西难以下咽。那些花花绿绿的难看衣裳,柳如烟根本不想穿。 柳如烟本以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皇上会觉得满心愧疚。可等了足足三个月,皇上一步也没迈入毓秀宫。 她彻底失宠,毓秀宫里办事的下人们也敷衍了事,对柳如烟提出的要求置之不理。甚至有胆大的宫女,驳斥柳如烟无理取闹。 有个好心的嫔妃告诉她,要想奴才们认真办事,一要学会敲打,二要施恩赏赐,恩威并施。 柳如烟却不喜欢这种庸俗卑劣的御下手段,她内心深处,更希望奴才们毫无怨言地伺候她。 沈薇听到柳如烟的诉求,叹口气,让采苹把毓秀宫的宫人叫出来。毓秀宫的宫人有四名,两个太监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采苹清清嗓子:“你们既来了毓秀宫,为何不认真办事?” 有个太监磕磕绊绊地说:“贵妃娘娘明鉴,奴才们已经做足了分内之事。可梅嫔主子总提些无法完成的要求,奴才们实在难办。” 另一个宫女抱怨道:“梅嫔主子让奴婢去尚衣局,拿两匹素银色浮光锦。可浮光锦珍贵,都送到贵妃和太后宫里。奴婢取不回来,梅嫔主子就斥责奴婢办事不周。” 自从沈薇整顿后宫纪律、设置严格的薪酬制度以来,不受宠妃嫔被奴才欺压的事儿已经很少了。 毓秀宫的宫人们不喜欢梅嫔,办事却也还算周到。可是没办法,柳如烟实在有点难伺候。 后宫等级森严,尊卑分明。 送到各宫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内务府都有详细的规定。 梅嫔只是个嫔,根本没资格拿最贵重的物品。 第335章 雪梅离宫 沈薇揉揉眉心,告诉柳如烟:“浮光锦价值千金,按照规定,不会送到你宫里。你喜欢素银雪白的布料,内务府每年都有白缎料子。” 柳如烟不悦道:“普通白缎,怎能作衣?” 沈薇:... 柳如烟又冷冷道:“贵妃娘娘贤德宽仁,不如把您的浮光锦赠给我,全了娘娘的美名。” 在柳如烟看来,浮光锦珍贵,穿在沈薇身上也是浪费。 沈薇无语望天,柳如烟到底是怎样的脑子?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好像全世界都必须围着她柳如烟转,人人都必须毫无条件地爱她呵护她。 看沈薇良久不语,柳如烟美眸噙着冷笑:“看来贵妃的贤名,也只是捕风捉影。” 沈薇闭了闭眼,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和柳如烟交流。 多漂亮的大美人儿,偏偏长了一张嘴。 “你好生在毓秀宫待着。”沈薇自诩巧舌如簧,可实在不知道怎么怼柳如烟,干脆拂袖离去。 采苹走之前,把毓秀宫的四名宫人拉到角落,苦口婆心道:“伺候梅嫔,尽职即可。若是你们真的办事不力,当心被逐出毓秀宫。” 一个太监眼睛锃亮,惊喜道:“采苹姑姑,此话当真?奴才办事不力,还请采苹姑姑做主,将奴才逐出毓秀宫!” 另一个宫女也抱怨:“奴婢还有两年出宫,可不想在毓秀宫待着,奴婢实在疯了。” 采苹尴尬一笑,也很头疼。 —— —— 春光和煦,宫门长阶,数百名宫女站在庭中。 按照宫中规定,今日是后宫年满二十五的宫女离宫的日子。小部分宫女选择留在宫里当女官,大部分则是选择离宫回老家。 “贵妃娘娘吩咐,按照诸位在宫里的等级,发放银两和绢帛。请诸位依次上前领取。” “诸位若是出宫后没寻到生计,可去燕京宫人署,会有专人给你们安排新行当。” 容嬷嬷坐在案桌前,手执毛笔记录。 宫女们有条不紊领取出宫的财帛,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遮挡不住。 宫里退休的宫女,前途还算光明,每人都能领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有的宫女出宫后,会嫁人生子;有的宫女则是走进官宦之家,担任官员家里的教习嬷嬷;还有的宫女,会拿钱做生意。 “雪梅姑姑。”李南枝飞快跑过来,泪眼汪汪地望着拄拐杖的雪梅,“我送您出宫。” 雪梅欣慰笑道:“多谢公主殿下。” 雪梅腿脚不方便,李南枝和一个宫女搀扶着她,缓慢地离开皇宫。 长长的宫道上,李南枝穿着粉色春衫,细心地搀扶雪梅,哽咽地问:“雪梅姑姑,您离宫以后要回家吗?还是继续留在燕京城?以后南枝还能见到您吗?您出宫后要嫁人吗?” 雪梅笑了笑,耐心地一一回答:“我家里只有个年迈的母亲,我在燕京郊外租了一个院子,以后和母亲住在燕京城外。公主若是想见奴婢,可派人传召。” 多年前,雪梅的父亲欠了一屁股债,抛弃妻女不知所踪,讨债鬼天天上门要钱。雪梅无奈,只能进燕王府当丫鬟。她听说王府里的贵人们随便赏点钱,就够丫鬟过半辈子。 可惜运气不好,雪梅碰到了主子柳如烟。伺候柳如烟多年,雪梅家里的债务迟迟没还完,自己还经常生病。 好在后来沈薇上位,踏实办事的雪梅得到了很多的奖金赏赐,还清了家里的债务。 如今她离宫,有了一笔丰厚的酬劳,靠着这笔钱,加上她多年的积蓄,还能过十几年不错的好日子。 至于嫁人? 雪梅根本不奢望嫁人。 一来,她已经废了两条腿,没有哪个男人会娶一个废人; 二来,常年跟着柳如烟,听柳如烟伤风悲月感叹男人薄情,雪梅暗中对嫁人很是排斥,生怕自己婚后变成柳如烟这样的女人。 她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追求,只想陪母亲安度晚年。至于母亲将来仙逝后,她该如何独自度过漫漫余生,雪梅暂时不想考虑。 李南枝眼圈泛红,拉着雪梅的手:“雪梅姑姑,您跟我来。” 李南枝搀扶着雪梅,将她带到宫门口的角落。那里,有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车门上印刻着“柳”家的家徽。 两个等在马车边的仆人见状,忙走过来给李南枝请安。 “公主,您这是?”雪梅错愕,不明白李南枝想做什么。 李南枝擦擦眼泪,告诉雪梅:“雪梅姑姑,城外偏僻也没有医馆。莫太医说,雪梅姑姑您的腿需要经常针灸热敷,你住在城外一点也不方便。我给外祖母外祖父写信,让他们在城内给你买了一个宅子,以后你就住在城里。” 雪梅连连拒绝:“公主,使不得。奴婢照顾您,是奴婢分内之职。” 李南枝视线落到雪梅残疾的双腿上,哽咽道:“雪梅姑姑,宫里除了宸娘娘和玉娘娘,只有你待我最好。将来南枝出宫嫁人,一定把你接过来同住,给你养老送终。” 雪梅的心脏泛起一片汹涌的暖意。 李南枝扑在雪梅怀里,两人紧紧拥抱。春风吹拂,马车的帘子在风里摇曳。 良久,雪梅和李南枝分离, 乘坐马车离去。马车行驶平稳,雪梅又掀开车帘,望向远处的巍峨皇城,瞧见了站在宫门口的粉衫小姑娘。 为奴为婢的许多年,前尘往事,雪梅其实记得不太清楚。隐约记得父亲抛弃妻女时的那天,破院子里的白梅在雪地盛开;似乎记得初次进入燕王府,在一众丫鬟中被柳如烟挑中;也还记得,在夏日夜里被蚊虫叮满红包的双臂;还隐约记得,自己跪在御花园雪地里时,满腹的不甘和心酸。 雪梅靠在马车木壁上,低头看了眼废了的双腿。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在皇城里很不起眼,又好像已经走完了半生。良久,雪梅发出一声饱含沧桑的喟叹。 ... ... 又过了几日,春意渐浓,南楚使团大张旗鼓地进入燕京城。 李元景在清华殿设宴接待,后宫嫔妃皆要入席赴宴。 临近黄昏。 永宁宫内,刚换上贵妃吉服的沈薇,忽然又打了个喷嚏:“阿嚏——” 第336章 挑刺儿 沈薇揉揉鼻梁,最近打喷嚏的频率实在太高,有时候半夜睡着,也会莫名其妙打喷嚏。 鼻子痒痒的,很难受。 沈薇对着一面的铜镜,整理吉服和发饰。采苹端着热汤和点心进来:“主子,今晚接风宴怕是吃不了太多东西,您先吃点晚膳垫肚子。” 沈薇喝了两口热汤,问采苹:“梅嫔可换了吉服?” 采苹摇摇头。 沈薇面色微寒:“你去告诉梅嫔,她若是不肯换吉服赴宴,今晚就别出门了。” 庄严肃穆的场合,嫔妃们不能穿得风格迥异。 按照规章制度,出席大型活动,后宫嫔妃必须都要穿统一的吉服。吉服是嫔妃的象征,服装缎面华美,主体颜色为金红,绣上牡丹、凤凰、仙鹤等纹样,风格统一。 这种场合,柳如烟决不能穿白衣服,传出去会被人诟病。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采苹转身前往毓秀宫。采苹心里纳闷,梅嫔如今只是个普通的嫔位,若是不想赴宴,完全没必要再三沟通,就当后宫里没梅嫔这个人。 可看沈薇的态度,沈薇似乎很希望梅嫔到场。采苹满腹疑惑,猜不透沈薇的心思,只能低着头迅速去办事儿。 屋子里,沈薇勉强吃了个半饱。 采莲进屋通报,说莫太医来了。 沈薇在内殿接待了她。 莫太医身穿青色太医官袍,戴黑色璞头帽,脸上带着明显的困倦。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软椅上,给沈薇把脉。 半晌,莫寻歪头道:“贵妃呀,您身子很好,没有大病。您说说,您哪里不适?” 沈薇指指自己微红的鼻梁:“开春后,总是打喷嚏。” 打喷嚏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天天打喷嚏,偶尔流鼻涕,看起来实在不雅观。沈薇向来追求完美,她必须得解决打喷嚏的毛病。 白日里陪李元景用膳,沈薇控制不住打了喷嚏。李元景倒是不嫌弃,还贴心地让沈薇添件衣裳。但沈薇心里膈应。 虽说李元景口头上表示不嫌弃,可如果沈薇真的天天在他面前打喷嚏,李元景没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嫌弃。 美人如画很是养眼,然而打喷嚏流清水鼻涕的美人,可真没那么美了。 沈薇得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容微臣细问。”莫寻凑近,“贵妃呀,你具体打喷嚏的症状是什么?” 沈薇细想片刻,如实回答:“鼻痒,眼睛偶尔也痒,流清水鼻涕,可又不像风寒。” 莫寻摸着白皙光洁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又环顾内殿里的摆设。最后起身,跑到永宁宫郁郁葱葱的院子里。 片刻后,莫寻手里捧着十来种盛开的鲜花,一股脑全放到桌上。浓烈的香气弥散,沈薇鼻梁痒痒的,忍不住喷嚏连连。 莫寻见状,明白过来:“你这是花粉症。” 沈薇纳闷:“往年宫里种满鲜花,我也不曾打喷嚏。” 莫寻耐心道:“冬日避藏不当,伤寒风邪淤积在体内,开春后阳气生发,便有了花粉症。这个容易治,等会我开个补气的方子,每日煎汤喝两副,很快痊愈。” 沈薇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她是花粉过敏。 沈薇吩咐宫人去煎药,视线又望向花团锦簇的春日院子,沉痛道:“把这些花搬走,送到各宫嫔妃处。” 采莲纳闷:“花全部搬走,那永宁宫院子可就空了。” 沈薇叹气:“先种些菜。” 等她的花粉症治好了,再移栽一些花花草草回来。 ... ... 天黑,一轮弯弯月亮挂在天空,月上柳梢。 皇宫里接待外宾的清华殿,群臣陆陆续续落座,嫔妃们也坐在女席。太后病还没好透彻,今晚没有出席。 伴随着德顺一声清脆的“皇上驾到”“宸贵妃到”,沈薇伴在李元景身边,跟随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 群臣叩拜请安。 主座,一卷珠帘分割天子和群臣。沈薇坐在李元景身侧,望着乌压压跪拜的群臣和女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这般威风凛凛,君临天下,怎会不心动。 “诸位平身。” 天子开口,群臣和女眷们各归原处。沈薇规规矩矩坐在李元景右手边的贵席,扫了眼右侧的女宾席。 嫔妃们皆穿金红色吉服,女眷皆穿诰命服。柳如烟安安静静坐在案桌边,她鲜少穿色泽奢华艳丽的衣裳,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华丽的吉服,依然很漂亮。 柳如烟眼神自始至终清冷淡漠,如一尊华美的冰雕。美眸偶尔瞥向主座的龙椅,希望李元景能看她一眼。 可惜,妾有意,郎君无情。 柳如烟心里酸涩,她今晚强忍不适,换上了那艳俗的吉服,只想见一见李元景。可皇上完全没看她一眼,柳如烟捧着酒杯,委屈落泪,将酒水一饮而尽。 “启奏皇上,南楚使团到。”德顺公公拱手禀报。 李元景道:“宣。” 雕龙的檀木大殿门打开,穿铁甲的禁军分成两列,南楚使团的使臣们大步走进清华殿。沈薇好奇打量这些南楚使臣。 入燕京的使臣有五六十名,今日赴宴是官位最高的六名使臣。年长的有六十岁,年轻的二十来岁,个个身穿绛紫色的广袖大袍。 “外臣拜见大庆皇帝。”六名使臣拱手问安,态度不卑不亢。 李元景微颔首:“赐座。” 六人依次坐下。 今日是接风宴,不谈国事,也不谈商业贸易,只饮酒用膳。乐坊的歌舞演奏,场面还算其乐融融。不过沈薇很清楚,南楚皇帝李元礼是个小气的男人,他派出这支使团来燕京,可绝不只是和平地商议贸易。 肯定要作妖。 果不其然,一位三十出头的南楚使臣,故意嫌弃地放下酒杯。他皱了皱眉,嫌弃打量桌上的酒:“这酒实在难以下咽,连我南楚的泔水也不如。大庆皇帝陛下,请问庆国没有好酒吗?” 声音不高不低,语气透着浓浓的嘲讽。 接风宴的食物和酒水,是沈薇和礼部一起操办,事无巨细,力保没有疏漏之处。今晚宴请南楚使团的酒,是大庆特有的梅花酿,味道甘醇馥郁。 南楚使臣显然是在故意挑刺。 第337章 这酒真酸 “这位外臣,你的舌头莫不是坏了?这分明是上好的梅花酿,味道极佳。”一个大庆臣子朗声反驳。 南楚使臣眉一挑,似笑非笑望向主座的沈薇:“那可真奇怪,偏巧我这一杯是酸臭的。看来大庆贵妃行事,也不是尽善尽美。” 沈薇秀眉轻挑。 忍不住打量这三十出头的南楚使臣,相貌平平,个子很高,身材也健壮。平平无奇的长相,说的话却句句带刺儿。 显然是故意冲着沈薇来的。 一般情况下,处理这种突发性危机,最好的方法是给挑刺的南楚使臣换一壶酒。 可若是沈薇派人去换酒,那就间接地表示,这一壶酒有问题。同时,南楚和庆国的一番口舌较量,庆国落了下风,有损国威。 李元景俊眉微蹙,正要开口,沈薇悄悄摁住李元景的手。 两人视线碰撞。 李元景笑了笑,他知道沈薇有办法处理眼前的小摩擦。 “主子,需要给那外臣换一壶酒吗?”采莲小声询问。 沈薇摇摇头。 沈薇放下手里的茶杯,状似不经意地问柳如烟:“梅嫔,这南楚外臣说梅花酿味如泔水,你如何看?” 柳如烟是梅花的资深爱好者。 她喜欢穿白梅同色的衣裳,戴梅花发簪,用梅花纸,画梅花图,也喜欢饮梅花酿。可惜她酒量不好,一两杯下肚便开始醉了。 此时听到沈薇的询问,柳如烟摁着眉心,混沌的意识里抓住沈薇话里的关键词——外臣说梅花酿如泔水。 柳如烟顿时冷笑,她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打量那南楚使臣,宛如在看什么不入流的货色。 柳如烟唇角微启:“梅花酿,取用寒冬枝头盛开的白梅,发酵三年才得一缸。南楚冬日无寒梅,尔等从穷乡僻壤出来,竟然污蔑这罕见的好酒。” 清华殿顿时安静。 谁也没想到,梅嫔竟然当面嘲讽南楚使臣不识货。 不过,骂出来的感觉还挺爽。 那南楚使臣托腮,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似笑非笑:“可在下喝的这壶酒,真是酸臭的——” 柳如烟已经醉意上头,她听不得别人嘲讽她最爱的梅花酿,便冷冷驳斥:“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蛤蟆鼠辈,偶饮佳酿,蓄意点评,不知深浅。” 南楚使臣:... 柳如烟又打量南楚使臣那张平庸的脸:“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依本宫看,酒水甘醇,偏偏阁下嘴臭,才把佳酿尝出酸臭。” 南楚使臣:... 女眷席位的张妙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看热闹的南楚使臣一个个面色不佳。沈薇适当地开口:“梅嫔醉了,醉酒之人总爱说些真话,实在不妥。来人,把梅嫔带回毓秀宫醒酒。” 宫女上前,将醉醺醺的柳如烟搀扶着送走。 柳如烟醉意明显,却还不忘告诉沈薇:宸贵妃,梅花酿珍贵,您还是别给不识货的外人饮用,暴殄天物。” 沈薇手帕捂嘴,故作严肃:“把梅嫔带下去。” 顿了顿,沈薇又笑盈盈地看向被辱骂的南楚使臣:“梅嫔不胜酒力,南楚乃礼仪之邦,这位南楚外臣必是心胸宽阔之人,应该不会和一个后宫妇人计较吧。” 南楚使臣深深看了眼沈薇。 这话说得妙,若是南楚和梅嫔计较,反倒显得南楚使臣小气。 他勾勾唇角,相貌平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放下酒杯:“是外臣口拙,饮不得好酒,错怪了庆国贵妃,外臣给贵妃道歉。” 他拱拱手,表示歉意。 小小的风波平息,佳肴陆陆续续端上来,歌舞升平。酒过三巡之后,李元景手一拍,两名穿铁甲的虎卫进殿。 殿中央设置靶子,两名虎卫一个手拿改造过的火枪,一个手拿改造过的弓弩,给南楚使臣表演了一回百步穿杨。 南楚使臣脸色难看,知道这是庆帝在宣扬大庆的武力,警告南楚使团别妄动异心。 一场晚宴,众人各怀心思。 男宾席,那个被柳如烟嘲讽的南楚使臣自顾自饮酒吃菜,宛如没事人一般。他端着精致的白玉酒杯,抬头喝酒的空档,眸光扫向主座珠帘后的李元景和沈薇。 大庆皇帝身穿黑金朝服,威严俊朗; 大庆贵妃一袭金红吉服,华美贵气; 两人感情很好,偶尔头挨着头,低低诉说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话。 庆国上下人人皆知,皇帝李元景如今盛宠宸贵妃沈氏。这宸贵妃出身贫寒,身居高位却没有恃宠而骄,心系百姓民生,体恤后宫嫔妃,是出了名的贤德之妃。 南楚使臣饮下一杯醇厚的梅花酿,啧了声:“这酒真酸。” ... ... 接风宴结束,在宴席上,沈薇不得已多喝了两杯梅花酿。她酒量一向不太好,醉意上头,意识还算清醒。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群臣起身叩拜,陆陆续续离去。李元景让宫人把沈薇送回永宁宫,自己则是传了礼部和兵部官员,再次确认南楚使团的安置问题。 春日夜晚凉爽,宫道两侧亮起宫灯,沈薇坐在微摇晃的轿辇上, 轿辇摇晃,沈薇胃里一阵晕车般的恶心,她招呼轿辇停下,还是打算步行回宫。 刚走两步,沈薇胃里的恶心加剧,她走到花坛边吐了。采莲吓了一跳,忙轻轻拍着沈薇的后背:“主子,吉祥已经跑回去拿醒酒汤了,您再等一等。” 沈薇道:“本宫没事——阿嚏——” 花坛里落栽种的鲜花香味扑鼻,沈薇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眼睛发痒,鼻子发痒,眼角里沁润出泪水。 喷嚏连连,实在难受。 沈薇真想把后宫里的花全都拔了。 沈薇擦擦因打喷嚏而流出的眼泪,吹着花园微凉的春风,昏沉的醉意也散了几分。 “哟,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又吐又哭,好生可怜。”一道略显好奇的嗓音响起。 沈薇回过头。 瞧见那个相貌平平的南楚外臣。 他信步从繁花锦簇中走出来,绛紫色宽大外袍迎风而动,月光洒落,像是从黑暗深渊里走出来的诡异妖鬼。 第338章 外臣告辞 月上柳梢,花香扑鼻。 南楚使臣走过来,朝沈薇拱了拱手:“外臣拜见贵妃。” 周围有瞬间的安静。 南楚使臣抬起眼眸,注视距离自己不到六尺距离的宸贵妃沈薇。几年不见,沈薇的面容完全没有变化,面容白皙,眉眼如画,身穿招摇绚丽的贵妃吉服,雍容华贵盛过牡丹。 沈薇淡淡瞥了眼这奇怪的南楚使臣,道:“来人,把这贼人抓起来,送去大理寺严审。” 半夜三更,一个南楚外臣贸然闯入后宫重地,简直是自寻死路。 沈薇也不和他客气。 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后宫里巡逻的侍卫,立刻持刀奔过来,欲要擒拿这外国使臣。 南楚使臣脸上划过惊愕,似乎没料到沈薇行事如此果断。他扬起唇角,不紧不慢地解释:“贵妃娘娘明鉴,今晚清华殿晚宴结束后,外臣不慎与领路太监走散。夜路难辨,外臣迷了路。” 沈薇冷笑。 她一个字也不信。 侍卫奉命上前,擒住南楚外臣的胳膊。这时,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礼部的几个小太监。瞧见花园口的冲突,太监们忙上前给沈薇请安。 “贵妃娘娘,奴才们奉命送南楚使臣出宫,这位使臣出恭后便不见踪迹,奴才们找了许久。”太监慌忙解释,“宫里眼看要落钥,不如让奴才将这位南楚使臣送出宫?” 太监的出现,间接佐证了这南楚使臣的话。 沈薇垂眸沉思片刻,庆国和南楚剑拔弩张的国际关系正在慢慢改善,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别因为一点小摩擦影响国家外交。 于是沈薇露出善解人意的神情:“也罢,将他送出宫。” 南楚使臣道:“多谢贵妃开恩,贵妃真不愧是贤德之妃。” 沈薇磨牙。 这话怎么听都很刺耳。 沈薇冷冷警告:“若有下次,本宫必将你就地诛杀。” 南楚使臣整理宽大的绛紫色衣袖,唇角勾起:“外臣明白,外臣告辞。” 夜晚春风吹拂,南楚使臣慢悠悠地跟在太监身后,离开了繁花锦簇的御花园。沈薇盯着那道背影许久,她侧头吩咐采莲:“调查此人的来历。” 一个南楚使臣,初来乍到,却能穿过弯弯绕绕的后宫来到御花园。沿途不少巡逻的侍卫,竟没有一个察觉。 可见,此人不简单。 采莲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 南楚使臣跟在太监身后,步履轻松地行走在长长宫道上。 他黑眸幽幽,扫过熟悉的宫廷长道,心里难免涌出几分回归故土的怅然。 走到转角,南楚使臣故作崴脚,手扶着宫道上的石灯。他袖子里的书信,悄然塞进石灯下的缝隙。 没过多久,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走到石灯处,东张西望,确定四处无人后,她迅速地把藏在石灯里的书信取出来,接着迅速回到淑妃的长信宫。 “主子,信。”宫女小棋走进内殿,把书信交给床上的淑妃陆萱。 自从生产后,陆萱几乎卧病在床,艰难地熬过寒冷的冬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枯槁。 好药治不了心病,太医来给陆萱把脉,委婉地表示,陆萱的时日不多,可能活不过一年。 陆萱靠在柔软的床榻上,手里捧着那封简短的书信,她闭了闭眼:“也只能殊死一搏了。就算死,本宫也要把宸贵妃拖下水。” 扪心自问,沈薇是很完美的六宫之主,施恩上下,宽厚仁慈。 陆萱重病卧床,属于长信宫的俸禄并未削减,冬日里的炭火也稳定供应,太医甚至还能常来给陆萱把脉开药。 可另一方面,陆萱也知道,沈薇的仁慈只是流于表面。一旦涉及到核心利益,沈薇必定会揭下仁慈的面具,毫不留情地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宫女小棋噙着眼泪:“依奴婢看,只要安分守己,依照宸贵妃的性子,咱们还是能在后宫里存活。” 陆萱摇头,眼神坚决:“既生瑜,何生亮。” 她不愿一辈子居于沈薇之下,靠着沈薇的仁慈怜悯存活。 ... 夜深,风吹得永宁宫屋檐上的宫灯明晃晃,洒下柔和的光辉。 李元景踏着夜色归来,门口值守的太监熟稔地请安。李元景迈进永宁宫的院子,发现空气里清雅的花香散了,满院子的花全被移除。 他俊眉轻轻一挑,走到他的小菜园里。院子里的鲜花被搬走了,他亲自种下的菜苗还在。开春后,蔬菜生长茂盛,一簇簇菜苗绿油油。 李元景打量他亲手种植的蔬菜,心里无限满足。 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种的蔬菜,李元景脚步放轻走进寝殿。本以为沈薇已经熟睡,却发现屋子里灯光融融。 沈薇还没睡。 屋子里,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道,很清雅好闻。沈薇靠在罗汉床一侧的把手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灯下看书。她早已经换上浅色寝衣,柔顺乌黑长发散在肩头,侧脸弧度姣好。 这画面十分美好。 有沈薇在,李元景感到身心安宁。 “还不睡?”李元景迈步走进来。 沈薇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眼睛亮起来:“皇上,您回来了。” 宫人们端着两盆温度适宜的热水,放进屋子里。沈薇褪了鞋袜,露出两只白皙细嫩的脚丫子,陪着李元景一起泡脚。 春日里泡脚,有助于睡眠。 李元景想起光秃秃的院子:“薇薇,院子里的花为何都搬走了?” 沈薇耸耸肩:“近日妾身总是鼻痒,找莫太医过来一瞧,说是花粉症。妾身便暂时把鲜花搬走,移栽几棵桑树。刚好,亲蚕礼将至,就当提前练练手。” 正说着,采莲掀开帘子走进屋里。采莲手捧一碗热汤,恭敬道:“主子,按照莫太医给的方子煎汤,您趁热喝了。” 沈薇得了花粉症。 莫寻给她开了一张药方,用桂枝、肉桂、生姜和干姜煎汤,在加入一点红糖,可以将冬日里淤积在体内的寒气祛除。 除了内服,还需要熏蒸。 用白芷、苍术等药材煮汤,不饮用,只闻汤冒出来的药味,可缓解鼻腔的痒意。 沈薇向来办事利索,莫太医给了方子,永宁宫立刻有下人们去操办。 “朕看看。”李元景长臂探过来,碰了碰沈薇泛红的鼻梁,“原来是花粉症,怪不得这几日总是打喷嚏。” 第339章 减肥大业 李元景的手指泛着凉意,指间还有常年习武留下的厚茧。 指尖摩挲在沈薇的鼻梁上,带来丝丝痒意。 沈薇笑着蹭开李元景的手,乌溜溜的眼睛和他对视,粉润唇角勾起:“皇上可别碰,不然妾身又打喷嚏。” 李元景勾勾沈薇的鼻梁,打趣道:“怕什么,朕又不嫌弃。” 沈薇笑容娇嗔。 泡完脚,热意从脚底蔓延全身,周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李元景揽着沈薇歇息,院子里月光洒落,一簇簇嫩绿的小菜苗还在茁壮生长。 ... ... 次日,李元景神清气爽去上朝。走之前,也没忘记去他的菜园子里溜达两圈。 沈薇用过早膳,在永宁宫的院子里查看新移栽过来的桑树。桑树叶片微蔫,刚移栽过来还没完全适应土壤,叶片显得有气无力。 好在内务府有最好的花匠,永宁宫的土壤又最肥沃,桑树必定能很快适应环境。 沈薇花粉症还没好,院子里的花全都搬走。她选择种植桑树,一来是为接下来的亲蚕礼做准备;二来,等桑树枝繁叶茂后,就弄些蚕宝宝吃桑叶。 蚕结茧吐丝后,用蚕丝做太后做一床蚕丝被。再用边角料给李元景做身舒适的寝衣,彰显她对李元景的关怀。 此外,她还要把自己后宫养蚕制衣的事迹,散播到民间去。 在百姓心里,皇宫妃嫔都是天上妃子,不食人间烟火,穿金戴银很奢靡。沈薇要树立亲民的良好形象,拉近和庆国百姓的心理距离。 宸贵妃的贤名,还得自己打造传播,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 将来万一她和李元景彻底决裂,李元景想杀她,自有万民给她请命脱罪,自有朝中忠义直臣替她发声。 这叫舆论战。 巡查完院子里的桑树,沈薇回到殿内,研究历届的桑蚕礼行程。 采莲端着治花粉症的汤进来,沈薇喝了半碗,吩咐采莲:“去库房取一匹浮光锦给梅嫔送去。昨日夜宴,梅嫔呵斥南楚使臣,扬我国威,也算有功。” 采莲:“是。” 采莲带着浮光锦去毓秀宫。 沈薇继续喝剩下的半碗汤。 沈薇一直相信,世上没有没用的人,只有没用到合适地方的人。比如柳如烟,自诩清高,在后宫里人缘极差。 她生了一张刀子嘴,有利有弊。在重要场合,柳如烟能发挥她的特长,用文雅的语言把那帮南楚使臣骂得抬不起头。 沈薇赏给柳如烟浮光锦,也是希望柳如烟能明白一个道理:【付出,才有回报。】 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价值。 沈薇继续翻看亲蚕礼的行程,把每个细节牢记于心。亲蚕礼是重要的国家大典,分为祭先蚕、躬桑、献茧缫丝三个环节,不容出差错。 小半个时辰后,采莲捧着装浮光锦的匣子进屋子:“主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浮光锦给梅嫔送去。可她不愿接受,声称不要嗟来之食。” 沈薇无语。 沈薇想要让柳如烟明白“付出就有回报”的道理,可偏偏,柳如烟她压根不接受。 不收就不收! 沈薇又不可能亲自去毓秀宫,跪下来求柳如烟收下浮光锦。 沈薇淡淡道:“罢了,把浮光锦给玉妃送去。” ... 张妙玉收到珍贵的浮光锦,高兴地直蹦跶。 她立刻让尚衣局的绣娘动工,在短短两日内,做出一条华美的素银浮光锦春裙。剩下的小部分浮光锦布料,给李南枝做了两件漂亮的开衫。 张妙玉迫不及待穿上这身衣裳,照照镜子。明丽日光下,浮光锦泛着华美的银光,宛如粼粼水波,灵动跳跃于锦缎之上。 “南枝,你瞧我这衣裳好看吗?”张妙玉兴冲冲地问李南枝。 李南枝歪着小脑袋,皱起小眉毛:“好看是好看,可玉娘娘您似乎又胖了。宸娘娘送给您的减肥膳食方子您用过几次?老嬷嬷督促您每日健身,你可做过?” 张妙玉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她挠挠头:“过段日子再减肥,不急。” 减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想减肥! 除了干饭,皆无向往。 张妙玉捏捏李南枝的脸,转移话题:“该去广文馆听学了,本宫送你过去。”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出宫殿。 春天阳光明媚,落在身上暖洋洋,张妙玉舒服地眯起眼睛,打算等会儿回宫睡个美美的午觉。 刚出殿门,好巧不巧,碰见了隔壁毓秀宫的柳如烟。柳如烟身穿素雅白衣,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李南枝垂下头,小声给柳如烟请安。柳如烟没有搭理李南枝,一双美眸久久盯着张妙玉身上的华美浮光锦春衫。 “哟,你这是要去哪里?”张妙玉殷勤打招呼,故意显摆身上的浮光锦,把素银色的缎面裙摆晃得波光粼粼。 柳如烟淡淡道:“好生生的布料,穿在你身上实在暴殄天物。” 张妙玉耸耸肩,完全没被打击,理直气壮地说:“我乐意,我就要穿。我还要把剩下的浮光锦料子做成袜子和鞋垫儿,你管得着?” 柳如烟心里泛起一丝悔意。 当初沈薇派人给她送了一匹浮光锦,她故作矜持拒绝。可如今瞧见张妙玉穿浮光锦衣料,柳如烟有点不甘心。 早知,当初就不拒绝了。 柳如烟敛下眼底的酸涩,带着宫女扬长而去。 张妙玉啧了声,牵着李南枝的手,继续朝广文馆的方向出发。 “奇怪,宫道两侧的花都没啦,全摆上不开花的盆栽。”李南枝牵着张妙玉的手,好奇地四处张望。 往年春天,后宫里花团锦簇,处处盛开鲜花美不胜收。 今年春天,花还没开完就被连夜搬走。 长长的宫道上,竟是见不到一处开花的盆栽,到处绿油油。 张妙玉无奈道:“你宸娘娘得了花粉症,皇上心疼得很,下令把宫道的鲜花全部撤下,只保留御花园的花。” 李南枝眨眨眼,赞叹道:“父皇对宸娘娘真好!” 张妙玉盯着那一簇簇的绿色植物,胖脸浮出怅然,嘀咕道:“但愿皇上能一直对宸贵妃好,后宫有宸贵妃主事,咱们才能过安宁日子。我最近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老天保佑,希望万事顺遂。” 宫道长长,两侧的绿植生机勃勃,叶片在风里摇曳。 起风了。 第340章 亲蚕礼 ... 院子里的几棵桑树枝叶舒展,沈薇一手拿着采桑的金钩,一手拿小竹篮,练习采桑叶。 采莲拿着调查到的资料,过来向沈薇禀报:“主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查清那晚闯入御花园的南楚使臣来历了。” 沈薇拎着小竹篮,返回凉亭水榭。 打开采莲递来的信件,沈薇一目十行,看完这位南楚使臣的信息。 这名南楚使臣叫陆肖,今年三十岁,是个年轻有为的官员,在南楚鸿胪寺担当要职,算是此次南楚使团的主要话事人。 采莲甚至还偷偷派人描摹了陆肖的画像,找在燕京城的南楚商人辨认,那些商人都确定画中人是陆肖。 “看来,他当真是个纯正的南楚官员。”沈薇将搜集到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随手把资料往小铜炉里一扔。 火舌燃烧,几张纸很快化为灰烬。 沈薇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沈薇告诉采莲:“你去和德顺通个气,南楚使臣夜闯御花园的事,想办法让皇上知晓。” 采莲:“好嘞。” 采莲离去,沈薇继续去院子里摘桑叶。李元景又不蠢,沈薇能察觉到南楚使臣的怪异,李元景必然也会察觉到。 不用沈薇操劳,李元景自会防备。 沈薇从来不会单打独斗,天塌下来,有李元景这棵大树撑着。李元景若是撑不住,她长了腿,可以自己跑。 ... 时间悄然流转,春日气息日渐浓烈。南楚使臣们在燕京城暂时驻扎,和庆国朝臣商议边境贸易和产品进出口的细节。 事关国家商贸往来,每一处细节都需慎重,因此协议的进展十分缓慢。 十来天过去,大庆国迎来春日里最重要的两个国家大典——亲耕礼和亲蚕礼。 礼部着手安排,按照历年来的习惯,举办盛典的地点在燕京郊外的皇庄,同一日举办。礼部上下的官员们忙得头脚倒悬,连家也顾不得回,日夜操劳筹备。 天蒙蒙亮,号角和大鼓响动,后宫里每处处可听到这威严的声音。 萧瑟的坤宁宫内,满地枯枝残叶。 佛堂里青烟袅袅,跪坐在蒲团上念经的皇后,忽地睁开眼睛。她一张脸死气沉沉,转转眼珠子,放下手里的经书,慢慢走出佛堂。 皇后靠在泛黄的木柱边,竖起耳朵听那森严肃穆的礼乐声,后知后觉道:“今日是耕礼和蚕礼啊...” 在幽冷的坤宁宫呆久了,时间流逝显得格外缓慢,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天。 往年都是皇后主持亲蚕礼。 今年,想必是沈薇主持。 皇后发出一声冰冷的讽笑,辛酸翻涌。她踉踉跄跄地重新走回佛堂,扑通跪在蒲团上,仰起浑浊的眸子打量慈悲的菩萨像。 皇后双手合十,虔诚地说:“菩萨显灵,别让沈氏那贱人太过得意,最好让她永远失去皇上的宠爱,沈薇那贱人的儿女都去死吧,太后那老东西也去死吧。” 佛堂幽静,院子荒草连天。 皇后像个失了理智的疯子,絮絮叨叨地继续在佛前祈祷,渴望老天爷能降下厄运,把沈薇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 皇宫大门敞开,仪仗队出发,沈薇和李元景乘坐皇家马车,浩浩荡荡沿着皇家宫道,朝着燕京郊外的皇庄出发。 皇庄不算远。 良田和桑林早已备好,所谓亲蚕礼和亲耕礼,更像是人间帝王给上天做一场盛大的表演。 皇家马车行驶平稳,马车里,沈薇和李元景都穿普通的常服。沈薇打量李元景的脸色,发现他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沈薇便贴心地握住他的手:“皇上,离皇庄还有一段路,先小憩一会儿。” 李元景俊颜沉稳。 他道:“朕不困。” 沈薇一双大眼睛狐疑瞅着他,李元景露出温和笑意,宠溺地抚过沈薇圆润的脸庞,再没多说什么。 禁军开道,文武百官跟随,庆国黑金旗帜在风里飘扬。马车很快抵达燕京郊外的皇庄。 沈薇和李元景分别,沈薇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朝着不远处的桑林走去。桑林外的场子已经清扫出来,摆设几十架桌椅,贵女和命妇们早已在等待。 沈薇发现,自己身后多了四个带刀的侍卫。她停下脚步,视线落到侍卫佩戴的护臂上,护臂有老虎狰狞威武的图纹。 是四个虎卫。 “你们不去保护皇上,为何会跟着本宫?”沈薇询问。 其中一个虎卫拱手:“回贵妃,我等奉命近身保护贵妃。” 沈薇略感诧异。 亲蚕典礼的时间不算长,参与者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周卫有侍卫和护城军巡逻,安全性极高。反而是李元景那边的亲耕礼,繁文缛节极多,消耗时间也长,按理说那边才更需要严防死守。 可李元景,竟专门派了四个顶级的虎卫保护沈薇。 沈薇暗暗蹙眉,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来到亲蚕礼的现场,在座的诸位女眷纷纷起身行礼问安。沈薇视线扫了一圈,宫里的嫔妃大多都在,只有柳如烟和陆萱缺席。 柳如烟向来不喜欢热闹,拒绝出行。 陆萱病得连床也下不来,也没参加。 参加亲蚕礼是莫大的荣幸,所以燕京城有头有脸的命妇贵女几乎都在,唯独不见礼部右侍郎的妻子澹台柔。 沈薇召来东临公主,低声询问:“澹台柔在何处?” 东临公主道:“回贵妃,澹台柔这几日得了风寒,不能来亲蚕礼。我偷偷找了五六个太医看过,她没装病,是真的病了——当然,也可能是服用某些可疑药物,造成风寒假象。我在晏府四周留了眼线,时刻监督澹台柔。” 沈薇若有所思。 南楚使团来燕京不久,澹台柔就“病了”,这可真巧。 ... 阳光明媚,桑树林绿叶舒展。沈薇身穿常服,按照亲蚕礼的程序,带领众女眷进林采桑叶。 从始至终,沈薇一直保持高度的警惕,生怕从哪里冒出暗箭杀她。 可直到亲蚕礼结束,周围风平浪静,没有刺客,没有异状。 女眷们在桑林外踏青赏花,乐在其中。沈薇独坐在帐篷下,喝了半碗治疗花粉症的汤,问采莲:“皇上那边的亲耕礼,何时结束?” 第341章 你哪位? 此番离开皇宫,沈薇身边只带了采莲和吉祥两个亲信。采苹和容嬷嬷都留在宫里,维持后宫里的秩序。 采莲回答:“主子,还需半个时辰呢。您先吃点果子垫垫胃。” 采莲端来一盘蜜饯果子。 沈薇刚吃完半盘果子,忽然听到德顺公公的呼唤:“贵妃主子!贵妃主子!” 德顺踉踉跄跄跑过来,满脸的热汗,他道:“主子!皇上让您尽快回皇庄里躲避——亲耕礼来了一帮刺客,侍卫正在抵御。” 沈薇问:“皇上可有危险” 德顺:“虎卫、禁军和护城军都在,皇上不会有危险。” 沈薇咻地站起来,吃完剩下的蜜饯果子:“采苹,马上让贵女命妇们进皇庄——告诉她们,本宫在皇庄里准备了午宴,所有人务必入席。不许声张刺客的事,避免恐慌滋生。” 采苹跟着沈薇多年,遇到大事也同样冷静,她从容地带着太监们去传令。 没一会儿,命妇贵女们陆陆续续返回,喜笑颜开地进入皇庄赴宴,完全不知隔壁皇帝遇刺之事。 皇庄内装潢典雅,岁月静好,女眷们欣喜赴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沈薇坐在珠帘后面,和女眷们相隔。德顺公公俯身,把亲耕礼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沈薇。 原来,在亲耕礼的仪式中,有一项为【百人同耕】的仪式。即召集燕京的农民两百人,和天子在同一片耕地里,陪天子一起耕田。 可以理解为“群众演员”。 这两百农人由礼部官员精心挑选,身家背景干净。可在亲耕礼的现场,他们一起从农耕器具中拔出隐藏的利刃,妄图行刺天子。 沈薇思索:“礼部官员办事错漏百出,竟把一帮刺客塞进农人名单里。” “禁军虎卫齐齐出动,欲要活捉这帮刺客。”德顺公公看沈薇忧心忡忡,便安慰沈薇,“主子不需担忧,皇上早有防备。” 沈薇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外面还没传来消息。 她不能再等了。 与其浪费时间白等,不如出门去探探情况,看看李元景到底死没死。 她得做最坏的打算——要是李元景不幸丧命,她需要尽快稳住局势,再写信给凉州的兄长沈灭越,让他迅速回京给自己撑场子,早早把她的儿子扶持上位。 要是李元景还活着,她奋不顾身前去找他,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沈薇迅速换了身常服,袖口里藏了一把匕首,带着李元景拨给她的四个虎卫,欲要出门寻找李元景。 “主子,奴婢陪您一起去!”采莲拽住沈薇的衣袖。 沈薇拍拍她的手:“你留在此处,看住这些女眷,不许她们轻举妄动。我身边还有四名虎卫,没人能伤我。” 采莲担忧,哽咽点头。 ... 沈薇步伐迅速,急匆匆地穿过山野小道。四名虎卫跟在沈薇身后,眼里划过几分诧异。 没想到宫里娇贵的娘娘,在山野奔跑的速度也这般快。 春日漫山遍野开满鲜花,一条湍急的河流横贯而过。沈薇遥遥瞥见远方的帐篷,乌压压全是人。那是亲耕礼的盛典现场,只能看到很多人,却不知具体情况。 “贵妃小心!”一个虎卫拦在沈薇面前,劈开破空而来的冷箭。 沈薇急速刹车,脚底抹油,迅速躲到树后面,把战场留给四名武艺高强的虎卫。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帮刺客,刚巧让沈薇撞见了。沈薇躲在一棵巨大的槐树后面,耳边是刀剑碰撞的响声,空气里是淡淡的血腥味。 她擦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战况。若是四个虎卫敌不过,她会马上就跑,绝不回头。 沈薇靠在槐树干上,平复急促的呼吸。 蓦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然落到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沈薇瞬间拔出袖子里的匕首,转身就刺—— 噗嗤—— 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 李元礼右手稳稳攥住匕首锋利的刀刃,鲜红血液从掌心淌下,他轻挑俊眉,似笑非笑道:“你好凶呀。” 沈薇盯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俊脸。 她问:“你哪位” 李元礼失望地叹口气:“记性可真不好。” 沈薇手臂浮出鸡皮疙瘩,这话说的,好像她沈薇是什么抛夫弃子的渣女。 沈薇端详这张妖冶俊脸,这张脸生得极为俊美,妖冶且雌雄莫辨,眼尾精致挑飞,透着几分邪气。一身绛紫色常服,身形颀长。 这些年沈薇见过形形色色的很多人,遇到了很多复杂的大小事。她努力回想片刻,总算想起眼前之人,她试探道:“恒王” 那瞬间,沈薇想通了很多事。 李元景在亲耕礼遇刺,十有八九是眼前这货干的。 闯入后宫御花园的南楚使臣“陆肖”,十有八九也是这货易容。 堂堂南楚皇帝居然这么闲,乔装易容跑到庆国,在庆国皇帝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这皇帝当得也太奔放了。 认出眼前人是恒王李元礼后,沈薇毫不胆怯,手里的匕首再次用力,想要当场戳死他。 “啧,你还是这么凶啊。”李元礼稳稳握住匕首,掌心几乎要被刀刃给划烂,鲜血还在流。 掌心刺痛,利刃割断掌心的筋骨,右手可能会被废掉,可李元礼甚至闲心用左手去擦擦嘴角的鲜血,一双妖冶眸子死死盯着沈薇,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沈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南楚皇帝行径好诡异,像个嗜血的神经病。 她越是下狠手,李元礼竟越兴奋。 沈薇冷笑:“亲耕礼守卫森严,你就算召再多的刺客也杀不了皇上。明知死路一条,却还飞蛾扑火,你在打什么主意” 李元礼端详着沈薇素净白皙的脸庞,眼神如火,一寸寸把沈薇的面容记住,刻于心脏。 他唇角微勾:“为你而来,信吗” 沈薇转动匕首,匕首又深了几分:“不信。” 李元礼叹口气:“我乃肺腑之言,你好生凉薄。” 他的眼神太诡异,沈薇浑身不适。 槐树那头,虎卫和李元礼的手下还在缠斗。李元礼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察觉到自己的人落了下风,此处不宜久留,他右手一用力,把沈薇的匕首夺过来。 嗤—— 血水飞溅。 李元礼万分珍惜地把沈薇的匕首揣进自己兜里,彬彬有礼提出邀请:“山花烂漫,陪我去赏花。” 沈薇抬脚就踹,恶狠狠道:“你坟墓里去赏纸扎花!” 第342章 真正要刺杀的对象 一脚狠狠踹在李元礼腿上,李元礼宛如钢筋水泥,纹丝不动。李元景受伤的右手轻松扣住抓住沈薇的胳膊。 沈薇使劲挣扎,妄图扯开李元礼的束缚。 可李元礼哪怕右手受伤,他的力气依然大得离谱。 沈薇心里窝火,盘算着等会怎么弄死他。李元礼则是饶有兴致端详沈薇的面孔,欣赏她鲜活灿烂的一颦一怒。 “咻——” 破空而来的响动。 锋利的箭直直朝李元礼面门射来,李元礼头一歪,轻松把箭躲过。 他抬头,瞧见策马而来的李元景。 李元礼语气无奈,朗声道:“二哥,你别乱放冷箭。伤了我没关系,伤了她可不好。” 黑金长袍迎风摇曳,李元景策马而来,他握住乌金长弓:“把她放了,朕会赐你全尸。” 