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天下周天子》 第1章 千金之谜 腊月三十这天临近午时,京城相国寺正门外大广场上的市场里,虽然店铺皆关门歇业,处处一片静寂,与往昔的繁华热闹截然不同;可山门外边与宽阔的东大街交叉口处,仍然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无数家境一般的平民百姓,头顶飘零的雪花,脚踩积雪,在路边大大小小的各种货摊前涌动。 ——正是年前半拉集,准备过年的人们购买年货的最后一个集日。 富贵官宦人家,自是早就备好了各种年货,不用在这时候着急;唯平民百姓家,才会在这时候赶着这半拉集来逛逛集市,买一些过年少不得的物事。 所谓半拉集,就是每年的除夕这天上午,有集市的地方,都会赶在中午之前,自发地再进行一次集日,因为只有半天时间,所以叫半拉集。卖货的商家赶着这半天将一年来剩下的存货尽量出清,买东西的赶着这半天买些之前舍不得,可过年又少不得的物件,因再次开集要等过完年之后,所以货物价格一般要比平时便宜些。多是本地商家或是外地回不了家的要在本地过年的,将一年来剩下的不管什么货物,降价卖出。 也有本地的普通百姓,将家里用不着的东西也拿到集市上,随便摆个小摊,指望着能换几个铜钱贴补家用,或是与人交换,能换成自家用得着的。 相国寺山门前左侧,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木牌,上挂一张皇榜,画着一柄古色古香、形状奇异的金色弯刀,刀身铭刻着精美花纹,下面写着四句似谜非谜、似通不通的榜文: 精巧奇物,天下唯一;千金美官,赐予解谜。 后面另附一行小字:赏格一千两黄金。并授从五品官职。 赏格注明的是黄金,而不是银子,更不是铜钱,而且授予从五品官职,仅这赏格,无论什么人看到,都会心儿狂跳,眼光闪亮! 十来个皇城司装束的官兵在旁把守,旁边围拢着一群闲人,正在看一胖一瘦两个人吵架。 那相貌粗豪的胖汉,肋下佩刀,神情凶恶,此时正口水飞溅地指点着那瘦子喝斥:“你个手无束鸡之力、足不出户的穷酸,知道什么?明告诉你,这上面所画乃是上古神兵利器,这是只有我们武林中人才能知晓的大秘密!什么秘密?哼,告诉你了,这千两黄金、五品美官的奖赏不就归你了?你做梦去吧!” 那瘦子衣衫虽旧,却是书生打扮,却根本不怕他,鄙夷地冷笑一声,毫不示弱:“这是兵器?亏你想得出来!你真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棒的夯货,怎会知晓这图中奥秘?我劝你回家多读几本书,这解惑猜谜靠得是文才不是武艺!”转向看守榜文的军官,“军爷,别听他胡说,你带我进去,我得了千金重赏和官职,自不会忘了军爷。”低头想了一下,“官职没法分,那黄金我分一成给诸位军爷,如何?” 那胖汉一听,更加爽快地把手一挥:“军爷,我若得了这千金重赏,咱们五五分账!” 几个军兵一听,眉开眼笑,却只是面带嘲讽的嘻笑着并不答话。守榜无聊,却也不能随意离开,这么热闹的大集,都不能随意逛逛,随便能有一场热闹能让他们吃瓜看戏也算是解闷了。 大过年的都到除夕这天了,还守在此处看守皇榜,他们早就不耐烦了;可一则上命差遣只能领受,二则领了这份差事,守在这里的官兵每天每顿饭都能吃香喝辣,酒肉管饱,军营中的吃食跟这儿的比起来,可真有天壤之别,——军中饭食他们现在只当是喂猪;另外每天还能领得不少赏钱,至少不比军饷少,而且是当天就赏到自己手里,即不拖欠也不过当官的那道无所不扣的无常鬼爪,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忠于职守。 那为首的军官冷笑一声:“你们倒他娘的大方,只怕又像以前那些穷疯的蠢货,胡说八道一番来消遣老爷的,当心千两黄金得不到,一千大板倒有你们挨的!” 那书生一听,有些害怕,迟疑一下;那胖汉斜睨着那书生的反应冷笑道:“军爷,是不是胡说八道,见了出谜之人才能知晓;”他把嘴朝那书生一呶,“装神弄鬼的做贼心虚,自然不敢见真佛!” 那书生一听,只得硬着头皮叫道:“军爷,你就领我们一块去,看看是谁做贼心虚!” 那军官一想,让他们在这儿也争不出个名堂来,索性领进去,真假立判:“这皇榜是皇上为宁阳公主所颁,公主殿下正在寺内做法事,你们且随我进去觐见公主,把你们知道的告诉公主殿下!” 那军官领着二人正要走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抓偷儿……快抓住那小子!”“不要让那小贼偷逃了……抓贼偷……抓住他……” 众人一听有贼偷,情不自禁地先捂住自己口袋钱包,随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破衣褴衫、脏兮兮的小乞丐,如滑溜溜的泥鳅一般,在人群中乱钻,后面几个手握刀剑、风尘仆仆的壮汉推搡开人群急赶。 正所谓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眼见这小乞丐就是那些壮汉口中的小贼偷,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动手去抓,却不料这小乞丐极其滑溜,就见他身子一扭一闪,便即躲过,将身一蹿,便蹿到先前吵架的那壮汉左边。那胖汉骂一声,抬脚踹去,他是习武之人,身法快捷,小乞丐被他踹中后臀,惊叫一声,一个趔趄往前扑去,正扑在那军官怀里,手中竹棍丢在地下。 那军官骂道:“小畜生,胡撞你妈个鬼!”揪住他衣襟,挥拳便打。 小乞丐连忙大叫:“军爷别打!我是来揭榜解谜的!” 那军官一听,拳头停下,另一只手用力一搡推开他,不屑地撇着嘴巴细细打量:“就你……”呵呵冷笑,“你是不是偷了人家钱包,无处可逃,便想来欺骗老爷,免得被人抓住挨打?” 小乞丐破破烂烂脏兮兮一身衣衫,已经分不出颜色,满脸黑灰,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亮秀灵动,看他身高相貌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岁,他喘口粗气,正要开口,后面追赶之人已经赶到,为首的壮汉盯住他,手中连鞘长剑一指恶狠狠地狞笑道:“小贼,我以为你能上天入地呢,这回怎么落到爷们手里来了?”颇有威势地将长剑扔给跟在旁边的手下,转身向那军官抱拳一礼,随后掏出一块腰牌,在那军官面前一亮:“兄弟,自家人,我们是武德司的,俺叫乔新魁;这小贼偷了禁物,乃是钦犯,我们是奉命捉拿。” 武德司不属天子六军,乃天子私兵,类似于宋时的皇城司、明代锦衣卫之类的情报组织,负责为皇帝打探消息,有时也为皇帝干一些私活儿。此时和皇城司是直属皇帝的两个衙门,皇城使是皇帝亲信大臣担任,职责是守卫皇城;北宋初期两个衙门才合而为一并为皇城司,皇城使才由皇帝极信任的内侍宦官担任,那时就跟明朝时期的东厂有点儿相似了。而此时的皇城司则专管皇城防务,和武德司相互间并没有统属关系,是两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并列机构。 那军官看清壮汉手中腰牌确是武德司的都将标志,这武德司虽说并不属于朝廷禁军,但却是天子腹心,只向皇帝负责,其职责是打探各种消息向皇帝报告,自然极得信任,但他这做为天子亲军、拱卫皇帝内廷的皇城司校尉也不弱于对方,甚至在皇帝宠信程度上更甚于对方,转头看看那小乞丐,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偷得禁物,只是这乔新魁腰牌做不得假,虽仍有怀疑,却也不想得罪此人,他与这小乞丐又没什么任何关联,不至于为他来挡枪,所谓的官官相护便是此理,当下便矜持地拱拱手道:“原来老兄是武德司的,失敬失敬!既然是自家人,那就请便吧,要不要兄弟相助?” 那武德司都将名叫乔新魁,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乞丐,摆摆手答道:“多谢,抓这个小毛贼不用劳烦大驾。” 他话虽如此,只为遮羞,更不想让皇城司分了功劳。为抓这小乞丐,带领二十来个手下,千里跋涉,追踪数月,却屡度失手,损失了十几个,只剩下他们几个好手幸免于难;幸好知道这小乞丐目的地是京城,他们提前赶回,广布眼线,暗中设伏,直到一个时辰前方才发现这小乞丐出现在相国寺广场;这里除夕年尾大集,人山人海,他们怕再度失手,极其小心,眼看就要得手,却又被这小乞丐发觉,生怕他再次溜掉,便大喊抓贼,这招虽损,却颇奏效。 那小乞丐急忙辩解:“军爷,我不是贼偷,只不过我知道这皇榜上的秘密,他们想夺我这千两黄金的重赏,才诬赖我是贼偷的!军爷,我的话句句是实,绝不撒谎。” 乔新魁斜睨着眼睛嘿嘿冷笑:“兄弟,这小贼说话你能相信吗?” 那军官点点头道:“我怎能信他?哥哥呀,差事要紧,赶快把人带走。” 乔新魁抱拳一礼:“多谢兄弟,改日我请酒相谢。”转对那小乞丐狞笑道:“小贼,这回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眼看就要落入魔掌,小乞丐有些紧张,情急之中眼珠滴溜溜急转,突然朝木牌蹿去,挥手将皇榜撕下:“小爷懒得跟你玩了!你家小爷这次玩回大的!” 第2章 公公嬷嬷一场戏 围观众人,俱都目瞪口呆。那看守皇榜的军官回过神来怒骂:“小贼,你敢撕皇榜,真真是狗胆包天,活得不耐烦了!”朝仍自愣神发呆的手下喝道:“还不快抓住他!” 小乞丐也不挣扎逃脱,任由官兵抓住,口中大喊:“我真的知道这个谜底,你们带我去见出谜之人便见分晓!” 那军官随即一怔,干咽了几下喉咙,方反应过来,朝乔新魁拱拱手道:“这位兄弟,这小贼竟敢撕毁皇榜,我们职责所在,只能先带他进去请小主子发落,等此事完结,再交给兄台。”瞅一眼那小乞丐,咬牙切齿地发着狠喝道:“如他敢胡说八道,我先扒了他的皮!” 乔新魁万料不到这小乞丐竟敢如此,暗自恨得牙根都痒痒,却也无可奈何,稍作沉吟只得应承下来:“如此也好,我们就在此等候。”凑近那军官低声道:“兄弟,这小子贼得很,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让他逃掉!”随即又郑重叮嘱,“这小东西可是钦犯,你要整治他下手要稍微松泛些,得留下他这条狗命!” 那军官握住腰间佩挂的钢刀,轻轻答道:“俺知晓了!”瞅着那小乞丐又微微冷笑一声,“他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我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带进去!”命手下押着小乞丐,和那争吵不休互不相让的书生武士一块进寺。 那小乞丐走近大相国寺山门,突然回过头来,朝乔新魁吐吐舌头,挤眉弄眼地做个鬼脸。 乔新魁大怒,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作,“呸!”小乞丐朝他狠啐一口,转身便轻快地跳进山门。 乔新魁怒不可遏地一跺脚,瞅着那小乞丐背影,突然清醒过来,再顾不得生气,急忙命令手下招集人手,将相国寺各个出口守个严严实实,然后整整衣服,也走进相国寺。他妻子是宁阳公主的保姆嬷嬷,寺内虽有皇城司派给公主的护卫,都是些长年累月护侍公主的,应该认得他,却不像外面派来看护皇榜的那些,有差事了才从皇城司官兵中临时指定。 那军官带着小乞丐往山门里边走,原本应该人流如潮的相国寺门前大街上,此时却没有来烧香拜佛的信众,两边的店铺也因临近过年,早就关门打烊;外边大路上,停着一溜十来辆素雅洁净的马车。 再往里走,一路上只见数步一个持枪军兵,如长枪大?般挺立,毕竟是皇帝亲兵,军容还算严整;这等于是皇家有人在此礼佛,根本不允许有什么闲杂人等打扰,早已派人清场,还有皇家侍从、军兵守卫;之后又是十来名内侍肃立在台阶之上的门口两边;虽然雪花纷飞,天寒地冻,这些人虽然冻得紧绷着身体,却依然竭力保持着身姿。 那军官上前跟殿门口侍立的一个身材矮敦敦,面白无须,脸颊肥胖、相貌如老妇人般的中年内侍低声说了几句;那内侍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怀抱一只拂尘,目光冷漠,颇有些道貌岸然之态,此时瞥一眼跟在军官后面的三人,眼眸里又露出微微斜睨的目光,显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高傲。他朝旁边一个只有年龄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内侍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那小内侍便回头朝那颇为奇特的一胖一瘦一小三个人喊道:“快跟上来!”随即一溜小跑撵上年老内侍,十分殷勤地搀着他朝里走去。 一路行来,那书生早就胆颤心惊了,浑身如筛糠一般直打哆嗦;那壮汉也紧张地连连干咽喉咙,紧紧攥着的双拳已经汗津津的了;二人腿脚都有些僵硬,反倒是那小乞丐神色自若,跟在后面东张西望,晶莹闪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军官瞥一眼小乞丐,心里感叹着无知才会无畏,冷冷地朝他们一挥手:“你们三个跟着木公公进去!”随后又虎起脸来威吓,“进去后老实回话,不许胡说八道,敢招摇撞骗老子砍了你们!” 一胖一瘦两个成年人点头哈腰地朝那军官谄媚地笑笑;那小乞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听此话,撇撇嘴巴转过身来,朝那军官招招手。 那军官一阵懵懂,脸色故作威严地看看他,却不知所以。小乞丐朝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皇榜指了指:“那个给我。”那军官低头瞅瞅自己手里皇榜,再瞅瞅小乞丐那随意的神情,顿时恶从心头起,怒视着他一声不吭。 小乞丐冷冷一笑:“怎么,你还想拿着它招灾引祸不成?” 那军官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手中皇榜顿时如着了火一般,急忙小跑几步递给他,然后又如避蛇蝎一般,匆匆离去。 那壮汉和书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这周围的皇家威仪给团团镇住,情不自禁的便紧张起来,似乎连先抬哪只脚走路都不记得了,哪有工夫理他?那小乞丐则镇定自若,对那军官的恐吓置若罔闻,连眼珠儿都没转一下便跟着那内侍朝里面走。 绕过第一重大殿,来到第二重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宝殿,这大殿门口则肃立着十来个保母嬷嬷和宫女。那中年内侍木公公离着老远便停了下来,将怀中揽着的拂尘一扬,微风裹着雪花在大殿栏杆前扑散开来,将那木公公衬托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一脸白肉却颏下无须,难免有些美中不足。那小内侍机灵地朝他一笑点点头:“儿子明白。”颠颠地走到一个脸型方方、一脸肥肉,仍自涂脂抹粉,看似为首的保姆嬷嬷面前,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说了几句话。 那嬷嬷远远地一看到那木公公走来便皱起眉头,听小内侍说完,稍怔了一下,更有些恼怒,瞪着那木公公喝问:“竖岩,有什么话你干爷不能直接说,反要你传来传去的?这是瞧不起老身,连话都不稀的跟老身说了么?”那小内侍知道这袁嬷嬷在找茬挑事,急忙辩解:“我干爷在修指心禅,这些天很少开口,还请袁嬷嬷不要见怪。”说着又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 那袁嬷嬷哼了一声,眼眉一扬:“木汲这是在让你来吩咐老身做事?就你、你干爷两个凭什么来指使老身?” 干爷也就是干爹,而不是干爷爷。宫内内侍收徒收义子极为常见,小内侍竖岩便是那老宦官木汲于小内侍中收下的干儿子之一,他一听袁嬷嬷话里带刺儿,急忙摇头,陪着笑脸低眉顺眼地答道:“小的不敢,这是前面传来的话,也是咱主子的正事,我干爷只是按先前小主子吩咐,送他们三个进来罢了。”随后急忙弯腰匆匆又施了一礼,急忙又退到木公公木汲身边,搀着他又慢慢转过身返回。 袁嬷嬷如今服侍的是小公主,是皇帝的小女儿宁阳公主,以前服侍的却是皇后;再早却是皇帝妹妹长公主的梳娘子,后来被长公主推荐给皇后;因宁阳公主养母去世,皇后认为这袁嬷嬷心细手巧,又会照顾人,便安排她来照顾宁阳公主。她来小公主身边也没几年,自恃靠山强硬,跟这掌握宫内财政大权的木汲木公公很是不对付,曾几次找茬吵架;此时见这小内侍如避蛇蝎般退了回去,不由得更加恼怒,朝那老内侍便啐了一口:“也不过一介奴才,还是个骟了的阄驴……嗯,木汲木汲,名副其实,木有小吉吉,果然连个把儿都修没了,倒是修得一手好无鸡禅,成天故作高深的不说话装什么高僧大德文曲星!”又盯住小内侍竖岩,冷笑着嘀咕着,“弄得云苫雾罩神神鬼鬼的,好像能瞒得谁似的!他专收你们这些清秀小厮为的是啥?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你干爷是个木有小鸡鸡的老阄驴?” 原来那中年内侍木汲本是服侍皇帝的内侍宦官,最近才转到公主这里,其宫内地位一直不低,也是有着正五品从品级的内府局内府丞,职掌内廷财务大权。因朝廷财政困难,不但外臣俸禄经常拖欠,他们这些宫内役使之人薪俸月例也根本没有准时发放过;再则无论拖欠不拖欠,发到手的薪俸也经常遇到克扣,不管是不是他木汲的责任,但他是负责这事的第一责任人,经常遇到欠薪还要遭到克扣的那些人谁能对他有好感?便是千年之后也难免遭人忌恨,何况经常遭到欠薪克扣的还包括这群本就嘴碎又自恃各有靠山的嬷嬷们。 那些年轻的宫女们就不说了,但那些半老徐娘的嬷嬷们,原来还以为木汲转入本宫之后,大家也算是自己人了,她们的薪俸不会再遭到拖欠、克扣,可是木汲显然没这个意识,她们的薪俸发放仍然如故,这就让这些本来嘴巴又碎又刻毒的嬷嬷们恨得牙根都痒痒,却又都拿他无法,人前人后编排他骂几句算什么,不拿针扎他小人便算是心慈手软了! 内侍木汲在宫内收了不少干儿义子,却大都是些面相清秀、年龄仅有十来岁的小内侍;那些徐娘半老的嬷嬷们看到后,内心五味杂陈;更让嬷嬷们讨厌的是,木汲木公公近些天来又修上了不知是谁创立的指心禅,说起话来多是些让人费解、故作高深的禅机,能让对方听懂的则直指对方心里最隐密之处,意即直指人心,明心见性,故名曰“指心禅”。 但显然是这木汲理解有误,他修的这“指心禅”,倒像是专揭人家隐私、揭露对方人性中最阴暗之处的利器,所以被这些一块服侍公主,自恃有些地位、总是爱闲话八卦、一天到晚总也说不够的嬷嬷们视为眼中钉,对他印象更加恶劣,更加痛恨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们不懂什么指心禅,但最爱八卦别人隐私的她们可最讨厌别人揭她们的隐密。所以那些宫内嬷嬷们与这木汲便结了仇,只要一有机会便找茬挑事儿。袁嬷嬷逮着机会骂起木汲来极是恶毒。可她骂完木汲,自己转过脸来也是一样的孤傲,眉眼鼻孔几乎长到了头顶,扬着脑袋极为不屑地上下打量几眼三人,也不多言,引着三人绕过大雄宝殿,走进供奉观音菩萨的第三重大殿。 第3章 反诗 那壮汉、书生、小乞丐三人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场好戏,各有所思;壮汉和书生相互看了看对方,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只瓜,都是想笑不敢笑,在极力忍耐着。想不到这宫中争斗竟然如此激烈,这老嬷嬷竟然一分颜面也不留,泼妇骂街似的直接撕破了脸来辱骂对方,而对方竟然也不理会,唾面自干似的根本不反击,让那袁嬷嬷的攻击辱骂,如用尽全力打向对方一拳却打空了,这短短的交锋过程中,那木汲根本无伤大雅,那袁嬷嬷却有点像斗败了草鸡。 小乞丐看着那木汲背影,心里默默思索着,难道这就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至高境界么? 那壮汉和书生跟在嬷嬷身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生怕违逆触犯了什么禁忌;那小乞丐则满不在乎地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还有闲心时不时的停下来细细打量旁边十分生动的彩塑佛像,只是再好看的佛像也无法给他温暖,他身上褴褛衣衫单薄,脚上用烂布条捆着的一双烂布鞋前透生姜后露鸭蛋,饥寒交迫使得他不停地将双手捧在嘴边哈着,两只脚也时不时的跺着,以求得用大量活动来取得一丝丝暖意。 正引着三人朝大殿走的那保姆回头瞅了一眼小乞丐,冷冷哼了一声,鄙夷地呸了一声:“不知死活!” 大殿内并不见做法事诵经的僧尼,却安安静静肃立着十来个宫女,俱着素装。见保姆嬷嬷带人进来,正中一个姿色俏丽,气质灵秀,身姿窈窕,看相貌身高最多十四五岁的少女低声问那保姆:“袁嬷嬷,这三个也是来解谜的吗?” 那袁嬷嬷点点头道:“这两位是来解谜;这小叫化胆大包天,他撕了皇榜,外面送进来请殿下发落。” 那胖汉、书生惊讶公主的美丽,不敢多看,急忙低头,双腿一弯,跪下施礼: “草民见过公主千岁。” “小生……小生拜见……拜见公主殿下……” 那小乞丐却眼珠乱转,站立不动。透过宫女身子间的缝隙,他看到端庄肃穆、悲天悯人的观世音法像前蒲团上,一个瘦削的跪坐背影。此时天色阴暗,雪花已经开始零零落落地飘下来,佛像前虽有长明灯,但依然摇曳着,使得大殿内光线昏暗,只能看个大概。 这时候的大相国寺观世音菩萨像还只是普通的佛像,那千手千眼的银杏整雕的宝像还得近千年之后才出现,但就现在这座佛像,也雕塑得极为生动,菩萨法相端庄,面目慈祥,一双慧眼平视,似怜悯天下众生;左手施大悲无畏印,右手托杨柳玉净瓶,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普渡世人的大慈大悲,令人杂念顿消,善意立生。 小乞丐看着菩萨圣像,探头探脑地仔细打量着,举止上似乎全无恭敬之意,却见对面 那少女皱皱眉头,轻轻说道:“二位请起……”话未说完,却被那袁嬷嬷打断。 “你们俩瞎了眼么……”那袁嬷嬷本来看着那壮汉书生有些鄙夷,见他们跪拜那少女,更是不屑,正要训斥,转眼便看见小乞丐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猥琐样,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声叱责:“臭叫化子,天生的贱人,一点规矩不懂,再胡乱张望,当心挖出你的狗眼!” 见这满脸皱褶依然涂脂抹粉、将一张脸涂得白花花红艳艳令人作呕的半老徐娘针对自己叫骂,小叫化顿时大怒:“你个老乞婆才是天生的贱人!你主子都没发话,哪有你个奴才多嘴的份!” 袁嬷嬷乃是公主的保姆嬷嬷,虽是奴仆可也是身份极重的奴仆,便是皇帝皇后也要给一分脸面,与其他人接触无论是谁更是要敬重几分,此时打断少女说话,也不过是时时刻刻都想着炫耀一下自己身份,在公主面前争夺下话语权罢了,却还从未被人如此顶撞,顿时便气得浑身筛糠,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哪来的小畜牲,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少女有些不耐烦,明显也对这袁嬷嬷随便打断她话自行其是甚为不爽,朝她摆摆手:“袁嬷嬷,正事要紧,你稍安勿躁,待我问完话再处置。” 见对方根本不买账,袁嬷嬷无奈,瞪那少女一眼,心有不甘地低声叱骂:“小叫化子,上辈子做孽,上天罚你生生世世做贱人!” 那小乞丐毫不相让,一句话的亏也不肯吃直接顶了回去:“你个老奴才,你上辈子才做孽,老天就罚你生生世世为奴!小爷以前落难,等下解开公主之谜,富贵即刻到手!” 袁嬷嬷骂道:“就凭你个臭要饭的,八辈子也休想发达富贵,你就讨一辈子饭吧!” 小乞丐不屑地瞥她一眼,蓦然哈哈大笑起来:“讨饭又怎么了?哈哈!汉高祖也曾落过难,淮阴侯也曾讨过饭,一文钱也曾难倒秦叔宝这英雄汉,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会讨一辈子饭?” 四下里众人一听,都有点惊讶这浑身脏污一身褴褛,看似粗鲁不文的小乞丐能说出历史上这些名人低谷时的遭遇,更让其中读过点书稍有点见识的人惊讶的是,汉高祖、淮阴侯、秦叔宝可不是这三人的本名,这小乞丐能知道这些人,在这时代绝对可以算是非同寻常的。 那佛像前跪坐之人顿时立直了上身,微微扭了扭头,侧耳细听;那壮汉也吃惊地看着小乞丐,明显他是读过一些书的,知道些历史名人;那书生更不用说了,自然更知道汉高祖、淮阴侯、秦叔宝,只是秦叔宝被一文钱难倒可是什么典故,却是没几个人知道。有几个心里明白的,想着或许是秦琼秦叔宝落难时被店家所逼不得不接连卖掉兵器双锏和宝马抵账的故事。 那袁嬷嬷或许连汉高祖、淮阴侯、秦叔宝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当然她也没心思去探究这些人的详情,当下撇撇嘴角,不屑地冷笑道:“那都是天生贵人,虽然一时落难,毕竟有百灵相助,更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哼,像你这种臭要饭的,冻饿不死的贱人,怎能跟那些贵人相提并论?” 小乞丐顿时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怒视她一眼,毫不相让地冷笑一声,仍然针锋相对地沉声说道:“我今虽在难处,却是大唐名臣平阳郡公薛公仁贵之后,当年我先祖也曾落难,也曾遭小人刁难,然宵小贼子挡不了英雄豪杰的路,终成一代名将,威名流传千古;你这般奴仆贱人,一再辱我,当我无法对付你么?” “呸!”袁嬷嬷先是一惊,倒是听到过薛仁贵这名字,毕竟一代名将,其从贫寒至功成名就的故事里,传奇色彩极其浓厚,三百年来民间已经有更加离奇的传说故事了,明显她是知道一些的,随后鄙夷地啐一了口道,“就你这样儿的烂人也敢攀人家大英雄的高枝儿?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扬着手指指点点地骂道,“你这小畜牲等着,什么高官厚禄跟你这畜牲无缘,看你一口好钢牙利嘴,倒是专吃刀子、吃百家饭、出门就冻死饿死的流民无赖小贼囚!”随即又高高扬起鼻孔,朝四下睥睨着,“老身不才,服侍娘娘公主却也有着些功绩辛劳,有幸蒙皇帝陛下天恩钦封御赐正六品内职!”看她那炫耀显摆的口气神情,殿内诸人除了公主之外,再没谁能让她正眼看的了,颇有点有我在此,天下英雌谁敌手的架式;只是她一个满脸厚粉、风韵不存的半老徐娘,此番的惺惺作态却着实有些令人作呕。 小乞丐一听,双眼环睁,黑亮的眼睛里顿时闪出一股股寒光,双拳紧握,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威势,上前一步质问道:“服侍娘娘公主的奴才就高人一等么?你奴才做的再高等也不过是一高等奴才!我虽落泊,却仍是自由之身,一经风雨或为龙!”他身材相貌虽然看似才十一二岁,此时挺身而立,如长枪大戟一般笔直肃杀,却又如渊渟岳恃般凝重,这刹那间从他身上发出的威势,竟令殿内众人俱有自感渺小卑微、俯伏臣服之心,正自心下惶惑,只听他又沉声说道,“常言说的好:将相岂有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明年我称王!只有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贱货,才会甘心生生世世为奴!”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俱都大惊失色,一时间愣怔着失措无语,傻傻地看着小乞丐。那袁嬷嬷惊怔之余,却最先反应过来,瞬即便跳起脚来张牙舞爪地喝道:“反了反了,真是要造反了!快来人,把这小反贼抓起来……” 她一言未了,却被人打断:“袁嬷嬷,且出去静静!”袁嬷嬷一怔,好像瞬间打了一闷棍似的,有些慒然地问道:“什么……” 先前向几人问话的那少女也是一惊,只听身后佛像前跪坐那人不耐烦地稍微抬高了声音吩咐:“颜月姐姐,让袁嬷嬷先出去。” 那颜月姐姐恭敬地答应一声,定定心神道:“袁嬷嬷,公主让你先去歇息一会。” 袁嬷嬷一怔:“公主……” 只听那公主有些嘶哑的声音低低说道:“你先出去!”声音虽小,有些娇柔稚嫩,语气却坚定无比,不容质疑。 袁嬷嬷无奈,恶狠狠地盯一眼小乞丐,余恨未解地转身走出。刚出大殿,只见她丈夫乔新魁急匆匆走来,急忙迎过去:“你怎么来了,我正要找你,方才送进来的那小贼吟反诗,要造反咧……”接着又小声抱怨,“我说让人抓起来,她倒把我撵了出来,看这是长大了,吃不着俺的奶水了,要忘恩负义嘞……” 乔新魁听她前面说话还在点头,听到后面,知她在怨恨公主,顿时便吓了一跳,急忙站住小声喝斥:“住嘴!你失心疯了?瞎咧咧什么?”朝四下观望一下,见无人注意,方才松了口气,不耐烦地问道:“别乱扯,你到公主身边公主都七八岁了吧,公主什么时候吃过你的奶水?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袁嬷嬷也知道自己失言,心里一慌,朝四下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便就镇定下来,略显不满地嗔怪道:“你才胡扯……”见丈夫瞪起眼来,急忙止住,捋捋思绪,将丈夫拉到一旁,添油加醋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第4章 解谜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平息,大殿之内,一时静寂无声。那胖汉和书生悄悄地互视一眼,心中各自暗道:“原来这少女不是公主,拜佛的那个才是。”虽然好奇,却不敢抬头张望。 那身姿窈窕的少女颜月双手握在小腹前,端正肃立,清丽灵秀的脸蛋儿严肃凝重起来,瞥一眼大模大样、怒气未消,神情凛然的小乞丐,随后又将目光平视三人,娥眉轻蹙,轻轻说道:“你们三位都是来解谜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勿要意图侥幸胡乱编排。”命宫女展开一幅卷轴,上面画着一柄金色弯刀,和榜文上一模一样,“这位先生,是位读书人吗,请你先解。” 那书生抬起头,得意洋洋地瞥一眼胖汉,清清喉咙,拿腔作调地用十分怪异的官话,故作高深地说道:“此图所绘,乃是一千多年前的新莽时期所铸造的一种镶金钱币,叫做金错刀。由于王莽昏庸无能,朝令夕改,钱币铸造极其混乱,各种钱币充斥民间。此钱虽然是王莽乱政之物,却因这金错刀铸造精美,但流行时日极短,存世极少,流传至今便成了价值不菲的古董。” 那少女颜月专心致志地听着,见他就这几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你解的不对。”转向那胖汉,“这位壮士,你且解解看。” 那胖汉幸灾乐祸地瞄一眼垂头丧气的书生,大声道:“我说他是来骗钱的,真不出我所料!还钱币呢,这明明是一把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 那颜月听他声音刺耳,不觉皱眉。那胖汉丝毫不觉,仍然口若悬河:“图上画的是一把错金环首宝刀,名叫开天;据说是上古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当年欧冶子铸成此刀,因其锋利无比,砍石切金如泥,天下无物不破,故取盘古开天之意,定下此名。这把宝刀自从铸造出来,几千年来却从来没有明面上出现过,只在一些隐世门派中流传;武林中极少有人知道这个传说,即使有个把人知道,却也不知其样式根底。小人家里,世代习武,祖上有幸见过这把神器,把这个秘密流传至今,哼哼,外人怎会知晓?!” 那书生反唇相讥:“如此说来,这秘密只有你一人知道,真假只有天知晓?” 那胖汉冷笑一声:“你也不用多心,是真是假,谜主自然知道。” 那书生又冷言讥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话不值一驳!恐怕你这人根本就不知道欧冶子是春秋时人,距今不过才一千多年,哪来的几千年?再说这皇榜上所绘明明是新莽所铸钱币……” 那胖汉呸了一声:“人家早就说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就是个大骗子,你还不死心?呸!想钱把你心都想得糟烂成烂狗屎了吧?!”蔑视地哼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朝上首那颜月躬身一礼,“这位姑娘,不管俺能不能得到这赏赐,但愿能此说能助姑娘一丝丝力也是好的!” 颜月灿然一笑,明丽生辉,似乎这阴暗的大殿都光亮了几分,只见她微微点头:“这个故事倒是第一次听说。”说着不觉莞尔一笑,“倒像是说话人说的剑侠仙人一般的故事。” 那胖汉听少女语气中有些赞同,自有点洋洋得意:“这说法确实是小民家中历代所传,小民不敢撒谎,句句是实。” 颜月沉吟一会儿,方又缓缓说道:“所谓金错刀,有两种说法,一为王莽篡汉时所铸钱币;另一则为汉代至三国时期,历代所铸一种以金错纹的环首宝刀。自中元设此皇榜以来,虽有百多人来此解谜,各种匪夷所思的说法都有,但以此两种为主;倒是今天又添了一种新说法……” 所谓中元,即七月十五日中元节。从七月中旬到现在,算一下时间已有小半年,这小半年来有一百多人来此解谜,差不多一天一人。 “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安静片刻的小乞丐忽然插言,指着那图画大声道:“这明明是一把钥匙,哪是什么钱啊刀的!”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不约而同的看着那小乞丐,神情都有些古怪。那壮汉和书生互视一眼,鄙夷地连连撇嘴冷笑。 颜月蓦地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看着小乞丐:“钥匙?这种说法也是头一次,你且说来听听。” 很明显的,她对这个说法极为重视,并不被那书生壮汉误导。就连她身后那佛像前跪坐的身影,此时也蓦地直起身来,显是在倾耳细听。 小乞丐一字一顿地缓缓答道:“这是一把金钥匙,用来开一挂金锁。” 那书生插嘴道:“钥匙自然是开锁的,不然用来掏耳朵?!”胖汉附和道:“用来淘粪,那是粪舀子!”这回他俩倒穿上一条裤子,不约而同地向小乞丐发难,冷嘲热讽起来。只是那壮汉说话粗鄙,弄得大家都皱起眉头,微微侧身,似乎从他身上冒出一股股臭味来。 “哦——”佛像前跪坐的小公主微感惊讶,稍停片刻,轻轻说道:“让他留下。”说罢不再出声。 胖汉和书生目瞪口呆,那少女颜月挥挥手命人送出二人。二人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结局,垂头丧气走出,心中俱纳闷不解。可走到外面,再看到那些军兵,并不理会他们,直至他们走出山门,却也感到有些侥幸,更有些后怕,赶紧小跑着一溜烟似的走了。 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又过片刻,佛像前那公主一声叹息,站起身,转身走近小乞丐。小乞丐不知避讳,两眼瞪得溜圆,看清公主容貌,心儿顿时呯呯狂跳起来。先前问话少女容貌已是罕见的美丽,但与之相较,却远远不如。 这公主身材适中,看相貌年未及笄,最多十二三岁,身量虽然消瘦,身高却比同年龄段的女孩子要高得多,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一张清秀绝伦的脸颊上,不施脂粉,却也玉靥生娇,灿若朝霞,甜美中韵含着少女特有的娇憨稚嫩,因为有些消瘦而显得极大的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眼睫,眼圈微微微红肿,似乎哭泣过,虽然如此,却也如汪汪无边春水,灵动中闪烁着黑艳明丽的光彩,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起怜惜心痛的感觉;只见她一步步走近小乞丐,眼中的无限期待冲口而出:“原来是你!等了一百多天,你可来了!”朝大殿外面瞅了一眼,听着外面传来隐约的爆竹炸响,又低低吟哦,“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 “啊?”小乞丐听这小公主有点嘶哑、却也娇媚软糯的吟诵,脸上显出懵懂茫然之色,原来他并不知道这是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除夜》一诗的两句,——唐太宗虽是名震千古的大唐名君,却又不是李白杜甫那样的着名诗人,谁记得他写的什么诗!何况这诗水平……也就那样!——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来,不禁呼吸急促起来,有点自惭形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紧张拘束地后退了两步。他心中突然涌上一个词汇:美人坯子!——这当真是妥妥的一个绝世美人坯子啊! 小公主见他不知所措,有些慌乱,不禁脸蛋儿微红,亦觉得有些好笑,心中也冒出一点恶趣味来:怎么你方才却是一幅纵横捭阖,睥睨一切的神情,这会儿又慌什么?便停了脚步,口中慢慢解释道:“这是大唐太宗帝所作《除夜》诗。全诗为: 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 ” 她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这首诗,娇媚软糯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令人不觉生出不忍亵渎,甚至要保护她怜惜她的感觉,她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诗词,也极其动听。尤其是一口流利的官话雅言,从她樱唇玉吻中如莺歌燕语般吐出,娇声软语,几可令人瞬间失魂沉陷。 那小乞丐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镇定下来,眼珠儿一转,似乎想起来什么,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着,不等她吟诵完便打断她问道:“你是说……这诗是唐太宗李世民所作?”摸摸脑袋有些羞赧似的解释道,“这诗……太难记……我……我给忘了……”接着又拍拍额头,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下面是……”他又好像极其为难似地冥思苦想着,终于勉勉强强的接上了,“下面是……冰消出镜水,梅散入风香。对此欢终宴,倾壶待曙光。” 那小公主闻言先是脸色一紧,正要喝斥,却见那小乞丐脸色十分恭敬,并不见一丝不尊重,口中磕磕绊绊,但最后也算是比较顺利地接上这首诗的后半部分,眼睛一亮,忽然清醒过来,遂止住脚步,甜美的脸蛋微微一红,眼眉低垂下来,双手合起,将这话茬儿略过,轻轻问道:“请问,这是一把什么钥匙,要开的是什么锁?” 第5章 脱身 小乞丐定定心神,低下头避开小公主目光,稍微思量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这把钥匙乃是仿造古钱金错刀所铸,并兼有环首错金宝刀之形,是开一挂同心锁的金钥匙!其意取自汉代张衡诗意‘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是一对情人相恋时的定情之物……”说到此处,急忙打住,警惕地看看四下肃立的宫女,心有余悸地压低嗓音:“几个月来,因为这个谜,我……我祖母被人杀害,我婶婶和妹妹下落不明;婶婶失踪前命我来相国寺解谜,一路上被人追杀……”边说边回头朝殿外观望,一瞥之下,只见那袁嬷嬷带着乔新魁正往大殿走来,“就是这个土匪,带着他的小喽啰闯进我们村子里,不分青红皂白,就杀死我们全村人,还想杀我就一路追到了这儿;他在外面说是什么武德司的官兵;呵呵……官兵比土匪还土匪算什么官兵?公主殿下,我要走了,有话以后再说。”说罢将那皇榜随手一折便揣在怀里,随后抱拳一揖,便要转身溜走。 那公主急忙道:“别急走!”转命颜月,“你去拦住他们。”又对小乞丐道:“你不要怕,有我在此,怎容他们放肆!” 那小乞丐眼睛红润起来,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我怎会怕他?早晚有一天我要零剐了他报仇!” 那公主听小乞丐说得斩钉截铁,心内打个冷战,见他急着逃走,十分焦急:“你知道那把金锁的下落吗?能不能带来?” 小乞丐上下打量着她,反问道:“家祖母和婶婶曾说……说是……必须见到钥匙方可说出金锁下落,——况且金锁必得钥匙才能开得取来,你知道钥匙在哪吗?” 那公主定定地看看他,低头掀开胸襟,取出一枚金光闪烁的坠物:“钥匙在此,你可说出金锁下落。” 小乞丐眼光蓦地如电光一闪,随即又瞪圆了眼睛连连摇头:“我若说出金锁下落,只怕再走不出这相国寺!” 那公主朝外看看,回过头来盯住小乞丐,秀目光彩一闪:“钥匙给你。”便把手伸向小乞丐。 小乞丐张口结舌,有些不敢相信。忽听寺外响起送年的爆竹声,天空中炸开烟花的光彩,不时映到大殿里。此时天已过午,冬日里天短,又开始下雪,天黑得更加早,毕竟是京城,富贵人家多,这年过的倒是有滋有味的,相较起来一般人家贫苦人家人数更多,不然外面大广场里就上午那半拉集哪来的那么多人! 小公主走近身,把那金坠递给小乞丐,抬头看看殿外已经暗淡下来的半空中那灿烂的烟花,轻轻吟诵:“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说罢,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你明白我之用意吗?” 这是唐代宰相苏味道——他的第十一代子孙既是名传千古的苏东坡——描述元宵节的《正月十五夜》诗的前两句,全诗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小乞丐反而知晓,微微点头,随后低低吟诵接下后两句:“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那小公主见他十分流利地接下此诗后两句,顿时便放下心来,朝他点点头示意。 两人各吟诵一首诗的前后句,便是定下了后会有期的暗语。正月十五元宵节也称上元节,与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合称三元节,乃是我国旧时极为重视的传统节日。 那小乞丐也朝她点点头,随即抱拳一礼,轻轻说道:“公主殿下,后会有期!”转身便欲朝佛像后面溜走。 小公主看看殿外,侍女颜月并未拦住乔新魁,急忙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回过头来,眼眉一扬,神色中倒有几分警惕,见小公主神色如常,才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主一怔,鲜嫩粉润的脸蛋儿红润起来,稍做迟疑方才答道:“我……我叫……石……石……若伊……”说到名字时,声音如蚊蝇般低。 前面听人说的那“宁阳”二字却不是她的闺名,而是她的封号。两汉隋唐历代规制,公主之类封号一般是以封地为号,从乡至县,再从小县至中县再到望县,之后是州、郡之类,等到其成年后,再封其国,亦是从小国到大国;当然也有一些公主的封号并不是以地为封,而是以美称为名,如唐代的长乐公主、太平公主之类。但她这宁阳公主的封地是哪里,小乞丐想遍脑海中所记地名也记不得有这地方,或许宁阳这地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县亦或是小乡? 大致在两汉时期,汉人姓、氏、名、字才逐渐完善,无论贵贱贫富才渐有姓有名,但这也仅仅指的是能居于统治阶层之人,仍与最下层的大多数草民无关。即使是古代典籍中的那些个“寒门庶族庶民”,注意庶族庶民不是贱民,即使贫寒也都能称得起”门“了,他们也就不是最底层的最广大的草根之民能比的。 而富贵人家给孩子取名的规矩就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的儿女比较贵重,虽然乳名小名也会起个贱名,立意是好养活,但唯独女孩子的闺名,无论大名小名均不能晓识外人;父女母子兄妹姐弟之间,也讲究个七岁而避,外人、尤其是别的男子平时也是不能随便接触别人家女孩子的,更不能随便去问女子闺名,那是正正规规的谈婚论嫁时,两家换未婚夫妻的庚帖时,才能将女孩子闺名、生辰八字、生母何氏——这是要弄清嫡庶——等家庭状况写在庚帖上告诉夫家,即所谓的“问名”。何况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外人知道封号也就得了,还直接问人家闺名?那是的的确确的孟浪了。 这小乞丐不知是故意还是根本不懂,见公主回答,便随意答道:“我叫薛平平!”说罢便挥挥手,转过身一阵风似的朝殿后溜去。 小公主闻言一怔,颇为不解,薛平平却是个叠字姓名,似乎是他乳名而不是正名,不然依习俗哪有男子取名叠字的?便是女子也极少以叠字为名,倒是一些风尘中女子有以叠字为名的习俗。这薛平平或许是年龄还小,未曾取学名大名,不过若是如此,他又怎会知道那些诗词和历代名人事迹?就凭他随口说出的那些名人事迹,就可知其家教不俗,那样的家庭怎么会不给孩子取个寓意深甚佳的名字? 小公主正思索间,那乔新魁推开拦在门口的宫女,大步迈进,一眼瞥见薛平平朝殿后逃去的身影,厉声喝道:“小贼!你逃不掉的——”拔腿便追。 “站住!”宁阳公主见他不能通报便突然闯了进来,明显是无所顾忌,闯进来后又追得这么急迫,使得她也有些沉不住气,更有些恼怒,这明显是不将她这公主放在眼里了,沉下脸来喝道:“乔新魁,你想干什么?!双目灼灼,气势汹汹,直闯而入,你……如此大胆,莫非是藐视于我?” 乔新魁急忙停下见礼,拱手抱拳,着急忙慌地辩解:“臣乔新魁见过公主!殿下……我……不是……唉……臣不敢无礼……臣是……臣奉命捉拿这小贼……殿下,这小子是……是偷盗御物的钦犯,不能让他逃掉!” 宁阳公主一声冷笑,眼皮都没抬起,沉声喝道:“钦犯?哼!我看这里倒有个目无君上的钦犯!”见这人被自己一言所迫,便知他还是有所敬畏有些顾忌,心儿一松,却渐渐镇定下来。 乔新魁一听这话,先是觉得这小公主有点无理取闹,接着心中便打了个冷战。他身负重任,仗着妻子是公主保姆嬷嬷,在公主面前有些薄面,不经通报便即闯进,公主若不在意,什么事儿都没有;若是找碴追究,这倒也算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那可是全在公主心情如何了。一念及此,不觉冷汗直冒,再也无法矜持,只得恭恭敬敬地解释道:“殿下言重了,臣知错;臣奉命捉拿这小贼已经五个多月,今天才发现他在此露面,心里着急,冲撞殿下,请殿下宽恕!” 宁阳公主根本不看他,冷冷说道:“奉命?不知是奉哪个的命?”心中却默算着,五个多月也就一百多天小半年时间,和她在此设谜时间大体同期,想到此处就更加对眼前之人厌恶憎恨起来,若不是此人,她何至于到今天才和解谜之人见面! 乔新魁顿时语塞,低下头来。他哪敢将下令之人给供出来?虽然不知道他所奉之命真相到底是什么,可也不敢随意告诉别人,哪怕面对的是个公主! 袁嬷嬷急忙近前求情:“殿下,他也是好心,怕这小贼居心叵测,对公主不利,请公主看老身薄面,饶他这遭。” 公主冷笑一声,根本不予理会,转过身坐在蒲团上,手捻佛珠,闭目诵起经文。 乔新魁明知这公主是在为那小乞丐打掩护,但公主不发话,却又不敢离开,真要惹怒了公主,别看宁阳公主看似没什么权力,也不是特别得皇帝宠爱,可毕竟是皇帝的女儿,人家整治他个小军官,不须大动干戈,只须随便歪歪嘴就成;虽然他也算有些能耐,可现在这个军中地位却也是凭妻子是这公主的保姆嬷嬷这重关系才获得的,间接看他也算是这宁阳公主这边的人;惹恼了公主,他可承受不起后果。但他所负使命却也不容忘怀,他还想凭此往上爬呢,转念一想,朝妻子使个眼色,嘴角朝殿外一呶,袁嬷嬷随即明白,悄悄退出大殿,随后便匆匆忙忙地找到乔新魁手下,吩咐道:“那小贼要从寺后逃走,乔指挥要你们赶快去抓,一定不要让他逃掉!” 她丈夫乔新魁的军中职位离着指挥使还远着呢,只不过是有人许了他一个指挥使的前程,这等于让他功成后能连升好几级,才能驱使得他如此拼命,但并不妨碍其妻子、下属等人僭称其为指挥使。 大殿之内,那乔新魁心急如焚却一动都不敢动,那转回来的袁嬷嬷见丈夫如此,也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些宫女却依然如故,木偶般侍立着,似乎什么也没看到。先前那询问的少女,此时退到公主旁边一言不发,那宁阳公主却心内冷笑,面上沉静若水。 乔新魁跪在地下,心念急转:“这么多宫女在场,那小贼也不可能跟公主说什么秘密……,就这么一会儿,这小贼究竟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见公主起身朝外走,口中道:“乔新魁,护我回宫!” 乔新魁一听,有些傻眼,他是武德司一名下层军官,武德司乃是皇家私军,直接向皇帝负责,妻子又是公主保姆嬷嬷,公主此命也算名正言顺,稍一迟疑急忙答道:“是,微臣遵命!”急忙起身,远远地跟在公主身后,心中不禁胡思乱想:“莫非那小贼对公主施了什么邪术?还是这公主深宫大内的没见过年轻男人,看上那小贼了?嗯,是了是了……那小贼虽然藏身于偏僻山村,身上又脏又臭,长得却不差,又有那等机密在身,想必也出自高门大户……;小贼不但油滑无比,还颇有心机,小小年纪便狡诈多智,岂能是穷乡僻壤的山村贱民所能教养出来的……” 宁阳公主石若伊端端正正地坐在稳稳行进的马车里,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陪坐在下首。她心里此时也在寻思着薛平平:“听他说话言语间颇有条理,时不时的还冒出几个典故,还能转眼间便做出那样的……”她心里想的也是“反诗”二字,可立即又摇摇头微微笑了笑,心里却隐隐兴起了几分期待,“虽然年幼倒是有趣,如此人物岂是乞儿之辈!——元宵佳节,你能应约么……” 第6章 风雪破庙沦落人 把公主护送回宫,乔新魁急忙转回相国寺,找到手下。这一来一回便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已是入夜初更时分,天色黝暗,只是雪花纷飞,大地及周围房屋上,皆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视觉勉勉强强能看清十来步之内。一群下属冻得缩手缩脚,不得他命令也不敢散去,团在寺内廊檐下躲避风雪。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他们也不敢在此放肆。乔新魁一见便知毫无所获,唾骂道:“一群饭桶!堆到眼前的功劳都不知道捡,你说你们都怎么这么废?养你们就是吃了拉拉了吃嘛?”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半天方才上前禀报,说根本就没见那小乞丐从寺中出来,寺中也遍寻不见,只找到小乞丐丢在寺门口的竹棍。 乔新魁细想一阵,也未想出什么主意,但在部下面前不能显得太无能,故作高深地冷笑道:“那小子又不会上天入地,一定是你们疏忽大意,让他溜掉了!”又带人将寺内寺外查看一遍,却无那薛平平一丝踪迹。 此时大雪仍在无声无息地飘落,便是稍隔片刻也可将什么痕迹都给遮掩了,他不禁有些泄气,却仍不甘心,来回慢慢踱步,忽然间心念一转,停下来急忙命人找来几条猎狗,嗅嗅捡来的那小乞丐丢下的竹棍,全部放出。 那薛平平从后殿溜走,径自朝相国寺后院而来。他跑到寺内后墙,根本不去寻找后门在哪里,找到排水沟,见四下无人,跳进水沟便急急爬出。这年代的大型建筑里的排水沟,不要说能让一个孩子钻进钻出,就是个普通身材的成年人也不在话下。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里,半人来深的水沟早已冰冻,还覆着厚厚的落雪。他顺着水沟爬出相国寺,探出头见四下无人方才跳出水沟,悄悄溜走。 乔新魁那些手下只留神寺院前后门及院墙,又怎会料到他从水沟爬出?何况大雪不止,很快便将什么痕迹都给掩盖,只稍微错过一会儿,哪还找得到什么痕迹线索? 即使是京师的城墙历经修缮,但也屡经战乱,总有些漏洞可钻,薛平平虽是才到汴梁不久,却能躲过禁军魔爪,却也是得力于这份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异常机警极其果决灵活的应变能力。 他从西城南城墙角的一处极其隐密的漏洞处出城,回到地处城西郊外的一座破庙,定下心来,方觉又冷又饿,心道去哪儿弄些吃的呢?不然就这朔风漫卷满天飞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只怕他也难熬得了多久,便又小心翼翼地走出。 此时暮色已降,路上行人绝迹,远处响起隐隐约约的送年的爆竹声,薛平平顶着风雪,又冷又饿,不由想起惨死在乔新魁及其手下的村民和生死不明的祖母,一路走一路发狠。 他连蹦带跳地跑动起来,以期能以大量活动带来点暖意。但在这种寒冷的雪夜里,指望着加大活动量来增加身上热量,显然是南辕北辙,但情势逼人,他也只能如此,一路走过城西零零落落的破败民房聚居处,不论是什么人家,俱已关上大门,一些角落还绻缩倒伏着因冻饿而生死不明之人。 ——这里毕竟比不上城内,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乱七八糟的祸害出现,所以家家户户还是早点关门大吉。 一阵旋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薛平平冷不防地被寒风和着雪花灌了好几口,呛得连咳几声,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被路面上冻得石块样的雪堆绊倒。他伏在地上,随手摸了一下凸起的地方,先还未曾留意,随后意识过来,顿时惊出一身白毛汗来,“啊……”原来这被冰雪覆盖、已经冻得比石头还冷还硬的东西……竟然是个人,很明显已经不知冻死多长时间了。 薛平平急忙跳起来,从旁边绕过,一溜烟地跑出百十步方停下来;他回头瞅瞅,又朝城内望去,不时有爆竹烟花炸响声音隐隐传来,不由得叹息一声:“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摸摸口袋,分文皆无,只有宁阳公主相送的那枚“金错刀”形状的纯金钥匙,和贴胸而带着的金锁;——金错刀金锁,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让整个村子的乡亲为之丧命,让自己被人追杀?别人眼中是个宝贝,自己拿着却又不能当钱花用,它就连一块馒头干也不如;正自着急,只听一阵低沉的狗吠声,一条毛色黝黑、极其健硕的猎狗低啸着向他扑来。 薛平平顿时一惊,想躲已然不及,好在他反应快捷,身子朝后便倒,同时抬起右脚朝上用力一蹬;那猎狗呼地一声,从他身上扑过。 那条猎狗扑空的同时,又被他蹬了一脚,一蹿而出两丈多远,落地后低鸣一声,轻轻巧巧地一转,再次朝他扑来。 薛平平百忙中拔出匕首,迎着猎狗一个翻滚,将匕首竖起,猛然一划;那条猎狗从他身上扑过,一声惨嘶,从颈下直到后腿中间,被他来个大开膛,栽到地上一阵翻滚,哀鸣几声,抽搐一阵便即不动。 薛平平爬起来恨恨地踢一脚死狗,低低冷笑:“你个狗东西,也想乘人之危,小爷正好拿你做个年夜饭!”正要拖走,只听有人呼喊:“在那边……”“快跟上,说不定找到了那小子……”心内一惊,四下张望,只见旁边拐角处,长着一棵大树,急忙跑过去,匕首放在口内咬住,抱住树干,手脚并用,如猿猴狸猫,迅捷无比地爬上去,正要往旁边房顶跳去,那些武德司军兵已经赶到,急忙抱住树干,一动不动。 大树树枝上的积雪一阵纷纷扬扬,朝下飘落。薛平平一惊,一颗心儿顿时呯呯呯弹跳起来,冷汗也在瞬间冒出,所有的意识突然成空,紧紧抱住大树树干呆呆地看着下边冒着风寒追寻而来的凶徒。 好在突然刮起一阵旋风,空中飘落的雪花和地上积雪也刮了起来,正向来人袭去。 一群人急忙侧身掩面,避过风雪。待这阵风雪过去,又骂骂咧咧地朝前奔跑,忽然间只听有人惊呼:“这狗怎么死了?”另一人蹲下一看,骂道:“被人开了膛,一定是那小贼,弟兄们,快追!赶快做完差事好回去过年!”另一人骂道:“他娘的!都大年夜了还得出城来,连个年也不得安生,抓住这小贼我一定砍他几刀出出气!”“你要砍他也得等头儿审完了……不然可有你好受的……”看清前面两个岔路,这一小队十几个人便分开追去。 薛平平见追兵远去,方才回过魂来似的,急促地喘息几下,再朝那些凶徒离去方向观察一会儿,见确实已经远去,便急忙爬下树来,正要离开,腹内一阵鸣响,再低头瞅一眼那条死狗,念头一转,便上前将死狗拖起,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那雪地上的痕迹,心内紧张地思索着消除痕迹的办法,却见大雪落下,迅速将痕迹盖住,方才松了一口气,左右观望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拖着那条死狗返回破庙。好在大雪纷飞,确实能将他一路上的踪迹给迅速地覆盖在皑皑白雪下面。他又极其警惕地观察一下破庙内状况,并无异常,便拖着死狗来到破庙前面的一个雪坑旁,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死狗在雪地中洗剥干净,砍成几块,狗头内脏什么的不要,统统扔在土坑里,不一会儿落雪便将之完全覆盖;剥好的则拖回破庙,又在庙外砍一些树枝,抱回庙后又拆下仅剩的破案子,掏出火镰便生起火来;又把狗肉割成数块,便用木棍挑起烧烤。篝火熊熊燃起,他身上才逐渐有了些暖意,紧紧身上的破衣烂衫,又从怀中掏出那张皇榜细看, 一边看一边翻着狗肉。 那皇榜用料极其考究,质地柔韧细密,明显不是纸做的,却像是丝织品;字行唐楷,方正圆润,肥硕大气,是善书颜体者所书,落款处加盖皇帝宝玺。 “——难怪叫皇榜呢,原来当真是皇帝老儿出的榜文。”薛平平一手拿着皇榜煞有介事的对着火光细看,一手转动着狗肉,看了许久,却也没看出个什么道道来,心下细细思量。却听篝火上狗肉嗞嗞作响,扑扑声响中火光灿灿,急忙转头看去,却见篝火熊熊,肉香四溢,烤出来的油脂落在篝火中,便蹿出一朵朵火花来。炽热的暖意朝四下传开,狗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泛出阵阵肉香,多少天来的饥寒交迫方觉得缓解,急忙将皇榜团巴团巴塞进怀内,将烤好的狗肉取下,又换了一块上去。 他将烤好的狗肉举起来,长长的呼吸一下,闻着扑鼻诱人的肉香,颇有些馋涎欲滴,这才满意地自言自语:“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放到嘴边正要大快朵颐,忽听那破烂的泥胎竹筋神案后面一阵奇怪响动,急忙拔出匕首:“什么人?赶快出来,不然小爷要飞刀侍候!” “别……别……”一阵怯怯地声音传出,从神案后面慢慢站起一个慌乱惊恐的瘦小身影,“大哥,千万别放飞刀,我……我……我出来……” 那人慢慢走近,火光映照下,只见他单薄的衣衫破烂脏污,头发散乱,瘦削的脸蛋和薛平平一样黑灰满面,一双大眼睛却生得极美,如两只卧凤之形,眼睫细长浓密,眼眸明亮清澈,灿灿生辉,两道细眉如灰云一抹,高鼻梁小嘴巴,看面相倒是极其俊俏;再仔细打量打量,却是与已相若的一个少年,只是瘦弱的几乎能被一阵风给刮跑,一边走一边瑟瑟发抖。 薛平平放下心来,收起匕首:“我还以为是那些坏蛋,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那少年仍自胆怯地回答:“我……我……我没家了,没地方可去……,大……大哥,别赶我走,好吗?” 薛平平心下黯然,心道这又是一个被这乱世给祸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便摇摇头低声答道:“这又不是我家,我干吗要赶你走?再说了,就是我家又怎么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自嘲地笑笑,“天下穷叫化是一家,来,坐下烤烤火!” 那少年感激地凑到篝火旁边:“多……多谢大哥……”站在火边,仍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 薛平平把才剥下的狗皮扔过去:“小兄弟,披上挡挡寒。” 那少年顿时一个激灵,浑身一颤,朝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那狗皮随即落在地上,薛平平眼眉一挑,瞪大眼睛瞅瞅他,突然撇撇嘴一笑:“呵呵——都冻得不如狗了还嫌弃这嫌弃那啊?” 那少年急忙辩解:“不……不……不是嫌弃……是……是……”他见薛平平身上同样衣衫单薄,破烂不堪,低下头有些羞愧似的,“坏人太多……是……是害怕……我……我……有……有一点点怕……害怕……”随即又急忙解释,“大哥……我……我不是说你……”话未说完,他腹中传来一阵咕咕声响,不禁看着薛平平手中的狗肉咽咽了口水。 薛平平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狗肉,不住地抿着嘴巴,知他饿极,方才那响动想必也是他闻见肉香饿得忍不住了才发出来的,不禁莞尔一笑,便撕下一块狗肉递过去,“别客气,吃吧!这大过年的,竟然也有肉吃,你我还算有口福,可惜没酒!” 那少年见薛平平如此豪爽,而且言语中极其照顾他的颜面,心中百感交集,长长的眼睫一颤,竟滚下几颗晶莹的泪珠,急忙抬手擦掉,飞快地瞥一眼薛平平,难为情地轻轻一笑,接过狗肉,便撕下一小块,细细吃起。 薛平平却不似他这般文雅,双手抓住狗肉,狼吞虎咽地大啃大嚼。那少年不觉皱眉,停了下来。薛平平问道:“怎么不吃?是太难吃了还是没烤熟?” 那少年摇摇头,低下头垂下眼帘,轻轻说道:“不……不……不是……这是我……我长这么大吃的最好吃的……” 薛平平随即明白,嘻嘻一笑:“这就是饿极糠如蜜啊……哦,你是嫌我吃相太难看?穷讲究什么?!快吃吧,吃饱了好睡觉!” 那少年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他;薛平平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那少年低头轻轻道:“没……没什么……”说着说着,不禁浑身打颤。 薛平平心中微微疑惑: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见他身上破衣烂衫的十分单薄,头发散乱,一张脸蛋儿黑乎乎的,因为瘦得皮包骨似的,更显得眼睛硕大,便去捡起了那张狗皮递给他,随口便道:“这天太冷,你可别冻坏了。哎,我叫薛平平,大唐平阳郡公薛仁贵之后!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倒与我先祖未发迹前有些相似,或许今后我也能像先祖那样飞黄腾达!哎,忘了问你,你呢,叫什么名字?” 与人相识,相互介绍自己往往都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大唐名将薛仁贵幼时贫寒,从军后屡立战功方得显贵,三百年来其故事到处传说,那少年倒不意外,也没觉得薛平平拿一个前朝显赫的传说人物来夸耀自己门楣有多好笑,怔了一下方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叫尹……尹锤。” “尹……尹锤?怎么这么别扭?尹锤——银锤?大银锤……尹大锤……哈哈……你这小身板……哈哈……你拎得动吗……哈哈……你拎着大锤是打铁还是砸石头啊……”脑海中突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薛平平不由大笑,“只听说过金子银子,铜锤铁锤,银锤还是头次听说,莫非你家是祖传做银匠的?” 那少年听他一番调笑,脑海里立马闪过一个拎着大铁锤的又黑又壮的莽汉站在熊熊火炉旁边的画面,心里一阵恶寒,顿时打个激灵,面露不悦之色,冷冷地看他一眼。薛平平止住笑声:“说个笑话,你别生气,快吃吧。”忽听庙外脚步声响,急忙朝尹锤使个眼色小声道:“银大锤……呵……”一语未完,见那少年变了脸色,忍俊不禁扑哧一笑,随即改口,“锤子,有人来别说我在这!”正要躲藏,来人已经进门,这速度可快的令人吃惊!他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心里也提高了警惕,尚未开口,只听来人轻轻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行个方便吧!” 第7章 酒肉僧尼 听话音是个和尚,薛平平四下瞅瞅,这破庙里也毫无可藏之处,心神稍定,便道:“方便方便,师傅请进。”看清来人,不觉吃惊地张开嘴巴:“啊哟……这……这……你……你们……你们是……” 只见手挽手进来两个人,俱身着灰色僧衣,各披一件披风;两人身上衣着虽是绵衣,也披着件披风,衣服上粘着些雪花,透过庙门刮进来的风雪使得他们身上仍显单薄;头上却留着极长的头发,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两个的自报家门,带发僧道:“贫僧清平。”那带发尼却道:“贫尼清宁。” 薛平平见是两个僧尼,虽然怪异,却也放下了心,嬉皮笑脸地学着这对怪异的僧尼还个礼,便自我介绍:“我叫薛平平,乃大唐平阳郡公薛仁贵之后!”一指尹锤,“他是我才认下的锤子兄弟,姓银……哦……姓尹,尹锤,祖传十八代银匠,专会拎着锤子敲银子给人打首饰!” 尹锤听他第二次吹嘘自己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已经歪着脑袋撇着小嘴巴斜着眼睛看他,赏了他一个漂漂亮亮的大白眼;接着便听到他胡说八道编排自己,顿时有些羞怒,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薛平平则毫不在意,似乎对尹锤那几乎有些好笑的凶狠小模样十分欣赏,瞅着他便嘻嘻笑了起来。尹锤见他没脸没皮的十分无赖,瞪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来人听这孩子嬉皮笑脸的自报家门姓名,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迅速地扫视他一眼,瞬间怔住,随即眼睛一亮,又相互对视一下微微点头,声色不变地走到篝火旁边盘腿坐下。 火光映照下,薛平平和尹锤二人看清,确是一男一女,年纪俱在三四十岁之间,男的面相俊朗洒脱,身材魁梧挺拔,英武雄壮;女的比男的稍矮,但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身材,面相清秀明丽,神情端庄爽利;两人虽然身着绵衣披风,在这大风雪天里,仍然显得有些衣衫单薄,却不露丝毫冷意,自报家门是一对僧尼,却只穿着出家人的衣服,头上都留着长长的头发,只是不像普通人那样将头发扎起来,而是用系发的发带随意系挽在脑后;而且那僧人不但未曾落发还留着短须,更显英武威猛;那女尼虽然缁衣在身,脸色沧桑,亦因屡日奔波颇有风尘之意,亦掩不住那英姿飒爽、端庄明艳的惊人丽色。 看着这二人手挽手十指相扣,十分亲昵的模样,薛平平与尹锤互视一眼,心中千奇百怪,口中却恭恭敬敬地道:“二位师傅,不必客气,这原来就是个寺庙,是你们的地盘,请坐。” 这怪模怪样的一僧一尼席地而坐,相互间对视一眼,那女尼一眼瞅见大大咧咧盘坐在火堆旁的薛平平,火光映照下,一切都看得更加清楚明白,薛平平那张乌漆麻黑的脸蛋儿却也显得年少俊逸,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灵动至极,一怔之下,不由得神情大变,蓦然瞪大了双眼,将那尹锤打量几眼,又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顿时冒出光彩来,朝那僧人点点头,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轻轻说道:“师兄……师兄……你看他……你看他……又是姓薛……” “且莫着急,还须细问一下。”那怪僧清平手中轻轻用劲握握她手,安抚着她微微摇摇头,看向薛平平展颜一笑,轻轻问道:“小施主,能否施舍些吃食?” 薛平平毕竟年幼,并未察觉两人异相,一手抓着一条狗腿啃着,一手故意的把一块狗肉高高举起:“饭菜没有,只有狗肉,你们……你们吃不吃?” 那僧人轻轻说道:“施主所舍,在出家人眼中俱是饮食,出家人不能挑剔。” 尼姑随即点头,颇有点夫唱妇随之意。薛平平还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出家人,讶笑不已,心中顿起亲近之感,大笑声中把大块狗肉用匕首切开抛过去:“二位大师,请!” 这一对僧尼,各自伸出一手接过狗肉,另一手仍自十指相扣,似乎十分恩爱。 那尹锤看着他俩,既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更有些诧异不解。须知这个时代,不要说僧尼携手,就是夫妻大庭广众的有携手之类的亲近行为,也不为礼法所容。至于未婚夫妻,那在成婚前更是连面都不能相见的,那是家长们生怕闹出丑事出来,连累得整个家门都将贻羞于世,更不要说什么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带子成婚等等于后世大行于世的行为,这年代不是说没有,而是极为少见,而且一旦出现,那将是让人能闲话不知多少年的丑事笑话。 薛平平笑道:“二位大师,你们这是从何而来?”心想这世道乱,平民百姓连自己死活都不一定顾得住,哪有钱财香油粮米拜佛供佛,这和尚尼姑的也守不住孤灯冷佛了呀,这不定是从哪个寺庙逃出来的奸僧淫尼呢。 但薛平平并不知道,释教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并不禁止信徒食肉,但绝对禁止为食而杀生,并有三戒食之律;反过来只要是化缘得来的食物,哪怕其中有肉食,僧人也无权挑剔,必须尽食;只是后来方才将中原的斋戒习俗纳入戒律,并在传承中形成了中原佛教特有的清规戒律。 那清平微微一笑:“贫僧是九云寺僧人,这是我师妹,也是我妻子!”见薛平平和尹锤吃惊地瞪大双眼,便问道:“九云山九云寺,施主没听说过吗?” 薛平平与尹锤对视一眼,尹锤一脸茫然,微微摇头。薛平平猛然想起祖母曾经讲过,京西圃田泽中有个小岛,岛上九云山中,有座九云寺,似乎与自己家里还有点渊源牵扯,只是那时年幼,也不信佛,只不过是一耳听一耳出罢了,当下点点头随口奉承了一句:“听我奶奶说过,天下第一奇寺九云寺!” 那清宁一听,脸色立即紧张起来,急忙追问:“你……奶奶……你知道你祖母的名字吗?” 薛平平怪异地看看她摇摇头:“祖母……我奶奶没跟我说过她叫什么。”清宁又追问道:“那你……你祖母……平日里是不是叫你平哥儿?” “咦?你怎么知道?”薛平平更加奇怪,见她听罢立即转身拉着清平胳膊用力摇晃,颇有小儿女间的嬉笑撒娇之意,心里一阵恶寒,急忙摇摇头定定心神,他看着这一对僧尼,笑嘻嘻地换个话题问道:“两位大师,我问你们个事儿啊,你们……你们是不是从哪里偷着逃出来……私奔的?” 一听此话,本来就已经心神激荡的清宁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薛平平一眼;清平轻轻捏捏她手安抚着她,心神不动面色平静地摇摇头答道:“施主想差了!九云寺出家修持,讲的是一个缘字,说的是一个诚字,想的是一个悟字,做的是一个勤字,修的是一个善字;我和师妹出家前本来就是夫妻,进寺出家,尘缘未了,所以仍可一同修持,只不过按寺规,要有十大功德才算完满。” 薛平平笑道:“我听家祖母说九云寺有九大怪,山门离寺九里外,庙门向着东边开,僧尼同寺修莲台,还有什么来着……哦,忘了;想来和尚尼姑吃肉也算是一怪,你们出了家仍做夫妻又是一怪,带发修行又是一怪,那么还有几怪是什么?” 那清宁在清平安慰下,心里默念静心咒,终于将一腔怒气压制,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方才答话:“施主若有缘分,日后去九云山自可明白。” 薛平平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俩,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笑道:“日后我若做和尚,定去九云山,既不耽误娶媳妇,又可吃肉!” 旁边那尹锤一听,立即转过乱发蓬松的小脑瓜儿,目光怪怪地横他一眼。 清宁只觉一和他说话,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想要起火发怒,急忙又定定心神,轻轻摇头:“就凭施主此心此言,你进不得九云寺。” 薛平平嘻嘻笑道:“进得进不得,那是日后之事!如今大过年的,你们怎么不回寺?” 清平用力握握清宁右手,平平静静地答道:“贫僧方才所说完成十大功德方可回寺,如今还差一件。” 薛平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们还有事没做完!你们即可吃肉,想来也可吃酒,可惜今天除夕,我只能给二位大师狗肉吃,没有美酒相待。” 清平却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贫僧带有素酒!” 薛平平又惊又喜,几乎是用抢的方式接过葫芦,拨开塞子便喝一大口,品了品滋味,觉得酒味寡淡,微微夹杂着一种不知什么味道,似乎是什么果子酿的果酒,却也一拍大腿,兴奋地脱口赞道:“哎呀,有酒有肉,这才是功德圆满!”看看那清平,心说这不但是个淫僧还是个酒肉和尚;再看看那清宁,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说还有件事情没做,是不是想找个好地方再生个小宝宝,才算功德圆满?” 尹锤扑哧一笑,随即掩住小嘴。那清宁面红耳赤,又有些羞恼地瞪着他,却有话说不出似的;那清平却面不改色,先是握握清宁手心,悄声说了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接着又看着两个少年平平静静地答道:“施主想差了!是我们佛前立誓发下的宏愿未完,所以不能回寺。” “原来如此!”薛平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口就问,“是什么宏愿?” 那清宁盯着他瘦削的脸蛋儿,脸上神情虽然有些急切,却仍郑重其事地答道:“不是要生个小宝宝,是要寻一个小宝宝!我们……” 她话未说完,那清平眼眉一挑,随即眼中寒光一闪地朝外面瞅去,神色凝重地说道:“外面有人赶来!嗯,竟都带着兵器。”接着便侧耳凝听,微感惊讶,“十来个高手一条狗,哦,来得好快,竟然分开围住这破庙!”清宁脸色也立即紧张起来,凝视着这一对少年,轻轻问道:“你们得罪过什么人吗?” 尹锤有些惊慌,懵懂地看看他俩,又瞅瞅薛平平,连连摇头;薛平平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莫非是那些土匪……是了!武德司那帮天杀的凶徒终于找到了这里!他也听到破庙周围动静,那些凶徒显然已经散开将破庙围住,明显是要严防庙内之人逃出。 第8章 穿心一剑 清宁见薛平平脸色猛的一变随手拔出匕首,便知来人追踪的是他,急切问道:“你一个孩子怎么得罪的他们?” 薛平平一张小脸都狰狞的扭曲起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答道:“他们杀了我们全村的人,放火烧了我们村子,还想斩草除根就成天追杀我。” 清平、清宁脸色大变,神情都极其凝重起来;互视一眼,轻轻摇头,清宁低下头叹息一声,清平闭目凝思,心道莫非其中别有隐情?二人口中轻轻念诵阿弥陀佛;尹锤目不转睛地盯住薛平平,不停地干咽着小嘴巴;薛平平咬咬牙,飞快地从自己项上取下金锁金错刀钥匙,挂在尹锤颈上,不由分说地小声叮嘱:“元宵之夜,去相国寺见宁阳公主,把金锁和钥匙交给她!”见尹锤张口欲言,急忙把金锁塞进他衣襟,竖起食指,让他噤声,随后又朝他先前躲着的那破神像后面一指,意思是让他赶快躲起来。 那清宁突然轻轻惊叫一声:“啊——”清平一怔,疑惑地盯着她;她朝薛平平和尹锤微微一呶小嘴,清平随即看到薛平平挂在尹锤胸前的那挂金锁,那尹锤先是有点不知所措,随后又手忙脚乱地将金锁掩进自己破烂的衣服内,他顿时也是眼睛一亮,正要询问,却听庙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随着一阵低低的犬吠,哐啷一声,仅剩的半扇破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寒风随着几条黑影袭进破庙,只听一人沉声低喝:“就是这里!” 火势已经小了许多的篝火火苗无力的跳跃着,映出的人影在庙内墙上诡异地移动变幻。几个黑影迅捷无比地将出路封住,为首之人正是那武德司的都将乔新魁,他长剑一点,指向薛平平,凶狠的目光在庙内几个人身影上一闪而过,高声喝道:“武德司捉拿钦犯,闲杂人等散开!”随即又盯着薛平平低声冷笑,“呵呵……小子,这回你逃不掉的!”纵身扑向薛平平,他另几个手下已分别向清平清宁尹翠扑去。 清平与清宁听那军官自报家门说是武德司的官兵,便觉心里一紧。随即互视一眼,心里俱已明白,他们在这破庙之内,肯定早就被人发现,然后那人便悄悄去寻了同伴过来。这几个人必是以为,两个孩子和一僧一尼四个人,他们对付起来必定轻松自如,或许也是因为来不及再叫更多的同伴。一念及此,清平、清宁都微微抬起了头,互视一眼,脸上俱显出睥睨之色。 薛平平一手抓着那长长的烧火棍,一手抓着匕首放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盯住乔新魁。 清宁以为他吓傻了,急忙朝那乔新魁喝道:“切莫行凶!” 话音未落,那乔新魁已扑至薛平平身前,尹锤惊叫声中,火光呼地炸开,乔新魁已被薛平平挑起的篝火披头盖脸的击中,狼狈万分地闪开,只觉胡子头发被火星燎得滋滋作响,顿时便忙不迭地浑身乱抖,再看一眼怒视着他的薛平平,不由得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薛平平已飞快向庙后蹿去。一条黑影突然冒了出来,咯咯怪笑着斜刺里追上,挥掌拍出,击在薛平平肋下,啪地一声,薛平平如断线风筝一般,朝后飘落,呯的一声,撞到了墙壁,随即落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清平清宁情况未明之下稍有迟疑,便已经来不及上前阻止。清平只觉怒火腾的一声从心头蹿起,低喝一声:“找死!”与清宁同时跃起,两人如两只大鸟起飞般,朝那黑影扑去,那黑影怪叫一声,伸出双掌,和这僧尼各自伸出的一掌呯地一声对在一起;清平清宁稳稳落地,而那黑影则惨叫一声,直接被打飞,从破庙破窗框里摔出。清平、清宁急忙转身,长身而立怒视着那些一身江湖草莽打扮,却自称是武德司的壮汉。那几个不速之客,也都惊惧地看着他们,俱被二人身手震慑。清平披风头发被刮进来的寒风吹起飘扬,只听他极具威势地再次低喝一声:“滚!” 那几人如临大敌,顿时紧张起来,互视一眼,俱有些迟疑不决。为首的乔新魁极其凝重地看着那两个怪异僧尼,见他们神色无一丝畏惧,反倒有些轻蔑之意,心里紧张的寻思着这一对怪异的僧尼是什么人,随即便判断出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不一定是这样两个怪人的对手,真要混战起来,不说能不能达到目的,只怕他乔新魁第一个就要被对方除掉,立即脸色阴沉地点点头:“走!”几人便朝庙门处缓缓退去。 薛平平只觉胸口沉麻,压迫得呼吸困难,落地后连连翻滚,直翻到尹锤身旁方才停下,急忙跃起,尚未站稳却又跌倒,只觉胸口翻涌,张口喷出大口鲜血;尹锤惊叫道:“大哥……大哥……”眼泪顿时涌出,怒火上冲,一低头抓起一块破砖块,挥手便狠狠掷了出去。那破砖块比成年人拳头稍大,而且谁也没想到这尹锤手下还挺有准头,只听呯的一声,正砸在那正全神贯注盯着那对怪异僧尼的乔新魁脸上。 乔新魁惨叫一声,鲜血顿时迸出,随即停下来面色狰狞地怒视着那尹锤。 清平厉声喝道:“当真是想要找死吗?还不快滚!”话音未落,便看到那乔新魁恼羞成怒,一抹脸上鲜血,顿脚一跃,手挺长剑扑向尹锤。薛平平正趴在尹锤前边地面上,不及细想,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一跃而起便挡住了尹锤。只听一声轻响,当的一声,薛平平手中匕首被乔新魁长剑挑开,飞上半空。 但乔新魁长剑顺势一递,已刺进薛平平胸口。他身后的几名同伴,也几乎在乔新魁动手的同时,挥动佩刀朝他们袭来。 显然清平清宁二人也没料到尹锤会突然插进来搅和了一下,更没料到来人这么凶狠,此时见庙中异变连起,不由得怒发冲冠,只听清宁娇声怒喝:“好狠辣的贼子!”和清平同时跃起,二人相挽的双手仍然扣在一起,另一只手分别击在袭来的两个武德司校尉胸前,两名校尉痛叫一声,飞跌丈余,在地下翻滚不已;清平清宁身法极快,但还是慢了一步,等扑到乔新魁近前,他长剑已刺进薛平平胸口,清平眼眉一扬:“穿心剑?!”左手挥出便去抓他长剑,清宁右掌同时挥出。 乔新魁见来势极凶,又惊又怒,心道哪来这么一双怪物,当下不及细想,急忙拔出长剑反击,左掌拍出,分别招架。 薛平平口吐鲜血,胸前血流如瀑,慢慢倒下;尹锤惊惶失措地抱住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大……大哥……你……你……你不要……不要紧吧……你可不能……不能……不……不能死啊……大哥……你别吓我……你……你一定没事的……” 清平左掌迎向乔新魁长剑,乔新魁暗暗冷笑,他这长剑乃是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宝剑,任你这怪僧有什么护体功夫今天也要丢掉这只手臂!至于这个怪尼,看上去清清秀秀,对上一掌想来也不会吃什么亏!他正自得意,手中长剑映照着篝火,火光一闪,他惊愕地看到,这柄视为神兵利器的长剑竟然已经被薛平平匕首给砍削出个深深的缺口,心里一紧,随即意识到正在对敌,急忙定定心神,回剑护身。 此时清平左掌挥起忽握忽开,手指在他剑身连弹数下,当当连响,乔新魁只觉握剑的右手被震得麻痛火辣,长剑几乎脱手而出,当下大惊;而清宁右掌并不和他相对,趁他半边身子发颤,微微一压,变掌为拳,直接击在他胸口。只是她和清平在一起时,即便遇到什么凶险,也轮不到她出手;她并未真正的与人生死搏杀过,此时情急出手,一拳击在来人胸口,不由自主的,下手便有些软了。 乔新魁仍然抵受不得,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朝后连连退却,瞪大双眼盯住二人,口中惊叫:“欢喜冤家?!” 欢喜冤家乃是近年出现在江湖上的一对似僧似俗的奇人,二人武功奇高,虽然一身僧衣,却又似一对情侣,无人知其根底,虽然声名响亮,行事却无迹可寻,一似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便用佛家欢喜佛来称呼这对江湖奇人,乔新魁想不到在此遇上,自然惊心。 清平看出清宁是因第一次生死搏杀而有些心慌意乱,此时对敌岂能如此,随即喝道:“惩恶即是扬善,这种贼子留他不得!”纵前一步,左掌一挥,啪地在乔新魁胸口又补一掌;乔新魁见机极快,知道这怪僧出手只会更狠,自己根本承受不得,眼见躲避不得,只能竭尽全力朝后跃起,以图抵消对方掌力,却也被清平这一掌打得飞跌而出,正要倒下,却被人接住,朦胧中只听手下惊骇地问道:“乔指挥……你……你不要紧吧?” 乔新魁哇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却也是心胆俱丧,自知几个手下绝不是这怪异僧尼的对手,何况大半都已受伤,若再迟疑必将性命不保,迷迷糊糊地答道:“快……快走……”脑袋一歪,已昏迷过去。那手下急忙抱住他朝庙外蹿去,两个倒在地上的武德司校尉爬起来,跟着落荒而逃,那条猎犬也夹着尾巴跟在后面乱蹿而去,破庙门外随即又有几个黑影慌慌张张地跟着逃走。 至于先前那个从窗口打出去的黑影,自他摔出去后,便未见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的同伴显然是顾不上他了。 第9章 危在旦夕 那对僧尼清平清宁立在破庙之中,冷眼看着,并不追赶。目视着武德司那些凶徒在雪夜中拼命狂奔,很快不见了踪影,清平方低头捡起地上丢弃的那把长剑和匕首,在手中一扬,神色不由得一紧;那柄长剑确实算得上是把宝剑,材质极佳,名工打造,寒光闪闪,寒意凛冽,可仍被那把匕首给削了个深深的缺口;再看那把匕首,形状虽像是短剑,却更像是一把短刀,一边开刃,一边尖端又有个天狗食月似的缺口,之后则形如锯齿,靠近握柄处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花纹,他也看不出是什么名堂来;他两手暗自运劲用力一挥,长剑和匕首当的一声相击,那长剑竟然被匕首一斩而断,那匕首却无一丝异样,顿时又是一惊,没想到这柄匕首竟然如此锋利,回头看一眼薛平平,心中疑惑:这孩子究竟从哪得来这样的奇兵异宝? 尹锤见凶徒已去,眼泪婆娑地哭喊道:“大师……快来救救……救救我……我大哥……” 清平清宁急忙来到二人近前,清宁接过薛平平抱在怀里,见他已昏迷过去;清平扯开薛平平胸襟,只见他胸前鲜血淋漓,心念急转神色凝重地说道:“好个穿心一剑!武德司怎么也横插一刀进来?”随即脸色一变,怒意立起,“莫非是想抢功?这狗爪子也伸得太长了些!” 清宁用力一甩他手,泪珠儿顿时迸出,急切地跺着脚连连催促:“都怨你都怨你!要不是你拦着我又怎会……你还说我心慈手软,可你……” 清平低低地答道:“他们是武德司的人,如果没有报名,杀了也就杀了,可是……已经知道其所属,就不能不有所顾忌啊……” 清宁恨声道:“你还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儿子!儿子!儿子呀……” 清平急忙收回心神,脸带愧意,回视一眼清宁,抓起薛平平右腕把脉,只觉他脉息微弱混乱,微微摇头,“这……伤势不轻!” 尹锤哭道:“大师,你们……你们慈悲为怀……一定……一定要……救……救救他!”说罢跪下便叩头。 清宁抹一把眼泪,看看尹锤又看看清平,心如火焚:“师兄,就……就真的没办法了吗?这孩子生死关头仍去救人,可见是禀性良善身有佛性之人!”先前她被薛平平不知轻重的话语气得恼羞成怒,这会儿又在关心备至、忧心如焚之余夸赞起来。 清平想了想道:“师妹,用云海佛心、白莲济世丹!”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下,接过薛平平便将他放下,伸手便来解他上衣。 清宁一惊,凝目看着清平:“师兄……云海佛心或有奇效,可是……若不对症……或有大害……这……”清平缓缓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天寒地冻的,若不快些用药,只这流血不止就能要了他的命!”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清宁轻轻念声佛,也立即解下披风给薛平平围在身周,又从怀中掏出手巾来给他薛平平胸前擦拭,见他伤处仍然出血不止,急忙又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打开,取出两粒外形塑成一大一小白莲莲苞形状的白腊丸,破开后将一粒小指头大小的丸药“云海佛心丹”,捏碎了给他塞进口中,一颗核桃大小的“白莲济世丹”捏碎了敷在伤口;眼见得那伤口被伤药止住,却还是有些细微处在往外渗血,便又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打开瓶口,将里面的药粉全倒在伤口,厚厚地又敷上一层,方将流血全部止住,随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里衣,撕破了扯下一块布条给他包扎,包扎完毕,一只手抚摸着他胸口上方三颗小痣,心神一震,身子也急剧颤栗起来。 清平右手剑指如风,连连点了他伤口周围几处穴道,以图止血;眼见血流顿时变小,方将手指按在他胸口处被鲜血沾染的三颗小痣,看着那本该刺进心脏却偏到一旁的剑伤创口,微感惊讶:“这孩子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然避开了最凶险的之处?” 清宁随即清醒过来 ,止住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幸亏如此,不然这‘穿心一剑’够他受的!”又安慰旁边哭得泪人儿般的尹锤:“小妹妹,不要太伤心,你……你哥哥伤势……暂时不要紧。”随后又看着清平,也用手指着薛平平胸口三颗小痣给他看,“师兄,你看……你快看……这孩子……我认定了……” 清平微微点头,一边给薛平平包扎伤口,一边低声答道:“莫急,先想法子医治他的伤势。” 清宁点点头解下身上披风,便覆在薛平平身上,转头瞅瞅四下漏风灌雪的破庙:“师兄,这里……不行的……”却见清平将丢在地上的一团不知是纸还是绢布的东西,拣起来展开细看,不由得情急埋怨起来,“你……这都要命了,你……竟然还管那什么没要紧的……” 清平神色一紧,将那团东西随手弹了弹,摊平后折好放入怀中,郑重地答道:“这可不是没要紧的,看来这孩子已经去解过皇榜了……如此就可断定,他确确实实是我们夫妻苦苦寻找了数年了平哥儿啊……”随即又甚感疑惑,“只是若是解了皇榜,那就该见了公主见了陛下,怎么还会在这里?莫非是因武德司和皇城司联起手来打压?” 尹锤止住哭声,看二人救治薛平平;直到看见薛平平苍白如纸的脸上微微有点血色,心儿稍定。忽听薛平平微弱地呻吟一声,眼见是清宁给他用的伤药有了效果,尹锤又惊又喜:“大哥……你……你可……你醒了……”忍不住潸然泪下。 薛平平想站起身来,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中金星乱蹿,浑身上下如被无形的大山全给沉沉压住一般,根本动不得身,只得苦笑一声:“好兄弟……”尹锤看看清平清宁:“大哥,是二位大师救了你……”薛平平浑身发冷,额头却冒着汗珠,艰难地发出声音谢道:“多……多谢二……二位……”话未说完,却又昏迷过去。 尹锤一惊,随即又抓住他手呜呜痛哭起来:“大哥……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见薛平平一动不动,急切间不知所措,稍微愣怔一下,便转过身来,扑通一声,朝清平清宁跪下,“大师救救他……救救我大哥……大师……求求你们了……我……我给你们磕头……”说着便磕起头来,将地面撞得通通响。 清宁急忙扶起她来,盯着她泪眼滂沱脏兮兮的小脸儿,见她额头已然磕得通红,心里更是疑惑,又转头看看清平;清平也郑重地盯着尹锤细细打量着,摇摇头缓缓说道:“小施主,贫僧和师妹现在只能暂时稳住你哥哥的伤势不再恶化,却无力彻底治愈。”又朝破庙外瞅瞅,“再就是这风雪不止,即使我那药有奇效,这天寒地冻的也会要了他半条命,何况他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尹锤急道:“大师,难道就没办法了吗?咱们快去找个医馆医博士来救我大哥!” 清平微一沉吟,连连摇头:“这城外虽有医博士,可医术不高,只怕对他伤势也是无能为力!又是这风雪大年夜,只怕找着了医馆也难找着人,——人家也要过年啊!” 尹锤一听,不由得泪如泉涌:“难道……难道……难道就找不到人救我大哥吗?”抱住薛平平,“大哥……你若真有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我……我陪着……陪着你……” 清宁看着这从外表原本分不清性别,此时泪眼婆娑的脏小子,也不嫌弃,一把搂过尹锤:“小妹妹,你先别这么着急,天无绝人之路。”看看清平,用力握握他手轻轻说道:“师兄,回城?”清平看向尹锺点点头道:“看来小施主和我们有缘,唯今之计,只有进城,太医署尽有各种好药,亦有当值的国医圣手,必能救治……你……你大哥的伤。” 尹锤急忙道:“那还等什么?大师,咱们快走啊!”随即又想到这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怎么进城?就是平日里那城门一到夜晚也是要关闭的,守城官兵决不会开城门放人进城,“可是……现在哪能进城呢……城门……早就关了吧?”一念至此,顿时泪珠儿又潸然而下。 清宁也紧张起来,伸手握住清平手问道:“师兄,城门开闭定有严规,这时候守城官兵怕是不敢放人……” 清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眉眼一扬:“虽然如此,可咱们要进城,却也不是很难!”清宁是无条件相信他,尹翠却仍然着急上火的问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又下着大雪……他们……他们怎会开城门放人……” 清平见他如此着急,点点头果决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清宁道:“小姑娘,不要着急,我师兄既然如此说,那定然会有办法,你哥哥伤势颇重,咱们还要快些进城。” 尹锤不由得惊叫一声:“啊?真能进城?可是……我大哥又不能走……可怎么去?” 薛平平晕晕糊糊的如堕云海之中,听着尹锤的声音,似乎有了点知觉,口中喃喃出声:“小……小姑娘?”只觉眼前金星乱迸,竟又晕厥过去。 尹锤脸蛋一红,幸亏她脸上黑灰满面,看不出来她本来面目,身上衣着也破破烂烂,又是十来岁的少儿,稍微压下嗓子变声,单就声音也辨不出男女来,可一听薛平平发出声音,又喜形于色地看过去,却见薛平平又昏迷过去,泪珠又漱漱滚落。清平清宁虽奇怪他俩这关系,这节骨眼儿却也不好细问,当下清平将薛平平抱起出庙,清宁则在旁边给薛平平掖着包着他的披风;尹锤急忙跟上,一手握住薛平平冰凉的右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能不能进得了那太医署的门,救得了这才认下的大哥…… 第10章 城门官 四人冒着一路风雪,来到西城城门外。艰难的透过漫天的风雪,仰望着茫茫风雪中那巍峨黝黑的城楼,尹锤心中仍然忐忑不安;清平抱着薛平平止下脚步,朝清宁点点头说道:“师妹,将那‘三龙吐珠’拿出来,对准城楼燃放即可!” 清宁依言从背着的小包袱中摸出一个长长的圆筒来,另一手摸出火折子,拔下火折子一端的竹管,将管中隐火火头对准那圆筒上的药捻,药捻顿时点燃,哧哧作响闪着一溜火星,她急忙将那圆筒对向城楼伸出,不过数个呼吸,“嗵……”的一声响,一团红光炸出,斜斜的蹿向城楼,飞到城门楼上空,便呯地一声炸开,顿时一团橙色光芒如一朵金菊在刹那间绽放。 尹翠顿时一惊,凝神看去,正要询问,只听又是“嗵”的一声响,又炸出一团红光扑向城楼;接着又是一下,尹翠眨着闪亮的大眼睛,迟疑地问道:“这是……这是……火药做的爆竹烟花?” 清平清宁都诧异地看她一眼,火药烟花才出现没多长时间,这时候也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才见识过,平民百姓即使见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想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儿竟然能识得,想必她原来的家庭也不是寻常百姓家。 清宁点点头答道:“对,这就是火药烟花‘三龙吐珠’。”说罢将燃放完毕的圆筒扔到一旁,静静地等候着。 又稍过片刻,城楼上一只气死风灯,在风雪中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一个声音传了下来:“什么人?” 清平高声答道:“我乃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忠武将军郭威,今奉旨公干归来,急需进城复命,请垂吊篮与我!” 尹翠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什么院判、忠武将军之类的她不清楚,但兵部侍郎这官儿可不算小,看着清平心道:原来他俗家姓名叫郭威,这还是个大官,看他身着僧衣应该是假扮的……怪不得都没剃头呢……僧衣一脱换一身衣服便是很方便的了……哦……兵部侍郎是几品官来着……那个怪尼也是假扮的吧……她的真名叫什么呢? 清平——也就是郭威,他所报官职,兵部侍郎是挂衔,以示朝廷恩典;忠武将军是武散官,唐代以来是正四品上,是给他定品级、待遇;而枢密院院判是差遣(实际任职),全称是“枢密院判官”,是他现在正式的官职差遣,所以他报名时枢密院院判在先,兵部职衔在后。 枢密院此时有知枢密院事即枢密使、同知枢密院事即枢密院副使、枢密院判官,三位正、副、从主官,之下又设二直院,其下再分设各房分管军务诸事。 后唐时枢密院设枢密使、枢密院判官,枢密院判官可算是当时的枢密副使;后晋建立后,增设枢密副使,再增设二员直院负责枢密院日常,其余仍随唐制大致不变。 枢密院判官与天下各州府判官官称一致,但无论品级还是其重要性都要远远高过州府判官,故又称常称枢密院判官为院判,以示其贵重。 城楼上又稍停片刻,似乎在商议,但风雪颇大,城下根本无法听到上面有什么动静,又过一会儿方有人答道:“稍等……”那灯笼没入黑暗,再无人声灯光。 几人在城楼下又等了一会儿,尹翠有些焦急:“这都做什么去了?莫非不让咱们进城?” 清宁也有些不安,看向郭威。郭威虽然也是心急如焚,却仍自泰然自若地安抚二人:“稍安勿躁。”清宁看着他怀抱中昏迷不醒的薛平平,眼中又几乎掉下泪来:“可是这……能不急么……”郭威心中有数,轻轻安慰她道:“我是他们的该管上司,他们不敢怠慢,这是去找当值的军官去了。” 尹翠这时候反倒有些安心了,只是看着那清宁心中好生奇怪,看他们这般模样,那郭威怀中抱着的薛平平似乎跟他们亲生儿子一般,便想起他们在破庙中说的那句话,有宏愿未成,是要寻一个小宝宝,莫非他们要寻找的小宝宝就是这个薛平平?可随即又有些惊愕地想道,这怎么可能?这薛平平虽然年龄不大与她相若,可怎么说也算不得什么小宝宝了吧? 几人静下心来,耐心等待。果然又稍过了一会儿,城楼上亮起两盏风灯,中间一人扶着女墙,探出头来朝下问道:“可有关防凭证?” 郭威朝上答道:“有官凭也有陛下谕旨!” 楼上答道:“请将凭证放入吊篮内!”随着话音,城楼上慢慢吊下一只小吊篮来。郭威朝清宁示意,清宁便从随身包袱内掏出一个油布包,放进吊篮,郭威看着小包袱说道:“将那点银钱放上。”清宁立即醒悟,急忙将包袱中一小包银钱压在官防上,郭威点点头又朝上喊道:“好了,吊上去罢!” 那城楼上军兵将吊篮缓缓吊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城楼上那军官方才大声说道:“原来是院判相公,下官失礼了。请问有几人?” 枢密院设判官一职,天下府州亦有判官,但那些判官与这位枢密院判官相比,品级更低,分量自然要轻得多,为示敬意,那军官自然要尊称“院判”,而不是低层官员称呼府州判官的尊称“大判”。 郭威回答说两大两小四个人,随后城楼上便垂下两只大吊篮来。郭威抱着薛平平便上了一只吊篮;清宁扶着他进了吊篮,随后也拉着尹翠进了另一只吊篮,郭威这才朝城上喊一声“好了”,城楼上有绞盘,随即将两只大吊篮缓慢而又稳稳当当地吊了上去。 原来这就是夜晚城门关闭后,进城的方法。如果真的城门一关,谁都不准进出,若真的有什么六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之类的军国大事,非得给耽误了不可。 郭威清宁等人上了城墙,吊篮周围几个官兵急忙上前,搀的搀扶的扶。那军官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将四人请到城楼中,稍微审视下清平几人,心里虽然奇怪这四人的衣着打扮,却也能确定下来郭威身份。 同在京师,郭威亦算得上是该管他们这些军中武官的枢密院和兵部的高层,而且他最初是在兵部任职,职掌军籍,更是对军队中的各级军官有着极大的影响。 虽说现如今兵权往枢密院转移,兵部几已成只挂着虚名的衙门,枢密院才是军队的最高管理部门,可在朝廷中,宰相们却往往兼着知枢密院事与兵部尚书两个职事。所以这军官对郭威报称三衔也不奇怪,他从得官、晋升的所有手续都需至兵部、枢密院办理,是曾远远地见过现在当面相对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本人的,当然能确定是本人无疑,便将郭威的关防凭证和那小包银钱双手递上,恭恭敬敬地说道:“院判相公,还请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让相公在风雪中冻了许久,也不敢让相公破费……”他并未将责任推脱给手下,而是极为光棍儿地担当起来。 郭威虽是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品级为正四品上的朝官,但也只是相对于这些基层官员来说如天人一般,其实在朝廷中他虽然已算得上是高层,却也是才挤进那高层的最下层,许多朝臣还将他视为中层官员,离着能尊称一声相公的朝廷重臣们不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也有着很大的一段距离;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基层军兵的品性,毕竟他也是从一介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也没打算多为难这些军兵,便接过官防,看着面前这位身材高大、面相英武、却已显三分老相的军官轻轻说道:“你忠于职守又何罪之有?依本官看来,这大风雪天又是除夕,你还清醒明白的很,并未吃酒醉倒,一听禀报便立即到达,倒是很勤勉称职的呢!” 那军官急忙答道:“谢相公夸奖,下官愧不敢当。”便喊人快去烧热茶来,“这风雪贼大,相公是否喝杯热茶汤?和暖和?” 郭威看他一眼,轻轻叮嘱,“还请勿要矫称我为什么相公,若让人听到岂不笑话?”他职在枢密院、挂兵部侍郎衔,可也算得上这些军兵的该管衙门,由不得他们不敬重;那军官脸色一红,急忙道歉陪笑:“是,是下官孟浪了。” 所谓相公,并不是千年后打麻将闹了乌龙的“相公”,也不是此后几百年后妻子称呼丈夫的称谓,而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是专门称呼当朝宰相的;当然一些官职、品级接近于宰相的官员,也被下属们私下里矫称为相公、恩相,这是下属们溜须拍马奉承上司的,不能当真。 唐制官员九品共三十级,一品至三品只分正从,如正一品、从一品;四品至九品不但分正从,还要分上下,正四品上、下,从四品上下;一品二品一般给予威望极高的大臣,算是皇帝的恩宠,向不轻授;至于宰相……官员一般升职到三品甚至四品的等级,便有可能充任宰相,方可称得一声相公;但四品官看似与三品只隔着一级,但这中层与高层之间的差距,实如一道天堑,将不知多少中层官员给挡在这道天堑下面,不得升迁以至引恨终生。 不但中层与上层隔着道天堑,这低层官员与中层官员之间,其实也隔着一道鸿沟。仕途上打拼,升职确实如上登天之梯,越往上爬越是艰难。 郭威现在在朝廷中的地位,其实已经越过了最艰难的地步,可以探一探处于权力最核心的那些位置,这就要全看皇帝的“圣意”如何了。若是皇帝认为他郭威可以担当更重要的职务,那么随时便可以将他提升至三品,加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便也不能算是幸进,而是说他真的是有那个资格了。 郭威将官防文凭递给清宁,又将那小袋银钱推了回去,“这些银钱不多,你可以不收,但这么大风雪,天寒地冻的,给你手下当值的兄弟买点热汤暖暖身子也好。”见赵弘殷还在推辞,便微微笑道:“我还有要用你们之处,就算是我一点心意。” 那军官这才将银钱递给旁边的手下,随即恭恭敬敬地拱手拜谢:“谢相公恩赏!相公有何吩咐?”清平虽然叮嘱过不要称他为相公,但他还是没改过口来。 郭威低头看一眼怀中抱着的薛平平,皱眉说道:“这孩子与我此次所受皇命有重大干系,他受了重伤,急需救治……” 他话未说完,那军官心眼也转得极快,立即接话道:“这时候去城中任一医馆只怕根本找不着人,惟太医署或有当值太医;若是去太医署,下官在下面备有马车,可避风雪。”看一眼郭威,又急忙自荐,“恰好下官也会赶车,也知道去太医署的路,不如就由下官送相公去太医署。” 见这军官如此知情识趣,清宁也微微点头暗赞,不由得高看这军官一眼;尹翠也心说这官好有眼色;郭威也不犹豫,便点头道:“好,那便相烦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顿时兴奋得连身子似乎都轻了几分,急忙答道:“下官赵弘殷,现任侍卫亲军护圣军指挥、西城城门郞,专管这西城城门防卫。”随后叮嘱手下几句要用心值守,又向郭威将手一伸,“院判请跟下官来。”说罢便在前引路。 这时候的指挥,指的是军队编制,一个指挥五百人,其统领长官也就是指挥使,是正八品上武职,管一个指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五个都便是五百人,仅就所管兵力人数来说,只相当于后世现代军队的一个营长,与明代的指挥使那是天差地别;明代的指挥使是正三品高级武职,也是镇守各地卫所军的最高长官。当然由于无官不贪,不管是哪一级官长,都要千方百计的捞钱,吃空饷是司空见惯的,哪一级建制都有大量空额,也不知他赵宏殷所辖的这个指挥到底能有多少兵力。 也难怪赵弘殷如此殷勤,能巴结上直管衙门尤其是枢密院里的高官,或许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他少奋斗十来年,这是得多幸运才能遇到的机会?他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英武出众,活动起来极其矫健敏捷,看得出其武艺不凡,只是这般年纪方才混得一个八品武职,着实有点低了。 第11章 太医署 郭威记性颇佳,默念一下这个名字,随即想起在兵部职掌军籍时,曾在底层军官名册中看到过此人告身简历,其从军多年,骁勇善战,也曾屡立战功,为人仗义豪爽,与同僚相处甚佳;为官甚是清廉,既不曾喝过兵血,也不曾纵兵劫掠,并无明显劣迹,这种人在这乱世,就是难得的好人好官了;只是这种脾气禀性,难免与当下风气有些格格不入,四十来岁的人了才混了个禁军指挥使、从八品城门郞,未免有些太惨了,这明显是上面无人,没有靠山。 就如现在这样,别的军官见不着,只有他在这种风雪大年夜里来守城门就不奇怪了,城门郎这官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只是这乱世当中,不知多少人怀才不遇,既遇不上伯乐,也寻不着门路,俗话说的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这就难得升职了。 不会奉承巴结上司,只想凭一身真本领在官场厮混,以为凭功绩辛劳就能加薪升职出人头地?那从来都是不谙世事,极其天真的想法。 几人下了城楼,上了停在附近的一辆带篷马车,赵弘殷亲自驾车,带了两个心腹手下随行护送。 马车顶风冒雪,一路向太医署行进。等到了太医署,赵弘殷先跳下马车,将车在太医署门前停好,掀开车帘:“院判,太医署到了。”因车上有女眷,他只搀着抱着孩子的郭威下来,便又转身走上台阶,殷勤地上前叫门。 郭威抱着薛平平跟在后面走上台阶,对赵弘殷很是满意,这大风雪天寒夜里有个既有眼色又能干能吃苦的人帮忙跑前跑后的,当然让他少费了不少功夫,当下对赵弘殷谢道:“多谢赵指挥,待会儿还要相烦指挥送她俩回我家。” 清宁在车厢里躬身一礼:“辛苦。” 那尹翠也随后跟着行了一礼,心里却有些惶惑,毕竟要去一个陌生地方,她一个小女孩儿,哪能镇定自若。想要跟着郭威去照顾薛平平,却又不敢多话;见郭威清宁两个也对薛平平极为上心,心里又有些纳闷儿不解,只是这时候也不是询问之际,只得将一肚子话闷在心里。 赵弘殷从郭威、清宁二人话里话外,判断出这肯定是院判家眷,不敢怠慢,急忙回礼:“不辛苦,能为院判做事,是俺的荣幸。” 听着大门里面有脚步声传来,郭威知道里面来人要开门了,便又问道:“赵指挥可有表字?” 赵弘殷一怔,随即脸色一红。中原人有姓有名有表字,自称称名,称人称字,这时代称人表字是表示亲近尊敬之意,他随即便意识到郭院判是想笼络自己,虽然兴奋却也面带尴尬地摇头:“让院判笑话了,下官一介武夫,家里也是世代习武,不曾取过表字。” 郭威摇摇头微微一笑:“这算什么笑话,谁规定的不许武人取字只许那些村究酸才有字?”突然间想到一个关节,便靠近了轻轻说道,“赵指挥,今夜之事,若有人查问,你直说便是,不须隐瞒。” 赵弘殷有些惊愕不解:“院判奉皇命公干,难道还有不开眼的敢来为难?” 郭威浑不在意地一笑:“你也说了,只是不开眼的罢了,能有什么为难的?只是你不必卷入其中,有人查问,你据实答复便是!今夜之事,我已领情,过几天你若得假休沐,可到我府中一叙。”随后又叮嘱清宁,“你去家里取我朝服送来,另外去给我刘三哥送个信儿,让他在待漏院外等我。之后你不用去宫内,来这里看着,你的假我去代请便是。” 清宁虽是女子,夫贵妻荣,也是身有封诰的郡君,元日大朝会,朝官们须得参加朝廷大朝会,她们这些外命妇也得进宫拜见皇后,参加由皇后主持的内廷内外命妇们参加的内朝。若是他们夫妻两个未能回京倒也罢了,已经回到京城,就不能缺席,至少得告个假,而且还得理由充足。此时听了郭威嘱咐,清宁便点点头应下。 郭威这才又朝赵弘殷道:“有劳指挥再辛苦送送内子!” 赵弘殷急忙摆手:“都说了,为院判做事是俺的荣幸。”看着太医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便指着门道,“有人出来,院判快去给小公子疗伤要紧。”拱手一礼,随后又坐到前面车辕上,回头叮嘱着清宁与尹翠坐稳;想着院判的这两个家眷一位身着缁衣一个衣衫褴褛,当真是感到奇哉怪也;心里好奇口中却仍自尊重恭谨:“两位贵人,还请坐稳当了。”赶着马车又顶风冒雪的艰难行去,一边赶车一边心想,今夜虽辛苦,可也走了大运,不但结识了这极得皇帝信任的郭院判,说不定还能见到郭院判口中的那位刘三哥刘知远,那位官位可比这位院判相公高多了,职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邺都留守,听说最近才升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宰相,真正当得起相公一称的,心里更加兴奋,浑身上下充满了热乎劲,根本不觉得这么大的风雪天能阻挡得了他的路。 太医署本署坐落在宫城外,有当值医官,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医术相当高明的医官,要分班轮值守在宫中,以为翰林待诏,可以随时为皇家及宫内的内官内侍们服务。这就好比千年之后,保健医生随时跟在身边,外边不远还有国家顶级的中央医院医学院之类的做为后盾。 太医署大门内自然也有当值的门房,此时将门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门房披裹着厚厚的绵衣,看到郭威一身僧衣,当然非常生气,恨这和尚打搅了他的美梦,让他这大雪夜里还得起来开门,态度极其恶劣地喝叱道:“和尚,这大年夜里你不在你家寺庙里猫着喝酒吃肉,怎的来我这里胡叫?” 郭威挺身昂首,眼睛里射出寒光,厉声喝道:“不要胡说!”随即将手中官凭一扬,又正色说道,“我是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威,奉旨公干,今夜才赶回来复命。”低头看一眼怀抱中昏迷着的薛平平,“现今差事中的这孩子受了重伤,急需救治,因此才来太医署。” 那门房一听,吓了一跳,身形顿时矮了三分,急忙接过官凭细看,枢密院的枢密使他知道,但院判他听说的少,但侍郎这类官儿却是听说过的大官大人物,由不得他不敬畏,瞬间便换了脸色,恭恭敬敬递还,慌忙施礼:“小的有眼无珠,还请相公恕罪!”他不知应该怎样称呼,索性直接叫一声相公,反正这样称呼高官,从来没见人怪罪过。 郭威低头瞅一眼,怀中薛平平此时一声不吭,他也极为担心,抬脚便大步流星地朝里面闯:“你们署中今夜是哪位医官当值?” 那门房急忙关门,又一溜小跑地跟上来:“回相公话:是太医令金大令、太医丞周大丞两位当值。”他这门房只是杂役,对署中两位主官当然得用敬称,只是他口中的大令、大丞,也不过一个是八品官,一个是九品官。 郭威对于这两人倒是有些印象,便吩咐道:“快去请两位太医来,我怀中这孩子与我所奉皇命干系重大,必须要快些医治!” 太医署中有令二人,不过八品;太医丞二人,不过九品;郭威品级比之高过太多,当然有资格让他们亲来应诊。这时候即使去寻京城中医馆,也没有这太医署方便,毕竟医馆中人也要过年,这大年夜的,风雪又大,有没有人还得两说;而太医署则不同,不论什么时候,都得有人当值,毕竟皇宫大内之中,上至帝后妃嫔、皇子公主,下至宫女内侍,以及守卫皇城的皇城司官兵,上千人口,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病倒,而太医署自然要担负起给皇家诊治的重任,必须保证随叫随到,时时刻刻得有人当值,所以郭威也不想麻烦,直接便来太医署了。 那门房连连点头,请郭威进了正堂坐下,又着急忙慌的跑去禀报当值医官。 他这门房,也只够得着当值的医官,却不够资格去见本署中的最高长官太医令、太医丞。 第12章 外科圣手 不多时,一位五十来岁的医官在前、一位四十来岁的医官在后,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人,都是太医署中的医官。前面的那医官一边系着衣服一边问话,显然是都在梦中才被叫醒,一行人随着那门房来到正堂。 太医署属太常寺管辖,相当于后世的卫生部、部属直辖的大型医院以及中央医学院、药学院等部门。署中置令二人丞二人,监四人医正八人,各科医师人数不等,并俱有品级,从九品以至最高的从七品不等;另有医博士、助教、医工、医生等诸多编制,若编制健全得有好几百人。 此时郭威看去,来了这么多人,相当于是太医署中有品级的高层便来了一半,想必是轮流值班,这些人全部当值;当值的太医令、太医丞都来了,他们也不得不跟上,所以才来的这么齐全。这医博士跟市井上的茶博士、酒博士不一样,是朝廷正式编制;市井中的所谓茶酒博士,就比如叫个乡下老财员外一样,员外即员外郞,乃朝廷官职,岂是乡下土财主能比得了的?——此都是世俗中人牵连谄媚之语。此处所提到的医生,也不是后世所谓的医生,乃是学医的诸生之意,与明清时期的学八股文要考科举的诸生类同。诸生,即诸位学生或诸位生员,都是指各级官立学府中正在学习的学生。 郭威虽坐在椅子上等候,可怀中仍抱着薛平平,此时便站起来点头为礼:“金大令、周大丞,打扰二位休息了!诸多不便,不及为礼,还请莫怪。”心里也放松许多,因为这来的是太医令金正纯,乃是以一手金针驰名、号称金针国手的杏林高手,在太医署中是首屈一指的医术大家,且于内科有极大建树;后边的太医丞周世乾,是外科名家,亦擅妇科与小儿科。 那五十来岁的太医令金正纯上前一边打量着郭威,一边拱手行礼:“原来是郭院判,下官有礼。许久未见,怎么这身打扮?”见到郭威一身僧衣,自然觉得十分奇怪。 太医丞周世乾随后也恭敬一礼:“下官见过郭院判。” 郭威见此时当值的是金正纯和周世乾,知这两人俱是太医署中的多面圣手,尤其是金正纯,不但是内科圣手,而且其最擅用针,那一手金针出神入化,乃是享有盛名的杏林高手;而周世乾也是享誉一时的内外兼通的名医,其尤擅外科,只是世人对于外科多有偏见,使得他名声稍逊。但若真的有病患不得不用外科手术时,也只能来找他了。见有这两位太医署的顶尖高手当值,郭威心里也暗叫侥幸,神色平静了许多:“说来话长,郭某是奉钦命差遣,须得保密,如今差事遇到重大关节,须得连夜回京复命,只是这孩子伤重,只能先送他来救治,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却是这大年夜的,要劳烦几位辛苦了。” “却也不算什么,即使院判不来,我们也要当值的,内廷虽有当值的,可那边人少,也说不得什么时候宫内便会来人的宣我们进宫的。”金正纯说道,“院判请随我来。”随后便引着来到旁边一间诊室,这间诊室因为无人,虽然十分洁净,却也显得有些干冷。里面不但有桌椅板凳,还有一张空着的四柱四脚架床。桌上放着些医书、医用工具、笔墨纸砚等物,空床上则只铺了一床厚厚的床垫,看不清是什么材质所做。 几个医博士、诸生忙乱地端来炭火盆、各种用具,分别摆下。火盆里炭火燃烧起来,屋里热意渐升,不多时便暖和起来。 郭威按金正纯所说将薛平平放到床上,两个年轻的医博士取来所用工具,金正纯取了需用诊具坐到床前,一边问话一边切脉诊视,周世乾也在旁边跟着帮忙。两人又将薛平平伤口包扎的布条解开,虽然不停说话,但并未耽误两人手中忙碌,忽见金正纯停手凑上去细细观看、嗅闻,扭头问道:“院判,这伤口所上伤药是金创药?” 郭威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给薛平平所用的伤药有什么不妥,急忙答道:“当时他被人用利剑伤了,急切之下我只能用我随身所带的伤药给他敷上;可有什么不妥?” 金正纯摇摇头,随即命几个医博士上前帮着将那包扎的布条去掉,又拿了竹条刮板将那些血药凝结的药粉刮掉,期间伤口又开始渗血;几个医博士井然有序地上前用一瓶药液涂抹,再敷药粉,小心翼翼地将薛平平上身抬起,用干净的疏松白布再给他包扎上,之后退下,仍各自站回原地。 郭威看金正纯手法熟练,处置得当,指挥手下这些医博士竟然颇有些大将之风,不禁默默点头赞赏,此人不愧国手之名,确有真才。心下感叹,怪不得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入对了行,细究其道,似乎都能达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俱有称道之处! 金正纯、周世乾两位医官诊视完毕,悄声商议了一会儿;见薛平平仍在昏迷,金正纯稍做沉思,便命人去取金针,又指着薛平平头顶向郭威解释道:“虽然院判先前给这孩子用了宝药,但经下官检查后发现这孩子除了前胸那道剑伤,还有一处旧患和肋下一处新伤,后背数处暗伤;这处旧患是他颅顶内旧有淤血未除,是为隐患,此次又受了重伤,引起他旧伤复发,淤血阻塞血脉不通导致全身无知无觉,方才昏迷难醒、瘫痪难动,须得引出淤血,再用药调理方能醒来好转;后背旧伤似是箭伤,须得破开察看,再清理旧创所留脓血,刮出其遗毒。” 郭威一惊,随即想起历史上一桩有名的外科手术引起的千年疑案,有些担心地看着金正纯郑重询问:“怎么……很难下手么?难道……是要像华佗给曹操医治痛风那样……” 东汉末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魏王曹操患上痛风,头痛难忍,寻来名医华佗诊治。华佗说须用利斧开颅,剔除其中痹毒方能治愈,这方法不要说当时,就是一千多年后现代医学外科手术大进的时代,也能让人毛骨悚然,当然使得多疑的曹操大怒,而华佗也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中华医学外科的手术随着中华文明的递进,也与其它诸科一样,缓慢但又极其强劲地进步,其手段技术工具或与后世西医外科手术比起来相当原始,但其所用理念却丝毫不差。而在华佗发明创制麻沸散后,因有了麻醉药使得中医外科手术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却因曹操多疑杀害华佗,导致以华佗为代表的、在当时极为先进的中医极为擅长的外科之术退化一大步。 但之后近千载时光过去,中医外科技术又早就缓过劲来,各种技术又开始大举进化,而非后世所认为的那样,中医只会望闻切问炮制药材,开方抓药,最多再加上针灸、推拿按摩等寥寥无几的诊治方法;需知中医很早就分为内科、外科、妇科、小儿科、针科、按摩科、咒禁科或是祝由科等诸科,其中咒禁科、祝由科也不能完全将之视为封建迷信,依此治好的疑难杂症奇怪病例也不算少,其原理和效用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心理医科类;而其中的中医外科,要比我们后人所知晓的先进不知多少倍! 单就外科医学着作,就有南北朝时期的外科名家刘涓子所着的《刘涓子鬼遗方》,再之后有宋代的《卫济宝书》、《外科精要》等着作,都是中医外科名着;到了明代不但出现了李时珍这位伟大的医药学家,还出现了另一位我国古代外科医学的集大成者,伟大的外科医学家陈实功。陈实功在世时间比李时珍要晚一些,嘉靖年间出生,崇祯年间去逝。他行医大成后感觉时人对外科颇多偏见,深感遗憾,便深研外科,最终其外科医术达到大成,写出《外科正宗》一书,全书二十余万字,虽与《本草纲目》相比篇幅要少了许多,但在那个时代,这也是一部了不得的巨着! 所以从陈实功等我国外科医学大家来看,至少在明朝时,中医外科还是大行其道,非常先进的。我国各地出土了不少史前至夏商周秦汉魏晋以至隋唐宋明时期所应用,与现代医学基本相同的外科手术工具,可以鲜明地证实这点。 而如果不提飞速发展的现代科学在西医中的运用,单从我国古代的外科着作和出土的外科手术器械、以及外科治疗原理来看,我国传统医学中的外科,就是现在西医外科的源流!所谓西医,在十六、十七世纪时,还基本与巫术无异,其开始发展应该是在中国的明清交替时期,来华的西夷学会了中医外科,却未能学会中医内科和中医理论,只学了毛皮;而几百年过去后,中医只剩下了内科与按摩、拔罐、刮痧之类,明代以前极其发达的中医外科竟然全部丢失,现代医院中只要动手术刀,就以为是西医,岂不可笑更加可悲可叹? 金正纯听到郭威所问,便知郭威所虑,也不禁莞尔一笑,言语间颇为自傲地解释:“是与当年华佗医治曹操痛风病有些相似,但手法则完全不同。时隔千年,医术自有大进,而我一手金针亦可度出淤血,却不像华佗说的需大斧开颅那么吓人。”又朝旁边坐着的周世乾一指,“永存一手外科好刀术,可真是无与伦比,当真是能称得上外科圣手的大家高士!” 第13章 金针银针柳叶刀 周世乾字永存,听上司夸他,微微笑了笑拱拱手,谦逊地说道:“比不得大令金针通神!” 郭威这才放心,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虚汗点头道:“我于此道一窍不通,金大令周大丞俱是杏林妙手,但凭诊治,我自信得过。”接着又问道,‘大令说他还有处新伤,那是……’ 金正纯朝薛平平肋下一指:“此处是受了重击导致他肋骨折断,需得正骨。”转看着周世乾微微一笑,“好在我们周大丞亦是正骨高手。” 周世乾朝郭威点点头,谦逊地笑了笑,宽慰他道:“院判放心,这孩子伤势虽然看似凶险,却已无性命之忧。” 这年代的许多医生尤其是名医,都是多面手,虽然会以某科为主,但对别的分科也会涉猎,这两位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见他们两个都已经很郑重地确定薛平平并无性命之忧,郭威原本提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便向二人拱手一礼:“还请二位多多费心,郭某定有后报!” 二人点点头,不再多说,全神贯注地检查薛平平的伤势,不时小声交流一下。检查完毕,金正纯微一思索,开了药方,命一位医博士拿去煎药。随后两人又命人拿来他们的专用医囊,摆放在桌案上,却是用皮革精心缝制而成,折叠相扣,一边有扣环和扣子扣住,形成有异,皮面上还压印了不同的图案。 不多时先前那去煎药的医博士端来一碗药汤,周世乾接过来,坐到床前来喂薛平平。薛平平昏昏沉沉却似有些知觉,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不多时便似乎昏睡过去。 周世乾解释道:“他身上伤势较重,这碗药汤可让他昏睡,减少些疼痛。” 郭威眼眉一扬,带着些担心的疑惑:“是……华佗那麻沸散类的药吗?不是因华佗被害已经失传了吗?” 周世乾笑道:“华佗虽然被害,其所创制的麻沸散也确实失传了,可至今已经过了好几百年,这么多医家也不可能都制不出类似的药。这是我们太医署秘制的麻药,毕竟许多重症患者在清醒状态下,是忍不得医治时那些非人的巨痛的。”接着用手一指床上的薛平平,“如不用麻药,这么年幼的孩子是禁受不住清创、正骨时的疼痛的。” 郭威点点头:“这是郭某孤陋寡闻了,二位费心,郭某不再多问,以免打扰二位。”心里却寻思着,莫非与江湖上宵小之辈暗算人的那什么“蒙汗药”类同?他一念及此,便见周世乾看过来打量着自己微微笑道:“院判在外行走公干,想必听说过江湖上贼人所用蒙汗药,亦与此相仿。” 郭威这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至少在春秋时期,我国医药界的先辈们就已经创制出了类似后世麻醉药效果的、用以治疗时减轻疼痛用的各种方剂,至东汉末期,名医华佗创制出效果更好的麻沸散来用以外科手术,使得华佗名声大噪,以致名留青史。 须知在我国长达数千年的王朝时期,即使是名医医术再佳,名气再大,也比不上文人诗赋、进士登榜,至于以医为名留名青史的极为罕见。张机张仲景那么大名气,也曾于仕途上做到长沙太守一职,于中医实有开创之功,被后人尊为医圣,也不得正史提上一字;只有华佗因与汉末丞相、魏王曹操产生了纠葛才有幸于正史上提了几句。后来华佗被曹操杀害,其麻沸散方失传,但中医并未因此而将医用麻醉药遗忘,此后的麻醉药则以多方传世,而中医外科手术,也因此而继续朝前缓慢而强劲地推进。 在历代典籍中,某些当权者如安禄山及契丹、北宋等朝代帝王官员,用此类药先将人麻翻后,再将之杀害的案例屡屡出现在史书之中,正是因其如小说中蒙汗药般的效用。那北宋太宗赵二更不用说,乃是帝王中用毒药麻药杀人的翘楚。 周世乾将自己的专用工具包打开平铺在桌案上,审视着整整齐齐插在蓝色丝绸衬里上器具,从折叠中缝分开,一边是那些银光闪闪的银针,另一边是一排精致小巧的柳叶型刀具。他审视一遍自己最心爱的,对于他来说可称得上是至宝的这些银针和柳叶刀,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过身来,指挥着医博士将薛平平身子翻过来趴在床上,自己上前,亲自动手用剪刀剪掉他破烂的上衣,用药水将他后背擦拭一遍,再用干净手巾抹干,双手缓缓地在他后颈下抹展着他皮肤,几个透着青黑色的小鼓包便很明显地显现在大家眼中。 郭威提着一颗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心都攥出冷汗来也没意识到。 却见周世乾从医博士手中接过银针,扎在那青黑色鼓包周围,一连扎下十多针,好似一片丛林围着一个小山包一般,又坐充当助手的医博士手中接过一柄锋利的柳叶般的小刀,在那鼓包上一划;那柳叶刀锋利异常,闪着点点银光,没入皮肉之中,瞬间便将鼓包划开。 一团黑灰色的脓液随即流出,立即被周世乾小心翼翼地拿小手巾揩走。他又接过一把小镊子在那划开的黑肉中夹住什么东西,用力一拔,便拔出一个细小如筷子尖端般的箭头。 旁边一直绷紧了心情注目观察的郭威立即瞪大了眼睛,原本的忧心立即被一团怒火代替,只是见周世乾正在救治,他只能强忍着怒气,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之后周世乾又如法炮制,破开附近几处发黑发青的肿起处后,又从中挑出三个细小的箭头来,那些箭头极其精巧,个个都如普通筷子尖端一般大小,形制相同,明显是同一件武器射出,只是要比寻常箭弩所用箭矢箭头要小的多。 挑出最后一枚箭头后,周世乾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再无余漏,方抬起头来,朝旁边一转;一位医博士立即拿起一条干净手巾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待汗珠擦去,便又低头忙碌起来。 旁边的金正纯端起放在小托盘中的箭头细看,不禁皱眉,转眼看到郭威忧愤的表情,便轻轻问道:“下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细小的箭头,院判常在军中,可知这是什么箭所用?” 郭威极力忍住满心的悲愤,咬牙切齿地沉声答道:“似是江湖匪类惯常所用的袖箭手弩一类暗器中的箭头!” 这些太医署的医官医生们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想到江湖匪类四字,心里也是一阵发憷。看这中箭的部位,明显对方是冲着要这孩子的命来激发的,只是被这孩子躲过了,只中在并不致命的后肩,也不知他是如何将箭杆弄断的,或许还拔掉了一些,只留下这几枚不好去除的箭头。这伤处看似不大,箭头也小,可已经青肿化脓,他是天天都要感受到这种折磨的,可想而知那种时时刻刻都有芒刺在背的煎熬是多么的痛苦! 周世乾此时又用刀将那箭创伤口处已经带着黑色的脓血烂肉刮出割掉,最后方将所用刀镊钳等物放在托盘中,随后又将那伤口周围扎着的银针拔掉,见伤口处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来,方又将那些银针扎上,原本缓缓流出的鲜血又给止住。 看来是先用银针封住穴道止血,清理伤口后,再拔下针来使得血液流通,直到鲜血将污血逼出来,又再用针扎回原处止血。 周世乾将血迹擦干,随后又拿起一根已经缀好线的针将那伤口缝合;缝合好后又给敷上药粉,再用稀疏的净布包扎好,方点点道:“此处箭伤当再无虞!”站起来走到旁边,清洗一番后,方坐下来接过医博干奉上的热茶汤喝了一口。 郭威关心则乱,看的是心惊胆战、口干舌燥,此时听他说无虞方才轻松一些,见他坐下来歇息,便朝他一拱手:“大丞神技,令郭威眼界大开!” 周世乾回了一礼,轻轻说道:“当不得院判夸赞,这箭伤不重,应当是手弩远远射中;只是中箭时间长了,遗毒化脓,方算是有些关碍,如今却是无碍了。”转看着金正纯道,“之后便看大令圣手一展。” 郭威看向金正纯,金正纯微微一笑,轻轻说道:“院判不须担忧,这孩子身子……经下官看过,他底子是极好的,几处伤势虽有危险,但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经过救治,调养一段时日便会逐渐康复。”见郭威有些担心,便知是先前他说过的,这孩子颅内有淤血,须得引出的那种症状使他放在了心上,便朝他点点头颇为自信的笑道,“下官既然说了院判勿须担心,却不是大话敷衍院判的!就这孩子现在的症状,下官……当真能手到病除!”说着便走到床前,指挥着医博士小心翼翼的将薛平平又翻过身来,用绵被将他上身垫起,两个医博士扶好,他便接过另一个医博士递来的专用金针,便在薛平平头上下针。 一般医家用针多是银针,方才周世乾也是用银针,可他这一套针却闪着灿灿的金光,却是专门寻找高手匠人特制的金针,也因此被人誉为是金针国手!看他处置得井井有条,下针手法动作如行云流水,并无一丝慌乱,极具观感。 郭威见金正纯无暇分心,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转过身来向暂时闲着的太医丞周世乾借用纸笔。周世乾随即做出个请的姿势,引着郭威坐到桌子旁,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按需要放好,并亲自磨墨。 郭威向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便静静坐着思索一会儿,提笔在纸上写道: 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忠武将军、臣郭威、谨奏、所奉钦命差遣事:密查前事数月、已有所证,特据此上奏…… 枢密院院判是他现在的实任差遣,兵部侍郎是以前的职务后来的挂职,忠武将军是正四品上的武散官,这就是他现在所有的被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衔。 自唐以后,臣子中无论文武,散官都是给其定品级待遇的,就像千年后的省部级、厅局级之类。后梁朱温灭唐,后来一直奉大唐正朔的晋王李克用,视朱梁为死敌,誓要恢复大唐,但其志未展便已逝去,留三矢于其子李存勖。 李存勖灭梁后“恢复”大唐社稷,史称后唐,李存勖便是后唐庄宗,因其酷爱戏曲,成天混在梨园内与伶人唱戏,又给自己起了个混名“李天下”,但后唐所有的礼制全部恢复唐时旧制;其后后唐末帝李从珂与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反目,石敬瑭勾结契丹灭掉后唐建立后晋,也在大体上全盘接受了后唐的各种规制。 只是自晚唐以来,天下大乱,武人权重,所以像枢密院这类军事机构,虽然也是唐代所遗,但其势渐盛,其长官枢密使的权势常常要比文官宰相在朝廷中的还要大,现在却由宰相兼任。 第14章 银锤尹翠 再说赵弘殷赶着马车将清宁、尹锤送回家,也不进门就要告辞。风雪寒夜里忙了这么长时间,清宁哪会让他就这么离去,执意请他进府中在客厅中小憩,命得力的管家郭贵义陪同着,厨房做了热呼呼香喷喷的的羊肉汤、肉饼、烫热的美酒端上来,让赵弘殷用些垫垫肚子,若是想休息也可在旁边的厢房内小憩,等一会儿还要用他的车去太医署;清宁看出来这人想着巴结上司呢,之前见丈夫言语间对其亲近,想必是知其人品甚好,便也有心成全了他。 下级给上司帮忙干活,别看有时累得跟狗似的,可你真要客气不让他干,他还倒有些惶惑了,说不定就会想,这是不是我入不了领导的眼啊……。当然也有傲骄的,这就别想着在官场上进步了。 至于某些官长将属下跟奴隶牛马一样用,之后毫不体恤,更不领情,这样的官也不少见,也多是贪鄙之辈,赵弘殷这些年遇到的上司多是此辈,也难怪他升不了官,马屁都拍到狗脑袋上了,能有什么好处?郭威在朝廷中的官声他早已知晓,这接触之后,更感觉这位上司真的如听说过的一样,豪爽重义,文武双全,值得倾心交结,此时听了清宁留他,当然喜出望外,不管什么时候巴结上司,都有个基本道理,即巴结上司要用心,巴结好上司太太更要用心,看来是该让自己浑家趁着这大过年的,也来走一趟了!随即便恭恭敬敬答应着,领着两个下属在客房内自便。 清宁她自己则带着尹锤到了另一间房内,命人烧了热水洗浴,再让人给尹锤找来一套女孩子的绵衣。清宁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尹锤;而尹锤站在旁边却有些局促不安。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蓦然来到个陌生环境中,自然会有些紧张警惕,低着头握着自己衣襟看着自己脚面也不吭声,不时偷偷抬眼瞄一下清宁,神色中颇有戒备之意。 清宁看着她这模样,口中默默念叨着她的名字,心里奇怪极了,哪有当父母的给自己女儿起个怪怪的锤子这闺名?她上一眼下一眼仔细打量着尹锤,心头突然间竟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却又弄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便更加郑重地凝视着尹锤;看得尹锤颇不自在,有些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这才温声说道:“小姑娘……” 尹锤一惊,猛地抬头盯着清宁:“啊……” 清宁见她如此小心提防,不由得好笑,至于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她也不再去纠结,毕竟她的性子是颇为爽利干脆,说是泼辣果断也不错,便直接明白地告诉她:“你不用防着,你要知道,你认下的那个大哥,他其实就是我的小儿子,名叫郭仪;他小名儿才叫平哥儿,至于姓薛,那是跟着他姨祖母,也就是我们夫妻的姨父姨母家的姓,应该是为了逃避仇人才那样的!” 这年头女子出嫁,便算是夫家的人,所以一般嫁了人的女子,不论年长年轻,都是某门某氏,说起自家那表示的是夫家,娘家则要专门提起。如这清宁,于史书上的记载也不见其名,只柴氏二字而已。 尹锤听她说的这些关系够复杂的,听到她说到薛平平是她失散多年,苦寻未果,至今方遇的亲生儿子,更加惊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随后又低低地惊呼一声:“啊?” 清宁抬手点着她笑道:“先在那破庙中我们不是说有佛前宏愿未成,是要寻一个小宝宝么?我们夫妻便是在寻他!”接着又带着伤感地回忆着,“那还是六年多前,他父亲因杀了一个很有势力靠山很硬的恶霸,因而不得不孤身逃命;那恶霸的靠山抓不着他父亲便来抓我们这些家眷;他父亲的结义兄弟给我们送了信,我们也不得不逃走,逃难余中我与他们祖孙失散;再后来我们夫妻倒是重逢了,可却一直寻找不到他们祖孙,直到三年前,我们才得到他们祖孙的消息,可是赶到他们躲藏的小村子时,那个村子已经被先前的叛乱夷为平地……”说到这里她不禁眼圈一红,急忙低头抹了一把,随即又强自做出一副笑容,“这些年来,我们夫妻一直没有放弃,几乎走遍天下来寻找他们,虽然屡屡成空,好在这一次终于……找到了他……” 尹锤听后,低着头又是一声“啊”,再不多话。 清宁盯着她戒备的眼神,意图打消她的防备,便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了么?你那位大哥是我儿子,乳名平哥儿,大名郭仪,你既然认他为兄长,那也算是我的晚辈,便是看在我儿子的份上,也断不会让你受到什么伤害,你明白了么?” 尹锤心想确实如此,这才点点头看她一眼,好像终于相信了她,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哦……那……那多谢……多谢大师……” 清宁看看她,又低头瞅瞅自己身上,也不由得莞尔一笑:“却是忘了我这身打扮!”正要喊人,却见丫环仆妇们抬来了热水,拿来了要换的衣服,二人分开在两个浴盆内,由两个丫环服侍着洗浴了,随后便换上新衣。 清宁盯着焕然一新的尹锤,心里惊讶不已,看着她那丽色无双的小脸蛋儿,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仔细思量一下,只觉这种感觉比先前更加强烈几分,却仍然想不起缘由,只得放弃不去再想,口中说道:“原本就想着你这小丫头姿色不俗,却不曾想竟然如此美貌!若不是先前弄得脸上身上污七八糟的,只怕你命运堪虞!”便拉着她来到自己闺房,在梳妆台上寻找一番,便拿着梳子给她梳头,梳好了又给她带上几样首饰,手腕上带着两个莹白温润的玉镯,再拉着她到镜子前观看,口中不停赞道:“眼睛眨一眨,丑小丫儿变成了金凤凰!”歪着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一拍双手,又去扒拉一阵,找出一件用丝线穿好,精致小巧,浅黄色半透明的玉佛,直接给她戴到颈上,顺手掖进她胸襟里,一边掖一边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愿佛祖保佑你一生福气满满,福运随身,再无灾无厄!”顺手将她颈上带着那把连匙金锁给带了出来,托在手中仔细看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儿:平哥儿为什么会将这金锁给她?若说是他们俩就在那破庙里萍水相逢,之后平哥儿可能是预见到危险便将此托付给她,可也有点太勉强了;可若不相信,却又是亲眼看见,思索一会儿不得其解,心想看来还是得问正主,便又给她塞进胸襟。 一番话说得尹锤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蛋儿红红的,身上暖暖的,低着头时不时地偷眼瞄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原本鸡窝似的乱发,已经梳成双丫髻,红黑相间的丝带将两个发髻紧紧扎住,两个发髻上沿着系扎的丝带各插上一条金玉相间、五彩纷呈、下垂粉红丝线的流苏;后发齐肩,如黑瀑一般;白玉般光洁的前额覆着参差不齐的刘海,两抹灰云似的娥眉,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双凤形的大眼睛顾盼生辉,花瓣似的脸颊虽然瘦削,却楚楚可怜的更让人心疼;上袄下裙俱是翠绿,脚上一双厚厚的丝绵鞋却是红底儿鞋面,鞋头绣着小巧精致似回头展望彩凤的高头履。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某个时候,母亲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叮嘱着数落着叮嘱着,眼眶中不由自主地便沁出泪水,正恍惚间只听清宁轻柔的声音:“想起你母亲了么?唉——造孽啊……这世道!”她小嘴儿一扁,眼泪便滚落下来,蓦然就被清宁抱在怀中:“好孩子……不哭不哭啊……想必你如今也没了家,如你愿意,我就认了你这个闺女,如何?” “啊?”尹锤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看她。清宁又好气又好笑,手指点着她额头数落着:“怎么就会啊啊啊的?你又不真的是个锤子……”一言未完,却见尹锤脸色突变,极其紧张地四下观望着:“啊……锤子……我……我的……我的锤子……我的锤子呢……”说着也不待清宁答话,便急忙从她怀抱中挣开,朝外跑去。 清宁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却见尹锤匆匆忙忙地跑到先前洗浴那屋中,四下寻找着,却见这房中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东西?清宁皱眉问道:“不急不急,你找什么呢?”尹锤心慌意乱地答道:“我的锤子我的锤子……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一边说一边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清宁急忙拉着她小手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她:“不急啊……不哭了……在咱家什么东西都丢不了的……”走到门外,便问丫环方才是谁收拾的房间,让人赶快将尹锤洗浴时换下的破衣烂衫及她的东西赶快拿来。 不多时一个丫环提着一个竹篮急急走来,尹锤挣开清宁拉着她的手,便扑了过去,也不嫌脏便在竹篮里扒着,随即便在一堆破烂中扒出一柄锤子,双手紧紧抓住捧在胸前,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泪水也慢慢止住。 清宁走上前看着那柄锤子,跟成年人拳头差不多大小,银光闪闪的似乎真的是柄银锤。尹锤睁开眼来,怯怯地看一眼清宁,手伸到身后背着似乎想藏起来。清宁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放心吧,既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随即又轻轻问道,“我看看行么?” 尹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心中在犹豫不决。清宁嗔怪道:“好,你这宝贝我不看就是了!”这话一说,尹锤反倒将手一伸,将那柄小银锤递上。清宁看看她心说这倒是个小犟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便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着:“嗯,倒真是柄银锤……”忽觉其重量似乎不对,真要全是银子打成哪会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似的,便用手指扣了扣,发现果然不是真的用银子打造成的,就是刷了一层银皮漆,内里质地却是个木头的;抬头又瞅一眼尹锤,想起破庙中初见时的场面,不由得笑了起来,“怪不得平哥儿那么说你……” 尹锤也想起薛平平编排她的那些话来,顿时有点急眼:“他……他胡说八道……”清宁笑了起来,将锤子还给她:“好好,他是胡说八道!”盯着她通红娇俏的小脸蛋儿问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呢?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总不能真的叫个锤子吧?”尹锤低头辩解着:“我……我叫尹……尹翠……我……我妈妈叫我翠儿……” 清宁这才点点头笑道:“哦,这才像话!那我也叫你翠儿了好么?”看着尹翠那娇俏甜美、惹人怜爱的小脸蛋儿,心里仍然有些疑惑:这当娘的给自家闺女不留金银珠宝,反倒留下个锤子真是奇哉怪也,即便这锤子刷了一层银漆,那也值不了几个钱啊,莫非这锤子有什么寓意…… 第15章 金针渡淤妙手正骨 太医署中,郭威端端正正坐在桌前,认真地写着奏章。 在旁磨墨的周世乾眼睛一瞥之下,余光看到那些已经写好的字,书作颜行,铁钩银划,力透纸页,如龙腾虎跃,烟霞满纸,心里先是赞了一声“好字”,不由自主地看一眼郭威,对这行伍出身的高官也多了另一种钦佩,朝廷中许多人都说郭院判智勇兼备文武双全,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是名不虚传!——须知这年月不要说很多普通人不识字,就连军中许多高级将领也是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要说能写一手好字;可心里接着便扑腾跳了一下,急忙转头不敢再看,低垂着眼眉只瞅着砚台,却暗自寻思:不知这郭威要上奏的是什么事这么着急,眼看着元日大朝会马上就快要开始了啊,竟然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得了吗? 像金正纯、周世乾他们不是朝官,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大朝会的,他们的上司太常寺卿才有资格;而郭威则是朝官,参加朝会时排班或许还能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周世乾不由得又羡慕起来;但这又没法,像他们这种以医入仕的官员,在仕途上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就基本到头了,家里虽然温饱甚至小康也用不着发愁,可就是难以再有升迁;若是有个什么差错,还会因此落罪,这也是许多文武官员虽然离不开他们这些太医,却也瞧不起他们这种技术官员的原因。 这边郭威聚精会神地写着奏章,那边集中精力一心用针的金正纯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可见其心力耗费之巨。随着他手中一根空心金针在薛平平脑袋上缓缓转动,金针顶端竟然冒出点点黑血。金正纯连话都没说一句,眼神也没一个,旁边的医博士便默契地拿着一条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将那黑血揩去。 郭威写得也很快,奏章不长,不过三百多字,但已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全部写上。其中并未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所遇到的、所查到的一些事,明明白白写出,即使皇帝有什么疑问也能很容易的查证。至于这奏章递上去皇帝看后会怎么想,有极大概率会被他的奏章所引导! ——这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之人的做为。毕竟皇帝想要的什么东西,他最清楚;怎么寻找那东西,也是他亲历亲为了好几年;这几年来他为了此事与妻子不惜扮成僧尼,以江湖身份暗访密查,费了多少心力,亲口交办此事的皇帝当然也清楚!那些横插一手想要抢功的人,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回或许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郭威将写好的奏章在炭火盆上烤了一下,干了之后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转头看金正纯施针。 周世乾上前亲手将笔墨纸砚收拾起来,又命人换上热茶汤。此时所用的茶汤,与后世用开水沏泡的茶水不同,茶叶要研成细沫,放进水中煮开,还要加进许多香药、葱姜、动物油脂之类,与千年后蒙民藏民等边民所用的酥油茶差不多少,与某些地方的特色小吃油茶类似,宋时点茶斗茶也是用的这些茶。至于大行于世的冲泡类绿茶、红茶,还得好几百年才会出现。 郭威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虽然太医署或太常寺的茶汤是人所共知的笑话,但那是指的滥竽充数的药汤,人家真正冲泡好的这茶汤鲜香可口,暖人心脾,但他心思又怎会在茶汤上,目光全聚在薛平平身上,一颗心也几乎提到喉咙眼儿上。 薛平平脑袋上如丛林般插着十几根金针,其中一根空心金针上头不时冒出点点黑血,被做为助手的医博士用小白布条揩去,看得郭威这见贯大世面之人都有些心惊胆战。直到金正纯用完针,将金针全部取下,命手下取走处置,他又用手在薛平平头上按摩一阵,方停了下来,坐了回去稍歇。旁边医博士急忙端上热水、手巾,让他洗手、擦汗。 郭威一颗心方才重新放进肚子里去,他干咽了下喉咙,心情平复下来,拱手谢道:“大令神针,以前只是耳闻,如今有幸亲眼目睹,果然名不虚传!” 金正纯用手巾擦了擦额头上汗珠,一边洗手一边答道:“院判过奖,下官也只是凭着祖传的这手本领,才能在太医署立足啊!”他是内科名家,又不是只会金针这一手,当然是自谦。 郭威摇摇头笑道:“大令才是过谦了呢!只凭这手神针,也能救治无数病患,可真的是功德无量!” 两人一个真心赞誉,一个连连自谦,相互间有些客套,气氛也有些微妙。 此时外面来报,说郭院判家里来人。金正纯看郭威,郭威笑着说道:“想必是内子不放心,派人来打听下详情。”便让门子将人带过来。来人见了郭威等人急忙见礼,郭威见是老管家郭贵义便随和地问道:“什么事?” 郭贵义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郡君不放心哥儿,让小人来看看。”这是当着外人,他口中便叫自家主母的官称。 郭威是正四品上的朝官,妻室自有朝廷封诰,乃是郡君。 官员达到一定级别,会被朝廷追封其先辈和家人,也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根据官员本人的品级和差遣赐封其父母妻子,郡君便是郭威这一级别官员妻室的诰封,也会有朝廷按品级颁发的俸禄;其子也会有相应的荫官,但不到年龄不会有实职差遣,而且没有俸禄;亦会对官员的父母给予诰封。 至于诰命夫人之类,郭威官职品级再进一步还差不多,所以夫人一词,并不是富贵人家女主人这时候的通称。平民百姓家一般称其当家主母为“大娘子”,官员家庭一般称其为“太太”,官员母亲便是老太太,如有朝廷赐封,也可称其诰封。至于未成年的儿女,则称其为哥儿、姐儿,或再加上其乳名或排行。 郭威转头看向金正纯、周世乾二人。金正纯与周世乾对视一眼,便郑重答道:“还请院判切莫忧心,这孩子……已经无碍。”又看向郭威说道,“院判放心,这孩子的身子骨看着瘦弱,其实底子很壮实,虽受了几处伤,可如今经过诊治,必然很快就能清醒,之后调养一些时日,便能完全康复。若有什么意外,院判不妨将下官首级取去!” 郭威摆着手笑着说道:“二位妙手,郭某自是信得过,大令此言就太过了!俗话说药医不死人,须知郭某也是知理的,岂是蛮横无赖之辈。只是想问一下,这孩子……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如需调养那得多长时间?” 金正纯皱眉想了想答道:“若说要这孩子清醒很快,若要完全恢复么……伤筋断骨一百天,他身子骨虽壮实,可也要百来天吧。” 郭威这才看着郭贵义道:“你可听清楚了?就这么回郡君,让郡君放心。” 郭贵义答应着,行礼告退。 金正纯诊治完毕,又让太医丞周世乾再诊。周世乾站到床边,弯腰探手,在薛平平左肋一阵忙碌。这回郭威根本看不懂了,以前曾见过给人正胳膊腿脚的,但这正肋间的骨折还是头一次。 周世乾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又用心给他敷药做了包扎,随后退下来,朝金正纯点点头。之后两人商议着下了方子,命随侍的医博士去置办汤药,见郭威坐在旁边并不愿离开薛平平,便又命人将炭火盆端进来,上了茶汤,这才洗了手,便坐到郭威对面,缓缓说道:“这孩子伤势颇重,幸亏先前施救得法,不然只怕这天寒地冻的风雪天里,他这伤……是熬不到到这里的……”见郭威着急,又摆摆手道,“之前所用伤药极好,如今却已无妨!请问院判,可知先前给这孩子所用的药,可是白莲宗白莲寺神尼九云大师所制宝药云海佛心白莲救命丹?” 郭威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答道:“正是!先前我曾得九云大师青睐,得赐一丹,九云大师曾云此药极为难得,倒不是贵重,只是极其难制,费上许多功夫,也不一定能制成。” 金正纯点头称是:“我先前也曾得过一丸,确有奇效。只是听人说这药难制还在其次,或许对一些人来说,无异于救命仙丹,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可能是索命剧毒!即使这两类人身材相似年岁一般,也可能是如此结果;或者同一人不同的时间用了此药,或能救命或至人于死地,其效竟会截然相反,不知院判可知其中内情?” 郭威摇头苦笑道:“大令可是难为郭某了,我虽蒙大师赐与此药,却根本不通医药之理,哪知其中内情?” 金正纯叹息一声:“唉——,这药……果真如此难制么?”见郭威有些疑惑,便解释道,“此药我亦略知其制法,乃是隋唐时传下的旧法,多为当时的寺院僧尼所遗,以各种瓜果果皮置于遮光而又较为闷热之室,待其长出青霉,取青霉而用,再取其中灰白精华为药,即是此药。取用的瓜果以橘子为上,西瓜次之,它果再次之。此药于大多数伤病有奇效,但制取颇为艰难,更令人无可奈何的是,就这般费上无数功夫所制取出来的药粉,也可能是救不得人反成害人的毒药!” 郭威静静地看着金正纯,听他娓娓而谈,只是他对医理是一窍不通,却也只能做个纯粹的听客,无法给予任何建议;却听金正纯身子前倾,神色极其希冀地问道:“院判既与九云大师有谊,不知可否待为引见?这药若是能在太医署大量制取,那是能救活不知多少人,可积下无数阴德的啊!” 郭威这才明白金正纯所求,便即答应:“大令是妙手仁心,既有此愿,以后若再见九云大师,郭某定会引荐。郭某也期望着,能将这般能救治无数人命的良药,大行于世!”随后又微微摇头,“不过,九云大师心性有些古怪,此事成与不成,郭某可不敢打保票。” 金正纯大喜过望,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便是一礼:“我知院判也是素具仁心,真心爱民,所以才会有此请求。至于成与不成,当然在两可之间,怎会怪罪院判?无论如何,都领了院判这份情!” 第16章 转危为安 两人所说这药品,便是后世大行于世最为普通的青霉素,此药现代的发现发明制造,是在二十世纪的欧美;虽然于新世纪中已经极为普通,可此药才问世时,便被视为神药,几与黄金等价,甚至于更贵过黄金。 但青霉素的最先发现并用于医疗,是我国隋唐时期的一些寺院的僧尼,此后虽然代代都有人制备,但因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无法精准判定其精度和控制其真伪毒性,导致它无法大量制取、大规模应用。但在现代医药产业经过上百年的发展中,青霉素由现代医药工业大规模制造,倒是不难,而且因为现代中国的医药产业极度发达,导致世界医学界的青霉素原药几乎全部由中国垄断。如果真的有人穿越到古代,在没有现代制造方法的情况下,想要用原始的手工手段发明制取青霉素,不是不可能,而是极其艰难。 两人说话间,汤药已经熬好端上来。郭威看着那碗药,又看着金正纯,并未说话。金正纯知他心中所想,便轻轻解释道:“这碗药既可助他伤势快些恢复,也可止痛,让他不至于太过疼痛,与院判先前所用神尼宝药并无妨害冲突。” 郭威这才接了药碗,说道:“还是我来吧!”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薛平平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起药勺给他喂起药汤。 一碗热汤药入腹,薛平平昏昏沉沉之间只觉从冰天雪地里的极寒之处,来到阳春三月之处,处处温暖,身子也慢慢有了些劲力,慢慢睁开了眼睛。郭威放下药碗,微笑着说道:“你可醒了,身上可还疼么?” 薛平平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事,却又极为模糊,艰难地想抬起手来,却觉得沉重得根本无法动弹,心里有些焦急:“多……多谢……大师……相救……只是……我……我怎么……动不得……” 郭威就是再不懂医理,这时候也知道薛平平已经算是救过来了,心里一喜,语气极其和蔼可亲地安慰道:“你受了极重的伤,现在不要着急起身。需知病来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你这是剑伤,可其理是一般无二的,如今得了太医署金大令、周大丞两位国手诊治,只需养上些时候,便会痊愈。” 金正纯在旁插话道:“这倒不敢居功,多是院判先前处置有方,保住了你伤势不致恶化,我这药汤方才能救得了你。” “啊?太医署……太医署的药汤……不是……不是……废……废……”薛平平一怔,迷迷糊糊地嘀咕着,断断续续地却未说完。 所谓朝堂上几大无用的废物其中之一便是太医署的药汤,或者将太医署换成太常寺,说成是太常寺的茶汤,只因为太医署是归太常寺直管;但这是承平年月,太常寺、太医署中混日子拿干俸的人多,但在王朝初兴或乱世之际,太常寺、太医署可没有那么多只占编制拿俸禄不干活混日子的人。 薛平平也不曾想自己却被这“太医署无用”的药汤救了性命。虽然他声音很小,但郭威、金正纯等人也都听见了,几人不免有些尴尬。 郭威皱皱眉头,想要训斥,却见薛平平又闭上了眼睛,脸色极其憔悴,急忙上前握住他手腕,又摸摸他额头,心里一阵冰凉:“平哥儿……平哥儿……”转身朝两位医官问道:“他……他怎么又昏过去了?” 两位医官见他一脸极其关切的惊慌,心里有些奇怪,也急忙走到床前。郭威急忙退后让开,金正纯上前把脉,过了一会儿方轻轻说道:“院判勿须焦急,这孩子……性命已经无碍,方才醒来是药剂催发,现在因体虚、伤势昏迷,再用些药汤调理下,喂他些粥汤暖身,最多至晚间必会再度清醒。” 郭威看着薛平平那憔悴的小脸儿,一颗心也迅速软化,听金正纯解释后,也放下心来,想起薛平平醒来的那瞬间便只说了一句混帐话,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抱歉地朝金正纯等人摇摇头:“小子无礼,待他好了,我叫他来给诸位磕头赔礼!” 金正纯有些奇怪,看着郭威问道:“院判,这孩子是……” 郭威给薛平平盖好太医署人拿来的被子,神色黯然地慢慢说道:“不瞒二位,这就是郭某先前失散多年的幼子平哥儿!”见几人都是极为惊诧,便慢慢解释道,“当年我因恶人寻仇,逃亡在外,等到几年后再去家乡,家人却不知所踪。” 众人倒对他这些经历一无所知,看着郭威侃侃而谈。 郭威想起往事,不由得伤感起来:“我自幼怙恃皆失,是由我的义父义母带我投奔我姨母姨父,由我姨母抚养,这才不致夭折;之后郭某娶妻生子,皆是姨母主持,姨母与我之间虽说是姨甥,可与亲生母子也无甚差别,这孩子自生下来,一直由我姨母带着,所以他称我姨母为祖母。”说到这里,不由得泪水盈眶,转头看了看床上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薛平平,心头一暖,又转悲为喜,“我夫妻育有三女三子,可后来养大的也就一个女儿,这孩子先前我也以为……” 几人闻听都是一惊,随即又拱手道贺。金正纯道:“正所谓否极泰来,这孩子必有后福;先前你们父子失散,于今重逢,却是合了这句老话!少公子如今寻了回来,可见必有后福。” 这时门房又引了人进来,原来是清宁带了人来,不但将郭威朝服拿来,还带来了许多东西,当下又是一通忙活。郭威留在府中的长随郭贵仁、郭贵信二人,也一起随着来到,并带来郭威的朝服。他们两个和郭贵义一样,以前都是跟随郭威征战沙场的老兵,后来投身在郭府跟着郭威做了随从。 那尹锤当然不放心,也巴巴地跟在后面。她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厚厚的绵衣,暗绿色的上袄下裙略微显小,这明显是现给她找的,紧紧贴合在身上,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干净爽利,头发扎成两个小包包,带着花花绿绿的头饰,两边还垂下精致小巧的珠玉相间,红绿并垂的粉色流苏,配上一张精致清秀、俏丽无双的小脸蛋儿,将她小女孩儿家的娇憨俏美给全部展现。她鲜润稚嫩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当真是如玉靥桃腮一般,虽然年幼,也称得上是明艳照人,任谁见了都觉得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她左右瞅了又瞅,见大人们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她,便悄没声儿的走到薛平平床前,长长的眼睫颤颤的忽闪着,灵动秀美的大眼睛瞅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脸憔悴的薛平平,脸上先是很忧心的伤感神色,接着便抓住他手口中轻轻呼唤着:“大哥……大哥……”见薛平平并不应声,晶莹的泪珠儿便如断了线珍珠般滚落在暗绿色的绵衣胸襟上。 此时棉花虽已传入,但还只是作为花卉观赏,并未大规模种植并应用于纺织布匹,只是西域等地有以棉花织成的布匹,称为白叠布,因产量稀少,再要运到中原来更是数千里之遥,所以此时的棉布比大部分的丝绸还要贵重,虽也有纺织而种植的,但无论面积还是产量都未成规模,时人多未能知其大用。所谓因棉花而衣被天下,还得几百年的时间直到元明时期呢。 这年月过冬时所用的冬装,富家多是皮裘及丝絮等物填充的绵衣绵被,所以此绵衣用丝字旁的“绵”字而不是木字旁的“棉”;而贫苦百姓家则只能用麻葛、苇絮及禽兽毛羽等便宜易寻之物填充,制作冬装。深秋制备冬衣,填充的丝絮、麻葛毛羽等物需大力捶打至蓬松,填充进冬衣里才暖和,所以唐人诗句里才多有于深秋之际月下捣衣的诗句。今人有将唐诗中深秋捣衣作丝绸中的生丝要经过捶打成熟,此解是前后矛盾了,都织成丝绸了还是生丝?另三季就不做衣服不捶打了?明显不通。另外即使用棉花做棉衣棉被,也需经过捶打以致蓬松,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弹棉花”。 清宁此时便站在尹翠身后,看着昏迷不醒的薛平平,也极为忧心,急忙上前将手伸进被子,抓住薛平平一只手用力握着,只觉他手并不似先前那么冰冷,有了些暖意,再朝薛平平脸上看去,另一只手抚摸着他额头,也觉得有些暖气儿了,心里稍微镇定,目光转向丈夫。郭威则轻轻解释道:“两位大令大丞已经给平哥儿诊治过,性命是无碍了,咱们将他送回去,用些药粥调养调养,晚上应该就可以醒来。”一边说一边看向两位医官。 两位医官都点着头,金正纯又解释了几句,清宁方才稍微放了点心。 她此时也换了衣饰,一身常服在身,益显得她端庄典雅,雍容华贵,衬托得她神情气质非同常人,便落落大方地与太医署金、周等人见过礼,又让侍女奉上一袋银钱,感激不尽地说道:“小儿转危为安,多亏二位仁心妙手,些许钱物,难表我夫妻情意,还请收下。” 我国古时男女之间虽有大防,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并不与外边男子相见,但那种约束极严的状况还得好几百年呢,如今这年月,贫民百姓家不说了,大户人家的正室,都要支撑门户,管家理业,大大方方的与外边接触,并不会受到非议,若支应得当,还会被人当做是持家的典范。当然这样出色的当家娘子,便是在大户人家里也是极少见的,所以才能被世人视为典范。 尤其是像郭威清宁这样的武官家庭,对这些士子文人所极尊崇的理法,并不怎么在意,所以待人接物,大大方方的,反给人一种干净利落,为人爽快的印象,使得再怎么挑剔的人,也难以挑出什么毛病来。 第17章 陛下有旨 金、周等人互视一眼,再看一眼清宁送来的这些物事,既有银钱绢布,也有十来坛好酒,和几扇宰杀好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羊肉、猪肉,以及一些茶饼糕点果子之类,正是他们以前寻常也难得到这么多的,心里不免更加高看这清宁郭威夫妻两个,看人家多会来事儿,即使官职高高在上,也没有以势压人,反倒这般笼络,而且并不是患者痊愈了送来的,这倒更显得大气,由不得他们不尽心。 虽然此时猪肉多为平民所食,稍微富贵点的家庭都鄙食猪肉,但也并不是说绝对不吃。就像太医署里的这些底层,哪怕是猪肉也不是天天吃得起的。 今天在场的太医署中人,看着堆在廊下的这些财物,心里兴奋不已。东西这么多,即使两位大令大丞分了大头,其余的均分他们这些当值的也能分到不少好东西,这个年节也算是能过得更好了!当下都兴奋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金正纯、周世乾。 金正纯当然也是极高兴的,这说明人家会做人,虽然自己在太医署里,经常应诊给人施展绝技治疗伤病,但不领情或者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甚至视之为歪门邪道的方技、巫蛊之流的高官显贵也不在少数;当下也不矫情,便笑着命手下收下:“院判与郡君贤伉俪高义,我们这些穷衙门里的穷官这大年下的正好缺这些好东西,却正是合了我们心意,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只能笑纳了啊!” 清宁妻以夫贵,封诰是郡君,此时走到郭威身边并不答话,看来是要夫唱妇随。郭威笑道:“些许阿堵物,能合几位心意,却是不妨它们来此一场!”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位也会很来事的西城城门朗官赵弘殷,一直跟在后面。他一路将清宁和尹翠送回去,又跟着转回来,再和两个手下跟着忙里忙外的抬东抬西,跑里跑外的,很是忙碌。即使清宁让他歇息也不肯,倒弄得清宁有点些过意不去了。这会儿都忙完了,他站在旁边先只静静地看着大家,此时接话道:“我看几位都是豪情高义、知书达理的,倒叫俺这粗人好生羡慕!” “赵指挥倒是极会说话!”郭威指着他笑道:“金大令可识得他?西城城门郞、禁军指挥使赵弘殷,也是个热心诚实的,虽是武人却也知义通书,今夜多亏了他帮忙。” 所谓禁军,指的是朝廷所属的正规军队,也就是天子六军皆可称禁军,现在六军称号名存实亡,禁军便是指侍卫马步亲军。金周二人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赵弘殷,难怪他跟着忙前忙后的,原来是巴结上司。 隋唐时禁军归兵部管辖,现在兵权则转到了枢密院,枢密院自然是禁军的直管衙门。等于千年后基层的营团长之类的军官,结交上了总参谋长这样的大人物,怎能不让他赵宏殷这么热情。 几人相互间也急忙见礼,郭威又问金正纯找了间静房稍微洗漱一番,由清宁帮着换了朝服出来。 当真是人靠衣妆,这一换上簇新朝服,与前所着僧衣时气质决然不同。 此时一身正四品上朝服加身的郭威,身材高大面相英武,浑身上下更透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官威,看他站在那里如渊如岳,让人懔然威服的同时,却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清宁看一眼郭威,眼中心里满是绻绻情意,不由自主地便脸生笑意,再看一眼床上昏睡的薛平平,虽仍有些担心,却也放松了许多,便对金正纯等人说道:“如今小儿虽未痊可,却也算是从阎罗殿中救了回来,多亏诸位出了大力,这几天不得闲,还请几位初六上午去我家聚上一聚,让我夫妻尽一点小小心意。” 几位医官谦辞一下,见清宁很是热情,根本不容推脱,便应了下来。能和这么一位官职在朝堂上虽是中上层,但极得皇帝信任的枢密院院判,注定日后前途无量极有可能宰执天下的朝官亲近,他们也是极高兴的。 这时医博士又拎来大包小包的药材,周世乾亲自引着放到清宁带来的马车上。金正纯解释道:“这些是给哥儿开的方子和药,院判带回去,按上面的方子给哥儿用了便可,约莫调理个十天半月的,哥儿的身子就能缓过来了。”说着又侧过身子,让周世乾走上前来。 周世乾手中拿着一个尺余见方的木盒子,递了过来,小声说道:“这是几枝党参,用法已经写在里面的方子上。如今这样上好的参不好找,年前我就听说京中各铺所存用的党参几已断货,院判、郡君如能再找到一些,不间断的按方子中方法给小公子用了,当能加速恢复元气,使他尽快好转。” 金正纯接着补充道:“若是找不到合用的,院判郡君也无须着急,可以暂停服用党参,以后再找也行;只是千万不可擅用契丹那边过来的北参。此方所用之药,君臣佐使皆已配好,所用党参药性温和,与小公子补元调气最好;而北参药性强劲,小公子一则年幼二则体虚,受不得其霸道之性。 郭威清宁夫妻听他如此小心,知道即便这太医署的党参存货大概也不多了,估计拿来的这几枝也是冒了些风险的。不然二人既然有心交好于他们,何必又抠抠索索的,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计较,便郑重答应下来,又急忙谢过,方才辞别。 太医署外,郭威看看清宁带来的自己府中的马车,又看看跃跃欲试站着一旁眼巴巴等着的赵弘殷,微微一笑:“赵指挥,你若是不嫌累,我就还坐你的车!” 赵弘殷当然高兴,等了这半天不就是为的跟这位院判相公再亲近亲近嘛:“不累不累,俺老赵能为院判效力,是俺的荣幸!” 郭威站在路边,看着上了马车的清宁又有些不放心妻子的火爆脾气,便郑重叮嘱道:“元日大朝将至,我这就去参加朝会。你回去后,平哥儿要是醒来,要好生和平哥儿说话,千万不要看不惯,动不动便生气,毕竟他是自幼便和我夫妻失散多年,只怕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又少了管教,不会很快就亲近我们是必然。只怕老太太带着他的时候,也多有溺爱,不会管紧了他。”他口中提到的老太太自然是抚养他成人的姨母,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伤感,“要不然你就等我回去。” 清宁听丈夫提到姨母,也是一阵悲戚。老太太虽不是她名正言顺的姑姑,可夫妻俩对老太太一向的称呼都是娘,与母亲一般无二的相待,婆媳间相处时亦如亲生母女一般亲近,毫无隔阂。此时听丈夫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话,便点头答应着,随后又福了一福,与丈夫辞别,便转身坐到车里,朝前面吩咐道:“回府!” 清宁口中所提到的“姑姑”,并不是千年后世人称呼姑母,而是称呼丈夫的母亲自己的婆母。