李元礼:“我偏不放。” 李元景眸色阴沉,视线宛如看一个死人。 兄弟俩无声无息对峙,山谷里风吹拂,旁边湍急的河流上,忽然奇迹般地飘来一艘小船。李元礼趁机抓住沈薇纤瘦的胳膊,三步并两步飞身,沈薇只觉得眼前晃了晃,耳畔风呼呼作响,转眼人就落到了小船上。 小船晃悠,顺流而下。 水流湍急,沈薇懵了:“你这是在挟持我” 李元礼似笑非笑:“带你回南楚,可好” 沈薇脑袋嗡嗡作响,她简直猜不透这男人的心思。沈薇只知道,她决不能离开大庆,她辛辛苦苦努力好多年,渴望的退休好日子还没触碰到,哪能半路被带到异国他乡。 “燕京城外,天子脚下,你自寻死路别拖上我。”沈薇冷冷警告。 李元礼轻声反驳:“怎能叫自寻死路——” 话音未落,小船再次晃动起来,李元景不知何时落到船头。 河水湍急,船头是庆帝李元景,船尾是南楚帝李元礼,中间隔了个满脸茫然的沈薇。 船太小,稍有不慎就可能掉入春日冰冷的湖水里,沈薇只能死死抓住船上唯一的小桅杆,朝李元景投去求助的视线。 李元景确定沈薇暂时安全后,稍微松了口气,他警告李元礼:“你没有退路,今日束手就擒。” 李元礼挑挑眉:“二哥,你不会真以为,我千里迢迢来燕京城,只是为了杀你” 杀李元景的难度太大。 李元礼想要杀害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李元景。 ... ... 庆国后宫。 由于要筹备亲蚕礼和亲耕礼,宫中禁军和护城军被调走大半。开春没多久,宫里的春意开始弥漫,慈宁宫院子里鲜花盛开,几个小公主和皇子在花厅忙碌。 乐游跟着几个姐姐学煮茶。 李承泰和李承佑身穿利落的短打,在花园里练习摔跤打架,小拳头耍得虎虎生威。天儿热,兄弟俩没一会儿便浑身是汗。 “先歇息。”李承泰擦去额头的汗。 李承佑接过宫女递来的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碗。院子里安安静静,花儿在风里摇曳,听不见鸟鸣,李承佑狐疑地张望:“哥,今天宫里好安静呀。 开春后,皇宫里每天都能听见鸟儿清脆的鸣叫。今天实在奇怪,巍峨皇城内竟听不见鸟鸣。 安静如坟墓。 李承泰听弟弟这么一说,也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是很奇怪。” 慈宁宫的门口传来脚步声,永宁宫的采苹风风火火冲进来。她脸色极差,她先是和慈宁宫的掌事嬷嬷细语几声,老嬷嬷神情凝重,转身去后院。 “采苹姑姑,出什么事啦”李承佑扬起小脖子询问。 采苹言简意赅回答:“刺客来袭,两位殿下,奴婢带你们去地窖躲避。” 慈宁宫后院杂物间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地道,通往一处地窖避难所。去年沈薇安排人手挖掘,用以预防意外。 沈薇总是未雨绸缪。 慈宁宫里住着尊贵的太后,还住着大庆最受宠的公主和皇子。万一哪日宫里出了变故,地窖就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李承泰和李承佑小脸刷白,兄弟俩很镇定,不哭不闹,迅速往后院跑。地窖隐蔽,面积又大,里面还备了饮用水和食物,三颗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带来微弱的光。 太后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忽然爆发的危机,依然临危不乱。太后抱着怀里的乐游,轻声安抚:“乐游别怕,危机很快过去。” 乐游眼圈泛红,既担心身边的皇祖母和姐姐弟弟们,也担心在城外的父皇母妃。 她默默地攥紧太后的衣袖,闷闷道:“乐游不怕。” 地窖面积很大,家具摆设周全,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小寝殿。 隐约能听到外界的脚步声,刀剑碰撞声。 李承佑手里攥着木剑,像个小英雄似守在地窖的入口,回头对太后和几个姐姐说:“不要怕,我的剑术很厉害,一定不会让坏人伤害你们。” 小小的身板,大大的勇气。 李承泰手里也捏着短剑,他皱起小眉毛,小脑袋里翻来覆去思考:“父皇出宫,调走宫里大半的禁军...这不是父皇的作风。” 李承泰经常陪着父皇一起看奏折。长期相处,他看到父皇处理朝政的雷厉手段,未雨绸缪的算计。 父皇是个绝对合格的君王,后宫遭到袭击,父皇不可能没留后手。 李承泰陷入沉思。 哐当—— 紧闭的地窖门被撞开,熊熊火光照亮昏暗的地窖。十来个穿灰色太监服的刺客闯入,火把放在墙边,整个地窖灯火通明。 墙壁上,黑影在火光中晃动。 狭长的地道里,脚步声响动。很快,一道纤长的身影出现,火红光芒映照下,陆芸那张清丽的面孔出现。她笑着对太后说:“太后,您老人家当初赶我出宫,如今我又回来了。” 陆芸扬起唇角,眉眼噙着得意的光彩。 太后护住怀里的乐游,冷冷道:“好个陆家,这是要造反不成!” 陆芸笑盈盈道:“陆家势微,哪敢造反。今日贸然入宫,只是为了夺走太后您的性命。” 李元礼贸然闯入庆国,乔装打扮成时臣,处处故意留下破绽,只是为了营造要刺杀庆帝的假象。李元景把最精锐的禁军和虎卫调到亲耕礼现场,后宫里的防备便削弱下来。 后宫空虚,潜藏的刺客可轻松闯入。 李元礼真正要杀的人,是太后。 第343章 黄雀在后 当年太后一杯毒酒赐死了李元礼的生母谦贵妃。杀母之仇,必须得报。 “太后,臣女送您上路。”陆芸满脸讽刺的笑。 李承泰和李承佑咻地挡在太后面前,小脸警惕。陆芸随意扫了眼这两个健壮可爱的小皇子,磨了磨后槽牙。 南楚皇帝的目标,是杀庆国太后。 可陆芸既然来到现场,她会顺手把李元景所有的儿女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陆萱的儿子。将来陆萱的儿子长大,身边再无竞争者,朝臣拥戴陆萱儿子为帝的几率更高。 陆芸舔舔嘴角。 她曾因为一个梦境,恶意揣测姐姐陆萱的好意。如今杀了李元景看重的儿女,当做是给姐姐赔罪的礼物。 陆芸不再耽搁,退后两步,手一抬吩咐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扮作太监的刺客亮出利刃。 李承泰小脸露出紧张之色。 千钧一发之际,地道外传来刀剑砍伐的声音,铁甲响动。陆芸惊恐回过头,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十来个虎卫,手起刀落,如同砍瓜似将一个个刺客诛杀。 等陆芸回过神来,她双手已经被束缚捆绑,陆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瞬息之间,自己成了阶下囚。 屋子里陷入死寂。 为首的虎卫单膝跪地,拱手道:“微臣奉皇上之命,特来守护慈宁宫。” 太后吩咐道:“把孩子们带回屋子里歇息。” 采苹和几个老嬷嬷走进地道,把吓坏的小主子们接走安抚。 太后搀扶着钱嬷嬷的手,步伐平稳地走出地道,外头日光明晃晃,院子里的花草丰茂,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太后眯了眯眼,感受阳光落到皮肤上的温热,她问虎卫:“宫里情况如何” 虎卫回答:“刺客全被俘获。” 太后颔首:“把尸体搬走,血水冲洗干净。孩子们小,见不得脏污。”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手拿清扫工具,有条不紊地清理满地的血水。钱嬷嬷端来一碗安神汤,太后靠在软椅上缓缓饮用。 内殿地板上,跪着满身鲜血的陆芸。 陆芸也不算太蠢,她看太后如此云淡风轻,立刻明白过来。陆芸尖叫道:“是你们故意设局下套!” 好一招瓮中捉鳖! 太后摁压太阳穴,面庞浮出几分疲累,嗓音不急不缓:“哀家也曾是六宫之主,什么风浪没见过。谦贵妃被本宫毒死,是她蠢而不自知。” 稍顿片刻,太后眼前恍惚浮出谦贵妃浓丽的眉眼。 太后略感遗憾:“哀家还挺喜欢谦贵妃的性子,若是她没死,哀家与她也能成为闺中密友。” 可惜了。 立场不同,注定是死敌。 太后手轻抬,虎卫走进内殿堵住陆芸的嘴,将疯狂挣扎的陆芸拖走。 慈宁宫秩序井然,院子里的花开得繁茂,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并没发生什么刺杀。 ... 燕京城郊外,湍急河流,小船儿剧烈摇晃。 沈薇双手死死抓住桅杆,瞅着在船上斗殴的两国皇帝,心里无语至极。 你俩能不能别在船上打架! 再打,船就要翻了! “原来你早就猜到我会刺杀太后。”李元礼擦去嘴角的鲜血,笑容诡谲,“真是冷清凉薄之人,你的儿女都在慈宁宫,不怕我的人顺手也杀了他们” 李元景人狠话不多,一刀刺过去。 大庆皇子从小习武,身手自然不差。 小船再次摇晃,沈薇被晃得头晕眼花,冰冷的水花飞溅,沾了沈薇半身的冰凉河水。她的手再也抓不住桅杆,像是落水的鱼,一头栽进三月冰冷的河水里。 哗啦啦—— 河水灌进口鼻。 开春后的河水,是雪山融化后流淌下的冰水,刺骨寒冷。沈薇刚落水,差点被冻成傻子。 浑身发冷,根本使不上力气。 沈薇想骂这俩活祖宗! 他俩打架互殴,受伤的偏巧是无辜的自己。沈薇用力蹬腿,妄图浮出水面。可在极冷的河水里,沈薇的右腿开始抽筋,沈薇张张嘴,刺骨冰冷的河水灌进喉咙,溺水的短短十几秒显得无限漫长。 她几乎嗅到死亡的气息。 辛苦半生,美好的退休人生还未开始,今日就要交代在一条河里 ... 船上。 沈薇刚落水,凌厉缠斗的李元景和李元礼同时大惊,停住打斗。 李元景哪里顾得上李元礼,脚踩船沿,欲要跳河救人。 但李元礼速度比他更快。 只听“咚”得一声,李元礼已经扎进冰凉河水里。李元景愣了一下,心里忽地涌起几分复杂的、难以言语的情绪。 他这个弟弟向来惜命。 今日居然不顾生死,跳水去救沈薇。 李元礼和沈薇的关系,何时这般熟稔了 “还愣着干嘛,搭把手!”李元礼很快浮出水面,撑起晕厥的沈薇。 那是一种充满保护的姿势,李元礼半张脸被河水覆盖,他努力撑起昏迷的沈薇。稍有不慎,李元礼就可能会被河水冲走。 李元景心脏仿佛扎进一根刺。 李元景弯腰,把失去意识的沈薇捞上船。 沈薇浑身湿透,冻得发抖。李元景立刻褪下外套,披在沈薇身上,再轻轻拍打沈薇的后背,让她把口腔肺里的河水吐出来。 李元礼费劲儿扒着船沿,艰难地爬上来。他的右手几乎失去知觉,汩汩鲜血再次冒出来,将船甲板染红。 躺在船板直喘气儿。 李元景瞥了眼李元礼鲜血直流的右手,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扔了过去。李元礼捏着金疮药,狐疑道:“这药下了毒” 李元景不搭理他。 两人暂时停战。 小船靠岸。 李元礼胡乱给右手抹了些金疮药粉,右掌被沈薇刺破的伤口暂时止了血。他余光一瞥,瞧见李元景小心翼翼将沈薇抱下船。 沈薇冻得晕厥,脸蛋雪白嘴唇发青,脆弱不堪。 李元礼想过去查看沈薇的情况,李元景长臂挡住他,冷冷道:“若是朕今日没登上船,你要把朕的女人带去何处” 李元礼笑而不语。 河边的风很大,阳光刺眼。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骑马的南楚暗卫迅速奔来,在李元礼耳边焦急说了几句。 李元礼瞳仁骤然瞪大,他死死盯着李元景,磨牙讥讽:“好个釜底抽薪,我倒是小瞧了你。” 李元礼本以为,自己偷偷潜入庆国刺杀太后的计划,天衣无缝。 哪能料到,李元景早有准备。 趁着李元礼离开南楚,李元景催动在南楚国的暗线探子,怂恿南楚其他皇室成员夺权夺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南楚朝廷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平息的南楚大局再次被打乱。 李元礼若是不及时赶回南楚平乱,他千辛万苦得到的南楚皇位,又要被旁人拿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元景怀抱着昏迷的沈薇,冷冷道:“还不滚。” 第344章 何时生的情? 李元礼不甘心。 他恨不得一脚把这狡猾的二哥踹进河水里淹死。他迅速翻身上马,手攥缰绳,居高临下道:“二哥,再会。” 他望了眼李元景怀里的沈薇,又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挑衅意味十足:“看好她,将来我会把她带回南楚。” 挥舞马鞭,扬长而去。 山花烂漫,李元礼策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山野里。 潜藏的虎卫露面,拱手道:“皇上,后宫已稳。是否要追杀南楚皇帝” 山风吹得李元景黑发缭乱,他俊脸阴沉,杀意和仁慈在心脏里斗争。 李元景想到南楚浩瀚的疆土,若是大庆一举开战,十年内也许能拿下南楚。可李元景也想到儿时的记忆,想起和弟弟李元礼追逐打闹的时光。 良久,帝王的仁慈勉强战胜杀意,李元景闭上眼:“不必。” 修复南楚这烂摊子,至少得耗费李元礼三五年的时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李元礼都没空对庆国动歪心思。 ... ... 浩浩荡荡的亲蚕礼和亲耕礼,在夕阳余晖里宣告结束。皇家仪仗队沿着长长的皇家宫道,返回巍峨皇城。 禁军开道,旌旗飞舞。宽敞的帝王车架内,沈薇已经换上干爽温暖的春裳。 她还在昏睡。 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毯。 马车摇晃,李元景坐在案桌一侧,黑眸久久落在昏睡的沈薇身上。睡着的沈薇面容恬静圆润,肤色白皙,如山野间盛开的牡丹。 李元景和沈薇同床共枕多年,他太熟悉沈薇的睡颜。 他安静端详着沈薇,俊眉缓缓蹙起。 他想到在湍急河流上,李元礼奋不顾身跳河救人; 他也想到,李元礼投向沈薇的炽热目光; 他还想到,李元礼逃走之前不知死活的那句“看好她,将来我会把她带回南楚”。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常年流连万花丛中,把男男女女视作床上的玩物。可风流的弟弟,竟然对沈薇生了情。 何时生的情 李元景心里泛起滔滔的酸意。 他不禁怀疑,难道在他不知道的过去,他的薇薇和李元礼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交往 心脏好像裂开一条缝,怀疑的种子扎进心脏,生根发芽,便如春日雨后的野草疯狂生长,在心原泛滥成灾。 ... ... 沈薇昏睡了一晚上,太医院的莫寻跑来给她把脉,开了一剂治风寒风邪的药,又风风火火地背着药箱离去。 翌日上午,沈薇在永宁宫温暖舒适的大床醒来。她身体很好,醒来并不觉得头疼脑热。 沈薇喝了一碗苦涩的中药,再迅速往嘴里塞一颗蜜饯,活蹦乱跳下床。她掀开纱幔,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全身,带来舒适的暖意。 沈薇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八段锦,热汗沾满额头。沈薇擦拭汗水之际,永宁宫门口跑来几道小小的身影。 “母妃!” “宸娘娘。” 乐游迈开胖腿儿跑过来,扑到沈薇怀里撒娇:“母妃,您没事就好,可把乐游吓坏了。” 沈薇笑盈盈抱着闺女,摸摸她圆润的脸蛋:“有你父皇在,没人能伤我。” 几个孩子围着沈薇,叽叽喳喳问来问去。沈薇还惦记着宫务,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便让采莲把孩子们带去后院吃点心,顺便试穿沈薇让内务府给孩子们做的春衣。 孩子们鱼贯溜走。 唯独李承泰乖乖待在原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沈薇。沈薇笑道:“承泰,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承泰身穿绣金纹的春袄,那张和李元景相似的小俊脸上有哀愁。他张张嘴,犹豫片刻还是闷闷开口:“母妃,父皇早知道刺客要袭击慈宁宫,对么” 沈薇眼眸闪动,没想到这孩子看得如此透彻。 沈薇轻点头:“你父皇当然知道,他在宫里留了几百禁军和虎卫,守株待兔。” 陆家自以为和南楚皇帝是合作关系,但在南楚皇帝眼里,陆家用来谋杀太后的工具。 用完就弃了。 李元礼从来没想过和陆家合作。 李承泰耷拉着小脑袋,看院子泥土里路过的两只黑蚂蚁。父皇是大庆皇帝,把太后和儿女当做诱饵,做了一场瓮中捉鳖的局。 李承泰心里闷闷的。 有点难受。 理智告诉他,父皇此计精妙绝伦;感性告诉他,父皇实在绝情。 沈薇摸摸儿子的圆脑袋,轻声安抚:“不要想太多,你还是孩子。等你站到足够的高度,看世界的角度也会不同。” 李承泰抿嘴,似懂非懂点头,迈开小腿朝后院走去。 孩子们离去后,沈薇回到书房,翻看内务府递来的修缮目录。贼人进宫行刺,伤了不少无辜宫人,破坏了不少宫里器具。 沈薇算了下修缮后宫的银钱,瞪圆眼睛,至少要支出两千两银子! 沈薇攥紧拳头,心里默默记了李元礼一笔。 李元礼联合陆家,把大庆后宫弄得一团糟!他拍屁股逃走了,留给沈薇一堆烂摊子! 采苹走进书房,笑嘻嘻对沈薇说:“主子,奴婢打探到朝廷的消息。皇上昨晚派兵包围了云州陆国公府,陆家上下全部关进大牢候审。陆家和南楚勾结,铁证如山,陆家怕是要彻底倒了。” 刺杀天子,谋害太后,随便一个罪名都够陆家满门抄斩。 陆家自掘坟墓,彻底无法翻身。 沈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澹台家族倒了,谢家倒了,陆家倒了,吴家倒戈,盘桓在燕京城内外的世家毒瘤清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世家再无威胁。 沈薇身心舒畅。 以后的日子总算能顺遂了。 沈薇放下账本问采苹:“皇上在长安宫” 采苹点头回复:“皇上一早召集兵部、礼部和刑部官员,如今在长安宫议事。” 沈薇道:“朝政繁忙,也不能忘记午膳。让御膳房做些可口食物,中午送去长安宫偏殿,本宫陪皇上一起用午膳。” 采苹立刻去御膳房传令。 沈薇核对完修缮后宫需要的银钱后,又去慈宁宫探望太后。临近中午,德顺公公跑来传话,告诉沈薇:“贵妃主子,皇上忙碌,说…中午不用您陪着用膳。” 第345章 猜疑 沈薇略感诧异。 倒也没多想,李元景有时候忙得头脚倒悬,真没时间陪她用膳。 时间悄然流转,日头偏斜,夜幕降临。御膳房精致可口的晚膳送到永宁宫,沈薇饿得饥肠辘辘,左等右等,没等到李元景回来。 沈薇打发采苹去长安宫问话,小半个时辰后,采苹跑回来告诉沈薇:“主子,皇上今晚和兵部几位大人共进晚膳。皇上让您早些歇着,今晚他不过来了。” 沈薇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情绪。 从亲耕礼回来后,李元景似乎变得奇奇怪怪。沈薇挠挠头,委实想不通。 她只能归咎于,李元景他忙着处理陆家,分身乏术。 李元景不来永宁宫,沈薇一个人乐得自在,美美享用了满桌子的美食,饭后悠闲散步,回书房翻看了商铺春日的利润。 月上中天,沈薇独自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美滋滋地滚了几圈,抱着枕头进入香甜的梦境。 ... ... 沈薇本以为,李元景处理完朝政,就有空来永宁宫歇息。 然而,三日过去了。 李元景连永宁宫的门也没踏进来,也不宣沈薇去陪同用膳,甚至连他精心栽培的小菜园子也不看了。 白日李元景同朝臣商议处理陆家的细节,夜晚他一个人睡在宣明殿。 沈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陪伴李元景多年,可从未出现过三日不见面的时候。 “世家倒了,难道皇上准备对沈家动刀子”永宁宫的书房里,沈薇手里捏着毛笔,心里涌出对未来的担忧。 世家接连倒台,沈家如日中天。 沈薇是儿女双全的贵妃,哥哥是手握十万大军的将军,弟弟是朝中新贵,朝中以扬玄机为代表的寒门与沈家关系密切。 在朝廷中,沈家的威望越来越强盛。 李元景这几日开始疏远沈薇,没准是想要对付沈家。毛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沈薇不敢想下去,她迅速起身:“采苹,更衣!本宫要去长安宫!” 先去探探李元景的口风。 采苹跑进屋子里,打开衣柜:“主子,内务府今日送来了一件绣桃百花裙,绣面极好,要穿这件吗” 沈薇思索片刻:“就穿这件。等会给我画个憔悴妆。” 新衣见君王,憔容显哀愁。 贵妃轿辇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帝王处理朝政的长安宫。德顺公公见到沈薇,忙过来行礼:“贵妃主子安好。” 沈薇下轿,低声问德顺:“皇上最近是怎么了” 德顺也一脸茫然:“主子,奴才真不清楚。皇上忙完朝政,好几次说要去永宁宫——可不知为何,每每总是改口。” 皇帝的心思,本就难猜测。 德顺在御前伺候多年,还是不能把握帝王的脾性。 德顺道:“主子您稍等,皇上此刻在休憩饮茶,奴才进去传话。” 沈薇在长安宫殿前等候。 春日阳光灿烂,长安宫两侧的花坛里,两棵桃树开满桃花。沈薇的花粉症还没好全,闻到若有若无的花香,鼻梁又开始发痒。 她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不一会儿,德顺满脸遗憾地走出来:“贵妃主子,皇上等会还要召礼部官员议事,皇上让您先回去。” 沈薇面色微寒。 她看了眼德顺,德顺识趣儿地默默让开。沈薇大步走进长安宫。 德顺清清嗓子,对在殿前执勤的侍卫们说:“往前走十尺,皇上和贵妃说话,咱们可听不得。” ... 李元景不在长安宫正殿,他在偏殿饮茶。沈薇迈步进去,瞧见他冷峻的侧脸弧度。 沈薇垂下眼眸,轻声呼唤:“皇上。” 李元景放下青瓷茶杯。 他道:“朕还有朝政——” 沈薇轻声打断他:“皇上,妾身陪伴您多年,怎能察觉不到您的情绪变动。若是妾身哪里做错了,你只管说出来,不要埋在心里,免得妾身日夜胡思乱想。” 偏殿安静,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李元景转过身,黑金色龙袍袖子抚过案桌。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沈薇。 沈薇今日特意穿了件华美的新衣裳,显然精心打扮过,但她眉眼的憔悴伤心是脂粉无法掩盖的。宫里美人如云,李元景一直觉得,他的薇薇独树一帜,让他长久心动。 可,不止他心动。 沈薇再次开口,眼尾泛红:“皇上...” 嗓音又轻又软,含着几分难掩的委屈。 李元景闭了闭眼,他起身朝沈薇走过来。李元景个子很高,常年习武,四肢修长魁梧。他在沈薇面前停住,影子把沈薇笼罩其中。 李元景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沈薇白皙的下巴,他问:“薇薇,你何时与元礼有过往来” 沈薇愣在原地。 她面上茫然错愕。 她心里滚过一连串轰轰烈烈的脏话。 她还以为,李元景这几日故意冷落她,是准备对沈家动刀子。结果李元景这家伙紧紧在暗戳戳地吃醋,怀疑沈薇和李元礼有染。 “妾身和恒王并无往来。”沈薇如实回答。 她说的是实话。 她和李元礼只有几面之缘,李元礼是唯一知道她真性情的人。 沈薇回想亲蚕礼那日,李元礼莫名其妙跑到她身边,眼神诡异又癫狂,还想把她带回南楚。 沈薇觉得这家伙脑子有病! 李元景默默吃了几天的醋,终于忍不住质问:“若是没有你们清白无辜,元礼为何会拼死救你” 沈薇茫然道:“恒王何时救过妾身” 沈薇脑子里灵光闪过。 河里 难道跳进水里救了她的身影,是李元礼 沈薇当时倒霉地掉进河水里,冻得浑身发抖,意识模模糊糊。隐约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把她从冰冷的湖水里捞起来。 她以为是李元景跳水救了她。 如今听李元景的口气,那日救她的是李元礼... “来人,送贵妃回宫。”李元景看向窗外,派人把沈薇送出永宁宫。 他需要时间静一静。 也许,沈薇和李元礼之间真没有往来,但那根刺已经扎在心脏里,短期内没办法拔除。 沈薇是独属于他的珍宝,李元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外人觊觎他的珍宝。 那种感觉,令人不爽。 沈薇唇角微张,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还是没再多言。 她垂眸:“妾身告退。” 第346章 感情裂缝 沈薇离开长安宫。 偏殿再次恢复安静,桌上的茶水凉了。德顺端着热水壶进屋,熟练地更换茶具,余光偷偷瞥了眼靠在案桌看奏折的李元景。 德顺心里忐忑。 皇上和贵妃之间,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皇上已经开始变心了宫里莫非又要添新人了 正当德顺胡思乱想之际,他听见李元景的声音。李元景道:“德顺,把长安宫殿前的两棵桃树砍了。” 德顺:“奴才遵旨。” 德顺办事效率极快,他很快找来两个小太监,把那两棵开满桃花的桃树砍断。 小太监不解:“师父,这桃花开得好好的,皇上为何要砍了” 德顺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扬起下巴:“贵妃主子的花粉症还没痊愈,皇上心疼呢。” ... ... 沈薇揣着满肚子的火气,一路冷脸回到永宁宫。 她屏退宫人,一个人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气鼓鼓地喝了一大壶茶水。 “狗男人真小气,乱吃醋。”沈薇骂骂咧咧。 世家陆续倒台,沈薇以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恒王,破坏了她辛苦经营多年的感情。 李元景是个很自负的男人,他是野心勃勃的君王。他可以拥有很多个女人,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有别的男人,不允许别的男人沾染自己的女人。 这些年来,沈薇扮演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假装身心灵魂完全属于李元景。 她扮演得太好了。 李元景当真了。 在李元景心里,沈薇的身心完完全全属于他。可如今,半路横叉出一个李元礼,李元礼还不顾生命危险跳水救沈薇。 李元礼在明晃晃的炫耀,他在恶意染指李元景的珍宝。 哪怕沈薇和李元礼清清白白,李元景心里也会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心脏扎着一根拔不干净的刺。沈薇是完美无瑕的珍宝,碎了一角,有了裂缝,在漫长的岁月里,裂缝会逐渐慢慢变成隔阂。 李元景越是在乎沈薇,这心里的裂缝就会越深。 帝王疑心总是很重。 失去对沈薇的那层美好滤镜,李元景会注意到沈薇背后的沈灭越、沈修明,注意到一个日益崛起的沈家。 “狗男人,尽给我出难题。”沈薇疲倦地揉揉眉心。 情侣夫妻之间,一旦对彼此产生怀疑,这就意味着关系要开始破裂了。 就算沈薇想尽办法和李元景重归于好,但裂缝始终都在。更何况李元礼还没死,有生之年李元礼再来捣乱,又是伤口撒盐,后患无穷。 沈薇烦躁地抓头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糟心的难题。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想办法破局。”沈薇拍拍自己的脸,将乱糟糟的感情平缓下来。 她靠在花梨木长椅上,眸晃动,开始思考对策。 ... ... 天黑,沈薇独自在永宁宫享用晚膳。春天万物复苏,餐桌上的美食花样也增多起来。 御膳房做了一道可口的清炒嫩笋,御厨心思独到,摒弃了复杂的煎炖油炸,只将春笋最嫩的部分摘出来,切成薄薄的片儿,以巴蜀盐调味,放进锅里清炒。 春笋格外清香爽口。 沈薇很是爱吃,她叮嘱采莲:“赏赐做这道菜的御厨。告诉他,明日晚膳再做一道清炒嫩笋。” 采莲:“奴婢记下了。” 沈薇胃口好,正准备敞开肚皮用膳,忽地听见外面铜铃声响动。 李元景来了。 沈薇立刻让采莲动手,用筷子把桌上的晚膳扒了扒,每盘菜稍微修饰,做出一副沈薇食不下咽的表象。 门帘掀开,李元景步伐沉稳走进来。沈薇放下筷子,闷闷地给他行礼。李元景扫过桌上的晚膳,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 显然,沈薇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宫人又捧着一副帝王专属的碗筷,李元景坐在膳桌对面,和沈薇隔了一个饭桌。 往日里,私下里两人共用晚膳,总是挨得很近。 对桌而坐,实在罕见。 沈薇眼眸闪了闪,脸上浮起明显的酸楚和委屈。一顿晚膳,吃得安安静静,白玉筷子碰撞碗具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薇“心事重重”,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 李元景也放下筷子。 沈薇似乎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皇上,要去水榭乘凉吗” 李元景看了眼沈薇桌前没吃两口的饭碗,嗓音低沉:“陪朕歇息。” 天色已晚,月光洒在永宁宫僻静的院落,也落入寝殿窗棂。春日后,沈薇把寝殿里的装潢摆设又做了改动,换上深绿色的纱幔和床罩,室内熏香换成更清雅的桃香。 她花粉症还未痊愈,拔步床旁的小案桌上,白玉花瓶里是一束柳枝,瞧上去也别具一格。 宫灯明晃晃,李元景站在床头,瞳仁漆黑:“替朕宽衣。” 沈薇默默上前,解下李元景的墨玉腰带,又踮起脚尖,纤细白皙的手指去解他的衣领。 两人挨得很近。 李元景一垂眸,便能看见沈薇圆润清丽的脸庞,睫毛簌簌如鸦羽,嘴唇粉润饱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沈薇总是人比花娇。 花开得美,总容易招惹蜜蜂蝴蝶。 李元景忽地抓住沈薇的右手,嗓音里夹杂着难以控制的酸,他质问:“薇薇,你可曾替元礼宽衣解带过” 沈薇:... 你这人脑子有病! 天天盼着被戴绿帽子 沈薇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大颗落下来。她像是终于受不了似,抬头看向李元景:“在皇上心里,妾身便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李元景察觉沈薇落泪,心脏蓦地一痛,他试图缓和语气:“元礼他生性凉薄,却对你舍命相救——” 沈薇更气了,她使劲甩开李元景的手,崩溃地说:“皇上,妾身为你生下乐游和两个儿子,离宫三年住在荒山野岭,陪你走过多少风风雨雨!妾身用命来爱你,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恒王,竟引得皇上怀疑妾身难道在皇上心里,只把妾身当成一个人尽可夫的玩意儿皇上对妾身的感情也是虚假” 第347章 吵架 沈薇眼泪止不住,眼神伤心决绝。 像朵带刺的玫瑰。 李元景他哪见过沈薇这般崩溃的样子,他试图解释:“朕不是怀疑你——” 沈薇退后两步,擦去眼角滚落的泪水,转过身背对他:“从亲耕礼回来,皇上对妾身疏远,百般怀疑。妾身又不傻,自然能感觉到皇上的怀疑和防备。妾身无话可说,皇上干脆现在就赐死我!” 李元景摁住沈薇的肩膀,把她身子掰回过来,李元景道:“薇薇,别胡思乱想,朕不会赐死你。” 沈薇和他直视,一字一句质问:“这话皇上信吗恒王有句话倒说的没错,皇上当真是清冷凉薄之人。” 李元景下意识抓住关键词“恒王”,他瞬间炸了:“还说和李元礼没牵连,他随口一句话,你竟记得这般牢固!” 沈薇这会也不惯着他,扯起嗓子和李元景争执。 两人大吵一架。 李元景气得脸红脖子粗,拂袖离开寝殿,大步离开永宁宫。 德顺公公跟在李元景身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路过永宁宫的菜园子时,李元景瞥见菜园子里蔫兮兮的菜苗,火气更盛。 他几日不来永宁宫,沈薇连他的菜也不好好照料! 天子轿辇浩浩荡荡离去,永宁宫再次安静下来。 跪地瑟瑟发抖的宫人们,陆陆续续起身。采苹采莲最为担忧,慌忙跑进寝殿里照顾沈薇。 伺候沈薇多年,采莲采苹见惯了沈薇和皇上恩爱,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两人吵架! 吵得很凶,房梁上的砖瓦几乎都被吵翻了,整个永宁宫都能听见。 “主子,您怎么敢和皇上吵架呀。”采苹急得团团转。采莲则是将一杯茶水递来,给沈薇润喉咙。 沈薇咕噜喝了半碗茶,揉揉干瘪的肚子:“憋在心里,不如直接吵出来。” 她又回到膳桌边,把那道清炒嫩笋吃了个干干净净。 两口子吵架,李元景被气跑了。 沈薇可不气,戏演完了也不耽搁她吃饱饭。 ... ... 接下来的几日,前朝后宫里的风声不断。陆家嫡系一脉全部落了大狱,刑部昼夜加班审问,云州风雨飘摇。 这日,李元景批准了陆国公秋后问斩的折子,又派人去抄云州国公府。 忙完公务,天儿渐渐暗下来。李元景在长安宫偏殿里饮茶,视线望向窗外空荡荡的宫道,喝一会儿茶,望一会儿宫道。 宫道无人来往。 李元景啪地放下茶杯:“德顺!” 德顺公公赶紧走进偏殿,弓着身子问:“皇上,您有何吩咐。” 李元景沉默了一会儿,问:“宸贵妃还没过来认错” 德顺讪讪一笑,小声回答:“皇上,宸贵妃今日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又去查看皇商送来的瓷器样本。可能、可能没时间来长安宫。” 啪嗒—— 上好的白玉杯砸到地上,碎裂成几片,碧螺春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散。 德顺赶紧跪下。 李元景双手背在身后,在侧殿里来来回回徘徊,他咬牙切齿道:“从小到大,她沈薇是第一个敢吼朕的人!她竟然吼朕!朕没赐死她已算仁慈!她倒好,至今也不来认错!” 德顺不敢说话。 自从那晚大吵一架后,李元景憋了满肚子的火。他只是稍微怀疑一下沈薇,沈薇倒好,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炸了。 两人相处多年,沈薇总是温温和和,明媚大方。这还是李元景头回看到沈薇勇敢无畏的另一面,张牙舞爪,句句带刺儿。 李元景又生气又无奈。 午夜睡不着的时候,李元景想起沈薇句句带刺儿的骂声...又觉得沈薇这副样子还挺鲜活可爱。 李元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俊脸生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德顺倾诉:“李元礼随口一句话,她竟记得这般清楚!若是那日朕没赶上,她是不是要乘船和李元礼去南楚” 德顺脑袋深深埋着,恨不得当场变成聋子。 皇帝贵妃吵架,遭殃的是他们这帮奴才。 李元景很生气。 他是天子,是大庆的皇帝!沈薇和他争吵已经过去三日,她还不来主动认错! 李元景磨牙,沈薇不主动来认错,他堂堂天子总不可能纡尊降贵跑去永宁宫求和。 那就继续耗着。 反正他耗得起! 李元景收敛神色,他吩咐德顺:“你去御花园看看,荷塘里的鲤鱼长肥了没。” 德顺一咕噜站起来,满头问号:“御花园的鲤鱼...皇上,只是看鲤鱼需要奴才去捞上两条做鱼汤吗” 李元景幽幽道:“你去御花园的路上,顺便去永宁宫瞧一眼,朕种的菜是否还活着。” 德顺无语。 德顺这下明白了,所谓去御花园看鲤鱼,只是借口!皇上心里还惦记着永宁宫的宸贵妃,可惜皇上拉不下脸去求和。 “奴才这就去瞧瞧鲤鱼。”德顺恭恭敬敬离去。 一个时辰后。 德顺回长安宫汇报情况。德顺低着头,小声说:“回皇上,荷花池的鲤鱼日渐肥美。永宁宫的菜园子,您种的菜全蔫了。” 李元景俊脸寒气森森。 午后,李元景批奏折时,看到沈修明呈送的奏折。沈修明是沈薇的亲弟弟,被李元景派去监管水坝修筑工程。 在奏折里,沈修明有条不紊地向李元景汇报水坝修筑的进程,还礼貌地给李元景问安,顺便问候贵妃姐姐。 李元景心里憋着火,他拿起朱笔,刷刷写下几行批复。斥责沈家家风不严,养出沈薇这么个倔脾气的女子。 ... ... 夜晚,永宁宫安安静静。 沈薇吃饱喝足,早早歇下。 宫人在殿外值守,殿内暗香浮动,沈薇躺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在脑海里盘算着将来的计划。 咻—— 床幔忽然被刺破,一支带信的飞镖深深扎在罗汉床的木架上。沈薇噌地坐起来,正要出声呼唤永宁宫的宫人,话到嘴边又迅速咽下。 她扯下那支飞镖。 打开书信纸。 是恒王李元礼的信,内容为: 【帝王多疑,属实凉薄,不如割舍。今晚丑时,东门马车,带你离宫。自此天高海阔,畅得自由——李元礼】 第348章 执念 这是一份邀请函,邀请沈薇今晚偷偷离开皇宫。 沈薇只看了一眼,便把信纸和飞镖扔进鎏金铜炉里烧成灰。 第一,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李元礼的信,没准是李元景为了考验她,故意布下的迷局。 第二,就算这是李元礼亲手写的信。沈薇也不可能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日子,和一个陌生男人远走高飞。 沈薇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招惹了李元礼 这男人出现得莫名其妙,总带给她无穷无尽的麻烦。 沈薇烧完书信,召值守的采莲进屋,让她增添永宁宫的夜晚守卫。大半夜一支飞镖扎进贵妃的床帐,安保确实需要加强。 安排完毕,沈薇倒回被窝里,闭眼很快入睡。 ... ... 夜晚风凉,燕京城东门处,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 城里打更的更夫敲响铜锣,宣布深夜丑时到来。 马夫压低声音,对马车内的李元礼说:“主子,再等天就要亮了。南楚乱作一团,您应早些回去平乱。” 谁能想到,南楚皇帝李元礼,至今还潜藏在燕京城内。 马车内,李元礼缓缓睁开眼。 良久。 他叹口气:“罢了,本来也只是一厢情愿。” 他内心清楚,把金山银山搬到沈薇面前,也不可能打动她的心,但李元礼还是选择留在燕京城多留几日。 不为别的,只为了靠近沈薇。 他和沈薇同处一片天空下,中间只隔着高高的巍峨宫墙,李元礼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放松。这些年在南楚国留下的伤疤痛苦,在靠近沈薇后,痛苦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李元礼想,他是喜欢沈薇的。 他对沈薇,更像是一种执念。 母妃死亡,夺权失败,他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南楚国。靠着半身的南楚皇室血脉,他义无反顾冲进南楚皇室的斗争中。 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离。 无数次,命悬一线奄奄一息。 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沈薇。小小的农户女,王府里的卑微丫鬟,力量单薄如蝼蚁,却能够凭借过人的毅力和谋算一步登天。 沈薇成了他的动力,成为他疗伤的神药,成为他血腥岁月里的光,他靠着微弱的光亮从血海里冲出来。 “二哥,你可真走运。”李元礼闭了闭眼,嫉妒疯长。 他和李元景本就是一类人。 李元礼相信,若是世上没有沈薇,李元景迟早会变得他一样嗜血冷漠,站在高处,凉薄审视荒唐的人世间。 偏偏,李元景总是这般幸运! “秋凉宫有查到东西”李元礼按捺住心里的不甘,问帘外的马夫。 马夫回答:“南楚先祖居住的秋凉宫,咱们的人暗中翻了很多回,连地砖都撬开翻过,不曾发现任何先祖遗信。倒是那秋凉宫里,常有一个叫莫寻的女太医留宿。” 李元礼:“江湖神医莫寻她怎会去秋凉宫留宿” 马夫:“属下不知。属下即刻去调查莫寻和秋凉宫的关系。” 大庆后宫里的秋凉宫,曾是南楚女帝的居所。南楚女帝奇思妙想无数,给南楚留下无数灿烂的遗产。据说在秋凉宫里,南楚女帝曾留下一个可扭转乾坤的至宝。 这些年来,李元礼一直在调查秋凉宫,终无所获。 夜晚风呼啸,归途已定,李元礼岿然长叹:“回南楚。” 马车穿过黑夜,朝遥远的南方疾驰。 人生漫长,前途未定。李元礼不会放弃沈薇,终有一日,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 ... 庆国沿海山区。 深山里,一座长长的水坝初具雏形。沈修明没有穿官服,打扮如寻常路人,他沿着河岸走了一圈,亲自审查水利工程的修筑情况。 天黑后,沈修明携带下属官员,返回山脚下的小镇官邸。官邸是个简陋的大院子,寒酸简陋,沈修明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完全没表现出半分嫌弃,甚至院墙倒了,还会亲自和泥补墙,这倒让同行的官员们赞叹不已。 开春,夜晚凉飕飕,院子里虫鸣不断。沈修明还没入睡,他在油灯下处理县城的公务。在外历练几年,沈修明身上已完全没有昔日赌徒的市井气,变得越发成熟稳重。 这几年,皇上交给沈修明的公务,他桩桩件件办得都很不错。沈修明暗暗想,自己在外再历练个五六年,肯定能升官回京赴任,和家人团聚,和莫寻重逢。 而今,谢家、澹台家和陆家陆续倒台,朝中奸佞除了七七八八,庆国政治清明,渐渐有了盛世初显的迹象。 后宫里,姐姐被封为贵妃,盛宠不衰,其他嫔妃无人敢欺。 沈修明扬起唇角,觉得沈家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大人,皇上批复的奏折送回来了。”仆人阿福捧着奏折,恭敬地递到桌上。 沈修明心情颇好,拿起奏折翻阅。 翻看着皇帝的回复,沈修明脸上的笑容僵住,凝固。 阿福端来茶水,见沈修明那副如遭雷劈的神情,忍不住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沈修明接过阿福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皇上居然在回执里,斥责沈家家教不严! 宛如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沈修明遍体生寒。他本以为,三大世家陆续倒台,后宫里的姐姐会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可如今,皇上一封回执,把沈修明心里那点欢喜浇得干干净净。 “我姐姐安分守己,善良纯真,怎会在后宫失了规矩必定是皇上在故意挑刺。”沈修明想起被困在后宫里的亲姐姐,一阵心疼。 他得更加努力才行,早日靠政绩升迁回京! ... ... 时间流逝,转眼一个月过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壁,后宫里的风声流言再次传开。自陆家被抄家灭门后,皇上忽然对宸贵妃疏远了。 一个月里,皇上竟一次也没踏入永宁宫。 和以前那些得宠过的嫔妃一样,宸贵妃也没能长久留住帝王的心。 宫人们感慨万千。 看来后宫里,没有一个女人能长久得到帝王的专宠。 朝中大臣们嗅觉灵敏,已经有臣子开始上奏,希望皇上开启新一届的选秀。李元景压着奏折,没有批准,朝臣们也捉摸不透帝王的想法。 第349章 失宠? 慈宁宫。 外面风言风语不断,沈薇这个当事人倒是悠然自得。她穿着太后送的新衣裳,喝着西湖送来的好茶,如同讲故事一般,把她和皇上的矛盾讲给太后听。 讲到最后,沈薇摊开雪白的手心,向太后诉苦:“母后,妾身久居深宫,和恒王只有几面之缘,皇上猜忌,实属无妄之灾。” 太后听得错愕,半晌道:“哀家自然信你。” 太后和沈薇相处时间久,自然知道沈薇的本性。 可想到自己儿子那奇怪的反应,太后纳闷道:“元景故意疏远冷落你,像是失去理智,连基本的判断也没有,实在古怪。” 李元景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清楚,沈薇当年在燕王府时鲜少离开燕王府,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他身边。 根本没时间和李元礼勾结! 太后越琢磨,越是难以理解李元景的行为。太后喃喃自语:“当年哀家同先帝也有过矛盾争执,先帝可不曾这般...” 