古时称女子丈夫的父母为翁姑、舅姑,后世南方一些地区仍有称其为“家翁家姑”之类,可谓其遗风。 郭威走到马车前边,先对自己府上的几个随从叮嘱道:“等会儿你们赶着车跟着这辆车走,到了后可找个暖和的地方歇着,不然这么大风雪你们也受不了的。”便上了赵弘殷赶来的这辆马车,朝赵弘殷说道:“赵指挥,又要辛苦你了,请送我至大宁宫明德门前。” 赵弘殷在前答道:“是,明德门!院判请坐稳,俺老赵要开车了!”一扬马鞭,“叭”的一声甩了个响亮的鞭花,赶着马车在雪地上艰难地在风雪中穿行。看他那熟练的车技,肯定是个老司机。 好在太医署距皇城并不远,只是风雪较大,朝官们若是像往常一样骑马上朝,会显得比较狼狈,这在御史眼中可是仪容不整、藐视朝廷的罪过,必遭弹劾,所以在雨雪等十分糟糕的天气里,都会选择乘坐马车前往。 这年月人力抬乘的轿子才有雏形,有点像千年之后的滑杆,称之为肩舆,除了皇帝和少数年老德昭的老臣重臣外,一般是没人用的,即便用了也会被人鄙视,骂一句为何以人为畜?轿子大行其事,还得等二百来年后的南宋时期。“酒风熏得游人醉,却把杭州做汴州”的南宋小朝廷没了恢复故地的进取之心,又自欺欺人的以为能永享江南繁华,地处江南梅雨之地,马少路滑,朝廷君臣以及达官贵人们用轿子才能感受到高高在上的享受,可见其时道德水平比之北宋之前,已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清宁带来的几个家仆,也是常年跟着郭威服侍的亲厚家人,便也上了自家马车,跟在后面。 处于汴梁城北的皇城,乃是旧时汴州州衙所改建,石晋迁都于此之后方命名为大宁宫。 此时宫城内外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因元日到来即将举行盛大朝会,宫里宫外此时都已经忙碌起来。 待漏院内等待上朝的朝官们,都早已换上焕然一新、整整齐齐的朝服,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小声闲谈,或闭目养神,只是泾渭分明的分为两边,看其服饰则是文武官员各自一摊,在这两摊儿中又各自分为好几个小圈子。间或有晚来的朝臣轻轻走进来,跟相熟的同僚们见礼寒喧,很快融入其中一边。 几位御史按职责给到来的朝官们进行登记,然后目光如炬,查看着这些官员的服饰、仪容是否有违仪制,再不时的看看更漏,心中默念一下,还有未曾来到的官员名字,是否会迟到。 一位二十来岁面目俊美的内侍带着两个随从,来到待漏院,四下扫视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待漏院内原本嗡嗡谈话的声音渐渐停止,安静的如无一人。 那内侍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上前一步,目光朝几个重臣看去:“陛下有旨:宣——郑王石重贵、武德使杜重威、枢密院院判郭威觐见!” 郑王石重贵、武德使杜重威随即站起来,俱朝着朝廷进行大朝会的崇德殿方向恭恭敬敬一礼:“臣领旨!” 那内侍又向朝臣中扫视一眼:“枢密院郭院判呢?怎么这时候了还不见其人?” 这时负责点名、纠察的一位御史走过来答道:“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威,尚未来到。看时辰其将迟到,本官已经准备弹劾其人!” 朝廷各种大典,都有各种严格规定,比如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不管大典开没开始,都算迟到,那当然是严重错误;这些御史便是负责干这些事的,每个月还有定额,如果完不成肯定要受罚,所以经常有“风闻奏事“之举,也就是说听到某些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某些小道儿消息,便拿来刷自己的定额。 “嗯?迟到了吗?这不还早着吗?”这时武臣这边站出来一人,瞪了一眼那多事的御史,将那御史给吓的一哆嗦。那御史胆怯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心里也是委屈,纠察百官这可是他的本职,如果他将迟到的官员视而不见,那才是失职,也要受到重惩。 那武官见那御史吓得退缩回去,心里泛起一阵快意,便不再理他,恶狠狠地斜了一眼杜重威,朝那内侍说道:“请回奏陛下:枢密院院判郭威,因前奉钦命差遣,今方完结,现正在太医署。差遣中有重大干系之人遭遇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刺杀,性命垂危,如今正在找人救命呢!” 他一言即出,附近听到的朝官们都是一惊,目光顿时都聚焦在此人身上,此人便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邺都留守、新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衔的刘知远。 郭威官拜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正四品上,奉旨公干的差事中能遇到刺杀,这可不是小事,心里都暗自寻思,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听他言语中颇有指桑骂槐之意,便不由得都暗自猜测起来。 第18章 武夫跋扈 0018 武臣跋扈 “啊?”那内侍大吃一惊,急忙闭嘴,低头定定心神,方才抬头说道,“刘相公……此言当直?” “你有几个卵子敢质疑老子?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那刘相公一听内侍这话,顿时便借机发作,大骂起来,而且骂得极其恶毒,宦官内侍嘛,哪来的卵子?有也早就割了。 那内传见他突然发怒,也吓了一跳,急忙陪笑:“相公……小人不敢……” 那刘知远根本不听他辩解,一脸不屑地看着走到待漏院门口的石重贵、杜重威两人,突然一指杜重威背影,低声咆哮起来:“相公?什么相公?狗屁相公!老子羞与此辈为伍!”见待漏院内众臣目光都聚集过来,又冷笑着说道,“老子一生征战,出生入死,为皇帝陛下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方有今天,又怎能和一个不学无术、对上阿谀奉承、舔痈吮痔,对下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小人之流同为什么相公?!就他那样的腌臜货,能同得了个屁的章、平得了个屁的事?” 这话骂得太恶毒了,根本就是撕破了脸,一点面子也不给杜重威留,甚至连杜重威背后的皇帝陛下的颜面也给一扫帚扫走了。只是他一脸的粗豪之气,看似粗鄙不文,却满嘴里不停地蹦出一串串成语典故,倒颇令人意外。 朝臣们都是竭力打着精神凌晨时分出门来上朝,本来想着大朝会上好吃好喝看看歌舞,再顺手捞点赏赐什么的,哪想得到会在这时候看到这么一场好戏?但知道这事儿不好掺和,也没人打算去劝解,都站在岸上准备看笑话呢。有那心眼儿转的快的,顿时便明白了,那刘知远前些天积下的怒火,今天终于爆发了。 这是刘知远对前些天皇帝下旨,将他与武德使兼侍卫亲军副指挥使杜重威二人并列,加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时升为宰相一事极为不满的借题发作。 两人职责原本有所交叉,在侍卫亲军中是一正一副的职位,正副手之间素有嫌隙,是司空见惯的事儿;虽然杜重威没必要时素来不去侍卫亲军那边办差,只当没兼这个差,却也免不了刘知远一想到自己副手就感到恶心。 他认为杜重威这人不学无术、无能贪财,战场上贪生怕死,争功诿过,官场上只会对皇帝溜须拍马,平日里欺上瞒下,口蜜腹剑,与人相处则两面三刀,毫无信义;任职武德使也只是凭借了他是皇帝妹夫这重裙带关系,何曾立过一丝丝功劳? 他刘知远则是凭借着战场上悍不畏死、抛洒无数血汗立下无数功劳、甚至救了皇帝好几次命,才有今天的高位,他杜重威一介小人,不曾挥洒一滴汗水凭什么与自己同列?凭什么升任宰相? 再说朝中大臣对此人观感极差,向来是敬而远之,不知皇帝陛下这回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他们两人列在一起,同升平章事。 杜重威是高兴得欢天喜地的无以复加,刘知远则以为与之同列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决不肯接受,竟然将圣旨挡了回去,现在皇帝陛下也正在为他的这位心腹爱将的嚣张跋扈头痛着呢。 跟在石重贵身后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杜重威一听此话,一个踉跄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股怒火顿时冲上朝冠,刹那间便想要回身冲过去抽那刘知远几巴掌,却被石重贵伸手扶住:“姑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稍微用力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轻声劝道:“陛下这时候宣咱们觐见,肯定有大事,不能节外生枝啊!” 杜重威重重呼吸几下,平定了尽情,方才咬着牙关极力忍耐着轻轻说道:“老子不生气……不生气……不跟他这土匪一般见识!”说着头也不回,跨出门槛,逃跑似的溜走。 石重贵则回头看一眼刘知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知道杜重威若是回头和刘知远纠缠起来,决不是对手,所以才劝他赶快走,好像失了颜面,其实反倒不会吃更大的亏。 这刘知远功劳大地位高,武艺不凡,臭脾气更大,看这样子劝解是不成的,弄不好倒要惹火烧身了,摇摇头跟在杜重威后面,朝崇元殿走去。 那内侍应诚正惶惑地看着一拳打空有些失望的刘知远,不知所措,这时一人走了进来救了他的驾。他转身一看,正是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威,便急忙上前一礼:“郭院判,你可来了,陛下有旨,宣你和郑王、武德使觐见!” 郭威看看一脸惶惑的内侍,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又朝刘知远拱手一礼:“三哥,老远就听见你在骂人,就不能平心静气地和人说话?” 刘知远瞪他一眼,将手狠狠一挥嗔怪道:“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怪起了我来了?”转身用目光寻找着躲在人群后面的监察御史,“你这不是来的有点晚了,有人说你迟到了要弹劾你,我才发那么大火!” 那御史一听,几乎想要撞墙,哦,谁都看得出来是你借机发作大闹了这么一场,却原来都是我的错?但他哪敢出来和刘知远对上,要知道这些武夫一言不和,极有可能捋袖子就打,他这小身板可禁不得刘知远三拳两脚,连那皇帝妹夫不也灰溜溜逃了么,皇子、郑王石重贵可是问杜重威喊姑父的都一言不发,何况是他?只能躲在人群后面缩着头一言不发,心里默念静心咒了。 郭威瞥一眼躲在人群后面的御史,点点头表示歉意,又朝刘知远道:“那小弟多谢三哥了!”放低了声音埋怨着,“那三哥就不会小点声?看把人吓的!”他先前让妻子派人去给刘知远报信,便是怕会迟到,有人揪住此事做文章,不想刘知远反倒将事闹得这么大。 朝会迟到,乃是欺君、藐视朝廷的罪过,更不要说这一年伊始的元旦大朝了,如果真有人迟到,罚俸是基本,降职是标配,有时处罚甚至更重。 刘知远则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得意的哈哈一笑:“他自己胆小如鼠,又怎地怨得我来?”说着又低声笑了起来,“嘿嘿……不闹一场,怎么出我心头恶气?幺弟,你看没看见那什么驸马驸牛的那个怂样,太好玩了啊!屁都不敢放一个,拔腿就跑,还差点摔个狗吃屎……”见郭威似要劝他,便急忙催促道,“陛下宣你觐见,你都来晚了,快点去,别再让什么马牛猪狗之类的畜牲给阴了!” 这时候的御史可比不得太平盛世之时,那时候的御史权柄极盛,不说能逮着皇帝宰相的错也敢喷着唾沫星子进谏、弹劾一通,就是啥把柄没有也能“风闻奏事”,而且一点责任也不用但,因为他们的职责就是挑人毛病,如果一定时日内没挑出谁的错,还要受罚,如最常见的“罚铜”之类。 乱世之际武将跋扈,文官势弱,就连皇帝也对文官没多少好感,若不是治理国家少不得这些“毛锥子”,他可是见都不想见。所谓“毛锥子”即毛笔,五代时武夫们对于文人士子的蔑称。这些御史虽是职责所在,但没有皇帝撑腰,自也硬气不起来。 郭威微微一笑,摇摇头颇为自信地答道:“陛下知我,无妨!”又远远的向待漏院里面端坐着的几位重臣深深一揖,“列位相公,新年好!郭威在此给诸位相公拜个早年!” 此际身为宰执,也就是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以示朝廷荣宠皇帝信重的石重贵、刘知远、杜重威等人这样加衔的如果不算在内,真正的在朝廷中担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有这么几位:首相赵莹,次相刘昫,排序在第三的冯道,以及最得皇帝信重的桑维翰,还有排名在最后的李崧。 中书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兼判度支的和凝也被看做是计相。所谓度支使,便是负责将盐铁司、度支司、赋税等钱粮财政有关衙司集中在一起管理的重臣,因其掌握了朝廷的财政大权,位高权重,号称计相。而实权最重、最得皇帝信任的中书侍郎、兵部尚书并兼枢密使的宰相桑维翰并不在待漏院中,他是郭威在枢密院中的直接上司,此际率领使团出使契丹,以贺新年。 元明清之前的历朝历代中,宰相礼绝百僚,其身份地位之尊贵,仅在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就是亲王见了宰相也要首先行礼。 皇帝为表示对某些不是宰相的重臣的看重,或要笼络某些重臣时,也往往与之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衔,以示其地位与宰相相当。如一些皇子皇亲、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某些封疆大吏某些藩镇节度使等等。 朱梁以来,还对南方、西域等表面上臣服的诸侯们也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石敬瑭建晋以来,加此衔的至少也有一二十个了,以后还要继续加,可见其几已泛滥成灾。 在几十年后的北宋,加节度使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虽然已经成了虚名,并不代表就能镇守一方、与宰相同朝议政,但也已经成了仅次于封王的朝廷恩宠,也就是后世耳熟能详的“使相”! 第19章 待漏院中 首相赵莹字玄辉,华阴人,看外表慈眉善目的,像是个和善长者,端坐着只点点头,温文尔雅地回了一礼:“文仲新年好!” 赵莹身为首相,他与桑维翰乃是几个宰相里面最得皇帝信任的心腹,当初勾结契丹除了桑维翰出力最多外,再就是他了。除了日常参政议政协助皇帝处置军政大事外,此时还有一个重任,即领衔编修唐史,也就是后世所熟悉的《旧唐书》。 历代朝廷修前朝史或修大型典籍,都是当代朝廷极为重视的大型文化工程,一般都是首相担任首撰官,另有重臣参与,其下再由国史馆召集来的擅长修史的文臣、和专业的史官开始收集史料,撰写草稿、初稿后还要交由朝廷讨论,不来来回回修个几年,一般是成不了书的。 郭威表字文仲,赵莹是首相又是长者,称其表字以示亲近,这也是士人及官场上的通识。 姓名和名字,在一千多年以后废除了表字的时代是一样的意思,但在古代则有不同含义,姓、名、字各有其意。表字表字,字表名德之意。自称称名,以示谦逊;称人称字,以示尊敬,这是常识。当然也有自称称字的,不过那是表示对对方的蔑视,如《三国演义》中关张赵云,在与曹军大战时通报姓名,是报的自己表字;但除此之外,与人正常交往中,并不能自称表字。 今人需注意的是,表字不是小名乳名,乳名小名不能当做表字用!!!古代士人除了姓、名、字、号之外,小时候当然也会有小名、乳名,不过是大多不传于世,后人难知罢了。 比如赵云表字子龙,这是姓、名、表字连在一起,全称是赵云赵子龙;而侯宝林先生相声中说的军阀张宗昌父亲小名儿叫狗子,就不能叫他张某张狗蛋。直呼别人姓名既不礼貌,也表现得自己很浅薄粗俗。同样是《三国演义》中,曹操被诸葛亮三把火烧得七窍生烟,也不过骂了句“诸葛村夫”。 当然在朝堂上等极为正式的场所内提名道姓,则是允许的正常的。 而这晋室的宰相李崧,是深州饶阳人,无表字有小字,也就是说他有个小名叫“大丑”,但他这乳名“大丑”除了他的父母亲长可以喊之外,别人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像称呼赵云“赵子龙”一般,来叫他“李崧李大丑”,否则那就是明摆着要跟李崧结仇了。 此前李崧也一直闭目养神,听到郭威问候,便颇有风度地站了起来,微笑着还了半礼。 那似乎根本没被方才吵闹所影响,一直如佛像般稳坐着闭目养神的宰相冯道,表字可道,号长乐公,乃是河南府洛阳人,听到郭威的问候声,方睁开眼来,朝他点点头微一拱手,仍未说话。 次相刘昫、计相和凝也微笑着还礼,和凝还小声跟刘昫嘀咕着:“这也是结拜兄弟,也是行武出身,怎么人家郭威就这么文质彬彬?”见刘昫一笑,并未答话,和凝又接着说道:“我观此人文武双全,通书知礼,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刘昫字耀远,冀州归义人,听和凝语气这是明显的很看重郭威,这才答了一句:“观其为人,倒是当得成绩此言!” 后晋编成的《旧唐书》,先由赵莹担任总撰官,后来则由刘昫接任,近千年后由清代官方定为我们所熟悉的《二十四史》中的其中一部史书。 被同僚视为计相的和凝,表字成绩,郓州须昌人,此时任职户部侍郎、兼判度支,并授翰林学士承旨;此人不但擅长财计,而且是五代十国时期绝对的多才多艺之人,其能文善赋,并长于长歌短曲,是千年后世人所熟知的“花间词”的重要作者,《花间集》收录其词,后来其着又被王国维编为《红叶稿》。和凝写下的文章诗赋极多,虽然大多失传,但仍被后人誉为五代十国时期第一文士,署名晚唐诗人韩偓的词集《香奁集》,沈括说是他的作品,不过因为太过香艳,他和凝又是宰相,不好意思署名,便托名韩偓;另外其于狱讼辩疑方面颇有建树,与其子和蒙合着的《疑狱集》是世界上现存的第一部法医学着作,比千年后世人所熟知的大宋提刑官宋慈及其着作《洗冤录》要早二百多年!而宋慈亦视和凝为其法医学的先师,他写《洗冤录》是受和凝《疑狱集》影响。 和凝不但多才多艺,而且为人正直,其担任科举主考时,所录进士无一疑问。说到这里大家都以为和凝大概与宋明时期的文官差不多,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和凝胆量颇大,武艺也是极其出众的。其在朱梁时期担任节度使贺瑰从事;贺瑰被晋王李存勖打得大败,落荒而逃,惟和凝跟随在侧。追兵渐近,贺瑰劝和凝逃走,和凝说大丈夫受人知遇之恩,必有所报,若只顾自己,那不是他和凝的为人。说话间便有骑兵追至,和凝厉声喝斥,但骑兵仍在追赶;和凝持弓引箭,一箭将其射落马下,震慑住追兵,二人遂得脱大难。之后贺瑰十分感慨和凝之为人,把爱女许配给和凝为妻,并叮嘱几个儿子要与和凝善处。 所以和凝为人素来被人所称道,他的人缘、名声在朝野中向来极好。 这年代相互间称人表字,乃是亲近尊敬之意。对于长者,称字再加个公,或加上官职古称,亲近之外再加上尊重。直接称人姓名,是极其无礼并表示挑衅或蔑视,那就是彼此间有所嫌隙了。当然有些场合无论是谁,也可称他人全名,那就是像朝堂和官衙军帐举行正式会议的这类极正式的场合。 郭威虽是四品朝官,武将出身,但给人印象是一向的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而且他身材高大,相貌俊逸,英武不凡,虽是行伍出身,可言行举止待人接物却彬彬有礼,颇有儒将之风,所以在这些宰相心目中很有好感,当然这与他是皇帝心腹也有很大关系,而且他的品级也已经到了朝廷高层。看似四品官好像是九品中正制的中层,但一二品向不轻授,三品四品已经可以拜相,现在的几位宰相在拜相前,其官职有的就是六部中的侍郎,也就是说如果皇帝想让郭威当宰相,也是可以的,郭威已经有了这个资格,只是他的资历威望还稍嫌不足。 此时郭威和声细语地向那内侍说道:“既然陛下有旨,那本官这就去!”说着又极其郑重的向待漏院内众臣团团行了个礼辞别,方转身出门,朝崇元殿方向走去。 那内侍应诚见正主都传到了,也松了一口气,更不敢留在这里,也赶紧的跟在后面。他可是生怕刘知远再将怒火朝他烧来,他虽说是皇帝近侍,可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真的如蝼蚁一般。 大唐中后期的内侍宦官所具有的那种纵横朝堂、睥睨天下、甚至可随意立废皇帝的权势威风,经后梁朱温将宦官一通好杀整治之后,几十年来再没有重现过。之后的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明白,内侍宦官近在肘腋,若赋予其重大权柄,则极有可能会成为祸及自己及子孙的腹心之患,一直都小心地提防着呢。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这些帝王除了后来的郭威郭荣父子两代皇帝开始重用文士之外,其余的对宦官是既防备又重用,只是一直小心着不让他们掌握更大的权力。那朱温前脚杀宦官杀得他们心惊胆战,后脚自己又死在宦官李猪儿手里,也可谓是反差极大的讽刺了。之后的后唐庄宗李存勖直到现在的后晋皇帝石敬瑭,都是一个鸟样。 至于更奇葩的南汉,直接搞出了“若掌权柄,必先自宫”的把戏,直接把朝堂弄成了阄人作威作福之地,也不必多提。 待漏院内又安静下来,一时间几可落针可闻。但随后便被刘知远几乎肆无忌惮的笑声给打破。那刘知远浑然像没发生任何事一般,仍坐回去和武将们说笑;其他的大多数朝臣尤其是文官,哪能像他们这么心大,言语间小心翼翼的,拘束了许多,气势明显被这些武夫们压制。 冯道四下看了一眼,见待漏院内气氛有些微妙,瞥一眼和凝,便叹息一声,一撩官袍下摆摊,用力跺了跺右脚。 刘昫意会到冯道想要将文官们的气势稍做提升,不至于被武夫们压住,便抬高了声音问道:“长乐公可是感觉冷了么?今年这场雪不能再下了,不然又是一场灾难!” 赵莹点点头赞同,他是首相,更担心大雪成灾给京师及天下诸州县造成的诸多问题,不由得叹息一声:“唉!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大了也兆灾年啊!” 和凝倒是另有发现,朝冯道脚上一眼瞅去,有些惊讶地悄悄伸出自己双脚,比对了下两人朝靴,看着冯道问道:“长乐公此履和下官同制,其价几何?” 今天是元日大朝会,众臣都换上了新衣新鞋,从头至脚俱是一身簇新,宰相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为华美。冯道低头瞅瞅自己脚上,又看看对方脚上,原来双方脚上的朝靴一模一样,呵呵一笑,一抬左脚:“九百。” 和凝脾气有些急躁,一听便立马变了脸色,心头火起,一拍几案:“这些个混帐!” 旁边几位宰相都惊讶地看着他,刘昫皱眉问道:“成绩,为何发怒?”赵莹则微笑着屈指在案上轻轻点击着:“成绩,需知宰相肚子里能撑船!” 和凝字成绩,那几位都比他年长,且都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听了两位宰相劝解,便压抑着怒气答道:“几位相公,我这是骂我家那几个奴才混帐呢!”顿了顿脚,“我这双朝靴是年前定做,和长乐公那双是一模一样,这肯定是一家的呀,可长乐公那双才九百,我这双可是一千八百钱,这都贵了一倍!这……这些混帐连双鞋子的钱都能给贪了一倍去,可见其平日里行事如何,我是绝不能容,这回去了非得狠狠惩治一番才行!” 刘昫皱皱眉头,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又瞅瞅冯道、和凝脚上,有些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你们一双鞋子竟然如此奢华?虽说我这双不及你们的贵重,可也得九百多钱呢!”看向冯道,“物同而价倍之,长乐公,莫非与鞋匠有故?” 赵莹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斜他一眼:“就一双靴子,怎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其意当然是当朝宰相,哪有什么必要与一个下九流的裁缝鞋匠折节下交?那些裁缝鞋匠上赶着送货上门,也见不着他们这些朝廷重臣,跟他们见面的最多也就是负责采买的下人,连管家都不必与之相见。 冯道目光平视,面不改色的一捋须髯,慢慢悠悠地一伸右脚顿了顿:“这只也是九百!” “噗——”的一声,赵莹一口茶汤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指着冯道埋怨:“咳咳……可……可道兄,你说话……咳咳……能不能一下子说完……咳……咳咳……”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待漏院内原本有点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刘昫也笑得指着冯道说道:“可道……哈哈……你看你把成绩给逗的……” 和凝则红着脸斜睨着冯道说道:“长乐公……你这是大过年的没什么乐子,拿了我寻开心呐?” 冯道则仍安坐如山,平平静静慢条斯理地答道:“诸公何以怨道?此乃成绩心自躁尔!” 众人一听,他还在埋怨和凝性子急呢,依他这意思是你们可怨不着我冯道,这是他和凝自己心急太暴躁了,不等我将话说完啊,感觉更加好笑了。 和凝也拿这老东西没辙,谁让人家资格老地位高呢,那几位都比自己大着十来岁呢,都是老资格的宰相,自己虽说是计相,那也只是人们尊称,并不是真正的宰相,在他们面前也算是新进晚辈,只得拱手投降:“元日大典尚未开始,静坐无事,长乐公是长者,拿凝取笑能得一乐,也算凝在新年里致敬长者了!” 周围的文官们也都轻松的笑起来,被武官们压着的紧张气势便于无形中消散。 和凝不免有些尴尬,便想转移话题,向待漏院外瞅了一眼:“这时候陛下宣几人觐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会耽误了大朝吧?” 刘昫摇摇头答道:“不会有什么事。看时辰也还来得及,不会误了大朝。”他虽口中这么宽慰和凝,心中也在嘀咕,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然刘知远也不会发那么大火,直接撕破了脸辱骂杜重威。皇帝为什么又在朝会前宣这几人觐见?有什么事不能在大朝会上直接说呢? 第20章 石敬瑭 崇元殿旁侧殿内,宁阳公主石若伊宫内首领内侍宦官木汲,原本的冷傲孤高一丝不见,恭恭敬敬无比谦卑地躬腰站立着,向半躺在软榻上小憩的皇帝石敬瑭禀报着在大相国寺发生的事情。 其实他早就来了,只是他来的时候石敬瑭正在小寐,等到这时候方才得到召见。可皇帝在他进来时,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命他禀报,自己又合目躺在卧榻上小憩。 石敬瑭双目微闭,听着木汲禀报完毕,并未出声,似乎睡着了。木汲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周围几个侍立的宫女宦官屏息敛气,一动不动的如泥塑木偶一般,室内静寂如同空无一人,只是偶尔能听到皇帝陛下发出几声低沉的喘息。 此时守在殿外的内侍走进来,轻声禀报:“皇爷:郑王石重贵、武德使杜重威奉旨觐见!” 木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皇帝,见皇帝抬了下手,便朝外面说道:“宣!”随即便退到一边,和那些内侍一块站着。他本来就是服侍皇帝的,此时也很快融入殿内寂静的氛围中,一点都不显眼。 石重贵、杜重威二人一前一后,跨过高高的门槛,进来后朝软榻上的石敬瑭躬身施礼。非朝廷极隆重的大典之类的正式场合,臣子觐见皇帝长揖即可,并不像元明清时动不动就得跪下叩头。 两人低着头也不知等了多久,都快失去耐心了,可皇帝陛下仍旧没一点动静。两人进来时,已经看到皇帝闭着眼睛躺在睡榻上假寐,现在隔了这么久,是不是睡着了?两个人悄悄扭脸,互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暗自猜想是不是对方做了什么惹恼了皇帝,才让他们俩在此罚站? “你们……”正自胡乱猜疑,却听皇帝开了口,才松了一口气,却听皇帝冷漠的声音响起:“你们俩最近又干了什么好事儿?重威你是不是派人暗中跟踪若伊了?还有重贵,你那闲话可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 两人心头一跳,看一眼对方,原来皇帝是为这个不高兴?是为这个冷淡他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松了口气,分别开口想要辩解:“不是……”“臣不敢……” “放屁!”皇帝根本不听他们辩解,突然坐了起来,打断他们指着两人鼻孔骂道,“别以为你们不承认,朕就不知道!事实俱在,你们否认有什么用?”又指着石重贵骂道,“本以为你素来敢作敢当,不想你也是个没卵子的!”又指着杜重威骂道,“你更荒唐!你的手下竟然敢于对朕的女儿无礼,难道你以为……若伊从宫外归来,便会孤苦无依,朕就没把这个没娘的女儿放在心里,便可任由人欺侮?” 杜重威急忙解释:“臣不敢!陛下,臣真的不敢无视公主殿下,更不敢对公主无礼。至于手下人做了什么混帐事……臣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呀?若伊再怎么说那也是臣的内侄女,臣心疼她还来不及呢,怎舍得让手下人去伤害于她?”接着又立即表态,“陛下放心,臣回去就查,如果查到哪个混账胆大妄为欺侮了若伊,臣必定扒了他的皮!” 石重贵则低着头小声辩解:“阿耶,儿子是派了人跟着妹妹,可是儿子是阿耶任命的皇城使,派人保护皇城内眷、保护自己的妹妹是儿子的职责,何况儿子派去的人是跟妹妹身边的人打过招呼的,并不是监视跟踪。” 石敬瑭一掀锦被坐了起来,下榻趿拉着拖鞋扫视一眼石重贵,并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杜重威面前,盯着他眼睛:“重威,你自幼跟朕交好,又是朕的妹婿,跟随朕这么多年来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朕安排你做了武德使,前些天又加恩于你,赐同平章事,是相信你能做好朕交待给你的事!” 自古以来,君王要选个宰相,都是用拜相这样十分敬重的字眼。当下晋廷中如果不包括给南方诸侯及各地藩镇的加衔,单就本朝内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的重臣,就有十多个,不但使他们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臣子所能达到的最高地位,也可以在朝廷内以宰相之实,议论处置朝廷军国大事,也是皇帝表示恩宠的一种方式,以示皇帝无比信任并倚重,给重臣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都有拜相这种表示皇帝给予尊重的说法;唯此时皇帝对这杜重威用赐字,那真的是赐,而不是拜;他不也相信杜重威能干得了宰相这活儿,只是想给自己的妹妹一个体面罢了。因为战乱,他的至亲多已不在,所以他很看重这些在世的至亲。可惜现在在世的平辈至亲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宋国长公主,杜重威的正妻石氏。 杜重威当然也明白这点,急忙做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是低下头躲闪着石敬瑭的目光:“是是,臣不才庸碌无能,能得陛下青眼相待,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所以才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报效陛下知遇之恩,不敢稍有疏忽!” 石敬瑭嘴巴一撇,鄙夷地哼了一声:“现在看来你也就是嘴巴无敌!”冷冷哼了一声,又盯着他冷冷叮嘱一句,“你……之前的事,朕就不问了,朕交待给若伊的那件事,不许你再插手!” 杜重威连连点头:“是是!臣谨记!”心里暗自庆幸,没想到这一关这么容易就过了。转念一想,必是皇帝听到了一些闲话,但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训斥他几句,便算是不了了之了。只是没想到发生在大相国寺中的事情,会这么快便传到了皇帝耳中,想必那同去的内侍、宫只当中,必有皇帝耳目,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得有些侥幸。 石敬瑭训斥过杜重威,便转向石重贵,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见皇帝注意力转向自己,石重贵则做出悔不当初、痛心疾首的表情:“阿耶,儿子愚昧,还请阿耶教诲。” 石敬瑭静静地盯着他,判断不出这收养来的以侄为子的年轻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停了一会儿方才骂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你妹妹!我且问你,”他用手指着石重贵鼻子尖质问,“你倒告诉我,你这些天天往你二哥家里跑,你到底想做什么?” 石重贵心里扑通一跳,又是紧张又是愤怒,这些天他抽空便往已经被后唐末帝杀害的二哥石重胤家里去,打的旗号是帮二哥家里的未亡人忙乎过年的事,可有心人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瞧上了寡居的二嫂冯氏罢了。 石重胤本是石敬瑭远房弟弟,只是自幼怙恃皆失,年龄比石敬瑭长子石重英还要小,人长得俊俏,又机灵又会说话,很得他欢心,便收为养子,与亲生一般无二的抚养,可惜在他起兵时被围在了当时的后唐京师洛阳,与长子石重英一块被杀害,只留下个才新婚不久的少年妻子,却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那石重胤的未亡人冯氏,从石敬瑭这边算起来是石重贵的二嫂,但要从族中辈份算,那是他石重贵的婶娘,可年龄比他还要小,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来岁,一张明艳照人的玉靥桃腮,当真称得上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更不要说她身材完美,可称得上长身玉立窈窕多姿,走起路来如风中细柳,那风姿更能勾魂摄魄的让男人迷醉。 年正少艾,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时,却逢良人死别,不得不说是新婚女子所遭遇到的最悲惨的状况。 这年月还不像几百年后那般,对妇人贞节约束的极其变态,基本上年轻的女人丈夫逝后,没有几个会从一而终,大都会改嫁,反倒是若有人阻挡则会遭到非议,所以也不是没人想打冯氏的主意,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没人有这胆量罢了。 也不对,也有人敢,就是现在在皇帝面前挨训的石重贵,不过虽然有这心思,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勾引这位名为二嫂实为婶娘的绝代美人,因为他已经娶妻成家,即使他们石氏家族有沙陀人血统,别说他们祖先在西域部族起,早就不知受了汉家文明多大的影响,更生活在中原已经不知多少代了,早已汉化,算得上是实实在在的汉人!汉人现在虽然比几百年后要开明的多,可家有贤妻再去勾引寡居的嫂子、婶娘,不论是有形的礼仪宗法还是无形的习俗非议也容不得他肆无忌惮、任意妄为。这种事即使搁在破除了所谓的封建礼教的千年之后,淫靡之风大行于世的时候,也会遭到舆论非议的,更不要说现在这更重视宗法礼仪伦理的年代了。 石重贵干咽了口唾沫,急忙组织好说词:“阿耶明鉴:儿子真的是去帮二嫂的忙。阿耶是不知道,二嫂家里没有个妥当人,压不住家里奴仆,有几个混帐欺二嫂年少,勾结外面的无赖往家里引,东西都不知道丢了多少;二嫂又年轻,真要被那些混帐坏了名声,可不得了!儿子改封那天,二嫂也去家里道贺,她们妯娌两个说起来,我才知道这些事,所以就去将那几个混帐给处置了;再说我去二嫂家也都是光明正大的去,大天白日的都守着规矩,跟二嫂说话也都隔着帘子呢,不知怎么就有闲话传到阿耶这里来了!” 他本是郑王,年前石敬瑭给他吹过风,将改封为齐王,由小国改封大国,自然是升格了更加尊贵,虽然还未正式下旨,也算是喜事,家里人知道了个个兴高采烈,便唆使着石重贵大摆筵宴,请亲友至府,热热闹闹的提前庆贺了一番。 石敬瑭听他这一番解释,倒是井然有理,心里便也认可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什么丑事便好:“你……此言当真?” 石重贵道:“儿子不敢有半句谎言欺瞒阿耶,句句当真!”接着又补充一句让他后悔不迭的话,“二嫂前些天还说,这过年了亲戚来往多,家里不能没个支应的男人,还要我再去帮忙呢。” 石敬瑭听他这番解释还算是有理,这才放心,转过身坐上锦榻,可听到他后边说的又一皱眉:“帮忙?这大年下的亲眷们是又该频繁地走动了,你可别越帮越忙,让人再传出什么闲话!以后她那里我会派人去,你还是少去!瓜田李下的,不知道要避避嫌疑?!” “是,儿子谨记!”石重贵连忙答应下来,也暗自抹了把冷汗,这关算是过了吧? 第21章 君臣 这时派去传唤的内侍应诚返回,进来施礼禀报:“皇爷,枢密院院判郭威已宣至殿外。” 石敬瑭朝他挥挥手,应诚急忙退出去传话:“枢密院院判郭威觐见!” 郭威平平静静地走进来,目光在旁边站立的石重贵、杜重威二人一扫而过,便向石敬瑭稳稳当当地施礼:“臣郭威拜见陛下!” 晋帝石敬瑭,相貌威武,气质非凡,此时年龄在五十来岁,正是男人建功立业的黄金时期,只是因心事重了些,脸色有些阴沉,显得有些苍老、憔悴,此时见郭威拜见,便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之前的颓废之色一扫而去,精神抖擞地看向郭威,面露微笑,伸手虚扶:“免礼!”很是热情的招呼着,“来来,文仲辛苦了,快坐下。”态度与方才训斥石重贵、杜重威二人截然不同,这情形不由得让那二人心里不住的泛酸。 旁边宫女搬来个圆圆的锦墩,郭威谢过了,方才恭恭敬敬地坐下,从袖袋中掏出写好的奏章和那道密旨,双手捧起:“陛下,臣奉钦命差遣之事,如今总算是有了结果,特来御前交旨。”又从怀中掏出那在破庙中拣来的皇榜,“这是从臣那孩子手中得到的皇榜,应该是臣与之相遇之前,他已经去解了公主之谜。” 石敬瑭顿时便露出火热的目光,脸上现出惊喜交集的神色:“哦?这么说……人是已经找到了,那件宝物可也确定了其下落了?”不待郭威回答,又吩咐宫人上热茶糕点来,便从宫人手中接过转递上来的奏章和密旨,将那道密旨放在一边,打开那道奏章看了起来,随后又朝石重贵、杜重威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以后行事且记谨慎,不许浮躁!” 二人答应着,又施礼拜别,看一眼渊渟岳峙般端坐在那里的郭威,又有吃又有喝,心里都不是滋味,当然也知道这里内外亲疏不同;他们两个是皇帝陛下的妹婿和儿子,郭威则是皇帝极看重的臣子,对自家人和对臣子当然要有所不同,可这区别也太大了点吧? 两人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听到郭威带着黯然的语气在回皇帝的话:“回陛下:真是侥幸,臣原本以为这次又白走一趟,谁知回来时就在城外一座破庙里遇上了。可人是找到了,性命却危在旦夕!当时他已经受了重伤,伤势垂危,臣不得已,将其送到太医署中救治,据太医署两位丞令所言,应该转危为安了;现在由臣妻接到臣家中将养,只是在臣离开时,他仍在昏迷中……” 偏殿门口不远,那两人走了几步,石重贵忍耐不住,看向杜重威正要说话;杜重威是武德使,给皇帝探听外面的隐密算是他的本职,见石重贵好像在怀疑他,急忙按住他胳膊,悄声说道:“大侄子……哦……郑王殿下,咱们俩可是一班儿的,你不用怀疑我,我是从来没有在陛下面前递过你的小话儿,这点你大可放心!” 石重贵虽然即将改封,由郑王升为齐王,但还未经朝廷正式下旨,只是皇帝先向他示意了一下,也算是定了,估计要在元日大朝会后下旨,正式改封,由小国晋为大国,也算是高升,值得庆祝。但此时杜重威称他郑王,也不算错。 石重贵疑惑地看看他,眉头拧了起来:“他娘的!也不知是哪个嘴贱,若让我查出来,我非拔了他舌头不可!” 杜重威极不赞同,摇摇头劝解:“依我看,你还是别查的好。真要查出来,你是处置还是不处置?那肯定是你阿耶的心腹,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石重贵重重地出了口气:“可是……我这心里憋屈啊!谁他娘的来传这些屁事?我明明是好心帮忙来着,现在却传成这样,这让阿耶怎么看我?” 杜重威笑着劝道:“别查,憋屈也得忍着,就当不知道,即便糊里糊涂的也吃不了亏!”心里也有点鄙夷,谁不知道你看上了那冯氏,还在我跟前装蒜?只是这事情好做不好说,他也懒得去多管这种闲事。 石重贵瞅瞅他,又回头朝皇帝暂歇的偏殿中看看;杜重威也跟着回头瞅瞅,眨巴着眼睛悄声猜测着:“莫非是……”石重贵喃喃说道:“可是他才回来,哪来得及呢?再说这郭威也不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人呀……”杜重威想起郭威那位义兄刘知远,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这可说不定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那土匪都能混到一块成为生死兄弟,此人品性如何也尽可知晓……”两人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靠近窗户,侧耳聆听。 偏殿之内,郭威端着茶盏静静地坐着,石敬瑭捧着奏章细细看着。奏章只三百来字,很快便看完,石敬瑭微一思索,便问道:“文仲,你怎么判断出那个出剑伤人的杀手是武德司的乔新魁?” 郭威镇定自若,平平静静面不改色地答道:“陛下是知晓臣这些年来的行事的,臣自奉钦命差遣彻查其事,是与臣妻扮做白莲宗僧尼在外行走的,曾听闻过这‘穿心一剑’的浑号,臣又曾职掌军籍多年,对六军中军官履历、出身,也很清楚。乔新魁原本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先进侍卫亲军,后入武德司,近日才升做都将;另外其妻是宁阳公主殿下的保姆嬷嬷,原先是服侍长公主殿下的,好像乔新魁亦是因此而被武德司招揽。” 这话虽明显是推断之语,可也符合情理。乔新魁妻子袁嬷嬷,并不是宫内的保姆奶娘出身,而是个梳头娘子出身,也就是专给贵人女眷们梳头的,最初是皇帝亲妹妹宋国长公主得力的心腹,因梳头梳出来一手好花样,便推荐给皇后,再后来因皇后心疼收养的女儿宁阳公主,见她很有眼色,服侍的极为殷勤,才遣她去服侍;这些弯弯绕绕石敬瑭是清楚明白的。 刘知远、杜重威虽然不合,但调动一个基层小军官,根本不需惊动到他们两个直接对上。若是杜重威想要这人,只需随便吐露一句话,有的是人巴结着去办。 郭威口中提到的所谓六军即天子六军,六军各有其军号,如捧圣军、严卫军之类,经过晚唐以来诸多演变,现在转为侍卫亲军,原六军已名存实亡,唯只空余军号,朝廷并未明令废除而已,所以二者可以互通相称。侍卫亲军中又分马军、步军,其下又各分左右厢等建制,有的厢、军亦会沿用六军名号。现任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便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刘知远,副都指挥使即杜重威兼任。 石敬瑭微一思索,便即明白,郭威这番话条理分明,也很容易查证,他并没有扯谎的理由,只需将事实告诉自己,自己便能很容易的判断其中真伪,这让他心头不由得又冒起一股火来,伸手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石重贵、杜重威两个在殿外一边侧耳偷听一边悄声说着小话,突然听到殿内啪的一声响,似乎皇帝发怒,拍了桌子,互视一眼,俱有点幸灾乐祸,想不到这郭威是先如上宾,后如恶客,这会儿也该挨一场训斥了吧?相对笑了起来,却听皇帝喝道:“那两个混帐呢?给我滚回来!”心头顿时一跳,怎么又扯上我们俩了? 却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口中喊道:“大王、驸马……皇爷传二位回来!”宫内称呼他们这种与皇帝有亲的重臣,只会称其最核心的职称,而不是像在别的场合那般称其职称。 二人一惊,皇帝发火竟然真是冲他们俩来的?急忙随那内侍转了回来,不及施礼,却听皇帝厉声喝骂:“差点被你们两个混帐行子东拉西扯的蒙混过去了!” 二人见皇帝怒不可遏,偌大火气直冲他们而来,不由得心里一哆嗦,随即便看向郭威,眼睛里都冒出火来,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石重贵看着郭威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怒气更盛,伸手戟指,厉声喝骂:“郭威,你一个小小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郞,竟然敢背着老子告刁状?真以为你是陛下亲信就能肆无忌惮?你郭威不过是个四品芝麻官,老子还是皇子、还是亲王、还是皇城使、还是开封府尹、还是宰相呢!” 他话音未落,杜重威也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喝斥:“郭威,平日里看你老实,不想你却是这般人!别忘了,老子还是驸马、还是武德使、还是侍卫亲军副都指挥……还是……也……老子马上也是宰相了呢”! 第22章 反贼 石敬瑭却怒不可遏盯着他俩,将桌案拍的啪啪响,首先指着石重贵厉声喝斥:“竖子!你当着你老子的面老子老子的,成何体统?”将石重贵骂得低头不语,随后又一指杜重威,“还有你个混帐!你在后面起什么哄?” 他凌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着,手指狠狠指点着两人鼻子尖:“一对混账东西!摆出你们的官职,好威风啊,你们俩想做什么?朕还在这里呢,信不信朕立即把你们两个混账削职为民赶出朝堂要饭去?!” 他是武将出身,当年也是能孤身陷阵直闯千军万马的大将,现如今虽做了皇帝,但其性子有时仍如烈火,比如现在。 二人警醒,急忙收敛怒意,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挨训。 却听石敬瑭喘了几口粗气,眼角余光瞥一眼郭威,见他仍然恭恭敬敬地站立着,面色不但平静自若,而且不见一丝慌乱,心里也不禁叹息一声,方才稍向缓和一下语气说道:“文仲再怎么样,那也是跟随朕十多年、同在沙场血战过的老兄弟!历来忠心耿耿,做事勤勉从无差错!同僚相处也多与人为善,你们不用朝文仲发火,更不用猜测是文仲背着你们告了什么刁状!” 他手指点着两人鼻尖,咬牙切齿地骂道,“朕先前曾命文仲密查一事,并未曾另遣他人参与,不想却因你们两个混帐出了岔子!又命若伊在大相国寺出谜,也被你们两个混账给搅和了!你们俩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信儿进而从中横插一杠子?”他严厉的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插手朕亲自交待的事情?是不是想要争功,好在朕这里现个眼?想争功想现眼你们也得有那本事啊,可是你们两个混账……” 石敬瑭用手连连点着二人,见二人低头不言不语,微微扭过头脸,似乎生怕他挥手抽了过去似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怒气不禁消散了一些,可神色不变,目光如刀般在二人脸上巡视,“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昨天近午时分,大相国寺若伊出谜处,有武德司、皇城司校尉联手打压解谜之人,促使其被武德司校尉重伤!大相国寺的人、集市上的人、宫内宫外的人、皇城司的人、武德司的人,众目睽睽,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人亲眼所见,朕还非得谁来告你们的刁状才能知道?你们先前说不知道不清楚,都推给手下;朕就纳了闷儿了,不得你们亲命,他们怎么敢插手朕交待的事,怎么敢去招惹朕的女儿?何况那乔新魁的妻子还是若伊的保姆嬷嬷,莫非瞧若伊年少便不将她放在眼中么?” 杜重威心头一跳,先前瞒过去的事儿不意在这时候暴发,下面人禀报那个受伤的孩子是他武德司派出争功的都将所伤,也有好几个蠢才受了重伤,可惜仍然功败垂成,这事与石重贵可没什么太大关联,看来皇帝的怒气是要全冲他来了,这时已经不可能再瞒得住,而且他本意是争功也是为了皇帝陛下,想必说出来皇帝也会谅解,赶忙解释:“陛下,臣怎敢对公主无礼?先前臣确实是不清楚,就在方才臣出去的时候,武德司才派人来禀报,说都将乔新魁等人重伤,是被江湖中一对浑号‘欢喜冤家’的怪异僧尼所伤,臣还未来得及问明其中缘由。来人又禀报说,要拿人是因解谜之人当着公主面,极为猖狂地大吟反诗,说什么……哎,我想起来了,是当场吟了一首反诗,诗是这样的……‘将相岂有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明年我称王’,这……这……这妥妥的……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反贼啊!臣的那些属下这才不得不出手捉拿,只是未能得手,只伤了那人。以上是臣方才得到的消息,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石重贵一听,也不由得斜着眼睛看他这位姑父,暗自撇嘴:这也是个编瞎话连个眼睛都不带眨的,更是连草稿都不带打的,睁着眼睛随口就来啊!而且说的那么熟练那么真诚,仿佛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儿一般。就方才你和我一块在殿外,哪来的武德司人来禀报?难道是你的属下变成了西北风来给你打的小报告? 石敬瑭听完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对这杜重威不满,难怪刘知远将与之同列以为耻辱!先前不说,这逼到墙角了才抖落出来,那背地里不定还有多少隐密呢!这等人见功则争,遇事推诿,谁能看得上他?你想争功也得有争功的能耐啊!也得有所担当啊!怎能如现在这般,一听出事便急忙推脱责任?等听到后边那首“反诗”,顿时眼睛里便冒出一股寒光,口中复述着那诗句,脸色阴沉下来,转眼看着郭威,面色不善地冷笑一声问道:“哼!将相岂有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明年我称王?虽然不文,却还算得上有些气势!文仲,你——怎么看?” 郭威听着这所谓的反诗,只是微感惊讶,并不慌张,听皇帝语气不善的问他,更是霁月光风般的一笑,依然井井有条地答道:“陛下,臣于此事一无所闻。但依情理来看,能做得了这样反诗,怎么着也得有几分够得上这首反诗的能耐吧?那孩子今年还不满九周岁,来解谜时又经过数月逃亡,衣衫褴褛,被人当做乞丐;他若当真能做得了此诗,怕是十八九岁也该有了吧?” 石敬瑭一听,也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确实在理,不免对杜重威此言有些疑惑,看一眼杜重威,心想他不会因推脱责任而胡说八道吧?可随即又一想,此事很容易查证,谅这杜重威也不敢在这等要事上扯谎;再一想到那孩子年龄,不到十岁的稚龄小儿,能懂得什么?又干得了什么?即便是真有此等言论,那也是童言无忌,否则自己岂不成了和一个幼儿计较的痴愚之辈?何况自郭威跟随自己以来,忠心耿耿,勤谨正直,战场上也曾救过自己的命,十余年间立下汗马功劳,却从未见其有过依功跋扈有任何逾越跋扈之举,与别的将领比起来,那真是要强出不知多少倍去!这样曾以命相托的旧臣子老部下老兄弟信不过还有什么人可信呢?无非就是资历浅一点而已!便点点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民谚有‘关起门来做皇帝——自家窝里耍威风’一说,不知有多少傻子说过这些不知所谓的混帐话!再说当今天下,吾遂平定中原,可金瓯有缺,起身四望,称王称霸者不知凡知!某人不是说‘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么,有野心也得有实力!朕也是从平民百姓中一步步走来的,自是晓得这些,当不得真的,根本计较不过来的,何况……何况是一个九岁小儿!” 杜重威一听,神色立变,眼角余光瞥一眼郭威,嘴巴张了张却不敢反驳,心里有些懊恼,心说陛下啊,你怎么知道此小儿非彼小儿!这若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又怎么能避开他手下百余天的追捕,又怎么能潜行千里而至京师,又怎么能冲开皇城司、武德司的联手而至设立皇榜谜题的公主殿下面前? 可他又不敢再辩,明显的皇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若是再执意争辩,只怕皇帝又要揪着这个由头,将怒火朝他发来。旁边的石重贵见责任都由杜重威担了去,没了自己的干系,暗自长舒一口气,神色轻松许多。 几人听到皇帝口中提到“某人”,心里都是颇为明了。看来皇帝对那个“某人”,也起了忌惮之心。 此人便是当初跟随皇帝一起起兵反唐,助皇帝夺得大宝,因功而累加至使相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这是真正的具有权力还有地盘的使相,即藩镇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几十年后的北宋的使相,不过一个虚名而已。安重荣最初还是颇为恭顺的,但因对石敬瑭建立后晋后,便立即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父事契丹大汗耶律德光极力反对,认为此事必将贻害无穷,便渐生不满,心生桀骜。 而且契丹则像是个贪得无厌的饕鬄一般,不但每年都向晋室朝廷索取大量岁币财物,以致晋室往贡契丹的使团一年到头络绎不绝,其处在边境一带的军兵部族,则屡屡越境南侵劫掠,号之曰“打草谷”,边民因此家破人亡者亦不知凡几,晋廷却对此无能为力,听之任之;更有甚者,被割让给契丹的十六州百姓,不堪契丹残酷压榨,屡屡南逃,而晋廷的处置竟然是驱逐回去! 有今人说古代平民百姓在中原比在契丹又好不到哪里去,老百姓在哪儿挣命不是挣,为什么要回中原来?这是纯粹不知道中原文明和北方游牧部落的差异,才会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中原政权因为有着长达数千年的文明演化,即便在最黑暗的乱世,那也比北方游牧部族要好过得多!因为那些才开始进入文明阶段的部族,比中原最黑暗的时代还要黑暗! ——历代中原王朝崩溃,中原民众只有往南逃的,没有往北逃的,可不仅仅是由于北方寒冷、南方温暖的气候问题! 而只要中原政权建立,那就得遵行中原文明的规矩,建立健全一套规则,老百姓即便不好过,也有一定的未来可期;但那些北方游牧部族却因文明文化的落后,仍处于弱肉强食之境,奉行的是丛林法则,也就是说强的抢弱的、杀弱的是天经地义之事,处在那些地方,根本就是朝不保夕。无论以前的匈奴、五胡还是突厥,以及现在的契丹,以及之后的女真、蒙元、后金之类,都是如此,所以中原人如果落到他们手里,那真的很凄惨,真的过不下去! 安重荣禀性极为刚强,对所辖地盘上的治理也颇有章法,这使得其属地官吏比起别的地方来,精明强干的许多,使得其属地之民,心俱归之,有地盘有民心,就有了钱粮兵源,在晋室之下诸藩镇中,其实力首屈一指。 实力的壮大,往往伴随着野心的壮大,使得安重荣对朝廷的软弱嗤之以鼻,对皇帝向小十来岁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称子称臣极尽嘲讽,对割让给契丹十六州却不甘其残酷压榨而南逃的百姓的极为同情,对契丹饕餮一般向朝廷索取岁贡、敲诈勒索无数钱粮绢帛竭力阻止,对来往的契丹使者更是能抓就抓能杀就杀;他看出了朝廷不但无法平定南方诸侯,连他们这些藩镇也不能完全控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姑息优待的无奈。他的做法便是反朝廷之道而处之,收留南逃的百姓,使得他实力更为壮大;羞辱捕杀契丹使者,更让他名声大振。 大唐覆灭后继之而起的中原三代朝廷后梁、后唐、石晋以及南方诸国,俱是以地方诸侯起家,那后梁朱温其人,更是黄巢余孽,风云际会中平定中原夺得大宝,这种人也能飞黄腾达?李存勖续唐之祀,太原起兵,攻灭朱梁;当今皇帝依然太原起兵造反,登上皇帝宝座,这桩桩件件使得安重荣看出这些皇帝起家的秘密,似乎也有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曾公开扬言“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也”,其言其行传到石敬瑭这里,可知石敬瑭是个什么感受。 至于儿皇帝之名,虽不好听,但若真的论起来,石敬瑭认比自己小上十来岁的耶律德光为父这一点,并不像后世人认为的那么荒唐。石敬瑭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李嗣源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养子,李克用曾和耶律德光的父亲、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约为兄弟,纯以此论,李嗣源和耶律德光也是兄弟,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得问耶律德光喊叔父,认叔父为父亲,在这时代并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连着其它的事情一并被那反复小人安重荣翻来覆去地宣扬,再传入石敬瑭耳中,他能高兴得起来那才是见了鬼了呢! 第23章 刘知远抢亲 听皇帝对自己大发感慨,颇有些推心置腹之意,郭威也有些动容:“陛下苦心,臣亦略知。宵小之言,如狂犬吠日,不必在意。如今陛下春秋正富,应是与春秋时越王勾践那般卧薪尝胆以待时机,日后必能雄霸天下,一统六合,再造盛世!” 这话可是说到了石敬瑭心坎里去了,他一听便感觉遇到了知己一般,颇有些众人皆疑,唯我独行,正艰难时却遇到志同道合的同伴似的,不由得感动起来,叹息一声上前拍拍郭威肩膀:“唉,难得文仲知朕苦心啊!可朕之苦心,天下人知者又何其少也?” 郭威并未因此减少一分恭谨,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正因其少,陛下更得韬光隐晦。古语不是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之语吗?越王、楚王都能如此,陛下雄才大略,又岂是那些诸侯可比的?” 石敬瑭一听,不由得笑容满面,欣慰地看着郭威,用力点了点头。 石重贵、杜重威一听,也不由得侧目而视,随后二人对视一眼,那目光中好像在说:这才是高手啊,几句话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让皇帝心情大好,此等功夫值得自己好好学上一学! 卧薪尝胆说的是越王勾践,一鸣惊人说的是楚庄王熊旅,都是春秋时期称王争霸的南方诸侯。石敬瑭见郭威以此来进谏比拟,也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更加高兴,话头一转问道:“文仲,朕问你个事。朕闻你觐见之前,刘知远和他在待漏院内又闹了一场,”他一指杜重威,将杜重威吓了一跳,正要辩解与自己无关,纯是那土匪没事找事,不料皇帝并不理他,仍自说道,“仍是不愿和其并列同平章。知远是朕心腹爱将,战场上不惜命的冲锋陷阵救了朕几次,为朕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重威虽不才,可长年累月地跟随朕鞍前马后效命,即使没有功劳也当有些苦劳!他两个于朕心中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更何况重威是朕的妹婿,他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吧?刘知远何以屡屡辱之?莫非对朕不满,心怀怨望?” 杜重威听到这话,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顿时一暖,哎呀我的陛下哎,这才真的是体恤俺老杜呢!难道这是皇帝大舅子想给俺这妹夫出口气?立马精神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郭威。至于石重贵,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这事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他早就加了同平章,又将由郑王改封齐王,由小国改封大国更加显贵,与刘知远郭威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冲突,此时乐得站在一旁吃瓜看戏。 郭威听皇帝提到刘知远,也有点头痛,皇帝当然知道他们结义十兄弟的事。当初他在军中和九位情投意合的哥哥们结拜,因他最幼,相貌又好为人又机灵,九位兄长都极为喜欢他疼爱他。大哥李琼教他兵法,二哥史宏肇教他军中诸事,三哥刘知远教他马上骑射诸般武艺,诸位兄长俱与他情谊极笃,教导他诸般本领都毫不藏私,但禀性脾气则各不相同。如今那些兄长都零零散散的飘泊在各地,唯他和刘知远二人在朝中任职,所以兄弟俩自然走的近些;而他这位结拜义兄刘三哥,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精明强干,粗中有细,给人印象并不怎么糟糕;可也有些时候却让人觉得其为人处事无异于土匪一般,颇符合这年代文人对武人的看法,那就是粗鄙不文,横行无忌。 刘知远被人暗骂为土匪,是因他干了许多让文官士子们绝对接受不了的事。最有名的便是他娶亲一事,根本不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人所走的寻常路。当年他因家境贫寒三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别说一人吃了全家不饿,而是连自己肚子都经常混不上个东西往里填的,没奈何只得投军想谋个出身。 初入军中,为军中牧马。这给军中牧马,一出去就是一天甚至于数天不得返回,挨饿受冻是免不了的,更免不了的要为此做些打家劫舍之事。 某天刘知远牧马到了饭点又想去某个村庄寻些酒肉,不意却在村头遇到一位极漂亮的小娘子,立马便动了心,托人去其家说媒。当时他都三十多岁了,而那小娘子才十五六岁,那时军队毫无军纪可言,名声臭的是真与土匪没什么两样,其父母一听是他刘某人,骂一声土匪,便将媒人赶走。 媒人回报,刘知远当时便恼羞成怒,说你既骂我是土匪,那便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土匪是什么样儿吧,便约上一班好兄弟,直接便在当夜将他看中的小娘子给抢了去成亲;那小娘子惊惶失措中,寻死觅活的又哭又闹,闹得刘知远都觉得此事无望了,众兄弟也苦笑无计,唯年龄最幼的郭威,凭着自己年幼机灵,去劝说一番,费尽口舌终于将小娘子劝得回心转意,同意了婚事。成亲后刘知远待她极好,使得这位年才及笄的小娘子颇为感动,竟然也认命的和他伉俪和谐,颇为恩爱;随着刘知远屡立战功,地位上升,其父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桩亲事,而这位小娘子便是他现在的正妻,朝廷诰封魏国夫人的李三娘。 皇帝询问,臣子必得回答,郭威虽感头痛,可也不能推脱,微一思索,看了杜重威一眼答道:“陛下素来也知道臣这位三哥粗鄙无文,有时候说话行事免不得率性而为,并不是对陛下有什么怨望;依臣看来,刘知远对陛下素来忠诚恭谨,其与驸马虽有小隙却无碍于大局,陛下于其来说即是君也是长者,更对其有知遇之恩,如今不如多费些心思教诲教诲下他。” 石敬瑭听后,不由得叹息一声:“唉!这个土……”几乎要将土匪一词脱口而出,看看郭威,一拍额头又改口道,“这个……混帐!倒是你说的对,粗鄙无文对他来说恰如其分!只是大过年的,朕诸事烦扰,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开导他?” 郭威想了想便道:“陛下,朝中重臣,唯赵相公最得刘知远钦佩,不如让赵相公来开导开导他?或能改之。” 石敬瑭细想一下,觉得郭威的建议不错,便点点头道:“赵莹忠厚长者,德高望重,或能说服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内侍近前小声禀报:“皇爷,时辰快到了。”便郑重起来,神色凛然地说道:“那就这样罢,随后拟旨,大朝会后着赵莹去宣旨,刘知远……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杜重威见皇帝仍执意给刘知远加同平章事,顿时便感觉自己像被人摁着塞了一嘴的苍蝇般恶心,心说皇帝大舅子不是要给俺出气吗?不是要重重处置一下这个连君臣之别都毫无顾忌的土匪吗?就这么将那土匪放过了?这也太便宜他了吧?可他躬身低头,眼睛余光瞅一下大舅子,却也不敢质疑,生怕这位大舅子再将怒火朝向他发作。 几人见皇帝站了起来,便也施礼拜辞。 临出门时,石敬瑭喊住杜重威、石重贵二人,语气凝重地吩咐道:“你二人记住了:若伊设谜之事,你们不许再插手!”见二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又再次郑重叮嘱道,“记住朕说过的话,此事决不允许你们再横插一刀,若阳奉阴违,朕决不轻饶!”又盯着杜重威冷冷说道,“你的手下也该整治整治,想争功也得有那能耐!几十个好手去为难一个孩子,损失那么大,还未成事,这是好手还是废物?” 杜重威干咽一下喉咙,脸色十分难看,可也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也在骂那些不争气的手下,是该好好整治一番。眼角余光瞥一下郭威,心里暗道,这人几句话就让皇帝心思扭转,倒要比他那个土匪三哥还精明许多,看来倒要多多留意! 石敬瑭目光又转身郭威,满含期待:“文仲,你那里……可先缓一下,还是要等孩子身上的伤势痊可了!” 郭威躬身一礼,表示谢意:“臣谢过陛下体恤!那件事……臣尽快将其查清,以报陛下!” 这算是皇帝给他的一个交代,虽然杜、石两个只挨了一顿训斥,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处,但能让皇帝这么做,已经颇不容易了,他也不可能像他那位刘三哥般,不过脑子的连皇帝陛下的颜面给一块扫了。 石敬瑭满意地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外臣退去,偏殿内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如木偶般侍立着的宫女内侍,包括那位木汲,并没人留意到他。石敬瑭默默站立一会儿,低头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打开后取出里面折叠着的一小块似乎是从大块布料上裁下的织锦,看着上面朱红的四个印字,喃喃自语:“奉天承运……却少了即寿永康……难道吾成就大业,却还如此福浅?”摇摇头抬头朝殿外望去,“几下里都不成,只能指望你了……云儿,朕的好云儿,如今你在哪里?还望你莫失朕望,如你能携得重宝归来,朕必不负你……,只是又怎么牵扯到一个幼儿了……”想到那个因陷入漩涡而至重伤的孩子,以及和他相关联的郭威夫妻、再联系到那个桀骜不训的刘知远,眼光慢慢阴冷起来,沉思一会儿,开口说道:“应诚,传翰林……来……拟旨……” 先前去传话的那年轻内侍名叫应诚,此时听着皇帝断断续续的话,躬下身来恭恭敬敬等候着,却不见皇帝继续,正想提醒皇帝要传哪位翰林,却听皇帝转疑惑地出声:“嗯?”他心里一颤,急忙答应一声,便退出大殿,转过身来方抹了下额头上并没有的冷汗,心说:之前皇帝最常召来拟旨的也有两三位,要传哪位翰林来?既然皇帝没点名,那就把那三位都传来?他心里思量着,抬头看看天色,天色仍暗,黑黝黝的天空,仍然乌云低垂,时不时的还有几朵雪花飘落,便庆幸大雪已经停了,紧了紧身上衣服,带着两个小内侍朝外走去。 待漏院内,见那内侍应诚又传了三位翰林去觐见皇帝,几位宰相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面都在猜测着;和凝有些担忧:“这时辰都快到了,不会误了朝会吧?” 元日大朝会,乃一年伊始的大典,是历代朝廷都极重视的大礼仪,若误了时辰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由不得他不担心,只是他比不得那几位宰相沉得住气。冯道轻轻说道:“想是陛下要加恩于臣下,一应故事俱在,当费不了多长时间。不过,若是需加恩的多了……” 这也是担心,皇帝一下子传了三位翰林学士去,不管事情大不大,若是拟写给臣子们加恩的旨意,则不是一会半会儿能结束的了。刘昫微微摇头,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还来得及。”他话音未落,便见被皇帝宣去的石重贵、杜重威、郭威三人依次回来,随即宫城内鼓声响起,大典即将开始。 和凝看一眼刘昫,心说这姜当真还是老的辣啊! 首相赵莹押班,御史们开始唱喝,纠察朝官们按序排班入列。宫城内也隐隐传来鼓乐声,官员们都郑重起来,迅速找到自己位置按序入班。 第24章 尹翠身世 再说清宁、尹翠等人,将薛平平带回去后,便将他安置在一间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厢房内。尹翠虽然不再哭泣,但仍寸步不离地守在薛平平身边。 清宁让尹翠且去休息,又调派了几个丫头嬷嬷来服侍照顾,却也弄不走尹翠。见她如此倔强,清宁虽有所疑惑,却也感念她的一片痴心,便不再催她。而清宁自己,则顾不得府内旁事,一心一意地按照医嘱来行事。她先和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将薛平平破衣烂衫全给扒下扔了,再轻手轻脚地用热水给他全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小心地擦洗,一遍热水擦过,那水盆便变成了墨水盆,又连换了三遍热水,水盆里用过的水方清澈下来;随后又给他换上洁净里衣,盖上厚厚的绵被,方算是完事。 两个俏丽的小丫环,是清宁的贴身人,一个才十三四岁叫连翘,一个才满十二岁叫苏叶,却是以前清平清宁夫妻在外救下来的孤儿,依她们的姓氏合着两味药材起的名。像她们俩这样的,府中还有好些,只是她们几个长的好,人又机灵,便被清宁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丫环。两个小丫头跟着帮忙给薛平平擦洗的时候,脸蛋儿红红的有些涩,眼睛不敢往薛平平身上瞄,有些手忙脚乱的。 倒是清宁极为干脆爽利,见丫环手脚稍慢,一瞥之下见她俩别着个小脑瓜儿,便即明白,随即就数落道:“害什么羞……你们还在意个小屁孩儿?大夏天里看到外面光屁股跑的小男孩儿也没见你们害羞啊……”“你们别看我这平哥儿长得高大,好像十二三岁,可他真的还不满九岁啊……”“那以后让你们俩跟着他服侍,你俩还这样儿?” 数落得两个小丫头更加娇羞,只是慌乱一了会儿,便镇定下来,虽然还有点放不开,但不再手忙脚乱地帮倒忙,能跟得上清宁的动作,递东递西的终于井井有条了。 平民百姓家生活艰难,夏天里天热,大人们都尽量少穿,何况几岁的孩子?戴个肚兜的,那还是家里稍讲究点的,不少贫苦人家里的男孩子十来岁了,还一丝不挂的光着屁股在外面跑呢,这倒是一点不夸张的。即便在千年之后的夏天里,乡下十来岁的孩子光着身子在野地里疯跑也是寻常事。 清宁忙忙碌碌的期间,尹翠则眼巴巴地站在旁边,想帮忙却不知该从哪下手;听清宁说薛平平还没九岁,也有点吃惊。 清宁忙完,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薛平平,仿佛根本看不够似的,脸上神情从急迫、忧心到欣慰、慈爱不停转换。看了一会儿,方轻叹一声,终于沉静下来,转过身来,目光审视着尹翠,仔细打量着她。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急忙定定心神,细细想时,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来。她的记忆力虽说不能过目成诵,却也不弱,如果以前见过这尹翠,她肯定能回忆起来,可现在却一丝印象也没有。 尹翠小脸儿一红,低下头去,心里有些慌张。却听清宁问道:“尹翠……”尹翠急忙应了一声,就听清宁继续问道,“翠儿,我就这么叫你吧;翠儿,你家是哪里的?父母何在?是怎么和我这平哥儿相遇的?” 尹翠一惊,有些措手不及似的,看着清宁,好一会儿方才答话。她口音虽然带着点怪异的伪装,可毕竟是才十来岁的孩子,那点伪装在清宁面前实不足看,清宁一听便听出她怪异的口音中夹杂着的极纯正的洛阳正音,这口音并不是洛阳那一带普通人都会带着的口音,必是极其富贵的人家才会如此,想必她先前的家庭也非同寻常,见她答话时还在伪装,不觉好笑,便道:“翠儿,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不会害你。你……你家应该是在洛阳吧?” 尹翠见清宁识破,脸蛋儿更是红润,低着头声如蚊蝇似的:“回太太:我……我家是洛阳的,小时候家里遭遇兵祸,母亲带着我逃了出来,不过那时候我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先前在乡下容身,夏天里……又遇到乱兵,母亲为了我……母亲她将我藏在地窖里,自己却被乱兵……”说到此处,止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 “唉!这个世道啊……”清宁禁不住叹息一声,看向薛平平,“若不是这世道乱,我们母子又怎会失散?”转看着尹翠,“那你和我家平哥儿……” 尹翠看看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薛平平,抹了抹脸上泪水答道:“我和……大哥是……是在那破庙里遇见的,当时他……他给了我肉吃,还怕我冷,将那狗皮也给了我……,大……大哥……就是这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清宁又是一阵感叹,乱世中一饭之恩便让这小姑娘死心塌地地认下了这个大哥?这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生逢绝境,恰遇倾尽所有相待,哪怕成年人也难免会生出感恩之意,何况这么小的孩子,只是他俩虽然年龄小,却也到了该注意点男女之别年纪了,便点点头道:“你既认了我家平哥儿为兄长,那以后就算是我的女儿,你可愿意?” 她这话算是旧事重提,一天里说了第二遍。 尹翠迟疑地看看清宁,又瞅瞅薛平平,却听清宁说道:“你不用总看平哥儿,他是我儿子,总得听我这个母亲的,你现在既已没了家,又认了我家平哥儿为兄长,在我家安身,也算理所应当;难道你不愿意?”其实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尹翠虽小,可看她相貌却已有媚惑众生之态,若是没有强有力的人护着她,只怕她的下场也会很凄惨,红颜薄命可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 尹翠急忙答道:“不……不是……我……我愿意……只是……只是想问一下我大哥……” 清宁笑了起来,干脆利落地一摆手:“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我儿子,凡事总得听我这个母亲的!”见尹翠还在支支吾吾,便不再勉强她,“也罢,就等平哥儿醒了,你问问他!”心里对这小姑娘先前毫无顾忌的向他们夫妻相求,想救治薛平平的急迫、关心的神态,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时丫环端了熬好的肉糜热粥来,清宁坐到床头,将昏昏沉沉的薛平平扶坐在自己怀里,接过粥碗,用小勺盛了粥来喂他。薛平平虽然仍处在昏迷中,可强烈的生存本能让他无意识地艰难张口,缓慢地吃下一勺勺热粥。一碗热粥下肚,薛平平脸色似乎好了些,但仍处于昏迷之态。清宁放下粥碗,心里捉摸着,这虽然还没醒来,可又能吃下一碗粥,看来是没什么危险了…… 室外通通响起脚步声,一个丫环兴高采烈地推开门,跑进来喘着粗气禀报:“太太……太太,咱们家去接老太爷、老太太的大郞回来了!老太爷他们一家也都接来了!” 尹翠看着清宁,心说难道这大郞说的是我大哥的大哥?这老大爷、老太太又是什么人?难道是我大哥的祖父祖母?嗯,不对呀,大哥不是说他祖母被那些坏蛋杀害了吗?根本没提过他还有个祖父在世啊! 清宁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一拍双手:“哎呀,原以为年前能赶来的,不意这些天来总在下雪,我还在担心以为他们被大雪堵住来不了呢……嗯,怎么不见人?倒是让他们直接把车赶进来呀,这么冷的天,可不能冻着!”见她慌里慌张的,随即又瞪她一眼,“紫竹,这么慌张,都忘了我以前的话?” 嗯,这丫头又是一味药!小紫竹急忙敛气肃立,做出一副乖巧娴静的模样答道:“是,奴婢记住了。回太太:前面大管家接着,早让人把车赶进院子来了,这会儿他们听说三哥儿找回来了,都忙着过来,我腿脚快,就先跑来和太太说一声。” 清宁顿时便忘了前面教训她的话,转即眉开眼笑地夸了一句:“好丫头,真有眼色!”随即便朝外面走,尚未走到门口,便听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问道:“可是真的把三哥儿找回来了?”另一个苍老的女声接着:“阿弥陀佛……这也是咱们家积德行善这么些年,该有着的善报!老头子快点走,别挡着我!三哥儿……还是小时候见过,才那么大一丢丢……这一晃就多少年过去了……” 门口几个丫环急忙让开,低头躬身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太……”不是重大节庆、重大场合,下人见主人也不一定要施大礼跪拜磕头的。 前面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两人搀扶着一位老爷子,却被后面一位和清宁年龄相仿的妇人、一位二十多岁的俏丽女子搀扶着的老太太挤到一边,那老爷子苦笑道:“都到了这儿你还着急上火的……”后面则跟着一位壮年男子和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往后是几个抱着东西的丫环仆妇。 第25章 亲人 清宁急忙上前,引着两位老人坐下,丫环取过蒲团来,然后退开,在旁边躬身肃立;清宁则上前跪在蒲团上大礼拜见:“媳妇拜见义父、义母!义父父母一向可好?让荣哥儿去接你们的时候,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雪,让义父义母遭罪了!”这是晚辈见至亲尊长才需要施行的大礼,下人们还没这个资格。 她自称媳妇,乃是这时代儿子妻子与翁姑对话时的自称,并不是后世许多男子用以称呼自己的妻子。千年之后某些地区一直都是这样的称呼,比如问一些老年人你媳妇呢,这问的是你儿媳,不是你老婆。 老爷子伸出手虚扶一下,向身旁的少年说道:“荣哥儿,快扶你娘起来!”老太太则说道:“原先才入秋时我就想来着,可你义父总是怕给文仲添麻烦;你同芝哥呢,也舍不得他那个小芝麻官;这回荣哥儿一来说接我们进京,这老东西也没那些个顾虑了,就让同芝请了假,干脆一家人都过来!你说他总是想三想四的,想那些没用的做啥?依我说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不比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强?” 原来这就是郭威的奶公奶母一家,老爷子张记,老太太吴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儿子张同芝、儿媳妇顾氏夫妻,次女张玉芝,孙子张琼,孙女张琳。当年郭威年仅三岁,父亲便在战场上阵亡,乱世里其父虽是个官员,可人走茶便凉,而且凉得极快,又处于战乱之中,母亲王氏得到丈夫阵亡的消息,敌军已经将近;王氏见势不妙,稍收拾些细软将家业撇了,便带着他和奶公奶母一家匆匆忙忙的去投奔其嫁在异地的同母妹妹韩氏;妹夫姓薛,乃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那时也在异地做了个小官。 不料半路上王氏病逝,对于年幼的郭威来说,那等于是先遇上了天塌,接着又遭到了地陷;若不是张记夫妻本性良善,忠心耿耿,全力支撑,买了块地将郭母葬下,之后又带着他继续投奔其姨父姨母,三岁的郭威肯定无法生存下来,必会夭折。 姨父姨母夫妻没有子女,见到了年幼的外甥儿,当然喜出望外;听张记夫妻诉说近来遭遇,更是悲痛不已,感念张记夫妻忠义无双,虽是下人也顿起钦敬之心,便让年幼的郭威拜了奶公奶母为义父义母;不久后姨父去世,姨母韩氏和张记一家便带着年幼的郭威,在这乱世里艰难的生活,直到郭威成年投军;之后郭威与清宁在黄河渡口旁的驿站相遇结缡,便将姨母和张记一家接来一同生活,生儿育女也是姨母和张记一家帮着带;后来张记一家因吴氏父亲去世,一家人去奔丧,便在吴氏娘家滞留一段时间;不久郭威因杀了恶人逃走,官府又要来缉捕家眷,清宁、韩氏也不得不带着幼子离家逃脱,一家人彻底失去了联系,方才失散。 再之后郭威另投晋王李存勖——即后来攻灭后梁“重建大唐”的后唐庄宗——军中,为其麾下大将石敬瑭所赏识,职掌军籍,却又与到处寻找他的妻子重逢,当然喜出望外,再去他们先前的躲藏之处寻找姨母幼子,却又遇兵乱,二人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夫妻二人再次与亲人失散,自是更加痛苦,之后一直在寻找,只找到了奶娘一家,姨母与幼子却始终不见踪迹。 此后郭威屡立战功,逐步高升,前些年便为奶兄也是义兄张同芝谋了个小官。本来郭威是要留张记夫妻在自己家奉养的,可随后因后唐末帝李从珂猜忌石敬瑭,石敬瑭勾连契丹,起兵反唐,大战既起,他便将妻子和养子送往张记那边,待得后晋建立,郭威随之水涨船高,见中原已定,便想将家眷及义父一家接回来,不承想当时老爷子患病,这事便耽搁下来。 直到年前十月初,郭威夫妻奉皇命再次出外之前,因思念义父义母,便遣养子郭荣带着精干家人,去看望义父义母,若二老身体无恙受得了长途奔波,便接他们来汴京奉养;算算时间,至迟到年底便能将老两口接来,自己夫妻也将在那时候回家,到时便能团聚。 谁料郭荣走后不久,天色就变了,雨雪纷至,近几天更是大雪纷飞,野外的路面上覆雪能埋到成年人小腿,夫妻两个自然忧心忡忡,便以为不但接不回义父义母,只怕就连儿子也要留在那边过年过元宵了,不曾想却在这大年初一里,得了个惊喜。 清宁自然欢喜异常,也不待郭荣来扶她,便站起来笑道:“娘说的这话才在理,自己一家人,还瞻前顾后的怕些什么?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才是!你二老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这做儿子媳妇的总要孝敬孝敬你二老,让你二老过得好些才算是尽了些微薄的心!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们这些晚辈一点孝心也没有?” 这时那两个少年郭荣、张琼才过来见礼,清宁有些不耐,连连摆手:“这老爷子、老太太在这里,你们先别拜来拜去了,待我和他们说说话。”又朝身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女施礼,“见过大哥大嫂。”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只得一揖而已,便退下仍站在一旁。那义兄义嫂张同芝、顾氏夫妻两个也微笑着还礼,仍然站在老爷子老太太旁边。 老太太朝床上看去:“这是……三哥儿?”老爷子也十分关切地看着清宁。 清宁有些伤感地答道:“对,是三哥儿,失散时他太小,已经不记得我们夫妻;他如今只记得自己叫薛平平,知道自己乳名平哥儿,家里有祖母薛韩氏,还有个义婶义妹,身上带着他义婶给他的长命金锁,这所有的事都对得上;且不说他这身上还带着胎里的印记,相貌还依稀带着小时候的影子,就不看这些,单凭这母子连心的血肉情分,也能让我老远的感觉到他!” 那中年男子张同荣是郭威义兄,也有些担忧地问道:“平哥儿这是……患了病?” 清宁一皱眉头,看看老爷子老太太两个,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便也改口答道:“这天太冷,感了风寒,如今已吃了太医的药,不碍事了。太医说晚上就能醒来的。” 老太太倒是不停口地念着佛:“阿弥陀佛……哥儿年幼,身子弱,可得小心照拂着……”这年头少儿夭折率太高,何况是患了重病,由不得她不担心。 清宁又与那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张玉芝见过礼,回头又看看床上昏睡着的薛平平,轻轻说道:“是请太医署的两位最有名的太医给看的,说是没什么大碍了,也很快就能醒来的,其实是不用担心的。”接着又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义父义母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现在饿不饿累不累?咱们虽然没赶上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可也赶上了大年初一的。”又看着那少年少女笑道,“琼哥儿和琳姐儿都长大了啊……琼哥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好一个威武不凡的小小男儿汉!琳姐儿也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儿,再过几年这可真要成了倾城倾国的绝色,不知以后要便宜哪家小子呢……” 一番话说得那少年张琼骄傲地昂首挺胸,表示自己肯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娇憨甜美的小女孩儿张琳羞涩地低下了头,躲在了母亲顾氏身后。 清宁一笑,转身拉过尹翠:“琳姐儿这回来家有了伴,这是我新认的闺女尹翠。来,翠儿,快来给爷爷奶奶嗑头!” 尹翠见了一屋子的陌生亲眷,本来还有些拘束,却身不由己地被清宁强拉硬扯着,向二老行了大礼。那大嫂子顾氏笑了起来:“你心疼这闺女心疼的厉害,这大过年的给二老嗑头,知道的是拜见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趁这机会给闺女要压岁钱呢!” 老爷子笑道:“就不是过年,和这孩子头次见面,也要给个见面礼的。”在身上摸了一阵,摸出一个金钱来,“我这也没准备的,身上就这个合适,给了丫头吧。”老太太笑着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子,拉起尹翠就要给她戴上。 尹翠回头看看清宁,清宁看着张记手中的那枚黄金制成的钱币,先说了声“这正应景”,又一眼瞅见老太太手中的玉镯,眼睛一亮,便看着尹翠点点头笑道:“爷爷奶奶给的,都是好宝贝,你就拿着吧,不用客气。” 老太太拉过尹翠,一边给尹翠小手腕上戴上金镯子一边说道:“我一直就想着呢,咱们家哥儿姐儿太少,再多几个热热闹闹的才好呢!”伸手将老爷子手中的金钱拿过来,放在尹翠手中,“这孙女好相貌好身材,比琳姐儿还要强几分。” 清宁又拉过尹翠,让她给张同芝夫妻见礼:“这个你要叫大伯,这个叫伯娘……”等到拜见那青年女子张玉芝,“这个你要叫姑姑……”一言未完,又看着那长身玉立、窈窕清秀的张玉芝取笑道,“说不定过些天,就要改口了哦!” 那张玉芝娇美的脸蛋儿唰地一下羞地通红,嗔怪地瞪了一眼清宁:“嫂子就会胡说……”清宁轻轻笑着盯着她打量着:“我怎么胡说了?老爷子老太太先前早就和我说过的,我这里可是没二话的,我看倒是你……呵呵,水仙不开花,你装什么蒜呀……”话未说完,那青年女子便羞得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第26章 契丹使者 老爷子老太太和那张同芝夫妻都微微笑了起来,清宁转看着二老笑道:“要不等过了年,媳妇找人算算,挑个好日子,咱们就将妹子的事给办了?”二老笑着连连点头,吴氏老太太看着她笑道:“这事儿呀,你说了算。”清宁笑道:“成,那我就听义父义母的吧!” 清宁又拉着尹翠来见几个小的,指着大点的少年说道:“这是你大哥的大哥郭荣。”这话一说,满屋人除了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薛平平外,都大笑起来,只是顾忌着不要吵了他,都特意压低了声音。 郭荣先抱拳一礼:“见过妹妹。”瞅瞅母亲笑道,“我这才回来,可没准备给妹妹的见面礼呀!”清宁笑道:“回头你给你妹妹补上就是,只不准装忘了便是!” 她这话又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尹翠被一屋子人笑得有些惶惑,也不敢抬头,躬身回礼:“见过大哥……”清宁又指着那小些的少年道:“这个你也叫哥哥,张琼。”指着那十来岁的女孩子说道,“这是琳姐儿,你们俩谁大?” 顾氏笑道:“琳姐儿的生日你是知道的,敢情你自己认的闺女你不知道她多大了?这不是笑话吗?” 清宁脸也不红,理直气壮地答道:“这有啥呀?我认下她还没多大一会儿你们可就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她呢,不知道她多大也不是我的错呀!” 一屋子人又都大笑起来,这回声音大了点,老太太警醒地看看床上,做个悄声的手势:“嘘——都小点声,别吵着哥儿……” 张同芝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看着二老说道:“这哥儿也看了,看样子是不碍的了,咱们要说话还是出去说,在这儿早晚都要扰了哥儿的清静。” 老爷子老太太点头称是,都站了起来,便往外走。清宁急忙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住的地方,荣哥儿去接你们之前就收拾好了,咱们到你们那边说话。” 老爷子点头答道:“那样最好。”转过话头问道,“文仲什么时候回来?” 清宁答道:“今天元旦大朝,他得参加朝会,这可说不准啥时候回来,就是早也得近午了吧……”回头一瞅,却见尹翠仍然站在床边不动,便朝她招招手,“翠儿,你一块来。” 尹翠摇摇头轻轻答道:“我在这里陪着大……大哥……” “那……那你就留这儿吧。”清宁点点头答应着,看着众人都瞅着自己,轻轻笑了起来:“这孩子有点死心眼儿,就让她在这儿陪着平哥儿。” 顾氏笑着一推女儿:“那让琳姐儿在这陪着她,两个小姐妹做个伴儿。”说着便跟着众人一块出门。 那琳姐儿张琳虽与尹翠年龄相仿,个头儿也差不多,但要比尹翠壮实的多,脸蛋儿甚至有些婴儿肥,显得粉嫩可爱,娇憨甜美。她答应着转身走到床边,看着有些因瘦削而显得清秀的尹翠问道:“你叫翠儿?我叫张琳,我十一岁,六月六的生日,你是哪年的?” 尹翠看看她,想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我叫尹翠,我十二岁,腊月初八的生辰。” 张琳一听,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痴痴娇笑:“你生日是腊八的呀?这么巧?” 尹翠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是啊,比你大半岁,就这么巧的哦……那……那你可得叫我姐姐哦。” 张琳瞅瞅她,又朝床上看了看,一指薛平平:“那你叫他大哥?” 尹翠顿时便感觉有些不妙,可又没法抵赖,只得点头答道:“我……我……我是叫他大哥,可……可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啊……只是……只是看他长得这么高……我……我才叫的……” 张琳神气地一扬小脑瓜,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知道啊,他才八岁,是我弟弟哦!” 尹翠一听此话,不由得惊愕地瞪大双眼,小嘴巴干咽几下方才答道:“他……他……他长那么高……怎么才会八岁?” 张琳笑道:“你不信也没办法呀,他就是才八岁!听我奶奶说,当年他小的时候就长得快长得高呀,他小时候可淘气啦,调皮捣蛋打坏了东西,我还打过他屁股呢!不过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哦……” 皇城正殿崇元殿内,此时在一年之中最隆重的元日大朝已经开始,太常寺所属的教坊司早就准备好的乐舞正在演奏《元同之乐》,乐声舞影之中,诸王公百官向皇帝举酒祝贺新年,山呼朝拜;此一曲奏罢之后,便转奏《文同之乐》。乐曲堂皇正大,正如黄钟大吕;伶人起舞,舞蹈亦雍容典雅。 所有的文明在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诞生音乐,至于舞蹈则只会更早,而这些在文明初期,都会形成统治阶层维护统治的礼乐;而中华文明的音乐才是这颗星球上的礼乐源流,从千年后的河南贾湖遗址出土的几十支骨笛,便可得知人类最初的音乐肇始于九千多年前文明初起的古中国! 皇帝着威仪的衮冕正襟危坐在御座上,依次接受文武百官、进京参加本次大朝的各地官员、各地准备参加年后春闱的新科举人,以及诸国来使的朝贺。 诸国来使以契丹为上尊,诸侯以晋室赐封为序,依次按仪程进行。元日大朝会就是这么礼仪性质大于实际的形式,其中并没多少谋划议论军国大事的仪程,但国之大事,唯祭与戎,戎是军事,祭是政事,元旦乃是新年第一天,也是政务中极特殊重要的日子,历朝历代无不极为重视,而臣子们也会在这天得到天子赏赐,只要不是不得已,没有哪个会缺席。 大朝仪程如序进行,并无什么意外,只是在皇帝御座下另设一案,坐了一个嚣张的契丹使者拽撒,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与大殿内晋室君臣格格不入的按契丹习俗烤制的整羊等酒菜;拽撒身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神情举止好像是他的晚辈。 但若是中原礼仪,比较正式具有礼仪性质的饮宴场合,若有长辈在场,晚辈一般是不能同坐一席的,或另设一桌,或只能站在长辈身后。 两人一身契丹贵人打扮,虽然一声不吭,可那高高抬起的脑袋,那睥睨一切的眼光,那蔑视晋廷君臣的神情,无不表明其内心傲慢无比。臣子中虽有不忿者,可都不会在此时对着一个粗鲁不文的胡人发难。 ——没见皇帝都好好的招呼着这胡人么! 眼看着这大朝会按照旧例,几乎毫无差池的完美进行,就要完毕,却见那契丹使者拽撒站了起来,朝皇帝石敬瑭施了个契丹礼,抬起头来似有事要说。 石敬瑭眉峰微蹙,先前他以子礼臣礼跪拜接受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新年贺诏,便已引来诸多晋臣的不满,生怕这个不识大体的契丹使者此时在这大天广众的重大朝会上再作什么妖蛾子出来,将已经被他强压下去的怒火给激发出来,心中的疑惑不满便一闪而逝,不等他开口便和颜悦色地问道:“宣徽,大典即将完毕,有什么事稍后再议如何?”那意思是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完事了咱私下里再说,非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明白,这拽撒于此时要说的,不一定会是什么有关两国之间的要务,但也必定会是让他很为难的事。 拽撒皱皱眉头,有些不悦,这皇帝不打算让他开口啊,只是小瞧了他,他是胡人、粗人嘛,哪能懂你们汉人的弯弯绕儿?装作根本没听懂石敬瑭话中之意,仍自按自己本意来,躬身又施一礼:“陛下,我契丹大皇帝陛下遣臣来,一则是与陛下庆贺新年,二者亦有旨意嘉奖与我大契丹真心实意交好、能促进两国邦谊的晋国臣子,须得在此宣旨,还望陛下恕臣无礼。” 石敬瑭一怔,心想既然是宣旨嘉奖,那还好不算什么要紧事,脸上露出微笑,一伸右手:“勿须多礼。既是父皇有旨,还请拽撒宣徽宣旨便是。” 他两个的对话,被下面靠前的晋室重臣听见,都是一惊,莫不抬起头来观看。凡朝廷重大典礼中,无皇帝许可直视皇帝乃是极为无礼的举动,但这时他们也都顾不上了。那拽撒身材高大壮实,面相粗豪,满脸虬髯,乃是契丹北面官北宣徽院宣徽使,所以石敬瑭称其为宣徽。虽是宣徽使,可他连契丹文字也识不得一箩筐,何况汉字,只是会熟练的说汉话而已,也不知契丹皇帝为什么会任命他为北院宣徽使,来出使晋廷。 拽撒又向石敬瑭行了个礼,便转过身来,从身边站立着的少年手中取过一道圣旨,许许展开,朝面前的晋室重臣扫视着,虽然面带微笑,却使人觉得其神情无比阴冷。却见他展开圣旨,却不立即宣读,目光在文武百官以及旁边侍立的内侍宦官序列中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几位宰相注视他一会儿,便又低下头,仍如之前,抱着笏板,沉默如金;倒是那郑王石重贵,脸上现出一股怒意,眼中冒出一团团火花,双手紧握成拳,一瞥之下,却见皇帝正注目于他,急忙低下了头。 拽撒暗自冷笑一下,回头看看问道:“木汲呢?” 第27章 好奴才 石敬瑭一怔,根本意料不到这位会寻找一个不起眼的阄宦,难道这旨意与那木汲有关?目光也朝旁边侍立的内侍扫视一下,随即想起木汲如今是女儿宁阳公主石若伊宫中的内侍,便平静答道:“木汲?哦,木汲是朕之幼女宫中的内侍,宣徽是要寻他么?”见拽撒点头,急忙命侍立在旁的内侍去传木汲。 大殿内灯火璀璨,人影重重,此时却安静如无一丝人气;尴尬的气氛过了一会儿,便听石敬瑭挥手说道:“诸卿,年来助朕料理国事,劳苦功高,朕今于此敬诸卿一杯!诸卿,请——” 押班的首相赵莹随即回过神来,急忙举杯带领众臣山呼:“臣等敬陛下!祝陛下千秋万载,圣寿无疆!” 石敬瑭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内侍手中的托盘上,一挥手高声说道:“朕与诸卿同贺!嗯……乐舞怎么停了?” 皇帝声音未落,大乐署中的乐官们一个激灵警醒过来,又赶快指挥着乐工、伶工们,紧接着奏乐歌舞。 不多时,先前那内侍引着木汲进入大殿。那木汲虽是内侍,但在这种大型正式的大典之中,所行之礼也是与外臣相同的,除了开始与结束时的大朝拜之外,是不跪拜叩首的,一进来便朝石敬瑭躬身一揖,深深长拜:“臣拜见陛下!” 石敬瑭冷冷地瞥他一眼,目光转向拽撒:“契丹宣徽使携朕父皇、契丹大皇帝陛下旨意,要嘉奖于你!” 木汲一听,脸色立即转换,急忙转身拜向拽撒叩头:“老奴谢契丹大皇帝陛下圣使!契丹大皇帝陛下圣明神武,仁爱被于四海,雄威振于天下,老奴唯愿契丹大皇帝陛下圣体永安,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他马屁拍的,人家契丹皇帝远在十万八千里外,哪能听到他如此肉麻的屁话。却让听到此话的晋室君臣,忍不住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极其厌恶地将目光都转向别处。 虽然木汲是内侍宦官,本来他按中原晋廷规矩,在外廷中拜见皇帝也只须称臣,但拜契丹使者时,却称老奴,行胡人跪拜叩首礼,这是谄媚至极的将自己视为契丹人,按契丹人的规矩来了。 就连石敬瑭都忍不住想捂住耳朵,面皮一阵急促的抽搐,可他不比下面的臣子,只得极力镇定下来,然后做出面无异色,认真倾听的神情。 拽撒呵呵一笑,目光高傲的俯视着他:“大皇帝陛下圣躬安好!晋国内侍木汲听旨!” 木汲急忙又叩了个头:“老奴接旨!” 拽撒低头看他一眼,目光转向一个字也认不得的,用汉字写就的圣旨,装模作样地沉声宣读:“晋国内侍木汲,虽为阄宦,却心怀忠义,而文艺优长,于晋臣百篇颂文中,其华文美章《兆金一诺》言词瑰丽,寓意深长,可谓独占鳌头,深慰朕心!” 看似宣读其实是背诵。他停顿一下,目光朝殿内晋臣扫视一番,脸上虽似平静无波,心内却禁不住的冷笑,随即接着背诵,“有功则赏,惟古之则;今特赐木汲黄金千金,可晋正三品上内职,其华文美章《兆金一诺》之文,可于晋廷翰林院内,建得朕之恩赏之‘诺文’亭,刻石立碑,并立其余百篇诗文拱护,以为中原文士之表率,以示嘉勉!钦此!大契丹皇帝,于会同元年十二月三日。”背诵完毕,停顿一下,便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木汲,“木汲,领旨!” 木汲急忙又磕个头:“老奴叩谢大皇帝陛下天恩!老奴领旨!”在地上爬了几步,爬到拽撒面前,方才举起双手接旨。 拽撒见这木汲竟然如此恭顺,不由得眼睛一亮,那小眯眯眼顿时大了好几圈,乐呵呵地弯下腰来,伸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然后按着他头上的巧士帽笑道:“木汲,好奴才!如此恭谨,我当回奏大皇帝陛下!只要你忠心耿耿,尽心竭力地为我两国邦谊着想,想必大皇帝陛下还会再度嘉奖于你!”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直起身来,目光朝四下微微一扫,颇有睥睨一切之势,“听说你们中原以前内侍也有出将入相的,依本使看来,木汲你就是做个同平章亦足以胜任!” 但晋室众臣一听,无不侧目,心中发寒。自唐代太宗帝李世民立下规矩,内侍品级不得置三品,也就是给这些内侍阄宦定下最高不过四品衔的规矩,但之后他的子孙并没有按此规矩来,玄宗朝的高力士有三品衔不说,之后历代内侍宦官攫取的权力越来越大,品级也越来越高,不乏三品甚至三品以上的权阄,到最后甚至能达到废立皇帝的地步。 “要圣旨么,待咱家写一张给他”这样的事在某些人以为的明代根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笑话,但在晚唐时期,却可能是事实。 再之后的后梁、后唐两代亦有宦官为祸,石敬瑭立晋后,开始还对此引以为戒,依唐初太宗皇帝时旧规,宫中内侍品级最高也就四品衔,这个木汲还只是个正六品从的内府局内府丞,虽然他在宫内之职只算是个中层,却掌管着内廷“给纳”这样的财政大权,石敬瑭疼爱女儿,不久前才把他调到女儿石若伊的宫中,并给他升了一级,也只是从五品下,宫中内职并没有给他调整,只想着他掌管内廷钱粮供给,那么女儿石若伊也会好过一些。 不想契丹皇帝却根本不理会晋廷规矩,直接将这个阄宦给连升数级,让他爬到了晋廷内宫中最高峰,甚至还放言说要让他做晋廷的宰相,想必契丹人也不在乎晋廷是不是会因此而招祸,说不定还巴不得晋廷大乱呢。 原本木汲还是很激动很高兴,感激涕零的,可一听到要让他“出将入相”、足以胜任个同平章,心里顿时就打了个寒颤,暗自叫苦,这胡子到底是不靠谱的,可要把老子坑苦了,何必多此一举多说后面那一句屁话呢!可他又不敢当场质疑反驳,只能装做没听懂,仍自老老实实跪着一声不吭。 拽撒看着他,随后将耶律德光的圣旨递给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木汲,年前晋国使团在朝贺我大契丹皇帝陛下时,将晋国上百篇文臣所制文赋献上;我大皇帝陛下一一看过,唯你所作《兆金一诺》一篇,述及我大皇帝陛下文治武功,亘古未有;会盟一诺,千金难当,万万倍誉之亦难书我大契丹皇帝之仁之义矣!我大契丹皇帝陛下,降天恩救尔国难,发仁义册立晋帝,汝之颂圣之文,可谓字字……嗯……字字珠玑,犹烟霞满纸;句句华美,如黄钟大吕;其意悠远,深含忠谨恭顺、景天慕圣之意,深得我皇欢心!至于其余文章粗鄙不堪,皆被我皇视若粪土,可见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不过是虚有其表,唯有你最具文才并兼恭顺忠义,才是最用心的,所以我大皇帝陛下才下旨褒奖,你今后要……要再接再厉,继续做我大契丹……嗯,做我大契丹与晋国两邦友好的得力干将,不像某些酸才,既无胆又无识,却还偏要在诗文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说道这里,他目光朝朝臣中转去,“我大皇帝陛下仁慈被于南北,恩泽遍及于天下,难道还要受某些宵小鼠辈的讥讽吗?”听他说这些汉话,熟极而流,好像是对中原典籍极其熟悉,却不知他在契丹并非以文显名,只是能熟练地说汉话而已。要不然也不会用力背诵这道用汉字写成的圣旨,而且并不是圣旨原文,只是其大意罢了。就这也曾将中间一段遗忘,结巴了几句,幸好他背后的那少年,在悄声细语地提示,才未出丑。 殿内众朝臣听他旁若无人般肆意训斥,大多数人心头都蹿起一团怒火。御座上的皇帝是人家契丹皇帝的干儿子,虽然不好听,却实在挑不出多少毛病。 只因论起辈份来,石敬瑭确实是人家的子侄之辈: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与后唐太祖、晋王李克用曾经约为兄弟,那么比石敬瑭小十来岁的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子、现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与被大唐册封为晋王被后唐追赠为太祖的李克用养子、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也算是兄弟;而石敬瑭是明宗皇帝的女婿,也就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孙女婿,也可以算做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侄孙女婿,现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侄女婿;即使在未认这干亲之前,他见了耶律德光也得叫声叔父;这年头的宗法制度森严,讲究爹亲叔大,叔伯只比亲爹稍次,一个侄子叫叔父为干爹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石敬瑭这皇帝宝座,也确实是耶律德光帮他夺来的,这帝位也确实是耶律德光册封的,耶律德光对于这干儿子实有再造之恩。 但拽撒这次将威风耍在了晋廷朝堂上,而且是在元日大朝会上,崇元殿内皇帝以下,文武百官、诸侯来使、新科举人、乐舞歌伶、众多内侍宫人,数百人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重赏一个对契丹皇帝歌功颂德的阄宦,而且视其马屁文章为中原文章的巅峰之作,使得殿内绝大多数晋臣晋人俱都感受到一种莫大的耻辱。你契丹人想耍威风在你们自己的地盘上随便耍便是;你在宫中觐见皇帝时,你要耍威风,我们也管不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神圣无比的大殿内,神圣无比的元日大朝会上,视晋廷文武百官为无物,肆意羞辱! 倒是一些南方诸侯使者,有些幸灾乐祸,只是也不言语,冷眼旁观,心里俱在好笑,没想到这次使晋,倒看上了一场大戏,这回票钱不亏了!甚至还有的使者,酒也不喝了,放下酒杯便抓起桌案上先前当作摆盘的瓜果瓜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嗑着,看起戏来。 ——吃瓜群众大概就是这时候传下来的吧? 第28章 马屁奇文金装狗屎 自大唐灭亡之后,当今天下大势,纷乱如麻,金瓯碎裂,称王称霸建国立号的以十数计,更不要说还有不少割据一方,猥琐发育、低调发展的藩镇豪强;其中诸国中唯契丹最强,其次晋国,再次为南方诸侯、西域诸国诸势力,再次为臣服各国的藩镇势力;便是藩镇势力,如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府州折家、定难军节度使李家等诸藩镇,其地盘势力虽也有大有小,但其实力并不算弱;在元旦之际,那些诸侯藩镇都要遣使往契丹、晋国来贺新年,所费极昂,但又不得不来。同样的晋国也要派遣使团往贺契丹,岁币要奉上,还要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送上极贵重的贺礼,其后宫、重臣,方方面面都要兼顾到,得罪了哪一方势力都不好,所以对于晋廷来说,虽然得了契丹力助立国,可这负担也着实太过沉重,压得晋廷已经喘不过气来。 年前石敬瑭要遣使团去契丹朝贺元旦,对于他来说那是父国,不像契丹可以随便派个宣徽使到他这子国来就行,由当初勾连契丹的心腹、晋廷宰相、枢密使桑维翰带队;除了进贡的岁币、各种金银财宝、钱粮绢帛外,临行前桑维翰还奉皇命,召来一百来位擅长诗赋的文臣士子,就命他们写就一百多篇颂扬晋帝父皇、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赞美两国邦谊的诗文带上。 内侍木汲也将他精心写就的一篇诗赋交给桑维翰,文章名为《兆金一诺》,以古人千金一诺为典,说其虽被后人传颂,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追名逐利而已;而契丹与石敬瑭结盟,之后便力助石敬瑭,允其立国,事后两家俱欣然就诺,表明契丹大皇帝陛下与我晋廷皇帝陛下都是仁义无双、亘古未有的英雄豪杰,实胜过当初那季布千金一诺千倍万倍,当为兆金一诺,更应该传颂千秋万代。 桑维翰看过后,觉得这篇赋文虽然主要是对耶律德光歌功颂德,并无什么忌讳之处,也就勉强算得上言词通顺,可用词粗鄙生涩,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啰里啰嗦;书写倒像是用了心,工工整整,可其笔力也只如才开蒙学文的十来岁少儿;其文章满篇强用典故成语,甚至有些驴唇对不上马嘴。 木汲马屁功夫本来高深无比,直达炉火纯青之境,可用在诗赋里却粗鄙恶俗,他桑维翰虽然是当年勾结契丹与石敬瑭达成协议的关键人物,可看了木汲的这篇诗赋也恶心的想吐,显然木汲在写作中的马屁功夫有待提高,但确实也没什么禁忌,总之是篇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歌功颂德的马屁文,多它不多,少它也不算少,便夹在那一百多位文臣士子写就的文章里带上了。 那一百来篇诗文,桑维翰和石敬瑭等人当然都检查过,剔除几篇他们认为犯了忌讳的,其余并无大碍。 这都过去了将近一个月,那些当初被召来写过诗文的文臣士子们早就忘了这回事,那时他们都是虚应其事,敷衍一番,甚至文词中颇有暗藏机锋之语,料想契丹人粗鄙无文,也看不出什么道道来,由得他们在文章诗词中放肆一回。 其实太露骨的嘲讽之作已经被石敬瑭、桑维翰剔除,就是挑选出来的那百余篇诗文,虽无大碍,但要真的鸡蛋里挑骨头,那也不是挑不出来的。当然也不乏其中想攀高枝,拍耶律德光马屁的,只是现在看来,人家嫌他们马屁拍的太低级,不够肉麻,根本看不上。 何况人家契丹皇帝也精明着呢,人家再不怎么懂汉家诗文,可不许人家有懂得诗文的臣下呀!是虚应故事、潦草敷衍,还是明嘲暗讽、指桑骂槐,亦或是真心实意的歌功颂德,人家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不那木汲虽然马屁文章写得粗鄙庸俗,可以说是俗不可耐,虽然有些言词不通,可架不住这木汲是真的用心,要不然找个文人士子代笔他又不是找不到,正因如此,才更显其是真心的对契丹皇帝陛下真心的拥戴,是发自肺腑的对契丹大皇帝的圣明赞美得无以复加,当真如江河之水涛涛不绝啊,这下可是在耶律德光那里得了彩头。 诗文写得好不好,契丹人不在乎,耶律德光当然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晋廷内是不是有反对契丹甚至想与契丹为敌的,那样的人自然要打压甚至杀掉;对于尊崇契丹的自然要大力奖赏,哪怕写得像一团臭狗屎,也要将之推上中原文坛的巅峰,镀上一层金光,成为金子般的狗屎! 耶律德光于上百篇诗文中一眼便相中了晋廷内侍木汲所写的《兆金一诺》,当然便记住了这个晋国内廷的内侍,自然要赏功罚恶,很用心地挑选出很会领略他用意,只会说汉话却不识几个大字的契丹北面宣徽院宣徽使拽撒,出使晋国;特意在元日大朝会上,在这大殿里,不但当众重赏了木汲,也狠狠抽了那些自视甚高的文臣士子们一顿大嘴巴子。 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的文臣,莫不视内廷阄宦为生死大敌,其中少数交好、勾结弄权的特例自然会有,也不能说一旦身为内侍宦官便是十恶不赦的奸侫,其中也有一些颇为朝野所称道的,可那也只是其中少数特例;做为朝廷中的几大势力,只有这两方是水火不容的。 相权与皇权之争,也即是文人士大夫集团要在与皇权的争夺中,生生咬下一块权力的大肥肉来;皇帝当然不愿意,便经常利用内侍宦官来当打手,与文臣交锋。那些阄宦虽然知道皇帝是在利用自己,可他们哪有选择的余地,再则也愿意在充当皇权打手的过程中,争取自己的好处,遇到机会只会下死手对付文臣。 等到科举制度大行于世之际,无论皇权还是阄宦,还有武将功勋集团等势力,都要在庞大无比的文臣士大夫集团压力下,憋憋屈屈地缩着。如宋明时期,皇帝想干的事,如果文臣不同意,甚至没戏;而文臣想干的事,皇帝即使有意见,也得憋着。如宋明太祖太宗那般的强势人物,只能算是特例,绝大多数皇帝都行不得快意事。至于明代几个权阄,嚣张跋扈,欺压文臣,那也是特例,而且猖狂不了多久,便会被文臣扑灭,身败名裂,下场极为凄惨。 石敬瑭一听,自己也觉得委屈,本想让擅长诗文的文臣雅士写些歌功颂德的文章送到契丹去拍一拍他父皇耶律德光的马屁,谁知道会拍到马蹄子上!他在御座上高高在上的端坐着,底下群臣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看到了郑王石重贵身子在微微颤动,脸上怒意毫不掩饰,似乎就要发作;至于刘知远等原本对契丹反感的重臣,此时却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的一无异色;可还有一位站在班中靠后的朝臣,全然不顾大朝礼仪,一手握着笏板一手握拳,怒目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拽撒,却是回京述职的山南道的右谏议大夫、复州防御使吴峦,这是极具才华、极有风骨,并视契丹为死敌的臣子。 当年割让燕云十六州,其中云州官员绝大多数都奉旨去巴结契丹大军,结果全被契丹扣留成了俘虏;唯这名声不显的吴峦对契丹抱有极大的戒心,留在云州城内,被云州民众推为首领,抵抗契丹大军;契丹大军攻城日久,也拿云州军民无可奈何;吴峦因此一战成名,赢得世人钦佩;云州也因此获得不少资助,使得契丹人极为难堪。最后还是契丹人又找到石敬瑭质问,石敬瑭下旨调走了吴峦,导致云州军民群龙无首,才算是被契丹人攻下;如今见到死敌在朝堂上耍威风,这吴峦能忍得了才怪! 石敬瑭看到石重贵与吴峦这两人的神色,心里格登一下,后悔莫及,真不该多此一举,让那些毛锥子多事! 那些文章他和桑维翰等人也都一一审查过了,凡是觉得其中含有讥讽的诗文都已经刷下来,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责怪那些文臣,拽撒又没明着点出名字,谁知道是哪个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生怕那两个闹出事来,急忙咳嗽一声,问道:“拽撒宣徽,若是那些文章惹了父皇不悦,此乃小事尔,等朕回头训斥惩戒他们,让他们知道父皇之仁义圣禀,不是他们能置喙的!宣徽,还有何事?” 拽撒一笑,躬身又是一礼:“回陛下,大皇帝陛下还有一件小事交待给臣,让臣来问一下陛下的臣子。” 石敬瑭顿时紧张起来,当年他与耶律德光会盟,以叔侄之亲而改为父子之亲,耶律德光对他也算是推心置腹,恩重如山了;可哪曾想到当了皇帝后,反倒多了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对于契丹,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并不算完事,每年还有进贡的岁币,还有各种物质的索取,真是多如牛毛,贪得无厌;仅此就算咬着牙也快支撑不下去了,他是生怕这拽撒代他那个父皇又提出什么要求,心里顿时一紧:“还请宣徽告知,父皇陛下是要问什么事?” 拽撒转向石敬瑭躬身一礼,看似恭敬,语意张狂:“陛下,我大皇帝陛下要臣问的是,我契丹吐浑白承福部,叛逃至晋,据说是受晋臣所诱使。大皇帝陛下怒其反复无常,又怒晋国不良之臣离间我契丹大皇帝陛下与陛下的父子之情,所以遣臣来问,是晋廷中哪个吃了天胆的臣子所为?而陛下又要如何处置?” 第29章 拜年 石敬瑭一听,便顿感头疼至极。这哪是来问某个臣子的,明明是来质问于他的,装模作样这装的也太粗糙了点吧?那吐浑部在两国交界处游牧,其属契丹,可也经常越界来打草谷,其行径与匪盗无异,闹得边臣屡屡请旨要解决掉这个祸害,可没想到这回不来打草谷了,直接搬家过来了,一群无法无天的匪盗越境迁入,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可问题在于,为什么边臣俱无所报?随意警醒,想起一人来,他暗自叹气,抬手用力挤挤眉峰,也故作不知:“宣徽,此事朕尚未接到边臣奏报,不知宣徽所说的晋臣是指哪一位啊?” 拽撒感觉这石敬瑭在装蒜,也有些不满,可他也不敢对石敬瑭发作,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国皇帝,又是他主子的义子,耶律德光也只是让他问问石敬瑭准备怎么处置,他自己可奈何不了石敬瑭,便收敛一下气势,朝大殿中扫视一下,答道:“臣听说是晋国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陛下,贵我两国虽处南北,可邦谊深厚,那安重荣包藏祸心,不臣之心早有表露,若再姑息,只怕要酿成大患!陛下宜早做决断,以除腹心之疾!” 石敬瑭见拽撒将话挑明,也装不下去,便点点头郑重其事地答道:“还请宣徽回复父皇陛下,就说儿臣晋国皇帝石敬瑭知晓了,必会严厉处置,请父皇陛下放心!” 拽撒皱眉想了一下,便追问道:“陛下,可有时日?”他的意思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敷衍,总得有个日期吧? 石敬瑭一看,不给期限看来是不行的,稍一沉思便答道:“半年之内,必定会给父皇陛下一个圆满的答复,如何?” 拽撒目光如炬地看他一眼,这目光颇有不恭之意,但他根本不在乎,只点点头又躬身一礼:“陛下,既然如此,那臣若回去,就如此答复?” 石敬瑭想了想又道:“你且先在汴京暂住,我晋国还得就此事商议一下,然后由朕亲笔写一封给父皇陛下的书信,由你带回,如何?” 拽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臣就再无它事相烦。”一低头看着仍然恭恭敬敬跪着的木汲,不由得笑道:“你这老奴,倒是恭顺,我大皇帝陛下没看错你!若是晋国臣子俱如你一般,我大皇帝陛下还有何忧?两国邦谊还有何关碍?” 木汲谄媚地笑道:“老奴谢宣徽夸奖,一定为我晋国与大契丹国的邦谊再立新功!”再不见他那冷傲孤高的绝世高人模样,如同一只哈巴狗一般,在向主人不断的摇尾乞怜。 石敬瑭暗自叹息,随即又热情地说道:“宣徽,如今大雪封路,出行不便,宣徽便在汴京再暂住几天;元宵将至,届时看看御街彩灯,观我晋国风情,等道路稍好再成行归国,如何?” 拽撒转头看一眼旁边站立的那少年,见他虽然仍自绷住小脸,可那兴高采烈的神情,却表露无疑,便躬身一礼答应下来:“臣多谢陛下!早听说中原汉儿多艺,一盏灯也能弄得花样百出,那臣就……就……”他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听那少年抬手捂住小嘴儿,轻轻提醒:“客随主便、见识一番。”拽撒这才接着说道:“……那臣就客随主便,见识一番!” 先前拽撒说话,众人注意力都在思寻他的用意,没想别的,此时那少年一提示,距离近些的便都注意到了,不过谁也不会去管这闲事,多的只是撇撇嘴巴暗自在心里鄙夷。 石敬瑭随即便下旨给翰林院,命其立即寻找刻工大匠,在翰林院内寻地刻石立碑,建亭遮护。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生怕再生出什么事来,便将给众臣的赏赐一一颁布,留下几个宰相重臣,去紫辰殿议事,随即便草草结束了这次大朝。 此时已近午时,大朝会结束后,波澜不惊的郭威走出宫城,找到自家马车坐上,吩咐一声回府,马车便顺着御街朝前缓缓行驶。回到家门前下了车,还未走上大门台阶,便见一辆马车驶来,也在旁边停下,他便转身等候。这大年初一的便来自家府阺,想必是哪家好友,可这马车和车夫却都陌生,并不认识,正疑惑间,便见车厢帘一掀,太医署的金正纯、周世乾两人依次下来,便笑着招呼道:“原来是两位,快请进府一叙!” 两人也不是空手来的,身后跟着两个医博士,替他们提着医箱和一包礼品,与郭威见了礼,金正纯这才说道:“冒昧来访,一者给院判拜年,祝院判福禄满门,即日高升;二者也来看看贵府少公子,给他再诊断一下;三者拜谢院判,使得我太医署诸人都能过得个好年!” 郭威一笑,谦逊地摆摆手道:“诸位救治犬子,这是救命之恩,郭某才是感激不尽!”随后伸手相邀,“二位请进府一叙!” 几个人还没进门,便见一辆马车驶到,接着便见车帘一掀,赵弘殷跳下车来,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抱拳施礼:“拜见院判!下官特地来给院判拜年:恭贺院判福禄满门,即日高升!” 他这祝语几和金正纯一般,大概是当下的风气。毕竟他是武人,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即好听又寓意深长的新鲜词儿来。 郭威笑道:“赵指挥新年好!来来,这两位是太医署金大令、周大丞。” 三人官职虽异,可品级差不多,当下见礼,一同随着郭威进府,来到正厅。却见大厅内外正热热闹闹的围满了人,一群下人则在院子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显得有些凌乱。郭威一皱眉头,随即便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两位老人,顿时喜上眉梢,急忙走进来,上前见礼:“义父义母,你们什么到的?这风雪天的一路上没什么吧?” 张记急忙招呼道:“文仲回来了?可是大朝结束?我们是才到的。荣哥儿,快扶你父亲起来……”老太太吴氏是奶大郭威的乳母,看着郭威有些消瘦的脸颊,不由得更是心疼:“哎呀,仲哥儿可是瘦了许多,我知道你精明能干,可这朝廷里不是有文武百官嘛,那些军国大事不能都让你一人来干吧?给公家干活呀,再怎么勤快也干不完的,你平时也得机灵一点,咱可不能太实诚的把自己给累坏了,能偷偷懒的就偷偷懒!” 老太太一番满含关怀的数落,使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清宁忍着笑插话道:“娘啊,你这心可操的……,文仲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枢密院院判,上有枢密使、枢密副使,下面还有好几个直院,他平时也就是个虚名,枢密院里也没什么让他干的,何况朝廷大事!” 张记看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客人,小声埋怨道:“你可是老糊涂了,这可是当着外人呢,文仲怎么说也都是有外孙的人了,你还仲哥仲哥的叫!”吴氏嗔怪地瞪老伴一眼:“再大那也是我奶大的儿子,我不能叫他小名了?” 张记无法只得摆手投降:“好好,能喊能喊!” 清宁笑着调和:“爹、娘,你们二老可别因这吵起来,儿子再大也是你们二老的儿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咱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酸学究,不怕人笑话的。” 郭威也笑了起来:“就是,儿子再大也是爹娘的儿子,谁规定的爹娘不能喊儿子小名了?只要你二老身子康健,心里高兴,那咱们家就百无禁忌!” 郭威和张同芝、顾氏夫妻见礼;那义妹张玉芝从他一进来一双眼睛便在他身上打转儿,此时也脸蛋儿通红的和他见礼,只是低了头羞得都不敢抬头。倒把旁边的顾氏给逗笑了,暗地里捅捅她后腰;张玉芝一礼之后,急忙又躲到母亲身后,用手一拨她手,轻轻啐了一声。 张记等人又看向郭威身后的三人:“这是……” 郭威急忙转身,向三人介绍道:“这是郭某义父义母一家,我小时候怙恃皆失,是义父义母将我带大,于我实于亲生父母无二。年前让我家大哥儿去接他们,不想却因大雪封路,迟到今天才赶来。” 三人也急忙上来,拜见两位老人。郭威又指着三人给义父义母介绍:“这位是太医署太医令金大令,这位是太医署太医丞周大丞,这位是禁军指挥使赵指挥。” 张记夫妻便站起来还了半礼,之后张记朝四下看看说道:“文仲有同僚来府,想有大事,咱们这老老少少的一大堆儿,还是再另找个屋说话?” 赵宏殷急忙说道:“老爷子,你老人家随意,我们都是来给院判相公拜年的,没什么大事。” 金正纯和周世存互视一眼,微笑着接话:“我与永乾两个,是下值了,想着少公子先前是我们给诊治的,便想着来贵府上,一则来给院判拜年,二则再给少公子诊视一下。” 老太太吴氏一听是要给薛平平诊视,急忙插话:“哦,原来两位要看看我们家平哥儿啊,这就是大事啊,平哥儿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快请两位太医看看去!” 金、周一人便转身看向郭威,郭威便笑着点点头:“二位高义,郭某心领了!请——” 众人便又跟着郭威夫妻朝后院薛平平躺着的那边走,赵宏殷也跟在后面。张记回头看了一眼,摆着手道:“不用都跟着,这一群人乌泱泱的去了,又要吵得平哥儿不得安生,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 张同荣笑着说道:“老爷子说的对,咱们该干啥干啥去,不用跟着。”说着便止住脚步,郭荣也止下脚步,便带着他们去旁边安置给他们的小院。 清宁瞅一眼丈夫,轻轻说道:“如今回来了,你去换换衣服再过来,这边有我呢。” 郭威便点点头,朝金正纯三人歉意地点点头,便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清宁则引着一行人来到薛平平这边。 第30章 朝野动向 一进屋便见两个丫头连翘、苏叶站在门口似乎有点百无聊赖;尹翠、张琳则站在床边说话,看来两个女孩子已经熟识,只是尹翠一边和张琳说话,一边睡眼迷糊的直点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见进来一大群人,尹翠方睁开眼睛,和几个女孩子急忙施礼,避在一旁。郭威夫妻走到床边,朝床上打量一眼,命丫环搬来椅子,便朝金周二位太医示意。 两位太医走到床边,分别又给薛平平诊视一番,之后对视一眼,脸上俱有些疑惑,转身看看先前那两个站在床边,此时躲到一旁的女孩子,不禁沉思起来。 众人一看他俩如此表情,都有些担忧。清宁与吴氏几乎同时发声询问:“可是……不妥……”“很要紧了吗……” 两位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都是一脸的忧色,歉意地摇摇头,金正纯摆摆手答道:“不是,我们俩是看到了不可思议之事,觉得奇怪这才……”见他迟疑一下,周世存接着话说道:“我们是觉得少公子身子恢复得极快,除了身上的伤口未愈,他脉相、体温、呼吸、脸色这诸般状况,都已经与常人无异!”金正纯点点头缓缓说道:“是啊,从院判将他送到太医署诊治,到现在不过才大半天时间,可谓匪夷所思!” 清宁急忙揭开被子握起薛平平小手,又察看他脸上身上情况,转身又急切地问道:“可是……可是他怎么还醒不过来呢?” 郭威这时换了衣服赶过来,听见此话便接着说道:“须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说罢又朝金、周二人点点头示意一下。 金、周二人随即便明白,这是不想让两位老人家担心,便也接着解释一番,说不碍的,到晚间必会醒来。清宁便让丈夫带三人去正厅叙话,让两位老人家去休息下,自己去准备宴席;正要出门,又看着那尹翠靠在一边瞌睡得直打盹儿,想起这女孩子也是熬了一夜半天,便让丫环领她去睡,房间早已给她准备好了。尹翠却犟着不去,只要守着薛平平。清宁无法,只得笑骂一声“小犟驴儿”,便不再理会。 郭威陪着金、周、赵三人来到正厅,分宾主落座,那张同芝也来相陪。两个少年郭荣、张琼也大人似的来陪,各自站在自己父亲后边。郭威一笑,朝两个少年摆摆手说道:“你们不用在此,都赶了好远的路,先去休息;若是不累,去帮你们母亲。”两个少年便施礼告退。 赵宏殷此次目的倒是最单纯的,就是拜年。 此时拜年,本来是见不见主人都可以走的,有的文人士子甚至投张名贴便走,根本不进主人家大门;他此时若是再来辞别,就有些刻意了,他是武将,本来就豪爽,倒也不再客气,坐下来便笑着问道:“院判这是才从大朝会回来,我可是听说今天的这大朝,差点因为个胡子出了点事!” 所谓胡子,后世指的是土匪强盗,现在则单纯明确的很,指的就是北边的胡人,也就是契丹人。其自兴起立国以来,每每南下侵拢打草谷,实与土匪强盗无异!所以中原人提起胡子都没什么好感。 郭威笑道:“你这消息倒知道的快,这才散朝,你就得了信儿!” 赵宏殷笑道:“倒不是有人去跟我说,我算什么?芝麻粒儿大的一个小官儿,谁跟我来传这些?就是路上遇见开封府的熟人,他们都气得不得了,说是胡子使者在大朝会上,藐视我中原无人,胡说八道,胡作非为!” 郭威微一沉吟,随即明白。若说大朝会上,哪个对契丹人的嚣张最为气愤,无疑要推皇子、郑王石重贵为首;其次则是山南道任职的吴峦,但吴峦很明显被皇帝安抚过了,那人又是个极重大局极有风骨的豪杰,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至于石重贵身兼多职,他不但是同平章事、皇城使,还兼着开封府尹,他平时不一定要去开封府去办差,开封府还有一大堆副、属职官呢,如府里的判官等官员,好几个是石重贵的心腹,石重贵觉得在大朝会上受了契丹人的气,他又不是个能隐忍低调的性子,当然要在心腹面前发几句牢骚。不过石重贵还留在宫里议事,并未出来;他这牢骚话也传得太快了些,显然是有心人在发力。 那会是谁呢?此人必是能参加大朝会的朝官,也与石重贵要有些交情能得他信任,才会听到他的牢骚话,可这种人却又为什么要传石重贵的闲话?倒有点不可思议了。 郭威微一思索,便心里有数,当下不接这话头,转了话题,简单向三人介绍了一下今天大朝会的情况,随后又向赵宏殷说道:“赵指挥,你这几天没什么要紧之事,最好在家里待着,禁军中可能要有一番调整。” 赵宏殷一怔,凝视着郭威,见郭威朝他点头,立即明白,心中大喜,急忙应下。 郭威看他明白自己言下之意,也笑着点点头,朝金周二人说道:“郭某职在枢密院,虽然是挂个虚职,再怎么说也有点薄面;太常寺里,郭某可就一点都说不上话了。” 此际虽然武将势大,可文官多清高孤傲,表面上虚与逶迤,实际上多敬而远之。太常寺卿本属朝廷中的九卿之一,当然是文官。同殿为臣,与他们这些武臣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是也是敬而远之。郭威虽有心帮他们一把,但也实属有心无力。 金周二人急忙摇头,金正纯答道:“院判过谦了!我二人虽然也盼着高升,可我们这些人在仕途上,也就算是到头了,能安安稳稳的就不求别的了。”周世乾笑道:“可是俗话说的,乞丐也有三个穷朋友呢!虽然升不了官,可这人生在世,不能光是自家人走动的,也须得有人情往来。院判待人,实诚仗义,下官一直都是极钦佩的,以前是没有机会结识,现在也想借着拜年巴结巴结院判相公,不知院判给不给这个薄面?” 他这话当然是说笑了,郭威笑着摆摆手:“你二位才是过谦了呢!郭某虽有些虚名,却也在这位置上蹉跎了好几年,却当不得相公这话!”说着指着二人笑道,“其余不说,单你二位这回春妙手,结识了就不亏,不定哪天就救了命呢!” 金正纯笑道:“院判说笑了,我二人也当不得的。虽然世人皆离不了医、药二字,可除了我们这些人外,谁也不希望总跟医药打交道啊!” 张同芝笑道:“这话说得就是太过谦了,如今我们家平哥儿不就是二位救过来的吗?等他大好了,肯定要过去给二位磕头的。”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张同芝看向郭威问道:“文仲,你方才说朝廷里将有大变,可说的是哪方面的?” 郭威看看他,当然知道这位奶兄的意思,只是当着外人不好跟他交底,便点点头道:“是有些变化。朝会后面,陛下匆匆便赐下恩赏,大约近几天便要正式下旨,其中郑王改封齐王,杜重威、杨光远和我那位三哥正式加同平章事,我三哥还由邺都留守改北京留守;计相和凝和成绩加同平章事、中书侍郞衔,正式拜相;原判六军诸卫事、侍卫步军都指挥景延广晋检校太尉、侍卫亲军都指挥;枢密副使张从恩改任宣徽院宣徽使,这些事已经算是定了,看来陛下是想着要将枢密院调整一番了。” 此时郭威口中提到的北京非后世之北京,乃是当今皇帝发迹之地河东太原。京字原意是建在高处的高大房屋,后引申为王朝建都之处,意为京师之地高高在上,凌驾于天下所有城池。 我国历代许多王朝都曾实行过多京制,在平定天下定都之后,还会因各种原因再定下东西南北各京,只是其原因不同,也导致其地不同。如夏商之际,经常迁都,夏代的都城在千年之后都成了让无数专家学者头痛的大问题;商代都城能确定的有好几个,但发掘出最多最确切文物最后能确定的是殷墟所在地安阳;西周有东西两京,即西京镐京和东都洛阳,平王东迁至洛阳,表明东周开始而西周灭亡;汉代亦有两京,长安和洛阳,汉高祖刘邦本想定都洛阳,只是被大臣们劝谏才西迁,由萧何规划筹建新都,这才有了光耀千古的世界第一古都——大汉京师长安;到了东汉还有个南京,不是后世江苏那个省会,而是当时的汉光武帝刘秀发迹的家乡南阳;隋唐两京为西京长安、东京洛阳,唐代也有个北京即太原,因为唐高祖李渊起家之地是太原;唐末朱温挟持唐帝从长安迁都洛阳,后篡唐自立,也是洛阳长安视为东西二京;再之后后唐从太原攻灭后梁,定洛阳为京师,太原则为北京;直到后晋再到后汉,京师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北京太原。到了宋代则有四京,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即后世商丘,北京大名。北宋覆灭赵构南逃,至杭州再建南宋,杭州成为事实上的京师,但在官方称谓中则一直是“行在”、临安,在朕即国家的王朝时代,顾名思义,行在即皇帝出行所在,临安即皇帝临时居住地,其名义上的京师还是东京汴梁。 众人一听,这信息量可有点太大了,朝廷重臣一下这么多人晋升改任,莫非要有什么大动作?都有些惊讶,随即便看向郭威,他可是枢密院院判,还有个兵部侍郎的虚衔,其职仅在枢密使、枢密副使之下,看似在朝廷重臣间的资历和功劳还有点浅薄,但那要看跟谁比;郭威无论是论功劳还是论资历,都要比现在枢密院处理日常事务的那两位直院要高多了,枢密使桑维翰出使契丹未回,副使张从恩改宣徽使,那么这位郭院判会不会再进一步? 郭威笑着摇摇头,浑不在意:“我这个枢密院院判,本来就是陛下为安抚我而任命的,我在枢密院中也没多少事,这回大概是要让我去任外职了。”说着又不见痕迹地朝张同芝、赵宏殷两人瞥了一眼,“不过,还得一段时间。” 张同芝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就凭二人这兄弟情意,郭威也不可能不把自己安置好了就去外地,不看连才结识不久的赵宏殷都给安置了嘛,何况是自己,当下便放了宽心。当然会有些遗憾,若是郭威给他安排个京职,郭威却去了外地,那就又少了照应。他是那种能实在做事,却不能独当一面的小官僚,能得义弟把他的事安置妥当就成。 赵宏殷也点头微笑,示意自己明白。 这时郭荣走来,向父亲施礼说道:“大人,宴席已经备好了,是否请几位长辈入席?” 大人是汉人称呼至亲尊长专用。稍有地位的人家中,子女称父亲为爹爹之类,一般是在私下里比较亲昵的场合;称其为大人,则多是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就如现在这样;如称祖辈,再加上个老字,称为老大人;汉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非称呼至亲尊长,是不会也不能称呼别人为大人的,那相当于直接喊不相干的人为亲爹!至于官场上互称大人,那还得好几百年,直到晚清时期,汉人气节尽丧的时候。 当然草根阶层的贫民百姓家庭,就没那么多穷讲究了。 郭威便站了起来,招呼道:“三位是贵客,轻易不登门的,今天来郭某家中,又是大年初一,尚勿嫌郭某简慢,请随郭某入席。”说罢便和张同芝兄弟两个,引着三人来饭厅入席。 郭威虽是枢密院院判,但他这院判以下还有两个直院,平时里都是枢密副使张从恩主事,那两位直院协助,他若在京里,也经常过去在自己值房里坐坐,他又不去争权夺利,更不多管闲事,那些人巴不得的,当然更不会有事没事的来烦扰他。 如今奉旨办差才回来,儿子又在重伤中,他这几天就是不去,皇帝也能谅解,枢密院里更没人找他的碴。金、周、赵三人则都是轮班当值,才下了差的,今天一整天都是空闲,几个人也算是意气相投,围坐小饮。 宴中并不用侍女服侍,两个少年郎郭荣和张琼又出来见了客人,随后便立在旁边服侍。五个人边吃边聊,倒也爽快,一直到傍晚方才结束。辞别之前,金周二位又去看了看薛平平,见他依然昏睡,便又给他把了把脉,检查一下,并无什么异常,又叮嘱一番也就放心离去。 第31章 亲人的关怀 郭威送走客人,又去洗漱过了,换了便服,便去看望义父义母,却见他们已经安顿好了,二老又在几个晚辈陪同下,来到薛平平那屋外的房间里坐着小声叙话。郭威给二老见了礼,二老急忙招呼他坐下说话。郭威见二老精神尚可,看向妻子。 清宁轻轻说道:“爹娘饭后都小睡了一会儿,这心都牵着平哥儿,放心不下,一醒来便非要来这里守着。”看看四周,又小声说道,“这屋里也暖和,茶汤点心都备着呢。” 郭威点点头,看着妻子,心里极为感动,夫妻结缡二十载,有她操持,家里面的事,从不须他再费心,便轻轻说道:“我妻大贤,只是太辛苦你了!” 清宁朝周围看了一眼,娇嗔地白他一眼:“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也不怕他们笑话。” 郭威莞尔一笑,随即看向掀开帐子的床上:“哥儿还好吧?”清宁点点头道:“还好。就是这老昏睡着,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郭威握着她手,稍微用力握了握安慰道:“母子连心,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也不用忧心,太医署金周两位都算得上是医国圣手,他们说的话还是很靠谱的,晚上平哥儿必会醒来。” 话是这么说,可一直到天色尽默,薛平平也未醒转。清宁更加忧心,上前查看。 郭威也有点担心,走上前握住薛平平右腕给他把脉。虽然他不通医理,可通过把脉判断一下其身体大概状况,也是可以的。他把完脉后,将薛平平小手放回被中,皱眉沉思。清宁急忙问道:“怎么了?” 郭威摇摇头,目光朝床上看去,只见薛平平一张小脸儿此时已有些红润,呼吸平稳,显然是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心中有些疑问,见妻子询问,便轻轻说道:“按两位太医说的,他这会儿应该醒来,我看他脉相,也应该是没事了,只是仍然不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清宁急忙说道:“要不……再去请两位太医来看看?” 郭威一笑,急忙摇头:“人家临走时,也来看了,说是无事。一天没过,看了多少遍了?这才走没多大一会儿就再去请?真当人家这医国圣手这名声是大风刮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说没事就没事!” 清宁焦急的说道:“可这……这不是没醒过来吗?我想请两位太医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呀,不清不楚的,我怎么能安下心来?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不着急?” 郭威急忙安慰她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心疼啊,只是你看看,平哥儿现在这般模样,除了没有醒来之外,哪还像先前那样凶险的?” 两人正在小声争辩,却听尹翠惊喜地叫道:“大哥……你……你醒了?”两人身子同时朝前一探,关切地朝床上看去,却见薛平平仍自一动不动,细看时却见他眼睫稍微颤动,心气顿时又是一泄。清宁有些不满,嗔怪道:“你这孩子……让我空欢喜一场。” 尹翠转头看看她,小嘴巴委屈地撅着,轻轻说道:“我没骗你,大哥方才真的睁了一下眼睛。” 她这话一说,顿时将大家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纷纷站起来围在旁边,关切地注视着。等了小半天,也不见薛平平再有任何动静,张琳小声埋怨着:“看你,乱叫一通,把大家都给蒙住了……” 尹翠有些不服气,鼓着小脸蛋儿辩解:“我才没乱喊呢,方才就是……就是……他就是睁开了眼睛嘛!”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强调了一下,“他还看了我一眼呢!” 大家看看尹翠,又看看张琳,再朝床上看看,一声俱不出声。 屋子里静寂一会儿,张记压低声音说道:“大家都省省心,不要大声,也别围在这里了,想陪着哥儿,就坐一边别大声说话,别吵着他,若是饿了就去弄点吃的,困了就去睡。”老太太也跟着吩咐道:“你们谁去给哥儿熬点粥啥的喂喂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大胖娃娃多好看,可现在你们再看哥儿瘦的,还昏迷不醒地躺在这儿……这些年不定吃了多少苦呢,这一想起来,我这眼泪就止不住啊……”说着又掉下眼泪来。 她这一掉泪,几个女眷也跟着掉眼泪。清宁急忙擦着眼眶,勉强笑着说道:“娘,你可别招我再哭了,我这眼泪可都掉了不知多少筐了,你这一说我又得再掉一箩筐!” 顾氏抹着眼泪,呸一声笑道:“你这专会撒泼浑赖的,以前咱们一起你总是说些我都不明白的刁钻话来编排我,这会儿又编排起老太太来了!” 吴氏虽然脸上仍有泪珠,可也被她妯娌两个给逗笑了,拿手指着她俩:“你们两个呀……没事也拿我这老太婆取笑!”张玉芝在她身后,拿起桌子上扫床铺的小扫把递过去,悄声说道:“娘,我给你拿小扫把,你瞧谁不顺眼就敲她!”吴氏笑着敲敲她手骂道:“呸!你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少在这儿架桥拨火的……” 这回不待清宁回击,顾氏就取笑起来,手指在这小姑子和清宁两人间指点着:“看把你能的,现在这是你嫂子,再过些天是你主母,到时你要受了气,可别来找我给你出气!” 这话一说出来,别人不说,单是郭威就愣住了,目光先是禁不住的和张玉芝对视一眼;那张玉芝顿时便闹个大红脸,急忙躲闪着他目光,扭头瞪着顾氏呸了一声,羞涩地扭过身,低着头躲到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老爷子、老太太只是微笑点头,并不答话;清宁在他身后轻轻解释道:“先前老太太和我说过的,我想着既然爹娘都说了,这在咱们家也算是好事,想着等接了爹娘他们过来,再跟你说的……” 一般说来,当家主母若是真的想给丈夫纳妾,不需这么麻烦,有时甚至在事前都不须告诉丈夫,事到临头再说一声即可,但那是那些做妾室的女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若有也不会给人当妾了;而张玉芝这身份明显不能如此对待,张记和吴氏老两口既心疼女儿,也把郭威这义子当做亲生的一样,想要撮合一下,可就不能不跟清宁商议;而清宁也不能随随便便地便让这义妹就这么寒酸的进门。 如今官员,如郭威这般内闱中只一位正妻,却没有妾室的,反倒少见。清宁以前也曾和郭威提过,却是别的普通人家的女子,但都被郭威一口否决,根本不容她多说。清宁心里也感念丈夫待她情深意重,不过这些年来在京师里安家,经常会和一些官员家眷相聚,有时便不免提及这些家长里短的,有的便含沙射影地讥讽清宁有河东柳氏之性;清宁对这些自命高贵的女人嗤之以鼻,却也改变不了官场那淫靡的风气。 前两年看望张记吴氏老两口时,吴氏曾提及过,说女儿张玉芝曾经许配过两家,都是未嫁而夫丧,这就有了“克夫”的闺誉,就不好再说人家了。老两口心里也是着急,这女儿的终身大事一误再误,便是六七年过去,张玉芝也从十六七岁被耽误到了二十三四;如此年龄在后世还可说“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女孩子”,但在这时代便是老姑娘了,便如后世三十三四了一般。 须知在这个时代,不管男女都流行早婚,十五六岁结婚成家甚至有了儿女的比比皆是,等到了三十来岁,便都有可能抱上孙子当了祖父祖母,或是外祖父母,可以自称“老夫”、“老妇”了。眼看着张玉芝年龄一年大过一年,老两口心如火焚,但再着急也不能把女儿许配个不知底细的,思来想去,便想着奶儿子郭威为人忠厚,待人诚挚,倒是合适,虽然他已经娶妻,但身边只清宁一人,再无贴身人服侍,让女儿嫁与奶兄,也算是亲上加亲,哪怕是做妾,也不算辱没了女儿。 ——他们家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原只是郭家下人而已;下人里有了好女儿,被男主人看上继而收了房做妾室,在这世道再正常不过了,甚至算得上是他们高攀。只是这事不好去跟郭威说,只能与清宁这个当家主母商议。 清宁心里自然会有些酸楚,可思忖许久,也就答应下来。一则世风如此,再则也知道这位义妹的心性,三则她这些年来没了生育能力,生育的六个子女夭折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唯一长大成年的女儿已经出嫁,唯一留下的幼子也失散了,本以为也已经夭折,只是还存留着一线侥幸,才并未死心,一直在寻找;虽然因故收养了她娘家侄子做养子,可娘家哥哥那边也没再生,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还了回去,便起了给丈夫纳妾,以图接续郭家香火之意;近年来郭威步步高升,也算得上门楣光大,光宗耀祖了,便断断续续的也有媒人上门,说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来给郭威做妾,虽然被丈夫拒绝,可她也没断了这方面的心思。她寻思着找个陌生的或许会给自己添堵,还不如便宜了张玉芝呢。 郭威叹息一声,也就没再纠缠,不然的话,这当着这么多人,张玉芝也在,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就会极其尴尬,至少张玉芝在这屋里就待不住了。 这时的气氛当然会有些微妙,郭威便强自镇定,看向二老说道:“现在天色也晚了,大家都累了一天,尤其爹娘你们二老上了年纪,赶了这么远的路,要早些安歇才好。”他看看床上的薛平平,“至于平哥儿这里,让几个细心点的丫头嬷嬷守着就行,别因他一人把大家都绑在了这里。”说着便去搀着张记,“义父,咱们去那边,那边屋子里有个暖厅,和这屋一样的暖和,用点茶点,说会儿话消消食,早些安歇。不然就你们这身子骨这年纪,赶了好些天的路,再这么撑下去,儿子心里真的不安!” 张记笑着点点头,看向妻子吴氏:“文仲说的在理,咱们就听他的吧。” 第32章 醒来 大家都退了出去,只留连翘、苏叶两个丫头,那尹翠根本不挪脚儿,小张琳跟着也留在这屋,说要看着弟弟。清宁便命人在这屋里,再放置两张卧榻,顾氏没走,也跟着忙活。人多好干活,不一会儿便将两张架床抬进来分别安放在南北两侧,如此便和薛平平所睡的靠在西墙边的那张床形成一个“匚”字形。因这三张床榻四角各有柱脚支撑,上挂帷帐,以做遮挡,下脚支在榻盘上,以做支撑;榻盘在床前伸出,可放置几案、鞋子等物,因此称为四柱局脚榻,如木头架子架了一张木板,俗称“架床”,也即后来的架子床之类的源头。当然这床榻比较简单,现在搬来暂用,倒是很合适。 府里成年人睡榻形制相类,只是要精致一些,三面或四面安栏,或安屏障或围帏帐,以围床面,使得床榻围成一个适宜的私密空间,又称“四面床”,这就更与后世的拔步床之类的相似。 不一会儿,床榻安放好,被褥等物也都拿了过来。清宁便对几个小丫头说道:“你们在这屋里,要细心照料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一语未完,自己又觉得指望几个小丫头有点不靠谱,随即又道,“算了,我这几天也睡这屋,只我亲自守着他看着他,才能安心!” 顾氏看一眼尹翠,悄悄跟清宁说道:“你这干闺女也大了,七岁避席,你就让她跟你儿子住一块?不是想让她当养娘吧?”养娘即童养媳,既可能养大了给儿子为妻,也可能是做妾,但最大概率还是做妾。清宁一听便瞪她一眼,也悄声道:“就知道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那么多讲究?再说了,你闺女不也跟在后面?也跟着当养娘?”顾氏有点急眼啐一声道:“呸!琳姐儿这不跟着担心么?你怎么不识好人心?”清宁笑道:“我看你这些年,都学成了老学究!平哥儿现如今这样能做什么?他才多大?这不我也要住这屋里嘛!”顾氏方不再言语。 都安置好了,清宁又检查一遍,见没什么错漏,便也去前面随便吃了点饭,正要再去薛平平那屋,便见郭荣上前禀告,说是过年了,怎么给辛苦一年的家里下人们恩赏,若单单是自家原来的那些,也还好说,按旧例即可,如今接来了张家一家人,虽然佣人不多,可加起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也十来口子,他们即来,当然也要算在内,两下里加起来足有六七十人了,只是是否要加一些,他拿不定主意。 这些事是清宁这个当家主母要做主的,本来除夕守岁,一旦新旧交接,奴仆们便要来给主人磕头的,那时也就顺便回顾下一年来家中大大小小事,奖勤罚懒,赏罚分明,公道明白,谁也不敢有所怨言;只是之前郭荣去接张记一家,他们夫妻又奉旨公干,都是今天这大年初一才回来,这“年终总结、年尾奖金”什么的,自然都落下了。如果就这么含糊下去,也没哪个下人敢多嘴,但他们夫妻也不是刻薄之人,持家一向是恩威并重,而且恩多威少,一则是家中人口不多,二来用的奴仆也多是忠厚老成的,没有什么油滑无赖之徒。事情耽误了,但不能就此浑赖过去,这不一到空闲,即使清宁没想起来,儿子也就帮着提醒,郭荣便过来请示。 清宁思索一下,便吩咐说,既然两家合为一家,若是厚此薄彼,在下人们眼中就没有公平可言了,不是持家之道,便让郭荣在去年恩赏的旧例上,各加一成。随即又吩咐道:“如今你弟弟找了回来,可他身子还不妥当,我和你父亲两个心里头都牵挂着他,你如今也大了,家里事你多操些心,这事你去办就是。恩赏赏下后,也别让他们来磕头了,我还得去守着你弟弟。” 郭荣答应着,便问母亲还有何事,见母亲摇头,便自去办理。 清宁起身正要去薛平平那边,却见张琳一溜烟似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大惊小呼的:“婶子……婶子……你快去看看呐……弟弟醒来了……这回是真的醒来了……” 清宁一听,顿时心中一颤,喜上眉梢,站起来就往外走:“你亲眼看到弟弟醒来了?” 张琳用力点着小脑瓜儿,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是啊是啊!我真的看见了!他还想骗我呢,一看到我就马上闭眼装睡,可我都看见了他还装蒜……真不知羞……” 清宁不禁笑出声来,牵着她手便夸赞道:“是啊是啊,弟弟就是弟弟,在你这当姐姐的面前装蒜,那不是太小看你了嘛!”夸得张琳眉眼弯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一大一小两人脚不沾地似的来到薛平平这边,还没靠近房门,清宁便稳稳心神,放缓了脚步,牵着张琳小手,慢慢跨进门槛。走到里屋门口,清宁特意停下脚步,探头朝里面望去。 那尹翠坐在床边,一手托腮,一手和薛平平相握,小声说着什么,却不见薛平平答话,便歪着头看他。 薛平平大睁着双眼,目光有些空洞迷茫,脸色潮红,额头上也沁出点点汗珠。在苏醒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便十分突兀地涌出大片大片的记忆,好像某种东西突然在脑海里爆炸,无数碎片尘土在刹那间扬起、飞溅、翻滚、涌动,使得他头脑一时间似要崩裂,眩晕、麻木、疼痛……似乎又没什么知觉,却又有些说不清的难受。 近在咫尺的尹翠似有说不完的话,她的本意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唤醒他;她的声音娇糯轻柔,还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憨、娇嗔,十分动听,薛平平却一个字都未听到耳中,他的思维中,此时全是涌现出来的,已经消失不知多少年的记忆。 断断续续,碎片似的记忆,在薛平平脑海中,快速的、不停的翻涌、飞扬…… “大雨……洪水……部队官兵……好多……都在扛沙包……是在救灾……一个小女孩儿……随着洪水随波逐流……我跳了下去……然后把孩子抱住……在一股激流卷来时……用力……用力……将她抛上了岸……再醒来时……再醒来时……已经被洪水冲到了岸边……有个老奶奶哭喊着抓住了我……拖我上岸……怎么回事……记忆中是在奶奶怀中……怎么是在奶奶的怀中……我怎么变得这么小……好奇怪……奶奶薛氏……她最爱说的是……我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我小名叫平平……平安无事的平平……她也叫我平哥儿……我……我穿越了……我……不对……我是……我是子弟兵的部队长……我叫郭壹……小名四海……我是堂堂的……子弟兵的部队长……我不是薛平平……我是郭壹……郭四海……妈妈说……来自五湖四海……四海一家……所以……所以就给我取名……郭壹……小名四海……奶奶薛氏……不对……是薛韩氏……奶奶和我……我是薛平平……还有……义婶杨氏……义婶好美……带个小妹妹……李灵姝……妹妹好可爱……义婶说要将妹妹许给我……哦……八岁生日的时候说的……把妹妹的金锁给了我……说是信物……不许我再找别的女孩子……来了坏蛋……好凶……杀人……放火……奶奶、婶子去找吃的……我和妹妹……我把妹妹藏好……我跑……坏人追……从夏天追到秋天……我过了河……是黄河……天冷了……下雪了……对……义婶说到京城解谜……解谜可报仇……锤子兄弟……可她是女孩子呀……好奇怪的和尚尼姑……是夫妻……是九云寺的……坏蛋追来了……追来了……啊……火光……剑……剑……刺进胸口……又挨了一拳……不痛……血流出来……怎么……没感觉……哦……疼……好痛……怎么会头痛……好痛……啊——” 薛平平突觉头痛难忍,忍不住便大叫一声,双手挣开尹翠,紧紧抱住了自己脑袋。将床前坐着的尹翠吓了一跳:“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大哥……我……去喊人……你等等,我去喊人……” “别……别……别去……我……无事……无事……”薛平平只觉全身乏力,竭尽全力方结结巴巴的说出几个字,身上立即便出了一身汗;思维混乱中,他头脑昏昏沉沉,好像一团浆糊,又像是一个莫名的黑洞,使得他有些迷茫、失神,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惧;他用力又闭上双眼,极力将大脑尽量放松……排空……,再不去想那些突然蹿出来的记忆……,有意无意的潜意识对自己暗示:我是薛平平……我是薛平平……我现在……不是……郭壹……我是薛平平…… 这么一来,头痛渐渐减缓、消失……也不不知过了多久,方觉得头脑清明一些,那些炸裂似的感觉似乎在一刹那间,又突然消失,留下空洞的思维,依然在脑海中轻轻作响,不过总算是轻松不少,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一双几乎要贴到他眼睛皮上的硕大眼睛。 第33章 刹那千年 尹翠站在床前,弯腰低头,几乎将脸贴到了薛平平脸上,目光盯着薛平平,关怀备至的神色中,还夹杂着有些紧张,有些惶惑,有些惊愕,更有些不知所措的情绪。坐在外间屋的连翘突然将小脑瓜探进来问道:“翠儿,平哥儿醒了?” 尹翠急忙退了回来,干咽着喉咙,艰难地答道:“嗯……醒……醒了……” 就听苏叶高兴地跳了起来:“真醒了?我去告诉太太去……”她声音未落,却见张琳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出大门:“我去我去……你们看着他……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翠方回过神来,伸手抓住薛平平:“大哥……大哥……你好些了吗?” 薛平平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双手用力挤着太阳穴,极为艰难地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我……没……没事……” “真没事了……你可别吓我啊……”尹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见他面色通红,继而又变成苍白,随后又逐渐平静下来,仔细观察一会儿,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稍微放了点心,便又坐下来,慢慢伸出手去将他手又给握住,慢慢跟他说话。 薛平平半睁半闭着双眼,任尹翠握着他的左手,听着她说些他昏迷这段时间的事情,只是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直到听到外间脚步声响,他的神色方才微微有了些变化。 清宁听到张琳报信,心里一喜,急匆匆便朝这边赶来,脚步不知不觉便轻快了许多。等她迈进门来,一眼便瞥见薛平平被尹翠拉着的左手迅速缩进了被子,眼睛也立即闭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站在卧榻前,目光在薛平平身上来回打量一会儿,见他脸色无虞,便放下心来:“哦,原来你醒了啊!” 尹翠急忙站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睛余光看着闭着装睡的薛平平,心里也有点好笑。 清宁叹息一声,随即关怀倍致地说道:“虽然你受了重伤,好在咱们去的及时,太医署两位大令大丞出手诊治,也算是将你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说着便搬了把椅子,坐到床前,伸手抓起薛平平一只小手紧紧握住,一手在他脸上抚摸着,“平哥儿,你可还记得么?我是你亲娘啊……”一言及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你与娘失散的时候,还不满三岁,这些年来娘的心好像都被刀子剜得一样的疼,年年都要去找你,可就是找不到,本来娘都已经绝望了,却不想……”她极力忍耐着,却还是呜咽出声。旁边两个小女孩儿,见她痛哭也都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薛平平——依旧这么称呼他吧,他此时平平静静地躺着,仍然面无表情,却不知他心里却在不停地翻腾着纠结着:人家穿越,升级打怪,称王称霸,犀利无比,娇妻美妾,尽是福利;我也穿越,雷区遍地,亲人被害,重伤难愈,福利不见,尽tm苦逼……不对不对……我这不是魂穿呀,怎么会变得这么小?怎么我会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薛平平……我不是……不是薛平平……我是……我是郭壹……大名郭壹……乳名郭四海……是子弟兵的……,一念及此,便觉脑袋又开始暴涨似的疼痛……,“啊……”他又痛叫一声,抱住了脑袋用力摇晃,再度将思维放空,不去想以前的事,默默在心里强调着:“我是薛平平……不是郭壹郭四海……我是薛平平……我是薛平平……” ……头脑渐渐排空,心情放松下来,头痛渐消,他心里方慢慢涌起一个念头,原来……只要不刻意去想以前的事,头就不会疼…… 想必这是他被那场大洪水莫名其妙地给卷到这个时空来,身体变成少儿时期,大脑承受不住成年人的思维与记忆所致…… 清宁却不知薛平平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还在纠结着不知所谓的事情,痛哭一会儿,情绪发散,心里好受了一些,抹抹眼泪,却不想薛平平抱着脑袋又大叫一声,似乎很痛苦急忙察看,却见他脸色刹那间便由通红转向苍白,随后又逐渐平静下来,也是一惊,伸手在他额头上抚摸,却觉得并不发热,甚至又掰开他眼皮察看,却落得薛平平个白眼而且很用力的将她握着的小手用力往回抽了抽,见他有所反应,不但不恼反而心里一喜,却更用力握紧了他的小手,急忙说道:“平哥儿,你想起娘来了么?我是你亲娘,郭门柴氏,你娘我的小字清宁;你父亲郭威,表字文仲。咱们家祖居在邢州尧山,祖上是……” 她这么急切的一番述说,却也不曾思量,就算薛平平真是她的幼子平哥儿,与她失散时,还不到三岁的幼龄,又能记得什么?何况薛平平记忆已经苏醒,脑海里一片混乱,时而痛苦不堪,时而一片空白,自己还在纠结糊涂着,哪有心情来回答她;她心情激动中述说一番,也不知薛平平到底听进去了几个字。 接下来清宁一会儿落泪,一会儿喜笑颜开,不停地述说着她的平哥儿小时候的事儿,这些年来夫妻两个苦苦寻找的艰难,以及半夜三更的思念起来泪流满面的苦状。但薛平平仍自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清宁本性干脆利落,极其爽快,而且处事果决,并不是个多沉稳温柔绵软的性子,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与郭威一见钟情,便决然而然的违逆父亲之意,自作主张嫁了他。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她的决断不但爽快果决,而且正确无比,从没让她悔不当初。 这会儿她将情绪发散得差不多了,却见薛平平不但仍旧一动不动的不理会她,而且还紧闭着眼睛装睡,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的脾气性格,言行举止一向都是干净利落,爽快果断的,心里便不由得冒起一股邪火,腾地一声站起来,瞪着眼睛训斥:“你这孩子,虽然俺这当爹娘的没将你照看好,把你丢了这些年,却也不是没将你放在心上,你大可起来去问一问!为了寻你,你爹爹不惜舍了前程,接了皇帝的差遣,在皇帝面前立下誓言,几乎走遍了这整个中原大地;为了寻你,你这个亲娘,也不怕人耻笑,不惜抛头露面,与你父亲扮做僧尼,在外寻你,这些可是你亲眼目睹的!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体谅什么,只是告诉你,当年与你们祖孙两个失散,并不是我们的失误,只是恰逢战乱!你的父母却也因此痛苦不堪,犹如剜心剔骨一般的痛!可是我们夫妻虽然痛心,却并未对不起你!你可知道,在这天下大乱,诸侯林立官匪不分的世道里,外面的平民百姓,有多少在战乱中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甚至满门满族的灭绝?便是你祖母在此,须也怪不得我们夫妻!” 或许是听到清宁提到了祖母,薛平平一直紧闭的双眼,此时颤动一下,泪珠涌出,那是这几年来,虽然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却是唯一呵护着他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啊,如今却阴阳永隔,怎么能叫他不心如刀割! 他的记忆虽然苏醒,可原意识既然不能去想,如关闭了一般,那他现在的身心思维就仍如十来岁的少儿,将手从清宁手中缓缓挣脱,抹了一把眼泪,方看着清宁说道:“大师,我不是……不是埋怨你们,只是……你们真的认错人了啊,我不是你们的儿子!真的,我不骗人的,我真不是你们的儿子呀……你们找不到儿子……也不能把我抓来顶包啊……” 他虽然纠结两个突如其来的身份,可那祖母薛韩氏对他的抚养,对他的疼爱之情,却是无比真挚无比深厚!他莫名其妙地被一场大洪水冲到了这个世界,还变成了两三岁的幼儿,若不是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遇到了那位祖母薛韩氏,一个失了记忆的两三岁幼儿,是没有任何的自理能力和保护自己的能力,他肯定活不到现在!之后在那山村中,几年来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亲情,也同样无比真挚无比深厚,同样真心实意的愿意承认薛平平这个身份,只因他愿意认她这个祖母,心甘情愿地叫她奶奶,可不代表他愿意再认个妈再认个爹。 ——只是一事他根本想不明白,他被一场大洪水莫名其妙地冲到千年之前,怎么一醒来就会糊里糊涂的被薛韩氏抱在怀里认为是她孙子?那时他失了记忆,根本于此事一无所知,也就不会去想;现在突然清醒,恢复了记忆,可一时间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当然对于此时更加诡异的被这清宁认亲,更加震惊迷惑了。 所以对于这时候的薛平平,困惑于历代哲学家的“哲学三问”,此时也正困惑着他: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去哪儿…… 历代多少大哲都想不明白的事儿,以薛平平现在比幼儿园略高、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的心智水平,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第34章 身世 清宁本来就有些着急了,此时一听薛平平说他们将他抓来顶包,便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啪的一声一拍床帮,脱口便骂:“放屁!”接着又意识到自己着急了,说话重了些,便坐了下来。见薛平平终于睁开眼睛,愿意和自己说话,便也消了些怒气,极力按捺住性子和声细语地说道:“我是说……嗯……我是说,我们没有抓你……唉!是你受了重伤,我们就把你抱了回来治伤!你年龄小,有些事情并不知道。我们认定你是我们的平哥儿,也不是乱认的。这天底下,谁会没事找事的乱认儿子?”又将他小手握住,指点着他胸口说道,“你这胸口上,有三颗胎里痣,当初生下你不久,便有九云寺神尼九云大师来到我家,看到这三颗痣,便说是此三痣乃是‘日月星’环绕照应之相,主大福大贵,前程无量,日后若遇坎坷,必会遇难呈祥;这些年久寻你不见,本来我夫妻两个也早死心了,可前些年在拜会九云大师时,请她掐算,说你和你祖母必然安然无恙,我们这才一直没有放弃!” 薛平平听她有理有据地述说,还是想努努力分辩解释一下:“可……可我胸口……没有三颗痣……是几颗来着……”是否有痣,有几颗痣,他也迷糊了。平时若沐浴时或许会看一看,但过后谁还会记得身上有几颗痣? 清宁轻轻一点他胸口:“你现在当然是没了那三颗痣,却是被那凶徒一剑给毁了,只剩下一颗痣,却不是合了九云大师说的‘遇难呈祥’之意?或许就是这三颗痣给你挡了这一难,才让你留了一条小命!你先前在那破庙中还说,你祖母曾对你说过九云寺,呵呵,这世上本来并没有什么九云寺,这寺的本名却是叫做白莲寺,只因与我家关联极深的神尼郭九云大师是本寺之主,我家里人才称其为九云寺;至于外面知道的人,都称其本名白莲寺,如此你可知道来龙去脉了吗?” 薛平平张了张嘴巴,却再无法辩解。九云寺之名,确实是祖母曾经和他提到过的,只是他年幼,哪会知道其中会有这些弯弯绕绕?这些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祖母除了说自己家是薛仁贵之后外,从未提及她自己的家人儿女;他原来的记忆消失,自是年幼无知,也从未想过这问题;沉默一阵便又缓缓问道:“那你说,你儿子今年多大岁数?”他于清宁言语间,似乎感觉到其中的破绽,便问了出来。 清宁看着他,脸上露出任你调皮捣蛋,管你再怎么狡辩,也难逃我掌心的神情,慢慢悠悠地答道:“这过了年才九岁。”果然便听到薛平平说道:“那你看我可像是八岁九岁的样子?我都十二三了好么!” 清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露不屑地将手指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呵……你这小心眼儿,当真转得还挺快,知道找我言语中破绽!但当年你娘我生下你时,你就比别的孩子大,八斤六两!差点没把你娘给害死!你长到两岁时,便比人家三四岁的孩子还要高大,如今过了这些年,你都九岁了,身材自然会比同龄孩子更加高大,像人家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也是自然而然的!”接着便站了起来,微微笑着一展身姿,“你的爹娘都是身材高大之人,俗话说母壮儿大,你这身材也是随了我们!” 薛平平有些着急,盯着清宁说道:“你这人……真奇怪,非得让我喊妈才高兴?