李元景和沈薇冷战足足一个月,李元景没收回沈薇管理六宫的权利,没有剥夺沈薇的贵妃之位,也没见他宠爱其他嫔妃。 实在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太后喝了口茶润喉咙,询问沈薇:“再这么僵持下去,迟早会出变故。你可有破局的法子” 沈薇手指摩挲茶杯,神色自然:“母后不用替妾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法子。” 她语气平静,神态自若。 显然,早就想好了策略。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你聪明。不过哀家还是得提醒你,破镜重圆难免有裂痕。” 男人心里那点奇怪的占有欲,实在很难彻底破除。 沈薇陪太后喝了一会儿茶,午栖时间到了,太后回寝殿内休憩。沈薇则是走到慈宁宫后殿的书房,探望两个儿子。 书房宽敞明亮,墨香阵阵。 李承泰坐在小桌边看书,小身板挺得笔直,神情专注地翻阅书籍。 李承佑也在看书,他显然不如哥哥专注,小胖手托着下巴,眼皮慢慢往下垂,脸蛋几乎趴在书扉。 “休沐日,就该好好休息。”沈薇掀开帘子走进来,温声提醒。 李承泰放下手里的书,乖乖喊了句:“母妃。” 李承佑强忍着困意,也附和道:“母妃,您怎么来啦晚膳时间到了吗晚上有那道清炒嫩笋吗” 沈薇捏捏小儿子的胖脸:“晚膳自然有炒竹笋。还有,困了便去午憩,睡够再读书。” 李承佑得到母妃的许可,立刻欣喜地跑到书架边的小床榻上,自己熟练地把外套和靴子脱下,小毛毯一盖,倒头就睡。 “母妃,弟弟应该努力读书,怎能每日酣睡”李承泰有点不满,他这个蠢弟弟,毫无危机意识。 每天吃吃喝喝,困了就睡,比猪仔还要懒。 沈薇笑道:“犯困之时看书,也学不会几个字。还不如直接睡,睡饱了才有精神再读书。” 李承泰轻轻抿着嘴。 小儿子在午睡,沈薇把床榻收拾整理了一下,空出新位置。她招呼李承泰过来:“你也睡一会儿。你们年龄还小,每日至少要睡够五个时辰。” 睡眠充足,骨骼发育才好。 李承泰向来对沈薇唯命是从,他乖巧地坐到小床榻边,望着近在咫尺的母妃,闷闷地问:“母妃,您每日睡得好吗” 沈薇笑道:“当然睡得好。” 没有李元景打搅,她每天至少睡四五个时辰,精神抖擞,浑身干劲。 李承泰低下小脑袋,语气苦闷:“母妃,您不用骗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都五岁了。” 父皇冷落母妃,满后宫看在眼里。 李承泰不懂父皇和母妃吵架的原因,他只是心疼母妃。 沈薇揉了揉大儿子的圆脑袋,轻声安抚:“承泰,母妃真的没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午憩,好好长大。” 李承泰张开小小的手臂,搂着沈薇的脖子。他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母妃,嘀咕道:“母妃,以前在山里居住,你保护孩儿。将来孩儿长大,我就保护母妃,不让任何人欺负母妃。” 顿了顿,又补充道:“父皇也不能欺负。” 沈薇拍拍儿子的后背心。 春日午后暖洋洋,沈薇坐在床榻边,看着李承泰缓缓进入梦乡。 ... 临近黄昏,沈薇才离开慈宁宫。 贵妃的仪仗队依然招摇,沈薇靠在华美的轿辇上,手里翻着内务府送来的瓷器名册。轿辇经过御花园,沈薇听见两道请安声。 “见过宸贵妃。” “见过宸贵妃。” 沈薇合上手里的账册,视线偏移,瞧见花坛边的梅嫔柳如烟。而在柳如烟身边,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巧嫔刘巧儿。 沈薇略感诧异。 在这后宫众多嫔妃中,最不爱出门的便是梅嫔和巧嫔。 今儿太阳西边出来了宫里两个资深宅女竟都出门了 刘巧儿语气客套:“宸贵妃近来气色瞧着很不好,恕妾身多嘴,贵妃春日应少操劳少忧思,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沈薇淡淡扫了眼刘巧儿。 在沈薇的印象里,巧嫔刘巧儿一直都是个极为低调的女人。当年在燕王府,刘巧儿次次避宠,明哲保身。进宫后,刘巧儿终日躲在她的寝殿里,穿着打扮极为朴素,从不争宠,从不和其他嫔妃往来。 她在后宫里的存在感极低。 今日春光明媚,沈薇留意到,刘巧儿不再是那副朴素的打扮。刘巧儿画了个精致的淡妆,发间首饰崭新,衣裳也是内务府新送去的绣仙鹤春衫。 沈薇唇角弯弯:“你倒是好心。” 刘巧儿没再多言,暗中撇了撇嘴,拘谨地站在柳如烟身后。 沈薇欲要离去。 一直沉默的柳如烟,忽然柔声开口:“宸贵妃,你心里很苦闷,不必遮掩。” 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 沈薇坐在华美的轿辇上,如实道:“其实本宫心里不苦闷。” 柳如烟轻笑出声。 沈薇无语,手一抬,贵妃仪仗队抬轿离开御花园。 春风吹拂,沈薇离去的背影落在柳如烟眼里,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荒谬感。 柳如烟微叹气,烟波似的眸子里划过黯然:“我曾以为,后宫女子,宸贵妃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可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第350章 救救张妙玉 没有人能留住帝王的心,哪怕沈薇,也留不住。 自从沈薇失宠后,长期堵在柳如烟心里的苦闷,瞬间散了。 柳如烟甚至还有点高兴。 后宅里的女人,皇后,柳如烟,兰嫔,淑妃,乃至沈薇,原来大家都是殊途同归罢了。 “起风了,妾身先回宫更衣,梅嫔姐姐自便。”刘巧儿也没多逗留,礼节周到地与柳如烟分别。 刘巧儿回到她住的宫殿。 宫殿位置偏僻,皇上几乎没来过,宫殿里清清冷冷。刘巧儿回到屋子里,对镜拆下发钗,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脸。 长期以来,刘巧儿吃得简朴,穿得朴素,脸上也没保养,容貌早已不复当年的光彩,再多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细纹。 她把自己熬丑了。 刘巧儿暗暗叹口气。 她抚摸自己的面庞,喃喃自语:“贵妃失宠,沈家也要倒了,我的机会来了。” 这些年,刘巧儿一直深居简出,低调行事。事实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 佛口蛇心的皇后倒了,清高的柳如烟倒了,心狠手辣的淑妃倒了,盛宠一时的宸贵妃也即将倒了...压在巍峨后宫里的一座座高山,陆续坍塌。 只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刘巧儿对镜展颜,从今天开始,她要梳妆打扮、涂脂抹粉,好好保养自己的脸。 皇上少年时期在南方兵营里历练,常和刘巧儿的父亲往来,经常住在刘家。算起来,刘巧儿和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 刘巧儿相信,不需要多久,自己就能重新得到皇上的宠爱。 属于她的好日子,来了。 ... ... 沈薇刚回到自己的永宁宫,板凳还未坐热呢,采莲便进屋禀报,说玉妃身边的大宫女香芋来了,似乎有急事。 沈薇让香芋进屋。 香芋一进屋扑通跪下,圆润胖脸写满惊慌:“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沈薇温声道:“不用慌,慢慢说。” 香芋开口诉苦:“今日休沐,皇上来了永春宫,坐了一下午。主子每日午后都要吃点心,皇上一来,主子不敢吃点心,饥肠辘辘,快饿死了。” 张妙玉胆小,生怕自己吃多了被皇上训斥,只能默默忍受腹中饥饿。 偷偷把香芋派出去,找沈薇求助。 沈薇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起身:“我宫里小厨房新做了绿茶酥饼,刚出锅的,你先带回去给与非尝尝。本宫换身衣裳,稍后再去探望玉妃。” 采莲把装着酥饼的食盒递给香芋。 香芋抱着食盒,感激不尽。 ... 永春宫是张妙玉的寝殿。 张妙玉性格乐观,慷慨大方,与下人们相处融洽。以前永春宫总是喜气洋洋,主仆们欢欢喜喜一起吃香喷喷的饭菜。 可自从皇上来了,犹如蝗虫过境,永春宫的祥和氛围消失了,宫人们个个大气不敢出,默默低头做事。 香芋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回到内殿。皇上端居主座,正在看书。张妙玉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如坐针毡。 “主子,宸贵妃给您送了一盒绿茶酥饼。”香芋打开食盒。 一盘绿茶酥饼端到小案桌上,碟子里是四块叶子大小的酥饼。 这绿茶酥饼做法简单,是将南方进贡的春茶烘干,碾磨成绿茶粉,和面粉混合揉搓,经过厨子的精心烘焙,制成美味可口的绿茶酥饼。 刚出锅,香味扑鼻。 张妙玉早就馋了,迫不及待地伸出胖手。手还未触碰到绿茶酥饼,便听到李元景一声威严的咳嗽。 “咳咳!” 张妙玉强行挤出笑容,心不甘情不愿地问:“皇上看书乏了要不要尝尝酥饼” 张妙玉想,皇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肯定看不上四块小小的酥饼。 却听李元景说:“好,朕尝尝。” 张妙玉强忍着不舍,让香芋把碟子端过去。 李元景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于是他把四块绿茶酥饼全吃了。 张妙玉看着这丧心病狂的一幕,痛彻心扉!堂堂皇上,居然抢一个嫔妃的点心!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妙玉敢怒不敢言,默默转过身。香芋在旁边给张妙玉使眼色,暗示沈薇等会过来解围。 ... ...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沈薇换上崭新的华美春衫,乘坐轿辇前往张妙玉所在的永春宫。 永春宫内的氛围很压抑,冰冷毫无生机。沈薇迈入永春宫的内殿,瞧见主座装模作样看书的李元景。 李元景着龙纹圆领玄金色长袍,戴玉冠,手拿一本《资治通鉴》装模作样看着,乍一看,格外器宇轩昂。 张妙玉讪讪地坐在不远处的花梨木长椅上,胖脸满是拘谨和焦虑。 瞧见沈薇纤瘦的倩影,张妙玉简直像是看到救星,她欢喜地站起来:“沈薇妹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张妙玉把沈薇迎进内殿。 李元景心思已经不在书籍上,他黝黑如墨的眼珠子缓慢移动,余光瞥了眼到访的沈薇。 只听沈薇语气平静地问候:“妾身见过皇上。” 李元景头也不抬:“平身。” 说罢,李元景继续垂眸,继续翻阅手里的《资治通鉴》。 张妙玉拉着沈薇在旁边的小案桌坐下。沈薇笑盈盈道:“小厨房新做的绿茶酥饼,一盒怕是不够你吃,所以我又带了两盒来,妙玉姐姐尝尝” 张妙玉欣喜道:“好好好!我这就尝尝!” 两人品茶吃点心,愉快地聊天。 张妙玉说:“沈薇妹妹你身上好香呀,涂的什么香粉” 沈薇说:“是燕京城奇香斋的玉兰粉。后日我去安国寺,让宫女去集市给妙玉姐姐带一盒。” 张妙玉说:“那可太好啦!不过你去安国寺做什么” 沈薇说:“太后挂念昭阳,可惜太后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宜出行,便让我去安国寺替昭阳祈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把主座的李元景给忽略了。 李元景手里捧着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竖起耳朵听沈薇的声音。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沈薇倒好,只是进门问候一声,别的话一句也不说。 李元景感到糟心! 李元景故意放下手里的书,佯装不经意咳嗽提醒:“咳——” 张妙玉和沈薇听见后,双双回过头来。张妙玉问:“皇上,您嗓子不舒服吗要不找个太医瞧瞧。” 李元景微咳一声,似是不经意开口:“近日夜里寒,朕是有些轻微风寒。” 第351章 难低头 冷战一个月,李元景浑身不舒适,哪哪儿都不习惯。 白日用膳,满桌美味佳肴,他却觉得味道不对。 夜晚歇息,被窝里冷冰冰,他总感觉缺了些什么,辗转难眠。 听到朝中那个臣子家里的有趣八卦,他还想和沈薇分享。可如今八卦憋在心里,不说出来难受得很。 张妙玉咽下最后一块绿茶酥饼,表现地很担忧:“皇上,龙体为重,还是叫太医来看看。” 李元景看了眼沈薇,语气放重:“不用,朕身体好得很。” 沈薇淡定地喝茶,不做表态,宛如一尊白玉雕的美人儿。 李元景手指差点把书给捏碎。 他倏地起身,冷冰冰道:“朕还要去批折子。” 张妙玉迫不及待道:“妾身送皇上!” 张妙玉欢喜地把李元景送出宫门,看到帝王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离去,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苍天,皇上总算走了! 张妙玉满肚子的委屈,自从皇上“疏远”沈薇之后,宫里最得宠的宫嫔,莫名其妙变成了张妙玉。 皇上就跟发癫似,不去永宁宫,没事就来张妙玉的永春宫坐坐。他不怎么说话,气势磅礴充满压迫感。 每次沈薇给张妙玉送的糕点,大多都落入皇上的嘴里! 张妙玉浑身不舒坦,有皇上在,她胃口都变小了。 人都饿瘦了三斤!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饿死。 “沈薇妹妹,你和皇上到底怎么了你俩闹矛盾,受苦受难的是我呀。”张妙玉扒拉着沈薇的胳膊,差点哭出声。 沈薇拍拍张妙玉的肩膀,以示安慰。 ... ... 天黑,帝王独歇的宣明殿,李元景把两个儿子叫来陪他用膳。 李承泰默默吃饭。 李承佑夹起一块炒嫩笋,欢喜地告诉李元景:“父皇!这嫩笋可好吃啦!母妃春日里最喜欢,经常让御膳房做这道菜。” 李元景本来没什么食欲,听儿子这么一说,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竹笋爽脆滑嫩,味道醇正,火候恰到好处。 味道果真不错。 前几日的晚膳,也有这道菜,李元景尝过,味道一般。今日再次食用,不知为何,味道忽然变得极为美味。 李元景连夹了几筷子。 李承佑看得目瞪口呆,一盘子的清炒嫩笋转眼被父皇吃了大半,他忙开口道:“父皇,你给孩儿留一点呀!哥哥还没吃呢!” 一顿晚膳,李元景吃得还算满足。 晚膳后,他带着两个儿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考察他们的课业进度。 春日夜晚微凉,李承佑只顾着和父皇聊天,一个走神,小身子歪斜。 啪叽—— 摔倒在地。 旁边的李承泰连忙把弟弟搀扶起来。 “可有哪里摔伤”李元景问。 李承佑小身板笔挺,得意道:“父皇放心,孩儿没摔痛!” 李承佑小身板向来结实,摔了一跤连皮都没擦破。 李元景眼神微动,故意冷下脸色,他道:“你是大庆皇子,摔了一跤不是小事。来人,传太医!” 李元景把儿子带回屋子里。 李承佑小脑袋懵懵的,他摊开毫无伤痕的掌心,再次向李元景解释:“父皇,孩儿真没事!之前孩儿从马匹摔下来,掌心破皮流血,您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惧小伤小痛】。” 他今晚只是轻轻摔了一跤,没破皮没流血,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小小男子汉,在摔打中成长。 李元景俊颜严肃,摁住儿子小小的肩膀,语气格外凝重:“皇子之事,不是小事。” 顿了顿,李元景又叫来德顺,语气理所当然:“去告诉宸贵妃,承佑这孩子摔伤严重,让她来宣明殿瞧瞧孩子。” 德顺瞅瞅活蹦乱跳的小皇子,忙低头:“是,奴才这就去请贵妃。” 李承佑满脸茫然。 父皇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根本没摔伤呀! ... 春夜寂静,虫鸣清脆,月光洒在宣明殿的琉璃瓦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沈薇带着女医署的高太医,来到宣明殿。 院子里宫灯明亮,李元景坐在殿内,看沈薇踏着月色而来。夜晚冷,沈薇外罩一件内里月白的绒缎披风,披风缎面鲜红明艳,衬托得沈薇面容格外白皙。 狐仙儿似勾人。 李元景的视线锁在沈薇身上。 沈薇垂眸给他请安,又转头去看望“摔成重伤”的小儿子。 “母妃。”李承佑看到沈薇,有点委屈地说,“母妃不要担心,孩儿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沈薇捏捏李承佑的胖脸蛋,展露出温柔的笑容:“先让高太医把个脉。” 李承佑噘嘴:“好嘛。” 李元景在主座默默喝茶,他瞧见沈薇温婉的笑颜,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薇已经许久没对他笑了。 李元景内心烦躁。 他不喜欢沈薇的冷漠疏离,李元景甚至暗中莫名心慌。 至于为何心慌,他也说不清楚。 高太医是一名资历丰厚的女医,最擅给孩童治病。高太医熟练地给李承佑把脉,沈薇在旁边耐心等待。 片刻后,高太医恭敬禀报:“回皇上,回贵妃娘娘,小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腹中略有积食,消化不良,微臣这就开个消食的方子。” 李承佑不好意思地挠头。 高太医欲要告退。 沈薇叫住她,缓缓道:“高太医,皇上最近总是咳嗽,你给皇上请个平安脉。” 李元景乱糟糟的心绪,忽然被一股巨大铺天盖地的惊喜击中。 他白日里假装咳嗽几声,薇薇果然担心他! 李元景面上沉静如水,冷淡道:“区区小病,朕无大碍。” 沈薇面上比李元景更沉静,她平静道:“皇上是大庆天子。若是咳嗽病重,朝臣担忧,太后担忧,百姓亦担忧。” 李元景沉下脸。 以往他有个小病小痛,沈薇一定是最担心的那个人。今晚沈薇的话,开口闭口是什么朝臣担忧、百姓担忧,完全没有说句“妾身也担忧”。 李元景满腔喜悦消散,十分不爽。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短短小半个时辰,他的情绪被沈薇拿捏得起起伏伏。 高太医给李元景把完脉,说天子身体强健,并无大碍。 沈薇这才起身,向李元景告辞。 李元景嘴皮张了张,特想让沈薇今晚留下来陪他。 一个月过去,理智回归,多大的矛盾都消停了。每个孤零零的夜晚,李元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向高傲的皇帝,难得反思自己的举止行为,隐隐发现自己有点冒失了。 他的薇薇,怎么可能看上一无是处的李元礼 李元礼的相貌不如他,行事不如他,治国不如他,沈薇哪怕眼睛瞎了,也绝对看不上李元礼那蠢货。 必定是李元礼那厮心肠龌龊,乱动心思。 一番还算深刻的反思后,李元景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沈薇,甚至伤了沈薇的心。 可…他堂堂天子,总不可能给沈薇低头认错。 第352章 可怜人 先帝都不曾给母后认过错! 历史上,哪有皇帝向妃嫔认错的例子 李元景放不下面子,沈薇竟也没来主动求和。李元景没想到,沈薇骨子里竟这般倔强,他一时间颇感意外,甚至还有些感兴趣。 沈薇是无穷无尽的宝藏,总能带给他新鲜感,引诱他去挖掘。 “妾身告退。”沈薇似乎不知道李元景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礼仪周到地行礼,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沈薇脚步忽然停下来,她回过头,隔着院子看了眼李元景。 春夜月色如水。 沈薇似乎有千言万语,可也没说出口,只能黯然离去。 李元景盯着沈薇离去纤瘦的背影,眸光如炬,视线几乎要把沈薇的后背烧穿。 ... 沈薇返回永宁宫。 她并未立刻更衣歇息,而是先去查看前往安国寺的行李。太后的身子还没好全,又惦记着远在越国的昭阳公主,所以让沈薇去安国寺一趟,为昭阳祈福焚香。 后日出发。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要带上禁军随行保护吗”采莲前来询问。 沈薇道:“一日内返回,走的是皇家官道,不会有危险。” 采莲担忧:“安国寺虽说是皇家寺庙,可毕竟不是宫里,主子,要不还是带禁军保护” 沈薇看向采莲,一字一句道:“不必。” 采莲伺候沈薇多年,早已经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采莲似乎有所察觉,随即用力地点头:“都听主子的。” ... ... 沈薇和李元景还在冷战。在外界看来,昔日风光无限的宸贵妃已经失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连在囚禁在坤宁宫的皇后,也得知这个消息。皇后先是一愣,随即疯疯癫癫地回到佛堂里,虔诚地奉上一炷香。 “菩萨庇佑!那贱人总算失宠了,苍天有眼!”皇后笑得癫狂。 她就知道,皇上生性凉薄,不可能长久宠爱一个女人。 沈薇这些年有多风光,她将来的下场就有多惨烈。 沈家,迟早会被天子抄家灭门。 整个逼仄阴暗的佛堂里,充斥着皇后疯一样的笑声。 她笑得几乎趴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攥着香灰,眼泪鼻涕一把落下。 笑了不知多久,佛堂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能来坤宁宫的外人,也只有皇后的女儿李瑶。春日来临,李瑶给母亲来带了两件春衫、一双棉靴和一床薄被褥。 皇后癫狂的模样,落在李瑶眼里。李瑶又害怕,又担忧,站在佛堂门口轻声呼唤:“母后” 皇后闻言,猛地抬起头。 日光渗入佛堂,照在皇后那张骷髅似的脸上。皇后眼底发黑,皮肤蜡黄,骨瘦如柴,她癫狂地走过来,拉住李瑶的手:“瑶儿,本宫的乖女儿,咱们母女翻身的机会来了。” 李瑶皱起眉:“母后,您不要说疯话。” 皇后大笑,一双黝黑诡异的眼睛大大张着,絮絮叨叨:“沈氏那贱人失宠了,陆萱那贱人要病死了,本宫的机会来了!皇上迟早会想起本宫的好,把本宫放出去,重新母仪天下,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又尖又利。 李瑶几乎快认不出这个巅峰的母亲,她慌忙退后两步:“母后,您不要胡说!” 皇后还在疯笑,嘴里絮絮叨叨:“等本宫重掌六宫大权,一定要杀了沈氏和她的贱种,再扶持澹台家。本宫没输,本宫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皇后越说越离谱,面容越来越癫狂,李瑶简直不敢再听下去。 李瑶抹去眼泪,转身跑出坤宁宫。 皇后浑浑噩噩走回佛堂,又开始烧香祈福:“菩萨保佑,让沈氏那贱人早点死,最好明天就死。” 佛龛里香火缭绕。 刺鼻的烟熏火燎中,菩萨佛像依然面相慈悲。 ... ... 长信宫。 浓烈的药味弥散,充斥整间寝殿。淑妃陆萱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容枯瘦,脸色灰败。 “咳咳咳咳。”刚喝进去的药,又被剧烈的咳嗽给吐了出来,陆萱头晕眼花。 宫女小棋忙走过来,轻轻拍着陆萱的后背,为陆萱擦去嘴角的药渍。 陆家分崩离析,嫡系一脉全部进了大牢,陆国公等人秋后问斩。陆萱眼睁睁看着家族衰亡,自己毫无办法,日夜忧思,身子越发不济。 陆萱病重卧床,李元景把她的儿子交给另一个嫔妃抚养。陆萱无力阻止,她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她能清晰感觉到,生机在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永信宫是她的囚牢,是她的坟墓,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今年的红梅绽放了。 “外面情况如何”陆萱躺在床上看,虚弱地开口询问。 她如今病得重,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渐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宫女小棋哑着嗓子说:“主子,有一个好消息,皇上已经冷落宸贵妃一个月了。宸贵妃今日出宫,去安国寺替太后烧香祈福。依奴婢看,宸贵妃失宠,只能拼命讨好太后,勉强维持她的尊荣。” 陆萱缓缓睁开眼。 她忽然发出闷闷的、低沉的笑声。 陆萱哑着嗓子说:“宸贵妃...咳咳,也不过如此。” 当年沈薇回宫,靠着皇上的宠爱,很快压制了皇后和陆萱,一时间风光无限。陆萱还以为,皇上对沈薇有真情。 可如今看来,沈薇从不是后宫里最特殊的女人。 皇上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皇上,沈家不过是下一个陆家罢了。 陆萱挤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笑着笑着,酸涩的眼泪慢慢涌出眼眶,渗入两鬓发丝里。 ... ... 长安宫。 李元景批阅完今日送来的重要奏折,一抬头看窗棂外的天空,蓝天白云,春光宜人。他喝两口茶,召德顺进殿。 不用李元景询问,德顺主动开口:“皇上,今日一大早,宸贵妃便去了安国寺。昭阳公主远在越国,产期将近,宸贵妃是受了太后的嘱托,替昭阳公主祈福呢。” 李元景瞥了眼德顺:“朕何时问你宸贵妃的事” 德顺麻溜儿认错,佯装抽自己嘴巴子:“哎哟,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第353章 出事 李元景长长冷哼。 天色尚早,李元景先去教场骑马射箭,与参军比武操练。锻炼了约莫一个时辰,临近黄昏时,他才前往慈宁宫探望太后。 公主们和皇子们都在广文馆学习课业,慈宁宫十分安静。钱嬷嬷正搀扶着太后,在花草丰茂的院子里散步赏花。 “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李元景走上前问候,钱嬷嬷识趣儿地退到一边。李元景搀扶着太后,母子俩走在绿油油的后院。 太后笑道:“宸贵妃隔三差五来照料哀家,无微不至,哀家身子好了很多。” 慈宁宫的前后院花园,风景别致,亭台楼阁潺潺流水,风景不比御花园差。 慈宁宫的院子改造,是沈薇一手操办的,全按照太后的喜好来装修。一步一景,一年四季各有风貌,太后足不出户也能欣赏四季风景。 太后在后院风雨亭歇脚,宫人们端来茶水点心。李元景坐在石桌对面,心不在焉地望着满院子的春光。 太后道:“陆国公的案子可处置妥当了礼部官员可仔细盘问过了” 李元景回道:“已查封陆家的家产,三百万白银之巨,全没入国库。至于礼部,儿臣已让虎卫细查,这个月内应能揪出安插于礼部的越国奸细。” 太后品一口春茶,缓缓点头:“礼部事小,慢慢查。几大世家倒台,朝中再无掣肘;承泰承佑两个孩子聪明上进,你也没后顾之忧。你早些年谋划的新政,可在庆国境内全面落实。” 对外,边境和平,兵强马壮,大将颇多; 对内,世家清除,国库充盈,后继有人。 正是开创盛世的好时机。 李元景轻点头:“儿臣明白。” 太后欣慰道:“你父皇,你兄长在天有灵,一定会庇佑你,庇佑咱们大庆。”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 温暖春风拂过亭子,夕阳余晖在花园覆盖上一层璀璨的金色光芒。钱嬷嬷给太后送来披风。太后放下茶杯,话锋一转,幽幽开口问李元景:“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 李元景摸鼻梁:“今日悠闲,儿臣陪着母后用晚膳。” 言外之意,李元景今晚想留在慈宁宫陪太后用膳,暂时不想走。 太后哪看不出李元景的想法。今日沈薇去安国寺,一日往返,既是去替太后烧香祈福,今晚沈薇必定要来慈宁宫给太后回话。 李元景留在慈宁宫用膳,两人就能碰见。 太后叹口气:“沈薇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孩子,这回你胡搅蛮缠,实在伤了她的心。你既知道错了,态度就该放软些。” 李元景俊颜露尴尬:“母后!朕,朕是天子!” 太后没好气道:“天子又如何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以前你在燕王府当闲散王爷,可不见你如此爱面子。” 当了皇帝,位高权重,反而开始注重起面子。 李元景没吭声。 太后手一抬,指向院子里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的牡丹盛开,翩翩蝴蝶绕着花飞舞。太后道:“牡丹花开,蜂蝶尽来。你可以怪蝴蝶蜜蜂冒犯,但不能斥责牡丹长得美。” “沈薇生得好,性格好,又聪明识大体,可遇不可求。她这样的好姑娘,就算当年不嫁你,燕京城也多的是好男儿娶她。好女百家求,李元礼觊觎沈薇也在情理之中,你又怎能迁怒无辜的沈薇” “生在皇家,真情难得。你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姑娘。你再不珍惜,将来有你后悔的。” 太后的话,一字一句全落在李元景的耳朵里。 李元景心绪难平。 沈薇相伴他多年,两人曾经历生死,感情深厚。在波谲云诡的皇朝里,朝臣内斗,后宫内斗,家国大事堆积如山,权势日渐会让帝王变得冷漠阴沉。 好在,他有沈薇。 每个疲累的日子里,他迈步走回永宁宫。永宁宫烛光温暖,那是他唯一可以安心沉睡的港湾,沈薇是他唯一可以交心的女人。 “母后,孩儿明白。”李元景心里默叹,打算今晚和沈薇好好聊一聊。 大不了,稍微低头认个错。 反正大门一关,没人知道尊贵的帝王主动低了头。 也不算丢脸。 太后瞧了瞧自家儿子,拿起茶杯假装饮茶,藏住唇角的笑容。 ... 天边彩霞漫天,在广文馆学习的孩子们欢欢喜喜回到慈宁宫。 “父皇!”乐游第一个瞧见李元景,迈开小腿飞奔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要抱抱。 李元景弯腰,抱起软萌可爱的闺女,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孩子们归来,慈宁宫再度恢复热闹。 李承佑跑去找太后,馋兮兮地询问今晚要吃的晚膳有哪些。 乐游牵着李元景的手,热情地带父皇去看姐姐们抄写的诗文。 李承泰张望慈宁宫的大门,向钱嬷嬷询问:“天快黑了,母妃还没回宫” 钱嬷嬷和颜悦色道:“安国寺后山风景不错,宸贵妃烧香祈福后,必定要去山中逛逛。八殿下莫担心,贵妃很快回宫。” 李承泰皱起小眉毛,心里隐隐涌起几分担忧,他站在慈宁宫门口,扬起小脖子张望。 巍峨宫墙上,漫天彩色云霞,几只飞鸟掠过天空。 这时,李承佑欢天喜地跑到门口,告诉李承泰:“哥哥!今晚有鹌子水晶烩,还有母妃喜欢吃的清炒嫩笋!” 李承泰戳戳弟弟的脑袋:“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李承佑捂着脑袋:“是个人就要吃饭,天天吃很正常呀,况且我今日还骑了小马,练习了射箭!” 李承泰不想和弟弟说话。 兄弟俩在慈宁宫门口等沈薇,没等到沈薇,倒是把李元景给等了过来。李元景瞧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宛如两个可爱的门童。 李元景笑了笑:“外面风冷,先进屋。” 李承泰闷闷道:“要等母妃。” 李元景:“朕已派人去宫门口候着——” 话音未落,宫道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德顺公公连滚带爬飞奔过来,满脸焦急禀报:“皇上!贵妃,贵妃在官道上遇刺了!” 第354章 回旋镖 李元景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砰地炸开。 遍体生寒。 一向冷静从容的李元景,手指微发抖,喉咙干得不像话。他努力冷静下来:“可、可有大碍” 德顺擦去额头的汗,迅速回答道:“宸贵妃无大碍,胳膊被划伤,女刺客当场自尽。宸贵妃已回永宁宫,正传召太医院的太医呢。” 李元景朝永宁宫大步奔去。 德顺紧随其后,一边给李元景讲述宸贵妃遇刺的经过。 【今日沈薇早早前往安国寺,烧香祈福之后,她在寺内用了素膳,又去探望安国寺后院里的孤儿,在寺庙门口施粥,返程前又去后山欣赏了一会儿春光。 返程的路上,一路还算风平浪静。沈薇想起要给张妙玉买香粉,便派了宫女去采买,仪仗队在官道上稍作停歇。 这时,官道走来一个化缘的尼姑。沈薇心善,亲自把糕点送给尼姑。 谁料,那尼姑居然是罪臣谢家的女儿谢芳华!当初谢芳华在宫里冲撞了沈薇,被削发为尼。谢家倒台后,谢芳华满肚子的怨恨,便谋划了此次刺杀。 沈薇运气好,只划伤了胳膊。 谢芳华被随行的宫人押解,她发疯似嚷嚷道:“拉着贵妃陪我死,也算值!” 说完便当场自尽了。 沈薇胳膊受了轻伤,简单包扎好伤口,返程回宫。】 ... 李元景健步如飞,迅速朝永宁宫的方向疾驰。李承泰和李承佑两个小娃娃也撒腿跑,要去看看沈薇的伤势。 永宁宫风光不变。 天子驾到,宫人们连忙请安。李元景大步迈进熟悉的院子,迫不及待走进主屋。 主屋里光线明亮,案桌上的白玉瓶儿鲜插杨柳枝,沈薇靠在贵妃榻边,大概是受惊过度,沈薇一张脸格外雪白,嘴唇不见丝毫血色。 她右胳膊有一些血迹,衣袖遭到利刃划破,伤口很浅,血流得不算多,简单用白布包扎着。 “皇上”沈薇瞧见李元景,苍白嘴角张了张。 李元景脸色阴沉。 他视线在沈薇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端详那简单包扎的伤口。 万幸,受伤很轻。 悬吊在李元景内心的巨石,轰然落地。李元景正要细问,李承泰和李承佑两个小娃娃已经扑过来。 “母妃!” 李承佑泪眼汪汪:“等孩儿长大了,一定带刀保护母妃,呜呜呜。” 沈薇笑容温和,摸摸两个儿子的脑袋:“母妃没有事,胳膊擦破了点皮,等会太医再重新包扎一下,明日伤口会愈合。” 李元景见沈薇没有大碍,召来随行的宫人,厉声斥责:“贵妃官道上遇刺,禁军干什么吃的” 宫人吓得跪在地上:“回皇上,主子此行并未带禁军,说是怕叨扰沿途百姓。” 此次去安国寺烧香,沈薇行事低调,并未大张旗鼓。 李元景眉峰蹙了蹙,回头看向沈薇:“以后出宫,务必带上禁军和虎卫。” 沈薇面色微寒,眉眼微垂:“妾身今日死在外面,刚好遂了皇上的意。” 李元景愣了下:“莫要胡说!” 他怎会让沈薇死 主屋里的氛围有点僵,两个孩子满脸茫然。李元景让宫人把两个孩子带回慈宁宫,偌大的主屋里,只剩下沈薇和李元景两人。 沈薇俏脸苍白如纸,没有搭理李元景,眉眼溢散着委屈,自顾自低头喝茶。 冷战一个月,两人还是头回独处一室。 李元景想到今日太后告诉他的话——【生在皇家,真情难得】。 身在皇家,李元景其实从没把后宅妇人弯弯绕绕的情绪放在心里。心情好,他便哄一哄,假意迁就;心情不好,他便冷落。 男子汉志在四方,家国大事比后宅莺莺燕燕重要得多。 后宫嫔妃,说得直白些,她们只是皇室传宗接代的工具,是皇帝维系前朝局势的工具。 沈薇是最得他心的女人。 李元景从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会关注沈薇的喜怒哀乐,对沈薇牵肠挂肚。冷战一个月,他备受煎熬。 他隐约意识到,沈薇是不同的,沈薇是独一无二的。 李元景深呼吸一口气,他走到沈薇身边,宽厚的手掌握住沈薇的手,嗓音低沉:“薇薇,是朕错了。” 沈薇微抬眸,眼圈还是红的。 反正此处又没外人,李元景干脆继续道歉:“那日是朕糊涂,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以后朕不会再误解你。” 他头一回主动认错,发自肺腑地认错。 作为大庆帝国的皇帝,李元景渐渐习惯了佩戴伪装的面具,他的喜怒哀乐都带有目的性,作为玩弄权术的推动工具。 李元景认真道:“薇薇,相信朕。” 他从未把自己放到如此低的位置。 他想,沈薇肯定会原谅他的。自古以来,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天下没有长久的夫妻矛盾。 沈薇头微歪着,端详近在咫尺的皇帝,她苍白的唇角张了张:“皇上,您根本不喜欢妾身,对吧您只把妾身当成逗乐的小玩意儿。” 李元景:“你怎能这样想!朕从未把你当成逗乐的玩意儿!” 他都主动道歉了。 沈薇竟还怀疑他的真心 只见沈薇慢慢红了眼眶,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委屈和失望:“那日妾身掉进河水里,意识昏沉。妾身一直以为,是皇上救了妾身,可竟是恒王跳水相救...皇上心里根本就没有妾身!” 李元景愣住。 万万没想到,他在气恼“恒王觊觎沈薇”,沈薇在气恼“皇上没救自己”。 李元景试图解释:“河水湍急,朕当时和元礼扭打,朕跌倒船板上。元礼站在船边,更方便下河救人!况且,船上若无人撑杆掌舵,船顺流而下,怎能捞你上船。” 若是两人都跳进河里,船便飘走了。距岸遥远,游到岸边体力早就衰竭。 沈薇生气道:“恒王一个外人,竟能奋不顾身救妾身!皇上和妾身同床共枕多年,皇上还不如一个外人!” 李元景一个头两个大,试图和沈薇讲道理:“薇薇,你别无理取闹。” 但女人有时候天生不讲道理。 沈薇气道:“皇上当初还质疑妾身和恒王有染,皇上难道不是无理取闹” 李元景:... 李元景这下算是彻底理解沈薇的心情。莫名其妙被质疑真心,换谁都会伤心难过。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才懂什么叫“感同身受”。 第355章 命悬一线 李元景握住沈薇白皙的手。 他愿意放低身段迁就沈薇,于是他语气和缓:“薇薇,朕以后——” 话音未落,李元景漆黑的眸子忽然死死锁住沈薇的面孔。 他察觉到,沈薇苍白的嘴角竟有丝丝古怪的黑紫色。 李元景触碰沈薇泛紫的唇角,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忙撕开沈薇右胳膊上的包扎白布。 哗啦—— 带血的白布撕开。 露出浅浅的一道伤口。 伤口很小,只有小拇指长。伤口很浅,只划破了皮肉。但此时,小小的伤口并未愈合,伤口泛着黑紫色。 沈薇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皱起柳叶眉,还在生气:“皇上,您为何撕开包扎的布...” 沈薇忽然头晕。 喉咙剧痛,呕出一口黑血。 昏迷在李元景的怀里。 李元景手脚霎时冰凉,一股森冷的杀意从心里翻涌,他抱住中毒昏迷的沈薇,厉声道:“传太医,太医死哪去了,还没过来!” 永宁宫兵荒马乱。 太医院资历最深厚的老太医们慌慌张张跑来。乌云笼罩在永宁宫的上空,氛围极其压抑。 寝殿内。 沈薇双眸紧闭陷入昏迷,原本生机勃勃的脸变得苍白,死气萦绕。老太医抖着手给沈薇把脉,又用银针探了伤口的黑血。 半晌,老太医战战兢兢道:“回,回皇上。贵妃娘娘似乎中了一种烈性剧毒。老臣医术不佳,实在查不出是什么毒,只能用药稍微缓解毒素扩散...” 其他太医也查不出沈薇所中的毒。 李元景脸色冰冷:“治不好贵妃,朕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医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李元景握住沈薇冰凉的手,冷冷道:“莫寻在何处” 采莲红着眼说:“回皇上,奴婢去女医署问过,莫太医休了半个月的田假,在落月湖畔买了良田种药材。” 李元景:“来人,把莫寻给朕带回来!” 虎卫闪身而去。 沈薇还在昏迷,脸上因毒素导致的青紫越来越多,脉搏气息越来越弱。李元景守在床边,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巨石压住,痛得难受。 就在一炷香之前,沈薇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与他谈话。 转眼间,沈薇已经病入膏肓。 李元景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煎熬过,上次心脏这般难受,还是遭遇兄长病逝。时间流逝,当年太子兄长病弱卧床的模样,和眼前奄奄一息的沈薇重合起来。 剜着他的心脏血肉。 珠帘响动,一个调查情况的虎卫在珠帘外禀报:“皇上,已经去庵堂调查过。刺客谢芳华久居庵堂里,经常独处。谢芳华今早在官道潜伏,进行刺杀。” “在谢芳华的住处搜查到毒药粉末,未发现解药。” 谢芳华已当场自尽。 无人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毒药,也无人知道解药。 李元景闭了闭眼。 他生出无限的悔意,若是不与沈薇冷战,也许今日灾厄不会发生。 窗外天已经黑了,春夜院子里虫鸣不断,月光白得像丧堂素布。在外面潇洒种田的莫寻莫神医,被虎卫带回来了。 莫寻身穿农女服,灰色头巾包裹头发,手脚还沾着田地里的泥巴。她拍拍手上的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头发,风风火火跑进寝殿:“快让我瞧瞧!” 沈薇的情况糟糕透顶。 脉搏微弱。 气息奄奄。 莫寻给沈薇把脉,脸上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莫寻麻溜儿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银针落在重要经脉处,阻止毒素扩散。 莫寻唰唰写了一道方子,召来采莲采苹:“两位妹妹,赶紧去抓药熬药。你们主子能不能撑过今晚,全靠这服药了。” 采莲和采苹慌张出门。 莫寻收回银针。 李元景问:“薇薇情况如何” 莫寻睨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一个月来,庆帝您疏远贵妃,冷落贵妃,微臣还以为您不在乎贵妃呢。” 李元景冷道:“谈正事。” 莫寻耸耸肩,活动酸痛的手腕:“刀刃上的毒,是江湖上的一种剧毒,名叫【鸩羽千夜】。在血液里传播,流遍全身,十二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这毒至少五十年没出现在江湖,贵妃运气不佳,竟碰上了它。” 李元景薄唇发白,他问:“你是江湖神医,能救活薇薇” 莫寻道:“当然能,老娘乃江湖第一神医,区区小毒,服下解毒丹,药到病除。不过嘛,制作一枚解毒丹,至少要耗时半年,贵妃这脆弱的小身子,可等不了半年。” 李元景黑眸杀气腾腾。 莫寻身形一僵,好可怕的杀气。 莫寻有种预感,她如果治不好沈薇,李元景这家伙能当场撕了她。 莫寻撇撇嘴,娓娓道来:“微臣早些年游历四方收集药材,辛辛苦苦研制出三枚解毒丹。微臣神通广大,解毒丹放在身上无用。有次云游,和一个名叫孙轻眉的小姑娘相识,我看她无父无母甚为可怜,便把三枚解毒丹送给她。” “那孙姑娘也算有本事,如今在凉州城当女将军。边境战火不断,她必定把解毒丹带在身上,皇上您召她把解毒丹送回燕京城呗。” 孙轻眉有解毒丹的事,李元景有所耳闻。 前些年东山狩猎,孙轻眉送了昭阳公主一枚解毒丹。这枚解毒丹,被昭阳用来救治乔装成樵夫的越国皇帝,促成了两人的姻缘。 李元景迅速算了一下从燕京城到凉州的距离。 接近四千里。 沿途一千多个驿站,以汗血宝马传信和返京,最快也要半月。 李元景道:“朕即刻召孙轻眉回京,你想法子延缓毒发时间。” 莫寻叹口气,面露伤感之色:“微臣明白。不过世事无常,还是早早让内务府备下寿材,以备不虞。” 希望渺茫。 屋外传来动静,采莲采苹办事效率极高,匆忙把药材带回永宁宫。莫寻起身离开寝殿,准备亲自指导宫人熬药。 莫寻掀开华美的珠帘,余光状似无意地瞥向“中毒昏迷”的沈薇,又瞥向李元景焦虑的高大背影。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庆国皇帝,此刻像个即将痛失所爱的凡夫俗子。 莫寻啧了一声。 步伐不急不缓,信步离去。 第356章 孙轻眉 在莫寻的亲自协助下,一碗缓解毒素扩张的汤药熬好。药味却并不苦,反而带了点淡淡的甜香味。 莫寻端药进屋。 沈薇宛如失去意识的木偶,吞咽药水很是困难。李元景怀抱着沈薇,一点点将药给她灌下去。 莫寻叹口气,委婉告知李元景:“若是贵妃能熬过今晚,她体内的毒素便能稍作缓解。若是她熬不过,内务府的寿材可派上用场了。” 李元景沉默不语。 春夜天黑,冷月寒星。 鎏金宫灯里的蜡烛燃烧,烛泪把烛台打湿,寸寸变短。寝殿里安安静静,铜炉里的药香悄然溢散,李元景靠在床边,眸锁着床上昏迷的沈薇。 死气覆盖沈薇的面孔。 不复鲜活。 这些年和沈薇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似在脑海里划过,李元景心脏闷痛难受,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 伤心,恐惧,茫然。 他握住沈薇冰凉的手。沈薇的手一年四季总是温暖的,热乎乎的。如今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泛着让人心悸的凉意,安静无力地垂着,任凭李元景握住。 嗓音沙哑:“薇薇,是朕错了。” 他其实早就离不开沈薇了。 李元景整晚留在永宁宫。 没有人知道他当晚是如何度过的。 直到天边渐渐浮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开始驱散黑暗。莫寻强打起精神,困倦地走进寝殿内,给沈薇把脉检查。 莫寻道:“微臣的药有效,贵妃体内毒素稍得压制。不过毒性过于猛烈,微臣用尽手段,也只能再为贵妃续命半月。” 一晚上没合眼,李元景下巴冒出来的青色胡茬。 俊颜憔悴疲惫。 李元景把沈薇冰凉的小手放回锦被里,嗓音沙哑:“朕知道了。” 暂时脱离危险,李元景总算松了口气。 德顺公公在殿外询问:“皇上,今日要休朝吗” 早朝时辰将至,若是李元景想留在永宁宫照顾沈薇,他可以下旨休朝一日。 自登基后,李元景还从未休朝过。 李元景看向床榻里暂时脱离死亡的沈薇,又望向窗外蒙蒙晨光。 他担心沈薇,害怕沈薇死去。可他肩膀上还有国家的担子,一刻也不敢疏漏。 所谓帝王,先是天下人的皇帝,再是沈薇的枕边人。 “照常上朝。”李元景缓缓起身,他身子微晃了晃。一晚上没有合眼,精神高度紧绷,李元景身心俱疲。 他吩咐宫人好生照料沈薇,又遣人去慈宁宫给太后传话,再传令将后宫事务交给张妙玉。四下安置好了,李元景顾不得用早膳,乘坐轿辇去上朝。 今日格外忙碌。 云州陆国公府倒台,李元景将云州设置为练兵之处,又设置新港口运输南方货物。此外,吏部官员升迁,商议户部户籍新策,刑部处置陆家人的决策,工部农耕灌溉事宜,长河春日水患...各种大小事堆积案头。 李元景忙了一上午,才稍得空。 中午去永宁宫探望沈薇,沈薇依然在昏迷,死气萦绕,呼吸极微弱。 李元景认真端详着沈薇的面容,直到疲惫涌上心头,他才在床边小榻稍作午憩。 ... ... 苍鹰掠过苍穹,划过凉州城干燥的天空。 城内将军府里,八百里加急的皇帝御信,传到了沈灭越和孙轻眉手里。 沈灭越大惊失色:“我家妹子好端端一个人,怎会中毒不行,我得回燕京城看看!” 沈灭越焦虑不安。 身为沈家的长兄,他向来关心家里的弟弟妹妹。沈蔷在务农,日子总体平顺;沈修明在沿海当官,升迁顺利。唯独沈薇,长期处在勾心斗角的深宫里,沈灭越最挂念沈薇。 他越想越急,忙命人备马。 孙轻眉拦住他,语气平和:“皇上有旨,让我迅速送药回京。你和我都回燕京,这偌大的凉州城谁来守” 况且,边关大将,非召不得入京。 沈灭越若是贸然回京,难免会被朝臣攻讦,引起天子的忌惮。 沈灭越脸急得发红:“可小妹若出了事,我如何向泉下的父亲交代!” 孙轻眉拍拍沈灭越的手,秀美面孔镇定:“解毒丹送过去,有莫神医在,宸贵妃不会有事。你继续值守凉州城,练兵强武,我即刻回燕京。” 孙轻眉手里还有一颗解毒丹。 当年她在民间偶遇莫神医,得到三枚解毒丹。一枚解毒丹,她送给了昭阳公主。 剩下的两枚解毒丹,孙轻眉一直携带在身上。去年沈灭越抵御蛮夷时中了罕见的毒,孙轻眉给他服了一颗解毒丹续命。 如今,她刚巧还剩下一枚。 沈灭越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同意。他取来自己的护心甲,郑重交到孙轻眉手里:“一路小心,我小妹的命交给你了,一路顺风。” 沈灭越和孙轻眉并肩作战多年,他知道孙轻眉是“巾帼不让须眉”,文武不输老将。千里路程,日夜兼程,对孙轻眉来说毫无难度。 “嗯,你也保重。”孙轻眉也不多言,迅速让人备马和驿站文书。 孙轻眉只带了一个副将。 风沙起,两匹汗血宝马离开凉州城,风驰电掣前往遥远的燕京城。 庆国黑金色旌旗在飘摇,沈灭越站在凉州城的城墙上,迎着沙漠干燥的风,目送爱人离去的潇洒背影。 沈灭越搓搓自己的糙脸,担忧涌上心头。 ... ... 孙轻眉是个意志强大的女人。策马离开凉州城后,她一路马不停蹄奔走在官道上,每日只歇息三四个时辰。 马儿跑累了,她便在驿站换马。 “将军,南州水患,官道被淹没,无法策马。”副将收揽缰绳,脸色焦急。 孙轻眉坐在汗血宝马上,翻出皮袋里的庆国地图。视线在南州群山扫过一圈。 孙轻眉聪明过人,她总能在最短时间里做出好决策,她沉稳道:“绕过南州,穿过岭城,再上运河的官道。只是绕路偏远,可能会更累。” 副将笑了笑,一脸敬佩:“将军都不累,卑职岂敢说累。” 在凉州城,无人敢小觑这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孙轻眉握住缰绳,调转马头,绕过发生水患的南州继续飞驰。 天黑,汗血宝马已经累得直喘气,孙轻眉和副将准备在岭城官邸休息三个时辰。岭城偏僻,城内人口少,靠近大城市南州。 副将向官邸递了身份文书,岭城的县令立刻出门迎接。孙轻眉坐在马上,问岭城县令:“为何城里会有如此多的劳役” 第357章 再遇 岭城地广人稀,城里不该有如此多的劳役。 岭城县令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去年春闱的进士,被分到此处担任县令。 岭南县令拱手,如实回答:“叶将军,南州水患需修筑堤坝,南州人手不够,便把流放岭南的劳役都送了过来,修堤建坝抵御水患。不过将军安心,朝廷分拨下来的粮食,下官绝无克扣,哪怕是最低等的劳役,每日也能喝到两碗粥。” 孙轻眉视线扫过那些劳役,银白月光下,这些劳役个个面露疲惫,靠在墙边挡风区酣眠,却没有哪个人过于枯瘦。 城里搭了棚子,设置五六个粥棚,劳役们排队喝粥。 孙轻眉没再多言,策马朝官邸行去。 刚走到官邸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个穿素衣的女子。那女子冲到副将的马前,马儿受惊,副将赶紧勒住缰绳。 宝马扬起马蹄,差点踢到那女子。 副将吓了一跳,皱眉呵斥:“哪来的冲撞马匹不怕被踩死” 那女子纤瘦的身躯颤了颤,她跪在马前,瑟缩着身躯,一副娇娇弱弱的可怜模样。 月光明晃晃,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怯生生发抖:“民女该死,民女不小心惊扰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眸中含泪,如梨花带雨。 很可怜。 副将常年在凉州作战,身边都是糙老爷们和狂野女汉子,哪见过如此水灵灵的姑娘。一时间,副将眼睛都看直了。 那姑娘见状,故意捂着心口咳嗽,一副要晕不晕的模样。 “将军,是民女冒犯,民女这就走。”姑娘秀眉轻蹙,假意要离开。 等走两步,她便会装晕倒。 副将挠挠头,憨憨地说:“在下只是个护军,不是将军,姑娘你别乱喊。” 素衣姑娘愣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另一匹宝马。天色已黑,那匹黑色马匹上,端端坐着身穿护心甲的孙轻眉。 孙轻眉不施粉黛,长发高高挽起,鬓角垂下两缕乌发,一双眼睛乌沉沉。昼夜奔波,孙轻眉面上有淡淡的疲倦,眼底乌青。 鼻梁挺直,眉宇透着英气。 素衣姑娘愣住,使劲揉揉眼睛,难以置信道:“大嫂你是大嫂” 仔细辨认后,素衣姑娘面露喜色,戳着自己鼻梁大呼小叫:“嫂子,我是上官芊呀!你应该认得我呀!” 素衣姑娘,正是上官芊。 当年孙轻眉携带巨额嫁妆,嫁给燕京城的上官轩为妻。后来孙轻眉与上官轩和离,上官家嫡系全被流放岭南。 没想到,时隔数月,竟在小小的岭城重逢。 上官芊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扑向孙轻眉的马匹,哭着哀求:“嫂子,你帮帮我吧,我现在过得好苦。嫂子,你带我回燕京城好不好” 全族流放,上官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她沦为最低等的杂役,干苦力,做苦活儿,生不如死。 此次南州水患,流放的罪臣及家属们被赶到南州。男人们搬石头修水坝,女人们缝制粗布衣裳、烧火做饭。 上官芊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 打听到今日有大将军来岭城,她便偷偷在官邸门口等待,妄图通过碰瓷,引起大将军的注意。若是运气好,还能被大将军看上,从此以后摆脱艰难困苦的日子。 发现传闻中的大将军竟是她的嫂子后,上官芊喜不自胜,她认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孙轻眉高坐马头,冷冷扫了眼上官芊:“我与上官家早已割席。” 说罢,孙轻眉策马进官邸。 副将见状,也没再搭理哭哭啼啼的上官芊,跟着孙轻眉走进官邸。 大门一关,上官芊被拦在厚重大门前。 上官芊傻眼了,拼命去拍官邸大门:“嫂子,你不能这样薄情!帮帮我,帮帮大哥!大哥他也在城里,我这就让大哥给你认错!” 官邸里的衙役也不惯着,当即把哭闹的上官芊拖走,送回布坊里继续织布。 ... ... 孙轻眉抓紧时间休息,天不亮迅速睁开眼,简单吃了点早膳,又迅速策马离开岭城的官邸。 城里的劳役们陆陆续续醒来,排队领粥果腹。 “驾!” “让一让!” 两匹马飞驰而来,劳役们纷纷挪开。 有人嘀咕:“那两人是谁,身穿铠甲,哪里的将军吗” “听说是凉州城来的,奉命去燕京城办事儿。” “好生威风。前面那匹马,上面是个女将军” “是啊,听说是凉州城的孙将军。去年蛮子攻袭边城,还是孙将军率兵,将贼寇击退三百里。” 杂役们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满脸憔悴的年轻劳役,手拿了个缺了口的破碗,神情麻木地排队。他是流放岭南的上官轩,也曾是风光无限的将军。 上官轩听到周围人议论“孙将军”,麻木的眉眼浮出疑惑,眼珠子生锈般转动。 他抬头望去。 晨间春风吹拂,吹起年轻女将军鬓角的乌发,她熟练地策马飞驰。 是孙轻眉。 不再是那个小家碧玉的闺阁主母,而是英气勃发的女将军。 骏马飞驰如闪电,转瞬即逝。上官轩盯着那道潇洒的背影,他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 上官轩笑着笑着,捂住脸,泣不成声。 ... ... 皇宫里。 时间飞逝,距离沈薇中毒昏迷已经过去十日,沈薇的情况看起来越来越差。 仅剩一口气吊着。 李元景每日忙完朝政,总会在床榻边守着。他看得清楚,沈薇正在以微弱的速度在衰败。 如凋零的春花。 夜幕沉沉,永宁宫笼罩在淡淡的药香里。乐游坐在寝殿床边的小板凳上,歪着小脑袋问李元景:“父皇,母妃她什么时候能醒呀” 李元景摸摸闺女的头发:“过两日就醒。” 乐游闷闷低下头。 晶莹的眼泪滚落,渗入床边地毯。 李元景安慰着闺女,又去握住沈薇的手,他不喜欢沈薇手指冰凉的温度,好像稍微焐热一下,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可这次,李元景触碰沈薇的手指,无意中摸到她的手腕脉搏。 那脉搏微弱地几乎察觉不到。 他脑袋嗡嗡作响:“来人,传莫寻!” 第358章 回光返照 莫寻就在永宁宫的侧殿。 自从沈薇病重,李元景便下令,让莫寻驻扎在永宁宫里,不得离开半步。 莫寻心里骂骂咧咧。 日夜加班的苦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来了来了。”莫寻憋住满肚子的脏话,拎着药箱走进寝殿内。 莫寻给沈薇把脉。 李元景派人把乐游带出去。乐游还小,不能遭受太大的打击。 乐游一步三回头,耷拉着小脑袋,闷闷地离开寝殿。 乐游离去后,莫寻这才告诉李元景:“皇上,贵妃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至五脏六腑,脉搏自然微弱,她可能随时失去生命。也许,等不到孙将军送来的解毒丹了。” 李元景面若寒霜。 莫寻又给沈薇扎了两针,把熏炉里的药材换了,背着药箱准备离开寝殿。 寝殿里安安静静,熏炉里的药香味慢慢扩散。李元景靠在床边,端详着沈薇死气沉沉的面孔,眼里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 “薇薇...”李元景喃喃自语。 快醒来吧。 ... ... 次日,春雨淅淅沥沥落下,后宫里的花草树木尽数湿润,叶子透绿。 雨雾朦胧,刘巧儿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穿深绿色的罗裙,缓缓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这条路是皇上每日上下朝的必经之路,对么”刘巧儿再次向贴身宫女确认。 宫女点点头:“是。这个时辰,皇上应该下早朝了。” 刘巧儿露出一抹笑容。 她今日难得精心打扮,身穿绿罗裙,发间戴着当年皇上送给她的翠玉簪子。长期吃粗茶淡饭,疏于保养,刘巧儿已经不复当年的美貌。 但她坚信,皇上对她还有旧情。 少年时期青梅竹马的友谊,总带着一层美好的滤镜。 “主子,皇上的御驾来了。”宫女眼尖,瞧见宫道那头威武的仪仗队,忙轻声提醒刘巧儿。 刘巧儿红唇勾起,在宫道旁边的花坛停住步子,殷切期待帝王的到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等到帝王轿辇靠近时,刘巧儿嗓音清朗地开口:“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微微细雨落在油纸伞上。 遮住刘巧儿风韵犹存的面孔。 只要李元景开口问话,刘巧儿便会从容地放下油纸伞,露出自己真实的面孔。 春雨霏霏,印刻江南水墨的油纸伞清雅,穿绿萝裙的美丽宫嫔——这一幕必定很养眼,很美丽,能抓住李元景的心。 可惜,帝王御驾队伍并未停下。 就直接略过刘巧儿。 刘巧儿错愕不已,她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所以李元景才没听到。 于是她忙踩着绣花鞋追上去,想要再次和李元景聊聊。仪仗队里的太监拦住刘巧儿的去路,语气不卑不亢:“巧嫔娘娘,皇上若是想见您,只会派奴才们传话。皇上最近情绪不佳,您还是过些时日再拜见皇上。” 刘巧儿止住脚步。 她目送帝王的背影渐行渐远,往永宁宫的方向去了。 贴身宫女走过来,低声道:“主子,咱们还是再等一段日子。宸贵妃突发恶疾,等宸贵妃一死,您再和皇上续缘。” 宸贵妃突发恶疾,这消息已经瞒不住。 后宫人尽皆知。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得到宸贵妃恩惠的宫人和嫔妃,个个烧香拜佛,祈求宸贵妃平安。 还有些人抓住时机,想要趁此机会上位。不只是刘巧儿,还有好几个嫔妃蠢蠢欲动。 刘巧儿摁住眉心:“就怕宸贵妃运气好,保住性命。” 贴身宫女道:“奴婢去太医院打听过,宸贵妃的病,药石难医。” 刘巧儿撑着油纸伞,眼眸闪动:“也罢,本宫再等一等。” 她低调隐忍多年,再多等几日也无妨。 ... ... 又过了两日。 这日天黑,李元景在永宁宫的书房里批阅奏折。南方开春后的水患很是严重,几处老旧的堤坝决堤,洪水肆虐。 李元景手握朱笔,凝眉翻看南州知府送来的折子,又很快写下批示。 一摞奏折批完。 李元景情绪黯然,他望向窗外灰黑沉沉的天幕,天黑如墨。 李元景叹气,似乎在质问老天爷:“朕无愧百姓,无愧天下。虽不如尧舜禹汤,却也算个体恤百姓的明君。苍天,你若有眼,为何妄图夺走朕的枕边人” 夜风拍窗,苍天没有回应。 李元景垂下冷眸,喃喃道:“还是朕起了猜疑妒忌,自食恶果。” 若是他当初能理智一点,不伤害沈薇的感情,也许沈薇也不会遭此磨难。 李元景悔不当初。 这时,德顺公公忽然开心地冲进书房,报喜:“皇上!贵妃醒了!” 李元景手里的朱笔,啪嗒落到案桌上。 奏折扉页抹上一层朱砂鲜红。 李元景大步朝隔壁的寝殿走去,珠帘被掀得哗啦啦晃动。 浅绿色床幔深处,沈薇已经睁开眼,眼眸四处张望。 看起来好像恢复了生机。 “薇薇!”李元景呼唤。 沈薇茫然地看过来,她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皇上。” 烛光融融,沈薇眉眼鲜活美丽。 积压在李元景心头十几天的痛苦,在这一瞬间,骤然烟消云散。 他像是长期处于溺水状态的人,忽然得以呼吸。 李元景步伐太快,脚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下。李元景差点摔倒,他手忙脚乱稳住身子,踉跄走到床边:“醒了,可算醒了。” 沈薇眼睛明亮,口齿一如既往的清晰,原来苍白的面颊也慢慢恢复红润。她疑惑道:“皇上,是出什么事了” 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剧毒。 李元景欢喜道:“无事,无事,醒来就好。”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 下一刻,李元景脸色瞬间变得古怪。他难以置信,再次揉捏沈薇白皙的手指。 沈薇苏醒了。 但她的手指依然冰冷。 甚至比之前还要冷。 沈薇毫无察觉,她摇晃发晕的脑袋,只感觉脖子又酸又痛。沈薇试图把自己的手从李元景手里抽出来,她佯装生气:“皇上都一个月不搭理妾身,今晚拉拉扯扯算什么样子。” 李元景唇角张了张,说不出话。 他意识到,沈薇并不是康复了。 沈薇如今的状态... 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在死亡之前,有的人会忽然精神十足,能正常说话,看起来好似痊愈。但实际上,那只是回光返照的状态。 沈薇习惯地对屋外说:“采莲,什么时辰了让御膳房做点甜米汤,本宫腹中饥饿。” 采莲还在小厨房亲自熬药,没听见沈薇的声音。 沈薇喊了两声,还不见回应,只得无奈地摇头。她正准备下床,身上的力气骤然散了七七八八,沈薇眼前发黑,猝然晕倒。 李元景惊呼:“薇薇!” 短短时间内,李元景眼睁睁看着鲜活的沈薇迅速凋零。 她倒在李元景怀里。 最后一点生机,正在急速消亡。 第359章 一场算计 李元景情绪经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希望,又在瞬间化成绝望。他触碰沈薇冰冷的面孔,心脏痛苦地宛如刀片一下下划过,鲜血淋漓,整个人堕入无边无尽的寒冷深渊。 沈薇已经没有呼吸了。 院子里风大作,满院子的桑树叶片哗啦啦作响,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下来,把黑夜淋湿了。 “让一让,药来了!”屋外传来莫寻的声音。 莫寻踩着雨水跑进来。 她瞅了眼伤心欲绝的李元景,再迅速摸出一颗药丸,塞到沈薇嘴里,又装模作样地扎针解毒。 李元景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画面。 烛火明亮,忙到深夜。 剧毒的黑血从沈薇指间排出,一滴一滴落入小碗里。 随着毒素的排出,沈薇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脉搏也开始再次跳动。 “还好有这解毒丹,有空我再炼制两枚。”莫寻擦擦额头的汗水。 李元景如往日那般,握住沈薇的手腕。 他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在沈薇身上,他能感觉到沈薇纤细的手腕之下,那一下一下跳动的生命脉搏。 微弱,但稳定。 那微弱跳动的脉搏,是冲破黑暗的一缕光,把李元景的世界再次照亮。 这十几日里,李元景见证了沈薇慢慢走向死亡,又亲眼看着她苏醒的回光返照,又看着她迅速凋零,直到最后慢慢恢复呼吸。 大起大落,起起落落,这对李元景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精神折磨。 “莫太医,薇薇体内的毒彻底解了”李元景不放心地问。 莫寻回答:“散了七七八八,还有些余毒未清除,我再开药调理,贵妃会逐渐痊愈的。” “太好了,太好了。”李元景闭上眼,心有余悸。 大喜大悲的情绪起伏后,李元景喉咙涌出腥甜,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李元景并不在意呕血,随意擦去嘴角的血,握住沈薇慢慢有了温度的手,露出放松的笑容。 沈薇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一定得牢牢抓住,不再辜负。 莫寻瞧见李元景嘴角的血。 莫寻叹口气,从药箱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李元景:“皇上,这是微臣炼制的养心丹,您牵挂贵妃导致心头郁结,吃颗养心丹养养身子。贵妃苏醒后察觉您吐血,她也会担心。” 李元景随口吃下那颗丹药。 莫寻起身道:“微臣再去给贵妃写个新药方,微臣告退。” 莫寻离开贵妃的寝殿。 她掀开华美的珠帘,又忍不住回头打量。宫灯光晕柔柔,沈薇呼吸微弱平稳,李元景一直握住她的手,两人像是普通的民间恩爱夫妻。 莫寻有点羡慕。 莫寻嘀咕:“连皇家都有真情,就国师那狗男人最无情。” ... ... 由于孙轻眉及时把解毒丹送到,奄奄一息的沈薇得救了。 毒虽解,但沈薇迟迟没有苏醒。 这日夜晚,永宁宫四下宁静,院子里虫鸣清脆。书房里宫灯明亮,李元景在永宁宫书房里看军事布防图,烛光在他身上罩出一层朦胧的光。 哗啦—— 帘子掀开。 李元景以为是德顺送茶水,便头也不抬道:“添茶。” 放在案桌的青玉茶杯被拿起,茶水倾入,氤氲的茶香在书房里溢散。 李元景忽然听见沈薇的声音:“皇上,喝点春茶。” 李元景怔住。 他脖子仿佛生了锈,视线一寸寸往前移动。琉璃宫灯照亮书房,沈薇穿一身浅色的寝衣,黑发以玉簪束起,手捧冒热气的青玉茶杯,笑盈盈地望着李元景。 “薇薇”李元景错愕。 沈薇说:“妾身刚醒,想见见皇上,便自己来了。” 灯下美人如画。 一如往昔。 李元景眼眸划过喜色,他扔了手里的笔,上前紧紧拥住沈薇。 衣袂翻飞,青玉茶杯掉落在地,温热茶水打湿衣角。 李元景贪恋地抱了一会儿,才发觉沈薇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他道:“书房冷,怎穿得如此单薄!” 李元景二话不说把沈薇抱回寝殿,塞进柔软的床榻里,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他的动作一直很轻。 生怕把沈薇碰碎了。 宫女把熬好的药端来,李元景亲自喂沈薇喝完。沈薇困意上头,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李元景回到书房里,继续批阅奏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奏折,拎着宫灯来到沈薇的寝殿。 犹豫片刻,他将手指放到沈薇鼻尖下,试探呼吸。 有均匀的呼吸。 李元景松了口气。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还好,不是梦。 苍天有眼,他的薇薇总算回来了。 ... ... 暮春时节,沈薇大病初愈,慢慢地已经能下床活动,看书翻账本。 永宁宫里的宫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碌。李元景还在上早朝,沈薇用过早膳后,独自靠在床边研究商铺账本。 她看账本的眼神十分清明,一双眼睛黑油油,完全不像个病人。 “贵妃呀,微臣来给你请平安脉了。”莫寻掀开珠帘走进来。 沈薇指指床边的花梨木凳子:“坐。” 她继续看账本。 莫寻托腮,端详沈薇瘦了一圈的脸蛋,忍不住问:“贵妃呀,你辛辛苦苦演一场大戏,又得到了什么呢” 沈薇视线从账本挪开,望向莫寻,淡定道:“得到一份至少能延续五年的稳定感情。” 莫寻啧啧称奇:“你这也太狠了。” 沈薇对自己狠。 对别人也狠。 自从察觉李元景对她产生猜忌,沈薇便开始谋划这一场“中毒假死”的大戏。 男人口头认错,并不代表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更多时候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沈薇要让李元景彻彻底底反思自身,让李元景正视对沈薇的感情。 只有死亡,才能醍醐灌顶;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沈薇平静道:“以后恒王或者其他男人再觊觎我,李元景就不敢再对我起疑——他再敢猜忌我,我马上死给他看。” 莫寻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可我还有个疑惑,万一皇上见死不救咋办” 沈薇继续看账本:“皇上不救我,你把我救活就成。我大哥远在凉州城,看到皇上对我见死不救,便知沈家面临的困境。我再努力熬个两三年,自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李元景正要赶尽杀绝,也别怪沈薇提前下手。 她哥手握重兵,她掌握巨财,她还有子嗣傍身——况且,沈薇“中毒”之前,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李元景下了慢性毒药。 “对了,你给皇上解毒了没”沈薇随口问。 莫寻勾勾唇角,压低声音说:“前几日给了解药。我说那是养心丹,他没起疑。” 第360章 勾人 莫寻托腮:“贵妃呀,虽说我也讨厌男人,可我觉得,你的防备心太重了。” 过去的这十几日里,沈薇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迷,莫寻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元景。 显然,李元景对沈薇是真爱。 可沈薇对李元景,简直是狠心冷漠。莫寻从没见过如此冷血、如此理智的女子。 沈薇用厚厚的一层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从没全心全意信任过一个人,她对世界充满防备,谁也不能走进她的内心。 “毫无防备,下场凄惨。”沈薇唇角微勾。 窗外明媚的阳光渗进屋子。 世界美好。 可沈薇不属于这个世界,哪怕待上几年几十年,她依然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永远无法在陌生的地方卸下防备。 莫寻叹口气:“依我看,从今以后,皇上他绝对全心全意对你好。他真的很宠爱你。” 此番“装病”,沈薇认为能换来延续五年的感情,莫寻可不这样认为。 莫寻坚信沈薇低估了李元景的爱。李元景如今对沈薇的感情,用“情比金坚”来形容都不为过。 沈薇唇角下压,缓缓道:“【宠爱】这个词,充满讽刺。后宫里养了一群漂亮的鸟儿,皇帝看上其中一只,时常逗弄把玩,在外人看来就是【宠爱】。可那只鸟再受宠,也只是一只锁在笼子里的鸟,飞不出皇宫,皇帝一捏就死。” 李元景喜欢她又如何 地位不对等,沈薇哪敢谈爱。 莫寻思索着沈薇的话,顿觉有理。 两人闲聊片刻,莫寻勾勾手指头:“贵妃呀,答应我的好处呢” 莫寻冒着巨大的风险,配合沈薇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沈薇承诺过要给莫寻好处。 莫寻此人潇洒惯了,不在乎金山银山,视权势如浮云,寻常凡物很难打动她。沈薇之前为了拉拢莫寻帮自己,费了不少的功夫。 “稍等,我拿给你。”沈薇放下手里的账本,打开案桌隐藏的匣子。 取出那本《太华札记》交给莫寻。 沈薇道:“南楚女帝李青寻留下的书,我偶然所得,极为珍贵,我把此书借给你翻阅三日。” 莫寻双手接过手札,小心翼翼放在药箱里:“多谢,我看完就还给你。放心,绝不让第三人瞧见。” 莫寻拎着药箱离开寝殿。 沈薇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她知道莫寻对太华公主感兴趣。既如此,沈薇投其所好,把那羊皮卷借给莫寻看三天。 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大多都是现代文字、罗马文字、英文还有一些物理化学公式。 沈薇想,莫寻一个古代人,最多只能辨认出几个文字和简单的武器模型。把《太华札记》借给莫寻,莫寻也看不出多少东西。 ... ... 黄昏日暮,余温尚存。 沈薇大病初愈,长期困扰她的花粉症竟奇迹般痊愈了。沈薇十分开心,让内务府送来一堆漂亮的花花草草,又亲自画了院子花草摆放设计图,她坐在屋檐下,亲自监督宫人们栽种。 鲜花盛开,看着心情也好。 沈薇正兴致勃勃研究花草,永宁宫外传来德顺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李元景踏着夕阳走进永宁宫。 他一迈入月洞门,便瞧见坐在檐廊下的沈薇。沈薇身上只披了件厚厚的貂皮披风,貂绒绯红,她脸蛋雪白,瞧上去像只慵懒的白猫儿。 李元景脸色顿时垮下来,他大步上前,摸到沈薇冰凉的小手,一张俊脸瞬时垮下来:“外面风大,进屋歇着。” 沈薇无语。 自从她从鬼门关回来,李元景对她可谓是极尽关心。堂堂一代帝王,私下里竟像个啰啰嗦嗦的老妈子。 他不许沈薇吃重油重盐的食物,所以沈薇每日的膳食多是营养丰富但乏味的鱼肉浓汤、药膳和水煮青菜。 沈薇每天喝药吃药膳,吃得嘴巴发苦。她恨不得钻进菜园子里,扒两颗红辣椒塞嘴里尝尝鲜。 除了严苛监管沈薇的膳食,李元景还盯着沈薇的衣裳。沈薇病愈后体寒,又喜欢在院子里吹风,李元景生怕沈薇再头疼风寒,便时时刻刻盯着。 有时李元景批阅奏折,批着批着,扭头派人去永宁宫查看沈薇是否穿厚衣裳。 沈薇快被他烦死了。 天渐黑,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膳桌上,没有沈薇爱吃的清炒嫩笋,香酥鸭和辣炒丸子。 只有万年不变的鲫鱼豆腐汤、枸杞红枣炖乌鸡、青菜排毒肉圆子、红凤菜清炒猪肝,还有一碗绿油油的青菜阿胶汁! 青菜和阿胶也能做菜纯粹的黑暗料理! “红凤菜和猪肝补血,尝尝。”李元景将那盘子鲜红的红凤菜清炒猪肝递到沈薇面前。 沈薇看得想吐。 红凤菜又名血皮菜,自带一股难闻的腥味,又和腥味十足的猪肝一起炒,那味道实在令人作呕。沈薇扒拉两口,实在咽不下去,她放下筷子:“妾身吃饱了。” 李元景瞧着满桌没怎么动过的菜,面色一寒:“听话,再吃些。” 沈薇纠结片刻,最终还是给李元景面子,没有当场扔筷子走人,勉强地又吃了两筷子猪肝。 艰难吃完一顿晚膳,沈薇又喝了大碗苦涩的中药。 夜晚泡完脚,沈薇换上李元景为她准备的——厚厚的、温暖的浅色寝衣。暮春时节,天气逐渐变暖,沈薇穿着厚寝衣,没一会儿便出了汗。她躺在被窝里,幽怨的大眼睛盯着李元景。 “春夏交替,最易风寒,多穿点总没错。”李元景躺在沈薇身边,握住沈薇的手。 沈薇掌心温热,脸也是热的。 李元景很满意。 温热鲜活的薇薇,总算回到他身边。 沈薇凑到李元景身边,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和他沟通:“皇上,明日午膳能加一道辣子鸡丁吗” 李元景回想太医的医嘱,回道:“不可。” 沈薇心里骂骂咧咧。 “别想偷吃,朕派人盯着。”李元景把热乎乎的沈薇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早些睡。” 沈薇暗中磨牙。 李元景每日大吃大喝,山珍海味不断,偏偏限制沈薇的膳食。虽说是为了沈薇好,可沈薇心里总有点不太服气。 她眼珠微转,故意在李元景怀里蹭来蹭去,白皙柔软的手指“无意”触碰到某些危险地带。 如羽毛划过。 痒痒的。 李元景猛得睁开眼,刚聚拢的睡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握住沈薇作乱的手,黑眸幽深,低声警告:“薇薇,该歇息了。” 沈薇一脸无辜:“妾身寝衣穿得太厚,有点热。刚才翻身时不小心碰到皇上,皇上您继续睡,妾身动作轻点。” 第361章 立后? 深色床幔很薄,透光。 宫灯的光芒透过床幔洒进来,勾勒沈薇弧度姣好的面容。她眼睛乌油油像黑宝石,粉润唇角勾着,和李元景挨得很近,热意从透过贴身的寝衣传递。 沈薇眼眸泛着春水似的涟漪。 李元景喉咙有点干。 自从沈薇生病以来,他情绪大起大落,每日在朝政和沈薇之间奔波,哪有心思想床榻旖旎之事。 如今沈薇大病初愈,眉眼风姿更盛,绸缎般的黑发散在肩头,浅色寝衣无意滑落肩头,露出白皙如凝脂的肩膀—— 简直勾人! “皇上,该歇息了。”沈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故意靠在李元景怀里,柔软手指拂过李元景冷硬的下巴弧线,柔软身躯蹭了蹭。 李元景仿佛触电似,身体僵直。 换做以前,李元景早就扑上去把沈薇吃干抹净,闹腾到天亮也不停歇。 可他又想到太医的叮嘱,沈薇的身子还未好全,万万不能行房。 怀里的沈薇已经睡着了,纤长眼睫毛微垂,脸儿白皙,粉润唇角瞧上去很是可口。 李元景蠢蠢欲动。 最终,李元景还是以强大的毅力忍住躁动,他面无表情地想,等沈薇身子好全,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无论沈薇怎么求饶,他绝不松口。 ... ... 祥云殿。 内务府送来的新衣刚到,刘巧儿便迫不及待换上。自从宸贵妃统管后宫以来,后宫秩序井然,哪怕不受宠的嫔妃,每个月也能拿到该有的例银和赏赐。 内务府送来的春裙花样儿漂亮,刘巧儿换上新裙,在铜镜前转了两圈。 刘巧儿很满意。 她要抓住时机,想办法复宠,登上皇后的宝座。干掉宸贵妃的儿女,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 “主子!主子!”宫女慌忙跑进来。 刘巧儿问:“何事慌张” 宫女擦去额头的汗:“宸贵妃已经病愈。奴婢去太医院打听,据说莫太医妙手回春,把宸贵妃救活了。如今皇上每日都往永宁宫去,甚至宫里还有传闻...” 说到后面,宫女察觉刘巧儿面色阴冷,宫女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刘巧儿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闭眼平缓呼吸:“继续说下去。” 宫女低头,小声说:“宫里有传闻,皇上打算废后,立宸贵妃为后。” 刘巧儿手指关节泛白,身体不甘地颤抖。她低调隐忍多年,本以为终有翻身之日,谁能想到沈薇运气这般好,竟侥幸活了下来。 刘巧儿坐回梳妆台。 她一边拔下发间的玉簪,一边努力回想前世的记忆。在前世的记忆里,沈薇不过是燕王府里卑微的侍妾,只得到短暂的宠爱,很快香消玉殒。 刘巧儿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重生之后遇到的沈薇这般厉害 “主子,今日您还要去宫道等皇上吗”宫女低声询问。 刘巧儿摇头:“不必。” 刘巧儿知道,自己绝对斗不过沈薇。 皇上正值盛年,沈薇的儿子也才五岁,未来的变数很多,后宫总会有新人登场。 刘巧儿长长叹口气,决定继续低调蛰伏,不再冒头。 刘巧儿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别看宸贵妃风光无限,她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沈家如日中天,皇上多疑,迟早会料理沈家。” ... 坤宁宫。 砰!一声巨响。 佛堂前盛放杨柳枝的花瓶,被皇后砸得粉碎。花瓶里的清水流淌出来,浇熄佛龛里的香火,一片滋滋滋的响声后,呛人的烟味散开。 皇后死死盯着她日夜供奉的佛像,悲从心来:“为何沈氏能死里逃生本宫不甘心!本宫不甘心!” 皇后一无所有。 她只能靠神佛。 然而皇后日夜供奉的菩萨,并没有理会她这个诚恳的信徒。沈薇不仅从鬼门关回来了,后宫里还有传言,说皇上打算立沈薇为后。 “本宫才是唯一的皇后!她沈薇一个农户女,她配吗”皇后指着佛像,嘴里吐出无数愤慨之言。 烟熏火燎里,菩萨沉默不言。 皇后悲愤地走出佛堂,望着四四方方的院墙。院子里黄草连天,野菊花一簇簇野蛮生长,这里是她的牢笼。 皇后瘫坐在地上,面露绝望。 ... ... 移栽到永宁宫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很快舒枝展叶生长。小菜园里,前段日子李元景又种下一些青菜,小菜苗长势喜人。 张妙玉欣赏了一会儿菜园子,又扭头跑回水榭和沈薇唠嗑。 前段日子沈薇“病重”,后宫繁杂的大小事全压在张妙玉肩膀上,张妙玉累瘦了整整三斤! 张妙玉痛苦不堪,晚上烧香拜佛,虔诚祈求老天爷保佑沈薇平安。也许她的祈祷有效,沈薇竟然真的病愈了。 张妙玉欣喜不已,上门找沈薇聊天。 张妙玉嗑着瓜子儿,好奇道:“沈薇妹妹,外面都在传你要当皇后了,此事当真” 沈薇悠闲品茶,当场破除谣言:“假的。” 自从沈薇从鬼门关回来后,李元景对沈薇关怀备至,如珠似宝呵护着。李元景也好几次向沈薇提过,要封她为后。 沈薇婉言拒绝。 还是当贵妃舒适。 一来,当了皇后,皇室各种繁杂的规矩全都套在沈薇身上。当皇后的束缚太多,沈薇不习惯。 二来,当了皇后,沈家的权势更膨胀,在朝中更加显眼。沈家羽翼未丰,需要慢慢沉淀,不能太张扬。 沈薇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当贵妃最好,过满则溢。 等过几年李瑶出嫁,坤宁宫的皇后再无存活的价值,沈家根基牢固,沈薇再考虑晋位之事。 其实,只要她儿子能顺利继位,只要她能早点退休躺平,沈薇觉得自己当不当皇后都无所谓。 皇后,虚名而已。 权力握在手里才最踏实。 “不谈皇后的事,咱们聊聊公主的笄礼。婉儿两月后满十五,该筹备笄礼了。”沈薇继续和张妙玉唠嗑。 院子另一头,采莲脚步轻缓走过来,禀报沈薇:“主子,长信宫那边传来消息,淑妃想要见您一面。” 第362章 束手就擒 沈薇问:“淑妃的身子可有好转” 采莲回答:“太医去瞧过,淑妃去年产后身子亏损严重,加上长期忧思过度,如今已是药石难医,时日不多。” 自从陆家倒台后,陆萱整日郁郁寡欢,再无斗志,身子也一日日孱弱。 大概念着往日情分,李元景并未削去陆萱的位分,只把她长期禁足在长信宫,自生自灭。 陆萱刚满两岁的儿子,则是交由另一个无子的嫔妃抚养。 “主子,您要去见淑妃吗”采莲小声询问。 沈薇摇头,嗓音平静:“不见。” 不管陆萱存了何种心思,沈薇都懒得和她见面。 沈薇只会在淑妃的葬礼见她。 张妙玉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叽叽咕咕地说:“淑妃心思狡猾,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见她最好,免得又出乱子。当年你还没回宫,死在淑妃手里的宫嫔不在少数,她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活该。” 张妙玉在永宁宫待了小半个时辰,起身向沈薇告辞,走之前还不忘打包三份点心和一桶新制的凉糕。 午后,沈薇用过午膳,准备回屋子里小憩。宫人来禀报,说孙轻眉将军求见。 沈薇面露喜色,忙亲自去门口迎接。暮春微风吹拂,孙轻眉身穿银色护心甲,长发高挽,瞧上去格外英姿飒爽。 孙轻眉拱手,向沈薇行礼。 沈薇忙上前搀扶,眉眼含着笑意:“孙姐姐,许久未见,快进屋咱们好好聊聊。” 见到孙轻眉,沈薇格外欣喜。 进屋,宫人端来清香可口的春茶和糕点。沈薇前段日子装病,孙轻眉奔波千里给她送解毒丹,沈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劳烦孙姐姐为本宫送药,此番心意,本宫谨记于心。”沈薇语气诚恳。 孙轻眉看沈薇面颊红润,便笑道:“看到贵妃安然无恙,你大哥必定安心。我常年征战沙场,奔波千里也不太累。” 沈薇对燕京城外的世界很感兴趣。 她想看烟波浩渺的江南水乡,也想看凉州苍凉的大漠,还想看塞外雪山的风景。可惜她一直被困在宫里,只能在书籍中幻想浩瀚的世界。 刚好孙轻眉到访,沈薇便拉着孙轻眉聊天,向她询问外面的世界。 两人聊了整整一下午。 中途,德顺公公还来了一趟,他奉皇上的命,给沈薇送一碗养身补血的红枣雪蛤羹。沈薇天天喝补药,喝得整个人散发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不想喝,将红枣雪蛤羹全送给孙轻眉品尝。 日头偏斜,直至黄昏日暮。沈薇见天色已晚,想要留孙轻眉在宫里歇息。 孙轻眉婉言拒绝,她说:“沙漠蛮夷野心不死,凉州十六城必须得时刻防守。我已经向皇上请旨,明早离京返回凉州。” 沈薇惊讶:“这么快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应再多留几日。” 孙轻眉摇头:“镇守边关,抵御外敌,是每一个大庆将士的职责,不可一日懈怠。贵妃请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大哥。” 沈薇满心不舍。 沈薇拉着孙轻眉的手。孙轻眉的手不复当年的白皙柔软,掌心和指关节皆有握刀枪留下的粗茧。手背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刀伤。 谁能想到,当年秀气温婉的侯门主母,已经蜕变为凉州城风沙中的女将军。 沈薇心里敬佩,她关切地告诉孙轻眉:“我大哥是个糙老爷们,能吃能跑能打仗,何须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孙轻眉温和点头。 沈薇让采莲从库房里取出一些昂贵的金疮药和满满一匣子的银票,郑重地交到孙轻眉手里。 孙轻眉推辞不过,只得接下沈薇的赠礼。 沈薇亲自送孙轻眉离开皇宫大门。皇城巍峨,朱红大门敞开,两侧穿铁甲的禁军眉眼严肃。 孙轻眉翻身上马,策马离去,奔向遥远的烽烟沙漠。 沈薇很是羡慕。 她默默地掰着手指头,再熬个十来年,她退休后应该就能过上这样自由的日子了。 沈薇正感慨着,采苹跑过来禀报:“主子,刑部那边传来消息,南楚细作澹台柔被俘。” 沈薇愣了下,随即笑了笑:“晏侍郎可要伤心了。” ... ... 燕京城的街头,一如既往繁华热闹,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安居乐业。 热闹的坊间告示栏上,张贴着一张张的罪犯悬赏令。在清一色狰狞丑恶的男罪犯画像中,一张清秀的女罪犯画像显得格外突兀。 看热闹的街坊聚集过来,叽叽喳喳: “这是哪家的夫人,犯啥事了哎哟,悬赏金还是三百两呢!” “东门晏府的澹台夫人,据说是南楚细作。” “晏府倒大霉,堂堂礼部侍郎娶了个细作。” “还在燕京城里躲着,咱们多留心些,运气好还能抓到她,送去官府换赏银。” 路人们议论纷纷。 在街角暗处,一个戴黑色帷帽的女人,身穿粗布衣裳,低调地压下帽檐,嘴角苍白不见血色。 她正是四处躲藏的澹台柔。 天子亲耕礼遇刺,官府很快查到澹台柔身上。澹台柔细作的身份暴露,她不得不四处躲藏。 其实,澹台柔的身手很不错,本可以轻松逃出城。可不知为何,她的内力骤然散尽,武功全失,整个人变得虚软脆弱,没能逃出燕京,只能像过街老鼠四处躲藏。 “为何,我的武功散尽,手上也没力气...”澹台柔避开喧闹的人群,靠在人迹罕至的荒凉深巷里歇息。 她刚坐下不久,不远处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澹台柔惊愕抬头。 只见那位刁蛮任性的东临公主,笑盈盈地朝她走过来。东临公主歪头,故作惊讶:“姐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可真巧。夫君日夜为你担忧呢。” 