俗话说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你这岁数,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便是认了你做妈妈也应当,只是我真的不是你儿子呀!我更不能……平白无故的再认个爸爸啊!你看你看,你我连这称呼都叫的不一样,口音也不同,我叫父母为爸妈,你总说你们是我的爹娘;我胸口只有……嗯,哪有什么胎里痣,你非得说是被剑划拉了!” 清宁仔细打量着他脸色,又笑了起来,神色颇为自得,那神情真的就是一个母亲在逗弄她那顽劣不堪、在她手心里不停蹦哒的幼子一般:“如果说别的都是凑巧,还有一个明证!” 薛平平紧接着就问道:“什么明证?”可这句话一出口,又立即感觉不妙。 果然,清宁眼光朝他大腿上瞅去,大有深意地一笑:“你左边大腿上还有一块疤!那是当年我和你祖母抱着你逃难的路上,被一条恶狗给咬的!” 薛平平一听此话,当即便愣住了,他大腿上是有块疤,也确实是小时候淘气跟一群小伙伴逗狗时被狗咬的,可别的都凑巧倒也罢了,难道连这个也能给凑巧了? 他顿感匪夷所思,正自想辙,却听清宁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你怎么解释?你可别说没有,先前给你擦洗身子的时候,我可看得真真的,我亲生儿子的身上有什么记号难道我还会认错?对了,当年逃难时还带着你大姐,她那时还小,如今虽然出嫁,但她也是知道的,如果她回娘家来,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这下不但物证有了,就连人证都有了,薛平平确实无话可说,解释?怎么解释?他糊里糊涂的还想找谁要个解释呢!可他仍然犟着脖子问道:“那你说,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真的不是你儿子?” 清宁认定了这薛平平就是自己儿子,哪还会有别的想法,见他总在狡辩,也有些生气:“那你说,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们是你父母?” 她一语说罢,两人大眼瞪小眼,便僵持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清宁打破平静,放缓了语气又解释道:“至于你说的称呼不同,口音相异——十里不同音嘛;别说是这方圆数千里的中原大地,便是十里八乡的,那种种称呼也不尽相同!这些年来为了寻你,几乎走遍了整个中原,各地方言我也是学会了不少;即便是我知道的,便有叫父母为爹娘、爸妈、大姆、耶奶,还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他们那些叫法咋写!那没听说过的,不知还有多少种呢!你与祖母相依为命,你又那么小,口音自会随了当地,我们也不知你们到了哪里,只能按仅有的线索去一处处寻,后来也曾拜托九云大师卜算,只算得出你们仍然健在;这些年来费尽心力,总算是有了结果!” 薛平平听后,又闭上双眼,思索一会,不禁想起了祖母,眼泪又缓缓流出:“只有我祖母说了我才会相信,不然……”随即痛哭出声,“呜呜……只是我祖母被坏人害了呀……”他此时只有强行关闭了旧识,一丝一点的都不去想它头才不会疼;可关闭了旧识,这思维举措,却又仍如少儿。 清宁一听他提起祖母便失声痛哭,自己也不由得落泪,急忙定定心神,抹了把泪水安慰道:“你也不须这么悲伤,我们曾请九云大师卜算,她告诉我们……你们祖孙两个,都会‘遇难呈祥、安然无恙’,也就是说你祖母并未被人杀害,或许现在就在哪儿躲着,等着你回去找她呢!” 薛平平一怔,随即止住哭声:“你是说……可是我亲眼看见她被人害了呀……” 清宁心里一沉,顿时感到极为难过,可随即又有些不甘心,想了一下便追问道:“你说是亲眼目睹,你再想一想,可是真真的亲眼看见她被人杀害?” 这一追问,倒把薛平平给问住了,想了半天,方才迟疑说道:“我之所以能逃得性命,是那些匪徒来袭时,祖母和婶婶带着我和我义妹两个藏到了村外山洞里;藏了一天一夜后,她们出去找吃的,让我和妹妹不要动,可我们又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到她们回来;直等到天又亮了,我和妹妹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偷偷跑出来,伏在山上林子里,便看到我们那个小山村,被坏人给烧了,村子里人都被那些坏蛋给杀了;那些坏人杀了人,烧了村子,还在周围搜查,我就带着妹妹往山里跑,后来被那些坏蛋发现,我把妹妹藏在林子里,我自己引了坏蛋又往山外跑;他们一直追,我就一直跑,跑着跑着……也不知到底跑了多少天,再到后来便一直跑到了这里。” 清宁听着他述说,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可想而知其中也包含着不知多少艰险,尤其是他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先是十分紧张地揪着心,之后沉思一阵,神情稍放松了些:“如此说来,你并没有亲眼看见你祖母和你义婶被坏人杀害,可能她们也逃得了性命也说不定!”想起九云大师的掐算,心里更增加一些信心,随后一指尹翠胸襟,问道:“还有这个,你给她戴的那个金锁,可也是我们家的哦!” 薛平平连连摇头否认:“那可不是我的,那原是我义妹的,那是有一天我祖母说我过生日,又大了一岁时,我婶娘说没有什么好礼物,便将这个给我了。”说到这里,他还红了下脸蛋儿,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当年他义婶给他带上这金锁时,还笑着说将义妹许配给他做小媳妇,等他长大了决不能辜负了义妹,这金锁就是定情信物;当然这话就没必要在此多说,那个美的不像话的义婶,虽然不知是怎么流落到一个小山村的,却也待他极好的;可一念及此,又要落泪,他极力忍着,继续说道,“我奶奶和婶娘把我和妹妹藏起来,她们出去找吃的,临走前婶娘悄悄地叮嘱我说,要是她和奶奶遇到了什么不测,便让我有机会来汴京城解谜,可以报仇雪恨!” 清宁点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你这金锁是你义婶给你的,你不知道的是,你的义婶和你的娘亲,还有你在相国寺解谜所见到的宁阳公主的母亲,以及另一位……我们几个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当年你父亲因在太原杀了个有背景的地痞无赖,被迫逃走,和我们全家失散,那时你才两岁;之后我和你们祖孙俩也离开家避仇,却和以前的好姐妹遇见,大家便一同避到乡下。这金锁的来历,我与你父亲,也都知晓,不然你以为先前我说的奉旨密查,查的是什么?就是要找到你们祖孙,和你的义婶义妹……以及……这个金锁!”她将金锁放在最后,语气还似乎更重的强调了一下。 第35章 远非敌手 此时门外,已经站着一大群人在旁听。先是郭威过来,见妻子和薛平平两个诉说各自情况,他便没进门;之后张记等人听说薛平平醒了,也都牵着心呢,便一同过来了;当郭荣、张琼两个也赶过来想要进去时,却被张同芝拦下,也站在后边静静听着屋里面说话。 听到这里,明白的人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便会明白,现在郭威夫妻确实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幼子郭仪,就是躺在床榻上的这个薛平平,只是眼下他人虽躺在床上,可这小嘴巴却利索极了,和清宁吧吧吧儿的交锋,死犟着不肯相认,并不认为他太过分,反倒让大家都能体谅,只是未免让人太过伤感了。知道这孩子受了大苦,抚养他的祖母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极有可能遭遇不测。在这年月,如此乱世,一个乡野里的成年壮汉生存都极艰难,何况一个失去了家人、更是连相依为命的孙子都丢了的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众人略微一想,便有些不寒而栗,几个女眷又已经开始落泪了。 将话说到这里,便是薛平平也不得不相信清宁所说了,只是他现在纠结糊涂的是,如果事情全都和清宁所说对得上号,可自己是怎么回事?大洪水中的那一瞬间的神秘,让他百思不解,可即使是在他随着洪水到达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他也能确定自己是身穿,而绝不会是魂穿。虽然他对那个他一醒来,便被一个老太太抱在怀内哭喊之事感觉到不可思议,可怎么便失去了记忆,直到如今方才恢复?难道这穿越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过来一个他,再将人家孙子给送过去,两边虽然俱是身穿,可却将身份置换?那个世界的事究竟会怎样,他现在根本无可奈何,可这如今自己所要面对的处境却要怎么办?认了郭威、清宁夫妻为父母,喊他们爹娘? 薛平平一想到此处,便觉得不可能。他虽然来自另一个世界,当然自有父母,认了个祖母是因她对自己有救命抚养之恩,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这些年,便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何况当时他失去了记忆,如今恢复了原来的意识,虽然思维稍一触及原来意识便会头痛,可原来的意识却不会再度消失,心里明明白白的,怎么会另认爹娘?正自转着念头,思索着办法,可头就又剧烈的疼痛起来,急忙摇摇头,双手抱头,用力挤揉着脑袋,再次将大脑意识排空,疼痛方才渐渐散去,可眼神随之迷茫。 清宁一见火气顿消,急忙伏下身,关切地问道:“头痛?身上疼吗?”却不见薛平平回答,只闭着双眼,额头上又沁出点点汗珠,双手在太阳穴等处用力挤压、揉搓着。清宁心里着急,想帮忙却又不知怎么做。 众人在门外静静地站立着,只见清宁伸手抚抚薛平平额头,只觉稍微有些热但也不是发烧那种滚烫,又扒开他胸前衣襟看看他伤口,见无异状,并未渗血,方才放心,回头看一眼旁边几个小丫头关切的目光,便故做轻松的说道:“没事了,平哥儿只是才醒来,这会又有些稍微心神耗费,心力憔悴,让他歇会儿就好!”顿了顿见薛平平确实平静下来,方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好孩子,如今你说到这个金锁,也提到你义婶让你在遇到危险来京城解谜,可以报仇雪恨;你这金锁,也是我们所熟知的,在那破庙里,你把金锁给翠儿带上,我们就认出你来了!”见薛平平还是一脸怀疑的神情,便接着解释道,“这挂金锁,乃是我的结拜姐姐与她的意中人定情之物,此锁是真的可以开启锁住的金锁,还有一只纯金打造、形如金错刀的金钥匙,寓意心之锁唯精诚可开,却不是幼儿身上贯常所带的金银打造的长命锁。我那姐姐的意中人,便是当今皇帝陛下,那时候他不是皇帝,我那姐姐……嗯,她的身份也有些不同寻常。当初他们定情,皇帝便送了这只金锁给她,之后因故分离其中又有别情,你却没必要知道。便是有这些原因,所以她才告诉你说,她们若有不测,你可来京城解谜,随后便可报仇雪恨,只是因为这只金锁是当今皇帝赠与她的定情之物啊!” 清宁一番述说,看似侃侃而谈,条理分明,但其实她内心也有诸多不解,按说她那位义姐若是得知她的相好已经登基为帝,应该来京城里寻找皇帝,不说其它,单凭她给当今皇帝生了个闺女今后便会衣食不愁,荣华富贵尽享了;皇帝嘛,连人家江山都抢了,再抢个人家的女人也不算什么;但是,为什么她这些年来却一直避而在外,不但不来寻找皇帝陛下,甚至还有意识的在躲避?要不然单凭皇帝的能力,早就找到她了,更用不着他们夫妻这么些年来苦苦寻找。 薛平平默默听着,心里却在慢慢的思索,他生怕自己脑袋再痛起来,不敢太耗费心力,听清宁娓娓而谈,却也明白了来龙去脉,只是自己无法接受她一心要自己认他们夫妻为父母,心里这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他听到最后,心里突然一跳,虽然才恢复原来意识,可自己也算是给穿越前辈们丢脸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突然打断她问道:“皇帝?现在是谁在当皇帝?” 这话问得众人都是一愣,清宁也是怔住。 郭威见无人应答,便一脚跨进门来,走到床边看着薛平平答道:“当今是天下归晋,江山社稷归属石姓!”清宁在一旁补充介绍:“他就是你父亲,名唤郭威,表字文仲,现任朝廷西府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郞、忠武将军,乃是正四品的朝官!” 薛平平一怔,转动着眼珠,盯着郭威细看,心里却想,原来这就是郭威!原本他穿着僧衣那气势就极为洒脱不凡,换上了常服后身材更显魁梧高大,那气质更加出众,当真可称得上是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听到他说江山石姓,不及细想,便冲口而出:“哦……姓石……莫非是……石敬瑭?儿皇帝?”蓦然间,脑海里涌上无数思绪,如海潮翻涌一般,让他一阵迷茫,一阵异样的感觉又袭上脑袋,不由得又痛得叫了一声,随即又用手抱住脑袋。 可他这话一出口,晓事的大人们脸都绿了,清宁急忙喝斥:“胡说八道!怎能如此不敬?” 郭威却担心起来:“怎么了?头很痛吗?” 薛平平被清宁一声断喝,心思被她打断,顿时一片迷茫,稍过片刻心神方又清明起来,头痛渐渐消散,他方长长的喘息一下,定定心神,睁开眼睛来目光在郭威、清宁夫妻两个身上打量着:“怎么了?真的是儿皇帝石敬瑭啊?你……你姓柴?”心想既然身处五代中的后晋,那么这个郭威,当是后来建立后周的那个,这个清宁当是那个柴皇后了……,原来他们长成这样儿,模样都还极为出众的;还有个被后世称为“五代第一明君”的柴荣,怎么不见呢…… 却不知此时郭荣正站在这卧房门外,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听着里面的动静。人家自幼是被养父母是当做嗣子养的,至病逝时一直都叫郭荣,从未叫过柴荣好嘛!所谓“柴荣”,乃是赵氏篡位立宋后给人家改的,其意无非为“那江山社稷本是姓郭的,你姓柴的可以继承,我姓赵的也可以”,跟“和尚摸得,我也摸得”一个鸟样。 清宁都有点气急败坏了,急忙来捂他嘴巴:“你这混帐……还说还说……” 薛平平挣扎起来,口中不停发出声音:“唔……唔……”可现在的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儿,怎挣得过习过武的清宁?便是身体完好时也不会是清宁的对手啊!郭威急忙朝妻子摆摆手,劝阻道:“童言无忌,便是皇帝真听到了也是能谅解的。” 这时外间的张记便笑呵呵地跨进门来,接着说道:“童言无忌!他还伤着呢,当心再捂坏了!”吴氏也在后面急忙进来说道:“孩子这么小,能懂得什么?皇帝他既然能做还能不让人说了?我在外面就听不少人在数落皇帝呢?” 顾氏搀着老太太哭笑不得地用力摇了摇:“哎呀娘啊!你老人家就别跟着添乱了!这话也是好乱说的?你就在哪儿听到了也就权当没听到,可别跟着乱说!皇帝能做什么,也该不着咱们说,可不敢跟着胡乱编排。” 清宁松开手指着薛平平,一脸不平的恨声说道:“还童言无忌?你们没见他和我犟的时候,这小嘴儿多能说多利索呀?” 郭威微微一笑,看看妻子,随后又朝屋内看了看,郑重地嘱咐道:“虽然说是童言无忌,可这话还是不好外传的,大家都记着,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谈及此事!最好都忘了此事!” 大家都敛起笑容,认真的答应着。 清宁看着薛平平,只觉有些头痛,抬手捋了捋自己垂下来的发丝,却把薛平平吓了一跳,以为她还要伸手来收拾自己,心有余悸地朝卧榻里面缩了缩,可就这一张卧榻他又能躲得了多远?大家看着他如惊弓之鸟般的动作都在笑,只是怕再惹恼了他,极力忍住而已,就连清宁也忍不住用力一点他额头笑了起来:“呸!你个小东西,看你胆大包天似的,也知道害怕?” 薛平平此时的身体毕竟才十来岁,意识在强行关闭下也只有幼儿之识,被清宁捂住嘴巴几乎喘不过气来早就有点恼羞成怒了,此时看着一屋子人都瞅着自己憋着笑,更觉得血脉偾张,见清宁还在说他犟嘴,便横她一眼:“如果以后你们家那个真的平哥儿回来了,你们怎么办?翻脸不认人?再把我给轰走?” 清宁啐道:“呸!说什么胡话?如果再有一个你回来,那我就当生了一对双棒儿!我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会翻脸轰人?” 薛平平还真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清奇的回答,闻言一怔,随即便觉得真的拿她无法了,和她斗嘴自己根本没有赢的希望啊!索性狠狠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再不说话,那小脸蛋儿上写满了远非对方敌手的悲伤感,一脸的生无可恋。 郭威随即请义父义母和兄嫂坐下来,自己走到卧榻前坐下,从妻子手中接过手巾,给薛平平抹了抹脸上泪痕,动作轻柔,神色慈爱:“你这孩子确实出乎我之意料,我在门外听到你跟你娘说话,根本不像不满十岁的幼儿,你说你十二三,只听你说话,就说你是二十二三,那也会有人相信!”接着问道,“我在宫中觐见皇帝时,听那武德使杜重威说你在相国寺那边解谜时,曾经吟诵一首诗,我还根本不相信,皇帝也不信!不过现在看来……倒有可能!我且问你,那诗……可确实是你自己做的么?” 第36章 反诗另有贼人做 郭威心里确实存疑,当时他听到杜重威和石敬瑭复述那首反诗,根本不相信,所以直接跟皇帝说,我这孩子才八岁,哪有如此逆天之才?不想在门外听了这么一会儿,对薛平平的观感便即改变。 那首反诗……当真还有可能真的是眼前这一脸稚嫩的小屁孩儿作的,看他在破庙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能胡侃乱扯一通的能耐,真不是八九岁甚至十来岁的小孩子能说得出干得了的!他到底是从哪学来了这般能耐?姨母薛韩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虽识得些字,却也不可能教他那些典故,更不可能教他写诗作赋啊! 郭威一念及此,顿时便大感头痛,又有些疑惑。 薛平平一听,便知是有人把那首反诗捅到了皇帝那里,这回可真的是捅破了天了啊!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再说那些人基本都是宫里的,必定会有皇帝的眼线!他虽然胆大,可这会儿也知道了具体年代,这乱世总共不过短短几十年,便眼花缭乱的变幻了几个王朝,换了不知多少皇帝,能称王称霸夺得皇帝宝座的哪个是善茬?何况据他所知,那晋帝石敬瑭可是杀人如麻、名声极恶的狠人,为了夺得帝位不惜率领部下造反,感觉胜算不大,便出卖燕云十六州勾结契丹方得成功,之后便做了契丹人的儿皇帝,铁定要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如此枭雄,心狠手辣自不在话下,他就再狗胆包天,此时也不会承认是自己信口胡说,扭过头躲避着郭威目光,支支吾吾地答道:“不……不是我做的……是……是在路上听到的……” 郭威与清宁对视一眼,心里也都判断不出薛平平此言真假,但心里确实都松了一口气。只要薛平平此后一口咬定这诗是路上听来的,即便皇帝派人来查证,也没多大凶险。皇帝当着郭威的面都表态了,童言无忌嘛,真要跟一个八九岁的幼儿计较,岂不是让人笑话?虽然石敬瑭让人笑话的地方多了去,可也不能明知道是个笑话,还要去做。何况是路上听来的,这天下大乱,匪盗丛生,大逆不道的事儿太多了,别说是这凡世间的皇帝,就是来个天上的昊天大帝都管不了那么多。 郭威便郑重地叮嘱道:“你可要记住了,是在路上听到的!那……是听谁说的呢?” 薛平平福至心灵,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路上听到的,谁说的……早忘了是谁了,路上人那么多,我哪记得住!”清宁用力在他额头上一点,数落着:“该忘的你偏记得真真儿的,该记得的,你倒偏偏给忘了!你让我可说你什么好?你再想想是在哪条路上听的?”薛平平不耐烦地扭过头去:“这我哪知道?不是说过早忘了吗?”清宁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说道:“你再仔细的用心想一想!” 薛平平被她逼视得心里有些发虚,稍作思索,便慢慢说道:“好像……是在哪个路口来着……嗯……好像是在……是在……渡口……嗯,是在渡口;我为了躲避那些恶人,不知不觉便来到黄河岸边,在一个渡口边躲了几天,便想渡河来京城;因我没钱,开始那摆渡的还不让我上船,后来来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要渡河,我就跟着这群壮汉混上了船。那摆渡的根本不敢拒绝,连屁话都不敢说,更不敢提钱的事,就把我们渡过了河。后来那群人过了河,在河边上撒欢大叫,把河边要渡河的人都给吓跑了。他们都提着刀呢,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人指着远处的城池大喊大叫的,吟出了那首……诗……嗯……就是这样的……那首诗我还记得,是……将相岂有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 他还未将那首“诗”念完,便听郭威急忙阻止:“打住打住,不须再念!” 清宁静静地听着薛平平述说,见他口齿伶俐,问一答十,长篇大论一番话根本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开始还没怎么的,等听到后面,越听脸色越难看,想起昨天丈夫和她说过在皇帝那边的遭遇,心里七上八下的翻涌着,也不知是何滋味,最后不由得一仰头捂着自己额头叫苦:“哎哟老天……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这……这……这瞎话张嘴就来不带一点嗑巴……这本事……都跟谁学的?” 这话一说,又惹来薛平平一个白眼,可他现在也不想跟她辩解。跟女人讲道理?尤其是跟一个急于跟“儿子”相认,其它一概不认,执拗到几乎癫狂地步的女人去讲道理?薛平平这会儿倒明白极了,根本不可能讲得通的。 尹翠听了,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痴痴偷笑,她在那破庙里和薛平平初见就曾领教过他这张破嘴的厉害,接着便见大家都笑了起来。本来极沉重的话题,让清宁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后面站在老太太身边的顾氏噗哧笑道:“人说闺女像爹儿像娘,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仿你仿谁?你还叫苦连天的?让我看哥儿好着呢,看这小嘴儿吧吧儿的多利索!以后长大了,准能成大器!” 清宁瞪她一眼,轻轻说道:“就这一张嘴不给我招祸我就天天念阿弥陀佛了,还成大器?这以后能有他哥哥一成稳重,我就知足了!” 顾氏一撇嘴巴笑道:“还嫌不足?我看你这是找回了个好儿子这就来跟我们显摆了!我可常听人说,好胳膊好腿儿,可不如个好嘴儿!你等他以后成了材,当了大官,再给你挣个大大的封诰,你擎等着享福吧!”见她还要争辩,便看着薛平平道,“你可知足吧!这么好的儿子,你要是不要,给了我吧,我是巴不得的呢!老太太可还一直嫌咱们家哥儿姐儿太少了呢!” 清宁啐她一口:“呸!你是癞蛤蟆蹦到风箱上,想什么风凉屁吃呢?即便从我这儿给了你,不还是咱家的哥儿?又不是给你就多了一个!” 大家都笑着看她们妯娌两个斗嘴,薛平平感觉自己都要被她们给吵晕了,怎么就不相信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呢?按他的想法,至多至多……真要再额外认个妈也无所谓,可要再额外的认个爹,那就不能!不是说这未来的柴皇后贤惠无比吗?现在看来怎么就是个只懂得家长里短、泼辣彪悍的家庭妇女?想来这清宁也不会跟他讲理了,非得让他连爹带妈还有这一大串子亲眷都给一块认了才成,那怎么可能?干脆不理不睬,爱咋滴咋滴,咱躺平吧,伸手一拉,将被子蒙着头脸,被里乾坤颇大,自可岿然不动;被外风云任变幻,一概置之不理。 吴氏脸上含笑,指着蒙着被子的薛平平,啧啧有声的数落着:“看看,看看,你们妯娌两个吵着哥儿了吧?”说着上前轻抚被子,疼爱非常地说道,“我看着我这孙子就挺好,不管你们妯娌两个谁养,那都是我孙子!这都吵吵了半天,你们怎么就不知道问问,哥儿饿不饿渴不渴?”又和声细语的安慰着,“哥儿不怕啊,你娘你伯娘没啥坏心思,都想着你盼着你好呢!想吃什么跟奶奶说,你就是想吃天上的龙肉凤凰蛋,我也让他们给你弄来十斤八斤的!” 她这话又将大家给逗得哄堂大笑起来,清宁笑着接话:“娘这话可是难为媳妇了,这龙肉凤凰蛋什么的,我可弄不来的!”顾氏偏接过话头笑嘻嘻地说道:“你弄不来,我去弄。”上前低头说道:“哥儿想吃什么?老太太说的,你真要想吃那什么凤凰蛋,我就真去给你弄!” 清宁一扒拉她一脸嫌弃地说道:“去去去,少在这儿挑事儿!没听说过哪有凤凰蛋,你还真去弄?几年没见倒不知你还长了这本事,难不成你自己还会下几个凤凰蛋?” 这话说的又是一场哄堂大笑,顾氏有些羞恼地啐道:“啊呸!你才会下蛋呢!我心疼哥儿呢,你这当娘的倒不放在心上?”清宁道:“我就是再心疼儿子,也不会你这本事呀,谁像你还学会了下蛋!” 一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吴氏指着清宁都瘫在椅子上笑得说不出话来了。顾氏撇着嘴巴道:“看把她得意的,这儿子找到了,心劲又高到天上去了……” 郭威这回倒也真的放下了心,知道薛平平是真的再无性命之危,便也忍着笑转对丫环吩咐道:“去弄碗肉粥来,我看别的平哥儿也吃不下。” 小丫环苏叶机灵,一口答应着便笑嘻嘻地跑去,不一会儿提着个精致的食盒回来,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粥来说:“厨里说粥还多着呢,老爷子、老太太若是想用也是有的;另外给平哥儿还熬了羊肉汤,不过想吃还得再过一会儿才能熬好。” 吴氏摆摆手笑道:“先紧着哥儿吧,我们倒不急的。” 清宁接过来,坐到床边:“这粥熬得好香!平哥儿,来吃碗香香的热粥。”顾氏这才说道:“嗯,这回才像个当娘的……”清宁头也没抬的回她一句:“不用你夸,我的儿子我知道怎么心疼!来,平哥儿,娘喂你……吃粥……”她喊了半天,也不见薛平平答应,心里顿时又冒出一股火来,正要发作,却听吴氏说道:“哥儿才回来,咱们一大堆的人在这儿看着,许是不好意思?那咱们都散了吧,明天再来看哥儿。” 大家慢慢散去,只郭威、清宁夫妻两个和几个小丫头留了下来。 清宁便仍坐在床前,手里端着粥碗,和声细语地劝着薛平平吃粥,却见薛平平一直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她是个急脾气,脸色一变又要发火,却被郭威拦住:“别发火!我来试试。”说着接过粥碗,也关怀备至地劝说着。 但薛平平仍然躺着不动,看样子是死了心的要躺平任谁来都不理会了。 清宁小声埋怨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他跟着老太太都……”随即便意识到不能埋怨长辈,便急忙改口说道,“他这么顽劣……只怕老太太也够头疼的!只是他这些年……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呀?” 第37章 落难公主 尹翠在旁目光看着床上,走到清宁身侧,怯怯地说道:“干娘,我来试试行吗?”清宁疑惑地瞅瞅她,又朝床榻上看看,将粥碗从丈夫手里接过,放在尹翠手中:“那你就试试!” 尹翠接过粥碗,站到床头,娇声喊道:“大哥,你都好久没吃一点东西了,肯定饿得慌,这碗粥是干娘费了好些功夫,熬了好久好久才熬好的,我闻着可香可香了,你就起来吃一点儿……吃一口也行,就一小口好吗?”她说了半天,也不见薛平平回应,也有点泄气,大人似的叹息一声,“唉!大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吃饭,可我知道你再不吃饭,这身子就好不了,身子好不了,你就不能去寻奶奶了呀……” 她一言未毕,却见蒙着被子的薛平平微微动了动,显然是被尹翠说动了。郭威清宁夫妻两个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讶,想不到这小姑娘倒会说话,或许真能劝得动他?却听尹翠回过头来,朝他们说道:“干娘,你……要不……你们先出去歇一歇?我想我大哥可能是真的害羞了吧……” 郭威听了莞尔一笑,清宁却有些不高兴了,却被丈夫一把拉着,双双出门:“咱们就去歇歇,几个孩子或许能说得来。让厨房在这几天在夜里也留个人当值,多熬点孩子能吃的粥什么的蒸笼上热着,哥儿要是饿了,可以随时用上。” 清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时一眼瞥见那床榻上,薛平平被子已经慢慢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来,朝外面张望着,顿时便变了脸色;郭威见妻子脸色有异,回头看时,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拉着妻子小说劝慰:“莫生气莫生气!孩子嘛,就是小孩子脾气,你要跟他一般见识,不也成了小孩子?他跟我夫妻离散多年,有些疏离也是正常的,且等几天,等他慢慢适应了,他能真的不认你这个亲娘?” 清宁转过身来,带着些不忿,悻悻说道:“就是失散了这么多年,我好容易找回了他,他却不认我,我这心里怎能好过?若是他都不认,我也不这么生气,可你看他……他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偏偏跟这小姑娘能说到一块去?还……还这么……”她愤愤地数落着, 郭威一笑:“你看你看,那个小姑娘不是你认下的闺女么?你连闺女的干醋也吃?”清宁忽然停下脚步,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这不就是怕出什么丑事,我才认下的这干闺女嘛!你又不是没看见先前他们俩那样子,根本没一点忌讳避嫌的模样!” 郭威劝道:“我自然看到了,两个孩子虽然是萍水相逢,可都是受过苦的,看他们先前相处自然随意,并没什么不妥当的,何况……何况都还小着呢,或许根本就没意识到男女有别,更不会发生你担心的……没事没事,别想那么多……”见妻子脸色不虞,想了想便又笑着安抚道,“你看他虽说是和你顶嘴,把你气得不轻,可咱们反过来想一想呢?这岂不就说明了他现在的身子确实恢复得极好,实实在在的转危为安,再无性命之忧了么?” 清宁一听,不禁一怔,她先前确实被薛平平顶嘴给气的有些糊涂了,此时被丈夫一提醒,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心里便稍觉安慰。只是对于薛平平那个顽劣至极、死犟着不肯认她的态度,当然如鲠在喉,极其不忿;但一想到他虽然好转,可身体仍然是带着几处重伤,一颗心又慢慢软化下来。 夫妻两个虽然还有诸多不解,可见薛平平说话利落,并无重伤在身的病态,很明显已经转危为安,而且恢复得极好,再无性命之危,自然都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尹翠见众人都离开,连翘、苏叶把张琳也拉到外面坐着说话,便凑近了床头悄声说道:“大哥,他们都走了,你就起来吃一点好不好?”就听薛平平在被子里面小声问道:“真走了?”尹翠心里好笑,脸色却极其凝重,口中郑重其事地答道:“嗯嗯,真走了,不骗你的!” 薛平平这才拉开被子,朝外张望一下,见屋子里果然没了其他人,方长长出了一口气:“哎呀,可走了,都快把我给蒙得……喘不过气来了……”尹翠吃吃娇笑着:“那怨谁?你自己蒙上的呀!”薛平平瞪着她道:“你没听见她们吵吵啊,比几台大戏唱对台还热闹!”随即不待尹翠答话,便看着她手中那碗粥;尹翠随意明白,将粥碗放下,站起来扶他坐起,然后再端起粥碗,用小木勺盛了一小勺来喂他:“大哥,你坐好了,我来喂你。”又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关切地问道:“大哥,你……真的没事了?”看着他身上,“大哥,你身上好几处伤呢,要是……真的痛狠了忍不了,你就……你就叫几声好了,反正现在没人听到的……” 薛平平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把个尹翠给弄糊涂了:“大哥你……点头又摇头的……这……这是啥意思?” 薛平平这才说道:“哦,我点头是说我没事了,摇头是说我身上不疼不痛了……”他先前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郭威清宁夫妻说是去太医署寻的太医给他诊治,想必无论医或药都应该是用的最好的,使得他身上的伤处,现在并未感觉到如何疼痛,如果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躺着,甚至已经感觉不到那伤口的存在,明显是得到了极好的医治,疗效当真是极其明显。 尹翠这才放心,展颜一笑,低头用木勺盛了粥来喂他。她那瞬间一现的笑容,就如一朵含苞怒放的花蕾在刹那间绽放一般,看得薛平平顿时沉浸进去。 薛平平目光静静地盯着她,等她喂到了嘴边方才回过神来,张口吃了一勺,思索却又跑到了别处。听着她的娇声软语的官话,他在思索着,以前听人说,这唐宋之际的官话,现代人真要穿越过去肯定听不懂,一千来年的时空变幻,让语言也变得与后世差异颇大,许多专家、南方人都说唐宋时期的官话、雅言由于宋室南渡,多演变成了南方各地方言,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方才那些人吵吵嚷嚷的,虽然与他曾经听过的北方方言稍有差异,但这差别并没到他如同遇到南方人讲话时那样如同听天书一般听不懂的地步,仍然可算是中原一带各地的方言。 确实如是啊,衣冠南渡,又能渡过多少人去?大多数底层的老百姓即使是逃难,又能逃出去多少?不过仍然留在原地挣命罢了。 大概也就因此,这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的北方方言,根本没有那些专家、南方人说的那么大。要说差别肯定有,但他这个千年之后的现代人仔细听,也能很容易的听懂,最多也就像是跟千年之后豫冀交界处稍偏僻之地的方言差不多少。要不然他凭什么跟清宁巴巴巴的顶嘴,那就是语言上并没任何的交流障碍。 尹翠并没发现他出神,见他乖乘听话吃粥,也有了点小小的成就感,妩媚一笑,随即脸上带着娇羞又盛了一勺来喂。一抬头又见薛平平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脸上又添羞意,目光垂了下来:“大……大哥……吃粥……你……你这么看人干嘛?大哥……大哥……” 薛平平被她催促几句,方才醒过神来,怔怔地盯着她极其娇艳俏丽,却稍嫌消瘦的脸蛋儿,心念一转叹息一声道:“咱们在那破庙里初见,我只猜到了你是个女孩子,却没想到你……你竟然这么美……哎呀……我今天才知道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了……哦,我猜你这名字定然也是假的,对不?” 尹翠一惊,手中的小勺几乎都要掉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薛平平笑道:“你什么你?我还猜得到啊,你一准是个皇帝家的公主啥的……嗯对,就是落难的皇家公主,要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呢?” 他本来是一贯的调笑,却不想却让尹翠大惊失色,竟然失了魂般看着他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薛平平方才意识到尹翠的异常,见她花容失色,如木雕泥塑一般怔住,脸色也凝重起来:“不会吧?我竟然一语成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朝尹翠脸蛋上轻轻戳了一下:“喂喂,难道你真的是……是……”他想起现在既然是五代十国时期的晋国,皇帝是石敬瑭,那么尹翠要是公主的话,那应该是……,答案呼之欲出,“你是流落民间的大唐公主殿下?”虽然后唐前面还有后梁,但后唐数代皇帝总共十好几年,这点他是知道的,看这尹翠才不过十来岁,后梁朱温之后只怕早就被李存勖杀绝了种了,根本没有什么后人,所以她只能是后唐的遗属。一念及此,突然觉得现在这很搞笑的桥段莫名的有些熟悉,“真的是流落民间的大唐公主?哇哦!想不到我竟然救了个大唐公主哦!”见尹翠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便催促道:“喂喂……锤子,我还等着吃呢!” 尹翠这才回过神来,默默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用木勺盛了饭继续喂他。一小碗粥能有多少,不多时便喂完,薛平平意犹未尽,轻轻问道:“还有吗?”尹翠低头看看手中的小碗:“应该……还有吧,我再去厨中盛一碗来。”转身出门,看着三个坐在外屋说话的,便轻轻问道:“我大哥吃完了,还要吃,厨房在哪里?” 这回连翘跳了起来,笑嘻嘻地答道:“还有还有,我去盛!”接过粥碗,便跑了出去。 等到连翘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不但有一碗粥,还有两碗羊肉汤,都是病患吃了好消化的。再说这年代中原汉家餐饮,平常人家做饭,都还是蒸炖煮烤之类,炒菜虽然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出现,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开始发展,但远未成熟,要等流行起炒菜还得好几十年,炒菜发展到成熟,达到巅峰,那还得好几百年,直到明清时期。 尹翠从连翘手中接过食盒,道一声“谢谢姐姐”,便转身端进内房,将食盒放下,把粥和肉汤端出来,来问薛平平:“大哥,你是吃粥还是喝汤?” 薛平平盯着她灵秀至极的瘦削脸蛋儿细看,直盯得她脸蛋儿发烫,又娇羞地低下头,轻轻埋怨:“大哥……你……你不是好人……”薛平平低声笑道:“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尹翠低头着声如蚊蝇:“就不是好人……人家好心喂你饭,你倒这样看人家,哪有你这样的……专盯着人家脸……不羞……” 薛平平笑道:“以前只听说过公主娘娘啥的,如今我见个活的……还这么漂亮,就不能让我好好看看?”他此时突然想起了相国寺解谜时,见到的那个真正的小公主石若伊,两个年龄相若,相貌各异,一个清秀窈窕,一个端正明丽,俱是让人看了眼前一亮,惊为天人的小美人,却没想到都有一个公主的身份。 尹翠听他如此说话,却有些听不懂,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红着脸蛋儿啐道:“呸!就不是……不许看……不许看……再看……再看我走了,不理你了!” 薛平平这才止住笑赔礼道:“好好,不看了不看了……”一言未毕,却又吃吃低笑,“那不看也行,你得告诉我,我总不能老锤子锤子的叫你吧?你到底是个啥公主啊?”见尹翠仍然低头不语,便又贫起嘴来,“我猜猜看啊……你到底是个什么公主呢……平阳公主?长乐公主?金城公主?都不是……莫非你是个锤子公主?”一言方毕,便见尹翠瞪起眼睛来,朝他啐了一声,便吃吃笑着急忙改口,朝她胸前瞥了一眼,“哦,对了,你应该是个太平公主!” 尹翠仍然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只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娇嗔地瞪他一眼,仍然坐了下来,努力做出一副大人才有的老成模样,端起碗来用勺子来喂他:“先吃饭,吃完了我全告诉你,只是你得先闭上你这张破嘴,不然我就一个字也不说!” 薛平平一听,不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心说难道还真的是个什么大唐公主?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当下敛起笑容,点点头刚说了个“好”字,便见她把好看的凤形大眼睛一瞪,当即闭上嘴巴,还把手抬在嘴边,做个拉链拉上的手势,只是尹翠虽然看不懂,不过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低啐一声,便来继续喂他。 一时间喂完了饭,尹翠将碗盘收拾好,端了出去,苏叶接了送到厨中,她又转回来。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房中早亮了灯,尹翠便端了灯放到床前小几上,挪着小圆凳靠到床前,看一眼薛平平,却又低头不语。 第38章 神仙弟子 薛平平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她坐过来,本以为她要述说一段离奇惊险的传奇,却不料遇到信号突断,顿时就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说了?你先可是答应过的啊!” 尹翠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那你先前也没说你是……你是……他们家的……你也骗我……”薛平平有些不耐烦了,连连摇头打断她说道:“我先前告诉你的,就是真的,我根本不是他们家的儿子,可他们偏偏认定是,根本不听我解释,我能怎么办?” 尹翠疑惑地看看他,只见薛平平极认真的强调着:“真的,真没骗你!说谎的是那……地下爬的小狗!”说完还生怕她不相信,还把双手都拿出来,在被子上面比划着在蹒跚爬行的小狗模样,把尹翠都给逗得莞尔一笑,又急忙忍住。 薛平平见她灿然一笑,竟然明丽生辉,不觉又有些惊艳,看得自己直咽口水,见她目光盯着自己,又急忙做出一副极其真诚的神色,朝她连连点头示意。 尹翠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倒真的有些相信了,回头朝外看了一眼,悄声问道:“那你今后怎么办?” 听她问到这问题,薛平平也有点头痛,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干脆不再去纠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又不是我故意冒充他们家孩子的,他们爱怎么认就怎么认!”他心里话,随你们怎么说,我给你们来个“三不”,既不承认、不否认、不纠结。 尹翠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似的点点头,也跟大人似的叹息一声:“大哥你既然……如此……那我……也……也只能随着……” 薛平平轻轻说道:“好兄弟,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女孩子,又被他们家认成了干闺女,那不管怎样,以后也算是他们家真正的家人。唉,你以后就忘了那什么公主的身份,就把自己真正当成他们家的女儿,肯定要比以前好过些。” 尹翠知道他这话也是为自己着想,能在颠沛流离之中,获得这么个安身之地,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才悄声问道:“大哥你……你怎么看出来……我的身份的?” “啊……”薛平平见她问自己是怎么看出来她身份的,也有点出乎意料,心说我就胡说八道,谁知道当真就猜中了呢?就好像一个射手连头都不抬,随便朝天射了一箭,开了一枪,便比人家射雕手狙击精英还厉害,呯地一下便打下一只金雕或是什么鸟儿来,然后你跟人说你是随便射着玩的,那也得有人信啊!他眼珠一转,一拍脑门,连个嗑绊都不打的随口便道:“锤子兄弟——”用这称呼喊破庙中脏污满身凄惨无比的尹锤倒还罢了,如今称呼这眼前让他一亮、改锤为翠的绝色小美女,不免好笑至极,不过开始喊了几次便习惯了,也就不改了,敛住笑容,做出一副极其神秘庄重的模样,“你说我骗你,可我真的没骗过你,只是没有告诉你真相便是了。既然你想要知道,那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也不能再告诉别人啊!” 李静姝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当真以为他要告诉自己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便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看,连连点头保证着:“嗯嗯嗯……哥哥……你……既然相信我,把你的秘密告诉我,那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薛平平忍住笑意,接着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耳边悄声说道:“我呀……我告诉你啊……我小时候曾经贪玩……”尹翠急忙离远他一点,娇嗔地赏他个大白眼儿,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还拿小手在他身上比划着:“这话说的你好像现在多大了似的……”薛平平不满地瞪她一眼:“你能不能别插话?” 尹翠轻轻哼了一声,随即也学着他做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把薛平平也给逗笑了,接着说道:“我小时候啊……有一次跑到了一个山腰林子里摘蘑菇,山上才下过雨,林子里的蘑菇好多好多,我拿着竹篮子,都快装满了还没摘多大一片,正想着回家喊人来摘,突然一阵旋风刮过,便凭空出现一个仙风道骨、神通广大的老神仙……”见尹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便极力忍住笑意继续说道,“我当时就震惊的什么都忘了,只看着那个老神仙;可他只盯着我看,打量了许久方对我说,说我骨骼清奇,气质非凡,天赋异禀,是这尘世中极为难得、万中无一的道体仙胎,若拜他为师跟他修行当能不日飞升,得道成仙……” 尹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瞪着他将他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一回,小嘴巴张了张随即便啐一声,没好气地抢白道:“那你怎么还在这凡尘俗世里厮混呢?” 薛平平也回瞪她一眼:“你又插话,当心我忘了不跟你说了啊!” 尹翠哼了一声,将小脸蛋儿一扭,撅起了小嘴巴:“爱说不说,谁要听了?”话虽如此,眼睛却斜睨着看薛平平,一副请你继续往下讲的神情。 薛平平也轻轻哼了一声,却不和她计较,便接着往下说道:“可老神仙接着又说道,说我在凡俗尘世中还有俗缘未了,却不能立刻跟着他去往神仙洞府,须得历练红尘九九八十一载,要娶上十几二十来个极品绝色的小美女当老婆,再生下三十四十来个儿女,百八十个孙子重孙玄孙……” 尹翠听得瞠目结舌,突然红着脸蛋儿,又啐了一口:“呸!还……还那么多美……美……哼……还……百八十个孙子重孙玄孙……那有没有灰孙龟孙王八孙?” 薛平平瞪她一眼也啐一声:“呸!有没有到时你再看,说不定也有一大群灰孙子龟孙子王八孙子围着你喊老祖宗呢!” 尹翠伸手就要来揪他:“你才一大群灰孙龟孙王八孙子呢……”薛平平笑着躲闪:“好好,算是咱们俩的好不好?”见她又瞪起眼睛来,急忙说道:“你还要不要听?”尹翠并没多想,悻悻然坐了回去。 薛平平方继续往下说,“老神仙说啊……说我要到一百零八岁之后,方才能跟他修仙;不过虽然现在不能跟着他修仙,他也要教我一些奇门八卦,仙家法术,一指点在我脑门上,我便觉得无数道法仙术便烙印在脑海里,这叫‘仙法灌顶’,最顶级的仙人传仙术的法门!当然这些仙术对于老神仙来说,也不过只是些皮毛!虽然我只学点皮毛,可自此以后便有了些小小的神通,有时也能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一些事情,正所谓学得此仙术,便会有卜测天机变幻之能,预观天下大势之法,所以你的身份嘛……咳咳……我是用仙家法术推算出来的!” 尹翠先是被他十分庄重的叮嘱,便也郑重其事地正襟危坐着倾听,不想却听到这么一番话来,不由自主地便瞪大了双眼;等听到他说要娶上十几二十来个美女当老婆,再生下几十个儿女,百八十个孙子重孙之类的,已经脸蛋儿通红,娇羞难禁,随即便明白他又在胡说八道,恨恨地瞪他一眼,用力啐了一声,和他争辩几句,却不知已经被他占尽了口头便宜;之后便听他说什么奇门八卦仙家法术,她就是再单纯,也知道薛平平又在满口胡唚,盯着他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见他靠在床头,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却已经精神头十足,早就没了先前那种萎靡不振让人担心的病态,睁大了一双赤诚的大眼睛,满脸真挚无比的神色,由着她审视,也不躲避。 尹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是怎么做到一边随口乱扯胡说八道,一边还一本正经地显出一脸诚实忠厚、纯真正直模样的,这大概就是某种天赋,她羡慕不来的,艰难地咽咽喉咙说道:“你……你……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是不是……你就是……看着我……是个……女孩子……是很好骗的是吧?” 薛平平暗自好笑,脸色却仍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你看,我这一颗红心,满腔热诚,根本不会骗人的,你还这么说,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这让我上哪儿说理去?”说着便做一个怪模怪样的哭脸出来。 尹翠毕竟年幼单纯,被他一逗不由得噗嗤一笑,啐道:“就知道你没正经的……”低下头捻着衣襟,酝酿了一会儿,方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外边看了看,方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我是……我确是……如你所说的……我是大唐公主,我父亲是大唐庄宗皇帝,母亲姓尹,先前我叫尹翠,是母亲怕人知道了真相惹来祸事才取的,我的真名叫……李静姝!” “李静姝……”薛平平重复着她名字,心里快速思索着,将大拇指一伸,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夸赞:“李静姝……哇,这名字……高端大气上档次!静女其姝……原来你名字取自《诗经》……跟我的名字相比,虽然稍逊一筹,却也还过得去啦!”随即想起一事,自己那个义妹名叫李灵姝,名字如此相似,更像是用字辈排行来取的,说是姐妹两个也有人相信,莫非她也是落难的大唐公主?大唐有这么多公主?还都是落难的?这怎么可能? “你的名字?平平无奇么?”尹翠——现在应该叫她李静姝,娇嗔地白他一眼,显然对他将二人名字放在一起比较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有些无语,当下也不理会,接着说道:“小时候跟着母亲逃出洛阳,那时候的事都模模糊糊的记不清了,只知道我确实是皇帝的女儿,也算是个公主吧,只是因我当时年龄太小,并没有什么封号,更不是什么锤子公主、太平公主。听母亲说,洛阳天变时,城中大乱,人心慌慌,她也害怕得要命,便带着我逃出生天,这些年来,一直颠沛流离,前些天遇到土匪,母亲为了护我而被土匪杀害,我就……然后就在那破庙里遇到了你……” 她简简单单的将自己遭遇述说一遍,薛平平却听得乏味至极,叹息一声:“你这公主殿下的遭遇……就这么简单?”心想就你这落难公主的遭遇,还不如我平平无奇来的惊险呢。 李静姝泪眼婆娑地抬眼看看他道:“你还要怎么复杂?就这样我还没了家没了母亲,再复杂些,是不是要连我也给祸害没了呀?” 薛平平这才清醒,急忙道歉:“哦哦,不是不是,对不起啊!我想到了一些事。”见她脸蛋儿上泪珠儿点点,不由得一阵怜惜,从床头拿起手巾来给她擦拭。 第39章 情窦初开 李静姝也清醒过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抢过手巾擦去了泪水,方抬头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忍着笑意问道:“你想到了什么事?难不成你也是个什么公主?”说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薛平平笑道:“喂喂喂,我可是男的,要是也不会是什么公主呀,只能是个王子,说不定还是个什么太子……” 李静姝啐道:“呸!就会胡扯!你也不怕口舌生疮!”随即又黯然神伤地说道,“我母亲在的时候,常跟我说,要是我生在平民百姓家那该多好,说不定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薛平平见她伤感起来,急忙安慰道:“那也不一定,在这种乱世之中,无论什么身份,都不一定能活得多安稳。”随即思索着,却想不起唐代哪个皇帝是什么庄宗。他只记得唐代的皇帝有唐高祖、唐太宗,后面的高宗、中宗、玄宗、肃宗,还有个戏剧《打金枝》中的代宗,对了,中间还有个女皇武则天;至于唐庄宗……哦,是了,现在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后晋,那么那个皇帝就应该是大唐覆灭后灭后梁再建的后唐的一个庙号叫庄宗的皇帝?他试探着问道:“那你是大唐公主,这个大唐是灭了朱温那个贼人的伪梁之后再建的大唐?”见李静姝点头,便知道自己猜测正确,随后便说道,“你是落难公主,我是落难王子,那咱们俩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见李静姝眼睛又瞪了起来,急忙改口,“难兄难弟啊!” 李静姝这才啐他一下,转过头不理他了,可随即又转过来叮嘱道:“虽然我跟你说了这些,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母亲在世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忘了这什么公主的身份,生怕招来祸患!” 其实她这么警惕小心,倒是有些多虑。石敬瑭虽然声名狼藉不堪,但他是后唐明宗帝李嗣源的女婿,当年明宗李嗣源不但将女儿嫁给了他,还大力提拔,不但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能算得上恩重如山,所以他对于明宗的后裔还是很照顾的,虽然该有的监控不能少,但供给一直如皇室待遇;而后唐明宗与庄宗是兄弟,庄宗宠信优伶宦官,导致兵变被乱军所杀,明宗李嗣源是平定了叛乱方才继位,那石敬瑭跟庄宗后裔更没什么仇恨了,对于庄宗仍然在世的后裔也很优待。 石敬瑭恨的只是后唐末帝李从珂,李从珂是唐明宗李嗣源的义子,唐明宗李嗣源是年老病重时遭遇亲生儿子李从荣兵变而逝,李从珂也是平定了叛乱后入京师洛阳继位的。 石敬瑭他勾结契丹大军攻入后唐京师洛阳,李从珂兵败携家眷自焚,他也只杀了李从珂的心腹臣子,之后不但优待庄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兄弟俩的后嗣,对于当时从洛阳大乱中逃走的李从珂的一些后裔也没有追究;虽然废了李从珂皇帝名号为庶人,但后来还是按王礼给李从珂下葬,真要从这些方面说起来石敬瑭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何况这李静姝无论怎么算也是他石敬瑭现在的皇后李氏的叔伯妹妹,身为女子在这群雄争霸的乱世里不但一点复辟之虞都没有,还能通过优待她们而获得不少好名声,就是看在妻子李氏李皇后的面子上,也只有善待她。 薛平平点点头,一拍胸脯,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我知道轻重!不过你也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到伤害!” 尹翠听他这么一说,小嘴巴一撇眼睛一横,瞪他一眼,本来想反驳说就你这不到十岁的小屁孩有什么能力来保护我?随即想起在那破庙里,他奋不顾身的一跃,替自己挡了那穿心一剑,心里顿时一暖,想着他虽年幼,却不能以普通小孩子来看待,随即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又湿润起来,柔声细语地说道:“嗯,我知道……哥哥……哥哥……待我最好……”便低下了头,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脸蛋儿慢慢火热,心儿呯呯乱跳,不再说话。 她虽年幼,也已经十二三岁了,身子却也开始发育,自二人相遇以来的遭遇,使得她情不自禁的便对于薛平平产生一种蒙蒙眬眬的特殊感觉,只是她也不甚明白,甚至还未意识到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俗话说的情窦初开,便是指这个年龄段的正处于发育期的女孩子。这个时期的女孩子身体开始有了与之前不同的变化,因自己身体的变化,由最初的惶惑不安到后来的粗明其理,在这一过程中,她们开始充满各种幻想与憧憬。 薛平平虽恢复记忆,只是这个身体处在少儿期,现在的大脑对于曾经某个时期极大信息量的记忆,一时间根本无法完全适应,只有完全不去想它,才觉得头脑轻松些,或许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外加穿越后遗症?反正他也弄不清楚,索性不再去纠结。此时便未察觉李静姝的异样,仍然东拉西扯的说些不着天际,毫无营养的废话,想逗她跟自己说话;李静姝却丝毫不理会,只低着头扭着身子捻着自己衣襟一言不发。 薛平平奇怪,看着她忸怩的样子,觉得奇怪,便停下来问道:“你是不是累了?你都累了一天一夜了吧?”见李静姝仍然低头不语,脸色有些苍白,想是想起了那些伤心事,便轻轻说道,“你别伤心了,我唱支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李静姝闻听便诧异地抬起头看看他:“你还会唱曲子?哼!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本想说就你这破嘴,说起话来根本不着调,还能唱出什么好曲子来?不定是哪听来的淫词艳曲呢,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却根本不好出口,便停口不说。 薛平平见她清秀明丽的小脸蛋儿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下面的话更是疑惑他要唱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便哼了一声道:“就唱支小曲儿有什么呀……绝对的让你耳目一新!而且我先前说是我有个老神仙的师父你还不相信,我这就给你唱一曲神仙才会唱的曲子,你听着啊……啊……咳……”说罢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便指点着她脸蛋儿,开口唱道:“姑娘本是天仙,不小心落入凡间,黄粱美梦一场,醒来大路各走一边……” 李静姝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可一听他唱起来,便不觉瞪大了眼睛,这曲子竟然是她从来没听过的曲调,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淫词秽曲,歌词中竟然真的有神仙,——天仙也是神仙呀,便不知不觉的沉浸于略带伤感的优美曲调之中。 不想薛平平接下来却突然将歌词一变:“……姑娘本是婵娟,太胖了落入凡间;呯一声脸蛋儿着地,醒来发现又扁又圆……”一双灵动黑亮的大眼睛却盯着李静姝,那黑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好像真的看见她从天下掉下来脸蛋儿先着地一般。 李静姝先是一怔,随即发觉他在取笑自己,脸蛋儿顿时羞红,咬牙切齿地瞪起眼睛,伸手便来揪他嘴巴:“好呀,你敢取笑我……就知道你这破嘴没什么好话!唱支破曲子也来隔应人,看我不撕了你这破嘴……” 薛平平急忙躲避,一边躲一边笑道:“谁让你不理我的……哎哟……疼……别揪……哎哟……别揪……呸……你咋也学会了揪人……哎哟……挣着伤口啦……” 李静姝一听,急忙停手,气呼呼地瞪着他道:“让你再来取笑我!” 薛平平忍着笑道:“好了好了……我看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我也累了。”说着便缩进被窝,“我睡了啊,别跟我说话了啊……” 李静姝方抬头看他一眼,啐了一声,噗嗤又笑了出来,并不理会,站起来转身便走到门口,说道:“琳姐儿,你们睡不睡?我可睡了啊。” 外间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不知说些什么,此时听李静姝说话,便情不自禁地都打起了哈欠,都站起来,准备安歇。李静姝又转回来,看一眼薛平平,他虽然躺下来,却仍然瞪着大眼睛,毫不见困,便轻轻说道:“看你还精神着呢,本来你就睡了一天一夜,你还能睡着?” 薛平平本来想逗她说话的,不想自己被她这么一说,却有了困意,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由得打个哈欠,想是这些天逃命奔波所引起的亢奋消失,他身上又带着伤,虽然得到救治,而且太医署两位名医开的方药也极具恢复之效,使得薛平平能有精力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很明显他的伤势在快速复原之中,可毕竟还是没有完全康复,一到安逸之地这自己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开始发挥作用,要将前些天来的疲劳消除,随即闭上眼睛:“你看我也困了,这不就睡着了嘛!” 李静姝瞪大了两眼瞅着他,见他真的就眼睛一闭装作睡着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不再理他,转身去自己那张小床,脱了外衣,也躺进被窝。 不多时,三个小丫头洗漱过了,便各自睡下,只是都未将油灯熄灭,只因为开始清宁说,她也要过来,亮着灯是等她。 只是李静姝躺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面,却大睁着两眼没有一丝丝睡意,心里面只想着薛平平那些真真假假的话语,突然就想到了他说的那句一群龟孙灰孙“就算咱们俩的……”,不禁脸蛋儿滚烫,随即意识到这不是骂了我还要占我便宜吗?不觉有些羞恼,暗自啐了一下,接着便又想到他说的要找十几二十来个极品绝色的小美女,不由自主地便觉得心头泛酸,暗自想道:难道他还想着那什么公主?呸!真是个……油嘴滑舌专会胡说八道,还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小坏蛋……,想见那公主?哼哼!你做梦去见吧…… 第40章 爹娘 薛平平虽然和李静姝说了半天话,看似精力充沛,其实只是那一会面对李静姝这个娇娇嫩嫩,清秀绝伦的绝世小美人时,心里亢奋带来的倾诉欲,使得他身体暂时忘了疲惫,其实仍然虚弱,毕竟伤势未愈,而且年少,此际一说到睡觉,睡意便马上袭来,很快便陷入梦乡。 睡梦中似乎回到了少儿时期,病重时躺在床上,母亲半躺在旁边,半搂着他拍着摇着哄着,虽然难受却很安心踏实。母亲的怀抱果然是儿女最好最安全的防护堡垒,他情不自禁地便轻轻呼喊:“妈……妈妈……” 蓦然间感觉被母亲用力搂在怀中,迷迷糊糊间只听母亲那疼爱至极的声音传来:“我的好儿子……好宝贝儿……这睡着了倒知道认了娘!平哥儿……你怎么了……平哥儿……魇住了么?儿子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 薛平平虽在梦中,依然泪流满面,心里恍恍惚惚的却在疑惑:“难道我又……穿回来了……”随即便蒙蒙眬眬的意识到自己乳名不叫“平哥儿”而是叫“郭四海”,蓦然一惊,随即醒来,昏暗的灯光里,只感觉被人紧紧搂在怀内,稍微一怔,便意识到这不是梦中的母亲,却是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那位非常固执、异常泼辣的清宁。 薛平平想要挣脱清宁的怀抱,却被清宁紧紧抱在怀里。按说一个母亲搂着自己年幼的患有伤病的儿子睡觉,再正常不过,可薛平平毕竟有着另一个时空成年人的记忆,而且他身体也不是魂穿之类,当然会感觉到非常荒谬非常尴尬,挣了半天没挣开,反倒将伤口给扭了一下,忍不住便痛呼一声。 清宁急忙松开他,掀开被子察看:“伤口弄疼了?让阿娘看看,要是炸裂渗血就糟了!” 薛平平见她松开自己,长出一口气,急忙将身子朝里面一缩:“没……没事……只是扭了一下……” 清宁盯着他有些疑惑,关切地问道:“真没事?”见他点头,便又伸手来搂抱他。薛平平又急忙躲开,却见清宁抬手一抹眼睛,有些伤感地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嫌弃你亲娘……” 薛平平迟疑一下方才说道:“就是你亲生,可这么大的儿子,你也不能……不能这样啊……儿大避母,我也知道的……” 清宁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得气笑了,一点他额头啐道:“呸!儿大避母,那也得等你大了再说!你说是九岁,可那是虚岁!你的生辰是腊月初的,还得差不多一年呢!屁大点的儿子避母?你个小屁孩儿避个屁呀?”说着又掉下眼泪来,“你是娘的小儿子,娘和你爹爹成亲十余年,生了三儿三女六个孩子,中间的四个全丢了(注:幼儿去世忌讳说夭折、死亡,一般用“丢了”代指),只保住了你大姐姐和你这两个,这些年你又和娘失散,知不知道,娘的心天天都像在被刀子不停地剜样的疼?娘在那破庙里看见你时,母子连心啊,瞬间就认定了你是娘的平哥儿,就想把你搂进怀里好好亲亲!”说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索性掀开被子,伸手将他捉住搂在怀内,“这现在还不让娘好好亲亲,娘怎么解得了这些年的苦楚?” 薛平平懵了,若说开始还能躺平,置之不理,那现在又挣不开,又逃不掉,怎么办?继续挣扎?那只会引来她更强烈的镇压,自己只会更难受!当个乖乖的小宝宝别再惹得她发狂?或许能让自己好受点?一念及此,他索性闭上眼睛,只当是儿时躺在自己母亲的怀抱了。 清宁见他不再挣扎,老老实实躺在自己怀里,终于满意了,一边搂着他一边在他脸蛋儿抚摸:“儿子,娘的好儿子……” 薛平平躺在她怀里,无可奈何地闭着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原以为躺平就行,谁知清宁这泼辣性子,即使你躺平了也要给你提溜起来甩几甩。他正自懊恼心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老天竟将我送到这里来遭这样的罪?想要挣扎,却怕惹得清宁更厉害的镇压,心眼转了又转,正要说话,只听她喃喃说道:“娘的好儿子啊……想起你离开娘的怀抱时还不到三岁,那时你还经常钻娘的怀里寻奶吃呢,一晃都五六过去了……儿子,还想不想吃娘亲的奶水?” 薛平平一听,顿感大势不妙,正想再尽力辩解一下,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却被清宁一把按着他脑袋,直接捂在了她自己那峰峦起伏,波涛汹涌的胸口,好悬没一把将薛平平给闷死。 清宁此时只着贴身小衣,紧紧搂着她亲亲的“小儿子”“小宝贝儿”,只觉内心极为安稳踏实,再不是想儿子想的半夜起来痛哭的那般凄苦。但她年龄虽然已经奔四,可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好,她那白皙精致的瓜子脸上——瓜子脸指的是像西瓜籽的脸型,这个瓜子本来就是指的西瓜子,不是鞋拔子,不是尖锥子,更不是葵花籽,葵花不是瓜——并没多少皱纹,相貌清秀明丽,气质端庄大气,身材丰腴,搁后世那叫“微胖女神”,真要再细细打扮一下,说她二十七八也不错;要不然凭什么当年后唐庄宗李存勖选美会将她选入宫中?即使未得皇帝宠幸,那能在五代疆土最大、人口最多的时期,一名少女能被选入皇帝后宫,那姿色也是出类拔萃的!若是在后世网络论坛、短视频平台上发个美颜照,妥妥的童颜女神,不知要秒杀多少搔首弄姿的自称美女之人,绝对能获铁粉无数。君不见多少那四十来岁的女人,人老心不老,还在网络上大呼自己只是个“单纯美丽的小姑娘”? 清宁以为自己只是搂着自己八九岁的幼子,还将他按到胸口,问他要不要吃奶,薛平平却被闷得几乎要窒息要发狂!他再怎么躺平,再怎么生无可恋,这时候也怕了,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不不……不要啊……啊……唔!”见清宁不理不睬,搂得更紧,更加惊惶失措,蓦然间只觉右肩后伤口一痛,情急之下,用力将脑袋进后一扬,趁着那一刹那的空隙,急忙改口忙不迭地叫着:“……娘、娘、娘……亲娘……你是我亲娘……哎哟……” 清宁一听他大声喊娘,顿时惊喜交加,双手用力搂得更紧了:“儿子……娘……终于又听到你喊娘了……” 薛平平也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本以为举手投降她就会放了自己,可清宁哪会知晓千年之后的子弟兵俘虏政策,恐怕她即使知道也不会执行,只得拼命挣扎,却拗不过清宁力大,毕竟他这身体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清宁终于缓解了多年愁苦的思念,方才略微松开了他,只是仍然不舍地双手将他搂在身侧。 薛平平混乱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点,急忙痛呼:“疼……疼……哎呀……痛死了……” 清宁不防他使诈,急忙松开了一些,关切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惊慌:“娘弄疼你了?” 薛平平急忙说道:“嗯……你用劲太大……我伤口疼得厉害……快松手……让我躺平……呃……缓缓就好……缓缓……”急急地喘息着,心里自我安慰着:反正我们那里无论是伯母还是婶子,大都是喊娘来着,我也不算是乱认父母……她这年龄我叫声娘不吃亏…… 清宁心里有些疑惑,但牵挂着他的伤势,只得松手,又给他仔细地盖好被子,方才悠悠地说道:“你不要怪娘,谁让你跟娘分开这么久的……” 薛平平随即便脱口而出一句“我也不想啊”,一念及此,顿觉不妙,只怕会造成更大误会,急忙忍住,躺在床上,打定主意,我装伤势要发作,我装支持不住要睡觉,你还能再……那样? 果然接下来清宁只将手轻轻放在他头顶,很柔和的抚摸着,口中喃喃自语着,说得都是一些陈年旧事。薛平平打定主意装睡,不管她说什么都置之不理。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他曾练成一桩神功,那就是想睡随时就能睡着,这件神功是子弟兵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练成的、对于增强战斗力极其有用、并传承近百年的独门绝技。不多时,薛平平果然便陷入沉睡,清宁将耳朵几乎贴到他脸上细听,觉得他确实是睡着了,她只听他喊了那几声娘,心里自然会有些意犹未尽,辗转反侧而不可再得,只得叹息一声,便也闭上眼睛睡去。 次日一早,薛平平还在睡梦之中便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瞧,见清宁正低着头趴在自己身上查看,连自己的贴身小衣也给解开了,急忙将被子一拉,朝里面缩去:“你干什么?” 清宁一怔,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给他捋捋被子,直起身轻描淡写地说道:“娘看看你的伤势,还好,伤口没往外渗血。”转身一指站在旁边已经不知多久的丈夫,“儿子,这是你父亲,乃是朝廷的正四品忠武将军、枢密院院判兼兵部侍郞,姓郭名威表字文仲!你快叫阿耶!” 薛平平闭上眼睛镇定一下,看一眼清宁,又将目光转身郭威,看这架势,他要是再不认这爹娘,这清宁是不会跟他善罢甘休了,不定又要怎么收拾他呢,一念及此,觉得应该正面应对,小脸脸色立即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见他满脸期待,便缓缓说道:“你是我父亲?” 郭威手捋寸须,郑重地点点头;清宁一听便有些不悦,脸色阴沉下来:“你这孩子……又胡闹什么?我是你亲娘,他当然是你父亲!” 薛平平脸色平平静静,又缓缓问道:“你们说我祖母,是你们的姨母?”见二人点头,便又盯着郭威接着问道:“你们还说我祖母与你虽是姨甥,可亲若母子?”郭威脸色更加郑重:“是!若不是姨母抚养,我也长不大,活不到现在!从此处说,我的姨母也是我的养母,养育之恩,实比天高比海深!” 薛平平突然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朝外面一指,厉声说道:“古语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武德司的乔新魁杀了我祖母,也就是你的养母,你去杀了他!那乔新魁后面肯定还有人,你一并杀了,我才相信你们是我的父母!” 第41章 静姝心思 郭威一听,顿时一惊,不禁怔住了。清宁见他不做回答,有些替他着急;她本以为夜里听到薛平平叫她几声娘已经算是认了他们夫妻,兴冲冲的把丈夫叫来,本来想着夫妻一块听这“儿子”叫一声爹娘的,可没想到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逼你父亲?须知那武德司可是朝廷的衙门,武德司的人可是皇帝极亲信的心腹,怎么你说杀就得去杀?那又不是去鸡笼里抓只鸡来杀,哪能像你顺口一说来的那么容易?” 薛平平扭过头去冷笑一声:“哼!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伙强盗土匪,他们杀了我奶奶!杀了我义婶义妹!杀了我们全村人!” 清宁一听,急忙说道:“你这孩子……你夜来已经认了为娘,怎么又纠缠上这些??” 薛平平斜她一眼,却将头一扭,又轻轻哼了一声,心里说我那是叫你为娘?我那是叫苦为娘! 清宁见他并不回答,接着又辩解道,“你不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你祖母她们被坏人杀害吗?怎么又说起这些来?” 薛平平一听,眼睛都红了,怒道:“难道那些村民就该死?我们的村子就活该被他们烧掉?即使我祖母她们还活着,那也是他们杀人未遂!哪怕官府判案,那也是死罪难免吧?何况他们还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清宁再怎么样,也不能说那些村民该死、村子活该被烧掉,何况姨母她们,确实也被追杀,仅就这点来说,那些武德司的人,确实是逃不掉杀人未遂这个罪名的,但武德司却是朝廷中直属皇帝的衙门,他们出手,不管背后有没有皇帝指使,肯定都不简单;若说报仇,难道要闯到武德司里去,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杀?那不疯了嘛!可薛平平此时却死死咬住这一点,让她无言以对。 薛平平见她哑口无言,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什么朝廷衙门、皇帝亲信?突然闯到村子里,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这是土匪强盗啊还是朝廷官府?若是官匪不分,那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府,早晚都要被百姓推翻!” 这话说得太沉重了,众人都是一惊。大家一大早的就听清宁洋洋得意的显摆着说,经过她这个当娘的一夜无眠的照顾,儿子已经认了她,喊了她好多声娘,都觉得心里面去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便来看望薛平平,谁知却与清宁说的完全不同,现在又见他小嘴巴如爆竹一般的顶撞质问,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劝说才好。 薛平平看着他们的反应,又加上一句:“官逼民反,民不反不得活!早晚这天下要换了姓氏!” 这话一出口,众人更加惊愕,皆看着他,都感觉到了清宁心中的那份纠结,心里话这哪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呀,光听他说话不看他模样,只怕他二十八九也该有了吧? 别人不提,郭威神色凛然地看着他,这回相信,那首反诗出自他口是确凿无疑的了;心里却陷入沉思,目光不由得审视起来,慢慢说道:“孩子,我看你现在说话,确实不似八九岁的幼儿;而你又不承认是我们家的平哥儿,那你怎么解释,你身上的金锁,你来京城解谜、你的祖母、义婶义妹、甚至你身上的胎记、你的容貌……你身上所具有的这一切状况,为何都与我们家的幼子平哥儿相同?” 薛平平一听他提到这些,他还糊涂着呢,怎么给他解释?更有些心虚,将头转开,避而不答。 此时站在一角,旁观无言的尹翠——也就是隐姓埋名的后唐落难公主李静姝,看着他们争论,各不相让,有些着急,听到郭威质问薛平平,便在旁怯怯地举起小手来,娇娇柔柔地说道:“我……我知道……” 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她,都有些疑惑。 李静姝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更有些心慌意乱,便低着头捻着自己衣角,轻轻说道:“我……我听……昨天听哥哥说……他……他曾经在山上遇到一个老神仙,说他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道胎仙体、修行天才,若是哥哥能拜那老神仙为师,必能不日成仙……,或许……或许是那个老神仙……给了他一些变化……还教了他些什么,以致让他忘了凡俗尘世好让他跟着那老神仙修仙学道?” 大家一听,都愣住了,转眼看向薛平平。薛平平顿时脸蛋儿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李静姝;李静姝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恶气煞形的模样,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下去。 清宁瞪一眼薛平平,急忙搂过李静姝,关切地安慰道:“好孩子,你别怕!你快说后面怎么啦?” 李静姝迟疑一下,接着说道:“他还说……还说……老神仙之所以最后还是没带他去修仙,是因为他尘缘未了,他还需在俗世红尘中历练九九八十一年,要娶三十四十个美女当老婆,再生一百零八个儿女、三百五百的……孙子重孙玄孙……嗯……一大群的子子孙孙……” 本来屋子里的气氛被薛平平一番话给弄得挺沉重压抑的,可等她说到这一段,便将全屋子的人都给逗得哄堂大笑起来。她一边说大家一边笑,屋内顿时便变成了笑场。薛平平有些急眼了,恼羞成怒地急忙打断她话头:“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了?” 众人一听,看着那李静姝,是啊,她这一番话也太可笑、也太荒诞了吧?见薛平平脸红脖子粗的根本不承认,都疑惑地看着李静姝。李静姝见薛平平矢口否认,一时张口结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站在后面的两个少年互视一眼,郭荣低声问道:“兄弟,你相信吗?”张琼疑惑地一摸后脑勺,粗声粗气地答道:“这……这谁听了也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呀!” 薛平平不知道李静姝为什么会出卖他,当下恶狠狠盯着她冷笑道:“看,都没人相信你说的话!没想到你年龄不大,倒挺会栽脏嫁祸的陷害人呢!” 李静姝被薛平平一骂,吓得身子一缩,顿时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小嘴一扁,看着清宁不由得带上了哭声说道:“干娘,我真的没说谎,他真的说过的!” 清宁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敷衍地安慰她道:“好孩子,没人怪你。” 薛平平瞪着李静姝道:“谁说的?我就怪她!” 李静姝听他反击,反倒不害怕了,在清宁怀中扭过头说道:“你就说了就说了!你还说就凭你神仙弟子的本事,摄来几十个小美女当老婆是轻而易举的;你还说你还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好久的,说这几十个美女,是要皇帝家的公主好呢,还是大家闺秀好呢?” 薛平平情急之下,并没意识到李静姝给自己布下了个语言陷阱,反倒着急辩解:“我那不是说笑话吗?再说我只说十几二十来个小美女,你偏偏说是什么皇帝公主、大家闺秀,还加了一倍多,还四十五十的……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公主……你这添油加醋的本领炉火纯青啊,我倒有些甘拜下风……”他情急之下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大当,说秃噜嘴了,急忙闭嘴,可为时已经晚了,却见大家都看着他,个个都忍俊不禁,又哄堂大笑起来。 李静姝脸蛋儿上还带着泪珠儿呢,就急急的朝清宁表功道:“娘,你看你看……他……他都承认了哦,我没说谎吧!”她这时候被清宁搂在怀内,一时只觉踏实无比,连干娘的干字也不带了,直接就喊上了娘。 薛平平一时大意,哪想到先前对他百依百顺,口口声声哥哥哥哥唤个不停,看似天真无邪、稚嫩单纯的李静姝会这么有心机,随口便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使得他现在已经恼羞成怒、羞愤复加了,见她又补上一刀,更加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李静姝心虚地朝清宁怀里一缩,将小脑瓜儿埋到清宁怀里,当起了受惊的鸵鸟;清宁这会儿倒明白了李静姝说的倒不是虚言,急忙拍着她后背鼓励道:“对对,你才是不说谎的好孩子!你这哥哥才是最会胡说八道的小坏蛋!咱不理他,你继续说,他还说了什么?” 李静姝得了鼓励,胆子大了些,扭头瞅着薛平平,对他杀鸡抹脖的威胁,便不放在了眼里:“他还说……说老神仙就教了他好几样本领……嗯……有卜算天下大势之能、预测未来天机之道……还有什么来的……哦,记不起来了,我都给忘了。”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那老神仙肯定教过他很多很多的本领,只是他没告诉我。” 清宁听她说话,先是一惊,随即又意识到这肯定是薛平平在胡说八道,低头瞅瞅她,见她一脸的天真稚气,心说你这傻丫头,你还真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啊?却不怀疑她在一番真真假假的叙述中,却已经夹杂了她自己编排出来的不少私货,便拍拍她说道:“好孩子,你说的这些啊……嗯……都是他随口胡诌骗你的,你可别再被他骗了!” 薛平平没听李静姝说完,便知这小丫头已经完全被清宁收买,再指望不上她,索性朝被窝里一躺,将被子一拉连头带脸的全给蒙住了,再不理众人。 顾氏一边笑一边指指点点的说道:“哟,别看这孩子人小,可这花花肠子花花心思还真不小呢!”走上前站在床榻前,一指蒙着被子装鸵鸟的薛平平笑道:“你们看这平哥儿,九岁不到就如此高大,相貌又好一脸灵秀,听他说话,这张小嘴儿巴巴巴的利索得跟爆竹似的,等他身子大好了,那岂不是更加厉害?肯定也是能说会道,舌灿莲花能讲得顽石点头的,说是要弄四十五十个小美女当老婆……我觉得有点少,就凭他这张老神仙开过光的嘴,真长大了指不定能祸害多少女孩子呢!”转看着清宁夫妻,笑着揶揄道:“那你们两口子现在都得准备好了,练练牙口吧,到时候他真要给你们拐回来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什么公主呀闺秀呀的,其中难免有那不贤不惠争风吃醋的,肯定要闹的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嗯,我看你们这做翁姑的,要时时刻刻准备着双英战群雌啊!” 第42章 谜底渐显 郭威看看妻子,清宁也瞅瞅丈夫,夫妻相视无言;再转看着众人,此时都已经笑翻了;见他夫妻两个转过身来,急忙憋住,一脸的难受都是想笑不好意思笑,房中气氛微妙至极。 过了一会儿,吴氏方忍着笑叹息一声,慈爱地看着床榻上蒙着被子装鸵鸟的薛平平说道:“看把哥儿给逼的,他现在还伤着呢,昨天还昏迷不醒,今天才醒来你们就这么逼他?有什么事不能再过几天,等哥儿好透了再说?” 张记点头称是,站起来劝道:“文仲,宁儿,你们义母说的对,有什么事等哥儿好透了再说不迟,现在别逼他了。哥儿现伤着,年龄又小,如今又是才找回来,有些生疏不奇怪,你们这么着急如果再逼出什么事来,只怕你夫妻要后悔莫及的!” 清宁伤感地说道:“我能不着急吗?我这些年一颗心时时刻刻都跟刀子在剜似的,费尽心思的找他找了四五年,这才找回来;好容易昨夜听他叫了我一声娘,这一天亮他就又不认了,我这心里……能好受得了吗?” 郭威倒把二老的话听进去了,叹息一声,握住妻子的手也劝慰道:“咱们还是太着急了,他跟咱们离散时,还不满三岁,什么都不记得,这才回来肯定认生,咱们听义父义母的,再等几天。”转身看看蒙着被子的薛平平,迟疑一下,伸手轻轻按在他蒙着被子的头顶,沉声说道:“孩子,你虽年幼说的话却是对的,杀母之仇,纵是未遂,那也是不共戴天!我会给你、也给自己一个交待的!” 清宁心里一紧,看着丈夫有些担心:“怎么,你真的要去杀那些人?他们可是皇帝的亲信,你倒要真的打上门去?再说那些人都是武德司的,武德使杜重威可是长公主驸马,皇帝的亲妹夫,他才和你置了气,听说这人能耐不大心眼儿极小,睚眦必报,只怕要与你为仇的……” 郭威点点头,声音放轻了,只让妻子听见:“当然要仔细思量一下,不然岂不是打虎不成反害已了?你放心,有时候杀人,也不一定要自己直接面对,亲自出手的!”随后又微微一笑,“至于那个驸马……呵呵,不必担心,一介草包而已!” 清宁这才稍微放心,嘱咐道:“那你可得仔细,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的!”郭威应下来,转看着床上,叹息一声。 接下来,众人便散去。连翘、苏叶两个小丫头,又端了热水来给薛平平洗脸,之后端了肉汤热饭。薛平平躺在床上,两个小丫头要喂他,他哪里好意思,虽然身体还觉得虚弱,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动了,便坐起来自己端着吃。只是李静姝来到榻前时,便像没看见她似的,将脸板着再不理她。 看着李静姝也委屈得小脸蛋儿气鼓鼓的样子,张琳瞅着她只觉无比好笑,便取笑道:“他生你气了,你也生他的气?你们俩就这么相互看着生气?”李静姝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蛋儿说道:“哼!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他……他只不过是个小弟弟!”张琳笑道:“你不喊他哥哥了?”李静姝白了她一眼道:“我比你还大,你都喊他弟弟,我就更不能喊他哥哥了!他……他就是个弟弟!” 薛平平便停下吃饭,拿眼睛瞪着她。李静姝本来还有点心虚,见他瞪自己,反倒来劲了,冲着他便喊:“弟弟弟弟……你以后要叫我姐姐哦!” 薛平平闹不清这李静姝原本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听她有些嚣张的语气,不禁有些恼火,索性将饭碗朝连翘一推:“不吃了,光是气都被她气饱了!”随后一拉被子,又躺了下来。 连翘、苏叶见他如此,再看看端来的饭菜,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也没剩下什么,微微笑着便收拾起来,叮嘱张琳、李静姝两个一下,便收拾了东西出门。 张琳低低的娇笑着,搬来两张圆墩儿,拉着李静姝坐在床前,支着小脑瓜儿,盯着薛平平看:“让我们看着他,咱们俩就看着呗!”李静姝便点点头,也学着她在床边支着小脑瓜,看着薛平平。 若是和李静姝没闹那么一场,薛平平被两个娇憨甜美的极品绝色小美人盯着,那也是赏心悦目之事,可闹了那么一场后,再被她俩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便觉浑身上下好像长了不知多少虱子似的,到处都觉得不自在,闭着眼睛装睡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朝李静姝一伸手:“拿来!” 李静姝一怔,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呀?”薛平平没好气地说道:“给你的金锁!装什么大头蒜?”李静姝哼了一声,将金锁和那柄金钥匙一同从自己衣襟取出来,一挥手狠狠的用力掷到他怀内:“哼!谁稀罕!不就是还在想着那个什么公主呀!” 薛平平又被她气得瞪起眼睛来,见他又要发火,张琳急忙拉一下李静姝:“你是姐姐,就不要跟一个小弟弟一般见识啦!”李静姝便也斜着眼睛轻蔑地看着薛平平,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嗯嗯嗯,我不会跟那么小……小小的小弟弟一般见识的……” 薛平平索性不理她,直接躺了下来,将金锁攥在手中紧紧握着,脑海中便又浮起了在相国寺中见过的那位娇俏清丽、柔弱得使人怜惜的宁阳公主石若伊的影子。若是不知道这石若伊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和石敬瑭这种人联系在一起。随即便想起和她约定的元宵节见面,那时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通过她要皇帝兑换解谜的奖赏?再于此获得皇帝的授权,将那些追杀自己的武德司凶徒绳之以法? 随后他便觉得这想法简直是脑子抽筋,武德司与皇城司那番做法,怎么会是他们下面的基层军兵擅自乱为,当然是奉了其上司的命令,才会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的村民下手!自己想要通过皇帝来报仇雪恨?想多了吧,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那么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在这郭威府中装他们家的儿子混日子?那也不是长远之计啊,人家儿子真要回来了怎么办?或者认出他不是他们家的儿子又怎么办?真当清宁说的只当是生了一对双棒儿俩儿子养啊?她愿意他还不乐意呢! 薛平平一念及此,便觉得有些头疼,从李静姝手中要回来的金锁和那柄配套的“金错刀”形黄金小钥匙,在两手间无意识地来回倒腾着,突然停下来,拿到眼前细细查看。 这只金锁和那柄金钥匙金光灿灿,放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当然是纯金打造,看外观都有些发暗了,应是长时间贴身佩戴氧化而至,先前他戴在身上,也没有细看过,此时觉得有些异常,即使放在他这个少儿的巴掌心里,也显得很小巧精致,即便是纯金打造,工艺再高再精深,虽然值点钱,但就这点金子、手工又能值多少钱?怎么也不可能超过千两黄金,何况还有个五品官的赏赐!那么又能有什么隐情值得让那皇帝许下如此重赏? 若说五品官对于皇帝来说,成本并不怎么高,随便给个虚衔便可,可那千两黄金可是很大一笔财富,不比这金锁金钥匙更值钱?仅仅因为这金锁是皇帝和他那位义婶的情意,似乎并不值得皇帝这般大费周章。 他可不认为那石敬瑭会是什么忠贞不渝的情圣,指望一个皇帝而且还是在青史上臭名昭着的皇帝专情,比在狼窝里寻找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绵羊更不靠谱。 他眼睛余光瞅瞅卧榻前坐着的两个女孩子,已经转过身子玩挑绳去了,一个撑一个挑,正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注意到他。这年代女子闺中的娱乐并没有多少,挑绳是女孩们最方便最爱玩也最常玩的娱乐游戏。 薛平平见无人注意自己便转过身躺向里边,想起金钥匙是用来开金锁的那句话,便将金锁翻转着细看,果然金锁底部正中有一个小孔,便将金钥匙朝那小孔中一插,轻轻来回扭动,便听咔的一声轻响,这只金锁便被如一只上了内锁的盒子一般弹开,分成两瓣;里面折叠着一块淡黄的织锦样的小布块。 他伸手拿起这块小小的折了几折的织锦物,慢慢展开,却见上面一个长方形的印迹,再看这织锦样丝织物,却像是一块大些的织锦上撕下来的一小块,上面除了那半块朱红的印迹,就是祥云纹路,边缘似乎还有一只仙鹤细长的长脚爪子,除此再无别的什么纹路、印记;再看那朱红印迹,也就差不多有一只普通的麻将牌大小,只是因这块丝锦是撕下来的,这印迹也就只有一半,那么如果这块布是完整的,那么上面的印迹便是差不多两张麻将牌合在一起那么大的、四四方的一个印章,用朱红印泥印下来的。 看到这里薛平平心里便是一紧,再细细观察辨认,却是一字也认不得,那印迹极具沧桑浩渺的奇异感,让他突然想到一事,急忙依心中所想去对照,按图索骥细细辨认,这回印字终于和心中所想对上,他不由得瞳孔放大,脸色一僵,心儿狂跳起来,原来如此! 难怪那皇帝老儿下了如此重的本钱,如果真能成事,别说千两黄金、五品官了,就是万两黄金三品官,估计他也乐意!因为那四个红红的印迹是四个极为古朴的篆字:既寿永昌! 震惊了好一会儿,薛平平方才回过神来,心想这是一个印迹中的四字,那么撕下的另一半印迹中应当是另外四个字:奉天承运!这就是在后世无数人都向往的、想要一窥其迹而不得、传承长达千余年,但却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中华第一重宝“传国玉玺”所鉴印下的印迹了!千年之后这时代随便一件东西都可以拍卖到成百上千万甚至上亿的,这传国玉玺真要现世,那可真的是无价之宝了! 典故中的价值连城、完璧归赵等等故事,便是从这传国玉玺的材料和氏璧而来的,当初秦王为了获得这和氏璧,竟然愿以十五座城池从赵王手中换取和氏璧,何况制成传国玉玺后又加上了传承一千多年、几乎被历代当做皇帝合法身份证明般的宝贝,王莽篡汉得到它后在群臣中炫耀,东晋皇帝失而复得后也是喜极而泣,唐太宗李世民从隋炀帝皇后萧氏手中得到它后欣喜若狂!你没这个玉玺就是白板皇帝,有了它就能证明你的皇帝身份算是“奉天承运、既寿永昌”,其价值当然是不可估量! 原来大相国寺中皇榜设谜,公主面前解谜,都是为了寻找那个后唐灭亡时便消失不见、历代帝王费尽心机都要找到的中华第一重宝——传国玉玺! 第43章 亲情 薛平平心儿仍然呯呯狂跳着,急忙将金锁紧紧握在手中藏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屋内看了看,并没什么异常,李静姝、张琳两个还在挑绳,连翘、苏叶两个没见,外屋也没什么动静,那俩丫头不像这俩小主子,人家是经常有活儿要干的,哪怕这屋里只他一个,活计也不多,但也不像李静姝和张琳这么闲,想必是有事出去了。薛平平定定心神,将东西快速复原,但他还没将那把金钥匙拔下来,蓦然便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吓了一跳,身子一僵,随即便听到李静姝格格娇笑道:“哇!你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薛平平回头瞅她一眼,便见李静姝和张琳两个笑嘻嘻地并肩站在床前,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又把头一扭,表示我才不稀罕搭理你呢!便听张琳笑嘻嘻地说道:“你还记仇呢?翠姐儿是喊你吃饭呢!” 薛平平索性躺了下来,把被子一拉蒙住头。张琳格格娇笑起来,拉一下李静姝悄声说道:“真跟你记仇了!”李静姝哼了一声,有点悻悻地伸出两只手的小拇指掐着比划着,还故意抬高了声音让薛平平听得真真儿的:“他人才这么大一点点,当然这心眼也才这么大一点点,我才不跟这么一点点小的……臭弟弟一般见识呢!” 这话直接将本来爱笑的张琳逗得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哟,他不但小还臭呀?我怎么没闻到臭味呢?”瞅一眼蒙着被子的薛平平,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随即又用手在面前扇着,“哟……这还真的是个臭弟弟呀,这臭味现在才传过来!嗯嗯嗯……好臭好臭……” 却见连翘、苏叶两个各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边在桌子上摆放着,一边招呼着:“都饿了吧?快来吃饭。”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张琳伸手捅捅李静姝:“你来我来?”李静姝红了小脸蛋儿,悄声答道:“你愿意侍候他你就侍候他呗,问我干啥?”张琳嘻嘻笑道:“你不是说你不记仇吗?”李静姝挥手打了她一下,轻轻啐了一下:“我不记仇,可他现在这么臭,我怕臭呀!你不怕臭你去侍候他!” 两个女孩子拿薛平平取笑,薛平平便沉着脸色,斜着眼睛瞅她俩。连翘到底大了些,看着她们俩也没说话,微微一笑,便盛了一小碗肉汤,端着坐到床边:“平哥儿,我来喂你?” 薛平平这才坐了起来,伸手接过:“谢谢姐姐,我自己能动。”连翘说道:“那好,你要是还想吃啥好吃的,老太太、太太都发了话,先紧着你。” 李静姝坐在桌边,伸着筷子瞅着桌上的碟子里的菜肴,慢条斯理地问道:“有凤凰蛋吗?” 那几个女孩子一听,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娇笑起来,连一直绷着脸的薛平平也不禁莞尔,急忙又忍住,瞪了李静姝一眼。李静姝哼了一声,傲骄地扬起小脸蛋儿:“就是有凤凰蛋,也不给你吃!” 连翘将汤碗递给薛平平,说道:“这是荣哥儿跑了好几家同行的药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枝人参,给你炖了老母鸡汤,听说这人参鸡汤大补,能让你好得更快呢!” 薛平平心说这郭家里的人都是将他真的当成了自家亲人来对待的,不由得有些感动,只是转念一想,若是证明了他不是他们家的小儿子郭仪,那又会怎么对他?当下轻轻说道:“还有这好东西?这可得多喝几碗。”接着又问道,“人参很难找吗?”连翘答道:“咱们家有家药铺,里面常用的药材都有,就是这上好的人参不好找。听管事的说,这是荣哥儿托了好几个人,才从上党那边找了几枝很稀罕的党参呢。” 至于太医署给的那些党参,都将按药方剂量煎了药给薛平平服下,可这事不好往外说去,所以她们也都不知道,只知道郭荣着急忙慌的去找了一天,才找回这么几枝来。 薛平平一怔,随即说道:“党参……我还以为是从东北大兴安岭长白山……哦,我以为是从契丹那边过来的人参,原来这是党参?”拿着汤勺在小碗里轻轻转动着,以前他虽然也吃过人参,可这都切成了碎片哪还认得出。随后又看了一眼两味药名小丫头,原来她们的名字都是因为家中有家药铺,才按几味药材给她们取的名字。随即又想到,那郭荣不是少年时期便帮着家里做生意,做的是茶叶、皮毛生意吗?怎么又成了药铺老板?转念一想,或许那是后来的事?现在虽然做的是药材生意,但这可是个稳定的财源,虽然比不得后来南北贩卖规模大,但那应当是郭威的地位更高一些或是掌握了更大的实权后才能做得起来的。毕竟这年月正处乱世,敢南北往返上千里在不同国度做生意的,都有极大的背景,说那些生意人是诸侯藩镇、高官重臣、封疆大吏豢养的走私商队,也不为过。 苏叶并未听出薛平平话中随口露出的不合这时代的名词,愤愤不平地说道:“就知道契丹人凶恶的很,就听说过那些胡子专门跑咱们这边杀人放火、抢东抢西的,就那些骚鞑胡子能有什么好的!”言语中既充满了对契丹人的不屑,又夹杂着对契丹人极度的愤慨,她也是因契丹人才家破人亡的,后来才被清宁夫妻收养,自是对其仇恨无比。 这年代的军队几无军纪可言,官匪不分甚至官不如匪是常事,那契丹军队靠打草谷来收集军资,更是比土匪还土匪,当年联手石敬瑭攻入中原灭掉后唐,那比过境蝗虫还厉害,当真有寸草不生之状! 薛平平有点奇怪了,难道这时候东北人参还没人知道它的药用价值?要真是这样,那要是能弄到这时候的东北人参,绝对都是野生大年份的,斤把左右的不一定好找,但七八两左右的不稀罕吧?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他还记得在他原来的那个时空中的那个年代,与东北人参一样同属五加科的党参,因上党地区的森林于北宋之后的滥砍滥伐,随着原始森林的逐渐减少以至消失,那种党参都已经绝迹了,而后所谓的党参是桔梗科而不是五加科的人参。 其实这是他在后世的认知误区。东北人参在明清时期,逐渐被人认识到它的药用价值,价格才一路飞涨,野生大年份个头大的直接被炒作成能救命的天材地宝;这年月中原医家常用的人参指的是上党地区出产的五加科的人参,也就是真正的党参,而不是后来人们所熟知的桔梗科的党参。比如医圣张仲景一些方子中所用的人参,都是这一类的五加科的党参而不是桔梗科的党参,更不是后来的东北人参。这时候的党参,不但有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的,在上党地区还一直有官私开办的种植园,在培植党参。北宋以后才因此地森林渐少而随之减少,直到几百年后绝迹。 此后便没什么事,一直等到下午薛平平换了药,清宁又仔细看了看他伤口,见没什么异常,便叮嘱连翘、苏叶仔细服侍着,有事便赶快禀报。只是薛平平确定了那“千金之谜”的隐秘,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到半夜都在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直到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头遍鸡叫的声音,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这大年下的,京城各衙门里的官员们即使封印放假,但也都闲不着,便是互相拜年走动,每天的行程也都排得满满的。等又过了两天,太医署的又来给薛平平诊视一番,见他恢复得很好,便又留下些药,叮嘱一番。 薛平平本着自己为自己规划的“三不”策略,即不承认、不否认、不纠结的心态,在郭府里安安静静的养伤。好医好药,好饭好汤,又有专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看护,他的身体底子又好,伤势恢复得极快。除了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肋骨未完全复原外,只要不进行剧烈活动,他行动已经无碍,让金正纯、周世乾两位医官也都为之惊叹,又叮嘱着说,如果天好,可以出门在屋外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如此会加速康复。 眼看到了初六这天,郭威将该上门拜访的都去过了,自己方在府中宴请亲朋好友。他因自幼怙恃皆失,除了失散的姨母和张记一家外,至亲再没有什么人;而清宁的娘家则在几百里外,此时也不便往来,至于过年给娘家的礼物,也就早送去了。 这年月不像千年之后,高铁高速什么的都有,再远的地界几天时间都能到。就当下这交通状况,几百里地走个来回几乎就得十天半个月的,再偏僻点的地方,或是遇到雨雪等状况,那单趟走上一两个月都不算稀奇。现代人对于进出四川感觉没什么难的,但李白就能感慨出一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传颂千古的诗篇出来。 能来郭府做客的,都是这几年来郭威夫妻结交下的好友及其内眷。平时因人少而稍嫌清静的郭府,便因来客家眷中有几个孩子而热闹许多。 因天气放晴,太阳明媚,连翘、苏叶两个丫头便扶了薛平平出来在房前廊檐下坐着,晒晒太阳。两个丫头随后又搬了小几案、木墩放在旁边,再端来茶点摆上,自己也拿来针线箩筐,便坐在旁边陪着他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做着女红。 连翘指着薛平平半躺半坐着的椅子笑道:“咱家原没有这坐床,还是前天阿郞和太太去刘相公家拜年,相公夫人问起了你,就说哥儿虽然伤着了,可不能总躺在屋里,就把这张坐床给送来咱们家来了,就是为了你好方便出来晒晒日头的!” 薛平平一怔,心想不至于连张椅子都上别人家去借吧?低头细细瞅瞅自己坐的这张椅子,他先还真没注意,这时细看,倒真的是张做工精致的“坐床”,有背靠还有踏脚板,有点像后世的躺椅,只是靠背倾斜的角度没躺椅那么大,做工倒是不输于后世,甚至颇有过之,极为精致,而且这交椅表面漆色如金,只是用得久了,方显得有些暗淡,当真可算得上是张“金交椅”;若给他这样的伤病者在室外坐卧都是很惬意的,但这椅子腿是交叉的,什么木料倒没看出来,屈指敲敲,发出的响声似有金石之声,想必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榆松柳杨之类,心想单就这张椅子真要传到千年之后,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天价来,随口说道:“这不就是一张交椅嘛,怎么会是床?” 连翘笑着解释道:“是坐床呀,也叫胡床,不过也有叫它交椅的。” 薛平平点点头,随口说道:“哦,原来都可以叫。唐诗中的那些床,原来都是这种床,李白诗中的床前明月光、绕庆弄青梅啊……当是此床才对。”想必唐诗中“床前明月光”“绕床弄青梅”中的床,便是这类坐床,也就是交椅一类的坐具了。那些说是睡榻卧具、井栏的纯是胡说八道。 旧时稍微像样的房屋,都是有前后廊檐的,而且窗户较小,卧房中窗户更小,而且很高几乎都要到房顶了,月光根本照不进去,当然也就更没法抬头望明月了;至于释为井栏的,更是瞎扯淡。 旧时打井,一般要看风水找水源,水质不好了还得再重新找地方再打,井多是打在离住户房屋比较远的外面空场地,这也是怕水井用久了导致水土流失,水井周围会成空场,进而引起房屋倒塌,不要小看古人以为人家什么都不懂。 再说谁在夜间大老远的跑外面井上看月亮去?就是大户人家院子中的水井,那也得找水脉,建在某个大点的空地中,也不可能建在房屋周边,更不可能建在卧房旁边!不像千年后的农村为图方便也不讲究水质,家家户户院子中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打个井。 再说井栏,栏者拦也,井上围上围栏更是为了防止小孩子贪玩掉井里而设,而且水井周围并不种树,有几根大点的野草都要拔掉,以防枯枝烂叶掉井里污染水源,还“绕着井栏弄青梅”?或是拿着青梅在水井井栏旁边嬉戏玩耍?早被大人一巴掌给抽走了! 苏叶又殷勤地抱来毛毯给薛平平盖着,给他上上下下掖好了,方问道:“你吃茶不?吃点心不?” 薛平平摇摇头,觉得这时候的茶汤,除了碾粹的茶叶沫子之外,还加上了食盐、荤油脂、葱姜蒜、牛奶羊奶、各种香料调料之类,火锅底料似的茶汤自己是真没办法享用,估计千年后蒙藏等少民所饮便是此类茶的遗风,便闭上眼睛静静躺着。 两个小丫头便坐在旁边,悄声说话。她们俩服侍了这几天,知道薛平平并不是多难侍候,心情也很放松。 太阳渐至中天,气温升高,晒到身上暖洋洋的,使得薛平平几乎要睡着了,糊糊涂涂地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听连翘、苏叶两个丫头站起来招呼着:“见过大太太、见过姑娘……” 薛平平急忙睁开眼睛,见顾氏和张玉芝两个抱着两个布包袱站在面前,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他,急忙站起来施礼,迟疑一下才开口问好:“伯娘、姑姑……好……”既来之则安之,人家拿他当亲人对待,心疼关爱,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也不能总是臭着张脸,该尊敬的还得依礼尊敬。 顾氏上下打量着他,笑着对张玉芝说道:“你看平哥儿多好,这长得俊美不说,还一脸灵秀之气,这行个礼也像是画上的小仙人,文文静静的,若是学文去考进士,准能得个状元探花啥的。我就不明白了,宁儿那泼辣货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总跟教训小猫小狗似的教训他!” 张玉芝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嫂子,你就别背后说人家了!当心传到人家耳朵里,又跟你吵!” 顾氏白她一眼,撇撇嘴巴小声嘟嚷道:“这人都还没过门呢,就向着你主母了?” 张玉芝啐她一口,不再理会她,将包袱放在小几案上打开,取出一件上衣,走过来在薛平平身上比划着:“哥儿让姑姑比一下,先你身子不妥当,姑姑只看着你身量估摸着给你做了几件衣服,你试一下,若不合身姑姑再拿回去改改。” 顾氏也打开她带的包袱笑道:“今儿叫姑娘,改天还得改口叫姨娘……”张玉芝脸就红红的骂道:“当着孩子也挡不住你这张臭嘴胡说八道!再胡唚我撕了你……” 顾氏笑着躲开,也打开包袱拿出衣服来:“不光你这姨……呵呵……姑姑给你做了,伯娘也给你做了两身,这大过年的,新衣上身,精精神神的,来了客人不管是谁见了也得夸一声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薛平平看着两个才认识的长辈,听着连翘悄声说:“这几天大太太和大姑娘两个天天赶着做,晚上点灯熬油的还要做小半夜,眼睛都快熬坏了……”他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顾氏笑道:“哥儿这是咋的啦?你才回来,不知道的事多,你小时候就穿过你伯娘给做的,倒是你这姑娘还是头次给你做,先试试你姑姑的……” 薛平平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但这份情谊总是给了他,他又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自然也会被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关爱给感动,情不自禁的便觉眼睛模糊了起来,急忙低头用力眨眨了眼睛,低声说道:“谢谢伯娘……谢谢姑姑……” 张玉芝道:“哥儿不用客气,都一家人,姑姑给侄子做几件衣服还不应当应份的……”又拿起一双鞋子,“哥儿快坐下,再试试这鞋子合不合脚……” 薛平平都忘了有多长时间,没有穿过这种纯手工制做的衣服鞋子了,当然他在这时空里穿的衣服鞋子自然都是手工做的,不过先前他记忆暂失,年龄幼小,即使那位养育他的祖母韩氏和义婶她们给他做了衣服鞋子他也不记得了,不禁一阵茫然,心里更是激荡翻涌,对于这些他自认为“没有什么关系”的亲人的关怀,不知该如何应对,当下便木偶似的顺从着顾氏和张玉芝的摆布。 即使是在那个时空,小时候穿的这些可能是母亲手工制作,可那些记忆早就因时间久远而模糊了,再大些随着条件好转就没有了亲人再费那个功夫用手工制作了,衣袜鞋帽等都已经是工厂出品了;可现在却亲身体验着亲人暖暖的心意,他明白这不单单是手工做的,还是她们将自己当作真正的至亲晚辈来疼爱,用她们的一颗爱心来做,要不然谁会为你点灯熬夜的赶工?这年头也不是说外面就没有卖成衣鞋子的,他们这种人家也不是没钱的贫民家庭,只要愿意出去买,有的是做成衣鞋子的店铺。他极力将眼泪止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便听见一阵喧闹,薛平平睁开眼睛,便见一群人走来。郭威陪着男客人,稍远处则是清宁陪着一群女眷,身旁还跟着一群小孩子,想是来府上做客的,便掀起毛毯站了起来。顾氏和张玉芝见有外客,两个便对视一眼,收起衣物又包起来,朝他屋内走去。顾氏一边走一边叮嘱着:“先给你放屋里,明天起来时你们两个丫头别忘了给他换上。” 女眷能避进屋里去,但薛平平虽年幼却是个男孩子,却不能避开,何况这些人到这里来,肯定是专门来看他的的呢。 郭威引着一群好友来到近前,便指着薛平平给客人们介绍:“这便是犬子郭仪,小字平哥儿。”又向薛平平说道:“平哥儿,这是你三伯父,六伯父……张叔父……赵叔父……”大过年的这些好友来府上做客,并不以官职论上下,只论辈分年龄。 薛平平看了郭威一眼,嘴巴张了张,见郭威并未在意他,便又闭上。此时否认无疑于是要彻底跟郭威清宁夫妇翻脸,不但于事无补,只怕随后还会引来清宁暴怒下的极力镇压,那时只怕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还会让外人以为他薛平平真的是顽劣至极,无视礼法,不堪造就的蠢才。 薛平平安安静静地打量他们一眼,低头躬身,平平静静地深深一礼,低声叫了声三伯父、六伯父、张叔、赵叔,然后便恭恭敬敬地肃立着。两个丫环也急忙躬身福礼,便低头站到他身后。至于李静姝和张琳两个还在屋里玩,根本没出来,这时见来了客人,只在窗户边探头探脑地偷看。 那三伯父便是刘知远,他是郭威结拜十兄弟中的老三,郭威是老幺;六伯父名刘延庆,禁军都虞侯,原本是驻扎西京洛阳的一名将领,年前奉调入京,也是郭威、刘知远他们八拜结交的十兄弟中的老六,两家已经结亲,他的嫡长女是郭荣未婚妻。 这时代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家结亲,不但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嫡庶之别,即嫡女只会嫁别人家嫡子,嫡子也只会娶别人家嫡女,嫡即正妻,嫡子嫡女即正妻所生。嫡庶之间的地位绝不相同,有极大的差别。若是有人家隐瞒,以庶为嫡与人结亲,对方若得知肯定会以为是羞辱,悔亲是小事,说不定还得上官府打官司。 即使皇帝选后妃,也要求臣子上报正妻所出之女,妾生女哪怕是长得倾国倾城再贤良淑德也是不能应选的。当然皇帝若只求美色,那就不管嫡庶了;有的时候连青楼女子都能弄进后宫,还讲什么嫡庶,那妥妥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才能干的事。 郭荣虽不是郭威柴氏夫妻亲生,但他是二人所抚养长大,是当做自己亲生儿子对待的,所以郭威的荫子这一项,也就落在他的头上,与刘家结亲,议定的是其家嫡长女,刘家也没在这方面有什么二话。 张叔父名张贞,表字益之,身材高大魁梧,相貌雄伟,看着像个武将,其实是名文官,也是兵部四司之一的兵部司郎中,是郭威的老部下。只是现在兵权已移往枢密院,兵部的人除了整理下旧档案,基本无事可做,只挂个虚名领份俸禄而已。 赵叔父便是赵宏殷,不但在除夕那天夜里帮着跑前跑后的,郭威通过这几天来的接触,也感觉这人不但武艺不凡,而且还兼通一些兵法文理,在当下颇多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军中,已经算得上文武双全了,而且两人脾性相近,义气相投,竟有相见恨晚之意,当然是越走越亲近了。 赵宏殷自己更加感动,自己官小位卑,先前因不贪不贿不喝兵血,因此与一众同僚相比格格不入,连上官也不待见他,同僚也排挤,不想却得郭威青眼相加,竟然大有千里马得遇伯乐之意。 后面清宁相陪的便是他们的家眷,一群贵妇人和孩子,当然更加热闹。 刘知远上下打量了一眼薛平平,惊异地睁大眼睛:“幺弟,看他这相貌倒与你们夫妻有七八分相像,可是你说他才九岁?我看十二三都有了吧?” 郭威笑道:“他小时候就长得高大,如今也是寻常。” 刘延庆笑道:“幺弟太过谦了,弟家二子皆高大伟岸,英武中还带着几分儒雅,看来都是能文武双全的,想必日后更加不凡!我早就相中了他家的大哥,你们谁家还有好的小娘子,不妨也早些抢个好女婿;若犹豫不决,当心有那手快的捷足先登哦!” 刘知远哈哈大笑了起来,看了一眼郭威,好像有话要说却憋住了;张贞张益之捋着须髯,打量着薛平平微笑不语;倒是赵宏殷笑着接话说道:“少公子好相貌,兼有院判的英武挺拔、郡君的灵秀俊美,日后必前程远大!只是可惜,我家小娘子还在襁褓之中,不然当高攀了!若院判贤伉俪不嫌弃,我倒想和刘兄一般,先下手为强,将他家哥儿也拐跑一个再说!” 大家一听,都大笑起来,不过包括说的和听的,都没把他这话当真,毕竟二人无论地位还是家庭都有些悬殊,而且赵家两个小娘子还太小,现在幼儿夭折率太高,不到一定岁数是不能议亲的,不然不但会耽误人家孩子,也会给自己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汉家礼仪中,为什么少男少女到了一定年龄后,都会有“加冠”“及笄”这种成人礼仪,说明孩子长大了,可以议亲了。而所谓的“指腹为婚”之类,多是一些传奇演绎,当不得真的。 郭威听他们夸奖,便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休夸坏了他!虽然这会儿安静,你们都看着好,可不知道他才回来这几天,虽然身上还带着伤,可仍旧很淘,调皮捣蛋的,让家里人头疼得很呢!” 刘知远哈哈笑道:“男孩子嘛,哪有不淘的?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我看很好!男孩子就得这样,外人一看,这么帅这么俊的小公子,肯定是好人哪!可一转身心眼儿一转,便能把人给支到八百里外,能把人给卖了还帮着你数钱,那才是好男儿呢!” 他声音颇大,也根本无所顾忌,女眷那边清宁一听,急忙拉着一位清秀窈窕的贵妇人笑道:“三嫂且看看,三哥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家平哥儿天生的就是个会阴人害人的小坏蛋一般!” 那贵妇便是刘知远的夫人李三娘,这位才是真正的夫人,朝廷正式诰封的魏国夫人,——“夫人”乃是朝廷给予重臣妻母恩荣封诰的高品命妇,不得此封是不能称为夫人的——此时走上来看着丈夫嗔怪道:“哪有你么说人的,你这到底是夸人哪还是损人哪?”转看着薛平平笑道:“我看这孩子身长高大,清秀俊美,一脸的灵气,日后必成大材,比我家哥儿可俊多了!” 薛平平听着众人的夸奖调笑,看着眼前这些男女老少,眼眉微微低垂,这是在长辈面前表示恭顺的意思,其实他心里也是感慨:郭威、郭荣父子,刘知远、刘承佑父子,还有赵宏殷的三个儿子中的两个赵匡胤、赵匡义,看眼下这状况是情谊甚笃的通家之好,且不论他们之间以后的恩怨情仇,现在是一共六位未来的皇帝齐聚于此。 第44章 祸起枢密院 赵宏殷家今天随着他来的孩子有五个,三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中大的赵匡胤,已经十二三岁,和几个十二三岁到十五六岁的少年都跟在人群最后,叽叽喳喳地也不知在说笑些什么;小点的赵匡义,现在正跟在他大哥赵匡胤屁股后边傻笑。 这就是薛平平所知道的原来的历史中,后汉、后周以及宋代的六位皇帝!至于赵宏殷那个皇帝身份是儿子当了皇帝后追赠的,自然不被他计算在内。 此时赵家最小的男孩子是赵匡美,是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儿,被杜氏紧紧牵在手中,看样子他最得父母宠爱;看他那奶声奶气的小模样儿,此时还不知断没断奶呢;他大眼睛灵动的转动着,到处乱看,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在原时空中被赵二逼死,死了也不落好,被亲哥哥给硬生生给改成了妾生子,也没做过皇帝,缘由便是赵二和赵普两个勾结伪造出来的那个“金匮之盟”;赵宏殷的妾室耿氏此时跟在女眷最后面,牵着两个年幼的女儿,看样子一个四五岁,一个才两三岁左右,说是襁褓之中是有点自谦了;如果赵小三是她亲生的,此时应该是她贴身照顾,而不是在杜氏手中紧紧牵着。 ——别人不说,单是赵家只怕是一家大小都来了。 薛平平眼珠儿在那六位未来的皇帝身上转了转,突然微微一笑,朝清宁轻轻问道:“嗯……咱们家有没有糯米粉、地梨儿——就是荸荠,黄精、芝麻、核桃、瓜子、果干蜜饯、饴糖这些?” 清宁一怔,见他口中说了咱们家,自然有了认同,心里一喜,便笑着问道:“有啊,厨中都有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薛平平笑道:“既然伯叔婶子们来了,我也得尽一份心。先前我曾经学过一份美食做法,需要这些,若做了出来,当能让各位贵客一饱口福。” 清宁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会这些。”随即又有些紧张,朝周围这些客人打量一回,很怕薛平平不顾大体闹出什么来,便盯着他十分警惕的小声叮嘱道,“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薛平平有些不耐地把脸一扭说道:“你要不信就算了!”清宁眼睛用力看了看他,问道:“你还要什么?”薛平平摇头道:“就这些就成。”清宁有些奇怪,追问道:“你想做什么……美食?你真的会做?” 薛平平忍住笑意,做出一脸的认真:“当然会做!我先前说在山中曾跟人学艺,你们非不信!”抬手朝那六位未来的皇帝一划拉,“不过需得他们帮忙做。”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起了兴致,刘知远笑道:“哦,难道我也能做?那是什么样的美食?”李三娘娇嗔地白他一眼笑道:“这些年来他是君子远庖厨,一双手只合舞枪弄棒,你让他来弄,可别弄到最后,大家都没得吃!” 薛平平忍着笑,脸色郑重地答道:“哦,汤圆!因为圆圆的,要下在滚水里烧开煮熟,所以名之为汤圆;又因为可以赶在元宵节这天吃,又叫‘元宵’。用糯米面包裹了馅料,团成核桃大小的糯米团子,或再小点也成。” 清宁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心,笑着说道:“若是这样,那再过几天等到元宵节时多多的包来做点心,可当真是应景了!”接着又问道,“你既然说是用糯米面裹了馅料,那需用些什么馅料?” 薛平平微笑着慢慢答道:“可用地梨儿、黄精、核桃仁、芝麻、瓜子儿、枣肉等物加黑糖或红糖混合了当馅料包在糯米面里,因其中多包有六种馅料,而又以地梨儿、黄精为主,多吃能袪邪补虚,强壮身体,故又名‘六味帝皇丸’。”见大家听了这名字,脸色都古怪地不说话,面面相觑,随后都疑惑地看着他,便故做没看到似的解释道,“这‘六味地黄丸’虽然味美,可做法简单,大家只需一看便知。”他前后提到的两个名称,虽然音同,可其中二字却是不同的。 至于称荸荠为地梨儿,那是他家乡的叫法,因其肉似梨,又在泥地里生长,故有此名;因其形又有点像马蹄子,故有的地方主要是北方也叫马蹄儿。至于有名的中成药六味地黄丸,是后来依医圣张仲景的方子修改后制成,此时还没有呢。 赵宏殷妻子杜氏一指牵着的幼子,笑道:“莫非我家这俩小子也能做?”她指的是二子赵匡义、三子赵匡美。 薛平平大有深意地打量着赵匡胤、赵匡义、赵匡美兄弟仨,又瞅瞅他们的母亲杜氏,再瞅一下跟在杜氏身后,正照顾着几个小女孩儿、一脸卑微的赵宏殷的妾室耿氏,他们家来的最齐全,这是一家大小都来了,此后跟郭家可以说是通家之好了;看他们这情况别的不说,那赵大赵二赵三哥仨儿肯定是一奶同胞! 那个时空的原历史中,赵二做了皇帝后,为说明他得位很正,便弄出个金匮之盟,意思是其母杜氏怕他们赵氏走了郭荣病逝后郭宗训继位时“主少国疑”的老路,让他们“兄终弟及”,几个兄弟都坐一坐皇帝宝座,然后再传给赵大之子,如此便可避免因“主少国疑”导致权臣篡位的情况,据说让赵普为证,立约放在一只金匣子里面存着,故称“金匮之盟”;可随即又怕赵小三也因他弄出来的这鬼话而争位,非说赵小三是父妾耿氏之子,这就有点扯淡了;如果赵二真这么阴,那烛影斧声的疑案,也不是司马光之流可以否定并瞎扯理由能解释的了! 他目光在赵二那可爱的小脸蛋儿上逡巡着,心里不觉发寒,就这现在这么可爱的小屁孩儿,长大了怎么就那么狠毒?可见为了那张宝座,某些人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啊!他自问自己若是处在同样位置,是绝没有赵二之流那么阴狠毒辣的手段心肠的,正自盯着赵二感叹,突然发现其面相竟然与后世一位大人物的成年面相隐隐有些相似,不禁笑道:“我说呢,原来是凯申公……”他话未说完,将“凯申公的前生”后面三个字给憋在肚子里了。 赵宏殷在旁一怔,随即问道:“什么?” 薛平平笑道:“我是说这位小弟弟,跟我以前见过的一位大人物有些相像,那位大人物名叫常凯申!” 众人听后,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哪位大人物名叫常凯申,大家都听郭威说过他这“幼子”先前失踪时的状况的,他现在所说的什么“凯申公”,想是什么偏僻之地的小乡绅之流,便放下这话不提。 一时间,清宁让人将所需之物拿来,又搬来一张大桌子,食材全放上面,又让丫环将糯米面揉好,薛平平便看着几个魁梧壮实的男士:“正需几位大力!”将核桃分给几个人,让他们把核桃仁取出来。 刘知远哈哈一笑,取过几个核桃握在手心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两手微微一捏,再伸开手来,不但坚硬的核桃壳粉碎,就连核桃仁儿也一样成了碎沫;他微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朝郭威等人问道:“你们如何?” 旁边女眷堆里,李三娘撇撇嘴巴笑道:“你们看,我说的若让他来弄,真就没得吃!这都碎成这样了,还能用?” 众人都笑了起来,刘知远脸不红心不跳的跟着大笑,边笑边又抓起两把核桃:“我再试试,这回小点用劲!”说完小心翼翼地一捏,再伸出手看,果然核桃壳整齐裂开成瓣,露出完整的核桃仁。这回他便得意洋洋地炫耀着伸手给大家看,哈哈大笑着说道:“先前那是故意逗你们的,大过年的让你们开开心!” 郭威伸出抓住核桃,如法而做,也一样能捏开;赵宏殷也不在话下,笑眯眯地捏开几个核桃,这和当朝宰相一同较技,虽是玩笑,也让他心里颇感得意;至于刘延庆和另外几个武将,当然也不在话下。张贞和两个文官,却不上前掺和,只站在一边微笑。 来帮着郭威陪客的义兄张同芝,也站在旁边笑着看,并不上前。他虽然也会些武艺,但并不出众,先前所做的小官也属文官一系。真要说起来,他的身手或许还不如年少的儿子张琼呢。那张琼虽年幼,却身高力大,本就擅使长枪,马上步下的功夫又经过郭威郭荣父子这些天的指点,已经显示出颇为不凡的高妙精深。 只是几个少年中,唯郭荣、张琼、赵匡胤几个,虽然年少,但竭尽全力,竟然也能捏开,刘承佑等人脸色涨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也捏不开,只得悻悻放下。 薛平平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些武夫手上功夫是真的厉害,便是他在那个时空中,除了见过寥寥无几的数人手上功夫特异之外,也没见过多少能徒手捏开这种硬壳核桃的人,就他现在这小身板儿,让他随便捏他也捏不开,就不出丑了。当然他现在是个少儿,身上还有伤未愈,也不用去试。 随后薛平平便指挥着几个仆妇丫环,将剥好的地梨儿和黄精、核桃仁、芝麻、果干蜜饯等物混在一起,碾碎后和着黑泥般的黑糖,包在和好的糯米面里,一个个包成核桃大小,这元宵便包成了。 只是赵小二人小又爱玩,不过包了几个汤圆,便将脸上身上弄得处处都是糯米粉,颇为好笑。 清宁急忙命丫环去端水拿手巾来,那耿氏急忙牵了他去给他收拾干净。 看着捏好了摆满一大扁箩的元宵,薛平平笑着道:“拿到厨中水开下锅,水开加点凉水,滚水三次可食。”说着便带着一脸的疲惫坐了下来。赵宏殷妻子杜氏十分有眼色,急忙说道:“看来哥儿是累了,让他歇着,等这元宵下好了,咱们都尝尝哥儿说的这美食!” 李三娘笑道:“哥儿说是在山中学的,莫不是跟哪个老神仙学艺了?咱们可得多吃一碗,说不定就能长生不老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随后便跟着两位男女主人往外走。只是郭威清宁夫妻两个听了这话,看着薛平平,脸色俱有点古怪,却都未接话。 薛平平看着他们背影,心里思索着,即使有这六位皇帝在自己面前,除了郭威、郭荣父子外,其余皆不可能成为自己助力;即使郭威、郭荣两人,已经视他为自己子弟,回护他疼爱他有可能,但现在也不可能听他指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苏叶又来给他盖上毛毯,关切地轻声说道:“你还没好呢,还是少费这些心思,只怕于你身子不好。” 薛平平闭着眼睛答道:“就随口说几句话,又当的什么?”连翘也跟着说道:“虽然没大碍,可咱们也得小心着不是?平哥儿你身子就是原来再好,那也是原来,依我说你就安心的将养着,将这身子养的大好了,再想做什么不行呢?” 薛平平也不便拂了两个贴心照顾他的丫环的心意,便点点头道:“嗯,两位小姐姐说的是,我听你们的,以后就好好养伤!” 两个小丫头连翘才满十四岁,苏叶更小还不到十三岁,个头只比才“九岁”的薛平平稍高,听他喊自己小姐姐,而且言语中很在乎她们的劝说,虽然有点疑惑,可也高兴得眉眼弯弯的。 二人被清宁调派来,专门服侍他,看来以后便是他房中的人了,原还担心这小主子任性调皮,极难侍候,开始心里都打着鼓,一直提着心呢,可这几天下来,她们说什么话,只要有道理,这小主子都能听得她们的劝,而且很郑重的道谢,即使有时不注意说话稍微冲了些,他也不在意,最多朝她们点点头示意一下,原本提着的一颗心自然便放下了。 等到天黑,郭威、清宁夫妻和郭荣三人,送走了客人,又来薛平平这边,看他情况。两人坐到床前,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外边来报,说是枢密院有人来见。郭威皱皱眉头,让来人在正厅等候,自己去换衣服。清宁问道:“这时候来人,难道有什么急事?” 郭威冷笑一下,摆摆手道:“哪有什么要紧事,先前他们曾给我吹过风,说枢密院中现在无人主持,须得我去当值,当时我没当回事,也就没理会他们。”清宁也有些奇怪了:“桑相公出使契丹不在家,那不是还有张枢密吗?他可是皇帝的亲家公,也没听说他调任啊?”郭威道:“已经调任宣徽院任宣徽使,看来陛下是想调整一下枢密院了。”清宁道:“那不是还有两个直院在的嘛,陈世立是桑相公的心腹,袁品贤是杜驸马的心腹,就俩五品属官平时还仗着他们主子的势来挤兑你呢,生怕捞钱的时候你挡了他们的财路,现在那两个怎么着?是不是出了什么篓子,他们见事不妙想着脱身,就要把那一摊子事撂给你了?” 郭威也摇摇头表示不解,随即又轻蔑地说道:“谁知道他们那帮腌臜货又在想什么呢!不过据说那位陈直院得了风寒,说是已经烧得昏迷不醒;袁直院得了腹泻,说是跑肚拉稀,拉得脱了人形只剩张人皮,两个上吐下泻的都昏迷不醒,眼看着要停床了!” 所谓停床即人将死或已死,须得换床,将之抬到另外准备的床榻上躺着,便是要准备办丧事了。 清宁听了也是一笑,可随即又担心起来,皱眉问道:“不是又在闹什么妖蛾子吧?好好的两个人就都一起要死不活的了?怎么就这么凑巧?”郭威浑不在意地又笑了笑,握住妻子胳膊宽慰道:“没事!只要陛下信我,随他们闹什么都不怕!” 清宁看着丈夫,有些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也说了,皇帝是想要调整一下枢密院,会不会是冲着你来了?那些人现在缩下去想推出你来,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让你来顶缸?” 郭威拍拍她笑道:“你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啊!”见妻子仍然面带忧色,便轻轻解释道:“你忘了平哥儿还在咱们家呢?” 清宁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次调整枢密院只是皇帝的调整朝堂的一个设想,并不是冲着谁来的?”沉思一下,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也知道,平哥儿那边不一定有准,咱们接的这差事,要是找不到那件宝物,皇帝会不会……” 郭威摇摇头笑道:“你放心,你想的那些不会发生的!陛下不是刻薄炎凉之辈。陛下当初找到我,就曾说过,只是让我从咱们这边查找,并没指望着一定能找到。只要咱们尽了力,不管结果如何,陛下心中都会明白。当然能找到更是意外之喜!咱们都知道,真要找着了那件宝物,陛下是不会亏待咱们的,可是这事太过渺茫,是不能指望一定功成的。此事若无果,陛下最多也就是失望而已。陛下与我亦曾同历生死,我当然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品性。不管外人怎么说,但我认为陛下不是薄情之人,他对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还是很看重的。像先前刘三哥那么跋扈,连陛下的面子都经扫了,不也就是让赵相公去训斥几句?该加的宰相衔还是给加上了。何况我对陛下,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忠心耿耿,在朝堂中也多与人为善,并不曾树敌,何况……呵呵,”他苦笑一声道,“就我这如今在枢密院中只挂个虚职不厘务,不上不下的又不掌兵权,除了与刘三哥是自幼结拜的兄弟之外,又从不结党,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惹眼的势力,便是想让陛下对付我,那也不够资格啊!” 清宁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那他们就只是纯让你去枢密院管几天事?别的什么猫腻一点都没有?” 郭威笑了笑道:“就是有什么猫腻,那也得到了枢密院才知道,现在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清宁仍然有些担心:“我看你还是警醒一下,你在枢密院里没什么人,又长期不厘务,就是那些人惹出了什么祸事,你也不清楚,警醒点没坏处。” 郭威笑道:“是是,你说的对!常言说妻贤夫祸少,我会警醒的。”说罢便去换了衣服出去见客。 等到郭威见了客回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坐下后看着清宁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没别的,就是去枢密院当值的事。”见妻子还要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接着说道:“他们拿来了张宣徽的手谕,说如今他调任宣徽院,桑相公又出使,枢密院又事关军国重事,不能没有主官主持院务,而我是枢密院院判,三位大员只有我在,须得我去坐镇方才能使枢密院安稳。我也问了近期枢密院中诸事,他们说了些近期状况,并没什么大事异常,就差赌咒发誓了。年前枢密院中有张枢密那尊大神在,他们也不敢乱来;年后封印,张枢密调任,西府也同样是不过完元宵节不理事,更没什么。虽说陛下有心调整枢密院,可这不是还没调整嘛,所以只须有主官坐镇便可,否则真有什么大事发生,没人主持及时处置可不行。别说那两个直院告病,就是好着也不能指望他们,有些事不是他们两个有权处置的。只有我这个院判现在京中,还名正言顺,这就非得我去了。谁让枢密院现在与政事堂并称东西二府,还管的是军机要务呢!” 清宁皱眉,想了又想道:“我总感觉到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平常,你得多留意些,反正你现在枢密院中最大,他们要是敢炸刺,你就下狠手整治!”郭威颇有自信地微微一笑:“他们大概也都知道吧,我郭威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他们要是敢捋虎须,那就得准备着被老虎一口吞掉!真以为我只在枢密院中挂个虚名,什么都管不了呢?呵呵,只怕他们没那个狗胆!” 清宁、郭荣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对郭威当然是有信心。倒是床榻上躺平的薛平平听后,撇了撇嘴巴。清宁一瞥之下,偏又看到了,当即便皱眉喝问:“你撇什么嘴?就你个毛孩子又懂得什么?” 薛平平白了她一眼,转过头悻悻说道:“我只知道,轻敌者必败!哪怕对方是一只苍蝇,你若是没有苍蝇拍子,也是不好拍死它的!何况那些人要是真有什么猫腻,肯定也早就设计好了圈套,留下了退路!” 郭威见妻子又要发火,便急忙劝阻:“好了,别生气,哥儿说的也是正理。苍蝇拍子么……呵呵,”他笑着看看薛平平,“你虽年幼,这个比喻倒挺形像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的?” 薛平平歪过头来看了看郭威,随后又缩了回去,并没答话,心里说也是啊,这郭威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代雄主,与郭荣父子两个并称五代十国时期最英明的两个皇帝,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过去? 清宁见薛平平闭上眼睛装睡,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戳,轻轻笑骂道:“你个小东西,装什么大人儿?也太小瞧你阿爷了!”郭威看薛平平闭上了眼睛,便轻轻说道:“天晚了,哥儿或许也累了困了,让他歇着吧。”说着便站了起来,又叮嘱了连翘、苏叶两个几句,便回房去了。 第二天郭威早早起来,便带着两个长随郭贵信、郭贵仁去枢密院当值。 枢密院与政事堂一样,坐落在宫城之内,这东西两府算是朝廷中最重要的两个处置军政要务的机构;自隋唐以来朝廷所设置的三省六部,其职权现在大多落在东西二府中,而且别的部门不像东西两府设在宫城之内,而是建在宫城外的御街东西两边。 郭威来到宫城外下马,徒步进宫,来到枢密院中正堂。所属辖下当值的枢密院本部及各房官吏,俱来参见。 郭威分别询问了院中及各司诸事,确定一切如故,并没有什么异常,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下,便挥手让他们散去,命人拿来近期的卷宗自己慢慢看着,算是熟悉一下。 还没等看完一卷,便见一个属官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躬身一礼,神色慌张地禀报:“院判……走水了走水了……” 郭威一听,顿时大惊,急忙站起来就朝外面跑。宫中失火,从来都不是小事,真要惊了皇帝,那必然会有一大堆麻烦。可他跑出大门朝四周张望,却什么事也没有,不但对面的政事堂平静如常,就是稍远处的内宫也静悄悄一如既往。他回过头来,面色冷峻地凝视着那来报信的小官。 那官员乃是枢密院下辖的造作房的一名副主事,先前来参见郭威时并没有他,来的都是下辖各房的主事官;此时他见郭威目露寒光,便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凉,急忙镇定心神,继续禀报:“院判,下官说的不是宫里,是……是……造作房……咱们院里下辖的造作房工坊走水了……” 郭威微微抬起了头,眯起眼睛来俯视着他,冷笑一声:“哼!你想好了再说!” 那副主事猥猥琐琐地答道:“是是。”低着头捋了捋思绪,便禀报道:“是这样的,这不是元宵节即将到来,咱们造作房制作的灯彩按开封府要求,应当在这几天安放,下官便去查看,准备派人将灯彩用车拉出安放;可是下官方才去造作房……远远的就见那边浓烟滚滚,下官也慌了,急忙进去查看,却见是堆放的灯彩棚子走水……全……全给烧光了……根本没……没剩下一件……只有一堆灰烬……” 郭威有些糊涂了,急忙追问:“你说什么灯彩?我枢密院什么时候要造灯彩了?历年元宵节庆,东西二府是不造灯彩的,怎么造作房会造灯彩的?” 那副主事抬头看了看郭威,似有难言之隐,嘴巴张了几张,又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郭威却不容他细想,厉声喝问:“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副主事身子一哆嗦,急忙答道:“是是!院判说的是,咱们枢密院先前是不造灯彩的,不过今年桑相公出使契丹,张枢密调任宣徽院,院判先前又不常来……是陈直院、袁直院他们两个商议的,说历年不造今年咱们造一次,造作房作坊中有那么多工匠,技艺不凡,这些天没事也是白白养着,不如让他们干点活儿;若是造个奇异的彩灯出来,安放在御街上,说不定能得个彩,能让……能让陛下……或能博得陛下圣眷,便凑出一笔差余钱,造了个足有十来丈高的九层宝塔灯,也报给了开封府,开封府也给划定了安放所在,就等着这两天安放了,谁知……谁知……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郭威听后,一拍额头,该死!查问了半天,什么都查了问了,却把这个造作房辖下的作坊给忘了!随即他又警醒过来,不对!他也没忘,先前询问辖下诸官,也都问过了,却未曾听造作房主事说过此事,莫非是有意隐瞒?急忙追问道:“你们主事呢?先前本官询问诸司事宜,他为何隐瞒灯彩事宜不报?” 那副主事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先前本房主事是王传瑜,他不是调离了吗?因才离任,还未有新主事到任。” 郭威道:“王传瑜?”神色一凛,急忙追问:“谁说他调离了?”想了一下,先前那个王传瑜却是和枢密院辖下诸官吏一起来参见过他的,当时也曾问答过几句话,见没有什么便让他和那些属官一块散去了,这时他冷笑一声,心说莫非那什么猫腻便是藏在这里?便吩咐随从立即传那王传瑜来见。随后他便领着几个属官,一块去宫城外的造作房作坊查看。 来到设在宫城外、内城西南角的枢密院造作房作坊,此时那作坊内的火势早已被扑灭,走近了方才能看到作坊上空仍有袅袅轻烟飘浮,远处围着些看热闹的人群,作坊门前有几个枢密院下属的军兵把守。 郭威等人进了作坊,便来那被火烧成了灰烬的大棚查看,确实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幸好扑灭得快,火势没有漫延,只烧了那座木棚,别无所损。可是——那一堆灰烬,烧得虽然彻底,而且在被扑灭时,也被弄得乱七八糟,却根本没有一点宝塔的形状,连那座木棚也有些低矮窄小,哪能放置十来丈高大的宝塔彩灯! 第45章 不寒而栗 郭威驻足在那已成灰烬的木棚外,仔细查看一会儿,心里话这些人做下的这毁尸灭迹的脏活儿也做得太粗糙了,有些肆无忌惮,这是根本没把他这个枢密院院判放在眼中啊,不禁冷笑一声,沉声问道:“你们说这里原先造的是一座足有十来丈高的九层宝塔灯彩?” 那副主事咽着喉咙,支支吾吾地答道:“是……”郭威指着那灰烬脸色冰冷地问道:“可你哪只眼睛能看到这堆火灰有宝塔的影子?”那副主事一惊:“啊?”郭威转身盯着他喝问道:“我让你仔细看看,你想好了再回话!你哪只眼睛能看到这一堆火灰有宝塔的影子?你们不会以为世人的眼睛都跟你们一样的是个睁眼瞎吧?就这座烂棚子能放得下十几丈高的彩灯?”又回头看着跟来的随从官员们,“我让你们去传王传瑜火速来见?为何现在还不见他人影?” 一名官员急忙上前躬身禀报:“禀院判:王传瑜此人已不见踪影。下官派人去他家里,还未回来。” 郭威冷笑一声,心说莫非某些人欺他常年不来枢密院管事,对枢密院所有事务皆不熟悉,便将那什么猫腻藏在了这里?他虽为枢密院院判,看似是这枢密院第三号主官,但常年不管院中事务,也从不争权夺利,这就让人看轻了啊!一念及此,伸手点了点这些官员:“你们呐……”又转看着那造作房副主事,“看来找不到那个王传瑜,只有拿你是问了!反正都是你们造作房干出来的好事!” 那副主事一听,大惊失色,顿时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郭威见他半天不吭声,追问道:“莫非你以为我在枢密院只是挂个虚名,就处置不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转过身来,长出一口气后,大声吩咐道:“来人,把造作房中所有人都给我看起来,一个一个的问!”他目光如炬,虎视眈眈地睃视着跟来的这些属官,“枢密院是何等重地,敢在这里搞鬼,这可是真的是不开眼、真的是屎尿糊了心,真以为我不整治不了你们?”随即下令,从即刻起,凡枢密院院本部、辖下各房司,禁止出入,各处官吏人等,俱在本处等候查验;若有人敢违令,以干犯军法入罪,从重处置!——枢密院本就是朝廷为管理军务而设立,以军法从事乃是天经地义! 随后郭威命人立即去各处传令,又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交给长随郭贵信:“你拿我令牌,立即去侍卫亲军找我刘三哥,调一百禁军来;再去兵部找兵部司郎中张贞张益之,让他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过来,将枢密院及所辖各房全部给我过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此样隐患,如有立即扣住主事的查问!另外,所有放假、告假的全部给我通知到,立即回枢密院述职!除了那两个停床要死的,一个都不能少!” 也就是说,除了枢密院那两个直院陈世立、袁品贤外,其余人必须全部回院中待查。 随后郭威又命另一个长随郭贵仁:“那个造作房的原主事王传瑜,你和贵信一块去禁军,调了人后你带十名禁军立即去找,若是找到了,立即抓来审问;只怕他已不在京中,如果找不到人,就打听一下他的近况,尽量打听得详细些。” 既然出了这种事,他对枢密院这些人本来就不熟悉,现在不经过甄别更是一个都不能相信更不能用其办事,只能从刘知远和他原来的老部下兵部首司兵部司郎中张贞张益之那里调人,幸好只是从禁军中调动少量军兵,他是枢密院现在唯一当值的主官,还有这个权力。 刘知远原是禁军统领,即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虽然将要调任,却因接任的景延广还未到任,还在职位上并未交接,又是他义兄,更会配合而不会阻拦;而另一名义兄刘延庆,则是年后才奉调进京的禁军步军都虞候,虽是最底层的步军都虞候,却因最高长官是他们的结义三哥,那在禁军中掌握的实权可不一般。 如今他们结义十兄弟中,已有老三刘知远、老六刘延庆和他老幺郭威三人在京,如果刘知远派人过来,肯定是老六刘延庆带队,两人肯定都会竭尽所能的来帮他而不是有所掣肘。此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他们虽然是结义兄弟,可多年来结下的生死情谊也不逊于同胞血亲了。 到于张贞张益之,则是郭威多年的老部下,无论是人品还是才能,都深得郭威看重,此时他于枢密院中无人可用,而张贞虽任职兵部首司兵部司郎中,却基本无事可干,现在也要借来重用一下,若操作得当,或许还能为张贞的晋升谋得个捷径,让他也任个实职掌握些实权。 两个长随领命而去,郭威又转身看着那副主事,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副主事诚惶诚恐的答道:“下官……巩长年……”突然意识到如果找不到那王传瑜,他就有可能成为替罪羊,这天子脚下,说不定就会传进皇帝耳中,那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得就要杀几个平息事端,一念及此,顿时肝胆俱裂,不由得全身颤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叩头求饶:“院判……院判……这一切真的跟下官无关哪……院判要相信下官……一定要相信下官,下官若是和他们同流合污,怎么也不可能被他们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临到这时候了……还冒出来背这黑锅……” 郭威现在也知道这个巩长年肯定不是那王传瑜一伙的,不然他胆子得长到多大,在这个时候还来欺瞒自己?当然也得敲打一下:“巩长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须知你和我不一样,众所周知我是长年办差在外,很少来枢密院理事,今天是半年来头一天至枢密院当值理事,便是出了天大的祸事,闹到陛下那里我也能说得过去;可你是造作房副主事,长年主持造作房中之事,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他们推出来背锅的,哼哼!他们造这个灯,再怎么搞鬼,这么大的动静,你身为造作房副主事,竟然毫不知情,这说的过去?先前你去禀报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这灯彩是陈世立、袁品贤两个为了博个彩头,凑了一笔差余钱造出来的;你还说你今天要拉着这灯彩去皇城司、开封府划定之地安放,这些事都是你在经办,你说你被他们蒙在鼓里,呵呵,就你这毫无道理的说词岂能让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巩长年急忙答道:“院判,下官真的不敢欺瞒,句句属实啊!”见郭威直起身来根本不理会,情急智生,不管王传瑜他们要搞什么鬼,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不然县官不如现管,这位郭院判如今是枢密院中唯一坐镇的主官,一发现出事二话不说,便立即从禁军中调兵来整治枢密院,看来这一回下手肯定不会太轻;而且他说要整治几个不开眼的,只怕自己若不开眼,那肯定会有自己一个,现在既然直接问他,那就是机会摆在眼前,他得开眼呐,急忙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播出,“院判,下官把所有知道的事全告诉院判,院判自可明晓其中曲直。院判,下官虽然一直在本房中办差,可是之前是被王传瑜派出去押运本房所属工坊造作铁甲所用铁锭,来回近两个月,直到年前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那天才赶回来;回来后王传瑜说下官出外办差辛苦,便给下官放了假,说让下官好好歇歇,也过个安稳年。他是下官的直接上司,他的安排下官自会遵从。初一那天下官和同僚约好一块去给他拜年,他还特意关照下官,说让下官可以在家再歇几天,等过了初六再来当值,把造作房制作好的灯彩安置好,便算是下官的差事。下官本以为他是好心,可谁知道……谁知道他是包藏祸心!这今天大早一来,还和王传瑜见了面,他说车辆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只是他已经调离,另有任用,便让下官暂管本房之事,他还说……还说会运作一下,尽量让下官接他的主事一职……,之后下官就……就来这作坊……可哪曾想远远的便看见这走水了,进来一看就见火势大作,急忙召集人手先灭火,之后便去找王传瑜,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只得去禀报院判,这就是全部经过,下官不敢隐瞒,还请院判明断!”见郭威静静地站着,对他所说不置可否,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院判,下官还知晓一事,不知有没有用。”朝四周观望一下,见近处并无他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院判,下官虽然被那王传瑜给骗了,可这几天大过年的,这亲友之间也会相互走动拜年的,下官听说……那王传瑜巴结上了杜驸马,把他年才及笄仅有十五岁的女儿送到了杜驸马外宅,给杜驸马做了小妾。” 郭威一听心中便扑腾一跳,那王传瑜竟然巴结上了杜重威?还把十多岁的女儿送给他做小妾?随即又感到惊愕,那杜重威竟然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纳妾,当真是狗胆包天!要知道他可是长公主驸马啊,正妻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是皇帝的亲妹妹宋国长公主!他就不怕那位宋国长公主闹事?不由得疑惑地看向巩长年。 巩长年看出郭威并不相信,急忙解释道:“这事儿千真万确!是下官一位在武德司任职的表弟,年前奉了上司之令带人去驸马外宅送家具时,亲眼看到王传瑜和他女儿的。我表弟还说,家具怎么摆放还是按王传瑜和他女儿说的摆放,可见在那外宅,是王传瑜的女儿当家。”接着又轻轻解释,“虽然驸马纳妾,也不过是当做通房丫头般的奴婢,长公主贤惠,只要驸马不往府中领,她从来不管。便是驸马府中,下官听说也有好几房侍妾,还是长公主作主给驸马纳下的。” 郭威心想这宋国长公主可有点贤惠过了头,不但没有醋海生波,反而能容驸马纳妾;更大度的是竟然还容许他养有外宅,可算是件稀奇事;转念一想,如果真是杜重威要对付他,可有些麻烦了!这人虽然草包,可却真的是皇帝陛下的妹夫,狐假虎威的真要粘上他,即使不能把他怎样,那也够恶心的!只是杜重威为什么要对付他呢?他又没得罪这人,难道仅仅初一大朝会之前觐见皇帝时遇到的那些破事?还是因为刘知远撕了他面子用脚踩,杜重威恨屋及乌,奈何不了刘知远,便把目标转向他了? 只听巩长年继续说道:“腊月初九王传瑜送的女儿,下官是前几天听说的,当时还不相信;下官表弟还说,杜驸马虽然姬妾众多,对王传瑜之女还是很宠爱的,并交给王传瑜一件秘事,王传瑜当即把全家都给送回老家去了,只除了他这个女儿。当时下官还未多想……哎哟!莫不是王传瑜和……呃……是不是他……他早就算计好了?”他本想说王传瑜是不是和杜重威一块算计好了,随即又意识到他猜测的是别人的倒也罢了,可那是权势熏天的皇帝亲妹夫、武德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这个八品副主事在人家眼里何异于一只蝼蚁?便又将杜驸马三字咽了回去。 郭威低头俯视他一眼,随即又抬起头来,微一沉思,随即便想到,刘知远先前和杜重威两个分别任职禁军正副职,两个人早就交恶是世人皆知的事,莫非那时候起杜重威就想着怎么对付他们兄弟来了?看来这人也并不是完全像是传说中的那么草包无智,竟然能想到这么远,倒也不可小觑了!便缓和了语气慢慢说道:“巩长年,若是你说的全是实话,并无隐瞒,我会酌情处置,放你一条生路也未为不可;但你做为造作房副主事,造作房走水烧毁了公物,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你都逃不脱失察渎职之罪……”见巩长年还要辩解,冷笑一声,“你不用往王传瑜身上推,若是能抓到他,他自然是首犯,可你也跑不了,必定也要担责!”重重看他一眼,“因为你是造作房副主事,造作房的事你还能推给谁?” 巩长年眼睛眨巴眨巴,刹那间福至心灵,心中一喜,知道至少在郭院判这里是过了关,之后就看他的表现了,急忙表态:“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愿意戴罪立功,还请院判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愿意竭尽所能!”此时他对那王传瑜自然也是恨之入骨,以前他奉承王传瑜,两人之间相处的也算不错,可哪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转眼自己就被人家给卖了,杜重威那样的庞然大物他这蝼蚁般的小人物是无可奈何,可若是能有机会坑王传瑜这孙子一次,他自然也不会客气,更不会留情。 郭威想了一下,便命他起来,让他立即回公房内,将他所知道的造作房的事情全给写出来:“巩长年,你与王传瑜共事日久,必知他底细;他此次逃走,只怕这造作房要被他祸害得不轻,你既要戴罪立功,那就不要与他讲什么同僚之谊,一定要把他的底细给全部揭开!”稍停一下,又轻轻说道,“另外……不单是你们造作房中事你尽可写出,凡这枢密院中事,你知道的隐密事,也尽可写出。本官为人,你等亦当清楚,只要你出了力,可保你个平安无事!” 巩长年虽然位卑职微,但也算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哪能不明白郭威之意,当下连连点头,便向郭威示意:“是!下官一定遵从院判之意,洗心革面,与王传瑜之流势不两立!那边就是下官的公房,下官这就去写?”见郭威点头,便深深一礼,随即退下。 此后郭威也不离开,便在这一片灰烬的火灾现场旁边,慢慢踱着步,直到郭贵信带着禁军官兵到来。来的果然便是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刘延庆带队的禁军,他下了马急忙上前见礼,这是公众场合,他又是奉命来办公事,自然以见上官之礼拜见郭威:“院判,下官奉命带一百军兵听院判差遣,现随下官来此的实有八十人,另有二十人随院判长随郭贵仁去捉拿原枢密院造作房主事王传瑜!” 郭威回了礼,看一眼义兄兼亲家公,叹息一声:“六哥,辛苦你了。” “咱们兄弟还用客气?”刘延庆摆摆手,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怎么了?我听郭贵信说,你被人坑了?” 郭威苦笑一声道:“嗯,本来想着是来虚应故事,谁知才来第一天就吃了个下马威!”随即将事情简单述说一下,“现如今造作房发生此事,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此前枢密院上有桑相公、张枢密,下有那两个现在半死不活的东西,凡事由他们处置;我虽任院判,但长年外出办差,很少来院中办公,现在却来当值,当是两眼一抹黑,亦没想到竟然被人敲了一闷棍!如今看来整个枢密院及所辖各房司不知还有多少此等破事,我于枢密院中无人可信,也无人可用,只得从你们那里调人。” 刘延庆道:“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客气么?”冷笑一声,双手握在一起,咔巴咔巴直响,“当年咱们兄弟微贱之时,也不是没遇到过那不开眼的,不一样抗过去了?何况如今……我倒要看看,何人还敢老虎头上捋虎须!”他们当年的十兄弟如今大多星散各地,他如今调任侍卫亲军,算是与老三刘知远、老幺郭威兄弟三个团聚,多年的战场厮杀,他们兄弟都是生死与共的过命交情,情义自然不一般。 此时郭贵仁也领着另外二十名禁军官兵,和兵部司主事张贞张益之来到。郭贵仁上前躬身一礼:“院判,未能找到王传瑜,其于京中宅院原系租住,现在其人其家俱无踪迹,小人打听了一番,却也无人知晓其下落,只听人说他的家眷早早就送回了老家,不过只怕那也是迷惑人的障眼法。” 张贞张益之上前一礼:“下官见过院判,请院判吩咐。” 郭威随即便命张贞将从兵部司带来的亲信去将枢密院各司全部封闭,将里面的人、财、物等全部查验;刘延庆则将带来的禁军官兵分派,随张贞听命办事。至于宫城内的枢密院,则由张贞亲自带人去查点检验所属官吏、财物、账目,查验结束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交谈,若有人胆敢在此时顶撞捣乱,先行羁押,若有反抗者,可就地格杀。随后便带着张贞等人,回到宫城内的枢密院中,由张贞与兵部来的几个文官属吏来查验枢密院本部财物。 等到下午时分,郭威看看天色已晚,便将张贞找来询问。张贞拿着自己记录下来的小册子,向郭威汇报。除了造作房新制灯彩外,枢密院下属各司,并未再出现“走水”现象,但张贞却脸色凝重地说道:“院判,幸亏是动手快,不然只怕这枢密院下属各司坊,还会出现人为‘走水’之祸!刘虞候和下官去各处查验时,竟然还有人敢潜去放火,意图烧毁罪证,被刘虞候当场抓住,砍翻了两个才止住那些混帐的妄动!” 郭威听了也是一惊,急忙问道:“是哪个所在?”张贞答道:“是吏房!” 所谓吏房,原本是兵部所属兵部司所掌军籍,兵权自兵部移往枢密院后,兵部几已成空,而枢密院所属吏房则担负了原本兵部司管理中下层军官档案及基层军兵军籍的权责,也是郭威原先在兵部所负责、后来交给张贞的那一块。其主官在兵部为郎中,在枢密院为主事。郭威强记博闻,虽然并不常来枢密院,却也记得所有重要人物,一听是吏房,脑海中便闪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阴柔官员:“蒋明真?” 张贞点点头答道:“是他!吏房主事蒋明真,其掌军籍,在兵部时原是院判所管,后交由下官,之后转到枢密院吏房,历经数人,如今是蒋明真为吏房主事。刘虞候和下官去吏房查验,先命人看住所有人,可还是有人企图将一间密室内的账目烧毁,被刘虞候发觉,当场砍翻,这才镇住了那些混帐!事后审问得知,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现任院判有查验到那里的风声,守在那密室内的人便即将密账点燃烧毁。那些密账全部存在白木箱中,全是他们卖官鬻爵及盗卖军械军资的账目,足足有十来箱的黑账,都已浇上了火油。”说到这里,张贞一抹额头,脸上露出几分惊色,“下官现在说起来还有点后怕,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大胆?” 郭威一听,心里也是一阵后怕,思索一阵,急忙问道:“益之兄,那些账目可看好了?可还有何人知晓?”张贞低声说道:“现在枢密院所有的账目都已经集中到造作房那边,由刘虞候派二十名亲信严密看管,知道这些账目的,除了蒋明真与其心腹二人外,咱们这边只有刘虞候和我。” 郭威听罢微微点头,随即暗自叹息一声,瞬间便觉得从内到外,自己整个身子都凉透了!如此多的黑账,哪是一时半会能积得下的,必然是长年累月累积所致,如果真是这样,只怕这枢密院从上到下,那可真是无人不贪,没有一个清清白白的了! 这晋室江山从建立到现在,总共才几年时间啊,竟然便会积下这么多黑账,那些人的贪婪得炽烈到什么程度?! 原先他虽对桑维翰、张从恩两个主官有些微词,只是对他们在怂恿皇帝勾结契丹、认贼作父这方面不满,对他们的才能人品还是认可的,平时相处也颇为尊敬,现在看来……呵呵,只怕是要重新认识认识他们了。自己平时不在枢密院理事,桑张二位虽然表面礼遇,但也从未把他郭威当成他们信得过的人,自不会让他知道这些黑事,那自己现在似乎要把这遮蔽无数黑事的盖子揭开,他们又会怎么做? 郭威想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个与桑维翰有关的传言,说的是桑维翰未发迹时,因身矮貎丑颇受人歧视,甚至初应科举时都因此而落第,意兴阑珊之际与友人喝酒,醉意醺然之际曾放言说自己平生有三债,三债不偿等于白来世间一遭,绝不甘心,因此定要出人头地以偿三债。 桑维翰所谓三债即其三大所好:一曰钱货,二曰美女,三曰书籍。后来桑维翰官至宰相时,仍有旧友以此来调侃,桑维翰也未否认,一笑了之。能毫不避讳地公开宣称人生欠他钱财、美女与书籍这三债,三债不偿死不瞑目,亦可见桑维翰其禀性为人!如今桑维翰权势滔天,肯定会利用其权势以偿其夙愿,而枢密院虽说是与中书门下的那政事堂并称处理军政要务的东西两府之一,但现在天下未靖,乱世里军权为重,掌握了枢密院实权的枢密使,其实际权力甚至要重于政事堂的宰相,何况桑维翰本人便是兼任枢密使的宰相呢,如果这枢密院中的种种黑事与其有关的话…… 郭威想到这里,真的是不寒而栗! 第46章 灯会灯彩 一念及此,郭威一阵苦笑,看来自己先前不掺和枢密院中事是对的,不然又岂能和桑维翰、张从恩他们维持和睦?同流合污不可能,冷眼旁观或许一时半会还可能,最大的可能反而是最终看不过导致愤而反目……,那他根本承受不起皇帝心目中最重要的谋臣与亲家公这样的两位重臣联手合击! 罢罢罢,管不了啊!郭威思来想去,心灰意冷之余最后拿定了主意,便又问道:“造作房的灯彩被毁事查得如何?” 张贞答道:“造作房灯彩事,原本是枢密院直院袁品贤交给原造作房主事王传瑜主持,现在连账目带灯彩全部烧毁,只知费用约为一百七十贯。” 郭威不屑地冷笑一声道:“呵呵,措大眼孔小,一文钱也看作磨盘大,一百七十贯十七万钱,十七万个大磨盘呐!”随即吩咐郭贵仁道:“你去告诉刘虞候,让他将账目看好,无我之命,不许任何人接近!”待郭贵仁去后,又吩咐张贞:“益之兄,你还得辛苦一番,将枢密院中所有人都给人过一遍,之后让其在供述上签字画押!” 张贞当然也知道郭威借调他过来是什么意思,微笑着答道:“能帮得院判,是下官之幸,何谈辛苦?” 郭威微一思索,又轻轻说道:“那个造作房的副主事巩长年,你带过去试用一下,让他帮着你,看其是否诚实改过!” 张贞也小声问道:“使功不如使过?”见郭威轻轻点头,便也点头一笑,“好,我一定看好他用好他,让他站到咱们这边来!”抱拳一礼告辞,匆匆做事去了。 随后郭威又命人将刘延庆传来,屏退所有人后,低声问道:“六哥,那些账目都集中看好了?”刘延庆点点头道:“幺弟你放心,六哥帮你做事,肯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 郭威叹息一声,随后低头不语。刘延庆有些诧异,走近了悄声问道:“幺弟,还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让六哥帮你参详一下!” 郭威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哥哥呀,这回小弟或许闯了大祸!”刘延庆一怔,眼睛瞬即瞪了起来:“怎么?真的有人敢捋咱们兄弟的虎须?你告诉六哥,要是六哥挡不住,还有三哥呢!随他天王老子敢为难你,三哥也敢打上门去!” 郭威笑了笑,摆摆手道:“倒不是有人要专门来为难小弟,却是小弟无知,一头撞到了铁板上了!”见刘延庆还要再说,伸手止住他话头,“六哥不须担心,小弟已有解决之法,只是需六哥帮忙。” 刘延庆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咱们结义十兄弟中,文武全才郭文仲,是最足智多谋的,哪个不知?只要是你的事,哥哥哪有不倾力相帮的!” 郭威呵呵一笑:“哥哥过奖了。小弟说的祸事,要解决也很简单。你不是派人看着那些账目嘛,可以外紧内松,晚上再给那些军兵多弄些好酒好肉,让他们多喝一些。” 刘延庆一怔,有些不解:“那些账目可是极紧要的,怎么还要给守着的军兵弄酒喝?不怕他们误事?” 郭威转身走到桌案旁,拿起一叠废纸,转身走到取暧的炭火盆前蹲下来,将废纸扔进火盆中,轰的一声,废纸瞬间便被点燃:“那些黑账得积了多少年才能积下那么多?我郭威再足智多谋,也不敢逆天行事啊!” 刘延庆随即明白,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幺弟,要是咱们烧了它,以后这黑锅会不会扣到你头上来?那些贼子可是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你不能不防他们一手啊!” 郭威面带不甘的苦笑道:“都知道我郭威虽是枢密院院判,可是也都知道我先前是不厘务的,我才来第一天就查出不法之事,随即便有人潜入本院下属放火烧毁账目,那要怎么才能把这黑锅扣到我头上来?他们真的敢豁出去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去?只要我不再追究,他们肯定是巴不得的,最后不过是不了了之罢了!” 刘延庆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小幺弟,许久也叹息一声:“唉!我是弄不来这些勾心斗角的弯弯绕,还是听你的!幺弟,你还有什么吩咐?” 郭威道:“别的没什么,除了那些黑账之外,别处都要真的派精细军兵严加看管,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刘延庆点点头,便即告辞。 郭威看着他背影,叹息一声,转身坐下,想起这枢密院中的一堆破事,继而又联想到朝廷的局面,不由得感觉到有些心神憔悴,正自沉思,却见那巩长年拿着一叠纸谨小慎微地走进来,便打起精神正襟危坐。 巩长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一礼:“院判,下官已经将王传瑜……他的底细和近来所作所为全部写在这里了……”看一下郭威的反应,又从那叠写好的供述中抽出几页来,“另外,下官也将知道的咱们院中的一些隐密,专门写在这里,请院判参详。” 郭威点点头,勉励一下:“好,你既然有改过之意,以后就用心做事。现在你立即去找张益之,听他吩咐办差。”示意他将写好的供述放在案上,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拿起来看了一遍,思索一阵,将供述收好,又起身走出公房,朝张贞那边走去。 张贞见他过来,便上前拱手一礼,随即禀报说,枢密院中各种事宜,已经粗略查验一遍,发现的各种太过明显的贪渎之事便有十来件,说罢便将一叠写好的卷宗呈上。 郭威接过来,转身找了张木墩坐下,粗粗看了一遍,便让刘延庆将蒋明真以及那些明显的责任人抓起来,羁押在禁军那边的牢房中,其余没什么大过的便带过来。 等到人全部集中过来,郭威便站在堂前台阶上,颇有些冷漠地扫视一遍,沉声说道:“本官虽职任枢密院院判,但因奉皇命,需经常外出公干,所以极少来枢密院中;此次本官来枢密院中当值,本来只是因桑相出使,张枢密调任,那两个直院几已停床待死,不得不来坐镇;何曾想到有人会给本官一记当头棒喝!”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威严的目光审视着枢密院所属官吏。 枢密院中这些中下层官员,俱有些心惊胆颤,低着头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郭威见他们怂成这样,也有些不屑,接着说道:“好在某些人实在是无能至极,好事干不了,就是做坏事也做得乱七八糟,不堪一击啊!那个王传瑜虽然逃走,但蒋明真却落入法网,其余还有十余人因各种不法事落网!本官本来不想大动干戈,也没想着在枢密院当值的这短短几天内,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政绩出来,只想着平平安安过了这些天,等桑相公回来,或是陛下调整了枢密院,本官之责便算是完成,其余的事跟本官何干?