澹台柔冷下脸,她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官兵的搜捕,却没躲过东临公主。 这看上去活泼天真的东临公主,心思绝对不单纯! “是你害我武功全失”澹台柔秀美面孔上,满是忌惮。 东临公主展露笑颜:“姐姐的话,我实在听不懂。来人,把姐姐送去刑部。” 晏府仆从蜂拥而上,很快将澹台柔制服。 澹台柔长叹一口气,她仰头望着明媚的春光,恍惚间又仿佛看见南楚成片开放的山花。 她束手就擒,对东临公主说:“你我都是异乡人,迫不得已才来到燕京。我死后,可否将我的尸体埋在城外南郊” 第363章 皇贵妃 回不到南楚,她也想日夜远眺家乡的方向。 东临公主颔首:“好。” ... 两日后,夜晚。 刑部大牢幽暗,夜晚冰冷。晏云亭身穿官服,一向俊秀的面庞染上疲惫,他拖着沉重步伐,手执灯笼,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衙役说:“晏大人,你和罪犯最多只能聊一炷香。用尽酷刑,她什么也不招,还需晏大人协助,让罪犯早日开口。” 晏云亭想到风雨飘摇的家族,微点头:“我尽力而为。” 衙役打开牢房的锁,伴随着沉闷的嘎吱声,牢房门打开。 衙役离去。 牢房昏暗,油灯如豆。 晏云亭闻到浓浓的血腥腐臭味。晏云亭将灯笼提起来,惨白的光芒驱散黑暗,蜷缩在角落里的纤瘦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澹台柔。 澹台柔遭到酷刑,血肉模糊,脚踝还捆着一条锁链,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很是凄惨。晏云亭看得心脏闷痛,他将灯笼放到一边,轻声呼唤:“柔儿” 锁链响动。 澹台柔缓缓睁开眼,看到晏云亭时,她眼泪瞬间落下来,挣扎着爬过去:“云亭哥哥...我,我不是细作,你帮帮我,是有人害我。” 晏云亭心脏闷痛,他擦去澹台柔面上的血污。 澹台柔哭得很伤心:“他们给我用刑...云亭哥哥,我快死了...真的好痛。” 往日里温柔娴静的夫人,变得这般凄惨,晏云亭心里痛苦。可他又忍不住道:“柔儿,你告诉我,亲耕礼名单是你换的吗” 澹台柔哽咽着否认,楚楚可怜道:“当然不是...” 她血肉模糊的手,痛苦地拽着晏云亭的衣袖,眼里的哀求让人心生怜悯。 晏云亭很想相信澹台柔。 可铁证如山!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澹台柔是南楚细作。当年澹台家的小女儿“澹台柔”,早就被替换了。 晏云亭心如刀割,他握住澹台柔的手,耐心道:“柔儿,你是我的夫人,我拼尽全力也会救你。你先告诉我,南楚在燕京的探子据点在何处” 澹台柔眼神慢慢变冷,面容不再楚楚可怜。 她心里冷笑 她勾勾唇:“你过来,我把据点告诉你。” 晏云亭心里一喜,俯身靠近。澹台柔用尽全部的力气,一把拽住晏云亭的衣袖。 晏云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澹台柔手指如鹰爪,死死扣住晏云亭的喉咙,嘴用力咬住晏云亭的耳朵。 耳朵剧痛,晏云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外面的衙役们听到动静,慌忙地跑进来。 “快救晏侍郎!” “哎哟,好生生的怎么打起来了” 众人手忙脚乱,将澹台柔和晏云亭分开。 澹台柔满嘴是血,呸地吐出晏云亭的半只耳朵,嫌弃道:“若非为了南楚,谁愿意伺候你这虚情假意的男人天底下,最虚伪最薄情的男人就是你。这些年和你相处,时时刻刻都让人恶心。” 晏云亭右耳朵被咬下半块,痛得几乎晕厥。 澹台柔还在骂:“昭阳公主看不上你,我也看不上你,自作多情的蠢货。” 晏云亭耳朵剧痛,听到澹台柔的话更是心如刀绞。他哪能想到,向来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有这狠辣绝情的一面。 澹台柔倏得转身,一头撞向石墙。 砰—— 头破血流。 澹台柔倒在血泊里,手指微微颤抖,朝南方的方向探去。仿佛在隔着遥远的山海,触碰南楚国的天空。 她眼睛大睁,失去呼吸。 ... 澹台柔死亡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遥远的南楚。 南楚如今乱作一团。 为了夺权,皇族挑起血腥的纷争,战火在南楚境内四处燃烧。皇宫里戒备森严,李元礼身穿玄黑色龙袍,召来心腹大将,传下镇压反贼的旨意。 皇城内外血流成河。 “皇上,陆芸如何处置”太监总管来禀报。 陆家倒台,陆家的小女儿陆芸本被关进天牢里,也不知她是如何逃出天牢的。总之李元礼离开庆国时,顺路把浑身血污的陆芸带回了南楚。 陆芸拥有预示未来的梦境,这很神奇。李元礼想到南楚女帝留下的神秘预言,也许留下陆芸,能够解开南楚女帝的秘密。 于是,李元礼随口道:“找个院子看管起来,待朕平定叛乱后再见她。” 太监总管领命离去。 李元礼揉揉眉心,又想到南楚乱糟糟的局面,皆是拜他的好二哥所赐! 李元礼反思自己的行为——此番闯入庆国刺杀他的好二哥,实在冲动,损失惨重。 他得吸取教训,养精蓄锐,等待卷土重来的时机。李元礼眼眸晃动,眼前浮现出沈薇明丽的面容。 他唇角缓缓上扬。 他和沈薇还会再见面的,来日方长。 ... ... 澹台柔自尽,晏家遭到波及。晏家飞事儿,成为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戏谈,也传入了后宫里。 “撞柱自尽,这澹台柔也算个有骨气的女子。”毓秀宫里,柳如烟为澹台柔的死亡感慨了一会儿。 接着她手执毛笔,继续在普通宣纸上作画。 天蒙蒙亮,天光昏暗。毓秀宫院子里没有梅花,连寻常花草也不生长,光秃秃毫无生机。柳如烟也渐渐习惯了用粗劣的毛笔和宣纸作画。 新来的宫女站在案桌一边伺候,频频打盹儿,懒得搭理自言自语的柳如烟。 柳如烟专心致志画完一幅墨梅图,又仔细品鉴——墨梅清雅,可惜作图的宣纸实在粗糙,白白玷污如此高洁的梅花。 “主子,内务府新做的吉服送来了。”小太监捧着华丽的衣裳过来,“明日辰正十分,请您更换吉服,前去永宁宫观礼。” 柳如烟轻轻扬眉,面露不悦:“本宫为何要去永宁宫” 她巴不得离沈薇远些。 每次看见沈薇,柳如烟浑身不舒坦。 小太监回答:“今日早朝,皇上册封宸贵妃为皇贵妃,明日行册封礼。按照规矩,各宫嫔妃需着吉服观礼。” 第364章 莫寻离去 撕拉—— 柳如烟手里的宣纸,被撕成两半,刚画好的清雅梅花从中裂开。 柳如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贵妃”柳如烟秀眉轻蹙。按照皇家后宫的礼仪规章制度,后宫嫔妃的位分,从高到低依次是——皇后,贵妃,四妃,嫔,贵人。 庆国从未有过皇贵妃的名号。 当然,历史上也曾存在过“皇贵妃”。比如前朝的哀帝,朝政被权臣把控,哀帝被迫迎娶权臣之女为皇后。可哀帝心里最爱的是一个嫔妃,他无法忤逆权臣,他便开创了“皇贵妃”的新位分。 皇贵妃,位同副后,同时象征着帝王的心尖宠。只要皇后死去,皇贵妃便可名正言顺坐上皇后的宝座。 “皇贵妃,皇贵妃...”柳如烟捂着心口,心如刀绞,美眸中缓缓浮出眼泪。 心酸又委屈。 当年皇上还是燕王,柳如烟和燕王感情最好的那段日子里,燕王也不曾想过废弃王妃,立柳如烟为正妃。 偏偏,沈薇做到了。 柳如烟闭上眼,眼泪簌簌落下来,沾湿了案桌上的墨梅图。 柳如烟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一晚未曾合眼。翌日天蒙蒙亮,宫人们将柳如烟的吉服送来,柳如烟慢慢地换上璀璨华美的金红色吉服。 从妃降为嫔,吉服的质地自然差了些。柳如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乌青憔悴,眉眼不复当年的风华绝代。 她讨厌这身华丽的吉服,但不得不穿。 “走吧,去永宁宫。”柳如烟怀揣着满腹的不甘心,浑浑噩噩来到永宁宫。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永宁宫上下喜气洋洋。 柳如烟身穿吉服,默默地站在嫔妃席位。皇贵妃的册封礼声势浩大,只略逊皇后册封礼一筹。礼部工部的官员持册宝金银,大学士和尚书担任册封礼。 仪仗队浩浩荡荡开路,簇拥新封的皇贵妃沈薇前去受礼。 柳如烟站在道路两侧,看沈薇身着华美的金红绣凤凰的吉服,春日阳光洒落,华美如凤凰。 沈薇身上的吉服,至少耗费半个月才做好。今日又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可见,皇上很早之前就打算册封沈薇,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绣凤凰的吉服。”柳如烟喃喃自语,眼底泛着酸。 后宫尊卑有序,凤凰图腾唯有皇后可用。 皇上专门为沈薇破例。 册封礼冗杂绵长,步骤极多。柳如烟全程麻木地观礼,在礼部司仪的提醒下进行叩拜。 临近中午,这漫长冗杂的册封礼才结束。嫔妃们各怀心思离去。柳如烟站在永宁宫门口,回头深深看了眼院内的沈薇,院子里绿树成荫,唯有一缕阳光落到沈薇身上,将沈薇衬得璀璨如珠宝。 连阳光都偏爱沈薇。 柳如烟不得不承认。 她嫉妒了。 一直以来,柳如烟自诩高洁,看不起凡夫俗子,瞧不起庸脂俗粉。可实际上,她看见光彩照人风光无限的沈薇,还是会觉得心口发酸。 “为什么呢,她凭什么能得到皇上的爱”柳如烟想不通,曾经她看不起的卑贱农户女,一次次打了所有人的脸。 每次众人以为沈薇会彻底失宠时,沈薇总能绝境逢生再次爬起来,越站越高。 在乏味枯燥的后宫里,沈薇永远生机勃勃。 柳如烟喟然长叹,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柳如烟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离开。 和柳如烟一样魂不守舍的,还有巧嫔刘巧儿。刘巧儿今日参礼,望着风光无限的沈薇,心里的酸楚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刘巧儿浑身不舒坦。她只能安慰自己,帝王的爱是短暂的。 别看沈薇现在风光,日子还长,登高易跌重——也许哪天,沈薇就从高处跌落下来了。 “等吧等吧,本宫等着她跌落泥潭的一天。”刘巧儿闭上眼睛,隐匿在阴沉的黑暗里。 ... ... 皇贵妃的册封礼,声势浩大,礼乐声传遍整个后宫。 长信宫里,浓浓药味弥漫。陆萱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宫女小棋正捧着一碗苦涩的药,小心翼翼喂入陆萱的嘴里。 “外面好吵,今日宫里出了什么事”陆萱神情倦怠,脸色如蜡。 死气弥漫面孔,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小棋不敢把沈薇被册封的事告诉陆萱,试图敷衍过去:“皇上今日接见功臣,热闹了些。” 陆萱剧烈咳嗽两声。 陆萱缓缓道:“你不必瞒我,礼乐钟声响了十二下,应是大喜事...咳咳,你说实话。” 小棋抿嘴。 陆萱虚弱道:“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么” 小棋垂下眼眸,小声告诉陆萱:“皇上册封宸贵妃为皇贵妃...今日是册封礼。” 陆萱歪着头,喃喃自语:“皇贵妃...皇贵妃...皇上如此宠爱她,为何只封了个皇贵妃...” 陆萱捂着嘴,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喉咙腥甜,呕出大口鲜血。小棋吓得跳起来,忙取来手帕为陆萱擦拭。 小棋泪眼汪汪:“主子,您不要难过,等您病愈,将来肯定也能封贵妃的。” 鲜血沾湿了被褥。 血腥弥漫。 陆萱闭上眼,眼角湿润,她身体弱得几乎哭不出来。陆萱只是觉得很悲伤,她嗓音沙哑:“输给她,我心服口服。” 陆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夜幕下的永宁宫。 浩浩荡荡的册封礼结束,沈薇在采莲采苹的帮助下,将那身繁重的吉服卸下。 这吉服上镶了金银珠宝,穿上去宛如穿了一件厚重的铁衣服,压得沈薇直喘气儿。还有这镶嵌红宝石和珍珠的华美发冠,足足有十斤重! 沈薇熬到册封礼结束,褪下沉重的吉服,顿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温度适宜的洗澡水已经备好,沈薇泡在热乎乎的洗澡水里,热水氤氲,暗香浮动,她舒服地眯着眼睛。 采苹取来帕子,给沈薇擦背,嘴里还念叨着:“主子,安国寺外的施粥棚子搭建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施粥十日。” “孤儿所的房子已经派工匠去修缮扩张,至少能容纳一千名孤儿呢。” “还有,朝中命妇女眷送来的贺礼,金银细软折合成银两约莫十万两,择日送到边关,当士兵们的粮草费。” 沈薇趴在洗澡桶边沿,舒服地闭着眼:“做好事要留名,该传扬就好好传扬。本宫是个好贵妃,可不是妖妃。” 采苹:“好嘞。” 沈薇此番被册封为皇贵妃,册封礼恢宏浩大,好多地方都逾制了。 比如沈薇的皇贵妃吉服,和皇后的吉服几乎没差别。沈薇的皇贵妃俸禄,也和皇后无差别。某种程度上,几乎算得上是“皇后册封礼”。 朝廷中总有一批顽固的老臣,想要抨击册封礼逾制。沈薇得先声夺人,把好名声打出去,封住这帮臣子的嘴。 澡堂里热气氤氲,沈薇继续泡澡,采苹则是去屋外取皂角。 沈薇泡着热乎乎的澡,脑袋发晕。她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采苹,便随口道:“再搓搓后背,按会儿肩膀。” 略显粗糙的大手,覆上沈薇光滑白皙的后背。 沈薇立刻睁开眼。 水汽朦胧,着黑金朝服的李元景近在咫尺。李元景俊颜舒展,眸光在沈薇泛红的脸庞流连片刻,视线又落到沈薇圆润白皙的肩膀,又往下。 李元景喉咙沙哑:“别动,朕来伺候皇贵妃。” 沈薇便不动了。 李元景长期习武健身,手上的劲儿很大。 他帮沈薇按摩肩膀,按摩着按摩着,手开始换位置按摩... 沈薇龇牙咧嘴,躲到木桶另一边,手捂着心口,一双噙着水雾的眸子锁住李元景,抱怨道:“按肩膀便按肩膀,皇上的手往哪里搁” 热水氤氲,白色雾气散开。 沈薇柔顺的黑发打湿,面颊被热水熏得绯红如云霞,露在外面的肩膀也泛着暧昧勾人的红。木桶里泡着玫瑰花瓣儿,几片沾湿的花瓣贴在沈薇锁骨上。 潋滟动人。 李元景指间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他喉咙发干。 自从沈薇中毒后,李元景许久没有开荤。如今沈薇的身子一日日恢复,李元景还特意私下召太医来问过,太医表示可以适当行事。 李元景解开黑金朝服,迈入浴桶里。 原本宽大的浴桶,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水花四溅。 沈薇细微颤抖,眼尾发红。 洗澡水换了三回。 院子里一簇簇的娇艳花朵闭合,月光洒落,永宁宫的动静深夜才停歇。 李元景还没忘太医的叮嘱,没敢太过分。最后,他亲自替晕乎乎的沈薇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把沈薇的长发擦干。 夜里虫鸣浅浅,沈薇靠在李元景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月光漏入床幔,李元景握着沈薇温暖的手,心满意足地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沉沉睡去。 ... 翌日,天空泛起鱼肚白。 永宁宫寝殿门口,宫女捧着热水,迟迟不敢进屋。 “早膳已经备好,你怎么还不进屋伺候主子更衣耽误主子用膳,你可担待得起”采莲瞧见了,皱着眉过来询问。 小宫女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采莲姑姑...皇上,皇上还在里面,让奴婢晚些时辰进去。” 隔着门板,隐约还能听到屋子里的旖旎响动。 采莲跟了沈薇多年,自然晓得那动静。 采莲微咳一声:“今日休沐,主子们多睡半个时辰,也在情理之中。你去水房候着,等会主子起身,再来送热水。” 小宫女端着洗脸水,一溜烟跑了。 寝殿内,暗香浮动。 沈薇气得不行,一脚就去踹李元景。李元景握住她细白的脚,缓缓摩挲,俊颜噙笑:“皇贵妃好凶。” 沈薇:... 凶你祖宗! 又是海浪拍过来。 直到屋外天光大亮,才得以歇息。今日休沐,朝中无杂事,李元景十分耐心地伺候沈薇起床,无微不至。 临近中午,饥肠辘辘的沈薇才喝上一口热汤。 李元景看沈薇神色倦怠,有点后悔昨日的莽撞,忙派人把莫寻叫来把脉。听到莫寻说“皇贵妃没有大碍”,李元景这才放下心来。 他换上帝王常服,舒缓筋骨,神清气爽去教场教儿子骑射。 ... 沈薇用过午膳,浑身酸痛,连走路也觉得痛,只能靠在贵妃椅上看账本儿。 莫寻坐在旁边的小案桌上吃点心,偶尔扫向沈薇眼底的乌青、手腕的青紫,啧了声:“贵妃呀,得节制。” 沈薇没好气道:“这话你应和皇上说。” 憋了许久的皇帝,简直是饿虎出笼。 虽有克制,但还是强悍。 莫寻耸耸肩:“我可不敢——对了,今日来见你,我是想向你辞行。” 沈薇放下手里的账本,咻地坐起来:“你要离开皇宫” 莫寻凝重点头。 前段日子,莫寻看完沈薇交给她的《太华札记》。札记里的内容,大多是离奇古怪的复杂文字,莫寻看不懂,但又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懂。 她抚摸札记里的文字,一笔笔充满熟悉感。莫寻甚至隐隐觉得,这本书是她写的。 可那怎么可能 南楚女帝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早已化为白骨。莫寻还不到三十岁,却奇迹般和百年前的女帝有精神共鸣。 莫寻的直觉向来很准,她告诉沈薇:“我想去南楚。” 莫寻有种预感,去了南楚,她也许能找到某些隐秘的真相,找到自己的命运。 沈薇有点舍不得莫寻。莫寻高超的医术,是沈薇在后宫里的依仗;莫寻性子爽朗,是可交的朋友。 “南楚内乱,战火纷飞,你要不等南楚战事平定再去”沈薇好心提醒。 莫寻摇头,语气坚定:“正是因为南楚内乱,我才能乘虚而入。你放心,将来我还会回来陪你。” 沈薇看她去意已决,只得内心叹气。 人生路漫漫,分离是常态。 莫寻给沈薇留下不少药方,还送了沈薇几颗解毒丹。沈薇不知道送她什么,只能送她银票。 出门在外,有钱才能开路。 莫寻办事效率高,很快把女医署的杂事交接,找了个夜黑风高的时间,猫儿似溜出燕京城,朝南楚的方向飞奔。 第365章 及笄 莫寻离去,沈薇又荣升为皇贵妃,后宫里的日子风平浪静,一日日平顺地度过。 春去夏来。 荷花绽放的时节,皇宫里年纪最大的公主李婉儿满十五。 沈薇亲自操持,邀请朝中命妇贵女,为李婉儿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太后亲自为李婉儿挽发插簪,李元景册封李婉儿为“寿安公主”,将皇城边的宅院赐给李婉儿,作寿安公主府。 及笄礼盛大,黄昏才落幕。李婉儿穿华美的公主服,来永宁宫叩拜沈薇。 “不必跪着,起身。”沈薇亲自扶起李婉儿。李婉儿年满十五,出落得娴静温雅,她饱读诗书聪颖过人,是个很好的姑娘。 聪明,懂得感恩的姑娘,沈薇还挺喜欢她。 沈薇拉着李婉儿坐下,告诉她:“以后你住在宫外,自己持家,若是遇到麻烦,只管进宫找本宫。” 李婉儿温和点头:“婉儿已经不是小孩子,遇到困难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李婉儿的地位特殊,又有些尴尬。她不是当今皇帝的亲女儿,她是已故太子留下的血脉。 没有父母的庇佑,李婉儿日子过得凄苦,心思又敏感。好在,沈薇待她很好,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些年,李婉儿一直牢牢记着沈薇曾告诉她的话。 【人生很长,总不能盼着回回都有人帮你。】 【你的人生,应该由自己闯出来。】 李婉儿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又敏感的小姑娘,她从沈薇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沈薇告诉李婉儿:“你已及笄,皇上和太后在挑选适龄的君子做你的驸马。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挑选驸马时需要仔细些。” 李婉儿乖巧点头。 沈薇留李婉儿用午膳,又挑选了一批能干事的婆子和宫女,送到李婉儿的公主府里伺候。 忙忙碌碌一整日,天色渐晚。李元景踏着夜色来到永宁宫,两人用过晚膳,在花草丰茂的院子里散步消食。 已是盛夏,凉亭水榭夜风凉爽,沈薇坐在水榭的长椅上,瞥了眼长到水榭栏杆边的漂亮荷花。李元景瞧见了,随手把荷花一摘,递到沈薇手里。 “皇上怎知妾身想要荷花”沈薇捧着荷花,故作惊喜。 荷花娇美,沈薇也娇美。 李元景勾勾沈薇的鼻梁,宠溺道:“你这心思都在脸上。” 沈薇笑而不语,身子一歪,依恋地靠在李元景肩膀上:“皇上待妾身真好。” 李元景扣着沈薇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温度,沉沉道:“薇薇,朕会一生待你好。” 这话是真心的。 李元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牵肠挂肚。他的薇薇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他要好好珍惜,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 自从沈薇“大病”之后,李元景对沈薇处处照料,无微不至关怀。甚至连沈薇穿的里衣,李元景都得亲自过问面料。 有时和沈薇分开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李元景竟会暗中隐隐焦虑。非要派人确认沈薇的身体情况,他才觉得安心。 沈薇笑了,随口附和:“皇上,妾身也会一生陪在您身边。” 沈薇把玩着手里娇艳的荷花,没把李元景的话放在心上。 一生很长,变故太多。 山盟海誓,不必当真。 夜风吹拂满荷塘的荷花荷叶,李元景又想到白日里的及笄礼。他微叹:“孩子们一日日长大,明年瑶儿及笄,再过些年,乐游也要及笄。” 沈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乐游才六岁,还早呢。” 李元景哼了声,告诉沈薇:“上个月宫中宴会,兵部尚书家的臭小子一直盯着乐游看,哈喇子流了满地!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觊觎朕的闺女。” 李元景看兵部尚书的儿子很不顺眼。 那小孩长得又黑又丑,皮糙肉厚,天天舞刀弄枪的,一身臭烘烘。 沈薇噗嗤笑出声:“皇上,兵部尚书的儿子才八岁,八岁的孩子哪懂这些。当时乐游正吃着糖糕,没准那小男娃馋糖糕呢。” 李元景又是哼了一声。 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元景决定,将来乐游长大后,他定要精心挑选一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相貌出众、感情专一、温文尔雅的男子当乐游的驸马。 ... 时光荏苒,炎炎夏日也慢慢过去。一夜北风紧,院子里的树叶渐渐变黄,在秋风里凋零。 长信宫。 满院萧瑟,梧桐树泛黄。天气骤寒,陆萱身体越来越差,昨晚呕了不少血。她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枯黄的落叶,眼神黯然。 陆萱喃喃:“竟已经是秋天了...” 长信宫的院子里有红梅树,初秋,红梅连花苞也没有。陆萱回想起当年在陆国公府邸,大雪覆盖,满院子的红梅盛开。 她和妹妹在红梅树下嬉戏打闹,父亲母亲在屋檐笑盈盈驻足观看。那时没有权力斗争,只有温馨美满的一家人。 “主子,您先喝点药,不要管外面风言风语。”宫女小棋抹去眼角的泪水,试图给陆萱喂药。 陆萱闭了闭眼,推开药碗:“秋天来了,秋后,父亲和妹妹将问斩...” 陆家已经崩塌,嫡系一脉秋后问斩。陆萱无力阻止,只能望着窗外的天幕,看鸿雁南飞。 陆萱问:“皇上可曾来过” 小棋:“没...没有。不过主子您放心,奴婢昨日去瞧过,小殿下他过得很好,皇贵妃她们不曾亏待小殿下。” 陆萱喟然长叹。 她儿子只有两岁,两岁的孩童不记事。等稍微长大些,很快会忘记她这个罪行累累的生母。 陆萱又问:“皇贵妃可曾来过” 小棋回答:“未曾...” 陆萱苦笑:“她倒是谨慎。本宫这副样子,哪还有精力害她。” 在陆萱看来,沈薇是个很矛盾的人。 沈薇心思缜密,满肚子的阴谋算计,步步为营把皇后和淑妃扳倒。 可沈薇却又仁慈宽厚,并未对宫嫔下死手,只要宫嫔顺服她,她便不会害人性命。 这说明,沈薇是个很自信强大的女人。她不会斩草除根,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院子里秋风吹拂,陆萱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眼神恍惚:“小棋,本宫这段日子总是做梦...在梦里,没有沈薇,本宫得到皇上的爱,当了皇后。” 第366章 公主们的婚事 “可是啊,皇上薄情,他利用本宫残害宫嫔,他害死了本宫的妹妹,还杀了我...我死后,皇上连谥号也没给我。”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实在分不清,世事一场大梦。” 小棋以为陆萱已经病得胡言乱语,她垂下头,不禁泪流满面。 院子里秋风吹拂,枝头泛黄的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摇摇晃晃掉落。 当日夜里,李元景还在外和朝臣议事,沈薇独自用晚膳。 沈薇刚吃了两筷子的饭菜,采苹匆匆忙忙前来禀报:“主子,长信宫那位病逝了。” 沈薇倒不算吃惊。 陆萱病入膏肓,随时可能病逝。沈薇从容放下白玉筷子,吩咐采苹:“把此事告知皇上和太后。让内务府把寿材送去长信宫,一切按照规矩来。” 采苹前去忙活。 陆萱的葬礼办得简朴。李元景还在为陆家的事生气,迁怒陆萱,并没有给陆萱谥号。 陆萱下葬前,沈薇去瞥了眼她的遗容。 沈薇见陆萱身上的衣服过于单薄,想了想,便派人替陆萱穿上她的妃子吉服,又命人为陆萱梳妆打扮一番,发间珠宝首饰都放上。 一番操作下来,陆萱也算是体面下葬。 薄棺里装着曾经的宠妃,由太监侍卫护送着薄棺,送去皇陵内的一个角落里埋葬。 昔日热闹的长信宫,彻彻底底荒下来了。 深秋之后,关押在天牢里的陆国公等人问斩,尸体扔进乱葬岗。 昔日昌盛繁荣的陆家,彻底湮没在历史长河里。 ... 秋日过去,寒冬降临。转眼又是春花盛开,新的一年来临。 开春没多久,宫里又迎来一件盛事儿。当今天子的长女李瑶,今年及笄。 沈薇照例为李瑶筹备了盛大的及笄礼,遍邀朝中命妇贵女。李瑶被封为“寿康公主”,同样在宫外设置了公主府,即将出宫居住。 沈薇对待几个公主,向来一视同仁,为李瑶准备了银钱和伺候的佣人。 黄昏日暮,紧闭多日的坤宁宫大门敞开,身穿公主吉服的李瑶走进坤宁宫。坤宁宫内荒草连天,残菊歪斜,浓浓的香火味刺鼻。 李瑶心脏泛着疼。 她屏退宫女,迈入坤宁宫佛堂。佛堂里香烛燃烧,烛光昏暗,青天白日也犹如地狱。枯瘦的皇后跪坐在蒲团上,手掐着佛珠,嘴里喃喃念叨着诅咒的话。 “母后。”李瑶轻声呼唤。 皇后掐佛珠的动作顿住,她脖子生锈般转过去,看到佛堂门口的李瑶。 李瑶今年十五,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已有了一国公主的风范。李瑶今日穿得漂亮高贵,还画了美丽的妆容。 皇后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女儿。皇后面露欣喜,她扑过来握住李瑶的手:“瑶儿,你今日及笄” 李瑶轻轻点头。 她渴望能听到母后的祝福。 皇后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塞到李瑶手里:“这是鼠药,前些日子宫人来坤宁宫除鼠,本宫偷偷留下一包。乖孩子,你想办法把这药放到沈氏那贱人的食物里,她死了,本宫就能翻身了。” 皇后眼睛在冒光。 求神拜佛,还不如自己动手。 她迫不及待盼着沈薇去死。 李瑶鼻梁泛酸:“母后,今日瑶儿及笄,你让我去毒死宸娘娘” 皇后絮絮叨叨:“机会千载难逢!等你出了宫,以后再难靠近沈氏。乖孩子,母后能不能脱离苦海,全靠你了。” 李瑶心痛难忍。 少女及笄,是人生中的最重要日子之一。沈薇虽不是李瑶的亲生母亲,但及笄礼办得隆重,还细心为李瑶的将来考量,教她如何管理宅邸和下人。 李瑶感激沈薇,内心深处也把沈薇视为生母。 而皇后作为李瑶亲生母亲,一句祝福也没有,还撺掇李瑶去犯罪。 李瑶退后两步,失望地将手里的老鼠药扔到角落。她眼角淌下泪水:“母后,女儿以后很少能入宫。父皇已经替女儿挑中了一位女婿,赐婚圣旨已下,女儿明年立夏出嫁。” 皇后错愕僵在原地。 李瑶双膝跪地,给皇后磕了三个头。 李瑶道:“母后保重。从此以后,瑶儿要走自己的路了。” 她退出佛堂,失望离去。 皇后失神片刻,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活生生撕开,痛得她眼泪不止。皇后手忙脚乱追上去,试图解释:“本宫怀胎十月生下你,你竟敢不认我!沈氏那贱人给你吃了什么魂汤,你给本宫回来!李瑶,你给本宫回来!” 在嘎吱声中,厚重暗沉的坤宁宫大门关上。 皇后拼命拍打着宫门,尖叫着怒骂:“李瑶!瑶儿,你回来啊!母后需要你!你快回来...” 咚咚咚—— 大门被敲得一直响动。 直到天色昏暗,夜色笼罩,皇后才虚弱地靠在紧闭的大门上。夜里的坤宁宫死气沉沉,风吹拂,满院子的古怪响动。 皇后蜷缩在角落,她瞪大眼睛望着死寂的院子。一会儿看到了死去的两个儿子,一会儿又看到被她毒死害死的嫔妃侍妾,一会儿又看到她的母亲父亲... 皇后痛苦地闭上眼,如堕深渊。 连唯一愿意靠近她的李瑶,也渐渐离去了,皇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 ... 慈宁宫。 阳光温暖,院子里的鲜花开得繁茂。李婉儿和李瑶搬出皇宫,李承泰和李承佑在教场骑马射箭,慈宁宫稍微清冷了一些。 太后寿辰将至,几位勋爵大官家的主母命妇,进宫提前拜见太后。慈宁宫的亭子里,太后坐在主座,沈薇挨着太后坐,三位朝廷命妇依次落座。 糕点茶水备齐,众人唠嗑家常。 兵部尚书夫人笑盈盈道:“张家二公子品学兼优,人品俱佳,做寿康公主的驸马,也是郎才女貌。” 太后颔首:“婉儿今年出嫁,瑶儿明年出嫁,等南枝那孩子及笄,婚事也得提上日程。” 公主择婿不是小事,要从家世、人品、能力、阵营等方方面面考量。 某种程度上,公主是维系皇家和朝臣的纽带。 众人聊着公主的婚事。 太后见日头热,召来钱嬷嬷询问:“乐游又到哪里去玩了天儿热,可别中暑。” 第367章 追随 钱嬷嬷笑道:“太后安心,乐游公主在教场学骑马呢。有宫女贴身照顾,两位小皇子也在,乐游公主不会中暑。” 乐游年岁渐长,性子越发活泼,像是脱缰的野马到处跑。 乐游最近喜欢上骑马,常常跑到教场去,骑马射箭、摔跤玩木剑,玩得不亦乐乎。 兵部尚书夫人摇晃罗扇,打趣道:“太后宽心,我家那小子也在,他定会护着公主。” ... 皇宫教场。 春日阳光灿烂,教场周围绿草连天。马场里,乐游身穿粉色骑装,头戴沈薇给她制作的特殊头盔,白嫩小手攥着缰绳,兴高采烈地骑着一匹小马驹。 “驾!” 乐游欢快地绕着马场转圈圈。天儿热,乐游小胖脸绯红。 在马场栏杆外,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正紧张地望着乐游,目不转睛,生怕乐游摔下马。 乐游骑马累了,熟练地下马。 贴身宫女带着手帕和解暑凉茶过来。乐游不用她们帮忙,自己擦汗喝茶,坐在凉棚下纳凉。 她喝着解暑凉茶,瞥见不远处的小男娃,乐游招招手:“梁淮川,来喝凉茶” 梁淮川——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他黝黑面孔泛着微不可见的红,默默地走过来。 他接过乐游递来的凉茶,一口喝完。 乐游摇晃着脚丫子,歪着小脑袋:“弟弟他们在靶场,你怎么不和他们去射箭” 梁淮川挠挠头,他不会撒谎,只飞快地瞄了眼乐游,干巴巴地说:“不想射箭,想看你骑马。” 乐游皱起小眉毛:“你天天骑马,又不练习射箭,长此以往,射箭就比不过他们啦。” 梁淮川如实回答:“他们再努力练习,骑射比不过我。” 身为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梁淮川不擅长读书,但在骑马射箭方面颇具天赋。再过几年,他想去军中训练,将来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乐游想了想,那帮男孩天天努力骑马射箭,每次比拼都输给了梁淮川。 于是,乐游露出漂亮的笑容:“好呀,那你再喝一碗凉茶,等会我们一起骑马。” 乐游面颊圆润,宛如漂亮的福娃娃,笑起来特别可爱。梁淮川结结巴巴道:“哦,好...好,很好。” 宫人在旁边伺候,两个小孩在凉棚下愉快地喝着凉茶。不会儿,靶场那边的射箭活动结束,一群小男孩叽叽喳喳走过来。 为首的是李承泰和李承佑。在两个皇子身边,几乎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儿子,他们每个月都会进宫陪皇子骑射读书。 李元景已经开始为儿子培养左膀右臂。 “弟弟,来喝解暑凉茶。”乐游欢快地招呼。 一帮男孩子风风火火跑过来,规规矩矩向乐游请安。乐游把解暑凉茶分给他们,教场欢声笑语不断。 梁淮川不善言辞,只默默地站在乐游身边。过了一会儿,大伙儿又去靶场射箭。 乐游兴致上来,骑着小马继续晃悠。梁淮川生怕乐游摔下马,也骑着一匹马跟在乐游身后。 李元景忙完公务,迈入教场时,便看到这一幕——兵部尚书家的黑崽子,又黏糊糊跟着他的宝贝闺女。 李元景当场冷下脸来,心里窝火。 ... 夜晚的永宁宫,李元景和沈薇双双歇息。 李元景再次愤慨地向沈薇控诉,说兵部尚书家的崽子居心叵测,小小年纪便觊觎公主! 沈薇忍俊不禁。 沈薇说:“梁淮川那孩子,小小年纪踏实勤奋,努力习武。妾身看,他将来长大后,必定是个有本事的武将。” 李元景冷哼:“武将常年在外,聚少离多,岂能和乐游相配” 乐游的驸马,必须是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相貌出众、感情专一、温文尔雅”的好男儿。 那皮糙肉厚的梁淮川,哪哪儿都不行! 沈薇凑到李元景枕边,轻笑道:“乐游还小,皇上您这是杞人忧天。” 李元景冷哼一声。 沈薇看李元景还在生闷气,于是便转移话题:“皇上,越国公主今年要进宫。皇上可想好,给那越国公主什么位分” 越国和庆国签订百年和平协议。 两国开启商贸往来,边境战事停歇。昭阳公主嫁给越国皇帝,如今昭阳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男孩尚在襁褓,便被欣喜的越国皇帝立为太子。 越国的公主今年已经满十八岁,按照以前的协约,应该到庆国为妃。 越国的国书已经送过来,只等李元景的回执。 李元景揽着沈薇,俊眸半眯:“朕听你这话,怎么有点酸味” 沈薇故作不语。 李元景笑道:“靖安侯去年过世,长子袭爵。那越国公主若是来我大庆,便让她嫁入靖安侯府,也不算亏待。” 万花丛中过,过尽千帆,李元景如今只想守着沈薇,过寻常夫妻的普通日子。 至于越国公主,他可不收。 沈薇勾着李元景的腰带,状作不经意道:“那便依皇上的意思。” 灯光融融,美人如画。 李元景指间拂过沈薇的面庞,只觉得他的薇薇真是处处都好看。 眼睛好看,鼻梁好看,唇角好看,手好看,腰好看,每一处都是按照李元景的审美生长,李元景看得入迷。 翻身,压下。 芙蓉帐里春意盎然,细碎的光漏入晃动的纱幔。 ... 翌日,李元景神清气爽起床,用过早膳后准备去上早朝。 朝中大小事不断,时常让李元景心力交瘁。但千般万般的压力,只要回到沈薇身边,压力都会骤然消散。 沈薇是温馨的港湾,李元景在沈薇这里得到安宁,得到应对危机的底气。 迈出寝殿,途经绿油油的菜园子。春日里,李元景种下的小青菜长势喜人,李元景指着其中两棵长势最好的青菜,叮嘱德顺:“把这两颗青菜拔了,送去御膳房做道火腿青菜汤,中午朕与皇贵妃共食。” 德顺恭敬回答:“奴才遵旨。” 李元景伸了个懒腰,心旷神怡去上朝。 沈薇还在睡觉,昨晚累得够呛,今早她难得睡个懒觉。日上三竿,沈薇迷迷糊糊地起床,望着刺入寝殿的阳光。 沈薇生无可恋地想,苍天在上,这夜夜笙歌的日子没法过了! 薅羊毛,也不能只逮着她一个人薅啊! 第368章 李南枝及笄 后宫嫔妃又不止她一个嫔妃! 沈薇特别后悔。去年莫寻离开皇宫时,她应该偷偷让莫寻给李元景下个猛药,削减他强悍的体力。 沈薇消极地瘫了片刻,又打鸡血似迅速起床,简单洗漱一番后,绕着院子开始慢跑健身。 李元景人到三十猛如虎,她也得努力强身健体。 沈薇不服输,一刻也不懈怠。 铆足劲儿就是干,看谁榨干谁! 慢跑二十圈,又活动全身筋骨,沈薇开始忙碌今天的宫务。 ... 李元景忙朝廷的事,沈薇忙后宫的事,两人白天各自忙,夜里芙蓉帐里也忙。 忙来忙去,日子就在一天天的忙碌里飞逝,转眼又是一年。 沈薇宽厚,允许毓秀宫里种植梅花,于是几十棵的梅花树移栽到光秃秃的土壤里。春日来临,梅树开始长出绿叶。 柳如烟见到院子里的梅花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每次在书房里作画,一抬头,柳如烟看见满院子的梅树,她总觉得是沈薇的施舍。 嗟来之食,以至于柳如烟看到院子里舒展绿叶的梅树,心里也生了几分厌恶。 皇上再没踏足毓秀宫半步,宫里其他嫔妃不愿与柳如烟往来,连伺候的宫人也不想和柳如烟交谈。 柳如烟心里苦闷。 她感到孤独迷茫,她感到自己在漫长的独处里,一点点腐烂枯萎。 再温暖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她心里的寒冷。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冬日里的寒梅,与其他季节的鲜花格格不入。 柳如烟不想在毓秀宫里待着,便带宫女去御花园看春景。 御花园生机勃勃,桃花杏花梨花盛开,蝴蝶翩翩。柳如烟身穿白衣,行走在繁花之中,眉眼染上哀愁。 蓦地,柳如烟听到活泼的笑声,从亭子那边传来。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宫女在一旁冷静提醒:“主子,那边是南枝公主、乐游公主和玉妃。您见到玉妃,务必记得问安。” 宫里尊卑有别,张妙玉是妃,柳如烟是嫔。低人一等,必须得行礼问安。 柳如烟没有回答,她举目远望,透过枝头盛开的粉色桃花,瞧见不远处的张妙玉三人。 春光正好,张妙玉带着两个公主在空地里放纸鸢。 乐游做了一个威武的老鹰纸鸢,李南枝做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纸鸢,两个公主都将风筝放得又高又远。 但张妙玉的纸鸢怎么都飞不起来。李南枝把自己的纸鸢交给宫女,欢快地跑过去帮张妙玉放纸鸢,画面其乐融融,场面温馨。 “玉母妃,需要先跑起来,借风把纸鸢放飞。”李南枝穿漂亮的粉色春衫,梳着可爱的双螺髻,眼睛弯成月牙儿。 张妙玉气喘吁吁,擦去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花梨木椅子上:“跑不动,根本跑不动,本宫快累死了。” 李南枝拉着张妙玉的手撒娇:“皇贵妃说啦,让您每日健身,太胖对身子不好。玉母妃,你跟着南枝一起跑着放纸鸢吧,好不好呀”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一双大眼睛写满期盼。 张妙玉不忍心让李南枝失望,便艰难点头:“只跑一会儿,若是纸鸢飞不起来,本宫可不跑了。” 李南枝开心道:“好呀!” 春风吹拂,李南枝拉着张妙玉放纸鸢。纸鸢在风里晃了晃,慢慢地升空。 “飞起来了!” 李南枝开心地直拍手。 春花烂漫,女孩们的笑声清脆悦耳。这温馨美好的一幕,刺入柳如烟的眼睛里。 柳如烟深居简出,不理世事,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她也从未见过李南枝笑得这般开心,无忧无虑,活泼可爱。 “玉母妃,纸鸢掉下来啦!哎呀!”李南枝一个不留神,瞧见张妙玉的风筝线断裂,放飞的纸鸢直线掉落,啪地落到桃花树上。 李南枝连忙去捡纸鸢。 她跑到桃花树下,踮起脚尖去触碰树枝上的纸鸢。纸鸢从桃花树枝掉落,李南枝拿着纸鸢,一抬头,瞥见桃花树后的柳如烟。 母女俩视线触碰。 李南枝笑容僵住,没想到会在御花园碰到柳如烟,她垂下头,语气不平不缓:“母妃安好。” 柳如烟淡淡道:“嗯。” 李南枝拿着纸鸢,转身朝张妙玉跑去。她把纸鸢交给张妙玉,张妙玉没有接纸鸢,而是先取出手帕擦擦李南枝额头的汗。 没一会儿,纸鸢又飞起来了。 少女们的笑声再次响起。 柳如烟站在桃花树后,望着不远处活泼开膛的女儿。那个曾经总是小心翼翼唤她“母妃”的女儿,如今已经成为别人的女儿。 一股难掩的酸涩席卷心脏,柳如烟悲从心起。 柳如烟浑浑噩噩回到毓秀宫,满院子的梅树茁壮生长。 柳如烟望着那一棵棵梅花树,风起,她视线慢慢模糊。 ... 宫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继李婉儿、李瑶之后,李南枝也到了及笄之年,隆重的笄礼在后宫举行。 毓秀宫。 柳如烟正病恹恹地靠在椅子上看书,面容苍白憔悴,瞳仁里不见半分的生机,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宫女端来清茶,提醒柳如烟:“主子。今日是南枝公主的笄礼,宫里的嫔妃娘娘皆到场,您要去吗” 柳如烟活得像个孤家寡人,终日深居简出,不太爱参与宫内的宴席。宫女只是例行询问,并不觉得柳如烟会去南枝公主的及笄之礼——哪怕柳如烟是南枝公主的生母。 出乎意料,这次柳如烟放下手里的《诗经》,淡淡道:“本宫去瞧瞧。” 宫女颇感惊讶。 柳如烟起身,欲要带着宫女出门。脚步迈过毓秀宫的门槛,柳如烟步伐忽然停住,她垂眸,望着自己雪白的素裙。 李南枝少女及笄,花样年华。 她穿一身白过去,总归不太好。 在宫女惊愕的目光中,柳如烟回到寝殿里,打开衣柜,在清一色的素布长裳中,挑选了一条她很少穿的淡紫交领缎裙。 换完衣裳,柳如烟唤来宫女:“为本宫梳妆。” 第369章 孩子成长 柳如烟以前生得倾国倾城,唇不点而红,面不敷而白。苦熬多年,再绝美的容貌也经不起岁月的侵蚀。 柳如烟望着银镜里的自己,眉眼依然清丽脱俗,但眼角已经能看出细纹,嘴唇再不复当年的红润,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疲态。 她需要涂脂抹粉,恢复一点年轻时的美貌。 梳洗打扮完毕,柳如烟带着宫女前去举办及笄之礼的永春宫。 艳阳高照,永春宫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绯红色的纱幔高悬,一盆盆花草装点着院墙角落,处处生机勃勃,受邀观礼的命妇贵女们早早到场。 “梅嫔娘娘到。”太监通报。 原本热闹的永春宫,有瞬间的安静。 众人惊愕地望着姗姗来迟的梅嫔柳如烟,谁也没想到她会到场。柳如烟清冷绝情的性格,在贵妇人圈子里传得人尽皆知。 连娘家柳家,都不会和柳如烟往来。 柳如烟神情淡漠,迈入了永春宫的院子。笄礼时辰还未到,李南枝还在侧殿里梳妆。柳如烟步伐轻缓,走到侧殿外。 侧殿宫门大开,李南枝、皇贵妃沈薇和张妙玉都在屋子里。 小轩窗,正梳妆。 张妙玉一边给李南枝梳头发,一边暗暗地抹眼泪。张妙玉声音沙哑,哽咽不已:“南枝,以后要时常回宫看看。若是在宫外遇到难处,只管告诉母妃。” 李南枝露出乖巧的笑容,拉着张妙玉的手:“玉母妃,南枝只是出宫独居,又不是远嫁。肯定会时常回宫看您和宸娘娘。” 张妙玉想到过两年孩子要出嫁,心里更难过,眼泪打转儿:“过两年你就要出嫁,呜呜呜,怕是更不能时常回宫了。” 常年和李南枝相处,张妙玉早就把李南枝视为亲生女儿。 母女即将分别,张妙玉万般难受,这几日半夜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人又瘦了好几斤,连她最爱吃的酱肘子也咽不下去。 李南枝轻言细语安慰着张妙玉。 