可某些人偏是屎尿糊了心,偏偏要来捋本官虎须,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以为本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胆小怕事的文弱书生?你既不仁,莫怪本官无义!蒋明真之流自有王法处置,至于那个王传瑜,真以为能逃得了朝廷的缉捕,去享受人家许给他的荣华富贵?本官倒是要诚心诚意的奉劝一下,别太天真,也别做那白日梦!或许在场的还有其好友,可以给他传个话,告诉他只要回来自首,本官许他一条生路!但他要是一意孤行,拒不悔改,呵呵,只要他不跑到契丹南汉那边,他这辈子就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再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他的家人也要跟着他一起受累受苦!荣华富贵?哼哼,对于王传瑜来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白欢喜一场罢了!” 契丹势大,晋室这边的皇帝都是人家干儿子,不能指使人家做事,但中原人要是跑到人家那边,不管是因什么理由,只怕先就要被抢个精光,然后究竟是为奴为婢、还是赶出去当乞丐,亦或是一刀砍了,且看人家心情如何,凄惨下场可想而知;而南汉又与晋室隔了好几个南方诸侯,自立为帝,并不与中原这边来往,更不要说纳贡称臣帮你做事了;而其余诸侯则大都臣服于后晋,并不会为一个小人物来得罪后晋,只要这边海捕文书发过去,那些诸侯多多少少的也会帮上一把,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效果,但总算也能有所威慑,所以郭威才如此断言。 说到这里,郭威停了下来,让这些人消化一下他所讲的这些,随后又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自现在起,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本官打起精神来,把你们手头的事干好,不许再出任何差错,若有推搪塞责,出了漏子,不要埋怨本官不教而诛!”说到这里他又加重了语气,“须知板子打在身上,疼的可是你们自己,勿谓本官言之不预也!”当然敲打一下之后,自然也要给个甜枣胡萝卜啥的,便又说道,“如今的枢密院不但有个主事落罪,还有两个直院濒死,眼看着就要有几个空位落下,桑相公出使有日,即将回京,如果在此期间有能干之人,本官也会向桑相公推荐!你努力办差不一定会是你升职,但你不努力干,那就一定不会是你!本官眼神好着呢,是否精干,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要不要拼一把,就看诸位自己的了!” 郭威说完这话,又扫视一眼,见下面这群小官僚大多数眼中冒出火辣辣的光芒,便知有效,挥挥手命他们各回本房本司,去收尾处理那一堆破事。 此次出事的是枢密院辖下的造作房、吏房,另三房兵籍房、支差房、教阅房虽有疏漏,但不像造作房、吏房那么大那么厉害,郭威也不想将枢密院下属给一锅端了,那样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仅仅处置两房主事之人,将事态控制在掌握之中,他还是有把握的。 本来这年节之中,并没有什么紧要军务处理,那两个院判陈世立、袁品贤却无事生非,想要乘桑维翰、张从恩两位主官不在,郭威又是常年出外不在枢密院的,两个合计一番,便集中全院之力造作灯彩,企图来个一鸣惊人,博得皇帝青睐,妄图以此来谋个晋升捷径,不想却因他们本性太过贪婪,又毫无能力,根本就不是做正事的材料,全给弄成了一堆乱麻。 眼看无法收尾,陈世立、袁品贤两个索性将脑袋一缩装病告假在家,又指使心腹去央求张从恩,从他那里求得一纸手谕,让郭威来枢密院中坐镇。而有人要给郭威一个下马威,袁品贤、陈世立又想乘机将其贪渎之事抹去,借祝融之威消除后患,两下里的算计正好一拍即合! 首先一把火烧了造作房的灯彩,却未曾料想到后面烧毁吏房密账时,那蒋明真却不如王传瑜机灵,手脚慢了些,恰被郭威派去的军兵发现,结果是人赃俱获。本来做这两样事的时机可得把握好了,不然郭威没到枢密院时,那跟他扯不上关系,依然会是陈世立和袁品贤的责任,甚至能牵连到皇帝的亲家公、原枢密副使、现在的宣徽使张从恩;若是晚了,只怕郭威发现端倪,采取防范措施,他们就再无法下手了。 郭威本来没想着在枢密院里耍什么威风,争什么权力,再争他现在也只是个协助枢密使、枢密副使的院判,即使张从恩调任腾出枢密副使的位置,那继任枢密副使的也不一定会是他,除非他现在能把皇帝要找的那件宝贝给找回来,皇帝别说给他个枢密副使了,估计连枢密使都舍得了! 所以郭威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坐镇在这枢密院,在桑维翰回来前、或是任命新的枢密副使之前,不能出什么事。偏有人非得要挑出事端来,那就不要怪他反击了,便也乘机一反手便将枢密院给掀了个底朝天,随即便雷厉风行地整治。 这些官吏便都暗自叫苦,再不能像先前那样得过且过混日子,顺手还能捞点钱;虽说不少人都有后台靠山,但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去找靠山说情也来不及,只能把责任推给那逃走的王传瑜、惹事的蒋明真来,一边骂人一边强打精神做事。 但枢密院当前最紧要的大事,无过于已经上报的“元宵节灯会”所需要的灯彩!先前集全院之力,交由造作房辖下的造作工坊制作的灯彩,却全给毁了。当下朝廷内外,也无任何大事发生,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即将到来的正月十五上元节的灯会,那是传承多年的历朝历代朝廷都要举办的盛典,枢密院以前没有制作过灯彩也就算了,可今年由袁品贤挑头,陈世立赞同,纠集一班心腹,策划一番,便早早报上总管此事的皇城司和开封府,也就是齐王石重贵那里。如果现在再上报说烧毁或是无灯,那就是说除了郭威以外,自袁品贤、陈世立以下,几乎所有的官吏都要大大小小的落个罪名! 郭威虽挂着枢密院院判之职,可他以前根本不理院中事,即使来枢密院也只是和两位枢密使、枢密副使见个面,或是坐在自己公房内看看卷宗,或是虚应一下故事便直接离开,对枢密院所有事务根本就不闻不问;今天可是第一天来院视事,便是出再大的漏子能和他扯上多大干系?只怕到时上面打下板子,还是都要落在他们身上,几个心眼灵活的便悄悄商议起来;议定之后,便来求告郭威,将灯彩一事说了出来。 郭威一听,便冷笑起来:“那不过是陈世立、袁品贤两个弄出来的破事,你们不去找他们,却来找我,当真是岂有此理!”见几个官员苦苦哀求,请他想个法子出来好过了这一关,更不假词色:“历年元宵灯彩,东西两府俱不造灯彩,今年陈世立、袁品贤想出风头露个脸,却不料露了个腚出来;你们先前去奉承他们,只怕也趁机捞了不少钱吧?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造个灯彩就要耗费上百贯的钱物?” 几个人赌咒发誓,说自己根本不像王传瑜、蒋明真他们那么大胆,否则也不会除了出钱出力挂个虚名之外,便被他们排除在外,现在这元宵节灯彩事宜已经报到了负责此事的齐王石重贵那里,连安放枢密院灯彩的区域都给划好了,就等着枢密院去安放,他们这些人先前虽未被纳入制作灯彩之事的主要负责人,那事由两个直院的心腹王传瑜与蒋明真两个负责,但他们却都被袁品贤要求挂名,无非是要他们出钱出力,好处却落不到他们手里;谁能料想如今那两人一个跑了,一个被抓,两个领衔的栽了,却将他们给顶出来,如今东风要来,万事不备,真要追责,他们是一个都跑不了。 眼看他们都要跪下叩头,郭威只觉恶心,便撂下一句话来,说你们要么等着追责,要么就拿自己的钱财补上再制作一份,否则他也管不了这份闲事,便命随从传话给主张贞、刘延庆二人,让他们带着人好好看着这枢密院,自己便不再理会这些官员,径直离去。 郭威回到府中,便抛开公事中的那些烦恼,来看望薛平平。见他仍然平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又好了很多,还添上了些红润,心里也算是轻松一些,便坐在旁边和妻子说话。此时清宁郭荣都在,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守着薛平平。不想等到天色将黑时,管家来报,说是兵部的兵部司郎中张贞带着两个枢密院的主事求见。清宁有些奇怪,便问他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就有人追到了家里来了,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郭威有心不见,但张贞的面子不能不给,毕竟那是他的老部下,而且两人交情也非同一般,那就得去见一见了;更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便摆摆手便将枢密院中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些:“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元宵节将至,枢密院负责的彩灯却被损坏。本来历年东西两府是不管制作灯彩的,可枢密使桑相公不在,前些天枢密副使张从恩转任宣徽使,那两个院判便想出个风头,以图博得皇帝青睐,便挤出一百七十贯钱制作九层宝塔琉璃灯;眼看着离元宵节只有这几天,这就坏了,根本来不及再重新制做,他们两个倒都病得下不了榻出不了门,一个说是得了风寒发烧,昏迷不醒;一个说是跑肚拉稀,拉得脱了人形只剩张人皮;下面的人不敢再去找他们,却发现我这个挂名的院判还在,都想着找我顶缸呢!” 薛平平一听,心里便是一动,急忙思索起来。 清宁一听,不用去探听底细,也知道这其中定有不少猫腻儿,肯定是看着管事的上官调动,院中一时无主官坐镇,下面的人便意图兴风作浪浑水摸鱼,开始作妖捞钱,枢密副使张从恩虽然转任宣徽使,除了带走几个心腹之外,这枢密院大多数官吏人并没怎么调整,便皱眉说道:“他们也太欺侮人了吧?你先前在那边,除了抽空去坐坐应付差事,有什么好处也没见找过你,谁把你当做上官?先前造灯咱们就没掺和,如今出了事倒找上门来,依我说不必理会就是!再说你也不是才调到枢密院去的,以前怎么没见枢密院造过灯,如今倒要造灯了?而且还都坏了?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谁弄出来的破事找谁去好了,这官司就是打到皇帝面前,也挑不出你的错来!” 郭威摇摇头,微微冷笑:“听说是因两位上官不在,显出那两位来,结果那两位正事是干不了,小事也做不好;他们本来是想乘着桑、张两位枢密都不在,借着元宵节灯彩一事,想要露个脸,谁知却用力过猛,将裤子挣炸了,露了个……”他看一眼妻子,没将后边的屁股那两个字说出来。 清宁倒不忌讳什么,说话比丈夫还干脆利落,十分鄙夷地说道:“想是贪钱贪得太厉害,只怕连根线头都给贪了吧?偷工减料弄的东西,不坏才怪!那就更用不着你来替他们善后擦屁股了!” 郭威叹息一声道:“如今桑蚕相公出使北国,张副使又调任宣徽院,那两个直接告假在家,如今却只有我无事,还正好在京,不像以往咱们有事不在京中,现在是已经被他们推出来了,都说如今枢密院中无主官理事,非我不能处置院务,必须去当值,那元宵节灯彩也就必然会是我的责任。” 别看郭威先前在枢密院中对那些官员翻了脸痛斥其贪婪无能,但他调人过来大力整治,明显还是想着把要当值的这些天给弄得有声有色,否则他费这些功夫干吗?只是如今官场风气使然,他想做事,却感觉到无可靠人能用,那他自己再怎么能干,又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便是能从禁军中调来些人,可那些军兵只会砍人,哪会造灯!便是张贞带着几个人过来,但对于庞大的枢密院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济不得什么事。若是要从哪个衙门口借调几个人到枢密院办事,此事朝廷各部门常有,并不会引起什么波澜;但要大举的调人过来,那动静肯定的要闹得尽人皆知,他也没这个权限。 却听薛平平插话道:“元宵节灯彩?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们做出更好看的灯彩来。” 清宁瞪他一眼,有些不耐:“你就别添乱了,好好将养你的身子,别的不用你个小孩子来操心!”又对郭威说道:“我看你平常也就太惯着他们了,一副老好人模样,不欺负你欺负谁?依我说,干脆就不必理会,他们心中有鬼,难道还真敢把官司打到皇帝那里不成?” 郭威苦笑一下,轻轻说道:“这事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单就枢密院谁负责管事这一点,他们还真不怕将官司打到皇帝那儿!谁让我如今坐的正是这个位置,那俩还正好病了告假呢!先前他们拿着张从恩的手谕找我,说张枢密调任,须得我去暂管院务,我也答应下来,从我去枢密院主持院务起,那枢密院现在的所有事宜便会由我来担当!”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虽说枢密院原先不必造灯,可是那两位已经报上去了,负责此事的便是齐王,他是皇城使兼开封府尹,正管这事,如果我不应下,必会有人唆使他找我理论。枢密院的灯彩虽未做出来,但制作灯彩一事已经上报,安放灯彩的地方已经给划好,如果无灯安放,必会落罪。那两个混日子的可以不要脸的装病告假,也有人替他们遮掩,但我郭威难道要去学他们?那岂不成了和他们一样的笑话了吗?”接着又道:“不管别人怎么看陛下,但陛下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枢密院有事,我怎么也得对得起陛下一向的信重,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就让陛下费心吧?” 清宁听了有些气闷:“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有心想让丈夫也学那俩院判装病告假,觉得东施效颦,当然就是个笑话了,便忍住没说。 “有啊!做个新的灯彩出来就是了,有什么难的?”见二人都将目光转过来,薛平平便解释道:“那个李……嗯……尹翠不是说我跟山上一位老神仙学过艺吗?我真的学过的,就是需要找些材料,你们那枢密院造作房还有好些匠人,有人有材料,再用几天时间必可做出这京城人都没见过的灯彩,绝对可以让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见二人惊讶地盯着自己,也有些脸红,低下头轻轻说道,“我也想……为……为你们做点事……” 清宁轻叹一声:“唉!好孩子,娘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才多大?这些官家事让你当官的阿耶去费那个心思,跟咱们没关系!” 郭威让丫环去取见客人的衣服,坐下来看着薛平平,脸上满是欣慰,轻轻拍拍妻子胳膊:“哥儿知道帮我,这就是懂事。不管怎样,让他说说看,不定就能成事呢!”反正他不着急,虽有心不把那些破事捅开让皇帝为难,但那枢密院的那些中下层官员,以前对他是敬而远之,现在倒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盼着郭威这位名正言顺的枢密院院判能挡在他们上面,让他们多等一会也算是现世报,小惩小戒一下,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何况郭威把张贞从兵部借调过来,是为了什么,除了他和张贞两个心里有数外,估计枢密院中的那些官僚也都明白了一些,要不然也不会拉着张贞一起过来了。只是这事现在只能毫无声息的低调去做,肯定不能大肆宣扬出来。 第47章 工坊制灯 薛平平这才说道:“我听翠儿说,除夕那天夜里,你们带着我进城,是用的什么‘三龙吐珠’的烟花爆竹?”见郭威点头,便接着说道,“我说的方法便是造个更大、吐珠更多、而且珠火带彩,能打到天上,在半空中炸开五彩花朵、让半个汴京城都能看的‘礼炮烟花’!” 郭荣一听,心中便是一动,抢先问道:“真能做得出来?” 薛平平点头答道:“当然!” 郭荣转向父亲母亲笑道:“若三弟能做出这什么新的‘礼炮烟花’来,以后也能成为咱们家一大财源呢!三弟,你做这烟花,要用几天?若是快的话,咱们也能趁着这元宵节,小赚一笔,补补咱家的亏空!”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也难怪郭荣一听到赚钱便来劲了,近些年来,他们夫妻接了皇帝密旨寻找重宝,兼寻亲人,不断出外,便让年少的郭荣学着当家,家里进项少花费多,进项少支出多的,亏空渐大,也算是难为他了。 薛平平却不明所以,郭荣便解释道:“如今朝廷俸禄微薄,不但咱们家入不敷出,这汴京城里大部分官员都是如此,没奈何只得做些买卖来填补亏空,咱们家也有,不过只是小打小闹,比不得那些大贵大富之家的豪商!” 还有一种隐情他没说,许多官员都是搜刮地皮贪污钱粮,鹭鸶腿上能刮油、蚊子腿上能割肉的大能,尤其是掌握兵权的武将,平日里吃空饷、克扣军士饷钱菜食钱不说,只要有机会,杀人放火、纵兵抢劫,甚至火拼同僚都不在话下,与土匪真的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郭威从来不屑如此,所以他在朝廷文臣中的好名声,是要高出许多位在他之上的高官重臣的。 清宁夫贵妻荣,有个郡君的诰封,但俸禄并没多少;郭荣也有个荫封,是九品的武散官仁勇校尉,这就只是好听,并没有实际意义,一文钱的俸禄也没有。封妻荫子看似风光,但也只是虚荣,并没多少实惠。全家本来的收入,大头儿只有郭威的俸禄,虽然家里人口与同级官员相比并不算多,但加上下人也有二三十口人,还有京城里的人情往来,仅凭郭威的俸禄是养不了家的,所以郭荣为了补贴家用,也只得学着做点生意。 官员家属贩卖牟利,也不光郭威一家,而且他们这样拿着本钱实实在在做生意的,还是真正讲究点的;只有稍有门路的官员,都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些有本没本的买卖,世情如此。这不是官商勾结,这根本就是官商一家,而且不少甚至是官、商、匪、盗、骗都一家! 郭威看着极为懂事的养子,叹息一声:“这几年倒是让荣哥儿受苦了!”郭荣笑道:“阿耶说哪里话?我是咱们家老大,如今也大了,也该让我做做事,给阿耶阿娘帮帮忙,又能受得了几分苦?” 清宁笑道:“都是一家子又没有外人看着,你们父子两个,就不要做这父慈子孝的样子了,咱们还不知道平哥儿说的这事……”说到这里,又盯着薛平平皱起了眉头,“嗐!一口一个老神仙……他这话你们信吗?我如今就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郭威、郭荣两个都看着薛平平笑了起来;郭荣不好说弟弟,毕竟他才被找回来没几天;郭威笑道:“你也别一棒子打死,且让他说说看,不定就真的有大用呢!”此时丫环将他衣服拿来,清宁便和他去旁边房间服侍着他换上见客的常服后,方返回来。 薛平平思索着慢慢说出所用之物,然后再慢慢描述出那些烟花礼炮的做法。 他在那个时空里的父亲曾经是一家鞭炮厂的技术员,母亲没工作是个家庭妇女;他小时候家里困难,和母亲一块用父亲传授的方法制作烟花鞭炮,每到年节偷偷在外摆个小摊儿卖了贴补家用。当时的鞭炮厂里,几乎所有的职工家属都在这么做,所以他也记下不少配方和工艺,只要有原材料,制作些普通的烟花爆竹不再话下。当然再普通,也比才这年代开始出现的原始烟花要绚丽多姿,当能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惊艳。 当然如果真的按薛平平的方法制作,就不能再让那些正事干不了,屁事一大堆的贪官污吏们插手,不然只怕东西没做成,钱也没了物料也没了,那郭威自然也会落得一身骚。如果这样,那再放在枢密院造作房下辖的小作坊中进行制作就太不合适了,郭威总不能时时在那里守着看着,那些人做事不行,捞钱可是真有能耐,你不一直守着看严实点,一转眼就会把某些物料给你转卖个干干净净,事后你再去查,什么线索都查不到,所有的人都会一问三不知!要将那些黑手给避开,必须另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还得比较大,制作的时候必须按薛平平给出的工艺流程、安全操作规范来制作,不然宁可不做。 郭威越听心里越是慎重,因为这些配方和工艺,以及制作流程,薛平平虽然说的缓慢,可条理井然有序,显然不是信口编扯,而是当真确实有据,可一想到他先前说的那什么“老神仙”,又有点头痛。他们一家和这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对于那些神神道道,都一样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半信半疑,临时抱佛脚,遇到了拜上一拜,也无伤大雅,至于是否虔诚,那就得另说了。 清宁看看丈夫,又瞅瞅长子,见他两个郑重其事,心里也凝重起来,回头盯住薛平平道:“难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他真的有个老神仙师父?” 薛平平心里一动,突然感觉到,若能真的有个老神仙师父傍身,或许能让这清宁对自己改变下态度,明显她是信佛的,这也是这个时代许多女子的通病,再想到他们夫妻先前扮做那欢喜冤家,或许连这郭威也是信佛的。不能说这年月的人都信佛道神鬼便说他们迷信,科学不昌明、生产力不发达的农耕时代能有几个人不信这些的?便庄重地点点头:“当然,我真的有个老神仙师父!他教了我许多本事,以后肯定能给你们带来更多惊喜。” 清宁突然笑了起来,朝他轻轻啐了一口,嗔怪道:“呸!说你胖你就喘!你先前被人追杀,又受了伤,你那神仙师父怎么没来救你?不然也不会让你爹娘提心吊胆这么些天了!” 薛平平低垂着眼睑,轻轻说道:“神仙师父是神仙,神仙神仙,人家操心天上的大事呢,哪能有事没事的总跑凡间来?人家能下凡来收我这个徒弟已经是破了天规了,还能我喊一声就能喊来?那是神仙还是佣人啊?你天天念阿弥陀佛,也没见佛祖来咱家走一遭呀?” 清宁一听便即来气,瞪起眼睛来盯着丈夫:“你看你看,我说一句,他就有一大堆等着我呢!子不教父之过,你管不管你老郭家的这顽劣小子?” 郭威只得笑着道:“管管!”见妻子还一脸怒意,急忙劝慰,“当然要管,不过还是那句话,得等他身子大好了!”随即又叮嘱薛平平,“你就真的有个神仙师父,以后也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说起!” 薛平平还没答话,便听清宁斜睨着他揶揄道:“他一口一句神仙师父,大概还记着他那神仙师父说的那什么……‘要娶二十三十个小美女当老婆’的那香艳事吧?”说着她便转转身子,朝四下打量着,“咱们家太小了,他要真弄几十个美女回来,还真没地安置呢!” 郭荣一听,看着变了脸色的薛平平,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娘啊,你就别说了,看我弟他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郭威急忙阻止道:“这话就过了,一时说个笑话没什么,他还小着呢,别总拿这话来挤兑人!”他换好了衣服,叮嘱几句便出去见客。等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又换了便袍,不等清宁问便点头说道:“果然是那些事。”清宁鄙夷地哼了一声:“你没那么容易答应他们吧?” 郭威答道:“那是自然!我拿捏了他们一下,他们便说任我差遣,决无怨言,只求能过得了元宵节这关。”又叹息一声,“何况还有张益之的面子,那两个主事和他也是多年好友,求他来说情,便不能不看顾一下。”接着又沉思一下,缓缓说道,“只是我说要把制作工坊建在咱们西院,物料必须按我要求运来,工匠完全封闭制作,在制作完工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所有进料、用料、用工等事必须明白记录,不许糊涂取用,制作完工后必须核准封存,用时也必须出入对账,他们倒迟疑不决了;后来见我坚持,也答应下来。” 这么一说,不但清宁明白,就连郭荣也看清了他们的意图,一撇嘴巴不屑地说道:“那是怕再贪不到一文钱,所以才犹豫了!” 清宁点头说道:“原来他们自己也知道,那些烂事跟你扯不上关系。你让他们将账目记录清楚,堵死他们捞钱的渠道,他们还答应下来,看来这事真把他们逼急了。” 既然枢密副使张从恩调任,那两个直院现在告病在家装死狗,郭威先前又没有正二八经的去管过枢密院中事,那么枢密院所负责的元宵节灯彩也就跟他们这些上层官员扯不上关系,那些中下层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被袁品贤强行给列名灯彩事宜,出了事真要捅开了,他们到时都得为此事负责,原来捡那俩院判吃剩下的汤汤水水什么的都要吐出来,赔补贴钱不说,说不定还会因此落罪,降职罢官坐牢,都有可能;何况现在又出了吏房、造作房两房的事,郭威直接翻脸无情,开始整治,抓了一些人后,这让他们更为惶恐不安,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以图减免责任,正好其中的兵籍房主事跟张贞张益之是好友,也隐约地看出郭威调张贞来枢密院做事的用意,便央张贞带着他们到郭威这里,意图让郭威高抬贵手。 但郭威当然不是什么滥好人,他现在主持枢密院院务,即使有张贞在中间说情,那也得使枢密院中尽快恢复正常运作,至少那些烂账他们得想法填上,枢密院上报的上元佳节造灯事宜也得以最快速度做个善后,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薛平平看向郭威,郭威知他意思,便点点头道:“我也怕他们再把钱料什么的再给贪了,所以按你说的,将作坊设在咱们西院,那边地方大又空旷,还有几大间空房,应该可以开成临时工坊。”随后又看着薛平平道,“他们答应下来,随后便会将一些物料送来。” 薛平平想了一下,没什么不妥当的,这才点点头:“如此也行。”郭威便看向郭荣叮嘱道:“现在枢密院的人我信不过,张益之既然来说情,那他就得担待起来,此事由他抓总负责,你从旁协助。但张益之还得帮我整治枢密院中事,所以这事主要还是得你担负起来。虽然平哥儿提出来说可造新型灯彩,但你弟弟他身上还未大好,你要多担待些,从那些物料、工匠进入西院始,你便须立即建账,所有账目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郭荣郑重答应下来,接着转向薛平平问道:“三弟,这些物料送到咱们家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薛平平方才说了些物料,许多是易燃之物,这年前年后虽然下了大雪,可冬天里天冷干燥,家家户户不但要生火做饭,还要用柴炭之类生火取暖,自是火灾高发季节,各地因此而发生火灾甚至大火漫延起来火烧连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要把大量易燃之物弄到家里来,郭荣当然会有所担心。 在薛平平原来的那个世界中,制作烟花炮竹已经有了很规范的安全条例,只要按规矩来,并没什么危险,出事的只要事后一查缘由,基本都是不按规矩来做的,即便有所例外,那例外也是规矩之外,同样是不按工艺流程规范操作而引起的,只不过是一些人为推脱责任而找的借口而已。 倒是两个丫头看着薛平平有些发愁,只是凡事轮不到她们两个小丫环做主。连翘蹙蹙她好看的蛾眉,叹息一声,并没开口相劝;苏叶也跟着大人似地叹息:“唉——,才说不劳心费神了,这一转眼儿又给忘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郭威正在洗漱,便见管家陪着刘延庆来见。郭威赶快洗了把脸,将刘延庆迎到书房,还未坐下,刘延庆便凑上前悄声说道:“幺弟,你布置的没错,昨天晚上我给那些守黑账的军兵弄了些酒菜,让他们多喝了点,后半夜便有人潜入吏房那间密室内,将那些黑账给一把火烧了!” 郭威苦笑一声,摆摆手没说话,只是让他坐下。刘延庆坐下来,又小声接着说道:“幸好你提前把话都说透了,不然我还真的要麻爪了!看烧得差不多了,我就命人大喊有贼,然后抓贼的抓贼,救火的救火,几乎忙快大亮了才算消停了!”接着又稍带紧张地问道:“我派人暗地里监视着,跟着那放火的人,谁知那人身手不凡,跟在半道就跟丢了。幺弟,下面咱们怎么办?” 郭威这才叹息一声:“唉!还能怎么办?只能当做没这回事!既然有人潜入吏房放火,咱们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你派几个人追查一下,不管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线索,大张旗鼓,动静不妨闹得稍大些,让人知道咱们在追查就行了。” 刘延庆点点头,还等着他的命令,见他不再继续往下吩咐,愣了一下怔怔地问道:“没了?”郭威笑道:“六哥还想要什么?可不没了嘛!”见刘延庆还要再问,便摆摆手道:“之后就照常看管,另外去开封府报案,请开封府发海捕文书,缉捕王传瑜!既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枪,那就让他尝尝泰山压顶、牛刀杀鸡的滋味!” 刘延庆想了想,眼睛一亮,便献计献策:“我听说那个王传瑜的女儿还在京中,是不是把她抓来审一下?” 郭威摇摇头道:“且不说她未必知道王传瑜的下落,便是知道,你怎么去杜驸马的外宅抓人?” 刘延庆想了一下,真要是去杜重威外宅去抓人,那是公开与其为难,难保杜重威不会大发雷霆的发狂反击,虽然不怕,但肯定会很麻烦,挠挠头皮憨厚地笑道:“是我想差了,还以为想出了一条妙计能帮帮你呢!”叹息一声,“唉!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且不说王传瑜这女儿不是出嫁,而是给人做婢妾,而且很可能还立了买卖文书,那跟王传瑜就牵扯不上了。真要抓她,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送给杜重威一个对付我们的把柄!算了,斗心眼玩计谋,我老刘向来不在行,还是交给你;你指哪儿我打哪儿,咱们兄弟齐心,我就不信斗不过那位草包驸马!” 郭威大笑起来:“草包驸马,哈哈……六哥,你可真会形容!”刘延庆笑道:“虽说我也不会玩这些文人的弯弯绕,可咱可跟那驸马不一样,战场上咱可是不含糊!那位草包驸马行吗?真要上战场,那位草包驸马只怕离着敌兵三百里,就要吓尿了吧?” 郭威也不跟着他取笑杜重威,只点点头,算是附和,接着又吩咐道:“另外,我这西院近期要做新型灯彩,多的是易燃之物,你也派些人来帮着照看一下,要防着人从外面扔火种进来,尤其是夜间不能放松。” 刘延庆答应下来,见郭威再没什么吩咐,便告辞离开。 之后几天里,枢密院送来的物料,便在郭府西跨院儿分门别类的堆放起来。因怕雨雪不期而至,便又用竹木搭起长棚遮挡,并按原料不同、工艺不同而分隔开几个区域。之后再建了一座小高炉,几座灶台,灶台上放上几口大炖锅,薛平平依次检查一遍,又检视了一遍他们所携带的工具,许多专用工具在后世已经很少见到甚至绝迹,但有一种工具让他眼睛一亮,走上前拿在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一位老工匠凑上近,恭恭敬敬地介绍道:“这是我们专用的卡尺……” 薛平平很熟练地推拉一下卡尺上的游标,赞叹道:“这就是游标卡尺啊……据说汉代就有了,到现在一千多年了吧……”他说的汉代卡尺指的是另一个世界中出土的莾新时期的铜制卡尺,他现在手中所拿的卡尺,明显比在博物馆中看到过的铜制莾新卡尺要精致的多,这也难怪,毕竟一千多年过去了嘛,技术肯定有进步。他放下卡尺,又转看起另外的工具, 却看见一件大型工具,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那老工匠跟上前介绍道:“这个……是车床,专门车圆形的物件的。” 薛平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凑上前弯腰伏身仔细观看着:“这是车床……原来车床是咱们……”越看越能与后世的车床扯上关系挂上勾,毕竟这木制车床虽然简陋,但毕竟也是车床,工作原理是相通的。 车床在我国唐代已经出现,先有人力车床,后来为省力又有畜力车床出现,也就是为了车削物件而制。这种木制人力车床,即使在千年后的某些农村大集上,仍然能看到,匠人用它车削干面杖、家具上的圆柱形配件等物,一旦开始车削,需要车削的木料卡在上面飞转,木屑刨花飞溅,能吸引不少小朋友围着观看,甚至拿着那长长薄薄的木屑片玩乐。 薛平平心里感慨着,口中问道:“咱们这只是做些烟花,好像用不着它吧?怎么把这车床也搬来了?” 那老匠人答道:“房中上官说要制大型灯彩,小的想到可能要用到它,便将它拉来,免得用时再临时去拉,可能要耽误事。” 薛平平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观看这些“千年”之前的工具。许多工具虽然在另一个世界中已经很少见或已经绝迹只能在博物馆或网上才能看到,但毕竟是曾经见过图片的,此时竟然有些莫名的心喜。他心中感慨万端,如果中华文明不是屡屡被某些缘故打断,那就从此时开始,不算他这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异常人物的影响,再过几百年能不能从农耕文明的巅峰进而进化到初级的大工业化时代呢…… 薛平平感慨一阵,便放下不再纠结,他现在要操心的不是这时代的工业革命,当务之急是先好好养伤,能健康的活着长大成年才能做些他最紧要的。此时他觉得诸事俱备,便安排着枢密院派来的小官僚和匠人们,按他所说的各种工艺流程,将各种物料开始加工。 接下来的查看物料过程中,薛平平又看到一大堆细白绸布,便问这些绸布做什么用。 那些工匠说,既然造灯,肯定要用到绸布,这种绸布算是极好的造灯材料,细密薄透柔韧结实,既容易上色,也透光透亮,造出彩灯来,用这种绸布做蒙皮,泛发出来的灯彩效果极其出众。 薛平平看着这些绸布,又疑惑地看看这些工匠和旁边那两个小官僚,心里一动,随即便又生出来一个设想,便不再查看,兴冲冲地回到房间来,找出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用毛笔来画图纸。可他虽然练过书法,用毛笔写字没问题,可用毛笔画图,却有些难为他了。 画了许久,也难以掌握毛笔画图的奥妙,不是线条忽粗忽细,就是突然臃肿不堪,画了半天也没画出自己想要画出的东西,薛平平不禁有些恼火,将毛笔一摔,却溅了自己一脸的墨汁,更是火大,抓起那枝笔朝地下一摔,又用脚去踩。 旁观的李静姝、张琳两个开始还不明所以,等到看他去踩那枝笔,这才明白,都忍俊不禁,格格地笑了起来。连翘急忙去拧了热手巾来给他擦拭,口中劝道:“你这是要画画儿吗?我可听说画画儿不能着急上火,得悠着慢慢的画呢!”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是画画儿,是要画个图纸。这毛笔画图是不行的……”心说莫非真要去厨房找些炭条来?想了想便又转到厨房,去找一些烧得焦黑的黑炭条来试,根本无法画图,只得扔进垃圾篓子里,边洗手边想着上哪去找只鹅拔些鹅毛来做鹅毛笔,转念一想,嘿,要什么炭条笔、鹅毛笔,现在的东西都不知道利用,真是掉进了思维误区,依然来到西院找到那位老工匠,让他拎起锤子锤了几片铜片,然后用剪刀剪成自己需要的形状,再嵌进削好的木棍中,一枝与后世学校中老师批改作业常用的、相差无几的蘸水笔就做成了。 然后让连翘和苏叶两个磨了一小碗墨汁放在桌上,薛平平便用蘸水笔蘸了墨汁来画图。虽然用醮水笔来画图,依然比不上好用的专用铅笔,但比起他用毛笔来,还是要强得多了。不多时便在裁好的几张纸上画了几张图纸,又配上文字说明,之后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便又转身来到西院,找到那为首的老工匠,让他调几个手艺灵巧的,按此图纸制作一种彩灯来。 那老工匠拿过薛平平画好的图纸看过,虽然能看懂那上面画的图和配文,但这究竟是造的什么东西,他也无法判定,见薛平平坚持,便召集了几个徒弟,按薛平平所给的图纸开始制作。 那些匠人许多都是在造作房常年做工的老匠人,虽然手艺精湛,但身份卑微,让他们听一个少儿的指挥,虽然有些不解,可还是没说什么。 薛平平调集了几个工匠另制灯彩,也将枢密院造作房的那几个小官吏给吸引过来,他们看着那几页图纸,也是一头雾水,觉得临时增制,会加大投入,增加亏空,开始找张贞诉说,磨磨叽叽的寻找理由,又拿来他们的帐簿,指着上面的各种物料的应用,想将这项制作给否掉。 张贞便问郭荣,郭荣便来问薛平平。薛平平便让那些官员说一说他们的理由,可听了半天,竟然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禁茫然;再看他们拿来的账簿,感觉是一塌糊涂,更是看不明白,急忙转问郭荣。郭荣也看不懂他们的账,不过他自己建的有账。 倒是张贞看了他们的账,听了他们的理由,不由得叹起气来。 第48章 流言蜚语 因为张贞知道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的禀性,也知道他们扯那些理由,造那些外人根本看不懂的账目是为了什么,这些本是官场上司空见惯的事,但如今郭威在大力整治枢密院,他们还敢用以往的经验来对待,真是不知该说他们是习惯了呢,还是该说他们是麻木不仁。 那些匠人许多都是在造作房常年做工的老匠人,虽然手艺精湛,但身份卑微,让他们听一个少儿的指挥,虽然有些不解,可还是没说什么。此时见原先正管他们的造作房的官员们跟这少儿计较起来,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并不上前掺和。 薛平平看着那几个小官僚一本正经的瞎扯淡,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还是知道他们是在想什么,心里一阵腻歪,心想郭威在枢密院下大力整治,看来效果也不容乐观,这官场的陋习太顽固,不是一个院判短时间的整治能纠正得过来的,便也不跟他们多说废话,接过他们的账簿掀开看了几眼,便直接扔到一边,根本不跟他们说这新型彩灯制作之事,干脆利落的就是要他们按照这院内运来的物料以及人员,重新建账。 这几个小官僚便纷纷寻找理由辩解,你一言我一句,似乎他们的做法才是正途,薛平平的要求太过严苛,根本不符合实际情况,谁来也做不到。 但薛平平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除了依然看出他们意图拖延之外,竟然还是未能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道理,连旁边的郭荣都一脸茫然,感觉自己要是再跟他们扯皮,那扯上几天也扯不出什么道道来,便一口咬定必须按实进物料、实际用人用工重新建账。之后不管哪个官员再来扯皮,理都不理,便直接告诉张贞,如果不能按照先前他制定的规矩运作,便只能把他们这些不但碍事,或许还会坏事的官场老油条赶走,换上能勤勤恳恳、实实在在做事的官员过来。 张贞虽然早就看出那些小官僚的用心,可他也是官场一员,却不好明明白白的将他们的用意直接给揭露出来,毕竟这些事在如今的晋室官场的上上下下,不论何处真的是司空见惯;可薛平平的要求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也知此事虽然由他负责,但制作工艺之类的,已经通过郭威得知,全是按照薛平平的设想来,何况薛平平说的在理,当下深思一番,最后竟然都依了他。 张贞又从兵部司自己那边调了几个精于财会的人才过来,进行账目管理,只记总账和每天的出料账目;郭威不但让家里两个少年郭荣、张琼过来帮忙管事,也让管家郭贵义从自家店铺中抽两个熟悉账目的来另外建立一本实时耗材与制成品账目,与总账出账并行,两下里每天完工后要进行对账,不许有一笔去向不明、耗费不明。 上有郭威这位枢密院院判镇着,中有张贞认真管理,下有薛平平倚小卖小,毫不留情,另有郭荣等人监督,还是接连换了两拨小官,方让他们收起了怠慢之心,开始严格按薛平平的指挥行事。他之所以这么严苛,是因为这些物料中许多是易燃之物,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火灾甚至爆炸,这些匠人手艺再好,也得管理人员管理得当,若不能如臂使指,那他也宁愿不干。 接下来的西跨院儿里,满院子里烟火升腾,霞光闪烁,叮叮当当的打铁锻造声也不绝于耳,匠人们在这三九严寒之中都忙碌得大汗淋漓。至于薛平平所给的图纸上所绘的新型彩灯,也由那名老工匠带着几个徒弟,严格按图纸要求开始制作。 院门口处,不时有闲下来的佣人们趴在那里朝内观看,但管家郭贵义只要一看到,便去给驱散了。 但那几个被薛平平赶走的小官僚,回去后自然心有不甘,当然会各找后台诉苦、告状;之后便在某些有心人的蛊惑下,开始到处传播谣言,说枢密院院判郭威,为了贪那些物料钱,竟然把制作元宵节灯彩的物料全给弄自己家里,而且负责的还是他郭威自己那个才找回来,乳臭未干的小儿子,其中猫腻不用说也都明白!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天时间没过,流言蜚语竟然传遍了小半个官场。正是过年之际,许多衙门都封印不理事,不少官吏无聊乏味,正想寻些乐子,当然乐于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一番,以显自己消息灵通。 郭威的许多好友、同僚便都听说了,许多好友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便来劝说;有些平时跟郭威不对付,或从未来往八杆子打不着的,则不论当面还是背地里,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说你家幼子不过十岁,竟然有如此本领,何不让他出来做官,为大晋朝廷增砖添瓦?诸如此类,如过江之鲫,不一而足。 连续几天时间里,郭威竟然对此应付的有些心烦意乱,筋疲力尽,觉得比带兵出征打一场大仗都要耗费心力了,干脆一狠心,直接找罪魁祸首出气,将那几个小官僚中,上蹿下跳,传播谣言最上劲的,蹦跶的最厉害的两个干脆抓起来,也给送到侍卫亲军那边大牢里跟蒋明道等人作伴去了。另外几个直接找个罪名,罢官削职直接赶走。本以为如此处置,这风波可以消停一下,可不想那流言蜚语却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不但未曾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了。 这天郭威来枢密院当值办理公务,下了马后步行进入宫城,边走边沉思。这些天来,他先来枢密院办公,处置一下没什么要紧的公务,然后回去看一下西院中的灯彩烟花制作,两处来回跑着,本就忙忙碌碌,另外还要时不时的应付下那些精力过剩、幸灾乐祸之辈的冷嘲热讽,他也有些心烦意乱了,低头走路沉思,却未听到身后随从的提醒,直到郭贵信大声喊了声“院判”,方才惊醒过来,回头看一眼郭贵信,却见郭贵信神色焦急的朝前示意:“院判,冯相公。” 郭威这才急忙朝前看去,他此时已经走到枢密院大门口,便见从东边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人,已经走到了距自己三五步的距离,却是宰相冯道,心里有些奇怪,他怎么一人过来了?急忙恭恭敬敬的上前见礼:“可道相公,可是来我西府巡视?” 冯道字可道,现在除了那些加衔处,是真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当下习惯,尊称德高望重之人,最重要的官衔前加人表字,所以称冯道为可道相公。 宰相们办公的公房叫政事堂,又称东府;与之相对在西边的枢密院,便简称西府。这是朝廷处理朝政、署理军政两大要务的中枢所在,与其它部门建在皇城外御街两旁不同的是,这东西两府俱坐落在皇城大宁宫内。但这时代政事堂虽然主理政务,可因兵权掌握在枢密院中,乱世中崇尚武力,政事堂的权势相比枢密院来说,是要稍弱一些的;可因枢密院枢密使、枢密副使不在,院判郭威他只是枢密院第三号主官,与政事堂的宰相对话,至少在品级上要差着好几级呢,天然的要比对方低上一头。 冯道是独自一人走过来的,并没有带随从,见郭威直到自己走到近前了才上前施礼,心里有些鄙夷,便随手还了一礼,上下打量一下郭威:“文仲,我可不是什么巡视。只是听到了一些传言,特意过来问你几句话的。” 郭威恭恭敬敬地问道:“还请相公明示。” 冯道转身打量着枢密院,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你……将枢密院中制作灯彩的物料,全部拉回自己家中,意图取之谋利?” 郭威心里本来已经提起了警惕,此时一听冯道这么问他,便不由得笑了起来:“呵呵,不知是谁人竟然如此无聊,将此事传到了相公耳中!难道相公也不信下官为人?” 冯道目光朝四下转动着,似乎有点漫不经心:“文仲啊,我自是信得过你的为人,只是你难道不知瓜田李下之嫌?明智不妥还偏要去做,何其不智也?” 郭威正色答道:“相公,我枢密院中事想必也曾听说,先前枢密院是不必制作灯彩的,但因已经报了上去,也只有因错就错。可恨某些人太过混账,导致制作好的灯彩竟然全部毁坏,无一可用!桑相公出使北国,张副使调任宣徽院,那两位挑出事来的又告假在家,不得已下官才接了这活儿。下官也是不想枢密院出丑。至于嫌疑,呵呵,如果都怕嫌疑,那还有何人做事?我郭威行得正坐得直,心里无鬼,自是不怕什么流言蜚语。” 冯道一听他如此说话,脸色也冷了下来:“你是不怕还是别的什么,日后自知。文仲,老夫劝你一句,凡事当有敬畏,不要学你那位三哥,成天一副天老大他老二模样,谁都不放在眼里!” 郭威一听,心里也有些股火气直冒,怎么这被人背后里称为不倒翁,平时一副老好人模样的数朝元老,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看他这话里话外含沙射影的带着不少刺儿来教训人,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进宫走到这儿看见他郭威便来随便说上几句的!只是我也没得罪过他呀,怎么就冲着我来了?要说就那些灯彩物料事,还入不了一位当朝宰相的眼,难道这老梆子也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特意来为难我的?便面带恭敬,软中带硬、话里带刺地答道:“相公教训,郭威明白了。只是相公提到郭某三哥,某亦认为其虽然粗鄙,却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同僚明明白白,行事一向堂堂正正,不会阴阳怪气,也不会明面上笑呵呵,暗地里捅刀子!” 他是行武出身,虽然平时亦表现的文质彬彬,颇有士人风范,也赢得了不少文官的好感,但他这行武出身的身份天然的就与那些瞧不起大字不识一箩筐武人的酸儒文官有点不对付,此时听冯道毫不客气,甚至直接将他结拜兄弟也给带进来教训了,当然会反击。 冯道神色更加不悦,心说这些武夫啊,就是会直来直去,一言不合便恶言相向,天下不就是你们搞乱的吗?当下也不再敷衍,冷眼打量他几下,冷笑一声,丢下一句:“我话及此,听不听在你,文仲……你好自为之吧!”便施施然扬长而去。 郭威躬身一礼相送,看着他背影寻思着,这冯道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这是特意跑来教训他一顿?却不知正是他平时表现的清廉、公正、无私这种品质,让他如一股清流,与朝堂中混浊不堪的风气格格不入,而他本身却又有朝臣中极少见的,真正的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超出无数同僚的这种非凡能力,让冯道这种最讨厌乱世的文人士子们,对他有了警惕之心。 如冯道之辈的文人士大夫,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旦遇到像郭威这种有能力、有智慧、有名望、有势力,还有无限发展潜能的,行武出身之人,都会天然的对其抱有敌意,就是怕这种人不但能力非凡,而且心野胆大,无所顾忌,一旦有机可乘甚至就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惜挑动天下大乱,他们都不希望再来一次或几次天翻地覆的改朝换代,那样的动乱给世间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种文人士子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至于最后谁能侥幸的活下来,那只有天晓得了。 来到公房坐下,郭威还依然沉浸在思索中,不知过了多久,却见他那位冯道口中“不知敬畏”的三哥刘知远颠颠地跑来,一见面就急匆匆地说道:“幺弟,我知道你为人,你还不至于去贪那几个臭钱,可你这是要给那几个混帐擦屁股?你又不是他们亲娘老子,就那些腌臜货怎值得你这么费心?” 先前郭威命随从去找他这位三哥调兵来枢密院,他便派了结义兄弟中的老六,也是他从西京才调回京的刘延庆来帮忙。刘延庆自然也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另外他也听不少人说起了那些流言蜚语,虽然并不放在心上,可对于郭威要为枢密院中近来发生的一些破事善后,感到不忿,认为不值得,毕竟那两位直院一个是桑维翰的亲信,一个是杜重威的心腹,跟他们兄弟可并不是一路人,根本犯不着为他们出力平息事端,便亲自跑了一趟过来劝说。 郭威看见他先是不由得一笑,听他说完,便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唉!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不想三哥竟然也听说了!呵呵,三哥你也知道,这枢密院中,吏房、造作房俱出了大事,虽然整治一番,可那烧毁的灯彩却不能变回来!现在我暂理枢密院院务,眼看上元佳节即到,枢密院最紧迫的事就是已经报上去的灯彩事,我若不管不问,那些人岂不就抓住了小弟的把柄?” 刘知远一听,一捋袖子眼中便冒出一股寒光:“怎么,有人要对付你?你告诉哥哥是谁狗胆包天,我捶不死那些狗娘养的!”郭威倒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刘知远一怔,随即慢慢说道:“莫非……” 他意识到这事只怕不简单,宰相、枢密使桑给翰出使契丹,枢密副使张从恩转任宣徽使,那原来的两个院判怎么就那么凑巧,一个风寒,一个拉稀,据说已经病得不醒人事,离停床入殡都没几天了似的,先前他们去奉承桑维翰、张从恩时,怎么没见他们有什么屁事!前些天杜重威肆无忌惮的对付郭威,几乎就差在朝堂中明着围攻他了,或许也是受了他刘知远的牵连,想打压他刘知远,却先从郭威这里开刀?谁让他刘知远先前那么嚣张,甚至连皇帝的面子也一并给扫了呢!要是这样,可真是一报还一报,陛下要平衡一下朝堂,郭威这品级官职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看来正合适? 他坐下来,沉吟一阵,便开口说道:“幺弟,我是知道你的本领的,就当下这朝中,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你也挂着兵部侍郎衔, 我看你也有资格当宰相了啊,就是给你加个同平章都比那什么驸马驸牛的不知要强多少倍!如今这个什么枢密院院判,也是委屈了你,现在看来就这个位置,你也坐不稳了,要不你来我这儿?年后三哥就要去太原赴任,你还不如辞了现在这差遣来帮我!你也知道,我若去那边要应付的麻烦事很多,狗娘养的契丹人就不用说了,还有什么……党项人、吐浑人,还有不知多少叫不上名堂的胡子……哎呀,一想起这些我就头痛,我那里需要不少人手还得能干,原来的人我信不过,这京城里的官又没几个我看得上的!老幺你要是能去,哥哥我这心就踏实了九成九!” 现在朝中几位宰相,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前或之后,都曾是一部侍郎,并不是各部尚书,之后升职宰相后才逐渐将侍郎衔给转成尚书衔,虽然担任一部侍郎不一定就能升任宰相,但也表明任职一部侍郎至少是有去资格去攀一攀宰相这位置的。 郭威现在身兼数职,枢密院院判以前虽是枢密副使,但自晋廷设立枢密院后,除枢密使外还另设了枢密副使,他这院判就随之降格,另一职衔便是兵部侍郎,这说明他也有此资格,只是一听刘知远这话不禁也噗嗤笑出声来,并没把他那句有资格当宰相的话放在心里,他现在不比那几位宰相当初所处的环境,仅在这位置上已经蹉跎了好几年,看来今后能保住现在这位置就不错了,只是也不好拂了刘知远的好意,微一思索便顺着他话头接着说道:“那好啊,如今在朝廷里我也等于没事可干,跟着别人干我也没那斗来斗去的心思,其实小弟也一直在想,这如今的朝堂之中,唯三哥可以放心大胆的用我,若三哥用得着小弟,小弟自然惟命是从!” 刘知远顿时又高兴起来,大笑着一拍他肩膀:“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就会答应下来!那咱们兄弟就说定了,你跟我走,这枢密院的什么狗屁倒灶的差事,让那些狗娘养的自己来弄,管它弄成个什么样!” 郭威听到这话,倒沉吟起来。刘知远一瞪眼睛:“怎么你还舍不得这京里的花花世界?不想跟我去太原受苦?”接着又低低一笑,“兄弟,你得知道,咱们兄弟到了太原,那就是咱们说了算,不比在这里受气强百倍?” 郭威见他着急,连连摇头:“三哥,你觉得我是怕受苦的人?既然答应了三哥,咱们兄弟同心,自然其利断金!我又怎会食言?只是虽然要走,但也要走的漂亮!如今我接了枢密院这一摊子还有这些活儿,还没过两天呢就又扔了出去,这让人怎么看咱们兄弟?知道的会说咱不给那些混帐擦屁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兄弟骄横猖狂,视朝廷为无物呢!” 刘知远一听,也沉默下来。他是看着粗豪,并不愚蠢,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精明,否则岂能爬上如今高位?先前侮辱杜重威那是连皇帝陛下的面子都一并给扫了,不也屁事没有?只是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只是这症状偏又避开了他,朝他这幺弟来了,这是要杀鸡给猴看?他沉思一会儿,方才郑重地问道:“那你可有把握?”一语未了,随即又拍着额头担心,“我一听说你把此事交给了你家三哥儿,就觉得荒谬至极,那些专会背地里捣鬼的连编瞎话都不会编了,也不想想你家三哥儿才多大?前些天还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呢,这才过了几天?现在就想把黑锅扣他头上,这谎扯得也太没边了!” 郭威一笑,既然刘知远不信,那他也没必要再多解释,便含糊其词地说道:“三哥放心,小弟我又不傻,俗话说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当然有把握,否则怎么会答应接下来!” 刘知远这才长出一口气,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既然你心里有数,那三哥就算是白操心了。你就干吧,若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我给你兜着,看哪个敢说三道四!” 郭威心中一暖,也有些动情地笑道:“那小弟就多谢三哥!有三哥罩着,小弟就更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最后刘知远站起来一拍他肩膀:“咱们兄弟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你忙你的,我那边也正忙着去太原的事,先回了!” 郭威将他送到门外,转身回值房,方踏上门前台阶,便听后边一人突兀地大笑着喊道:“哈哈……文仲兄!听说你家出了个神童,才八岁就要在这汴京城里一鸣惊人啦?” 郭威回头一看,却是枢密院另一直院袁品贤,也就是先前因腹泄告假的那位,此时却满面红光,大步流星地走来,脸上身上却不见一丝的病色或大病初愈的模样,神色倨傲背着手看着郭威,轻浮地笑着。 这人先前虽然奉承前枢密副使张从恩,但他并不是张从恩的心腹,跟张从恩走得只是稍近,却是武德使杜重威的心腹。武德使杜重威是皇帝的亲妹夫,张从恩是皇帝的亲家,两人也算是有了瓜葛亲,或许因此两人才走的近些。据说他的妹子是杜重威的宠妾,因此他的靠山也只能是杜重威。他轻浮郭威却不能无礼,略一抬手也敷衍地点点头算是为礼:“哦?看袁直院面色,当是无恙了?” 袁品贤道:“劳文仲兄挂怀,袁某自是好透了。”随即又追问道:“我听下面人说,文仲兄将物料拉回自家府中,交给自家小儿运作,不知可有此事?” 郭威一听他这么轻浮的问话,就有几分不悦,心说你不过枢密院中一直院,乃是本官的下属,也敢这么来盘问上官?可见是背后有人,便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了?或许也是因自己常年不理枢密院中事,使得这些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以为自己软弱可欺?看来自己对枢密院的整治,并未放在他们这些无法无天之人的心,不打压一下这种人,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知道天高地厚的!一念及此,心中便冒出一股寒意,眼中不由得闪烁着睥睨之色,直盯着那袁品贤。 袁品贤见郭威静静地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奇怪,待得看到郭威目中寒光,顿时便觉全身一冷,好像突然便被一盆冰水浇透了身子,也不由得打个寒颤,浑身一哆嗦,情不自禁的便敛起笑容,心虚的低下了头。 第49章 山雨欲来 本来按朝廷定制,枢密院设有判知枢密院事一人,也就是枢密使,现在由宰相桑维翰兼任;权判枢密院事一人,即枢密副使,原任张从恩,现转任宣徽使,此时空缺无任;院判一人便是郭威,按朝廷的正常晋升渠道来说,枢密副使出现空缺,他最有希望升任枢密副使;直院两人,其中一人是桑维翰心腹陈世立,也是枢密院中负责日常管理的;另一个直院也不知被杜重威怎么操作的,直接便任命了这名不见经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袁品贤。 这是枢密院主官及本部主持之官,从枢密使、副使、院判三位主官,到院本部两位直院,一共五员;之下则设吏房、兵籍房、户房、礼房、造作房、校阅房、支差房、知杂房等房,各房设主事一人,分阙主事也就是副主事二人,其下又有令史、书令史诸员,分别处置禁军各种事宜。 郭威虽不常来枢密院,但对此人品性也有所闻,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袁品贤为人处事和他主子一样,即贪腐有道,处事无能,所以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种人的,对这种极其反感。只因杜重威、袁品贤这些人的格局太低,对钱财极其看重。 袁品贤来这枢密院任职也只是凭借他的妹子是杜重威的爱妾,依仗的是杜重威的权势,把持着枢密院的经费,办公所用是能对付就对付,朝廷拨下来的经费他能贪一半去;至于枢密院辖下各房掌管的中下层军官升降、造作军械、支存军资钱粮等事宜,更是肥得流油的美差,雁过拔毛的袁品贤更不可能放过,——便是枢密院的桑维翰、张从恩这两位主官也不愿得罪他背后的靠山杜重威。 杜重威费心巴拉的让这袁品贤来枢密院任职想干什么,谁都能想得到其真实用意;另一个直院陈世立更阴,一方面巴不得分些好处,另一方面恶名却由这个袁品贤独自担了,何乐而不为呢?也就根本不去掣肘他,甚至还经常给他出出主意,在不少地方提供方便。 郭威先前因奉了皇帝密旨公干,经常外出,来枢密院办公次数也少得可怜,根本不管院中任何事务,此人便在枢密院中几乎是无人可制。先前枢密院应承的元宵节灯彩坏掉,院中差余钱也就是办公经费节余,全部浪费掉,估计跟这人脱不了干系,或者干脆就是他所为。 ——只是郭威一听说枢密院有差余钱,就有些奇怪,有袁品贤这种无所不贪之辈,还有陈世立的帮衬,枢密院怎么可能还有剩余的资金?就是有也只怕早就被这袁品贤巧立名目给贪了去啊!想来袁品贤筹措那笔资金,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巧立了不少名目,才搜刮出来。可惜这人除捞钱之外,一无所能,上行下效之下无人不贪,灯彩造得怎么样不说,那笔钱只怕要被他贪去一大半去,底下官吏再贪点,那些工匠再偷出点卖掉,只怕就剩不了多少了。现在一把火将袁品贤所要造作的所谓“大型灯彩”给烧成了一堆灰烬,那笔费用更是成了一笔糊涂账。 此时郭威一听袁品贤问到物料,便知他的目的,不仅更将其人品性往下又调了几分,盯住袁品贤的目光更是锋锐逼人。 那袁品贤见郭威脸色沉下,自己心虚不说,连先前好不容易鼓起的胆气都被郭威目光逼迫得近乎消失,情不自禁的便低下头。 郭威此时见这袁品贤低头,心里冷笑,暗骂一声怂货,口中却敷衍着:“因你们二位先前皆告假,郭某又经常出外办差,张枢密又调任宣徽院,院中一时无人主事,所制灯彩竟然全部坏掉,至于其因若何,郭威先前不厘务,如今也不愿多事。只是元宵节已近,枢密院也不能再度出岔子,还得另行制作。为防某些小人做祟,本官只得小心再小心,将物料和人员全部封闭在郭某府中西院再行制作,所有物料、人工全部建立账目,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错愕!我就不信,由我亲自守着,还能坏掉还能再出什么意外!” 袁品贤做贼心虚,一听此话,心里更是一颤,但想起背后的靠山,腥气又壮起来,便强自镇定,内心里不停给自己鼓劲打气,想探一下郭威到底查到了多少事:“这么说……文仲兄是怀疑院中有人贪了那笔灯彩钱,然后接了这个差事,要严防别人再把这钱贪了去?” 郭威一听他句句不离钱钱钱,就知道他或许又看上了这批物料,来找他根本就是想再从中分一杯羹,微微一笑:“袁直院多虑了,本官倒还不至于多费这个心。只是本院现在别无它事,重中之重无过于上元节要用到的新型灯彩,制作新灯彩所用的多是易燃物料,如若不精心看管,只怕会走水!” 袁品贤见郭威脸色缓和,这才轻松一些,暗自吁了一口气,壮壮胆子,上前一步抱拳一礼:“原来是我多心了。既然文仲兄如此费心,那愚弟也当为文仲兄分担些担子,不如将那些物料分弟一半,由弟运作,如文仲兄那里有什么意外,小弟这边也可备用,咱们枢密院也不至于再次出什么岔子,如何?” 郭威先一怔,随即气得笑了起来,这是真真一点脸也不要了,对他一句一个“文仲兄”更感到极为恶心,哪有下属一个劲的在上官面前喊着上官的表字跟上官称兄道弟的?我跟你很熟很亲近吗?索性不跟他耗了:“离上元节只有短短几天,时间太紧,还是不劳烦袁直院了,本官自会担当一切,保我西府上元节灯彩无虞!” 袁品贤一听便忘了先前的胆怯心虚,沉下脸来问道:“如此说来,文仲兄是不给小弟这个薄面了?” 郭威轻蔑地俯视他一眼,哈哈一笑道:“是怕袁直院大病方愈,再过度操劳的话,会引起复发!我听说这腹泄之症,容易复发,这大过年的,饮食不若平常,袁直院还是当心些!” 袁品贤这种人是属狗脸的,反复无常、欺软怕硬更是本性,见这郭威只是先前稍显出点厉色来,之后便一直笑容满面,想来也是十分忌惮他背后的那位靠山杜重威,郭威跟杜重威,那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啊!随即又想起杜重威给他的许诺,顿时胆气更壮了几分,立即就翻了脸喝道:“郭威!不想你竟然如此跋扈!你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挂名在这儿,品级不过高我一品,再往后谁高谁低谁又能尽知?你不给袁某面子,当心你诸事不顺!” 郭威见他开始威胁自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也刺了他一句:“郭某在枢密院任职,是凭的自家本领与功劳,依仗的是陛下对郭某的信任,当然比起某些裙带上吊着的人物还是要高贵一些的!”当即抬头挺胸,昂然而立,傲然说道,“本官正任枢密院院判,乃是被陛下亲自任命为正四品上的朝廷命官,是枢密院枢密使、枢密副使以下第三人!袁品贤,你只是本官的下属!别忘了你的本分!” 郭威可不怕得罪他,别说他袁品贤这个五品直院,本就是他下面的属官,就是他的主子杜重威,又岂能奈何得了他?反正两边早已相互看不惯,只是先前还在表面上保持着和睦,井水不犯河水。但元日大朝会之前因刘知远将杜重威的面子给扯了扔在地下用力践踏,这就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了,两边便是结下了死仇,不管郭威现在怎么做,那杜重威对他们兄弟都是恨得牙根都痒痒。 而此人的靠山无非是杜重威,至于他妹子无论相貌再好多少倍,又岂能真的让杜重威言听计从?别忘了杜重威虽然有不少妾室,那也只不过是官场风气使然!一名朝廷重臣,要是说都像他郭威那样,家里内闱之中只有一位正妻而没有几房侍妾的,反倒让人觉得此人不太正常似的。 真要说这袁品贤的妹子在杜重威那里能多么得宠,郭威是不信的,别忘了杜重威最重要的身份无非是驸马都尉,他的正室嫡妻石氏,可是当朝长公主,皇帝石敬瑭的亲妹妹!除去这个驸马身份,没人会信那杜重威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不只郭威、刘知远他们兄弟有这种想法,许多朝臣都以为,杜重威看似权势滔天,其实不过就凭仗着他那几个身份,在朝廷中里滥竽充数。如驸马都尉、武德使、侍卫亲军副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看似一个比一个唬人,其实他不但对刘知远无可奈何,就是连郭威一根汗毛他都动不了!他想对付郭威,也只能背地里使绊子,耍耍阴谋诡计。 郭威可是当年石敬瑭特意从刘知远手下要过来,之后将自己军中机密全部交给他打理的心腹,战场上曾与刘知远一起救过石敬瑭的命!皇帝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可对于这些曾一起沙场征战多年、相互间生死相依的老部下老兄弟,还是极为信重的,他坐这江山倚靠的就是这些能打能拼的老兄弟,可不是杜重威之流的裙带关系。那些老部下有时顶撞几句,石敬瑭最多也只是训斥责骂、敲打一番,便放过了。 杜重威都不放在郭威眼里,何况他手下的小喽啰?郭威先前不过是虚与委蛇,此时见对方根本不识时务,反倒蹬鼻子上脸越来越嚣张,当下也不再敷衍,直接便告诉他,你是本官下属,威胁上官可是官场大忌,不要以为本官会怕你身后的靠山,无法整治你! 但这袁品贤可没什么涵养,更以为有杜重威撑腰便无人能惹,一听郭威摆起上官的谱,顿时便怒不可遏:“郭威,你说谁是吊在裙带上的人物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仗着你拜把子哥哥刘知远的势吗?他如今失了陛下的恩宠,贬去了太原,看你今后还有什么依仗!” 郭威冷冷一笑,索性根本不再与他胡扯,目光转向他下身:“我观你体虚气浮,当心出丑!这里可是堂堂枢密院,堂堂朝廷西府,容不得丑类放肆!” 他这意思是你袁品贤算什么东西,如今你可是站在这枢密院中,当众腹泄拉在了裤子里,你一个凭裙带关系倒腾出来的官儿,随便出什么丑都没关系,现在你可是在枢密院中,要是出丑可是出得枢密院的丑!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真抽你一顿,你也只能挨着,事后无非去找杜重威诉苦告状,还能怎么着? 袁品贤顿时脸红脖子粗地跳了起来:“郭威……”一言未了,但听他后面扑扑作响,眼见得就是被郭威说中,急忙弯腰一捂肚子朝外面跑去,跑到门口又回头叫嚣:“郭……郭威!咱们……没……没完……呃……你……你给我……等着……”话说半截却又似忍不住了,急忙提着裤带就跑。 郭威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不觉也愣住了。周围有几个属官小吏,虽然不敢插手上官的事,但能见得那恨不得将枢密院中的瓦片都要扒拉回去几块的袁品贤竟然当众出丑,也都憋不住的笑,心里更是爽快至极。 虽说这晋廷官员,清正廉洁的官员极少,但也不是没有,上上下下的贪婪之辈,还是大多数,但如这袁品贤之流这般能贪出无数花样的还是极其鲜见的。须知一个极其贪婪的上官,对他的属下也不会大方到哪儿去,还经常的拿出些匪夷所思的理由来让他们送礼,更会克扣拖延他们的俸禄,所以哪能不招人恨呢。 至于郭威,以前在枢密院中不显声名,但他的为人品性大家都还是知道的,至少能赢得他们一分尊敬。所以在官场上,“公生明廉生威”这句话,是真正的堂皇正理!哪怕是那些贪婪之辈,该贪的时候还是在贪,但即使这种人,其实对于郭威这样能力强、有操守的官员,心里也多是敬重的。 郭威回头扫视一眼,摆摆手道:“都去办差,各自散了!”将人都赶走后,他回值房处理一下本来就没什么事的公务,便不禁思索起来,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不管什么人,都跑来找他说这些事?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想起如今枢密院中有刘延庆及其麾下以及张贞带来的几个人守着,可以放心;但随着上元节的临近,元宵灯会之事便越发凸显出来,这是每年年初朝廷最重大的一顶活动,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连皇帝都亲自过问了好几次,并且届时还将率百官与内外命妇登上宫城城门观灯赏灯,要不然袁品贤、陈世立二人也不会想着借此为终南捷径,以博晋升之道。 郭威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极有可能是某些人在暗地里设计什么,试图对付他郭威,可是这枢密院中现在经过一番整治,已经被他把持得严严实实,没什么漏洞可钻,真要对付他,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从已经将造灯事宜转到郭府西院的临时作坊那里下手。 不用太过麻烦,随便找个什么人寻个时机,朝那些物料中扔个火种,便能让他郭威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在那西院工坊中忙碌的人上上下下总计有一百多号人,只须找到两三人许其重利,便能让他防不胜防! 一念及此,郭威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去找到张贞叮嘱几句,又找到刘延庆郑重其事的嘱咐,那个袁品贤之后若离开枢密院就算了,郭威也不能将他怎样;但他如果还敢在枢密院中放肆,那就决不容许,就要立即抓起来,也送到禁军大牢那边,让他吃几天牢饭,尝尝先前没吃过的美味,或许会清醒一点。 郭威在枢密院中安排一番,自己又细思一阵,见没什么遗漏,便带上长随匆匆回府。 郭威带着长随骑着马,迅速赶回府中,还未下马,便见门房站在府门前的大街上望眼欲穿似地迎了上来禀报:“阿郞,来了个不知所谓的狗官,一来就说是要抄咱们的家,治阿郞你的罪,把管家都给惹恼了,现在拿着刀在里面看着他!” 郭威一听,心想果不其然!真要从这边下手了!眼光一寒,跳下坐骑,大步流星的踏进府门。 管家郭贵义在大门里面空地站着,陪着一个身着六品官袍的小官,见家主进门便迎上来道:“院判,这人说他是枢密院造作房、兵部库房司的闻主事,说是要来咱们家将那枢密院造作房物料拉走,还放了些臭狗屁,说什么朝中几位宰相要对院判你出手,还说咱们家不日就要被抄家。小人见他不会说人话,就跟他好好讲了一通道理,这会儿才算老实了点。”说是相陪,但管家脸色严峻,手中却拿着柄带鞘长刀,那更像是监视。先前他也听到了门房的声音,便不再赘述。 原来在郭威离开府阺去枢密院时,一身簇新六品官袍却也掩不住他那獐头鼠目猥琐气质的这个闻主事,就带着两个随从前后脚的来到郭府大门,见门房拦阻询问,便自报家门,说是枢密院新任造作房主事,并兼理兵部库房司;此来郭府是奉了枢密院直院陈世立之命,将先前从造作房运来的灯彩物料再拉走,因为将公用物料拉到私人宅阺,是不符合朝廷规矩的,他是奉命来纠正郭院判的错误做法。 郭威当然知道将公家物料拉到自己府阺制作灯彩是不合朝廷规矩的,可他在枢密院中没有心腹之人,先前灯彩烧毁、吏房造作房出事,让他感觉到枢密院因袁品贤、陈世立两个带头贪没,上梁不正下梁歪,之下那些官吏几乎就是无人不贪,便是许多没有什么权力的工匠,也能偷运出些物料卖钱,即使让刘延庆带来的官兵看守,也是无济于事的,哪还能放心再将物料和造作事宜再放在枢密院造作房下属的工坊,否则不但灯彩造不出来,他还肯定要物料大量失踪,造不出上元节所用灯彩而落下个贪黩之名。他将造作房临时工坊设在自己府阺中,也实属无奈之举,只为的是好看管,出事的概率要比设在枢密院中低出太多太多。 门房这边也不是一人,当下一人陪着这人在门房里小坐,一人去禀报管家郭贵义。 郭贵义来后,问清事由,也不由得纳闷儿,若说是枢密院派人来拉物料,即便是直院陈世立的命令,那也该禀报自家院判之后,取得郭威的首肯方才能过来拉走物料,哪会直接绕过郭威这位现在正在枢密院当值的主官院判?须知现在枢密院中,枢密使、枢密副使俱不在位时,唯郭威这位院判官职最大,两个直院都是郭威这位院判的直接下属!莫非是那些人根本没把自家院判放在眼中?一念及此,心中便不由得冒出一团怒火,当下便耐着性子敷衍拖延,并派人去枢密院中报信。 但这人似乎也不怕他派人去禀报,一边命随从出去通知人手去郭府西院拉物料,一边很不屑地瞥了郭贵义一眼,站起身来,就在郭府大门里边慢条斯理地踱着四方步,打量起郭府里面的房屋建筑。 郭贵义在旁相陪,看着这人虽然一脸的傲慢,东瞅瞅西望望,探头探脑的,但他獐头鼠目的猥琐之形,使得他完全跟个贼似的,完全没有丝毫的官员的那种神态,心说这是从哪蹦出来的腌臜货色?怎么一种看犯人家庭的那种意味?想起西院那边内外皆有人守着,就是来十几二十来个人也根本进不去,更别说将物料拉走了,当下也不担心,便问道:“这位……闻主事?” 那闻主事连头都没回,鼻孔里哼了一声以示应答,仍然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探头探脑地朝郭府内院观望。 郭贵义见他形容猥琐,气质下流,探头探脑的跟个游走街头巷尾的贼偷似的,心中也有了火气,不软不硬地质问道:“方才听闻主事说,是奉陈直院之命,可我家院判曾说,陈直院现已告假不理事,枢密院中现在处置院务的是我家院判,你们绕过我家院判来折腾人,难道就没一点顾忌?” 那闻主事一听,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才转身仔细打量着郭贵义,半天方才说道:“贵管家,你又不是郭院判血亲,只是他家下人,我劝你也赶快离了这郭家,不然过几天郭院判大祸临头时,拔出萝卜带出泥,连你都要跟着坐牢,说不定还要杀头!”见郭贵义一脸震惊,以为将他吓住,心里更是轻蔑,又洋洋得意地笑道,“你不是派人去报信了吗?可现在都多长时间过去了,怎么不见人回来?我告诉你实话吧,或许就连你们家院判也回不来了哦!”见郭贵义脸色迅速变化,又冷笑道:“陛下有心调整枢密院,朝廷里几位相公便联起手来也要将枢密院整治一番,你们家的郭院判先前只领俸禄不干事,连个卯都不去应,岂不是名不副实?现在又违反朝廷规矩将枢密院物料拉来自己家中,至少这贪黩之罪是少不了的!别的罪名只怕也多的是,你们不急着为自已的身家性命担心,反倒来为一个注定要落水的罪官操心,岂不怪哉?” 郭贵义到了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什么闻主事只是某些人派来的一个小卒子,也是那些人手中砍向自家主人的一把刀,他脸色也冷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姓闻的,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是从哪蹦出来的,你也休想在我家挑拨离间!”凑近了逼视着他,低声喝问道:“难道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忌害怕我家院判?” 闻主事一听此话,先是一怔,随后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便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顾忌?我害怕?我顾忌什么呀?我害怕谁呀?你说郭威?郭威都朝不保夕了,我还用得着怕他?”抬手用手指戳戳郭贵义肩膀,“呵呵,就你个卑贱的奴仆下人,也敢来威胁朝廷命官?你就没点顾忌不害怕我报复你?” 郭贵义见这闻主事对自家主人指名道姓,你就再怎么样,现在也只是个枢密院的主事,也不过自家院判的下属,如此说话行事当真是混账透顶,无礼狂傲至极,怒火顿时便腾地一下冲上脑门,当下脸色一变,怒不可遏地抬手对着他鼻子尖用力点了点,也不言语,冷笑一声,转身进了门房。 那闻主事有些莫名其妙,目光跟着他背影,却见郭贵义转眼又跨出门房,手里却提了一把带鞘长刀,走到这闻主事身前数步之地,呛啷一声抽出长刀,唰的一声将刀尖直对着他咽喉,脸上杀机显露,双目寒光闪耀,厉声喝问道:“嗯,我家院判不在家,你是不用怕!不过我倒要再问问你,你这颗狗头是不是很贱很不值钱,想要试试我这个郭府下人的长刀锋利否?” 那闻主事见那刀光寒凛,刹那间便似有一股冰寒之气将他全身笼罩,顿时慌如被打断脊梁的狗,急忙退后连连摇晃着双手叫道:“哎哎哎……别冲动……别冲动……我……我是说笑话……说笑的……” 郭贵义听他说出软话,更是鄙夷,狠狠啐了一口,冷眼斜视着他不屑地喝道:“我以理相待,你个狗东西反倒蹬鼻子上脸;我现在换种讲理方式,你就真的跟条癞皮狗似的求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郭府撒野?我告诉你,若是有事你就明明白白的说事,若再敢满嘴喷屎,当心我把你舌头给你剜了!” 闻主事心里转了几转,脸色也跟着变了几变,真怕这像强人更像过管家的郭贵义发疯,真要砍了他,即使杀了这郭贵义给他偿命,又济得什么事?他可活不过来了啊!当下心眼一转,急忙陪上笑脸道:“说事说事……正经的说事,本官是真的奉了陈直院之命,来郭府拉造作房物料的。你不是派人去禀报郭院判了吗?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我真的是奉命而来,你要再不相信,我就在此陪着你等郭院判,如何?” 郭贵义见这人似乎笃定了自己主人不会很快回来,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倚仗,自己心里也只能盼着郭威能尽快赶回来,或很快给个回话,毕竟关系到枢密院的公务,他一个郭府下人,是没有资格处理的,能拖延一会儿时间就算不错了。 当然如果郭威若暂时回不来,或没有派人来传话,那他也不会让这人将西院临时工坊里的物料拉走!他一个郭府管家,哪认得这闻主事是谁啊,凭什么让什么凭据都没有的一个不知哪来的芝麻官,空口白牙的就凭他一身官服和几句话,就将东西给拉走?做梦也不会做这样荒唐的梦啊! 郭贵义冷眼瞥一眼那闻主事,对于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当下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转身将长刀插进刀鞘,见门房里几案上还摆着给那闻主事倒下的茶汤,走进去拿起来,随手给泼在地下:“贵客临门,我郭府虽然寒薄,却也有好酒好肉好茶饭相待;若是从什么阴沟粪坑里爬出来的阿猫阿狗,那对付它们的唯有刀斧棍棒!” 闻主事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里暗骂:你们这些粗鄙武夫,就知道动刀动枪,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看这郭府管家这架式,肯定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他心里倒吸口冷气,转念一想又有些恼羞成怒,啊呸!你们才是阿猫阿狗才是不知礼仪的畜牲…… 却听门房在外边惊喜地招呼道:“院判……院判你可回来了,咱们家来了个不知所谓的狗官,说是枢密院造作房的主事,一来就满口胡浸的喷屎放屁,胡说八道的想要抄咱们的家,拉咱们的东西呢!” 那闻主事一惊,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有人将郭威缠住,他在枢密院中回不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看来这一趟要白跑了,说不定还要被郭威教训一番。他们背后暗算郭威之人,费了几天工夫方才布了这个连环局,郭威在家与不在家是根本不同的,那些人怎么就没算到人家脱身回来?现在他可怎么办? 一念及此,这闻主事不禁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但慌了神,就连冷汗也在瞬间出了一身。 第50章 结义 “造作房主事?你是谁任命的?何时上任的?怎么不去枢密院见我,却来我府中,却是为何?”郭威大步流星地跨进大门上,首先看到的是手持长刀,脸色愤怒的郭贵义;随后目光如炬,便盯住那一脸惶恐的闻主事,心说先前在枢密院中怎么从未见过此人,运物料时更没见过此人踪影?造作房前主事王传瑜潜逃无踪,这时却莫名其妙的跑来个人说是造作房的主事,让他心中顿时起了警惕之意。再看此人很是面生,不但从来都没见过,印象中也没有一个姓闻的官员在兵部及枢密院中任职,可现在这个人却突然跳出来跑到他这个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府中说是枢密院、兵部下属司衙的主事,这就太蹊跷了,只怕他的任职不是什么凑巧事,其中必有古怪! 郭贵义见家主回来,急忙上前见礼,随后就简单将这闻主事来府的行径说了一遍。 那闻主事此时也平静下来,这时也顾不得分辨,郭威可不是其管家能比得的,容不得他轻视侮辱,急忙上前恭敬地施礼,口中说道:“下官是奉陈直院之命,来见院判。先前……是说笑……是跟贵管家说笑……” 他口中的陈直院,就是说的除袁品贤外,另一位直院陈世立。那位陈世立陈直院,为人要比袁品贤阴沉得多,颇有心计,而且靠山比袁品贤还硬,乃是郭威的直接上司,皇帝石敬瑭最倚重的心腹重臣,当朝的宰相、枢密使桑维翰。 郭威见这闻主事报说是陈世立派来的,面色便是一冷,只是冷漠的点点头。那闻主事见郭威脸色严肃,心下更是忐忑不安,急忙赔上笑脸;见郭威朝他微一颔首,心里稍微放松,便继续说道:“陈直院说枢密院重造元宵节灯彩,物料全数交予郭院判拉回自家府中,不合规矩,所以命下官来贵府中将物料拉回院中造作房。” 郭威这才明白,原来这人是陈世立的心腹,先前那些下属来说此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个造作房、库房司的主事,如今却突然冒了出来,还跑到自家府中要来折腾折腾他,连抄家这种话都说了出来,这些人视一位实任的四品朝官为无物,也太肆无忌惮了吧?心中顿时升起一团怒火,但他脸上并未显示出来,眼睛微微眯着缓缓问道:“哦?陈直院的意思是这次元宵节灯彩,由他全权负责?” 闻主事迟疑一下,低着头道:“陈直院说……说既然郭院判接了这差事,当然由郭院判负责,陈直院只是帮忙操持一下。” 郭威不怒反笑,接着追问:“那这次的灯彩费用呢?还有我这里已经用过的物料,应该怎么算?” 闻主事将脑袋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了,明显他是心虚:“陈直院说……说既然郭院判全权负责,费用自也应由郭院判自己筹措,账目自当明白清楚……已经用过的物料款,应当算是郭院判自家私买……” 郭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陈直院呐……这算盘打得是真精啊……不过百十贯的东西,竟然全都苍蝇一般都嗡嗡盯了上来,只是这格局也忒小了点!”接着凑近了闻主事,逼视着他问道:“你们是不是都当郭某是个任人摆布的二傻子?帮你们担了责任还得倒贴钱与你们?”回身一指大门,“滚!郭某府中干净地儿,不能让你们这种腌臜东西给弄脏了弄臭了!” 闻主事一惊,抬起头来大声抗辩:“郭院判,闻某虽不才,可也是正六品京官!是代陈直院来的,你不能……” “凭你也配!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便是你背后的那个陈世立,他可也是本官的下属!一群无功无绩,只靠吮痈舔痔爬上来的腌臜货色,谁给你们的胆量来本官府中闹事?”郭威一挥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真如一只要吃人的猛虎一般,喝骂一声,随即又怒斥道,“不滚是吧?本官手正痒痒,再抽几下看你滚不滚!” 闻主事也没料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郭威,竟会勃然大怒地大打出手,而且打人专门打人脸,一巴掌抽得他眼冒金星,头脑发晕,几乎摔倒,踉跄几下急忙稳住,半边脸都给抽肿了,牙齿好悬没给打掉几颗,这才意识到这郭威可不是文人士子出身的文官,人家也是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军中悍将,看这情形是真的怒了,而且也未用全力,当下不但脸上痛,就连一颗心也吓得跟着剧烈抖动起来。他这小身板可禁不起郭威三拳两脚,再不敢废话,急忙朝大门外边跑去。 管家郭贵义和门房站在一旁,也看得极为解恨,只差拍手欢呼了。郭贵义上前说道:“院判,这个闻主事是在此等你的,还有人带着车直接去了西院要拉物料的。” 郭威正要追问,却听西院那边“呯——”地一声异响传来,这声音如此突兀,让郭威也吃了一惊,几人急忙朝那边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接着那响声又连着响了几声,郭威眼眉一扬:“这是什么声音?” 郭贵义也是茫然不解:“不知道啊?莫非是那什么……火药做的爆竹?” 郭威皱眉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火药做的爆竹却不是这种响声。”猛然警醒,真要被他们拉走了物料,他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这个闻主事说是奉了陈世立的命令,但什么凭证都没有,陈世立可是连面都没露一下,连张二指宽的纸条都没写一个来,先前他所问这闻主事的问题,他可一个都没回答,却都给岔了过去,急忙回头一指那闻主事喝道:“这是个骗子!拿下他!” 两个长随闻声立即疾奔过去,将那闻主事拿下,挟持着回来,却见他已经胆颤心惊,浑身如筛糠一般,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院判,下官……我……我真的是造作房的主事……我不是骗子……院判……那些……那些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哪……真的与下官无关……都是……都是……陈直院……真的是陈直院让小的来……来的……” 郭威根本不做理会,只喝一声“看住了他”,当下也不及再说什么,急匆匆便朝西院走去。 这西院中,郭威虽交给了张贞负责抓总,但张贞还要在枢密院和他带来的下属查验对账,一直在枢密院和这工坊两下里来回奔波忙碌,今天已经巡视过一回,见一切正常,便却去了枢密院;之后的监管事宜便由郭荣代劳,这也是郭威的要求。 所有制作流程、操作规范按薛平平的策划进行,各项工序也都指定了专人负责,专人监督,只要按规程走便不会有什么差池。但为免出什么意外,懂得全部流程的薛平平也要过来进行监察一番的。 大早上一开工,薛平平便先来转了一圈,走到打造区,从一名已经熟悉的老工匠手中取了一个木盒,便又转到演武大厅廊檐下,将木盒放到小桌案上,便坐到他张交椅上半躺下来。旁边两个机灵勤快的小丫头侍候着,还有李静姝、张琳两个绝色小美女殷勤地照顾着,当真是无比惬意。稍远处还有几个管家郭贵义派来听郭荣和他吩咐以传达他们命令的家人,这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便都很轻松的站在旁边小声说着闲话。 虽然郭威将枢密院新灯彩制作一事,按薛平平的筹划进行,但并不完全放心,也是因他年龄太小,故此是让稳重而又谨慎细心的老部下张贞抓总负责,长子郭荣来协助。那张琼这些天来,虽说跟着郭荣和一些官员子弟厮混熟了,但觉得还是跟这位郭荣哥哥最投脾气,每天总是跟在郭荣身后。但郭荣还要操持家务,事情就多了些,到西院这边就比薛平平晚了一会儿。他两个过来先在院中各区域巡视一遍,见没什么错漏,便也走到演武厅廊檐下。 薛平平本来闭着眼睛打盹儿,坐在一边的李静姝急忙站起来,悄悄一捅薛平平。薛平平这些天来正跟她呕气,将身子一扭没理会。李静姝压低了声音道:“你哥和琼哥儿来了!” 薛平平急忙睁开眼睛,见郭荣和张琼已经走到近前,急忙站起来行礼:“大哥好!琼哥好!”虽然他对这郭威清宁夫妻采取不承认、不否认、不纠结的“三不”对策,可对于他们对于自己的那种关怀不能置若罔闻,对于称呼郭荣、张琼这些同辈但年长于他的少年为兄长还是没什么抵触情绪的。 郭荣还没答话呢,张琼就皱起眉峰,摇头晃脑地说道:“平哥儿,这大过年的,我就是再好,你一直‘穷哥穷哥’喊的我也不好了,都被你给喊穷了啊!” 他这话一出口,别人都还没怎样呢,张琳就噗嗤一声娇笑起来,接着另几个人也都笑了起来。连翘和苏叶两个笑了一下,又急忙低下头忍住。 薛平平看着他笑道:“琼者美玉也,哥哥你名字叫琼,我不喊你琼哥难道还喊你富哥贵哥?嗯,要不琼哥你改个小名儿叫张富贵,小弟以后就喊你‘富贵儿哥’?富贵儿哥……富棍儿哥……嗯,不但不穷还很富贵很响亮,这叫法如何?” 先前那几个憋住笑的这回再也忍耐不住,都哄堂大笑起来。 张琼看看极力忍住不笑憋得不行的郭荣,再瞅瞅几个格格娇笑的女孩子,脸色顿时红涨起来,瞪着薛平平道:“平哥儿,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啥意思,但我知道你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薛平平忍住笑意,看着他问道:“那我怎么叫你?总不能喊你名字吧?” 这时候的大户人家规矩大,别看是平辈之间,那该喊哥哥姐姐的一定得喊,不能喊名字,或者兄弟姐妹之间,加上排行,叫几哥几姐,这也叫以礼相待。 所谓华夏,所谓礼仪之邦,便是有服章之美,有礼仪之大!这便表现在人世间的方方面面,薛平平虽然是另一个世界横穿过来的人,但不管他失忆之前还是之后,这都好几年了,跟着那位薛韩氏的祖母,被她抚养教导着,也早已经习惯了。虽然清宁认为他极为顽劣进而头痛不已,那也是因为薛平平始终不肯认她,但平时里相处,薛平平待人接物还是彬彬有礼,并没有什么人能挑出毛病来。 张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方才憋了出来:“咱们家就咱们三个哥儿,大哥是荣哥儿,我是老二……” 他一语未完,便听薛平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二?张老二?脏老二?” 张琼虽没听出张脏二字的差别,可也不傻,两个“张老二”连在一起,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又瞪起眼睛来,瞅着他上下细细打量着:“虽然我不知道你笑什么,但我还是知道,你这肯定又憋的不是什么好屁!”接着一皱眉头,想了一下便道:“你叫我二哥便成!你是小三,郭小三儿!从此后,荣哥儿是大哥,我是二哥,你就是小三儿小弟弟!” 薛平平还没得意完呢,这就被张琼给安了个“小三儿”“小弟弟”,顿时脸都绿了,正要反驳说一声“你才小三你全家都是小三儿你全家都是小弟弟”,随即想到现在两家合为一家,他虽然对认清宁夫妻为父母还有心理障碍,可对于这个家庭给予他的挚爱和关怀,却不能也不想否认推拒,早已经在内心默默认了这个家;他要是那么说,那就连自己也给骂了,一时语塞,正想辙呢,却见赵匡胤拎着根棒子,一路走一路舞得呼呼作响的从东边跑来:“谁小三?谁小弟弟啊?”跑到跟前,看一眼他们三兄弟,便好像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原来你们结拜呢?那得算我一个!” 这些天来,赵匡胤几乎天天来郭府找郭荣,早就在郭家混熟了,也算是通家之好的子弟。郭府中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了这位赵家大郎,不但相貌好,英武不凡,也是个家教甚好极有分寸的,不是什么轻浮无赖的性子,他一来便告诉他郭荣所在,连路都不用引的,直接便任他自己去找。 薛平平急忙一指赵匡胤笑道:“你小三儿,你是小三小弟弟!” 赵匡胤不屑地瞅他一眼:“荣哥儿是大哥,我和琼哥儿不管谁老三,你才是小弟弟吧?”他这话一说,郭荣、张琼都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薛平平被清宁他们认定为才九岁,但看个头是像十一二岁那样,可与郭荣、张琼、赵匡胤三个相比,并没有身高上的优势,毕竟这三位也都是大骨架的身材,成年后那身高必会超过普通人的,就是现在也要比同龄人的个头儿高出不少。 张琼看着薛平平,一个劲儿的极其认真地连连点着头笑着赞同:“对对,咱们兄弟之间不管谁大谁小,他肯定都是最小的那个小弟弟!” 薛平平瞅一眼赵匡胤,心说这人在后来的传说中,以一杆蟠龙棍打遍四百座军州都姓赵,那肯定是瞎扯淡,明显是篡了面前那位儿子的江山,再瞅瞅他手中拎着的棍棒,却是比普通的齐眉棍稍微粗一点的长棒,而且是木质的,不要说蟠龙,就是毛毛虫也没刻上一条,便撇撇嘴鄙夷的一笑:“你成天拎着个棒子,那你就是赵二棒槌、赵三棒槌?” 众人噗嗤一笑,赵匡胤脸色一红,指着薛平平道:“平哥儿这张臭嘴……怪不得琼哥儿老是想揍你呢,就连我都忍不住了!” 郭荣笑着摆摆手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赵匡胤这才看着郭荣笑着问道:“我跟家里说来找你,我父亲母亲都赞同的,说能跟你这样稳重的哥儿结成伴一起玩才好!荣大哥,我可是说真的哦,你们要是真的结拜,不能漏了我啊,咱们兄弟虽然异姓,可这些天来厮混一处,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谁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脾气,都算是明白了!汉末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流传千古;当今你们家郭伯父他们结义十兄弟,也是一段世人尽知的佳话;咱们何不效仿之,说不定以后也能闯出一番大事业,名传后世呢!荣大哥,你说句话,咱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后生死相依,祸福与共,如何?” 薛平平撇撇嘴巴,这赵匡胤虽说以后不凡,但现在仍然算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可说出来的话已经很有格调了。另外,汉末到现在有一千年了吗?好像还没有吧?他在心里默默算着,可也算不明白…… 郭荣见赵匡胤说的认真,也郑重起来,凝神细想一下答道:“如咱们兄弟结拜,那这可得好好筹划一下,这可不是小事,咱们都得跟家里说一下,得征得家里同意才行。” 这时候结拜异姓兄弟,并不是说一声几个对脾气的插香磕头,再对拜一番便成了,对于世人也算是极为隆重的一件大事了;而且中原汉家几千年来俱以孝为本,如果想要结拜的都是少年人,征得家里父母的同意是必然的,长辈肯定得给把把关,并不是说几个小家伙说结拜就结拜了。 他们可不像是汉末的刘关张,也不像当初郭威十兄弟结拜时,有的是孤身一人,有的家在千里之外,想征求长辈意见也无法联系。正常的人家,连子弟跟哪些人经常在一起玩都要过问,何况是结拜成异姓兄弟这样的大事!就如后世,很多家庭里的家长,不许自家儿女跟学习不好、总是打架斗殴的同学一块玩是一样的道理。经常厮混在一起的同伴,相互间影响也是极大的;跟着好的不一定能学到多少好,但跟着坏的一定能学到坏! 赵匡胤见郭荣这样说,便知他同意了,当即高兴得眉飞色舞,一挥手中杆棒笑道:“那好,等回去我就问,我父亲一定会同意的!来来,二哥我今儿高兴,张小三儿,来跟二哥对战一场!” 张琼一撇嘴道:“咱们俩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我看你才是赵小三儿!” 赵匡胤笑道:“我肯定比你大!若你不服,咱们兄弟俩来比一场,谁输了谁是小弟弟!” 张琼还没答道呢,薛平平拍手笑道:“对对!你们俩谁输了谁是小三儿小弟弟!”张琼虽然不懂其理,可出在也知道了薛平平不喜欢这小三、小弟弟之称,鄙夷地斜他一眼:“那不管我俩谁当老三,你就肯定成了小弟弟了!” 薛平平一听,顿时垮下脸来:“你才是小弟弟!”张琼笑道:“小三儿、小弟弟,你肯定得选一个吧?谁让你最小呢!” 郭荣忍住笑挥挥手道:“别扯了,我是知道你们谁大谁小的,咱们兄弟四个之间,匡胤肯定比琼哥儿大,那么匡胤是二弟,琼哥儿是老三,平哥儿是小幺小弟!” 张琼也拍着手笑着赞同:“对对!我就知道大哥最公道!”也不知单说句谁大谁小就怎么知道公道不公道了,他随即朝郭荣、赵匡胤抱拳施礼郑重其事地喊道:“大哥、二哥!”随后又洋洋得意地朝薛平平一扬下巴颏:“小幺弟,叫声三哥哥!” 薛平平挤眉弄眼的瞅着他瞅了半天,方才怪声怪调地叫道:“张……小三儿……哥哥……张富棍儿……哥哥!” 几个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尤其是几个女孩子更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郭荣稳重些,想极力憋住笑,可也憋得极辛苦,抬手指着薛平平指了半天,方才喘息过来说道:“平哥儿,你也别太……太皮了……当心琼哥儿真的恼了你……” 张琼一听便拧起眉毛来瞪着薛平平道:“哪有你这样喊哥哥的?还什么……小三儿哥哥……富棍儿……哥哥……,富贵就富贵吧还什么……富棍儿,我看你是拿我寻开心是吧?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呢,等你哪天大好了,让你尝尝哥哥大富大贵棍棒的厉害!” 赵匡胤也连忙止住笑劝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就是说个笑话,也不是什么恶意。只是……”他一回头瞅见薛平平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噗嗤笑了出来,“就是这……噗……平哥儿这张嘴……哈哈……也……呵呵……也太贫了些……” 薛平平一点笑模样也没有,一本正经的说道:“富贵哥,你不让我喊你琼哥,也不让我喊你三哥,今后我只能喊你富贵哥哥啦!但愿哥哥此后能大富大贵!” 几个人又是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张琼皱着眉头忙不迭地摇头摆手:“你别乱喊了,就喊哥哥就成!” 赵匡胤笑着转过身来,朝站在薛平平身后的丫环抱拳说道:“敢请姐姐倒杯茶,我可是笑得口好渴的!” 连翘笑着走过来给他倒了杯热茶,赵匡胤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茶盏,一抹嘴巴回味着笑道:“这茶好怪,只是一股苦中带甜、甘中带苦的味道,不过倒是真解渴!” 连翘低下头轻轻解释道:“这是我们家平哥儿新做的茶,什么都不用,只用沸水冲泡炒过的茶叶子。” 赵匡胤先是皱眉,随后笑道:“原来如此,早听说平哥儿古怪,原来这吃茶也与众不同!”转眼看到桌上一个木盒里装着个奇形怪状的物件,便问道:“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拿。 薛平平当即就变了脸色,急忙阻止道:“别动!”见赵匡胤一怔,便解释道:“这是新做的一种……嗯……新做的……一种手持新型灯彩烟花,叫做……掌心雷!” 赵匡胤一听,不禁动容,笑道:“掌心雷?这名字霸气,一听就知道不凡!”郭荣、张琼也走到桌边,低头细看。郭荣问道:“掌心雷?难道是拿在手中放的,其声如雷?” 薛平平便将那掌心雷拿了起来,另一手将木盒中的几颗铜制的小圆柱拿起来,一边指着各部件,一边点点头解说道:“嗯,是的!这样打开,在这轮中安放这种用子药,拿在手中轻轻一扣这个,便能打出去,声如霹雳,故名掌心雷。——另有一名……”他将此物打开,慢慢朝那小巧精致的轮眼中安放那铜制小圆柱,目中光亮闪烁,脸上露出奇异的神采,“也叫转轮手枪!” 他将子弹安好合上,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大定,眼光蓦然放出寒光,气势凛然一变,方才感觉到自己那一直处于危境之中惶惑不安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是这两天来,他假公济私,让那些工匠按他给的图纸、方法制作出来的,比较成熟的两支转轮手枪中的其中一支。长时间处于这朝不保夕的世道,让他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极度的紧张不安、焦躁恐慌之中,所以他开的物料单子中,便有各种制造后世一些热兵器的原材料。他将那些物料收集齐全后,便让几个老工匠按他给出的制作工艺分别制作。 有游标卡尺之类的精确计量工具,有这时代能找到的最好的各种原材料,制作这些零部件,其实费不了多大工夫。那些工匠虽不明所以,但手艺确实极高,并没费多大功夫便给制造出来。 在薛平平熟悉的那些枪械中,也唯这种手枪制作算是最为简便也最为可靠,便是在这时代,只要有相应的条件也能很容易的制造,现在实物在手,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太过离谱。 说句实在话,真要给予薛平平一定的时间和这个时代所能弄来的物资,让他打造个近代化的热兵器军团,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难如登天,最大的问题也只是时间而已。 其实穿越党真要穿越到千百年前,想要制作热兵器中的轻武器,也并不像某些穿越小说中写的那样艰难,还得从什么火绳枪、遂发枪、火帽枪……前装枪再到后装枪等等之类的全部步骤,一步不能少的再给重走一趟热兵器所有的发展历程。热兵器的制造最艰难的其实不是那些火药和击发设置,而是材料!比如枪管、枪机、板簧等配件的制造,钢材、弹簧等原材料,强度韧性达不到标准,或稍有不慎便会出现各种故障甚至炸膛。 从原始的火绳枪、遂发枪逐步发展到栓动步枪、自动步枪,那是人类战争史上的热兵器在经过无数的战争过程中,在经过无数的试错过程中,再加上无数人的心血和智慧结晶,又经过漫长的历史时期,随着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古人并不比现代的人傻,只是没有现代人那些经过千百年的历史积淀出来的知识而已。若是知道了那些历史进程,许多试错的步骤,许多不必要的发展步骤,其实都是可以省略的,比如就如火药、热兵器的发展,弄不出后来的现代化合成用药和自动武器,还弄不出使用黑火药的后装栓动步枪? 薛平平在原来的时空中,小时候都跟着同伴或一些比他们大些的哥哥们身后,一起去靶场挖弹头、捡弹壳,用鞭炮药、火柴头,再加上找来的钢管或自行车链条等物,都能做出简陋的可将弹头打出二十来米的火药枪、链子枪;而且他亦是在那个时空中,从军二十余年的职业军人,别的装备且不说,那些轻武器哪个他不熟悉?而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中,无非是枪管的材质以及一些零部件的材质难造一些,但也不是造不出来,并不一定非得要达到后世枪管的强度,便是强度韧性稍差一些,也不是不能用;一些指标差一些也无所谓,所以——他就弄出了两支构造比较简单、但性能还算可靠的转轮手枪! 第51章 图穷匕见 薛平平有原来那世界比较熟悉的枪械在手,心中大定,转过身子,举枪朝旁边斜着向上一指,“此物不可随意对人,不然容易伤着。” 张琼一惊,再细看薛平平手中那“转轮手枪”,随即便有些失望,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就这么大点,也能叫枪?还能伤人?嗯,这是铁做的吧?这铁疙瘩真砸头上也能砸个包,也就如此了吧?等哪天哥哥拿杆真正的大枪过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叫做枪!” 此际乱世,武人所常用的长兵器,已经逐渐从长矛、马槊转为了长枪,用枪名家渐众,而且之前军队中也有以用枪出名的“银枪效节都”。张琼自幼学武,兵器也以大枪为主,现在提到枪,自是挠到了他的痒处。 倒是引起了郭荣的注意,细细看了一会儿,方才问道:“难道其中有什么奥妙?” 薛平平摇摇头微微一笑,随口敷衍着:“没什么奥妙,只是比起别的烟花来方便些,此物可以拿在手中发射烟火珠,算是灯彩的一种吧。”他转动着身子,朝向一片空地,举起枪来对向天空,一扣枪机,“呯呯呯……”连打几枪。再看那枪口喷出火焰,随着炸响发射出的几颗彩色小火珠在空中炸开,如花瓣蓦然绽放一般,而且竟然有黄、紫、绿三种颜色。只是这时候是大白天,炸开的烟花并不怎么显眼,却也让几个人大开眼界,都有些震惊。他们虽然也曾见过相似的烟花,但绝没有这般绚丽多彩,能喷出几颗橙色火珠,能炸开就不错了,而且也绝没有这么方便。 张琼一看,顿时眼睛瞪得跟铃铛一般,上前就要抢:“这个好这个好,小弟快给我玩玩……给我玩玩……” 薛平平随手将这支枪朝袖筒里一塞,转身从桌上木盒里拿起另一支枪,将里面的几颗烟花型子弹也给安上,说道:“一共做了两支,这支先给你玩,里面上的这子弹是三种颜色的,总共才做了三十颗弹丸,你要是现在就打完的话,过几天就没得玩的了。” 张琼终于将另一支给抢到了手,方才撇撇嘴巴说道:“看你宝贝的,这家里不就开着作坊嘛,没了再让他们做就是了!” 这些烟花弹丸制作不是很难,薛平平让那些工匠做了几十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真正的子弹,虽与此相似,但作用和威力却绝然不同,当然他已经藏了起来,就在那木盒下面的夹层里。见郭荣、赵匡胤也都眼露羡慕之色,当下笑道:“我看两位哥哥也喜欢这枪?三哥说的家里开着作坊呢,不做白不做,那就多做几支,到时候咱们兄弟一人一支,等十五上元节那天晚上,拿出去打了,让世人都刮目相看!” 郭荣只是笑笑,随即脸色一凛沉思起来;赵匡胤连连点头:“好好!这才是好兄弟,有了好物件自然要先紧着兄弟们!” 几个女孩子看着薛平平朝半空中打出彩色烟花弹,先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小嘴儿也张开半天合不拢;等到几个人说再造几枝,顿时也羡慕得眼睛里直冒小星星,顿时都涌起想要一枝来玩玩的心思,随后都看着李静姝。 李静姝见那三个女孩子都看着她,知道她们用意,脸蛋儿微微一红,抬起小手朝薛平平后腰轻轻戳了戳。 薛平平装作不知道,朝前迈了一步不理会。李静姝顿时咬牙拧眉的瞪着他背影,张琳看看薛平平,见他根本不理她们,朝张琼看去,小嘴儿接连张着,无声地喊着“还有我还有我……” 张琼正要说话,见妹妹做出一副哭脸模样,急忙抬手一指:“还有她们,这样好玩意儿,得多做几支,等元宵节时咱们家都拿出去放了,那才叫震惊汴京城呢!”见薛平平仍然不理会,便转看着郭荣。 郭荣呵呵一笑,答应下来:“既然能多做几个,也不在乎再多些,就做个十来支。” 张琼这才朝妹妹点点头一笑;张琳顿时高兴起来,眉眼弯弯地拿手戳一下李静姝;李静姝也朝她点点头,双手圈在一起比了个心,又朝薛平平伸出小指,鄙夷地哼了一声,示意薛平平的心眼儿比她小指尖还小。张琳格格娇笑起来:“他还记仇呢……” 几个人正说笑呢,只听西边边门通通响了起来。大家转头朝那边看去,不知什么人正在砸门,听那砸门声音,又急又重,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都是一怔。 郭荣皱起眉头,脸色凝重起来:“西院里才改做了作坊,进了许多易燃之物,我派了人在外边看着,还有刘伯父的禁军也在外边巡视着,为的就是防备使坏的人给扔了火种什么的进来,这肯定不是咱们家的人叫门,不知是哪来的混账!”可随即心里便是一紧,院外可是派了好几个家人巡察,还有六叔父刘延庆派来的几个禁军官兵,如果是他们叫门,肯定不是这般粗鲁,现在却不知是什么来砸门,那肯定便是出了事! 张琼瞪起眼睛,手里端着那枪指着角门:“难道是什么泼皮无赖?”赵匡胤棍棒朝地下通地一杵,仍带着几分青涩稚嫩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一股杀气来:“什么泼皮无赖敢到朝廷命官府中捣乱?你们家又不是才搬来的没人知道!”薛平平扫视一下众人表情,也斜着眼睛看了过去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敢来砸枢密院院判家的角门,胆子不小背景肯定很大啊!”心里却隐隐猜测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西跨院是郭府中平时演武所用,所以地方极大,按薛平平估算,足有一万五千来个平方,这还没占到郭府全府的四分之二,足见郭府之大。但郭府虽然大,只是空地多,房屋并没多少;东院只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积,也分成几个小院落;另外还有个北院,比东院还稍大一点,约占郭府四分之一还多点,那也是大片的空地和树林,而且还有个池塘。也就是说,按后世的计算方法来算,这郭府占地面积至少也有三万多平方米,所以即使现在将枢密院造作房的工坊挪在此处,搭起简易工棚,分隔制作区域,分别堆放物料,再在各区域中分别用上百十号人忙忙碌碌的制作各种物件,造灯造烟花,这空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时候的汴京城,才立为晋室京师没几年,人口最多也就十来万,官员府阺大多都是占地面积大,房屋较少。有那家庭豪富的官员,当然也会在自家府阺中增建房屋,这却是缺钱的郭府办不到的。 这郭府西院便只在正北盖了五间通透的大厅,平时也就放些兵器之类;另外在一角还盖了个马棚,郭家养的几匹马不用时便栓在这里,平日里郭府中练武、练习骑射,都是在这西院之中;另外郭府中人出入乘坐的车辆也停在这西院一角。其余的地方便空着,平时练武较艺便当作演武场地。因图进出方便,便在西墙偏南临街的院墙中间开了个比较大的角门,有时府里要运什么、或是家里人、来客乘坐的车辆也从这里进出。 这些天郭府西院改成了枢密院造作房制作灯彩的临时工坊,郭威也怕出事,派出人在外不分昼夜的轮换着巡逻,平时若有什么事会按事先规定好的方式来示警或叫门,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想要将那门推倒一般的使劲砸,砸得几乎震天动地。 赵匡胤、张琼神色也都凝重起来,看向郭荣。郭荣也有些担心起来,他为防人使坏,专门派了几个家人在外面巡视,现在只听外面有人砸门,却不见自家人喊话,只怕已经被人制住,便转身朝角门走去,边走边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来砸我家角门!” 这时管家郭贵义的儿子郭恭明,他已经二十多岁,比较稳重,是常跟着郭荣的,如果不出外,也在家中跟着管些事情,此时也急忙走来,一边走一边道:“荣哥儿别急,咱们先看看是谁,肯定不是城中寻常的泼皮无赖!” 大家都走到角门不远处,两个家人上前撤了顶门杠,再抽了门闩,才将门扇打开,便见几个兵丁一拥而进,提着佩刀便闯了进来;一个家人不禁一怔,随即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这里可是枢密院郭院判的府阺,你们竟然敢砸门私闯?” 几个兵丁闯进来,上下看一眼那家人,目光随即朝几个少年看去,并不答话,却朝旁边一闪。随后从外边又走进几个人来,看服饰多是军中的小军官,只有居中的一人身着文官袍服,看其服饰当是五品,却不知是哪个衙门口的。却见他迈着四方步,威严十足地当先走到院中,看着几个少年,冷冷说道:“本官是开封府判官齐世宜,有人报说枢密院郭院判府中混进了钦犯,本官特来查证!” 郭荣仔细打量一下那齐世宜,见他身着五品官服饰,神情倨傲,言语不善,很明显就是存心来找茬的,心里顿时一紧,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与齐王石重贵、驸马杜重威结怨一事,心说莫非是这两人要来对付父亲?难道他们筹划了许久,未能奈何得了父亲,今天索性直接动粗,是要图穷匕见了么? 这齐世宜是开封府判官,天下诸府州判官俱按其望紧偏闲程度不等也在六品正从上下四级间徘徊,开封府因是京师,其地位高于其它府州,所以这齐世宜是从五品下的品级。他上面只有开封府尹,现在是齐王石重贵兼理;另外还有一个判官,与齐世宜同品却高一级,是从五品上的开封府判官名叫石应芳的,此二人应该都是齐王石重贵的心腹,石重贵不一定经常到开封府理事,府中常务便由二人打理处置。 薛平平一听不但没有一丝畏惧,脸上倒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笑容,呵呵的笑出声来,瞄了一眼郭荣,轻轻说道:“看来这还真是冲着我来的啊!” 郭荣也回头低声叮嘱道:“你别往前,我来对付他们。”又吩咐郭恭明,让他护着薛平平和几个女孩子退到东院去,自己上前一步朝那齐世宜抱拳一礼,“原来是齐大判,我是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忠武将军郭公长子郭荣,朝廷赐封的仁勇校尉。不知齐判所说的所谓‘钦犯’是听何人所说,难道大街上随便找个人说我家有什么钦犯,便能惊动开封府来此抓人?”既然来的是官,家中父母不在此处,负责抓总的张贞也去了枢密院,当场只有他是有荫庇而非白身,获得荫庇的官员子弟也是朝廷官员,只不过只能算是候补的,当下便报出自己官职,希望对方能有所顾忌;打完招呼后脸色一寒,朝那些军兵一指,“难道他们也是开封府的人?” 齐世宜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当然不是郭仁勇所说的这样,本官当然要查证一番,这就就来了嘛!”眼光朝身旁一瞥,“至于他们乃是武德司的,正是他们指认,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来的,所以才惊动本府府尊派了本官来查证!” “府尊?”郭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齐世宜口中的府尊自然便是兼任开封府尹的齐王石重贵,虽然石重贵兼职多,但也是实打实的开封府尹,照他所说,那就是石重贵要来对付他父亲郭威了,不意与自己先前所预料那石重贵、杜重威二人图穷匕见的猜测竟然吻合。 这时那齐世宜身后一名军官凑近了,抬手朝被郭恭明护着正朝东院退去的薛平平一指:“就是此人!” 薛平平眉峰一紧,立时便停下了脚步,眼睛里冒出寒光来,盯着那军官,细细辨认,还是没认出什么时候见过面,怎么他就认得出自己?可是他也并未露出一丝怯意,甚至露出微笑来,朝那军官点点头示意:“请问你是哪位?怎么认得我?” 那军官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将目光转向齐世宜。齐世宜随眼扫视一下,这边只有几个少年,那几个成年人看样子只是郭府下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手一挥:“拿下!” 他命令一下,跟着来的军兵便要上前拿人。郭荣眼光一寒,手中长棍一挥,朝前戟指,气势顿起,凛然生威地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齐世宜轻蔑的冷笑一声:“难道仁勇要依势抗拒官府不成?”不等郭荣回答,便把手一挥,又大声喝令:“拿下!这院中之物,当是物证,也要一并带走!谁敢阻拦,就是同犯,一并抓捕!” 郭荣见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跟自己家为难,也不再敷衍了,哼了一声,不怒反笑,指着齐世宜骂道:“齐世宜,开封府判官是吧?我看你官不大,胆子倒不小!敢来我府中抓人?还要带走这些物料?看来你也是某些污烂人物的一丘之貉!” 齐世宜见郭荣这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未被吓住,直接便翻了脸骂他,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也沉下脸来,喝道:“郭荣!我原以为你是通情知理的,须知便是你父亲见了我也得以礼相见,就你一个荫庇芝麻官,比白身又能强到哪去?竟然敢来骂本官?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抓了?” 郭荣呵呵冷笑,轻蔑地啐了一声喝道:“呸!官不官的倒也罢了,只是我不信你齐世宜有此能耐!”一指旁边已经停下脚步不走的薛平平道,“明告诉你,这是我亲弟弟郭仪,原是自幼失散,因涉及一项重大隐秘,我父亲奉了钦命差遣走遍天下州县,耗时数年直到几天前才从外面找回来,真正的与钦命有关!齐世宜齐大判,你现在说有人举报我家藏有钦犯,我亲弟弟便是那钦犯,可我敢肯定你不知道其中详情;至于其中详情,我也不知,只听我父亲曾经说过,必须保证我幼弟在府内安全养伤,到时自有皇帝陛下亲自问话,难道你还要插手此事?”说到这里郭荣冷笑一声,逼视着齐世宜鄙夷地说道,“齐大判呀……你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个开封府的判官,呵呵……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呀敢来掺和这事?” 齐世宜一听此言,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身形不由得往后一缩。他被人巧言说动,不惜担着几分危险,趁郭威不在家中,特意瞅准这空档带着人来暗捅郭威一刀,本想着郭威虽是四品官,可枢密院又在调整,眼看着郭威根本没有升职的迹象,似乎是要失宠,下一步不知要贬到哪里去了,自己的后台是齐王,让他办事的那位地位也要比郭威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而且许了他许多好处,所以他才慨然吮诺,应承下来跑这一趟;一直到这时候都未见郭威露面,明显是被人绊住无法回府,他可放心行事,可他哪儿知这其中有什么隐情?现在听郭荣说皇帝都要亲自问话,他心里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 齐世宜正自犹豫不决,想打退堂鼓,别人却不会让他抽身,却听身旁那军官悄声说道:“齐大判,先前我说的俱为实情,并未隐瞒,还望大判勿要畏惧,只要拿得此人,有什么事全由我家使君承担!何况还有这么一院子物料,可分一半充做大判辛苦之费。”说到这里,又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可听说,这次枢密院造作房运来的物料,足足顶得二三百足贯呢!”见齐世宜面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在犹豫,不禁暗自冷笑,口中语气也有些冷硬起来,“大判,咱们都走到这里来了,若无功而返,岂不惹人耻笑?大判不但要失去这一二百足贯的钱财,日后的前途只怕也要毁于一旦!” 齐世宜一听前途将毁于一旦,心里顿时就是一凛,随即又被那军官口中所说将失去一二百足贯的钱财之语吸引,感觉自己心里一空,好像真的丢了数百贯家财一般,心痛不已;再转念一想,即便皇帝真的要问什么话,那他是被皇帝妹夫的亲信鼓动来的,郭威再怎么着也比不上杜重威吧?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他怕什么?只要他将对方交待的事情完成,这价值三百来足贯的物料,他至少也可分得一百好几十贯、十几万钱黄灿灿的铜钱,在这世道里绝对不算少了,或许他转转手后,便能加倍出手,那就更加可观;再加上事成之后人家承诺给他的好处,那等于是又发财又升官,当然值得拼一下,何况这军官说此事杜重威会一力承担责任,动手抓人的大多又是那军官带来的武德司的官兵,他从开封府中带来的人并不多,而且多在外面等候,这等于他只动动嘴巴,干活的全是人家的人,自己是占了天大便宜,无非是担一点点责任,以及事后郭威的反击而已;至于事情成功之后,郭威极有可能罢官抄家,他可能连一点责任都担不上,一点危险都没有;便是事情有什么意外发生,那郭威的怒火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是开封府判官,是齐王石重贵的心腹,郭威不过四品朝官,必定也会对他这两个身份有所忌惮,又能拿他怎样?这么一算,这是只占便宜而无危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不干才是傻瓜!斤斤计较了半天,齐世宜终于算计清楚,顿时胆气大壮,斜睨着郭荣脸色一寒,冷笑道:“郭荣,既然你不听本官好言相劝,那就莫怪本官辣手无情!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拿下,有胆敢拒捕着,格杀勿论!” 一听到“格杀勿论”四字,郭荣便知这齐世宜是真正的翻脸了,再跟他说什么也没用,脸色一沉,眼中迸出寒光,也大喝一声:“来人!若有人敢在本府中行凶,依朝廷律法,私闯官员府阺者视为盗贼作乱,当场格杀亦当不究!” 众人一听郭荣此话,心里顿时都是一紧,这是要公开与开封府判官带来的官兵公开对抗了! 齐世宜顿时一怔,没想到这郭荣年龄虽小,但一点都不像是普通未经过事的少年,直接便跟他对上了,难道真要在这郭府中跟一位正四品的朝官家眷开打?那传出去他齐世宜岂不成了笑话?正自犹疑,却听郭荣身后的薛平平说道:“大哥,这是冲我来的,还是让我来对付他们吧。” 郭荣此时极其硬气,将他一拦给挡了回去:“不行!你是我弟弟,有我这长兄在此,还论不到你来应付他们!”又压低了声音叮嘱着,“你往后退,你身上带着伤还未痊愈,这些人来意不善,磕磕碰碰的你也受不了!” 这时郭恭明也命人叫来了十多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俱都是健壮魁梧的青壮,此时赶了过来,并不是散漫的乱跑,而是极有章法的分成几个小队小步慢跑,看那气势肯定是常年练过的。武将家人习武之事倒也寻常,家主出征,家里的男丁便免不了要跟随,服侍家主倒是其次,主要是保护家主,随家主征战,平时练武熟悉军阵,当是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这些男子了,就是郭府里的年轻的年幼的女子也要经常跟着清宁练武,用清宁的话说来就是,你们若是练了武,就有了点自保之力,以后哪怕是遇到个泼皮无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就是嫁了人遇人不淑,遭到丈夫毒打,也能多抗几下。 郭荣将手里齐眉棍一挥,这些家人随即便极其按某种阵式散开。动作迅捷,脚步齐整,显然是训练有素,似乎都经过战阵,等他们停下脚步站立,顿时便朝四周散发出一种使人压抑的威势,郭荣傲然抬头,冷冷一笑喝道:“齐判,如何?” 齐世宜看看郭府家丁,再回头瞅瞅身后的军兵,看两边这气势,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啊,顿感骑虎难下。 这时薛平平绕过郭荣,笑着走到前边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齐世宜,看得齐世宜有点莫名其妙,只听薛平平缩了缩身子装作害怕地调侃道:“哎哟……我好怕怕呀!原来这位是个判官,我以前只听说过地府里有个鬼判官,却不知你是不是从那里跑出来的鬼啊?你口口声声说要拿我,可有什么凭证?地府里牛头马面那些鬼用的阴间之物可当不得真的哦!”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薛平平给说的有些诡异的滑稽,张琼先就无所顾忌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赵匡胤也跟着大笑起来,既然说是结拜,虽然还未成仪,但心里却已经视彼此为兄弟了,这时候当然要跟着一起顶上。 他们两个虽然年少,可也不是不懂事,这齐世宜说是奉齐王、府尹石重贵之命前来,可一没有出示任何凭证,二没有朝廷派来的官员,直到现在为止等于是他齐世宜一个人,在空口白牙的瞎白话。那个武德司的军官,明显是武德司私下的派遣,官面上是做不得数的,要抓捕朝廷官员,还论不到他们前来。 要知道郭威先前再怎么不管枢密院中事,可任职枢密院院判,那也算是身有实职差遣的四品朝官,不是平民百姓,郭威要是犯事,那来的就不是开封府的人了,还必须得有皇帝钦命才算数,否则这些人闯进郭府,那就是私入官员府阺居心叵测,这官司打到皇帝面前他们也占着理!就算退一万步,郭府中真就混进了什么贼人,开封府想要拿人,那也不能就这样闯进来,必须先得知会郭威夫妻,得到郭威夫妻允许方可。 齐世宜听到薛平平揶揄和郭府中人的哄笑,顿时便再也无法保持雍容镇定之态,恼羞成怒地喝道:“竖子!你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将此竖子拿下!”却对薛平平要他拿出缉捕凭证一事避而不答,随后又接着大声宣布,“拿下这几个胆敢抗拒本府本官的逆贼,本官当有重赏!”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军兵便扑上来要拿人,却见薛平平手一抬,将袖筒里的转轮手枪拿了出来,对准扑上来的几个军兵,冷笑道:“我说你们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还真听这鬼判官的话!”他方才站在后面,已经将枪里的弹丸换成了真正的实弹,此时别说就这几个军兵,便是沙场老将,他也是无惧无畏,正要开枪,却见郭荣一闪而出,一条杆棒挥出,呯呯呯几下,便将几个军兵打倒在地,依他的眼光竟然没看清郭荣是如何做到的,不禁一惊,这郭荣竟然也是个武功高手? 那齐世宜见郭荣出手,瞬间便打倒扑上去的几个军兵,将后面的兵丁顿时给吓得畏缩不前,顿时大惊失色,小眼睛立即便紧张地挤在一起,心里紧张地思索着,这郭府中人真要都如此难缠,他今天带来的人虽说不少,但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这时齐世宜身后的那军官喝道:“犯人拒捕,都给我上!”他将佩刀拔出来,朝前一指,“敢畏缩不前者,必以军法处置!”那些军兵一听,顿时也都挥动兵器,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那军官见手下军兵依令而行,并无畏缩不前之人,胆气大壮,举刀喝道:“郭荣!你等弃械退后,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执迷不悟,非要抗拒官兵,莫怪我刀下无情!” 齐世宜见那军官终于站到前面来公开与郭府为难,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急忙抹一把冷汗,便也壮起胆子来,站在人群后面,翘起脚尖来大呼小叫:“郭荣!听到没有?立即弃械退后,本官也不与追究!你若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当心刀下无眼,伤了你的性命!” 第52章 火并郭府 0052 火并郭府 薛平平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配?”他正要上前,却被郭荣一手按在左肩朝后面轻轻一拉,薛平平便觉一股大力在刹那间克制住自己,身不由己的便被那股力量给带得身不由己的退到郭荣身后。他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郭荣只是看似不显眼的这么按着他肩膀一带,便有如此大的力量,正自惊异,便听郭荣沉声说道:“平哥儿你退后!”说着便护在他身前,将攻上前来的几个军兵拦住。 这时赵匡胤、张琼等人也挥动兵器迎着那些军兵混战起来。虽然他们两个少年年龄都才十二三岁,可是自幼练武,身手不凡,身材又比同龄人高大壮实,身高已经像平常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的军兵真还不是他们俩的对手。 薛平平知道自己一则受伤未愈,二则却是年龄太小,就他这小身板儿,在这种混战中帮不了太大的忙,若是避在一边,用他手中的手枪偷袭,倒是能给这些军兵一个惊喜,便缓缓朝后退去。 那齐世宜这时见混战起来,也有些惊慌,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大嚷大叫起来:“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哪……” 他话音未落,便见从外面又通通通跑进来一队军兵,带队的一名军官手里挥动着一柄长剑,脸色狰狞,凶神恶煞一般,进来后稍一观察,也不管别人,便直奔郭荣护着的薛平平而来。 薛平平一见此人,脸色一凝,眼睛顿时红了,咬牙切齿地喝道:“乔新魁?” 来人便是一路追杀他几个月的武德司原都将、现指挥使乔新魁,听到薛平平叫出他名字,也是一怔,随即便认出他来,脸上竟然露出兴奋的笑容,厉声喝道:“小贼,我看你今天还怎么逃出我的手心!”原来他所奉任务失败,还损失了不少人,上面也没追究,深知“使功不如使过”之理,反倒将先前许诺给他的指挥使给了他,让他戴罪立功;这让他又是羞愧又是感激涕零,一听说上面还要派人来抓薛平平,便不顾伤势未愈,便请命而来,誓要抓住薛平平。 薛平平一时激愤,随后便平静下来,反而冷冷地笑起来:“原来我以为你不敢露面了,既然你敢来送死,那小爷就成全了你!”挥手便朝他开了一枪。 那乔新魁刹那间便感觉到莫大的生死危机,危急间竟然仰面便朝后一倒,扑通倒在地下,随后朝旁边一滚,便避开了这一枪。 薛平平心里暗叫可惜,这也是他许久没有摸枪,而且也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少年,这转轮手枪也是新制,原来那时空中,他虽见过也熟知其理,而且也曾经使用过这种非子弟兵制式枪械,但也只是抱着新奇的心态,用的也是国外来的枪械,并不能经常接触,今天才拿到手中,自然会有些生疏,再则这转轮手枪也是这时代的工匠手工制作,他虽曾暗地里试过几枪,但只是试验其可靠性,并未测试过其精准性,匆忙之中开枪,这一枪便让乔新魁避开。可他枪里转轮上是六个弹巢,方才已经重新装填了六发子弹,此时见乔新魁避开,并不慌乱,朝着他又连开两枪。 乔新魁在地上翻滚着还没起来,先前一枪已经让他惊魂丧胆,这一见薛平平接着开枪,他也没见过这种武器,只是凭厮杀半辈子的本能来避开危险,却也是险中又险,狼狈不堪。 薛平平正要再朝他开一枪,结果了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一直护着他的郭荣这时倒陷入了几个军兵的联手围攻之中,险象环生,显然那围攻他的几个军兵不是凡俗之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愤怒,枪口一转,便朝着郭荣身后正举刀砍向郭荣后腰的那军官开了一枪,呯的一声,那军官大叫一声,便踉跄着扑倒在地,惨呼着翻动起来。薛平平一瞥之下,见中枪那人虽然倒地惨呼,却似受创不重,心里不由得一凉,心说难道是这火药威力太小导致弹丸动能不足,造成杀伤力过低?那以后要是靠这手枪来自卫,可就有点不靠谱了。 这几声枪响便是郭威先前在大门那边听到的,虽然郭威也没有听过这种枪声,但一位沙场老将凭本能便能感觉到其中杀意,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爆竹炸响的声音。 围攻郭荣的另三名军兵一见,顿时亡魂皆冒,急忙朝后闪避。薛平平便又退后几步,闪在无人处,枪口指点着那些军兵,看哪个嚣张便朝他开一枪,不管打着打不着,反正单那炸响就能吓人一大跳。 那些军兵虽不知这是什么兵器,却已经见识到它的厉害,也纷纷闪避,但薛平平使用的这种新式武器,却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这就使得他们防不胜防,更加狼狈,顿时便有点溃不成军了。而郭府这边的则气势如虹,纷纷追击。 眼看齐世宜带来的这帮人就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便见郭威从东边月亮门那匆匆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厉声喊喝:“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 郭荣见父亲来了,急忙低声喝道:“回来!”自己首先将棍棒一摆,将对方一名小军官打倒,便朝后退去。郭府众人也急忙将棍棒一挥,逼退各自的对手,跳出圈外,便相互掩护着退了下去。 薛平平眼珠转了几转,看着郭威冷笑一声,朝那乔新魁一指:“那个便是乔新魁,交给你了!” 郭威瞅了薛平平一眼,目光凌厉,看得薛平平心中一寒,急忙低下了头。郭威这才将目光转向那乔新魁,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转向齐世宜,就听薛平平在身后说道:“这个鬼判官,说是来抓我的,根本没什么凭证!” 齐世宜看到郭威那几乎要吃了他一般凌厉目光,心里也是胆寒,急忙辩解:“郭院判,不是下官放肆,确实是奉了府尊之命来的!” “放屁!”郭威冷冷喝斥一声,一抬手啪地扇了他一下大耳光,直抽得他原地连转几圈,扑通栽倒在地。他根本就不相信齐王石重贵会如此没脑子,敢这么直白的派人来他府中闹事,别说石重贵只是个亲王,便是皇帝石敬瑭现在要对付他,也不会如此儿戏,随后也没再理会他,直接向乔新魁走去。 乔新魁此时心里寒气直冒,早就没了先前的勇气,连忙后退。他已经认出,这位郭威郭院判,便是除夕那天在破庙中遇到的那位怪僧,他此时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来了,这现在只怕落不到好,可是自己送上门来,虽恨不得一步能跨出这郭府,可也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之事,当下却是避无可避,惶恐不安中只得极力辩解:“院判相公,听下官一言听下官一言……下官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他话未说完,便觉握剑的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眨眼间便觉自己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中,正自纳闷儿“我怎么会飞了……”意识已经消散,无头的尸体飞飙出一腔黑血,随即栽倒,那腾空而去的首级也随之落在数丈开外。 先前那带队的军官也万万没想到郭威来到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夺过乔新魁的长剑,极干脆利落地杀了一个,顿时也是亡魂皆冒,转身便逃,可他才转过身还未迈出一步,便也被郭威一剑枭首,尸体随即被郭威一脚踢开,随即便听郭威剑指着那些军兵厉声怒喝:“所有人放下兵器,跪地抱头!否则立斩!” 这些军兵没了带队的军官,也被郭威的神勇和杀气给吓坏了,虽然他们是奉命跟着长官来此,却也知道这是统管朝廷兵马的枢密院院判的府阺,如今见到正主,而且还如此神勇,那乔新魁号称“一剑穿心”,在武德司中几无对手,却连郭威空手都敌不过,刹那间就被抢过兵器枭首,俱心惊胆战,哪还敢顽抗,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抱头。 郭威见对方再无一人站立,方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走到那栽倒在地的齐世宜身边,伸脚踩到他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道:“齐世宜,你虽然是开封府的判官,亦是齐王殿下的心腹,本有大好前途,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我府中撒野!你倒是说一下,你这番来我府中撒野,究竟是想争功还是想邀功?还是被某些人鼓动着想来捞些好处?或者几者俱有?” 齐世宜被郭威踩着脸,生怕自己也被暴怒的郭威给一剑斩了,却未能听懂郭威话中所说的争功、邀功之意,还在心胆俱丧的极力忍着痛苦分辨:“不是的不是的……院判听下官一言……” 郭威见他根本听不懂自己在问他什么,心说这也是个被贪心蒙了心智的糊涂蛋,低头俯身,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用剑身拍着他脸颊冷笑道:“齐世宜,你信不信,我就是宰了你,最多也就是被陛下训斥几句,别的屁事没有?你以为你官居五品,又是齐王的心腹,在这汴京城里也是个人物了?就你这种腌臜货,沤粪人家也嫌你太脏,竟然敢来我府中撒野闹事?” 齐世宜吓得三魂七魄已经跑了一大半,急忙答道:“是是,院判说的是,是下官屎尿糊了心,才来院判府中放肆……还求院判看下官糊涂……饶了下官这遭……求院判饶命……饶命……下官再不敢跟院判做对……不不……下官一定效命院判……做牛做马也……也……” 这时几个家将挟持着那闻主事也来到西院,闻主事一见这边闹得这么大,两具尸体鲜血横流地栽倒,人头滚落在远处,还有几个躺在地上抽搐,身上也是血肉模糊,吓得他顿时软瘫在地,屎尿齐流,几乎真的吓疯。 郭威随即又走到角门外观察,只见门外大街上,靠墙停着一溜十几辆牛车,人影则是一个也无,想是全都逃走了,可紧接着目光一寒,转身向身后家人吩咐道:“快去看看那些车上。” 郭恭明带着几个家人疾步上前,掀开其中一辆带着车厢的马车,只见上面捆着几个人,正是先前派到这边大街上巡视的家人,最里边的一个竟然是先前郭贵义派去枢密院向郭威报信的那个家人,没想到都被这些人给抓了绑在这里,急忙命人将他们放开,回头朝郭威禀报:“院判,这是咱们家的人,被他们捉住捆着扔在车里。”又跑到前边另一辆马车上,揭开车帘,里面也捆着几个人,却是刘延庆派来的禁军官兵,急忙上前给解开绑绳,放了他们下来。 这些人虽被捉住捆绑,脸上身上也有些被打的青红肿胀的痕迹,好在只是些皮肉伤,一被松开,便立即活动自由,看着郭威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但郭威知道,凭他们这些人还抵挡不了齐世宜带来的那些人,毕竟齐世宜所带的人有武德司的好手,人数也是这些人的好几倍,而且齐世宜是穿着官袍,以开封府的名义带着官兵来的,是很能唬人的。 郭威扫视一眼那些车辆,挥挥手命人全部从角门赶进西院,自己转身返回院中,自己走到薛平平先前躺着的那张交椅上坐下,看一眼北边那临时工坊,好在先前将那边全给隔开,而且为防不测,还派有专人在各出入口把守,此时这边动静不小,又杀了几个人,薛平平手中的那两枝枪虽然威力不大,可声音却不小,却也没见那工坊内有什么人出来看热闹。毕竟他们的那边不但全给隔开,而且各处的制作声音也是很喧闹的,把这边的声音也给遮掩下来。 郭威见工坊没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转而将目光转向薛平平问道:“先前我听见几声巨响,不似寻常爆竹之声,是你弄出来的那什么新型烟花爆竹的声音?” 薛平平心中一紧,心念急转,眼珠转了几转,便朝张琼一指:“我这个打完了,没子弹;三哥,你那把手枪拿出来。”从张琼手中接过那把手枪递了过去,“这是打烟花弹的,因拿在手中,我给取了个名字叫手枪。”见郭威点点头,并不接枪,便拆解开来讲解,“这种手枪后面有六个弹巢,可装六发烟花子弹。”随后又给组装上,握在手中对向半空,“若要发射,便扣动这个枪机,里面的击锤便会击发弹壳上的底火,点燃火药,将弹丸发射出去,打到几丈高的空中炸开。”说着便扣动扳机,“呯”的一枪,打出一发烟花弹在半空中炸开,如绿色的菊花花瓣一般十分好看;接着又打出一发,呯的一声炸开,这颗弹丸炸开的却是红色的烟花;随后又打出一发,炸开的却是紫色烟花。 郭威见这烟花虽小,却颇有特色,便点点头道:“烟火炸如花瓣,五彩缤纷,烟花一名果然名实俱副!”这时代虽然烟花已经出现,可都还很原始,能打到空中炸开就能让世人大开眼界了,哪有千年后的花样繁多?他又瞅一眼那地上的血迹,有些纳闷儿,看这烟花虽然好看,威力却不大,真打在人身体上,最多也就能将没见过的吓个半死,怎么先前看那被打中的军兵,竟然直接被打死了?或许那身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却把人给吓死了?目光又盯着薛平平手中的那枪细细打量一番,还是摇摇头,觉得没什么大用,便将此事放下,挥挥手让他们都站在一边,自己沉思起来。 薛平平见郭威不再追问这手枪的事,心情这才轻松起来,一挥手又抛给张琼:“哥哥你拿去玩吧。” 张琼哈哈笑着接过来,也学着薛平平那样,朝半空中瞄着,口中发出呯呯的声音,只是郭威在这里,他心里有点畏惧,却不敢直接开枪。 郭威见薛平平这般随意,也就更不将这什么“手枪”放在心上了。 当然并不是郭威瞧不上新式火器,而是一则这年代哪怕战争中已经开始使用火药,那所用的火药威力也不算大,其主要作用还是用在引火、放火、燃毒这些方面,并不是用于爆炸伤人或驱使弹丸以攻敌;二则薛平平用的是给张琼玩的那把,那枪中烟花弹用药本来就是按这时的配方,再加上些薛平平知道的烟花配方所制,威力本来就不怎样,跟一根纸筒卷的吐珠类烟花没什么两样;三则郭威虽是这年代的顶尖人物,却也不能未卜先知,认识不到热兵器的威力和发展趋势才正常。 在农耕时代,所有的科技进步,都是极为缓慢的,而且虽然缓慢,却不会断绝,哪怕先前文明被落后文明给一时击败;因为落后文明对于这些科技较之农耕文明的需求更为迫切,所以落后文明会很快融入先进文明这才符合文明的发展趋势,比如西晋灭亡,北方陷入五胡十六国争战的乱世,但那些胡人部族很快都接受了汉文明,以汉制建立起国家政权;再如后来的突厥、契丹、党顶、女真、蒙元、满清等等,其最初都是如强盗一般的侵入中原来烧杀抢掳,但很快意识到汉文明的先进性,便以最快的速度接中原汉家文明,迅速汉化。 而不是像千年后西人所编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之类的伪史,还一遇蛮族便灭绝,怎么可能?其它不说,单是医药、冶炼、制造这些方面,那就是落后文明所迫切需要的,而传承这些便离不开先进文明的文字系统,更不要说先进文明在社会组织方面的高效率,那更是落后文明梦寐以求的,不可能随落后文明的占据而灭绝,如果有那便不符合历史的正常演化,必是瞎编乱造,随便找找,便会觉得其破绽百出。 文明演化,是人类漫长的历史进程,而不是制作电子游戏!欧人所编造的千年以上的所有古代史,全是如游戏策划一般,而不符合正常的人类历史演化进程。 郭威思索一会儿,便命人将那齐世宜、闻主事以及他们带来的几个小头目带过来。 几个人又惊又怕,心里后悔莫及,此时被郭府家人提溜过来,一个挨一个的都给踹跪着,他们也没有哪个再敢硬气以示风骨的,纷纷叩头求饶。许久不见郭威说话,除了稍远处那些围好的工棚中做工的匠人们忙碌的声音传来,这附近竟然静若无人一般。他们心里忐忑不安,悄悄抬眼偷瞧,却见郭威威势十足的坐在那交椅上,半睁半闭着眼睛,手柱着那柄仍带着血迹的长剑,心里都打起鼓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郭威轻轻吩咐:“拿纸笔来,让他们各自写供状,如有不实,就不必留了!” 声音不大,却极其冰冷,听在跪在地下的这些人耳中,却似打了个霹雳。齐世宜急忙叩头大声求饶:“院判饶命……下官一定让院判满意……”却听郭威冷冷哼了一声,他心里一颤,心念急转,毕竟是做官的老油条,想了一下便即明白,急忙改口,“下官一定据实供述,绝不敢欺瞒!” 那闻主事也急忙叩头,一般说词。 郭威却冷眼瞅着那闻主事,冷漠地说道:“姓闻的,我不管你是谁挑唆着来的,但你既然狗胆包天,敢来本官府中行骗,便肯定知晓,本官是枢密院院判,现正署理枢密院一切事务;本官还是兵部侍郎,兵部之事却也知晓,你却说自己是枢密院造作房主事、兵部库房司郎中,哼!你这官职是怎么不经过枢密院、兵部诠选、任命,就敢自己冒充的?其经过必须从实供述,如有不实,你就不用再写,反正你没用了!敢上四品朝官府中行骗,本官就是杀了也没人为你鸣冤叫屈!”见那闻主事大睁着两眼,一脸的惶惑,便朝旁边那几具尸首一指,“不要以为本官吓唬你们,睁开你们的狗眼看一看,看看本官敢不敢砍了你们的狗头!” 那闻主事吓得一哆嗦,随即全身便剧烈颤栗起来,急忙表态,一定从实招供,只求活命。 几个跟着来的小军官小官吏也急忙表态,定据实供述。 郭威站了起来,对郭荣说道:“这边闹得动静这么大,我看工坊那边一切如故,倒不用怎么费心的;只是东院里面,老爷子老太太你母亲他们肯定听到了,我得去安抚一下。”朝跪在前面的几个人一扬下巴颏,“你看着他们写,必须让他们交待出是如何串通开封府、武德司官员,沆瀣一气来假扮官员、官兵来袭击我郭府的,如果有一句不实,就给我砍了!等他们写完,再誊写一份交给我;然后派人去开封府送信,让他们派人来见我!”说罢将长剑噌地一声插在地面上,又用力盯了一眼薛平平,便转身离去。 薛平平默然,看着他背影心道:这郭威现在的行事风格,除了在破庙中初见时稍微显露的杀伐果决,一点都不像他这些天来表现出来的那儒雅君子般的气质,倒是像足了这五代十国时期武夫们的作风,杀伐果断,干脆利落,只要感觉到威胁,管你是谁便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而且借机杀了那个追杀他的乔新魁和那个禁军中的军官,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先前他逼迫郭威不肯认他们夫妻为父母时,他朝郭威所要的交待;最后他看自己那一眼,只怕便是“你说要杀掉那些仇人,我可是当着你的面杀了哦”!只是郭威显然还端着那当父亲的架子,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直说罢了,所以最后才看他一眼以示意。 郭荣等人急忙施礼送别,然后转身冷笑着看着这帮官兵。 有家人拿来文房四宝,分别给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几张纸一枝笔。那齐世宜才要站起来,便被张琼一棍又给摁倒。齐世宜道:“这……这要写供述下官得在桌案上写啊……” 张琼又狠狠踹了一脚,瞪着眼睛啐道:“呸!还摆谱呢?就趴地上写!” 齐世宜无可奈何,只得趴在地上,拿着毛笔醮了醮墨汁,思索一下,便开始写自己的供述。等他们中写得快的写完了,拿给郭荣看。郭荣一个个挑着毛病,吩咐他们重写,折腾了小半天,这些人方才写完,然后还得原样再誊写一份。 几个少年经此一役,都极度亢奋。郭荣看着那些官兵写供状,张琼、赵匡胤等人就凑在一块小声争论起来方才谁打的多谁打的少;就连那四个女孩子也都激动得心潮澎湃。虽然她们先前也惊得张皇失措,但此时算是有惊无险,也都抚着小心肝相互看着伦笑。毕竟是处在乱世之中的武将之家,家里人不论男女老幼,个顶个的胆量贼大,可不是这时代文人士子们可比的,与承平年月那些享惯了太平的人们更不可同日而语。 郭荣拿着那些人写好的供状,一一看完,见没什么问题,方收了起来,随后下令,将人全给绑了,不分尊卑全给扔在马圈那边,随后又让人去给开封府送信,直接就报称郭府遭到贼人扮做的官兵袭击,意图刺杀郭府家眷、劫走枢密院制作元霄节灯彩物料,混战中击杀贼人五名,缴获车辆十三辆,抓获贼人二十三名。 此时开封府衙里面已经乱了套,哪还用得着郭府派人送信! 先前那闻主事和齐世宜带着随从与武德司的人一块去郭府找事,闻主事是单独一路,意图在前边吸引郭府的注意,齐世宜若得手便会通知他迅速退却;而齐世宜这一路人多,也并没有完全都进郭府西院,留在外面的还有几个小官小吏带着赶车押车的人,以及一些军兵看守着那些被他们捆住的郭府家人以及刘延庆手下的禁军官兵,等到薛平平枪声响起他们已经觉得不妙,正要进去增援,却在门外已经看到郭威赶来,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已经杀了两人,他们哪赶再往里面去,那不是小鬼自己往钟馗嘴里送嘛,再也顾不得进去的同伴,纷纷撒丫子就跑,等到郭威等人出来查看,早就跑没影了。 第53章 开封府 开封府尹是齐王石重贵兼任,另置两个判官主持日常运作,并代他处理府中一应大小事务,但这两个判官都算是石重贵的心腹,其中一个齐世宜现在已经在郭府栽了,另一个判官石应芳虽然也姓石,但并不是皇室宗亲,他本是石敬瑭称帝前的奴仆,奴随主姓,不但服侍得力,也很好学,石敬瑭也用得很顺手,后来见他好学上进,颇有点文武双全之意,处事也算稳重,在自己奴仆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便开恩给他谋了个前程,提拔他在麾下做了个小官。 后来石敬瑭收养石重贵后,见他身边无得力之人,便将石应芳派给这个养子来帮他;石应芳也没给老主子丢脸,帮着石重贵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随着石敬瑭称帝、石重贵步步高升,他也随之水涨船高,直到做到正五品的开封府判官。 事情发生时,石应芳一概不知,正在府衙内依例处置公务。 朝廷因契丹大皇帝陛下耶律德光降恩给晋廷内侍木汲,不但给木汲升了官,将他推到晋廷内官的顶峰,还要将其推到中原文坛的顶峰,给其狗屁文章刻石立碑建亭以护,这些事现在全推给了开封府。 府尹是齐王石重贵,石重贵对此事正一肚子牢骚没处发呢,哪还会管这些屁事,当然全是他们两个判官的责任了。齐世宜不见踪影,此时开封府便只石应芳自己一个在查看立碑建亭的资料,他叹息一声,迅速将公文看完,随手批上几个字,便算是将此事告一段落。 石应芳也曾将木汲的文章扫了几眼,他虽是奴仆出身而在近年身登高位,可他从未懈怠过,这些年来学文也算有成,不过只读片段,便对木汲的马屁文章也是感到恶心至极。正自安慰自己,这事总算是快办完了,突然见跟随齐世宜的人跑到他面前浑身筛糠般的哭诉,说了半天,石应芳也没听出个一二三来,再看这些人浑身如筛糠一般,脸上满上惊恐万状之色,明显是都吓坏了。他皱皱眉头,命这些人想好了再说,这些人镇定了半天,方才结结巴巴地说出,齐世宜带着他们去郭府“公干”,而现在除了他们跑回来报信的之外,竟然全被郭府捉了,还有几个被郭威砍了脑袋。 石应芳听罢,首先是一脸懵然,继续追问,问明白之后勃然大怒,不是恨郭威疯狂、心狠手辣的出手杀人,而是将齐世宜恨得牙根都痒痒。 因为这事他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未得知,明显是齐世宜暗地里被杜重威的人拉拢,准备去给郭威以及郭威背后的刘知远一个难堪,却不想现在不但他们全部被郭威捉住,而且难堪的变成了开封府了!谁让齐世宜是开封府的判官,此次去郭府找事又是以开封府的名义去的呢! 石应芳虽恨得牙根都痒,但却并未被恨意蒙了心智,他也知道郭威并不是普通的四品朝官,郭威不管怎么说那也算得上是皇帝石敬瑭的心腹之臣,当年皇帝陛下还是后唐军中一大将时,在大战中遇险而得刘知远、郭威兄弟拼命相救,方得转危为安,因此而看中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郭威,特意从刘知远麾下要过郭威后便将军中机密全部交给郭威处置,这能是一般手下?要从这些渊源说起,他和郭威才是一系的呢,都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心腹。 先前他也曾听齐王石重贵说过,那郭威眼中似乎只有皇帝陛下,其余朝臣甚至连他这个皇子亲王也不放在眼里,石应芳知道这是石重贵的气话,他与郭威也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两人之间先前还曾同在兵部做过同僚,也算相处得宜,当然深知其为人和才华;对于自己现在的同僚齐世宜的为人,也是清清楚楚的。 齐世宜因石应芳出身卑贱,平时就不太看得起他;石应芳也因其贪婪无智而十分鄙视齐世宜,两下里算是相看两厌,现在经此一事看来是那齐世宜与杜重威勾搭上了,不知杜重威许了齐世宜什么好处,齐世宜便屁颠颠的去充当打手来为难郭威。 为难郭威,也就是想给郭威背后的他那个结拜义兄刘知远一个难堪。谁让刘知远先前将杜重威的脸都给撕在地下用力踩踏呢!两边算是结了大仇了,今后肯定都不会善罢甘休。想到此处石应芳叹息一声,怒气也消了,只是为自己有点悲哀,特么地我惹谁妨谁了?怎么这齐世宜搞的狗屁倒灶事偏偏还得我去给他擦屁股?摊上齐世宜这么个同僚,平日里不但正事干不了,就是做坏事都做不好,偏偏现在又都同属一系,都是石重贵的心腹,不知石重贵看中他什么了,石应芳还不好在石重贵面前说他什么,不然他不就成了背后里说人不是的小人了么?这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看两厌还得长年累月的虚与委蛇,假装和睦,真特么难受! 石应芳正烦躁着呢,偏偏又听人来报,说郭威府中有人来送信。石应芳沉吟一阵,先命眼前这些厌物退下,方命人将其带来,沉下心来平心静气地询问一番,问过之后方才明白,感情人郭威还真抓住理了!说是有贼人勾结官府中人,假冒开封府、禁军中官吏、军兵,前去袭击郭府,意图刺杀郭府家眷、劫走枢密院造作房设在郭府西院的灯彩作坊中的物料,这可真的是能说得通的。 为什么说齐世宜这正儿八经的开封府判官也是假冒?为什么说郭威杀了人也占着理?因为所有去郭府中的官员军兵,没有皇帝旨意没有开封府公文,更没有军中将令!须知郭威可不是普通百姓,人家是朝廷正四品的朝官,是大晋朝廷拥有实职差遣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郞、忠武将军!开封是晋室京师,所谓的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官府就是去一般百姓家搜查,明面上的文章也得做一下,何况是带着军兵去人家实职的四品朝官家中为难,这与抄家何异?那必须得有皇帝旨意,否则便是欺君、矫旨,与谋反也差不多少了! 想必若是在开封府中开具什么公文,那齐世宜料想是瞒不过自己,自己也决不会同意,便是齐王石重贵知道也不会让他们这般胡来!杜重威也搞不来皇帝整治郭威的旨意,便让人来蛊惑齐世宜;他齐世宜不知被杜重威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胆大包天的便私下里带人过去了。石应芳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难道这齐世宜脑子里全是狗屎?真跑人家中都看到了郭威,还敢那么嚣张?还当人家是任他欺侮的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就真的敢动手? 听郭府来人说,让开封府的人去见郭威,石应芳又沉思一番,这回算是想明白了,许是郭威不想将事情闹大,让他去商量一下如何善后?这人都给宰了好几个,还不算闹大?他翻来覆去的思量半天,方才拿定了主意,命人先去给齐王报了个信,然后便轻装简从,只带着两个随从,便跟着郭府中人,悄悄来见郭威。 郭威在家中安抚了张记吴氏二老和妻子等人,自己坐下来静静思索一番,将事情前后一联系,便明白了。 先前他奉张从恩之谕,以枢密院院判之职署理院务,第一天就遇到了造作房工房灯彩烧毁、吏房欲烧黑账之事,只怕也是某些人设下的圈套,并不完全是为了销毁贪墨物料钱款,目的无非是想将灯彩毁坏、贪墨钱款之事扣到他头上,那些人只怕也不敢将这黑锅朝桑维翰、张从恩脑袋上扣,而他郭威不但与杜重威有仇,而且后台是刘知远,官职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正合适;再说枢密院造灯之事已经报上负责此事的皇城司与开封府,安放区域也划定,若是不见其灯,肯定会有人挑事追责,甚至皇帝也会亲自发话询问;至于查到吏房黑账,只能算是个意外。再则在枢密院外,毫无缘由的遇到那冯道来教训了自己一番,或许冯道虽受人挑唆,但人家毕竟是宰相,心里精明着呢,随便去转一转撂下几句话应付了便走;那袁品贤来纠缠想必也是想拖延住他,没想到袁品贤自己不争气,几乎要拉在裤裆里,自己才得以脱身回来得迅速,这却出乎了某些人的算计;那闻主事或许是真的奉了陈世立的意思前来,想必也是要再筑一道堤坝,来挡住自己;只要事成之后那闻主事脱身而去,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便是查无此人,郭威便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楚了! 另外就是齐世宜带人去西院中捉拿三子郭仪——他仍然认为薛平平就是自己的幼子郭仪——顺带着将那些物料劫走,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皇帝交待给自己的事,他根本就无法交差,——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件重宝,人都没了还怎么交待?并且自己接了造作新型灯彩之事,也算是落空,那些人还能顺便再给自己栽一个贪脏的罪名,而这些人背后的黑手在事后亦能以其权势将风声压到最小;而他们的目的则完全达成,算是大有收获:一则打击了自己,与自己牵连颇深的刘知远只要为自己说话,那也肯定要为此担上几分责任;二则可以逼迫薛平平交出那“千金之谜”的底细,他们则可能会在皇帝面前争得功劳;三则也可大捞一笔,那些物料怎么说也值得二三百贯,几十万钱,可那也只是说的是成本价,真要按市场价转卖出去,再加价个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就算是上百万钱都值,可不算少了。 郭威一想到此处,心里一动,怎么说元宵节制作个灯彩之类的也用不了这么多物料啊,用上个几万钱便是了不得的大制作了,怎么能用得价值几十万钱甚至上百万钱的财物?莫非那些物料运来之前,便有人就开始作局算计他了?哎呀,大意了,事前怎么就没多盘问一番!看来先前被赶走罢黜没有抓起来的那几个官员不管是想着借他之手再大捞一笔,还是意图陷害,都是早就串通一气谋算好了的啊! 看来即使他在枢密院中大力整治,根本就没放某些人的眼中,人家依然按先前布局来一步一步地进行,只为能将他郭威给打落下马!郭威一念及此,不由得叹息一声,心里想到朝廷中某些人一无是处,做实事没能耐,搞阴谋诡计、争功诿过陷害忠良倒是极其擅长,不由得便有些悲哀、凄凉。 这时家人来报,说开封府另一判官石应芳带着两个随从到来,而且石应芳没有穿官服,只着便袍,没有大张旗鼓,这是要私下接触一下摸摸底的意思了。郭威也没功夫伤春悲秋了,便命人请进正厅待茶,他又去换了见客的衣服出来。 石应芳一盏茶才品了两口,便见郭威走了出来,急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抢先上前,恭恭敬敬地深深一礼:“院判,石某遵院判之意特来拜见!”他并未自称下官,这是要跟郭威真的私下里商议事了。 郭威上下打量打量他,见其态度极其恭谨,也微笑着还礼:“石大判一向可好?如今郭某请大判来,却是有要事相询。”人家恭谨,自己当然要待之以礼,随后招呼道,“大判请坐。”两人都坐下后,郭威正色问道:“大判可知,你们开封府中竟然有人与贼人勾结,假扮贵府官吏、禁军官兵,前来郭某府中袭杀郭某家眷、劫夺枢密院物料一事?” 石应芳拍着大腿叹息一声:“唉!院判派去的人已经将事情简略告知了石某,只是石某一直被其蒙在鼓里,并不知其中详情。” 郭威冷笑道:“想不到堂堂京师城中,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而大判又推说毫不知情,这能让郭某相信么?齐世宜难道与大判不是同在开封府中?他来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声称是奉了开封府尹之命,带的人可全部都是你们开封府的人!” 石应芳苦笑道:“石某说真的一无所知,看来是无法取信院判了。先前石某曾有幸和院判同在兵部任职,石某为人院判也当有所知晓。唉,某再不堪,也不至于为一个……齐世宜来欺瞒院判,院判也是不知道石某的苦处啊!” 石应芳不但叫起苦来,接着还大诉特诉起苦来,将二人虽同属齐王一系,但早就面和心不和,相互看不顺眼,只是维持着表面文章,井水不犯河水,有些事情两个判官根本不会通气,比如这次齐世宜带人来郭府闹事,他就是真的毫不知情,不过据他判断,不但他石应芳不知情,就怕连齐王殿下也根本不知情,谋害朝廷四品朝官这么大的事齐王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去干啊!这齐世宜想必也是被人给算计了,人家编个套挖个坑,他惦记着人家许给他的好处,就兴冲冲地去当人家手中刀,傻乎乎地钻进套跳进坑,无非是有人许了他什么,这种事怎么告诉他石某人?只怕还生怕他知道了,坏了其好事呢。 郭威见他说的诚恳,也知他的背后不但有齐王,还有皇帝,以前两人同在兵部时,相处得还算不错,先前让人去开封府送信,便是有意和此人相商如何善后;也不再为难他,将郭荣送来的几份供述递了过去:“听了大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郭某也是才知道大判苦衷。这是那些贼子的供述,大判先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儿。”稍停又皱眉说道,“那个什么闻主事,明显是冒充的,不知哪找来的骗子,竟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而且是在我这个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面前公然冒充我的下属,明目张胆地敢来我府中行骗,这也太荒唐了,也望大判能禀告齐王一并给处置了!” 石应芳叹息一声,这郭威也够狠的!估计那什么闻主事肯定活不成了,便是他能从郭威这里逃脱一条性命,便是他与齐王石重贵无关,石重贵不处置他,那唆使他来的幕后黑手只怕也要杀了他灭口;冒充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来朝廷四品朝官府中行骗,只要郭威稍有不慎让他得逞,事后所有人都可将事情推到他身上,而自己则不沾一点因果,这事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难得某些人真能想得出来,只是派了个骗子去郭府行骗,为什么又让那齐世宜等人也去抓人?石应芳怎么也想不出那仍是杜重威先前争功的心思未曾熄灭,便想再试一次,如果能成当然是好,如果不成……他杜重威能有什么损失?!最多再被皇帝那大舅子大骂一通,又不是没被骂过,还能怎么着? 不过只要他们这边处置了那个闻主事,肯定要与闻主事背后操控这一切的杜重威发生龌龊,那闻主事不管之前是什么背景,可既然能被杜重威派出来做为牵制郭威的重要棋子,那就说明他也是能在杜重威心里挂上号的,说不定其份量还不轻!这郭威竟然随口抛出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处置,却又必定会让齐王石重贵与武德使杜重威之间产生裂痕的筹码,不能不说这人心机极为了得! 石应芳心里暗自感慨,可听了郭威这个要求,根本就是理所应当,也没法反对,便点点头答应下来,把供状接过来一份一份的细看,边看边思量,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对那齐世宜更加恼怒,心说这回不管怎么的,也得告诉齐王,将这个害群之马给拿掉,不然只怕他将来会给齐王惹下更大的祸事。虽说齐王不但是皇子、亲王,还兼着诸多重任,可谓是权势滔天,但皇帝都行不得快意事,何况亲王!这齐世宜真要再惹下什么大祸,齐王或许不会因之得到什么实际处罚,但肯定会失去皇帝的宠信,单就这一点来说,什么处罚也比不上这个损失大! 郭威见石应芳沉思不语,便等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大判,可看完了么?感想如何?” 石应芳一惊,随即立马回过神来,镇定一下心神,答道:“院判,下官看完了。只是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下官还要请教院判,想要下官做什么?” 郭威微微一笑,直视着他道:“这些人是开封府判官齐世宜带来的,所有人以齐世宜为首,又以劫夺物料为主、刺杀郭某家眷为次,先前枢密院造灯事可是报你们那里了,看来某些人不但要谋害郭某家眷,还处心积虑地想要通过枢密院造不出灯进而来给郭某安个罪名!郭某如今就想知道,开封府想怎么办?” 其实他这话中意思是在说,你们是齐王的心腹啊,别忘了你开封府的府尹就是齐王石重贵兼任的!齐王管元宵灯会事,齐王的心腹来我这里搞破坏,你们齐王这是要开始对付我郭威了? 石应芳知道,郭威这是拿话在逼自己,自己若是回答的不满意,只怕这郭威要真的闹到皇帝面前,那时自己也要受到牵连落个不是,他跟齐世宜再不和,那也是开封府中并列的两个判官,齐王那根藤上的两个瓜! 而且还有一重厉害,郭威和他石应芳都清楚,只要郭威把这事闹大,即便以齐王石重贵的份量也根本担当不起来!因为非经朝廷公示其罪,瞒着朝廷上下所有人,直接派人去大臣府中闹事,此事一经传开,文武百官只怕会人人自危!这乱世之中谁没得罪过人,谁没几个仇家啊!若是哪天自己的仇家随便找一个官带着些人便抄家一般跑到哪个大臣官员府中,只大声嚷嚷着你有罪你该死你全家都该死……,这场面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而是已经发生过多起,事后再给人平反再给人追赠多少虚荣,那些被矫旨或是别的理由给杀害的冤魂……也根本无法再起死回生了啊! 石应芳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当下叹息一声:“唉!下官也是不知该如何啊!还是要请教院判……”见郭威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急忙改口,“下官是说,有几种处置要请教院判。” 郭威这才缓缓说道:“还请大判直言。” 石应芳道:“下官之意,可大可小,大者院判不妨直接将事情捅上去,那样就与石某无关了,石某也没那么大能耐去左右此事后续。”说到这里他停下看着郭威,见郭威只是朝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请他继续;显然郭威也不倾向于此,心里也轻松下来,他便拱拱手报之以微笑,示意感谢郭威的体谅,继续说下去,“小者则让下官回复齐王殿下,这齐世宜是不能待在开封府中了,那几个死鬼就是贼人,他们以大利勾结齐世宜,两下里合谋,意图抢劫枢密院造作房物料及院判府中财物,并在施行过程对院判及院判家眷图谋不轨,其罪难逃;至于下面的人,跟他们干系不大,听令而已。”说罢便看着郭威,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对于郭威话中深意,他想了想还是得再问一下齐王再做答复,此时先含糊过去再说。 郭威静静地看着石应芳,觉得这人虽是奴仆出身,但见识手段可不是齐世宜这种人可以比得了的,短短几句话便已经将此事善后说得明明白白,但真要去做,不可能这么轻巧简单的,那必须得齐王石重贵发话,不知要用多少人一起发力才能办得到,便微微一笑表示赞同:“就依大判,不过郭某还有几件请求,须得大判应允。” 石应芳心中一松,这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便点点头道:“还请院判明言。” 郭威伸出手指道:“其一,此事若以此时大判所说的‘小’来了结,便须当真就此完结,不许再找后事!” 石应芳当即连连点头:“自应如此!” 郭威又伸出第二指道:“其二,我府中西院邻街,西院中正在为枢密院造作房制作新型灯彩,里面有许多易燃之物,开封府须得派人在相邻大街巡视,不许再出现如齐世宜之类的匪类!”见石应芳也点头答应下来,便伸出第三指,“第三,先前齐王殿下对郭某曾有点小小的误会,大判得替郭某分辨几句,郭某对齐王殿下从未有过什么不敬,也从未做过什么对齐王不利之事。” 石应芳郭威直接点明了,也不好再含混下去,便点点头道:“下官是深知院判为人,院判光明磊落,行事堂皇正大,朝堂中有口皆碑,此事当然会去禀明殿下,当于其时为院判分说一番。”说几句好话,结交一下这位在朝野中名声素来很好的郭威,他也愿意;只是石重贵会不会听,那还在两可之间,也不过多费他几口口水而已;当然若是齐王能听得进去,与之善处,更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现在最烦的就是石重贵虽然也待他很好,但就是身边如齐世宜之流的人太多,石重贵耳根子又软,也不是个能隐忍的性子,真能多些郭威这样的倒好了。 郭威笑道:“大判高义,郭某领情。最后一件,郭某接了枢密院灯彩一事,这些天来不断受到某些人的骚扰,还请齐王殿下发句话,让那些人老实一会儿,不要再来骚扰。上元佳节之际大开元宵灯会,乃是陛下与民同乐、普天同庆的大仁大爱之举,齐王殿下身担两职总管此事,想必殿下也想看到与往昔不太相同、能焕然一新的灯彩吧?” 郭威所说的这最后一件事,倒让石应芳有些为难了。说服石重贵与郭威善处不难,但要让石重贵为郭威说话就有些费力了。毕竟先前石重贵也在他们这些心腹面前发过对郭威的牢骚,说郭威背地里给皇帝打小报告,说他与杜重威的坏话。石应芳本来是不太相信这些的,但石重贵言之凿凿,他也有些疑惑;此时一听郭威如此要求,便沉吟不决起来。 郭威也不着急,反正理在他这边,真要捅到皇帝面前,虽然会更加惹恼石重贵,但他能有什么损失?皇帝当初当着他和石重贵、杜重威的面可都表过态的,不许他们再插手与薛平平有关的一切事宜,捅破了也不过是更加得罪了石重贵而已,再怎么说那齐世宜也是你齐王的人,臣下勾结他人,谋害朝廷重臣,难道你还有理了?