小轩窗内,母慈女孝,温馨祥和。 风吹拂,柳如烟鬓角发丝扫过眼角。柳如烟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回耳边,在院口站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永春宫的主院子里,观及笄之礼的宾客们陆陆续续落座。 柳如烟不想引人注目,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头一抬,竟远远瞧见她的母亲柳夫人,还有穿锦缎的雪梅。 自从雪梅出宫后,柳如烟再没见过她。如今远远一瞧,雪梅胖了一圈儿,面颊圆润。 雪梅一个出身寒微的奴婢,竟有资格坐在柳夫人身边,陪同观看公主的及笄之礼。柳夫人笑容满面,正低声和雪梅交谈着,两人关系瞧上去很亲密。 柳如烟失神,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与雪梅亲近。 只听到身边的命妇低声交谈: “柳夫人身边的那位,是哪家的夫人,为何从没见过” “是柳家的嬷嬷,据说以前在宫里服侍过南枝公主。” “一个嬷嬷竟能观公主笄礼,看来南枝公主很是敬重她。” “南枝公主纯孝,可惜遇到个...哎。” 周围议论不停。 直到笄礼开始,交谈声才停歇。 李南枝的及笄礼有条不紊进行,办得很是隆重热闹。柳如烟坐在院子角落,眸子望向台上明媚漂亮的李南枝,心里涌起怅然,陈年往事又浮现眼前。 她想起,当年自己诞下女儿时的喜悦。 她也想起,和李元景冷战时,故意把女儿放在雪地里挨饿受冻。 她还想起,女儿一次次拽着她的衣角,哭着说不要去东宫太子府。 她最后想起,女儿被送到永春宫交给别人抚养... 李元景以前和她两情相悦,可惜他变心了;父亲母亲悉心教导她,后来也疏远了;唯一爱护自己的李南枝,如今成了玉妃的女儿,张妙玉把李南枝养得很好。 柳如烟隐约察觉到,这些年她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失去了很多唾手可得的爱。 可惜,她已经回不去了。 ... ... 及笄的公主们陆陆续续出宫,婚事也接连举办。 李婉儿嫁给东阳侯长子,夫君是个谦谦君子,两人婚后举案齐眉,相处和睦。 李瑶奉旨,嫁给户部侍郎张家的二儿子。李瑶归宁回宫,也只去拜见太后和沈薇,并未踏足坤宁宫。 春去秋来。 萧瑟秋风过境,坤宁宫院子里的野菊花繁茂生长。皇后坐在冰凉的石台阶上,身后的佛堂已经荒废,慈悲的佛像上爬满蜘蛛丝,佛龛积满厚厚的灰尘。 求神拜佛没有用,神佛不会帮皇后东山再起。 风吹得院子里野菊花晃动,吹得木门嘎吱作响。皇后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坤宁宫大门,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李瑶了。 在这冰冷的后宫里,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坤宁宫里还有一位皇后。 “嘎吱——” 紧闭多日的大门传来响动。 皇后无神的眼睛忽然睁大,她看到身穿太监首领服饰的德顺公公,还有两个随行太监,两个宫里侍卫。 皇后猛得站起来,欣喜道:“皇上派你们来接本宫皇上赦免本宫了” 德顺公公清清嗓子,如实告诉皇后:“皇上口谕,皇后澹台氏昔日勾结外贼,谋害天子,残害子嗣,罪无可恕。赐毒酒一杯,即刻上路。” 随行太监将毒酒呈上。 皇后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浑身颤抖地退后,矢口否认:“什么勾结外贼!本宫没有,肯定是沈氏那贱人污蔑本宫!” 德顺公公道:“当年皇上在潜邸时,你与恒王勾结串通,里应外合意图杀夫,证据确凿。” 皇后顿时心惊。 当年她被恒王李元礼的花言巧语迷惑,妄图杀了李元景和沈薇。后来李元景死里逃生,皇后暗中心惊肉跳,生怕被查出丑事。 她提心吊胆好几年,无事发生,皇后便以为无人察觉此事。 谁知今日竟又被翻出来了! 还成为赐死她的罪证! 皇后双膝一软,踉跄瘫坐在地上,像是自嘲:“皇上他早就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真会藏啊...” 德顺公公道:“皇后娘娘,请您上路。” 皇后不甘心,她疯一样爬起来,想要冲出牢笼般的坤宁宫。侍卫立刻拦住她,皇后尖叫着挣扎:“本宫不要死!我不能死!” 她疯疯癫癫地想,她的儿子还没当上皇帝,她的仇敌还没入黄泉,她怎能甘心! 毒酒灌入喉咙,缓慢的刺痛开始从血管里蔓延。皇后痛得蜷缩在地,眼泪滚滚落下。 周围的光景仿佛变得凝滞,皇后意识恍惚。她看到了当年自己嫁入王府的风光画面,也看到了夜以继日鞭策孩子读书的画面,看到两个儿子的死状——还看到她傲慢地坐在主位,面前站着两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 皇后听见自己说——【沈薇,张月,你们可愿意当王爷的侍妾】 那个叫沈薇的少女回答:【奴婢愿意伺候王爷。】 自此,王妃开始一步步堕入地狱。 “咳咳...当年,就不该把她抬为侍妾。”皇后五脏六腑剧痛,她倒在满院子的野菊花里,悔恨之极。 可实际上,皇后比谁都清楚,哪怕没有沈薇,她也会落得夫妻离心、儿女皆散的下场... 因为那个男人生来薄情。 好像只有沈薇能走入他心里。 —— 深秋,皇后“病逝”。坤宁宫彻底成了一座寂寥的空殿。 李瑶向父皇请旨,将皇后的尸体送到城外安葬。 次年开春,李元景颁布圣旨,册封沈薇为皇后。沈薇不喜欢阴森森的坤宁宫,依旧住在永宁宫。 诸位皇子中,其他皇子过于平庸,李承泰和李承佑最为聪慧。 李元景还在考察两个儿子的能力,又担心过早立太子会引起前朝纷争,便暂时没有立太子,只更细心地培养两个孩子。 ... 南楚国,宫内掖庭。 罪犯家奴或者犯了错的宫奴,才会被发配到掖庭做苦役。 掖庭奴才们忙碌一天,夜深才回到屋子里歇息。陆芸穿着朴素,默默地躺在大通铺的最角落里,睁着眼看漏进来的月光。 最近掖庭来了个犯事儿的女商人。这女商常年在各国卖货,见多识广。夜里众人睡不着,便都聚拢过来,听女商侃天侃地。 今晚,女商讲述她在庆国的见闻,她道:“庆国如今国力强盛,庆国皇帝也算是明君。你们知道吗,庆国的新皇后以前是个农户女!” 众人听得惊奇。 有人好奇:“小小农户女竟当了皇后运气可真好。” 女商没好气道:“莫要以出身论英雄!新皇后的兄长是大将军,小弟是朝廷能臣,她又贤惠端庄,自然担得起皇后之名。前任皇后善妒,那淑妃又遭到家族牵连,郁郁而终...去年我在庆国卖宝石,偶经安国寺...” 女商侃侃而谈,讲述着庆国皇后的事迹,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唯有睡在狭窄角落的陆芸,目光冷冽,满腹不甘。陆家倒台后,陆芸以金钱和美色诱惑了天牢的衙役,九死一生逃出大牢,投奔南楚皇帝。 身在异国他乡,陆芸内心煎熬。最近又得知姐姐的死讯,陆芸痛苦极了。 姐姐离去,以后她再无亲人,彻底成了孤家寡人。陆芸想起自己梦中的预言,她闭了闭眼,喃喃自语:“沈氏当了皇后又如何,也许她会走上我姐姐的老路...” 陆芸在心里默默祈祷,盼望着沈薇也快些暴毙。 陆芸甚至时常怀疑,姐姐陆萱之死和沈薇息息相关。 掖庭夜晚冰冷,惨白月光照在陆芸面孔上。陆芸死死盯着天空的半弯月亮,在心里默默祈祷。 “老天爷,你开开眼,送沈氏去地狱。” ... ... 时光飞逝,沈薇院子里栽种的银杏树,叶片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孩子们长得很快,个子如竹笋似,年年噌噌往上冒。李承泰和李承佑已经十二岁了,长成壮硕的小少年。 随着皇子们日渐长大,朝野之中关于立太子的讨论声也慢慢多起来。 朝野议论纷纷,沈薇充耳不闻,安安心心当她的皇后,不拉拢朝臣,不干涉朝政。沈薇内心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她儿子基本保送皇位。 她只需多加留心,护着孩子健健康康长大,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悠闲的夏日午后,沈薇躺在水榭凉椅上小憩,面上敷着奇香斋新出的美白嫩肤面膜,闭目养神。年龄增长,保养美容不能落下。 她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 “母后!” 一阵小旋风飞来,伴随着响亮的呼唤声。 把水池里的鱼儿惊动,水池一片片荷叶哗哗响动。 沈薇刚睡着,又被自家的臭小子吵醒。她缓缓睁开眼,李承佑旋风般冲进水榭里,一脸委屈地给沈薇请安:“母后午安。” 沈薇擦去脸上的面膜,瞅了眼小儿子:“又怎么了” 李承佑今年十二岁,饭量大也长得快,身高噌噌往上冒,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沉,似乎要进入男孩的变声期。 李承佑常年去教场骑马射箭,和师傅们学习武艺,他长得很健壮,皮肤晒得微黑。 李承佑道:“母后,皇祖母和父皇都不同意孩儿去凉州。母后,孩儿想去凉州,您劝劝父皇!” 少年成长,便如刚学会飞翔的鹰隼,不再满足于小小的燕京城,他更向往开阔的世界。 去年舅舅沈灭越回京叙职,在宫里的教场小试牛刀。沈灭越生得牛高马大,强壮威武,一柄长杆大刀耍得虎虎生威,把皇宫教场里的武术师傅打得节节败退。 气势如虹,威风八面! 一群看热闹的少年们看呆了。 尤其是李承佑,对舅舅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李承佑只在民间画本子里,见过这般威猛的大将军。舅舅的出现,给年幼的李承佑带来滔天巨浪般的影响,他也想成为舅舅这样保家卫国的男子汉! 于是李承佑开始缠着父皇,想要跟着舅舅去凉州。 李元景自然不同意! 第370章 放孩子远行 凉州偏远,常年风沙,贼寇也多。李承佑是尊贵的皇子,万一遭遇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景便许诺李承佑,可以让他去南方军营历练。偏偏李承佑性子倔,只想去凉州。 父子俩僵持大半年,也没个结果。 李承佑又去求过太后。太后向来疼惜这个孙儿,担心李承佑在外吃苦,坚决不同意。 至于沈薇,她不想掺和父子间的争执,美美隐身。 时间并没有磨灭李承佑的念头,向往凉州的种子在他心里发芽成长。于是李承佑又跑来找沈薇帮忙,他觉得父皇向来听母后的话,只要母后开口,也许父皇就会同意! 水榭里,沈薇喝了一口清香的荷叶茶,视线扫过儿子黝黑的小脸:“南方行伍很是不错,你父皇当年也在南方军队里待过,获益匪浅。” 李承佑摇头,坚决道:“不去,孩儿要去凉州!” 沈薇:... 这倔牛脾气,也不知遗传了谁。 沈薇万分怀念几年前——那时候孩子们年幼,一个个软萌可爱,听话懂事。随着年岁渐长,孩子们成了脱缰的野马,宫墙关不住,总想要往外跑。 乐游隔三差五偷偷溜出宫,承泰天天跑去刑部翻看卷宗,承佑总嚷嚷着去凉州。 哎—— 沈薇心累。 沈薇示意李承佑在一旁坐下,她和颜悦色道:“凉州遥远,物质匮乏,军中生活极苦。你在宫里养尊处优,哪受得了凉州的苦日子” 李承佑挺起小胸/膛,扬起小脖子:“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不算什么!母后你以前教过孩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顿了顿,李承佑又默默地低下头,小声告诉沈薇:“母后,孩儿想离开皇宫,不只是因为向往凉州,也想远离朝局。” 明眼人都看得出,庆国下一位皇帝,会在李承泰和李承佑之中选出。 扪心自问,李承佑也挺想当威风凛凛的皇帝。 可他清楚,哥哥比他更合适。 李承佑从小敬佩哥哥,不想和哥哥离心,闹出兄弟阋墙的悲剧。身在皇家,兄弟应该互相扶持,庇护百姓,哪能因为争夺皇位离心。 李承佑选择退出。 可朝廷中总有一帮居心叵测的臣子,想要分化李承泰和李承佑的关系。李承佑偶尔出宫玩耍,总会碰到想要扶持他上位的臣子来投诚,那一副副嘴脸让人厌恶。 所谓投诚,并不真心。更多是想让李承泰和李承佑鹬蚌相争,藏在暗处的渔翁得利。 李承佑思来想去,决定远离燕京城,去遥远的凉州城历练,彻底断了朝中某些臣子的歪心思。 李承佑拽着沈薇的衣袖,哀求沈薇:“母后,帮帮孩儿。” 沈薇心里喟叹。 外界都说九皇子老实憨厚,性子直,不如八皇子聪慧。其实沈薇很清楚,她的小儿子不是憨厚,而是大智若愚。 她摸摸孩子的头发,李承佑乖乖低下头,像只乖巧的小狼狗。 沈薇温声道:“母后可以劝说你父皇,让你去凉州。” 李承佑惊喜地抬起头,黝黑眼珠发光:“真的” 李承佑很开心。 只要母后开口劝说,父皇十有八九会同意! 这些年来,朝野皆知帝后情深。沈薇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帝都能给她弄下来。 沈薇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以皇子的身份去凉州,人人畏惧,人人故意让着你,难以进步。你若真的想历练,便隐姓埋名去凉州,从小兵做起。” 温室里的花太娇弱。花开在山野里,经受风吹雨打,才更坚韧。 李承佑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好!孩儿答应母后!从小兵做起,追随舅舅保家卫国!” 李承佑得到沈薇的允诺,开开心心告辞,又跑去教场练武。 水榭凉亭里,沈薇品尝荷叶清茶,陷入沉思。 朝中有人想要分化李承泰和李承佑的兄弟情,是谁呢 ... ... 天黑,李元景踏着月光回到永宁宫。 夏日夜晚闷热,沈薇在屋子里放置冰鉴,寝殿里不见蚊虫,凉爽舒适。 李元景掀开珠帘,迈入寝殿。殿内的宫灯光线明亮,浅绿色床幔挽起,沈薇长发披在肩上,正靠在床头看话本子。 李元景一边换上寝衣,一边对沈薇说:“乐游今日又溜出宫,跑去南山狩猎!天黑才回宫,实在胡闹!” 沈薇头也不抬,翻了一页话本,敷衍道:“皇上把她禁足两日,她便安分了。” 李元景哪舍得禁闺女的足。 可他几次装作严厉地训斥,乐游也不当回事。乐游最会哄大人开心,亲自下厨,把她猎到的野兔做成美味的“盘兔糊”,笑吟吟地递到李元景面前。 兔肉鲜美可口,闺女也孝顺。 李元景满腔怒火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训斥乐游毫无效果,太后也一味偏袒宠溺孙女。纵观整个后宫里,只有沈薇能管得住乐游。 李元景来向沈薇告状,希望沈薇能管管闺女。 沈薇翻了一页话本子:“宫里闷,孩子想去外面看看,合乎情理。皇上派虎卫暗中护着就行,何必大动干戈。” 李元景坐到沈薇身边,把床头的琉璃宫灯挪了挪,明亮光线洒下,方便沈薇看手里的话本子。 李元景放好琉璃宫灯,继续告状:“乐游出宫游玩,朕当然不会阻止。可梁家那小子回回都凑过去,狗皮膏药似粘着乐游,简直是狼子野心!” 沈薇这下算是明白了。 李元景他并不是恼怒闺女出宫,而是恼怒一个臭小子天天跟着他的闺女后边儿。 皇家的好白菜要被猪给拱了。 沈薇劝李元景:“孩子们长大成人,婚嫁讲究顺其自然。将来乐游若是看上梁家小子,赐婚便是。依妾身看呀,梁家那孩子很是不错,骑马,射箭,武艺样样拔得头筹。开春他跟着云州参军去剿匪,竟也敢杀贼寇,勇气可嘉。” 燕京城是庆国的皇都,达官贵人无数,各家的公子哥儿养尊处优,饱读诗书,大多都是温润君子,很少有舞刀动枪的。 兵部尚书的幼子梁淮川,今年也才十五六岁,出身富贵窝却不骄奢淫逸,踏踏实实干事,十分难得。 沈薇还挺欣赏那孩子。 乐游将来若是看上他,两人成婚,也是一桩美事。 “不成,朕绝不会把乐游许给那混小子!”李元景横竖不满意。 李元景人到中年,胡须蓄起来,已经成为一位成熟的帝王。在外深谙帝王之道,不怒自威,气势磅礴。 但私下里,李元景偶尔也显露出一点没散去的幼稚心理,竟和十五六岁的少年计较。 沈薇道:“皇上若是真不喜欢梁家小子,将他送去南方带兵即可,何必弯弯绕绕兜圈子。” 李元景皱眉:“那不成,此番做法,岂不显得朕很小气!” 沈薇啧了声,没搭理小气的帝王,把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放到床头柜,躺回被窝里准备歇息。 夏日里,沈薇特意往床上铺了一层白玉凉席。躺上去冰冰凉凉,暑热消散。沈薇挨着金丝软枕睡觉,李元景也躺下了。 他还在为梁家小子生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沈薇刚眯着,又被身边的李元景吵醒。 沈薇幽幽地睁开眼,脚尖推开李元景压过来的腿:“皇上,您若睡不着,可去菜园子里把野草拔了。” 同床共枕多年,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渐渐向“老夫老妻”靠拢。 李元景离不开沈薇,对沈薇越发宽容,小事几乎全听沈薇的意见;沈薇也不似以前那般处处算计隐忍,日子过得自在多了。 该说的话就说,绝不藏在心里。 李元景没去菜园子,而是用力握住沈薇的手,试图让沈薇帮忙:“薇薇,你明日与乐游谈谈。终身大事,不可马虎。” 沈薇眸光晃动,欣然点头:“也罢。妾身明日叫乐游过来,让她以后不许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猎。” 李元景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沈薇慢悠悠地回答:“自然当真。不过,皇上也得答应妾身一件事。” 只要能踹开梁家那小子,李元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沈薇把今日李承佑上门求助的事儿,全都告诉李元景。 沈薇道:“妾身知道皇帝关怀承佑,可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在深宫大院里。皇上就让他去凉州吧。” 屋子里冷香浮动,李元景眉眼冷峻,半晌摇头拒绝:“不可。” 小事他可以依沈薇,但送孩子去边关不是小事。 沈薇凉悠悠的目光落到李元景脸上,她忽然掀开身上薄薄的蚕丝被,下床,穿鞋,取来架子上的红色披风—— 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沈薇夺门而出。 李元景:“薇薇,去哪里” 沈薇:“去慈宁宫陪母后。” 外头已经天黑,皎白的月光笼罩永宁宫。沈薇披着薄薄的披风,背影看上去很纤瘦。 李元景快步追上,一把将沈薇抄在怀里。 寝殿门一关,把沈薇扛回寝殿床上。沈薇的手指头轻磕到床边沿,她发出“嘶”地轻微叫声。 李元景忙摸捉住沈薇的手,反复查看沈薇的手指:“磕到哪儿了朕瞧瞧。” 沈薇缩回手,气鼓鼓瞪着他。 李元景扶额,压低声音:“你多大个人,还任性得像个孩子!若是让孩子们知晓,贻笑大方。” 沈薇理直气壮地说:“明日妾身就搬去慈宁宫长住!皇上您随便去哪里睡,可别来打搅。” 这些年里,李元景和沈薇也闹过矛盾,陆陆续续冷战过几次。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床头吵架床尾和。 李元景和沈薇相处习惯了,夜晚独自歇息,百般不适应。枕边没有沈薇,他总感觉焦虑。 听到沈薇要去慈宁宫长住,李元景俊脸顿时冷下来。 他把沈薇摁回床上,试图和沈薇讲道理:“朕并非想阻拦孩子外出。只是那凉州偏远,近两年又有蛮夷时常进犯。承佑今年才十二岁,那点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若是在凉州出了意外,你我岂不伤心。” 况且皇子的身份特殊,出门在外,总会有诸多的危机靠近。 沈薇闷闷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总不能一直把孩子护在皇上的羽翼之下。皇上,你我总有老去的一日。也得让孩子们见识人间百态。” 李元景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沈薇言之有理。 可承佑毕竟也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小小年纪外出闯荡,万一遭遇不测...李元景实在不敢想下去。 大庆皇子里,唯有李承泰和李承佑最有出息。其他皇子胆小怯弱,难堪大任。 一个优秀的皇子,可遇不可求。失去优秀的皇子,将是庆国的损失。 沈薇见李元景久久不语,便耐心道:“皇上少年时,也不顾太后反对,毅然决然离开皇城南下历练。承佑的心情,皇上应该最能理解的。” 屋子里静悄悄,窗外虫鸣低吟。李元景想到陈年往事,想到他的童年,想到已故的先帝。 瞬间,李元景忽然能理解承佑了。 多年前,李元景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子。李元景以为太子兄长能继承大业,为了不让兄弟为皇位生嫌隙,他想远离朝局纷争。 少年时的李元景喜欢打打杀杀,向往着带兵打仗,他便哀求先帝和太后,说要去南方行伍里历练。 求了很久,先帝和太后一直没有答应。 他那时只觉得父皇不通人情,顽固自大,阻止他奔向开阔的天地。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对父皇心存不满。 如今身为人父,李元景忽然能理解父皇的心情了。 不是不通人情,而是害怕孩子出事。 对父母来说,放年幼的孩子远行,本就是一场心灵上的酷刑。 李元景长叹一声,思绪万千辗转,最终还是软下态度。他对沈薇说:“也罢,朕答应让承佑去凉州。” 沈薇这才舒展笑颜靠在李元景怀里,轻声说:“希望孩子们一生平安。” ... ... 同一片月光下,皇宫后院偏僻的祥云殿内,烛光昏黄。 刘巧儿心事重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第371章 刘巧儿的心思 刘巧儿辛辛苦苦熬了很多年,她当年在燕王府诞下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 女儿李嫣及笄之后,搬出皇宫自立门户,去年皇上将李嫣嫁给出身寒门的一个官员,李嫣婚后便很少回宫了。 刘巧儿并不看重女儿,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且李嫣并不是得宠的公主,不能为刘巧儿带来多少好处。 刘巧儿的心思都放在儿子李承珣身上。后宫里存活的皇子里,李承珣最年长。 可惜,刘巧儿隐忍多年,李承珣性格也变得懦弱,文不成武不就,近两年还痴迷做木工活儿。 眼看着沈薇的两个儿子一日日长大,刘巧儿心急如焚。 “为何会这样...皇上还未对沈氏厌倦”刘巧儿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直以为,沈薇会慢慢失宠,新人会取代沈薇的地位。 刘巧儿蛰伏在暗处,耐心等待沈薇跌入泥潭。 等啊等,等啊等。 等了一年又一年。 刘巧儿等得年老色衰,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再不复当年的美貌。可沈薇依然花容月貌,面庞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眼眸乌油油,时刻精神饱满。 一向薄情的帝王,遇到沈薇之后,居然开始变得长情。 帝后举案齐眉,相处融洽。 后宫里再没进新人,其他嫔妃们知道争不过沈薇,一个个干脆摆烂起来,时常聚在一起打叶子牌、绣花织布,和乐游那几个孩子玩耍。 沈薇仁善,从不主动害人,嫔妃们便不再主动惹事。 嫔妃们久居深宫,多数膝下无子,乐游活泼可爱,没子嗣的嫔妃渐渐将乐游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前两年冬日乐游得了风寒,后宫嫔妃几乎全跑过去照顾,一个个比沈薇这个亲娘还焦虑。 后宫里其乐融融,风波平息。恐怕大庆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此和睦的后宫。 “主子,家里的信。”宫女走进寝殿,把一封家书交给刘巧儿。 刘巧儿撕开信纸,借着昏黄的烛光读信。 信封里,刘巧儿的父亲告诉她,刘家正在联合朝臣,想办法分化李承泰和李承佑的兄弟情谊。 在皇位的巨大诱惑面前,至亲兄弟也会反目。两个最优秀的皇子离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刘巧儿的儿子便有可乘之机。 刘巧儿烧掉父亲的来信,露出淡笑:“很好。沈薇若失去两个儿子,看她如何与我斗。” 她低调蛰伏多年,避开了前世被陆萱害死的凄惨结局,还顺利保住子女和家族。 她的目标,是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刘巧儿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进入梦乡。 ... ... 过了几日,刘巧儿正在屋檐下缝补衣裳。刘巧儿疑心病很重,总怀疑沈薇想害她。 毕竟,刘巧儿的儿子最年长,最可能威胁李承泰李承佑的地位。 内务府送来的布料衣裳,刘巧儿回回都要仔细检查,亲自缝制衣裳,生怕布料里藏了慢性毒药,谋害她和儿子。 “主子。”贴身宫女从内务府回来,低声告诉刘巧儿,“主子,奴婢刚才打听到,九皇子身体抱恙,皇上将他送到江南休养身子。” 刘巧儿缝衣裳的动作顿住。 一个不留神,尖锐的银针刺入指间,滚圆的血珠子渗出来。 刘巧儿擦去指间的血迹,疑惑不解:“九皇子身体抱恙怎么可能。” 后宫里的几位皇子,九皇子李承佑最为健壮。这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大冬天还敢跳进御花园的冷水里抓乌龟。 可见所谓的“养病”,只是借口。 刘巧儿揉揉眉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九皇子偏偏去了江南,分化兄弟俩的计划很难进行下去。 朝中就剩下一个八皇子李承泰。 刘巧儿缝着手里的衣裳,开始思考如何对付八皇子。宫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巧儿的儿子李承珣回来了。 诸位皇子中,李承珣最年长,偏偏文不行武也弱。由于刘巧儿从小给他灌输“低调隐忍”的念头,导致他的性子格外怯弱,不喜欢出门,喜欢闷在屋子里做木工。 “母妃,您还在做衣裳”李承珣走过来,皱着眉,“内务府送来的衣裳很合身,你不必太辛苦。” 刘巧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承珣坐在刘巧儿身边,他头一偏,看见刘巧儿鬓角掺杂的几根白发。 李承珣沉默片刻,鼓足勇气道:“母妃,我知道您和外公在通信,也知道你想助孩儿登上皇位。可,可我不想当皇帝。” 李承珣也不算太蠢,他已经察觉母妃和刘家暗中通信,想要掀起朝野的风波。 最近几年,刘家仕途平坦,升官加爵,以至于刘家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刘巧儿放下针线,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皇子,本就有资格坐上皇位!母妃隐忍多年,不就盼着你登基” 李承珣抿嘴:“可孩儿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八弟沉稳睿智,九弟身强体壮,他们是很好的孩子,父皇也看重!孩儿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将来出宫立府,接您去当太妃,过寻常日子。” 啪—— 一巴掌狠狠落在李承珣脸上。 他脸庞瞬间浮出鲜红的巴掌印。 刘巧儿一巴掌打过去,气得不行:“闲散王爷我看你是在痴人说梦!你信不信,李承泰登基之后,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你!” 李承珣挨了打,依然固执地说:“八弟不是这样的人。皇后仁善,她能善待已故淑妃的儿子,自然不会害我——已故的皇后和淑妃,哪个不是前车之鉴,母妃难道也要走上她们的老路把刘家送往断头台才罢休” 刘巧儿怒斥:“身在皇族,哪有什么兄弟情谊!你天天磨木头,把脑子磨没了。母妃隐忍多年,吃尽苦头,竟养出你这个废物!” 李承珣默不作声。 挨了一顿训斥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李承珣住在一处独立的院落,他的屋子里堆满各种木材和工具。 李承珣读书不行,习武不行,却有一手极好的木匠手艺。他做出来的柜子板凳,结实美观耐用。他还会设计宫殿庭院,改造喷泉。 手艺不比宫里的木匠差。 李承珣性子闷,只有在做木工的时候才会心情安宁。他沉迷其中,不想参与外界的皇储斗争。 可母妃执迷不悟! 竟敢妄想皇位! 李承珣坐立难安,忧心忡忡。父皇严苛,皇后聪慧,母妃和刘家暗中勾结的事,没准已经被父皇和皇后知晓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承珣越想越心惊,浑身浮出一身冷汗。他实在不敢想下去,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最终李承珣鼓起勇气,前去长安宫拜见父皇。 ... 午后,长安宫安安静静。 李元景偷闲,又想考察李承泰的能力,便把处理奏折的活儿扔给李承泰做,自己躲在永宁宫的侧殿和沈薇下棋。 这些年,在李元景的细心教导下,沈薇写字、画画、作诗的水平飞速上涨。唯独下棋,无论李元景怎么教,沈薇的棋术都烂得惨不忍睹。 李元景不甘心,便时常捉住沈薇,摆上棋盘教沈薇下棋。 “等等,妾身悔棋了!”沈薇执黑棋,眼看棋盘里的一颗黑棋被白棋子包围,忙摁住李元景的手,把一颗白棋塞了回去。 李元景被她这动作逗笑了:“一盘棋局,悔棋五次。” 沈薇理直气壮,啪地放下一颗黑棋:“妾身偏要悔棋,皇上若是不喜欢,找兰妃她们陪你呗。” 屋子里暗香浮动,李元景端详沈薇姣好的面孔,无奈做出让步:“罢了,让你先走两步。” 两人继续下棋。 小半个时辰后,棋盘上的黑棋越来越少,沈薇眼看要输了。她捏着黑棋子儿,忽然岔开话题:“皇上,承佑已经在去凉州的路上。他出发前告诉我,说朝中有人分化他和承泰的关系,皇上可查清是哪些人了” 李元景下棋的动作一顿。 朝中有人挑拨离间,李元景自然知晓。派人细查,已经查到南方刘家身上。 当年李元景还是燕王时,谦贵妃为了扶持李元礼登基,勾结朝臣,妄图分化李元景和太子。 时过境迁,李元景决不能让旧事重演。 他眼底划过淡淡的杀气:“此事朕会处理。” 沈薇则是趁机顺走一颗白棋子,李元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屋外传来脚步声,德顺公公在帘子外恭恭敬敬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三皇子求见。” 李元景放下白棋:“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李承珣清瘦的身影出现,他低着头道:“孩儿拜见父皇,拜见皇后。” 声音不大,充满畏惧。 李承珣从小畏惧他的父皇。 在他的印象里,父皇总是眉眼严肃,威严冷峻。每次李承珣在教场骑马射箭,表现略差,便会遭到父皇的斥责。 李承珣也想好好表现,不让父皇失望。但他实在不喜欢骑马射箭,也不喜欢读书...从小生活在压抑逼仄的环境里,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默默做事。 “起身,快坐。”沈薇总是很温柔的,让德顺将一个花梨木椅子搬过来,又顺手把棋盘上的一颗棋偷了。 李承珣乖顺地坐下。 李元景审视着他,道:“何事” 那声音低沉有磁性,落入李承珣耳朵里,简直像是可怕的龙吟虎啸。 李承珣只觉得喉咙发紧,双膝发软,他忽然有些后悔贸然来见父皇。 可想到母妃做的那些事,李承珣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扑通跪在地上:“父皇,求您宽恕母妃!她,她一时糊涂,蒙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您罚孩儿,不要迁怒母妃。” 屋子里四下安静。 沈薇和李元景对视一眼。沈薇道:“妾身先回宫。” 涉及朝政之事,沈薇面上还得装作不掺和,免得李元景怀疑她“后宫干政”。 李元景摁住欲要逃走沈薇,俊眉一扬:“棋还没下完,别想趁机开溜。” 沈薇心里翻了个白眼,坐在旁边假装研究棋局,又顺手偷走棋盘上的一颗白棋子。 “宫里诸位皇子,你最年长。你母妃向来低调,不爱出门,竟也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李元景冷声训斥。 李承珣低下头,额头冒出冷汗。 心跳剧烈! 李承珣惊恐地想,父皇他查到了!果然,朝廷局势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母妃太天真了,竟以为能瞒过父皇。 李承珣结结巴巴道:“孩儿自知天赋浅薄,比不过八弟九弟,所以并未有过夺位的心思。可我百般劝阻,母妃依然糊涂。无奈,只能来求父皇宽恕。” 李元景冷哼。 李承珣身躯颤抖。 李元景道:“巧嫔和刘家朕自会处理。倒是你,既知不如两个弟弟,也不努力上进。整日躲在屋子里玩弄木头,简直不像个皇子!” 李承珣瑟缩着脖子,小声道:“孩儿是真的喜欢木工手艺...” 李元景怒斥:“你还真敢说!大庆皇子,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将来都要在朝野中谋事辅君。你整日玩木头,有何出息!” 李承珣不敢吱声。 沈薇见状,倒了一杯茶递给李元景,耐心道:“三皇子秉性纯良,不好女色不慕钱财,也不曾苛待宫人,妾身觉得三皇子是个好孩子。今年乐游生辰,三皇子给乐游做了一套紫檀木梳妆台,巧夺天工,乐游很是喜欢。” 这些年,沈薇一直在暗中考察了后宫里的皇子。 李承珣这孩子秉性纯良,对皇权富贵不感兴趣,身上也没有富家公子的奢靡颓废,只是沉迷木工。 沈薇看过李承珣做的木工工艺品,十分精巧。 “古往今来,哪有皇子天天做木工”李元景皱眉,但眉眼已经渐渐软下来。 李承珣冷汗涔涔,下意识朝沈薇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知道,只要皇后娘娘开口,父皇一定会慎重考虑。 沈薇收到李承珣的眼神,便轻声对李元景说:“去年东苑一处宫殿坍塌,翻修困难,还是三皇子给出翻修的方案,还亲自绘制了木工图。” “修梁造桥,修堤建坝,需要最顶级的工匠参与。将来三皇子可去工部,自有他发挥特长的地儿。” 世上没有废人,只是没找到合理安置的地方。 第372章 处罚 李元景面色不佳,思考了沈薇的话后,便挥挥袖子对李承珣说:“你先回去。朕会留你母妃一条命。” 李承珣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拜谢离去。 侧殿安静下来。 沈薇也准备告辞:“皇上您先忙,妾身回宫处理宫务——” 李元景抓住沈薇的胳膊,翻开做工精细的蜀锦袖子,从里面摸出六颗被沈薇偷走的白棋子。 沈薇俏脸划过窘迫。 李元景勾勾唇:“继续陪朕下棋,不许再悔棋偷棋。” 沈薇:... 这人,简直没完没了! 沈薇强忍着掀棋盘的冲动,耐心陪李元景下了一下午的棋。天黑后,沈薇和李元景用过晚膳,在水榭凉亭里纳凉。 水榭挨着一方水池,夏日里荷花盛开,清香扑鼻。荷花凋谢后,沈薇让宫人把莲蓬采集起来,她还挺喜欢吃莲子。 尤其是自己亲手剥的莲子。 李元景看沈薇吃了一颗又一颗的莲子,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李元景摁住沈薇:“莲子性寒,吃多了不利脾胃。” 沈薇眉眼弯弯:“皇上不必担忧,妾身身强体壮,区区莲子伤不了胃。” 李元景幽幽质问:“昨夜求朕轻些慢些的时候,也不见你‘身强体壮’。” 沈薇差点被一颗莲子噎住。 别看李元景年过四十,这家伙常年骑马射箭,腰劲儿很强,体力不逊当年。 要不是沈薇保持健身的好习惯,还真承受不住。 好在德顺的到来,打破了水榭窘迫尴尬的氛围。德顺恭敬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八皇子来了。” 李元景扬眉:“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穿黑金锦袍的李承泰走进永宁宫。他步伐沉稳,头戴玉冠,少年面容还略显得稚嫩,眉眼和李元景颇为相似。 宫灯照亮水榭,李承泰给父皇母后请安。 沈薇笑着问:“可用过晚膳” 李承泰点头:“回母后,孩儿已经用过晚膳。”李承泰瞧见沈薇案桌前的白玉瓷盘,盘子里有三个剥开的莲蓬。 还有祛除的莲子芯儿。 李承泰板着小俊脸,有理有据地劝:“母后,太医说莲子性寒,不宜多食。去年夏天您食用太多莲子,引发胃疾,乐游姐姐都吓哭了。难道此事您忘了吗” 沈薇无语。 小小年纪,说话像老成的教导主任。 李元景忍俊不禁,将那几个没剥完的莲蓬拿走:“听孩子的话。” 沈薇心里五味杂陈,只得拾起旁边没看完的话本子,准备看会儿民间小说。 李承泰说:“水榭风大,烛光摇晃,母后您在此处看书容易伤眼。” 沈薇话本子扔:“采莲采苹!倒茶!本宫要喝安神茶!” 采莲将茶水端来。 李元景差点笑出声。沈薇性子倔,有时候李元景都拿她没辙。好在一物降一物,李承泰能稍微管住沈薇。 李承泰见沈薇安心喝茶,这才转过身,对李元景说:“父皇,今日孩儿翻看刑部送来的《大庆新律》。孩儿觉得几项律法不严谨,想同父皇商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不严,百姓不宁。” 李元景指指旁边的空椅子,心情很好:“坐,说给朕听听。” 茶水氤氲,李承泰和李元景开始讨论。 沈薇在旁边喝安神茶,视线偶尔瞥向在交谈的父子。 永宁宫的水榭成了朝堂,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像父子,像君臣,像狼王和狼群的小狼。 沈薇暗暗称奇,李承泰不愧是她儿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卷王的潜质,生来的工作狂。 当然,也保持了“劳逸结合”的好习惯,并未过度辛劳。 父子俩聊完,李承泰起身告辞:“执法不避权贵,黜陟不分亲疏。孩儿明日与刑部官员商议,再完善《庆律》,孩儿告辞,父皇母后早些歇息。” 李承泰欲要离去。 李元景忽然叫住他:“明年,你主持春闱科考。” 夏日夜晚的风起来了,李承泰的衣袖飘飘摇摇。他脚步顿住,小眉毛微皱:“春闱” 沈薇也感到诧异。 主持春闱,那这一届中举的进士们,都是“天子门生”,都成了李承泰的“门生”。 沈薇隐隐察觉,李元景似乎在为李承泰的未来铺路。 李元景喝了一口安神茶,淡然道:“古有甘罗十二为丞相,你明年十三,主持春闱也不是难事。” 李承泰接受能力很快,他从容回答:“孩儿领旨。” 夜风吹拂,李承泰转身离去。他个子已经长高,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稳。 水榭里,沈薇面露担忧:“皇上,主持春闱不是小事。” 李元景淡定回答:“朕看他小小年纪,整日里老气横秋的,让他主持春闱也不是难事——薇薇,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朕年轻时,也不曾这般老气横秋。” 沈薇摊开手心:“妾身也不知。” 夜色已深,沈薇和李元景回屋歇息。 寝殿的四方冰鉴里,冰块缓缓融化,带来舒畅的凉意。 沈薇换了一身绯红色的丝绸寝衣,衣料凉爽。她靠在床边继续看话本子,这是燕京城书铺发行的新书,畅销燕京城,剧情很精彩。 国富民强,百姓们物质得到满足,开始有了精神需求。畅销的话本子,城里的乐坊鼓楼,梨园里的新戏,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精神需求。 沈薇敏锐抓住这个点,让叶掌柜开设“文娱产业”,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李元景进屋后,眼神在沈薇的新寝衣上滚了几圈。 李元景微咳一声,捉住沈薇纤细的手:“薇薇,你不守承诺。” 沈薇不明所以,纳闷道:“皇上在说什么” 李元景把沈薇手里的话本子取走,语气不满:“朕已经派人把承佑送去凉州。薇薇,你向朕许诺过,要让乐游远离梁家小子。” 可昨日乐游又偷偷溜出宫,去落月湖泛舟采莲蓬。 乐游水性不佳,梁家小子怕她掉进水里,竟扮作侍卫护在乐游身边。 李元景得知此事,生了好大的闷气。 沈薇眨眨眼,一脸无辜:“妾身信守承诺,并未欺瞒。” 李元景手指轻搓了搓沈薇的眼角:“睁眼说瞎话。” 沈薇把话本子放到案桌上:“皇上仔细想想,那天晚上,妾身答应皇上——【让乐游以后不许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猎】。乐游并未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猎呀,而是去落月湖游湖。” 李元景噎住。 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沈薇一本正经:“妾身信守承诺,并未食言。天色已晚,妾身要歇息了。” 说罢,沈薇倒回凉爽的白玉席子上。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腕:“薇薇,你这是在钻牛角尖!梁家小子少言寡语,闷葫芦似,岂能当乐游的驸马!乐游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的夫婿必须是人中龙凤...” 沈薇看李元景还在叽叽喳喳,完全没有停嘴的想法。沈薇叹口气,纤纤玉手一勾,揪住李元景的衣领,殷红的唇凑了上去。 如墨黑发散落肩头。 沈薇眨着眼,鸦羽睫毛宛如小扇子,暧昧的风吹向李元景。 常年精心保养,坚持锻炼,沈薇容颜不减当年,眉眼更添了几分难得的风情。只需轻轻一点,李元景便燃了。 明知是美人计,李元景却也无法抵抗。 他用力扣住沈薇的腰,只想把眼前的人吃干抹净。 ... ... 翌日,巧嫔居住的祥云殿。 刘巧儿坐在梧桐树下缝衣裳,脑海里思考着如何斗倒沈薇。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刘巧儿抬头,看见德顺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前来。 刘巧儿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道:“德顺公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巧儿看不起太监。 但德顺是宫里的太监总管,皇上跟前的红人,深得沈薇的看重。刘巧儿一个无宠的嫔妃,不敢得罪御前的红人,面上的态度还算温和。 德顺道:“奴才来传皇上口谕。” 刘巧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德顺道:“皇上有旨,巧嫔刘氏妄议朝政,图谋不轨,动摇国本,扰乱宫闱。即日起降为贵人,禁足一年,只留一个宫人伺候。三皇子李承珣移住皇子所。” 刘巧儿脸色惨白,如木偶似僵在原地。 德顺传完皇上的口谕,转身离去。刘巧儿这才回过神来,她忙迅速追上德顺:“德顺公公!其中肯定有误会!本宫要见皇上,必定有人陷害本宫!” 德顺面无表情告诉她:“还请刘贵人止步,皇上不会见你。” 德顺带着一帮小太监离去。 此刻,刘巧儿脑子一片空白。她隐忍蛰伏多年,只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高位。可她还没有从泥潭里爬出来,又被惨烈的现实摁进深渊,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这时,刘巧儿的贴身宫女慌忙走进来,告诉她:“主子,出事了!奴婢听说今儿早朝,皇上罢免了您父亲的官职,还将好几个官员贬至苦寒之地。” 刘巧儿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她踉踉跄跄坐下,手下意识摸着刚缝补到一半的衣裳,自言自语:“父亲被罢官...