何况这齐世宜勾结他人来为难郭威,肯定没有告诉石重贵,这事细究起来不管怎么说也是背主啊,估计石重贵不管之后怎么对待郭威,但他也绝饶不了那齐世宜,只怕齐世宜勾结的那人也要落下一堆埋怨。 石重贵再尊贵也不过只是个亲王,他还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而且其为人极其高傲,并不屑于暗地里使阴招下黑手,就是想对付他郭威肯定明打明的利用他齐王的权势,直接泰山压顶一般压下来,也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闹得跟笑话儿戏一般,事情办砸了不说,还把人给栽到了这里,理也给了自己,难怪三哥刘知远瞧不起那杜重威,死活不愿与之同列平章事。想到这里,郭威心里几乎要笑起来,不想那杜重威如此草包,几次三番地想为难自己,却偏偏好像是往自己脚下递垫脚石一般,反倒成全了自己的一些想法,那是不是该给杜重威送个大礼,感谢他一下呢? 石应芳沉思着,又看看郭威。见郭威神情自若,面带微笑,心知不答应只怕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真要闹起来,齐世宜是开封府的判官,是石重贵的心腹,这是朝野尽知的事,齐王再怎么辩解,也要落个识人不明,误用匪类的名声!当下叹息一声答应下来:“成!下官就代殿下答应了!只是下官也要明说,殿下有可能不会亲自去关说,如果这样,那此事便由下官代劳,院判意下如何?” 郭威见石应芳一力承当,答应下来,也有点佩服他的胆略,便笑了笑道:“大判既有担当, 应承了也是一般的,郭某不会有什么异议。”这石应芳虽然名声不显,但无论担当还是能耐都算是有口皆碑,而且也颇得石重贵的信任,他既然应承下来,也就不会敷衍。 石应芳见事情总算是有了个不算最坏的结果,心里也稍微轻松一些,便面带期望地看着郭威问道:“院判,那咱们……就算是说定了?” 郭威笑道:“君子一言,驷马一鞭!大判豪爽,郭某也不至于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就这么说定了!” 石应芳又轻轻甩了甩手中拿着的供述:“院判,那这些供述……” 郭威浑不在意地笑着挥挥手道:“这只是备份,郭某这里还有一份,大判拿走便是!” 石应芳也知郭威会防备一手,点点头站了起来:“那下官就命人将那些混帐东西带回去处置!” 郭威也站起来道:“悉听尊便!” 石应芳便派随从去府衙叫人,将郭府内拿下的一众官兵和杀死的那几个倒霉蛋尸首带走,此事便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完结了。 第54章 陷井 按说此事闹得不算小,都死了好几个人,那若是搁太平年月,又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肯定要群议汹汹,可如今经石应芳与郭威联手,十分默契地一番操作,不但那些死伤的苦主之家没有出来闹腾,还有那操作此事的幕后黑手,都未再有任何动静,此事便如未发生一般,无论朝野竟然都未再起丝毫波澜,也算得是极为诡异了。 此后郭威才算是落得个清静,再没人来骚扰他了。枢密院直院陈世立仍然告假在家养病,好像真的要病死了一般,闭门不出。袁品贤自那天来出了一次丑,之后也不见了踪影。 郭威对此二人衔恨于心,直接告诉刘延庆,只要陈世立、袁品贤敢再至枢密院中,必要将这两人抓住,由张贞审问,管你什么直院不直院,抓住审出罪名再说!既然撕破了脸,郭威也不打算再对陈世立、袁品贤这两个腌臜货色客气,谁让你们俩先对我郭威出手的呢!就是以后桑维翰从契丹出使回来,郭威也有信心应对。 那位冒充枢密院造作房主事、兵部库房司主事的姓闻的骗子的供述还捏在他手里呢!其供述中交待,姓闻的是完全听命于陈世立,是奉陈世立之命来郭威府中行骗。 郭威抓住这一点,那桑维翰再护犊子,只怕看到姓闻的供状,也要气出个七窍生烟来。陈世立毕竟是他的心腹,为什么跟他人勾结来陷害郭威?这也算是背主啊,就凭这一点,桑维翰就不可能放过陈世立。 只是若那陈世立、袁品贤不来枢密院,一直躲在自己家避门不出的话,郭威也不能明打明的派人去他们两人家中将其抓来,否则便和齐世宜带人去他郭府闹事一般无二,平白送人把柄,落人口实。 开封府也依约派了人在郭府周围巡察,一旦发现有可疑人靠近便要盘问一番,至于附近的泼皮无赖之类,这是官员居住集中区域,本来就少,就是原有的几个也早就给抓的抓撵的撵,根本就再看不到一个。 郭威每天仍然在自家府邸和枢密院两下来回奔波,处理公务、察看烟花灯彩制作,就是在枢密院中也再看不到那位人嫌狗厌的袁品贤,和那位阴沉狡诈的陈世立,落得个自在。那两位好像真的一病不起了似的,这些天来再无一丝动静。 郭威沉浸在这些天来少有的无人打搅的清静自在中,又有点小小的失落,感觉那两个直院,也参与了先前那场针对他的闹剧,在其中也对他捅了一刀之后,就偃旗息鼓的做了缩减乌龟有些耿耿于怀,便命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郭贵信带几个人,暗中监视陈、袁二人;又命郭贵义带几个人暗中监视一下杜重威,看一下杜重威的动向。 他们出手不成功,自以为缩回头就没事了,那也太过天真。郭威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唾面自干的老好人!对于杜重威,郭威暂时还无法动他,对于陈世立、袁品贤,那现在可是他的直接下属,即便二人一直装死躲在家中不出门,郭威也有无数对付他们的办法,至少也要让他们罢官丢职!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郭威如今暂理枢密院,他上面虽有枢密使,但出使在外并未回来,枢密院中如今他最大,想找两个属官的罪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虽说年节时许多衙门封印,不过完元宵节假期不理事,但朝廷各重要部门不可能如下边官府一般自在,必须得留人当值,以免发生重大事务时无人处理。郭威暂理院务,总体上也只是萧规曹随,并不打算改变桑维翰、张从恩的规矩,虽说抓了些人,掀翻了半个枢密院,但只要之后稳住枢密院的状况,甚至使之好转,他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让枢密院只剩他一个高层官员了呢。 但郭威将重心仍然放在了家中西院新型灯彩制作上,他已经下定决心,过完这个年便找个时机要求调回至刘知远麾下,现在干的活也算是在枢密院中善始善终,所以他每天都要抽时间过来巡视,在用木板分隔开来的几个区域察看询问一番。 看着那粗粗细细、长短大小不等的纸筒、铁筒,看着那用硝石、硫磺、木炭与各种矿物碎沫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装填用药,再分别装进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纸筒、铁筒,总觉得有点不太靠谱,心里不是很踏实;看到几个匠人在几个灶台旁倒腾着气味扑鼻,颜色漆黑的液体,心里更是一阵扑腾,急忙问薛平平:“这是猛火油!你用这干什么?” 猛火油也就是后世尽知的石油,历来除了军事上用来放火外别无大用,兵部库房司里备有此物,兵部无权,许多事都是枢密院兼管,兵部库房司郎中由枢密院库房主事兼职。薛平平从枢密院库房主事口中问得有此物,便要来几大木桶,在此炼制。 他用的是曾经见到过的那些隐藏在偏僻之地,用土法炼制石油的土制设备,此时当然连那些土设备也弄不到,但造个土法炼油的土设备,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很难,而且还用铁皮打造了几个一人来高的铁制大罐子,准备分门别类地来储存那些炼出来的油。 听郭威问话中有点紧张,薛平平毫不在意地一笑:“灯彩要用的啊,你放心,用不多少,到时候燃放灯彩时,肯定要找个妥当之处,不会引发什么意外。”接着又凑近了悄声说道:“这猛火油经过炼制后,可以炼制好几种油,都有大用;其中一种油品可作民间点灯照明用油,比现在用的蜡烛、灯油都要便宜明亮,真要能保证其来路不绝,仅家家户户都要使用的点灯照明用油,就能使人富可敌国!” 郭威心里一动,现在大多数平民百姓家点灯用油多数都用的是豆油菜油之类,并没有照明专用油。许多小民之家甚至一到天黑便睡觉,连灯都不带点的,只是想节省点;真要是能炼出点灯用油,可是如食盐铁器一般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这要是真的能便宜到家家户户都爱用的地步,必是一大财源啊! 看看食盐铁器由西汉时的盐铁专卖以来,其为历朝历代增加的财源便可知其利如何,真要能如此的话,这孩子所说的富可敌国还真不是信口胡诌的大话虚言;当下不置可否,又郑重地观察一会儿,见匠人操作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方才稍微放心。 直到在另一区域里看到了十几个匠人用白色油绸、火浣布等物缝制的如小房子般的大型球体,另外还有一些工匠在制作一些各种各样、各种形态的物事,郭威方才有些讶异,觉得这些东西才有可能是最靠谱的灯彩。在旁边默默注视一阵,便问道:“这要制作的是什么灯彩?” 薛平平指着那些正在赶工的物事,分别介绍道:“这是大型空间琉璃灯,跟孔明灯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下面要用缆绳系坠,然后将炼制过的猛火油浸透木柴,点燃后使烧热的热气充满其中,可以使其腾空升至高空,无论白天夜晚,所有人抬头看时,都会发觉天上竟然有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彩球,这能不能在此次元宵节灯彩中将所有灯彩全给比下去,进而拔得头筹?” 郭威耸然心动:“若能果然如此,便是只此一物能成,其余不用也能让枢密院此次独占鳌头!” 薛平平又指着另一边正在制作的小一点彩灯道:“这是十二生肖灯,十二个生肖,另外还有四个大点的画着历代故事的彩灯。这加起来一共十六个花灯,十六种色彩,只要点燃里面的灯芯,就可以一直旋转的走马灯,能不能出彩?” 郭威眼睛一亮,看着那些还未成型,只是些竹筋、蒙布看不出形状,连半成品也算不上,正在工匠手中忙忙碌碌制作的彩灯,却对他的称呼有些疑问,便皱眉问道:“走马灯?” 薛平平见他皱眉,随即明白,这时候走马灯这个叫法还不普遍,便笑道:“就是仙音烛、转鹭灯!蟠螭灯也是它!” 郭威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展颜一笑,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倒真的能与众不同,惊艳出彩!”可转眼再一看那些半成品,还是有点不放心,追问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薛平平轻轻松松地答道:“就这点小事,我说有十分把握太过于谦虚了,我说有万分把握成不成?” 郭威盯着他看了一会,想说他油嘴滑舌,不过并未出口,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若是真能如此,倒是喜出望外。”随即又观看一会,见各处虽然忙碌,但似乎都在按某种规律,井然有序地干着自己的活儿;直到看到北边五间大厅廊檐下一溜排开的,下面带着柱脚的十块特大号黑板,上面依次写满了文字,随即注目,一观之余便知是按方才所观看的区域编号,各编号区域内的负责人、工种、人员、所用物料……,以至日期都一一用粉笔写在上面,简洁明了,稍通文理者便可一目了然。便又回头瞅瞅薛平平,暗自感慨着这“小儿子”年岁虽小,可是却有别样才华,心里叹息一声,便没有再询问什么。 薛平平对郭威临走之前,什么话都不说,只重重看自己一眼,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想。之前为了安全生产,不出意外,并激励工匠们用心干活,将之分成几个小组,可以进行流水线作业,并指派专人各负其责;还让人做了十块带柱脚黑板、几木匣粉笔,将黑板竖在西院大厅,也叫演武厅的廊檐下,一字排开,每天的进度,每个组的表现,都写在上面,并允诺会根据每个小组和每个个人表现的优劣,给予重奖重罚。 这些措施都得到了张贞、郭荣的大力支持,几乎薛平平所提议的每件事,张贞、郭荣都表示赞同,并予以安排。郭荣倒还好说,这些天来与薛平平天天相处,知道他有些奇思异想;那张贞张益之,虽然表面上张贞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就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心说郭家二子,长子郭荣已经算是出类拔萃极为出色的少年郎,可这幼子更让人刮目相看,看来郭家是真的出了个了不得的神童,只要其寿长远,当然会前途无量! 张贞心中想着却没敢说出来的“其寿长远”,当然是从古以来出现的神童,几乎个个都有着“慧极寿夭”的魔咒,也就是一个孩子太聪明了,老天都看不过去,会将他的寿元给夺走, 不待长大便多会夭折。张贞想到这些,他与郭威交情甚笃,亦与异姓兄弟无异,自也担心这位小侄子“郭仪”会如那些神童一样,只是个闪亮的流星,一道耀眼的光彩划过夜空,便即无影无踪。 那些工匠见薛平平虽然年幼,可说的话还是真的管用,也不敢小觑,再看那所谓的重奖重罚,重奖能让他们心跳眼红,重罚能让他们寝食不安,而且这些活计比起他们先前在枢密院造作房中干的活儿并不算繁重,若不偷懒耍奸,都认真起来,勤快能干的话,每个人都能拿到不菲的奖励,所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竭尽全力的做,进度很快。 到了正月十二,距元宵节还有不到三天,正月十四要试灯,正月十五夜要正式点亮,连续点亮三天,这便是历代王朝的都城都要进行的上元佳节灯会。不论官灯民灯,一般都要在正月十三之前安放完毕,有的更是提前几天便安放好了,甚至试过,唯有他们这里的灯,还在紧张的制作之中。 郭威知道薛平平原本计划的也是在今天将所有的制作完工,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不踏实,便在午后又来察看。 而张贞这时的重心全放在枢密院中,郭威对枢密院那些官员完全不放心,便让他去枢密院代他坐镇。此时这边的彩灯制作已经完全走进一种奇异的制作流程,每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几乎完全不需要布置。这是因为薛平平每天晚上都将次日需做的所有工序都写在黑板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晚上放工时,还要集合工匠做个点评,把写在黑板上的工作流程给念一遍,解释清楚。 而工坊这边的事宜,完全按薛平平的策划进行,一则他每天去巡察时,也看到薛平平所做的一切,极有章法,并不能以寻常少儿视之;二则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想要在元宵节灯会出个彩,让那些只知争功诿过的人见识一下真正做事人的能力。可薛平平年龄毕竟太小了,他就是再相信也难免心里要打打鼓的。 此时来到西跨院儿中,却见薛平平半躺在那把带着圈栏扶手的交椅上,面前摆着小桌子,两个丫环一左一右侍立在旁,一个端茶,一个递点心;那李静姝和张琳两个则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不知什么玩具,兴高采烈的比划着。薛平平则时不时的和几个小丫头说笑着,好不惬意,根本不像先前勤谨,那时候还常在院中巡察,做做指导纠正,哪像现在——跟一条咸鱼简直就没什么两样。 那枢密院中的两个小官脸上堆满满谄媚的笑容,时不时的向薛平平点头哈腰的说着些什么。反倒是薛平平不拿正眼看他们,甚至有些不耐烦似的。 见郭威等人进来,两个小官急忙上前见礼。郭威没看见郭荣便问道:“荣哥儿呢?”一个小官答道:“郭仁勇去了御街安灯那地方,走之前已经来巡视过。” 仁勇校尉是郭荣获得的荫庇官职,称他郭仁勇也算是一种尊称。 郭威点点头,知道现在这里的制作将要完成,御街那边划给枢密院彩灯区域也需要布置一番,这边做好的彩灯才好运过去安放;便朝工棚那边一指:“如何?”两个小官互视一眼,转看着薛平平。薛平平也站起来见礼,然后朝木棚下面正在装订的木箱一指:“已经算是完工了,现在所忙的只不过是一个备份的尾工,也要做完了。” 郭威一怔:“备份?”薛平平点头道:“对!备份,做了个备用的,如果有什么变化,可以应付得来。现在还有最后一道工序,也要收尾了。”郭威转向枢密院的两个小官:“试过了吗?结果如何?”两个小官摇摇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的答道:“回院判:还没试过。少公子说,可以等今晚天黑找个空场地试一下。” 郭威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可不早了,你准备在哪里试?” 薛平平朝院里一指:“再等一会儿,所有的制作都完工了,这些用不着的都要拆除,将院里整理一下,在这里试就好!” 郭威看看院子里忙活的工匠,又瞅瞅那些高高的砖炉之类,有此不放心:“若都拆除了,如果达不到你说的效果,再弄可就太费功夫了。” 薛平平下巴颏朝两个小官一扬:“哟,那可真的有点难!都是按我所说的流程走,再达不到效果,估计这些人都该拉出去斩了,轮番砍上个七八遍也不冤!” 他这话一出口,将两个小官吓得面色如土,噤若寒蝉,十分委屈,心说这小屁孩儿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呢?开口闭口就是斩呀砍呀的,也太吓人了!心里连连暗暗念叨着“童言无忌”来自我安慰。 不是他们胆小经不得薛平平的吓唬,而是先前那齐世宜带人来闹事,虽然他们因被阻在这围起来的工坊内,无法出来围观,但这么近的距离事后哪能一点都不知晓,何况当时杀了好几个,还听说至少有两三个是这屁大点的毛孩子下的手,可见其人虽不大,其心却极其狠辣,此时听他这么说,哪能不心惊! 郭威见薛平平一脸的随意,似乎根本不在乎,皱眉喝斥:“胡说!真要有什么差池,那也是你学艺不精,怎么怨得了旁人?我郭家儿郎,可做不出争功诿过之举!”转看着两个下属,似乎希望他们能回答出来。 那两个小官连忙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陪着笑脸,只是也不好出言赞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憋的脸色如同便秘了好几天一般难看;至于那些制作的彩灯,他们虽然跟先前那些正事干不了,坏事做不好的蠢货不同,至少能做些实事,但毕竟不懂技术和工艺,根本答不上来。 郭威虽是挂名枢密院院判,平常并不理枢密院中事,但也是他们堂堂正正的上司,何况现在枢密院中也就只有郭威在当值管事呢!郭威训斥薛平平,听着当然是言之有理,还是帮他们说话,下属还不要捧个场了?可这场合下,也不好赞同呀,否则岂不是当场打这小公子的脸? 所以两个小官脸憋得紫涨,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郭威也没心情来安慰这两个不知低了多少级的下属,接话说道:“照你所说,那就并没什么差错,只等晚上看看效果了?”郭威转身又朝四下观望一阵,摇摇头道:“这院子虽大,可东边不远处都是房屋,若落在房顶上,只怕走水。” 薛平平答道:“对!就等着晚上一试!若是嫌这里不方便,那就在外面找个地方。汴京城这么大,空地儿多的是。”说着便一指两个小官,说起另一件事,“我曾给这些干得好的工匠许下赏钱,若今晚效果无差,一定要把这些赏钱给人家发下去!人家出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力,他们俩倒在这时候跟我说没钱,发不了!这事怎么办?”接着又恨恨地瞪了那两个小官一眼,没好气地补充道,“他们还说就是那些物料,也是赊来的,钱都欠着人家,一文都没给呢!这都算什么屁事?!” 郭威转看着两个小官,年纪稍大的那个苦着脸回答:“院判,这事……真没法办!咱们院中原就没有什么差余。”另一个年轻点目光闪烁着,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院判,你也知道,咱们院里原先的彩灯都坏了,虽然坏了,可那差余钱都是实实在在的花光了,现在这些料钱……都是磨破了嘴皮子赊来的,钱款……真的还欠着呢。”年纪大点的补充道:“这不是下官有意欺瞒院判,我们先前也是被瞒在鼓里的,这来了这么些天才知道底细的,都是先前那几个混帐胆大妄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想了一想也有点恨意浮上脸颊,“看来我们俩也是被那几个混帐给骗上来顶缸的!” 郭威一抚额头,这事真是难解了。当初他未到枢密院理事,不知造作房制造这些灯彩的底细;后来他掀翻了枢密院,抓了些人,命那些官员贴补灯彩钱,看来他们表面上是执行了,但暗地里仍然瞒着自己赊来了物料,这些人倒是真的胆大妄为,即使他现在大力整治,也没能将他们给真的震慑住!那些人开始将物料运来时也没说这是赊来的,他也忽视了此事,忘了多问一句!去找那些已经被他赶走的那几个小官?这些天都没再见到过,现在只怕一个都找不到了!至于抓到禁军大牢里的那几个,他还想着用他们做篇大文章呢,暂时不能动。他这些天在枢密院处理院务,也没见院中有什么差余钱。所谓差余钱,便是枢密院节省下来的办公经费之类的资金,算是院里的小金库,可以用做平常的一些公费开支以及院中官吏福利,如元宵节灯彩制作、年节发些物品、奖励之类。 朝廷拔下来的钱本来就不多,有时连官员的俸禄都要拖欠,哪还有什么差余钱?官府各衙司制作元宵节彩灯的钱也是左挤右挪、搜搜刮刮才凑出一点来,不想枢密院的却被这些只会奉承上司却不会做实事的混帐们给搅了,其中到底有多少猫腻也根本没法再去细究;可现在许了匠人们赏钱,却无钱发放,却该如何?还有这些赊来的物料欠款,本来是让那些官吏自行贴补出来,可郭威根本没想到,在他下大力气整治后的枢密院,那些官吏竟然还敢瞒着他私下里去赊账!先前他们不说,现在都已经用了,再说出底细来也变不回去了,这些小官竟然敢有如此胆识来欺瞒于他? 他脸色一寒,审视着这两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这两人猥猥琐琐,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随即想到,如今对他俩发火也无济于事,若是他们敢听人指使,帮人算计自己,那幕后黑手且先不说,单就他俩无论有何根脚都是自寻死路!先前他整治吏房、造作房那些人,之后那齐世宜、闻主事带人来闹事,下场如何他们也不是没看到,不屑地冷笑一声,盯着那两个小官问道:“之前造作房废掉的那批物料值得多少钱?这次赊来的物料价值几何?” 两个小官面面相觑,随后其中那个年长的答道:“上次的因不是下官经办,具体的实在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一百七十多贯不到一百八十贯。这次先前也不是我们两个经办,最后才把我们推出来,日前听那些送料的说过,全部物料款加起来大概是三百多点……”他声音越来越小,稍不注意就会听不清楚。 郭威也不禁倒吸口凉气,三百贯零一钱也是三百多,三百九十九贯九百九十九钱也是三百多,他审视着那小官,沉声喝问道:“这三百多到底是多了多少?”那小官低着头声如蚊蝇:“三百……七十九足贯……” 这都多了两倍还多了!两下里加起来,便有五百多贯五十多万钱!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笔巨款呀!郭威心里话,这是给我挖了个大坑布了个陷井啊,我郭威人称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没成想还真就慒头慒脑地跳了进来?知道再跟这两个被人推出来挡枪背锅的小官废话也没什么用,真说起来这俩小官跟他现在的处境是一致的,反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了,不禁有些黯然;目光一瞥,却见薛平平脸上也显出鄙夷的笑容,似乎就是要为难一下这两个小官僚,便将那俩小官丢在一旁不理,叹息一声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第55章 免费才是最贵的 听到郭威有点担心的问话,薛平平慢慢转过身,朝工棚下制作好的那一堆堆成品看去,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轻轻冷笑一声,一撇嘴巴:“如今唯有将那些备份的卖出去,才能有钱。” 郭威问道:“将备份卖出去,真要有什么意外怎么办?”薛平平笑道:“再准备得怎么完备,真要发生什么意外,那还是会发生的,——只是不必在意就是!” 郭荣也跟在父亲后面,这时兴致盎然地问道:“三弟,你说将那些东西卖出去,就这堆东西,你估计能卖多少钱?能不能卖到三百足贯?要是少了可不顶什么事!” 三百贯钱,每足贯一千钱,也就是三十万钱,也是很大一笔财富。所谓足贯,便是每贯一千钱,但在这乱世里,经常会遇到“省陌”这种事,也就是每贯钱名义是一千钱,实际上只有八百多或九百来钱,甚至有的只有七百多钱。 一贯钱本来应该是一千钱,结果少了一二百甚至更多,却当足贯千钱来使用,这是人干的事儿?当然干这种缺德事的,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也干不了,便是敢干又有谁来买你的账?只有官府或那些权贵才能依仗权势强迫他人认可,这也是为了压榨底层百姓,刮地皮的一种。就如后世某些官府没有底限的加印纸币,或在纸币上的数字后面多加几个零一般,跟一些权贵放高利贷小斗出大斗进一个德性,都是为了搜刮民财。 薛平平听郭荣一说,心里不由得便是一乐,看着这位未来的“五代第一明君”,心说这不像明君倒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贩,怎么跟钻到钱眼里去了似的?只是这些物料无论怎么算,单就成本来说,也不止三百贯啊,要真就只卖出三百贯左右,那可就真的赔死了,连料钱成本价都顾不住呢,更不要提还有那些工匠的加工费用,什么时候人工也是生产出来的成品成本中占比非常大的一部分,何况这是全手工生产的年代,人工占成本的比例就更大了,这位难道都没有考虑进去?看来郭荣未来明君之路道阻且长矣!当下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因为我问过这些工匠,他们也没做过这些,更没做过买卖!哥哥你做过生意,当是行家里手,你看怎么定价怎么卖?” 这些工匠,都是枢密院造作房下属的小作坊所属的匠人,跟朝廷的将作监的规模是没法比,但也都是手艺不俗,各有传承,并不是专门的买卖人。他们虽然也经常偷偷拿公料做点私活、或偷出点物料出去转卖用以养家糊口,可对于这种量很大的以前从未做的东西,也没法做出评判。 至于那两个小官僚,捞钱或许在行,做事做生意,更是一窍不通。 本来枢密院作为与政事堂相对应的主管军务的朝廷权威极重之设置,是不需要与其它衙司一样去制造灯彩的,可桑维翰、张从恩两位正副使一个出使契丹,一个调任宣徽院,却将那两位直院显了出来有了露头的机会。也许就是因为枢密院有这个造作房作坊,所以先前枢密院那两个直院由袁品贤挑头,联合陈世立,逼迫属下搜刮出一些资金、物料,也想着制作灯彩出来,企图在元宵灯彩大观中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得些好处,却不料想法很好,却没有干实事的人,上下皆贪,生生把所有的物料、钱款全给贪个八八九九,剩下的一点也不知做了个什么东西来,最后还给一把火烧毁,等于那笔资金和物料全给耗费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东西虽然没了,可枢密院要制作元宵灯彩的事早就传了出去,也已经在管理此事的皇城司和开封府备了案、划定了安放灯彩区域,最后要是什么都没弄出来,那两个直院怎么也得落下个欺君之罪,估计这两个直院被事情逼得没法了,便一边装病告假在家,一边指使心腹去哀求张从恩,求得他给了个手谕,让郭威来枢密院接了这个烂摊子。 但郭威接手后,一见枢密院里情况不对,便火速从兵部和禁军中调人,雷厉风行地开始整顿枢密院;这一整顿,先前一些烂账便逐渐暴露出来。 对于郭威来说,那些烂账无论如何都扯不到他的身上,因为他虽是枢密院院判,是枢密使、副使以下第三人,但以前从来不管院中事务,等于只挂个虚名;再就是即将来到的上元节夜晚要举办的元宵灯会,袁品贤先前曾以枢密院的名义,也要制作彩灯做为极隆重的要务给报到负责官灯的皇城司,如果到时没有彩灯那无论如何也算个罪过,甚至能扯上欺君! 真要落到那种地步,这枢密院中除了最上面的三位主官,还有最下面的那些官吏、工匠,那些中下层的官员大概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将落得个大大小小的罪名被治罪。那些中层官员拿那两位惹出事来最后又装病当了缩头乌龟的直院没办法,不得已只能求到郭威这里,以求他能顶起来。郭威先也没在意,没想到先前那些人竟然会把事情做到如此不堪之地,虽然当初他提了些条件,那些属官也都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但郭威哪曾料到这烂摊子会烂到如此地步? 听薛平平说得轻轻松松,郭威心里有些沉重,走到那些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箱前,仔细打量着,细细沉思着,一时无语。 倒是郭荣托着下颏沉吟一会儿,慢慢说道:“若是如此,那咱们还得现做打算,好生计较一番了……嗯,要想卖出个好价钱,怎么定价得看咱们这烟花效果如何,真要出彩,赶在这元宵节里,当能供不应求,又是以前没有的,当能将价钱稍微定的高一些,——只是时间太紧太仓促了些;至于在哪儿卖,汴京城里西贵东富南穷,肯定不能卖给穷人,他们也没多少闲钱来买,这些天来相国寺那边进香的不少,御街上也开始布置官灯民灯,那边已经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咱们可以在最热闹的御街、东西大街那边找个好地方;然后还要看能把这些东西卖给谁了,宰相家、各部长官家是不是能送上门呢,至少三伯父家、和相家是能送进去的,他们家有钱;至于别的……” 刘知远与郭威是结拜兄弟,新进宰相和凝原是计相,管着整个朝廷的钱呢,说没钱别人也得信啊!人家和相公脚上一双鞋子都要穿耗费一千八百钱的顶级货,能说没钱?和凝的长孙和慎与他交好,这两家首先都被他算计在内了。 薛平平一看他这一通算计,与之前问的那话简直判若两人,想是不了解底细所致,便眼前一亮感觉有门,不由得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还真是个行家,仅凭这几句话,就要超过不知多少生意人了!便一伸大拇指赞道:“我看哥哥这话说的,乃是生意上的大道真经,比那些做了一辈子买卖的人还强!” 郭荣脸色一红,凑近了悄声说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咱们家也快揭不开锅了,现在母亲让我学着当家,这事也不好再去烦爹娘操心,我能不着急?”悄悄用手一捅他腰眼,“你给没给咱们家准备点?” 薛平平一指那堆成品,笑着回答:“那些都是,只要你能卖得出去,卖个好价钱,我估计这赚来的钱,除了给这些工匠的赏钱,再结清那些物料欠款,枢密院里也少不了一份,肯定还能有不少富余!” 郭荣一抬手朝他施了个礼:“真要如此,我就不用愁了!我先谢谢弟弟!”随即便跟薛平平凑到一块,商议起怎么摆摊怎么定价怎么销售起来。 这时清宁带着几个婆子丫环轻轻走进院来,看着这一摊,又瞅瞅郭荣和薛平平两个,直到丈夫身边问道:“他们兄弟两个在做什么?” 郭威回头瞅一眼,小声回答:“他们……在商议着怎么挣钱呢!” 清宁目光直视过去,皱皱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平时她嫌弃这边嘈杂喧闹,气味难闻,很少来这里,今天听说要完工,便过来看看。却不想这兄弟俩却凑到一起,商量起商贾之事来。 虽然农耕社会里历代都重农抑商,世人因此也对商业颇多歧视,可也只是歧视商人,对如何挣钱怎么能挣更多的钱,并不反感,甚至极其热衷,只是官员世家及其家眷们,在谈及这些事时,至少在表面上还要矜持一下,故做清高,哪像他们两个直接便凑在一堆商议起来了。 便见那兄弟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会儿,薛平平突然将手一拍,大声说道:“既然要做,索性做个大的!”郭荣眼眉一扬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想法?”薛平平问道:“咱们家有多少会乐器歌舞的?琴筝笛箫锣鼓镲子之类的有一个算一个。”郭荣想了一下答道:“咱们又不是官宦世家,家里也没钱养伎乐班子,哪有那么多会这个的?估计也就母亲会点,我也只见过她弹过几次琴,都是父亲累了,有什么烦心事了,她才会为安抚父亲偶尔为之;其余没见过哪个会,锣鼓镲子之类,我倒是会一点,只是不甚精通。” 薛平平有些失望,想了一下接着问道:“咱们家认不认得这些行当里的好手大家?”他口中的大家,并不是大家伙的意思,而是指精通某一技能的专业人士,如唐代诗人杜甫诗中的公孙大娘,因精通剑器之舞,便被人尊称一声“公孙大家”。 郭荣苦笑道:“咱们家是行武出身,父亲出人头地这才几年?所认识的人中,也多是军中粗俗之辈,更不会这些;倒是那些官宦世家中有不少家里养着这些的,还有朝廷中的那些高官显贵,他们家豪富,养些乐舞歌女倒是平常。” 薛平平想了又想问道:“那……如果去教坊司请呢,能不能请到一些其中会乐器的好手?”郭荣白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教坊司虽管着不少乐工歌舞伎人,但那都是为朝廷大典准备的!教坊司另有管下的行院,若有人去他们管下的行院里取乐,那花费比去城里各行院青楼还要多上几倍,谁家会花那个闲钱去请他们?咱们或许能请得到,只是要花钱,要多花很多很多钱!如今咱们家穷得叮当响,要不咱俩在这儿商议啥呢?” 薛平平心里有些纳闷儿,教坊司不是管城里所有的青楼妓院的吗?在他印象里,教坊司的官员都是一身肥肉、肥头大耳、矮胖短粗、贪得无厌、恶形恶相的男性老鸨,怎么在这里倒成了管理朝廷大典礼乐的衙门了?其实这倒是他的误解,人家的本职本来就是那些好不好?至于管理青楼行业,那才是兼职,是捞钱的所在!他听了郭荣这些没好气的话,便笑着点头道:“只要能请到便好,至于钱——”他手朝那堆烟花爆竹一指,“这不马上就有了嘛!”接着又郑重叮嘱道:“如果能请到教坊司的人,最好再请几个歌喉极好的!” 郭荣想了一下,或许也能行得通,便问道:“依你看得请多少人?”薛平平想起后世那些乐队,再不济也得凑一个乐队,寻思了一下慢慢说道:“怎么也得个十几二十来个吧……最好三十来个!” “十几二十……三十来个?”郭荣吓了一跳,随即便郁闷起来,想了半天方才说道,“咱就卖个新做的烟花爆竹,还要去请那么些人?那可有点难,教坊司的那些大家可不好请,都是朝廷有什么大典之类的他们才会献艺。”转念一想,“不过,京中有一些行院里的乐班以此为生,平时会赴堂会,只是要请那么多人,现在又是年节期间,人家正忙着到处赴堂会,咱们要横插一下,等于抢人,只怕要花的钱会更多。” 薛平平见他为难,便劝道:“哥哥你不是守财奴啊,看你这个肉痛哟!岂不知花点小钱,会赚来大钱的!”郭荣啐他一下:“呸!你才守财奴呢!我肉痛个啥?我只是说咱们现在没钱,空口白舌的怎么去请人家?” 薛平平一撇嘴巴,斜着眼睛看他:“我说你不会真不懂吧?谁家请唱堂会的会直接先把钱全付了?”郭荣道:“那定金总得先给人家吧?你这不是要请两三个,你是要请二三十个啊,咱们家只怕连这点钱也给不起!再说还有母亲那关呢,请那些人?人没请来,只怕她能先揪着咱俩耳朵教训半天!” 薛平平一听清宁会阻挠就来气,愤愤不平的说话声不知不觉便抬高了许多:“这是正事,咱是请人来咱们这里,又不是真的去青楼做坏事,她凭啥揪咱耳朵?”一语未完呢,只觉耳朵已经被人给揪住了,只听清宁清冷的声音不客气地喝问:“我让你去青楼!你才多大点,就想去青楼做坏事?” 一语未了,便见郭荣捂住嘴巴扭过头去,极力憋住,只是憋得太辛苦了,脸色顿时紫涨起来,连肩头都是一耸一耸的。 只听清宁恨声骂道:“我让你去青楼!你这身子还伤着呢,你才屁大一点个小屁孩儿,你就要去青楼……”薛平平挣扎着呼着痛:“哎哟……疼死了……哎哟……你怎么不讲理……哎哟……别揪了……哎哟……谁……谁说去青楼了?” 清宁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亲耳听到的还做不得数?”松了手又盯住郭荣骂道:“你当哥哥的也是的,不会教弟弟点好的?他想学坏,你就由着他胡闹?” 郭荣见连自己也给训上了,看着母亲那只手心里直打颤发虚,只得站好了正色答道:“是是,阿娘教训的是。”只是他低着头,身子还一个劲的耸动,明显是极力在瞥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清宁放开薛平平又转过头来,看着丈夫:“你这当爹的,就在旁边这么听着?是不是心有戚戚,也想去那什么青楼见识一番?”郭威见连自己也落了不是,急忙解释:“两个孩子说正事呢,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宁哼了一声问道:“那你们倒是让我也给见识一下,说一说这商议正事怎么就能商议到青楼里去了?” 薛平平是真的怕了她了,急忙说道:“你听三不听四的,谁说要到青楼里去了?”见清宁又瞪起眼睛来,急忙解释,“先前为了赶工,我对这些匠人许下了赏钱,结果这完了事,枢密院的人说没钱!话都早许出去了,人家活也干得不错,难道到最后给人家一句没钱就打发了?” 清宁脸色这才稍霁,点点头道:“说话不算话,咱们家不兴这么干,不然早晚臭了名声!”薛平平道:“对啊!既然没钱,我们商议着把这些多做的烟花爆竹给卖了,给这些匠人发赏。”接着又小声说道,“顺便还能给咱家赚点小钱钱。”清宁一听他说小钱钱,便有点想笑,随后惊奇地问道:“那就卖去吧,怎么又商议到了青楼里去了?难不成你们要把这些东西卖到青楼里去?那人家也得用得着啊!” 薛平平真的拿她无法,苦笑着叫道:“哎哟,我的亲娘!谁又到青楼里去商议了?那青楼买这么多烟花爆竹干什么?”见清宁又瞪起眼睛,伸出手来要揪他耳朵,急忙躲闪着埋怨,“哎呀……都让你给带沟里去了!你别老惦记着那什么青楼了行不?”清宁瞪着他道:“那你也别说青楼,更别让我听到啊!”薛平平只得忍着性子解释:“你能不能先别插话,听我说完?” 郭威见妻子还要发火,急忙劝道:“你听平哥儿说完,气大伤身,你这总这么着急,对身子可不好!” 清宁盯着薛平平,虽然脸上似乎还有怒气,可语声却不知不觉地缓和许多:“他要是有他哥哥一半懂事听话,我就是少活十年都愿意!” 薛平平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看着她一时无语,心中寻思着,看她身体素质极好,而且还练过武艺,而且这武艺还不低,除夕之夜在破庙中一拳击退那武德司的高手,之后收拾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可证其功力不凡,先还以为自己穿到武侠世界里来了呢;而且从这些天的接触中,也没看到她身体有什么大的隐患,可为什么在原来的历史中,她再过几年就去逝了?怎么算她逝去时最多也就四十来岁吧?当然这个年代的人均寿命,因各种原因并不高,尤其是这乱世,不知道多少人死于非命,更将人均寿命给拉得极低;至于患了疾病,虽有医药,但就算是千年之后现代医学最发达的时候,也有治不了的病症,何况于此时!但身在这个时代的人,缺医少药不说,又身逢乱世,无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朝不保夕,有时真的不算什么大病,或许一次小小的偶感风寒,或许一次饮食不慎……,许多小病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虽然自相遇以来,清宁就似乎和他薛平平的八字不合天生相克,这些天来总是针对他找他麻烦修理他,可却不是对他心存恶意,那是一位母亲对于儿子的不肯相认的恼火,可还是极疼爱他的,处处照顾的无微不至;何况他们夫妻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关爱之情,当是发自肺腑,他薛平平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怎能不放在心上?而且,他还在与清宁的斗法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回到了离别很久的家的温馨,或许是那种只有真正的骨肉至亲之间才会有的、毫不见外的、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喝斥,才让他这个从另一个世界横穿而来的心灵,不再孤寂?虽然不曾真的叫她一声娘,可她自己心里的位置,已经与母亲无异了啊!只是他自己心里仍然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一直不肯开口相认罢了。 薛平平终于动情,心里寻思着,怎么能延续她的生命呢?只怕自己没那么大本领,若是在后世,只要有钱,什么医院不能去?只要不是那些可怕的绝症,都会治愈,至少能延长其寿命,可现在……不过还是能想些办法的,只是当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神情复杂的看着清宁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是在想,如今做了这许多烟花爆竹,一些可交给上面,做元宵灯彩之用,另外一些则可发卖,如此不但许给匠人们的赏钱有了,物料款也能结清,枢密院也能落得些利润,咱们也能得些好处,可算得上是四全齐美!” 给官府办事,真要能达到公私两便,同时让那些官吏得到些好处,再给自家弄些汤汤水水的,那些官员即便有什么关碍不能明面表示支持,暗地里也是默许的,郭威听到也没二话,只微笑着点头。他是清廉,并不是迂腐。朝廷给的俸禄微薄,别说养家糊口了,那手大一点的或许连自己都养不活,还不允许人家自己挣点钱贴补家用了?世风如此,便是皇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的。 清宁又插话道:“你要发卖这些……烟花爆竹?可如今要卖什么东西,你要是东西少点,那也就算了,随便找个角落摆个小摊就成;可现在……这堆得跟小山似的这么多东西,你要自己去卖……这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还须得到官府许可才行,你现如今还来得及去官府办许可?” 薛平平有些困惑地看看她,难道这年代也有什么“危险品销售许可证”之类的手续?即使有可如今去办,那当然也来不及了,官府封印,不到元宵节假期结束是不理事的,别的商家若是想在这些天营业,那都是事先早就办理过了。难道要“无证经营”?薛平平继而一想,摇摇头笑道:“咱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官府的,枢密院的招牌不比开封府的名头大?还去办个毛的许可!直接做个横幅,上书‘枢密院元宵节新型灯彩产品发布会’之名,再出钱请一些百戏班子、乐舞行当的高手来演出,我在这汴京城做一场新型产品发布会,我就不信卖不出个好价钱!” 郭威倒想的多了一些,慢条斯理地问道:“如果真的不让你去卖,那你怎么办?”薛平平一怔,凝视着郭威,眼睛眨巴着,思索一下,冷笑一声道:“真不让卖的话,也有办法,咱们白送!”郭威、清宁、郭荣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白送?”随后郭荣又有些肉痛地回转目光,看着那些烟花:“真的要白送,咱们可是要赔的底朝天了,不定还要贴进去多少钱呢!” 薛平平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哥哥,你这就不懂了啊,白送不是不要钱,有时候免费的反而是最贵的!” 几个人听罢,虽听不懂他的新名词,可其意思都能明白,便用心思考起来,随即便似有所悟。他们都是这时代的人杰,可说是最有智慧最能看清雾霾里隐情的顶尖人物,用心想一下便会明白薛平平话中真意。 清宁看着薛平平默默一想随即便恍然大悟:“你原来说什么青楼,是说从青楼院子里请那些乐舞?” 薛平平把头一扭,冷着脸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被她误会还揪了耳朵很不高兴:“当然!我就是想要做点啥,我才多大?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话一说,几个人都噗嗤笑出声来。 清宁伸手用力指点着他额头笑骂:“呸!你还知道你还是个孩子?我还以为你能腾云驾雾能上天呢!你那老神仙师父就没教你一些那什么……点石成金、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神仙法术?” 第56章 乐舞 事情议定之后,郭荣便带着人去各处请人,并在城中散布枢密院将在元宵节前两天,即正月十三、正月十四连续两天的晚上,在御街与北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官灯第一的枢密院灯彩安放区,试验燃放新型烟花爆竹的消息,同时会请京城行院乐班、百戏班、歌舞大家当场表演献艺。这年月戏剧还不成熟,虽有歌舞乐曲,但花样极少,就是唱词也多是唐诗,长短句词曲也有但相对来说还比较少,成熟的大批量的宋词还得几十年呢。相比后世,娱乐节目少得可怜,若真有免费歌舞百戏杂耍观看,这京城十来万人口,还不知能吸引多少人来呢。 等到天色将暗,郭荣和一群小伙伴,已经带着一些这时代的艺人回来,直接就到了薛平平住的那小院。只是薛平平住的这座小院,正房三间通透,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东边两间是薛平平的卧房,西边两间是服侍他的两个嬷嬷的卧房;那三间正厅没有隔墙,进深一丈有余,东西长约三四丈,当然也不算小了,可这么多人一进来,便显得有些拥护了。郭荣正要介绍,但一看屋内挤满了人,那些艺人还都没进来,只站在外面廊檐下,便又朝外走:“这屋有点小了,咱们去西院去,那边房子大。”随即便当先领着大家一起过去。 薛平平房里的四个女孩子,先躲在厢房里朝外偷看,见薛平平跟着一块走了,相互瞅瞅,也急忙出来;李静姝和张琳一块抬着那张交椅,连翘、苏叶两味药丫头便拿着茶点、手巾等物,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西边跨院儿本是郭家练武所用,郭威行武出身,像他这样的武官家里都有类似的院落,院子里座北朝南五间房子,没有隔断,而且进深也大,靠墙摆着些兵器、长凳,唯正中供着一张武圣画像,画像前一张供桌,上摆着一只香炉。 这年代的武圣并不是蜀汉时期的关公,当然更不会是一百多年后的岳飞,而是西周的开国功臣、齐国首任国君姜尚,也就是《封神榜》中的那个姜子牙。 祭祀武圣是从唐玄宗开始,以西周开国功臣吕尚即姜尚姜太公为武成王为主神,汉代开国功臣张良为副祀,另有九位历代名将陪祀。之后宋、元皆奉姜太公为武圣,明太祖朱元璋认为其非帝王而为周臣不应享有这么崇高的祭祀,便罢武圣之祭,在明神宗时追封岳飞和关羽为武圣,清代因忌讳屡败金兵的岳飞,则单祀关羽,之后关羽才成了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武圣。 这时候的西院里面,管家郭贵义正带着几个家人和枢密院的人一块清场,并将原来做好的烟花爆竹给包装好了,再装进写着成品名称的白木箱中,之后一箱箱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在那木棚下面。见郭荣带着一大群人过来,急忙过来见礼。郭荣急忙还了一礼:“贵义叔,你们仍旧干你们的活,我这另有事,人多别的地方装不下,就用用这大厅。” 郭贵义便一笑退开,随后又招来两个机灵的小子,叮嘱他们进去好生服侍。 薛平平因伤势未愈,走得较慢,便落在后面,门槛有点高,他方抬抬脚,连翘、苏叶便急忙赶上来,腾出一只手来搀着他进房。旧时高门大户家的门槛儿都很高,不明白有多高的可以看看现在的挡鼠板就知道了。另外一些古旧建筑中依然保存着那高高的门板,成年人迈进去也得高抬腿,他这少儿就更不用说了。 李静姝、张琳急忙紧走几步,将那张交椅放好,请薛平平坐下,然后便站在他身后。虽说是男女有别,但只要不是需要太过注重的场合,武将家里一般也不太讲究这些,何况连翘、苏叶两个是服侍薛平平的丫环,清宁因薛平平在养伤,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门,也就没给他指派长随小子,薛平平一动,她们俩丫头也只有跟着动;张琳、李静姝两个这些天来,和薛平平住在一屋,也没避讳,有时在这府中随意走动,郭府人本来就少,也没人来避开她们两个小女孩,而且只是来这西院,又不是出门,她们先前还跟着来服侍薛平平在这边干活,也就没在意这些。此时跟在薛平平后面进来,一看进屋的除了她们四个,别的都是男子,哪怕都是少年人,也是一群货真价实的小小男儿汉,四个女孩子处于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郞中,不由得心里就有点慌,便站在薛平平身后低眉垂眼的,只装作是来服侍他的,也就说得过去了。 却没想到还是有眼尖的,最先进来还没坐下的刘承佑左右观望一阵,便将目光一转,看着薛平平和他身后侍立的四个小丫头,挤眉弄眼地笑道:“平哥儿倒是会享福,这几个丫头也有眼色,比我家那几个机灵多了。” 郭荣急忙纠正道:“别瞎说。”一指李静姝、张琳,“那两个是我妹妹!”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少年笑道:“只听说过你有个姐姐,还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妹妹。” 郭荣认真地看着他叮嘱道:“我母亲新认下的两个干闺女,这回告诉你了,别再瞎扯!” 后面众人跟着进来,起先都很诧异地瞅瞅薛平平身后的几个女孩子,待知道身份后便不再放在心上。武将家里,男女之别虽然也讲究点,但没有文人士子那么严苛,尤其是在这天下纷乱、礼崩乐坏的时代。之后他们便好奇地打量着室内陈设,左瞅瞅右看看,叽叽喳喳地又议论着,与自家的演武厅比较一番。甚至有几个爱武成痴的,还上去将那些兵器都拿在手中试了一下。 赵匡胤看样子对棍棒类武器有着特殊的爱好,轻轻拿起一杆齐眉棍舞动着,对郭荣说道:“荣大哥,我看你们家这摆的兵器都很普通,难道没有什么宝剑宝刀之类的神兵利器?还是都收藏起来了?” 郭荣摆摆手道:“我父亲虽是武将出身,但对那什么宝剑宝刀不感兴趣。他常用也就是随身的一把佩刀,一杆长枪,只是用的时间长了,也称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一指刘承佑,“他家有宝刀,三伯父有口宝刀,真正的削铁如泥!” 刘承佑见大家都注目于他,矜持地点点头笑着道:“我父亲确实有口宝刀,据说是能工巧匠用天外陨铁打造的,平时爱惜的很,我要是摸一下,都得挨半天训。”那意思无非是我连摸一下都要挨训,你们更是连看都看不到。 和郭荣一块来的除了薛平平原先就认识的刘承佑、赵匡胤之外,另外几个少年并未见过,当下又一一见礼。 郭荣给一一介绍:“这位是侍卫亲军副指挥使家的长公子景裕,他们家才从外地调回来;这位是同州节度使符节镇的长子符昭信,这位……”介绍到一位年龄相仿、相貌俊秀的少年时,略有些迟疑,旁边几个便笑着起哄:“哟哟……荣哥还害羞呢?”“大家兄弟一场,你就是成了亲,这兄弟就成了大舅子,那不还是兄弟?”“就是……说的是你舅子,又不是你浑家!” 郭荣先是红着脸,接着便大大方方的介绍道:“这是禁军刘虞侯家大公子刘景忠,是你大嫂的长兄。”这年代只要定了婚,未婚夫妻也被世人看做是夫妻,只是尚未嫁娶没有举行典礼罢了,所以如果有悔婚的,就如后世离婚一般,会毁了清誉,明明没有举行婚仪,却都已成了二婚了。 薛平平这才注目看了看,拱手一礼道:“原来是大嫂的兄长。”又瞥了一眼那个符昭信,心说那位大嫂不应该是符昭信的妹妹吗?而且他两个妹妹先后都嫁给了郭荣,既后周世宗的两位符皇后,怎么又变成了这位的妹妹?他正自疑惑,只听郭荣又指着最后一位:“这位是新近拜相的和相公家的长孙和慎。” “卧槽!和中堂?”薛平平不觉大惊,随即看着他问道:“这位哥哥叫和绅?令祖是……” 和慎有些拘束地回礼,很简单地自我介绍道:“家祖讳凝,成绩公。”意思是我爷爷名叫和凝,字成绩。只是他对薛平平口中的“和中堂”很是疑惑,便开口问道:“平哥儿,何谓‘和中堂’?” 薛平平忍住笑意答道:“哦,只是想到了个旧识,他的长辈也叫和绅,我们那里都叫他‘和中堂’,山村里的小人物。” 和慎便哦了一声,仍旧温文尔雅地站在一旁。郭荣又指着刘承佑、赵匡胤道:“这两位来过咱们家,你认识的。” 薛平平点点头,抱拳一礼,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郭荣赶紧扶着他坐下,问道:“站长了身子不适?赶快坐下歇歇。” 薛平平便坐了下来,只听刘承佑笑道:“平哥儿小弟太柔弱了,都没有一点我们武将家风!”景裕一指和慎笑道:“与他们文臣家的子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开疆之能,除了一张嘴皮子之外,别无它能,这才只站一会儿就乏得要命,不知拿只‘毛锥子’可能写得几个字?” 符昭信也嘻嘻笑道:“提枪弄棒的估计不行,若与那些文士交结,一块咬文嚼字,只怕能说个昏天黑地的。” 郭荣见薛平平脸都黑了,和慎和那几个文官子弟也有些不自在,急忙阻止:“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我弟弟受了重伤,这身子还没好透,这些天又在这里连忙了几天,早累坏了。”随后又冷笑道:“别看你们一个两个骄傲得不行,等他好了,与你们哪个比一场,只怕你们没几个能胜过他的!”他早听父母说过,薛平平在那破庙中,与武德司好手交手,虽落在下风,也受了重伤,却将对方逼得极其狼狈,真说起来不丢人,甚至可以说其身手不凡,毕竟他才多大年龄?就像这几个将门子弟,别看他们平时也打熬身体,习武练功,似乎都能上阵冲杀,其实都还是纸上谈兵,并未经过实战。别看他们年龄比薛平平大,若让他们对上一阵,鹿死谁手真还不一定。 和慎虽被他们取笑,但仍和和气气的报之微笑,并不生气。此逢乱世,武将势大,文官势弱,就连他们的子弟也连带着沾染上了这种习气。 赵匡胤笑着说道:“那等平哥儿身子大好了,咱们比上一场!”他自觉近来功夫大涨,一直想找人比试,一听郭荣这么说,便来了兴致。另几个也叽叽喳喳地跟着说,一定要和薛平平比试一番。 那几个少年围着薛平平打量着,也就停了不到几个呼吸,便又啧啧有声地评判起来:“咱这小弟细眉大眼的,长得真俊……”“这个头也高呀,都快赶上我了……”“你们说他才九岁?我看有十二三了吧……”“这皮肤这么白这么嫩,比那几个俏丫头还要嫩,若着女装肯定要比那几个丫头还好看……” 薛平平一听,脸都要绿了,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你们爹是大老粗,你们这些坑爹货也就这德性?不由得心里暗骂:“呸!你们长得才像小丫头呢……” 郭荣见薛平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摆摆手说起了正事:“这次多亏了这些好兄弟,不然我还真请不来这些人!你先前说要二三十个艺人,这现在有了二十九个,这可够你用的了吧,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刘承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算是他们中间最大的一个了,此时有些不耐,催促着说道:“荣哥儿,你们快些弄,弄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喝酒,看看美人歌舞,听听小曲,再来大赌一场。”这人是刘承佑的舅舅李业,也就是刘知远夫人李三娘的娘家兄弟中最小最爱玩的一个,比刘承佑稍大,跟他们这一班人也混熟了,便玩在一起。他家里不过是山村小民,除了刘知远外,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亲友。年前和两个兄长来京城投奔姐姐姐夫,想混个一官半职的,只是他年幼,刘知远现在正忙着去太原的事宜,没工夫更没什么好去处安排他;他一介白身,出身又低,除了跟着年龄差不多少的外甥嬉戏,也结识不到别的官宦子弟,这些天来便跟着刘承佑厮混,倒与他们这班衙内混熟了。 其余少年一听,便都跟着起哄。薛平平看了那李业一眼,见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便说道:“诸位哥哥,你们以前过年就都是喝酒、听曲、赌钱、看看美人歌舞?” 众人点头称是,只刘承佑挤眉弄眼的笑道:“对了,我舅舅还给我弄来了一对斗鸡,你们谁还有?咱们可以斗一回!赌注可以是金银财宝,也可以是宝马美人,我都不嫌弃!”说的好像是他稳定能赢似的。 薛平平便鄙夷地一撇嘴巴:“还有斗鸡,这就是你们以前玩的?不要跟我说还有走狗!就你们玩的这些,这也太……太低端太没档次了吧?你们要听曲儿,我这就有啊,还是新曲!咱们今年过年不听曲,听曲就听新鲜曲,行不?”一指那些艺人中的女子,“你们要看美人歌舞,那也有啊!” 众少年噗嗤一声都笑了,鄙夷地扫视一眼那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女艺人,刘承佑笑道:“这也算美人?徐娘半老的美人?酸涩不熟的美人?一群歪瓜劣枣,有何看头?”说着又朝薛平平身后瞅了一眼,意思是你身后那几个还差不多,这前面的哪算得上什么美人! 那些抱着乐器的女子一听,都目露不悦之色。早听说了那是刘相公家的公子,她们虽然气愤,却不敢反驳,一瞥之余,看到薛平平身后的几个女孩子相貌,也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不得不低头。 薛平平又回头瞅瞅,也不算丑啊,虽然大的大了点,有二三十岁的;小的小了点,十一二岁到十三四岁俱有,但相貌可不丑,若放到后世网络平台上,个个都要超过那些自称美女的不知多少倍!薛平平也有点纳闷儿了,难道我的眼光比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差那么多?却不知这些少年,个个家庭显贵,真要看美人,那看的是真正的天然美女,个顶个的不开美颜也能让人惊艳的绝色美人,跟他身后的四个女孩子姿色相若,比这里的女艺人个个都要美艳几分;哪像后世,美女不再是形容词,已经成了性别名词。 没见就连侍候薛平平的两个小丫头,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嘛;更别说那李静姝、张琳,虽然年幼,容貌更是出类拔萃,说是倾国倾城都有资格了。 这些少年,真要比爹,那得说是刘承佑的爹官最大;其中还有两个的爹比郭威品级高,但他们都以郭荣为首,从郭荣在他们中间的影响便可看出来。薛平平看一眼郭荣,不愧是后来的“五代第一明君”,自幼便有领袖群伦的天赋,哪怕只是一群少年玩闹,也可窥斑觅豹,一见其才。 至于此时站在一旁的艺人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总共二十九人,分属五家;教坊司本司行院,三家分别以唱曲乐舞为主的城里的行院,一家百戏班;郭荣并没有真的去请青楼的人,他也怕母亲收拾他。百戏班也就是玩把戏杂耍的,这时候叫百戏班,也叫杂耍班,反正没什么正经名号;而且这是个家班,班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名叫周兴志,老两口小两口,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儿女,两个小孙女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年龄才六七岁,长相看着甜甜的挺可爱的,再就是两个徒弟,也是亲戚家的晚辈跟着学艺讨口饭吃,共十口人算是最大的一个班儿。他们手中怀里拿着抱着琴、筝、唢呐、琵琶、胡琴、笛箫,还有锣鼓镲子等杂七杂八的乐器;再就是百戏班子的家伙,有长竹梯、长竹长木粗绳、小木桶、小陶缸,碗碟等物,放在旁边堆了一小堆。 几个领班的手中都拿着本书,就连那个百戏班主也不例外,以示与众不同,想是曲谱歌谱、节目单子之类。 教坊司的人,一共来了两大五小七个人,两个大的中年男女是带队的,不过相比那些不在编的民间艺人,他们这些有朝廷编制的“正规军”,却更加可怜,除了带队的两个是成年人外,其余四女一男五个又瘦又小的,看他们那年龄估摸着那最大的男孩子才十三四岁,最小的女孩子好像营养不良导致发育不全,个头又瘦又小,手里拿着根竹笛怯怯地站在最边上,看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最多能有十来岁就算不错了,那男孩子站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护着她;另三个大点的女孩子也就在十一到十二三岁之间。 倒是三家行院的人正常些,各来四人,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到三十来岁,不过在这一行这年龄就有点偏大了。 薛平平看着教坊司中那可怜的小猫小狗三五只,有点怀疑,就这些小孩子能演奏得来什么名堂?却忘了自己比他们还小呢。薛平平回头又瞅瞅郭荣,没想到他真的不挑食,连这样的也能弄来,难怪这些衙内纨绔们看不上这些人。 郭荣见他目光在那些教坊司的伶人身上闪烁不定,知他有点看不上,便凑近了悄声说:“就这还费了老鼻子劲了,人家还不愿意来;最后我让人去叫了三伯家的刘承佑、和相家的和慎,有宰相家的公子发话,教坊司的才点出这几个。”看薛平平目光又转向那百戏班子,郭荣又解释道:“就这个也不错,别看他们有老有小,可人家的杂耍玩的是真好,好几家王公宰相家都叫去演过堂会的。本来今天正在咱刘三伯家,我去喊承佑,刘三伯一听咱们有正事,直接便让他们过来了。”接着又庆幸地笑道,“不过这个班子的钱是可以省下的,本来这几天他们这个班是被刘家包下的,钱他们家已经出过了。” 薛平平道:“刘家给的钱是刘家给的,咱们用了人家,也不能白用,到时候也得给。”郭荣道:“你以为是我抠?实在是没钱,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啊!”见薛平平还要再说,摆摆手道,“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给?真要赚到钱了,哪怕赚得再少,到时候多少也得意思意思。真要赚不到钱,你把我卖了换钱给人家行不?” 第57章 神曲 薛平平便不再纠缠此事,转看着那教坊司的人,心说就这几个人毛还必须得宰相家公子发话?郭威这四品官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他们就不放在眼中?这谱摆得有些大啊,心中纳闷儿,可也不好说出来,就是说出来那做决定的也不是他们,不过是便宜便宜嘴巴,也不可能再将他们退回去再换上那些技艺高深的,微微摇头心说罢了,就用他们吧!便让他们分别表演一下,自己要看看他们所擅长的技艺,适合什么歌曲。 待他们将自己熟悉的几首曲子演奏完毕,薛平平不禁皱起了眉头,明显的他们所演奏的曲子都是一些现下流行的曲子,与千年后没什么两样,都是情情爱爱之类,而且基本一个调调,与后世网络上那些调侃流行音乐随便串,根本听不出究竟是多少支歌曲串在一块是一个模样,显然时空虽有千年之隔,流行音乐却一脉相承,并不适合在晚会类项目或商业演出中演奏。他微微摇头,将自己事先写好的几首曲谱递过去,让他们看着试奏一下。却见为首的几个人各接在手中,捧着看了半天,也没说话,倒面面相觑起来,薛平平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们有什么疑问?” 教坊司那领头的,即是位不入流的小官,也是位懂行的乐师,上前拱手一礼,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纸捧起问道:“敢问少公子,这是什么?” 薛平平答道:“曲谱呀……”一语未完,便见那人一脸茫然,随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不怪他们迷惑,是他们根本看不懂自己所写的五线谱,这年代的曲谱用的都是减字谱或工尺谱,而且如汉字书写一般是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竖写;而简谱、五线谱都是从左至右横写。 减字谱用的字是在原有的汉字笔划上减少笔画,用来记录乐谱;工尺谱则是一套专用的汉字排列记谱,主要是“工尺”等字,故名工尺谱;这两种曲谱记录的都是指法,而不是后世通行的音符记录法;除了专门学过的,一般人看着这些曲谱,肯定头大几分,减字谱中的那些字都是似曾相识却根本认不得的,而工尺谱中的字或许认得,但排列在一起不是专业人士谁也弄不懂是啥意思,要不然那《笑傲江湖》中的许多人看了一本曲谱也不会将之当成武林秘笈了,什么五线谱、简谱之类还得不知多少年后才会出现。本来他还想着在这时代用的都是传统的五声音阶,所以所有选用的乐曲都是用五声音阶谱成的,却忘了将现代人常用的五线谱转换成这时代常用的减字谱或工尺谱,再说他也只是了解,知道有这两种古谱,并未专门学过,就是想转换也是力有不逮,而且更没那时间了,皱眉想了想便道:“这是我写下的曲谱,只是……算了,我现在演奏一下,你们能不能听了便记下来,然后演奏?” 那中年乐师顿时眼睛里便冒出光彩来,急忙点头道:“这乐谱……小的们是看不懂,不过少公子若是能演奏,我们听了也能记住,当能复奏。” 不光是他,后面那些人,但凡是会看谱的,个个都眼睛冒光,脸色急切。虽然他们不相信这么点的小孩子能弄出什么曲谱来,可听薛平平这么一说,他那曲谱明显是新谱,做为以此为生的艺人,他们平时会的曲谱少得可怜,一首曲子能演奏多少年不带换的,能得到新的乐曲曲谱传承,那让他们拜师也不在话下。 这年代能作曲的音乐人,绝对比大熊猫更要稀少,只是要成为国宝不可能,反倒被人瞧不起,毕竟优伶在这时代都是贱籍,所以别看行院青楼多以此来招揽客人,但会唱会演奏不代表会作曲写诗填词,所以一旦有人愿意传授他们新曲,那都奉为上宾。 如果文人会这些,有的谱了曲自娱自乐,有的则游戏风尘,这两类算是雅士,或能被人高看一筹;有的则被朝廷收罗去,太常寺所辖的太乐署、教坊司都是这类专业化的音乐机构,所以历朝历代的音乐人才,大都在朝廷的太常寺里,太常博士、协律郞都是管理音乐的官员。前文说教坊司管理青楼只是兼职,便是因此;教坊教坊,以教为主,它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并要培养出朝廷各种典礼所用的礼乐人才,各种乐工乐师、歌舞艺人,数以百计,其中当然有色艺双绝的美人,但人家可不是民间的娼优之流,从来不做也不允许做皮肉交易,当然若是跟一些权贵私下里来往,那谁还能管得了? 这年代的娼与伎是截然不同的,妓写作伎;娼才是后世人所共知的那个意思,伎则是指拥有一定技艺的专业人士,不分男女通称为伎,后来逐渐变为某行业女子专称进而演化成妓,卖艺不卖身就是这种。 隋唐时期的教坊司有不少教坊曲牌曲谱留传下来,有些便成为后世熟悉的词牌词谱。这些曲牌都可以填上不同的歌词来演唱,到了宋代有些曲牌因不断被人填上新的歌词,就变成了词牌。如隋炀帝曾自制《水调》曲,传到宋时,宋人截取水调曲曲头转而填词,成为着名词牌《水调歌头》。唐玄宗时的教坊曲曲牌《清平乐》,传到后来也变成着名的词牌《清平乐》。需要注意的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奉召所作《清平调》,与曲牌词牌的《清平乐》不是一回事,后人经常将二者弄混。 宋代音乐比隋唐时期要发达的多,但会作曲的也不算多。要不然终两宋三百多年,也不会只有寥寥几百个词牌,即使后来再加上元明清的新创,总共也不过一千来个,但最常用的也就一百多个词牌,如忆秦娥、青玉案、满江红、沁园春、水调歌头、贺新郞之类。北宋时期的柳永柳三变,凭什么能让那些风尘女子奉为上宾?就是因为他既会写词,更会谱曲!那些曲牌词牌留传到后世,变化更多,有些便成为戏剧中的戏曲曲牌。后世中我国各种戏曲数以百计,但其唱腔都有固定的曲牌,戏不同唱词不同,但其中的唱腔则可能是用的同一首曲牌。京剧、豫剧等戏曲都有许多曲牌,更早些昆曲之类其唱腔中所用的曲牌更不用说,元明清杂剧中如关汉卿、王实甫、汤显祖、孔尚任等伟大戏剧家所做的各种戏剧,原着中都有各种曲牌,有的曲牌名与词牌名都是一样的,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原着。 如今正逢乱世,人口调零,会作曲的文士少,谱出来并能流传出来的新曲更少,太常寺哪怕出了新曲,那也是朝廷大典、宫廷饮宴等处所用,论不到外面行院杂耍班子这些伶人,就是能得到那些曲谱,也不合他们出来演出挣钱用。就如后世的大型交响乐,哪如流行音乐受众多?谁家要是请个乐班办事,还专门点出必须要用交响乐的? 至于以前传下来的曲谱就那么几首,而且大家都会,再好听那也成了大路货,更多无非是旧曲填新词,连旧瓶装新酒都算不上,再美的歌词用了旧曲,时间一长,谁还会觉得好听?哪有新谱的曲子受人欢迎?新曲再不好,哪怕听个新鲜,那也比总听旧曲强。这与后世人读宋词感受绝不一样,后人读宋词只是“读”而已,而当时的人们是要配着其所用的词牌唱起来让人听的。诗人写诗词时,为什么写诗多用“写”,而写词则多用“填词”而不是用“写词”?那就是因为一首词不但平仄固定,格律固定,更是因其都是有固定的曲谱,按曲填词,依其曲调演奏演唱。千年后香港等地的音乐人还保留着这习惯,一首歌谱作者署名时,就是某某作曲,某某填词。 前文中出现的新晋宰相和凝和成绩,其实就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多面手,不但在财计方面能担当起朝廷重任,还是法学法医学的开创者,诗文词赋更不在话下,亦能谱曲填词!除了后世集其诗词编成的《红叶集》外,据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披露,署名晚唐诗人韩偓的《香奁集》其实是他托名韩偓所作,因其都当了宰相,哪好意思把以前年轻风流时的艳作再给披露出来,但又想留名于世,便在跟人说那是他所写。但千年之后,这便成了一笔糊涂账。 只因新曲难得,所以这些人一听薛平平要传他们曲谱,虽然还因他年幼而半信半疑,但这马上就要听到了啊,又怎能不让他们心荡神移!当即都上前一步,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手中的乐器双手捧上,神情举止恭恭敬敬,无关薛平平的年龄身份,只为他能为他们演奏新曲。 薛平平眼睛扫视着这些恭恭敬敬递上乐器的乐师,轻轻说道:“我演奏一曲,你们听了便能复奏?这话说的有点大啊!” 那些乐工听了薛平平这话,都有点尴尬,只是没什么话好辩解的,只能陪着笑脸。 那几个衙内子弟也大感惊讶,景裕悄悄捅一下郭荣:“喂,你这小老弟真的会写曲子?”郭荣挠挠后脑勺,也有些疑惑不定:“这……我哪知道啊……”见几个同伴都看着他,目光中都带着怀疑,便解释道,“他小时候就和家祖母一块和我们失散了,年前才寻回来,这些年他们过的如何,又从何学得什么本领……我们是一点也不知道。” 刘景忠沉思一下,颇有感慨地说道:“平哥儿这年纪,搁外面那些穷人家,只怕还穿开裆裤呢……呵呵,就是入学也只是才开蒙,能写几个字便了不得,还能写曲子……要真的能写还能弹奏,只怕说是神仙教出来的神童也当有人相信啊!” 薛平平一眼扫过,看着这些乐器,有些熟悉中又夹杂着陌生的复杂感觉。他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本是子弟兵的一位政工出身的中层,吹拉弹唱虽非必需,但若能精通,自也能为他加分不少。他父母不通音乐,倒是相伴数载的妻子虽是位医生,但从小便是个音乐迷,幼儿园时就开始上音乐辅导班,学的是民族乐器,并为此下过苦功,直到成年都未放弃过,而且经过专业的等级考试,当真是造诣不凡;平时穿汉服奏民乐于山脚竹林、小溪船上,拍下的各种演奏视频传到各大平台上,倒也有了不少铁粉。有时也与他较技,只是这真正的专业人士,和他一比较起来,他就要露怯;妻子甚至笑话他,弹起琴来,有鬼子进村的味道;他并不服气,花了一段工夫苦练,再与妻子对阵较技打擂台,终于获得了妻子的肯定,说他终于摆脱了鬼子的身份,达到了国人的地步;他一听此话,正沾沾自喜时,妻子一句补刀“只比弹棉花的稍强”,让他无语凝咽到自闭。当然他的水平也不至于差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地步,妻子不过与他玩笑罢了。此时看到这些乐器,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顿时泪眼模糊起来。 郭荣一见便有些慌神,急忙轻轻唤道:“三弟三弟……” 薛平平正陷进回忆的迷茫之中,便被郭荣低低的呼唤给唤醒。那个时空中的人和事,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生怕自己会沉浸进去,此时一被郭荣给唤醒,急忙抹一把眼睛,低头定定心神,招手让一位乐工将他抱着的瑶琴放在旁边的桌上,随后坐了过去,抬起两手在琴弦上拨弄一回,琴声噔噔响了几下,随即便开始调琴。 那些艺人见他动作虽然有些缓慢,但还算内行,也就放下了轻慢之心。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薛平平毕竟长时间没摸过,还得熟悉一下。 倒是那些少年,见薛平平弹得不成调,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薛平平自不理会,熟悉了一下之后,慢慢找到了感觉,便正襟危坐,闭上眼睛,静静心神,抬起两手,开始弹奏起了后世年节时,风靡天下,有华人的地方必然会有的神曲——《春节序曲》。 要说起我国一年里诸多节日中最热闹、最隆重的,当属普天同庆的春节,原本春节期间最热闹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大年初几放假的那几天假期,而是官方称之为上元节、俗称元宵节的节日! 春节本意是春的节气,指的是立春时节,并不是农历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本来是叫元旦、元日的,历朝历代的朝廷在这一天,都要举行元日大朝会,以示庆贺;民间百姓也自有百姓的年节过法。 民国成立时废除旧历,以西方历法纪元,才把元旦改成春节,将元旦这个名称给了西历的第一天,而本意是立春的春节便成了大年初一和过年的通称。民国那些大佬以为废除我国传统,全盘西化,如此便能像西方列强一般强大,岂不可笑可悲,更加可叹? 这时代的新年初几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忙着访亲串友,宴请亲朋;想要狂欢一下,那得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里,不但要吃各种美食,还有各种表演,各种彩灯、舞狮、舞龙、旱船等节目层出不穷,火药出现后,花样百出的烟花爆竹,更给元宵节增添了中国年的红红火火的热闹气氛。历朝历代朝廷、官府,也极为重视元宵节,不但要放假,还要组织起元宵节的灯会等各种节目,以示天下太平,繁荣昌盛,并表示与民同乐。不管世间是否太平,但只要有机会,朝廷官府还是要组织这些来粉饰太平的,不然岂不是说自己无能,所在的时代算不得盛世?只是自从大唐玄宗时的安史之乱爆发,其后便战乱不止,许多原本颇受人们喜爱的娱乐活动因此而消失,即便有短暂的太平时期,也不过如昙花一现,哪能再恢复到盛唐时期的繁华热闹! 薛平平弹奏的第一支乐曲《春节序曲》其实并不是这首曲子的曲名,本来是李焕之先生所作《春节组曲》的第一乐章,原名就是《序曲》也叫《大秧歌》,因经常在春节期间演奏播放这一乐章,久而久之,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便定其名为《春节序曲》了。《春节组曲》全曲分为四个乐章,分别为第一乐章《序曲(大秧歌)》,第二乐章《盘哥》,第三乐章《情歌》,第四乐章《灯会(终曲)》,全曲演奏下来,约为二十多分钟;单是第一乐章《大秧歌》也就是《春节序曲》,演奏完毕大约得四分三十来秒,算是比较长的了。 薛平平全神贯注地将这首《春节序曲》弹奏完毕,也有些气喘,脸色发白,头脑一阵晕眩,急忙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身后一躺,坐下的那张圆凳便吱呀一声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他身后的几个女孩子一惊,本来都听的眼里直冒小星星了,但毕竟年少,不如成年人沉迷,一见薛平平不适便反应过来,还是李静姝动作最快,急忙上前扶住,柔声问道:“可是累坏了?”苏叶手也不慢,急忙斟了茶端起来:“快喝杯茶缓缓。”连翘拿着锦帕来给擦额头上的冷汗,张琳手脚最慢,眼见挤不上去了,便在他身后,抬手给他揉着太阳穴:“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本来这首神曲是作者李焕之先生谱写的民族交响乐,由大型管弦乐队来演奏最好,如果用传统乐器演奏也有不俗的效果,但只一架瑶琴演奏,未免有些单调了;可这说的单调也只是指薛平平心中的单调,听在大厅内众人耳中,那仍然让他们震惊不已。几个年少的看着薛平平,眼睛里已经直外冒星星了,那些成年的更是神魂激荡,久久沉醉而不能自拔。 真正的优秀的音乐可以无任何界限的使人感动,使人共情,催人奋发催人泪下,都是寻常事。 屋内众人都沉静在那时而狂欢如金龙狂舞、时而舒缓如春风拂面,时而如潺潺小溪浪花轻溅,时而又如家人团聚温馨和美的极其美妙的旋律中,而不能自拔,突然听到这几个女孩子惊惶失措的忙乱声,方才清醒过来,见薛平平闭着眼睛躺在交椅上一动不动,心里都冒出一个想法,莫非这支神曲不能轻易弹奏?看着薛平平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便冒出崇拜的火花来,心中俱都涌上一个想法来:先前那刘公子还真说对了,这是……只有神仙才能作出来的曲子,神仙才能教出来的神童啊! 郭荣最为紧张,内心的震惊一闪而过,急忙关切地问道:“平哥儿,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我去请太医去。” 薛平平急忙摆手道:“不要紧,我歇歇就好。”慢慢睁开眼睛,轻舒一口气,缓缓说道:“许久没摸过了,手生了。”其实他内心是在惋惜,惋惜弄不来他那时代的乐器,更弄不来交响乐队,不然这支曲子的演奏效果会更出彩! 郭荣并不放心,紧接着追问:“真的没事?”薛平平站了起来,做个伸臂扩胸的姿势,以示自己没什么,郭荣这才放心:“你还是坐下说话。” 薛平平见他十分紧张,明显是担心自己累坏了,也有些感动,这亲人发至内心的关怀之情是做不得假的,他便又笑了笑,说道:“真的没事,我还能再奏一曲!”朝那拿着奚琴的乐师招招手。奚琴便是后世的板胡即大胡,唐宋时期便叫奚琴。那乐师怔了一下,随即双手奉上。薛平平接了过来,试了一下,便又稍微调了调音,便又拉了一曲胡伟立先生的名曲《巿集》。这首曲子轻松活泼,曲调俏皮随意,不管懂不懂音乐,只要一听,包管便能沉浸到那热闹的巿集之中。 薛平平一曲拉完,将奚琴还给那乐师,仍旧坐了下来,目光转向那些艺人:“这首曲子较之前一首更加简单,你们可有人记下了?” 众人一怔,相互看看,都带着羞赧的表情低下了头。倒是刘承佑一拍双手赞道:“好听!”估计他也说不出什么新词来,接着便两手乱晃指点着他们数落道:“怎么就没一个能记住?我这兄弟费了这么大功夫,还差点累晕过去,你们就没一个上心的?” 郭荣低声劝道:“这曲子……毕竟是新曲子,也难怪他们记不住。”和慎笑道:“难道你刘二就都记住了?”刘承佑是老二,他兄长夭折,但排行仍算是第二,此时听和慎调侃,便不服气的辩解道:“我又不是吃他们这碗饭的,记不住寻常!可他们不一样,就是吃这碗饭的啊!” 还是教坊司领班的那位中年乐工,陪着笑脸道:“衙内说的是,这曲子……确实好听,让小人来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小的们都听呆了,完全沉在曲子里,现在想起来,最多只能记个十之一二。” 景裕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那依你说,你们就没法演奏了?” 那乐工朝薛平平躬身一礼:“还请少公子再演奏一遍,这次我等定要用心记下。” 符昭信在旁悠悠然说道:“你这说的轻巧,平哥儿小弟身上还带着伤呢,这弹了一遍就几乎累坏了,再弹一遍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那乐工一听,更加愧疚,怔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 赵匡胤在旁看着这些艺人,皱皱眉头追问道:“你们之间真就没一个能记得的?” 众人相互看着,大多摇头。这时教坊司那个最小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举起了手道:“我……我记住了大半,后边的……一小半没记住。” 她此话一出,教坊司众人都喜出望外,既等于给他们解了围,也等于告诉另外那些乐工,他们教坊司才是最专业的!那教坊司带队的小官顿时笑道:“好好!不愧是我们都看好的!”又转向薛平平说道:“别看她岁数小,这可是我们教坊司第一个记性好的,有过目不忘之能!” 和慎鄙夷地看他一眼,纠正道:“看书是过目不忘,听曲应该叫‘过耳不忘’!” 那小官陪笑点头:“是,公子说的是!是小的不通文墨。” 刘承佑撇撇嘴巴叽笑道:“得了,你就别抠字眼了,显得你才高八斗似的!有能耐你也像平哥儿似的,作几首新曲子来听听!”和慎佩服地看着薛平平道:“这我可不行,不过我对平哥儿兄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祖父和凝也算得上音乐大家,可他除了会写点文章之外,几乎一点都未传承到祖父的才华,对于词曲更是一窍不通。 薛平平看向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儿还未回答,便见和她一块的那男孩子警惕地看着薛平平,走到女孩子身前,将她护住;那女孩子看看他,又转头瞥了薛平平一眼,有些害羞地低头答道:“我……奴奴……叫阴素素……” 薛平平听她自报姓名,眼眉一耸,暗自一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好些年了,还是时至今日方听到了这个在《水浒传》等小说中随处可见的女子自称,只是看着这小女孩儿故做成年人模样,不觉呵呵一笑:“原来是殷素素殷姑娘……,是阴阳的阴还殷勤的殷?” 阴素素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薛平平又追问了一句,她还未及答话,便见她身旁护着她的那少年冷冰冰地答道:“是阴阳的阴。” 薛平平笑道:“我说也不会这么巧的!”见那男孩子护着她,便问道:“这是……”那男孩子冷漠地看他一眼,带着十足的警惕答道:“我叫阴离,是她长兄!” 薛平平一听,心里几乎想要笑出来,但面色平平静静,盯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冷漠,可明显有着很强的戒心与防范之意,似乎生怕他对他妹妹有什么不良企图,便轻轻哦了一声,不再理会。 刘承佑又来了兴致,目光炯炯地盯着薛平平追问:“难不成平哥儿还认得几个素素姑娘?”几个少年一听,顿时又开始哄笑起来。倒是站在薛平平身后的李静姝、张琳对视一眼,都轻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小嘴巴。 薛平平没理会他们起哄瞎扯淡,又看着其余艺人问道:“素素姑娘只记住了大半,后面的还有谁记住了?”那阴素素见薛平称她为姑娘,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了头。见没人答话,薛平平皱皱眉头,正要再问,便听身后李静姝轻轻答道:“我……我记全了……你那谱子……” 薛平平连头都没回,看向众艺人,说道:“咱们要做的事,时间不多,从现在到明天下午,也就一天时间,这一天内,我让你们把这几首曲子全记下来,记得多少记成什么样先不说,只要有个差不离就行,实在记不住还能看曲谱演奏,能做到吗?” 下面艺人们都面露难色,不敢答应。那乐工迟疑一下,向前一步道:“公子,我们平常学新曲,再加排练,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的,一天时间……”他声音渐低,最后说不下去了。 李静姝在薛平平背后,拿指头戳他:“我说的真真儿的,你那曲子我全背下来了。”见薛平平仍不理她,顿时便气鼓鼓的撅起了小嘴巴。张琳低头吃吃娇笑:“他还生你气呢,小心眼记仇……跟你记仇呢!” 薛平平好像没听见似的,并不理会她们俩,对那些艺人说道:“外面有几块黑板,是我之前让人做的,现在没用了,你们去两个人搬进来,正好给你们培训用。” 这些艺人虽听不懂他说的黑板是什么,但让他们搬进来还是知道的;不多时,一块用黑漆漆过的、带着木脚的黑板被杂耍班的两个徒弟抬进来,放在正中。黑板下端有木板做的檐儿,放着一木盒的粉笔,这粉笔也是顺手让人做的,石灰粉掺了粘土,先加水混和成泥状,再灌进模具里,等干了再弄出来,与后世相差不大的粉笔便做好了。 薛平平让人把那些长条凳搬到黑板前,按序排好,让那些艺人过去坐下,自己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轻轻敲了几下:“不要说来不及,当年我学这些也没用多长时间,五线谱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说着便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五条等距的平行线条,“就是这个,是我们那里的乐谱,因有五条线,故名五线谱。”在五线谱上填着音符,写完了一段,“这些便是方才我演奏过的那支曲子的一小段乐谱,它只记音符、音高及音拍长短,不记指法技巧,所有的乐器都能根据这个谱子来演奏,较之减字谱、工尺谱更简便易学。”时间有限,他也没功夫长篇大论的来跟他们细细纠缠,便怎么简单怎么来,“我要你们在这一天里学会,至少得记住这几首曲谱,还得能演奏,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要用心记!” 那些艺人们听了,神色都立即严肃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艺授道啊!由不得他们再多想别的,当下打起精神来,不论老少,都恭恭敬敬地站起,十分郑重的朝薛平平深深一礼。这场面挺滑稽,这班人虽然也有小孩子,但还是成年人居多,竟然全心甘情愿的向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行礼,怎么看怎么有碍观瞻。 有人看着那些杂耍班的也在行礼,悄声问道:“你们玩把戏的,锣鼓镲子一敲就行了,学这些干什么?”那百戏班的班主老周憨厚地笑着回答:“那要是开场锣后,再配点乐曲,不是锦上添花吗?” 第58章 传道授业 众人见薛平平点头,方正襟危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听讲。 薛平平身后的四个女孩子,这时也不装模作样的躲着了,也跑到前面来,找了个地方,就在教坊司那兄妹俩旁边,也坐下来听讲。 但和郭荣一块来的这些纨绔子弟们,却就有点不耐了。郭荣见他们心不在焉,也怕他们耐不住性子,再胡乱起哄打搅薛平平讲课,便笑着说道:“平常你们没事还找人比划,今天咱们聚了一块了,外面就是我家练功地儿,咱们出去练练?” 那些少年一听,都轰然叫好,便纷纷取了兵器,一窝蜂似的跑出门去。 这下屋子里清静了,只听薛平平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和他不紧不慢的讲解。那个先前还对他十分警惕的阴离,此时十分机灵,见薛平平身小个矮——他身材再高,也只是个少儿,是相比同龄人来说的,那黑板带着柱脚,高度却是按成年人身高做的——急忙去搬了个圆凳让他站在上面写。薛平平朝他点点头道声谢,倒把这少年给弄得有些羞涩,急忙躬身一礼,退下坐了回去。 薛平平写完一黑板,把这些都讲完之后,正要擦去,有几个艺人急忙喊道:“公子……不,先生,别擦别擦……” 薛平平一怔,回头看看。只见一个艺人,仍是那教坊司的乐工,看来他都成了这班人的代言人了,只听他神色凝重地说道:“小先生,我等脑子笨,请小先生先别擦去,让我等再看看再想想如何?” 薛平平一听,微微笑了:“说什么笨不笨,我看你们没一个笨蛋,反倒都是胸有七窍玲珑心的机灵人,不然一个也进不了这一行!” 这话倒是不是恭维他们,因为在这年代,教育未曾普及,就连识字率也不过才一成多,更不要说学习音乐这种比识字更高的技能了。学音乐的从来都要求有所天赋,不然无论师父怎么打怎么骂,没有相当的天赋,不开窍神仙也教不了。 这些艺人听了薛平平毫不客气的话,像是挨了师长的教训一般,都憨厚地笑了出来。 虽然薛平平说话不客气,但无疑是把他们放到了平等的地位,很尊重他们,并不像这时代的世人,既想看他们的表演,也瞧不起他们的身份。只是这氛围有些诡异,真按年龄来算,这些人都要比薛平平大,就连那个最小的小女孩,也要比薛平平大一两岁,当然这是按郭威、清宁夫妻那个才九岁的三子郭仪的年龄来算的。至于薛平平自己这因穿越而来变小的身体,到底算是几岁,他都糊涂了,如今人家说他几岁就是几岁吧。 薛平平随手朝外面一指:“外面还有几块黑板,你们都给搬进来,这块就留着不擦了。” 他这话一说,几个男孩子就跳了起来,飞一般跑出门去,连搬几次,把那十块黑板全给搬了进来,然后和先前那块一字排开。这几块黑板,是先前做烟花时,薛平平为了让那些匠人们看清工艺流程以及自己干了多少活应该领多少钱等事,而特意做的,现在用到了此处,也不算浪费了。他看着这一排黑板,满意地点点头:“这回够用了!” 薛平平将自己写的几首曲子,密密麻麻地写在黑板上,一点点地讲解着;之后又让这些艺人把他们最常用的曲子演奏出来,自己默默记谱,然后也写在黑板上,再逐一对照讲解,之后又在黑板上写下胡伟立先生的名曲《巿集》,再拿过他们的胡琴用乐器演奏一回。 《市集》这首曲子风靡一时,许多影视剧甚至电子游戏都拿来用作配乐,受到无数人的喜爱。薛平平此时用胡琴演奏这首名曲,虽然比不了千年后那些专业名家的水平,可在这个音乐不发达的时代,却能让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沉浸进去。如此一来,他们就理解的更快了,个个都心有所得的露出笑容。 薛平平说的没错,只要有点乐理知识,学习识记五线谱真的不难,他说自己当初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也就是不到一小时,其实还是多说了的,真正用时其实只有半个小时,这是他有了一定的乐理知识后,再去学五线谱就觉得很容易了。当然若想精通一点,那就得再深入学习了。 这些艺人,包括那些杂耍班的,都是在这一行浸淫良久的心窍玲珑之辈,哪怕那些年龄才十多岁的少儿,学习这时代的乐理所耗费的时间都不算短;他们在薛平平一通强灌更塞下,领悟迅速,很快都明白了,当薛平平让他们用新学的乐理进行实际运用时,他们就用叨、来、米、索、啦五个音调来哼唱自己所擅长的曲子了。 窗外早已来到,悄悄静听旁观的郭威、清宁夫妇,将薛平平的表现全都看在眼中。 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瞠目结舌。清宁看着丈夫好久才问道:“这就是咱们儿子?”郭威也悄声说道:“难怪你干闺女说他有个神仙师父……”清宁喉咙都有些干燥难咽:“我……我怎么感觉除了他这身皮,内里一点都不像呢?”郭威苦笑道:“这些年来他跟着姨母与咱们分别数年,当是另有际遇。”见妻子仍然有些惶惑,急忙安慰道:“你可别胡思乱想,难道咱们两个还能都认错了?他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我认错了,你也不会的!” 清宁被丈夫一鼓励,心劲又起来了,连连点头:“是哦!他再怎么闹腾,哪怕真有个神仙师父,以后真修成了神佛什么的,那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东西,也不能真的不认我这个亲娘!没听说过哪个得道成仙的连父母都不认的!”郭威笑着点头赞同:“对对!神仙也是凡人做,没听说过不孝的恶人能修得了仙的,这世上哪有不孝的神仙?”转头看看天色,轻轻说道:“咱们回去吧,要是进去又打扰他们许久。看来他们已经是渐入佳境,就让他们再练练吧。” 夫妻二人便悄无声息地来,又毫无动静地走了。屋内众人都沉浸在那些动人的乐曲中,谁都没留意外面的动静。便是那些极能闹腾的衙内们,对练了一会儿武艺,也都累了,此时便坐在一旁,静静地旁观着。 眼见天色渐暗,他们还孜孜不倦地练习着,郭荣送走了那些玩伴,转回来看了一会儿,方走上前凑到薛平平身边,悄声说道:“三弟,不能再练了,晚上有宵禁,再晚他们可回不去了。”薛平平皱皱眉头道:“时间太紧,晚上得加练,不然真的来不及了。”略一沉思,想起先前那些工匠全部封闭在此干活,那时的人数比之现在要多出几倍,到了夜晚也都住得下,何况是现在这才不到三十个人,便果断的做出了决定:“让他们把铺盖都搬来,练到半夜里再睡,咱们家这么大,不是有的是空房子嘛,住得下他们。”瞥一眼那些艺人,“你看他们的兴头,就是让他们练一夜也不带叫苦叫累的!” 郭荣想了想,便也赞同,就向这些艺人说道:“咱们时间太紧,你们要想学会,只有夜里也加紧练习,依我说你们把铺盖都拿来,我家有空房,能住得下你们,就是食水也不会少你们的,如何?”想了想也得激励一下,“你们也不用担心太辛苦了,只要练得好,咱们演奏效果出彩,赏钱给你们加……”他本想说加倍的,可一想到家底都快掏空了,这烟花爆竹都还在外边堆着,能不能卖出去,或者能卖多少钱,都还得两说呢,便把那个倍字给咽了回去。 几个领班的急急忙忙的纷纷表态:“公子,不用加钱……”“公子,俺不要钱!”“俺们也不要钱……”“对对!先说的钱俺也不要了……” 郭荣一听,顿时愣住了。旁边几个衙内也都一脸茫然,心想开始给钱都不请不来,几个宰相家的衙内拿话逼着才不甘不愿的来了,除了那个杂耍班子算是一窝端外,来的还都不是他们院中最好的,此时倒嚷嚷着不要钱了,这才多长时间他们就转了性子?郭荣不由得极为诧异地将他们逐一审视着问道:“你们说什么?不要钱?” 还是教坊司那小乐官恭恭敬敬地上前回话:“回公子话:大家得传新曲和新记谱法,这就是授业传道啊!对我等来说,得小先生传道授业之恩,若再要钱,岂不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反过来我等受此大恩,要携带束修来拜谢小先生的!” 旁边一直没说话和他一块来的那中年女子轻轻提醒道:“先生就先生,别再说小字!”那乐工尴尬地一笑:“是是。以前曾听人说过的,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等是心甘情愿的愿拜先生为师的,只是怕先生嫌弃我等身份下贱,不愿收我等。”另一个行院中的青年琴师,也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曾听人说古时候有甘罗十二岁拜相,那我等听是听说却未曾见过,不意今天竟曾得先生授艺传道,先生虽年幼,当是神仙中人!” 薛平平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什么神仙不神仙的,我也只是寻常一凡人,不过是有所际遇,杂七杂八的学了一些。若你们愿意学,我也可以教;不是我不愿意收下你们,只是我今年幼,不适合收徒。大家都是喜爱音乐的,可以此交流。”见他们还要纠缠,便摆摆手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们还要去拿铺盖,回来还要加练,时间真的挺紧张,不要再多说了,你们赶快去吧!等你们回来先开饭,之后再加练。”见他们个个神色中颇不甘之意,想了一下又给他们个希望,“等这元宵灯会过了之后,时间多着呢,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倾囊相授!” 众艺人见薛平平如此坚持,最后也给了个希望,便也不再纠缠,纷纷施礼告辞。 郭荣命人将这些艺人送出门,然后就奇怪地盯着薛平平,他也诧异这个小弟怎么就会那么多技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皱眉说道:“你说让他们现在就在咱们这里用饭?二十九个人,现做只怕来不及。”薛平平想了一下,朝外面一指,“现在外面收拾利落了,场地够大,那些灶台还没拆就在外面搭上几个大炖锅,蒸上一大锅米饭,煮上一大锅烩菜,再烧一大锅菜汤,二三十个人足够管饱了!” 郭荣沉思一下,觉得也行,便去命管家准备。 不多时,院子里便搭起三个大土灶台,放上三口大炖锅,分别烩菜、蒸煮米饭、烧菜汤。此时炒菜锅虽有,但还没在世间流行,只有少数人家使用,大多数人家烧饭做菜都还是炖煮蒸之类。菜、汤不说,单说那蒸米饭便是地地道道的连汤闷的地锅米饭,一旦蒸好,揭开锅盖,香味扑鼻。 等到饭菜快做好时,那些艺人们都抬着铺盖回来。除了百戏班子是一家十口外,另几家行院的,竟然比之前又多了十来人,现在一共是四十三人。郭荣看着这些人是直皱眉头,心想这下饭菜可不一定够吃的。倒不是他抠,舍不得这些饭菜钱,而是说既然管人家饭,那要是不够吃的,这丢的可是郭府的人。又急忙命人再做一锅米饭来。 不想几个领班的一看院中正在做饭,都表示他们不用在此吃饭。薛平平倒干脆,一挥小手说道:“虽然只用你们几天时间,但也要像个样子,包食宿就是让你们快点熟悉,不用来回的跑,将时间全用在排练上!” 几个领班这才不再多说,随后又将他们带来的礼物奉上。郭荣笑道:“这束修都带来了,看来你们还真的要拜师啊?” 几个领班陪着笑脸纷纷表示,只要小先生允许,他们真的可以拜师,只怕先生嫌弃他们身份不收。见他们又提到这事,薛平平道:“那边空房已经给你们腾好,你们先去把铺盖放下,洗洗手准备吃饭,咱们真的没多少时间浪费!” 这些人既然有了拜师的心思,当然不会违逆,各自招呼着自己一班人,跟着郭府管事的去放铺盖。 一时间诸事完毕,这些人来吃饭,这大锅饭或许他们见过,却没有吃过,或许这饭菜还没他们自己在家吃得好,可一见薛平平也端了饭菜放在桌子上吃起来,便也不好说什么,纷纷端起饭碗盛饭,而且都尽量让自己吃得文雅,连说话声都压得低低的,生怕惹了小先生不高兴。 等吃完了饭,大家又都回来,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条凳上,准备着再听薛平平讲课。薛平平见他们如此上心,也就接着下午继续讲解;见大家都理解的差不多了,便根据各人情况以及他们使用的不同乐器,进行编配。这时候的乐曲合奏,也是需要编配的,只是薛平平并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词来命名;好在现在他们也只算是个草台班子,并不需要太过精深,他也没那么专业,能将各种乐器稍微合理地给编配后,演奏的乐曲顺利地合奏就行。经过一番又一番的编排组合,终于在快半夜时,将《春节序曲》给完整的演奏出来,虽然还不熟练,中间甚至还停了多次再度讲解,但总算是不虚一番辛苦。之后薛平平便让他们去休息,明天只能用大半天的时间练习别的曲子,到了傍晚便得去演出。 众艺人虽然都极为亢奋,甚至想练习一夜,但如果真的一夜不睡,明天必定要误事,最后还是放下乐器散去,各自安歇。 他们散去安歇,可郭威、清宁夫妇却睡不着了。不论是先前做烟花,还是今天组成乐队排练,他们夫妻都曾前来观看,这次来看他传授乐谱乐曲时,并未惊动薛平平等人。此时夫妻两个对坐在卧房内,清宁看着丈夫长吁短叹道:“唉!能做烟花能写新曲,会的那什么……五线谱我都没听说过,瑶琴胡琴琵琶,笛子弦子箫,个个都能拿得起用得来,看他在那什么黑板上写的那手好字,这肯定也是经过名家指点再练过好久的,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怎么就懂得这么杂?——我都没他会得多!先前看他在那破庙中跟武德司的人动手,处变不惊,极其敏捷果决,肯定还学过武,而且身手不凡,他这都哪学来的本事?就是真的有人教他,可哪有人能将这些技艺集于一身?莫非他真的拜在某个神仙宗门下,有个老神仙师父?” 她十二三岁时,因姿色出众而被选入后唐庄宗后宫,皇帝后宫中的美人不管是不是能得到皇帝宠幸,平时里最多的也就是梳妆打扮,以娱圣聪;但以色事人,除非姿色真的超出同侪许多,能够艳冠群芳,不然都是各地选来的美人,哪个姿色也不会差,皇帝凭什么就能看上你?所以她们中能因姿色出众得到皇帝宠幸的极少,更多的便是要学习歌舞乐器,在皇帝宴饮娱乐时献艺演出。 何况那后唐庄宗李存勖可是有名的梨园之祖,伶官天子便是说的他,不但成天泡在梨园里与优伶为伍,甚至还亲自下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何况是想博得宠幸脱颖而出的后宫美人,当然会对歌舞乐曲更加热衷,以为能当终南捷径,博得皇帝宠幸。可她那时见到过的最出色的小姐妹,最多也就能学会几种乐器歌舞,最精通的或许只有一种,至于谱曲填词不用说,没一个学会的,她们本来识字的就不多,能学会识谱就算是很出色了,哪像薛平平会的这么杂这么多? 郭威苦笑着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咱们是一同找回的他,这些天来你都在家,算起来你跟他的接触比我还要多,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哪知道去?”见妻子还要说,便摇摇头微笑着安慰,“也不算什么坏事,艺不压身,只是他还太小了啊,会这么多技艺,我只怕他身子还没好透,又劳心费神的,再把身子给累坏了。” 有一个词是夫妻俩都知道,但都不敢说出口的,和那张贞所想的一样,便是“慧极寿夭”!这时代人们都讲究忌口,生怕一些不好的事一说出口便会真的发生。千年后许多人还有这忌口的习俗,尤其是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更讲究这些。 清宁倒沉思起来,没搭他话;过了一会儿,见丈夫催促她,方才清醒过来,皱着眉头道:“我倒是注意了,看他虽然有些疲惫,可精神却还足,这身子底子倒是非同寻常的好,也不知跟着老太太,在那山村里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郭威见妻子提到姨母,不禁有些伤感:“咱们在家里安坐,可一想起老太太生死不知,我这心里就……”清宁急忙安慰他道:“如今大雪才开始化,路上肯定不好走,再说平哥儿身子还没好透,要寻老太太咱们也没什么头绪,他们所在的那个山村所在,平哥儿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年前他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一路逃一路躲的,更是糊里糊涂的;咱们再着急,也得等他好透了,让他领路,或许才能找到。不过……我对他实在没信心啊!” 郭威听她如此说,也只有苦笑。他们夫妻也曾问起,薛平平倒也没存心隐瞒,他只是真的糊涂,他们住的山村,村名不知道,所处于的什么山不知道,属于哪个府州县更是不知道;你说他糊涂,可看他这些天干的事,还真的不能这么说;你说他精明,可又一问三不知!夫妻俩除了相对苦笑还能怎么着? 见妻子准备安歇,郭威问道:“你不去陪你小儿子睡了?” 清宁一听就变了脸色,拧起了眉毛,愤愤不平的说道:“你一说这个我就有气,你说他一个屁大的孩子,总跟我说男大避母,别扭不别扭?再说这都半夜了,我再过去,又扰得他不得安宁,算了!” 郭威一笑,劝道:“我看你还是别总逼他,孩子还小,又打小就跟咱们失散,给他点时间慢慢适应吧。” 清宁没好气地说道:“还小呢?都知道跟我说避母了还小?让他喊声娘,我嘴皮子都磨破了都不成!” 郭威不禁笑了起来:“虽说是七岁避母,可他虚岁才九岁,怎么就不小了?我知你疼爱他,只是着急他不认你,还是那句话,让他慢慢适应。我看这孩子虽然表面上逞强执拗,可实际上却很重情义。你看这些天,他不就一口一个咱们家咱们家了吗?而且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帮我做事想办法,这就表明他对咱们已经有了初步认同,再过些天,他心里面一步步的扭转,当会知道咱们说是他的亲生父母决不是哄他骗他的,那时他要是跟你亲起来,只怕喊娘喊得你心烦!” 清宁倒笑了出来:“只要他喊,我才不怕烦,哪怕他一天喊一百声娘一千声娘,我都不带烦的!” 郭威笑道:“行行,等他适应了,每天喊你一万声!”清宁一歪头,仔细想想那画面,不觉噗嗤笑出声来。 第59章 拆台 次日一大早,郭威、清宁起来,先去跟张记、吴氏夫妇问了安,再来薛平平这边看他,一进小院便见薛平平已经站在院子正中,正缓缓练着什么功夫,夫妻两个都有些奇怪,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薛平平将一套太极拳打完,便走过来朝夫妻两人行礼。他入乡随俗,虽然对认他俩为父母有些别扭,这些天来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还是赢得了他的信任和情感,心里对他们身为自己长辈还是认可的,该行的礼也按此时的规矩,并不曾怠慢。 清宁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薛平平胳膊,在他身上摸着:“你还没好呢,怎么起得这么早?还穿得这么少,这大冬天里冻坏了可怎么着?”又朝房里喊两个丫头,让快拿大衣服来给他穿上。 薛平平不动声色地朝后微微一缩,低声说道:“这天算是暖和了,我又在练拳,一点都不冷的;练完拳我会回去加衣服。” 清宁有些担忧:“这大清早的还冷得很呢,怎么就说是暖和了?何况你身上还带着伤,都没好透,再练这什么功夫,不怕将伤口挣破了?” 薛平平自信的笑了笑:“这倒是无碍,我练的这拳柔和,对身体恢复倒是有好处。” 郭威倒是注意到了他所练拳术的怪异,与此时武者所练俱不相同,便颇感兴趣地问道:“平哥儿,你才练的是什么功夫?” 薛平平脸上露出微笑,轻声答道:“太极拳!”郭威一怔,仔细思索一下,并未听说过这种拳法功夫,不禁有些茫然:“太极拳?是何人所创?” 薛平平看了他们一眼,缓缓答道:“是一位姓张的道长所创,练功时‘脚踏五行、手抱八卦、胸怀太极’,故名‘太极拳’。”他说的是南派武当太极拳,而不是以陈式为源流的北派太极拳,随即又看着清宁说道:“这拳法用来近身格斗,讲究以柔克刚、以快打慢,后发制人;但更奇妙的是,这种拳法养生最佳,如果现在开始练,练上一两个月便能将身体练得轻捷柔顺,暗疾不显,时间稍长便会逐渐康复;三五年后小成,可使筋骨强劲几分,全身关节、脉络都柔顺强劲起来;十年八年后,或能百病不侵;二十年后,当能延缓衰老……长寿至百龄当不在话下!” 郭威一听,心中一紧,眼光顿时也亮了几分,终于听到了薛平平自承他那神秘本领的渊源,这可是薛平平头一次说到他的师承,而且听他说这拳法竟然有如此功效,说是神仙所授也不差,那他先前所说的什么老神仙师父,或有可能不是瞎掰,便放缓语气问道:“姓张的道长?可是你的师父?你会的这些本领,都是他教的?” 薛平平摇摇头答道:“不是,我这套拳法是跟一个姓郑的学的。”他现在跟那创制武当太极拳的张三丰真人至少还差着好几百年呢,他说的是那个时空的妻子的姓氏,太极拳是她逼着他学的,说他会的都是些杀人夺命的硬功夫,没一个养生的,时间长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练一练太极拳对身体恢复有好处;此事他不愿多谈,一旦有意识的回忆起那个时空的人和事,他就会陷入无可名状的迷茫之中而不能自拔,所以他就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怀念不去思念;此时见郭威问起来,便避了开来,又看着清宁关切的劝说道,“我看你们虽然武艺不俗,身体看似健壮,可协调性不是很好,或有暗伤,练一练这太极拳,会使你们身上的暗伤消失恢复健康;再者你们的年龄也大了,练一练真的能延缓衰老,能长寿长生的。” “长寿……长生……”郭威清宁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一眼。长寿还可以随便说说,至于长生,那可真的是神仙说法了。这不就是那些修仙了道的终极追求的吗?没见多少帝王都在千方百计的寻找长生之道嘛,只是秦皇汉武唐宗……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都渴求其术而不可得,此际离大唐覆灭不远,那唐代自唐太宗后,他及他的多少子孙都因追求长生进而痴迷起丹道,以至吞丹饮药,不但未曾长生,反而一个个因此短命折寿,却不想此时在一小儿口中听得。当然他对此是半信半疑,此时着眼于于此,也不是为了什么长寿长生,而是想通过他的师承,来确定他之前所在的那个无名的小山村,好去寻找姨母韩氏。 只是他们夫妻也对薛平平的这些天来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是无奈,看他这些天来的言行举止、所做所为,明显不似普通少儿;可一说起来之前的事,除了小山村、祖母、义婶义妹和同村的山民,位置、路线什么的都是糊里糊涂,连个村名都回答不出来,或许那山村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字;其位置更是茫然无知,更不要说一路逃亡的路线,只知道出山、顺着山路、小路、官道到了黄河边,用了多长时间根本就没记过,连过河的渡口也说不清楚在哪里,黄河渡口除了官府设置的官渡之外,野渡不知有多少,根本无法查询;如果他能说出他的那位老神仙师父的姓名或道号之类的,这类修真有成的大佬,或许还会有人知晓,那就好找了。 当下郭威问道:“你师父……姓郑?道号如何称呼?”他一闪念间,脑海中已经不知闪过多少往事,这孩子明显是学过武艺的,而且身手不凡,极其灵巧,或许是跟他师承有关,不然他面对武德司那么多好手,不要说逃走,只怕就是一个他也应付不了就会被杀。事实上他却是不知用什么方法,坑死了十几二十来个,最后却被堵在了那破庙中,方才受了重伤。即使在那绝境之中,在他们夫妻出手之前,就凭着他自己的身手,依然能让武德司的人狼狈不堪,可见其应对无一有差;随后做那些灯彩,统率那些匠人,虽然人数不算多,可也有百十号人,仍然有统领运筹之风,丝毫不见其怯场、慌乱;临时改建的作坊内分区域多人同时制作,无一错乱,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也不是简单的通过学习能学会的,那得有比较高的天赋、并统领过大队人马具有相当长时日具体运作实践才行;最后是昨天,竟然能熟练地演奏各种乐器,还能用新法写出新曲,看他那手书法如行云流水,极其美观,也当是经过名师指点,并练过不知多长时间的;画在那黑板上的许多图画,虽然简易,却也不俗,而且似另有传承,与他们所见的这时代常见的画风也截然不同;这般般样样,都显示出其身怀绝技……精妙绝伦,甚为高深,不是神仙般的人物所授,凡人岂能有此大才? 却不知千年之后,多少家长逼着自家孩子去学这学那,上学后主课不说,许多学校还有美术、音乐等课程,更不要说薛平平在那个时空,父亲是烟花鞭炮厂的技术员,他自己则以优异成绩考入军校,是军校里拔尖的人才,十几年的学校学习不是白给的,何况他还有不少业余爱好,也花费了一定的工夫;军校毕业后到部队也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爬到中层的,而且他是政工干部出身,吹拉弹唱、写画演讲之类虽不是必须,可也能为他的工作提供不少加分便利,何况也算是他的爱好,自然对于音乐、美术等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至于武的方面,他虽是政工出身,可也是子弟兵精锐之师的军人;在被大洪水冲过来之前,是带着一支特种部队经过一天半时间,边清理修护道路边急行军长途跋涉,是第一个徒步行军一百多公里抵达位于大山区的地震灾区的子弟兵的部队! 薛平平答非所问:“她……早就……嗯,飘渺无踪影,云深不知处,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啊……”言语中顿时露出无限的落寞,情绪顿时低沉下来。 这时丫环拿来了薛平平的冬衣,服侍他穿上。 清宁一拉丈夫胳膊,暗示他现在先别问这个,露出笑容道:“你说我们练这个……太极拳,能强身健体,长寿长生可是真的?” 薛平平顿时清醒过来,答道:“延缓衰老,美颜长寿是可以的,长生……听人说是有的,能活一百多岁,再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道家常年修炼的有成之士,百岁之寿当真不是虚构的,如北宋时期的陈抟、元明时期的张三丰等人,以及他见到过的几个长寿的有道之士。 清宁笑道:“能长寿就不知能让多少人疯狂了,还想着长生……呵呵,就是秦皇汉武,派了多少人寻找长生不老的仙术,最后不也落得一场空吗?”见丈夫还在沉思,对他一笑,“既然哥儿孝顺,一心想着让咱们长寿,那咱们就练练这个‘太极拳’?” 郭威也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学着练练!” 薛平平便在二人面前一架一式地开始分解武当太极拳基础十三势,一步一动地进行解说,并将吐纳之法与拳法的配合要点也给讲明,然后引着二人练习。夫妻二人先前看薛平平讲解,已经记下,此后跟着他一并练习,每一个动作都似练了许久,竟然有点熟极而流的意思。 薛平平也不由得震惊动容,暗自称赞,二人不愧为人中之杰,就是放在千年之后,也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见二人练着练着竟然有些入神,便笑着说道:“我还要去那边给他们培训,就不陪你们了。”说罢抱拳躬身,深深一礼,便转身进房,洗漱一番后吃了早餐,便去西院,继续他的培训。 郭威、清宁夫妻仍在院中,按所学招式缓缓练习着这太极拳,沉浸在这奇异的拳术中。耳边却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刀光剑影不是我门派,天空海阔自有我风采。双手一推非黑也非白,不好也不坏,没有胜哪来败?没有去哪有来?手中无剑心中无尘,才是我胸怀……”夫妻二人情不自禁地同时停下来,惊愕的回身望着薛平平背影,清宁咽咽喉咙,转看着丈夫,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这歌声……我是怎么听都……都有……嗯……是……真的是……颇有仙意……” 郭威叹息一声:“唉……这是……仙意不好说,不过这曲意……倒是带着道门道情之风,莫非也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薛平平来到那演武厅,见所有人都已经坐好,正自小声交流或自己练习着;那些桌椅板凳以及黑板之类,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明显都是早都来了,而且很用心。 由于昨天的培训已经使这些人熟悉了新式乐谱,今天再进行另外几首曲子的讲解,便容易多了。 见大家熟悉了新谱的演奏,薛平平索性再加了几首新曲子,这几首新曲也是后世风靡一时的神曲,只是不合传统的五声音阶,试着让几个人演奏一下,竟然也与后世民族乐队的演奏效果没多大差别。 传统乐器传承到千年之后,有些有稍许变化,但变化也不是很大,演奏方式都一脉相承,不过半天时间,一共十来首曲子,竟然都演奏得像模像样的了,下午便是进行彩排。又顺手编排了几支舞蹈,配合着乐曲。 时间虽紧,但薛平平要的也不是什么正规场合的正规表演,只要艺人们能完整的将十来首曲子演奏出来,上台表演的艺人们出场下场顺序不乱,在台上表演时能跟着乐曲舞动起来,别跟受了惊炸了窝似的野蜂似的乱蹿,或是泥胎木雕似的呆立着,就算成功。这些艺人都是吃这碗饭的,大场面见识得多了,压根不会有怯场的表现,听了薛平平的编排,很快便熟悉起来。 眼看到了傍晚,众人一同用餐,之后郭荣便带着张琼等人过来,说御街与东西大街交叉口的场地已经搭建好,可以随时过去。郭威也命枢密院中官吏率二十来名军兵到来,这是预防意外,让那些军兵负责维持秩序。郭府西院门外大街上停着一溜十三辆平板马车牛车,那些匠人开始往上面搬装着烟花爆竹的白木箱。 这些马车牛车就是齐世宜去郭府找事时,被郭府截下的,后来石应芳没提这事,大概率那也不是开封府的财产,而是幕后黑手交给齐世宜的,郭府自然也不会再上赶着还回去,此时就用上了。十几辆大车,再加上拉车的牲口,也是很大一笔财富,那设局来陷害郭府的人,损失也不算小了。十三辆车,一辆车拉烟花灯彩,剩下的全部拉人和所用的器物,还有许多护卫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而去。 原本枢密院做为与政事堂对应的负责军备的朝廷重要机构,是高高在上,凌驾于朝廷其它各部门的,根本不用制作元宵节灯彩,但经过枢密院那两位直院的一通骚操作,想用院中所属工坊制作灯彩,出个彩以期博得皇帝青眼相看,却不料因贪的太厉害导致一事无成;之后落在郭威手中,便按薛平平的策划重新制作。 枢密院在此次上元佳节元宵灯会中,是首屈一指的部门,排序肯定是官灯第一,安放元宵节灯彩的区域,是位置最好、最靠近宫城明德门外、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处西南角处,先前郭荣也来看过,并带人圈了地方,搭起了一座木质高台。 郭荣一马当先,和一众小伙伴们率先来到原先搭好高台的地方,却见原来的高台蓦然消失,他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揉揉眼睛细看,自家原先派人搭好的木台确实是消失无踪了,原地只留下模模糊糊的痕迹,连块木板都没留一块,他猜测是被人给强行拆除了,心里顿时便蹿起一股怒火:这就是明打明的拆台,就是让你无法顺顺利利的安放彩灯,看来那些混帐东西还当真没完没了了!他脸色阴沉着跳下马来,朝四周观望着,试图再找到些什么线索。 却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从周围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悲愤莫名地禀报:“大郞……方才不知是哪里来了一群泼皮无赖,足足有四五十个,都提着棍棒,不由分说的便将咱们的人打跑,将台子给拆了……东西都给扔了……”他抬手朝南边一指,“有些给扔到了御街……那边……最南边……有些不知扔哪去了……” 所谓御街,乃是从皇城大宁宫正门明德门,再笔直往南穿过内城城门朱雀门,直到开封城南门南薰门的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中间没有弯道、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从北往南的开封城极为宽阔的中轴线。御街正中的御道唯皇帝出行可走,是不允许其他人上路的;两边自有普通人行走的道路。 开封城皇城、御街等建筑道路,基本是后晋建立后,以原洛阳皇城为参照,将原来的旧城府衙、南北大街等建筑进行改建而成。大宁宫北宋时直接就叫宫城,朝廷最重要的两大军政机构政事堂、枢密院,就是在皇城内;其它重要机构则在明德门外的御街两旁,直至内城城门朱雀门。 朱雀门上方题字“朱雀之门”,赵匡胤建立北宋后曾问赵普之字何意;赵普答语助词尔。赵匡胤不屑地说道:“能助的什么?”意思是不过酸儒拽文。 每年的上元节御街进行的元宵灯会,那些灯彩便布置在这条御街上。 从皇宫大宁宫南门明德门以南至内城朱雀门以北,约占整条御街的一小半长度;从朱雀门再往南,至外城城门南薰门,则比北半部稍长。按规制御街内城彩灯,由朝廷各部衙司筹办;朱雀门以南的外城彩灯,由民间筹办。虽然分为两部分,但元宵节灯会正式开始后,便不分官民,皆可任意来观灯,那几天夜晚,金吾不禁,平时不论任何人都不得踏上的御街也可以随意走上几遭,这就叫“与民同乐”。 听完家人哭诉,郭荣的眼光顿时又寒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这还是某些人在继续做前些天没做完的事,还是在针对他们啊!今天是正月十三,离元宵节还有两天,真要再搭个台子也能很快搭起,问题是你搭台他拆台,搭的肯定没有拆的快,而且总不能就这么无限循环下去吧?再说那些人不定还有什么后招没使出来呢,人家就是要让你在元宵节那天出丑!在皇帝携臣子、后妃、以及外命妇等人登上大宁门城楼观灯“与民同乐”时,却看不到原先报上来的官灯第一的枢密院的灯彩,只要随便找个人递个小话,说枢密院的灯怎么怎么了,那皇帝必会发问,由此牵连出更多的问题,则郭威就会因此而获绺落罪,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正在费神费力地想着办法,却见过来一队官兵,看服色是皇城司辖下,那带队军官走到近前,朝四周打量一番,转头看向郭荣:“这地方不许搭灯!” 郭荣看一眼对方服饰,见是皇城司的,便稍微放心,随后便据理力争:“这块地方本来就是划给枢密院的彩灯安放之地,是被人捣乱给拆了,你们应该去抓那些贼子,不该阻止我们!” 那军官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他道:“御街安放各衙司彩灯,是皇城司与开封府分配其所在,皇城使、开封府尹俱是齐王殿下,殿下将这一段的巡察处置等事交给了我,也就是说这事现在我说了算,你明白了吗?” 郭荣也只得极力忍住怒气,陪着小心道:“可现在是我们是来安放枢密院灯彩的,这地方原本就是你们划定给枢密院的,我们不动地方,不扩大范围,就在原地安放,难道这样也不行?” 那军官嘿嘿一阵冷笑,把手一挥:“如果你们先前安放了,那我也没二话可说,可是现在不行!”他将手朝周围一指,“你们也不看看,别的衙司都已经将灯彩安放完毕,就等着十五那天晚上燃放,唯独你们到现在连个台子都没搭,这也就说明你们已经放弃了划给你们的地方,再者此处为御街与北大街交叉口,北边就是宫城,是圣躬所在;往南是最热闹的观灯御街,正是京城内第一人潮汹涌之处,再让你们安放,这路口就小了一多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是你来担当还是我的罪过?”见郭荣还要力争,便朝南一指,“那边那边,御街尽头那边,虽然远点,可是空地大,现在没人,你们可以去那边随便占!”说着见郭荣脸色凝重,似乎还要分辨,立即瞪起眼睛,一手握住佩刀威胁作势拔出,一手指着郭荣,厉声威胁道:“你要是再敢纠缠,我就把你抓起来!九品仁勇校尉?好大的官儿!我这些天正愁没人闹事,少了立威之人,你要不要试试?” 第60章 花车巡游 郭荣忍不住怒火上升,正要说话,却听那军官凑到了跟前,脸色狰狞地将下巴颏一扬,似乎要继续威胁他,却听他压低了声音悄声说:“这边一整个御街,上边已经发话,不能让你们用;从东西大街与御街交叉口往南,是开封府管辖,那边给你们留了大片空地,足够你们随便折腾的了。这话是开封府石大判让我告诉你们的。”随即又抬高了声音厉声喝道:“怎么还不走?想在这浑赖不成?”把手一挥,喝令身后的军兵,“准备抓人!” 郭荣听到他悄声转诉自己那石应芳的话,便有些明白了,只要他们在此安放灯彩,哪怕最后皇城司让他们如愿了,只怕也仍然会有人再来不停的捣乱;反而若是在南边安放了,那边是开封府石应芳负责的区域,倒是能安然无恙。想必是齐王石重贵答应了某些人,为难一下他们,但以石重贵的为人,只怕也就至此为止,再不会多管闲事;反倒有可能让石应芳照顾一下他们。当下朝这军官一抱拳低声说道:“多谢告知,必有后报!”随后又提高了声音,连连退让着说道,“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这时薛平平坐在牛车上随着车队过来,郭荣迎了过去,让车队折而往南。薛平平看一眼不远处盔甲鲜明、森然而立的皇城司官兵,脸色一寒,他对这些官兵向无好感,见他们站在那边,好像是来为难他们的,便朝郭荣问道:“怎么回事?” 郭荣跳上牛车,坐到他身边悄声解释:“是有人使坏,将我们搭好的台子给拆了,然后勾通皇城司说我们来晚了,原本划给我们的地方作废,不许我们在此地安放灯彩。”他朝南边一指,“说是我们来晚了,不许我们在内城安放彩灯,想安的话,必须到内城之外,朱雀门南外城御街与东西大街交叉口那边,还说给我们留了一块最大的空地,是开封府划给我们安放彩灯的地方。” 张琼在后边听到,顿时便骂了一声:“这些狗东西,真是狗娘养的,专门干坏事来恶心人!” 薛平平站起身朝御街南北看了看,又转身朝四周观察一番,若有所思。郭荣知道这个弟弟虽然年幼,却一肚子坏水儿,寻常人根本追不上他的思路,不过用在那些人身上倒是喜闻乐见,便悄声问道:“平哥儿,你可是有了新的想法?” 薛平平点点头道:“对!是有了点新思路。”接着说道,“哥哥你命人去那边新划给咱们的地方搭台子,台子周围再圈一圈儿地方做上标记,越大越好;既然有人想使坏,不让咱们在这儿安放灯彩,无非是想让咱们出个丑,借此寻个罪名,可惜他们的这一番筹划也太小儿科了!原先我没来看过,还以为这地方有多大呢,却不料这么狭小!我想着还得现找空地,现在看来那些人倒是好心,费心巴力的重新给咱们找了个好地方!” 其实这地方并不小,只是一条御街上都是朝廷各衙司安置的官灯,密密麻麻的将整条御街给布置得只剩下条缝隙般的狭窄通道,宫城下边的北大街与御街交汇之处倒是地方大,可那里是不允许安放的,如此便显得狭小了。 郭荣一听,顿时兴奋起来:“难道说你能将他们的暗算给破掉?” 薛平平笑道:“自然!” 郭荣见他神态轻轻松松,有点担心,便朝南边指了指,眉峰蹙起:“可那边已经是民灯所在之地了,咱们这是枢密院的官灯啊,按规制必须得安放于朱雀门以北的内城御街上!到时候陛下携朝廷重臣、后妃皇子皇女们登上明德门,在城楼上观灯,如果看不到枢密院中的彩灯,必会发问;就是不问,那些人也会找到由头让皇帝知道枢密院没有按规制安放,或者根本就没有安放,这极可能就是那些人使坏想要达到的目的!” 薛平平笑道:“哥哥你难道忘了?咱们的灯可跟这御街上所有的灯都不一样啊!不管咱们在哪里安放,只要那大号彩灯一升空,新型烟花一放,就能让大半个汴京城都能看到,而且远一点看要比近处看效果更好,更为精彩;更不要说是明德门城楼上的皇帝了,他只会看得更加清楚明白,一准能让他大吃一惊!” 郭荣一听他说要让皇帝大吃一惊,自己先是受了一惊,定定的看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只是彩灯和烟花,即使让皇帝大吃一惊,也只是震惊于他们的彩灯和烟花,并没什么忌讳之处,便点点头答应下来:“那哥哥我就过去布置,接下来你还想怎么做?” 薛平平脸上露出轻蔑鄙夷的笑容:“接下来么……小弟就带些人,沿这御街、东西大街、大宁宫外北大街……这些人多热闹的地方,好好走上一圈,让某些人知道,就他们那点鸡鸣狗盗式的阴谋诡计,屁用都没有;让所有的京城人都知道,什么才叫红红火火中国年、热热闹闹元宵节!”他目光转向正北,看着那模模糊糊的皇城大宁宫,心里话——到时候也让那臭名昭着的儿皇帝见识见识,来自千年之后的震撼! 郭荣一听,便有些不安:“平哥儿,你要闹如此大的动静,会不会有危险?” 薛平平反问道:“会有什么危险?那些人会明着出来捣乱吗?”郭荣想了想朝原先台子被拆的地方一指道:“这可不一定,那些人收罗了一批小喽啰,此时不定藏在哪里,一旦等到时机,定会再蹿出来。” 薛平平随即从腰中摸出那“转轮手枪”,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来:“咱们这些天多做了二十来支这种手枪,虽然打到身上打不死人,但吓他们个半死却不在话下!那些人若是敢再来,就让他们尝尝这‘烟花手枪’的厉害,就是吓也能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又朝后面看看连枢密院派来的军兵和家丁,一共三十来个,“这些人一半跟我走,一半跟哥哥去,这下哥哥放心了吧?” 郭荣看看薛平平手中那东西,他拿到手中也试过,确实是个又新奇又好玩的东西,打到七八丈外的半空中能炸出五颜六色的绚丽烟花,真要照着人身子打,单那炸响、那炸开的火花,伤不伤人的先不说,但确实能把中弹的吓个半死。这还是薛平平将真正的子弹藏起来,没敢给他们试枪,只给他们相似的铜壳烟花子弹试枪后的结果。因为方便,而且好看,物料足够,便多做了些。 ——就是千年之后,若是有人拿着吐珠类烟花或是信号枪突然对着某人的身体打,即便是打不伤人更打不死人,也能将其吓个半死,更不用说在这时代了。 郭荣便道:“若是如此,那让琼哥儿他们留在你身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就跑出来,真要有点什么,那母亲能把我耳朵给揪下来!” 薛平平一听他提起清宁,脸上不禁浮上浅浅的笑容。这些天来,他是没少被清宁揪着耳朵教训,郭荣虽然稳重,但也不是没挨过,只是他是老大,又开始管理家务,清宁总给他留几分面子,就是揪他耳朵也要背下人。他回头又朝车队瞅瞅,便跳下车说道:“我见哥哥字儿写的极好,再给我写几个横幅,撑在这车上,让人一看就知道咱是干什么的!” 郭荣便让拉人的牛车腾出一辆来,将做横幅的红布铺在车板上,拿着斗笔蘸小桶里的墨汁,这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他一边酝酿着一边问道:“都写上什么字?” 薛平平笑道:“就写吉祥话,什么夸耀咱们新制灯彩‘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红红火火’、‘元宵快乐’之类的就成。” 郭荣一听,惊得拿着毛笔的手一哆嗦:“哎哎哎……我说兄弟啊,这什么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之类的,可不好写!红红火火、元宵快乐倒还行。”虽然这时候还没文字狱,但若有人找碴,那还是能挑出毛病的,细一寻思,干脆不按薛平平的意思来,真要按他说的,不定又给你弄出什么不好的词儿来,沉吟一会儿,便提笔在横幅上写着。 郭荣在那车上写字,薛平平也不闲着,朝那车上看了看,想起后世那些旅游城市每逢某个旅游旺季便会弄出来的花样,便问郭恭明道:“哥哥,咱们先前在西院工坊染的那些五彩布匹都带来了吗?”见郭恭明点头,便让人拿来,自己取了一块红布,让人剪成合适大小,便找了细麻绳,将这块红布扎成一朵大红花的样式,随后递给郭恭明,“让人把这些染了色彩的布都扎成花,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花,扎好后给绑到这大车上,咱们也来个花车巡游。” 郭恭明接过那大红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咱们的大车要是都扎成花车,那肯定是万人瞩目,不知要吸引多少人来看咱们这花车呢!”说着便兴冲冲的走到一边,召集人手来裁布扎花。 薛平平又来看郭荣写字,只见郭荣低头躬身,在那大车上铺好的红布上写上斗大的字。他书学颜行,倒是有了一定的功底,真写出来让那些书法大家看到,也会赞一声后生可畏。写完一幅,薛平平看过去,却是“枢密院新制灯彩试放”;再看郭荣写下的第二幅,却是“红红火火元宵节,欢欢乐乐太平世”,不由得撇了撇嘴巴,但也没吭声。郭荣写下第三幅,却是“庆元宵万民齐欢乐,贺佳节本院奉新灯”,这两幅倒是对仗的挺工整的;第四幅是“枢密院为贺元宵佳节,特制作前所未有之新型灯彩、烟花,于正月十三、十四试放,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之际大放异彩”。 薛平平看一眼郭荣,敢情“大放异彩”是从你这儿来的?不过他对郭荣的一手好字倒是佩服得很,颇有大家风范;自己也算是练过,可惜只能算是入门,能凑合着看,入不了大家之眼,水平比之相差太远。那一时空他那书法造诣极高的妻子就曾嘲笑他“不入流”,看来这练习书法也是要有天赋的,苦练虽能提高,但没有这个天赋就难成大家了。其实他的书法并不算差,只是与他那个时空中的那位极有天赋的妻子来说,是有相当差距的。 郭荣写完第四幅,转身问道:“够了么?”薛平平连连点头笑着说道:“够了够了。”接着又艳羡地瞅着那横幅上的字说道,“哎呀,没想到哥哥这一手字,竟然写得这么好!” 郭荣也有些自得,目光在好些横幅上睃巡着笑道:“别羡慕我,你现在还小,多练练也一定能写好字的。咱们家真正写一手好字的,还得数咱们阿爷,第二得数咱们阿娘。” 薛平平笑着恭维道:“看来第三就得数哥哥了!” 谁知郭荣却连连摇头:“第三可数不到我,那得是长年跟着咱阿爷的贵信叔!”薛平平听他说那木讷少言,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的郭贵信,竟然能写出一手比郭荣还好的字,不觉瞪大了眼睛,当然不信。 郭荣看着他笑道:“没想到吧?哪天我求贵信叔写了幅字,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郭荣这边将横幅写好,那边扎花的人人多好干活,也将那些五颜六色的布花都给扎好,全部用绳子给绑到了车上,再将这横幅全给用木竿竹竿撑起来,再给绑到大车上,一辆辆古朴别致的“花车”就成型了。 薛平平退后几步,仔细看着,不觉好笑,这也太寒酸了太简陋呀!心里正自感慨,郭荣等人却都拍手赞道:“好好!咱们不但这彩灯要夺第一,就是这花车,在整个汴京城也无人能比!” 他们这是在大街上,周围早就聚集了无数来看灯看热闹的人围观,此时看见这“花车”,也都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兴奋不已。年节之时,尤其是这元宵灯会,人们出来看什么?不就是看个稀奇看个热闹嘛,此时看到以前没见过的“花车”,自然惊奇不已。薛平平以为的寒酸简陋,那是相对于千年之后,在这时候这样的花车已经能让无数看到之人,回味无穷,足够他们吹嘘多少年的了。 随后薛平平又挑选了一些烟花,让人把这些烟花箱子单独搬到一个空车上,便让郭荣将其余烟花箱子全部带走。 郭荣见薛平平带的烟花较少,便问道:“你准备怎么燃放?”薛平平随口答道:“乐队跟我走,那些先前排练过燃放烟花的舞队也跟我走,其余的都跟着你去那边。”郭荣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当心有人捣乱,让护卫都跟着你走,那什么‘手枪队’也跟着你走。”先前让人拿着那烟花手枪试放的时候,薛平平随口给起了个手枪队的名号,郭荣算是记住了。薛平平想了一下,便点头道:“那好,咱们兄弟就分别进行。” 随即兄弟俩就将车队分成两部分,主要是锣鼓队、“手枪队”和大部分护卫跟着他上了六辆牛车,另外几辆马车、牛车拉着东西则跟着郭荣去朱雀门那边。 郭荣特意叫过郭恭明叮嘱着,一定要护好薛平平,真要遇到人捣乱,危急时宁可把东西车辆全扔了,也要保住人。 郭恭明连连拍着胸脯保证,手里拎着鹅蛋精细的齐眉棍,在地下一杵通地一声响:“荣哥儿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一定保证平哥儿不伤一根毫毛!” 郭荣一听,不禁眉头一皱,连忙阻止:“哎哎,明哥说这话就太过了,我不是说了嘛,宁可把东西全扔了不要,既要保证平哥儿无事,你们一个二个的,也不要出事!”虽然郭恭明是下人,但他们父子跟着郭威已经有十来年了,他父亲郭贵义不但是郭府管家,还曾跟着郭威上过战场,早就融入了郭府,与亲人一般无二;而郭府虽然不似文人士子那般讲究,但对于晚辈的教育还是极严格的,原先只有郭荣一个,对于年长的家人,一律视为家人,年长些该视为长辈的也得叫叔伯婶子,视为平辈的也得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郭荣郑重叮嘱几句,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些想要给咱们捣乱的,无非就是要咱们的灯彩弄不成,只要咱们退让,他们还不至于下重手伤人性命,所以一旦感觉有什么危险,就要力保咱们的人不受到伤害。哥哥呀,东西没了还可以再想法做,人要没了可就是惨事,那东西再多再怎么值钱,可也比不上一条人命贵重啊!” 薛平平一听,不禁又对这郭荣刮目相看。能把府内下人的性命看得比东西贵重,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人最贵重最高尚的品性,这就是一个人能成就其伟名的本质!难怪后来他做皇帝,能被后世称为五代十国第一名君!须知在这乱世,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视人命为草芥,为了些身外之物无恶不作,杀人放火、杀良冒功、火并同僚、甚至祸害至亲骨肉也在所不惜! 先前被那些“泼皮无赖”打跑的家人这时候也都一一回来,虽然个个都鼻青脸肿的,似乎受创颇重,其实都只是皮肉伤,连个伤筋断骨的也没有,可见那些人也是只抱着来拆台捣乱、而不是伤人的目的。 郭荣将这些受伤的家丁,好生安抚一番,又派人送他们先回府中,请郎中诊治,之后再好好休养一阵。 郭恭明见郭荣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他们有什么不测,便也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郭荣这才放心,带着另一拨队伍离开。 薛平平则将车队重新编排了一下,护卫分在前后,拿着发射烟花弹的“手枪队”则全到中间一辆牛车上站着,如遇人捣乱便朝其开枪;锣鼓乐队则到第一辆牛车上,车队一动便要奏响;烟花舞蹈队则分成几个小组,每组都拿上不同种类的烟花,每组领头的则拿着火种,听口令开始分别点燃烟花燃放。若是随便放,那要不了多大一会儿,便能全部放完,再没放得了,必须保证车队全程都能有烟花燃放,才能造成最大的轰动效果。 安排完毕,薛平平便又爬上牛车,坐到一个较小的白木箱子上。这个白木箱子带着合叶和锁扣,可以很方便地掀开扣上。他看看车队已经按准备好,便朝郭恭明挥挥手。郭恭明这才指挥着车队沿着御街边上的行道,朝北缓缓而行,开始“花车巡游”。 头辆牛车上的锣鼓开始敲敲打打,紧跟着的第二辆车上的乐工们开始演奏《春节序曲》。车队不过才往前走了一百来步,已经将许多提前来观灯的汴京市民吸引过来,单是这花车上五颜六色的布制大花朵,就让他们耳目一新,更不要说还有那从未听过的新奇热闹,而又极为动听的乐曲,还有那五彩缤纷的新型烟花,喷珠的、喷火的,钻天的,双响的,炸开的,系在木棍竹杆上旋转着喷出五颜六色火花的……,各种奇异的烟花,都与此时单调的只能喷出一种颜色小火球的烟花截然不同,更让他们兴奋不已。 越来越多的观灯人群,聚拢在周围跟着车队缓缓而行,都好奇地看着这支车队,听着那支从来没听过的,动听、热烈而又充满了温馨意味的曲调,有的还跟着哼了起来。随着乐曲开始那就突然而来的高潮,车队中那些平板车上站在车子两边的十来个少男少女,就开始点燃手中的烟花,舞动起来。 热烈欢快的乐曲,紧凑动人的舞姿,璀璨绚丽的烟花,还有不时炸响的爆竹,让围观追随车队缓缓而行的人们惊喜若狂,惊喜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接连不断的响起,甚至有些人还跟着车上的乐曲和舞蹈也呼喊着,舞动起来。 车队沿御街西边边道一路南行,直到内城城门朱雀门下与之相交的东西大街路口,再沿着路口往东折过来,再沿着御街的另一边往北走。 本来御街是不允许普通人上去行走的,但每年的元宵灯会,朝廷都要标榜“君民同乐、官民同乐、金吾不禁、随意观灯”,这个时候则是普通人唯一能走上去逛逛的机会,当然会有许多平民百姓就为了在御街上走几步,也要出来看灯,所以每年御街上的人潮是极其可观的。更不要说这年代的娱乐活动极少,这时候不但能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街上堂而皇之的随便走,还有无数的彩灯和热闹可以看,甚至可以参与,当然会让他们忘记平时的艰难辛苦,取得这一时之乐。 内城御街的两旁,主要是朝廷的各个重要机构所在。御街也是开封城的中轴线,从大宁宫外的明德门——也就是北宋皇城的宣德门——一直往南,穿过内城的朱雀门,再一直往南直到外城的南城门南薰门,总长大约有十来里,以朱雀门为界,朱雀门以北的内城御街,沿边的道路上都布满了朝廷各部门各衙司所安放的各种彩灯,这是官灯区;朱雀门以南的御街两旁则安放着民间所制的彩灯,这是民灯区;如果皇帝在十五那天登上大宁门门楼,可以清清楚楚地从北往南,看到整个御街上的这些花样百出的彩灯,以及因“不禁金吾”而能彻夜观灯的人潮,这便是历朝历代所要标榜的上元佳节“与民同乐”的元宵灯会。 御街是从北往南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从北往南依次有大宁门外的北大御、朱雀门下的东西大街、以及南城的南大街这三条东西向的主要大道与之交叉,当然其中还有几条较小的东西向大街与这三条主道平行与御街相交。 车队沿着御道边道往南缓缓而行,乐队分成了两班演奏,一班演奏完休息一会儿,另一班接着,这样乐曲不会停止。而烟花就要分时段燃放,时而是十来个少男少女两手各拿一支滴滴金旋转着身姿随着乐曲而舞,时而又拿着吐珠类烟花朝天上发射彩珠弹,时而又燃放几个钻天猴、二踢脚;每种烟花的燃放都要引起围观的人们阵阵惊呼。随着车队观看热闹的人流越来越多,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的郭恭明也越来越紧张,他不停地四下观察着,生怕有人突然从这跟随的人潮中蹿出来发难。好在转了一圈半,直到再次来到朱雀门时,也没有什么人出来捣乱,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他一屁股坐在薛平平旁边已经空了的木箱子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释怀地笑道:“一路平安,总算没出什么事!” 薛平平看他一眼,轻轻提醒道:“这现在是没出什么事,咱还是不能松懈,有时候要出事就会在咱们以为没事的时候!”他站起来,掀开座下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颗木柄纸筒、与后世手榴弹相似的烟花,递了过去:“哥哥拿着这个,如果有出来闹事的,就点了药捻子数数,数个一二三四就扔到他们中间!”自己也拿了一颗,又要过一根燃着的线香,朝四周人群中观察着。 郭恭明接过那颗大号烟花“手榴弹”,在手中掂了掂,感觉份量不轻,足有斤把便问道:“这是什么?”薛平平笑道:“手榴弹,点着了这根药捻子扔出去七八个呼吸之后便会引爆,炸开时便会将里面装着的迷药扬起,能迷人呛人,轻点能使人流泪咳嗽不止,重点能让人倒地昏迷,但不会使人受伤更不会致人死亡,是对付泼皮无赖的好东西!”说到这里,又叮嘱道,“咱们自己就得拿那些浸湿的手巾捂着口鼻,不要吸入那些毒烟就会没事。”手巾倒没准备,不过先前薛平平让人扯了些白粗布浸湿,一人发了一块,让大家一旦发现有人捣乱,自己这边扔出那毒烟手榴弹后,要立即拿出来捂住口鼻,以防打击对手时,自己也中了招,那就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但他们车队一直出了朱雀门,也没见有什么人出来捣乱。薛平平想了想,可能是那些人将他们赶出内城便算是达到了目的了吧,再出来捣乱,这边也有了防备,对方还要提防着这边抓了他们的人,再给他们一个反击,那就得不偿失了。 薛平平一行来到新场地,见新木台已经搭好,足十来丈完,五丈来宽,周围也打下木桩用布围起,而且也将扎好的五颜六色的布花给绑上了,那十六个比成年人还高的大型走马灯,也安放好了,只是还未点亮,不过制作精巧,即便是没有点亮没有旋转,单是那十二个生肖灯的夸张造型和四个绘有故事的大型彩灯,就够围观的游人看个稀奇的了。在薛平平眼中,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着挺滑稽的,但在这时代的人眼中,却足够让他们感到惊艳、新奇、震憾、兴奋的了。再看这场地是足够用的了,便下了车走上木台,用力踩了踩,极其结实的,几十人在上面蹦蹦跳跳不成问题。郭荣站在他身边,笑道:“这边地方够大,除了咱们都是民灯,随咱们怎么圈都行,这可够你折腾的了吧?” 薛平平左看看右瞅瞅,见众人依然在忙忙碌碌,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跳下木台说道:“哥哥在这边看着,就依咱们先前商定的来做,把那十六个走马灯在这台子上安起来,我得回去再做个东西。”他一指那杂耍班子,“让他们跟我回去,用得着他们。” 郭荣有些纳闷:“就这动静难道还不行?你还想做什么?”薛平平笑道:“元宵节没有舞狮,那算什么元宵节?我回去就是让人把舞狮做出来,让他们来舞。”郭荣一听,不禁苦笑起来:“我说平哥儿,这舞狮虽然热闹,可咱们没时间了啊!” 舞狮有多种起源之说,但此际最流行的说法是唐明皇梦游月宫遇到瑞兽起舞一说,自唐明皇时起至今也有二百来年了,也是自唐明皇之后舞狮才大兴。自大唐灭亡,几十年来中原皇朝已变幻三代,原先庆典中的许多活动都难得再办,舞狮也在其中。天下大乱,枭雄们忙着杀来杀去争霸天下,平民百姓们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上上下下都没了这心情;就是历代想粉饰太平,办起什么庆典,少了传承的舞狮也很难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自是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薛平平一摆手根本不在乎,嘻嘻笑道:“东西物料都有,工匠也在,用不了多长时间。”说罢便兴冲冲地跳上一辆马车,招呼着那杂耍班子,一块回郭府。 第61章 瑞兽献舞 薛平平兴冲冲地回到郭府,来到西院演武厅,拿着粉笔在那大黑板上就画了起来。虽然他不是画家,但当年上学时美术课也学得不错,另外也曾在业余时间钻研过几年,画个简单的图案没问题。不过短短一刻,便画出几个舞狮形像,一个是一对舞狮对舞的画像,一个是两个舞狮人披挂着舞狮站立的更加详细的形像,分别是正身和背身,随后细细端详一阵,稍微改动几处,再添上细节,继而又分别在各处标注上名称、说明、需要用到什么材料、怎么制作、上什么颜色等等,这画儿就算完成。 那随后跟来的工匠和杂耍班主,看到这两块大黑板上的两对舞狮,都有些发慒:这郭府小哥儿知道烟花怎么造,会编新曲会乐器,听他偶尔哼上几句曲词敢情唱起诗歌来也能到大家之地?现在还会画画儿?而且这画风一看,先画的居然并非匠人之画,明显是文人之画;后画的则极其专业精准,明显是制作之图;这就有点非同寻常了;看那字儿写的也很好,虽曾被人讥笑为不入门,那也要看跟谁比。跟专业的书法家当然没得比,但在普通人眼里,还是写的很不错的。当年薛平平也是曾经下过功夫练过的,不光是练书法,还练过板书!虽然书法练得好的一般都能写好板书,但没练过板书你书法再好,写上去跟真正的板书不是一回事,那用惯了软笔,如果没有练习过板书的话,再用硬笔写在黑板上的东西就会少了许多板书才会有的特殊韵味。 薛平平又稍微审视一下,见没什么差池遗漏,便转过身来,见大家都一脸古怪的神情看着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妥,急忙挥手擦了一下脸颊,朝他们摆摆手道:“这种舞狮的用料和制作方法,我已经全部写在这里,制作工艺流程也写上了,你们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赶快去做。我不要求有多精致,唯一的要求就是,制作出来后与我所画不要差别太大,更要结实耐用!”接着他又重重挥了下手强调:“一定要注意,结实耐用!不能舞动了几下便散架,那可不成!” 那些工匠这才如梦方醒,在工头带领下,忙碌去了。那杂耍班子的班主姓周,名叫周兴志,已经五十多岁了,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之人,这时已经明白过来,这是要他们出这舞狮人啊!他们虽然会不少杂耍戏法,但舞狮还真的没学过练过,若是能学会,不异于又多了一个饭碗,当下激动地上前抱拳施礼:“小先生,是要让我们来舞狮吗?” 薛平平笑道:“当然!如今我这里也没别人可用,唯你们百戏班子算是练过这些相类似的功夫,也只有你们可以舞狮了。你们愿不愿意?” 周兴志连连点头应下,更加恭敬地躬身一礼:“小先生这是让我们多了个挣饭吃的本领,哪有不愿意的?愿听小先生吩咐!”说着转身朝身后班子里的人一招手,“快来让小先生看看,你们哪些能舞狮。” 薛平平扫视一眼,便慢慢说道:“这舞狮呢,一定要身手轻灵矫健,功夫不凡,体力要好更要能持久,不然舞不多大一会儿便累趴下,那可不行。” 周兴志朝两个儿子、两个徒弟一指道:“如按先生要求,我这班儿里也就他们四个最合适。” 两个儿子两个徒弟都上前施礼:“愿听先生吩咐!” 薛平平仔细打量着他们,身高、体质看来都比较符合,便点点头道:“那就你们四个了。”目光又转向周兴志那个十三四岁的孙子周存问道,“他的功夫如何?” 周兴志还未答话,周存便抱拳一礼,也不说话,便转身朝旁边空地上一溜跟斗翻了过去。薛平平目光跟着看过去,只见这周存在空地上不停翻着,竟然连翻了二十来个跟斗后,依然不见疲劳地继续翻着,连速度也不见减缓,便点点头兴奋地喊道:“可以了可以了!” 那周存方才朝旁边一个空翻,退到一边,随后又转过身来,朝薛平平抱拳施礼。 薛平平接下来便讲解些南狮的一些基本动作,此时他也没功夫讲的太全面,只讲了些要领,具体的动作还得靠他们自己去体会、编排,因为一则他不是专业的,虽然懂一些,但也只是稍微涉及,并不曾专业的学过,二则时间太过紧张,自己哪怕就是知道一些南狮的技法,现在也没时间来给他们一一指导让他们练习,三则毕竟是他们上场,其它不说,单是默契配合也就只有让他们自己去体会练习,所以让他们自己去设计一些动作更为合适。 不过两个多时辰之后,在那些工匠紧赶慢赶、接连不停的忙碌下,已经将四个舞狮给制作完毕,来请薛平平审察。薛平平忙碌一阵过后,只觉有些疲累困乏,坐在那张交椅上打着盹儿,他们一走近便醒了过来,打起精神看过之后,觉得虽然有些粗糙,但现在就这么短短时间内能制作出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也没再挑剔,就点头认可;随即便让那工匠再按那周存的身材再做个小的来。见还要做个小狮子,周兴志也来了兴致,便请求按他的身材也给做一个,这样两对大狮子,两个小狮子,到时不论是一齐舞动还是轮换演出,都能很好的进行搭配。 薛平平觉得有理,见这周兴志虽然年纪大了点,可因为长年锻炼,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也会些杂耍功夫,无论是灵活程度还是反应速度,并不弱于年轻人,而且现在也不练上桩下桩,就在平地上舞,没什么危险,便点头答应。这两对已经做好的便让周家班四个已经定好的舞狮人自己决定狮头狮尾,然后按他们之前设定的动作排练一下;至于两个幼狮,让那周兴志自己多想些动作,反正是一个人,随便表演出幼狮的顽皮、淘气、可爱、活泼即可,又反复叮嘱双人狮道:“你们在排练时,一定要按设定的动作去做,如果临时有什么动作,在舞狮时不许自行其事,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舞,是两个人是要讲究配合的,如果临时变更容易出危险!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可以在排练结束后讲出来,再好好设计一番,在下次排练时再加进去。”想了想又道,“另外,你们自己在演出时有什么配乐,如锣鼓镲子之类,再编排一些祈福贺词,或者祝歌之类的,都可以考虑加进去,或者你们以前表演中的贺词祝歌之类都是可以的,不然哑狮也太没趣了。”说完又强打着精神,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排练,眼角一瞥却瞅见清宁带着人走来,远远地便感觉到其气势汹汹来势不善,也知道现在太晚了,估计是来催自己去休息的,急忙说道:“你们先练着,练到三更时分去睡觉,明天辰巳交际时起来再练练便可。”说罢便急忙朝外面走去。 清宁迎着他便拦住了去路,冷着脸问道:“你上哪儿去?” 薛平平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屋去睡觉啊!” 清宁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成仙了,可以不眠不休不食不寝的连轴转呢!” 薛平平瞅一眼她身后的李静姝,心想是不是她去告的状?因为先前他们要出门办正事,女孩子不好跟着,便让她们留在府内,看来惹了她们不高兴,便是那时去告诉了清宁。 李静姝立即转过了头不理他,清宁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低声训斥:“你看她干什么?我方才找你没找到,都说你跟着你哥哥跑外面去了,我还真以为你今夜不回来了呢!”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色,心里更加心疼,便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呢,这几天才好些便这么拼,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你既然能为你父亲的事费心,知道你懂事,但他的事是朝廷的事,你已经做了不少了,真要再有什么,还真的用不着你来为他承担!你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帮他帮家里做事,是养好你的身子!”见薛平平低着头不说话,便催促着问道:“我问你话呢,你耳朵呢?你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啊?” 薛平平只觉回到了幼年时期在外面疯玩被那个时空里的母亲从野地里拽回家时,训斥的情景,最后几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喝问,让他心潮澎湃,感慨万端,眼睛也不禁模糊起来,低低地回答:“听……听到了……” 清宁这才轻轻说道:“好了,快回去睡!”伸手过来,便握住他手,拉着他便朝他那小院走去。发觉他的小手一直在挣扎,便笑道:“你还挣?不想让妈妈抱着睡,连妈妈牵着也不愿意?”竟然不说娘也说起妈妈来,这是按他的习惯来了,让薛平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怔怔地被她一路拉回。 直到回房,又被清宁按在小圆木墩上坐下,让丫环端来热水给他洗脸洗脚,直到他躺上床榻上,又来解他衣服察看他的伤势愈合情况,见他还要挣扎,眼睛一瞪,随即按住他额头:“你都在外面浑跑了一天,这伤口还不知怎样,让妈妈看看!”一口一个妈妈,竟然完全按了他的习惯来。 薛平平已经知道她的性子,若是挣扎,只怕引来她更强烈的镇压,反正自己也挣不过,便安慰自己闭着眼睛躺平。清宁将他伤势检查一遍,见没什么大碍,又给他换了药包扎好,方才给他盖好被子。 薛平平一梦睡到天色大亮,直到醒来还在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梦中。在睡梦中他回到了那个时空,回到了幼时的家里,回到了母亲的身前,母亲喃喃细语,似乎有点繁琐似乎有点啰嗦,但让他极其安心,无比踏实;醒来后才发觉仍然是躺这个时代的床榻上,床榻前清宁正坐着手里忙活着什么,急忙又闭上眼睛。 清宁看着他这反应,不觉噗嗤笑了出来,将手里活计放下,站起来伸手一点他额头:“你个小东西,难道在妈妈面前还害羞?你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身上什么妈妈没见过?”说着便站了起来,吩咐丫环快来服侍他起床洗漱。 薛平平红着脸蛋儿,等清宁转过身后,方才穿衣起来。一眼瞅见那桌案上的活计儿,原来是在做一件新绵袄,虽然还未做好,但看那样式大小,正是给他做的,里面絮着的丝絮都是雪白蓬松的新捶好的,蓬松的丝絮大概就是唐诗中“捣衣”那种方式捣捶出来的,看样子都是她亲手忙活,心里又是一阵翻涌,却未再说什么。他起床之后,洗漱完毕吃了早餐,便想继续来西院这边,又被清宁拦住不让去,让他在自己屋里好好歇着。 薛平平道:“我就去看看,却那边也多是坐着说话,也不干什么,就是活动活动对身体恢复还有好处呢……” 清宁想了想,若是不让他去,肯定又要和自己闹别扭,说不定一不留神还被他偷着跑掉,便点点头道:“既然你要去忙,也是帮你父亲忙正事,但就你现在这状况我哪能放心?你须得听我的话,方才放你过去。” 薛平平低着头小声说道:“你……你什么条件?”清宁一指李静姝、张琳道:“让我这俩干闺女你这俩姐姐跟着去,让她俩看着你管着你,不许你累着,我才许你去!” 薛平平有点不乐意了,那俩臭丫头这几天不定打了他多少小报告呢,当然不愿意她俩再跟着管着自己:“不是有连翘、苏叶吗?”清宁眼眉一扬,眼睛便瞪了起来质问:“那俩丫头敢管你?” 薛平平一听,便不说话了,眼角余光便看到那李静姝、张琳悄悄互击了一下小手掌,似乎在欢庆,撇撇嘴角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清宁缓和一下语气说道:“我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再乱跑乱来,不许再操什么心费什么神!你就真的有个神仙师父,那神仙是你师父不是你,你还小着呢,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可得悠着点!”说着又伤感起来,情不自禁地搂着他道:“如今娘亲生儿女在身边的就只有你一个了,你要真的再伤着累着,把身子骨熬坏了,可让你娘怎么办?” 薛平平一听,不禁也动了情,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这些天来,她是当自己是她亲生儿子来看待的,一时间竟然又有些茫然地陷入混乱的思维中,感觉自己是被母亲搂在怀里疼爱,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清宁推开,似乎她又在落泪,她抬手抹了把眼眶,轻轻叮嘱道:“总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你要真的大好了,你再干什么去娘也能安心点是不?” 薛平平眼睛不由得也模糊起来,低下头小声答道:“是……我知道……我……我……听你话……” 清宁这才放开他,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好了,小鹰长大了,总要飞走的。不过你还太小了点,翅膀都没长硬呢,想要飞开妈妈的怀抱,你还嫌嫩了点,快点长吧!”又转身叮嘱李静姝、张琳两个:“看好你们的弟弟,不许他出府门一步!像昨天那样跑出去一天,累坏了可怎么好?” 两个女孩子认真地点着头,答应下来;张琳还拍着小胸脯保证:“干娘你放心吧,他要敢出去,我们就把他拖回来,让干娘你揪他耳朵!”她不像李静姝那样直接喊娘,是因为她亲生父母还在这府中呢。 薛平平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走开两步,郑重地施礼告别,带着两个小“姐姐”、两个小丫头,来到了西院。还离着一段距离,便听到那院子里已经响起了锣鼓镲子的声音,紧凑而又热烈,颇有几份后世熟悉的那种热闹气氛。 众人见薛平平来到,顿时便停下来,聚集一处,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薛平平有点不耐烦,毕竟他现在这么小,让一群成年人朝他行礼,怎么看怎么别扭,难免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还礼吧又不合适,毕竟他是在教东西给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将他当成了传道授业的老师了,便摆摆手道:“不用多礼!我看你们练得挺热乎的,都练熟了?” 那百戏班子的班主周兴志连忙点头应道:“是,都练过了,只是还要请先生看过才行。” 薛平平便转身坐到廊下围栏上说道:“那你们练一回,让我看看,就算是彩排了。” 虽然这些人没有听说过彩排一词,但还是明白了薛平平之意。周兴志便施礼退到场中,朝众人一挥手,随后将花花绿绿的舞狮朝自己身上一套,伏下身来,便舞动起来;另一个他孙子舞的幼狮,和那两对大狮子也开始舞动起来。 还别说真舞得像模像样的,颇有几分后世南方醒狮的意味,只是没有高脚桩,少了几分惊险的刺激。一套编排好的动作全部做完,大约用了一刻钟左右。待他们舞完站起身来,便又聚拢过来,静静等着薛平平的评点。 薛平平想了想,心里暗想着,这狮舞据说是唐明皇梦游月宫遇到,曾让其惊喜无比,现在经他手重现在这汴京城,不知道能不能惊动那位千古贻羞的儿皇帝,便点点头随口说道:“就这样吧。”见他们目光中都带着期待,知道他们与自己先前带的那些兵一样,希望能得到认可,便表扬几句,“确实不错,这就是瑞兽献舞!听说已经失传了一百多年,如今咱们把这个失传的狮舞给重新创制出来,必能大获成功!”抬头看看天色,正想让人带他们去找郭荣,目光一转便看见张琼口中咋咋呼呼地穿过院门从东院跑来,急忙站起来道:“你们继续练着,等再熟练些便出去跟着烟花演出。”转身招呼张琼,“哥哥怎么过来了?” 张琼学着骑马奔驰的姿势,一边快速“驰骋”一边大嚷大叫着:“锵锵锵锵锵锵……驾驾……喔……驾……”通通跑到近前,又绕了个弯儿,身子扬起来,做个拉缰绳的姿势:“……吁……”哗的一下,突然便停了下来摆了个造型不动了。 却见几个女孩子都笑喷了,张琳本来端着茶壶茶盏正要给薛平平倒茶,此时已经笑弯了腰,茶水都撒了,茶壶茶盏几乎要摔在地上,指着他语不成声的笑问:“哥……呀……你……格格……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张琼也不理会,就像是突然被人定住再突然给解了定身法似的,双脚用力一下蹦起老高,再落下来站稳了,伸手从妹妹张琳手中抢过茶壶,一扬脖子便朝自己口中灌了几口茶水,随即又把茶壶还给妹妹,不理会妹妹的白眼儿,看着薛平平答道:“禀报军师,前方大事不妙,荣大帅正与敌军僵持,末将心急如焚特来禀报,请军师拿个章程,破了敌军的八卦迷魂阵,再灭了敌军躲在暗处的那些混帐!” 这一番话又将大家给逗得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薛平平敛住笑容催促:“好了,别耍活宝了,快说有什么事?” 张琼一听不乐意了,瞪起眼睛反驳道:“谁耍活宝了?现在咱们这是排兵布阵,与那耍阴谋诡计的小人你来我往的正对阵厮杀呢!荣哥儿是前方领兵决胜千里的大帅,俺是冲锋陷阵取敌上将首级于百万军中的大将先锋官,你就是在躲在后面运筹帷幄的那个……那个……” 薛平平等人都在等着他说出下一句来,料想他要拿张良张子房或诸葛亮来比喻自己,也算是有个小期待,便微笑着静静的等着。 张良、诸葛亮那都是千古传颂的智囊人物,民间传奇里也经常传唱的,算是老少妇孺皆知的,却不料张琼瞅着薛平平,伸手一指,眼珠一转,蹦出一句:“你就是那个运筹帷幄,躲在后面出谋划策,瞅人不备专门阴人的……狗头军师啊……哈哈……” 李静姝、张琳、连翘、苏叶几个听他一套一套的耍活宝,都忍俊不禁就笑弯了腰。薛平平见自己被几个女孩子笑话,不禁脸红红地啐他一下:“呸!你才狗头军师呢!”歪着头打量他一番,撇着嘴角不屑地说道,“看你獐头鼠目的,依我看不但像个狗头还像个鼠辈!” 张琼也啐他一口,将身子一挺,双手用力一甩,眼睛一瞪,颇有点睥睨一切,傲视群雄的气概:“呸!你才鼠辈呢!俺如此高大威猛,武艺非凡,当然是能于千军万马、百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无敌大将!” 薛平平摇头晃脑的上下打量打量他,轻蔑地说道:“大将?大豆酱、芝麻酱还是馍馍酱?” 张琼一听,当然不乐意了,瞪起眼睛来反驳:“你才豆酱麻酱馍馍酱呢,哥哥我说的是纵横沙场、冲锋陷阵的军中大将!” 张琳见他俩要吵起来,急忙止住笑上前问道:“哥哥,你就别什么大酱豆酱芝麻酱的乱扯了,再扯下去,你就不怕你那前方大军被敌军打败了啊?” “唉——”张琼这才大人似的叹息一声,缩了下身子,收了那身英雄气概,朝旁边圆凳上一坐答道:“是这么一回事:先前叔父料定有人不许咱们售卖烟花,还真的是料敌先机了!今天一大早我跟着荣哥儿出去,让人赶了几车的烟花,准备摆在咱们那新场地上售卖,可开封府来了个人,悄悄找到荣哥儿,跟哥哥说咱们要是售卖的话,就必定会有人立即进宫弹劾叔父,说他假公济私,用枢密院造作房的物料钱款造作私物出售以谋利,这就是明打明的贪黩!” 第62章 一肚子坏水 薛平平一听不禁睁大了眼睛,微一寻思,便冷笑道:“竟然还有人能事先料到咱们要卖烟花,果然是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啊!”接着问道:“那荣哥儿如何处置?”张琼一拍大腿:“嗐!哥哥还在跟那开封府的人磨牙,看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我来时那人还没走,只是听哥哥说,也不答腔。看来他也就是个传话的,什么也做不了主。” 薛平平点点头道:“能给咱们递个话,这个人情就不小了!”张琼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荣哥儿也没辙,他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办啥事总想着堂堂正正,根本就没什么鬼心眼儿,我看他再跟那人扯一天也扯不出什么道道来!”凑近了一捅薛平平胸口,低低地笑着,“别看你比我们小,人家都说就你这肚子里的坏水儿,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多,所以……我就跑回来找你让你想个办法来了。” 薛平平一听他这话,顿时脸都变黑了,瞪着他捏的双手关节咔咔作响,恨不得给他几拳,可是看着他那确实是极其强壮魁梧的身材,想了想不要说现在,便是身体好着也有很大可能打不过这夯货,便瞪起眼睛来恨声说道:“谁说我一肚子坏水了?你们才一肚子坏水呢!”朝张琼一挥拳头威胁道,“别扯别人了,我看这话就是你张富棍儿说的吧?早晚让你尝尝我一肚子坏水的厉害!” 张琼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一挥手道:“哈哈……好!等你好了,随你怎么使坏!”又上下打量着他轻蔑地笑道:“不过就你这小身板儿、小拳头,就是打在哥哥我身上,也比她们女孩子强不了多少,顶多算是给我挠挠痒痒!”甚至将脸凑到他近前,“不信你打我脸上试试,我要觉得疼都算你本事!” 身后的几个女孩子都忍俊不禁,吃吃娇笑起来。 薛平平急忙朝后退着闪避,鄙夷地撇撇嘴道:“是呀,你这厚脸皮比城墙还厚,我还怕撞得我手疼呢!”算是拿他这厚脸皮无可奈何,只得不理会,转过身坐到围栏上,背靠着廊柱,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张琼有些纳闷儿,无头苍蝇一般在他身边来回转了几圈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别的先不扯,我让你想办法呢,你怎么坐这儿不管了么?你那一肚子坏水儿哪去了?” 别人还没怎么样呢,张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哥哥说道:“哥呀,你别一口一个坏水好么?看看,说的平哥儿都不理你了!” 张琼挠挠后脑勺迟疑地说道:“我也没惹他呀?怎么就不理我了?”张琳把小嘴儿一撇哼了一声:“你还没惹啊?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搁我早就生气了!” 张琼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去去,平哥儿是男孩子,哪有你们女孩子那么小心眼儿!我跟他说笑的,他哪能生我气?” 他这话一说,张琳看一眼李静姝,苏叶看一眼连翘,四个女孩子全都捂着小嘴巴极力忍着笑,张琳笑道:“是是,平哥儿大度的很呢,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呢!” 张琼又看着薛平平道:“是吧平哥儿?”见薛平平没好气的朝他用力点着头,还朝他抬了抬胳膊肘儿,没好气的接了一句:“是是!我不但肚子里能撑船,我胳膊上还能跑马!”张琼又呵呵笑了,斜睨着妹妹道,“看看,平哥儿才没生我气呢!”又催促薛平平,“平哥儿,你到底想出办法来了没?” 薛平平干脆利落地的一扭头,嫌弃地说道:“没想!”张琼一惊一乍地瞪起眼睛来:“啊?你怎么能不想呢?快快想!荣哥儿那边还等着呢!咱们的烟花不能就那么摆着呀,再说要是真的不能卖,都给放了那咱得往里赔多少钱?” 张琳小声冲他一句:“要是赔了钱就把你卖了!”张琼朝她做了个鬼脸:“嘿,我可没有你值钱,谁让你长这么好看,还不如把你卖了呢!”张琳小脸蛋儿一红,啐他一口:“呸!又不说人话!” 薛平平见他兄妹斗起嘴来,急忙插话道:“琼哥儿,你们先前一块玩的那些衙内都还在一块吗?” 张琼想了想答道:“除了有几个回家,大都在荣哥儿那儿看热闹呢,怎么有用得着他们之处?” 薛平平道:“对!这回用得着他们了,他们会不会帮忙?” 张琼双手一拍:“绝对会帮忙,这会儿不都在那边帮着荣哥儿嘛,你说要他们干什么?有拉稀的我非锤爆了他卵蛋不可!”薛平平见他说粗话,不经意地朝几个女孩子瞥了一眼,却见那几个都低着头似乎没听到似的,唯张琳又红着小脸蛋儿啐了他一下。 薛平平便朝他招招手,待他凑到近前,方附耳低低地说了一番话。张琼听后,眼睛眨巴着,犹豫不决地问道:“这么办……真的能行?”见薛平平点头,他想了想道:“好像是能行哦!那我这就去跟荣哥儿说去?”薛平平又点点头,他便跳起来转身就往外跑:“那我就快点去告诉荣哥儿,也让他别再费唾沫跟那些人磨牙了!” 薛平平对他如此莽撞也是无可奈何了,急忙喊住:“回来!”