我父亲四品大官,皇上竟直接罢免...” 难道皇上知道她密谋皇位的事 降为贵人,是皇上对她的警告。 刘巧儿通体生寒。 “我与父亲私下联系,此事隐秘,皇上怎么会知道”刘巧儿喃喃。 宫女想了想,忍不住告诉刘巧儿:“主子,奴婢昨日瞧见三皇子去长安宫见了皇上...兴许,是三皇子告诉皇上的。” 刘巧儿怒火中烧,撕烂了刚缝补的衣裳:“去把承珣叫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李承珣耷拉着脑袋,来到刘巧儿宫里。 刘巧儿坐在屋檐下,她冷冷质问:“是你向皇上告发的” 李承珣深深低头,不敢看母妃的眼睛:“是...是孩儿...” 话音刚落,刘巧儿疯一样地扯住李承珣的手腕,她失控道:“你抬头看看本宫!你抬头看看本宫!” 李承珣心惊胆战地抬头,刘巧儿那张狰狞老态的脸映入眼帘。 刘巧儿指着自己的脸,撕心裂肺道:“当年在燕王府,本宫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若非为了你,本宫怎会隐忍多年,把自己熬成苍老丑陋的老女人!” “你再看看这荒凉破败的院子,看看本宫身上的粗布衣裳!本宫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李承珣知道刘巧儿吃了很多苦。 可他忍不住说:“母妃!当皇帝哪有这般容易!天下百姓需要一个明君,我无能无德,我当不了好皇帝。” 刘巧儿骂道:“你管天下百姓做什么,你是刘家人,你身上流淌着刘家的血!” 李承珣不赞同母亲的话。 他退后两步,朝刘巧儿行礼:“母妃,父皇留着您一条命已经仁慈。孩儿得皇后引荐,即日去工部,与官员研究南方水利工程。孩儿将来必将时常在外奔走,母妃保重。” 李承珣没有当皇帝的志向,他只想做喜欢的事儿。 刘巧儿听到这话,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她怒斥:“皇后引荐傻孩子,你以为她是真心引荐你她巴不得把你送走,皇城之内便没人和她儿子争夺皇位!” 李承珣沉默不语。 不管沈皇后是否真心,至少他能保住自己脆弱的小命,还能做他喜爱的工程。 身在皇家,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巧儿还在笃定地说:“沈氏她迟早会失宠。她只是运气好,她哥哥大嫂手握兵权,她弟弟是权臣,皇上才装作宠她。承珣,母妃了解皇上,皇上他将来必定会铲除沈家!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刘巧儿絮絮叨叨个不停。 李承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转身离开。 哪怕最后摔得粉身碎骨,至少他离开了压抑逼仄的房屋,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李承珣懦弱了十几年,他也想勇敢一次。 ... ... 永宁宫。 采莲走进书房,把刘巧儿降位的事告诉沈薇。 沈薇放下手里的毛笔,活动酸痛的手腕:“巧嫔——哦不,她如今是刘贵人了。刘贵人是何种反应” 采莲回答:“刘贵人和三皇子大吵一架,三皇子决绝离去。刘贵人哭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开始镇定下来,又继续在屋檐下缝补衣裳。” 第373章 太子 刘巧儿这番行为,实在古怪。 好像疯了,又好像没疯。 沈薇笑了笑,翻翻内务府送来的账本:“刘贵人在盼着本宫失宠呢,她似乎笃定本宫一定会从高处跌下来。” 采莲道:“主子与皇上举案齐眉,刘贵人的算盘必定落空。” 沈薇翻了一页账本:“世事无常,不可妄论。” 这些年来,沈家势力日益扩张。 沈灭越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得到将士们的追随;沈修明为官清廉,也时常帮助新臣,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在官场中的影响力也不小。 沈薇送小儿子去凉州,也是想让小儿子慢慢掌握军权,让大哥逐步退休。 毕竟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将军没几个有好下场。 别看李元景现在器重李承泰,处处给李承泰铺路。皇权之中,先是君臣,再父子。 历史上皇帝杀亲子的案例不少。英武的汉武帝,晚年诛杀太子和卫皇后;励精图治的唐玄宗,也曾一日杀三子。 沈薇揉揉眉心,但愿没有父子反目的那天。 沈薇继续翻看账本。 屋外传来乐游活泼的呼唤:“母后!看我手里是什么!” 花枝摇曳,夏日明艳的阳光落进来。乐游一阵风似跑进来,欢喜地挨着沈薇,将一个木质小笼子放到桌上。 木笼子里,是只小小的三花猫,毛茸茸的,蜷缩成团安安静静躺在木笼子里睡觉。 乐游告诉沈薇:“今日我去集市,这只猫儿屋檐喵喵叫。梁淮川翻上屋檐,把这只猫带下来。母后,我想养这只猫,可以吗” 沈薇欣然道:“你想养便养,想做什么就去做。” 乐游挽着沈薇的胳膊:“母后真好。” 顿了顿,乐游歪着小脑袋,端详着沈薇的面孔。沈薇笑道:“看我作甚” 乐游嘀咕:“孩儿觉得,母后似乎不太开心。” 在世人看来,当今大庆的沈皇后,应当是大庆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沈薇儿女双全,和皇上举案齐眉,得后宫嫔妃敬重,在百姓中贤名远扬。 乐游以前也以为,母后过得很幸福。 可随着乐游一天天长大,她隐隐发觉,母后好像总是闷闷不乐,就像是戴着一张微笑的面具,把真实的自己给隐藏起来。 沈薇摸摸闺女的头发,淡笑:“你小小年纪,总爱胡思乱想。” 乐游:“好嘛,那孩儿先回慈宁宫,今晚来陪母后用晚膳。” 乐游拎着装猫咪的木笼子,欢天喜地离去。 沈薇拿起账本,继续翻阅。 ... ... 夏去冬来,很快是新春。 今年春闱科举,竟由八皇子李承泰主持!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隐隐察觉未来的朝局风向。 李承泰少年老成,身边又有帝师协助,今年的春闱科举主持得很不错,基本没有出岔子。 李元景很大为宽慰,春闱结束后不久,天子诏书下来,册封八皇子李承泰为皇太子,入驻东宫。李元景还将数百虎卫交给李承泰,让他培养自己的亲信军。 儿子被封为太子,沈薇心里的戒备还是没散去。 李承泰是小老虎,李元景是正值壮年的猛虎。依李元景如今的身体状况,至少还要当十几年的皇帝,才会让位给太子。 太子当久了,势力膨胀,影响到皇帝的地位和利益,后患无穷。 沈薇暗中担忧。 她想到汉朝的汉武帝。沈薇有时候甚至认为,她在重走卫子夫皇后的老路。汉朝卫子夫,歌女出身当了皇后,弟弟是大将军卫青,儿子被封为太子,还深得汉武帝的宠爱。 可结局呢 汉武帝晚年昏聩,杀了亲儿子,卫子夫也落了个自尽的凄惨结局。 自古以来的明君,年轻时英明神武,上了年纪后一个个变得昏聩。汉武帝晚年昏聩,唐明皇晚年奢靡,谁知道李元景年纪大了后会不会也变得昏聩,杀妻杀子。 “哎。”沈薇幽幽叹口气。 老而不死是为贼,她得想个办法,暗示李元景早点让位。 “主子,太后唤您过去。”采苹进屋来禀报。 沈薇当即换了身衣裳,前去慈宁宫。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各自奔向前程,如今慈宁宫清净了不少,只有乐游还留在太后身边。 太后坐在亭子里晒太阳,她朝沈薇招招手,和颜悦色道:“来得正好,哀家有事与你商议。” 沈薇落座:“太后您说。” 太后道:“江南四季如春,风光极美。哀家已经在江南置了一处宅子,打算过几日南下,久居住江南。” 沈薇羡慕地心脏发酸。 她也想去江南享乐。 她明白,太后这是准备彻底退休了。 朝堂安稳,庆国后继有人,一切都平安顺遂。太后为家国操心了大半辈子,想要在江南颐养天年。 太后笑着拍了拍沈薇的手:“后宫交给你,哀家很放心。若是遇到难处,只管给哀家写信,天塌下来哀家给你撑着。” 沈薇鼻梁泛酸。 太后对她是真的很好。 以前太后偏袒沈薇,是想让沈薇当个“贤内助”,扶持辅佐李元景,养育皇子。后来相处时间久了,太后渐渐把沈薇当成亲生女儿。 哪怕太后一直知道沈薇心机深沉,处处算计,太后却也没有斥责。同为女人,太后知道女人的艰辛。 沈薇伏在太后膝上,闷闷地说:“多谢母后多年照拂。” ... 过两日,太后打着“去江南探望生病的九皇子”的借口,离开了燕京城。 沈薇照常管理后宫,眼下的日子风平浪静,朝廷安稳。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开春,夜晚依旧寒凉。永宁宫寝殿内,芙蓉帐内的燥热褪去,沈薇浑身酸痛,脑袋挨着枕头准备进入梦乡。 李元景餍足,亲昵地揽着沈薇的腰,嗓音还带着慵懒沙哑:“薇薇,朕打算南下巡查军务,你随朕一路。” 沈薇脑海里的睡意骤然散去。 她睁开眼:“南巡” 李元景笑道:“朕瞧你每日闷在宫里,带你去南方散心,也顺道去探望母后。” 沈薇垂眸思索片刻,无奈地摇头:“妾身倒想扔了一身的琐事,陪皇上南巡。可后宫琐事多,乐游明年的笄礼将至,哪能躲闲。” 李元景略感失望。 自从李承泰当了太子后,李元景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想带沈薇南下游玩,体验寻常百姓的生活。 可惜,沈薇肩膀上的琐事繁多。 李元景叹气,低头在沈薇额前亲了亲:“也罢,朕带一些南方的新奇玩意儿给你。” 沈薇靠在李元景怀里,垂眸凝思。 天子南巡,也许是个机会... 于是沈薇故意用一种向往的语气说:“太后年前给我写信,说江南的水绿油油,城外河堤杨柳依依,鸟儿叫声也比燕京城好听。妾身常想,要是将来能去看看,也算死而无憾了...” 怅然的语气,宛如细细的小刀割在李元景心脏上。他低声道:“什么死而无憾,莫要说这话。” 沈薇挤出微笑:“妾身随口说的,皇上不必当真。” 夜色深深。 沈薇故意往李元景心里埋下“死而无憾”的种子,靠着李元景,陷入沉沉梦乡。 李元景却莫名地心神不宁,呼啸的夜风将窗棂吹得嘎吱作响,李元景迟迟难以入睡。 不久后,李元景离开燕京城,乘船南巡。他在南方各州巡查水务军务。 江南风光好,就像沈薇说的,到处绿油油,美不胜收。但是李元景看久了,再美的风景也变得索然无味。 李元景开始想念沈薇。 换做以前,李元景若是外出几日,沈薇一定会派宫人来照顾,送上一些贴身的物品。可这回实在奇怪,李元景在南方巡查多日,也没收到沈薇送来的物件儿。 李元景传给沈薇的书信,沈薇有回信,但内容过于简单,甚至还有些敷衍。 李元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月后,李元景回归燕京城。一路上,李元景归心似箭。帝王的仪仗队沿着官道疾驰,黄昏时在驿站停靠。 李元景在驿站歇脚,驿站院墙外开满粉色蔷薇花,在金色夕阳里招摇。李元景站在楼上窗边,垂眸欣赏那一簇簇鲜艳美丽的蔷薇。 蓦地,他瞧见一个伙夫模样的白发老头走到蔷薇丛边,动作轻缓地摘下一朵蔷薇花,细致地把花刺给剔除。 “老婆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白发老头捧着花,走到驿站厨房。 正在切菜的白发厨娘放下菜刀:“哎哟,你又摘花!可别让驿站的贵人瞧见了,听说今日歇脚的是个特别大的贵人。” 白发老头笑道:“我们不偷不抢不干坏事,贵人又不会责难。来,给你戴花。” 白发老头取出那朵蔷薇。 熟练地别在厨娘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平淡温馨的幸福在缓缓溢散。李元景站在窗沿,看到那老厨娘发间的蔷薇,又想到了宫里的沈薇。 将来他和薇薇老去,想来也是这般温馨的光景。 李元景人到中年,稳居高位,看遍了人世间的繁华,享受够了皇权富贵。走过半生,李元景更向往安宁的普通日子。 日升月落,李元景的仪仗队回到皇城,太子李承泰亲自迎接。 李元景视线扫了一圈,没见到沈薇的身影,他问李承泰:“你母后在何处” 李承泰向来沉稳冷静的脸上,浮出几抹难掩的悲伤:“母后在永宁宫,她近日病着。” 李元景沉下脸。 薇薇病了 他竟然不知! 李承泰告诉他:“父皇,是母后不许声张的,她怕您担忧。” 李元景迅速赶往永宁宫。永宁宫一如往昔,宫檐挂着漂亮的宫灯,几根桃花树枝从墙沿探出来,屋檐下的青铜铃铛在风里微微响动。 院子里生机勃勃,李元景离去的日子里,沈薇派宫人照料菜园子里的青菜,没有杂草,一颗颗青菜脆生生。 沈薇正在书房里,给采莲采苹容嬷嬷等人安排宫务。乐游及笄礼定在初夏,沈薇十分看重孩子的及笄礼,从去年便开始筹备。 “皇上”看见迈入书房的李元景,沈薇略感诧异。 采莲等人识趣离开。 明亮的书房里,只剩下沈薇和李元景两人。沈薇放下手里的毛笔,如往昔那般,从容又欣喜地走过来:“一路舟车劳顿,皇上先沐浴更衣。” 李元景没去更衣,他微弯腰,端详着沈薇的眉眼。沈薇似乎瘦了一些,面颊泛白,像是大病初愈。 李元景长臂一伸,将沈薇抱了抱。 轻了不少。 “生病也瞒着”李元景心里不太舒服。 沈薇牵着李元景落座,笑容温和:“偶感风寒,喝了几天的药便好全了。皇上您在南方巡查,哪能让您担忧。” 李元景还是不放心。 叫来太医给沈薇把脉。 太医说,沈薇是操劳过度、旧疾未愈,需要适当歇息。当年沈薇生下两个儿子,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后来回宫后,中过毒,还有微量的毒素残留在体内。 随着年岁增长,往日旧疾也慢慢影响身子。若是再劳累下去,恐怕寿命不会太长。 李元景心里划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疼痛。 ... 夜晚。 院子里的桃花暗香浮动,沈薇让人剪下两支桃花,放在床边案桌的花瓶里。睡觉时,淡淡的花香弥漫,睡眠也踏实。 今晚李元景归来,沈薇没有睡,而是拉着李元景,不停问他江南的风景: “拂堤杨柳醉春烟,江南河堤边的柳树真的好看吗” “母后在书信里说过,南方有种龙须酥,千丝万缕,回味甘甜,要是能尝尝就好了。” “江水里垂钓鲈鱼,做成鲈鱼羹,想必味道极好。” 沈薇拉着李元景问长问短。 言语间,充满对江南的向往。 李元景将沈薇揽在怀里:“你若想去,朕明年带你去江南。” 话音落,李元景能明显感觉到沈薇身躯的颤抖。只听沈薇闷闷地说:“好。” 李元景听出沈薇语气里的怅然。 夜深人静,李元景半梦半醒中,忽然听到枕边轻微的响动。他没有睁眼,听见沈薇偷偷起身,走到寝殿外侧。 采莲将一碗药端进来。 沈薇喝完药。 采莲声音很低:“主子,太医说您不宜操劳。宫里的事,交给奴婢们和玉妃娘娘,您好生歇息。” 沈薇道:“乐游笄礼,事关重大,本宫必须亲自操持。” 采莲担忧:“可您的身子...” 第374章 母后不如江山重要? 沈薇语气仿佛看透红尘:“我身子如何,不重要。有皇上的爱,有孩子们的关怀,国泰民安,衣食无忧,本宫这一生也算没有遗憾。生死有命,不必太看重。” 采莲哽咽道:“主子,您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沈薇笑了笑:“好了,你先下去歇着。” 采莲离去。 沈薇回到寝殿内,动作很轻地靠着李元景。李元景闭睛假寐,他听见沈薇在自言自语:“要是能去江南就好了。” 嗓音怅然,无奈。 她依恋地握住李元景的手,进入梦乡。 李元景睡不着,心绪难宁。沈薇为了他,为了孩子,一生被困后宫里。沈薇内心盼望着遥远的江南,但她知道这只是个梦,只能将隐秘的渴望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怀里的人已经睡去,李元景在黑夜中睁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摸上沈薇的头发。 他想到驿站里的白发老头和老妪。沈薇若是继续操劳宫务,怕是等不到白发戴花的时候了。 “薇薇...”李元景喃喃。 和沈薇同床共枕多年,在他的预想里,他晚年会将皇位禅让给儿子,携着沈薇离开皇宫,安度晚年。 可李元景从未想过,沈薇有可能在人生半途中,离他而去。 李元景辗转难眠。 他没看到的角落,“睡着”的沈薇唇角悄然勾起。 沈薇想要早点退休,过上舒服自在的好日子,前提是李元景主动让位。 沈薇制定了两手计划。 一方面,她以身做饵,装作操劳过度寿命不长,时不时刺激下李元景。若是能唤起李元景的决心,让李元景主动退位,那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李元景毫不动摇,那沈薇只能兵行险招,走下策了... —— —— 转眼立夏。 乐游年满十五,身为庆国皇帝最钟爱的闺女,乐游的笄礼办得十分隆重。 李元景百般不舍。 闺女离宫,独立门户。李元景将一处靠近皇城的豪宅赐给乐游,又亲自拨了一批宫人和侍卫前去伺候。生怕乐游钱财不够用,又开设私库,给乐游送去不少金银财宝。 女儿离宫,儿子忙于前程,太后远在江南,李元景忽然觉得整个后宫空落落的。还好,他的薇薇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天黑,李元景照常走进永宁宫。 沈薇还没睡,正在和宫女清点要送去公主府的器具。 沈薇吩咐道:“这些金丝楠木都送到公主府去。将来乐游自有用处。” 宫人们按照沈薇的吩咐,去库房里清点物品。李元景掀开帘子进屋,沈薇还在翻看库房物品的账册。 李元景凑过去一瞧:“檀木做寿材乐游还未定婚事,寿材做的太早了。” 公主出嫁时往往十里红妆,以红床开路,棺材压阵。乐游还未婚配,现在做红床和棺材不是时机。 沈薇喝口茶,笑着说:“不是给乐游做的。妾身让内务府按照我的身量尺寸,定制一副寿材。” 李元景蹙眉。 沈薇居然要给自己做棺材! 李元景脸色微寒,扣住沈薇的手:“薇薇,你只是身子虚弱,精心调养便能好。别总想着生死。” 埋藏在李元景心里的担忧,一日日野草般生长。 沈薇笑了笑,一脸平静:“妾身只是防患于未然。皇上放心,妾身会长命百岁。” 李元景心脏闷痛。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晚李元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梦里,整个皇宫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李元景身穿龙袍,焦急地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下一刻他来到永宁宫的门口。 只见永宁宫挂满白幡,赫然成了灵堂,乐游和几个孩子头戴白色孝带,跪在棺材前泣不成声。 灵堂牌匾上,写着沈薇的名字。檀木棺材里,穿皇后吉服的沈薇失去呼吸,面容安详。 “薇薇!” 李元景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下意识去触碰身边的沈薇,枕边空空如也,原本睡在他身边的沈薇不知所踪。 李元景惊愕不已。 “来人!” 李元景连鞋袜也顾不得穿,掀开床幔走出去。门口的沈薇听见动静,疑惑地走进来:“皇上” 沈薇手里还捧着没喝完的茶水。 宫灯光芒微弱,沈薇长发散在肩头,身上笼罩着一层浅黄色的光晕。眉眼依旧清丽,宛如古老的画卷。 李元景大步上前,将沈薇揽在怀里。 茶杯掉落在地。 淡淡茶香弥散,在这个寻常的深夜里,李元景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想要陪沈薇老去。 而沈薇也发现了一件事——李元景对她的感情,比她预想的要深。 ... ... 接下来的两年里,李元景做了很多事。 他开始梳理内政,将朝中官员大大小小捋了一遍,抬了不少新臣。并任命沈修明为尚书令,协助辅佐太子。 在与越国、东临和南楚的外交上,他在边境设下精兵猛将,部署兵防。并派遣沈灭越将常年扰边的沙漠蛮族部落诛灭。 后宫里的大小事务,交给张妙玉和内务府总管,沈薇安心“调养身子”。 得到李元景多年精心的教导,李承泰十六岁时,少年帝王的轮廓已经初步成型。夜深,李元景将他叫到长安宫。 长安宫灯火通明,黑色笼罩古老的殿宇。庆国历代的皇帝,都曾在这里处理政务。 李承泰身穿太子常服,他的个子已经长得很高,眉眼轮廓俊美深邃。和李元景对视时,不见半分怯弱。 李承泰道:“父皇,您深夜召孩儿,是为了明年春闱么” 李元景摇头,一副考察的语气:“讲讲为君之道。” 李承泰回答:“为君之道,先存百姓。安天下需先正其身,身不正,上治而下乱。” 李元景满意点头。 这两年,李元景开始让太子摄政监国。李承泰不负所望,他是天生的帝王。 琉璃宫灯照亮长安宫内殿,案桌还堆积着奏折。李元景随手拿起一张奏折,告诉李承泰:“多年前,朕还是燕王。若不是兄长疾病缠身,三弟野心勃勃,朕也不会坐上这位置。” 李元景是个武人。 为了病逝的太子兄长,为了天下百姓,他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明君。 如今,李元景想把肩膀上的担子交给儿子。 李元景拍拍儿子的肩膀:“朕已经把内政军务安排妥当,以后大庆交给你。” 李承泰并不觉得意外。 这两年父皇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也猜到父皇想要退位。于是李承泰平静道:“父皇安心,孩儿必定勤政爱民,开启大庆盛世。” 李元景面露欣慰。 李元景又想到李承泰的年龄,才十六岁,还未婚配。 朝中不少臣子蠢蠢欲动,想要送自家女儿进宫。将来的庆国后宫,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李元景是过来人,知道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李承泰少年帝王,血气方刚,可能会被女色蒙蔽。 于是,李元景便告诫李承泰:“你登基后,后宫自会进新人。你记得,江山永远是最重要的,不可沉迷女色,不可被女人蒙蔽双眼。” 李承泰想到永宁宫的母后,这些年来,父皇母后感情甚好。母后偶尔生病,父皇连奏折都不看,专门跑去探望陪伴。 李承泰问道:“父皇,难道在您心里,母后不如江山重要” 李元景为了让儿子保持清醒,信誓旦旦地说:“皇家哪有真情!江山社稷第一,儿女情长靠后。你母后最爱朕,但朕心里唯有江山。” 李承泰似懂非懂点头。 他随口问:“父皇,万一在母后心里,您也不是最重要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元景打断。李元景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毛头小子,休要胡言乱语。” 沈薇当年在燕王府时,便深深爱上了他。多年来,两人感情和睦,恩爱如初。 李元景完全相信,在沈薇心里,他占据了最重要的份量。 身在皇家,能得到一份完完整整的真心,实在难得。 李元景很珍惜沈薇的爱。朝堂稳固,后继有人,他愿意陪沈薇去江南,白头到老。 三月后。 李元景以“龙体抱恙,难理朝政”为由,颁布退位诏书。 新旧政权交替,朝堂只泛起小小的风波,新帝李承泰顺利登基。 李承泰登基后,封弟弟李承佑为秦王,其他兄长皆封了郡王。改年号“元昌”,开始执政。 ... 永宁宫。 宫人们在忙碌,收拾行李。沈薇不想住在皇宫里,准备搬去城外落月湖的皇家别院。休息一段时间后,在坐马车去江南游玩。 “主子,玉太妃来了。”采莲进屋禀报。 不一会儿,张妙玉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进来。 沈薇看她眉开眼笑,显然是遇到喜事儿,便问:“妙玉姐姐,什么喜事,也和我说说” 张妙玉乐呵呵:“南枝今晨向新帝亲旨,要接我去公主府养老,新帝允准了。” 张妙玉很开心。 她早年在燕王府时,被燕王妃暗中下了毒,导致终生不能有孕。张妙玉一生无儿女,好心收养李南枝,没想到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住在公主府,可比住在后宫里舒适。 张妙玉坐在沈薇旁边,面露感慨:“以前我以为,后半辈子就困在皇宫里,当个孤孤单单的老太妃。谁能想,还能有个圆满自在的后半生。” 李南枝是个孝顺的姑娘,不仅打算将张妙玉接到公主府,也派人去问过柳如烟。 但柳如烟拒绝了。 柳如烟大半辈子都在追求“真情”,到最后一无所有。她似乎看开了,早早前往安国寺,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张妙玉又兴冲冲地拉着沈薇的手:“沈薇妹妹,你以后住在落月湖那咱们要经常串门儿。” 沈薇欣然点头:“好。” 张妙玉托腮,眼神艳羡望着沈薇:“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好羡慕你。皇上薄情,竟愿意为你退位。” 只有在民间的画本子里,才有这样美好又传奇的故事。 但张妙玉能理解李元景。 谁不会爱沈薇呢 在腐烂的皇宫里,沈薇是那样鲜活,是那样美丽。她是温暖的太阳,吸引着阴暗角落里的飞蛾扑过去。 ... ... 祥云殿,院子里的梧桐枯黄,房梁的蜘蛛网一层层覆盖,整个宫殿阴森荒凉。 刘巧儿坐在阴冷的小屋子里,桌上摆着粗茶淡饭。院子里风声呼啸,吹得梧桐叶四处翻飞,木窗子嘎吱作响。 刘巧儿放下碗筷,双目无神地望向窗外。自从被降为贵人,刘巧儿很少出门。 她昔年联合刘家,妄图分化两个皇子。事情败露后,刘巧儿每日提心吊胆,生怕沈薇秘密地害死自己。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刘巧儿不敢吃,她一定要先让猫儿吃过,确定猫咪没有死,她才敢把饭菜吃进嘴里。 时间,就一日日在她的心惊胆战中过去了。刘巧儿变得越发胆怯谨慎,整日疑心重重,人也迅速苍老下去,头发花白。 刘巧儿吃完简陋的午膳,宫女进屋拿走碗筷。刘巧儿忍不住问她:“前几日,外面礼乐声响极大,宫里出什么事了” 她终日闭门不出,不知外界事。 前几日宫内热闹非凡,她想要出门看看,又怕沈薇害她,只敢躲在宫里。 宫女回答:“新帝登基大典,礼乐隆重。” 刘巧儿瞳孔骤缩:“新帝登基难道皇上驾崩了不可能,皇上正值壮年,怎会忽然驾崩!我懂了,肯定是沈氏谋害皇帝,扶持她儿子为帝!” 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宫女简直不敢听。宫女解释:“皇上并未驾崩,龙体抱恙才主动退位。如今的新帝,是昔日的八皇子。” 刘巧儿微微张着嘴,神情呆滞。 她喃喃自语:“皇上正值壮年,他怎会主动退位!肯定是沈氏动了手脚!我要去见皇上!本宫要去见皇上!” 刘巧儿疯一样地冲出宫殿。 她隐忍多年,每日吃着粗茶淡饭,忍受漫漫长夜的煎熬。 她熬到了澹台氏倒台,熬到了淑妃陆萱病逝,本以为能盼到沈氏落入泥潭——然而现实狠狠打击了她! 沈薇没有失宠,儿子成了皇帝。 刘巧儿表情扭曲。 她筹谋半生,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到头来一场空!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样!”刘巧儿尖叫。 “主子,您不能外出!三皇子已被封为郡王,他会接您出宫,入郡王府养老。”宫女慌忙拦住发疯的刘巧儿。 刘巧儿呕出一口鲜血,猝然晕倒在地。 第375章 退休! 永宁宫。 张妙玉离去后,沈薇继续翻看永宁宫的物品。她这些年的小金库里,堆满了不少金银珠宝,她全要带出宫去,用作以后经商的投资。 沈薇正忙碌着,宫人又来禀报,说沈修明前来拜访。 沈薇欣喜,亲自出门迎接。 新帝登基,沈修明作为新帝的小舅舅,也将要在燕京城任职,辅佐君王。 多年在外历练,沈修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流里流气的赌徒。他蓄着黑色的短胡子,五官方正,身穿大红色的官袍,戴黑色璞头帽,文雅从容。 举手投足,尽是权臣风范。 “阿姐。”沈修明担忧地望着沈薇,“你近日身子可有好转落月湖风大潮湿,实在不宜养病。” 一开口,还是当年那个关心姐姐的弟弟。 沈薇让他落座,眉眼含笑道:“我身子很好。在落月湖住一段日子,再去江南探望太皇太后。若得空闲,还要去越国见见昭阳。” 沈修明暗暗蹙眉。 他一直听闻,沈薇近两年身体不好,连宫里事务也不能亲手打理。如今靠地近,沈修明的眸光在沈薇面庞扫了一圈。 沈修明惊讶发现,他姐姐的气色很好! 面颊红润,头发乌油油,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精气神十足,眉眼不见丝毫的老态。 一点也不老! 沈修明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使劲揉揉眼睛,结结巴巴道:“阿姐...你,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沈薇唇角弯弯,喝了一口养颜玫瑰茶:“多锻炼,保持好心情,饮食得当,自然不会老。” 沈修明听得一愣一愣的。 身处后宫,时常被皇上和后宫嫔妃欺负,时刻担惊受怕,姐姐竟还能保持美好的心境。 沈薇道:“如今承泰登基,他还年轻,你在朝政上要多加照拂。” 李承泰是沈修明的亲外甥,沈修明自然要尽全力辅佐,他连连点头。 沈薇又道:“但你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等将来承泰地位稳固,你不可再过度干涉他,明白吗” 沈修明长叹一口气:“阿姐说的是,我明白。” 君臣有别,哪怕是亲舅舅,也得和天子保持适当的距离,才可明哲保身。 如今的沈家,可谓权势滔天,满门荣耀。越是荣耀,越需要时刻谨慎。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 沈薇余光一瞥,看到沈修明红色的官服袖子破了一个角。沈修明权倾朝野,年岁渐大,可是至今还没有婚配。 实属罕见。 前两年,沈薇的母亲还进宫拜见沈薇,希望沈薇劝劝沈修明,让他早日娶个媳妇儿进门。 但沈修明依然不愿娶亲。 沈薇问:“你还惦记着莫寻” 沈修明垂下眼眸:“不瞒阿姐,当年莫姑娘去南楚,曾在山里与我相遇。我和她相处了半年,又派人送她去南楚。” 他知道莫寻已为人妇,可沈修明总是放不下她。 这些年在官场沉浮,很多官员试图给他说婚事,沈修明全部婉言拒绝。 不能娶到喜欢的姑娘,还不如不成婚。 沈修明告诉沈薇:“阿姐,大哥大嫂育有子嗣,我沈家后继有人。我是否婚配,并不影响沈家的香火。将来新帝根基稳定,我便去国子监当授课先生,传道授业,着书译籍。” 沈薇看他意志坚定,便不再多言。 人各有命,沈薇不会干涉弟弟的选择。 不过,沈薇纳闷道:“这些年,莫寻可有和你联系” 沈修明摇头,言语也藏着担忧:“未曾。” 当年莫寻前去南楚,沈薇再也没收到她的消息。 沈薇疑心莫寻在南楚出了事,派人潜入南楚调查,毫无线索。 沈薇又怀疑,莫非越国国师把莫寻带了回去沈薇写信给昭阳,昭阳调查一番,说越国国师已经辞官归隐,不知所踪。 世间,再无莫寻的行踪。 沈薇内心怅然,打算退休后四处走走,看能否遇到莫寻。 天色渐晚,沈修明起身告辞。永宁宫的行李收拾得妥当,沈薇心情极好! 明日离宫! 奔向日思夜想的退休生活! ... ... 翌日天亮,新帝李承泰亲自护送,将沈薇和李元景送出燕京城。 李承泰知道沈薇向往宫外的生活。即使心里万般不舍,李承泰还是接受了这短暂的分别。 燕京城外的皇家官道上,李承泰翻身下马,恭恭敬敬朝沈薇和李元景行礼。李承泰道:“母后,永宁宫儿臣会一直留着,每日让人打扫。您和父皇哪日回宫,可随时入住。” 沈薇笑道:“朝政繁忙,你先回宫。天儿渐热,莫要贪凉。” 李承泰闷闷点头。 李元景挥挥衣袖:“快些回去。” 阳光正好,豪华马车继续前行,载着沈薇和李元景前往落月湖。李承泰端坐马上,望着父皇母后的车队缓缓离去。 夏日,城外山野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的绿意。李承泰一向沉稳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伤感。 十三年前,父皇一张圣旨,把远在山中的李承泰召回皇宫。如今他已经长大,站在同样的官道上,目送父皇母后离去。 李承泰有点茫然,但很快,他黑眸里涌出沉沉的坚定。 接下来的路,他自己走。 ... ... 马车行驶平稳。 马车是李元景派人特制,马车内像个奢华的小房间,大小物件一应俱全。夏日天儿热,沈薇换上一袭浅绿色的襦裙,乌发用白玉簪别起。 她掀开帘子,凉爽的风吹拂,将沈薇鬓角的发丝吹起。温暖阳光落到沈薇脸上,暖融融的,沈薇闭上眼,贪恋地感受风和阳光。 李元景坐在一旁,看沈薇像个孩子似吹风,他眉眼噙着笑:“薇薇,出宫这般高兴” 沈薇笑逐颜开:“当然高兴,我从未这般高兴过。” 李元景端详着沈薇清丽的侧脸,薄唇扬起。 多年来,沈薇容貌没有太多变化。她是永远鲜活的花儿,久久盛开在他掌心。 沈薇的喜悦情绪感染到李元景,李元景也发自肺腑感到快乐。 他带着沈薇远离朝堂,如寻常的中年夫妇过平凡日子,也很好。 马车继续在官道行驶,沈薇将手伸出马车的轩窗。 凉爽的风穿过她掌心,暖暖的阳光落在她掌心。 她握住了风和阳光。 她终于退休了! 第376章 退休后的日子 ... 南楚。 前些年南楚内乱,南楚皇帝李元礼耗费好几年,将内政外政疏理了一通,恢复国内的太平,重新坐稳了皇位。 时光悄然流转,这些年关于庆国的风声雨声,多多少少都落到李元礼的耳朵里。 夏日临近,天儿渐渐闷热,南楚皇宫里的蔷薇花开得热烈。身穿玄黑色帝王常服的李元礼,屏退多余的宫人,穿过层层叠叠的蔷薇花丛,走到隐藏在御花园深处的囚牢里。 囚牢隐秘,位于地下,是个半废弃的溶洞。洞里极其冰冷潮湿,潭水结冰,寒气多年不化。 在潭水中央,安安静静放置着一个水晶冰棺材,冰棺里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有缘人的出现。 冰棺周围,刻画了大量古怪的符咒纹路。 “见过皇上。”一道略显兴奋的声音响起,溶洞另一头,面容衰老的陆芸欢喜走来,恭恭敬敬地向李元礼行了个礼。 李元礼面不改色,道:“准备好了” 陆芸兴奋点头:“您安心,三个月内,此事必将办妥!您抱得美人归,我也有机会为姐姐复仇。” 李元礼视线在那棺材上扫了一圈,眸光微动。前两年捉住偷偷潜入南楚的莫寻后,李元礼机缘巧合之下破解了南楚女帝留下来的辛秘,那是关于时空的神奇现象。 再过不久,沈薇将会在这冰棺里睁开眼睛。 李元礼唇角勾了勾。 哪怕拥有沈薇一瞬,人生足矣。 李元礼转过身,离开了隐秘的地下溶洞,温热的夏风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蔷薇开得如云霞。 “叽叽叽…” 胖胖的白狐狸趴在蔷薇树下,惬意地闭上眼晒太阳。时光荏苒,它已经不再是当年活泼好动的年轻狐狸了。狐狸的寿命有限,它变成一只年迈虚弱的老狐狸。 看见从地下溶洞里出来的李元礼,白狐狸叫了两声,继续趴在蔷薇花下浅眠。 李元礼半蹲下,骨节分明的大手抚摸着狐狸皮毛。 “皇上,庆国那边的消息。”暗卫悄然而至,恭恭敬敬地奉上书信。 李元礼打开一瞧,俊眉暗蹙眉。 庆国新帝登基 李元礼很诧异。 他一直以为,李元景至少要在皇位上再呆个十几年。谁能想到,李元景还正值壮年,竟然以“身体抱恙”为借口,不顾群臣反对,将皇位传给了八皇子李承泰。 太不符合常理。 李元礼隐隐有种直觉,李元景莫名其妙选择退位当太上皇,背后肯定少不了沈薇的推波助澜。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和沈薇挂钩,都会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因为沈薇本身就是个奇迹。 她总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退不退位,都不会影响朕的计划。”李元礼冷下脸,眸色决绝。 … 地下溶洞。 陆芸心情极好,哼着歌儿穿过溶洞,回到深处的石屋。 “姐姐,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杀了庆帝,毁了沈薇。”陆芸喃喃自语。 隐忍多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得到机会报复李元景和沈薇! 陆芸翘起唇角,信步走过里间石屋。最深处的石屋以巨石为门,严严实实挡住出口,只留下一个送饭菜的狭小通道。 陆芸经过通道时,石屋里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李元礼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这里又湿又冷,关久了容易得风湿病!老娘是他祖宗,他身上还流着我的血!有他这样对祖宗的吗” 石屋里关着不幸的莫寻。 莫寻还在骂骂咧咧:“告诉李元礼,不要轻易启动仪器!那玩意儿还在测试阶段,元素能量很不稳定,一着不慎容易出人命!” 莫寻很郁闷。 当年她受到《太华札记》的影响,放弃当庆国的女太医,来到南楚调查自己的身世。兜兜转转好几年,总算让她在南楚女帝陵里找到蛛丝马迹。 她迅速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49局物理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由于实验故障,成为百年前的庆国公主李青寻。 百年前创建南楚后,她身体每况愈下,英年早逝,留下张鹤安监国。按理说她死后应该回到研究所,可不知怎么的,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莫寻。 还没等莫寻查清楚,她就被李元礼发现了。 李元礼这不孝子孙!居然敢囚禁他的老祖宗!还要使用她留下来的仪器! “你还是少说些话吧,皇上他不会见你。”陆芸站在石屋外面,幸灾乐祸嘲讽两句,幽幽离去。 莫寻脑袋撞石壁,心里烦躁。 李元礼这执拗变态的性子,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多年来,南楚皇室总是充满暴力、变态、顽固、偏执,经常诞生猖狂的疯子。莫寻气愤地想,十有八九是当年张鹤安留下的劣质基因! 莫寻揉揉眉心,无奈地望着石屋。屋子里所有物件一应俱全,她已经被关了两年了。 再关下去,她真要得风湿了! … … 落月湖。 湖畔皇庄,宫人们有条不紊忙碌,将里里外外清扫干净。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太上皇和太后暂住的别院。 夏日风微微,落月湖风光怡人,接天莲叶无穷碧,一朵朵娇艳的荷花开放其中。沈薇心情好,让采莲采苹在湖心亭放上美酒和点心。 沈薇要美美喝酒! 庆祝退休生活的开始! 以前在宫里,沈薇为了不酒后犯错,一般都会克制自己的酒量。偶尔饮酒,也只是作闺中情趣。 如今成功退休,沈薇必须要痛饮三十杯! 美酒甘醇,点心可口,沈薇抱着白玉酒壶,喝得两颊泛红。 “主子,太上皇来了。”采莲低声提醒。 沈薇下意识放下白玉酒杯。 可忽然又想到,自己已经退休了! 不装了,摊牌了! 沈薇才不搭理李元景,继续美滋滋喝酒。 李元景瞧见喝得烂醉如泥的沈薇,他将沈薇搀扶起来:“你身子不好,以后少饮酒。” 沈薇醉醺醺抬起头,露出幸福的微笑:“人生大愿已成,心情好,喝两杯庆祝。” 李元景一脸宠溺和感动。 没想到啊,和他李元景回归寻常百姓的日子,居然是薇薇的人生大愿! 第377章 睡到日晒三竿 沈薇喝得烂醉如泥,晕乎乎地瘫在李元景怀里,扬起脑袋,眼神迷茫地望着他:“皇上?” 接着,似乎在喃喃自语:“原来是皇上...哦不对,太上皇...” 李元景扣住沈薇的腰,让她不跌倒。他心脏熨烫着暖意,低声道:“以后不必唤朕太上皇,叫朕元景即可。” 沈薇醉意上头,似乎没听懂。 李元景哄着说:“薇薇,唤朕元景。” 沈薇晕乎乎地,下意识开口喊:“元景...” 刹那间,李元景只觉得心脏被铺天盖地的暖意侵袭,整个人神魂动荡,激动幸福难以言表。 除了已故的父亲和兄长,还有尚在江南修养的母亲,沈薇是第四个呼唤他名字的人。 那种感觉很微妙,很幸福。 李元景感觉自己笼罩在浓浓的幸福里。 “再唤一句试试。”李元景犹不满足,耐心哄着沈薇几乎呼唤他的名字。 沈薇露出微笑,纤细白皙的手微抬,拍拍李元景的脸:“元景,元景,哈哈哈...” 说着说着,沈薇开始笑起来。 沈薇眼神迷茫,打了个酒嗝,理直气壮道:“既如此,你也别叫我薇薇。什么薇薇,难听死了,像只猫的名字...” 李元景只觉得喝醉酒的沈薇,有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活力和可爱。他唇角弯弯:“要朕唤你什么?” 沈薇歪头思索片刻,竖起一根食指在李元景面前晃了晃:“叫我——沈总!他们都这样叫的。” 李元景一脸茫然。 沈总?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李元景正要细问,沈薇脑袋软绵绵一歪,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李元景笑而不语,看天色已晚,命人准备醒酒汤,接着便抱起沈薇回到湖畔皇庄歇息。 夜晚深深,月光如水,皇庄周围安安静静,隐约能听到落月湖的水声。寝殿内,沈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颜恬静。 烛光昏黄,李元景端详着沈薇的睡颜。他半生沉浮,从王爷走到至尊之位,本以为半生会在权势宦海臣服—— 但他很幸运,他拥有沈薇。 “薇薇。”李元景揽着沈薇,露出满足的笑容。 ... 沈薇和李元景的退休生活,在湖光潋滟的盛夏开始了。 在李元景的预想里,他会和沈薇继续举案齐眉、每日在湖畔牵手散步,一起种菜,一起研究琴棋书画。等过段日子,再去江南和庆国其他地方游山玩水。 但... 李元景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 首先,沈薇她变得“懒惰”起来。具体体现为,沈薇每天睡到日晒三竿,才会哈欠连天地起床!不吃早膳,有时候甚至连妆都懒得画,赤着脚在湖边吹吹风。 身在皇家,所有皇子公主从小被教导“卯时起”,不可贪睡。 多年来,李元景早已经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 但沈薇退休后,竟然天天睡懒觉!简直不像以前的沈薇——要知道以前的沈薇,几乎都和李元景同时起床! “主子,您每日睡得时间也太长了...太上皇都起疑了。”临近中午,采苹伺候沈薇起床,小声嘀咕。 沈薇洗了个冷水脸提神。 沈薇擦去面上的水渍,打了个哈欠:“我盼了晚睡早起二十年,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当然要多睡会儿。” 都退休了,还讲究什么早起? 以前伺候李元景时,沈薇每天睡眠时间真的不多。李元景常年习武,在床上精力充沛,沈薇时常被他弄得浑身难受,睡觉也不踏实。 早上天不亮,李元景要去上早朝,沈薇还得强忍身体的不适陪他用膳,送他去上早朝。 熬了多年,她总算不用熬了,自然要遵循自己的本性行事。 采苹接回沈薇的帕子,眉毛微微皱起:“主子,再这样下去,太上皇怕是会看清您...” 沈薇活动筋骨,毫不在意:“看清就看清呗,他如今也不能拿我如何。” ... ... 沈薇天天睡懒觉,李元景以为沈薇身体出了问题。 以前沈薇“中毒”那会儿,也是每天昏睡,精力不济。李元景万分担忧,忙叫来太医给沈薇诊治。 太医给沈薇把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太医捋捋胡子。李元景暗中蹙眉,询问道:“情况如何?” 太医夸赞道:“回太上皇,太后脉搏沉稳有力、身体康健,堪比二十来岁的女子,身体并无大碍。” 李元景愣住。 李元景问:“既然身体康健,为何每日睡到日晒三竿?” 太医回答:“这...这微臣不知。” 李元景看向沈薇。 沈薇面容平静,她回答:“我没有病,每天睡到自然醒,只是因为贪睡。” 李元景:... 太医拎着药箱,麻溜儿地跑了。 太医离去后,沈薇缓缓起身对李元景说:“你先忙,我今日要去湖畔泛舟采莲蓬,黄昏方归,午膳不用等我。” 说罢,沈薇愉快地招呼采莲采苹:“船备好了?” 采莲回答:“回主子,已经备好。” 沈薇莞尔一笑,迅速换上一件寻常采莲女穿的短打水袖,露出两只白皙的胳膊,脚踏麻绳编制的凉鞋,欢快地准备上船。 李元景看得目瞪口呆。 