张琼急忙又一个转身,跳了回来,做个不伦不类的军营中的接令似的动作:“军师还有何将令?”又把几个女孩子逗笑了。 薛平平指着那周家班道:“把他们带过去,就以他们的舞狮为主,那些舞弄烟花的也给带上,把那些王侯将相府中全部走一遭!”张琼听了,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张琳奇怪了问道:“哥哥,你还不接令还等在这儿干吗?”张琼道:“去去,你们女孩子不懂,大帅肯定还有吩咐!” 张琳好看的小嘴巴一撇,轻轻哼一声看着薛平平。却见薛平平说道:“记住:到齐王府上,一定要等他在家;到长公主府上,一定要打听清楚那个驸马不在家!只有如此,咱们才能胜他们一筹!”张琼不解,茫然问道:“为什么要一个在家一个不在家才去呢?如果那个什么驸马他窝在家里一直不挪窝儿呢?” 薛平平还没回答,便听张琳说道:“哎呀,你这小将,真要是打仗,还这么多废话,看你们大帅不斩了你?” 薛平平忍住笑答道:“如果那个驸马如果一直在家不挪窝儿,你们就最后到他家,在他们家大门外随便舞一下便说认错门了,立刻转身就走!”见张琼还要再问,便催促他赶快走,“你不用问这么多,快去吧,荣哥儿一定明白,你一告诉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张琼这才抱拳一礼:“是!末将得令去也!”跳起来转过身,一手掐腰,一手朝那周家班用力一挥,似乎指挥着百万大军:“军中儿郎,且随本将军冲锋陷阵!”说罢也不理会周家班的人,一转身自己一个人先一溜烟儿地跑了。 薛平平无法,只得让一个家人去跟管家郭贵义说,让他派车将这周家班舞狮送到郭荣那边。 张琳看着薛平平忙完,仍旧坐在那里靠着廊柱,闭着眼睛小憩,脸色有些苍白,不禁轻轻叹息:“唉!这一操心费神的,身子肯定又累坏了吧?”见薛平平一动不动,也不搭话,李静姝吃吃娇笑着,拿手捅了一下张琳:“看,都不理你了,这可是连你也给恼上了。”张琳瞅一眼薛平平,轻轻说道:“谁让咱们俩接了干娘的将令,要看着他不许他出门呢?大概就是因这个,他才连我也给恼上了吧?” 薛平平睁开眼睛,瞪了她俩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几个女孩子一怔,李静姝急忙问道:“哎哎,你上哪儿去?”薛平平根本不理会,径直朝东院走去。几个女孩子只得一路跟着,又回到了自己那小院儿。薛平平回到屋里,甩掉鞋子,便朝床榻上一躺,拉着被子便蒙上头脸。 四个女孩子站在床榻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格格娇笑起来,又急忙捂住嘴巴。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事了,连翘、苏叶两个便做下来,拿出针线活儿来做,李静姝、张琳两个则又去玩起了挑绳;薛平平有点气闷的躺在床榻上,却也根本睡不着,心思翻转着思来想去的想着心事。他虽然伤势好了不少,却也是未能完全康复,平时活动也都小心着呢,要不然这四个女孩子也不会时时刻刻地都跟着他。 此时外面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几个女孩子听到,也都停下来朝外面张望,苏叶放下手中的女红,跳起来格格娇笑着道:“我也当一回斥候,去打探一回,回来再向军师……格格……再向你们禀报。”显然也是受了方才张琼的影响。 她腿脚快,人又机灵,笑声还在屋里,人已经跑出门外。不过半盏茶时分,便已经转了回来,笑嘻嘻地说着她打探来的消息:“原来是咱们家的几个姑娘姑爷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家的哥儿姐儿,都在前厅里说话;太太高兴极了,看见我就让我回来告诉一声,让平哥儿也去见见亲戚。”接着又补充道,“太太还让人去喊荣哥儿琼哥儿回来,一块都见见。”看着李静姝、张琳道:“对了,还有你们俩,也要去哦!” 薛平平只得起来,在连翘苏叶服侍下换了衣服。若是赖在床上不起,不论什么借口,哪怕就他现在伤势是真的尚未完全康复,清宁也会很快亲自跑过来,揪着他耳朵提溜着他去见,而且还会数落他一顿,先前你忙那些乱七八糟的,还跑御街去逛了一圈,也没见你怎么着啊之类…… 他们一行人来到正厅,却见大厅里一屋子人,男女分开成两拨,正热热闹闹地坐着说话。 清宁一眼瞅见薛平平,急忙走过来拉着他走到几个男客面前介绍:“这就是平哥儿,除夕那天才找回来,现在身子还没好透,你们也不要嫌他先前没来见你们。” 郭威、张同芝亲自做陪的那位年长些的中年人看着薛平平,有些惊讶:“嫂子,你说这是平哥儿?我记得他还不满十岁吧?” 清宁有些洋洋得意地笑道:“是啊,他今年过了年才九岁,不过是长的高大些,谁看着都像十二三岁了。”接着介绍道:“这个你要喊大姑父,姓李。” 薛平平便恭恭敬敬的大礼拜见,叫了声姑父,心里却在想,这是郭威的姐夫?想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位可能就是那个在赵匡胤篡位立宋后起兵反宋意图恢复后周的,郭威的外甥李重进的父亲。接着又拜见第二位中年男客:“这位你也喊姑父,姓曹。” 薛平平仍然恭恭敬敬行礼,这位是张家的女婿、张同芝的姐夫、张琼张琳的姑父,只是不知道他是这时代的哪位着名人物,心里对清宁的介绍也有点小埋怨,你就不能说个全名,光说个姓让我知道这是哪位啊?接着再拜见第三位,这时就是平辈见礼了:“这个是你大姐夫,你叫张哥,张永德。” 薛平平和张永德依平辈礼节相见,看了他一眼,大概这位就是后来后周建立后,那位经常在暗地里向郭荣打李重进小报告说他有不轨之心、在北宋时期也依然官运亨通的那位张永德了! 接着清宁又牵着薛平平到女眷这边,来拜见那两位姑母李门郭氏、曹门张氏,薛平平见二人虽年到中年,相貌仍然姣好,说是美人并不算恭维;另外一位年轻点的,清宁还没介绍呢,就上来一把将薛平平拉过来抱在怀里,眼泪就扑漱漱地滚落下来:“这是……幼弟……平哥儿……姐姐可算是又见到你了……”一边哭一边说,“不想我们姐弟还有相见之期……” 薛平平被她搂在怀内,有点慒头转向,先是一愣,随后便轻轻挣扎。 清宁也抹着眼睛说道:“别哭别哭……”见那女子哭泣不止,便轻轻喝道:“人可都在这儿,你别再引得老爷子老太太再哭起来!”那女子方才止住哭声,仍然泪流满面地抱着薛平平道:“我的亲娘啊,当年你有了他,他……他才那么小一点,再后来就和祖母一块给……,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才再见到他,他都这么大了,我能……忍得住吗?” 清宁也红着眼圈儿轻轻说道:“我当然知道!找回了你弟弟,可你祖母仍然生死不知,你以为我和你父亲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度日如年啊,半夜里相对流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张爷爷张奶奶你两个姑父姑母他们都在这儿呢,你要引得他们也来大哭一场是怎么的?”随后又朝薛平平介绍道:“平哥儿,这是你大姐!” 薛平平轻轻挣开,朝后面退了一步,施礼低声叫了声“大姐”。他也意识到,这位大姐应该就是郭威夫妻嫁给张永德的那个女儿。在原来的那个历史时空中,郭威建立后周后,册封其为寿安公主,郭荣继位之后又册封为晋国长公主,恭帝郭宗训继位后再晋为晋国大长公主。这位大姐倒是长寿,直到北宋真宗年间才去世。 这位大姐答应一声,一手拉过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道:“这是你外甥,过了年才三岁,还没起学名,如今只有个乳名石头。”又摁着小男孩儿,“快给舅舅磕头!” 薛平平看着那虎头虎脑的胖娃娃,被他母亲摁在地下朝自己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抬头看他口中奶声奶气地喊舅舅,不禁也有了笑意,急忙去拉了起来,他现在还是个少儿,不能受此大礼的:“快起来快起来……他叫小石头?坚如磐石?这名字取的倒是刚强!” 大姐脸上还带着泪痕,听他这么一说,也绽开了笑颜:“只为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取个吉利罢了。” 这时代幼儿夭折率太高,许多家庭给孩子取乳名都会取个刚强的、下贱的,图的是个吉利好养活,无论阎王还是小鬼一听便会嫌弃,不会来勾他们入阎王殿。更有甚者如北宋时的欧阳修给自己儿子起个乳名叫和尚,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就回答说是贱名好养活。因为他是儒臣,太讨厌佛家那套虚幻不实的教条,认为那就是下贱。 薛平平摸摸自己身上,朝清宁瞅了一眼,笑道:“我可没什么东西给这小外甥的。” 清宁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呢,等你以后长大啥时候成亲了,你外甥再来给你磕头,你再给吧!”习俗中无论男女,只要不成亲都是孩子,一般是不能接受叩拜这种大礼的,也是怕折寿。至于千年后那些还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幼儿便被几十岁的晚辈磕头拜见,那都是几百年后元明清三代受胡人奴化太久太大的影响。 薛平平尴尬地笑笑,又看着旁边那两位姑姑也带着两个少年过来,曹家的那位姑姑拉着的那少年跟张琼相若,李家的那位姑姑拉着那少年跟薛平平差不多大小。三个少年被推到一块儿,那两个笑嘻嘻地看着薛平平,大点的那个一抱拳道:“我叫曹彬!”小点的那个跟着施礼:“我叫李重进!” 薛平平一听,瞳孔都是一紧;李重进还罢了,已经知道其底细,这曹彬一报名,便知他必是北宋那个开国大将,被赵大以平南唐便授以枢密使、最后只给了五十万钱诓骗的那个,想不到他竟然也是郭威的亲眷! 不是薛平平他能记得多少历史上已经发生的多少事,而是他仅仅在这些天里,已经看到了很多很多那些原本只能在史书、典籍或小说演义中才能看到名字的人物,既然现在出现了个同名人物,那肯定不是活不过一集的无关紧要之辈。 看来这五代朝廷除了先前那个后梁外,其余四代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与北宋也是如南北朝时期的北朝与隋唐同属关陇集团那般,各个朝廷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只是他们这四代政权和北宋算是什么集团?先前都是同属后唐这面大旗之下,算是后唐余孽集团? ——赵大赵二他们的老爹赵宏殷也曾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手下,之后一样在后晋、后汉、后周做官。 薛平平跟着还礼:“我叫……平平”他本来想说自己叫薛平平,转眼便看到清宁在旁边,便把那个姓咽了回去,不然只怕又要惹来她毫不留情的镇压,至少要落一顿埋怨数落,不得清静。 然后三个个头差不多的少年就相互看着,嘿嘿笑着,李重进挠挠后脑勺问道:“那……咱们三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呀?” 旁边的清宁见他们三个还算和睦,薛平平也没再作妖,便笑着指点道:“你们三个,彬哥儿最大,进哥儿其次,平哥儿最小。” 曹彬、李重进都还未说话,便听旁边有女孩子噗嗤笑了出来:“呵……又来了两个哥儿,他还是个小弟弟啊……” 薛平平脸色一黑,目光不善地望了过去,见是张琳,两人目光一对,张琳才不怕他呢,更是示威似地朝他把小脑瓜儿一扬;这几天和张琳寸步不离的李静姝一拉张琳小手,也朝他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和张琳同进退;他瞅瞅两个女孩子那趾高气扬的神情,便也哼了一声,把头一扭。知道她们俩这些天来千方百计地想引起自己注意跟自己和好,可你们前脚出卖我,后脚就想和好?哪有这么好的事?至少你们得认个错吧?不认错不道歉,自己就不原谅她们!想搭讪想跟自己说话,做梦去吧;可紧接着便听到她们俩吃吃地低声娇笑,自己顿时便觉得心里冒出一溜火花,倒有点恼羞成怒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两下里虽然同住一室,可这些天来薛平平对李静姝、张琳两个根本不理不睬,那俩女孩子倒是想与他和好,可也根本不愿意说软话道歉,李静姝、张琳只是感觉到有机会了,便时不时的插话,只要薛平平一接上她们的话,就表示她们的坚持胜利了;而薛平平就是不理她们,她们都有点泄气了,张琳曾让李静姝悄悄去找薛平平道个兼,李静姝也赌气不肯;两个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只要薛平平说话她们就插话,只要他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她们俩就要笑出来表示自己看到他不高兴,心情很好,看他能忍到几时;虽然有些孩子气,但都是小孩子,这法子这会儿一用出来,便将薛平平弄得有点恼羞成怒,说明有用,她们俩看着薛平平那强自忍耐、装作若无其事,却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知道她俩的计策生效,当然高兴。 薛平平转过头不理她们,稍停片刻,便沉静下来,随便一想便知道李静姝、张琳两个的用心了,也对自己的反应很有些无奈,他又不是真的不到十岁少儿的思维,怎么这些天来一被人激便做出那些可笑的孩子气的反应?想了想或许就是这具身体的自然反应,少年人的身体比之成年人,当然还远未发育成熟,一受到刺激便自然而然地做出这个身体现在应该做出的反应来。 ——他现在如无必要还是不敢想太多记忆中的事,不然脑袋虽然没有记忆才恢复时那么痛,但也会发懵绝不好受。 想到此处,薛平平也暗自觉得好笑,以后就顺其自然吧,反正我现在还是个孩子呀,就是做出什么可笑的举动,那些成年人也不会当真,最多只会觉得是小孩子胡闹,随即摇摇头把这些破事扔在脑后不再理会。 这时派出去喊郭荣、张琼回来的家人回来,连带着郭恭明也跟着回来。他回来是为了禀报一事,却是郭荣他们现在正在紧要关头,要晚一回才能回来。薛平平觉得跟一帮小屁孩儿搅在一起没什么意思,便走过去拉着郭恭明走到室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63章 冲突 郭恭明见没有外人,也知道不能以其年龄来看待他,反倒知道他鬼点子多,便将事情告诉他。 原来郭荣他们在那些王侯将相府前一通舞狮,并燃放了些烟花,临了还奉送上一箱烟花爆竹,竟然得到不少奖赏,杂七杂八的算起来,已经足有二百四五十贯之多,这还是只走了五六家,平均一家就打赏了四十多贯的钱财,看这趋势真要将那些重臣府阺都走遍,不说千贯,至少七八百贯总会有的,这就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给了他们一个大惊喜,使他们劲头更足,决定今天要走十家,看最后能得到多少打赏。 谁知他们准备去和凝府上时,却被长公主府阺的家奴拦住,非得让他们先去长公主府献艺。郭荣他们说已经与和相府中说好了,能不能待过了这一家再去他们家。却被那些家奴蛮横地拒绝,非要他们现在就去。而且这些家奴足有二十多个,全都是青壮,手中提着短棒,看样子准备好了要找茬,说不好就要开打? 薛平平原先告诉郭荣他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郭荣看着那些家奴,心里也是一股火气上蹿,但还是强自忍耐,好生跟他们领头的交涉。但那家奴头子是个阄宦内侍出身,仗着自己曾在宫内服侍过皇帝,极难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油盐不进,咬死了只要他们去长公主府邸献艺。 此时郭荣已经明白,怕是那位长公主的驸马杜重威一直在派人跟踪监视着他们的活动,见他们竟然搞出了舞狮这种已经近乎失传的元宵节庆项目,而且还获得了几家重臣家的重赏,原先为难郭威的那些算计,基本已算是告破,企图用枢密院的亏空来诬陷郭威这道毒计是行不通了,当然心有不甘,便派出人来将他们阻拦,意图无非是打断他们再从那些权贵富豪之家获得赏赐。 如果是别的权贵,郭荣可能也就妥协了,但对方是杜重威派来的,那就不能如他之愿,何况已经与和慎说好,要到他们家,和慎已经回家准备去了,他们哪能失约?再怎么说和慎祖父和凝也是新进的实权宰相,绝不能轻慢失礼,不然就要再结上个仇家了。 两下里对峙,郭荣也不想上演全武行,就是把对方这些家奴打退,自己这边那些艺人在混战中,肯定也要遭到对方打击,只要他们挨了打,哪还有心表演,那这舞狮什么的也就进行不下去了,从这角度来看,杜重威的目的也可达到。那些家奴虽然各带短棒,却只是围着他们,并不动手,但也不许他们走,现在就这样僵持住了。 薛平平听完郭恭明的叙述,心里也有些着急,便关切地问道:“荣哥儿怎么处置?不能就那么僵在那儿啊,不然咱们计划无法进行下去,也算是被人困住了。” 郭恭明有些郁闷地说道:“刘相公家的大公子也在那边,依他的意思是打;但被荣哥儿劝住了。荣哥儿已经派人去找皇城司的人了,看他们如何处置。不过我回来时,皇城司的还没到。”说着又冷笑一声,“估计够戗!皇城司的人只怕也不敢惹长公主的奴才!” 薛平平想起除夕那天上午,在相国寺解谜被皇城司打压一事,撇撇嘴巴道:“指望皇城司的人给咱们做主?怕是缘木求鱼吧?”心里却在想:郭荣被宋人称颂为“五代十国时期第一名君”,五代十国再怎么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皇帝吧,哪个都不是平庸之辈,能超出同侪称得上第一,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那是得了后世无数人的赞同的,虽然现在年龄小了点,可也不能说连这点事都应付不过来吧?那也太菜了。 郭恭明悄声问道:“要不……平哥儿你去看看?”他觉得自家大郞有点太过方正,不如这位小郞君鬼点子多,就是能破得了那僵局,只怕也得好长时间;而如果让薛平平去看看,说不定还真能很快地就想出什么破局的法子。 薛平平也有点不耐烦和这些亲眷坐在一起,不然又要面对这些亲眷们诸多的盘问和同情,而且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孩子,若是那些长辈询问起来,还只能老老实实地答话,言行举止都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不然就是无礼;又怕他们问起来问东问西的便问个没完没了,自己现在住在这里,被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是郭威清宁夫妻的幼子郭仪,这身份对于他来说极为尴尬,面对这些人他早就想避开。此时听郭恭明要他去帮郭荣,便点点头悄声道:“那好,咱们悄悄的走。”这话说完,连脚都没抬,就听清宁在后面冷冷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薛平平一怔,慢慢转过身来答道:“没想去哪里啊。” 清宁上下打量打量他,又瞅瞅郭恭明。郭恭明也有些心虚,心里先就是一颤;知道先前她曾说过不许薛平平出门的话,他一时着急给忘了,见薛平平已经回答,心里也放松了,急忙低头答道:“太太,平哥儿不出门,我只是跟他说一下荣哥儿的事。” 清宁根本不相信他俩的说辞,目光锐利地盯着薛平平道:“我早就说过,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你虽然好了一些,可就又耐不住性子了?” 薛平平道:“那……那我回去歇着去?”清宁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疑惑:“你能这么老实听话?”薛平平有些不高兴了:“怎么我在你眼里就会调皮捣蛋似的?”清宁对他这话倒无疑义,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对对,你如今在我眼里除了调皮捣蛋,别的都不会。” 薛平平一气之下,转身就走:“那我哪儿都不去,回去睡觉总成了吧?”清宁皱眉道:“那怎么成?亲戚长辈都在这儿,你倒避开,你就一点礼数都不懂不在乎?” 薛平平便赌气地答道:“这亲戚不是都见过了吗?我身上还带着伤呢,我身上伤还没好呢,我是回去躺着静养,不是避开谁!” 清宁急步上前,一把将他耳朵揪住。薛平平一惊,急忙躲闪,却哪能避开清宁这炉火纯青的无敌揪耳手,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收拾自己,立即便老老实实站住,目光迅速朝四周逡巡着,见除了眼前几人外,并没外人注意便稍稍放松,又低下头去。 清宁见他怂了,也不禁笑了起来,用力一点他额头:“你这些天来要是真能这样,我也不会老揪着心了。”薛平平瞅瞅她揪住自己的手道:“喂喂,你没揪着心,揪的是我耳朵!”清宁倒是揪得理直气壮,轻蔑地俯视着他道:“你是我儿子,我揪下你耳朵怎么了?这是当娘的权力!何况我又没用力!”说是没用力,这说完反倒手上加力,用力扭了几下,反正他耳朵上没伤,揪几下也没什么关碍,反倒能让他长长记性,又回头寻找着,“那俩跟着你的丫头呢?” 连翘、苏叶便突然冒出来了,同时躬身答话:“太太!” 薛平平不由得一惊,出没无踪——这俩丫头什么时候练成了这种神奇的功夫? 清宁倒没在意,皱皱眉头道:“我还以为你俩又不顾他,跑哪儿玩去了呢。”两个丫头低着头,连翘轻轻辩解道:“太太让我们服侍平哥儿,我们哪能不顾他自己跑去玩?”清宁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顾着他还让他乱跑?我让你们俩服侍他,你们就不知道劝劝他?虽说是丫头,可我平时也是拿你俩当闺女养的,你们就得拿出做姐姐的范儿,该管就得管,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 两个丫头这时也只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只是说着容易,做着却难,毕竟她俩不是真的被清宁认做了女儿,面对小主子哪能真的像姐姐管弟弟似的那么对待。清宁看她俩一眼,叹息一声,挥挥手道:“看来你俩也不敢管他,算了,与你们无关。”回头寻找李静姝、张琳两个,见她俩正朝门口走来,便朝她俩招招手,待她俩走过来,便吩咐道:“平哥儿如今虽然能走能动,看似没什么,可他身上仍然带着伤,不能大动;我让你们俩看着弟弟,你们俩以后一定要管好他。”见她们俩脸现难色,皱眉问道:“怎么了?” 李静姝低下头没答话,张琳有些气鼓鼓地瞥一眼薛平平便叫起苦来:“干娘,你让我和翠姐儿看着他管着他,可他现在都不理我们,我们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到,我们干什么他都装作没看到,对我和翠姐儿一直不理不睬的,怎么管他呀?” “嗯?”清宁转过脸一凝视着薛平平,见薛平平低着头不言不语,便指着他额头用力一点:“你个小东西,就因为她俩在我面前说了些你的事,你就跟她俩记仇了?你看你才回来几天,身上还带着伤,便上蹿下跳的闹得多欢?我若不让她俩看着你,你再伤着了可怎么好?以后记住,她俩是姐姐,是你老娘我命她俩看着你的,你是弟弟,必须要听她俩的话!你若再敢胡闹,我必好好的拾掇拾掇你!”见他低头不动也不说话,心里又冒起火来,一抬手又揪住他耳朵,抬高了声音说道:“你到底听到没有?你耳朵呢?耳朵呢?” 薛平平呲牙咧嘴地挣扎着:“我……我耳朵……耳朵不是在你手里吗?” 这句话一出,将几个人都逗得大笑起来,便是连翘、苏叶两个丫头也低着头吃吃地偷笑。 清宁也忍俊不禁,又稍用力拧了一下,方放开他,弯下腰来给他整理着衣衫,语重心长地说道:“平哥儿,虽说你才九岁,可看你这些天来的举动,也是很懂事了,不要再跟娘拧了,娘怎么也不会害你,就是让她们看着你,不也是怕你太过耗费心神,将身子累垮了么?你就不能体谅下为娘的心?如今你帮你父亲做的事,也都做完了,其余的你不要再去管,就好好在家歇着,将养好你的身子,等你再长大些,想做什么,难道娘还会拦着你?” 薛平平最禁不得的就是她这如母亲一般的温柔攻势,此时一听便又心潮起伏陷入她的温情攻势之中,不由自主地便点着头答道:“好……我听你话……” 清宁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将李静姝、张琳拉过来,又拉起他手放在一块笑道:“既然你说听话,那好,娘不许你再跟你这两个姐姐记仇,从现在起,你们三个要和好!” 薛平平瞅一眼那俩女孩子,见她俩脸上兴奋的神色,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说我这就算是认输了?唉——,有这位老娘撑腰,那俩小屁妞儿在自己面前肯定会更加嚣张,此不可抗力,非战之罪也,罢了罢了,随她们怎样,不理她们就是了! 李静姝倒是一脸笑容,配上她那清秀的脸蛋儿,颇有些秀色可餐之意;张琳倒有点可恶了,瞅着薛平平的脸色,小声说道:“干娘,你看弟弟,他还臭着脸呢!” 薛平平一听,心中却暗骂这张琳多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将脸儿一扭,又急忙装出一副笑容来。 原来是李静姝出卖他告他的状,李静姝现在安分了,这张琳倒毫不客气的顶了上来。李静姝看着他这模样,不觉好笑至极,噗嗤笑了起来。张琳也跟着笑,手指划着自己鼓鼓的脸蛋儿道:“干娘快看……他还装笑……你羞不羞啊……” 清宁低头看看薛平平又瞧瞧张琳,再瞅瞅李静姝,不觉莞尔一笑:“他是弟弟不懂事,你们做姐姐的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松开他们,一拍薛平平肩膀,“去吧,回你屋歇着去,这边是有点闹腾,你还是静养的好。”至于郭荣那边的事,她也听说了,自信向来稳重的大儿子一定能处理好,便又看着郭恭明道:“荣哥儿那边的事,不用你们再去费心劳神的,多大点事,荣哥儿也那么大了,他能摆不平?何况……何况还有那几个宰相家的衙内帮着他呢!” 这话倒也说的在理,无论杜重威多么蛮横无理,想对付郭威、刘知远他们,但郭荣身边可是跟着好几个宰相家的子弟的,他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对包括郭荣在内的这些少年动手,何况去对付郭荣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长公主名下的家奴。那些家奴就是再听他这位驸马的话,可也不敢伤了郭荣他们,无非是僵持一会儿,为难为难罢了,等到他们觉得火候够了,或许就会自己走人。 那些家奴真要是敢伤了郭荣他们,只怕他们自己都落不得好。不论是郭威还是刘知远,亦或是和凝他们,都是朝廷重臣,这些重臣子弟真要受到什么伤害,找上门去,无论是杜重威还是长公主,谁会将他们当成个人?只怕为了给郭威他们一个交待,打死打伤几个家奴,再说句家奴不懂事,死了也就是个白死,有谁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薛平平一想也对,便点点头认可,抬头征求她的意见:“那……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清宁微微一笑,抓住他肩膀,轻轻将他身子扭转方向,朝前一推:“可以了,回去吧!”又对几个女孩子挥挥手,“去吧,好好看着他!” 薛平平便朝前走去,走了几步,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清宁有些奇怪:“你还有什么事?”薛平平神色复杂地看看她,郑重其事地深深一礼,便转过身去走了。 清宁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小东西……” 既然清宁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再劳心费神,那薛平平此后也就只剩下乖乖在自己那小院里平平静静地养伤了。本来他恢复得就快,这些天来名医诊治,好药好茶饭养着,周边又都是真心关怀他而不是那些有敌意的人,心情也就安稳下来,只是时不时的要想起那位养育了他好几年的祖母韩氏。薛平平对此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只能归结于莫名其妙让他横穿而来的虫洞,但对于虫洞他也是曾经在网上看到相关文章以及论坛争论,哪知其中至理,甚至就连那些为此争论的人或许也都糊里糊涂的,就不要说他这个曾经的职业军人了。 但无论韩氏与他是不是亲生祖孙,两个人在那相依为命的几年里,也早就将彼此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亲人了,如今至亲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怎么不让他心急如焚。只是薛平平仍然很茫然,他从军二十来年,来此之前又是特种部队指挥官,按理说有一些东西已经随着曾经的强化训练和长期的军人生活,已经成了他身体与思维的本能,即便失忆,对于一些地方的坐标、位置、道路的方向、山川河流的走向等等数据也应该有大致的判断,怎么就会什么也判定不出来呢?若说当时随着失忆而消失,那怎么又会将那些武德司的追兵给坑得死得死伤得伤,最后还被他逃脱了呢? 薛平平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将这些事全部置之脑后,一心一意地恢复自己的身体。不管他怎么和清宁闹腾,但清宁的一句话说的很对,就是他想做什么,以现在的身体状况,现在的年龄,局限都会很大,哪怕他打出一个神童的名声,哪怕世人尽知他有个神仙师父,都与他没什么太大的增益,最多震惊一下,发出“哦,那是个神童啊”“哇,他的师父是个神仙啊”之类的感慨…… 等到了傍晚,郭荣、张琼他们回来,先去见了亲戚,天都快黑了又来看薛平平。一跨进薛平平这边房门,郭荣还未说话呢,张琼便兴高采烈地大声嚷了起来:“平哥儿,你今天怎么没去呢?哎呀,真可惜,你可错过了一出好戏没看!哎呀,你真可惜……” 薛平平心情本来就挺糟糕的,一听他炫耀的话语,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啐他一口:“呸!你才真可惜呢!这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知道就是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转向郭荣,“我听恭明哥哥说,先前大哥你们被长公主的家奴困住了,你们又不能动手,去请了皇城司的官兵,难道是皇城司做了调解?” 郭荣还未来得及答话,张琼又开始抢答:“就皇城司那些渣渣,又怎么会去主持什么公道!荣哥儿喊他们来无非是做个见证,结果我们都完事了,他们都没来,想也是怕了那些家奴!一群连奴才都怕的腌臜货,还给皇帝做护卫,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得有多糊涂!” 这话说的几个人都噗嗤笑了出来,其实都明白,皇城司的人不是怕那些家奴,只是怕那些家奴的主子。郭荣止住笑,急忙叮嘱道:“琼哥儿,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真要被某些挑事的人听到,又是一场麻烦。”张琼白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真傻啊?” 张琳在旁边轻轻插话:“我看哥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要不是真傻,哪会说方才那番话?”张琼朝她挥挥拳头:“去去,女孩子知道什么呀,也来凑热闹?我们男人说大事呢,你别插嘴好不好?”张琳斜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好大一个男儿汉!还不满十三岁呢!”撇撇小嘴巴,哼了一声,转过身坐下不再理他。 薛平平斜睨着张琼,早就知道不能问他,可他要抢答,还是说了个不明不白,便转问郭荣:“哥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听琼哥儿说话,让他说一年都说不明白!” 几个人都笑了出来,薛平平又让大家坐下来说话,让两个丫头快倒茶来。 郭荣这才坐下,慢慢讲起白天和长公主府上家奴的冲突…… 第64章 泼妇对无赖 原来他们那时已经准备去新拜相的和凝府上去舞狮,都已经通过和凝的孙子和慎与他家里说好了,谁知大家才走到半道便被一群拎着棍棒、面目不善的家奴当街拦住,随即便有一个宦官揽着拂尘走出来,告诉他们先去长公主府阺,说是长公主殿下听说了他们的舞狮,很想看看,所以命他们来请。 舞狮的除了那些艺人外,郭荣也带着一帮交好的衙内公子,以及一些青壮家丁,都穿了簇新的新衣,脸上也都淡淡地涂上了胭脂水粉,好几个帽子上还插了几朵红红黄黄的甚至比拳头还大的绢花,手里都拿着锣鼓镲子之类,充当着伴奏的锣鼓乐队,打的旗号是元宵佳节期间为操劳一年的朝廷重臣和长辈们献艺,这样也就没人去指责他们这些官宦子弟与下九流的优伶为伍了。 君不见不过一二十年前那位重建大唐的天子李天下——也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不也经常下场与优伶一块演出嘛。连皇帝都能如此,他们这些少年只做个暂时伴奏的票友,没人能说什么二话,何况是一群晚辈恭敬虔诚的孝心呢。 这旗号一打,不成想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他们连走了几家王侯将相的府阺,舞一回狮,念经似的唱诵几段祝颂祈福的祝词,放一番新颖的烟花爆竹,再免费送上一箱子装满了不同品类的烟花,说是孝敬一下为朝廷为天下万民操劳了一年的长辈们。 这年头娱乐活动极少,何况是失传了一百多年舞狮这样的热闹,郭荣带着舞狮队在他们府前一舞动,便让那些王侯将相及其家眷们惊喜交加,几乎上下老少全出来观看。舞狮队设计的各种动作舞完,用时小半个时辰,个个倒都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竟然热出了汗。 那些王侯将相及其家眷们见他们真的如此卖力,而且完事后还奉送一木箱新式烟花爆竹,并且郑重其事地明言不收钱,就是元宵佳节来给重臣长辈们送个祝福,个个喜笑颜开,哪能厚着脸皮真的不给钱,便说赏一下下面的艺人,连连打赏,前前后后不过跑了五六家,竟然得到二百多贯的赏赐!单是头一家去的齐王府,就赏了一百来贯的财物,真不愧是晋廷皇帝以下的第一亲王!这么重的打赏竟然让郭荣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齐王还会难为一下呢,不想齐王不但不难为,赏下大量财物,还亲自走到郭荣面前夸赞了几句。 郭荣即有点忐忑不安,也有点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和齐王石重贵答话;随后石重贵低声说了个地址,让他之后带着这舞狮去那边也舞一回,当然,演出完毕他这边还会有重赏。 郭荣听石重贵说的是皇帝陛下已经亡故的二皇子府邸,便郑重其事地应下,石重贵便大笑着让他们去忙,自己回府。郭荣见这齐王不但不难为他们,还和颜悦色地给了重赏,与自己说话,开始有些不解其意,随即想了想便明白了,或许齐王认为他们这舞狮队头一家就到齐王府中,这面子可是太风光了,再就是也图个吉利,——这舞狮可是当年唐玄宗梦游月宫,路遇瑞兽献舞而传出来的,自那时起便成了帝王将相们极爱的元宵佳节最热闹最隆重的娱乐项目,可随着安史之乱及之后的天下大乱,已经失传了一二百年,这才一恢复就第一个来他府上献艺,那可是让齐王府极为风光;二则想是齐王认为郭威向自己低了头,原本对郭威的那点不满便化解了,毕竟这是郭荣带领的舞狮队,没有郭威授意,郭荣怎么可能第一个便来他齐王府;再则便是齐王也想拉拢一下郭威,不管怎么说郭威也是皇帝看重的极有才华的心腹,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甚至拉拢一下,总比敌对要好。说不定那开封府判官石应芳,也曾向石重贵进言,进而使得石重贵改变了对郭威的态度。 之后他们舞狮队又走了几家,郭荣便彻底明白了先前薛平平说的免费比收费还贵的道理,虽然后面几家赶不上齐王府的财大气粗,但多的也有五六十贯少的也赏了二三十贯,——看似几十贯甚至百来贯钱财似乎不多,但把它换算一下——就是几万甚至十几万钱! 设想一下千年之后舞狮队去舞狮,人家一封红包就是上万甚至几万十来万……这么说不算少吧?这也与郭荣他们舞狮的目标有关系,毕竟都是掌握实权的朝廷重臣、王侯将相,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打赏少了他们也会以为失了自己的颜面。就好像千年后,在一条商业街舞狮,一家一家的商铺你打赏几十几百都没人说什么,人家舞狮师傅也不会嫌弃;但要是某宝、某讯、某度之类的公司总部请舞狮,这些公司好意思包个几十几百的红包? ——总之这些财物加起来,就已经抵得上那些烟花爆竹、灯彩所有的成本一大半了,照此下去,再跑几家说不定就能把制作烟花灯彩的成本全赚回来还有盈余,何况单是那些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在京中的就有八九个呢,再加上各部尚书、侍郎,还有禁军系统的高级将领,那些位在朝廷一流层次的重臣林林总总的总有二三十家;还有那些稍次但也掌握着朝廷实权的大臣府阺,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八五六天时间,每天就跑二十家来算,怎么也能跑一百来家,这么一算,就是一家十贯,也能赚上千贯,郭荣想到这些,心头不但火热,更有些吃惊,不意薛平平生出的这些点子不仅破了那些意图以此来抓父亲把柄的局,还将带来这么多的收益,而且他们也没“卖”枢密院造作房的公物,给人府上送的烟花爆竹都明说了是免费送的,为的是给长辈们尽尽孝心,那些钱财都是长辈们看在他们的孝心上打赏的,谁都揪不到什么把柄,挑出什么错来! 谁知就这样,就把那背后算计的人给惹急眼了,很明显先前的算计全都被郭荣他们这么给废掉了;一计不成,便直接派出人来意图将他们召到长公主府上,到了长公主府上,困住他们也好,挑他们的错也好,便由不得他们,而可随意拿捏。但郭荣虽然年少,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当然不能如他们之愿,便一边和他们攀扯僵持,一边派人去通知皇城司。 谁知皇城司的人怂了,派去的人都回来好一会儿了,皇城司的人也不见一个踪影,郭荣便明白皇城司的人不会来了,毕竟齐王石重贵虽然兼任皇城使,就是他想拉拢郭威缓和与郭威的关系,可也不会去管底下人的琐碎事,皇城司中下层的官员或许也不想牵扯到他们的争执中,这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来解决了。而且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归皇城司管,开封府虽然名义上管着这一块,但皇城司与开封府都是石重贵一人担当,此次年节期间,因为有元宵灯会,预计人流量会很大,开封府的人力有些捉襟见肘,不敷使用,为避免发生什么重大事故,保证城内安稳局面,石重贵便把皇城司的人给调一部分来,他也早就给这两个衙司划分好了管理区域,皇城司、开封府各负责一块,谁管的区域出事谁负责;皇城司负责内城及北城事宜,开封府主要负责外城南城;他们现在所处的官员府阺集中区域是在内城北城,所以开封府现在是不管这一块的,郭荣便是想找代石重贵在开封府理事的判官石应芳也没用。 郭荣和那内侍扯了一会儿闲话,见那阄人油盐不进,便知他奉了死命令,自己也没硬顶,便笑道:“既然殿下想看我们舞狮,那我们必去,只是这会儿已经答应了和相家里,和人说好了,失信不妥;而公公亦奉了严令,这倒让我们两难了。”朝周围看了看,此时已经周围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不知多少人,两三千大概是有的,都围在稍远处看热闹,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眼一转,便有了主意,便让那些舞狮的准备开舞,将那些十来个“手枪队”的队员调到四周,悄声嘱咐了几句,随即又对那阄侍说道:“那我们就在这儿舞一回,放几个烟花爆竹给公公看!” 那阄侍心里一乐,心说只要你们去不了别的大臣府阺,随你们怎么胡闹,那也与事无补,咱家也就算是不负驸马爷嘱托。当下高傲地一扬下巴颏,不置可否。 郭荣便当他们默许了,便转身吩咐身后的“手枪队”各拿出几支大号烟花爆竹出来放好,再让他们站在外圈好像维持秩序一般。如今郭荣算是这班舞狮队烟花队的龙头,所有的舞狮、配舞、锣鼓乐队都要看他手中木杆上的绣球的各种动作而进行,他便舞动绣球让锣鼓队击打锣鼓。 那阄侍和家奴们只要困住他们便是成功,此时见他们不走,开始舞狮,燃放烟花爆竹,便以为郭荣无计可施,也就放松地大睁着两眼看舞狮,一边笑话郭荣他们无用,一边想着今天出来这一趟可算是值了,还能看到这么好的热闹。 谁知舞狮舞着舞着,突然间乐队奏出一阵急促响亮的鼓点,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看舞狮呢,谁也没料想郭荣拿出一个二踢脚燃放,“呯——啪——”两声清脆的炸响声后,那些看似维持秩序的十来个人,首先便用手中的火折子去点燃那些放好的大号烟花爆竹的捻子,随后就从怀里摸出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对准他们就呯呯开了枪,如此近的距离,那些烟花弹丸击打在身上,呯呯炸开,顿时就将他们吓个半死,胆小的当即就瘫倒在地,就是那胆大的也吓得惊慌失措到处乱蹿,甚至还有好几个,直接就吓得屎尿齐流 那阄侍先前趾高气扬,但打在身上的烟花弹炸开,顿时将他也给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的也有他一个;但这还没完,那放置在他们身前的大号烟花爆竹又呯呯呯炸开,甚至还有几颗“手榴弹”直接扔在他们当中炸开,顿时便烟雾迷漫,将他们给笼罩,呛得他们头晕脑胀,涕泪齐流;而舞狮队这边则立即停止了舞狮,一手拿着装备,一手掏出一块浸湿的手帕捂在口鼻上,按着郭荣的指挥,那些拿着棍棒的青壮家丁护持着,迅速“突围”,急速赶往和府。 郭荣他们是突出重围走了,留下的那群以阄侍为首的家奴们却真的是狼狈不堪;而稍远处看热闹的观众们,人家既然是跟着舞狮队走的,当然是想看郭荣他们的舞狮,谁愿意看他们这些豪奴扯淡?先前看到这些锦衣嚣张的豪奴们仗势欺人,来为难这群少年率领的舞狮队,已经激起众怒,那些围观的市民自是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豪奴,但站远点骂几声他们又能知道是谁骂的?一人骂几句,几千人便是群议汹汹,甚至有些个胆大的,已经从路边拣起石头瓦片什么的朝他们扔来;等到郭荣他们开枪打出烟花弹、扔出迷雾型“手榴弹”,炸得那些豪奴七倒八歪,顿时引起了围观市民的集体欢呼,一阵大快之中,纷纷从地上拣起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朝那些豪奴扔去。 那些豪奴本来已经吓得魂胆俱丧,哪还经得起这大几千人的报复性集群攻击,更加狼狈,连那阄侍的话也不听了,纷纷抱头鼠窜,只在原地留下一片包括屎尿在内的痕迹表示他们来此丢过一丑。最后那位已经吓得几乎快疯了的阄侍,也已经忘了他的使命,连滚带爬地逃走。 郭荣一番举措,别看动静闹得挺大,可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便是那杜重威也很难挑到错处,因为燃放烟花爆竹是跟你们的人商量好的,而且虽然把那些阄侍豪奴几乎给吓死,可也就是惊吓而已,一个受伤的都没有,只能说你们自己胆小如鼠,再埋怨别人那就跟街头上的游手无赖没什么区别了,他杜重威是长公主驸马,朝廷堂堂武德使、侍卫亲军副都指挥,而且还是新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还是要点脸的,即使想要报复,那也得另找机会再布局,暗中使绊子下刀子,而不可能揪住此事来明打明的来为难郭荣他们一帮少年。 但郭荣也知道这下将那驸马杜重威更加得罪死了,怕再出事,也不敢再跑几家,和府的舞狮一结束,便急忙带着人和钱财撤回。这便是今天的遭遇,虽然遇到了长公主府上的家奴围困,可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郭荣说完,见张琼还有兴奋之中,便对薛平平说道:“看来那人一招不利又出一招,只要咱们还接着往下走,他还会再次出招!” 张琼一瞪眼睛喝道:“咱们有那‘手枪队’,还有‘手榴弹’,怕他们做甚?只要他们敢来,咱们的烟花弹和‘手榴弹’还多着呢,大不了再赏他们一顿便是!” 郭荣面色凝重,有些担忧地摇摇头道:“这次是他们不防备,被咱们吓着了;下次再来肯定会防着咱们这一招,不会再像先前那么安静,只怕他们会动手。” 张琼冷笑道:“还怕他们动手么?咱们也不是没人,打就打,谁怕谁呢!” 郭荣道:“如果开打,那恐怕不单是皇城司会介入,只怕武德司也会插手,那就如了他们的意了,他们就会抓人,咱们只会吃亏!”摇摇头又道,“真的要打起来,咱们就顾不了那些艺人,他们要是受了伤,哪还有心去献艺?” 张琼想了想,也是这个理,眼睛眨巴眨巴,便看向薛平平:“武德司真不愧叫‘无德司’,真特娘的缺德!平哥儿有什么法子破了他们的阄奴缺德无赖阵?” 大家听他给对方起了个“阄奴缺德无赖阵”,连武德司都给涵盖进去了,都觉好笑。薛平平呵呵笑了出来,眼珠转了几转,就想出了办法,浑不在意地一挥手似在指挥千军万马一般:“既然如此,那咱们也给他们上个‘泼妇撒泼无敌阵’,看是无赖阄奴厉害,还是泼妇彪悍!” 大家还没等薛平平解释什么是“泼妇撒泼无敌阵”,便被他逗得哄堂大笑起来。郭荣皱皱眉头问道:“什么‘泼妇撒泼无敌阵’?” 薛平平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在想,既然那驸马如此无赖,那对付无赖的只有泼妇!现在咱们有了点本钱,拿点出来,让人去南城找二三十个专会撒泼浑赖不怕事、战斗力超强的泼妇来,看到他们再有类似的来捣乱的,不管是那些阄奴还是武德司的,便上去碰瓷儿,只要他们敢动那些泼妇一手指头,就扯着他们撒泼打滚的跟他们闹,我就不信那些家奴那些武德司的人能是那些泼妇的对手!”随即又补充道:“咱们不是还有枢密院和禁军派来的军兵嘛,泼妇跟那些阄奴无赖闹时,咱们的人一定要看准时机,只要那些阄奴、武德司的人敢朝她们动手,就让他们上去抓人,如此理也在咱们这边!” 几个人先是一惊,随即便又大笑起来。郭荣极力忍住笑问道:“你怎么会想出这点子?难道你以前……被泼妇坑害过?” 薛平平撇撇嘴巴,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没说话。他心里话,以前虽没被泼妇坑害过,可见识过啊,这几天更是被某泼妇收拾得服服帖帖,可见泼妇战斗力之强悍!这话当然不敢明着说出来,不然只怕清宁要暴走,直接将他无比惨烈的再收拾一顿,让他彻底尝尝泼妇的厉害。 张琼一见薛平平不说话,便指着他笑道:“荣哥儿可是说对了,平哥儿肯定被泼妇坑害过,所以才能想出这点子来,要不咱们怎么就想不到呢?”一边大笑一边问郭荣:“哥哥以为平哥儿这点子如何?” 郭荣收敛起笑容,仔细想了想,噗嗤又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指着薛平平道:“我哪能知道这点子如何,我又没经过!只怕平哥儿自己才清楚。平哥儿,说实在话,我心里是真的不踏实,你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呢?” 薛平平道:“肯定管用,只是找来的那些泼妇一定不能怕事,不然一见到那些豪奴就怂,一见到武德司官兵就怕,只会辱骂丈夫儿子在家里窝里横的肯定不行!”他站起来笑道,“遇到事不怕事,甚至越战越勇的泼妇才是好泼妇,谁敢动她们一指头,哪怕天王老子她们也敢扑上去咬一口才算好泼妇,必须找这样的!” 大家又都哄笑起来,郭荣忍住笑低头想了想道:“要是那样的只怕不好找,你还想要找几十个,南城总共才多少人,能有多少泼妇,还得是不怕事、什么战斗力超强的好泼妇……”他还没说完呢,几个女孩子已经笑得几乎要跌倒在地板上了。 张琼笑道:“只怕这样的好泼妇,只有平哥儿去才能找得到,我们都不行,谁让平哥儿对泼妇如此在行呢!” 几个人又都大笑起来,薛平平倒皱起眉头来,连连摆手:“我不能出门,只有你们去找了。”看看他们两个,又摇摇头,“琼哥儿说的对,只怕你们也不行。”低头想了想方才说道,“那就让管家婆去找,咱们家的管家婆是哪个?” 郭荣想了想,又大笑起来:“是花婶子,郭管家的老伴儿,也很厉害的,我见过她跟外面的吵架,那架式……咦——,这就有了一个呀,她肯定符合平哥儿的‘好泼妇’标准!” 这回倒是一直没吱声的连翘吃吃笑了起来:“荣哥儿,你这话千万不要当着花婶子说,要是被她知道,肯定跟你没完,说不定就要你先尝尝泼妇的厉害呢!”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郭荣赶忙叮嘱道:“我只是夸花婶子有能耐,谁说她什么坏话了?要是她知道什么,我就找你们,肯定是你们告的密啊!” 薛平平似乎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肯定不会去告密,只怕有那告密告出瘾头的才会多嘴多舌!” 张琼不愧是个非专业的好捧哏,一听此话立即便转着脑袋左右看看:“这是说谁呢?” 张琳瞪了一眼哥哥,没好气地答道:“说你呢!”张琼莫名其妙地眨巴着眼睛道:“凭什么是我啊?我看是你们才对!女孩子嘛,最喜欢叽叽喳喳地传那些家长里短了……”却见张琳已经瞪起了眼睛:“就是说你呢!我们这会哪个多嘴多舌了?就听见你和那谁在长篇大论、叽叽喳喳了!”说着又回头寻找同盟军,“翠姐儿、阿翘、小叶子,你们说是不是?” 那三个女孩子看着张琼、薛平平只是笑,并不答话。张琳笑了笑道:“看看,谁才是话最多的那个?还说我们女孩子呢,你们男孩子才最爱信口胡说八道呢!” 她这话一说,大家都看向薛平平。 薛平平顿时脸就涨红了,斜睨着张琳却不说话。张琳当然不怕她,还冲他示威似地一扬小脑瓜哼了一声。旁边的李静姝一直没开口,这时也朝张琳连连点头,表示支持,赞同她的意见。薛平平又斜了李静姝一眼,将头一扭,并不理会。这下连郭荣、张琼也知道她们的火是朝谁发的了,当下忍住笑,生怕薛平平恼羞成怒,郭荣便转了话题说道:“好了,这事我去问问花婶子。平哥儿身上伤恢复的如何?” 第65章 泼妇特战队 张琼不等薛平平回答,便歪着脑袋瞅着他笑道:“我看他没一点事,这些天来活蹦乱跳的,越来越精神了,肯定快好透了!” 薛平平答道:“是在转好,对了,荣哥儿先前找的那些党参我吃了觉得很好,辛苦哥哥为我费心,还没谢过哥哥呢。” 郭荣摆摆手道:“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要说谢了。我前天还在问那几个商家,看还有没有那党参,可惜赶在过年,他们的存货不多,就留着几枝,已经给了咱们家给你用了。要是平哥儿想吃,只有再等些天。”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用再麻烦,我觉得就这么将养下去,也好得很快。”随即又问道:“哥哥可知道契丹那边过来的人参么?” 郭荣想了想道:“听说过契丹有人参,产在契丹更北的极寒的山野里,只是咱们这边医家不常用,也不知道药效如何。咱家有个药铺,行会里是听说过,说是那边的人参药效太过暴烈,不适合入药。” 薛平平见他也说中原医家不常用,便放了心,既然说中原医家不常用,那价格就不会太高,几千年来这世上的医家就唯中原医家还算是靠谱,别的都还与巫术不分,至于郭荣说的药效暴烈,不必当真。明清以后几百年时间的验证,都炒到了天材地宝、万金难求的程度,还能说不好?便郑重说道:“如果哥哥能弄到,就尽量弄几枝高年份、份量大的,最好斤把左右的。” 郭荣看了看他道:“契丹人参只听说过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价钱,也没见咱们京中哪个药铺有,哪个医家用过。怎么你知道那边的人参?你要是想吃,我就多问问,看能不能弄几枝来,想必那价格也不会太贵。” 薛平平站起来,拉着郭荣手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郭威、清宁夫妇,喊爹娘是喊不出口,喊别的也不适合,只能含糊过去,“我看咱们家的几位老人长辈,身体看似不错,可能都有些暗疾,我的意思是弄几枝契丹那边的人参,让他们平时吃一些,能让他们身子的暗疾消失,能延缓衰老延长寿元……” 郭荣听到这话,顿时一惊,不觉瞪大了眼睛:“平哥儿,你说什么?难道是父亲母亲他们……不是……我看他们平时没什么呀,他们还都练过武艺,身子一向强健着呢,平时连个风寒什么的都没有,如何会……会……”他竟然震惊得无法再说下去了。 薛平平见他如此着急,也有些后悔,急忙说道:“哥哥,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身体现在看着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事,只是他们年龄大了,以前又仗着身体底子好,练过武,便以为能抵能抗,可能会留下暗疾,所以才让哥哥注意些!” 郭荣这才稍微放松些,抚着胸口道:“你……我还以为你跟你那神仙师父学过仙术,看出什么不好的来了……看你把我给吓得……”接着又皱眉问道,“不过你这话说的前后不一的,倒把我给弄糊涂了,他们……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薛平平低下头来,轻轻说道:“有事没事我说不好,但注意一下总是没坏处的。他们身子看似强健,平时连个小病也没有,可除夕那天我在城外初遇他们时,却见他们身上只有很单薄的衣服,看似不惧寒意,似乎是练过什么功夫不惧寒冷,但由此可见他们平时也不是多注意养生,我是怕他们身子会有暗疾,一旦发作会不堪设想。契丹人参如今中原医家还不知其功效,但……”他这时只能靠编出来的神仙师父来取信郭荣了,“但我听我师父曾说,东北人参较之党参,补益之效更强于,党参虽温和,但现在是越来越少,而且药效好的野生党参绝不好找,不像契丹那边的人参,如今应该都是野生的,他们也不会人工培育。咱们家中有药铺,哥哥应该知道,野生的肯定比人工栽植培育的药效要强,而且契丹东北人参,不单现在都是野生的,而且大年份、大份量的还多又容易找,中原医家现在不知其效,用的也不多,就凭北边那些屁也不懂的胡子,也难得知道其神异,这样的话,那现在的价格就不会太高。” 郭荣这才稍微放松了些,点点头道:“这样啊……那我这些天就找人去弄,看能不能弄到。”随即又极为好奇地问道,“你跟你师父还学了医么?你真的有个神仙师父啊?” 薛平平打着哈哈笑着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神仙,只知道……他懂得很多,只是我太小了,没学到什么,更没专门学过医,只是听师父提及过。” 郭荣一听,不禁感慨道:“你师父……懂得的真多,不知能否拜见?看你所学,即便是不是神仙所授,那与神仙也相差无几!” 薛平平笑着说道:“我……我那师父……出没无常,要见我时,就突然现身,要走时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消失的;我连他在哪座山哪座洞府都不知道,上哪去拜见去?”可不是么,以前曾经教过自己的那些人,现在最多只能在梦中相见,没法找也没地儿找去。 郭荣叹息一声,悠然神往,慢慢吟出两句诗来,“没地儿找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可真的有神仙之意了……”随即便站起来告辞,“平哥儿你歇着,我们走了。” 张琼也跟着站起来告辞:“是啊,我们不像你现在这么得闲,还得去找那什么……战斗力超强的泼妇,可有的忙了!” 大家又都哄堂大笑起来,之后郭荣、张琼便告辞离开。 薛平平送走他们,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背影,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连翘在身后催促道:“平哥儿,你累了吗?快回去躺着吧?” 薛平平什么话也没说,便听话地转回身,上床躺下。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这天,薛平平也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吃了早餐,看着天色甚好,便仍在廊檐下躺在他那张金交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几个女孩子也没什么可忙的了,便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往年元宵节的热闹。 就听连翘说道:“咱们太太是有朝廷封诰的郡君,今儿也得和阿郞一样的参加朝会,不过她是进宫朝见皇后娘娘的。” 张琳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方才我去给干娘问安,她说她近午时分就要去宫中,差不多要到三更时分才能回来。唉,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事要那么长时间,恐怕干娘要累着了。”斜一眼薛平平,又补充道,“干娘还不放心呢,一再吩咐让我们好好看着小弟弟,不许他再乱动,更不许出门。” 李静姝一听“出门”二字,便突然想起当初破庙中遇险那会儿,薛平平将金锁金钥匙交给她让她今天晚间去相国寺见宁阳公主,将那两样东西交给那公主的事,不禁涌起一股酸意,也斜着眼睛瞅着薛平平,轻轻哼了一声,心里却在叫好,不许你出门,看你怎么去! 薛平平将她们俩的表情全看在眼中,心里有些奇怪,我连话都没说一句,又怎么得罪你们了?怎么都斜着眼睛看我?索性半闭着眼睛,躺在金交椅上惬意地轻轻摇晃着身子,口中说道:“最近发现个了不得的事,咱们这屋里进了两只斜眼老鼠。” 苏叶最怕老鼠,顿时便跳了起来,四下张望着叫道:“啊?哪有老鼠……哪有……” 连翘瞅着李静姝、张琳两个,轻轻笑了起来,一把将苏叶扯过来按在木墩上坐下:“好好坐着,哪有什么老鼠?平哥儿胡说八道吓唬你的,你还真当真了?” 苏叶便不满地瞪了薛平平一眼:“平哥儿最会胡说八道,还吓我啊……” 薛平平笑道:“真的有两只斜眼老鼠,是你自己看不到,哪是我要吓你呢!” 张琳再也忍耐不住,瞪着他发作起来:“你才是老鼠!你就是小老鼠!你不斜眼,你是……你是……破嘴豁嘴歪嘴臭老鼠!” 苏叶瞅着怒气冲冲的张琳,又看看薛平平,这才明白,低下头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平哥儿……最会胡说八道……琳姐儿说的……好像哦……” 薛平平见她们几个几乎是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冷着脸哼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将她们几个扫视一遍,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连翘急忙喊道:“喂,平哥儿,你上哪去?” 薛平平没好气地说道:“我上茅房!”停下脚步,回头瞅了一眼,“你们谁要跟着?” 李静姝啐道:“呸!臭烘烘的谁要跟着?”连翘急忙去找手纸,口中喊道:“你等一下,我给你拿那什么……手纸……” 这也是薛平平带来的习惯,他可用不惯那什么竹筹木片,可这年月哪有专门的手纸,纸还是很金贵的,基本都是为写作、印书而制造的专用纸,便收集了一些废纸当作手纸。 薛平平道:“撒个尿要什么纸!”话说完便朝外面走去。 张琳轻轻说道:“你服侍的再好,人家也不领情啊!”连翘轻轻叹息着答道:“唉,平哥儿还是好侍候的,他就是再不领情,那也是我该做的本分。”她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你们怎么闹,那都算是姐弟间的事,我们两个丫头可是服侍他的,怎么能分不清上下尊卑。 府中自然也有茅厕,薛平平去了一趟,再走出来,暂时不想回自己那边再去看李静姝、张琳两个的白眼,顺着旁边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着。 不多时竟然走到一处院落,这里他先前没来过,这个院子倒是挺大,几乎与西院相等,只是一片地栽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其间还修了几个简陋的亭子;另一大半种了蔬菜,此时残雪之中或冒着青青的葱尖、蒜苗,还有些未拔起的萝卜菠菜之类;最北边还有个池塘,而且挖有半丈来宽的水沟与外面相通,竟然是个活水池塘。池塘里有几簇枯荷簇立在残冰之中,残冰围裹之中的水面上时不时的还有几条鱼在嬉戏追逐。 那树林最外面的几棵大柳树树干上拉起来一道道绳子,晾晒起衣物被褥,看着花花绿绿的,想是府中女眷的衣物。 从年前到现在,除了下雪就是阴天,今天碧空如洗,日光明媚,虽然还有大堆的积雪未化,但仍是个晾晒衣物的好天气。 薛平平慢慢从那一大片晾晒的衣物被褥旁边走过,想着到那池塘边坐一会儿。池塘旁边树林里建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八角亭,里面摆着石桌石墩,如果是夏天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现在四处都是一片萧瑟,却是有点煞风景了。 薛平平正要走过去,眼角余光一扫,却瞅见那一溜溜晾衣绳的尽头处,单独立着一个木头衣架,上面挂着一件衣物,看那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挂着的架式,精美考究的布料和做工,想必不是普通衣物,他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衣物,只能猜测,或许是清宁今天进宫朝见皇后要穿的朝服?不禁多看了几眼,却在瞬间便被这件做工极其精致的服装给吸引住,倒不是他欣赏其做工或是极其考究的用料,而是觉得那衣服上的纹路似乎有些熟悉,细细一想,觉得有些跟他胸前戴着的金锁内藏着的那片布料的云纹及色彩都有些相似,虽只是相似并不完全相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薛平平看了一会儿,眼睛眨巴眨巴,心念一动便突兀地冒出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左右看看,这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在,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手摸摸那件衣物,上下仔细观察着,细细查看一会儿,便抓起衣服下摆,看了又看,又用两手搓了搓,感觉和那块布料差不多,至于到底是不是一种布料他也分不清楚,只觉得相似,用手扯了扯,觉得极其厚重结实,即便他用尽全力也撕不开,不禁有些泄气,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把衣服摆好,又急匆匆回到自己那房中,见四个女孩子仍坐在一起,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着闲话,见他回来,只连翘、苏叶站起来给他倒水洗了手,又给他倒杯茶,问他饿不饿,见薛平平摇头,让她们去忙,便也没在意,仍坐下来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儿。 薛平平见她们放针线的小箩筐摆在一旁的小几案上,旁边放了把剪刀,便走到几案旁,从暖婆子中倒了盏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时,顺手将那把剪刀袖进了袖口,见她们都未留意,便又慢慢踱着,走出门外。见连翘要跟上来,便朝她摆摆手说:“我就在外边随意走走,真的不走远,一会儿就回,你不用跟着。”见连翘又坐下来,自己松了口气,便朝后院那边走去。 连翘虽然不跟着,但是也很放心,并不怕他偷着跑出府去。府中无论是谁都知道,清宁已经下过严令,薛平平是绝不允许出门的,他想要出去无论走哪个门,都会被拦下。 这回他绕了点路,从小院西边的小路走过去,这就离那西跨院就只有一墙之隔。薛平平才走到那小路时,便听到隔壁有女子颇有气势的高声说话,那声音语气干脆利落、高亢泼辣,一听便知道其人不好惹,心里一动:莫非是郭荣他们真的去找了些“战斗力超强”的泼妇来?不由得一乐,顿时来了兴致,心想莫非是那“泼妇特战队”就位了?啊哈!这热闹可不多见,可得去见识见识!便转身朝西院院门走去。 一进院门,便见那演武大厅外站着一群高矮胖瘦不等,奇形异状的中老年妇女,郭荣、张琼、郭恭明等人站在一旁,倒是一位身材人高马大、面目标致的四五十岁的妇女站在廊檐下,正对这些妇女讲话,只听她大声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些铜钱,都是份量十足的好钱,如果愿意干,那就先站在这儿,待会先领十文钱,之后你们听我号令便可;等晚上咱们结束,不管有没有活干,都能再领三十钱;中间还有馒头咸菜,能让你饱饱的再吃一顿!每天结束后,那些听话能干能打真卖力气的,另外再奖十文!也就是说,只要你听咱的话好好干,那怎么一天也有五十文大钱可拿!如果因为你抓了挠了那些来捣乱的无赖而被打了,另有二十文的赏钱;真要受伤,给你汤药钱养伤,另外再给一足贯赏钱!还有啊,你受了伤也不能白受着那委屈,有咱们朝廷枢密院里的院判相公给你写状子,直接陪你打官司,告他狗娘养的!枢密院的院判相公,正四品的朝廷重臣,再进一步就能做宰相了!想一想啊,朝廷里的相公都陪着你打官司,这就真的是让你有钱又风光,里子面子全赚!”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便见那些妇人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她也笑了起来,接着脸色一沉,说道:“不过,咱们丑话也得说到前头:如果有怕事不愿意干的,也不让你白来一趟,现在就可以站出来,领五个大钱给我滚蛋!有没有不愿意干现在就走的?”见那些妇女都站着不动,只是哄笑着看着她看着她面前的钱箱子,便笑了起来,“我想你们也都不是怕事的,既然都愿意干,那就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过来先领十文钱,领到钱的站在这边等着!”见那些妇女目光都火辣辣地朝着廊檐下放着铜钱的大木箱子看去,便又提高了声音进行威慑:“但你们要知道,端人碗听人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定要听我吩咐,一定要卖力气!如果你们有谁偷奸耍滑半道溜走想着晚上再来混一遭拿钱,那你们也别以为咱这个枢密院院判相公府是好欺负的,官家的大牢你大可以进去逛逛,看里面好不好玩!” 薛平平听着只觉那妇人讲的话干脆利落,心说难道她就是那位花婶子?看她这劲头,肯定是个极其彪悍厉害的角色,难得与当家主母清宁是一样的泼辣。一想到清宁,薛平平又有些悻悻然,随即摇摇头不再去想,只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神情各异的“泼妇”们,只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便低声笑着朝里面走去。 郭荣、张琼他们看到薛平平走来,都悄悄走过来迎着。郭荣上下打量一下他,又仔细看着他脸色关切地问道:“看着是没什么,脸色也好,身上还疼不疼?” 薛平平摇摇头问道:“我身子恢复的很好,身上一点都不疼了。哥哥你这是把人都给找来了?”郭荣点点头回头朝正给那些“战斗力超强的好泼妇”们讲话的花婶子一呶嘴,“都是花婶子找来的。”张琼在后面嘿嘿笑着插话道:“还别说,这事找花婶子一找一个准。我们去找花婶子一说,花婶子就拍着大腿应下了,这不一大早就来了这么些,足有三十八九个呢!”郭荣低低笑着问道:“可符合你那‘好泼妇’标准么?” 薛平平也笑着答道:“看样子都符合。这一个个长得就不俗,异形怪状的,一个两个的不显眼,这一大群往哪儿杵一下都能吓人一大跳!”接着又问道:“这花婶子是在做‘战前动员’吗?我看她讲的挺煽情的!” 郭荣一听噗嗤笑出声来,朝他一伸大拇指:“平哥儿,什么话到你嘴里,那味道总是不一样!这‘战前动员’说的可真形像!”张琼索性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我估计平哥儿要是能动,婶子要是让他出门,他一个能顶十个百个好泼妇!”他似乎又在极力想着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吭吃吭吃地说道,“听人说那啥……一人能当百万兵,平哥儿要是身子大好了,就他这一肚子坏水儿,是不是他一个就能当百万泼妇?” 郭荣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对劲,急忙又忍住,看他脸色也红了,憋得是相当的辛苦。 薛平平那脸色顿时就黑了,瞪着张琼道:“没想到你个张富棍儿这张臭嘴,比百万泼妇还厉害!”拱手一礼,“受教了!张大泼妇!以后你的尊号大概可以叫做张.大泼妇.富棍儿.琼!” 几个人正说笑,只见那花婶子走过来,看着他们三个笑道:“荣哥儿,我这场做的如何?” 郭荣赶快伸出大拇指夸道:“婶子能干,说的也好,看来还真得婶子来带着她们!虽然咱们盼着没事,可做这个就是预防万一的,婶子还得辛苦几天。” 花婶子也不客气,很干脆大气地一挥手道:“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荣哥儿放心,只是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我还能干得了,不会给你捅漏子的!” 郭荣笑道:“那好,等完事了,我就摆上一桌给婶子庆功,到时多敬婶子几杯!”到底是一家人,他也说不出赏多少钱,那倒是见外了,反倒会让花婶子多想。 花婶子笑道:“我不是说了么,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嘛!不过到时荣哥儿要是真的摆酒,功不功的不说,我倒要真的多喝几杯了。”又看着薛平平道:“倒是平哥儿,我听说这主意是你出的?”不等等薛平平回答,便呵呵笑了,“咱们家的哥儿,我原以为就荣哥儿这样的已经了不得了,可是荣哥儿你们父子俩都有点太方正了,做什么事都想着堂堂正正,却不管外面有人根本不会按规矩来,他们要作什么妖暗地里对付咱们怎么办?不想平哥儿回来了,先前我都不知道平哥儿有这能耐,能想到以泼妇对付无赖,呵呵……这一肚子坏水,倒是给咱家补全了!等他长大肯定会更加厉害,让他专门对付那些坏东西,只怕把他们坑个半死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这才好呢!” 薛平平脸色那个难看,这花婶子虽说是府中下人,却不能真的拿人当奴仆之辈,只能当个长辈,不能跟怼张琼似地那么怼,还没答话呢,就听张琼笑得真打跌,跺脚拍手地笑道:“看看,不是我说的吧?都知道平哥儿你一肚子坏水呢!” 花婶子看看他俩,笑嘻嘻地说道:“琼哥儿,你也别得意,虽说你也一样的调皮捣蛋,可你那蛋捣的真还没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是来损平哥儿的?我这是来夸他的!倒是你要当心了,不定哪天平哥儿随手给你挖个坑你就跳进去了!” 张琼有点不服气:“我又没坑过平哥儿,他凭什么坑我?”花婶子指点着他笑道:“就你这说话什么都不顾忌的性子,你以为你没得罪人,可是已经把人得罪死了你都不知道!你和荣哥儿、平哥儿不管怎样,也是兄弟,再坑你不过让你吃点小苦头;可是外面的人谁给你讲情意?真要看你好骗坑死你都不带皱皱眉头眨眨眼的!你不能光长肉长个头儿而不长心眼儿啊,别等你成年了还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夯货,真要那样你不定要吃多少亏!” 一顿话教训得张琼也无言以对,臭着脸悻悻的看得薛平平也很解气。那边郭恭明抱着个本子给那几十个“泼妇”发钱,很快发完了,也走过来,看着他老娘,又瞅瞅这边这哥仨,笑着说道:“钱发完了。”便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不再多话,看来在他老娘这个战斗力超强的“泼妇”面前,他也够怂的。 花婶子转眼看着郭荣,现在这事都交给了他处理,郭荣微一思考便点头道:“好,花婶子你领着她们,最好再给她们编一下队,指定几个队长啥的,不然你一个指挥这几十个人可能管不过来,分成几个小队,指定几个队长,你再指挥这几个队长,就能如臂使指的统带好她们了。” 花婶子一笑,也点头赞同,便又过去给那些妇女编队,指定队长。郭荣他们则去指挥枢密院派来的官兵、舞狮队、乐舞伶工,总计二百来人分别上车,二三十辆大车的车队,排成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往御街而去。 而薛平平则只能看着他们背影,有些羡慕地站在院门内。那张琼还故意气他似的,挤眉弄眼地朝他挥手大喊:“平哥儿快回去,你就在家安安稳稳地等着,有什么热闹等我回来给你讲啊——” 薛平平朝他啐了一口,转身便走。等到要走回自己那小院门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要做什么去,这才急忙转身,朝后院走去。 第66章 雕刻 来到先前那晾晒衣物那一片树林外,薛平平见四下无人,便走到那件衣服边,将衣服下摆拿在手中,端详一会,觉得只有从袖口下刀或许看不出剪去的痕迹来,谁让这时候的衣服宽袍大袖的太费布料了呢;他又做贼似的再次转头四下张望,见确实没人,便拿出剪刀,将自己看中的那部分从袖口最边端剪了自己估算出宽度的一小圈布料,随后又将衣服放下来,捋了捋,看了又看,见这件衣服的袖口虽被他剪了一小块,但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便放了心,将那块布料揣进怀中,剪刀仍然藏在袖子里,又朝厨房那边转去,来到厨房,见几个厨娘正在忙活,就站在厨房外墙边柴垛前仔细看着,虽然靠着一面墙垛满了干柴,但看那木头都不合他心意,正要转身离开,便见一个厨娘走了出来,看着他笑道:“哟,是平哥儿呀,怎么来我们这里了?想吃什么可以让那俩丫头来说一声,怎么还自己跑来了?你身子可大好了?” 薛平平见这厨娘三十多岁年龄,系着围裙,一副精明强干、干脆爽快的样子,心说那清宁性格泼辣彪悍,府中的女子性格难道都如她一样,还是喜欢用这类人?念头一闪而逝,急忙躬身一礼:“见过大娘!我不饿,是想着来找样东西。” 那厨娘回头张望了一下笑道:“哦,找什么东西找到我们厨中来了?” 薛平平道:“想找块好木头,可这都是柴火,不能用的。” 厨娘笑了笑点头道:“可不是,我们这里的木头都是烧火用的,可不是什么好木头。你上前面问问大管家,先前咱们家做过家具还有剩下的木料,他知道放哪儿了。” 薛平平笑着又是一礼:“谢谢大娘!那我去了!”便想转身离开,可随即又站住了,问道:“大娘,厨中可有萝卜?”厨娘笑道:“萝卜菘菜尽有,这大冬天的别的青菜少见,就这些多。”菘菜就是大白菜的前身,这是咱们中国最传统的蔬菜,通过之后数百年的缓慢培育,才逐渐培育成百菜之王——大白菜。萝卜也是咱们大中国的原产,最烦那些跪族们,什么都要扯上西人伪造的三古伪史,中国的什么东西都是从它们伪造的三古地区传来的,可它们根本不知道,跟中国比悠久历史比农耕文明?就是伪造的来了,它们也只能是孙子的孙子! 薛平平便要了几个萝卜,便又转了回来。走在路上,薛平平拿着那剪刀比划了一下,觉得不是很合用,想了又想,便回屋将剪刀悄悄放回针线筐里,自己又在那筐里扒拉一会儿,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 连翘见他在针线筐里扒拉,便笑着问道:“你要找什么,我来给你找。” 薛平平看看她想了想问道:“想找把小刀,有没有?” 连翘有些奇怪:“你找小刀做什么?咱们这屋可没有,或许太太那屋里才会有的,你要用吗?可别划着手了。” 薛平平道:“我都多大了,还会划着手?就是想刻个东西,没有趁手的刀具。” 连翘笑道:“平哥儿可了不得!会写新曲子,还会做烟花,还会乐舞,现在还要刻东西,那你会的可真多……我想问问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薛平平随口就答道:“生孩子肯定不会。” 他本来是随意说的,这也是曾经所在的军营中,跟战友们胡侃随口就来的,不想这习惯竟然保留在意识当中,这会儿就不过脑子的信口说出来。这话一出口,就见那几个女孩子都红了脸蛋儿,连翘、苏叶不好说他,李静姝、张琳可不惯着他,她们俩可是姐姐来着,闻言都朝他轻轻啐了一口;张琳还瞪着他道:“就知道你会胡说八道,再胡说我告诉干娘去!” 薛平平随即意识到这里可不是他以前所处的军营之内,眼前人也不是调侃惯了的战友,而且是几个古代的、正处在发育期、年龄虽然才十多岁,某些方面可是要比后世成熟得早的多的女孩子,有些人家的女孩子在她们这年纪都已经嫁人成家了,甚至有的都有了儿女,他这么说可不就会是让她们多想了嘛!便急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唉!我是想说我也有很多不会的。”见李静姝也面色不善地朝他看来,料是想加入进来群战他一个,便急忙说道:“我是想找个刀具,刻个东西送给你们。你们看我现在养伤,什么都做不了,心里也急的慌,若是找点累不着的事情做做,也好过每天就那么躺着睡着呀!” 李静姝也不像先前那样对他百依百顺,倒是颇有了点姐姐的范儿,微微一笑:“早就知道你跟个小猴子一样,根本闲不住。你想刻个什么送我们?”她一指屋里另三个女孩子,“我们可有四个人哦,你能刻出什么好东西来?” 薛平平道:“刻出来你们就知道了,包你们喜欢!” 张琳急忙接话:“你说的哦,要是刻的东西我们不喜欢怎么办?” 薛平平道:“哪会,我说的包你们喜欢,你们就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便把怀中揣着的几个萝卜倒在桌子上。 几个女孩子一看,都有些懵了,看了好一会儿,张琳才用手指头戳了戳一根萝卜:“你拿这一堆萝卜过来干嘛?我们又不是兔子,不吃生萝卜的。” 薛平平噗嗤笑了出来:“没让你们吃,你们要是真吃了我还刻什么?” 李静姝道:“你……就用这萝卜刻个什么出来给我们?”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啊,刻几个娃娃出来,很好看的,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一说,四个女孩子倒都来了兴致。李静姝眼睛眨巴眨巴,起身到自己那小床边,扒拉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小手一扬,亮出一把匕首来:“这个可以么?”薛平平瞳孔一紧,盯住她手里的匕首,却正是先前他所用的那把匕首,原以为在那破庙里失落了,谁知却落在了她的手里。 这却不是落在了她的手里,而是当初郭威捡到后,虽然惊奇这匕首的锋利,却也没当成什么宝贝,他是从来不稀罕什么神兵利器的,所以后来也就没放在心上,却被李静姝在帮着清宁收拾东西时,认出这是薛平平所用,便特意将这柄匕首藏下了。 薛平平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可以,这是我的匕首,你……捡到了?”这算是他从那个时空带过来的唯一一件东西,除此之外,他可算是一无所有。从李静姝手中接过匕首,从鞘中抽出,一股寒光闪烁,薛平平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便坐到桌边,拿了个大萝卜,端详一会儿,便拿匕首比划了一下。 四个女孩子一见,先是一愣,随即都噗嗤笑了起来。张琳笑道:“你就用这个刻东西呀?是不是刻好了还得蒸呀煮的?” 薛平平白了她一眼,不再理会,便用匕首在萝卜上划了几下,算是打个底稿,开始刻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刻出个大致形状来,却是一个女孩子形状,上面残留的萝卜缨子便算是雕像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静姝看后撇了撇嘴巴没吭声,张琳却鄙夷地啐道:“平哥儿,你就刻个女孩子出来,说我们会喜欢?” 薛平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根本不搭理她,眼睛仍然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萝卜,两手不停,继续刻着。又过了一会儿,手中的萝卜女孩儿慢慢变得形象起来,竟然是一个很可爱的脑袋极大,身材小小,小胳膊小手小短腿,胖胖乎乎的小张琳雕像。他又刻了几笔,方才舒了口气,将萝卜人往桌面上一墩,瞥了一眼张琳:“喜欢吗?” 看着那虽然夸张的变了形,但变得非常可爱,仍然可以看出是张琳的栩栩如生的雕像,张琳张了张小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说喜欢?岂不遂了他的意?说不喜欢?这刻得可是她自己,自己不喜欢自己?白了他一眼,伸手抢走嗔怪道:“哼!你这是取巧作弊!谁让你刻我了?还这么胖,头这么大,小胳膊小腿,真难看!” 薛平平嘻嘻笑道:“你说你自己真难看?” 张琳瞪他一眼,啐道:“呸!我是说你刻的真难看!” 苏叶羡慕地笑道:“我看平哥儿刻得挺好的,平哥儿,给我也刻一个?” 薛平平笑道:“都有都有!”李静姝想说一句你别刻我,可一眼瞥见那可爱的大头大眼睛小身子的雕像,不禁有些意动,嘴巴张了张也没说出来。 用萝卜刻雕像,只能刻个大概,并不能像是用好木料刻雕像一般能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薛平平也只是图个好玩试手罢了,但他这一手确实很精彩,将四个女孩子给震住了。当初在那个时空中,他也是凭这一手征服了女朋友,让她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被他吸引住,才逐渐和自己交往,最后成为自己的妻子。若说起薛平平会的很确实很多很杂,但唯这雕刻、绘画、书法、乐器这些才是认认真真的利用业余时间学过几年,也练过几年的。 连翘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用萝卜刻的……虽然也好看,可是白白的太素了,有点不吉利啊,而且也放不了多长时间的,不如用木头。平哥儿你会用木头刻吗?” 薛平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连头都没抬,更没回答,仍然一手握着萝卜一手持刀,一丝不苟地雕刻着。 张琳看看自己手中已经雕刻好的萝卜雕像,也有些不满意了:“就是!弄个萝卜刻的太不吉利。喂,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见薛平平仍然置若罔闻,便走过来在桌子上敲了敲:“小幺弟,问你话呢!莫非你跟连翘也记上仇了?” 连翘一听,噗嗤笑了出来:“我又没惹恼了平哥儿,怎么会跟我记仇呢!” 薛平平这才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连翘:“可以的呀!你们去找些木头来,不用太大,跟这些萝卜大小差不多就成,只是尽量找一些好点的,那些当劈柴的就别拿来了,木质太糟纹路不好,雕刻出来也不好看。” 张琳笑着点点头道:“那好,翠姐儿在这儿守着他,不许他乱走乱动,我们去找木头。”又叮嘱李静姝道,“你一定要看好他啊,不然他要偷跑出门,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来,干娘那里可不好交待!” 李静姝也大包大揽地点头应下:“好!我一定看好他,决不让他动一动。他想偷跑出门?呵呵,有我在此不可能的!” 薛平平一听,便拿眼睛斜着看她,随即将身子扭了扭,还把坐着的木墩给带得咚咚响。这动静稍微有点大,看得张琳忍俊不禁,一由得格格大笑起来,一手拉着李静姝一手指着薛平平:“你看你看,他还不服气,可是动了好几动啦……” 李静姝回头瞅了瞅,也吃吃娇笑起来,摆着小手浑不在意:“哼!咱们的小幺弟嘛,调皮捣蛋静不下来,才是他本性!不过他也就在这儿动动,想出门是不可能的!” 薛平平有点无语,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继续雕刻。很快几个小萝卜人,便在他手中成形,又细细做了细节上的调整,方觉得圆满,便把几个萝卜人放在桌上细细观察着。 李静姝也好奇地趴在另一边观看,口中却说:“这萝卜人有什么好?放不了几天,白白的还不吉利,我才不喜欢呢,毁了吧。”便要伸手去拿。 薛平平急忙拦了下来:“别动!”李静姝道:“怎么了?这刻的是我,我就动了!”薛平平倒松了手坐了回去:“这不是成品,只是刻出来当模型的,先雕出来试试手,再看看形像有没有要调整的。等她们找来好木料,再按这个雕刻,那雕出来就好看了!” 李静姝眼睛眨巴眨巴,也就明白了:“哦,你这个……什么模型……雕出来,就跟我们做鞋的鞋样子一样的?” 手工做鞋子,都要有个鞋样子,做鞋子之前要拿着鞋样子在布料比对划线剪裁。薛平平那个时空里的幼年是见过长辈们尤其是一些老奶奶收藏的鞋样子的,点点头道:“嗯嗯,就跟那差不多。” 这时那三个女孩子也回来了,连翘、苏叶两个合提着一只大篮子,里面装着些木头块子;张琳则笼着手跟在后面,脸上笑眯眯的,看来收获不小。一进门张琳就说道:“找大管家要的,都是咱们家以前做家具留下的一些,听说好几种木料,他说的那些我也记不全,反正都是好木料的。” 连翘、苏叶两个将篮子放在桌子上,薛平平便来挑选,都是半半截截的木头块儿,看木色纹理便知有好几种,他也认不全,挑了一会儿,便挑出几块看似比较软的木料:“就先这些,别的先放下,以后再雕刻些别的。”说着便将那几块木料放在桌子上,自己拿起一块,端详一会儿,便开始下刀。 若是真正的专业木雕师傅,那专用的雕刻工具就有好多种,可惜现在薛平平弄不到,手中可用的只有一把他从原时空带来的匕首,不过也比现在去找强了。他用了小半个时辰,方将一块木料雕了个大致的形状,虽然看着像个女孩子,可是面目朦胧,五官未成,还看不出是哪个,便将匕首放下,站起来伸个懒腰:“哎呀,可累着了,不雕了,我得歇歇。”便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便朝外面走去。 四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李静姝和张琳两个对视一眼,正要站起来喊住他,便见苏叶已经跳起来,追了上去:“平哥儿,你别走,快用午膳了。” 这年代大多数人家还是两餐,也并不等于后世的午餐和晚餐;每天第一餐大致是早上起床后,先干活,干到近午时累了饿了,便用餐休息;然后接着干活,到半下午时分便再用一餐,然后继续干活,天一擦黑便上床睡觉。 至于富贵人家,有时酒宴一摆,两餐几乎就并作一餐,从半晌午时分一直吃吃喝喝到半夜都说不定。便是朝廷的大臣们,也是一大早起来先上朝议事,之后皇帝赐食,也就是唐代形成的食堂制度,等到下朝后,办完公事,下班回家再来一顿。 而薛平平自从到郭府后,因养伤而形成的一日多餐并不是常例,只为了给他补充营养尽快让他康复而已。 薛平平一边往外走一边答道:“不走远,就在门口转转。” 张琳瞅瞅李静姝,悄声说道:“你说他会不会……偷跑出去?”李静姝眨着好看的大大的凤形眼睛:“那可说不定哦!他在屋里憋了这么长时间,真要有机会说不定便偷偷跑出门了!”张琳小拳头一挥:“那可不行!干娘让咱俩看着他的,不能让他出门!”李静姝连连点着头道:“嗯嗯,就怕他出去惹事呢!你去还是我去?”张琳道:“咱们俩一块去,他鬼心眼儿那么多,一个人拦不住他呀!”说完又转身看向连翘。 连翘便老神在在的坐在旁边,看着她们俩商议,心里好笑,却也怕薛平平乘她们不备跑出门去,那肯定要挨一顿吵了,便也跟着赞同,只是口中说道:“太太发过话的,平哥儿不许走出大门一步!咱们家都知道平哥儿身子还没好呢,哪怕他想跑出去,不等他走到大门口便会被人拦下送回来的!” 薛平平在外面转了一会儿,便见几个女孩子远远地跟在后面,也不近前,知道她们在“监视”自己,心里有点愤愤不平,也有点好笑,想了想便又走回来。接着连翘、苏叶便去厨房,用食盒提了饭菜回来,几个人一块坐在桌边用了饭。 之后休息一会儿,薛平平又坐到桌子边上,拿起匕首和木头,慢慢雕刻着。几个女孩子坐在旁边,也拿着针线做着女红,只是已经没了心思,半天不下一针,都时不时的看着薛平平用工雕刻。薛平平眼角余光瞅了一眼,心想我这屋里倒有点像是《红楼梦》中怡红院的形像了,只是咱不是那娘炮,她们也不是林黛玉、薛宝钗、袭人、晴雯等人,个个活泼健康,就连最文静的连翘那身子虽然窈窕,却也十分矫健敏捷。 ——毕竟是乱世里的武将之家,尚武之风浸入到每个人的心坎里,清宁是让她们也跟着练过武的。 一个精致的木雕娃娃终于在薛平平手中成形,李静姝、张琳、连翘看看看那木雕,又瞅瞅苏叶,连翘指着苏叶笑道:“小叶子,这雕的可是你啊。” 苏叶又是高兴,又有点害羞,脸蛋儿红红的看着薛平平手中的木雕,那身材不说了,仍然是短短的胖乎乎的,一个夸张的大脑袋几乎比整个身躯还要大,脸蛋儿、五官都是她的形像,只是太过夸张了,大眼长眉,眼睛极大,小嘴微弯,嘴巴极小,两腮不说是婴儿肥了,简直就是发酵发得太好的两个大馒头,整个形像散发着呆呆萌萌的憨态,这是q版娃娃,当然是夸张可爱的造型。 李静姝笑道:“好可爱啊……我……”她看了薛平平一眼,没好意思说我也要一个;只怕薛平平记仇,那她就更没面子了。张琳吃吃笑道:“好是好,就是……好的有点傻乎乎的……” 苏叶伸手,想拿又不敢拿似的看着薛平平。薛平平笑道:“你先别动,咱们家有颜色没有?红黄蓝三种颜色就可以的,这娃娃上了色更好看。”说颜色即是各种色彩的染料或漆料,他这又不是商品,随便用哪种都行,只要能涂得上去便可以用。只要有红黄蓝三原色,便可随意调出别的色彩来,这是小学生都学过的。连翘想了想道:“颜色倒是有,咱们家有时也要染些布料,备的有颜色,你要什么颜色?” 旧时许多人家都是自家织布,原料有丝麻葛动物毛羽等,后来还有棉花,织出来的布料也经常是买了染料自己染色,而所用染料固色没有千年后新世纪时代的那么好,还经常掉色,有时穿了好久但还未穿破,只是掉了颜色的衣服也要重新再染一遍,所以许多人家都备有染料。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农经济”下的中国传统社会经济基础中男耕女织中的“女织”。 薛平平道:“红黄蓝三色即可,要是有别的颜色也可以拿一点来。”说着将那木雕娃娃放在桌上。 几个女孩子都来了兴致,纷纷想着去哪里找染料颜色。还是连翘最熟悉家里状况,便笑着说道:“我记得太太屋里有,管家娘子那边也收着染布的颜色呢,我去要一点来。”薛平平道:“若是有印泥也可以拿一点来,可以点在嘴唇上。” 连翘笑着点点头,便拉了张琳往外走:“琳姐儿你去找太太,我去找花婶子。” 她们俩出去不大一会儿,便各自端了个小托盘回来,进屋便放在桌子上。连翘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好几种染料颜色,没有漆料,那东西放不长,咱们家现在没有。”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盖子,原来是一盒朱红色的印泥,她好奇地看着薛平平问道:“这个印泥也能用?” 薛平平心里一喜点点头道:“能用,这个点上了更好看。”当然是随口说来蒙她的,只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又让她们去找了几个小碟子,几只毛笔,打开那染料包,便见红黄蓝青紫好几种染料颜色,便点头道:“这些就够了。”便各在小碟子里倒了一些,然后拿水调开,用毛笔蘸了,给那娃娃上色。 第67章 斗智 木雕娃娃上了颜色,就如画龙点睛一般,顿时便似乎有了点生气勃勃之意,更加灵动,使得几个女孩子几乎要动手抢了,那三个都看着苏叶,张琳笑道:“小叶子,这是你的,先给我玩玩好不好?” 苏叶皱着眉头犹豫了半天,仍然有些不乐意:“你要玩我?” 薛平平噗嗤一声,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的;李静姝、连翘也忍俊不禁吃吃娇笑起来。张琳便红着脸蛋儿狠狠瞪了薛平平一眼,又伸手指着那娃娃朝苏叶道歉:“不是……哦,我是说我玩玩你这个娃娃,太可爱了啊。” 苏叶仍然摇头不愿意:“不好,平哥儿不是也要给你刻吗?等你的刻好了,你随便玩就是,干嘛要玩我这个呀?” 薛平平急忙表态:“是啊,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刻。” 张琳恋恋不舍地看着苏叶那个娃娃,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唉——,还得等好久啊!” 薛平平忍着笑答道:“很快的,第一个刻好了,我这手感也来了,再刻就很快了。” 张琳瞪着他道:“不许太快了!”说得薛平平都是一怔,她接着又道:“人都说慢工出细活儿,你要是刻得太快,保不定刻个什么鬼样子出来,我才不要!你要刻就得好好的刻,不能刻得歪嘴斜眼的!” 薛平平一听歪嘴斜眼,将目光转向张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打量她,随后便低下头便吭哧吭哧吭哧地笑起来。张琳大大的杏核眼瞪得溜圆,瞅着他哼了一声道:“我就防着你呢,看让我说中了吧?你肯定没安好心,先还骂我和翠姐儿是歪嘴老鼠呢!我要不说,你敢说你不使坏?” 张琳这么一说,李静姝也上了心,急忙点头赞同:“对对!琳姐儿要是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也瞪着薛平平道,“就得防着你使坏呢!” 薛平平看看她们俩,敛住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雕个什么样,你们一看就能看出来,真要雕成歪嘴斜眼的你们再来说嘴,这还没动刀呢,你们凭什么说我使坏?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张琳笑得眉眼弯弯地连连点头:“嗯嗯嗯!你自己说的,你就是个大……哦,你现在还太小,才这么大一丁点儿,大坏蛋你也做不了,只能做个小小的……小小坏蛋!先还跟翠姐儿和我记仇呢,你敢说你不坏?” 薛平平啪地一桌子,呼地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溜溜圆地怒斥着张琳:“你血口喷人!你才小坏蛋呢!你没凭没据的非要说我坏?看来我要不给你雕个歪嘴斜眼大麻子什么的,还真显不出我的坏!” 张琳也跟着一拍桌子:“你敢!你要是敢使坏,我……我就……我就去告诉干娘,让干娘收拾你!” 薛平平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更加响亮的一拍桌子,狠狠地啐了一口,抬手恶狠狠地指着张琳。几个女孩子以为他要更激烈的和张琳吵起来,谁知他眼睛一瞪,看似要发火似的,可谁知他气势虽足,可语气却弱,将指着张琳的小手一甩:“哼!就会背后告刁状!哼!好男不跟女斗!我才懒得理你们!”说完便不满地瞪了张琳一眼,悻悻地缩了回去。 他这么一来,几个女孩子先是一怔,随即都被逗得忍俊不禁,噗嗤大笑起来。张琳却强忍着笑意,冷着脸道:“是干娘让我们看着你的,不许你乱跑乱动!不许你……嗯……不许你对我们使坏!不许你跟我们记仇!都是干娘说的,怎么就成了告你刁状了?我要是告诉干娘,哼哼……” 薛平平索性不跟她斗嘴了,避而不战朝门外看去,悠悠然说了一句:“今天可是元宵佳节!御街放灯,金吾不禁,听说可是好热闹的!” 上元节与元宵节便是一个节日,只不过官方称上元节,民间称元宵节,都是正月十五这天的这个节日。 张琳毕竟年幼,而且没见过这京城的元宵节的热闹,听薛平平提起这元宵节的热闹,顿时便被他这话弄得转了心思,看着连翘、苏叶两个说道:“以前只听说过京城的元宵节好热闹,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可惜我都从来没看过,你们看过没有?” 苏叶笑着点点头道:“我们是看过的,整个御街从北到南,好多好多的灯啊!北边半条街是官家的灯,南边半条街是民间的灯,什么样的灯都有,有的灯比房子还大比楼还高呢!看灯的人好多好多的,第二天早上再去那御街,都能捡到好多头天夜里看灯的踩丢的鞋子呢!” 几个女孩子都格格娇笑起来,李静姝只是笑着,脸上仍表示出无所谓;张琳则瞪大了眼睛,悠然神往地说道:“真那么好看那么多人吗?不知道咱们今天晚上能不能出去看灯……” 连翘也有些心热,看看独自坐在一边的薛平平,有些遗憾:“若是搁往年,肯定是能出去看的,咱们家收拾好了,晚上一块出去观灯,有贵叔他们几个带着,也不怕拍花儿的,这几年都是这样;可今年……”她小嘴巴朝薛平平一呶,那三个女孩子都明白了。 贵叔他们几个,指的是郭府的老家人郭贵义、郭贵信、郭贵仁他们,这几个人看名字像是亲兄弟,但其实一点血丝关系也没有,都是跟随郭威多年的老兵,也曾是战场上厮杀过十来年的狠人,原本也不姓郭,只是入了郭府之后,才改姓郭。 张琳有些气馁,瞪着薛平平道:“哼!歪嘴小老鼠,还要连累咱们看不成灯,真是的!” 薛平平便斜眼看她:“我怎么就连累你们看不成灯了?腿长你们身上,我又没绑着你们的腿,你们想看就去看,怎么还怨着我了?” 李静姝轻轻哼了一声道:“干娘让我们看着你,你现在身子不太好,我们就能只顾自己高兴不顾着你,没心没肺的跑出去看灯?” 薛平平道:“我这么大人了,还用你们看着?这些天我身子虽然还未大好,可也一点都不疼了,可见恢复得挺好,一点事儿都没有,不用你们看着,我一人在家睡觉,你们都放心出去,高高兴兴地看灯还不行?” 张琳探过小脑瓜来,盯着他上下打量着:“哟,你会这么老老实实的在家睡觉,不跟我们出去?” 薛平平撇了撇嘴巴,不屑地说道:“什么灯我没看过呀,就御街上那些灯有什么看头?最好看的灯还是我让人做的,你们见都没见过,我还用得着去看别人那乱七八糟的灯?” 李静姝也学着张琳歪着小脑瓜上下打量着他,瞅了一会儿方说道:“我看你不是在家睡觉,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哄走了,你好去哪里跟那个谁约会去啊?” 薛平平心里扑腾一跳,瞪着李静姝心说她怎么就能猜中?随即便直接给她来个否认三连:“我不是!你瞎说!我没有!” 李静姝哼了一声,扬了扬小脑瓜:“你反应这么大,看来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喽?”转看着另三个女孩子道:“你们要是想出去看灯就去,我在家看着他。” 张琳怔了一下,带着点感动又有点遗憾:“唉!翠姐儿你真的不去啊?” 李静姝摇摇头道:“嗯嗯,我不去,这灯虽然好看,可这家里也得有人呢。何况——”她下颏朝薛平平一扬,“我要是和你们一块去看灯,咱们前脚一迈出大门,信不信他后脚就也跟着跑出去,而且比咱们跑得还快?” 三个女孩子一听,都连连点着头称是。薛平平赌气地转身便往床榻上一躺,拉着被子就蒙在自己身上:“你们……你们就一点都信不过我?哼!我……都要被你们气死了,哪还有心往外跑?哪儿也不去了,我今儿就躺床上睡一天一夜!”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京城里放几天灯,我就睡几天,你们要是都窝在家里看着我,那可是亏大了!哼哼!看不成灯也别来怨我,是你们自己不去看的,我可没碍着你们谁去看灯!” 几个女孩子看看他,又相互瞅瞅,不禁莞尔一笑。连翘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家每到这时候,阿郞太太要进宫,家里这两年都是老管家带人看家,由贵信叔贵仁叔恭明大哥他们带人护持着,花婶子她们也要跟着看着女眷,谁都不能自己胡乱走的。大家一块观灯,也不怕拍花子的、拐人的拐子,要是有坏人贼偷什么的,咱们家里的人一顿棍棒就给打晕送到开封府去让他吃牢饭!所以你们都不用担心的,太太出门前一定会安排好,让咱们都去看的。” 果然连翘说的还是很准确的,等到近午时分,清宁便将家里所有人召集起来,将最近几天观灯的事简单做了安排。 因张家的女婿和郭家的女婿都来京城中过节,今年的郭府人数要比往年多上一倍还多,郭荣他们还要负责灯彩事宜,而郭威、清宁夫妻都要进宫觐见帝后,并要分别与帝后及朝臣、内外命妇一看观灯,时间可能要拖到半夜才能回来,家里诸事只有委托张同芝夫妻来负责,郭威姐夫李世清姐姐郭雯、张家长女张金芝与夫婿曹芸,以及郭家的女儿女婿来协助,主要就是元宵节这两天家里人出去观灯的事。虽然元宵节是佳节喜庆的事,可由于观灯的人太多,自然也会鱼龙混杂,历来都有贼偷、拐子、地痞流氓之类的坏人混在其中,一些坏人结成了团伙,不但结伙偷盗、拐骗孩子,甚至连不少成年女子也成为他们的目标,每年观灯都有孩子、女子失踪的案例,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想要指望着官府破案,基本不可能,除非那些贼人脑子进水,自己像条鱼一样直接往官府的网里撞。 另外,府中要分派家人轮流看家,出去观灯的也要像往年一样,都一块走,不许私自乱跑,以防贼偷和拍花子骗小孩子、骗拐女孩子的拐子等坏人;因为今年郭威得罪了驸马杜重威,还有可能会遇到其派出的家奴、泼皮无赖的骚扰,大家还要相互看护着,不能让坏人给骗了、打了甚至给拐跑了。 至于说闭门不出,不说郭威清宁夫妻做不出这等事,一家人辛苦一年,也就年节这几天可放松一下,元宵节这几天可乐和乐和,不能是因怕出事就不出门,那有点也太不通人情了;这年月娱乐活动太少,元宵节可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庆,谁不想看看热闹呢!便是官府也早已下发通告,元宵节庆十五、十六两天假日内放灯,金吾不禁,官民人等俱可随意观灯,可谓是普天同庆,无论官民不许拘束家人观灯。 但是——到了最后清宁仍然特意点了薛平平的名,不许他出门,理由当然是他的伤势还未痊愈,元宵节观灯的人太多,随便挤一下他便会有伤口崩裂之虞。清宁说完还以为薛平平会有不满,会跟她顶嘴,却不料薛平平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倒有些奇怪了,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李静姝轻轻接一句,说她不出去观灯,要在家看着弟弟。惹来清宁一阵夸奖,说你和琳姐儿也可以轮换着,便是两个丫头连翘、苏叶,也可以跟她身边的丫头紫竹、金樱轮换着出去看灯。 薛平平眼角余光看着站在清宁身后的两个丫头紫竹、金樱,年龄比苏叶大些,与连翘相若,相貌也很美,只是神情气质有些冷艳孤高之感,心里想着只怕那两个要比自己身边的这两个还要难对付,因为紫竹、金樱两个要经常跟着清宁做事,起着上传下达的作用,心眼不够用、镇不住家里人可不行。 然后家里便开了几桌宴席,全府中人都来聚餐,之后郭威、清宁又叮嘱几句,便各带几个长随心腹家人,分别乘车往宫中去参加皇帝和皇后主持的内外元宵节庆。 薛平平一心想着怎么才能混出府去,宴席再好也是食不甘味,随便吃了一点便独自回房。此时还不到观灯时刻,李静姝、张琳、连翘、苏叶四个见薛平平离开,也随即跟着回来。 薛平平走进自己房中,见四个女孩子前后脚地跟回来,心里有点不高兴,这跟屁虫跟得也太紧了啊!也不跟她们说话,便上床躺下。四个女孩子见他真的回来睡觉,相互看了看,觉得跟得太紧,确实会让他难堪外加难受,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便坐在桌旁说话。 薛平平躺了一会儿,见她们仍然坐在屋里说话,丝毫没有想出去看灯的迹象,心里便转悠开了,有她们四个门神般的守着,自己是别想离开一步,眼珠转了几转,便急急下床拿了几张废纸便朝外面跑去。连翘急忙站起来问道:“平哥儿你干啥去?”薛平平一边急匆匆地朝外走,一边摆手:“哎哟……肚子疼……好像吃坏了……我上茅厕去……” 张琳啐了一下:“呸!不定又想什么鬼点子呢,信他的……” 连翘皱眉说道:“这倒不像,别真的吃坏了肚子。”说着便跟着出来。 薛平平跑到茅厕边,一回头见连翘跟在后面,心里哀叹:唉!这臭丫头跟这么紧,看来屎遁也是没门的!装模作样地进了茅厕,随便待了一会儿,便走出来回房。却见连翘站在外边,有些紧张地追问:“平哥儿,你真的吃坏了肚子?要不要紧?真痛得厉害,我去跟管家说请个太医来看看。” 薛平平心说你们不跟着我我就不痛了,嘴里却轻飘飘地答道:“不要紧,现在不疼了。”回房后假模假样的洗了手,又上床榻躺下,心里话看来屎遁之类的法门太过低级,连个小丫头都瞒不过,还得想个高级的。回头朝外面瞅瞅天色,幸好还早,不着急有时间,咱慢慢想办法。 只是他翻来覆去地躺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那四个女孩子却坐在室内的桌子边上说着闲话,都是她们见过的元宵节的热闹事。薛平平想了一下,便又下榻,从靠墙的小柜子里拿出连翘收起的他做雕刻的一个箩筐,放在桌子上,把用料工具一样一样的摆放起来。 四个女孩子顿时眼睛一亮,连翘急忙问道:“你又要给我们刻雕像吗?可别累着了,那对你身子可不好。” 薛平平拿起工具和木头块答道:“就坐在这儿刻点东西累不着,要累了我自会歇着的。”便先用匕首在那块选好的木头块上刻划出线条来,打量一下,便开始下刀雕刻。在四个女孩子目不转睛的注视当中,一个与苏叶雕像同样夸张q版的连翘的雕像逐渐在他手中形成;随后他又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一会儿,进行细节修饰,又用刀刃打磨刮光后,便让连翘拿出那些调好的颜料碟子,给雕像上色。 不多时,一个惟妙惟肖、极其灵动,含娇带羞,极其可爱的连翘雕像便宣告完工。薛平平拿在手中稍微端详一下,笑着放在连翘面前:“连翘姐姐,你的!” 连翘高兴得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便伸手去拿,双手才要触及,便又急忙缩了回去,带着些尴尬的笑道:“哦,颜色还没干呢!” 张琳看向李静姝,撇着小嘴巴哼了一声:“他说先给我刻的,这就又变卦了!哼,真不愧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小坏蛋,一点信用都不讲的!”李静姝拍拍她小手,另一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见薛平平并没注意,又用力敲得更响亮些,见薛平平抬头观看,便把嘴巴朝张琳一呶:“你听到琳姐儿说的没有?你真不讲信用啊?” 薛平平道:“她非要说我会把她刻成个什么豁嘴斜眼的大麻子,我哪有那本事,刻不了那么丑的人,所以才没给她刻的!” 张琳顿时又急眼了,小手一拍桌子:“你说谁豁嘴斜眼大麻子呢?”薛平平哼了一声,索性转过脸去:“我又没指名道姓,谁认就说谁的呗!”张琳气呼呼地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你欺侮我!等干娘……”她话才说半截,薛平平就学着她语气怪腔怪调地说道:“哎呀……等干娘回来……我就告诉干娘……有人欺侮我……哼!除了告状你还会干啥?” 张琳顿时一怔,随即那张娇憨甜美的小脸蛋儿便涨得通红,手指点着他:“你……你学我……我是你学的这么丑的样子的吗?你等着,等干娘回来我非告诉她不可!” 这话一说,再加上前面薛平平学她的怪模怪样,顿时将另三个女孩子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李静姝一边笑一边拉着张琳劝她:“好了好了……你先还劝我不跟这小心眼的小弟弟生气,现在你倒被他气成这样?你看他得意的,不就上了他的当?随他作怪,咱们不生气他就得意不起来,生气的反倒会是他了!” 张琳瞪了薛平平两眼,随即便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我不生气我不生气……”,连说几遍便又睁开眼睛,灿然一笑:“就是!我一不小心就上了他的当!哼哼!这个小小的小弟弟,当真是个鬼心眼儿多多的小坏蛋!” 薛平平瞅她一眼,撇撇嘴巴,不再理会,随手又拿起一块木头,比划了一下,便又在木头上划线。张琳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下,故作恼火地说道:“不许刻我!”薛平平连头都没抬,低声哼了一声道:“自作多情!谁要刻你了?我刻个小狗小猫……刻个小乌龟不行?” 张琳又真的被他气得大怒起来:“你才是小狗小猫……小乌龟……”李静姝急忙又拉住她劝道:“哎哎哎……你才说不生气,这一转眼又被他气成这样……哎呀……你这急性子……我怎么觉得跟琼哥儿差不多少呢?” 这话说得连翘、苏叶都笑了起来。张琳一怔,随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嘀咕着:“我怎么就跟我哥一样了?嗯……不对呀,你这话说的……怎么想都不对味呀……” 却听薛平平又低着头吭吃吭吃笑了起来,张琳一拍桌子娇声喝斥道:“我们说话,你笑什么?”薛平平仍然低着头轻轻说道:“管得太宽了吧?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管得着吗?”张琳道:“当然管得着!干娘就是派我们几个管着你的!” 薛平平这才抬头瞪她一眼:“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真上劲了!哼!懒得搭理你的!”又低下头转动匕首刻着,不多时一个伸着长舌头、胖胖憨憨的小狗便出现在他手中。随后他又拿着毛笔,醮着染料在木头小狗脑袋上、身上随意点画着,一个更加可爱、栩栩如生的小狗便出现在桌子上。 苏叶手快,一伸手便拈着木头小狗一只耳朵便掂了起来:“哇!好可爱的狗狗儿,这个给了我吧?” 李静姝瞅着那只小狗的狗脸,越看越觉得跟张琳有点莫名的相像,她来回瞅着张琳的脸蛋儿和那小狗儿,极力忍着笑,更不敢说出来,不然只怕张琳会立刻炸了起来。好在张琳有些粗枝大叶,并没在意那小狗的形像。但看出那小狗形像的还有连翘,只是她也极力憋住笑,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见薛平平又拿起一块木头,便劝道:“平哥儿,你先说给我们都刻上一个的,那就再刻两个呗。” 薛平平看看她,也不搭话,又低下头在那木头块上用匕首划着要雕刻的轮廓线,随后便雕刻起来。这回她们都看出来,又是要雕一个女孩子,只是不知道是张琳还是李静姝,便都耐着性子等着。 薛平平手法极快,不多时大致的形像便雕刻出来,这回大家都认了出来,却是按李静姝的面目雕刻的。随后细雕精修上色,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短手短脚的卡通版李静姝便又灵动地出现在桌子上。 李静姝立即也高兴得眉眼弯弯的,凑上去打量着自己的雕像。 第68章 出门 张琳瞅着李静姝那喜上眉梢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泛酸了,看一眼薛平平,又转头看着另三个女孩子放在她们自己面前的雕像,心痒难搔地拿手捅一下李静姝:“翠姐儿……翠姐儿……” 李静姝回头看看她,见她小嘴巴朝薛平平一呶,不觉笑了起来,便拿手捅一下连翘;连翘看看她俩,忍不住笑出声来,便看着薛平平说道:“平哥儿,你还少刻了一个呢!”见薛平平不理不睬的,便笑着劝道:“平哥儿,我知道你最大度的,咱们屋里就这几个人,你要是把哪个少了都不好吧?” 薛平平瞅她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言语,便又拿起一块木头,再次雕刻起来。张琳悄声朝连翘道谢:“谢谢姐姐。”连翘朝她摆摆手,忍住笑意道:“你呀……以后少说几句,平哥儿就不会跟你置气了。” 薛平平很快又雕刻出一个张琳的卡通版的小雕像,上了色后,也放在桌子上,斜了一眼张琳道:“看看是不是豁嘴斜眼大麻子?” 张琳看着那雕像,笑得眉眼弯弯的,嘴里却不肯认输:“哼!这是我早就提防着你了,要不然你不定要使什么坏呢!” 薛平平便拿起一支毛笔蘸一醮黑漆漆的染料,便做势要往张琳那小雕像大大的脸蛋儿上点。张琳急忙用双臂圈住护了起来,眼睛瞪起:“你敢!” 薛平平不屑地瞥她一眼,将笔放下,转身去洗手。连翘急忙跟在后边,关切地问道:“你一连刻了这么多,肯定也累了,洗了后你先躺着歇一会儿,然后咱们用餐。” 薛平平点点头,便擦了手回卧榻上躺下,闭上眼睛,心里却在不停地转悠:怎么才能摆脱这几个小屁妞儿出去呢?看天色已经不早,若是出去晚了,只怕观灯的人太多,路上不好走的。 他躺下没多久,便被连翘喊起来吃饭。吃完饭大家才洗漱过,便听外面有人问他们是不是跟府里的人一块出去看灯。却是郭贵信的女儿小燕儿,此时她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看着他们笑嘻嘻地等着。她年才及笄,比连翘都要大半岁,虽没连翘长得好看,却也不丑,还要比她壮实得多。 连翘虽然心动,可又为难地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薛平平,稍一犹豫,便摇摇头道:“我们这儿还有个爷得服侍呢,就不去了吧。”却听薛平平接话道:“你们都去看灯,我就在屋里睡觉。不然耽误了你们看不成热闹,回头又该怨我了!” 他这么一说,连翘反倒真的没了出去看灯的心思,笑着说道:“这京里的灯,我也看了几次,这次不看也罢。琳姐儿、翠姐儿你们没看过,你们出去看,我守着平哥儿。他这身上虽还不妥当,可这些天来看着也是一天比一天好,有什么事我一人也忙得过来。” 张琳看着李静姝不说话,李静姝笑着朝她挥挥手:“你要去便去,不用看我。我先就说过了,我守着你们都出去看灯。”说着便站起来,连拉带推的,将她们三个给推出门去,又嘻嘻笑着说道:“你们真要过意不去,回来给我带点街上稀罕的,再给我讲讲那热闹的事就成了!” 几个女孩子都格格笑了起来,连翘带着歉意说道:“那……那我们就去了。这灯连放两天,明天我守着换你们去。”李静姝笑着点点头答应着:“好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快去吧,不然赶不上要是落单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心拍花儿的把你们都给拍走了!” 张琳一挥小拳头道:“哼!真要有那狗胆包天的,看我不给他一拳,打断他狗爪子!” 薛平平瞅瞅她那小拳头,粉嫩玉润的,十分可爱,又瞅瞅她那十分可爱的凶狠模样,想起“奶凶奶凶”的这个词,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张琳冷眼瞅着他,一挥拳头威胁道:“你还敢笑话我?是不是想尝尝我的厉害?”薛平平双手抱头,做出一副好害怕的模样,又学着她的语气,拿腔拿调地说道:“嗯嗯,你腻害……你好腻害……腻害得吓死宝宝啦……” 张琳哼了一声,朝他挥了挥小粉拳:“哼!早晚要你知道知道我的腻害!”那几个女孩子一听她不知不觉地学着薛平平说了“腻害”,也忍俊不禁,格格娇笑起来,李静姝急忙推她一把提醒着。张琳顿时醒悟,红了脸蛋儿瞪着薛平平:“你个小坏蛋!随便说句话都要给人下套儿挖坑,当心哪天有人撕了你这张破嘴!” 李静姝忍着笑说道:“别耍你的腻害了,快点去吧!”将她们几个送走,又转回来坐下。 薛平平躺在榻上,瞅着李静姝,轻轻问道:“喂,你真的不去看灯?”李静姝摇摇头道:“不去了,我本来就不爱看热闹,留在家里陪你呗。”薛平平悻悻地说道:“是陪我还是监视,这可难说!”李静姝微微笑了起来:“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去。”说着便去拿了装了女红用具的小笸箩,拿起一个绣花绷子慢慢绣起了花儿。 薛平平心里叹息一声,这小屁妞竟然还有心去绣花儿?心说这当真是要跟我较上劲了?想着怎么把她也给糊弄走,可费了好大的功夫,想了许多方法,无论是怎么挑逗她,她或是带搭不理的随口接上一句,或是干脆连话茬也不接,说了许久李静姝仍自是岿然不动,倒将薛平平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终致无计可施。 李静姝手里针线半天都难得绣上一针,眼角余光斜瞅着薛平平,见他躺在卧榻上时不时的翻来覆去的瞎折腾,心里好笑,却也得意,心说我看你怎么去见那个什么公主!也不再理他,便将绣花绷子又放下,收起了针线小笸箩,仍坐在桌子旁边,用手摆弄着那几个小雕像,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平平终于忍耐不住,跳下床榻,靸上鞋便朝外走。李静姝急忙站起来拦住:“你干什么去?”薛平平道:“上茅厕呢!”李静姝朝外间屋一指:“外边有净桶,你可不许出这个门!”薛平平道:“我……我不习惯在屋里!”李静姝撇撇嘴巴道:“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你先前在屋里那么多天,也没见你不习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啥呢!不就是想去相国寺去见那个什么公主么?”薛平平回头瞅她一眼:“哦,你就为这个不去看灯?”李静姝脸蛋儿一红,扭过身子不去看他:“谁管你呢?我是干娘派着来看着你的,跟你那什么公主有什么干系?” 薛平平哼了一声,又转身上榻躺下。李静姝噗嗤一笑,洋洋得意地瞅着他。薛平平朝她做个鬼脸,便翻身朝里躺着,可随即又翻过身来,跳下榻来,走到李静姝面前,凑到她脸前,上下打量着她。李静姝一怔,急忙挪开一点:“你干什么?”薛平平撤回身呵呵笑了起来,指着她叫嚷着:“哦……我知道了,你是在吃人家的醋呀,怪不得先前你出卖我呢!哦哦哦……吃醋呢!” 李静姝顿时红了脸蛋儿,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他:“呸!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要吃你的醋?”薛平平笑道:“嗯,你当然不是吃我的醋,是吃那个公主的醋!”拍着大腿说道,“怪不得呢!这些天我总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原来是……哈哈……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李静姝咬着嘴唇,眼圈一红,似乎就要落泪:“你……你欺侮人……你……你这么坏……看干娘回来……”薛平平接着道:“你就告状呗!和张琳一个样的,怪不得你们俩能成为好姐妹!”跳下卧榻穿好衣服,便将先前藏好的装备揣在怀里,转身看看室内想了想没掉下什么,便朝外边走。 李静姝大惊失色地上前拦住:“你……你上哪去?莫非你真的要去相国寺……见……见那什么公主?干娘可说过的,不许你出门!” 薛平平伸手一拨拉她,不耐烦地说道:“我要去哪儿,要去见谁,你管不着!”李静姝眼疾手快地便抱住他胳膊,用力抱紧:“你……别想去!” 薛平平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心想干脆挑明了说吧,便平平静静地说道:“锤子……哦,再叫你锤子兄弟不合适了啊!我也叫你翠姐儿吧,不然喊李静姝喊惯了可能露馅。翠姐儿,你好好听我说,这次我必定要去,你也不要拦着我。先前你也听他们说过,我曾在大相国寺那边解开那个宁阳公主所设的谜题,此事关系到我祖母和义婶义妹的安危,我现在穿暖吃饱,住着这雕梁画栋的大宅华屋,还有你们几个服侍,还被这朝廷的高官大臣认为是他们家的儿子;可我自己心里清楚的我到底是什么人,我的亲人还在外面,不知下落,生死不明!翠姐儿,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事到底有多紧迫?” 李静姝被他一番看似诚挚的话语给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方才崩出一句:“可是……干娘说过的,你身子还没好,不许你出门的!” 薛平平心里虽焦急,但仍耐着性子,语气和缓地跟她解释:“翠姐儿,不是我非要出门,是我必须得弄明白,那个‘千金之谜’的真相到底跟我奶奶我婶婶她们有什么干系!还得想法弄清楚她们的下落!去见那个宁阳公主就是这些事中最紧要的一环!” 李静姝低下头,小声说道:“可是……我都向干娘保证过,一定要看好你;你要是出去再有什么差池,我怎么见干娘?” 薛平平叹息一声,心说真是个死心眼儿!可又不能跟她发脾气,否则只怕自己根本出不了这个门!想了一下又试图说服她:“翠姐儿,你别总是干娘干娘的,你自己想想看,我只是去见那个宁阳公主,也不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却跟她把话说明白就回来,根本没什么危险!”见她仍然紧紧抱着自己胳膊不松手,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要不……你跟着我去,我不脱离你的视线,让你随时都能看到我,这总行了吧?” 李静姝仍然摇头不放:“不……不行!你说的好听,可你一出这个门,那你还能听我的?只怕一到人多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 薛平平见怎么说都不行,也不禁着急上火了,瞪起眼睛来喝问:“你到底放不放手?”李静姝听他发火,心里也有些发虚,可却更用力地抱紧他胳膊,低下头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薛平平便用力挣却也挣不开她手,便拖着她往外走。李静姝急道:“你要这样……我就喊人啦啊!”薛平平一听她要喊人,顿时便停了下来,恼火地看着她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了。两人正在僵持,却听有人在外面喊道:“平哥儿,你睡了吗?” 薛平平急忙答道:“没呢……哦,是恭明哥啊,有事吗?” 郭恭明便走了进来,一见他们两人这般模样,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啊呀,你们这是要唱哪一出啊?”李静姝脸蛋儿一红,急忙放开手道:“干娘让我看着他,可他非要出门;你要是不来,他就……就自己跑了啊!”回头斜一眼薛平平,冷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 郭恭明脸色凝重起来,瞅瞅李静姝,又看着薛平平说道:“你放心吧,平哥儿跑不出去的。太太为他还专门交待过,没人敢放他自己出门。”他这么一说,薛平平也有点泄气了,他有信心摆脱李静姝的纠缠,可对于这位年轻力壮的郭恭明,可绝对没有把握。只听郭恭明接着说道:“平哥儿,我回来是找你的。那个能升空的大号孔明灯,我们弄了半天,也没升上去,还差点烧着人,差点把灯给烧了。你快想想,怎么弄才好。” 薛平平瞅了瞅李静姝,呵呵一笑,反倒转身坐了下来:“这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办法我都写给你们了,你们还弄不好,我又没亲眼去看过,怎么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李静姝哼了一声轻轻说道:“我看你就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出去!说不定你早就料到了这些,预留着什么关节,让他们弄不好,就得来找你,然后你就可以往外跑了!” 郭恭明一听这话,心儿也不禁呯的一跳,眼睛眨了眨,心说这翠姐儿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莫非平哥儿早就想到了这一步?那这孩子走一步看几步,真的了不得!当下说道:“平哥儿,咱们做的那灯彩,最主要的就是那个大号孔明灯,若是升不了空,就没多少人能知道咱们制作的新型灯彩,别的再出彩也没那么轰动啊!咱们的烟花爆竹还有那么多,还指望着这次的大动静,能引得那些高官重臣让咱们到他们家舞狮,能多得些赏钱好抵得了那些烂账呢!” 薛平平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伸手拿起暖婆子又倒了盏茶,端起来慢慢品着:“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方法我真的都写给你们了,这出了问题我又没法去亲眼看看,哪会知道怎么办?要么你带我去看看,要么就不弄那大号孔明灯了。反正咱们的烟花爆竹足够多,也不缺它这一号!” 郭恭明有些着急地说道:“怎么不缺这一号?元宵观灯,观灯观灯,就是看灯比灯!看谁家的灯更好,比哪家的灯最强!咱们别的都是烟花爆竹,只有这一号灯彩,没有了这灯,那就名不副实!这灯还非得升起来不可,别的我不懂,可我知道这灯可不是咱们家自己私造,有它没它都无所谓;它是枢密院报上去的,关系到咱们家院判在朝廷中的前程,在皇帝眼中的份量呢,你说重要不重要?” 薛平平听了他这一番话,仍然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看不出一点一丝的着急关心。 郭恭明也有些生气了,着急上火地催促道:“平哥儿,你到底放没放在心上啊?” 薛平平看一眼李静姝,又瞅瞅他,慢慢答道:“我就是放在心上,可没到实地看过,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呀,我还能凭空施个仙法什么的,吹口气挥挥手让那灯升起来?” 李静姝在旁接话道:“你不是说你跟你那老神仙师父学过仙法吗?这怎么就没辙了呢?” 薛平平斜她一眼:“我要是学过仙法,先吹口气把你给吹到十万八千里外!” 李静姝啐道:“呸!我不过是听干娘的话看着你,怎么就惹得你这么嫌弃?” 薛平平不再理她,转向郭恭明道:“恭明哥,有这么个奉命栓着我的捆仙绳,我被栓得脑袋都要涨开,一动都动不得,哪还能想什么办法?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郭恭明嘴巴张了张,又看看李静姝,低下头思来想去,又转了几圈,方才看着他们俩,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你们俩……嗯……咱们一块儿……” 李静姝瞅一眼薛平平,见他胸有成竹般地端着个小茶盏慢慢品着,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又转向郭恭明,想了想道:“恭明哥哥,你要是真的想他带出门,那你得保证不能让他乱跑……” 郭恭明道:“哎呀……这……这我哪能保证得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见李静姝撅起小嘴巴来,急忙改口,“哎哎……好好……好的!我保证看着他,干脆我拿根绳儿把我们俩栓在一起,这总行了吧?” 薛平平啐道:“呸!恭明哥你跟谁学的也这么坏?又不是猫猫狗狗,还得用绳子栓着!你们一大群人看着,我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就去看看,把那灯给升起来我就回来,还这么不放心……还拿绳子栓着……你们能不能做个人哪?” 见薛平平发了脾气,郭恭明也有些尴尬,憨厚地笑道:“这不是……这不是……”他看一眼李静姝,想说这不是她话赶话给逼的嘛,可一眼瞅见她正瞪大了双眼瞅着自己,又急忙改口,“哦,是我想多了,只要你不乱跑,就是多在外面待一会儿,看看灯也没什么。” 薛平平撇着嘴巴问道:“哟,你放我出门,就不怕……太太回来教训你?” 郭恭明笑道:“我这是为了咱们家的正事,又不是拐了你出去疯玩儿,太太就是知道了,最多说几句。”又看着李静姝问道:“翠姐儿,你看呢?” 李静姝道:“干娘让我们看着他,也是怕他乱跑惹得伤势复发,让他好生的将养身子,只要他听话不乱跑,谁愿意真的成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他?为他好他也不觉得还招他嫌弃,我吃撑着了吗?” 看她一脸的嫌弃,说话毫不客气,但言语之中却放开了一道口子,意思无非是你想让他去也成,不过那得看好他。郭恭明目光又转看着薛平平,见他脸色悻悻地斜眼看李静姝,心里也不觉好笑,便说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平哥儿你不能乱跑,去看一会儿灯我就送你们回来。”见薛平平根本不答话,又看向李静姝。李静姝笑着点头:“嗯,好的!咱们说定了,恭明哥哥你可得看好了他!咱们都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儿,哪怕一眼看不到他,说不定他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呢!” 不过李静姝这一番话又遭来薛平平的白眼,但三人也算是说好了,郭恭明便领着他们俩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李静姝又停了下来。郭恭明有些着急,生怕她变卦不去,急忙问道:“翠姐儿,又怎么了?” 李静姝朝外面看看天色,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便看着薛平平说道:“他身子还没大好,外面这么冷,只怕他受不得,把那毯子带上给他盖着。” 郭恭明点点头道:“嗯,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多亏翠姐儿你心细。” 李静姝回身便把卧榻上叠好的毛毯抱出来递给郭恭明,随后又回头再抱上一床小被子:“毯子给他铺在下面,再盖个被子,就不怕外面冷了。” 郭恭明见薛平平一脸悻悻之色,心里好笑嘴中却说道:“好好!平哥儿好福气!” 这话一说,薛平平、李静姝两个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郭恭明笑着便往外走,那两个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来到正门门口,门房郭老山看着薛平平跟在后面,便站起来拦着:“恭明,太太可是交待过的,平哥儿不许出门,你怎么就敢领着他出去?今天就是再热闹,他身子不妥,也是不能凑这个热闹的!”又低声埋怨着,“你这么大个人,不是小孩子了,马上也就要成亲,怎么还不知道轻重?” 郭恭明小声解释道:“老山叔,我也是没办法了,咱们在御街那边的灯放不起来,荣哥儿领着人在那边试了好多方法都不成;而这灯是按平哥儿说的法门造的,除了他没别人能弄得起来,所以我就回来找他去看看。你放心,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呢,他过去也就是动动嘴就成,决不让他动手使力,另外你老放心,我贴身看着他护着他,决不让他离开我一步之外,这你老总放心吧?” 老山朝门外又看了看,外边停着一辆自家的带篷马车,马车旁站着几个老家人的儿子,都是跟郭恭明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个个身体魁梧健壮,都是练过武艺的,便点点头道:“你们可要看好了,不能让平哥儿往人多的地方去,哪怕挤着碰着,只怕他这身子也受不得!” 薛平平白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并未开口,心说我既不是林妹妹,又不是琉璃不登儿,哪那么脆弱? 郭恭明连连点头,方带着薛平平、李静姝两个出门。上了马车,李静姝先把毛毯铺下,让薛平平坐了上去,再把小被子盖到他身上,让他半躺在车厢里,方坐在旁边对外面看着的郭恭明道:“恭明哥哥,可以了哦。” 郭恭明便坐上车辕,对那几个伙伴点头:“走吧!”另几个青年,也都坐到车辕上,一个拿起鞭子,吆喝一声,打个鞭花,那辕马便低低地喷出一口气,拉着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第69章 仙人 他们这辆车一拐到正街,便见那大街上灯火通明,观灯的人成群结队,如潮水般涌来涌去。先前几个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青年急忙跳下车,一个上前牵着驾车的辕马,另几个便警惕地围在马车周围跟着走。 李静姝在车里面看着,原本紧紧绷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松,感慨地说道:“哎呀,这看灯的人真多,也不知是看灯呢还是看人呢?”一转身却见薛平平正大睁着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她看,脸蛋儿一红,正要啐他,却听薛平平道:“既看灯也看人,看热闹凑热闹,人不多怎么能算是热闹呢。”李静姝便悻悻地哼了一声,把脸一扭,并不搭话接茬儿。却听薛平平吃吃低笑起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薛平平笑道:“想到一首神仙曲,你想不想听?”李静姝哼了一声,撇撇小嘴巴:“就你那破嘴,能唱出什么好调调来?还神仙曲?我看是小鬼曲、小坏蛋曲还差不多!” 薛平平想起先前逗她唱的那首歌儿,不禁瞅着她比最初遇见时已经丰腴了许多,如玉靥桃腮鲜艳的小脸蛋儿脸蛋儿又轻轻哼唱起来:“姑娘本是婵娟,吃太胖跌入人间;呯一声脸蛋儿着地,醒来发现又扁又圆……”李静姝立即便捂着耳朵啐道:“呸!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薛平平笑着坐起身来,正色说道:“真的,这回给你唱个真正的神仙曲!你听着啊……”说是神仙曲,心中立即便冒出一支歌来。 李静姝捂着耳朵连连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薛平平啐道:“呸!你才……”瞪她一眼,见她两只玉润的小手捂着耳朵,大大的凤形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粉嫩脸蛋儿红红,如初开的粉红色花瓣似的,鲜润的小嘴巴紧闭,原本消瘦的脸腮近些来竟然长了些小肉肉,略微显出些婴儿肥来,鼓起的两腮满满的都是玉脂雪肌般的鲜润香柔,那种娇憨甜美中更溢出俏皮可爱来,一时怔住,顿时便将骂她的话咽了回去。 李静姝说是不听,可即使捂着耳朵又怎能挡得住,还是能听得见的;可只听到薛平平说了几个字后,隔了半天再没听他继续说话,有些诧异,便停下来看着他,见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禁大感羞涩,轻轻啐了一下,扭过脸去:“你……不是唱曲子给我听吗?怎么不唱了?” 薛平平笑道:“你说你不听的……”见她又瞪起眼睛来,便笑着点点头,“好好,我唱你听着啊……真的是神仙曲啊……你听好了啊……”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唱道:“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薛平平此时的嗓音,虽然不如成年人的浑厚,但他那少儿特有的清亮爽脆,却给了这支神仙歌曲一种另有的玄妙空灵之意,使得李静姝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的便又沉浸于这优美舒缓颇含仙意出尘的动人曲调之中,目光逐渐由惊愕变成痴迷,怔怔地看着薛平平,听着他将这曲本来还得二百多年才能问世的,南宋白玉蟾真人的《道情》给唱完,许久许久仍然沉醉其中…… 只听薛平平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没骗你吧?真的是神仙曲哟,一位名叫白玉蟾的仙人的大作,听迷了吧?” 李静姝这才清醒过来,见他凑到自己耳边,连他呼吸都能感觉得到,禁不住脸蛋儿发热,急忙闪开,抢白他一眼,正要啐他,便听车外有人大声问道:“好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敢问唱曲人,此曲此歌是哪位神仙所作?” 声音清朗,语音响亮,透过外面嘈杂的喧闹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传进车内。 两人一惊,互视一眼,便凑到车窗前朝外面察看。 却见车外有两位道士,一位麻衣葛履,面相清矍,年龄在四五十岁之间;一位灰色道袍,慈眉善目,年龄稍小些,看相貌约在三四十岁之间;这两个道士神色恭谨,明显是被薛平平的歌声给招来的。此时两人俱目光急切的注视着这马车,神情目光俱有让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李静姝看着那两个道士,心里有些不安,悄声埋怨:“看你……唱支曲也能把道士给招来……” 薛平平本来没想到这人来人往,穿流如梭的大街上,也会有人耳朵这么灵,能听到他在马车上专门唱给李静姝听的歌,心说莫非真的有什么奇人异士?心里也有些生气,恨这俩道士打搅了自己,但他却不动声色,脸上仍自带着微笑朗声答道:“这本来就是人家道家的道情,道士听到要是无动于衷才是怪事。”说罢便站起来,走到车外,整理一下衣衫,看着那两个道士,行了个道家礼:“原来是两位真人。此曲是白玉蟾真人所作《道情》,小子以前曾经听过,此时是心有所感,随口唱出来的,不想惊动了两位真人。敢问两位真人道号,在何仙山清修?” 那年轻点的道士惊愕地看着薛平平向自己两人一丝不苟地行道家之礼,又回头看看看那麻衣道:“师父……这……这……”那麻衣道人仔细打量打量薛平平,见他虽然年幼,却丰神俊郎,长身玉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幼儿当有的顽皮讨嫌、慒懂无知,脸上灵秀之气俨然,说是真正的仙童也未为不可;正自惊异,却见薛平平身后又站出一个绝色少女,只比薛平平稍低,两个少儿站在一起,任谁来看了,都会眼前一亮,大赞一声:好一对金童玉女! 那麻衣道士低头轻叹一声,又抬头平视着薛平平,并未因他年幼而有任何轻视,反而又郑重地回个礼道:“原来……原来竟然是仙人座下童子……”接着便正色说道:“贫道麻衣道,这是贫道徒弟扶摇子。贫道师徒游历天下,也正是为寻访大道之术。历尽千山万水,寻遍名山仙迹亦未有所得,不想却在这繁华之地,得见仙童。还要请教仙童,尊师是哪位仙人?在哪座仙山修行?仙童如何称呼?” 薛平平一听,便仔细打量起这两个道士,随即便微微笑着答道:“家师镇元子,小子薛平平,有个小号灵均,虽然跟家师学过点皮毛,但未入家师之眼,所以只能在这红尘里厮混打滚儿。至于家师……呵呵,他要见我时便来,他要走时便走,我听家师说过他的道场在万寿山五庄观,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道场尽有各处洞天福地的仙友,此作此曲者白仙人便是其一。两位真人既然游历天下,访尽名山洞府,可曾听说过或者到过那仙山洞府?” 薛平平神色自若的侃侃而谈,李静姝在他身后不停地撇着小嘴巴,拿眼睛直剜他,心里话这小坏蛋又在随口瞎扯,竟然连人家出家人都不放过,我就不信你连真正的有道之士也能骗得过! 此时道教除了龙虎山的正一派之外,其余诸派或影响不大,或还在摸索之中,而且许多派别是允许有道侣,可以不出家的;而以主张儒、佛、道三教合一,即以“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必须出家修行、不能有道侣,全仿释教清规戒律的全真派还得差不多二百来年后才由王喆王重阳创立,由其弟子刘处玄、邱处机担任掌教后,完善并奠定其规制,大举收徒,才使得全真派大兴而为与正一派并列的道教两大派别。 李静姝虽年幼,却颇有些见识,一眼便认出这两个道士是出家修行,云游四方,以求能寻访到道家的大道真人,而能修得正果。 两个道士一听,顿时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那扶摇子看看师父脸色,见他仍然处于迷茫之中,方摇摇头轻轻一叹,也朝薛平平郑重一礼:“仙童所说,小道与师父俱未曾到过,在游历中也未曾听说过。不想仙缘竟然与我师徒如此遥远……”他话未说完,便听麻衣道人打断他话说道:“不不……不然,既然能于此地听得仙童一曲神仙歌,又能听得仙童告知神仙道场,已是我师徒极大的仙缘,怎么能说是没有仙缘?”原来麻衣道人已经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步看着薛平平又道:“敢问仙童,可否容我师徒相伴,并将令师修行事相告?” 薛平平笑道:“我现在有事要忙,可没什么空闲陪你们说话;至于家师之事,已经告诉你们了,什么修行事我也不懂,不过就学得几首歌而已,不值一提。你们还是云游去吧,或许明天后天就能得遇仙人,传你们道法仙术呢!”说着便又一礼,“告辞!”朝郭恭明挥挥手道:“恭明哥,咱们快走,这耽误时间长了,可要误事的!” 他们的马车在这儿虽然停一不久,但周围已经聚集过来不少人围观。此时正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虽然路边还堆有积雪,但许久没见过晴天的老天也终于开了眼,今天一大早就放晴了,此时已经入夜,晴空万里的夜空上,圆圆的大月亮明晃晃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地上的灯彩交相辉映,正是赏灯观灯的好时候,所以人潮特别汹涌。薛平平站在马车不过说了几句话,便看到道路几已被堵,便匆匆忙忙结束了对话,要先行离开。 那麻衣道人和扶摇两个正自心痒难搔,哪会轻易放过,急忙喊道:“仙童……等等……”“仙童……且等我们一块儿走……” 薛平平哈哈大笑着,根本不予理会,又拉着李静姝回到车厢里坐下。那道士师徒俩无奈,只得急忙跟在马车后面步行相随。 扶摇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这小……小仙童…你看出他有什么道行没有?”麻衣道人沉思一会儿,摇摇头道:“根本看不出啊!”扶摇道:“连师父也看不出?那他是不是装神弄鬼……” 麻衣道人苦笑一下,又摇摇头道:“不是。正是我看不出他的道行,却觉得他虽年幼,却神采飞扬,颇有仙家之意;而且他身上带伤,却无一丝苦痛之色显出,言行举止俱如行云流水,好像都受到过高人的专门调教,所以才很是疑惑。他唱的那首曲子,根本不曾听说过,却又有我道家之风,明显是我道家仙人所作;他说他师父镇元子及其师道场所在万寿山五庄观时脱口而出,当是铭记于心时刻不忘的,这却不是随口便能扯来的。唉……只是想来惭愧,为师求道数十载,不想却在一小儿面前露了怯。” 扶摇一惊,急忙问道:“师父,你是说你……”麻衣道人道:“他说他师承时,为师竟然一时陷入迷茫之中,那会儿竟然不知身之所在,不知神之所思,以为师之修行,竟然会陷入虚幻迷茫之境,岂不怪哉?莫非是那仙童施得什么法术或是他泄露天机,导致仙人有感,他那神仙师父施术小惩……” 扶摇一听,顿时便有些瞠目结舌:“师父……这……这……难道那童子……那仙童……竟然真的是……神仙座下……?” 麻衣道人这时倒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师徒长年寻道访仙,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与仙人真有瓜葛的,或许就是我师徒的机缘所在吧!为师天性所致或许无此福运,难成大道真仙之术;但为师说过,你生有灵慧,身具数百年来我道家难得之异禀,或许你真正的道途便在此时此地,你千万要把握住良机,勿使机缘擦身而过啊!” 扶摇一听,不是开心而是有些难过:“师父,弟子或许有些异才,却也算不得什么开赋异禀,若无师父传道,弟子至今仍然还在迷蒙之中,哪能一窥大道真谛!师父,若是那童子真的是神仙座下,却只在眼前,我师徒若诚心诚意相待,或许都有机缘;还望师父勿嫌弟子鄙陋,容弟子尾骥师父,同求大道!” 麻衣道人看看他,微微笑了,看前面那马车拐上御街,御街上的人流更大,便挥挥手道:“且再说吧,快跟上。这里人多,咱们别被落下了。”看着那马车,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如此人物,却又在这上元之夜乘坐马车观灯,当不是平民百姓之家,却也好寻!” 两个道士都是修道有成之士,看外表或许有些不起眼甚至有些邋遢,但真的赶起路来,便如行云流水,速度虽快却并不见如何匆忙急迫,很快便从无数观灯人潮的缝隙中穿绕而出,又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薛平平拉着李静姝回到车厢里坐下,看着李静姝还一个劲的傻乐。李静姝横他一眼:“又骗了人很开心是吧?”薛平平不乐意了,敛住笑容瞪她一眼说道:“说什么傻话?我哪骗人了?”李静姝扭过脸去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骗人了,这回还骗的是人家出家人!只要你一本正经的跟人说话,那嘴里说出来的肯定就没一句实话,全是骗人的鬼话!我说你咋这么坏,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薛平平啐道:“呸!你才满嘴鬼话呢!我跟他们说的就是真话,你说我哪句话是骗人的?不能你没见过你没听说过的,就当是骗人的吧?”停了一下,细想想这时候全真派还未出现,虽然有出家的道士,但并未有严苛的出家戒律,“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出家的?或许是在家的火居道士也未可知哟!” 李静姝小脑瓜一扬,傲骄地一撇小嘴儿:“哼!我就是知道!你就是在骗人!”凑到他跟前悄声说道:“你说你叫薛灵均,你敢说你这不是骗人?” 薛平平顿时语塞,怔了一下,方抬手指着她点了点:“你……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没骗人!”说罢想起那两个道士的落魄样子,不由得又呵呵笑了起来,心里想着那个扶摇,扶摇……扶摇子……莫非就是那个后世里传说极多,不但说他一睡一百多天不醒,还跟赵匡胤下棋赢了一座华山的陈抟老祖?记得曾经游览过陈抟老祖留下来的洞府,听导游说陈抟道号扶摇子,当时和妻子还说这道号太土了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落魄的道士,跟本仙童的气度风范一比,简直差到姥姥家了,至于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 马车在郭恭明等人的牵引驱使下,很快来到内城御街最南端,出了朱雀门,便看到御街与东西大街交汇口西南端那边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靠后正中坐着二十多个乐工正在演奏乐曲,前端则有几个少男少女正在随着乐曲起舞,他们手中都拿着喷花类烟花;随着乐曲声和他们的舞蹈,那些烟花火花飞舞,煞是好看,引得四周围观的人群中喝彩接连不断,欢声如潮。 马车在高台后面停下,郭荣迎了上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钻出马车来的薛平平和李静姝,拉着郭恭明到旁边问道:“恭明哥,我知道你原是最稳重的,可你怎么把平哥儿给领到这里来了?你看这御街里这么多人,随便磕碰一下,都是了不得的!他身上还带着伤,根本经不得任何闪失!” 郭恭明带着歉意地说道:“荣哥儿,我看你那么难,就想着帮你一下,可我又不懂这灯,就知道这灯是按平哥儿的想法做的,咱们弄不起来,或许只有找他来才能看出究竟该怎么弄。再说来也来了,我一定看好他护好他,先让他来看看灯是怎么回事儿好吗?” 郭荣叹息一声,看一眼郭恭明,说的倒也是,反正来都来了,不让薛平平看看就让他回去,那也说不过去,便点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看看。”说着便迎着马车走过去,将薛平平搀了下来:“你呵……早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总会想方设法地跑出来,这回可如了你的意了吧?” 薛平平笑道:“我又不是出来玩的,你们要是能安安稳稳地把那灯给升起来,也用不着我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郭荣便领着他朝放置那大号彩灯的高台走去。高台后面用木桩和粗缆绳围起来的空地中,那边十来个人围着那已经架上木桩上、比两间房子还大的“彩灯”,也就是热气球的气囊,正自讨论的热火朝天。 薛平平在几个人的护持下,缓缓走过来,一路上看着无论人还是物,以及车辆等等,所有的人都编进了各个小组,指定小组长,每组各有所管,各负其责,如臂使指;所有的物件车辆都排列得整整齐齐,都有专人照看,取用任何东西,都要严格按照流程,并无含混不清之处。毕竟是他们这些少年初次负责的一次“大事”,个个都精神头十足,也知道这些东西是易燃之物,今天观灯的人又将特别多,良莠不齐,所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小心极其认真的做事。 另外在一旁还设了圆凳、桌案,围坐着几个经过郭威和张贞严格鉴别审查过,可以信任的枢密院官员,他们是代表枢密院的,这里将要安放的彩灯,毕竟是以枢密院名义制作安放,不能没有枢密院的人。但这几个小官儿坐在这里也只是喝茶聊天,并不参与具体事宜,看他们那谈笑风生的模样,倒还挺惬意的。 薛平平走着看着,轻轻点头,心说不愧是郭荣等人,虽然年少,但做事极有章法,不愧后来都能闯出那么大名堂来!但他走到木桩前,正要从那系在木桩上的绳缆下低头钻过去,一眼便看到旁边还竖着几个大罐子,闻了闻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更觉有点熟悉,顿时便觉一颗心儿急剧的跳动一下,急忙问道:“哥哥,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郭荣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哦,就是先前在咱们西院工坊你让工匠炼的那些火油,你说是用火油点着了,来加热那什么空气朝气囊里灌,我就让他们把那几罐熬炼好的油都带过来了。谁知道才用那一罐油点火,差点就把人和灯都给烧了。这油真不愧是猛火油,太猛烈了。” 薛平平看看周围的烟花火把,再瞅一眼那边立着的几个一人来高的大黑铁罐子,只觉是几个特大号的不定时炸弹杵在那边,不由得艰难地干咽一口唾沫,觉得浑身发软,腿都抬不起来了,眼看着就要歪倒。 跟在他后面的李静姝急忙上前搀住他,旁边的郭荣也急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感觉身上不适?那先过去坐坐。” 薛平平被他俩搀着,缓了一会儿,方觉回过神来,急忙镇定下心神说道:“哥哥呀,难道你们没细看我写给你们的操作流程和说明?那上面明明写着,不许直接点燃那油,你们直接就点了?” 郭荣诧异地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不能点吗?之前我还让他们倒出来过一点油,试着点燃了,当真是很好用的。不过后来又多倒了一点,再试就不成了,很暴烈的,差点把人和灯都给烧了,这不你来之前我们正想办法呢。” 薛平平苦笑一声,急忙抱拳朝郭荣深深一礼:“哥哥,佩服!小弟对哥哥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佩服你的胆量都不行了!你们快把寻标着‘汽油’二字的那罐子给挪到个最安稳的地方去,那东西最不能见火,哪怕一星火星儿溅过去……嘭……咱们这边——”他伸手朝周围一划,划了个大大的圆圈,“这么一大圈,所有的东西都要烧毁,所有的人都要被烧死!” 原来他在那西院工坊内,曾让那些工匠将弄来的原油给炼过,分别给装入几个大铁罐中,而后又在上面标明“汽油”、“柴油”、“煤油”这几种油品的名称,并分门别类地分开存放;另外又将这些油的用途和危险性都写了出来,并让人拿给了郭荣,显然郭荣并没当回事,也没细看。郭荣并未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把这些油罐子全给运来,或许想着要连放几天灯,所用的油量很大,不用再回去取了。 郭荣一惊:“那油真的有那么暴烈?”薛平平连连点头:“真的,你不是试过了吗?算你们运气好,没有爆炸,也没有燃烧,不然只怕要闯下大祸。”他朝周围看着,“哥哥你看这么多人,真的要是烧起来,那火还灭不掉,这御街这汴京城……只怕都要烧成一片火海……” 这话一说出来,郭荣他们都有些后怕起来,只是又有些半信半疑,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大火燃烧的,哪有薛平平说的这么厉害,只是先前也没有薛平平让人炼的这种油啊,方才他们也试过了,虽然用油不多,但确实是极其暴烈,在铜盆中倒了一点油,火把一杵上去,呯地一声那火势便凭空蹿了起来,几乎把那气囊和旁边的人都给烧着了。很明显,如果真这么暴烈,他们面前摊开一大片的这大号孔明灯,还真的不能用这些油给升到空中去。 第70章 对手挥刀 薛平平这时也镇定下来,既然已经如此,还能怎么着?只能想办法弥补了,转身朝四周张望,便看到现在那齐整笔直,原本宽阔的御街上,因安放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彩灯而显得有些狭窄了;往御街南边看去,那些花样百出的彩灯俱都纷纷点亮,散发着五彩缤纷的光彩,真的灯火通明,几如白昼;再转过来透过朱雀门的门洞往北看过去,御街北边虽有灯彩,却未全部点亮,比起这南边的御街明显有些暗淡。 这时无数观灯的人群如潮水一般纷纷涌上御街,当真是一支川流不息的河流在涌动流淌。薛平平眉头一皱,再转身看看不远处的那罐子汽油,在他眼中当真成了一个特大号的炸弹,由不得他不提心吊胆的。如果现在把那罐汽油运走也不可能一路安全,御街上全是各种彩灯、全是用的明火啊!哪怕一丝火星将这罐子汽油点燃,那就会引起爆炸,而且这么多人,想救火那更是难上加难,还不如就地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安置呢。 可他转眼朝周围又观察一下,就发觉这附近更不安全,因为他们这里不但有些小型的花灯,还有烟花爆竹还在不停的燃放呢! 薛平平胆子本来很大,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空中成为职业军人中的精锐翘楚,可是这会儿他也有点吓麻了,看着郭荣他们虽然有些后怕,但脸上仍然并不在乎的神情,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他甚至有点诡异的想法:真要有个意外,这郭荣肯定要提前升天,所谓的“五代十国第一明君”就没有了;那边高台上还有刘承佑、赵匡胤两个未来的皇帝,正拿着烟花随着乐曲起舞,肯定也要跟着郭荣一块完蛋,至于其他人也有好几个历史上着名的人物,如曹彬、李重进等人先前都在高台上拿着烟花随着乐曲起舞,他们只当是玩,正玩得不亦乐乎呢,至于张琼,薛平平印象里没这个人,不过看他和郭荣、赵匡胤的交集,又与曹彬是姑舅表兄弟,应该也不是无名小卒;不说他们,单就郭荣、刘承佑、赵匡胤这三个未来的皇帝提前消失,在他心目中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件,那算不算就此改变了历史进程? 想到这里薛平平又感觉到极其好笑,便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开,转而去想如何解决这个“不定时炸弹”,思来想去的好长时间,方才朝郭荣说道:“哥哥,现在必须想法把这罐子油给用掉,不然不论是运走,还是存放在这里,都是个时刻要爆炸燃烧的危险玩意儿,咱们可承受不起那后果。” 郭荣脸上仍然有些不相信的神色,有些迟疑地看着薛平平道:“真的有那么危险?”见薛平平郑重其事地连连点头,“那好,这油是你让工匠炼出来的,或许只有你才最懂得它的用途和危险。你说咱们该怎么弄?” 薛平平一指高台上那些拿着燃放的烟花正随着音乐起舞的少男少女们:“赶快让他们停下来,那火星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碰到这罐子里的油就会爆炸!” 郭荣心里虽然仍有疑惑,可还是命那些乐舞暂停下来。 薛平平又让人把所有的火把、灯笼移开,不许有任何火种靠近这些油罐,之后告诉郭荣,把那些油罐看好,真要用油先把需要取油的油罐挪开一段距离,再用工具取油,之后油罐归位,这整个过程之间不许火种火源靠近。另外要立即运送一些沙土过来,以防万一。虽然他觉得真要出事,就是有沙土也不一定能在这无数人涌动的御街上能用得上,但至少要比没有强! 郭荣见薛平平说的十分郑重,也感到一些沉重的压力,便立即让人按薛平平说的去办。 高台两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条横幅,红布黑字大书一行“枢密院贺元宵佳节新型灯彩展示”,原本因新型烟花爆竹引来不少观灯赏灯之人,围在周围约有大几千人,此时见枢密院乐舞停止,烟花爆竹也不放了,都有些惊愕,看灯的人群中不断有人呼喊着要他们再继续。高台上的刘承佑沉不住气,急忙从高台上跳下,跑来找到郭荣问道:“荣哥儿,怎么停了?” 郭荣便看向薛平平,薛平平朝四下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咱们要把这个大号的孔明灯升到半空,需要多人照看着,那边就先停一下。”见四周观灯的又在呼喊,便朝郭荣说道:“哥哥去那边稳住,我们这边把这灯升上去就没什么了。” 郭荣点点头道:“那好,你们也要小心。”便转身朝高台走去,跳上高台,便走到正中,抱拳拱手,朝四周躬身一礼,气沉丹田,大声喊道:“诸位乡亲既然爱看我们的灯,是我们的荣幸!那我们现在就将枢密院的新型特大号彩灯放出来,这个灯是枢密院新制,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保证可让诸位父老乡亲大开眼界!不过放灯还需一段时间,尚请诸位稍安勿躁,稍等片刻。” 众人一听,都充满了期待。自从开封立为京师,也在元宵节放过几次灯会,京师之人也算见识过花样繁多的各式灯彩,此时见郭荣竟然敢放言夸口说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彩灯,虽也有人认为他是大话难信,但这灯马上就要在众人眼前安放,随后便可见到,便也跟着安静下来,满怀期待的静静等候。 郭荣这才放下心来,便站在高台上朝四周观察着。虽然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捣乱,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见刘延庆带着的禁军官兵散在四周,警惕地注视着;花婶子带着的那战斗力超强的“泼妇队”也按先前的布置各安其位,个个都似随时准备撒泼似的,郭荣心里不禁暗自好笑,却也感觉到稍微轻松一些,只要不出事便好!转身又朝薛平平那边看过去,见他们还在忙忙碌碌,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将那彩灯升起来,心里也起了一丝忧虑。 此时宫城之内,明德门下,晋帝石敬瑭率文武百官、皇后李氏率内外命妇,分别从不同方向开始攀登宫城台阶。不多时,两拨人便排列好,依序登上城楼,帝后分别安坐在准备好的座位上。 首相赵莹站了起来,率文武百官朝拜皇帝,祝贺皇帝福寿无疆,大晋江山永固万年。 石敬瑭满面笑容的伸手端起案上的玉杯,随后说道:“诸卿,今晚元宵佳节,金吾不禁,朕与众卿及京师官民人等,同赏灯彩,共贺佳节,期望我大晋江山如这满城的灯彩,红红火火,臻臻日上!” 皇后那边,也由宋国长公主石氏率内外命妇,向皇后行礼恭贺佳节。皇后李氏平时极为贤惠,此时微微一笑,也举起酒杯回敬众命妇,随后便温声软语地下了谕旨,请各位命妇安坐赏灯。 李皇后一眼瞥见列在前排的刘知远妻、魏国夫人李三娘并不急着入坐,转身走到稍后位置,将郭威妻子、郡君柴氏拉着,低声说笑着,往一张几案后面坐去。 那柴氏虽然被李三娘拉着,却仍然规规矩矩的拢着双手,宽大的朝服衣袖叠加在一起,神色恭谨的跟在李三娘身后缓缓而行,中途与一些相熟的命妇们时而打着招呼,相互行礼,举止优雅,行礼如仪,毫无错失;先前内外命妇拜贺行礼时,她就看到这些命妇中,唯柴氏礼仪端正,极其规范,毫无僵涩之感,益显得其风度优雅,不禁大起好感,当下笑到:“吾早知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文仲妻郡君柴氏素有贤名,又熟知仪礼典范,如今一见,当知传言不虚。柴郡君不妨放松些,此际乃元宵佳节,大家一块儿赏灯,却是乐事,不必太过拘束,也无须讲究那么多的规矩。” 清宁这会儿倒是最怕惹人注目,听到皇后夸奖,见惹来周围许多命妇的目光,心儿不由得一颤,脚步一顿便即停下,便她反应也快,立即便意识到不能失态,似乎是受到了皇后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立即涌上谦逊之色,随即便恭恭敬敬地朝李皇后施了一礼:“谢殿下赞誉,妾身愧不敢当。 李皇后微微笑着朝服她一伸手:“郡君不须多礼,请安坐赏灯。” 清宁这才感觉稍微轻松些,又朝皇后躬身示意,方随着李三娘坐下。 众命妇脸上满是喜悦之色,能陪着皇后赏灯,自是莫大的荣耀,也说明她们身份的贵重,便纷纷各安其位,也有不少相好的命妇,并未按品级分座,而是结伴而坐。 若是别的内朝会,命妇们也必按品级列序排班分座,而这元宵赏灯,却可以与相好的结伴而坐,毕竟是赏灯乐事,让大家开心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毕竟今夜连平时的宵禁也给解除,平时不能走的御街,无论什么人也可以随便上去走一走呢,要的就是个普天同乐、皆大欢喜,图的就是个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嘛。 此时被李三娘拉到身边和她坐在一块的清宁,双手仍拢在一起,右手衣袖搭在左手衣袖上,根本不敢分开。即使是与旁边众命妇同时举杯向皇后祝贺,也没了平常的干脆爽利;与别人交谈,也有点心不在焉、不知神知之所在似的。此时她虽表面镇定如常,心里却已经满是怒火,在冥想中早就将她的那个“小儿子”按在腿上痛打了数百下屁股,红肿的屁股蛋都肿起有一尺来高。 因为她身上的这件朝服,左边衣袖不知怎么就短了一小截,无人注意时她悄悄察看,便发现是沿着袖口被人剪去了,只是剪的巧妙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但这个时候只要是被人发现嚷嚷出来,她这就是妥妥的衣冠不整,藐视朝廷,欺君枉上! 这事其实根本不用多想,她便断定是薛平平给她剪掉的,除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坏蛋,家里就没别人敢动她这朝服,也根本不会有人会动她这朝服!不然以前怎么就没出过这种事,他才回来这半个来月,已经闹出多少事端,除了他就不会有别人! 清宁脸上装出笑容,应付着李三娘和旁边的命妇们,可暗地里几乎将后槽牙咬碎,心里一直发着狠,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知轻重,置她于此难堪之境的小混账! 别人倒没注意,李三娘倒发现了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瞅四周无人注意,便轻轻问道:“弟妹,你怎么了?这天虽然放晴了,可依然很冷,莫非是感了风寒么?要是不舒服,那就赶快告个假,回去歇着,找个太医诊视一下拿点药。” 清宁勉强挤出一幅笑容来:“谢谢嫂子关心,小妹没什么的……” 李三娘疑惑地打量着她,慢慢说道:“我说弟妹,你也算有了年纪,要是真的不舒服,可不能强撑着,那只能越撑越糟糕。” 虽然二人的丈夫岁数相差十多岁,但她们两个年龄却相差无几,但刘知远是郭威结义三哥,从这边论起来,她自然算是郭威清宁夫妻的三嫂,两家平时俱在京中,走动自然颇为频繁,也最为亲近,她自然也更为关心。 她越是关心,清宁越是心虚,拢着手极力在脸上挤出一副若无其事、开开心心的笑容:“真的不要紧的……真的……没什么……” 李三娘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坚持,轻轻问道:“我听说枢密院此次也做了彩灯,是把那些工匠关在你们家西院做的,可是个什么灯?” 清宁想起薛平平的策划,抬头朝宫城城楼下看去,御街北端这边虽然有灯火,但官灯未亮,仍有些昏暗,直到朱雀门以南,民灯皆亮,灯火璀璨,却不知哪些灯是枢密院所制,便轻轻摇头:“小妹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什么新型的,以前没有过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三娘顿时来了兴致,也伸头朝南观望:“哦……若真的如此,今夜的灯倒有些看头了啰……” 此时城楼正中,御座上的石敬瑭见群臣俱都安坐其位,便将目光转向随侍的内侍应诚,应诚躬身一礼,向皇帝禀报时辰已到。石敬瑭便命下旨,敲钟点灯。 在敲钟之前,民灯大多都已经点亮,唯有官灯要等着皇帝下旨,同时点亮。此时应诚走到一边,向负责传讯的小内侍点点头,小内侍便向宫城钟鼓楼那边发出信号。 全城除了官建的数处钟鼓楼外,城中的佛道二教的寺院道观都有钟楼,此时时辰既到,见到宫城上面发出的信号,各处钟楼上的钟声便同时响起。 宫城城楼上观灯的君臣、后妃、命妇们,听到钟声俱往城楼下面的御街看去,便见笔直宽阔的御街上,灯火如同一条活过来的巨龙般在游动,从明德门下一直往南,依次点亮。 随着悠扬的钟声、官灯大放的异彩,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明德门下宫城外的北大街与御街这一片,教坊司的乐工们奏起太平之乐,伶人及从京城各处选来的少女少妇们,足有千人,也开始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此乃大唐旧制,当年的元宵灯彩,比这奢侈不知多少倍,以至于屡有大臣上奏进谏,希望皇帝停止元宵节大肆放灯之举,因为就元宵节造灯观灯,每年都要耗费大量钱财,除了一些富贵之家自造灯彩之外,其余多是摊派到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身上,而且那些贪官污吏更是趁机加派,真正用到造灯的费用不知有没有一半。 而自石晋定鼎中原,屡屡有藩镇闹事,只在近两三年方才稍微安静了点,朝廷便开始粉饰太平,却忘了国库空虚,各种庆典所用资金也往往是一层层的往下加码摊派,最后苦的都是最底层的草根百姓。 此时不但御街上的彩灯全部亮起,就连其余街道上安放的一些彩灯也都点亮,整个开封城,立即便成了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的不夜城。 宫城城楼上的君臣、后妃、内外命妇们,也都朝御街观看赏灯,看着那些花样百出的各式彩灯,议论纷纷。 有些官员便洋洋得意地指着某处彩灯说是他们衙门口的,有些命妇便看着某个彩灯,惊呼着那彩灯的美轮美奂。即使那被皇帝请来观灯、坐在皇帝不远处的的契丹使者拽撒一行,也被这汴京城的彩灯给震得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些彩灯。 应诚此时命内侍省挑选出来的两名嗓音极好的内侍,上前解说。这两个内侍面貌清秀,嗓音清亮动听,手中各自拿着一个单子,看着城楼下的依次亮起的彩灯,指点着解说着各衙司所制作的彩灯,什么样式,有多高多大,有什么新奇之处、有什么故事之类的等等。 皇帝和不少大臣一边看灯,一边听着解说,观灯的兴致更加兴趣盎然。官灯秩序井然的依次点亮,那两个内侍也跟着解说了约有两刻时间。看他们将手中的单子翻至最后,似乎将要解说完毕。 但安坐在兴致勃勃赏灯君臣中的郭威,此时内心并不平静,不断朝御街远处望去,直到内城城门朱雀门那边,也没见先前说好的,枢密院造作房制作的,此时要准时升空的那个特大号“孔明灯”式的大彩灯,不禁有些担忧,心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给耽误了?再说枢密院彩灯列为官灯第一,那两个解说的内侍,几乎已经解说完了,仍然没有提到,不知是石重贵在帮忙,还是另有它故,郭威并不知道,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安,便朝凝眸朝南边看去。 枢密院的灯彩安置被划进了民灯区,做在官灯排序中,仍然是第一,应该早就升起来,虽然距这宫城城楼有三四里地,可在这宫城城门楼上,也应该看得很清楚,既然没有按时升起点亮,那就说明出了问题。 郭威忐忑不安的用眼角余光悄悄瞥一眼皇帝,见皇帝并未注意到他,也未注意到城楼下有什么异样,便稍稍安心。 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却不是驸马杜重威挑事,却是另一位重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尉、判六军诸卫事、魏博节度使,看看这一大溜儿的头衔,便可知其身份不凡!那便是皇帝的另一亲家公杨光远,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走到皇帝御座前,微一躬身,笑着说道:“陛下,臣听说今年枢密院也造了新型彩灯,号称天下第一、绝无仅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彩灯,若真是如此,枢密院为御灯第一,应该就在下面,如今怎么不见?” 郭威心里一紧,心说对手的第一刀开始砍过来了么?面色平静的冷冷瞅那杨光远一眼,又朝杜重威那边看过去,却见杜重威若无其事地端着酒杯,面带微笑,目光朝向皇帝和杨光远,并无什么异样,似乎这杨光远说的话,跟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旁边的刘知远一听,面色立即沉下,目光便转向郭威,似乎在问……怎么以前跟他们兄弟很少接触的杨光远会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针对他?郭威目光也转了过去,他也怕刘知远此时不分青红皂白的闹上一场,急忙朝他轻轻摇头,站了起来,准备答复皇帝的垂询。 石敬瑭果然被杨光远这话提起了兴致,只是并未看向郭威,目光却是转到他的另一个亲家、新任宣徽使张从恩的身上。毕竟这枢密院的彩灯,如果真要计算制作时间的话,那应该是张从恩负责,而不是才到枢密院暂理院务没几天的郭威。 张从恩心里急忙思索着,判断着这杨光远的用意,虽然有点恼火,他都不是枢密副使了,可枢密院中的屁事还能牵连到他,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便急忙站起来道:“回陛下,因年前陛下向臣吹过风,要调臣任宣徽使,故臣将精力转向了宣徽院,把此事交给了枢密院两个直院全权处置;而前些天两个直院因病告假,此事已经交给枢密院院判郭文仲。据臣知悉,文仲将工坊设在自家西院,全力制作,已经制作出新型彩灯,至于其事详情若何,臣实不知。” 如果直接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枢密院造上元节灯彩一事,而是那两个直院瞒着他们枢密使、副使、院判三个弄出来的,桑维翰出使契丹未归,郭威平常是不厘院务的,那他这个长年坐镇枢密院的次官,便会担起全部责任,至少会落下颟顸无能的恶名,直接下属干什么不知道,把事情干砸了更不知道,那要你干什么?别以为调任了便没责任,石敬瑭虽然名声臭,可不是糊涂,更不是昏君,自然分得清其中情由! 石敬瑭便将目光转身郭威:“文仲,既然你接了这活儿,而且是在你家制作,这会儿怎么又不见这灯呢?” 郭威心里暗自苦笑,也只得慢慢走上前,一边走一边想着说辞,准备着解释。此时他也有些后悔,当初这所谓的可以飞升的新型大号“彩灯”制作完毕后,他本想着试一试的,可薛平平坚持不必试验,如果试验肯定会走漏风声会有不少人看到,因为这种新型“彩灯”不比一般彩灯,试放的动静会闹得很大;只要让人看过,那就达不到出人意料的结果,非得在正月十五元宵夜来个出奇制胜一鸣惊人,现在既没有制胜也没有惊到别人,却要让自己出个奇丑,给自己一个惊吓。 不过一想到幼子郭仪——也就是薛平平,想起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本领,想起他为帮自己,不顾伤势未愈也要操劳,虽然他只是动动嘴巴,却也耗费了极大的精力,还经常要熬夜;郭威心里却感觉不到什么让他平白出丑的恨意,——孩子虽小,却极懂事,知道为父亲分担责任,有子若此,夫复何求! 哪怕他会调皮捣蛋,哪怕他会闯祸,哪怕他会让他担心、让他头痛……一个个异常鲜活灵动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闪过,郭威内心却反而觉得涌上一股暖流,不知不觉的便笑容满面。 第71章 大放异彩 郭威突然的神色变化,倒让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人,心里顿时都涌上了不安的感觉,俱都觉得超出了自己意料,难道……这郭文仲真的是胸有成竹?就连挑出事端的杨光远也有些疑惑了,莫非别有他故?那杜重威也敛起了笑容,脸色阴沉起来,心里更是犯起了嘀咕。 旁边的刘知远这时倒坐了下来,心想这事他现在插不上手,若是真的强行为幺弟说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干脆先静观,老幺真的说不明白了再跟皇帝求个情,都是跟了皇帝陛下十多年,战场上血拼过不知多少阵仗,可互托生死的老兄弟,想必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最多训斥几句便不了了之。想到此处,手里转着酒杯,冷眼瞅着那似乎正气凛然的杨光远,心想这狡诈阴险之辈怎么跟杜重威那夯货勾搭到一块去了?你也不怕被那蠢货给带到粪坑里爬不上来?又将目光转向杜重威,却见杜重威面带微笑,坐在他那位置上无动于衷,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眼睛眨了几下,顿时明白了,这俩货色都是那什么……一丘之貉,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难怪能凑到一块儿! 此时朱雀门南,开封府新划定的枢密院灯彩安放区域内,那座高台后边,薛平平先前命人去运来的东西此时都匆匆的运了过来,不但拉来几车沙土,还拉了几车干木柴和几大水缸的水来。见自己所要的东西都已运来,他又指挥着众人将那大号热气球先固定在木桩上,又用粗缆绳系好,然后自己上前将那气球下面的口子上预留的一些卡扣给扣好。 一直紧紧跟在旁边的郭恭明仔细看着,见到薛平平很轻松的将他们原先没注意、似乎无关紧要的那些卡扣给全部按好,心里话难道这就是平哥儿预留的暗扣什么的?只是他不懂得这些,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测,当然不好公开的说出来。 之后薛平平又命人将那些沙土袋子搬过来,在旁边围了一圈做预防;再将木柴搬来,一层层的放置在热气球下的厚铁皮打造成小口大肚、五尺来高的立瓮型双层铁质吊篮中,再取来了汽油缓缓浇在木柴上,将那些木柴都给浸透了;几口空着的的大水缸也隔开了,分别安放在不远处,里面也一层一层的码满木柴,也取了汽油将之浇透,随后又用一个大木盖子将缸口盖得严严实实。 薛平平见那硕大的汽油罐子里的土制汽油全部给用完了,心里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即使再遇到明火将之点燃,也不会像在密封的罐子里那样会引起剧烈的爆炸。这一切准备完毕,便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郭荣有些着急,跳下高台匆匆跑过来,问道:“平哥儿,好了没有?这些看灯的都等不及了,你听这声音……” 薛平平面色如常,轻轻答道:“已经准备妥当,可以点火升起。”又朝周围扯着系绳的众人说道:“大家都拽好了,把那些烟花都绑上去。”转身又问郭荣:“哥哥可知那皇帝什么时候上明德门观灯?” 郭荣抬头瞅了一下天色,估摸一下时间答道:“应该就在这个时候,皇帝携文武百官、皇后与内外命妇、诸侯来使、各地举人、同上明德门城楼观灯;之后陛下会下旨敲响全城大钟,之后所有的官灯俱要在钟声落下前……” 他话未说完,便听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当——当——当……的连着响着,这是宫城内的钟鼓楼上的大钟敲响了;随后便听各个方向也传来钟声,与宫城钟声呼应着。 其实是定好信号和时间,到了时间后见到明德门上发出的信号,城内各钟鼓楼上的大钟要同时敲响的,只是位置不同,距离有远近,钟声响起传开,人们听到时便会有先后敲响的错觉。 随着钟声响起,便听一阵欢呼声冲天而起,似乎满城数以十万计的君臣官民人等都在同声呼喊。 薛平平一惊,还未明所以,便听郭荣大声喊道:“就是这个时候,陛下已经率群臣上了明德门,下旨敲钟点亮官灯了!”随即面色严峻地看向薛平平,“平哥儿,快快!咱们的灯是官灯第一,一定要尽快些升起来,不然父亲在那边就会很被动!” 原来那钟声便是宣告元宵佳节灯会正式开始的信号,此钟声一起,不管官灯民灯俱要在钟声停止以前点亮。果然随着钟声的不断传扬,原先还未点亮的官制彩灯,以及一些大型的民制彩灯,此时便都立即灿然亮起,似乎整个汴京城的夜空也同时被点亮,原本就灯火通明的大街上,顿时便亮堂得几如白昼。 薛平平便朝稍远处拿着火把准备的曹彬、李重进两个招招手,他们俩便稳步走了过来,手中的火把也极其稳定的随着他们的走动轻轻晃动着。走到固定好的热气球下,将手中的火把朝那大铁瓮吊篮中一伸,轰的一声,被汽油浸透的木柴便被点燃,火势冲天而起。 因这热气球的铁质吊篮是双层的,下面一层一尺来高,却是个铁箅子,可以从下面进入空气,这样火势在上面烧得越大,下面铁棍制成的箅子层进气也越快,那热气流便呼呼作响地朝热气球的气囊中猛罐,不多时便见那原本耷拉在一旁的气囊迅速鼓涨起来,随后又缓缓朝上空浮起;那涂抹在气囊外层的各种涂料,也在越来越高的温度下,开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等到这热气球的气囊浮起,不说郭荣,就连周围拉着绳缆的这些人也都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大家顿时便喜上眉梢,都热切地看着那缓缓上升的气球。气球用几层丝绸缝制,因为要显出“彩灯”的特色,还分别用了不同颜色的丝绸,另外薛平平还特意找来了一些会发光的材料粉末将气球外表全给刷了个遍,此时热空气进入气囊,那气囊鼓涨起来,不但缓缓升空,上面缝制的字迹也在荧光粉的作用下,开始闪闪发光。看着那气球即将把铁质吊篮也给吊起来,薛平平便又拿起几个早就准备好的,约有半尺见方的木盒,直接就扔进火势熊熊的吊篮里。 薛平平扔掉木盒,又抬头朝夜空中看去,虽然被满城的灯火映照得似乎就连天上的圆月也有些模模糊糊,但好在今夜确实天公做美,不但放晴,还没有什么风,这就太好不过,热气球升空也不会乱晃得太剧烈,下面还有长缆挽系,就更不怕这热气球无法控制了。 随着这几乎相当于两间房子大小,还闪着五彩光芒的硕大热气球缓缓升空,周围围观的数千人竟然都目瞪口呆,先前的欢呼声似乎也在这一刹那间停止,所有能看到它的人,俱都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那往天空升去的特大号“彩灯”。 明德门城楼上,郭威走到皇帝御座前,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刘知远突然大声叫道:“文仲快看……快看……这是你们制作的新型彩灯吗?哎呀……竟然飞上了天……好大……还闪着五彩的光彩……这灯……这灯……可是真的从未见过啊……好灯!不愧官灯第一!” 郭威被他这刘三哥一惊一乍的喊声给弄得有点慒了,看着刘知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却见刘知远朝他使劲地使着眼色,手朝南边猛挥。 郭威急忙转过身,朝南看去,却见御街正中,朱雀门方向,一只极其硕大、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的“彩灯”,晃晃悠悠地从朱雀门上冒了出来,然后很快地超过了朱雀门的高度,很快的升到了半空中,直到升至四十来丈的高度,方才停止;然后那“彩灯”便在半空中慢慢旋转,上面的光彩缓缓散发,不同颜色的丝绸透映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当真是极为美观。 有视力极好的臣子还在辨认那“彩灯”外表上面的大字,朗声念诵着:“枢密院奉谕新制上元佳节彩灯……” 石敬瑭看着那彩灯,听着臣子念诵上面的字迹,也有些目瞪口呆;正自震惊,却见那“彩灯”下面突然呯的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花四溅之后,一团金光升腾而起,顿时将那“彩灯”笼罩,使得那“彩灯”外围顿时便包裹上一团灿灿金光,那金光似乎还在缓缓升腾,将那悬在半空中仍在上升的“彩灯”,更增加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玄妙之感;随着几声呯呯呯的炸响,五颜六色的烟花花瓣豁然绽放,那升到半空中的“彩灯”下面的吊篮刹那间朝外抛出几个闪闪发光的条幅来,随着无数人的惊叫欢呼,就听有人念诵上面所书:恭贺陛下圣寿无疆……恭祝大晋江山永固……恭贺万民同乐……恭贺太平盛世风调雨顺…… 这些词儿倒是郭荣的手笔,依薛平平的意思,弄个“元宵节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也比这个强。 而那“彩灯”之下,又朝四周喷洒起五彩的火花,顿时将这“彩灯”显得更加辉煌灿烂。那朝上喷涌金光是因为薛平平朝铁质吊篮里扔进了几木盒的松香加矿物粉末,那朝四周喷洒五彩火花的是系在那吊篮下面与地面相联的缆绳上端,绑着用竹筒装着的各种色彩的滴滴金类烟花;那炸开的烟花花瓣是喷花类烟花,此时虽然早就了相似的烟花,但毕竟距花炮祖师李畋创制花炮不过一百来年,各类烟花都还比较原始,哪像千年之后那般花样繁多。此时那“大号新型彩灯”升在在几十丈高的夜空中光彩夺目,真的是将全城十几万观灯赏灯人的心儿,全给一网打尽, 虽然这个“彩灯”的本质与一个世人常见的孔明灯并无本质区别,但一则从来无人制作过这么大的孔明灯,二则也从来没人想过在升空的孔明灯上做什么花样,更不要说还在那灯上灯下做了不少花样,这就使得所有人都耳目一新,真的是大开眼界。 皇后和内外命妇那边,看着那冉冉升起的比房子还大的“彩灯”,更加震惊,几乎不约而同地都惊叫起来。 许久李三娘方才凑近清宁,呵呵笑着说道:“老幺他们枢密院制作的这灯,可真的是别出心裁,出人意料!怪不得我们家老刘总是夸他这幺弟,说他们十兄弟只有文仲才是最有才华的,把个‘文武双全郭文仲’经常挂在嘴边呢!” 清宁此时也被那彩灯给震得目瞪口呆,听李三娘喊她方才清醒过来,虽然心里颇有自得之意,但也并未得意忘形,仍木木地点着头道:“啊……嗯……是啊……” 郭威看到这里,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已经放回了大半,既然“彩灯”已经上天,而且这效果看起来是真的出人意料的好,那他也就不必再多做解释,转过身来底气十足的向石敬瑭躬身一礼:“陛下,此灯即为臣所监制!只因此灯巨大,其上所挂各种花样又多,若是在宫城城楼下面升起,而陛下与百官、后宫内外命妇等观赏此灯时,必因太过临近而无法观赏到最美妙之处,再则也易引起意外;所以臣与开封府商议过后,将此灯安放在朱雀门南,那边地方足够宽大,而且方便各种情况处置,便是有意外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如今看来,开封府所划定的地域却是最好不过的!” 石敬瑭此时也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早知文仲不会虚言浮夸,此灯精巧神奇,竟然能升到半空大放光彩,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当真是匪夷所思!难得文仲能想得到更能做出来,其余灯彩与往年无异不看也罢,此灯果然可称得是官灯第一!” 郭威心中暗自叹息,脸上却仍然保持着微笑,十分恭谨地说道:“陛下,臣也是接了张宣徽的手谕,暂理枢密院,才知今年枢密院竟也上报造灯,不得已才殚思极虑,终于想出了这法,只不过取巧而已,实在当不得陛下谬赞。” 杜重威看着那升空的彩灯,又瞅瞅兴高采烈的皇帝陛下,脸色阴沉至极;但见皇帝越来越高兴,他立即便换了一副脸色,端起酒盏,慢慢走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文仲啊,你这是太过自谦了吧?我可是听说,你那幼子郭仪,乃是神仙弟子,此灯乃是按他所构思而造,不想竟然这般奇妙!可见他虽年幼,却极其不凡,想是跟着他那神仙师父学得了不少技艺,不但百工技艺,还会歌会舞会写曲子,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既能出口成章,又能书善写,诗赋文章想必也有一手,文仲长子出类拔萃,幼子亦非凡俗,汴京灵秀俱钟于你郭家,当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哦!” 郭威瞥一眼笑容满面的杜重威,听着他那似乎并无不善,还极为推崇的话语,尤其是那句“既能出口成章,又能书善写,诗赋文章想必也有一手”,当然知道其不良用心,心说这是图穷匕见了吗?你再往下该引出那首“反诗”来了吧?当下也不接他话,仍自面向皇帝,微笑着解释道:“臣说这灯是臣所想所做,并不是欺瞒陛下。陛下,只要在座的诸位,不管哪位去用心想一想,都是能想得到做得到的,这灯……其实并无什么奥妙,它其实真的没什么蹊跷,不过就是一个放大了数百倍的特大号的……‘孔明灯’而已!” 石敬瑭一听,顿时被他这话给说得更为惊奇:“大号‘孔明灯’?文仲此言何解?” 郭威回身一指那半空中轻轻转动、仍在喷洒着五彩火花的热气球,笑着解释:“陛下请看,那个特大的圆球,是不是很像‘孔明灯’上面的灯罩?那下面燃烧的像不像‘孔明灯’下面燃烧的蜡烛?至于喷吐火花儿那其实是绳子上绑了些烟花。其实这种灯任何人只要想到都能做出来,其形虽异,其理却俗,并无任何怪异神奇!臣也是暂理枢密院后,才知道枢密院上报了元宵制灯一事。枢密院与政事堂同为朝廷百司之首,之前俱不造灯,若是造灯则当为诸司第一,不然岂不丢了朝廷的颜面?臣也是绞尽了脑汁方才从孔明灯得出了灵感,所以臣才会对陛下说,这灯……真的不稀奇,只不过是放大了成百上千倍的孔明灯而已,实当不得陛下赞誉。” 石敬瑭看着浮空悬在半天上的特大号“孔明灯”,心里震惊虽然还未消散,但细细一想,确实没有什么怪异的;是啊,只要是个人不是傻子,见过孔明灯的,想到这点确实不难,而且枢密院还有下辖的诸房,里面可是有诸多能工巧匠的,制作出来这灯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脸上浮出笑容来,微微点着头道:“文仲说的实在,而又不居功,朕是深知文仲禀性的,实诚直爽,行事堂皇,从来不屑于蝇营狗苟之事。但此灯其理虽俗,但其制精巧,能把大家都能想得到,却未做得出的,给实实在在的做出来,这确实是文仲做事的风格!朕说此灯当为今年元宵灯会第一灯,却也不是随意,文仲不必过谦!”说到这里,他豪爽的一笑,手朝那半空中的彩灯一指,“便是能升得这么高,整个汴京城全能看到,或许城外百十里外都能观赏此灯,除此灯外,再无它灯可为!“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此事便算完结,郭威心中大定,便微笑着又向石敬瑭躬身一礼:“臣谢陛下赞誉!当传陛下圣意于枢密院诸臣工,以示天意虽高且远,却广被人世臣心,不因身卑职微而有任何遗漏!” 石敬瑭被郭威这么顺势一捧,自然高兴,当即呵呵一笑,端起玉杯来朝众臣示意:“诸卿,如今佳节月圆,又有如此奇妙之灯助兴,不妨痛饮此杯!” 大臣们见皇帝如此高兴,当然也愿意凑个趣儿,纷纷举杯相贺,各自述说一番自己的颂词。 那杨光远一杯饮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一眼杜重威,心说你这都弄来的什么消息?让我凭白做了回恶人,还没任何效果,看看皇帝那兴头,你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啊! 杜重威目光和他目光一对而过,神色根本连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更加来劲了似的,兴致勃勃的大步流星走上前,十分轻蔑地瞥一眼郭威,随后朝皇帝躬身一礼,这是要亲自下场了:“陛下,依臣观之,郭文仲确实能当得陛下赞誉!臣早就听不少人说过,文仲大才,可称得上文武第一,朝野中历有‘文武双全郭文仲’一说,臣今亦见识其能,果然名不虚传!” 杜重威这么一番话说出来,立即便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 一众大臣目光怪异地在郭威和杜重威两人身上转动,心说这是杜重威与刘知远结了仇,拿刘知远无可奈何,要拿他兄弟郭威开刀了吗?你也不看看你身边不远处,那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刘知远,脸色阴沉至极,就要扯闪打雷了!就凭你个杜重威……哪怕再加上个杨光远,也抵不住那土匪的一顿乱拳吧? 却不想刘知远先前见杨光远出来为难郭威,脸色阴沉得像要打雷扯闪前的乌云,可随着那杜重威一出来说话,他反倒噗嗤一笑,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满饮一杯后,便又和人说笑起来,全然不把这些人挑起来的对郭威的围攻当回事儿了。 石敬瑭见杜重威竟然在众目睽睽之前,这么“推崇”郭威,其意自然是相反的。他当然也知道杜重威与刘知远的恩怨,但郭威虽然与刘知远是异姓兄弟,可并没得罪过你啊,你犯不着直接在这个时候来对付郭威吧?总不能与郭威有旧的你都要对付?那朕还是直接将郭威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上司呢!他皱皱眉头,似乎不经意的转头瞥了一眼仍自坐在自己座位上安然不动的刘知远,明显是看到杜重威出来后那脸色就由针对杨光远的愤愤不平进而变得兴高采烈……甚至是……幸灾乐祸了?当即也有点头痛,这杜重威除了白长了副俊秀的好相貌,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但无能无智而且胸襟狭窄,睚眦必报!可现在是朕与群臣在这上元灯会赏灯呢,本该欢乐喜庆的上元佳节这大好日子都要被你给搅了,实在是太不知轻重,无怪乎朝中大臣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外,没几个跟他真心要好的呢!当下也不说话,又端起玉杯来慢慢捻在手里,心里也在寻思着,郭威虽然官位比较低,可却不是容易对付的,之后就保不定这杜重威要被郭威给带到什么坑里去呢。 杜重威好像没看到皇帝的脸色,仍然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陛下,臣听说文仲不但在枢密院制出了这个……这个奇异的大灯,还恢复了断绝百有余年的瑞兽献舞!”说到这里,便兴高采烈的向皇帝深深一礼,“陛下,是瑞兽献舞啊!先朝唐明皇梦游月宫,遇瑞兽彩狮献舞,遂开创天下太平、万国来朝的开元盛世;但其后自安史之乱始,瑞兽舞狮便于世间绝迹,显然是昭示了其盛极而衰之兆!此际又再度出现,当是昭示我大晋兴旺之兆啊!” 石敬瑭一听,面含笑意地看向郭威:“文仲,怎么没听到你先前提过这瑞兽献舞呢?” 郭威神色不变,仍自面带微笑,平平静静地答道:“陛下,这个舞狮呢,本来是没有的;也不知是那群孩子中哪个提起的,说元宵节没有舞狮怎么能显出这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情景来?便七嘴八舌的说要弄个舞狮;孩子嘛,毕竟年幼,一时的兴头起来,便连觉也睡不着的。大前天都快到半夜了他们才着急忙慌地找匠人做了行头,让百戏班会些杂耍功夫之人自己想了些动作,就这么个凑合成事的草台班子,若孩子们节日里自己胡闹一下也就得了;若登大雅之堂……臣……臣觉得实在有碍观瞻。” 说到这里,郭威上前一步,先抱拳施了一礼,以示御前恭敬,随后便稍微压低了点声音道:“陛下想必也听说了先前枢密院中自张宣徽调任,与臣去院暂署院务之前,中间相隔的这段短短时间内,就曾有几个不轨之徒,将枢密院里闹得乌烟瘴气,捅得到处都是窟窿,臣虽整治一番,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为怎么填补这亏空头痛,几个孩子想着为臣分忧,便到诸位同僚府中献舞,慰问一下为国事操劳一年的诸位长辈,想是请诸位同僚到时为臣讲上几句话。不意竟有意外之喜,诸位同僚俱都心怀高义,也爱这些孩子们一番孝顺之心,便给了些赏赐,算是能将枢密院的亏空给填补一些。” 石敬瑭听到这里,面色平静地看看他的亲家翁、宣徽使张从恩。 第72章 围攻 张从恩脸色阴沉着,心说自己都离开枢密院了,就这屁大一会儿功夫,竟然还能让枢密院的破事给牵连,被连着拉出来遛了两次,心里不禁暗骂杜重威是个没事挑事的惹事精,你到处拱火挑事,当心玩火自焚烧死了自己!见郭威无论是面子里子都给他留了,当然要领情,急忙站起来,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陛下:文仲此言为真!当初臣因陛下急调臣转任,不及寻文仲交接,哪曾料到下面那些鼠辈竟然胆大包天,把臣留在枢密院中的差余钱给贪了不说,还闹出了极大的亏空,文仲此次大力整治,臣是知道的,而且也一力赞同!”说着又朝郭威善意地一笑,“还是文仲实诚,从来不祸害人,无论做什么都堂堂正正,总想着能让朝廷、衙司、同僚数全齐美。” 张从恩说到这里,斜一眼杜重威,心说你既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陛下,先前臣也是不愿多事,原枢密院直院袁品贤,告了病假在家,说是病不能起;可臣却曾见其这些天来到处乱蹿,红光满面的何曾有病?不过是他捅了篓子却无能处置,怕担责任而已!枢密院常务由二直院处置,陈世立担本部运行,袁品贤担钱粮器械,那些亏空其实就是他弄出来的!”说到这里,他又十分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臣亦曾听枢密院僚属说过,那袁品贤是恨不得将枢密院的瓦片都扒拉回他自己家!” 石敬瑭闻言不禁脸色一沉,眼睛里闪出寒光,看向杜重威。那个袁品贤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当初还是杜重威求着他给安置在枢密院中的,不意竟然是个鼠目寸光的贪鄙之徒。之前他也听说郭威暂理枢密院务第一天,便抓了几个贪官污吏,只是详情并不知晓,但无论枢密院出了什么事,郭威之前一直在奉他旨意在寻找那个遗失的重宝,虽是枢密院中第三号人物,却并未真的去管过事,那无论捅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篓子又能跟他扯上多少干系?很明显那得是他这位亲家公来背这个锅,而且听郭威话中之意他还设法弥补了一些亏空,那这情张从恩更得领了。 至于枢密使桑维翰,他还是宰相,枢密院的常务以前都是副使张从恩处置,想必桑维翰也摊不上多少责任。不过,若是桑维翰知道了,也得领这份情,毕竟他才是枢密使啊。至于他这个皇帝,更得领了;郭威不但将枢密院中的乱势给压制住了,看来还能使得枢密院有些钱财上的富裕,那又多能造作一些军械什么的了;这种臣子在皇帝心目中,才是真正的既能干事还会干事,还决不多事更不惹事,忠心耿耿的纯臣、能臣、干臣、心腹之臣!只要有他在,便会很放心,不但绝不会给你捅篓子让你做皇帝的来给臣子善后收尾擦屁股,而且有了什么事还能派他去给你处置得妥妥当当的! 杜重威自然看到了皇帝那被阴沉的脸色和眼睛里冒出的寒光,不禁身形一挫,正自想辙,却听皇帝说道:“那个什么袁品贤,罢黜了吧!”正要解释几句,便见皇帝又瞪了他一眼,急忙低下头,心里一阵迷糊:怎么之前算得好好的,现存却弄得一塌糊涂?看来连郭威的汗毛也无法损伤一根啊!却不想皇帝已经给他留下了极大颜面,不然那袁品贤不但要罢官,还得追赃,追到最后不追到他这幕后黑手的头上了么? 但杜重威可没这种觉悟,还正懊恼这回用了好大的人情还是没能把郭威怎么着;另一宰相李崧呵呵一笑,走了出来帮腔:“陛下,长驸马虽有识人不明之过,但陛下英明,一双慧眼自识得天下之人,蝇营狗苟之辈无所遁形,如今将那鼠辈削职为民算是他罪有应得!只是陛下,郭文仲说他府中一群孩子嬉戏,所舞之狮是随便找来的杂耍伎人所弄,臣实是有所疑惑。其狮其舞、其曲其歌,臣亦曾亲看亲听。其瑞兽彩狮不但舞起婆娑,极其美观,而且所奏新曲大曲当真与臣所听过的任何乐律皆不相符!臣也曾问过懂行的乐曲大家,确实是新制大曲,甚至有众多听过此曲的行家里手,俱都号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甚至直称应真的是仙人所做仙乐!”说到这里,又朝郭威瞥了一眼,仍然面带微笑,有点神向往之的说道,“臣听那些在郭府学过曲子的诸多乐工伶人说,他们是得到文仲的幼子郭仪亲自传授新曲,被其才华所震慑,俱都携带了束修欲拜其为师,以谢其传道授业之德;据说郭仪传给他们的新曲约有十来部,其中亦有大曲!诸乐工尽被其天才所折服,所有乐工伶人都愿奉一个九岁幼儿为师!他们说文仲家的那个平哥儿,就是一个集数百年之钟灵毓秀的神童!” 杜重威一听,顿时便如遇到了救星,也不及细想李崧为什么帮他,急忙上前一步,朝皇帝深深一礼:“陛下:如此神童降世,可谓是天降祥瑞啊!臣为陛下贺!”直起身后看一眼郭威,捋须笑道,“此神童不但心思奇妙,能构思出此奇妙彩灯,还会写曲填词,其文才十分可观,足可与几十岁的文士一较高下!”说到这里,他朝群臣扫视一眼,“至少以臣看来,这里除和成绩等寥寥数人之外,无人可及!” 和凝和成绩不但被人誉为五代十国时期的文章第一,而且作曲填词亦为第一,不但是时人之评,也是后人推崇。说足可与他相较,这个评价自然很高。而且别忘了,郭威幼子今年虚岁才九岁,其实这年还没过完呢,那小屁孩儿周岁最多只能算是八岁! 石敬瑭一听,不禁想起元日那天凌晨他召见郭威、石重贵、杜重威三人时,杜重威禀报其因作反诗而被武德司打伤一事,当时是被郭威轻飘飘的一句他才几岁的话给糊弄过去了,如今旧事重提,他心里也重新提起了点警惕:“文仲,你家幼子……那个……平……平哥儿,真的如此大才?” 郭威这才朝李崧、杜重威、杨光远等人看了一眼,只是那眼光中似乎含着极其藐视的神采。别看那三位品级、官职都要比他高,但于此时,被他目光一扫,竟然俱如被三伏天大日头突然照射到的臭虫老鼠一般,都不由自主的便想蹿入哪个阴沟旮旯里躲避。 只听郭威平平静静地朝石敬瑭说道:“陛下,我家平哥儿不过八、九岁,除夕那天才找回来,失散的这些年不知有何际遇,而且……虽然身上伤势极重,却心性顽劣,即使躺在病榻上也要每天和臣妻顶嘴,这几天恢复一些,方能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了。” 石敬瑭对于这些事是知道的,听后轻轻点头。 杜重威心里有些着急,莫非又要被郭威给糊弄过去?急忙插话:“臣亦知!只是做这些事,动嘴即可,不须出力,只要有心!” 只要有心?这四个字听到石敬瑭耳中,顿时引起了他的警惕,不由得神色郑重的看向郭威。 杜重威心里话:我们这边几个人围攻,难道还能攻不动你一个人?瞥一眼坐在不远处拈着酒杯笑而不语的刘知远,心下发狠,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郭威一个教训,打狗看主子,看你后面的那土匪跳不跳出来! 郭威这回根本不加理会,连看都没看他们几个一眼,直接向石敬瑭一礼,随后指着天上明月,御街彩灯,笑呵呵地说道:“陛下,如今正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赏月赏灯赏民情世事,余事可延后再议,如何?” 石敬瑭想了一下,郭威说的也是正理,反正他那小儿子除夕夜受的重伤,这才半个来月,伤筋动骨一百天,缓缓再说未为不可,正要点头,却见杜重威又插上话来,他眼看皇帝先前有点警惕的样子,被郭威几句话又给打消了戒心,当然更加着急:“陛下,莫要被他郭威胡混过去了……” 郭威不等杜重威话音落地,便冷冷一笑,轻蔑地俯视着他,语气由慢逐渐到快:“如按长驸马之意,那郭威无论说什么都是在狡辩,郭威无论怎么说都是在意图拖延?郭威唯有跟着你的话承认你所说的一切,你方才满意?” 他这几句话语速是越来越快,直到最后的质问,突然拔高了声音,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杜重威根本不及细想,随口就接了上来:“正是!你想抵赖那也不成啊!” 他这话一出口,便听四下里一片哄笑,旁边的杨光远跺了跺脚,一甩衣袖,臭着脸便走开了;那李崧嘴角抽抽着,看着杜重威,心里突然有了怪异的“遇人不淑”感觉,正要暗示他一下,却见杜重威怔了一下,方才意识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竟然有自承话语中构陷同僚之意,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一拍几案,厉声喝道:“郭威,你儿子吟反诗,对抗官兵,乃是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先前你又擅自杀我武德司校尉,真以为你得陛下信重便能肆无忌惮、横行无忌?” 他这话一说出来,连石重贵也看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就又要把他扯进去了。噢——你这是嫌把张从恩拉出来遛两圈不过瘾,又想把我拉出来遛两圈? 当初他石重贵手下的那开封府判官齐世宜,受人蛊惑带人袭击郭威府阺之事,他与石应芳等人使了多少力气才压得波澜不起?真以为我不知道齐世宜是被谁收买了啊?你还有脸说郭威杀你武德司校尉?你怎么不说你派去的人该死呢? 一念及此,石重贵觉得郭威当时还是很给他面子的,杀的都是武德司的人,他的手下除了审了一下之外,全都安然无恙的让石应芳带了回去,这个情他无论如何也得领啊。接着又瞥一眼杜重威,更有点不屑:你怎么不说你干的这些狗屁倒灶的屁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呢?真要捅出来,真以为皇帝会饶了你?一点屁数没有,还在这里咋咋呼呼,真以为你有日天草地的本事?! 石重贵心里埋怨着这个混账透顶的大姑父,口里却在劝解:“姑父息怒,文仲所言自是正理,他家那幼子离散了好多年,虽然找了回来,却又身受重伤,你咄咄逼人未免有些不通情理。”说着又朝郭威善意一笑,“文仲说的很在理,如今月圆灯明,万民喜乐,陛下与臣等观此风情,亦当与民同乐!他事么……不妨延后再议!” 他一出来说话,而且是很明显的偏向郭威,不但将杜重威给一棍子打慒了,就连郭威也有点意外。既然石重贵表现出了善意,郭威也不能无动于衷,便一拱手笑道:“殿下之言,亦是正理。”随后又风光霁月地向石敬瑭笑着说道:“臣只是不想因些琐事而搅了陛下与民同乐的圣意,须知今夜是上元佳节,是陛下与民同乐的好日子!如果非要郭威给个什么说法,那就是小儿曾由高人传了几首曲子而已。传曲人据小儿所言,乃为其师;至于详情若何,等过了这些天,等臣幼子身子好些了,陛下若有意,随时可查询,如何?” 石敬瑭当然更有些意外,不禁重重看了石重贵一眼。当然他心里是很欣慰的,郭威是他信重的臣子,石重贵虽是养子,但也是以侄为子,平时很得他喜爱,他现在的子嗣不多,除了这个养子外,亲生儿子就还只有一个才几岁的石重睿,石重贵能够听他的话,与郭威交好,也是他之所愿;此时听郭威所言自是有理有据,并无不妥之处,而且明显要比杜重威更顾大局,当下点点头笑道:“重贵之言甚善!他事延后,今夜……只赏月赏灯赏京中万民世俗风情!”见杜重威还要再叽叽,有些不耐,瞪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此时刘知远站了起来,呵呵一笑,端着酒杯走到近前,也朝皇帝示意:“陛下,臣恭贺陛下圣寿无疆!愿我大晋江山永固、万民永享太平欢乐!” 石敬瑭想不到这粗鄙夯货竟然也会这一套,既然他说的应景,当然高兴,心下一喜也笑着示意:“与卿同贺!愿卿等福寿永享!” 刘知远笑道:“陛下,臣亦听闻,李相公一双手上下腾挪极善琵琶,杨太傅常练吐纳,气息悠长,一口笛子吹得极好;长驸马更是裙带风声,长袖善舞,蒙陛下恩宠都加了同平章,先前臣不知时务,还和长驸马闹过一场,已经被陛下和赵相公教训过了,臣今亦知错了!如今几位相公俱称文仲幼子曾奏神仙曲,不如由文仲将谱子献上,诸位就在此称着这明月彩灯辉映君民同乐之际,演奏一回,舞上一曲,与陛下助兴,与诸位同僚开怀一乐,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你们几个不是争着说自己喜欢郭威家的小孩子弄的那曲子吗?那就来上一曲吧,别说不奏不舞,那先前说喜欢是说的屁话?说到杜重威时,更是用“裙带生风”来嘲讽,那依然是根本不给杜重威留一点面子。 众人一听,先是惊愕粗鄙无文的刘知远竟然能文绉绉的掉出这么一大酸话来,不知是谁教过的还真的是他自己想到的;接着便明白他的用意,这是他在反攻杨光远、杜重威、李崧三人先前对郭威的围攻。先前你们肆意挑衅,攻击无果便想安然而退,做梦呢这是?谁说这刘知远乃是颟顸无能的土匪夯货来着?看他这一套一套的,明显这是粗中有细,极其精明强干的好吧! 李崧、杨光远还未答话呢,只听杜重威阴沉着脸反问道:“你说让我们演奏献舞,那你呢?” 刘知远一乐,将酒杯放下,一拍双手笑道:“刘某既然提议,那当然愿意奉陪!只是刘某不善乐器,但无论是军中之舞还是与人较技相扑亦曾学过,君前献艺,刘某不怕丢丑!”又朝李崧、杨光远笑道:“二位,长驸马都替你们答应下来了,还不快来?” 他这话一出口,那杨光远、李崧脸都绿了,心中暗骂杜重威真是头猪!不对,连头猪都不如!这时候你还接个屁的话! 那杜重威还在慒懂着,我……替他们答应了么…… 轰……就听文武百官这回是真的再也忍俊不禁了,都看着他们几个哄堂大笑起来。 就连皇帝石敬瑭也忍俊不禁,指着刘知远笑得都语不成声了:“哈哈……不意……知远如今……哈哈……也如此……如此诙谐……”笑了一阵,看那李崧、杨光远两个俱都脸色难堪,极其尴尬,这也是两个有着宰相衔的重臣,必须得给予尊重,石敬瑭急忙低头敛起笑容,调整一下自己心态,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正色说道:“罢罢罢!依朕说,今夜就赏灯赏月,赏这汴京城万民俗事,万事俱延后再议!” 刘知远笑着对皇帝一礼:“那臣就听陛下的!”接着又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咦——不对呀,陛下,他们可答应得好好的献舞献艺的,这算是欠臣一顿乐舞了吧?” 石敬瑭只以为他在说笑,点着他笑道:“说你诙谐,你竟然又顺着杆子爬上来了!算算算,就算他们欠你顿乐舞好了!” 刘知远笑着谢道:“那臣谢陛下!”转向那三人笑道:“三位相公,千万别忘了啊,你们欠我一顿乐舞,可千万不能抵赖不认的,咱们可是由陛下亲自作证的哦!” 这下又把石敬瑭给逗得大笑起来,一手指着他一手按在御案上,笑得浑身直打颤,还是以为刘知远在趁着教训那三个的机会,在耍活宝逗自己开心呢。 却不想刘知远这一顿骚操作,把那三个给弄得心里直发寒,面面相觑,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文武百官此时俱都看着杜重威、杨光远、李崧三人,大多都看着笑而不语。俱都想着刘知远不定哪天在哪儿遇着三人了,来一句“来,那个谁还欠着老子一顿乐舞呢!快快给老子跳上一曲”,那三人是跳是不跳?只怕他三个以后老远看到刘知远就得避开!再来当面为难郭威?呵呵,郭威只要缠住他们,等刘知远一来,这三个又得落荒而逃!想一想那场面,众人都为他们三个难过,尤其是李崧,眼看着郭威都要渡过杜重威挖的那条沟了,你偏偏要顶上去,你个宰相上去凑什么热闹?这回好了,人家郭威没事,他倒自己陪着杜重威一块掉进自己挖的坑里了,真是活该! 这时一名内传小心翼翼地走到应诚身边,悄声跟他耳语几句。应诚本来平平静静,无喜无悲,可听了那内传之话,顿时脸色大变,几乎失态:“什么?你再说一遍!”那内侍也是一惊,神色更加慌张,只是仍然低低的声音将方才所说又禀报一回。应诚目光冰冷地盯着他道:“当真?可查实了么?”那内侍道:“当真,那些人也是搜查了好久,仍然不见踪影,他们不敢隐瞒,便报了上来。” 应诚听罢,恨得一跺脚,低低骂了一声,心念急转,稍一思考便镇定下来,脸色恢复正常,朝四周微一扫视,见没有什么人注意,方才收回目光,叮嘱道:“此事不许声张,你且退下等候,待我禀报陛下后,再做处置!”挥挥让这内侍退下,自己慢慢走到石敬瑭身后,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百官动静,见众人此时都将目光转向宫城下的彩灯,方才凑近石敬瑭,轻轻禀报:“陛下,有件事需陛下处置。” 石敬瑭兴致正高,端着玉盏小啜慢品着,听应诚说话也没放在心上,真要有什么军政大事,也不会是应诚来禀报,所以很是轻松,连目光都没转动就轻轻做了个手势让他说。应诚只得硬着头皮禀报:“陛下,大相国寺那边……报说宁阳公殿下……不在寺中……” 石敬瑭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在寺中?什么意思?” 应诚答道:“是……是说公主殿下不知去了何处……随侍的宫人发现后,在寺内没有找到殿下,在周围也找过了……也没有找到……” 石敬瑭目光刹那间便冒出一道寒光:“怎么?公主去大相国寺,随侍的宫人内侍上百,护卫的官兵亦在百数,虽然今天是上元佳节,未曾清场,可是二百来人……难道连个大相国寺都看不住吗?” 应诚急忙说道:“陛下息怒,不如让臣去看看,或许公主只是贪玩……” 石敬瑭可不糊涂,冷笑一声道:“贪玩?若伊虽年幼,可却是极懂事明理的,还从来没有因任性贪玩而误过事!此中必有蹊跷!”朝四周看看,见文武百官此时都在注目城楼下灿烂辉煌的灯彩,这是一年一度的朝廷大典,不能因此事而闹得人心惶惶,便稍做沉思吩咐道:“此时不许声张,你立即带三百御营司官兵过去,去了之后,先把那些玩忽职守之辈俱行看押,再仔细查找,一要将公主完好无损的找回来,二要将此事给查清楚!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来捋朕的虎须!”稍停又轻轻说道,“若人手不够,你可找齐王从皇城司和开封府调派,务必要找回若伊来!” 所谓御营司,是皇帝出行、驻跸护卫皇帝的精锐之师,其长官为御营使,多由最得皇帝信任的宰相兼领,乃是皇帝最信任的军队,此时命应诚带御营司官兵去,那是相当重视了。应诚领得皇命,向皇帝躬身一礼,便匆匆下了城楼,带人去大相国寺。 此时不但大相国寺中的宁阳公主石若伊出了事,郭荣那边也出了乱子。在热气球充当的特大号“彩灯”上天后,引来无数人的惊呼和赞叹,当郭荣等人放下心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时,却见李静姝眼睛红红的,扁着小嘴巴,几乎是哭着走到他跟前:“大哥……平哥儿……平哥儿不见了……” 郭荣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跳,急忙问道:“什么?”郭恭明也跟在后面,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荣哥儿,平哥儿……这会儿……不见了……” 郭荣急忙朝四下观望,一边急切地察看一边悄声问道:“怎么会不见的?你们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吗?” 郭恭明抬头指了指半空中飘着的“彩灯”,懦懦地说道:“就……就方才……我们都被那灯给震住了,等我们回过神来时,平哥儿……已经不见了……” 李静姝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就是没安好心!他在家时,就想着溜出来赴他和那个什么公主的约会,这会儿肯定是跑去见那个公主去了!” 这话一说出来,将郭荣给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她走到一边,悄声问道:“翠姐儿,你告诉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静姝这才把薛平平之前想去应那个公主之约的事说了,最后还说:“先前恭明哥哥回去接我们之前,他就在和我闹,说是非要去大相国寺见那什么公主不可,说是先前约好的,可一直被我拦着,他就着急上火的跟我吵;后来等恭明哥哥带了我们出来,我见他再没提这事儿,就以为他只是为了出来看灯看热闹,不去见那个什么公主了,就没和大哥你说。现在他自己溜走了,这么多人,真要挤着碰着他怎么办?” 郭荣听罢算是明白了原委,可心里也有点为薛平平的不知轻重而生气,你真的非要去,说一声我肯定要派几个人护着你去,也好过你自己一人在这拥护不堪的大街上时时都处于危险之地的好吧?但这时埋怨也已无用,怎么补救呢?想了想道:“恭明哥,这里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现在大灯已经上天,之后若是需落上添柴,你要掌握好;现在我把这里交给你,你带着人在这里维护好,我带几个人去寻平哥儿,现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尽快的找到他!” 第73章 公主失踪 郭恭明点头应下,郭荣随即叫过几个人来,又叮嘱一下,便带着李静姝、张琼、赵匡胤和几个家人里的年轻好手,悄悄离了这场子,往东直奔大相国寺,来寻薛平平。 李静姝虽然没看见薛平平是如何避开她的视线跑掉的,但她的猜测也很准确,薛平平就是趁他们被已经上了天的热气球那个大“彩灯”所震惊,注意力全被吸引时,趁机溜走的。他身上的伤势虽然还未痊愈,但已经恢复了七八成,那些伤处现在也并不疼痛,只要不剧烈活动,只是小心翼翼的走走路并没什么不便。 朱雀门外的御街与东西大街交叉口,与大相国寺相距并没多远,由此往东不过百十步行程而已,站在这边往东看去,即使是在这夜晚,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大相国寺的山门。 观灯的人此时都集中在城中的中轴线御街上,大相国寺虽然也安放了好些彩灯,但来寺里看灯的人比起御街可是要少得多了,毕竟大相国寺造的灯再好,比起一条御街上官民所造数百上千计、花样百出的各式彩灯,还是要逊色不少的,至少品种上它就比不过。 虽然说是比御街的人少,那也只是相对于御街那边来说的,其实这时候来大相国寺进香、放灯的香客信众,跟平时比起来,也要多上很多了。 路两边却有些精明的小商小贩摆起了各种小彩灯来贩卖,还有些小吃摊也摆上了。底层的平民百姓,当然不乏生存的智慧,哪怕再辛苦,只要能多挣几个铜钱,那是值得的。何况这还是在一年中最热闹的能观灯能看到不少乐子的元宵佳节,那只要辛苦一点,自然就能多挣些钱。 薛平平沿着大街,瞅着人少的地方走,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说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毕竟还是未能痊愈,身体的现状跟个瓷娃娃差不多,是既经不得挤压,更禁不起磕磕碰碰,走个路小心翼翼的,看见人群聚集便急忙躲开,看见人潮汹涌、有人疾行如风便赶快贴墙让路,也够难为他的了。好容易来到那天扯掉皇榜的大相国寺山门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广场,游人虽然也不算少,三五成群,络绎不绝,但比起御街的拥挤仍然算是宽松太多了,便放心下来,一边朝里面走一边观察,心说那个宁阳公主石若伊难道真的会在原先那大殿中等着吗?想起那天的阵势,他也有点头痛。 皇家的规矩大,即使石若伊是位尚未成年的小公主,那她出来也必定要跟随不少人,不知这次能不能很容易的见到她。 随后又想起那个一直针对他的袁嬷嬷,那可是仇人乔新魁的老婆,乔新魁被杀,那袁嬷嬷不知是不是还跟在小公主身边;小公主身边除了内侍宫女之外,不知还跟了多少皇城司和武德司的官兵…… 薛平平心里想着心事,缓缓走进山门,朝里面而行。这次却没有见到官兵清场,里面安放了不少彩灯,只是都很小巧。有些三三两两的散乱香客、游人,随意走动着,或观灯,或进香,并不拥挤,似乎还颇有秩序。寺院内处处灯火通明,香烟缭绕,佛音袅袅,让人一进来便觉身处佛国伟力之中,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了这种全范围的身与灵的浸染。 今夜上元佳节,京城内金吾不禁,官民人等可随意观灯赏灯;京城内的各大寺院、道观,亦有灯会法会,也是随香客信众随意观赏,或随僧众传灯做法。 薛平平一边观察着一边缓缓朝里面走,进了寺门,稍微辨认一下方位,便想起那天与宁阳公主石若伊是在后面的哪座大殿中约好今夜相见的,虽然不知道那座大殿名称,但方位还是知道的,当下便迈步朝里面走。他又不信佛道,见佛不拜,见殿便绕,绕过前面两座大殿,便见那座稍微熟悉的大殿便在眼前,便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情况,见几个大殿内都有僧人们诵经做法的声音传出,也不禁感慨万端:“好热闹的佛门!” 旧地重游,薛平平心思自不一样。当初他从这里钻水沟逃出去,随后另有际遇并受了重伤,如今再临此地,自又有一番感慨。想起那位清秀窈窕、似乎天生便含娇带羞的小公主石若伊,心里又不禁一动,伸手抚在自己胸前,感受着那金锁金钥匙,心里思索着……这东西……真的给她么…… 此时突然从旁边阴暗处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人,直朝他走来。薛平平立即警惕地看过去,虽然灯火昏暗,但他还是立即便认出来,却是那天送他们见公主解谜的那个小内侍,年龄也就十二三岁,相貌清秀,面目举止很有些少女风情,大概是阄人特性;看着他细想了一下,却是叫什么“竖岩”。却见那小内侍竖岩停下脚步,审视地看着他仔细打量一阵,方轻轻问道:“可是来应约的么?” 薛平平一听,便放下心来,微微点头道:“正是!”那竖岩朝他点点头,便即转身:“请随我来。”薛平平微一迟疑,便即跟上。他现在虽是少儿身,可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虽然不能剧烈活动,可却带着他准备着的所有的武器,底气当然很足,如果有什么不开眼的,他是绝不会吝啬那些弹药的。 ——真要是还有人不开眼,那就索性朝大里闹吧,反正现在谁也不知道那“千金之谜”谜底所指代的重宝到底在哪儿,石敬瑭还要从他这里寻找线索,在找到那重宝之前肯定不会怎么着他,那他还有什么可惧?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一片建筑,来到一间偏殿前,那竖岩停下来,伸手那偏殿一指:“请进。” 薛平平瞅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便朝他点点头:“多谢!”便慢慢走进那偏殿。 偏殿内几个便装的侍女,薛平平一眼又认出那为首的便是那天询问解谜的俏丽少女颜月。 那少女颜月看见他,先是一怔,仔细打量一下,方才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心里顿时涌起一个感觉: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原本一个破衣褴褛、脏污满身,人见人嫌的小乞丐,现在却变成了丰神如玉的仙童一般! 她心里惊讶着薛平平的变化,便不由自主的仔细打量起薛平平来,随即便注意到薛平平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仍然不知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蛋儿不禁一红,急忙侧过身子,垂下眉眼目光,悄声说道:“请跟我来。”说着便引着他又穿过这偏殿,朝殿后走去,心里却不停地翻涌着……这少年当真是大胆……哪有这么看人的……那双眼睛像是能从里面伸出钩子似的,能直接把人给勾走的……呀……呸!怎么会想到这些的……他才多大啊…… 薛平平此时也不知身处大相国寺何处,既来之则安之,便跟在她身后缓缓而行。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地穿行在小径之中,不一会儿来到一处静悄悄的禅房外,她轻轻敲了敲门:“殿下,人来了。” 薛平平心里一跳,便十分期待地瞅着那房门,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人应声,不禁疑惑地看向颜月。 那颜月也有些奇怪,又抬高了声音道:“殿下,人来了……”却仍然不见里面有任何反应,顿时便有些懵懂,不知是该再抬高点声音还是稍作等候。 薛平平有些不耐,上前去直接推门而入。他进了房门,并未朝里面走进,站在门口朝里面观望,却见这禅房中空无一人。他便疑惑地回头转看着那颜月,神色中自有了警惕之意。 颜月见薛平平推门而入,心里有些埋怨他不懂规矩,太过莽撞,急忙上前,等看到房内无人,不禁也有些茫然,怔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等她解释呢,急忙说道:“方才殿下还在这里,说要等到解谜之人前来,不想这一转眼就……”,随后尴尬的一笑,“薛……薛公子不妨小坐一会儿,殿下或许马上回来。” 当初薛平平从这边大殿内逃走,临走时与公主互相通报姓名,后来公主意识到不妥为免尴尬,还曾与她对这个叠名取笑一番,因此她对薛平平之名倒也算是熟悉,此时便直接管薛平平叫上了薛公子。 薛平平朝房内打量一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轻轻说道:“这位姐姐,你们公主……不会自己偷偷跑出去看灯去了吧?” 颜月一惊,微一寻思便急忙摇头否认,这可是关系到堂堂公主的闺誉,不能有一点轻忽:“啊?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殿下一直都很乖巧……哦,很稳重的,从来不乱跑乱动,这回……或许是有了点什么事,公子既来之则安子,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这可是江南吴越国的贡茶,很难得的,你喝杯这茶稍等片刻,我们殿下或许就回来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轻轻说道:“颜月姐姐,我不是来喝茶的!就你们这茶……便是夸的跟天上神茶仙茶一般,对我来说也是享受不了的刷锅水!我来见你们公主,你应该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你还是快些将殿下找回来,不然不要怪我不守信用!” 颜月听薛平平这么一说,也有些头痛。事情原委她当然不知,但通过半年来陪着公主殿下设谜解谜,她也知道此事当然非同小可,见薛平平有欲走之意,心里有些着急,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公主就没影了呢?口中却表示着歉意:“薛公子,稍安勿躁,且在此稍等,我去看一下如何?” 她心里着急,却从未想过公主会出什么事,只是想着公主或许是方便或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这寺内寺外,不说明里暗里围了多少重官兵护卫,单是宫内跟出来的嬷嬷、宫女、内侍就有百十个,再加上皇城司派来保护公主的官兵,那也是至少满编一个都百人左右,里里外外加起来就有二百来号人了,只为护卫宁阳公主石若伊一人!更不要说,今夜乃是上元佳节的正日子,皇城司、开封府以及相关各衙司,正自全神贯注的维持着城中秩序,城中几大热闹去处,包括这大相国寺都是重点关照之地。 石重贵自上次元日时被石敬瑭训斥一通后,更是上了心,派了多人来监控,只是明令属下,只负责保护公主,但不许插手公主所做的一切。 薛平平见她着急,便点点头示意。颜月赶忙出来寻找公主,一时却真的找不到那小公主的踪影,不禁茫然。薛平平等了一会儿,见那颜月也不见回来,心说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低头看一下自己身上携带的装备,心里虽然泛起了嘀咕,但仍然自觉底气十足,便缓缓走了出来。 此时的大相国寺虽然没有北宋时期那么鼎盛辉煌,但所占地方仍然要比一千多年后大的多,毕竟现在的开封城与后世相比,要空旷的多,人口更是只有后世鼎盛时期的几十分之一,才十来万人。 薛平平心里思索着,那小公主如果感到气闷,这个时候会干什么去?按他的想法或许就会偷偷溜出去,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观灯赏灯。一想到此处,他不禁失笑。那是位皇家公主,不是他这样曾经到处游荡的“顽劣小儿”,估计连他这想法都不会想到。 他在寺内缓缓而行,此时再没了当初的窘迫和危急。虽然不时有僧人和香客从身边走过,最多也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或许会想这是哪家来进香的家眷的孩子。薛平平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看见那小公主在哪里,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便又转了回来,在那禅房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那颜月依然不见回来,心里突然想到: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了吧?一念及此,他再也无法在此地安然而立,双手笼在袖子中,两手各扣着一支武器,将四周再仔细审视一个遍,却仍然没什么发现,但心里却愈发疑惑起来:不管怎么说那小公主和他这次相约,应该是得到皇帝的首肯的,这寺内即使没有清场,可无论是保密还是保护,也都不应该出现什么岔子,但此时却不见一人,本身就很怪异,莫非是有人背着皇帝要搞什么事? 薛平平想起先前郭威所说的武德使杜重威想要争功,便派遣那位死鬼乔新魁带人抓他一事,心里话莫非又是那个杜重威在搞鬼?这人倒像是个狗皮膏药,粘上了便甩不掉了!既然觉得诡异,他也不应当再逗留,便沿着来路缓缓朝寺外退去。他一直退回到大相国寺山门外的大街上,没人阻拦他不许他离开,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解,便朝旁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走去,避在一个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静静的站着,朝四周观察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心说那小公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他正纳闷儿,却见一队官兵,持刀握枪地跑步而来,直接冲进大相国寺山门里。 薛平平见终于有了动静,而且动静不小,心里默默计算着那些官兵的人数,约在三百上下,而且看其行军时的动作,称得上是盔甲鲜明、训练有素,可称得上是支精锐之师;心想这是当真出了事,此时这大相国寺中除了与他相约的小公主没了踪影之外,他想别的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干脆躲远一点观察一下再说,看四周无人,便退到大街对面,找了个墙角倚着,正探头探脑地朝对面观望,却听有人在身后叫道:“小幺儿,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家去……” 薛平平一惊,心说莫非真的遇上了什么拍花子的拐子、亦或是强抢幼儿的坏蛋?急忙转身,却见两条黑影迅速朝他靠近,分别把住了两个方向,伸出手来迅速地扑向他。 薛平平左右瞅瞅,这角落里确实不会引人注目,但若是有作奸犯科之辈,那也确实是给了其方便,暗自唾骂一声晦气,冷笑起来:“不开眼的东西,小爷也是你们敢来打主意的?”双手一挥,亮出那手枪来,对准那两条黑影便开了两枪。 虽说他这手枪威力不大,可那也得看打在哪里。这两枪直接打在那两条黑影胸膛,即使不致命,却也直接将两人打倒。两条黑影惨呼一声,扑倒在地下翻滚。 薛平平根本不废话,朝四下看了一眼,急忙转身离开。但他并没走远,转过一个街口,依然躲到阴影里朝外观察。离得远了,先前那墙角处打倒的黑影也再观察不到什么,如果没人及时相救,那俩倒霉鬼估计也难活命,毕竟现在依然是天寒地冻,受伤无治,挨不了多长时间,死亡是必然! 既然遇到了危险,薛平平即使武器在手,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赶快回去才是正经的,一边观察一边缓缓朝朱雀门那边返回。 这时大街上观灯赏灯的人群越来越多,薛平平小心翼翼的避开人多之处,缓缓而行,眼看再走过一个小巷口不过几十步就会返回,他心里稍微安定,走过那巷口时朝里面瞥了一眼,一瞥之下却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在前面奔跑,几个人在后面追赶,前面那人边跑边呼救:“救命……救命……”后边那群人也在大呼大叫:“不要多管闲事……我家奴婢出逃……闲人退散……” 薛平平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走过巷口靠在街角,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等到前面那黑影跑过来,一把将她拉过来,低喝一声:“不要怕!”闪身出来,朝着追上来的那几个黑影便开了枪。 追上来的黑影一共五人,前前后后落开足有十来步,追赶在最前面的几乎与被追之人前后脚,薛平平几乎是顶着他胸膛开的枪;一枪打在他胸膛上,薛平平再不纠缠,迅疾闪开,朝稍后追来黑影分别开枪。这小巷子内昏暗幽黑,追在最前面的三人被薛平平打倒,后面那两人终于清醒过来,急忙退后躲闪。 薛平平瞄着那两个黑影啪啪又开了两枪,将那两人逼得直接躲到黑影中再看不到,方才回身拉了那被救之人道:“快走。” 虽然薛平平连开数枪,弄出来的响声不小,但这是元宵节,不但通城安放了光芒四射的彩灯,还有不少人在接连不断的燃放爆竹,这就使得夹杂在爆竹声中的枪声,并不突兀,也没人来关注。 那被救之人喘息一下,急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两人做贼一般,避开人多势众之地,来到一处稍微宽阔却又不是很热闹的地方,方才松开手,靠在墙上小歇。 薛平平瞅着隐约的灯火下,她那清秀绝伦的玉靥桃腮似乎有些疲惫又带着些娇羞,便取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到了这里?还被人追?莫非真的做贼偷了人家东西不成?” 原来这被救的女孩子却正是大相国寺中遍寻不见的宁阳公主石若伊。石若伊靠在墙上喘息好一阵,方才觉得自己回过魂来,听薛平平取笑她,自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觉得不太礼貌,毕竟人家才救了自己,便稍微扭转身子,随身整理一下因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衣裙,轻轻解释道:“我下午申末时分就到了大相国寺,上了香传了灯,就在那边禅房中静候,后来就……” 她在那禅房中等候,却也不知薛平平什么来,会不会来,不知不觉的便睡着了,蒙蒙眬眬之中,被一阵隐隐约约传来的诵经时唤醒,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倾听那似乎来自天边,又似乎来自内心的呼唤,不过听了两三句,她便辨认出这隐约传来的诵经声,是个女子很动听却又满含空灵之意的声音,念诵的经文是《佛说阿弥陀经》。若是不信佛不懂经文之意倒也罢了,不过是觉得其音悦耳,但若是信佛又偏偏懂得这篇经文,那便会随着这声音不由自主的沉浸进去。 大唐虽认老子为先祖,奉道教为国教,但同样的也崇尚佛教,只是其地位不像道教那么高罢了。皇帝后宫之人,那些后妃嫔御、宫人内侍,则信佛者极众。如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小字便是“观音婢”,那肯定是信佛信得不能再虔诚了;但也有不少帝王将相崇佛甚至侫佛,比如武则天为了改朝换代,煞费苦心,不惜编造谎言说自己是弥勒佛转世;还有她的后世子孙,晚唐的几代皇帝都极其崇佛达到了侫佛的地步,使得韩愈这位几近圣人的儒家大佬极其不爽,直接上奏谏迎佛骨,触怒了唐宪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大唐覆灭之后,五代中的中间三代王朝后唐、后梁、后汉,都是归化的沙陀人建立,他们本就信奉佛教;更不用说契丹,那才是崇佛崇到了极点,其国中从帝王将相至平民百姓,无数人用佛奴、菩萨奴、药师奴、佛婢之类的名称来为自己儿女命名。所以这石晋宫廷之中,基本都信佛崇佛,这小公主石若伊自也不例外,自幼便对不少经文熟悉,此时一听便觉得契合了她那孤独许久的幼小心灵,使得她不由自主的便跟着念诵起来。 《阿弥陀经》经文并不长,石若伊跟着念诵经文,也是不由自主的便随着那传来的声音的节奏而念诵,一诵之后,只觉余音袅袅,意犹未尽,正自回味,却听那声音又隐隐传来,却是换了种念诵的方法,更如佛歌一般,唱诵起《无量寿经》,声音清亮,悠长曼妙,更加动人。 石若伊听着听着,只觉那唱诵的经文之声,几乎是将自己包裹了进去,心里顿时便涌起一种无比欢快喜悦的感觉,身不由己的便下榻走出门,去寻找那诵经之人,想在近处更加贴切的听她唱诵。 大相国寺此时虽不如几十年后北宋的鼎盛辉煌,但此时也不算小,那诵经之人并不在三大殿中,石若伊顺着那声音,曲曲折折的绕过几幢禅房,只觉越来越接近那声音,按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诵经之人,但她走了好一会儿,只觉那诵经之人换了好几种方法来反复念诵净土三经,即《佛说无量寿经》、《佛说观无量寿经》、《佛说阿弥陀经》,诵经之中的几种诵经声音,都似乎蕴含着着至亲至爱之人无比关怀的亲切之意,声音空灵曼妙,似乎还隐隐有回声般的磁音,将沉浸于经文的听者给完全吸引,那种吸引就像迷途中的旅客,突然明了前进的方向,不再迷茫的那种刹那间在心中涌起的喜悦与明悟。 石若伊沉浸在那种极其动人的唱诵之中,眼睛半闭半睁,依着耳中听到的唱诵声音,缓缓而行,不知不觉便顺着大相国寺后边的一个角门,走了出来。 寺外的喧闹,与先前的静谧中只听净土三经唱诵时的那种空灵带着无限慈爱的曼妙,似乎从佛国走出,突然来到了烟火凡尘一般的两种截然相反的环境,使得石若伊蓦然而醒,顿时便止住脚步,朝四下打量观望。却见自己身处一条稍显幽暗的小巷子,虽然有不少人走动,却都是急匆匆的朝那边御街方向而去,原来都是观灯赏灯之人。那些人边走边兴奋的大呼小叫,呼朋唤友、嚷着孩子;不远处的天空中,不停的炸开一朵朵灿烂的烟花,虽然颜色单调,但在这个时候也能让无数人震憾惊呼。 石若伊许久没有自己单独一人来到这市井之中,不免有些怯意,正想转身返回寺中,却见偏西方向的御街和东西大街交叉口那边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彩灯”,那彩灯在夜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的光芒,一边缓缓晃动着上升,一边还不时朝四下喷洒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她和无数人一样,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半空中的那个流光溢彩的大号“彩灯”,心里极其震惊,紧接着便听到无数人欢呼,四下里的人群便朝那彩灯的方向涌去。 石若伊毕竟年少,少女天性亦喜玩乐,看着那巨大无比、升到半空中的“彩灯”,当即被震慑的瞪大一眼睛,张大了小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半空中的那“彩灯”,顿时便忘了那唱诵的净土三经。稍停片刻,见众人都朝一个方向涌去,也情不自禁的提起自己的素裙,随着人潮快步朝那彩灯方向走去。 因为是和薛平平约定好的,两人将在那大殿中再会,石若伊事前便吩咐过,让跟随之人散在四周,不许太过近前。她所歇息的那禅房,也是寺内特意留给进香的皇家人小憩之用,那跟随保护她的人,不但极其诡异的未能察觉到公主出了禅房在寺中漫步,而且俱都没想到公主会被那如天籁一般的唱诵《净土三经》声音吸引,自己一人悄无声息的寻着那声音出了禅房,不想那诵经之人并未找到,却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大相国寺。 那些守在禅房外面的随侍,心态都极为放松,并未有什么警惕之心,都还以为她在那禅房中小憩呢,却从未想过公主竟然会避过他们的视线,从他们眼皮底下走出大相国寺,这就出了岔子。 第74章 又一个落难公主 石若伊并不是自小出生在宫中的石敬瑭女儿,而是前些年被人送回来的。那时她才七八岁,而后晋政权也才建立几年。当时石敬瑭带兵平叛,在孟津郊外接到一封信,信上告诉他,石若伊被安置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而石若伊的母亲,则要去寻找当初石敬瑭攻占后唐京师洛阳时遗失的重宝。 石敬瑭接到信后又惊又喜,惊的是他那位相好的女子,竟然出乎他意料的还在人世;喜的是不但多了个女儿,而且竟然有了遗失好几年的重宝传国玉玺的线索!之后的几年内,又断断续续的接到过那位女子的书信,书信内容简洁明了,只是说在不断追查,有了新的线索,接着再倾诉一下相思之情,和对女儿的思念。 石敬瑭自然知道这位相好女子的心思,那女子本是后唐宫中美人,机缘巧合之下,与他相识定情,直到他起兵反唐,两人便断绝了联系,不想那女子竟然心思极深,查到了失落的重宝线索,如果真能将那件重宝找到,那她再携宝而来,石敬瑭无论如何,也必将给予厚待。 传国玉玺自秦始皇时起,便一直做为天下第一重宝,而为历朝历代所重,王莽篡汉得到它时洋洋得意的向群臣炫耀,三国时期谁得到它也会自以为天命在彼,南北朝时列国也曾为它大打出手,唐太宗李世民得到时,亦曾欣喜若狂;直到朱温篡唐,传国玉玺被后梁所得;李存勖灭后梁得到它,但传至后唐末帝时,石敬瑭起兵造反,攻入洛阳,这件重宝竟然从此杳无音讯,石敬瑭也曾派人到处追查,但一直未能查到任何线索,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果按正常的历史轨迹,这件中华第一重宝,从此便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之后北宋、元、明、清历朝,都曾有人宣称找到了它,但其历历可疑,最后的鉴定也都是伪造,它的下落便成了一个千古不解之谜! 但这个时空里,传国玉玺失踪不过才短短数年,石敬瑭在攻占洛阳之后,也在一直寻找,但始终杳无音讯。直到他接到了那封书信,接回了女儿,方才知道那件重宝竟然被人带出了洛阳,他是又喜又急,喜的是当初与他偷偷定情的那位女子竟然查到了传国玉玺的线索,急的是她竟然想独自追查。她一个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去追查传国玉玺,这其中的危险且不说,就是查到了找到了得到了,就能安然无恙的回到他身边么?若是她能带着那线索回来,石敬瑭虽然不如直接得到传国玉玺那么满意,可这有迹可寻,也比他先前派人如无头苍蝇般的到处追查好太多了,但除了那几封信之外,竟然查不到那位女子的任何消息,这又怎能不让他万分焦急! 但从那几封信的传递中,石敬瑭也算找到了点眉目,其中有两封信竟然是通过回娘家的郭威之妻柴氏转交。柴氏是在回娘家的途中,接到的信件,但送信的也只是街头巷尾随意找的,想去追查那位女子的踪迹却也做不到。 石敬瑭当然知道,与他相好的那位女子,当初在后唐宫中,曾与郭威妻柴氏义结金兰,情若同胞姐妹,这又通过柴氏送信,可见其与柴氏之谊仍然不减当年。 之后郭威夫妻便自告奋勇,用了几年时间去追查,直到这年前年后,石敬瑭按那女子信中所说在大相国寺立下千金之谜,郭威夫妻与薛平平在那破庙相遇,历时数年的这件事方算是往前递进了一大步。 石若伊被接回宫中之后,石敬瑭便命一个无子女的妃子抚养,虽是养母养女,却也如亲生一般;去年那名妃子去世,石若伊痛苦至极,丧事结束后,仍然坚持在大相国寺诵经百余日,为养母祈福,正好与那位女子要求的在大相国寺设谜时间相符。 或许就是她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方才又送了一封信?但那封信中除了寥寥数语之外,并未多说别的。 薛平平懵懂之中,竟然能逃脱追杀,千里迢迢的来到汴京城,不得不是一个奇迹;之后与石若伊相见解谜,再后来被一门心思想争功的武德司校尉重伤,这就是围绕着那千金之谜发生的一系列事宜。 当初薛平平解谜时,因要逃脱武德司都将乔新魁的追捕,与石若伊定下元宵节相会之约;今天近午时分,石若伊便在随侍的宫人和皇城司官兵的扶持下,来到大相国寺。 只是今天元宵节,全城放灯,大相国寺自不例外,而且放灯据说是来自佛教,佛门对于元宵节放灯,更是有诸多讲究,而来寺中进香、参与放灯法事的香客信众更是要比平日里多上几倍,当然不能像上次似的清场,以石若伊休息的禅房为重,将人四下里分散,层层叠叠的布置下好几道保护,却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石若伊自被接回宫后,就再没有独自出外逛街的机会,今天莫名其妙的独自出了大相国寺,最初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她毕竟年少,随着人潮走了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一种少儿都有的,瞒着家人偷跑出去疯玩的欢快。 石若伊也不知道这些道路的通向哪里,只是悄悄的跟着一群人的后面走。拐个弯来到御街上,她只觉眼前一亮,那御街上的彩灯这时都在大放光芒,使得这夜晚几乎亮如白昼,不禁止一惊,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竟然脱离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大街上,那先前仅有的一点玩乐心思,迅速便被突入陌生环境的恐慌代替,心里顿时就有些惊慌失措,急忙朝四下观望,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大相国寺的影子了,一颗心儿不自觉的便呯呯的急促乱跳起来。 她见人群汹涌,急忙朝路边退却,却被人潮直接给挤到了墙边。她背靠着墙壁,惶惑的朝四下观望,只觉一种孤独凄冷、无依无靠的感觉在心田里迅速弥漫,弱小的身体便被这寒夜笼罩。她不由自主的便抱着双臂,无助的顺着墙壁向下滑动,直到坐到那墙壁下的冰凉地面,情不自禁的便想起了那几乎已经模糊了面容的亲生母亲和已经逝去的养母,泪水刹那间便涌了出来,可她又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那瘦小的身体在幽暗的黑影里瑟瑟发抖。 也不知哭了多久,石若伊突然听到一个苍老亲切的声音:“小姑娘,你怎么了?”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来人,却是一个面目慈祥,年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此时正关切地看着她,一时惶惑,怔怔地看着她,并未出言回答。 那老妇人见石若伊虽然泪流满面,但神色之中仍有十足的警惕,便和蔼的一笑:“小姑娘,你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又直起身来,朝四下里一指,“这么多人,真要跟家里人走散,可不容易找到的。这汴京城虽是天下首善之地,可坏人还是有的,而且还有那专门拐骗女孩子的坏人,你可得当心被坏人拐走!” 石若伊心里顿时便涌起一股暖意,急忙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虽然觉得身子有些疲软无力,但还是镇定下来,急忙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敛祍一礼谢道:“多谢大娘。我……我是……我是跟家里人来大相国寺进香,不知怎么就跟家里人走散了。大娘……你……你知道……大相国寺在哪里吗?” 那老妇人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引起石若伊的注意,她仍然笑眯眯看看石若伊,转头朝四下里看了一下,便朝一个方向指着答道:“那边……大相国寺在那边。”随即便挪动脚步似要走开,但只走了两三步却又回头问道:“小姑娘,我看你这孤身一人不太好,要不我送你一程?”不待石若伊回答,便仍然笑着缓缓朝前走着,“你跟着我就行,这里离大相国寺也不算远,一柱香的工夫便可以走过去。” 石若伊稍一迟疑,见那老妇人自己好像还有事一样,给她带路只不过是捎带脚的,便不再疑惑另有他故,急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千恩万谢:“多谢大娘……多谢大娘,如我找到家里人,一定要重重谢谢你老……” 那老妇人呵呵一笑,一边朝前走一边答话:“不用谢我,顺便的随手之劳……” 石若伊也没多想,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呢,一边道谢一边跟着走。但跟着那老妇人走了一会儿,转过了两个巷口便有些疑惑了,觉得她从大相国寺中走出来时,并没有走多远,这回去怎么能费这么多时间还没见大相国寺在哪儿呢?她虽年幼,毕竟不是傻子,心里有了怀疑,却不敢声张,跟着那老妇人慢慢走着,眼见便要朝一条更加幽暗隐密的小巷子里拐时,那老妇人回头瞅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石若伊伸手朝前面一指,突然惊叫了一声:“鬼啊……”转身就跑。 那老妇人措不及防,被石若伊鬼叫一声也给惊吓住了,朝前方小巷子里看时,黑影憧憧,好像真的有鬼似的,心里一颤,几乎就要瘫倒;可一回头便见石若伊跟个受了惊的野兔一般,朝后面逃去,随即便明白过来,自己被这小女孩儿看破了,当即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叫道:“小蹄子……不怕你逃到天边……”转身就追。 石若伊本想着往人多之处跑,若是到了大天广众之所,那些坏人想必也不敢再那么放肆,可她哪知道这老妇人可不是一人来的,本是一个团伙。 他们这个团伙,虽然与汴京城内那些拐骗幼儿女子的团伙一样见不得光,干的事情却相差无几,也是想乘着这上元佳节金吾不禁,官民人家俱出来观灯赏灯人潮汹涌之际,多有幼儿女子被挤散走丢,乘机拐骗;而他们这个团伙却比那些专门拐骗幼儿女子的团伙更加狠辣! 那老妇人最初接到同伙的传讯,匆匆来到这里,原本想着不过是要骗个普通的小孩子,也没想到却是个绝美的小娘子,还洋洋得意的以为自己多幸运,开门就碰到财神爷临门了呢,谁知这几乎到手的财运竟然不像别的幼儿女子那样胆怯,见势不妙竟然还有力气从她们这种人身边逃走,便一边大叫一边追赶。 那听到老妇人叫喊的拐子同伙们,眼见到手的肥羊竟然要跑掉,哪能甘心,急忙分头追赶堵截。石若伊见势不妙,便一头扎进另外一条小巷子里,没命的逃蹿。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累得几乎一颗心儿都要跳出来了,却听到那追赶的脚步声几乎就在身后,那嚣张猖狂的叫骂声就像是贴着她耳边在咆哮,只吓得她亡魂皆冒,不住口的大叫救命,却被路过巷口的薛平平听到。 薛平平当初对她极其特别的娇糯嗓音,记得极其清楚,用李静姝的话来说,就是心心念念的一心想着她,其实薛平平倒未必是一直想着她,而是这石若伊的声音是真的很特殊,辨识度极高,一听就能很容易的记住,而且再次听到时也能很容易的区分辨认出来。 薛平平也没料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见石若伊终于平静下来,简单述说了下遭遇,不觉好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叹息一声道:“唉,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竟然也会被拐子逼得落荒而逃,这京师号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看来也不过如此!” 石若伊见他出言不逊,身为皇室公主便想要本能的辩解一番,却不知该如此驳斥他的说法,正自思索着,却见薛平平脸色一变,抓起她手拉着她便跑。她不明所以,还未出口询问便听薛平平有点气急败坏的骂道:“这些臭虫……还阴魂不散了……”便知那些坏人追了上来。 两人跑出几十步便觉得累得不行了,毕竟是两个小孩子,薛平平伤势未愈,石若伊又是个娇弱少女,而且自前些年被回宫后,便是个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室公主,什么时候也没像现在这般狼狈,何况先前已经被追得都快跑不动了,这回没跑不多久便气喘吁吁的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似乎都提不起脚板来了。 眼见那些人追赶上来,石若伊焦急的喘息着问道:“怎……怎么……怎么……办?”却见薛平平停了下来,朝正前方走过来的两个人大声呼唤道:“两位真人,这边来!” 却是麻衣道士和扶摇子师徒两个,原本跟着薛平平的马车,后来便站在枢密院彩灯安放那区域外围等候,却不料那大号彩灯上天,他们一样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一样发觉薛平平杳无踪影,后来等候一会儿,并无结果,只得暗暗记住枢密院郭威这名号,离开了那边,避开人潮汹涌之处,一摇三晃的慢悠悠地走着,观赏着这京师的夜景、彩灯,此时见到薛平平喊他们,先是一怔,随即大喜,便快步走了过来。 石若伊一看,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道士,不禁一愣,随即又回头看看薛平平:“他们……”薛平平低声笑道:“他们是两位神仙,对付起几个拐子应该不在话下吧?”随即朝那麻衣道士和扶摇子喊道:“真人,若有什么问题稍后再问!那些拐子想抓我们,你们先把他们打发了再来找我!”说罢便拉着石若伊一溜小跑从他二人之间穿行过去。 麻衣道士和扶摇子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薛平平拉着个小姑娘绕过他们便跑,一时也不知什么原委,正自愣神,却见对面扑过来十来个提着棍棒的凶恶之徒,想起薛平平的话,师徒二人对视频一眼,便想要拦住这些恶人。 他们师徒才将身子散开,挡在道路中间,却见那些凶徒根本不搭理他们,见他们拦路,直接就挥舞着棍棒将他俩连踢带打、推推搡搡的给轰到一边,随即便一窝蜂似的闯了过去。 被一阵棍棒给轰到墙角的那师徒两个,眼前冒着小星星,身上疼痛的呲牙咧嘴的正自慒圈儿,却见又有几个凶徒闯了过来,似乎看到了他们俩先前和他们同伙的争执,虽然并未停步,却偏偏靠近了从他们身边闯过,而且每个人都抬起脚来,朝他们师徒狠狠踹了一脚,方才跑开。 扶摇子被一脚踹到几步开外,一手捂着脑袋上的肿包一手捂着被踹疼的大腿,哭丧着脸问道:“师父,怎么这京城的人这么凶?”麻衣道士毕竟是师父,比徒弟要清醒的快,狠狠啐了一口道:“不是京师之人凶恶,是咱们遇人不淑!那小子也太坏了……” 薛平平拉着石若伊绕过麻衣道士和扶摇子师徒,正往前跑时,却被迎面涌来的一群人给裹住。 薛平平一惊,他身上带伤并未痊愈,虽然养了这么些天,看似无碍,行动自由似的,但身体毕竟还有些虚弱,这时又跑了一阵,只觉身上虚汗直冒,眼前金星乱闪,身上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又怕被这群人冲撞,急忙朝旁边墙壁上一靠,却和石若伊松开了手。 待得避开这群人,喘息一阵,却不见了石若伊,心说这小公主不会落到那伙拐子手里吧?急忙朝四周张望寻找,急切之间哪能看到,正自着急,便听后边有人低吼:“看……就是那小子……”回头一瞅,却是那群凶徒追了上来,急忙又朝前边人多之处一钻,想着钻进人群便能混淆视听,不想那些人又在大叫:“闲人散开……不要阻我等抓逃奴……” 大街上看灯之人虽众,却也多是平民百姓,见来人凶恶,便纷纷闪避。便是开封府、皇城司派了不少人维持秩序,但对于今夜里汹涌澎湃的人潮而言,那也只相当于杯水车薪,根本顾不过来。 薛平平暗骂一声,正要再躲,一抬头看见对面迎面而来的十来个提着棍棒的青壮少年,心里一松,哈哈一笑,转身朝身后追来的一伙人一指:“大哥,那些人是拐子!” 对面来的这十来个青少年,个个气势磅礴,身材魁梧,只是俱都带着焦急之色,看到薛平平后那忧心忡忡的脸色立即变成惊喜交集,尚未来得及询问,便听薛平平大叫拐子,便朝追赶过来的那伙人看去,却见对方也都提着棍棒,也有十来个,眼见这边人多势众,那伙拐子中为首的还在狂妄的厉声叫嚣:“我自追我家逃走的奴仆,闲人散开,莫管闲事,否则打断胳膊腿莫怪老子手下无情!” 别人还未说话呢,那张琼便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骂:“呸!放你娘的臭狗屁!”手中齐眉棍一挥,带着呜呜的风响,便直接扑了过去。 郭荣瞅一眼对方,手中棍棒朝前一指,如大将军挥舞令旗一般:“打!”这边的十来个青年少年,便挥舞着棍棒,嗷嗷叫着扑了过去。跑在最前面的是张琼,紧随其后的是赵匡胤;那张琼一边飞奔一边大叫:“那个领头的是我的……是我的……你们不许我和抢……” 赵匡胤也跟着大笑,竟然飞身跃起,超过他径直蹿到最前面:“谁抢到是谁的……” 对方那些人还在试图吓唬,却不料这帮青少年谁有空听他们废话,扑上来不由分说,抡起棍棒就是一顿乱打。 虽然那些拐子都是些游手无赖,长年在街头巷尾厮混,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对付起普通老百姓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的狠辣,但与张琼、赵匡胤他们这些常年习武,而且有高手指导,练习的都是战阵冲杀、斩将杀敌的青少年来说,他们那点本领就太不够看的了,一个照面下来,那最前面的五六个已经被一阵乱棒打倒在地,后面的见势不妙就纷纷逃蹿,随即又被这边没有分到的那些追上,甚至两三个追一个打一个。 一对一那些地痞无赖尚不是对手,这人多打人少,他们更是拉稀,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被纷纷打倒,踩在脚下。 此时郭荣甚至还在后面拎着棍棒没有上前,更没有动手,混战便已结束,看的郭荣叹息一声,了无意趣,便走到薛平平跟前,问道:“平哥儿,你怎么……” 却见薛平平朝他挥挥手,却径自朝大街另一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郭荣有些奇怪,跟在后面追问:“平哥儿,你在找人?” 薛平平等他走近了,方才凑到他面前悄声说道:“公主!方才那些人追的就是皇帝家的宁阳公主石若伊!” 郭荣一听,顿时便吓了一大跳:“什么?”紧接着便极其凝重地盯着薛平平,“你……你……真的……胆大包天……竟然连公主也敢往这外面领?” 薛平平连连摆手道:“哪是我领的她?是她自己跑出来看灯,遇到了拐子,恰巧遇到了我,便拉着她一块往这边跑;跑到这里遇到好多人便跑散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大哥,快帮着找找,真把公主给弄丢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郭荣一听,顿时也紧张起来:“这是好玩不好玩的事?你说你……嗐……”他这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也赶紧的朝四下张望,帮着寻找,“公主长什么样儿?穿什么衣服……” 薛平平摸摸额头,思索着答道:“她……长得很漂亮,个头……跟我差不多吧……哦……比我稍矮一点……她身上穿着……什么衣服来着……” 郭荣暗自埋怨这弟弟是个小糊涂蛋,只知闯祸却连一点紧要的也没记住,当下也没功夫抱怨,更不能声张,只得跟在他身后寻找。 郭恭明这时小跑着上来,问郭荣被他们打倒的那些凶徒如何处置。 郭荣微一寻思,便低声吩咐道:“把他们送开封府,悄悄告诉石大判,这些凶徒骚扰正在大相国寺礼佛的贵人,意欲对皇家不利,直接收监;若还有疑问,且待我明天亲自去和他说!”现在他们郭府和开封府判官石应芳的关系还不错,能利用当然要利用一下。 郭恭明答应下来,又问他们在寻找什么。郭荣也不好告诉他自己在陪着胆大包天的薛平平在寻找公主呀,只让他带人先把那些凶徒送走,另外留几个人跟在身边就行。 他们一行在这观灯赏灯的御街上,随着涌来涌去的人潮涌动,如一片小舟随波逐流般荡来荡去,郭荣还带着人竭力护持着薛平平,以免他被人挤着撞着磕着碰着,就在这大冷天的元宵之夜,几个人还是挣出了一身汗来。 眼见又走过一个路口,仍未寻找到那公主,郭荣都有点泄气了,便悄声问薛平平:“平哥儿,那公主……会不会自己回去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不屑地说道:“她要是自己知道路,就不会被拐子盯上了!那是个路痴,根本不认得路的!”却听身后有人接话道:“哼!原来是个迷路的公主呀,难得你……要救一个落难公主?” 薛平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静姝来了,便不理会,靠在墙角小憩。 李静姝见薛平平不理她,对他先前撇开自己偷偷溜走更是气恼,一双本来狭长的凤形眼此时瞪得大大的,原本瘦削的脸蛋儿,这些天居然丰腴了些,长了些小肉肉,此时也气鼓鼓的鼓涨着,走到他面前,恨恨的瞪着他。 薛平平一瞥之下,只觉不但好玩,更是极为可爱,心里一笑,更想逗逗她了,当即接上话道:“是啊,救一个落难公主算什么,不救三十五十个,也跟某个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的说法对不上啊!” “你……”李静姝听薛平平将前些天她“陷害”他的话在这时候给端了出来,更为气恼,便停下脚步,气呼呼地拿眼睛使劲地瞪着他。 薛平平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李静姝,见她气得脸蛋儿通红,一双长长的凤形眼几乎随时都要迸出泪珠似的,有点后悔,急忙站起来,朝四周观望着,随即闭上眼睛,缓缓转着圈儿,暗自推算那石若伊是自己走掉的,还是被汹涌的人潮给带走的。 郭荣本来想劝一下,见薛平平突然做出这样的姿态,也有点诧异,便静静地看着他。李静姝暗自啐了一口,也闭上眼睛,极力抚慰着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他是个小坏蛋……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却听薛平平突然喊道:“快来,跟我走!”便见他转而朝西走去,却是往御街那边而去。 郭荣也不迟疑,急忙朝大家一挥手,自己首先便跟了上去;李静姝恨恨瞪一眼薛平平,也急忙小跑着跟上。一行人顺着御街,朝北走了一段,仍然没见到石若伊的影子,薛平平便停下来,又折而向南。大家仍然跟在他后面,护持着他一路南行。 第75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眼看来到路口,都看到了枢密院彩灯安放地点的那座高台了,仍然未能找到石若伊,薛平平有点泄气,脚步不觉便慢了下来,但目光仍然紧张的朝四周搜寻着。 郭荣跟在身边,也紧张的东张西望,帮着寻找,可他又没见过那公主,更不知道公主模样,只是若瞅见了十来岁的女孩子便问薛平平一声。 薛平平见人潮越来越汹涌,找到石若伊的希望更加渺茫,便叹息一声摇摇头,心里又担心起来,难道是被那些恶人抓住了?正要跟郭荣说不用找了,要尽快通知官府,全力搜查那些恶人,话还未曾出口,便听呯的一声,一朵紫色烟花在半空炸开,那灿烂的烟花花瓣将夜空照得猛然一亮,随即渐渐消散于夜空之中,却听无数人的惊呼声中,又一朵绿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随即又是一朵红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更引得无数人欢呼惊叫,当然知道这是依他配方制作的大型五彩烟花打到了半空。 薛平平见那在后世算是极简单的烟花,在这时候也能引得无数人欢呼雀跃,心里也是十分自豪,毕竟这些烟花就是按他的指导制作,由枢密院造作房工坊在郭府西院制作出来的。他正自感慨,觉得这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由得感到好笑的摇摇头,目光一转,透过人潮间的缝隙,却隐隐约约地看见几十步外的对面墙壁上,靠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是宁阳公主石若伊却是哪个?他一愣之后,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时,当真是石若伊,心里正自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时候,那人潮间的空隙立即便又被填满,急忙指着对面大声叫道:“哥哥……快看快看……在那里……那里……” 郭荣心里一紧,急忙凑上前问道:“哪里?”顺着薛平平指着的方向,却见一群人潮涌过,什么也看不到。薛平平急得直跺脚,指着对面道:“哥哥快……快去对面,她就在对面……靠着墙的一个小姑娘……”稍停一下,又急忙补充道,“身上穿着素色衣服,长得很漂亮,有点偏瘦,个头跟我差不多……” 郭荣急忙说道:“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把她找来!”见薛平平点头,便朝对面冲了过去。他知道这事不好让太多人知晓,所以谁也没知会。 郭荣费了好大力气,方才从人潮中挤了过去,来到御街另一边,却见果然有个十来岁绝美的女孩子,靠着墙壁,脸上带着泪痕,孤冷凄婉,惶惑无助的看着四周,便镇定一下心神,慢慢靠了过去,轻轻问道:“你是方才和我家平哥儿一块儿逃走的……贵人?”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在这大街上肯定不能公开的叫出殿下这样将人家身份暴露出来的字眼儿,想了一下,便只能叫她贵人了。 那女孩儿一惊,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着他,眼睛眨了几下,小嘴巴微微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似乎鼓不起勇气和陌生人说话。郭荣暗自叹息一声,接着又问了一声:“你是不是一个人从大相国寺走了出来?现在迷了路,不知怎样回去?” 那女孩子见郭荣面貌英俊,气宇轩昂,而且又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看他外表,那绝对不像什么坏人,便点点头道:“我是和家里人一块出来看灯,被人群挤散了,找不到阿爷阿娘了……” 郭荣一听,便知道这个俏丽的女孩子肯定不是那宁阳公主,只是个这汴京城里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儿,心里有些失望,便点点头道:“打扰了!我是认错人了。”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周围不远处走来五六个人,有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有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走到十来步外,便都停下,似乎不经意的朝这边瞅了瞅,便将目光转向别处,但那阵式却似摆了个包围圈,将他们给围了起来。 郭荣心里一沉,眼眉一皱,虽然这大街上什么人都可以来,但郭荣第一感觉便意识到这些人决不是什么好人,觉得让这女孩子单独留在这儿,并不安全,便低下头道:“小姑娘,今天出来看灯的人太多,其中龙蛇混杂,我方才认错人也是心里太过着急,就是因为有拐子在诱拐幼儿女子,甚至强抢像你这样和家里人失散,落单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听了郭荣之语,转头朝四下看看,也发觉周围那五六个面目可憎的男女,竟然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哆嗦。 郭荣接着说道:“姑娘,我是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郭公长子,朝廷赐封的仁勇校尉。”转身朝仍在半空中轻轻晃动,散心着五彩缤纷的光芒的那个大号“彩灯”,“那个彩灯,乃枢密院制作我带人放上去的,如今只为寻找失散的……一个小妹妹,才认错了你。”透过人潮的空隙朝对面一指,“你看,我家里人都在对面等着,那个最小的小孩子是我幼弟,另外几个都是朝廷重臣的子弟……” 那女孩子看着郭荣,又顺着他手指方向朝对面观望一阵,眼睛忽闪几下,突然又转头仔细朝郭荣看了一眼,脸上的警惕之意便在刹那间消失,涌上一团喜意:“啊……我认出你了……白天你还带着舞狮的在舞狮,是吗?” 郭荣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笑道:“原来你看过我们的舞狮啊?对对,正是我们!”心说这倒减少了不少口舌,不然不知道还要多费多少功夫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坏人。 只听那女孩子接着又道:“我……我姓符,家父符公讳彦卿……” 郭荣一听,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知道这女孩子是在告诉自己她的底细:“原来是符七伯父家的妹妹。”接着便又说道,“你们是几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先来封信?不然我与妹妹哪能相逢却不相识,却是几乎闹了了笑话。” 那女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彻底放松,她虽然与郭荣从未谋面,却也知道,她父亲符彦卿与郭荣是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只不过符彦卿在他们结义十兄弟中排行第七,郭威是老幺。郭荣一听她报父亲之名,便接上话说是“七伯父”,她虽年幼,却也知道确实是幺叔郭威家的人无疑了,此时听郭荣询问,便轻轻说道:“父亲年后才接到调令,因大雪封路故未成行,前些天路上雪化了些,父亲才带着我们上京。只是路上颇为好走,我家里是傍晚才到的,暂时安置在馆驿中,收拾完行李便天黑了,父亲说好容易赶上元宵灯会,便让家里人一起出来观灯。不意观灯人竟然多如江海之潮,在那个大灯升空时,我们都想来这边看那大灯,便被挤散……”她本低着头,这时飞快地抬眼看看郭荣,见郭荣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对,她不由得有些羞意地又急忙低头,“……不意……竟然幸逢哥哥……” 郭荣又朝四周观望一下,便轻轻说道:“妹妹是和家里人失散,那就和我一块走吧,我们那边人多,还有三伯家的刘承佑、六伯家里的刘延庆……嗯,还有我家里的小妹妹,能陪着你,等我们忙完就送你回家!” 这位符家妹妹定定的看了郭荣一眼,似乎有些羞涩,低头说道:“我听哥哥的……” 郭荣便伸出手来道:“这大街上人太多,就这几步路不要再走散了,妹妹不妨牵着我手,咱们一块过去。” 符家女孩儿迟疑一下,还是缓缓伸出手握住郭荣左手,两人便朝对面走去。 郭荣见她仍有些拘束,便笑着问道:“不知七伯父调任京城,可是有什么好缺儿?” 符家女儿沉思一下方才答道:“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只是听母亲曾说,是什么……左羽林统军,并兼领右羽林。” 郭荣听后,暗自叹息一声,心说这位七伯父看来也不得朝廷重用,如今兵权俱归枢密院,什么羽林也不过如先前的天子六军名号一样,都是摆样子的;可转念一想,听说皇帝还担心枢密院权柄过重,有心调整,莫非是来这次调整后要将兵权往左右羽林那边分润一些,重用那符伯父也未可知,他判断不出来,只沉默着并未答话。 符家女儿见他不答,心说难道父亲这官职很低么?便开口问道:“哥哥可知这是个什么官职?难道是个闲职?” 郭荣笑着摇摇头答道:“倒也不是闲职,算是很贵重的一职位,可能跟近来的朝廷要进行的调整有关。是了,七伯肯定是得到朝廷重用的,不然不会在这时候紧急调任,否则怎么也得等过完了这个年再说。不过,朝廷事我也懂得不多,这些话不过是我瞎猜罢了。” 符家女儿一想,郭荣说的倒也是正理,将他说的父亲即将被朝廷重用那句听进心坎里,顿时也高兴起来,握着郭荣的小手也稍微紧了些。 郭荣一手拎着棍棒,一手牵着符家女孩儿,护着她走了几步,便来到那似乎不经意间围着他们的五六个男女中身材最高大强壮的男子面前。那男子见郭荣朝自己走来,似乎根本毫无畏惧,他心里倒有点忐忑了,却听郭荣低声说道:“妹妹,跟紧我不要走散了!“说罢松开牵着符家女儿的手,将右手棍棒一竖,左手指着那男子沉声说道:“还请几位闪开让个道!” 那男子还未答话,便听旁边另一男子鄙夷地笑骂道:“小毛孩子……” 他话音未落,便听郭荣双目圆睁,寒光闪烁,厉声喝斥,犹如舌绽春雷一般:“不想死的就给我滚!” 那为首的男子在郭荣喝斥声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微一犹豫,便见郭荣上前一步就要动手似的,顿时便有些害怕,急忙朝旁边退去:“哎哎……大郞休怒……我……我们不是坏人……” 郭荣冷笑一声,蓦地将身子一转,手中棍棒呼呼声响,几乎就贴着那五六个男女鼻子尖扫了过去:“你们是什么人我不在意,如果不滚,休怪我棍棒无眼!” 那为首男子急忙又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喊道:“好好好……我们闪……闪……”随着这为首男子的退去,周围另几个男女虽然并不甘心,但方才郭荣那棍棒扫着他们鼻子尖的一下,却也让他们胆战心惊,知道这少年虽然年龄不大,可身材却高大魁梧,气势惊人,颇有威不能挡之意,若是被他误会,只怕他会毫不容情的立即动手,能不能打赢且不说,他们这些人只怕最少也要有几个要折胳膊断腿,顿时都怂了,只得灰溜溜的朝后退避。 符家女儿看着郭荣如此威势,顿时心里一震,目不转睛的盯着郭荣,紧紧跟在他身后。 郭荣逼开那些蛇鼠一般的不堪之人,心里并未放松警惕,仍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动向,见那些人退后一段距离后便散入汹涌的人潮,稍微松了一口气,微一转身又伸手握住符家女儿小手,护持着她艰难的穿过这大街上汹涌的人潮,来到对面。 却见薛平平迫不及待的迎上来,还未走到面前便道:“呀……认错人了?” 郭荣点点头轻轻答道:“不是那位,可也不算白忙一场,这位妹妹是七伯父家的……”他话未说完,便见那符家女儿惊喜交集地朝前跑了几步,拉住另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的胳膊道:“呀……你怎么也走散了?” 那小女孩儿见到姐姐,惊喜交集中,一把抱住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薛平平朝那边看去,见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痛哭一个着急忙慌的安抚,不由得一笑:“不意咱们倒找回来一对姐妹。”随后又意趣盎然的问道,“七伯父?是哪个?” 郭威义结金兰的兄弟,他先前只见过两个,即三伯父刘知远、六伯父刘延庆,不想又见到一个。只是若这七伯父也在汴京城,怎么不见他来郭府,自己不曾见到过?莫非他和郭威关系不佳? 郭荣倒没在意,轻轻说道:“父亲结义十兄弟,现在在京城的就三伯父、六伯父,这位七伯父姓符讳彦卿,先前我虽见过,不过却不在京师,今夜却在此见到他家女儿,是今天下午才赶到京城的。”微一思索,“听符家妹妹说,是才奉调进京任职羽林,还未来得及和父亲见面,不然父亲肯定要为他接风洗尘,在府中摆酒设宴的。” “符彦卿?”薛平平一听,不觉瞪大了双眼,朝那对姐妹看去,心说这姐妹俩才是眼前这位哥哥的正妻啊,虽然年龄尚幼,但看其姿色亦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后来只不过是一前一后,先嫁给郭荣的姐姐去世了之后,妹妹才又嫁给他为续弦的,后世称为大符后、小符后。另外还有一位她们的妹妹,嫁给了赵二,也做了皇后。 因此符彦卿此人几可与南北朝时期的独孤信相比,都是一门三个女儿出了三个皇后。 独孤信的三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做了北周明帝宇文毓的皇后,七女儿是隋文帝的皇后,四女儿则嫁给了北周唐国公李昞,是唐高祖李渊的母亲;李渊建立大唐后,追封父母时,亦被追封为皇后。 郭荣一怔,目光转向薛平平。薛平平笑道:“哦,我只听说过父亲有几位结义兄弟,这会儿见了这符家姐妹,有点好奇。只是父亲有几位结拜的兄弟的呀?怎么都要喊伯父?难道他是兄弟中最小的那个?” 郭荣此时听薛平平不经意间,已经把“父亲”这称谓带了出来,心下也是一喜,这么多天哪怕母亲怎么逼迫,薛平平也未曾改过口,不想在其心中却已潜移默化的认同了,要不然不会顺口带了出来。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这小弟先前那么倔强是在坚持什么,目光不由得朝他身上打量着点点头笑着回答:“那没办法,既然是兄弟自然会有长幼,父亲共有十位情同手足的结义兄长,只不过他与诸位伯父结义时年龄最小,只能屈居老幺。” 薛平平现在一听老幺就有点头痛,那张琼动不动就喊他小幺,这种称呼后世几乎已经听不到了,难怪他不乐意,此时见郭荣话头朝他年龄上转,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急忙转开话题苦笑道:“哥哥你到那边去,我也在这边找;公主没找到,别人家走散的女孩子却找到了好几个。”转身一指,“看……都在那边,翠姐儿陪着呢。” 郭荣看过去,却见不远处李静姝正陪着几个女孩子说话,从十来岁到五六岁的都有;旁边还有几个同样年龄的男孩子,大概也是和家人走散的,不禁心儿一凛有些黯然,他们这儿才多大一会儿,便找到了十来个孩子,那全城中走散的孩子又该有多少呢?那又该有多少被坏人拐走的呢? 他正自感慨,却听旁边薛平平轻轻说道:“哥哥可是触景生情了?如今咱们力量小,只能是做好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遇到了能帮的就力所能及的帮一把,但此时咱们年幼力弱,对于更多的不平事却是有心无力,便是再有心却也不能惠及天下!以后若有凌空之日,不妨再展大志宏图!” 郭荣用力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排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情顿时开朗起来,微微笑道:“你倒是挺会开导人似的,还能看出哥哥的心思!放心吧,哥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看着他轻轻问道,“你再好好想一下,那位贵人年龄、相貌、身高,身上穿着,这些都弄清楚了,才好再去寻找。” 薛平平苦着脸,细细思索着,想了好半天方才说道:“她……年龄在十二三岁,大概比那位大符姑娘高一些,身子也有些瘦弱,相貌么……脸儿有点消瘦,大眼睛双眼皮儿……高鼻梁儿小嘴巴……总之……长得很好看就是了!”转眼朝李静姝那儿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应该不比翠姐儿长得差,只是没翠姐儿身子强壮,有些柔弱,像是弱柳临风、小鸟依人那种……” 郭荣听他啰哩啰嗦的说了一堆话,觉得根据他这些说法,除了很漂亮这三字外,根本想象不出那宁阳公主的长相,摇摇头叹息一声:“唉——平哥儿,你说的这些……没什么用啊,按你这说法,这满大街的女孩儿一小半儿都是了……” 薛平平又紧皱眉头细想了想,用力点着头道:“也不是很难找吧……这样,哥哥你让大家一起找,就是那些落单的女孩子,十二三岁,长相么……一看就让人觉得是那种……超凡脱俗、倾国倾城的惊艳美貌的小美人那种,估计这京城内也没多少女孩子能长得那么漂亮吧?” 郭荣听薛平平越来越离谱,又回头看一眼李静姝,心说如果那宁阳公主的美貌真要能跟李静姝类比的话,倒也称得是倾国倾城,这京城内女孩子再多再漂亮,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也没多少,便点点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便走过去,将一群小伙伴和家丁召集在一块儿,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们,接下来大家要三个人一组,分开去寻找一个落单的、绝美的、年龄在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又告诉大家如果找到,就立即带到他们的彩灯安放区;另外不管找没找到,半个时辰后,都要回去。最后再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方让大家分头离去。 郭荣自己则带着几个家人,一路护持着薛平平和那七八个孩子,则小心翼翼地顺着人潮,回彩灯安放区那边。他们一边走一边朝四周观望,期望能遇到那位至少在今夜看来是命运乖舛的宁阳公。 元宵节观灯之际,素来是历朝历代京师中最热闹的时间,汴京城虽然才做京师没几年,无论是城池、人口规模根本无法与先前大唐的东西二京长安、洛阳相比,但仍然有十来万人口,再加上四周围百十里内的城镇乡村中,不定有多少人早早的就来到京城内,或投亲或奔友,为的就是在这一天观灯赏月,看看这一天的稀罕,凑凑这一天的热闹,所以人口几乎倍于平时,只是现在也没有明确的统计学,更没有此类统计部门,所以朝廷也只能估摸个大约的人数,但这估摸出来的结果可与现实的情况有极大的误差,现在谁也说不清整个汴京城看灯的人究竟有多少。 毕竟是妆点门面、粉饰太平的赏灯大典,朝廷上下也卯足了劲想办好,不但将开封府、皇城司能腾出来的人手全部用在维护秩序上,还调了不少禁军,只是与庞大的观灯人数相比,仍然是杯水车薪。既然管不过来,那当然就会有许多蛇鼠之辈企图浑水摸鱼,做些偷鸡摸狗、诱拐甚至强抢少儿女子之事;至于打架斗殴之举,那几乎就是家常便饭了。 郭荣、薛平平他们一路走来,便见了好几拨儿乱七八糟的,他们只要看见,便尽量避开,更不会去多管闲事。虽然距离不远,但只因观灯人众,又要避开人群冲撞,他们还是费尽了心力,方才走近彩灯安放区。 远远的看见自家那高台上燃放的烟花,听着那喧闹的锣鼓歌声,郭荣心里大定,脚步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他这支小小的队伍,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薛平平喊道:“哥哥小心!”他反应极快,急忙回头,却见两个黑影如鬼魅一般朝他蹿来,心里亦是一惊,但手中棍棒反应更快,呼的一声挥动起来,只听“呯”“呯”两声沉闷的声音,那两条黑影已经被他棍棒击中,惨叫声中朝两旁跌去。 郭荣一边观察周围动静,一边急速判断,这究竟是地痞无赖之辈寻衅滋事,还是仇人派来报复的?他正思考着,只听薛平平喝道:“大家都站好了护住这些孩子……咱们也不要乱动……”不禁心里一笑,看着薛平平暗道,好像他成年了似的,不过薛平平这一声喝令却也有效,那些孩子虽然惊慌,却都停下来聚在一起,几个家丁也迅速站在周围将他们给护住。 郭荣朝四周观察一下,见距离自家那彩灯安放区,只有区区十余步,便低声喝令:“咱们护着这些孩子朝那边去,只要有人敢冲击就给我打出去!” 几个家丁都是曾经练过武艺和简单的军阵的,此时遇乱不慌,护着一群孩子井然有序的朝那边退却。 先前好扑过来,却又被郭荣打倒的两个无赖,摔进人潮之中,只要一时爬不出来,只怕会遭到万人踩踏,生生的被人踩死!但之后却再无人来阻拦寻衅,倒是让郭荣等人白白担了一路的心。但郭荣仍然不敢松懈,一边带着人往回走,一边警惕地朝四周观望着。 只是那表演舞蹈和燃放烟花爆竹的高台,除了靠墙那面,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只能沿着城墙走,倒也省了从人潮中穿行的麻烦。眼看将这群孩子送到那高台后面围起来的后台区,郭荣方松了一口气,看着跟在他身边的薛平平道:“平哥儿,你也到里面去,不许再偷偷跑掉!不然母亲不会饶我,你会更惨!” 薛平平听他一说,脑海里顿时便涌上清宁镇压他的那状况,心里不禁一凉,急忙笑道:“不跑不跑,先前我也不是乱跑啊,与人家约好的事,怎么能失信呢?” 郭荣见他笑眯眯的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便定定地看着他郑重叮嘱道:“平哥儿,你不要不当回事儿,你身上仍然带着伤,再者先前你也看到了遇到了拐子坏人;这么多看灯的人中,谁知还有多少拐子坏人?你以为自己本领大,便无所畏惧?那就大错御错了!须知淹死的多是会水的,中箭的多是善射的!再说……”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再说还有针对你不怀好意之辈,若有疏忽只怕他们便会趁机寻事,就你现在这小身板这状况,你能挡得住?” 薛平平急忙敛住笑容,换上一副严肃面容,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答应着:“哥哥教训的是,我一定不乱跑!” 郭荣见他如此,心里虽然无奈,仍然说道:“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正要再叮嘱几句,却听薛平平伸手朝他侧后一指说道:“哥哥,快看……那些人是不是要来捣乱的?” 郭荣转过身来,却见那高台一侧,几个面目狰狞的壮汉分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朝那高台挤去。他目光一寒,朝旁边家丁喝令:“看着平哥儿,不许他再跑掉!”随即疾步如风,走到高台前,身形一纵,便轻盈似燕的跳上那高台,手里棍棒朝那几个壮汉一指喝道:“挤什么?滚出去!” 那几个壮汉一惊,却见是一个少年郞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们,立即便认了出来,虽然停下了脚步,却都面露冷笑,为首之人伸手一指正要反驳,却听站在高台旁边那木梯上的薛平平掐着腰,仰天大喝道:“各位大娘……来活儿了!你们还不动手?” 第76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薛平平这一声大喊出来,不但郭荣尚未反应过来,那几个壮汉更是莫名其妙,还在想着这小屁孩话中之意为何,冷不防的突然就从旁边涌过来十来个中年妇人,几乎是两三个甚至是四五个对付一个大汉,扑上来便抱着他们胳膊,又挠又抓的大嚷大叫:“小娘养的……敢吃老娘豆腐……跟你拼了……”“狗东西也敢来占老娘便宜……我挠死你……”“有娘没爹的东西……”“野驴草出来的……” 那群壮汉被突如其来的一群泼妇给围住,正自懵懂间,已经两三个泼妇给抱住,另有一两个泼妇伸手就朝他们脸上抓挠;他们的脸上脖子上顿时都被抓挠出火辣辣的血痕,心惊胆战之中,立即就大声呼叫起来,随后便极力反抗。却不料此时在周围巡查的郭府家丁以及官兵,也赶了过来,看着被那些泼妇抓挠的壮汉,便开始用棍棒招呼。不多时,几个壮汉便被打倒拖走。 这一场风波,便如大江大河中随处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随后便湮灭在湍急的水流之中。近处的围观的人们,只觉得突然看了一场热闹,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已经结束了;相隔稍远一点的,根本就没发觉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那些妇人先前大嚷大叫的泼污水,附近的人可是都听见了,虽然有所议论,也都是对那些壮汉不耻行径的喝骂唾弃,哪曾想到那些壮汉即便是来捣乱的,可还什么都还没干呢,不但被人捉了,还被扣上了调戏良家妇女的黑锅。 这就是不管什么地方,每逢热闹,必有游手无赖之辈,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甚至强抢财物、诱拐幼儿女子,伤人杀人事都会有,调戏妇女更是家常便饭。围观的人们虽然议论纷纷,却都是骂那些壮汉的,提及郭荣他们这边的竟然全是赞美。毕竟他们多是普通百姓,家里妇人大多都曾遭到地痞流氓的调戏,早就把那些人恨透了,若不是官兵来的快,他们也要挤上去踹上几脚出口恶气的。 把看似地痞流氓、游手无赖之辈捉住拖走,将事态压制得根本没有发作机会,还能站在道德高地获得舆论称赞,郭荣也有些意外,转身看着走到身边的薛平平,忍着笑说道:“不意这些妇人竟然真的起了大用!” 薛平平也有些洋洋得意,嘻嘻笑着说道:“当然,山人妙计,岂有不灵之理?” 他们这边说着话,先前分开去寻找石若伊的也纷纷返回,只是都未有结果;那赵匡胤一组甚至又领回来两个走散的幼儿,张琼他们倒都有些意兴阑珊。 郭荣见他们俱都没有找到那宁阳公主,心里有些失望,便看着薛平平。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摆摆手道:“算了,各自有命!若那公主无福,只怕要遭一番罪喽!” 郭荣轻轻说道:“平哥儿,你是与那公主见过面的,若公主真出了事儿,你……咱们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薛平平无奈地摊摊手道:“那我能怎么办?”朝台下密密麻麻的观灯人群一指,“这京城说是十来万人口,可看这情形,现在来看灯的人,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万吧?这么多人想要找到她,那不就是大海捞针吗?” 郭荣苦笑一下,心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他让人去寻找一番,若无结果便赶紧返回,叹息一声朝四处观望着。 此时正是观灯高峰期,那原本感觉极为宽阔的御街,此时已是茫茫人海,根本见不到空隙,想要在这些人中寻找一个人,那还真的是无异于大海捞针!便摇摇头拉住薛平平朝台下走:“你也忙乎了半天,且下去歇歇,千万别把伤口挣裂了……” 薛平平被郭荣拉着朝那木梯走去,仍然有些不甘,侧着身子东张西望,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回首看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伸手指着:“哥哥……快看……在那边……那边……真的是她……” 郭荣一怔,急忙回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透过那御街上涌动的人潮头顶朝对面看去,那边却也安放了一盏半间房子大小的鳌山灯,旁边一盏稍小些的宝塔灯,两座彩灯此时大概是因为点亮的时间长了,都有些黯淡;这两座灯之间约有一丈空隙,那空隙之间,正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只是依郭荣的眼力,虽然能隐约看出是个少儿,却看不清面目容貌,却不知薛平平是怎么认出来的,他不敢掉以轻心,急忙问道:“你能看那么远还能认出人来?” 薛平平一怔,随即点点头道:“我眼力极好,能认出人来!那就是他,哥哥快带人去!快呀……”说着就推着他往下走,自己仍然站在高台边,“哥哥快去,我就站在这里看着她。”说着便转身寻摸着,伸手将高台旁边插着的一枝彩旗取过来,举在手中道:“以此旗为号,我给你们看着,她往哪边走我就往哪边摇这旗;她要是朝不动,我这旗也不动!哥哥……快去……” 郭荣知道这事轻慢不得,急忙大喝一声,将人召集过来,带着他们便用力挤过那人潮朝对面挤了过去。人潮汹涌,顺着一个方向涌动,在这股大潮之中,只怕是霸王之力,若不顺流而动也无用武之地;若试图逆流而上、纯以力量相抗,那也只像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郭荣他们这些少年和成年的家丁,虽然较之普通人要强上不少,但也不是霸王,只能顺着人潮涌动方向,朝对面斜插过去。郭荣一边费尽全身之力穿行,一边回头看着薛平平在高台上高举的那面彩旗动向,好在那面彩旗一直高高竖起,并未摇动。短短一百多步宽阔的御街,他们几乎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挤了过去。 郭荣他们全都穿行过御街,来不及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便急忙朝左右观望。 先前郭荣在那高台上,也看到了这边安放的两座黯淡了许多的彩灯,此时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鳌山灯和宝塔灯,急忙带着人走去。他们本来瞄准了这边位置,以斜线穿行,可现在还是被这无尽的人潮给带出了二三十步去,此时只能逆着方向行进。好在是在街边人潮外围,比方才穿行时要稍微省力。郭荣仍然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看着对面现在只能露出一个尖儿的彩旗,生怕突然就朝哪边摇动,那时又要费上大力了。 好在那彩旗仍未摇动,这就表明那位公主殿下并未走动。郭荣心急如焚,带着人疾步如风,很快绕过了那宝塔灯,停下脚步,便看到那阑珊灯火下,黯淡灯影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似乎十分无助,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郭荣不觉振奋起来,疾行几步走近了看去,也不禁感觉眼前一亮,有惊艳之感,心说平哥儿先前说的果然不虚,这女孩子虽然尚未及笄,却也称得上是一个姿色不输于义妹尹翠的,真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难怪义妹尹翠说薛平平心心念念的总在想着她呢!想到这里暗自好笑,心说自己这幼弟,虽然跳脱顽皮,可这桃花运倒是极盛,不但那两个义妹尹翠、张琳总跟在他身后,就连这位公主也能牵连上!他摇摇头定定心神,使自己心态仪容都保持在平和状态,走到距那女孩子三五步距离便停下来,抱拳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从大相国寺中出来后迷了路的?” 那女孩子正是先前和薛平平走散了的石若伊,见一个年在十五六岁、气宇轩昂、面相英武俊郎的少年走近了问话,顿时警惕起来,并未答话。先前她就吃了一回亏,这会儿当然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郭荣见她面色冰冷,十分警惕,便轻轻自我介绍道:“我是朝廷的枢密院院判兼兵部侍郎郭公长子郭荣,我弟弟叫郭仪,就是方才和你一块逃出恶人之手的那个少年,如今他就在对面那高台上,是他方才看见了你。” 石若伊仍然保护着警惕,看着这少年不像是坏人,方才答道:“我……我……不认识什么郭仪。” 郭荣一怔,随即暗道自己糊涂,急忙解释道:“我弟弟郭仪,化名薛平平,小字平哥儿,先前曾到大相国寺解过谜的。他幼时跟着我祖母和我家里失散,除夕那天夜里才被我父母给找回来。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转身朝对面一指,“他现在就在对面,这御街上人太多,他身上还有伤未愈,我怕把他给挤坏了,就让他在对面等着,我过来找你。”挥了挥手中的齐眉棍,“方才我们找到我弟弟时,还跟那群恶人打了一架,把他们全给抓了送到开封府!”见她仍然面带疑惑,便又回头指着道:“你看那边的彩旗,就是他在举着。先前我们找了你许久都未曾找到,只能回这边来,不想他站在那台子上,一回头就看见你在这边。”随即一脸庆幸的笑道,“这可说的上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石若伊听他说起解谜一事,与自己知道的事情完全对得上,方才稍微放心。只是她对朝廷的官员官员体系根本不熟悉,什么枢密院好像是听说过的,但这郭荣是什么人,她就一点都不清楚了,正自寻思,只听郭荣又轻轻说道:“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我弟弟身上有些事情,跟贵人关联很大,他因此遭了很大的罪,先前被人追杀几乎丧命,好在有惊无险,现在身上的伤势也快好了。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一挂金锁,一个金钥匙。原本我,我听说他是跟贵人约好了元宵之夜在大相国寺相见。” 石若伊见这少年越说越跟自己知道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对得上,终于相信了他,审视着他慢慢说道:“哦,你是郭院判郭公长子?我亦曾听说过,任官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虽然仍有防备,可既然有了朝廷重臣家的子弟来寻自己,总比自己孤零零的要强万倍,先前被那些坏人吓坏了,她也不敢再随便问询任何人,这时心情放松了,说话也自然多了,“你说你知道的不多,可也不少啊!” 郭荣见她终于答话,而且从她话中之意,也听出了她已经相信自己,亦承认了她是那位贵人,知道这回总算确定没再找错人,心里一喜,便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事情就只有这些。现在我送你过去和我弟弟见面,之后送你回大相国寺,如何?”见石若伊仍在迟疑,便朝对面一指,“我弟弟平哥儿就在对面,你跟着走过御街,见到他就全明白了。” 石若伊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郭荣这才侧身道:“那……贵人请……” 石若伊朝他轻轻点头表示谢意,随后就在郭荣等人的护持下,穿过人潮向对面走过去。虽然不过短短数十步距离,却也让郭荣又出了一身大汗,主要是他要护持着石若伊,不能让人挤着碰着她。 两人穿过人潮,终于来到对面,看见薛平平正紧张的翘首以待,郭荣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笑道:“幸不辱命!”石若伊瞅见了薛平平,也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却是知道无论怎样,这个少年也不会害她。 薛平平看她一眼,轻轻问道:“你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石若伊脸蛋儿一红,幸好光线暗淡看不出来,低头轻轻答道:“是人太多……把我给挤散了……我……我……我又不知道路……” 薛平平想起她先前溜出大相国寺,也是迷了路被坏人给堵上;和自己失散后又迷了路,不由得笑出声来:“真的是个路痴啊!” 石若伊虽然没听说过这个词,却也判断出不是什么好话,轻轻把头一转没理会。 薛平平转看着郭荣小声说道:“还请哥哥找辆车来,把她送回去吧。不然时间长了……嗯,现在就应该已经发现她不在大相国寺了,只怕是已经乱成一地鸡毛了!” 郭荣自是比薛平平还要知道其中厉害,点点头急忙让人去将车队中那辆最好的马车给赶过来。 石若伊看着薛平平,欲言又止。薛平平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石若伊低下头来,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能不能在这里看一会儿灯?” 薛平平看着她,心想这位公主平时在宫里难得出外,更难得见到这外面的热闹,何况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元宵灯会!再说十来岁的女孩子哪有不爱玩爱热闹的?转眼看着郭荣,征求他的意见。 郭荣想了一下,轻轻说道:“只能看一会儿,不能时间太长,不然真的会闹出大动静来的。” 石若伊一听,便兴奋地连连点头:“好,我就看一会儿就成!”薛平平见郭恭明赶了马车过来,轻轻说道:“我看你还是坐车上看吧,在这外面如果被人认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郭荣听薛平平这么说,有些奇怪,这位公主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可比,平时深居宫,出入皆有护卫,这外面的人哪会认出来?转念一想,今夜是元宵节,在这御街寻查的有皇城司的不少人,皇城司有护卫出宫贵人之责,难保他们中的某些官兵没有在执行职责时见过公主,如果真被他们认了出来,再传出什么话来,那对公主的清誉也不是什么好事,便点点头道:“还请贵人上车观灯。这车上车篷亦有车窗,并不妨碍从中向外观看。” 石若伊见他们兄弟都坚持让自己上车,也知道是为自己着想,便点点头提起素裙。郭荣急忙上前从车篷前面拿下梯櫈,石若伊轻轻道声谢,便走上去。 薛平平朝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李静姝说道:“你……上去陪着她?” 李静姝把头一扭,冷冷哼了一声。却听薛平平小声说道:“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去找人!”李静姝也不理他,低着头提起裙摆,也踏上梯橙走上马车,正要钻进车厢,却又回头看着薛平平冷冷地说道:“你不上来?”薛平平一怔,却见她又看着郭荣道:“他身上还带着伤呢,在车上不会被人挤着。” 郭荣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平哥儿,你……也上车!”凑近了说道:“你不是和公主约好的吗?有什么话快说,事情一说完,你就得赶快回去,不然让母亲知道,你又得挨收拾!”虽然说男女有别,但无论是薛平平,还是那两个女孩子,都还年幼,此时又是乱世礼崩乐坏之际,再者这时期的男女之防,还没南宋以后那么严密,毕竟对于女子约束更严苛的理学道学之类的,至少还得一百多年才诞生,还得更多时间才能“发扬光大”,去肆无忌惮的荼毒国人。 薛平平想起清宁那脾气,郭荣所顾虑的倒也不假,便点点头也上了马车,钻进车厢,却见两个少女已经在最里面相对而坐,正自看着对方。薛平平急忙在靠近车厢口处坐了下来,小声给二人介绍:“这位是我义妹……尹翠,这位是……” 李静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打断他话抢着说道:“我知道她是谁!”看着石若伊轻轻说道:“宁阳公主?” 石若伊见对方似乎颇有火气,有些纳闷儿,但还是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我叫石若伊。”随即不再说话。 李静姝也不再说话,薛平平见二人都安静下来,这车厢内气氛顿时颇有些微妙,有些后悔上来了,但这时也不好退出,正自寻思说些什么人送拍尴尬的气氛,只听外面呯的一声响,一阵惊叫欢呼,车厢内光线也随之亮了一下,便朝外面看去。 李静姝、石若伊也不约而同的凑到车窗前朝外面观看,却见外面又呯的一声,在半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 随着这朵烟花的炸响,在那片空间又有几朵巨大的绿、红烟花炸开,旁边也有不少虽然色彩单调、花瓣微小的烟花炸开,真的好似众星捧月一般,将整个夜空妆点的五彩缤纷,绚丽多姿。两个少女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绚丽的景致,顿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 薛平平一瞥之下,看见两个娇俏无比的女孩子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当然有些自得,那些巨大的、彩色的烟花,都是先前按他所给的配方和工艺流程,由枢密院造作房工坊制作出来,旁边炸开的那些花瓣又小、色彩又单调的烟花,却是这次灯会的官灯、民灯制作者按这时代原有配方制作的。 薛平平借助外面烟花炸开的光彩,仔细打量着这两位少女,石若伊是清秀窈窕的相貌身材,李静姝是丰腴明艳的身材相貌,她们两个虽然相貌迥异,年未及笄,身段、脸型尚未完全长开,但都已经可心算得上是倾城倾国之貌了;心里叹息一声,这两位两朝的公主见面,算不算另一种“王见王”?会不会吵起来打起来?一想到那种画面便不由得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李静姝瞅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不许冒坏水啊!” 薛平平瞪她一眼,再扭头瞅瞅石若伊,却见石若伊莞尔一笑,犹如娇艳的芍药花突然绽放,顿时心神一荡,咽了一下喉咙。 李静姝看薛平平这样,心里顿时便有些泛酸,又轻轻哼了一声。薛平平回头瞅她一眼,轻轻说道:“你要是受凉不舒服,咱们就回家!”李静姝道:“你不送她了?”薛平平道:“先送你再送她。”李静姝咬咬嘴唇又哼了一声,倔强地将明艳的小脸蛋儿一扭:“我没受凉!你爱送谁送谁,我才不要你送!” 薛平平这才明白,是她在吃醋,不由得噗嗤一笑,见李静姝又瞪起眼睛来,轻轻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想起一首歌,正应今晚这元宵节的景,你们要不要听?” 石若伊仍然只是微笑,并不说话。李静姝警惕地看着他,小声说道:“不许胡说八道……不许胡编歌词骂人!” 薛平平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在你眼里我就不是好人?”李静姝把小脑瓜一扬,冷笑一声:“哼!当然!你先前就做过的!” 薛平平故意学着她的神情腔调说道:“哼!偏偏不是呢!真的应景的好歌好曲儿,你们都没听过的,这首歌儿叫‘青玉案、元夕’!听着啊!”没说守就见李静姝瞪起了眼睛,却不待她开口,便咳了两声清清喉咙,小声唱了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稼轩傲视千秋的绝世妙词,配以后世薛平平最喜欢的曲调,被他提前二百来年给唱了出来,顿时便将两个心窍玲珑的美少女给吸引住。两人虽然年幼,却都不是大字不识、不通乐理之人,此时听到这首词句曼妙、意境深远、曲调优美舒缓的曲子词,哪能不心荡神移!可稍微一品,便即明白,这词当然应景,这不就是方才宁阳公主石若伊被人潮挤散,然后再被寻找出来的状况么?再说这首歌儿名称是“青玉案、元夕”,时间上也正对得上今夜元宵节! 一位前朝后唐小公主,一位现在的晋室小公主,两个少女同时沉浸在薛平平那动听的歌声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又一声烟花炸开的声音传了进来,两个少女才从回味中清醒过来。石若伊看一眼薛平平,心里十分诧异;李静姝虽然已经听过薛平平给那些艺人传授新曲,但仍然觉得惊愕,但一眼瞅见那位宁阳公主,心里顿时又泛起醋意,斜着眼睛瞥一眼薛平平,轻轻哼了一声,把头一扭,小声嘀咕着:“就知道拍人家公主马屁……” 薛平平听到李静姝的酸话,不觉感到好笑,随即朝她一笑,轻轻说道:“你……要不我也给你唱一支?”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我才不要……”说罢便扭过了头去,却依然斜着眼睛将余光看着薛平平,心里话不知他又要唱个什么曲子来,千万不要再唱那什么“姑娘本是天仙”之类,那哪是唱歌呀,根本就是调侃她来的。她却也未曾意识到,在自己潜意识中,竟然十分迫切的想听他为自己唱一支好曲子来,至少不能比唱给对面那什么公主的那支长短句差上分毫,不然自己就生他的气,再不搭理他! 薛平平也不理会,脑海中急速转动着,试图再想一首能与方才那般既应景又能对得上面前少女心意的宋词,可一时间哪能想得出来,毕竟如辛稼轩那般才情的大诗人大词家,两宋三百多年的时间总共才出了几个?如《青玉案.元夕》那般的绝妙好词,又有几首?!便是苏东坡、李清照那样的大家,绝妙好词自然不少,却也没一首能与之媲美的元夕词啊! 薛平平看着李静姝那端庄明丽几乎到极致的面容,心里一动,心说管它什么词不词的,唱一首好听的不就行了?思路放开,很快便想起一段唱来,轻轻的咳嗽一下清清嗓子,手指在车厢板上轻轻扣着节奏,随即开口唱道:“天上掉下个尹妹妹,像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骼清奇非俗流。娴静犹似花照水,行动好似风拂柳。眼角眉梢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眼前分明是才新识,心底却是旧时友。” 却是越剧《红楼梦》中的一段对唱,乃是宝黛初见时的唱段,也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名戏名段,这段唱的唱词虽然近似大白话,可曲调实在是优美,如今却被薛平平改了几个字,直接唱出来,套用在李静姝身上,倒也算是大体对得上。两个少女又被这段优美紧凑的歌声所吸引,在薛平平重复这段唱词时,竟也忍不住小声跟着他哼唱起来。 薛平平将这段越剧名唱重复着又唱了一遍,便停下来,瞅着已经沉浸到歌曲中的李静姝,不禁暗自好笑,那里面却有两句林黛玉似骂实赞的唱词,李静姝却未曾回过味来,急忙说道:“怎么样?这首曲子送给你了!” 李静姝这才从回味中清醒过来,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又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云。石若伊倒有些奇怪他们两个的关系,不禁来回打量着二人。李静姝倒是觉察了,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石若伊问道:“你……你看什么?” 石若伊一笑,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曲子很动听,倒是很适合你的。”随即又郑重打量着薛平平,审视着他道,“薛……薛公子倒是多才多艺。先前那般落魄,如今却丰神如玉,几如仙童一般,却是有了奇遇?” 薛平平呵呵笑了笑道:“奇遇……算是有那么一点。那天我从大相国寺中离去,出城后在西城外的破庙中栖身,遇到了她和枢密院院判夫妻,却又被武德司的那些恶人追上,受了重伤,随即又被那对夫妻误认为是他们的儿子,将我救下,如今却在他们家养伤。”但他不愿多谈,摆摆手问道:“如今我已来赴约,之后再将如何?” 石若伊低下头捻着衣角,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虽说我在大相国寺中等着解谜之人,一应事宜还得等回到大相国寺中,将事情原委告知我阿爷派来的人,让他来处置方可。” 薛平平撇撇嘴巴,心里冷笑一下,脸上毫无异色地问道:“那皇榜上所说的奖励呢?” 石若伊听到他提起奖励,抬起头来有点诧异地看看他,心说你也不像是贪那些奖赏之人哪,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斤斤计较起来?见薛平平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里又有些羞恼之意,随即又想起这少年不知避讳,急忙低下头来慢慢说道:“奖励自然不会少的,只是要等我阿爷来定。之后这些天,只怕要委屈你静候几天了。” 薛平平略一沉思,便点点头道:“明白!就算是客随主便吧。”他现在最为紧要的是,一则要尽快将身上的伤势养好,二则想抓住一切机会,夯实自身实力,即便是利用那儿皇帝石敬瑭,也在所不惜。那份皇榜中所承诺的奖励,他肯定要拿到手,哪怕给个虚衔,那也是官身,杜重威想要再派下面人来对付他,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另外还有那千金之赏呢,运用好了,也将是他保护自己、甚至可以反击对方的一种实力。 第77章 蹊跷 石若伊听他这么说,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李静姝用力瞅了瞅他,心说你算什么客?天外仙山来的客?就会胡说八道…… 薛平平朝车窗外面看看,便向石若伊说道:“殿下,现在天不早了,大概快到子时,咱们不能再耽误时间,我想那边应该发现殿下已经不在大相国寺中,还不知怎么着急呢,我们送殿下回去如何?” 石若伊也向车窗外面瞅了一眼,神色中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想起自己是糊里糊涂的就走出了大相国寺,现在那些随从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了呢,心里也有些不忍,便点点头道:“好吧!” 薛平平便站起身掀开车帘,见郭荣仍然满面严肃的站在马车旁边,便轻轻喊道:“哥哥,送我们过去。” 虽然没提送到哪里去,但郭荣自也明白,点点头道:“好!”正要召集人来赶车,便听车中那公主又小声说道:“不要去那边的正门……”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让隔着车厢板壁的郭荣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郭荣便轻轻答道:“好!我记得那里有个后门,咱们走那里!” 这时郭恭明也早已从开封府那边赶了回来,郭荣便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带着几个家人随从,护送着石若伊回大相国寺。这里距大相国寺并没多远的距离,宁阳公主石若伊坐在马车里,又有李静姝、薛平平相陪,虽然三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话题可聊,但一路上薛平平倒是不安于寂寞,轻轻唱着几支小曲儿解闷儿,让那两个少女不禁越发惊愕。前面说过,这年月娱乐与千年后相比,娱乐极少,歌曲更不用说,也是如荒漠中寥寥可数的几根绿植一般少得可怜,听到薛平平口中一曲接着一曲,根本不重复,李静姝、石若伊当然会惊诧不已,不知不觉的便觉得这薛平平身上有种她们根本看不出来的神秘色彩。 虽然大街上观灯赏灯的人潮不断,但他们一辆马车,又有十来个人护持,即使走得再慢,也就一顿饭的工夫,便来到大相国寺后角门。 郭荣朝四下观察一下,见没什么闲杂人员,便让人去那后角门察看一番,见一切如常,也放下心来,走到马车车窗前,轻轻说道:“已经到了,没什么异常。” 只听薛平平哦了一声,小声说道:“殿下,咱们下车,送你进去。” 石若伊也低声道:“多谢!” 郭荣急忙命人搭上梯橙,就见薛平平第一个钻出车厢下车;随后是石若伊,最后是李静姝。三人下了车,郭荣便留下两个家人看车,自己带着人护持着石若伊,走向大相国寺后角门。 这时那紧紧关闭的角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盔甲鲜明,腰悬佩刀的军兵,脸色威严地审视着他们。郭荣见这里竟然有军兵把守,有些奇怪,细一打量,便知道他们这装束是皇城司的,进而想到应该是护送宁阳公主一块来大相国寺进香的军兵,便上前抱拳一礼,轻轻说道:“两位,我们是护送一位在大相国寺进香的贵人回来,还请行个方便。” 其中一名为首的军兵,上前一步,先朝郭荣打量一番,又朝他身后看去。薛平平一行中间的石若伊便朝前走,看一眼那军兵,便朝那已经张开的后门走过去。 那名军兵一惊,急忙闪身让开,低头躬身行礼。另一名军兵先是有些惊愕,随即也急忙低头跟着行礼。果然不出郭荣所料,他们就是护送石若伊来大相国寺的皇城司的官兵,此时已经得到了通知,说要严守这大相国寺的各个出入门户,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们不清楚,但他们先前见过这位小公主的,虽然只是远远见过,但这石若伊虽然年幼,但她的容貌乃是出类拔萃的极品绝色,不论什么人见了,都会震惊并不能忘怀,此时自然认了出来。至于公主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从大相国寺外面进来,他们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敢阻拦。 随后薛平平便跟在石若伊身后进门,郭荣他们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他们一行默默走进这后门,不过才走了十来步,便见几名僧人匆匆赶来,其中一名年在三十来岁的僧人,审视着他们,合什问道:“施主请留步!”见他们停下来,那个和尚接着问道:“敢问施主,为何要从这里进寺?” 郭荣打量一下这两个和尚,并无什么可疑,便走上前还礼:“我们是送在贵寺进香祈福的一位贵人回来,还请师傅行个方便。” 那和尚并未答话,只是朝郭荣身后看去。 石若伊便上前轻轻说道:“大师,他们是送我回来的,我在贵寺进香,一时贪玩便走出了这里,在外面看了会儿灯,就迷了路,还好遇到了故人,他们送我回来。” 那僧人先前还漫不经心,此时见到石若伊,仔细打量一下,蓦然见到这石若伊的相貌,不禁心儿一跳,急忙低头,一边施礼一边让开:“唐突了。施主请——” 几人见这和尚虽然拦路,但还是彬彬有礼,都还了一礼道谢,随后便鱼贯而入。那两名僧人随后也退了回来,仍然关了门,站在两侧。 虽然他们一行中还有一个姿色不输于石若伊的李静姝,但她低着头走在人群正中,并不惹人注目,便没人注意到她。 薛平平走在人群当中,迈进那角门,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思索着,这大相国寺这么一个后门都有军兵和僧人把守,这石若伊到底是怎么能瞒过他们,莫名其妙的走出去的呢?朝前看着那石若伊窈窕的身姿,再转头看看自己旁边和身后的一行人,都有些沉闷,便轻轻摇头,把这些疑惑都赶走,朝四周看去。 这大相国寺后院却是一大片空地,看那广阔程度,甚至比整个郭府加起来还要大上几分,薛平平不由得十分惊讶,心说这大相国寺不愧叫大相国寺,就这后院一片空地就有好上百十亩大小;近处有几十棵稀稀拉拉各种树木,稍远些好像是一片园地,想是寺中僧人种植蔬菜所在,自然而然地便想起《水浒传》中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施耐庵所着《水浒传》,其中发生在大相国寺中的故事有好几个,但在这菜园内发生的最有名的故事,便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突然又想起来,那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好像是根据郭威拳打恶霸的故事演绎而来的,看来施耐庵创作那部名着时,也知道郭威不少的事迹,甚至知道那郭威曾经冒充过和尚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不禁思维发散,又想起千年之后的网络上恶搞的那些,比如“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拳打镇关西”的段子,不觉呵呵笑出声来。 李静姝看他一眼,轻轻问道:“你又傻笑什么?” 薛平平低低的笑着答道:“想起一个笑话来。”李静姝疑惑地看他一眼,警惕的说道:“你不会在这寺院里再胡说八道吧?当心佛祖恼了你!罚你口舌生疮!”薛平平啐道:“呸!佛祖恼我?哼!佛祖现在连他自己祖传的地盘都被人霸了去,哪还有空恼我?”他说的是佛教在南亚中亚古天竺地区势微,其原来的地盘几乎全被新兴的绿教全给占了去。当然这些事离汴京城十万八千里,现在对这里还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李静姝哪里知道那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事,撇着小嘴巴说道:“看让我说着了吧?就会胡说八道!你是真不怕口舌生疮啊?” 薛平平正发现大家有些沉闷,便嘻嘻笑道:“我有什么怕的?听我再唱支歌儿给你们听啊!”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在此时汴京城满城璀璨的辉煌灯火之上,原本应该明耀万里长空的月亮,也有些暗淡,几颗隐约可见的星星,如被小风吹过的烛火一般闪烁着,叹息一声,“唉!可惜是夜晚啊!”随即又清清嗓子,便轻轻唱了起来:“星星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别问我从哪里来,也别问我上哪里去,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儿——”他一眼瞅见不远处有几棵开得正艳的红梅,心下大喜,便轻轻跑过去,折了两枝转回来,向着李静姝和石若伊一笑,将两枝花递到她们面前,“献给我的小公主……” 李静姝心儿一颤,身子一僵,急忙朝后退了一步;石若伊倒是没察觉她的异样,有些诧异的看着薛平平。薛平平一笑,将两枝花的其中一枝再朝她递了一下。石若伊低头瞅一眼那花,慢慢伸手接过。随后薛平平又走了几步,将另一枝红梅递给李静姝。李静姝不好再退,只得沉着小脸儿接过。 这时不远处走来几名僧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和尚,后面跟随着几个小沙弥。那中年和尚远远的便厉声喝道:“施主,请勿摘花!” 薛平平连看都没看那和尚一眼,目光仍在两位小公主身上转悠,继续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这时那和尚已经走到近前,拦住去路,盯着薛平平厉声说道:“你这小施主,怎么如此顽劣……” 薛平平轻蔑地瞅着他,甚至提高了声音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晚餐……” 这两句歌词一唱出来,那就有点是当面挑衅了,虽然光线暗淡,可也能看出那和尚脸色立变,怒意十足的瞪着薛平平。 李静姝顿时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石若伊也不禁莞尔,只是她自恃身份,急忙忍住没出声。郭荣急忙拉一把薛平平:“哎哎哎,别瞎唱!这是在大相国寺,不能亵渎佛祖,也不能对大师不敬!” 薛平平忍着笑继续唱道:“……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不羡鸳鸯不羡仙……” 那和尚一见薛平平如此顽劣,脸都绿了,只是天色昏暗看不出来,瞪着一双眼睛,扫视一遍这群人,双手合什,敛起怒意,大声说道:“几位施主既然对佛家不敬,还请速速离开本寺!” 郭荣上前一步,对那和尚赔礼道:“大师,幼弟年幼顽劣,还请大师海涵!”朝石若伊一指,语气坚定地说道,“不把贵人送到跟她一块来的人那里,我们是不会走的。” 那和尚疑惑地看他一眼,眼睛在他们身上审视着,并不答话,也不让开。 石若伊便也合什一礼,轻轻说道:“大师,这位……公子所说为真,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那和尚目光如炬地盯住薛平平,脸上怒意一直不减。 薛平平恍如一点都没看到,脸上笑意都未曾减少一丝。那和尚看到薛平平如此,怒意更甚,上前一步,正要怒斥,却见从南边跑来一个少年,边跑边惊喜交集的叫道:“啊?原来在这里!”跑到近前,朝石若伊躬身一礼:“殿下……你……你……”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殿下快回去,应少监……都……都发火了。”说罢又朝石若伊一礼,“殿下,咱们快回去,应少监见了殿下,一定很高兴。”接着又补充道,“应少监是听说公主……独自出寺,无人随侍,才从陛下那里赶过来的。” 这小内侍就是薛平平除夕那天在大相国寺解谜时所遇到过的那位形如老妇的中年内侍木汲的干儿子竖岩,他口中的应少监就是随侍在石敬瑭身边的宦官应诚,此时是从四品上的内府少监,原本像应诚这样的内侍,已经是宦官能达到的巅峰了,但自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赏了那个马屁精木汲三品衔后,内府中那些顶级的内侍宦官,则都被木汲压了一头。 石若伊独自出寺,最初无人发觉;但并不是说就没人关注,等到先前薛平平来应约,被竖岩领到那禅房时,便发现公主已经不在。开始他们还以为公主只是走出这禅房,在寺中随意逛逛,等到跟着公主来内官发现公主失踪,都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那些随石若伊来大相国寺的内侍、宫女、嬷嬷们,以及皇城司派来的官兵,顿时都吓懵了,急忙四下寻找,那还哪能找得到?几个随侍的头头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最后凑到一起商议,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禀报。 石敬瑭正带着文武百官在宫城城楼上赏灯,兴致正高,这事一层层报到应诚这里,应诚一听便是一惊,微一思索便悄悄跟石敬瑭禀报。石敬瑭紧急交待了几句,命应诚亲自来到大相国寺处置。 应诚奉钦命带人来大相国寺,除了要尽快找到公主之外,还有一件要事,便是要见到薛平平,将那千金之谜彻底解开。但他来到这里,询问一番后,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命这些内侍宫人在寺内仔细查寻,而皇城司的官兵,因为认识公主,便出寺在周围搜查;他带来的御营司的官兵,则要把这大相国寺严密守护。在这个紧急时刻,不管什么人,一律许进不许出。 小内传竖岩,本就是石若伊宫中的宦官,虽然并未得到重用,但他是木汲的干儿子,便是应诚也不能小看,虽然这次是跟着公主出来,但他年幼机灵,应诚并没有为难他,只问了他几句话,便让他自便。但竖岩是石若伊宫中的内侍,公主失踪,他哪能不着急?也着急忙慌的在寺内四下探查,不料转了小半个大相国寺,才走到这后边,便看见了公主,自然喜出望外。 那和尚见这小内侍朝石若伊施礼,心知再挡不住他们进寺,脸上神色更加憋屈,冷冷哼了一声,便一声不发的转身离开。 薛平平一行这才继续朝里面走,一边走他一边打量着周围,又想起他们进来时,门外门内都曾有人拦阻,看来这门也是有人把守的,这石若伊是怎么自己一个跑出寺去的?难道那个时候就没有僧人在这边把守?再说一位堂堂公主,无论怎么说身边也得有不少宫女嬷嬷宦官什么的服侍着,她怎么就能避开那些人的眼睛独自走到大街上?难道当时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啊,至少得有几个亲近的宫女随侍吧?上次在大相国寺初相见时,不说外面的那些宦官、嬷嬷,单是她身边的宫女就有十好几个;那位身姿玲珑、面目俏美的颜月,还被那两个一块进来解谜的壮汉、书生给误认为是公主了呢,怎么这次她就好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孩子一样,轻轻松松便能自己走出大相国寺?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不由得将狐疑的目光转向石若伊。 石若伊走了几步,转头看一眼薛平平,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脸蛋儿一红,急忙低下头去,心里却在埋怨着这顽劣小子一直都不懂得避讳,即便不说她这贵重的公主身份,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看哪!可转念一想,便意识到薛平平眼中的疑问,只是随行人多,而且除了李静姝外都是男子,并不好出言询问,便继续一言不发的默默朝前走去。 其实那些疑惑,郭荣等人也想到了,都觉得这大相国寺中出了什么蹊跷,但他们与此事并没什么关联,所以只将这疑问闷在肚子里。但薛平平既然想到了这点,他对于这个时代又充满了不信任,一旦有什么发现自然便急迫的想要弄明白,便轻轻问道:“殿下……”见石若伊并不理会,仍自低头往前走,便提高了声音,“殿下!”石若伊一怔,这才停下脚步看着他。 薛平平正色问道:“殿下,你身边应该有不少随侍,这寺内应该也有护持殿下的护卫,另外殿下也看到了,咱们进来便会有大相国寺的僧人询问;那么我想问一下,殿下究竟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视线,独自走出这大相国寺的呢?” 石若伊见薛平平问到此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想了想便回忆着慢慢答道:“我在禅房中小憩,被一阵诵经声唤醒,诵的是‘净土三经’,声音很好听,我……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便出了禅房去寻诵经人。我顺着那诵经之声去寻诵经人,却没有寻到,反倒莫名其妙的走出了相国寺来到了大街上;那时我……我想着既然出了相国寺,就在附近赏一会儿灯就回寺也不打紧,可没想到大街上竟然有那么多人,把我给带得……也不知带到了什么地方,再后来就遇到了一个妇人,她说外面坏人多,专门拐骗女子幼儿,让我小心些。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好人好心呢,就问她回大相国寺的路,她便给我引路。我见她不走大路专走小巷,就有点担心,生怕她就是那拐骗幼儿女子的坏人,在进一个巷口前,就说有鬼吓了她一下,转身就跑。那妇人就露了真相,大叫大骂,喊了恶人来追。我被追得几乎就要累倒了,万幸……就……就遇到了你……” 薛平平听罢,不禁更加疑惑了,难道有人就念几段经文,便能将一位公主给迷惑得不知东南西北,进而避开自己的随侍,而独自走出?这就有点吓人了,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便寻根问底起来:“殿下,是什么人念的什么经文?殿下出寺时,这边没有僧人把守吗?” 石若伊看他一眼,又瞅瞅旁边的郭荣等人,见他们也都一脸的疑问,尤其是那位小内侍竖岩,此时脸上的神情更是紧张,这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也郑重其事地答道:“我……我从这里走出寺时,并没有看到有人把守,那门也是虚掩着的;那诵经人诵的是净土三经,至于诵经之人……是一位……我没见到其人其面,听声音是一位女子,声音很好听;所诵之经,似乎能抚平人心,让人心里舒适祥和,极其熨帖,好像……好像……幼年时得病,被母亲抱在怀里抚慰……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薛平平一听,顿时觉得这事情有些大条了,可他对佛教佛经只知大略,最多知道个《金刚经》之类的,别的则一概不知,便不解的看着郭荣。郭荣倒是知道一些,见薛平平相询,便轻轻解释道:“净土三经,是佛门白莲宗的本经……” 薛平平一听“白莲宗”三字,心儿就是一跳,眼眉一挑,急切地问道:“白莲教?” 第78章 白莲隐现 众人一听,都诧异地看着薛平平。郭荣疑惑地看他一眼,随即摇摇头道:“不是‘白莲教’,是‘白莲宗’,信奉阿弥陀佛净土法门,据传其始祖为在庐山建立莲社的东晋僧人慧远,但实际建立这个莲宗的是唐初的善导和尚。如今僧人开口便念‘南无阿弥陀佛’,便是善导所倡导。此宗以《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和《往生论》为该宗所依经书,称之为‘三经一论’,其信众崇奉阿弥陀佛,念佛持戒,其戒大致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因其宗修行简单易行,而且可居家修行,所以信徒颇众。” 薛平平脑海中想起历史上的方腊以白莲教名义发起的北宋末年的暴动,以及后来的元明清三代如烧不尽的野草一般,到处冒头的白莲教暴动,无不打着信奉往生西方净土之名的佛教名义,脸色一紧,不由得抬高了声音说道:“这不就是白莲教吗?” 郭荣听他仍然坚持白莲教一说,心里也是一紧,急忙朝左右张望一下,随后上前按住他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你口口声声说是‘白莲教’,须知这教之一字不可轻出于口!”见薛平平有些疑惑不解,便靠近了小声解释道:“如今佛道二教盛行于世,亦为朝廷所承认的教门,其二教之下,又另分无数大大小小的宗派;另外民间有不知多少私信淫祠,用以刮财敛色、聚众为乱,历代朝廷都要禁止的。据说唐代武则天时期的宰相狄仁杰,任职地方时,便禁淫祠无数。东汉末年,张角立太平道以乱天下,遂导致天下三分,可见其蛊惑人心之力!之后历朝历代俱对那些淫祠私教都来回防范,一旦发现便会严厉镇压!如今中原虽定,可天下未一,诸侯纷争,居心叵测之辈更是不知其数,那些信奉淫祠私教以聚揽财富人口之辈便是用这些来自抬身价或者做为搅乱民间、以争天下的根本。所以历代朝廷官府对这些敢称之以‘教’的淫祠,都是严格防范与严厉镇压二者并重的。”见薛平平脸色轻松下来,又开始嬉皮笑脸的,好像对他说的这些话并未放在心上,又沉下脸来,语气严厉的训斥道,“平哥儿!我不是在跟你说笑,你千万要记得:不管你以前在哪儿听到过这个教门,以后都不要轻易宣之以口,否则会引来天大的麻烦!” 薛平平见郭荣语气越来越重,最后都换上了训斥的口吻了,这可是他与郭荣相处以来,还是头一次挨到这位“兄长”的训斥,之前多是对他的关爱,连重话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这才明白在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文字狱,但掌握政权的统治者,对于一些可能会有的威胁,还是防范极为严苛、极为重视的,当下也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答道:“是!我听哥哥的,以后再不说这些!”可是他对那个所谓的“白莲宗”又有极大的怀疑,便轻轻问道,“哥哥,你听我说,我怀疑就是那个所谓的‘白莲宗’的人,便是以诵经诱骗这位宁阳公主走出大相国寺,然后再遣人将她诱拐,至于其真意为何,我倒是还未想明白。不过这大相国寺又不是尼姑所居的庵院,怎么会有女子念诵经文?” 郭荣也有些疑惑,只是不敢想象真有人敢如此行事,无论能不能成功,肯定都要招来皇帝那滔天的怒火,微一思索,轻轻说道:“咱们不是当事者,其中疑云很难弄个明白清楚。如今先把公主送回去,等她安全无虞,肯定会有人彻查此事,倒用不着你来操心。” 薛平平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下了脚步。郭荣正要询问,只听薛平平小声问道:“那这白莲宗跟那个什么九云大师所在的九云寺也就是白莲寺可有关联?”他突然就想到了先前听说过的九云寺,也就是白莲寺,所谓的神尼九云大师不知跟这白莲宗会不会是一个宗门,或者说这两个名称相似的宗门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伙人? 郭荣一听,顿时就吓了一跳,看着薛平平神情紧张的小声说道:“平哥儿,这话可不许再说!你须晓得,白莲寺是九云大师修行之所,九云大师与我家关联甚深,甚至与皇帝陛下也有极隐密的联系!你说的那什么教门,我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正派之教,必是淫邪之祠!先我还嘱咐你不要再提,你这后面就忘了?” 薛平平悄声答道:“哥哥,不是我非要提,而是我在想,那一寺一教都带着白莲二字,或许不是巧合呢?若是按公主殿下所说,她是听到了那诵读净土三经才独自走出大相国寺的,其间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被那念诵净土三经的声音诱惑,会不会就是某些人以此来吸引她诱骗她走出大相国寺,然后再派人来抓她?不然怎么会无人发觉她离开那小憩的禅房,她又岂能独自一人走出这大相国寺?莫不是有人布好了局,先诵经诱惑,使她出寺;等她出寺之后,再派人诱拐她?这肯定是事先策划好了的,也动用了不少人,不然岂能将这些守门的僧人都给无声无息的调开?” 郭荣心里原本也有这个猜测,但他显然不会知道再过不知多少年才会出现的白莲教,当然不可能将白莲教与白莲寺联在一起想象,更不可能知道那白莲教的厉害,听了薛平平的猜测,皱皱眉头,随后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什么白莲教,但我方才说过,你以后不要轻易提起这个教门!否则会招来麻烦,切记切记!” 薛平平显然没想到自己说起个白莲教,就让郭荣想了那么多,还将他给教训了一通,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转眼瞅见跟在身旁似乎在监视他们的那个中年僧人,便走过去,也学着郭荣先前那样施礼:“大师,小子打听个事,大约一个多时辰前,有女子在寺内诵经,大师可知道其人是谁?” 那中年和尚脸色更加难看,愤愤不平地怒视着他喝斥:“小施主太过顽劣!本寺乃是朝廷敕建,不许妄言诬蔑!” 薛平平冷冷看他一眼,朝前面慢慢走着的石若伊一指:“大师,方才你也听到了,是公主殿下自己说的,你以为她会说谎?”见那和尚被问的哑口无言,怔在那里发愣,便又质问道:“我们进寺还有大师你来查问,前边还有两位官兵把门,可见寺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出入的,至少会查问一下;先前你们寺里可能没有这么严密,但殿下来进香……肯定会有所不同;但这一回殿下周围侍从不知凡几,她竟然能独自出寺而无人察觉,你觉得此事没有什么蹊跷吗?”说到这里又冷笑一声,“殿下出寺,虽然遇到了些意外,幸好逢凶化吉,不然你们这寺里也不好向陛下交待吧?如今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疑点,查问一下,也算是帮你们查出隐患,尽快找出那个诵经诱使殿下出寺的女子,还有先前为什么没有守门的,如有那个时候去哪儿了?为什么会擅自离开?你也应该尽快向你们寺内管事的主持、方丈禀报,将这些事统统给彻查个水落石出,而不是在这里找我的麻烦!” 那和尚闻言一怔,随即有些羞赧,低下头默念一声佛号,定定心神,方才抬头郑重一礼:“倒是小施主想得周全,贫僧谢过!”随后和随行的几个小沙弥交待一下,命他们仍在这一带巡视,自己匆匆离去,想是去禀告管事僧人去了。 这时那个小内侍竖岩,引着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一幢精致的小院。进了院门,方见是几间精致的禅房,禅房前站立着几个身着便装的内侍,为首一个内侍,年在三十岁左右,身姿颀长,相貌俊秀,正是儿皇帝石敬瑭身边最得宠的内府少监应诚。此时他正在那房门前焦急不安喝问着十几个宫女、内侍和皇城司的官兵,以及几名年长的僧人;却见竖岩一溜小跑上去,赔着笑脸禀报:“禀报少监,殿下回来了!” 应诚一听,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惊喜交集的神色,快步迎了上来。见石若伊在一群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便凛冽起来,很快便看到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子陪同,心中这才稍微一松,急忙向石若伊施礼:“殿下!你上哪儿去了?可把臣等给吓坏了啊!” 石若伊见这院子中那些内侍、宫女、官兵足有十好几个,都是随她一起来的各方面的头头;那几名僧人,也都是寺中的大德高僧,此时也都面带惭色愧意的看着她,随即便感觉到是自己的出走,给这些人添了麻烦,脸蛋儿不觉羞红,低下头惴惴不安地答道:“我……我就出去……在大街上……逛了……逛了……一小会儿,看了看灯……就……就回来了……” 石若伊这轻描淡写的话一说,不说那些内侍、宫女、官兵以及僧人们的脸色是如何的精彩了,单是郭荣他们一行,便都注目于她。 薛平平根本没有什么可忌讳的,直接上前一步说道:“殿下虽然说的轻松惬意,但其中过程可十分蹊跷!她在禅房中小憩,却被一段莫名其妙的诵经声给引诱出去,随后便独自一人走出了这大相国寺;其间无人发现,无人阻拦;殿下在寺外,又遭到恶人诱拐,几乎被恶人给拐走,幸好遇到了我们!还请这位……应少监好好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应诚见一个年仅十来岁、丰神如玉的少年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脸色顿时就严肃起来,上下打量着薛平平,警惕地问道:“你是……” 薛平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从容答道:“我就是那个除夕那天来此解谜的薛平平!因与殿下相约今天于此相见,将谜底彻底解开,故此来本寺赴约。我在来大相国寺的途中与殿下相遇,正巧遇到那些恶人在追殿下。”他转身一指郭荣等人,“幸好有他们相助,方得脱险!” 郭荣见应诚目光转向他们,便上前一步,抱拳一礼,自报姓名:“郭荣,受朝廷荫庇为仁勇校尉,家父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忠武将军郭公。” 应诚眼中一道亮光闪过,点点头道:“原来是郭文仲长子,此事还要多谢郭仁勇!我听说过你,世家子弟中,你是第一个上进好学的!”又转向薛平平,带着狐疑的神色问道:“我听说你是郭院判幼子,你怎么报名用的还是先前之名?” 郭荣一听,也转看着薛平平。薛平平朝四下瞅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在这院子里,可是合适的说话所在?”心里却提高了警惕,暗自寻思,看来自己的事对于那位皇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或许还有人在自己身边监视呢!这个“太监”既然这么说,大概也通晓了自己的底细。 应诚点点头道:“那就请进这禅房中一叙!”说罢便伸出手来做出相请的姿势。 薛平平也谦让一下:“少监年长,请!”他见这内侍彬彬有礼,相貌清秀,谈吐十分简洁,声音虽然有些柔媚中夹杂着尖细,但还算中听,至少比后世那些描写太监的段子要强上不知多少倍去,稍微一寻思便明白那些描述是怎么回事儿了。 那些描述宦官的笔记、文章,无一不是文人所写,他们与皇帝的党羽奴仆内侍宦官这一群体,是天然相对立的,不可能在自己的文章中说阄宦的好话。而皇帝、后妃在选用那些宦官时,当然也不可能找个会恶心自己的相貌极丑的,自然会挑选一些自己看得顺眼的,说话办事机灵得体的,那些相貌好又有一定才华的宦官自会脱颖而出。至于说那些“望之不似人形、听之不似人声、观之不近人情”之类的段子中描述的太监,都跟阴间的恶鬼差不多了,哪个皇帝后妃敢用?就是敢用就不怕白天恶心自己、夜里做恶梦?