李元景上前,一把握住沈薇的胳膊,视线在沈薇的衣服上扫了一圈,俊眉微蹙:“薇薇,你毕竟是大庆太后,竟穿成这般?” 沈薇笑容明媚:“我扮作普通民妇划船采莲蓬,百姓又不认识我。” 李元景心里不是滋味。 沈薇相貌非凡,保养极好,三十多岁的面庞看不出年龄。换上普通采莲女的装束,像珍珠似闪闪发光,浑身气质遮掩不住。 就这副样子出去,指不定会被其他船夫瞧见。 李元景冷下脸:“不许胡闹,回去换身衣裳。” 换做以前,沈薇一定会听他的话,乖乖回去换衣裳。 可这回,沈薇只是轻飘飘扫了眼李元景,没搭理他,转身招呼采莲采苹去划船。沈薇轻巧地登上长尾船,小船微微晃动,清爽湖风吹拂沈薇的头发,夏日阳光落到她面庞上。 沈薇展露笑颜:“去藕花深处!” 第378章 微燕记? 长尾船摇晃,朝荷叶荷花深处出发。 李元景站在岸边,看坐在船边沿的沈薇,她笑容满面,充满蓬勃的生命力,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绚烂。成片粉色荷花盛开,竟不及她半分。 李元景痴迷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深深蹙眉。 “不对!薇薇她竟不听朕的话!”李元景心里那种奇怪的不适感,越来越重。 中午沈薇没回来。 李元景一个人用膳。 皇庄里的御厨手艺极佳,珍馐可口。李元景面对满桌子美食,却感觉难以下咽。 没有沈薇陪他用膳,再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蜡。这和他预想的退休生活截然不同! 沈薇跑出去游船,独留他一个人在皇庄里孤零零用午膳。李元景手持白玉筷子,心里很不舒服。 ... 临近黄昏,沈薇满载而归。 她采了很多新鲜的莲蓬,还有不少荷花荷叶。沈薇忙忙碌碌,吩咐宫人将新鲜莲蓬剥好,荷花醒花后放进皇庄里的各个花瓶里,荷叶则是送到厨房做荷叶糯米鸡的材料。 晚膳是“荷”宴。 满桌子的食材,都和“荷”有关。 “尝尝荷叶糯米鸡。”沈薇瞧见李元景脸上的郁色,她笑了笑,亲自把一只荷叶糯米鸡的鸡腿递过去。 鸡腿焖地鲜香,有糯米的醇厚,有荷叶的清香。 李元景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他看向沈薇,脸色稍霁:“薇薇,你今日特意乘船采荷,是为了给朕做佳肴?” 沈薇摸鼻梁:“算是吧。” 主要是为了玩儿。 顺手采回食材做美食。 淤积在李元景心里几日的抑郁,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的薇薇,一如既往地关心他。 李元景道:“你身体不好,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 沈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听进去。 美美用过一顿晚膳后,李元景心情惬意,他想拉着沈薇在湖边散散步。这时,宫人来禀报:“太上皇,太后,燕京城叶掌柜求见。” 李元景知道叶掌柜——叶掌柜本名叶秋霜,是庆国赫赫有名的皇商。这些年里,叶掌柜的商铺在庆国、越国、南楚和东临国遍地开花,生意做得很大,已经算是庆国商贾中的首富。 虽为商贾,叶掌柜却也踏踏实实缴税。庆国国库紧缺时,也会主动献上银两。她从不干违法乱纪之事,对庆国忠心耿耿。 因此,李元景在位时,并未为难叶掌柜,还施恩政策帮扶。 “她来作甚?”李元景扬眉,略有不解。 想到叶掌柜多年来对庆国国库的支持,李元景稍加思索,还是决定见见她。 李元景对沈薇说:“薇薇,你先回屋歇息,朕接见完叶掌柜,再回屋陪你。” 沈薇托腮,问来报信的宫人:“叶掌柜想见谁?” 宫人低下头,恭恭敬敬回答:“回太后,叶掌柜想要拜见您。” 沈薇勾勾唇,对李元景说:“你先回屋歇息,我接见完叶掌柜,再回屋陪你。” 李元景:... 在李元景震惊又茫然的神色中,沈薇施施然走去前厅,接见了庆国首富叶掌柜,把李元景扔到一边晾着。 李元景在屋子里,背负双手徘徊。 他感到匪夷所思! 沈薇久居深宫,鲜少与商贾打交道。叶掌柜何时与沈薇交好? 李元景左等右等,等到深夜,沈薇才与叶秋霜结束会谈。沈薇伸着懒腰,哈欠连天回到寝殿内。 前脚刚迈进屋子里,她便被李元景擒住手腕。宫灯明亮,李元景俊脸黑漆漆,他质问:“薇薇,你何时与叶掌柜有交集?” 沈薇眨眨眼:“南楚这两年政治稳定,我想继续在南楚做棉花、皮革、书坊生意。所以找叶掌柜过来,吩咐她去南楚布局。” 李元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叶掌柜为何要听你的安排?” 沈薇耸耸肩,也不再遮掩:“我是叶掌柜背后的东家呀。” 李元景:!!! 一道闪电在李元景脑海里划过,他满脸错愕。 沈薇已经挣开李元景的束缚,让宫人送进热水。 夏日夜晚,隔着屏风,沈薇宽衣解带开始沐浴。温热的水漫过皮肤,荷花花瓣漂浮在洗澡水上,沈薇舒服地眯起眼,一天的疲累得到缓解。 李元景越想越不对劲,他掀开帘子:“薇薇!你是叶秋霜幕后东家,你竟瞒着朕,你——”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薇趴在浴桶边沿,白玉似的胳膊懒洋洋撑着木桶,黑发湿漉漉地,眼睛已经闭上,竟然睡着了。 眼睫毛沾满水珠,热气将她的脸蛋熏红。 李元景顿住脚步,所有的质问咽进肚子里。他取来柔软的大棉帕,接着将沈薇从水桶里抱出来,将沈薇身上的水渍擦干,又把头发熏干,换上崭新的寝衣。 沈薇睡得迷迷糊糊,任凭他擦拭干净后,又被抱回床上继续睡。 伺候沈薇换衣这事儿,李元景不知不觉中已经很熟练了。 夜深,李元景辗转难眠。 他起身走到窗边,叫来虎卫:“查查叶掌柜是如何起家的。” 虎卫拱手:“是。” 虎卫离去。 李元景退位后,把半数的精锐虎卫留给儿子李承泰,自己还留了半数。 李元景回到寝殿内,沈薇还在熟睡,睡颜恬静。李元景抚摸沈薇的面庞,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自诩了解沈薇的一切。 可退位后才知,沈薇是挖掘不尽的宝藏。 藏着很多秘密。 以前没有仔细审查沈薇,是因为他信任沈薇。现在想查沈薇,是想探索沈薇。 ... 虎卫办事效率很快。 不到三天,关于叶掌柜当年“白手起家”的详细资料,详细地送到李元景案桌上。 落月湖皇庄的书房里,李元景翻看那厚厚的信纸档案。 这庆国第一首富叶掌柜,她居然是当年要送到燕王府的侍妾?沈薇送给她银两,帮助叶秋霜在燕京城白手起家,逐步扩张生意。 第一家店铺,名叫——微燕记。 李元景视线落到“微燕记”的糕点铺名字上,咂摸出一丝丝的甜味。 名满燕京城的微燕记,李元景自然有所耳闻。他竟不知,这是沈薇开的店。 微燕,微燕——薇燕? 李元景眼睛一亮,难道,这是沈薇在隐晦地向他表达爱意? 第379章 她不爱朕? 李元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心里未免有些沾沾自喜。 沈薇隐瞒着他成为了庆国首富幕后的东家,在李元景看来,这也成为了一件可以值得理解的事情。 毕竟,庆国的女首富“叶掌柜”曾经多次慷慨地向庆国国库捐献银两,帮助庆国补助各地的天灾人祸。如果不是得到沈薇的幕后支持,叶掌柜也不会这样做。 由此可见,沈薇一直在默默地用钱财帮助庆国,帮助着他这个夫君! 这不是爱,这是什么? 李元景心里很是感动。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很多年里,沈薇一直为他默默付出了这么多。 …… 天色已黑,在书房里阅读完关于叶掌柜的所有信卷后,李元景心潮澎湃。 沈薇已经归来,沐浴完毕后在寝殿里等待。 李元景大步迈入两人共同歇息的寝殿,发现沈薇正靠在床边看话本子。 沈薇沐浴之后,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微微潮湿。黑发乌油油,不掺杂一点珠翠首饰,天然去雕饰,眉眼显得格外好看。 李元景看得心动。 他走上去,亲昵地将沈薇揽在怀里,低头在沈薇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柔声道:“薇薇。” 嗓音沙哑低沉。 沈薇一抬头,便瞧见李元景眸中的欲色。 同床共枕多年,沈薇太熟悉这种直勾勾的眼神。每次李元景露出这种眼神,就意味着接下来有一场漫长的床帏之事。 沈薇心里默默叹气。 沈薇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挪开和李元景的距离,想了想,她目光诚恳地告诉李元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与你商量。” 李元景薄唇微勾。 他已经猜到沈薇要对他说什么了。 肯定是要坦白关于叶掌柜的事。 沈薇暗中经商,也是为了帮扶庆国,所以李元景慷慨原谅沈薇的刻意隐瞒。于是,李元景和颜悦色道:“朕明白你的心思,朕不会怪你,朕理解你此番行为。” 沈薇眼睛一亮,没想到李元景如此好说话,她笑盈盈道:“你当真能理解我的做法?” 李元景微微一笑,宽容颔首:“自然。” 沈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薇攥着手里的话本子,告诉李元景:“既然你已经同意,那我今晚就搬到隔壁院子里去住。” 李元景笑容僵住。 什么? 搬到隔壁院子去住? 李元景这才意识到,沈薇和他的似乎并不是一件事。 李元景俊眉皱得老高,他难以置信问沈薇:“你刚才想要与朕说什么事?” 寝殿内宫灯明亮,映照地沈薇面颊明丽。沈薇如实回答:“既然已经离开皇宫, 便不必再守繁文缛节。咱俩一把年纪,以后还是分床睡比较好。” 李元景如遭雷劈。 分房睡? 什么?沈薇想和他分房睡! 沈薇耐心解释道:“承泰刚登基,朝廷局势尚不稳定。咱们为人父母,自然要多替孩子的未来考虑。你已经四十多岁,若是太后怀孕,传出去是丑闻。为了大局着想,咱俩还是分房睡。” “况且那避子汤实在难喝。我喝了十几年,真不想再喝了。” 沈薇本就不喜欢与人同眠。 隐忍多年熬到退休,她自然想要一个人霸占整张大床,适合自己随便滚来滚去,自由自在。 而且这些年,她一直在服用莫神医送的避子汤,喝得想吐。 李元景气得吹胡子瞪眼:“绝对不行!” 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道理? 两人感情正浓,哪能分开? 他根本不习惯独眠! 李元景盯着沈薇的漂亮面庞,简直难以理解,为何他的薇薇会萌生出如此可怕的想法。 沈薇歪头思索片刻,委婉地给出建议:“太上皇你若真的精力充沛,不习惯一个人睡。刚好后宫里的太妃们空闲着,我明日把她们接过来陪你——” 话还没说完,李元景那张脸已经黑得像煤炭。 李元景满肚子的火气,他一把攥住沈薇纤瘦的胳膊,气鼓鼓地问:“薇薇,你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事。其他的事,朕能够包容。可同床而眠决不能弃!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这些年朕与你身心契合,怎能弃了?” 沈薇乌油油的眼珠子望着李元景,想了想,诚恳地说:“其实...也不算身心契合,大多数时候我挺不舒服的。” 李元景:... 不舒服? 这话算是实话。 李元景向来自负,从来只有女人将就他,他很少顾忌女人的感受。要不是沈薇多年来努力健身,早就被李元景折腾地剩半条命。 当然最近几年,李元景对沈薇越发情深,在床榻之上对沈薇也算多加照顾。但沈薇实在不想和他同眠,自动忽略最近几年的感受。 李元景神情宛如天塌。 脑子嗡嗡作响。 身为男人的尊严,在这一瞬间有了丝丝崩裂! 李元景双手背负,在奢华的寝殿里来回踱步。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年沈薇竟然一直隐忍着他。 李元景扪心自问,最近这些年,他对待沈薇如珠似宝,完完全全做到了独宠沈薇,眼里容不下其他女人,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沈薇面前。 为了沈薇的身子,李元景甚至愿意主动将皇位让给儿子,陪着沈薇去湖畔养老。 可沈薇竟然嫌弃他... 沈薇看他吹胡子瞪眼,犹如一只茫然的陀螺转来转去。沈薇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再次劝道:“你也别踱步,今晚我还是搬去隔壁院子歇息。明日我将宫里的几位太妃接过来——” 李元景打断沈薇的话,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让朕去找其他女人?难道这些年你对朕的爱,都是假的?” 李元景的话音刚落,寝殿里瞬间陷入沉寂。 琉璃宫灯光芒柔和。 屋子里是死一样的沉默。 李元景脑袋嗡嗡作响。换做以前,若是他怀疑沈薇对他的爱意,沈薇一定会委屈地反驳,倾诉她对李元景的情深义重。 可这次... 他的薇薇,居然罕见地沉默了。 半晌,沈薇叹口气,缓缓站起来,纤细白皙的手掌拍了拍李元景的肩膀:“太上皇,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再像年轻人那般纠结情情爱爱,凑合着过日子吧,何必追问太多。” 李元景如遭雷劈,他抖着嗓子,问出一个埋在心里多日的疑惑:“薇薇,你难道不爱朕?” 第380章 不爱他! 回答李元景的,依然是死一样的沉默。 寝殿内安静,隐约能听到院子外落月湖的夜晚水波声。 李元景简直怀疑沈薇被人夺了舍,他死死盯着沈薇姣好的面庞,半晌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李元景离去后,寝殿内更加安静。沈薇敛下眉眼,藏住眼里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视线落到那一盏明晃晃的琉璃宫灯上,走上前,打开琉璃灯盖子,轻轻一吹,琉璃宫灯里的蜡烛熄灭了。 沈薇躺回床上,盖好被褥,眼睛合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深深,院子里有呼啸的风声。沈薇忽然被唤醒,她困倦地睁开眼睛,嗅到李元景身上淡淡的冷香味。 李元景坐在床边,他在湖边吹了半晚上的风。他还是不敢接受现实,他回到寝殿内叫醒沈薇。 李元景握住沈薇纤细的胳膊,气恼地问:“薇薇,莫不是朕最近哪里气到你,才让你说出这胡话!你怎么会不爱朕?当年你在燕王府,对朕一见钟情!还关心朕外出疲惫,说朕瘦了黑了。” 沈薇哈欠连天,困倦地说:“一见钟情?那时我刚卖身进王府当丫鬟,根本没见过你,哪来的一见钟情。至于说你黑了瘦了,都是瞎编的。” 李元景:... 李元景不死心,他继续质问:“你若心里没有朕,当年朕和恒王夺位,你岂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燕京城寻我!” 李元景至今还记得那画面。 当年他和恒王夺位,燕京城满城风雨。他将沈薇安置在郊外的小院子里,沈薇担忧他的安全,奋不顾身冲出院子想要去找他。 这难道不是爱? 沈薇困得打哈欠,她懒洋洋瞥了眼李元景:“其实当时我想抛夫弃子,独自跑路...我根本不想进宫为妃。可惜运气不好,出门就撞到你。” 李元景:!!! 李元景气得说不出话。 他端详着沈薇困倦的面庞,宫灯亮起来,沈薇的容貌不减当年。李元景哪能想到,如此美貌的沈薇,居然精心筹谋多年。 感情都是假的! 李元景无法接受,他道:“朕为了你,主动让出皇位!” 沈薇懒洋洋瞥他:“这话骗骗自己就行,何必宣之于口。你内心深处本就不愿久居皇位,让承泰继承皇位,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做法罢了。” 李元景又气又恼。 他主动退位,确实有不愿当皇帝的原因,但也有沈薇“生病”的原因。 薇薇心里,竟把他想成如此卑劣之人? 沈薇揉揉眼睛,安抚地拍拍李元景的手,叹口气道:“大半夜的,你也别发疯了,何必纠结情爱真假,论迹不论心,这些年我对你也是极好的。” “况且,你现在也不能拿我如何。我大哥大嫂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我亲信是庆国首富,我姐姐是农耕大户,我小弟是文臣之首,我大儿子是皇帝,我小儿子和宝贝闺女前途光明,我挚友昭阳是越国皇后,我还与莫神医是手帕之交。” “你对付不了我,我也对付不了你。咱俩要真闹得鱼死网破,苦的也是天下百姓。日子凑合着过吧,还能离咋的?” 说完,沈薇又倒回床榻,很快睡了过去。 李元景:... ... ... 第二日,沈薇依然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采莲采苹进屋伺候。 沈薇洗了把脸,问采莲采苹:“太上皇人呢?” 昨晚两人吵了一架,下半夜李元景不知所踪。沈薇当时困得不行,也没多想,反正一个大老爷们又不会走丢。 采苹回答:“昨晚太上皇在湖畔徘徊,深夜又策马往燕京城的方向飞奔。也许,是回宫了。” 沈薇耸耸肩,继续洗脸。 ... 庆国皇宫。 少年帝王李承泰刚登基不久,朝廷局势尚不稳固,他每日忙得头脚倒悬。偏偏他最忙碌的时候,父皇居然跑回宫里。 不为别的,只为了诉苦。 长安宫里,御案桌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李承泰手执朱笔,在奏折上迅速批阅。李元景背负双手,在他旁边来来回回踱步。 李元景恼怒道:“承泰你可知,在你母后心里,朕这个夫君竟然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装着爱朕!朕从未见过如此心机狡猾的女人!朕被她蒙骗了大半辈子!” 李承泰飞快地看完一本奏折,边写批复边敷衍回答:“哦哦。” 李元景继续道:“好狠毒的女人,她当年居然想要抛夫弃子!稚子何辜,她居然想要抛弃三个孩子,抛弃朕!” 李承泰写完朱批:“嗯嗯。” 李元景气恼道:“朕早些年待你母后虽并不是真心,可后来对她死心塌地,为她诸多破例!可她对朕竟毫无感情!昨晚朕一宿未归,她至今没派人来寻!” 李承泰又拿起一张奏折,看父皇喋喋不休的趋势,李承泰深深叹口气。 李承泰放下奏折,对李元景说:“父皇,当初您将皇位让给孩儿,曾对孩儿说过——皇家哪有长情,江山社稷第一,儿女情长靠后。母后并未把你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这也符合皇家的情况。毕竟在父皇您心里,母后也不是最重要的。” 李元景瞬间破防。 他气道:“这怎能行!在你母后心里,朕必须是最重要的!” 李承泰:... 李承泰揉揉眉心,感到深深的无力:“父皇,您这有些不讲理了。孩儿让德顺备好凉茶,您去侧殿饮一杯可好?” 由于对沈薇欺骗行为充满愤懑,李元景在宫里逗留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里,沈薇并没来宫里寻他,只是派了宫人,将李元景的一些生活用品送来。 李元景心里不舒坦。 即使很生气,即使不愿意接受沈薇不爱他的现实——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思念沈薇。 第十一日,李元景策马离开皇宫,回到落月湖畔。 盛夏的落月湖开满荷花,阳光洒落,湖光山色极美。 沈薇正在湖畔钓鱼。 她运气很好,钓上来一尾肥美的鳜鱼。李元景勒住马匹的缰绳,远远看沈薇拿起那条活泼的鱼儿,捧在手里,笑容璀璨且自由,鲜活美丽。 李元景情不自禁地看了很久。 拥有沈薇的第二十年,李元景才开始了解他这位妻子。 第381章 同游相处 沈薇钓到几条肥美大鱼,当晚交给御厨处理,做了几道地道的美食。 晚膳桌上,李元景与沈薇同桌共食。 李元景“离家出走”十日,沈薇当做无事发生,照常吃吃喝喝,晚膳桌上还单方面和李元景聊天。 沈薇指着桌上那道水煮鱼,满脸唏嘘:“今日这条鱼可狡猾了,只咬鱼饵,死活不上钩。若不是我坚持下去,今晚便没有这道水煮鱼。” 李元景:“哼。” 没回应。 沈薇问:“承泰在皇宫里可还好?朝臣是否为难他?” 李元景放下筷子,幽幽道:“你关心鱼,关心孩子,可曾关心过朕?” 沈薇尝了一筷子的鲜美鱼肉:“我已经关心你二十年了,足矣。” 这话不假。 从当年进入燕王府为侍妾开始,沈薇便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李元景,照顾他的感受,为他生儿育女。哪怕心怀目的,至少面上的工作干得漂亮。 李元景心里很不舒坦。 ... 夜幕降临,歇息时间到了。 沈薇已经搬到隔壁宽敞的院子里居住。她退休后睡眠质量很好,几乎是沾床就能睡着。 新床又大又软,床幔和蚕丝被褥全是按照沈薇的喜好安置,屋子里放置她亲手摘的荷花。在浅淡的荷花香里,沈薇很快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中,她隐约感觉枕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堕入一片熟悉的气息里。 整个落月湖皇庄,敢半夜爬沈薇床榻的人,也只有李元景了。 沈薇睡意沉沉,也懒得睁开眼,嗓音透着沙哑困倦:“你跑来作甚...” 李元景嗓音沉又冷:“别的都可以依你,分房不行。” 李元景把沈薇揽进怀里,他竖起耳朵,听到沈薇嘴里嘟囔着几句模糊不清的话,接着沈薇又沉沉睡过去。 夜色深深,屋子里荷香浮动。李元景低头,嗅到沈薇发间淡淡的香。 让人心安。 李元景发出满足的喟叹。纵使沈薇心眼子多,对他的感情也是虚假,但李元景根本离不开沈薇。 ... 第二日,沈薇一大早起床,带上侍卫去后山狩猎。 李元景暗暗担忧。 沈薇细胳膊细腿儿,手无缚鸡之力。狩猎又是极其危险的活动,万一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景无法阻拦沈薇,只得策马偷偷跟上。沈薇的狩猎水平果然极差,她连拉弓引箭都无法做到。身边便亲自做了一个捕猎的陷阱,在黄昏时分成功捉住一直落单的野猪。 算得上满载而归。 小野猪被带回落月湖的皇庄里,沈薇今晚准备做烤肉。 小野猪关在笼子里,体型健壮,毛色呈冷硬的深褐色,覆盖糙毛,长着尖锐的獠牙,眼神凶狠,一直在冲撞铁笼子。 一看便是野性难驯。 御厨手拿杀猪刀,简直不知该如何下手。 “主子,要不让侍卫来杀?”采莲建议。 沈薇蹙眉不语。 李元景慢悠悠踱步过来,他望着犯难的沈薇,薄唇微勾。 李元景清清嗓子:“朕可以代劳——” 话还没说完,只见薇取来侍卫手里的刀,沉着冷静地走到笼子边。 手起刀落。 野猪发出尖锐的嘶吼。 野猪当场殒命。 李元景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却也无可抑制地,砰砰跳动两下。 他难以置信地端详沈薇。他心中那个柔弱不能自理、手无缚鸡之力的薇薇,居然当着他的面儿,利落地宰杀了一只野猪! 御厨见状,赶紧将毙命的野猪拖出来现场宰杀,忙碌着制作烤肉的材料。 杀完野猪后,沈薇像个没事人儿似,淡定地擦去手上的血渍,接着让御厨把腌制调料端来。沈薇口味刁,御厨也不能做出她想要的烤肉调料味,所以她选择自己动手。 “你...你竟能杀猪?”李元景走过去,黑眸久久落到沈薇面庞上,似乎想要把沈薇的灵魂看透。 李元景看到另一个沈薇——聪明,全能,热烈,下手狠,自由。 无论是什么样的沈薇,总能吸引他,一如往昔。 沈薇把一盘子腌肉的调料递给他,展露笑颜:“出身农户之人,自然什么都会。要一起腌制烤肉么?” 盘子里是巴蜀井盐,还有半颗酸溜溜的枸橼。 李元景贵为帝王,以前也在行伍里待过,也曾和将士们在山野里狩猎烤肉。他端详着沈薇的笑颜,按捺住激动跳跃的心脏,默不作声接过调料盘子,在沈薇身边坐下。 两人动作熟练地腌制新鲜野猪肉。 宫人们在一旁低头侍候,院子里静悄悄。 李元景看着专心给野猪肉涂抹井盐的沈薇,沈薇穿上围裙,黑发用素布包裹起来,侧脸沉静。 李元景一时间神情恍惚。 很多年前,李元景曾幻想着将来老去后,和沈薇过上男耕女织、洗手作羹汤的平凡日子。 如今远离朝堂,他这个梦想似乎实现了,又好像和预料中的有些许不同。 “你不喜欢吃酸,枸橼水少抹一些。”沈薇出声提醒李元景。 李元景心脏触动。 沈薇还是那个沈薇,纵使她这些年藏了很多心机,但依然记得他的喜好和口味。 李元景暗戳戳地想,哪怕沈薇矢口否认,事实上,沈薇对他肯定是有感情的。 天黑,落月湖畔,烧烤架子摆上。 炭火鲜红,腌制过的野猪肉刷了蜂蜜,在炭火的炙烤中慢慢迸出浓郁的香气。李元景坐在藤椅上,感受湖风吹过面庞的凉爽。 美味的烤肉进肚,沈薇亲自酿的美酒味道甘醇,无案牍之劳形,无朝堂的勾心斗角,沈薇也在身边——李元景想,这好像是他想要过的日子。 沈薇吃饱喝足,把烤肉分给其他的宫人,在湖畔慢悠悠地散步。 李元景走在沈薇身侧,虎卫隐藏在周围保护。 落月湖风光秀美,是燕京城文人墨客、寻常百姓常来游玩的地儿。 天渐黑,落月湖上出现很多灯火辉煌的游船,琵琶声和歌声在风里飘荡,一侧岸边还有很多卖小吃的摊贩。 很是热闹。 沈薇和李元景衣着打扮很寻常,宛如一对普通的中年富商夫妻。李元景和沈薇走在人群中,颇有种与民同乐的幸福感。 他牵着沈薇的手。 沈薇瞥了他一眼,没有挣开,由着他牵,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就当出门携带了一只大型宠物。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散步。今晚似乎是什么热闹的节日,落月湖东侧游人极多,湖边有一艘极大极豪华的游船,华灯摆满,流光溢彩。游船上,歌舞阵阵,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居然是跳舞的男人!哎哟,真少见!” 第382章 李元景的改变 “像是东临南楚那边的人,听说东临国那边啊,男人都会跳舞,还露肚皮呢。” “好生俊俏的男人,快来看呀,哈哈。” 议论声不断。 最近十来年,庆国国富民强。百姓生活富足,民风自然也逐渐开放。围观一群男人跳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沈薇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好奇望去,只见那花船甲板上,有四个正在跳舞的东临国男人。 都是二十出头的健壮小伙子,身穿东临国的民族舞服,腰系铃铛,跳舞的动作流畅唯美,结实的胸肌袒露出来,引得不少看客惊呼叫好。 一舞完毕,周围掌声如雷。 不少看客取出银钱和鲜花,投掷到花船上,赏给那几个跳舞的东临舞者。 沈薇看得尽心,从兜里摸出银两,也打算往花船上扔。还没扔出去,手腕被李元景握住。 李元景面色难看。 “给他们赏钱,与逛青楼有何区别!薇薇,你这做法,成何体统?”李元景酸得不行。 沈薇古怪瞥他一眼,理直气壮道:“以前宫里夜宴,乐坊司的女子在朝臣面前载歌载舞。怎么,只准男子欣赏女子跳舞,不准女子欣赏男人做乐?” 李元景正欲反驳,旁边路过一对妙龄少女。 大概是听到沈薇的话,那妙龄少女笑盈盈捂着嘴,打趣道:“这位叔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虽生得不错,可惜上了年纪。你夫人年轻美貌,自然更喜欢俊俏的小郎君。” 少女们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翩然离去。 李元景的脸更黑了。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路人的话——“可惜上了年纪”。 可惜上了年纪... 李元景第一次对自己的年龄有了深深的危机感。湖畔灯会热闹,四处流光溢彩,彩灯之下的沈薇眉眼如画,几乎看不出年龄。 而李元景自己,长期操劳国事,虽也时常锻炼身体,可面容已不复当年。 “我乏了,回家。”沈薇哪里知道李元景弯弯绕绕的心思,转身朝皇庄的方向走去。 李元景一路沉默。 夜色已深,沈薇困倦地梳洗一番,倒床就睡,她自然拴上了门。 但李元景还是溜进来了,熟练地钻进被窝。沈薇迷糊中踹了他两脚,没踹走,便也懒得管了。 沈薇虽然暴露了“真面目”,却也没想和李元景鱼死网破,达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毕竟两人之间的羁绊太深,断不干净,也不可能断干净。 日子凑合着过吧。 沈薇半梦半醒中,似乎听到李元景的声音,李元景似乎在问沈薇,又似乎在问自己说:“难道朕真的老了?” 沈薇困意上头,靠着柔软的枕头睡着了。 ... 翌日。 沈薇起床梳洗,便听到采苹嘀咕:“主子,太上皇今晨起得很早,打了一套五禽戏,又去后院演武场和侍卫切磋了半个时辰,最后才去书房里看书,还把太医叫去了,很是奇怪。” 换作以前,李元景晨起之后,是绝不会练什么五禽戏。 沈薇稍思索一番,恍然大悟。 看来李元景昨日受到打击,觉得自个儿“年老色衰”,开始积极锻炼身体了。 接下来半个月,李元景依然保持每日锻炼,努力上进。直到一晚夜里,沈薇沐浴之后,正要回到床榻歇息,衣冠楚楚的太上皇又悄摸地爬了床。 这次,李元景有备而来,胆大妄为地揽着沈薇的腰,宽衣解带。 沈薇瞧见他黑眸里的火,惊愕道:“你…” 剩下的话被堵住。 浅色床幔掉落,床嘎吱响了半夜。 次日清晨,沈薇苏醒以后,发现身上居然不那么酸痛,骨髓里还隐隐残留着快意。 这简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李元景餍足地将她抱在怀里,问她:“薇薇,这回可畅快了?” 沈薇沉默半晌。 昨夜雨疏风骤,李元景确实进步明显。沈薇不禁问:“你吃什么药了?” 李元景黑下脸,再三强调:“朕怎会以药物助兴!朕身强体壮,不需要那玩意儿!” 看沈薇一脸困惑,李元景得意道:“朕每日勤奋锻炼,还在书房里钻研数日房中秘术,自然大有进步。” 沈薇不是嫌弃他在床榻太蛮横? 李元景便主动地、认真地研究了很久书籍,学习书中知识,再学以致用。 他还每日勤奋锻炼,保证体力充沛,不比那些粉面小郎君差。 沈薇默了一会儿,忽然转移话题:“过几日我们去江南见母后。见过她之后,我打算畅游庆国。” 顿了顿,沈薇又默默补充两个字:“独行。” 独行,意思是不带李元景。 李元景瞬间炸了。 刚才飘飘然的惬意心思瞬间散了个七七八八。李元景扣住沈薇的腰,眼神沉沉:“沿途暗藏危机,岂能独行!朕随你一路。” 沈薇清凌凌的眸光扫过李元景,耐心给李元景讲道理:“承泰继位不久,朝廷局势尚未稳定。你留在燕京城,便是压在文武百官心上的巨石,无人敢造次。” “我此番周游,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三五年必定回京。” 李元景拔高声音,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三五年?” 一两日不见沈薇,他都浑身不适应。沈薇居然要抛弃他,离开三五年。 李元景不能接受。 他已经在努力改掉以前的恶习,试图重新挤入沈薇心里,可沈薇压根不给他机会,竟妄想离去! 沈薇清冷的嗓音传入李元景耳朵里:“我不是与你商量,只是通知你。” 她在后宅里待了二十年,一睁眼便是四四方方的院墙。沈薇早就想要云游四海,看看庆国浩瀚的疆土,体悟各处的风光人情。 李元景:“不行,朕不允许!” 沈薇幽幽看他一眼:“难道太上皇还要把我囚禁起来?” 李元景:... 刚才某一瞬间,他确实萌生过这个念头。 沈薇继续道:“人生很长,我想去外面看看——”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沈薇忽然痛苦地捂着头,一股莫名其妙的眩晕感从脑海里传来,仿佛要把她的灵魂扯开。 第383章 乐游 沈薇难受极了。头晕目眩,胃里莫名恶心,一张脸瞬间煞白。 沈薇胃里难受,趴在床边干呕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李元景见状,也顾不得和沈薇争执,立刻传召太医。 不一会儿,驻扎在皇庄的随行女太医背着药箱匆匆忙忙赶来。沈薇额头冒冷汗,几近虚脱,李元景看得心惊肉跳,心脏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意。 不久前,沈薇还是鲜活明媚的。不过转眼,便成了这副样子。李元景紧张地不行,一边担忧,一边暗暗自责。 莫不是昨晚闹得太过了? 女太医仔细把脉后,同样面露疑惑:“回太上皇,太后脉象似平不平,气血匮乏。前两日微臣替太后请平安脉,太后脉搏沉稳有力...古怪,实在古怪。” 短短两日,脉搏竟截然相反。 哪怕是医术精湛的太医,也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脉搏。 沈薇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只能躺回床上歇息,很快昏睡过去。李元景哪还有心思做其他事,一直在床边守着,握住沈薇的手。 沈薇温热的手再次变得冰凉。 让他心惊的冰凉。 熬到中午,沈薇忽然奇迹般地苏醒。奇怪的是,她苏醒之后,沈薇的面颊再次恢复红润,眩晕的症状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薇胃口大开,午膳吃得很多。 太医又过来检查,发现沈薇的脉象变正常了。 “离奇,实在离奇。”太医评价。 沈薇也纳闷。 她长期锻炼身体,从不暴饮暴食,身体一向极好,怎会忽然眩晕发作? 她不禁猜测,难道自己患了某种离奇古怪的病症? 沈薇战战兢兢等候了几日,依然是吃嘛嘛香,做事儿精力充沛。那日忽然爆发的“眩晕”症状,再没有出现。 沈薇放下心来。 继续享乐。 李元景倒是被吓得不轻。他生怕沈薇再出意外,坚持每晚都要陪同沈薇歇息。他还暗中派人寻访名医。思来想去,还是江湖第一神医莫寻医术最高,可惜销声匿迹多年。 李元景联系到李承泰,让他给越国皇帝修书一封,联合起来寻找莫寻的踪迹。 时间悄然流转,盛夏进入尾声。沈薇收拾一番,准备前去江南,看望归隐的母后。 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寻常南下的道路。沈薇沿途走走停停,当做是在观光旅游,每走到一处便歇两天,在街坊巷尾转转。 约莫一个月后,沈薇和李元景来到一个叫“郁县”的小县城。郁县临近江南,还算繁华,盛产一种叫做“乌枣糕”的点心。 沈薇白日里尝过一盒乌枣糕,酸酸甜甜,入口香甜软糯,她十分喜欢。采莲向来会揣摩沈薇的喜好,便与采苹一路,返回街上为沈薇买糕点。 天黑,沈薇和李元景用过晚膳,却见采莲采苹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采莲慌张道:“太上皇,主子,大事不好!乐游公主不见了!” 沈薇和李元景双双错愕。 乐游? 乐游不是在燕京城的公主府?怎么不见了? 临时歇脚的小院子里,采莲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原来前些日子沈薇忽然晕厥,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乐游耳朵里。乐游担心沈薇,便偷偷离开燕京城,一路跟随沈薇和李元景的行伍踪迹,来到了郁城。 黄昏时在街上,正在买糕点的采莲采苹,和女扮男装的乐游碰上了。采莲又惊又喜,见公主孤身一人,怕她出事,便想带乐游回到沈薇身边。 乐游也想见沈薇,便跟着采莲返回。岂料只是走过一条巷子,采莲一回头,乐游便不知所踪了。 “这丫头简直胡闹!”李元景脸色发黑,立刻派虎卫前去调查。 沈薇心里担忧,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次日天蒙蒙亮,沈薇刚进入浅眠,采莲便来报喜——乐游公主找到了。 初秋天气寒凉,清晨的风吹进小院子里。乐游像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猫,头发乱糟糟披散,手脚沾满淤泥,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皮革披风。 她白净的脸蛋上,还有泥巴留下的脏污。 乐游自知犯错,偷偷地瞄了眼屋子里的沈薇和李元景,她挤出一抹乖巧的笑容:“孩儿拜见母后,见过父皇。” 李元景沉下脸:“胡闹!” 乐游瑟缩脖子,小声嘀咕:“前些日子母后突然晕厥,孩儿很担心,就想着来探望。谁知父皇母后又去了江南,我就想着跟上来...父皇,乐游知错了。” 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沈薇叫来太医,太医检查一番,说公主并无大碍。沈薇才稍微放下心来。 沈薇靠在座椅上,接过李元景递来的热茶浅饮两口,语气不怒自威,质问乐游:“说说看,昨日为何会失踪。” 乐游乖乖站好,娓娓道来。 原来她偷偷跟随沈薇队伍时,经过一个郡县,顺手救了个被恶霸欺辱的姑娘,因此得罪了那群恶绅。乐游昨日来到郁县,在巷子里碰到那群恶绅。 乐游撒腿就跑。 恶绅紧追不舍。 乐游狡猾地躲进山里,在山里熬过了一晚。天亮后,她才敢偷偷溜下山,来小院里找沈薇。 “黄土之上,竟有这般恶匪。”李元景恼火,手一抬,让虎卫去把那帮欺负乐游的恶人处理干净。 接着,李元景又告诉沈薇:“薇薇,庆国疆土辽阔,你若执意独行云游,遇到的危险不会比乐游少。” 李元景还是不满沈薇要“独行”的念头。 借此,想要让沈薇认清人世间的险恶。 沈薇充耳不闻,她探索的视线扫过乐游,在乐游身上那件厚实的披风上扫了扫。沈薇放下茶杯:“独自在深山里过了一夜,那你身上的披风从哪里来的?” 乐游结结巴巴地回答:“...捡到的。” 沈薇道:“鲨鱼皮革,军中才有。你运气竟这般好,随手见到军中将士的皮革。” 乐游讪讪地摸鼻梁,俏脸划过一丝窘迫。 沈薇面色沉沉:“还不如实交代!” 乐游缩了缩脖子,不敢在母后面前撒谎。她垂下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回、回母后...这披风是梁淮川的。他昨晚四处寻我,在山洞里找到孩儿,就、就把披风给孩儿了。” 第384章 再次晕倒 无论乐游去哪里,梁淮川总会暗中保护。 这次也不例外。 李元景吹胡子瞪眼:“梁淮川?又是那小子!乐游你已经及笄,不是小姑娘,怎能和外男牵扯不清!” 乐游小声辩解:“梁淮川不是外男,他很好呀。” 李元景气得拍桌子:“半夜三更,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他那点心思朕还不了解?来人,把梁淮川给朕拖过来!” 不用派人去拖,梁淮川默默地从院墙翻进来。他拱拱手,客套地给李元景和沈薇行礼问安。 沈薇已经挺长时间没见过这个梁家小子。 梁淮川已经长大了,他个头高大,像只灰色的野狼,五官轮廓极其硬朗,剑眉星目显得很冷厉,皮肤是久经风吹晒的古铜色。 李元景脸色越来越差:“梁家小子,随朕过来。” 梁淮川不卑不亢,跟着李元景离去。 院子里,便只剩下沈薇和乐游。沈薇看乐游浑身脏兮兮,心里喟叹,派宫人带乐游前去沐浴更衣。 一个时辰后,乐游换上鲜亮的衣裳,开开心心依偎到沈薇怀里撒娇:“母后,孩儿只是担心你呀。以后不会再任性行事。” 沈薇抚摸闺女柔软的头发,笑道:“就算有梁淮川保护,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一辈子很长,你总不能全靠他保护。” 乐游唇角弯弯:“母后安心,就算昨晚没有梁淮川,孩儿也能度过危机。母后送给孩儿的匕首,我随身带着呢。” 乐游始终记得沈薇的教导——求人不如求己。 宫人送来糕点和茶水,母女俩聊着天。临近中午,沈薇还不见李元景和梁家小子回来。 沈薇召来采莲:“你去后院瞧瞧,若是梁家小子伤得太重,让太医给他治治。” 梁淮川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时,李元景便看他不顺眼。 如今梁淮川长得牛高马大,李元景看他更不顺眼。 难免会打一场架。 乐游完全不担心,对梁淮川的实力很有信心:“母后放心,梁淮川他可抗揍了。” 不一会儿,李元景和梁淮川双双露面。李元景面上无伤,脸色很臭;梁淮川脸上挂了彩,显然挨了一顿揍。 乐游瞧见梁淮川脸上的伤,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关怀地问:“梁淮川,我看看你的伤!” 梁淮川微弯腰,让乐游能瞧见他的脸。 李元景见状,胡子吹得老高。皇家好好的白菜,被一只野猪给拱了,实在糟心! 接下来几日,沈薇和李元景继续朝江南赶路。乐游贪玩,不愿意回燕京城公主府,坚持要和沈薇一起南下。 没办法,沈薇只得同意,最后乐游和梁淮川也加入了南游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初秋的江南。 ... ... 江南风光好,初秋也温暖,江水清澈透亮,风景宜人。 新帝登基,昔日的太后荣升为“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期住在江南别院,沈薇再次见到她时,发现母后的气色好了不少,整个人神采奕奕。 一家人重逢,太皇太后命人摆了宴席,美美吃了一顿。夜晚,沈薇兴致大发,带着乐游去看灯会。 李元景派虎卫保护沈薇,自己则是在月下与母亲诉苦。 “在她心里,朕居然不是最重要的!母后,这些年薇薇一直在做戏!”李元景愤愤不平。 太皇太后幽幽喝口茶,神色平静:“论迹不论心。沈薇替你生儿育女,把三个孩子教养得极好,把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她沈家的兄弟也对朝廷忠心,承泰那孩子也是年少有为,你便知足吧。” 李元景惊住。 他万万没想到,母后居然彻底倒向沈薇那边! 李元景不禁反问:“母后,难道您早知薇薇待我不是真心?” 只见太皇太后微咳一声,递给李元景一碗茶:“自然知道。” 李元景:... 李元景的世界再次崩塌了。 太皇太后安慰他:“你早些年从没把女人当回事,后宅子嗣差点全被澹台氏毁了。元景,你该感谢沈薇,若不是她,庆国没准已经乱了——哀家只后悔当年没有早些遇见沈薇。要是当年把她许配给你兄长为侧妃,兴许朝局更不同了。” 李元景嘴皮张了张,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儿,咕噜咕噜喝了好几碗茶。 天色更黑,沈薇和乐游还未归来。 李元景生了一会儿闷气,不见沈薇的身影,心里涌起担忧,派人出门去接沈薇回来。 今晚天气古怪,乌云慢慢堆积天幕,冷风四面夹击,李元景在书房里看书,耐心等待沈薇归来。不知为何,李元景的心绪忽然变得慌张,有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席卷心头。 这种惶恐很熟悉,就如当年他与恒王争夺皇位时,忽然惶恐,下一刻调转马头去城外别院找要逃跑的沈薇。 啪嗒—— 冷风吹开窗棂,把书桌上的蜡烛吹灭,整个书房陷入黑暗。 李元景放下手里的书,听到院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接着,是乐游惊慌的呼唤:“传太医!快,母后晕倒了!” 院子里灯火大亮。 李元景迅速上前,将昏迷的沈薇抱入内屋。 今晚和乐游在灯会游玩,沈薇忽然又晕倒了,和数日前突发性晕厥的症状一模一样。夜晚狂风大作,拍得窗棂响个不停。 李元景握着沈薇冰凉凉的手,心里的那种惶恐感挥之不去。 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会永远失去沈薇。 ... ... 遥远的大陆东南侧,群山连绵,东临浩瀚大海。在一个小小的渔村里,人群喧闹。 “救上来了吗?” “哎哟,喜儿怎么想不开跳水呢。” “捞上来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气儿。” “不就是被吴王骂了几句,何必投海自尽,可怜她十二岁的弟弟,彻底成孤儿了。” “喜儿好吃懒做,妄想着吴王这根攀高枝儿,苦活累活都让弟弟干,我看她死了也挺好的,省得浪费鱼。” 渔民们叽叽喳喳,将投水自尽的姑娘捞起来。试探那姑娘的鼻息,气息全无。 已经死透了。 众人唏嘘不已。 十二岁的小少年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姐姐的尸体边哀嚎。其他渔民于心不忍,个个掩面叹息。 在少年悲哀凄凉的哭声中,死透了的渔家女忽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