比如刘瑾、魏忠贤、安德海、李莲英等人,真按那些文人描述,都不像个正常人了,那明代的正德皇帝、天启皇帝会用?那清代的慈禧会用?明显是胡编乱造,或者是那些被遣出宫的年老太监,那些写段子的文人才能见到。至于服侍皇帝及其后妃的,那些得宠的太监,平时连宫门都很少出,他们是见不到的。 应诚见郭荣也要跟着进去,眉头一皱便抬手阻拦道:“郭仁勇,请留步!” 郭荣看一眼跟薛平平,据理力争道:“少监,小子幼弟身上伤势未愈,性子又有些顽劣,家母曾严令郭荣寸步不离,还请少监海涵。” 应诚摇摇头道:“仁勇多虑了!有我应诚在此,即使那些作怪之辈来了,也无能为力,更伤害不了令弟!” 对方虽然是皇帝亲信、内侍省少监,但郭荣并未被吓住,轻轻笑了一笑说道:“少监,幼弟先前受伤,可是武德司麾下官兵下的手!” 应诚一怔,见对方并不买账,自然有些不悦,眉峰紧了紧,朝四下扫视一下,仍然摇头:“还请仁勇放心!这里自有我从宫中带来的得体之人护持,如果信不过,那天下也就无人可信了!”见郭荣还在坚持,便摆摆手道,“仁勇可在这房外稍等。”随即又朝那几个官兵摆摆手道:“你们且出去护卫,不许再掉以轻心!否则我这一关过了,齐王那边也饶不了你们!” 那几个官兵本来就绷着一颗心,犹如头上悬着利刃一般,此时一听应诚此言,自是大喜过望,急忙行礼表态,随后急忙退出小院,在外面布置护卫、巡查。 薛平平见郭荣脸上仍有忧色,知他是担心自己,便走过去轻轻说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自己对于皇帝来说,还有大用,他怎么也不会让我再出什么意外的!” 郭荣皱起眉头,轻轻训斥道:“你别这么漫不经心!不会出什么意外?那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伤疤还没好呢,就胡说大话?” 薛平平脸蛋儿一红,轻轻辩解道:“那……那不就是个意外么?当初那事咱们也都知道了原委,不过是某些人想抢功罢了!如今我就站在这儿,皇帝应该早就知道了,他还会让那些人再来捣乱?真要惹急了我,不管那谜中藏了什么秘密,我都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郭荣一听,心里一跳,急忙轻轻喝道:“休要胡说!怎能对陛下不敬?”急忙又朝应诚歉意的一笑,“我说幼弟顽劣,少监这下信了吧?他年幼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少监还得海涵!” 应诚见这薛平平口中似乎对皇帝也颇为不敬,听得嘴角直抽抽,睁大了眼睛,重新盯着薛平平审视着。 薛平平却仍然一脸轻松写意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或敬畏之意,见应诚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甚至朝他绽开了笑容。 静静的时间流逝中,外面的烟花爆竹声隐隐约约传来,却将这小院衬托得更加安静一般。 过了一会儿,应诚方才看着薛平平,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道:“怪不得听人说,解谜之人大不寻常呢!今天一见,果不其然!薛公子,请吧!”又朝郭荣道:“仁勇稍安勿躁。”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又摇摇头笑了,“我也是糊涂了,这么冷的天竟然让仁勇在外面等候。”转头朝小内侍竖岩吩咐道,“请郭仁勇他们去那边暖和暖和,上好茶好点心!不许怠慢!” 竖岩急忙笑道:“是!”随后转身朝郭荣一行道:“郭仁勇,还请跟我来。” 郭荣关切地看着薛平平,目光中包含关切、担忧。薛平平朝他点点头,轻轻一笑:“哥哥放心去,我和应少监说完事就来找你,咱们再一块回去。”说罢便转身朝那禅房走去。 李静姝看着薛平平背影,也有些担心,脚步不由得便迟疑起来。郭荣知道她心意,便轻轻安慰道:“不须担心。应少监说过了,外面由他带来的宫中人护持,决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李静姝微微点头,带着满脸的忧色,跟着走进旁边厢房。 薛平平、应诚跟在石若伊身后,走进这间禅房。石若伊看着空荡荡的禅房,皱皱眉头,转头朝四下观望着。应诚知她心意,急忙朝外面喊道:“来人!”外面随即走进一个宫女,却是薛平平先前解谜时也见过的那位颜月姑娘。此时的颜月脸蛋儿还带着泪痕,明显是痛哭过的,进来后朝应诚敛衽一礼:“少监……” 应诚看着她脸上带着泪痕,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沉着脸训斥道:“让你服侍公主,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轻慢!公主先前出门你们一无所知不说,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赶快收拾一下妆容,更不知道跟着服侍!我看你平时挺机灵的,如今是怎么回事儿?” 颜月低着头挨训,也不抬头也不分辨。应诚正要再说,却见石若伊轻轻说道:“不要责怪她了,是我不好,自己走出去了,不碍她们的事,应少监你……你……你不要再怪她们了好吗?”最后的语气竟然带着几份恳求甚至是撒娇的意味。 应诚见公主说话,语气更是如一般女孩儿做错了事那般认错,不由自主的心中一软,只得放下这事,轻轻说道:“公主虽然年幼,却极为善良,我听说连句重话都没跟你们说过,你们能遇到这样的的主子,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不要再玩忽职守了!好了,有客在此,你且上茶来!” 颜月轻轻答了个是,便转身去倒茶来。 第79章 威胁利诱 石若伊走到室中桌旁,坐了下来,看着应诚问道:“应少监,我是在这儿听着你们谈还是回避呢?” 应诚稍微想了一下,瞅一眼薛平平,又恭恭敬敬的向石若伊说道:“公主虽然所知不多,但亦曾参与设谜解谜全过程,再说这些事情其实也没多少隐秘,陛下遣臣来,也只是让臣问解谜之人几句话,殿下……无须回避!” 石若伊轻轻说了声哦,便转到一旁。在禅房正中供奉的那尊佛像下面有张蒲团,她走过去,便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口中默默念诵着经文,不再理会他们。 薛平平看着石若伊走去过诵经,再瞅一眼这应诚,心说原来今天之约,石若伊已经告诉了那儿皇帝,看来这应诚应该是皇帝的心腹大“太监”了,便走到石若伊先前所坐那张圆凳前,转过身便轻松自在的坐下来,看着应诚说道:“应少监,请吧!” 应诚看着旁若无人,竟然直接在公主原先坐过的圆凳上一屁股坐下、毫不避讳的薛平平,脸上神色十分精彩。薛平平见应诚没反应,抬头看了一眼,奇怪地问道:“应少监,怎么了?” 应诚见这少年言行举止间,不但对皇家毫无敬意,脸上也根本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心里暗说无知者无畏,闭上眼睛定定心神,却听那颜月走过来,柔媚地说道:“薛公子,请茶!” 薛平平谢道:“多谢姐姐!”声音清朗,仍旧是毫无异常,就像是到邻里间做客一般随意自如。 应诚这才回过神来,心说怪不得杜重威说这小子顽劣,竟然敢胆大包天的在众人面前大吟反诗,看来这孩子年岁虽小,胆子却一点都不小啊!便睁开眼来,朝薛平平道:“薛公子先请喝茶,暖暖身子再说事。” 薛平平端起茶碗来,一见茶汤深黄,便敬谢不敏,又放下来摇摇头笑道:“你们这茶我是不敢喝的。”见应诚面色不善,知他想多了,便笑着摆摆手解释道,“我是说我喝不惯你们这里的茶,要么里面加些葱姜蒜、香料油脂什么的,跟火锅底料似的,要么是这一碗茶沫子清汤,我是真的喝不下去。” 应诚见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怀疑他下毒,这才缓和了脸色问道:“不知薛公子平时都喝什么茶?或许是年幼不曾喝过茶?”想起他话中说的火锅底料,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什么‘火锅底料’是什么?” 薛平平心说坏了,不经意间竟然把自己平时想的说出来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指着茶碗说道:“倒不是因我年幼不曾喝过茶,只是我们那里的茶,不是你们这种制法,更不是你们这种喝法。至于火锅底料……”他一指桌上的茶碗,“大冬天的天寒地冻的,用炭火烧着,上面放一铜锅,铜锅里面就放这些东西,等这些底料煮出来了味道后将配好的牛羊肉片、豆腐蔬菜之类的,放在烧滚的铜锅里汤着吃,这种吃法我们那里叫‘吃火锅’。你看我说的‘火锅底料’除了没有放茶叶之外,是不是跟你们的茶汤相似?” “哦,原来你们那里管暖锅叫火锅。”应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他说起“我们那里的茶”,顿时便打起了精神,似乎不经意的笑着追问道:“不知薛公子那里……的茶,是什么样的茶?” 薛平平见他问起茶来,心里好笑,即使告诉你,你们再大的本事,还能跑到一千多年后去查?“我们那里的茶……每年开春时,在清明前采的茶叫‘明前茶’,谷雨前所采的茶称之为‘雨前茶’,明前茶比雨前茶好,雨前茶比谷雨后的茶好。青茶采摘下来后,要经过晾晒、炒制、揉制等许多工艺,制好后要封装起来;喝茶时,用烧沸的滚水冲泡即可。虽然清淡,但其香无比,回味无穷。而且因为产地不同、制作工艺不同,其味亦各不同,不过都能喝到茶叶本来的香味。像现在这桌上的茶,除了葱姜蒜、油盐酱醋那些味道之外,可还有一丝茶叶本来的味道?” 他说的是绿茶的制作工艺,这种绿茶的制作工艺可能出现的比较早,唐宋时期就已经出现,但并不是千年后的炒青绿茶,多是蒸青绿茶;炒青绿茶大概在明代才普及,并在之后占据近乎三分之二的茶叶市场份额。 应诚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可是以他见识之广,也没听说过薛平平口中所说的那种茶叶。再说如今以晋室所控制的中原地区来看,产茶之地唯有秦岭淮河一线,别的晋室辖地并不产茶,倒是南方诸国产茶之地不少,可并没有薛平平所说的那种茶叶。毕竟他服侍皇帝好几年了,南方诸侯进贡的茶叶,什么样的他没见过没喝过?但还真的未曾听说过薛平平所说的这种经过炒制、喝时只用沸水冲泡,什么佐料也不加的茶叶,他细思一番,反倒更加糊涂了。但他和薛平平谈起茶叶,不过是试图消除双方谈话的生疏感,再则也想探探这神秘少年的来历,现在说了一番话,虽未探到他的底细,但双方还是消除了初见面的那种疏离感,便不再纠缠,挺挺身子站直了,斜视一眼大刺刺坐在公主殿下对面的薛平平,怎么看怎么别扭,只是一直告诫自己,眼下决不能将这顽劣小子给惹毛了,否则皇帝就不会饶了他。 这应诚近来也听说这薛平平一些事情,知道他不但在赴京的路途中曾坑死了不少武德司的官兵,除夕那天在这寺内解谜时,竟然还吟过一首反诗;之后逃出城去被武德司堵住受伤,仍然让那些官兵狼狈不堪;他自己虽然受了重伤,被郭威夫妻救下,经过太医署诊治脱离危险,之后便在郭威府中养伤,伤势有所好转,可却不肯消停,上蹿下跳如猴子一般,据说一直不肯与郭威夫妻相认,让郭威夫妻也头痛不已,明显不能以寻常少儿视之,便开始提起这次会面的正题:“没想到薛公子虽年幼,却对饮茶亦知之甚详!我今奉陛下口谕,来与公子见面,便是为的那个‘千金之谜’,公子可愿将详情告知?” 薛平平心说正题终于提上来了,也没太过在意,反正是早晚的事,便看着他问道:“那应少监想从哪里听起?” 应诚说道:“自然越详细越好!薛公子不妨从你从哪里来,令祖母与你在一起的状况,都详详细细的叙述一遍。” 薛平平眯起眼睛来,脸上明显露出了警惕之意:“我若是将家祖母的事也告知了你们,你们会不会派人去捉拿了我祖母来威胁我?须知你们那个什么武德司,先前可是伪装成土匪山贼去我们山村里,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我若不是祖母拼命保着,也许今天根本就坐不到这儿来跟应少监你见面了!” 他现在当然愿意相信清宁先前告诉他的那些猜测,希望祖母平安无事,毕竟他未曾看到祖母和义婶她们遭到杀害,哪怕是万分之一的侥幸,他也愿意去相信一下!只是先前他处于失忆状态,仅凭自己的本能冲出那武德司的追杀,从盛夏至寒冬,历时数月,辗转千里方来到汴京城,即使来时的道路都无法回忆清楚,又怎么去找祖母韩氏? 况且他现在身上伤势虽有好转,看似行动无碍,但也只是能轻微的行走活动,真要再跋涉千里去寻祖母,他这身体也根本无法做到。可若是身上的伤势全部痊愈,那他必须去寻祖母,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弄个清楚明白。若祖母等人安然无恙,那他就跟着祖母安稳度日,凭他的本领,孝顺祖母,让祖母过上安稳的日子并不难;若祖母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他也必须为祖母报仇雪恨! 应诚听了薛平平的质问,脸色一沉,心里也不禁暗骂杜重威多事,心说想抢功你也把活干得漂亮点呀,怎么派出一群连老太太、女人和小孩子都对付不了的废物?可是此时却不能表现出任何激怒对方的意思,只得强自辩解:“想必薛公子也听说过了,那不过是武德司某些人想抢功,瞒着陛下私自派出去的;依陛下本意,当然是想请你们祖孙和令婶娘她们母女一块来京,不然也不会让郭院判出去寻找你们,又在大相国寺出榜寻解谜之人了!再说,你身上所配金锁,亦是陛下先前赠予令义婶之物,此事虽隐秘,但你薛公子既然牵涉进此事中,那也无须瞒你。陛下与令义婶情深意笃,如果令义婶能来京城,陛下厚待亦恐不及,怎么还会来害你们?” 薛平平却似乎充耳不闻,看着茶盏的眼睛眨了眨,端起茶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只是这盏茶汤虽然清淡,但也仍添加了不少佐料,对于他来说仍是难以入口,便端在手中轻轻转动着,目光盯着那波纹微起的茶汤,平平静静的并不开口。 应诚等了一会儿,见薛平平仍然端着那茶碗,似乎辨别着那茶汤味道似的,神情仍然无动于衷,心说这小屁孩儿怎么这么难对付?我都说的嘴巴冒烟了,他竟然能像是朝堂上那些老奸巨滑的重臣一般,稳坐如山,岿然不动,果然不能以看寻常孩童之见视之!便耐着性子想了想,瞥了薛平平一眼,故意拿话刺激他似的继续说道:“便是退一万步来说,陛下如要对你们有什么不善之意,又何须费这么多功夫?须知天子一怒,血流飘杵!便如那武德司私自派人去你们那里一般,陛下便派上几百上千的官兵明打明的去,你们岂能躲得过?” 薛平平一听此话果然立即便抬起了头,脸色凛冽起来,眼睛蓦然便闪烁着寒光盯住应诚:“应少监,不用拿什么‘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来吓唬人,我虽年幼,亦曾听说过一句话:‘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应诚威胁薛平平的话出自《战国策、魏策四》。 这个故事说的是战国时期秦王欲以五百里地换取魏分封的安陵国五十里封地,但安陵君知道这是秦王之诈谋,便派臣子唐睢出使秦国。在唐睢拜见秦王时,秦王威胁唐睢,问其见过天子之怒否;唐睢答“未尝闻也”,秦王便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而唐睢见反过来问秦王见过匹夫一怒没有。秦王则耻笑说匹夫之怒不过“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挺剑而起。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薛平平冷眼盯着应诚,心说就你一个没了那话的太监,还敢在我跟前说这些屁话,不知是得了你主子的授意,还是你自作主张,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别在我这里耍威风!想拿大话吓唬人?做梦去吧! 应诚被薛平平那寒冷的目光盯住,心里顿时打个哆嗦,暗道这少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这是要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了?那蠢货杜重威的老路我可不走!一念及此,却又清醒过来,急忙镇定心神,心说我怎么会被这小屁孩吓住?不过,他也没把薛平平的威胁当成无能之辈的戏言,毕竟这不是个寻常少儿,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来和薛平平见面,也不是要激怒他吓唬他的,看来皇帝陛下对这少儿极为重视,当然不能把事情办坏,当即便正色说道:“薛公子,无需动怒!我只是打个比方,说陛下无意如此!现在陛下急于知晓你那位义婶下落,还请告知!” 薛平平仍然无动于衷,冷冷一笑:“呵呵……,应少监,你要为你的陛下打听这些事情,那你总得付出些诚意来,不能总是虚头巴脑儿的说这些话来吓唬人!我虽然年幼,可却不是怕事之人!先前那武德司是怎么回事儿?杀了我们村那么多人,又追杀千里想要杀我;如今我祖母和我义婶义妹她们都还生死不明,不知下落,你们总得给个交待吧?再说……”他说到这里,眼睛里冒出一道寒光,“便是她们仍然幸存于世,可村子毁了,现下的生活也当是极为艰难,我可不能由我的嘴巴里,再泄露出对她们有哪怕是一丝一毫危险的消息!” 应诚想了想道:“有些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内府少监能置喙的,那必须得禀告陛下,看陛下如何处置。不过,我今儿当着你,就把话说透了吧!这些事情不可能明里处置,只因你说的武德使杜重威,那人是陛下的亲妹夫,还是朝廷重臣!虽然他不知轻重地牵涉进此事,目的也确是抢功,想讨好陛下,但其人无智,屡屡弄巧成拙,让陛下也极为震怒!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陛下对此事的态度。就在公主殿下来此之前,陛下特意让我传武德使杜重威进宫,将他好生一顿训斥;陛下也曾说,要重处杜驸马,罚俸一年,并撤除其武德使之职,贬去地方。现在你说要给你个交待,看来陛下已有所料,这算是给你个交待了吧?” 薛平平盯着应诚,目不转睛的看了他一会儿,心说这大概是石敬瑭处罚杜重威,能做得到的极限了吧?想要石敬瑭杀了杜重威这事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办到的。至于把杜重威撤职、贬出京城,似乎也算是这时代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能受到的最重的处罚了?他心里不能判定,但也觉得石敬瑭算是付出了一定的诚意,却不知道这是这应诚临时编出的谎言,这时候皇帝与杜重威等人都在宫城上观灯赏月呢,他还以为应诚说的是皇帝已经赏灯完毕返回宫中了呢,便点点头道:“但愿你没有骗我!” 做为在皇宫内能混到最顶端位置的阄宦来说,哪个不是人精?临机应变不动声色、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最基础最过硬的本领,应诚此时脸色万分的真诚,苦笑一声摊摊手道:“薛公子,先前我所说,虽然陛下未发明旨,可很快便能看到。令尊是枢密院院判,打听到这些事情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你也就能知道了。再说,我又要何必编排什么谎话来骗你?须知我应诚还没有敢欺君的胆子!” 薛平平这才缓和了脸色,朝应诚和善的笑了笑说道:“那好,此事作罢。我再问一下,当初那皇榜上所列出的奖赏还做数吗?”这算是他抛出的迷惑对方的障眼法,既然我贪你们的奖赏,愿意当你的官拿你的钱,就说明我愿意融入你们,咱们的关系就应该和缓了吧? 应诚一怔,见薛平平眼睛不眨地盯着他,随即便缓过神来,心说你这小屁孩儿也想当官也贪财啊,你想当官还贪财那就好!急忙点头:“陛下所出皇榜,在大相国寺山门外张悬一百余天,无数人看到过,也有数以百计的人来解过谜,怎会不做数?秦时商鞅变法尚且能做到一诺千金,何况当今圣明无比的陛下?北国大契丹皇帝也曾称赞我陛下极重然诺,便是那些心存侥幸企图撞个大运来骗奖赏解谜的,陛下也未曾落罪一人,何况是薛公子这般真正解开了谜的?再说如果找回了你那位义婶,她可是陛下至今仍心心念念、一往情深之人,陛下必然会厚待于她;如从此处算来,你薛公子也算是陛下的子侄,陛下怎会亏待于你?所谓的奖赏,于你来说只会更多!当然,你如今年幼,皇榜上所说‘并授五品美官’虽然会授予你,但不是会是实任,只能是个虚封,你须得谅解。朝廷自有定规,不到一定年龄,是不能授予实任差遣的,这当然不是针对你,而是历朝历代沿袭至今。” 薛平平呵呵笑了出来,用力点头道:“我谅解我谅解!我当然会谅解!”本来他还想为郭威柴氏夫妻提些要求,可转念一想,若是提了只怕会将郭威他们一家和自己绑定得更加扎实,如那儿皇帝看自己不顺眼,要对自己下手怎么办?先前那首反诗只怕就让他心里扎根刺了,谁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自己孤身一人,所依恃之力固然无法与之相比,但想要脱身却也不是很难,但那郭威一家几十口怎么办?自己要是见势不妙偷偷跑了,岂不连累了他们?想起郭威清宁夫妻那与世人颠倒过来的慈父严母般的疼爱,郭荣如亲兄长般的护持,李静姝情窦初开的一往深情……自己虽然不舍却也必须做出决断,那就更不能连累他们,便住口不提。 他只是按自己的一贯行事方法,处处小心谨慎,处处预留退步,却从未想过,正是他的这些想法,便不符合这个时代人们的行为方式,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们那样,对于皇帝至少还保持着敬畏的心态。他动不动就想着“那儿皇帝”如何如何,怎么还有可能保持着对皇帝的敬畏?这一点应诚虽然只与他交谈一会儿,却也看了出来,但仍然耐着性子与他应对,不能不说应诚极有耐心。服侍皇帝,不但要机智灵变,那性格也必须要极为坚忍,不然触怒了皇帝,当真是死路一条! 应诚听薛平平说谅解,心里方才轻松一些,便接着说道:“那……薛公子,如今可以把你所知道的那‘千金之谜’中的一些事,告诉我了吗?” 薛平平脸上笑容如花蕾缓缓绽放一般洋溢开来:“可以!”低头从自己胸襟内取出那金锁、金钥匙,放在桌案上:“这就是那金锁金钥匙。应少监还有什么要问的,只要我所知道的,当知无不言!” 应诚点点头,走到桌前,将那金锁金钥匙拿赶来,全神贯注地细细查看,并无什么异样,心里更加轻松,他所奉皇命到现在算是完成了一半,就是要拿到这挂金锁!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匣子,将金锁金钥匙放进去,又收在袖中。 第80章 交底 薛平平笑眯眯地看着应诚将那金锁和金钥匙收起来,心说就凭这东西你就能找到那件重宝,岂不是痴人说梦? 但应诚可不会这么想,即使有这想法,也决不会让它停留在自己心里。他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好,又极其谨慎地用手摸着,似乎生怕它不翼而飞似的,看得薛平平心里暗笑。应诚思索一下,便说道:“薛公子,金锁金钥匙吾已收好,那还请你将令婶娘下落告知。”见薛平平沉吟不语,便接着说道,“薛公子请放心,先前我已说过,陛下对令婶娘一往情深,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她的事情,何况……何况你婶娘还带着你那位义妹,她也应该是我陛下亲生。公子或许不知,前些年天下大乱,我陛下子女虽众,可也被贼人杀害不少,所以陛下极重亲情;先前我曾说过,你既与令婶娘她们母女如亲人一般,那自然也是陛下子侄,陛下对于敌人对手从来不留情面,但对于亲人还是极关爱的,所以薛公子今虽年幼,但未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薛平平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应诚却从他神色中看出,薛平平对于他的许诺,并不怎么看重,心里有些疑惑,莫非这幼儿还有什么底气?当下接着又道:“薛公子,还有何疑问,不妨讲出来,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我不能回答的,也当禀报陛下,请陛下做主。公子与陛下算是有亲,陛下必不会亏待公子!” 薛平平这才缓缓说道:“我没什么疑问,这谜也算是解了,如今只安心地等着你们陛下的奖赏就是。” 应诚皱皱眉头,瞪大了眼睛问道:“公子,难道于令婶娘就无一句可讲?” 薛平平也皱起眉头道:“应少监,你是不知道,我在去年夏天以前,和祖母、婶母、义妹她们就住在那小山村,四面环山,从未出过门,最远的不过是上山拾点柴、摘点蘑菇、挖点野菜什么的,如果不是那些贼子突然跑到我们杀人放火,我也不会被逼着逃出来!” 应诚叹息一声,心有同感地说道:“唉!那些贼子真该千刀万剐!” 薛平平看着他苦笑一声道:“应少监,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应诚一怔,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薛公子何意?”薛平平道:“我是说……我是说,如果不是那些贼子,我还不至于逃出我们那个小山村!虽然我没见到那些贼子亲手杀害我祖母、婶母她们,但我心里如今可比你们谁都着急想知道她们的安危状况!” 应诚道:“我能理解公子心情,所以还请公子据实以告,咱们去把令祖母、婶娘她们接来京城,就可以让她们享福,从此不再担忧有什么贼子再能威胁到她们!” 薛平平又叹息一声道:“唉呀!应少监,你还是没明白! 我是说我现在虽然按婶母的意思,来到了京城解了那千金之谜,但我是在贼子追杀中慌不择路,一路逃一路躲一路问,费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才来到的汴京城的,你真要让我给你讲那什么路线、地点,我还真讲不出来!至于我们那个小山村,我就没听人说过那村子叫什么村,我没法跟你讲明白,你也没法派人去寻找!” 应诚听罢,不觉怔住,但他根本不相信薛平平这一番话,便质问道:“按你这说词,根本无法去寻找?再说你既然能独自来到汴京城,难道你连路线也记不住?” 薛平平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在贼子追杀之中,慌不择路,一路逃一路躲一路问,费了小半年时间才来到的这汴京城,什么路线我哪记得清楚?当时都害怕的只想着躲开那些贼子了,哪还有心去记那些?” 应诚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平平,看了他半天,方才问道:“难道让你现在回头重走一遍那路,也不行么?” 薛平平苦笑一声,指指自己身上:“应少监,你不会忘了吧?我身上还带着伤呢,如今能来见你就不错了,还能赶路吗?” 应诚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薛公子说的是!”眼睛眨了几下,又问道,“如果薛公子身上伤痊愈了,那又如何说?” 薛平平道:“如果我伤势痊愈,我比你们更着急想知道她们的下落!毕竟那是我祖母婶母,我的至亲!” 应诚想了想也是,便点点头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如果公子伤势痊愈,那就带着我们去寻找令祖母令婶母她们!”怕薛平平多心,又接着解释,“陛下也是无比担心令婶母她们的安危,也想早点知道她们的下落,早点寻找到她们,如果薛公子配合,加上陛下派出的精英保护,那无论是公子本身还是她们的安全,都可获得最大程度的保障!” 薛平平点点头表示赞同应诚的话:“应少监此言正是小子所想,但我听说‘伤筋断骨一百天’,如今才过了半个来月,我虽能走动,但肯定不能剧烈活动,更不能长途跋涉;那应少监能不能找一些名医来给小子医治,让小子好的快些?那样的话,咱们也能早点去寻找我祖母她们。” 应诚急忙摇头道:“薛公子,你也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还是安心养伤吧!至于名医,我听说当初你受伤时,是郭文仲将你送到太医署去医治的,太医署那几位令丞已经是杏林国手了,不然薛公子即使福运在身,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只怕如今仍得在床榻上躺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行动自如还能走动!”见已经再问不出什么要紧的消息来,应诚也就死心了,便说道,“公子如今是回郭府,还是在这里歇息?” 薛平平想了一下,心说今夜跑出来的事,若是那位清宁知道了,只怕不会轻饶了他!一想起清宁,心里是温暖中夹杂着几分怯意,既想见到她又想避开她,也不知自己现在这极其矛盾的心态是怎么回事,瞥了一眼不远处跪坐在蒲团上默诵佛经的石若伊,小声问道:“这里有休息之处吗?” 应诚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大相国寺是朝廷敕建护国禅院,当然有歇息之处。公子若想在此歇息,我就让人安排。”朝外面一指,“隔壁还有一处小院,几间禅房,可供薛公子小憩,公子不妨去那里暂歇。另外我会派人服侍听用,公子有什么需求,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薛平平笑着拱手谢道:“既然如此,小子就多谢应少监!” 应诚点点头便转身出门,喊过那宫女颜月、小内侍竖岩,吩咐道:“你们两个领薛公子去隔壁去歇息,之后就暂时先留在那边听薛公子吩咐服侍他。薛公子如有什么需求,不得推诿,尽量满足。如有什么难处,要立即报我!” 二人躬身应诺,便看着薛平平。薛平平朝二人抱拳一礼:“多有劳烦!”二人也急忙还礼,便引着他朝外面走去。 薛平平来到室外,朝旁边小院走去,便见郭荣匆匆赶来,远远地便喊道:“平哥儿,你上哪儿去?” 薛平平道:“应少监还有事,需得我暂时留在这里,大哥不妨先回去。” 郭荣有些着急,走到他面前悄声道:“平哥儿,你如今身上伤势未愈,又是才被阿爷阿娘找回来,今夜元宵节你私自跑出来,我就不说你了,你又要留在这儿不回家,你就不怕母亲着急担心?” 薛平平笑道:“我在这里,有皇家的御营司、皇城司官兵的保护,再安全不过,你们又何必担心!”朝他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大哥,你快回去吧。如果不放心,你等天亮了再来看看不就成了么?”转身看着应诚问道:“应少监,我在这里歇息,郭大哥他们能不能还来看我?” 应诚笑道:“郭文仲乃是朝廷重臣,陛下素来信重;郭仁勇虽然年少,我亦曾听说过其少年老成,不是轻浮纨绔,自然可以随时来!”接着又说道,“便是薛公子现在回郭府,亦可自便。” 薛平平笑着朝应诚抱拳一礼,以示谢意。 郭荣虽然对薛平平牵连进皇家之事所知不多,但毕竟也是知道一点的,虽然他知道皇帝多半不会太过为难薛平平,但看着紧紧跟在后面的应诚,周围的内侍宫女以及皇帝随侍的精锐官兵,便是应诚将话说得再漂亮,他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将目光聚集在薛平平脸上端详了好一会儿方才叮嘱道:“平哥儿,不要逞强,你就是有天大的本领,可你如今身上带伤,年龄又小,你所牵连之事又干系重大,一切要以安全为上!切记切记!” 薛平平也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应道:“是,我听哥哥的,决不敢疏忽大意!” 郭荣伸手按在他肩膀上道:“平哥儿,你……既然要留在这里,那就安心休息,尤其要注意,千万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要独自出去。外面人多,若是挤着碰着你,都会让你难受的……” 薛平平一一答道下来:“大哥放心,我都记下了!皇帝还要找我说事呢,我又怎么能跑出去玩?”见郭荣脸上仍有忧色,便轻轻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绝不走出这大相国寺一步,你总放心了吧?” 郭荣本来就提着心,一听他拍胸脯下保证,心里立即但扑腾一下,眼睛立即便瞪大了:“你要不说这话,我倒还没那么担心;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倒真的不放心了!” 应诚在旁边笑道:“郭仁勇,还请放心!如今薛公子是陛下亲自交待过的,他也算陛下的子侄之辈,我让宫里人好生服侍着他,决不离开一步,你总放心了吧?” 郭荣看他一眼,抱拳一礼:“多谢应少监!幼弟顽劣,还请多多担待。他身上伤势未愈,让他多休息,饮食也要安排好。另外,我明天必须还得再来,给他送药换药,还请应少监多予方便。” 应诚点点头道:“此是应有之义,我会吩咐下去,郭仁勇来时通报一下便可。” 郭荣点点头,再抱拳一礼谢过,又重重地看了薛平平一眼,方才转身走出这小院。 应诚便朝薛平平道:“薛公子,若是想歇息便可上那边,一切都有准备。”又朝颜月、竖岩挥挥手,命他们去引路,自己则带着随侍,又匆匆回宫去,他必须将和薛平平会面的详情,原原本本的身石敬瑭禀报。 颜月、竖岩二人引着薛平平,穿过这小院的西墙月亮门,来到旁边另一幽静的小院,小院里稀稀落落的种着几棵红梅,北边几间禅房,倒是清静得很。颜月、竖岩引着薛平平走进那禅房,里面并无佛像,只是简简单单的摆着一桌数凳,一张禅床卧榻,卧榻上干干净净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看样子确实是用来小憩之用。 薛平平确实又累又困,走进房来看见那卧榻,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随后便向那颜月说道:“我想在此睡一会儿,两位还请自便。” 颜月一怔,还未答话,便听那小内侍竖岩问道:“公子,你不用些点心果子茶水么?”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用了,我现在又累又困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颜月轻轻说道:“那……公子且请歇息,我们就在在隔壁,若公子有什么需求,吩咐一声便可。”说着便走到那卧榻前,将被褥铺开。 薛平平和颜悦色地谢道:“多谢……姐姐,多谢这位小公公。” 颜月将卧榻被褥整理好,转过身来展颜一笑,顿时如春花绽放:“公子勿须多礼,这都是我们该做的。”那竖岩也急忙接着说道:“是呀是呀!若不是公子寻找到公主送了回来,只怕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如今虽然也会受罚,可是公主没事,那就要轻得多了,按说我们还要多谢公子呢!” 薛平平一笑,朝两人抱拳一礼:“咱们都不用客套,你们现在只怕也是又累又困,需要休息,快去歇着。咱们……明天见!”说着便朝卧榻走去。 颜月、竖岩便退出门去,将房门带上,分别走到旁边禅房。 薛平平因忙乎许久,先前又因救石若伊又拉着她奔跑一阵,他身上伤势本来就未痊愈,比较虚弱,此时便觉疲惫不堪,脱衣上榻躺在被窝儿里,脑袋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到近午,方才醒来。他才穿好衣服,便见颜月和竖岩两人提水端盆走进来。 原来他们两人早就醒来,一直等候在门外,听到房内动静,便知薛平平也起来了,便急忙进来服侍。颜月将铜制水盆放在桌案上,又摆上漱桶,一边摆放一边说道:“薛公子,还请洗漱,洗漱过了便请用膳。” 薛平平也不矫情,便点点头示谢,便去洗漱了。二人又收拾过了,再去提了这大相国寺极有特色,也算是丰盛的素斋,服侍着薛平平用过,又奉上漱口茶汤,再提来一壶茶给斟上一盏,便静静站在旁边。 薛平平看一眼那茶,微微摇头,便看着颜月问道:“请问姐姐,公主……那边方便么?” 颜月轻轻答道:“公主……起来的早,此时正在禅房诵经。公子可有事?” 薛平平微微笑道:“想去找公主说说话。”说罢也等颜月表态,便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颜月和竖岩对视一眼,只得跟在薛平平后面朝外面走去。 三人来到隔壁小院,颜月先去通报一声,随后便告诉薛平平,公主可以见他。薛平平便神色自若地跨进房门,走进石若伊歇息的这间禅房。 石若伊这时已经诵完佛经,正坐在桌旁喝茶。见薛平平进来,便朝他点头示意,伸手朝对面圆凳上一指。 薛平平抱拳一礼,随即便走过去坐下。 石若伊朝颜月看了一眼,颜月点点头便急忙去倒了一杯茶放在薛平平面前:“公子请——”薛平平谢过,颜月便退到石若伊身后。 石若伊脸蛋儿微红,瞥一眼薛平平轻轻问道:“薛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薛平平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一下公主殿下,昨夜公主听人诵经出寺,迷路遇险,可曾查出是什么缘故了吗?” 石若伊一听,脸蛋儿更加红润,羞色满面的低着头道:“没……没有……吧……他们……也没告诉我,想是没有查出什么来……”飞快地抬眼瞥一下薛平平问道:“薛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薛平平笑着摇头答道:“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殿下听到有人诵经便被诱出寺去,感觉到很是奇怪,所以便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接着又问道,“那位应少监还没来吗?” 石若伊轻轻摇头道:“应诚还没来,他是服侍我阿爷的近侍,并不能随意出宫来的。” 薛平平沉思一下,便看向石若伊轻轻说道:“殿下,想不想查出那个诵经诱人的女子?” 石若伊不觉睁大眼睛看着他,并不答话。薛平平轻轻笑道:“我想随殿下重走一下昨天殿下出寺时走过的路,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个诵经诱人的女子,不管她是谁,其对殿下都是毫无善意,若能查出些线索,将此人揪出来,也算是除掉一个隐患!” 石若伊低下头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着,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薛公子为何……为何想着要查出那人来?” 薛平平道:“当初我来这寺中解谜,那武德司的杀手要抓我,是公主殿下护着我才逃了出去,这个情我要领!”石若伊轻轻说道:“我出寺被恶人所迫,幸被薛公子所救,薛公子也算是还了这份情了……,再说……我当时拦着那乔新魁,也是顺势而为,并不费什么的,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薛平平道:“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可不是简单的一还一报就能算得清的!公主当初虽是顺势翻掌之为,可与我来说便是救命之恩。便是不说这等恩情,也可看出公主心地善良!那若有人危害殿下,我虽力弱,但也愿维护殿下,能出一丝一毫的力也算是尽了这份心!” 石若伊还要再说什么,薛平平已经站了起来:“殿下,咱们就当是在这寺中散步,顺便查一下。若查不出来,咱们只当是做了个游戏;若查出来什么,也算是为这汴京城除了一害!公主可是亲眼所见,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不说往年,便是这几天只怕便有不少人遭了他们的毒手!殿下,你想一想会有多少女子孩子会遭到他们诱拐?从此与亲人永别,被卖做奴仆甚至会遭到更加凄惨的恶待?” 石若伊虽年少,可昨夜才遭到那些恶人诱拐追赶,哪能不对之恨之入骨?听薛平平这么一说,便点点头道:“薛公子此话倒正合佛家一说: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薛平平点点头道:“殿下明鉴,正是此理!” 石若伊心情顿时便舒畅起来,脸上虽然仍有些红润羞意,但却开朗了许多,眉梢嘴角含着笑意站了起来,便朝外走:“薛公子,请随我来!” 薛平平点点头跟在后面:“殿下请——”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禅房、小院,顺着小路缓缓走着。 颜月和竖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诧异,看着那薛平平背影,一时目瞪口呆地呆呆站在原地没动。薛平平回头瞅他们一眼,轻轻说道:“你们……快去通知那什么护持殿下的御营司、皇城司官兵,跟在后面,若有什么可疑之人,立即抓起来。” 颜月、竖岩一听,更加惊愕,正自迟疑,不想石若伊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轻轻说道:“还不快去?” 颜月、竖岩这才清醒过来,竖岩知道这是他的事,急忙施礼答一声遵命,便急忙跑去通知。而颜月则赶快召来随侍公主的宫女、内侍跟在二人后面,她一颗心儿呯呯跳着,心说公主殿下到底着了那薛公子的什么魔,才会如此? 石若伊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回忆,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停了下来。薛平平心说难道她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便听石若伊道:“嗯……应该是这里了……嗯……对……就是这里了……” 第81章 追溯 薛平平听到石若伊说就是这里,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朝四周观察一番,再回头朝来路瞅瞅,只因石若伊一边走一边回忆,所以走得极慢不说,还停停走走,到现在为止不过才走出几十步,正要说话,却见李静姝绷着小脸蛋儿,瞪着大眼睛,一边怒视薛平平一边一溜小跑的奔跑过来。 薛平平见李静姝脸色冰冷,便急忙转过脸来问道:“殿下,你说就是这里……是什么意思?” 石若伊也朝四周观察着,慢慢悠悠地答道:“就是昨夜里……我记得好像就是走到这里时……那诵经的声音好像越来越悠远……好像就……就……就引着我朝那边后门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伸出手来朝另一个方向一指,指的正是先前他们进来的那后门所在的方向。 薛平平也闭上眼睛,稍微想了一下,觉得这事更加蹊跷:那诵经之人难道真如武侠、仙侠小说中描述的那样,能用什么内力将发出的声音朝某个特定方向发出吗?随即睁开眼睛来,用力摇摇头,若是在一定范围内弄个喇叭筒之类的东西,将声音朝一个方向传导的更加响亮一些或许有可能,但不知那诵经之人到底是何居心?却见李静姝气呼呼地走到面前,正要说话,急忙朝她摆摆手:“你先别发火,我现在有事呢。”随即又低声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等没人时我再告诉你。这事很要紧,不弄明白,我心里不踏实!” 李静姝狠狠瞪他一眼,又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石若伊,将脸蛋儿扭到一边,轻轻哼了一声,便静静地站在旁边。 薛平平见安抚住李静姝,心里松了一口气,便朝石若伊道:“殿下,咱们继续。” 石若伊轻轻点头,又闭眼睛静静地回忆着,过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睛,朝前走去。薛平平便落下三五步距离跟在后面,李静姝便紧紧跟在他后面。服侍石若伊的颜月、竖岩等人,急忙带着宫女内侍也跟了上来。不远处还跟着一帮佩着兵器的御营司、皇城司官兵,这回他们可上了心,再不敢怠慢,一定要将这位公主殿下保持在视线以内。 石若伊一边走一边回忆,若是停下来,便将自己回忆出来的感触说给薛平平听。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自晓事起,离开生母到了这宫中之后,就再未与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倒是今天虽与薛平平还保持着距离,但却愿意将心声吐露给他听似的。很明显她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少年,并没有什么防范。 昨夜街头遇险,两人拉着手一同奔跑,不但将两人间的生疏感给消除了,更加深了两人间的信任。 眼看石若伊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走着,就来到那后门,这时颜月走上来,躬身一礼,面带恳求之色,轻轻劝说道:“殿下,咱们……不能出去……应少监说过,外面危险,还请殿下留步……” 石若伊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朝薛平平看去,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薛平平朝那后门看去,有两名年轻的僧人把守,透过那半开的门板朝外看去,似乎门外也站立着几个把守的几个军兵,又朝四周看看跟上来的那些宫女、内侍、官兵看看,包括那李静姝,见众人一态,脸上都露出恳求之意,便轻轻说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咱们就在这门外看一下,若无异样就马上回来,如何?” 李静姝首先就不满地哼了一声,心说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守己的守在这庙里!那些宫女内侍官兵更不用说了,都惊愕地看着薛平平,心说本以为你要说大家都是这意思,就不出寺了呢,谁知你却…… 这么多的随侍中,也就颜月跟石若伊亲近一些,只能上前劝阻:“殿下,这两天外面观灯的人太多,有些混乱,太不安全,咱们还是……” 薛平平不等她话说完,便摆摆手道:“那是晚上,现在大天白日的,虽然有灯但没什么看头,能有多少人?咱们就在附近看一下,随后就回,能有什么危险?再说还有这么多人跟着,若是再被坏人给拐走了,那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都成了废物点心了?”说罢也不等他们答话,便领先朝那后门走去。 那把守的僧人只是打量薛平平一眼,并未阻拦。 石若伊稍一迟疑,随后便急忙跟了上去。李静姝跺一跺脚,朝薛平平背影瞪了一眼,也急忙跟上。那颜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得匆匆小跑着跟了上去。之后便是竖岩,朝后面的几个内侍、宫女、官兵一挥手:“快跟上!”也急忙跟在后面出了那门。 薛平平、石若伊一行出了大相国寺后门,却见守在门外的几个官兵立即警惕起来,手握在佩刀柄上,拦住去路。后面一位小跑着出来的御营司都将看着他们,急忙轻轻喝道:“不得无礼!这是……”瞥了石若伊一眼,急忙又将后面半截话咽了回去。已经出了大相国寺后门,外面虽不是主街,但依然有些行人来去匆匆,他并不敢高声说话,当然也不敢将公主的身份给暴露出来。 那把守后门的几个官兵明显也是御营司的,见状急忙躬身行礼。那都将看他们一眼,轻轻吩咐道:“你们去一个人等候应少监,若他回来,赶快禀报;另外留一个仍然在这里把守,其余的都跟着。”一个军兵应声行礼,随后便进寺去了,另外几个便急忙分开,自动列入跟出来的御营司军兵的队伍中。 石若伊并没有将御营司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东张西望一会儿,便朝一个方向一指:“我昨夜出来后,好像就是朝那里走的……不过夜里人太多了,我有些记不准了。” 薛平平顺着她手指方向看一下,又朝左右观察一番,问道:“殿下可还记得,昨夜出来时,这大街上最多的人潮是向哪个方向涌动的?” 石若伊想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仍然指着先前方向:“想起来了,也是朝那边走的,当时好像很多人都走得很快,还有人说那边的灯又大又好看,还是以前没有的,都想上那边去看个稀奇呢!” 薛平平顺着她手指方向,慢慢抬高视线朝远处观望,想了一下,这个方向的街道,明显也是通往内城御街去的,内城御街上的灯都是官灯,当然好看;再想一下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他们的大号“孔明灯”上天之际,万众瞩目,无数人都朝那个方向去,这里与之并不太远,当不会例外;若是诵经之人布好了局,将石若伊一步一步引出大相国寺来,那些人就会…… 薛平平一念及此,急忙朝大街正中走去,然后站在大街正中,朝四下里观察,不过缓缓转了一圈,便朝石若伊招招手。 石若伊不疑有它,提着裙摆便小跑着过来。别人且不说,那颜月不禁一抚额头,心说公主殿下,你怎么就跟中了魔一般,一点都不矜持,人家一招手就跑过去了呀?她能这么想,却不能说出来,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也跟着跑起来,紧紧跟在公主身后。 她们俩一动,那几个宫女、内侍和那都将所带的官兵,也只得小跑着跟了过去。 李静姝自然也跟了上去,只是脸上仍然一副谁欠了她八百贯钱赖账不还似的气呼呼的神情。 石若伊跑到薛平平面前,小声问道:“怎么了?” 薛平平随后朝周围一指,也小声答道:“看到几个可疑之外。”随后便朝那跟上来的都将看去,见他一脸络腮胡子,便看着他说道,“这位……” 那都将朝石若伊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自我介绍道:“我姓孙,乃是御营司都将。” 薛平平便轻轻说道:“有件功劳,不知孙都将能不能拿到手。” 那孙都将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你这……嗯,我现在所负之任乃是护持……贵人,守护好了便是有功,否则便是有过!你说的那什么功劳,很可能与我无缘!” 薛平平不由得一怔,随即笑道:“若是举手之劳便可立功呢?”不待孙都将回答,便朝周围慢慢指点着,“你看那个方向……还有那里……那里……,若是殿……嗯……贵人从寺内出来,即使人多,也能无碍的观察到,昨夜若有人布局想对贵人下手,那必会在那几个点中的其中一个或两个点,事先布下人手在那里蹲守。若是派几个人去搜查一下,没什么嫌疑倒还罢了,若有可疑之处,查出什么线索报上去,不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功劳么?” 孙都将一听,不由得朝那几个方向看去,思索一番,也只得认同薛平平的观察力,心说这少年虽然年龄很小,但心却不小,眼力毒得狠呢!便转身朝一名手下吩咐几句,让他回寺中去调御营司的军兵,去那几个点搜查一番;最后又沉思一下,十分郑重地叮嘱道:“切记,不可动静太大,惊动太多人了!” 那手下应下施礼告辞,小跑着回寺去了。 薛平平又向石若伊说道:“殿下,可曾想起之后是怎么走的了么?” 石若伊慢慢转动着,想了又想,便朝西边走去:“我……想起来了,出了寺就顺着人潮向那边走了……” 薛平平便走到她身旁,一边走一边和她说着话。后面的李静姝心里更加郁闷,默默地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那几个宫女内侍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孙都将警惕地朝四周观察一下,挥挥手命手下以宁阳公主为中心,朝四周散开,形成一个保护圈子。 他们一行顺着这条东西街道朝西走,这时候大街上的行人虽然没有可以看热闹观灯的夜晚多,但毕竟是京城,还有有不少因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而赶路的;路旁也有一些小摊小贩摆摊吆喝,招揽着顾客;街边店铺,亦有开门营业的,只是看上去并没多少顾客。 他们走过一个路口,正要再往前走,石若伊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说道:“就是这里……昨夜我就是在这里迷了路,遇到了……那个……那个坏女人……”一边说一边还抚着胸口,看她脸上神情状态,明显是心有余悸。 这回不用薛平平说话了,那孙都将便立即指派了几个手下,去附近搜查。 颜月见石若伊停下来,便凑上去恳求道:“殿下……咱们……咱们回去吧?” 石若伊叹息一声,正要转身,可一眼瞅见薛平平正含笑看着她,脸蛋儿不觉一红,垂下眼眉轻轻问道:“薛……公子……意下如何?” 李静姝站在薛平平身后,相距并不远,听到石若伊向薛平平征求意见,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立即便把头扭向一边,可随即又转回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薛平平,又用眼角余光瞥着石若伊。 薛平平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朝四下观望一下,轻松惬意地说道:“好容易等到能轻松逛街,哪能不玩一会儿呢?咱们不走远,就在附近转转。现在人不多,又是大白天,不会出什么意外。”说罢便率先朝前走去。 石若伊微一迟疑,便立即跟了上去,心里倒是极为认同。她这几年深居宫中,即使出来也不过是几座寺院做做法事,为父亲、生母、养母做做法事祈祈福,跟随服侍的宫人内侍护卫都数以百计,何曾像今天这样,和一个同龄的少年一块儿在大街上闲逛,何况这个少年……对于缺少同龄玩伴的她来说,既能说到一块儿,又能玩到一块儿,好像真的是知心知意的好朋友一般。 薛平平和石若伊两个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朝四周观看,好像很开心似的;后面跟着的李静姝,眼睛中瞅着那两个,心里不停地泛着酸意,目光冰冷,脸色不善;随侍的颜月、竖岩等宫女、内侍以及御营司、皇城司的官兵更是个个都紧绷着一根弦,生怕突然蹿出来个不轨之徒。 但薛平平和石若伊两个,越走越是高兴,两个少男少女不但好像是多年未曾见过的好朋友今天重逢一般,看着周围的景致,话也说个不停。 跟在后面的竖岩倒还无所谓,但李静姝则不停地咳嗽,颜月则郁闷的要死。 薛平平、石若伊两个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小路口,只见这路口东北角处一家店铺,围了一大群人,里面吵吵嚷嚷的也不知什么人在叫喊。 薛平平并未打算多事,正要走过去,却听一个说着生硬的汉话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这人参品相极好,都说你们汉人做事地道实在,可怎么能这样?给出的这价格比你们的人参低太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来你们这里卖参,曾经也打听过,这样的人参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价……你不能这样……” 随后便听到一番似乎是店家的解释声,但围在店内店外的看热闹的人却不断地发出嘘声,似乎在嘲笑那卖人参的。 薛平平一听人参二字,不觉便停下了脚步,朝那边看去。石若伊站在他旁边,也朝那店铺看了一眼,轻轻问道:“怎么了?”薛平平轻轻说道:“听着是卖人参的和店家吵架,你在这边等一下,我去看看。” 石若伊看着他奇怪地问道:“你想买人参么?” 薛平平笑道:“当然,我正愁着没地买些好人参呢,也不知这卖人参的能拿出什么样的来!”说罢便朝那边走过去,见围观的人太多,便绕过人群,墙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石若伊瞅着他背影,随即也跟在他后面。那些随侍见公主挤进了人群,更是着急,急忙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薛平平绕过人群,走到店铺门口,却见几个与他往日所见之人服饰打扮大相迥异之人,站在那店铺柜台前,为首的一个壮汉正和店家争吵。他目光朝那柜台上一瞥,目光随即便被柜台上的放着的几株人参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便迈步走了过去。 薛平平走到柜台前,朝那柜台上铺着的包袱皮上的人参看去,打眼一瞧,却见真的是几枝硕大无比的人参,情不自禁地又走近几步,细细观察。只见那几枝人参,枝形如人,个个硕大无比,似乎都在一斤半以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俗话说人参是“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柜台上放着的人参有好几枝,虽然大小参差不一,但最小的似乎也在一斤以上,中等的多在一斤半左右,还有几枝更大的,似乎都接近了两斤!若按后世的说法,这样重量的人参不但是宝,而且都成了真正的天材地宝了! 薛平平仔细看了一回,心里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人参?莫非是做假做来的?人参哪有如此巨大的?这要是真参,就是那最小的一斤来重的,只怕也要有上百年的生长期,那些更大的只怕几百年、上千年都有! 当然,对于他来说,虽然见过不少人参,甚至也吃过不少人参,但上百年的野生人参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至于千年人参……当然更是传说了,也不知道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出现过。 后世在拍卖会上动辄上千万、上亿拍卖出去的人参,最大也没超过一斤的,不过是百年左右的人参,便被炒作成天材地宝,这些人参要是真的,只怕在后世的拍卖会上,都是上亿甚至数以十亿计的价格才能拍得! 薛平平看着这些人参,心里正自思索,却听那店家说道:“这位客人,我们这里虽然也收人参,却收的是党参,虽然你这人参与党参相类,但我中原医家却从未用过。按医家所说,你这人参是胡参……客人勿恼,我只是据实告知,不信你可以走遍这汴京城里所有的药铺,看有没有人收你这人参?”见那胡人打扮的大汉面色不悦,又放缓了语气说道,“本来我们店里也是不收胡参的,可最近有亲友说,若有胡参他们要,但价格却不能以党参之价。客官呀,若不是我那亲友说是要收这参,便是这个价格我们也不会收的!” 那壮汉神色阴沉,冷冰冰地说道:“我们这人参无论品相还是年份,都是极好的,你这价格却似收破烂废物一般,却不是正经做生意,想是欺我们不知你们汉人的医药,故意来哄骗我们,这确不能!我们虽不懂你们汉人医药,却也不能任你们欺负!这价格却是不行!” 那店家脸色刹那间便也冷淡下来,但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容:“客人,你既然不同意小店给出的价格,那还请自便。或许有人识得你这人参之妙,能给出令你满意之价也未可知,小店却是不能再给出高价了。客人,你须得知道,小店若不是有亲友相托,那怕你白送,也是不会要你这人参的!” 那胡人壮汉顿时大怒:“呸!你想天鹅屁吃呢?还想我白送?你咋不上天呢?” 即使是那胡人大汉出言不逊,那店家也并不着恼,仍然笑模笑样的打拱作揖:“客人,真的不好意思,那你还是请便吧。我方才说了,或许有人真的相中了你这参,给你出了高价,你若是这时候便宜卖给了小店,岂不亏了?” 那胡人壮汉听了,迟疑不定。他后面的一个少年,凑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那胡汉仍然摇头。 薛平平上前一步,凑近那似乎是这店掌柜的身前问道:“敢问大叔,他这是哪里的人参?莫非是假的你才不收吗?” 那店家看他一眼,见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未放在心上,可看他衣饰鲜明,明显是富贵人家子弟,却也没有小看,轻轻解释道:“他这人参并不是假参,只是契丹那边的胡参,咱们中原医家所用入药之参,向来是上党那边所出的党参,从未用过胡参,只因胡参药性暴烈,入药不宜,所以胡参不值钱,咱们医家不用,药铺怎能收它?若是收了岂不是拿钱砸到了水里?” 薛平平一听,心里便起了一团火来,若是真的东北人参,这么大个的人参至少也要有二三百年的生长期,那些份量更大的只怕几百年上千年的生长期都有了,既然不值钱,那自己能不能捡个漏呢?便做出一副慒懂的模样问道:“大叔,既然是胡参也不值钱,咱们医家也用不上它,那你们怎么还收?” 那店家苦笑道:“先前有个亲友曾经说若是遇到了胡参,价格合适的话,可以代他收一些,只是这价格……不可能有多高呀!我这又不是自己炮制,不过是替人收货,连一个大子儿都不赚的,不可能赔钱收吧?所以见他们来卖胡参,便估摸着给了个价格,不想他们嫌我这给价太低,便在这里吵了起来。” 那胡人壮汉一听,便叫起屈来:“你这价格还不低?我这九枝大年份大份量野生老参,哪里不好了?便是一根须也没有断的!若是你们的党参,同样的品相,你们是什么价格收货?区区十贯大钱,以为我是初来你们中原汉地,没见过钱怎么的?我也曾打听过的,即使我这参比不上你们的党参,可也不能给的这么低吧?” “多少?”薛平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睛又追问了一句。 那胡人壮汉道:“十贯钱!” 第82章 契丹人 薛平平仍然有些不相信,重复了一句:“十贯钱?” 那店家也跟着说道:“对,是十足贯铜钱!” 薛平平看一眼那店家掌柜的,又看一眼那胡人壮汉,再朝柜台上排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溜超大个儿的人参,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不考虑千年时光的变幻与物价的不同,只把一文铜钱当作千年后的一块钱的话,也就是说这些人参只能卖到后世的一万块钱! 薛平平一颗心儿呯呯儿跳个不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人参,又问了一句:“这些人参……都是野生的,你们找人在山上挖的?” 那胡人壮汉仍然意气难平地大声说道:“当然是在山上挖的!我们那里还种不出来!这些人参可能都在深山老林里生长了上百年,能找到不容易,能好生生的挖出来更不容易!据说一个不小心,它们就自己跑掉了!” 薛平平看着那胡人壮汉问道:“这位……大叔,你是契丹人?” 那胡人壮汉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眼,点点头答道:“对!我是契丹人又怎么了?一不强买二不强卖,好好的跟你们汉人谈生意,也不能仗着自己是地主就欺生吧?” 那店家苦笑着又作了个揖:“这位客人,你可别这么说!我们本来是不收这些人参的,前些天有朋友说想验一下这种胡参的药性,委托同行帮衬着要收些胡参,所以我们才收的;现在给你的这价已经算不错了,我们是什么价收就什么价转给人家,一文钱都不赚的;既然客人你不满意,还请你上别家看看,或许有人会出高价也未可知,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契丹人冷冷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鬼!听说你们这里的店家,都鬼的很呢!一家出了价,早就串通一气,别的只能给低价,我就是走遍了这个汴梁城,只怕也没有比你这里给价高的!” 薛平平看看那店家,想了一下,直接走到他面前,悄声问道:“这位大叔,你说有亲友相托你收胡参,那亲友姓名可否告诉我?” 那店家狐疑地看他一眼,似乎想辨别出什么来,但并未答话。薛平平又轻轻问道:“可是姓郭?” 那店家有些惊讶,仍然盯着他面容,似乎终于辨别出了什么来,笑了笑道:“确实是姓郭。原来小哥儿是郭家新近才找回来的平哥儿?”见薛平平点点头,便满面笑容地接着说道,“确实是荣哥儿相托收些人参,不过主要还是党参,至于胡参……他说能便宜收点也成,可也没给个价格。胡参咱们一般不用,所以没人收,这价格自然也没法定。这位客人拿来这么多,我要是收了,也无法自己卖,根本也卖不出去,也只能是给荣哥儿,什么价收的就什么价给他,同行相帮不能赚钱这是行规!” 薛平平道:“荣哥儿收胡参,其实是我的主意,是我要些胡参做些试验。既然荣哥儿托的是大叔,我既然来了,那大叔就不要收了吧。” 那店家点点头,正要说话,那契丹人顿时急眼了,冲着薛平平就大嚷大叫起来:“你……你这小人儿又懂得什么?”又朝那店家大叫,“你先说收,这又不想收,这可不行!要不然我去找你们官家来评评理,看到时候你收是不收!” 那店家一听,顿时眼睛里冒出冰冷的寒意来:“怎么?卖不到高价就想找官家来施压?既然如此,那客人请便吧!” 薛平平没想到那契丹人如此着急,不过也感觉到眼前的这契丹人的行径,与传说中已经妖魔化、无恶不作,只会烧杀抢掠的契丹人并不相符。很明显的便是他现在所看到的,那契丹人虽然大嚷大叫,而且威胁要去找官家来,但之前可是一直在想着要通过正当的交易手段,将他所带来的这些胡参给卖掉,只是店家给的价格不符合他的预期,才大失所望。 薛平平看着那契丹人,轻轻说道:“这位……契丹来的大叔,你别着急。这店家的掌柜大叔,先前所说是替亲友收些胡参,那托他的正是我的兄长,所收的胡参也是为我收的!因为以前我们中原医家不用胡参,所以这价格也没法定。那现在我想问问你,你这些胡参,你想卖到什么价你才觉得合适?” 那契丹人看看他,见他年龄虽幼,神色却很郑重,并不像是跟他开玩笑,而且方才薛平平和店家所说,他也全都听在耳中,明显并不是串通一气的来欺骗他,沉思一下,伸出手来比划道:“怎么也得……”话未说完,便见站在他身旁的契丹少年扯了扯他胳膊,他便转头看了一眼,将伸出的两个手指头换成五个手指头,改口说道,“怎么也得五贯钱一枝吧……” 他话未落地,便见那契丹少年恨铁不成钢似的跺跺脚,脸色顿时羞红,顿时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却见那少年走上一步,接着说道:“这些小些的,怎么也得五贯钱一枝,那些中等的要七贯钱,两枝最大的十贯钱一枝!” 薛平平看看那少年,见他眉清目秀,身体矫健,不禁呵呵一笑,又转头看看那些人参,一共是九枝人参,四枝较小的俱在一斤左右,三枝中等的在一斤半左右,还有两枝大的怎么看都得两斤往上了,也就是这些人参如果按那契丹少年所说价格,一共便是六十一贯钱,也就是六万一千钱!随后目光就在那契丹大汉和那契丹少年身上打量着,点点头道:“那好,就按你们所说的价格,我要了!” 那契丹大汉一怔,定定地看着薛平平;那契丹少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也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说的可是足贯好铜钱!不是什么省陌不是铁钱!” 薛平平笑着点点头道:“对,我说的也是足贯好铜钱,当然不是什么铁钱!可以吗?” 那契丹少年仍然有些不相信,狐疑地看着薛平平又追问道:“你就不讲讲价?” 薛平平笑道:“我就是想讲价,你们会少要多少?会把一贯零头给我抹去了吗?” 那契丹少年摇摇头道:“既然讲好了价,怎么能少给?再说一贯钱就是一千钱,也能买好多东西呢,干吗要抹去?” 薛平平笑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们讲价?如果你们还有这种人参,我还能收一些!” 那契丹大汉和少年一听,眼睛里顿时都冒出欣喜的光彩来,两个人互视一眼,又转过目光看着薛平平,喜悦的目光顿时又消散了。那契丹少年大人似的叹息一声道:“就你这小孩子……能有多少钱?又能做得了你家里人的主?” 薛平平呵呵一笑,转身朝石若伊道:“请你告诉他们,我到底有没有钱?” 石若伊见把她扯进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是……你有钱……很有钱!身负千金的小富翁,哪能没钱呢!只是那钱还没到你手里啊,人家或许要的是现钱,你现在能拿得出来么?” 薛平平笑道:“有钱就行!”又转身那两个契丹人,“我虽然能付得起这个账,但给你们现钱还得等几天,你们能等吗?” 那两个契丹人相互看了看,仍然是那少年答话:“等是能等,只是你是什么人总得告诉我吧?不能说等了几天,到时候你拿不出钱来,岂不耽误了我们?” 薛平平笑道:“既然你们不放心,那请你们跟我一块走,咱们到我那里一块等着总行了吧?” 那契丹大汉道:“我们不能离开这汴梁城,你家在哪里,若是太远了我们可过不去!” 薛平平道:“既然你们走不远,那咱们就到大相国寺去等。听说你们契丹人信佛信得极虔诚,去大相国寺你们可以一边拜佛一边等着拿钱,如何?” 那契丹大汉想了一下,又看看那少年。那少年也沉思一会儿,朝大汉点点头。契丹大汉道:“就依你,咱们一块到大相国寺去等!若是你言而有信,我们还有些极好的药材可以卖给你,而且可以给你个好价钱!” 薛平平笑道:“那好,咱们不妨现在就去!”说罢便转身朝店外走去。 那契丹大汉和少年又相互对视一眼,便跟在后面一块往外走。 薛平平心里在默默计算着,若是能以六十一贯的代价拿下这些大年份份量十足的东北人参,那岂不是赚大发了?须知便在几百年后的明清之际,这东北人参已经被中原医家认识到其价值,价格便炒到了极致;至于说千年之后的新世纪,那不要说价格了,根本就见不到这样野生的,大年份大份量的东北老参,想出价也没地儿买去! 众人回到大相国寺中,石若伊便在随侍护持下,自回她所歇息的那个小院;薛平平则带着人来到应诚先前安排给他的小院里,大家分宾主落座,李静姝便躲到了旁边厢房中。 三人对坐下来,还没说话,便见郭荣匆匆赶了过来,一进房门看见薛平平便责怪道:“平哥儿,你说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可我方才过来,根本就见不到你人影!听他们说你又……又引着人出寺闲逛去了!”他本来想说薛平平引着宁阳公主出寺,可一眼瞥见还有两个契丹人打扮的一老一少在座,就急忙改了口。 薛平平急忙站起来,先向郭荣见过礼后,方转身对那两位契丹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兄长郭荣。”又向郭荣介绍,“这两位是契丹人,我是在那个‘济世堂’药铺遇到的,他们手里有几枝大年份大份量的胡参,因为我手里没现钱,便领他们两位到此,等着我那份钱到手里后好买下来。”又向那两位契丹人自我介绍道:“小子薛平平。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郭荣见有外人在,就不好再责怪薛平平了,只得忍住内心的厌恶,朝那两位契丹人抱抱拳算是见礼。 那两个契丹人竟然站了起来,依中原人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那契丹大汉道:“俺叫拽撒,是契丹人!”只说了自己名字,便不肯再多说了。那少年则低下头来,轻轻说道:“我……叫额琪阿菇朵……”说完又飞快地抬头看一眼郭荣和薛平平,解释道,“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像花朵一样……哦,就是像草原上的花一样茂盛繁华、生机勃勃!” 他不解释郭荣和薛平平倒也不会多想,可他一解释,倒让两人心里同时想到……若是汉人名字,岂不是只能用于女孩子?只是这话倒不好说出来了。不过这两人如此做派,倒让郭荣感觉到很是奇怪。他以前虽然也见过契丹人,可无一不是粗鄙蛮横之辈,哪有这等温文尔雅的?不觉怔住,随即便醒悟过来,笑着说道:“二位请坐,既然是幼弟之客,还请不要见外。”说罢便走过来,坐到桌前,方才问道:“敢问二位,是什么人参,可否让郭荣见识一下?”见二人面露疑惑之色,便解释道,“我家里在这汴梁城中也开了一家药铺,因有些用处,便委托同行收些人参,主要收的是党参。至于你们那里的人参,因为中原医家以前不用,所以并不知道给个什么价钱合适,便让同行看着收,不想一直未曾收到。” 那两个契丹人又相互看了一眼,默默点头,知道郭荣所说和先前在那药铺所遇到的店家所说相同,不觉叹息一声,看来他们想通过正常的贸易手段让他们那里的药材卖到中原来,并不容易啊!那契丹大汉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努力让自己显出真诚之意:“这位小哥说的倒也是实情,我们这次在汴梁城里售卖人参,也是想看看我们那里的药材能不能为中原医家所用,若是能用,我们也算是为家乡父老开辟一种财源,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谁知却根本……”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连连摇头。 郭荣和两个契丹人寒喧着,薛平平倒在心里默默品味着那契丹少年的名字,额琪队菇朵……那少年说出口的时候,颇有些熟极而流之意,让薛平平顿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在那个时空中,曾经在蒙族所聚居之地驻守数年,也学会了蒙语,至少用蒙语对话不成问题,此时听到他自报名字,与后世的蒙语有些相像,但却无法判定那少年所说的名字是否属蒙语,忽然想到那少年说他那名字是“像花儿一样……”,不觉微微笑了起来,蒙语中琪琪格不就是“花儿”么?或许千年的时空转换,这契丹语可与汉语不一样,汉语有汉字各种典籍以及音韵书籍来规定它的语音,契丹语虽仿汉语汉字做了些规定,但随着契丹的灭亡,也终于消散在历史的时空中;虽然能经过口口相传,传承下一些,可那传承远远比不上其中的变化之大! 听到那拽撒提到想为家乡父老出一份力,薛平平倒不觉得意外,郭荣可是更加惊愕了,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拽撒的心思。毕竟如今契丹与中原晋室算是友邦,便是抢劫那又能抢到多少东西且不说,他们契丹也是出产不少中原所没有的好东西的,良马是限制向中原出口的,除非是契丹皇帝向晋室赠送;但各种毛皮是要比中原汉地所产丰富而且质量更好,也出产一些中原所不产的药材,那更是中原所需,若能用他们契丹的物产,通过贸易交流换回他们所需的中原物产,那当然也是很划算的。 薛平平听到那拽撒说到想通过贸易交换中原所产物资,心里一动,便看向郭荣。郭荣不用他出口,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当下便说道:“不知拽撒先生都带来了什么药材,可否让小子一观?我家里也有个药铺,若有可用之物,我可做主收下。至于价钱,咱们商量着来,如何?” 拽撒一听,顿时便有些意动,转眼又看看那少年额琪阿菇朵;那额琪阿菇朵轻轻点头说道:“若是你真的想平等交易,不来欺骗我们,那我们也不会亏待真心相待的朋友!舅舅,不妨让人把咱们带来的药材都拿来给这位……荣大哥看一下!” 拽撒便笑着点点头,站起来走到门口,让随侍去他们住处,将带来的药材统统取来,随后又走回来坐下,和郭荣攀谈起来。拽撒说些契丹一些物产的产地、特点,郭荣说些中原物产、药材以及医家对一些常见病的治疗方法,两人竟然越说越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越说越热乎了。 薛平平没想到郭荣还有这么一面,竟然能和这契丹鞑子说到一块去。若不是他对郭荣已经比较熟悉了,郭荣先前才进门时看见这两个契丹人时,脸上一刹那间闪现的厌恶之色,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不觉心里好笑。 那契丹少年额琪阿菇朵,这会儿坐在一旁,便百无聊赖起来,低下头轻轻哼着曲调怪异、也不知是哪里的歌谣,似乎颇得其乐。但薛平平越看越有些疑惑,感觉这少年……竟然像是个女扮男装的西贝货,不觉笑了出来。 那额琪阿菇朵一怔,不觉脸蛋儿一红,看着薛平平问道:“你笑什么?” 薛平平忍住笑轻轻说道:“听到你哼的小曲,我也想起一首歌来,想不想听?”见他不以为然,便说道:“这首歌可是你们草原人的心声哦!” 额琪阿菇朵斜着眼睛瞅他一眼,神色更加轻蔑,撇撇小嘴巴道:“就你?你见过我们那里的大草原吗?你不会以为有块平地,上面长些花花草草就是草原了吧?” 薛平平学着他那神色,也撇撇嘴巴道:“我当然见过草原,而且见过草原上的万马奔腾的场面!听着啊!”清清嗓子,便轻轻唱了起来:“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无边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那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这就是——草原人,热爱——故乡的人。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这就是——草原人,热爱——故乡的人!这就是——草原人,热爱——故乡的人;这就是——草原人,热爱——故乡的人……” 薛平平将千年后那着名歌唱家的名曲《蒙古人》改了几个字,一口气的便给唱了出来。他的唱功虽然达不到腾格尔大神的地步,但当年也是曾在军中拿过名次的;与驻地联欢时,能唱出这么一首神曲,也能引得台下的蒙族观众欢呼喝彩!此时他压着嗓门唱出来,不过一两句便把那额琪阿菇朵给震住了,让他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曲还未唱完,那边正和郭荣相谈甚欢的拽撒,也转过头来无缘惊讶、目不转睛的看着薛平平,全神贯注的听他唱完这一曲。 薛平平唱完这支歌,眼眉一挑朝额琪阿菇朵笑道:“怎么样?” 额琪阿菇朵仍然处在震惊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平平说不出话来。倒是那拽撒最先回过神来,一拍双手赞道:“这位小哥儿,这支曲子当真是唱出了我们草原人的心声!敢问小哥儿,这歌儿是何人所做?” 薛平平笑道:“创作这首神曲的大神,名叫腾格尔!”见拽撒、额琪阿菇朵都在细细思索,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摆摆手道:“你们不用想了,他是我们那里的,你们是见不到的!” 那拽撒这时方明悟过来,目露疯狂之色,迫切地追问道:“大神?莫非真是神仙?还是我们草原上的神仙?” 薛平平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心说我说的大神是后世网络上常用的词语,哪是你们所想的天上的神仙,但这话即使说出来,他们也不能理解,便点点头道:“嗯嗯嗯!你猜得很对,就是你们草原上长生天上的大神!” “长生天?”拽撒不由得更为疑惑,此时长生天的观念还未在北方草原上形成,但苍天之上有神灵是天下所有民族在原始蒙昧时期的共同意识,然后再在进入文明时期再对这些神话进行改造,以期让其更符合本民族的思想意识,契丹人自也不例外。 薛平平见拽撒满面疑惑,也有点吃不准了,莫非他方才所说的“长生天”观念,还未在北方草原中形成?那倒也有可能,或许还得几百年到成吉思汗时期!此时契丹人的文化中或许还根本无此概念,便点点头笑道:“嗯,是我先前所遇到的师长告诉我说,在北方草原上,有一部民众信奉长生天,长生天上的主神就叫腾格里,当然也有别的大神,如腾格尔等等。” 他这话说出来,自自然然,拽撒和额琪阿菇朵当然不疑有它;就连郭荣也以为是薛平平以前的奇遇,并不认为他在胡扯。但一直避在厢房中的李静姝,听到薛平平说到那什么长生天、什么主神、大神之类,不禁又鄙夷地撇起小嘴巴来,在心里默默啐道:“呸!又在骗人!还大神、主神……我看你就是个小骗神……” 第83章 耶律含嫣 李静姝在旁边房间里默不作声地埋怨,外边人自然听不到。但郭荣还是比较了解薛平平的,只是他也不好拆穿,只得含笑不语。 倒是那额琪阿菇朵对薛平平起了极大的兴趣,甚至站起来将圆凳搬到他身边,直接和他坐在了一起,满怀期待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听都没听说过,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薛平平默默用手带着座下的圆凳朝后退了一些,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方才答道:“我曾经在那个信奉长生天的地方住过一段时间,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了解了他们所信奉的神只。但现在去肯定找不到了,因为那是……我师父送我去的。” 额琪阿菇朵不疑有它,黑艳艳明亮清澈,如卧凤般狭长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惋惜似的叹息一声:“唉呀,那真可惜。” 薛平平笑着问道:“你的汉话说的真流利,你跟谁学的?” 额琪阿菇朵道:“我也有个师父,专门教我你们的话,还有你们的经典。哦,对了他是个很有学问的汉人!”接着又热切地问道,“你能不能……把你方才唱的歌儿教给我?” 薛平平笑道:“可以啊!”说罢便朝四周观望,找来笔墨纸砚,摊纸磨墨,拿毛笔在白纸上将那首歌的歌词写给他,“这首蒙……嗯……这是这首‘草原人’的歌词,你既然懂得汉语,也可以将这歌词翻成你们契丹话来唱,或许更有韵味。” 额琪阿菇朵一听,更加兴奋:“真的吗?”见薛平平点头,立即欢喜得笑容满面,从他手中几乎是抢似的将毛笔接过来,站在桌前看着那歌词,沉思一会儿,便在那首汉语歌词旁边,用契丹字给标注出来。 薛平平看着额琪阿菇朵在那段汉语歌词旁边标注文字,似乎是汉字,但仔细辨认却一个字也认不出来。额琪阿菇朵所写契丹文字,明显是契丹初立国之际,根据汉字创制出来的那套契丹大字系统的文字,而非后来根据西域拼音文字创制出来的契丹小字。契丹大字与后来的西夏文字一样,都是根据汉字创制,看其外形与汉字极为相似,却是另外一套文字,跟汉字根本不是一个系统。 额琪阿菇朵全神贯注地翻译着歌词,薛平平站在旁边观看。等他写完,见那与汉字似是而非的契丹字,娟秀工整地写在汉字歌词旁边,也不禁赞了一声:“好字!”又铺上一张纸,接过毛笔蘸了蘸墨汁,挥笔写下那位歌唱家的另一首神曲《天堂》,一边写一边轻轻哼唱。额琪阿菇朵眼中异彩纷呈,目光不停在薛平平脸上和他笔下转动,口中也跟着学唱。等薛平平将《天堂》歌词写完,放下毛笔,他便笑道:“你这首歌儿一样好听呀!哦,这首歌叫什么?” 薛平平又拿起笔来,在那首歌词上面补上“天堂”二字:“这首歌名叫‘天堂’!” 额琪阿菇朵一脸的神往之色:“哎呀!当真是天堂传来的声音一般!”接着又兴奋地看着薛平平,上前一步拉着他胳膊轻轻摇动着说道:“这首歌儿我也学算会了,我唱给你听,若有不对还请你教我,好么?” 薛平平在这一刹那间,竟然觉得是被李静姝抱着胳膊摇动一般,不觉有些心荡神移,急忙稳稳心神,悄然挣开,点点头道:“好呀,你唱一回试试。” 额琪阿菇朵便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轻轻唱了起来。虽然说少年人唱歌有时不易分别出男声女声来,但薛平平还是听出来一些异样,更加判定这位额琪阿菇朵,肯定是位契丹少女,而且其身份也必定不凡。悄悄朝那拽撒瞥了一眼,见那拽撒仍然与郭荣相谈甚欢。他心里纳闷儿,不由得暗自猜测这舅甥两个的真实身份来。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拽撒先前派去取东西的那两个随从,各自抱着一个大包袱走进来,正要往那桌案上放,却见额琪阿菇朵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连连挥手急忙阻止:“别别……等我收起来你们再放!”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张写着歌词的纸张收了起来,朝旁边让出来,“好了,你们放吧!” 拽撒在旁看着,忍不住呵呵一笑,朝郭荣道:“ 见笑了!”说罢朝两个随从一挥手,让他们把大包袱放下,走到桌旁,亲自打开,里面又有几个小包袱,一一拿出来摆放好了,再将小包袱打开,方退后一步,朝郭荣伸手示意:“请——” 郭荣也恭谨地点点头,走到桌边,仔细观察着那些物品。这些物品都是契丹特产,郭荣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一些硝好的兽皮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身上的,但一块貂皮,他就认了出来,确实是好皮子;还有两只鹿茸,一木匣松子,另外就是一些药材,便如样品一般,林林总总的摆了满桌,总共有几十种。 郭荣将桌案上这些物品看完,将认出来的一一指着说出名称,最后指着几样没认出的问拽撒各是什么。拽撒也不隐瞒,便告诉郭荣,有几样是虎鞭、鹿鞭、狼鞭之类,有几样是上好的黄芪、防风这类药材。郭荣虽然也经常去自家药铺,但毕竟不是专业学医制药的,除了人参等形状奇异的之外,那些需要各种炮制才可以入药的东西,他还真没见过其原本形状,不禁脸色一红。 拽撒看着郭荣笑问:“郭公子原来是枢密院院判郭公家的麒麟儿,我倒是失敬了!我虽在北地,却也听说过晋廷臣子中郭文仲之贤名!如今相识,更欲再见令尊,以期得聆教诲。” 郭荣听对方称赞起父亲,不能自谦更不能拒绝,便恭敬站好,抱拳以示谢意。 拽撒称赞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向正文,朝桌上一指:“我此次南来,因另有要事,只能带一些样品来,先前也曾找过一些商家看货,但出价都不能使我满意。郭公子能出个什么价?” 郭荣道:“先生既然是有意将这些北地特产在我们这里发卖,又只是些样品,看来以后也是想大批量的向我们中原出货,估计我一家是没有那么多钱财吃掉那么多货的,必得联合同行,共同出资将这些货收购。若是如此,那还得请先生耐心等待,我问过家里长辈,再联系到同行,才能回复先生。” 拽撒一听,不禁面露不悦之色:“怎么你吃不下我这批货?” 郭荣笑着朝桌上一指:“若只是这些或者再多上一倍两倍,甚至几倍,我都能全收,但先生所说明显是很大的量,比如那松子,先生怎么会只带这么点样子来?肯定是成车的,别的药材只怕也不少,哪怕只是三五车货……”他苦笑一下,两手一摊,“我现在也是收不下的。” 拽撒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点点头道:“此是正理。”盘算了一下,便笑道:“松子那些年前都已经出手了,现在只留了几斤;其余的药材、皮毛之类,一共还有三车半。”分别指着桌上那些样品,一样一样的说明还有多少,说完还有些期待地看着郭荣。 郭荣默默盘算了一下,笑道:“先生所带虽然出手了一大半,但余下这些仍然不算少,若只是一家收购,也不算小事,我必得回禀家中长辈,之后再来跟先生商议如何?若我不能收购先生之货,也会向先生介绍几个实诚的同行,决不使先生吃亏,先生意下如何?” 拽撒微一思索,便点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就依公子。”两人谈到这里,生意上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便又谈起南北各地一些特产来。哪里的皮毛最好,哪里的什么药材药性最佳,不一而尽。 那边的薛平平则和额琪阿菇朵两个,坐在旁边拿着那写了歌词的纸张,一个教一个学,也正兴致勃勃。额琪阿菇朵唱完一曲,有些意犹未尽,便看着薛平平道:“可惜没有乐器伴奏,否则肯定会更好听!” 薛平平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倒也是!你想要乐器伴奏,那你等一下,我去隔壁看看能不能借到。”说罢便站了起来朝外面走。 这时拽撒也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东西道:“这些就算是赠给郭公子了!”郭荣连连摇头谦辞,说使不得。但拽撒倒显得极为豪爽,笑着说道:“我与郭公子虽是初次相见,年岁亦相差很大,但此次相谈起来,却极为投缘,我们契丹人最重情谊,既然交了你这个……忘……忘……” 旁边额琪阿菇朵急忙提示:“忘年交!” 拽撒笑着点点头道:“对对!咱们也算是忘年交,这些东西虽然也值点钱,但都是我拿来当样品的,就算是赠予郭公子当联系同行、回家说服长辈的证据!”见郭荣还要推辞,便正色说道:“还请郭公子不要推拒,莫非是疑我前后不一,这里给你样品好事后再给你夹杂些坏的么?若是那么做,公子可将那些坏的砸我脸上,我都不会说一句二话!” 郭荣见拽撒如此,只得点点头道:“既然先生坚持,那我也不能辜负了先生美意,不管这笔生意能不能成,小子也要交了先生这位忘年交!” 拽撒听郭荣如此说话,也觉得极为舒心,不由得大笑起来:“哈哈……,我虽是初至中原,也认识了不少所谓的中原大人物,但所见之辈皆蝇营狗苟,却还未见到如郭公子这般年轻有为且豪爽洒脱的!便是诸事不遂,却也不算是虚来一趟了!”转身喊了额琪阿菇朵一声:“咱们也该走了。” 额琪阿菇朵有些不舍,看着朝外面走的薛平平说道:“舅舅,我在待一会儿,他教我两首曲子,还要用乐器伴奏呢!” 拽撒皱眉说道:“咱们出来时间不短,该回去了。”额琪阿菇朵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薛平平,见薛平平只是微笑不语,便跑过来拉着拽撒胳膊撒娇:“舅舅!咱们这又不是在外面玩儿,就在这大相国寺里,还能拜佛,还能学曲子,我就再待一会儿嘛!” 拽撒见旁边的郭荣笑容满面,苦笑一声道:“我这个外甥在家里被宠坏了……” 郭荣笑道:“少年人凑到一块儿,能说到一处也能玩到一处,倒是寻常事。他们既然爱在一起玩,先生不妨多留一会儿。”转看着走出房门的薛平平笑道,“我这幼弟,杂七杂八的倒是会的不少。令甥若是有意,倒能跟着他学些东西。” 薛平平走到旁边小院里,问石若伊相借乐器。石若伊便将随身带来的瑶琴借给了他,另外还有一支紫箫,一边命人拿乐器一边问他借乐器要弹奏什么曲子。这事倒也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便说是要传那契丹少年两支歌曲。 石若伊一听便来了兴致,她这些年身处皇宫,没有什么玩伴,抚养她的养母又去世不久,只有颜月等几个侍女稍显亲近,平时也就读读佛经、列女传、诗经、乐府诗歌,再就是弹琴吹箫了,虽然造诣不高,但对于新歌新曲自然也是极感兴趣的,便要跟着过去学那两支歌曲。 薛平平点点头答应下来,待颜月等人取来瑶琴玉箫,便和石若伊等人一块转回来。 颜月将抱过来的瑶琴放在桌案上,便退到石若伊身后。石若伊拿着玉箫,瞅瞅那额琪阿菇朵,又看看薛平平,似乎在问你要教他什么曲子。薛平平朝她摆摆手,转身朝厢房内喊出李静姝,让她出来陪着石若伊,毕竟那额琪阿菇朵虽然是个西贝货,但现在是男妆打扮,而且是契丹少年,若只石若伊一个女孩子,明显对她闺誉有碍。 李静姝默默走出来,一张小脸儿满是不情不愿,连正眼都不看薛平平。 薛平平心里好笑,也不再理会,便坐到桌前,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这位……额琪……”那额琪阿菇朵急忙说道:“叫我阿菇朵便可!”薛平平瞅着她不觉噗嗤一笑,额琪阿菇朵瞅他一眼:“你笑什么?”薛平平忍住笑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的名字……好有趣!” 额琪阿菇朵有点郁闷,垂下眼睑道:“是觉得跟你们汉人的名字比起来……很好笑是吧?” 薛平平笑道:“不是!是真的觉得很有趣,没什么恶意。不过我也听说过,你们契丹贵人中,也多有用汉字取名的,你何不也取个汉名?你在这里用汉名,回到契丹便用契丹名字,岂不两便?”李静姝一听,便撇撇小嘴巴轻轻哼了一声。 薛平平听李静姝似乎有些不悦,便又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在意。” 不想额琪阿菇朵倒当真了,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我先前也曾让我师父给我取过几个汉名,可是都不中我意,难听死了,就一个都没用!” 薛平平笑道:“那你姓什么?要不是不嫌弃,我说一个你听着试试。”李静姝听了,更加鄙夷,小嘴巴几乎都撅到了天上去了。薛平平悄悄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许瞎捣乱。李静姝又哼了一声,将小脸蛋儿别到一边。 额琪阿菇朵倒没在意他们俩的小动作,想了一下慢慢说道:“我姓……嗯,按你们汉人的说法,我是复姓耶律,契丹名字之意是鲜艳娇美的花儿,那你看我叫什么汉家名字好呢?” 薛平平一听,不觉心里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额琪阿菇朵。复姓耶律,这明显是契丹皇室之姓,难道这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竟然是个契丹公主郡主,亦或是其宗室女?再瞥一眼那边微笑着旁观不语的拽撒,额琪阿菇朵问他喊舅舅,难道这人是契丹的皇亲国戚不成?他正自寻思,却听额琪阿菇朵催促道:“快给我想个好名字,若是不好,我可不要的!” 薛平平急忙收回纷杂的心思,点点头道:“复姓耶律,北名娇花,那么若用汉字来表达……”心里顿时便涌现出一个后世戏曲中的女主角名字,便脱口而出,“耶律含嫣,如何?” 额琪阿菇朵一怔,口中轻轻念叨细细品味:“耶律含嫣?” 薛平平又走过去取笔在纸上写下“耶律含嫣”四字,他一手行书倒也看得过去,仔细端详一下,朝额琪阿菇朵一扬眉眼:“就是这四字,你看如何?” 额琪阿菇朵走过来站到他身旁,歪着头认真看着,一边看一边念叨:“耶律含嫣?耶律含嫣……含嫣……”眼睛里慢慢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来,转过身来看着拽撒问道:“舅舅快来看看,以后我汉名就叫耶律含嫣怎样?” 拽撒一边笑着走过来看,一边点头称赞:“好好!我听着这名字好!”但他目光却不经意似的朝薛平平瞟了几下,心说这小子真鬼!竟然看出了额琪阿菇朵是个女孩子!先前额琪阿菇朵随着他见过不少晋室臣子僚属,都以为这只是个跟着他来见识见识一下南朝繁华的自家少年! 虽然被薛平平看出额琪阿菇朵的端倪,拽撒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契丹势大,南朝连皇帝都是契丹所立,都认契丹皇帝为父,就这眼前一个文弱少年,便是看出额琪阿菇朵是个女孩子又能怎样?如果发现薛平平敢有任何不轨之心,他伸出个手指头轻轻一按,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可将其摁死! 额琪阿菇朵便拍着手朝四周看着众人笑道:“那好,从今以后我汉名就叫——耶律含嫣!”随即又看向拽撒,“舅舅,你忘性太大,可得记好了啊,不要再叫我额琪阿菇朵,一定要叫我耶律含嫣!” 拽撒满面笑容,目光中颇有些宠溺的看着她点点头:“好好!今后你就是耶律含嫣!我也只叫你耶律含嫣!” 额琪阿菇朵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颇含期待地看着他笑而不语。薛平平也连连点着头喊道:“耶律含嫣!” 额琪阿菇朵——不,现在已经是耶律含嫣了,听着薛平平喊她现取的汉家名字,也高兴得连连点头答应:“嗯嗯嗯!我在这儿呢,你喊我有什么吩咐?” 薛平平呵呵一笑,将手一伸:“请……姑娘坐下听我一曲新歌!” 耶律含嫣噗嗤一笑,随后脸蛋儿一红,明显是知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底细,学着中原女子行礼,口中柔媚地说道:“多谢!”说罢便款款坐下,一副中原女子大家闺秀的神情。 她和薛平平闹了这么一出,那边的李静姝、石若伊两个顿时都觉得心里瞬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都皱起眉头来,将脸儿扭到一边。 郭荣看着薛平平在三个女孩子中间挥洒自如,却只将那才换了汉名的耶律含嫣给哄得兴高采烈的,李静姝、石若伊两个倒都神色不虞,心里不觉好笑,瞥了薛平平一眼,心说让你纵意花丛,当心哪天翻车看你如何应对!只是也有些佩服这幼弟在女孩子间纵横自如的本领。 薛平平坐在桌前,伸手一抚瑶琴琴弦,又调了一下,便轻轻弹奏起来。那首《天堂》不愧是经典之作,他一曲演奏下来,竟然将连拽撒这个不通乐曲之人也给完全吸引,使得他沉浸在那优美的曲声中。随后薛平平又复奏一遍,那石若伊举起玉箫,轻轻吹奏起来,竟然能跟得上他弹奏节奏,而且琴箫合奏起来,竟然十分契合,好像两人曾经排练过很多次一般。这就让室内听曲众人,更加诧异了。 薛平平对于石若伊的合奏也有些惊讶,更吃惊她的记忆力。他自己的记忆力便极为不俗,不想在这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便见到记忆力同样不俗的郭威夫妇、郭荣、李静姝、阴素素、石若伊等人,心里不禁感叹,这些人便是放到千年之后,也必会有一番做为,成就一番事业! 那位“耶律含嫣”,此时坐一旁,羡慕地看着薛平平和石若伊两人合奏,却也只能是羡慕,她从未学过中原乐器,便是现学也来不及了。李静姝心里又泛起酸来,拿眼睛直剜薛平平,脸色冰冷得几乎能将眼前的空气冻住。 薛平平一曲奏罢,接过石若伊手中的玉箫,轻轻挥动着说道:“说起琴箫合奏,我倒还有一曲最适合了!”站起来走到一边,看向李静姝道:“翠姐儿,你来弹琴,我来吹箫。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跟上我吹的调儿。” 李静姝本来不想理他,可一听他当着众人面如此小瞧自己,便有些不服气了,站起来就走到瑶琴前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抬起脸来斜睨着薛平平,那意思是别太小瞧人了,你且吹奏一曲试试! 薛平平心里好笑,脸上也堆起笑容来,挥动玉箫打起拍子来,口中轻轻哼唱着五声音阶的《沧海一声笑》,明显是在给没有听过这支曲子的李静姝事先给唱诵一遍这首歌的曲谱。 李静姝是经过先前他在郭府西院里,那短暂的音乐培训的,一听薛平平轻轻哼唱,便明白他的用意,急忙用心聆听,默默记下。薛平平将这曲子曲谱哼唱完毕,又简单解说一下,便抬起玉箫在唇边,吹奏起来。 若是只看《沧海一声笑》曲谱,那是极其简单,但按黄沾先生创作此曲时所言,他是多次创作无果后,冥思苦想之中想到大道至简,大音稀声,从传统的五声音阶中悟出灵感创作了这支名曲。此时薛平平吹奏起来,李静姝弹琴相和,一时竟然颇有珠联璧合之意,较之薛平平先前与石若伊合奏时,更加默契更加熟练,两人合奏的这支曲子也就更能让人沉醉于其中! 第84章 传曲 因为《沧海一声笑》这首名曲有多种演奏方法,每一种方法演奏出来,听觉效果各不相同,所以听众会各有不同的感受。薛平平曾经是位优秀的职业军人,那他喜欢演奏这首曲子的方法自然而然就带上了那种杀伐之气的演奏效果。而李静姝是初次演奏,她虽年少,但骨子里却极倔强,性格坚韧,近来虽对薛平平有所不满,但心里面毕竟还是一心恋着他的,此时与薛平平合奏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也将琴声弹奏得和薛平平吹奏出来的箫声一样,同样带着杀伐之意。 现在这房中众人,除了那些随侍之外,郭荣、石若伊、李静姝以及契丹的那拽撒和耶律含嫣,甚至就连石若伊身边的侍女颜月,统统都可算做是强记博闻、出类拔萃的顶尖之辈,薛平平以前也曾自诩能力出众,但在这些人面前,也不敢说自己强于他们。郭荣就不说了,就李静姝、石若伊,甚至连新认识的那耶律含嫣都算上,只听他将一首曲子哼唱一遍,便能记住其谱、并能跟着他演奏出来的,便是后世也没有几个人做做到,这不光单单是记忆力好了,还是其综合能力极其强大的表现!不然没有现在这时候的曲谱,她们几个怎么就能听过一遍便能上手演奏?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那拽撒首先就拍手赞道:“当真是不同凡俗!”盯着薛平平笑道:“你这小哥儿若在我们那里,必然能得到我们皇……哦……能得到我们那儿的贵人喜爱!” 耶律含嫣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看一眼舅舅,并未说话。 薛平平淡淡一笑,并未理会。倒是李静姝冷冰冰地横了拽撒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就连石若伊也皱起眉头,斜了拽撒一眼,心说这胡人果然粗鄙,人家又不是倡优之辈,你说什么能得贵人喜爱,岂不是侮辱?郭荣虽然心里不悦,只轻轻说道:“先生可安心听曲。” 拽撒一怔,看着众人俱都面露不悦之色,微一沉思便即明白过来,哈哈一笑,朝郭荣点点头算是敷衍了自己的尴尬。 只听石若伊在旁轻轻说道:“薛公子,如今我们在大相国寺里,你可有什么佛曲佛歌传授么?” 薛平平转头瞅瞅她,微微一笑:“佛歌么……当然也有!”说罢便将玉箫交还给石若伊,石若伊随手也接了过来。他们两个都没在意,当然郭荣、李静姝都注意到了,神色有些微妙。郭荣就装作没看到,李静姝却根本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不停拿白眼斜睨着薛平平。 笛箫这样的吹奏乐器不同于瑶琴,是要对准吹孔用嘴唇发出的气流吹奏,也算是比较私密的乐器,除非是极亲近的外,一般不会借人,尤其是异性之间。可如今无论是石若伊还是薛平平,似乎都没在意,两人随意交接那支玉箫,连擦都没擦一下。 薛平平随后让李静姝起身,自己走到瑶琴前坐下,弹奏起那首号称最难唱的《难念的经》,并随着琴声唱出歌词。一首歌曲弹奏、歌唱完毕,众人都沉浸在那歌曲中,各自回味着歌中之意。 这时门口传来念佛之声:“小施主,佛门之地你肆无忌惮地亵渎佛祖,难道一点都无所顾忌?”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几个僧人,为首一人紫色袈裟,看面相在五十来岁,正面露不悦之色,冷冷地盯着薛平平喝问。 薛平平根本不在乎,呵呵一笑,看着那僧人撇撇嘴巴不屑地答道:“就一首歌曲,怎么就是亵渎佛祖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佛门信徒要是真有骨气真有能耐,我劝你们往西走,用你们的佛法去感化那些人!原来大唐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去过的地方,此时已经全被绿教占领了!他们强行推广他们的绿教,推倒你们的佛像,将佛寺改成他们的寺院,让佛门弟子全部改信绿教,不从者死或者要交很重很重的税赋!这些事没见你们有什么反应,我不过就唱一首歌,还亵渎佛祖……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僧人被薛平平一番话给驳斥得脸色发黑,半天方才说道:“胡说八道!佛法无边,就你这乳嗅未干的幼儿,只怕连汴京城也未曾出过,能知道什么西天之事?” 旁边的拽撒微微摇头,他也是信佛的,此时带着些惆怅轻轻说道:“这位小哥所说,我倒是听说过。天竺、西域等处,近些年来是被绿教所占,当地的佛门……确实是日薄西山了啊……” 那几个僧人这才注意到拽撒,看他虽然是契丹人打扮,但身材魁梧,高大威猛,气质不凡,却为那出言不逊的少年说话,自然有些憋屈,正要出言反驳,却见后面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大师,请让让……让让……”那几个僧人满脸不悦地让开,却见那小内侍竖岩引着应诚走了进来。 那应诚一进房门,便看见了拽撒,不禁一愣,随即抱拳一礼:“拽撒宣徽,原来你在这里,是来寺中礼佛吗?” 郭荣、薛平平等人原本以为那拽撒不过是个契丹来的大富商或贵族,最多也就猜到了其身份地位不凡,或许是契丹的皇亲国戚之类,却不想他竟然是契丹的什么“宣徽”,所谓“宣徽”,不过是宣徽使的简称,无论是契丹还是晋室,都有南北之分,即南宣徽院、北宣徽院,其长官为南北宣徽使,主管皇家宫廷祭祀、宴享之事,官尊事简,其位又仅在宰相、枢密使之下,极为贵重。后来的宣徽使地位有所下降,但这个时候几与宰相、枢密使平齐,要不然张从恩从枢密副使调任为宣徽使,那就是贬黜了!石敬瑭怎么也得给他的这位好亲家公一个好位置,而且人家也没犯什么错,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将之贬官啊! 郭荣、薛平平心里都在想着,那拽撒已经是契丹的宣徽使了,那位“耶律含嫣”既然喊他舅舅,又是契丹国姓,莫非当真是契丹皇帝的公主或近宗之女? 拽撒见应诚直接喊破了他的身份,便矜持地朝应诚点点头,随后又向郭荣歉意地微笑一下解释道:“本来是想以普通之人身份来与中原客商交易,看我北地特产在中原销路如何,并不是有意隐瞒。”这脸色前后转换得极快,而且极为从容不迫,应诚看得嘴角直抽抽,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郭荣神色不变,仍然温文有礼的说道:“宣徽高义,小子亦深有体会。” 应诚看着拽撒对郭荣这个几乎仅有一个最低级的荫庇官、几乎与平民百姓毫无区别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对话,心里十分诧异,心说这胡人在朝堂上怎么就那么嚣张跋扈呢?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之前拽撒说想以普通人身份来与中原客商交易,看来倒不是虚话,莫非这拽撒南来,还负有打通南北商路,开辟除了与晋室朝廷之外的平民之间的商贸?只是他又不是朝堂上那些大佬,这些事还犯不上让他来操心。 此时那僧人见他们之间叙起了交情,知道自己在这里讨不到什么好,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薛平平瞅着那和尚轻轻笑了一声,上前说道:“大师且留步!” 那和尚转过身来,脸色不善地盯着他冷冷问道:“你还有何事?” 薛平平笑道:“方才小子妄言,还请大师勿怪。不过小子还真的有一首佛歌,不知大师可有心一听?” 那和尚上下打量他几眼,脸上露出不耐之色:“贫僧还有事,可没工夫陪小施主戏耍!” 薛平平笑着说道:“大师,我听说佛门僧众最有耐心,大师又何必急躁?我这一首佛歌,却不是戏耍大师,大师一听便可知其真假!”说罢也不待那和尚回答,便坐了回去,伸手在瑶琴上抚动,弹奏起来;随着悠扬舒缓、安逸优美的琴声响起,他又开口唱道:“嘚呀塔喔,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嗯——,嘚呀塔喔,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嗯——,嘚呀塔喔,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嗯……” 薛平平的嗓音虽还带着些童音,但歌喉确实不错,这首央视新版《西游记》主题歌,他唱出来的虽然没有那位敬女士好,但这里却也能让室内这些没有听过改编过的梵唱之人,俱都耳目一新,情不自禁地便平心静气地听起来。 薛平平一边弹奏着瑶琴,一边观察着众人动静,心里好笑,眼眉朝那僧人一挑,似乎在询问他此曲如何。那僧人觉得这小子可恶至极,一边将极其优美的佛歌给弹奏演唱出来,一边还这么轻浮,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薛平平撇撇嘴巴,双手弹动瑶琴,和着琴声,又接着唱了起来:“我的心啊,一叶一花,了无挂碍,却又太牵挂;捻尽红尘,用爱照亮天下。我的心啊,穿越繁华,只为天边,那一抹彩霞,散去流沙,笑拈大千如花。” 这首歌唱完,见众人仍沉浸在袅袅余音中回味,薛平平便站了起来,朝那和尚合十道:“大师,这首歌送与贵寺如何?” 那和尚脸色这才和缓起来,又定定地看了薛平平一会儿,方才回礼谢道:“小施主若有此心,贫僧当谢过。” 薛平平侧身避开,微微笑道:“大师不恼我便罢了,区区一首新曲,倒也当不得大师之礼。”可随即他便敛住笑容,皱起眉头来。若是真送人家这首佛歌,那得将曲谱写下来才成,可他又不会那减字谱、工尺谱,若写下简谱、五线谱这些和尚便是音乐水平再高也认不得呀!转头朝四下看看,轻轻问道:“你们谁会记谱?” 李静姝看着他轻轻摇头,那耶律含嫣也跟着摇头。郭荣自然也不会,拽撒自然更不用提。石若伊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提起笔来轻轻说道:“我会。只是还得你再弹奏一遍,方才我未能记全。” 薛平平点点头便又弹唱一遍,这首佛歌曲调舒缓,他又有意往慢里弹奏演唱,石若伊虽然年少,但笔头挺快,等他弹唱完毕,石若伊又挥笔写下最后几字,将毛笔搁下轻轻说道:“好了!” 薛平平急忙站起来走过去观看,可看着那似是而非的曲谱,苦笑着摇摇头,他能认出这是减字谱便不错了,可这曲谱真要给他看,他还真的是一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将这张几乎写满字迹的白纸拿起来,轻轻吹了吹,便朝那和尚递去:“大师,这谱子我可认不得,大师可识得?” 那和尚接过那张歌谱,仔细看着,微微点头,口唇微动,似乎在默默识谱唱诵,不多时便郑重其事地收起来,朝薛平平又合十谢道:“多谢小施主!” 薛平平道:“在这寺中搅扰了放久,送一首佛歌给贵寺,小子也算心安了。先前小子胡说八道,还望大师勿罪!” 那和尚此时脸色和善多了,看着薛平平轻轻说道:“俗话说童言无忌,小施主先前所说,贫僧不会当真。不过小施主以后说话也要和婉一些,不然早晚会因说话无忌得罪人,若因此招来灾祸,便是后悔也莫及了!” 郭荣上前一步施礼道:“多谢大师教诲,幼弟无状,得罪莫怪。大师金言,我兄弟当牢记于心。” 那和尚点点头,又合十朝室内众人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自便,贫僧自去了。”说罢便带着随他一起过来的几个和尚退走。 薛平平看着那和尚背影轻轻问道:“他是这大相国寺的住持还是方丈?” 应诚见没人回答,便开口道:“都不是,这和尚是大相国寺的知客僧。大概是你们方才过于喧闹了,他才过来看看。”说罢朝门外又看了看,便转身看着拽撒,恭恭敬敬地笑着问道:“宣徽,天已近午,可要要这里用些素斋?” 拽撒面对这位晋室内廷大宦,虽然仍然保持着矜持之色,但也算是和蔼,摇摇头道:“我仍有事,需得回去。”转身朝那耶律含嫣道:“阿菇朵……”见她面色不善,笑了一下急忙改口,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含……含嫣,咱们回去?” 耶律含嫣这才笑容满面地点点头,转身看向薛平平,目光中有些恋恋不舍:“这位……薛公子,我还能来向你请教,学些新歌吗?” 薛平平笑着点点头道:“当然!”转身应诚问道:“那些赏钱还有几时可以发到我手中?”见应诚面露惊讶之色,似乎在责怪他于众人面前吐露一些不该吐露的事情,便朝拽撒看去,“我从他们那里买了些药材,需得拿钱付账。若是拖得久了,可要让我失信于人了!” 应诚皱眉问道:“那你需多少钱?” 薛平平道:“买他们药材的钱,不过几十贯,不过我还要买些别的,总共下来大概得……也就不过才不到一千贯吧。” 应诚一听,顿时便有些不悦,心说你那赏钱说是千金,但到底要赏多少怎么赏,什么时候赏,他也不能做主啊。 须知当今这时代里,金、银与铜钱的兑换率,一直不是很稳定,但并不是后世某些人以为的一两金十两银百贯铜钱那样十分稳定而且看似齐整的比率,有时金价贵有时银价贵,但往往都无法兑换到大量的上好铜钱,除非你愿意以低价兑换。毕竟铜钱才是历朝历代最重视的法定货币,而且流通量最大。一两白银在大多数时期只能兑换八九百文铜钱;但也有一些特殊时期,一两白银能兑换到一千多文铜钱,这都是浮动的。 但即使是一千贯铜钱,那也无论如何不可能比一千两黄金价值更高。即使是在铜钱价值最高的时候,那千两黄金也能兑换近万两白银,八九千贯铜钱,看这数目似乎不大,但要把贯去掉换成钱来算,那足有八九百万钱!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很大一笔财富了,而且薛平平是当着契丹来使的面,毫无顾忌的问他要钱,这有点借着拽撒的威风来施加压力,颇有点狗仗人势之嫌,当然会让应诚有些恼火了。 此时郭荣虽然有点担心,却不好插言;其余人则或不清楚或根本不关心,也不再说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颇为微妙。 应诚闭上眼睛,细细思索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睛看着薛平平说道:“你若是急着用钱,那我可以先借些给你,但我虽有些积蓄却也不多,一千贯是万万拿不出来的,一百贯还差不多。” 薛平平皱起眉头来,连连摇头:“一百贯可太少了,怎么也得六七百贯才成。” 应诚道:“真的没有,就那一百贯我也拿不出现钱,还得问旁人借呢!” 薛平平道:“那三四百贯总有吧?”应诚只是摇头,薛平平眯起眼睛来,似笑不笑地问道:“真没有?”应诚认真地点点头道:“真没有!”薛平平用力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哈……没有就算了,我不借了!”转身就向拽撒说道:“拽撒大叔,你看我本来有些钱的,可是在人家手里拿不回来,所以……”那拽撒还未答话,应诚心里就是一紧,急忙开口道:“最多两百贯!再多就真的没有了!”薛平平点点头道:“好,那就两百贯!”见应诚面色不善,便笑道:“应少监,别以为我年龄小就只会花钱不会赚钱!我赚钱的本领你大概还没见过,既然你借我两百贯,那三个月后加倍还你如何?” 宦官之流哪有不贪财的?应诚就是对石敬瑭再怎么忠诚,操守再怎么好,那他本人对于钱财也是看得比他爹娘还重!虽然不敢宣之于口,但对于小时候被卖入宫中,那心里一直是对父母怀恨在心的!此时一听薛平平说三个月后便能加倍还他,那就变成了四百贯了,他就是再怎么贪,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贪到两百贯钱财啊!毕竟后来才建立没几年,这些年来天下大乱,人均财富普遍较少,便是朝廷重臣俸禄也没多高,要不然也不会百官皆贪了。可应诚毕竟还是宫内第一人,智商还没到一听人说赚钱便跟饿狗见了热乎的屎一般不顾一切的要扑上去,虽然心热眼热,但还保留着最后的清醒,咽咽喉咙轻轻说道:“我……我就只有那一百贯,另外一百贯只能向别人借,最快也得明天才能给你!” 薛平平笑道:“应少监,明天也可以。亦要请你放心,小子虽然年幼,却也懂得人无信不立,既然说过三个月后加倍还你,便不会少你一个大子儿!” 应诚内心此时已经从火热这势冷却下来,有些后悔,但转眼瞥了瞥那拽撒,心说这小子怎么就和那胡人扯上了关系呢?此时若要反悔,一则丢不了那人,二则也顾忌着旁观的拽撒,便努力稳稳心神,点点头道:“利息则不说,到时候只须你将本钱还给我即可。毕竟我没有那么多钱,还得向别人借一百贯呢!” 薛平平笑道:“到时再说,必定不会让应少监失望!” 应诚没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却在心里暗暗发着狠:即使你还不了也不怕,你那千金之赏还未赐下,只怕也要从我手里过,不怕你不认账!否则也要让你这小屁孩知道知道厉害,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薛平平又朝拽撒说道:“拽撒大叔,那咱们就说定了,你明天带着这些参过来,我把钱给你,如何?” 拽撒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我明天必来。”说罢,便朝郭荣点点头:“郭公子,告辞!” 郭荣抱拳答道:“宣徽慢走!” 那耶律含嫣一边跟着拽撒朝外走一边回头向薛平平说道:“薛公子,咱们可说好了啊,明天我再来向你请教学歌!” 薛平平朝她点点头,跟着郭荣走出房门,将他们甥舅送走,方又转了回来。 此时应诚方才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心思复杂地看着薛平平,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薛公子,你这事我已经禀报过,还请公子安心等待几天。” 薛平平道:“等待几天是多少天?有没有个准信?” 应诚沉思一下答道:“估摸着……也就五六天吧。”进四周看看,又接着说道:“还请薛公子这些天里,就住在这里,不要出去。” 郭荣一听,便插话说道:“应少监,这只怕不妥。幼弟一则年幼,二则身上伤势未愈,还要看诊用药,在这里只怕不方便。” 应诚斜睨着他,慢慢说道:“郭仁勇,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无论是用药还是看诊,都会有太医署的医官过来;其余诸事,皆有人服侍,茶饭不缺,所有应用之物一应俱全。”见郭荣还要争辩,便沉下脸来道:“这是陛下口谕!只因此事重大,不许再出任何意外。所以才特意交待于我,要招待好他!” 郭荣看看应诚,又看看薛平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薛平平倒不慌不忙的看着应诚,轻轻问道:“应少监,依你之意,我这些天就必须关在这里不能出门,说好听点是担心我的安全,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说难听点也就是要把我软禁于此了?” 第85章 挨揍 应诚看着薛平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薛公子,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陛下……也是听我禀报了之后,极为关心你,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你,还让我去太医署传了几个最好的医官过来给你疗伤。”他回头朝门外一呶嘴,“喏——就在外边等着呢!” 薛平平撇撇嘴巴,斜睨着应诚道:“应少监,这就用不着了!”伸手朝外边一指,“这两天是元宵灯会,汴京城内外数十万人都来看灯赏灯,你们的皇帝、朝廷、官府都曾颁下通知,严禁官民人等拘束家人看灯;我也想去看看热闹赏赏灯啊,这不能出门还看个屁的灯?哦,你们前脚说的话,后脚就要舔回去?” 应诚见薛平平似乎有些着急,心里好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舒服,不觉笑了出来:“薛公子,话不能这么说!你是陛下的晚辈,陛下对你这位子侄也是爱惜至极,当然会以你的安全为重去考虑一切!你既然身受重伤,而且有肋骨折断,俗话说伤筋断骨一百天,你这才过了……半个月,我看你还是在床榻上多躺些天,对你的身子才是最好的调养!” 薛平平眯起眼睛来,似乎在微笑,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寒光,话语间并没有任何畏缩之意:“应少监,我若是坚持出入自由呢?” 应诚笑道:“薛公子,你大可以试试!” 薛平平笑道:“还用试?”朝石若伊一呶嘴,“殿下先前可是独自一人走出这大相国寺了,你们又查出了什么?我要出去,你觉得就你们这些什么御营司、皇城司的人能拦得住?” 应诚呵呵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不管拦得住还是拦不住,那都得拦!不过,薛公子,你也不必如此倔强,我奉陛下口谕来此安置公子,不是要与公子为难,而是为了确保公子此后再无安全之虞而为之!公子何必一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啊!” 郭荣见他俩争执起来,自己在旁思索一会儿,此时便朝薛平平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和应诚争吵,便看着应诚说道:“应少监,你看幼弟顽劣,而且年幼,性喜热闹,根本就不是个能安安静静,能被拘束不动的;先前在我家养伤,家母曾下了严令不许他出门一步,可他还是千方百计溜了出来,这使得家中严慈头痛无比。我这次再来,便是奉家慈之命,一定要将他带回家中。应少监,我可保证之后一定看好他,不许他再到外面,少监意下如何?” 应诚摇摇头,虽然依然保持着微笑,却不容置疑地说道:“郭仁勇,此事不容商议。这位薛公子必须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 薛平平听到这话,并不着恼,只瞅了应诚一眼,似乎无动于衷;郭荣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见应诚已经转过身子,向石若伊说道:“殿下,没什么事也该回去了!” 石若伊却道:“我还想跟薛公子再学一会儿这曲子。” 应诚眨眨眼睛,看看石若伊又瞅瞅薛平平,心里一时犹疑不定,也判断不出石若伊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但却也怕石若伊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若是传出去,那真的会对这位公主殿下的闺誉有所影响,正想再劝说一番,却听门外有人沉声说道:“让开!谁说这里不准进的?我来看我儿子也不许么?便是皇帝陛下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更不会拦我,你们倒多管起别人家里的闲事来,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闲的!” 郭荣、薛平平心头一震,听声音便知道是谁过来了。那应诚皱起眉头,转身朝外面看去,却见门口几个内侍宫女,正要拦住来人,却被对方袍袖轻拂,便给推开,跌跌撞撞地朝两边避开,便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此撒野?知不知道这里乃是宫里贵人礼佛小憩之地,非请莫入,否则……” 那人不待他说完,已经闯了起来,站在门内斜睨着应诚,冷笑一声道:“否则又怎么样?” 应诚一看来人,也认了出来,却是枢密院院判郭威之妻柴氏,便改口说道:“原来是柴郡君!此来有什么贵干?” 清宁见这应诚改了口,也不再揪着他那句话不放,看一眼郭荣,又瞪了一眼薛平平,轻轻答道:“我来找儿子!”见应诚皱眉,便又说道,“怎么?这里就这么几个人,我要带儿子回家,也妨碍了应少监的公事了么?” 应诚道:“郡君自便。” 清宁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即消失,看一眼郭荣道:“让你来带弟弟回家,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要回去换药吃药吗?” 郭荣只得老老实实地躬身肃立,听母亲训斥。清宁随后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石若伊,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视了几下,便盯住薛平平,语气严厉地喝问:“你这皮猴子,既然在家里待不住,那现在热闹也看了,那公主也见过了,不该收收心了?” 薛平平不知怎地,看着清宁那目光不善,便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低下头躲闪着她目光答道:“我……我在这里还有事呢……” 清宁不待他说完,便瞪起眼睛来骂道:“你有个屁的事!屁大点的毛孩子,成天颠三倒四的尽是屁事!今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跟我回家!否则我饶不了你!”说着便大步走过来抓他。 薛平平一边分辩一边躲避,但他哪躲得过清宁,见势不妙急忙便朝应诚后面躲:“我是真的有事……你不能不讲理……我……哎哟……应少监……快劝劝她呀!”却见清宁一伸手将旁边架子上挂着一柄拂尘取下来,倒抓在手中,便气势汹汹地又冲过来:“我看你两天不打,就真的要上房揭瓦!今天你若跟我回家,万事皆休!若是再敢犟看我怎么收拾你!” 应诚急忙上前,一边将薛平平挡在身后一边劝说:“柴郡君……息怒……柴郡君……有话好好说……哎哟……嘶……”不妨清宁挥动那柄拂尘便朝薛平平抽来,谁知薛平平在应诚身后侧身一躲,却把应诚推了一下,正挡住清宁打来的拂尘,就挨了一下。 薛平平见清宁根本不听他说话,挥动拂尘便打,似乎真的极为生气,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恼了她,使得她能发这么大火。要知道即使他这些天来,一直犟着不认郭威清宁夫妻为父母,让清宁极为恼火,却也没有真正的揍过他,此时却不知是什么缘由,使得清宁似乎真正的下了狠心,便是顾忌着他身上有伤,却也朝他下三路猛抽。但薛平平毕竟年幼,躲在应诚身后,虽然挨了几下,但大多数都被应诚给“挡住”了。 应诚心里这个委屈呀,心说便是陛下也没这么打过我啊,怎么就遇到了这个母老虎呢?就是挨了打也没地说理去,毕竟人家是来管教儿子的,他只能劝阻:“郡君郡君……息怒……唉哟……别打了……都……都打我身上了……”他索性也不拦了,便朝旁边躲闪。 应诚这么一躲,便把薛平平给出卖了,清宁大步朝前一迈,伸手便揪住薛平平耳朵,恨声骂道:“小东西!我看你能躲……你躲……你还真能躲得开你老娘?我就不信抓不住你……”揪着他耳朵便朝外边走,“跟我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后又朝李静姝挥挥手,“翠姐儿,回家!” 旁边一直静静坐着没说话的李静姝,此时听清宁喊她,心里委屈,低声叫了声:“干娘……我……”清宁朝她点点头道:“闺女,我知道要你看着平哥儿,是难为你了。干娘不怪你,快跟干娘回家!”李静姝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用力点点头,便急忙跟了上来。 应诚看着清宁背影,有些懵懂,正想着要说些什么,那清宁已经抓住薛平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双脚才迈出房门,却又回头瞪了郭荣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不回家是想在这里吃斋拜佛吗?” 郭荣本来还想跟应诚解释一番,但也不敢在母亲眼皮底下再多说什么,只得歉意地朝应诚抱抱拳,急忙小跑着跟在母亲后面。 应诚这才清醒过来,也急忙跟在后面跑出来:“哎哎……柴郡君……柴郡君……你不能把薛公子带走……我奉陛下口谕,有要务需得薛公子配合……” 清宁一撇嘴巴,不屑地哼一声道:“什么要务?应少监,不用跟我打这官腔,不就是那点破事吗?我夫妻为陛下办事,历时数年,能不清楚?你若是不好交差,就跟陛下实话实说!我就不信了,陛下还能阻我母子相处?何况……我带儿子回家,也是为了更好的将陛下交待之事,完成的更好!”口中不停地说着,脚下根本不停,扯着薛平平便快速朝外面走去。 应诚看着清宁等人迅速离去的背影,恨得真跺脚,口中骂道:“你……不可理喻!你……你……这个……泼妇!”随后又苦着脸,感慨万端地叹息着,“唉……难怪郭文仲连个妾室都不敢纳,谁家里有这么一尊母老虎,也不敢往家里弄女人啊!” 清宁扯着薛平平来到这小院外面,方松了手,见薛平平正要开口说话,便恶狠狠地喝道:“闭嘴!”又朝郭荣下令,“看好你弟弟,不许他再跑掉!”说罢便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瞪了薛平平一眼,伸手在他额头用力戳了几下,“在我面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吧!再敢搞什么鬼作什么妖,仔细你的皮!” 薛平平被清宁戳得脑袋一时都是懵懵的,耳朵也被揪得疼疼的,大睁着两眼茫然看着清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才想回头看看应诚,这时他倒想要应诚帮他一把,留在这儿了。 可是此时的应诚也被清宁一通话给弄得不知所措,心里只是在骂泼妇,却也不敢出来再跟清宁争执。他平时要是拿捏哪个朝臣,心里也是有数,但像清宁这样泼辣的外命妇,或许遇到过,但从未见识过其厉害。 清宁就像突然刮来的一阵旋风,根本不停留,带着他们几个迅速来到大相国寺外,回头看了一眼,将薛平平和李静姝两个一手扯着一个,给推上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让他俩坐到里面,自己坐到外侧,便朝外面喊了一声:“回府!” 外面车夫应了一声,便甩起鞭花,将马车赶了起来。郭荣等人则上了来时所乘马车,跟在后面。 数辆马车不疾不徐地直接从郭府西院进府,随后清宁下车,带着薛平平、李静姝等人来到薛平平所住之处,朝四周打量一下,见连翘、苏叶等人仍守在室内,便点点头道:“你们都在,可给我听好了:平哥儿伤势未好,今后你们都给我看好他,不许他再出这院门一步!听好了,是不许这院门不是咱们郭府的大门!” 薛平平一听,这是直接将他给限制在这小院之中了,正要争辩一下,却见清宁理都不理他,又朝郭荣说道:“太医署的两位医官,在前面由管家陪着,你去请他们过来再给你弟弟看一看。” 郭荣低声应下,躬身施礼转身走出。清宁随后又看着薛平平道:“你不许说话!无论你说什么,我现在都不想听!所以你给我老实一会儿,否则我别怪我收拾你!” 薛平平更加茫然,急忙说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我也没干什么坏……”一语未完,便见清宁右手飞快地伸过来,他想躲都躲不开,耳朵就被清宁给紧紧揪住,用力扯了几下:“没听见我说话?不许你开口,只要你再说,我就把你耳朵揪掉!你要不要试试?” 薛平平被揪得哎哟哎哟叫了几声,只得闭嘴,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倔强地瞪着清宁。 清宁根本不在乎,松了手冷笑一声,随后便坐到桌案旁边,闭上了眼睛。 薛平平心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又没惹事,凭什么这样待我啊?可是又怕清宁再收拾他,虽然不服却也不敢再开口质疑。 好在时间不长,郭荣便领着金正纯、周世乾两人来到。清宁这才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迎上一步说道:“又要劳烦两位了!” 两位医官还礼,也自谦了一番。随后清宁便请他们俩给薛平平诊视。 薛平平躺在床榻上,将衣服脱了,让两位医官给看了伤处,之后两位医官又给另开了副方子,金正纯将医方交给清宁说道:“令郎之伤恢复之速,当真是令我震惊。我自幼学医,至今已有四十多年,可从未见过如令郎这般,受了如此重伤,却恢复得如此迅速的!”周世乾也接着说道:“令郎现在唯只伤处未愈,身子已经恢复如常,原本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令郎或许用不了这么久,或许两个来月便会恢复如常!这倒真的让我二人震惊!” 清宁笑道:“二位太客套了,小儿先前命在旦夕,还是多亏了二位妙手回春,方得捡回了这条性命,不在只怕我夫妻便是寻回了他,也不过空欢喜一场!”随后又问道,“他如今是真的没事了?”见二人郑重点头,接着又追问,“他上身受创几处,如今虽恢复迅速,却仍然不能太过剧烈动作,但他下身若是怎样,是否无妨?” 金正纯、周世乾两人有些诧异,互视一眼,又同时疑惑地看看清宁。清宁咳嗽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哦,我是说若是他被人揍了一顿,不过是打了下身,是否无碍?”金正纯听了此话,不觉更加惊愕,转眼看看薛平平轻轻说道:“若不是牵连到他的伤处,是不什么妨碍的。”随后便施礼告辞,和周世乾一块离去。 郭荣赶快跟陪在旁边,相送二人。 清宁看着他们离开,便转过身来,瞅着薛平平微微冷笑。薛平平听到清宁问金正纯,他自己若是被人打了会不会有碍,便觉得大事不妙,便想躲开,可这一间房内,他又能躲到哪里去?急忙穿好衣服,正要跳下床榻,便见清宁冷笑着走了过来,一手伸出,轻轻喝道:“拿家法来!” 薛平平见清宁真要揍他,也真的急了眼,急忙喊道:“喂喂……你真不讲理啊?你凭什么揍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他话还未说完,便见李静姝已经取来一根所谓的家法,不过是毛竹破开后做成的如长剑形状的一柄长长的竹板,被清宁接在手中,上前按住他,轻轻一推一翻,便将他身子翻过来,按在床榻上,呯呯呯用力击打在他屁股上。 也不知清宁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这回是真的使了劲,也不管薛平平是如何的叫痛,只作听不见似的,默不作声的只是挥动那“家法”,朝他屁股上狠狠击打着。 薛平平便是再怎么样,他的身体此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儿,被清宁按住呯呯呯的打了一顿屁股,顿时便痛得大呼小叫,眼泪都给打得疼了出来。 清宁用力打了一顿,或许是乏了或许解了胸中恶气,方才停了下来,返身坐了回去。 薛平平只觉屁股被打得火烧火燎得疼痛至极,眼泪鼻涕都流了一脸,他除了那个时空中的小时候因为淘气被母亲这般揍过之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当真是又气又羞,当下将脸在被褥上用力磨蹭了几下,翻过身来嚷道:“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能让你这么揍我?就是打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你怎么能这么……哎哟……”话未说完,却感觉到翻过身来后,屁股被压,顿时又火辣辣地疼起来,赶快又翻过身来趴着,只是仍然倔强地瞪着清宁。 清宁此时倒平静下来,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茶汤,将茶盏放下,方才将目光转向薛平平,冷笑一声道:“你还给我装蒜?你还不明白?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地揍你?你还觉得委屈,还拿眼睛瞪我?呵呵……,我且问你,我那朝服是不是你剪的?” 薛平平一听,顿时便心虚至极,但他怎么可能被清宁一诈便承认了呢?当然是连连否认:“朝服?什么朝服?我不知道,不是我,你别瞎说!” 清宁撇撇嘴巴冷笑道:“呦呦呦呦……我的儿,你不是什么神仙弟子么?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的仙童么?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薛平平仍然嘴硬,气哼哼地说道:“是我做的,我当然承认;可不是我做的,我干嘛要认?你那什么朝服,我见都没见过,根本连个边都没碰过,凭什么说我剪的?”此时他当然知道先前在后院晾晒的那件女子所穿的锦衣华服,被他剪去一道边的,就是清宁的朝服,可先前没认,此时一顿打也挨了,就是承认还能还回去么?当然也是死都不肯承认。 清宁道:“你以为你不认,我就查不到是谁做的?这事除了你咱们府中就没任何人敢做!我那朝服乃是朝廷所赐,这些年了每年都会在府中晾晒,何曾少过一根丝线?怎么就你回来了,这才没几天就偏偏少了一道边?除了你便没别人!”说得薛平平哑口无言,清宁又冷笑一声,接着数落,“还有,先前我曾告诉过你,不许你出这府门一步,可你呢?不但出了府,还敢避开你哥哥、翠姐儿他们,不但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到处溜达,还敢跑到大相国寺那里一夜不归!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揍你八顿也不冤,今天先揍你一顿,那七顿且给你记下,若你今后再这么顽劣,我将你屁股打出茧子来你信不信?” 第86章 大礼 薛平平听清宁还要揍他,顿时就恼了,双手成拳在床榻上一顿乱敲,口中喊道:“你不讲理……我……”眼角余光一瞥之下却见清宁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顿时又怂了,急忙改口,“我……我信!”却见清宁连眼皮都没抬起,只站起来整理下方才揍他里弄乱的衣襟,又气哼哼地嘀咕着:“哼!不就是仗着大人力强欺负我小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大人打小孩儿……哼……当心老了拔管儿……一个给你弄到漠河一个给你弄到三沙去……” 清宁当然听不懂他这千年之后的梗,只是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眼睛斜睨过来,冷冷问道:“你说什么?你大声点!” 薛平平蓦然清醒过来,眨巴着眼睛貌似无辜地说道:“我说什么了呀……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清宁冷冷瞪着他,直把薛平平瞪得心里直发毛,生怕她再收拾自己,急忙又将脑袋朝被子中一埋装起了鸵鸟。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的张琳,实在忍耐不住,噗嗤一声娇声笑出声来。她一笑李静姝也忍不住了,也跟着笑起来。薛平平更加恼怒,悄悄转动着脑袋,目光如炬的瞪着她俩,恨声说道:“你们……你们……还幸灾乐祸……” 清宁此时也笑了起来,伸手又将他后脑勺戳了一下:“什么幸灾乐祸?你老娘我还笑了呢!你干坏事挨揍是天经地义,别人笑是笑话你死不认错还非得犟得跟头小犟驴一样,你说好不好笑?要想不让人笑话你,你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听你娘话,什么坏事都不干,为娘就是心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总是揍你?” 薛平平这会儿当真是恼羞成怒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用手脚捶着卧榻发泄,虽然他身上伤势恢复极快,都能让太医署两位令丞觉得匪夷所思,但这会儿他闹腾起来也并未牵动,却将屁股上才被打肿之处给扭了一下,顿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蓦然袭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咧嘴呼痛:“嘶……” 更让薛平平意想不到的是,那清宁更加过分,见他似乎扭着了屁股上的伤处,却又挥手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薛平平措不及防,张口便叫了出来:“哎哟……你……”回头便怒视着清宁。 清宁却一脸的平静,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一手按住他后背,一手便来扯他裤带,在薛平平挣扎抗议无效的呼喊中,将他裤子给褪了下来。那几个女孩子顿时娇羞不堪,急忙转过身去,唯有一直跟在清宁身后的紫樱走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用手拧开了,却是一盒药膏。 清宁看着薛平平那又红又肿的两瓣屁股瓣,心里也有些后悔下手有点重了,但既然已经打过了,她也不会来跟薛平平道歉,而且顺手在他红肿的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气得薛平平怒道:“啊哟……嘶……你……你还打……到底有完没完啊?” 清宁根本不理不睬,从紫樱手中接过那盒药膏,便来给他抹上。膏药抹在屁股上,倒是清清凉凉的,将原先火辣辣的痛感顿时给压下去,似乎这药膏抹到哪里,哪里就几乎不痛了,薛平平见如此有效,也不再埋怨,只是清宁不知是故意整他还是没干过护士的活儿,不但抹药时没轻没重,而且时不时的还这里戳一下,那里按一下,让薛平平恼火至极。 眼看把薛平平臀上红肿之处将要抹完,清宁回过头来,见连翘、苏叶两个都背转着身,皱皱眉头:“连翘、苏叶,你们俩过来看着!” 两个小丫头只得转过身来,磨磨叽叽地走到榻前,只听清宁冷冷地数落着:“你们俩是他房内的丫头,我给他抹药你们不帮着也就罢了,怎么还离那么远?这药一天要抹两回直到消肿为止,难道每次都让我过来?还有一点没抹,你们俩去给他抹上!” 连翘、苏叶两个迟疑一下,只得上前,慢慢腾腾地在那药盒上抠了一点药膏,红着脸蛋儿去给薛平平抹上了。 清宁便让紫樱将药膏给连翘收着,随后又吩咐道:“他这抹了药不能穿衣服,就让他这么光着!” “啊?”薛平平顿时一惊,急忙争辩,“我……我都这么大了,不穿衣服不让人笑话?哦,我睡觉怎么办?还不能盖被子了?” 清宁撇撇嘴巴冷笑道:“哟,我的大少爷,你多大了啊?屁大点小毛孩子,胡说八道本来就够笑话的了,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地趴在榻上,哪个没事干了跑来看你笑话?”歪着头瞅了瞅,随即一笑,一手按着薛平平后背,一手就将他裤子给扯掉,随后又将两床被子给拉过来,盖住他上身和腿脚,只将被打得红肿的光屁股给露了出来,随后拍拍手打量一会儿,方才满意的笑着说道:“这样才好,既能护住又不会着凉!” 薛平平生无可恋地捶着床榻叫道:“我……我不活了……啊!你……还打……嘶……”话未说完,“啪”地一声,屁股上又被清宁重重拍了一巴掌,疼得他又叫喊起来。 清宁道:“嗯,还打!只要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看到你调皮捣蛋做坏事,那肯定打!先前我就是太宠你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才惯得你这么混账!往后你且试试!”说完又拍了一巴掌。 薛平平疼得又大呼小叫的拧着脖子看着清宁道:“我……我……我都不说话了怎么还打?” 清宁笑道:“看你不顺眼,想再打一巴掌试试我这感觉,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打过儿子了,今天打一回过过瘾。嗯,当娘的闲着也是闲着,打打儿子解解闷儿,什么理由都不用找!哎哟,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舒服呢?看来以后还得常打才是!” 薛平平感觉跟她已经不能正常对话,干脆连鸵鸟都不装了,直接装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论之后清宁说什么干什么都不再理会。气得清宁又抽了他几巴掌,见他仍然不理不睬,也自觉无趣,便让几个丫头婆子看好他,便转身离去。 此后薛平平便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连他那小院院门都出不得。只要他往那门口一走,李静姝、张琳便来拉住,连翘、苏叶便来帮忙,两个嬷嬷便来劝说,唠唠叨叨的讲上一大堆如唐僧念诵紧箍咒的话来,让薛平平再不甘心,也只得回房。 日子就像是轻轻流淌的河水,就在薛平平被禁足在这小院里,根本不闻外间事的漠然无趣中缓缓流逝着。 这些天里,郭荣带着他那一群小伙伴,在朝廷重臣府邸中舞狮、赠送新型烟花,不但获得了大量打赏,还因此被一些豪富之家邀请,去他们那里献艺。虽然像郭荣他们这些官宦子弟虽然也带着人到场,但献艺之人却全换成了那些艺人,他们只要往那一站便算是给足了人家面子。不但上元佳节那两天获得了大量财物,之后竟然一直漫延到二月初还有人来邀请他们;不但有汴京城内的,更有汴京城外百十里的权贵官员富豪。 但郭荣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带着舞狮队、演艺队向后世那样去各地商演挣钱,眼看财物也挣下不少,便决定收手。先将许诺给那些工匠、艺人的财物给足额发放了,又给他们再发了同等财物的奖励,使得这些人喜笑颜开,大呼郭家仁义。之后郭荣又将余下的财物亲自清点后,将账目禀报给父母。 本来郭威、清宁夫妻心想着,最多把各方的亏空填上便算是不错了,可一看郭荣报上来的数目,两人也不禁惊呆了。过了许久,清宁方才回过神来,悄声问道:“荣哥儿,这么大的数目……还有别人知道吗?” 郭荣答道:“我先前就觉得这些财物有些过多,没敢让别人盘查总账,只是让他们在咱们家几个库房内分门别类,做了区分,然后我自己一件件一样样的亲自查点、记账,最后汇总。我也觉得这些财物……也太多了,盘查了三次,次次都能对得上,方才封了库房,才来跟爷娘禀报。” 郭威知道长子虽然有些性子有些急躁,总的来说还是极稳重的,再说少年人哪有不急躁的?何况郭荣在他们这一代人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平日里无论说话行事,都极有分寸,尤其是与外人相处,更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接触过郭荣的人,多是交口称赞。看着郭荣面对这些财物,仍然如平日一样,神色不变,并未因此而有任何异常,心里益感欣慰,便开口说道:“荣哥儿,这些财物是你们辛辛苦苦挣来的,你的那些小伙伴可跟着出了不少力,你不准备给他们些辛苦的酬劳?” 郭荣笑道:“我也曾跟他们说过,但他们都说是兄弟间帮忙,为的是兄弟情义而不是钱财,这些财物决不能要,否则就变了味!” 郭威又看着问道:“那你现在来跟爷娘说这些,又是怎么想的呢?” 郭荣轻轻说道:“我知道阿爷这些年来在朝堂之上,步履维艰;阿娘操持家务,与京中贵眷来往,也多被人嘲讽;虽然别的因由也有,但主要还不就是咱们家没钱,就是与人交往,那些豪门权贵之家动辄千金万金的宴席、礼物,咱们家就是送人什么礼物,估计人家也瞧不上。所以儿子觉得这些财物还是交由爷娘处置,先给阿爷将枢密院那些亏空给填上,余下的便再酌情处置。咱们家就是留下一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那样的话……至少咱们家以后与人交往就不会那么寒酸了。” 郭威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欣慰地笑了。清宁道:“荣哥儿,你有心了,娘知道你这些天来的辛苦,现在诸事已毕,你可以先放松一下,且去歇着。至于这些财物……我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再说。” 郭荣又给父母道了晚安,便施礼退下。郭威在他要转身出门时,又喊住他说道:“荣哥儿,你跟你些小伙伴们说一声,抽个时间在咱们家摆一桌酒,请他们聚一聚,我去谢一下他们。” 郭荣点点头应下,见父母再没什么吩咐,方才退下。 郭威看着儿子背影,不觉感慨万端,点点头叹息一声:“荣哥儿……真的是出息了。这些财物我看了都大为震惊,他倒视之寻常!了不得啊!” 清宁一笑:“你这当父亲的,儿子出息了不好么?” 郭威笑道:“当然好了,真有一种老怀甚慰之感!”看着妻子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你哥哥听说了,可否会后悔?” 清宁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道:“他后悔?他哪来的后悔?就是后悔也不给他!当初他闯了祸把孩子朝咱们这儿一丢就逃命去了,这么些年都不闻不问,就是荣哥儿再有出息,他哪来的脸来讨要?” 当初柴氏长兄柴守礼,也是个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之辈,当初依仗着父亲为官,与另一权贵子弟起了争执,竟然失手将之打死;父亲被其连累入狱,后来虽然无甚大碍,却也丢了官;自己恐慌之中,将襁褓之中的郭荣送到妹妹妹夫这里来,然后逃亡在外,至今音信皆无,全然不顾年事已高的老父亲。 清宁虽然是女儿,可已经出嫁,这些年来,每到逢年过节都要派人给老父亲送些钱物,若得闲也去看望。但她毕竟是已经出嫁到郭家的,而且她从唐宫被遣回乡,途中与郭威定情结缡,来接她的父兄根本看不上当时无比落魄的郭威,父女之间还因此闹得不可开交。 无可奈何中,清宁将姐妹们相赠的财物分出一大半给父亲,才算如意嫁给郭威。但父亲恨她不争气,撂下狠话说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不认她,得了财物便扬长而去,让清宁伤心至极。随着郭威屡立战功,地位上升,清宁也养育了儿女,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难,也就渐渐谅解了父亲,才在郭威的催促下,与父亲和解。 如今郭威提起大舅哥来,清宁虽原谅了父亲,但对于那个当初在父亲面前挑唆着让她和郭威分开,之后又挑唆着朝郭威索要大宗聘礼,那时的郭威勉强能养活自己哪来钱财?之后见财物全是她拿,又挑唆父亲将财物全部带走,因为按柴守礼之意,女儿的自然也是父亲的,那当然也是他这个儿子的。清宁看透了这个贪财的长兄,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自然仍是一肚子气。 郭威自地位上升之后,也一直劝说妻子与岳父和解,只是那位大舅哥太过奇葩,当初的杀人案早已因战乱而烟消云散,却仍然不见他踪影,只是时不时的还会托人捎信,向其父柴翁索取钱财,让家里人知道他还在人世,只是根本不知道他在何处、在干什么。 见妻子提起舅兄便又恼怒起来,郭威便劝说几句,拿起郭荣送来的账目细看。清宁则凑在旁边,也跟着看。过了一会儿,清宁轻轻说道:“我看这些财物即使填补了枢密院的亏空,余下的那些也太多了,若咱们留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郭威微微点头,看着妻子问道:“莫非你有什么想法?”清宁凑近了,悄声说道:“我听三嫂说,三哥将赴太原任职,虽然并不是贬黜,但皇帝除了职权外,别的根本没给;另外我听三嫂说,三哥极想让你去帮他;我看你这性格脾性在朝堂有些格格不入,依我之意还不如……” 郭威听着妻子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清宁便停下来,看着丈夫道:“怎么……我说错了么?”郭威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不不,你这些话……正合我意!阿宁,不是我矫情,是真的感受,我郭威有妻若此,真的是三生有幸!”见妻子有些羞涩,便接着说道,“你正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叹息一声,抬起头来说道,“想我郭威郭文仲,自跟随陛下以来,忠心耿耿,屡立功勋,陛下虽然并未亏待于我,但陛下用人……唉!同僚之间,除与三哥等人意气相投,最年看不贯那些贪官污吏!人说措大眼孔小,一文钱也看成磨盘大,这朝堂里九成九的官都是如此,如我之辈,即使明哲保身,也不能避免被其视为异类,党同异代!这些年来当真是心力憔悴,筋疲力尽!有时想想,真觉得不值,甚至于想破罐子破摔,同流合污,或者干脆辞官归隐,但这天下哪里有一片净土?我若同流合污,却又扭不过自己良心;我若辞官归隐,在这乱世里只怕连妻儿家人也不能保全!这么浑浑噩噩之中就混到了现在,幸得妻贤子孝,使得我郭威还以保有一片赤子之心,不至于堕落到自己最恶心的地步!” 清宁见丈夫真情流露,也不禁心潮澎湃,伸手握住丈夫右手,情意缱绻地说道:“文仲,这些年你苦苦支撑,不但没有对不起你曾经的梦想,也不曾对不起你的妻儿!我自那年第一眼看到你起到如今,就从未后悔过,时时想起那时的决断,就为我那时不惜忤逆父亲,也要跟着你的决心,深为自傲!我虽为女子,别无他能,可却识得这天下英雄,将自己终身托付,所以我深幸能在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能遇到你!文仲,你不必惭愧,我倒觉得你比起这晋廷文武百官来,绝对是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的!” 郭威被妻子这么一夸,呵呵笑了起来,也用力握了握妻子双手:“高官不高官的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真正让我庆幸的是,一是遇到了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再则就是咱们的儿女,无论男孩女孩,品性都是无可挑剔!我常年忙于外事,这都是我妻养育得宜,方能如此!” 清宁轻轻笑了起来:“咱们俩这是怎么了?又没有外人,倒在这里相互吹捧起来了?”说得郭威也笑了起来,两人尽情都欢快舒畅,不知不觉就畅谈了许久。最后清宁将话题又转到那大笔财物上来,“文仲,我觉得你在这朝堂上步履维艰,不说别人,就那杜重威、李崧、杨光远他们,前些天不就针对于你吗?我听人说他们是拿三哥无可奈何,就想着你官卑职微,拿你开刀?三哥不是想邀你去太原吗?依我说咱们就去太原,至少要比在这汴京城里被那结皇亲国戚打压着强。你把这笔钱送给三哥,他那里什么都缺,但最缺的只怕还是钱,只要有了钱,招揽人才,招兵买马,还有何惧?” 郭威点点头道:“我妻大贤!三哥去太原一事已定,这是陛下要调整朝堂的开始;看这情形,枢密院也在调整之列,看来不久就要将枢密院兵权再往兵部那边移交,我这个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陛下也要动一动了!若我主动提出往地方任职,一则避开了杜重威、李崧他们的针对,二则也让陛下对我更加放心;三则与三哥他们在一起,人则同心,事则协力!去那里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清宁笑着点点头道:“既然你想好了,那就事不宜迟!咱们要快点做,你明天就去跟三哥说,将这些财物尽快交给他!” 郭威想了一想,摇摇头道:“这件事不能我去说,你明天去找三嫂,单独跟她说。至于三嫂,别看她出身小门小户,却是个极明事理知大局的贤女子,三哥这些年来,多亏了她才无后顾之忧!” 清宁笑着点点头道:“那好,我听你的,明天我就去他们家找三嫂去说!”郭威点点头道:“既然说好了,那些财物你就得去看一看,虽然荣哥儿清点盘查好了,你心里也得有点数,再去看一看,知道都是些什么,或者其中或有不适合送出去的,要剔除下来!千万不能送了东西出去,再落下什么埋怨!” 清宁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现在就去!”说着便站了起来,喊上随身侍女,便去库房。 第87章 公主 次日近午时分,清宁方乘车去了刘知远府中拜会刘知远妻子,魏国夫人李三娘。 因刘知远很快就要去太原赴任,所以李三娘在府中主持着收拾行装。此去太原,乃是赴任,并不像平时奉旨出巡,很快就能回来,所以这府里的能带走的东西,大多数都要带走,连绝大部分的家人奴仆也要一起跟着走,将来这府中也就只留几个看守的。 刘知远与郭威乃是结义多年的兄弟,相互间的关系极好,近些年来结义十兄弟中,唯他们俩又同在京师,所以守望相助当然是很自然之事,但若有什么人针对其中一人,另一人也很容易遭到连累,比如前些天刘知远与杜重威结仇,郭威就受到不小的连累,但郭威也没有向刘知远抱怨过一句,刘知远也从未说过你是受我连累之语。兄弟两人只是很默契地配合着,或隐忍或反击,经常都不用商量的,便能在朝堂上将对手的伎俩瓦解。 因刘知远、郭威同为朝廷重臣,两人虽为结义兄弟,其实因为朝堂上的一些忌讳,真正明打明的来往还是比较少的,但两人的眷属走动交往,便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了。李三娘和清宁虽然经常来往,但这个时候清宁过来,而且没有派人先来知会,明显是有要事。两人亲亲热热地寒暄一阵,便来到正厅旁的暖厅里坐下。李三娘命人上了茶后,挥手将侍女屏退,方才低声问道:“弟妹此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清宁笑着答道:“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听说三嫂也要跟着去太原,我们家文仲说太原虽是边地雄城,但出产不多,比不上京师富庶,所以想送些微物,以壮行程!”说道着掏出几页礼单来,递了过去。 李三娘开始还没在意,笑着说道:“你们还真客套,难道不把三哥三嫂当自家人了?”低头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瞅见那礼单上的品类和数目,便即惊呆;好一会儿文具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清宁问道:“弟妹……你们这是……这难道是……打……打劫了三司和户部的库房了不成?这……这怎么什么都有……还……还这么多……”说着便要将礼单还回,“弟妹呀,我们知道你们的心意就成,可千万不能对幺弟有什么妨害!你这单子……我不能收,就是收了你三哥也会数落我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清宁摇摇头伸手按住她手,笑着低声答道:“三嫂放心,这些财物虽众,可来历清晰明白,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三娘摇摇头道:“弟妹,你就别来安嫂子的心了!这些财物……我估计就咱们这京师里最豪富的王公贵人家,他家不管再怎么有钱,也拿不出来如此多的现钱!你们府中的来路我虽不清楚,也大概知道一些,怎么就突然间……拿出来这么多财物?” 清宁笑道:“三嫂,难道你忘了你家佑哥儿这些天来一直跟着我家荣哥儿在做什么了吗?” 李三娘道:“我家佑哥儿这些天来……我倒也知道,跟着荣哥儿他们在弄什么舞狮、烟花的,听说往各王公权贵府中大送烟花,另外演一场狮舞;人家或多或少的赏赐些财物。哦,你是说……难道这些财物都是这么来的?”她不觉瞪大了眼睛,诧异至极地说道,“怎么可能?就那些王公权贵家,再怎么打赏至多不过一二十贯罢了,听说齐王府打赏最多,也不过百十来贯!这单子上的财物怕是百倍都有了吧?他们上哪去找一百来个像齐王那么豪富的权贵人家?” 清宁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嫂子不必惊讶,这些财物确实就是他们几个少年郞带着那些艺人、匠人这些天来,在京师城中各权贵府中、各富豪那里所得到的奖赏。他们确实也很辛苦,每天都要跑十来家,这都二十来天了,据说还有京外很多地方来邀请他们去,但都被荣哥儿他们婉拒了,要不然只怕忙到三四月份也无法收场!京中权贵之家不说了,荣哥儿他们带着舞狮队烟花队去一趟,人家打赏都是随意的,他们也不争;但那些豪富之家,便攀比似的开出几十甚至上百贯的酬劳请他们去,最高的一家甚至直接给了二百足贯的好铜钱!” 李三娘听罢,不觉惊叫一声:“啊呀……我的天呐!二百足贯好铜钱!便是齐王府……也拿不出这么多吧?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这么豪富?” 清宁低低笑道:“那户人家倒也不是朝廷的王公重臣,最出息的一个也不过只在朝廷里担任个盐铁司的郎中,家里世代经营盐场铁场,据说是前朝的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家,人家家里从前唐高宗时期就一直屹立不倒,世代与大族联姻,历朝历代都有后台,但平日里根本不彰显,族中人人行事低调,很少与外人冲突,所以真正知道这郑家的不多。要不是这次人家打赏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其家豪富竟然真的有富可敌国之誊!” 荥阳郑氏,在唐代之前,乃是世家阀门,历代以来的“五姓七望”之一,几百年来出了不少高官,虽然自唐末大乱以来与其它那几个世家大姓一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还是有不少避过了灾难,甚至一些更能因此大发国难财,更加豪富。 李三娘呆呆的听着清宁述说,慢慢由震惊缓过神来。虽然如今天下不靖,民间普遍贫困,便是许多官员日常用度都是捉襟见肘,但也不可否认这世间仍有一些顶级豪富之家,当真是称得上富可敌国!以前是听说过没见过,今天看到清宁拿来的礼单,方才确信这世间确有此等家族,叹息一声道:“不意如今天下,仍然有如此豪富之家!倒是我眼界窄了啊!” 清宁笑道:“三嫂若这么说,那我还不如三嫂眼界宽呢!先前荣哥儿和我说这些,我都要揍他了,还以为他在骗我呢!” 李三娘笑道:“你们家两个哥儿,荣哥儿稳重,看眼下颇有幺弟文武双全之能;平哥儿如天上仙童,虽然年幼却亦兼有你们夫妻的长才,将来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倒让我好生羡慕,若是我家几个哥儿能有荣哥儿、平哥儿一半的好,我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头疼!一个个都得了他爹横行无忌的德性,却未能学得他爹一分粗中有细、沉稳机智的谋略!唉!真的让我头疼死了!” 清宁笑道:“三嫂当真是说笑了,我看几个侄儿倒好的很呢!比如佑哥儿,这些天来和荣哥儿一起,不是很稳重很能干的吗?倒是三嫂说我家荣哥儿……那孩子确实稳重,但平哥儿……”提起薛平平,她是真的头疼起来,情不自禁地便抚额叹息,“唉!三嫂倒不知道,我那平哥儿……淘起气来,几乎能把我气死!来之前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屁股都是给打肿了!” 李三娘一听,不禁诧异地瞪大眼睛:“哎呀,你家平哥儿身子还没好利落吧?怎么就能打呢?再说……我看平哥儿懂事伶俐的很,怎么能惹得你那么揍他?”转念一想,许是那平哥儿仍然犟着不肯认她才挨的揍,便好言劝慰:“弟妹啊,我知道你性子,倒要劝劝你了,别一着急生气就拿孩子来出气。平哥儿毕竟是丢了多年,你夫妻才把他找回来,他跟你们夫妻生疏不肯相认,也是自然,你可不能因此看他不顺,一着急一生气就揍他。再说他身上还带着伤,虽然经过太医署那两位医国高手诊治,可这才多少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你就是再有气也得等他好点了。” 清宁皱起眉头来,连连摆手:“哎呀,三嫂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再怎么着急想让他认我,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个揍他。”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李三娘轻悄声说道,“上元节那夜咱们进宫拜会皇后殿下,你拉我一块儿坐,咱们在一起你没注意我身上有什么异样?” 李三娘一怔,想了想又将目光仔细打量一番清宁,突然噗嗤一笑:“弟妹……你……你不是又怀上了吧?要是真的,那可又是一桩喜事……” 清宁顿时羞红了脸庞,轻轻啐道:“呸!三嫂又在胡说八道!我说正经的呢,你又想歪了!” 李三娘笑着道:“好好,是我想歪了,你接着说!” 清宁继续说道:“我那天原本没在意,可拜会皇后殿下见礼时,才意识到我那件朝服不对劲,仔细瞅了一下,才发觉我那件朝服袖子被人剪去了一道边。你说这要是被外人发现,那是多大个罪名?” 李三娘顿时又瞪大了眼睛,仔细回想一下,却仍然没有发现,便点点头道:“你这不是说笑吧?你那朝服谁剪它干……嗯,莫非你说是你平哥儿干的?” 清宁一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恨恨地说道:“不是他那个小坏蛋还能是谁?回头咱们出宫回家,我便想找他问一下剪我朝服干什么;可他在那夜里,竟然跑出去一夜,在御街人山人海里逛着不说,到了第二天还不回来,直到我找到大相国寺里,才把他揪回家。看他那样子,竟然是想在大相国寺里长住了!” 李三娘奇道:“他在大相国寺里长住?那些和尚可是不见香油钱连个笑脸都不会给的,竟然能给他弄间禅房?” 清宁苦笑道:“倒不是那些和尚给的,是陛下派去的人内府少监应诚。” 李三娘这才点点头不再追问,她也知道点薛平平解那千金之谜的事,若是皇帝派人在大相国寺给弄间房,倒也不奇怪了。 清宁接着说道:“你是不知道,我把他揪回家,他还不承认是他剪了我的朝服,但就他那小屁孩前言不搭后语的状况,随便诈诈他就弄清楚了!就那还跟我拍桌子打案板闹得震天响的,你说该不该揍?” 李三娘点点头道:“若是如此,揍他倒也不冤!可是他身上还带着伤呢,你就不怕再给打坏了?只怕你到时候又该心疼得直掉眼泪了!” 清宁叹道:“那倒是不怕的,揍他之前,我先问了给他复诊的两位太医,说打屁股不碍事,那我还不揍个痛快淋漓?”接着又眼眉一扬,笑道,“三嫂是不知道,揍了他之后,我这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啊,只觉得神清气爽,筋骨活络,真是畅快至极,看来以后还得多揍他几顿!” 李三娘不觉又呵呵笑了起来,指着清宁道:“你呀……揍个孩子也能先找太医给看看,那哪天再做什么事,是不是还要找钦天监的再给算算?” 清宁也笑着摇摇头:“那倒还不至于,现在不就是平哥儿身上伤还没好嘛,我就是再恼他想揍他,也怕真的打坏了呀!” 两个女人不觉又哈哈大笑起来,凑在一起又交流了一番揍熊孩子的心得体会,清宁方又转到正事上来,指指李三娘放到桌上的那几张礼单:“三嫂,那东西虽然是送给你的,可也并不是真的送给你。” 李三娘笑道:“哦,莫非这还有什么说法?” 清宁答道:“三哥不是说马上要去太原赴任么?我听说陛下虽然给了职权,但并没有给什么东西,太原那地方比不得京城富庶,此去必定要费不少工夫才能将那地方给压住,那花费上肯定不在少数,所以我家文仲极想帮帮你们,可先前只是有心无力,也只能想想;如今既然弄到了那些,给了你们必定比留在我们手中起的作用要大!所以,三嫂且莫再推辞了!” 李三娘敛起笑容,定定地看着清宁,随后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朝她施了一礼:“先前我就有这个猜测,只是不好说出口来;果然如我所料,幺弟与弟妹夫妻,当真是胸怀广阔,能解人危难!这当真是雪中送炭,足可解了我家老刘一大半的难题了!咱们姊妹之间,我就不说谢了!” 清宁急忙起来扶住李三娘道:“哎呀,三嫂,你说是不说谢这又是干什么?” 两人又是一番谦让,随后方又坐下来闲话。清宁见正事也说过了,天色也不早了,便要告辞。李三娘怎么可能放她就这么走了,扯着她死活要留她在府中用膳。清宁说道:“三嫂,不是我见外不留,只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小子,淘气顽劣至极,我若一会儿不在家里震着,只怕他又要作什么妖!” 李三娘笑道:“小毛孩子,便是再怎么作妖,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就当出来散散心,咱们姊妹好好聚一聚,我可记得你酒量颇豪,咱们也学着他们男人,来个不醉不归!” 清宁还要再分辩一下,却听李三娘已经吩咐下去,就在这暖厅里摆下酒宴。 此时随侍清宁的紫樱在外面喊道:“太太,咱们家里来了贵客,府里来人说请太太赶快回府。” 李三娘指着清宁笑道:“我说弟妹,你不用在我面前使这计策吧?” 清宁摇摇头道:“三嫂言重了,何至于此?”便转身问道:“紫樱,来人说没说是什么人?” 紫樱便走进来,先向李三娘施礼,然后向清宁禀报:“来人说了,是……宫内来的贵人……”看一眼李三娘,便住了口。 清宁轻轻说道:“我三嫂不是外人,你就说是宫内哪位贵人?” 紫樱这才答道:“是……宁阳公主。”见清宁、李三娘皆面露惊讶之色,便解释道:“听家里人说,是来向平哥儿学新曲子来的。哦,对了,还有一位契丹的小娘子,也说是来向平哥儿学新曲子的。因先前太太不许平哥儿出房见外客,所以现在都僵在平哥儿那边院子里呢。” 清宁还未说话,李三娘倒惊愕地问道:“还真是……贵人……”清宁便苦笑着向李三娘施了一礼:“三嫂,你看我才出来这多大一会儿,我那个孽障便招来了……还……还招来了契丹人……那契丹人好招惹的?唉,我得回去了。” 两个女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契丹人当然不是好招惹的,没见咱们的皇帝陛下,招惹一下便招来了个比活祖宗还厉害的干爹么?如今每年的岁币以及大量的礼物,不知送了多少出去,只知道每年从年初到年尾,朝廷那往契丹送财物的车队,络绎不绝,弄得朝廷不堪重负,当真是怨声载道。 李三娘便来相送:“这倒真的留不得你了,弟妹你且回去,有什么事要嫂子帮忙的尽管说!”说罢相送至府门口,两人又施礼别过。 清宁乘坐着马车,催促着车夫赶快一些,尽快回到主府中。她急急如救火一般的连衣服都没换下,便直接来到薛平平住的那小院。一进院门,便见院内站着好几个人,却都是生面孔;细看时却是两拨人,一拨是普通的汉装打扮的少女,一拨倒真的是契丹装束的少女。两拨人站在院中,竟然隐隐有些泾渭分明之意。 清宁看着这两拨儿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招呼,沉思一下,便装作不知其身份,直接走进薛平平那正屋里,来到卧房内,盯着趴在卧榻上,转着头看着她,一脸无辜模样的薛平平,那气就又不打一处来,走到床榻前,伸手在薛平平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你个小东西……真的是不让人省一点心啊!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儿?既然来了,怎么连门都不让人进?” 薛平平脸色平平静静地看着她道:“什么人呀?我怎么知道是找谁的?你都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人,我哪还敢让那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什么公主呀、贵人呀进来?” 清宁一抚额头,哎呀叫了一声,急忙镇定下来,瞪圆了双眼,指着薛平平道:“你这是非得跟我拧着来了?我不让你出门,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见人了?外面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不是你招来的?哦,招来了却又让人在外面站着,哪有这样待人的?何况……何况都是身份极贵重的,你……你是想要气死我怎的?”又转向旁边站着的李静姝问道:“翠姐儿,你来告诉我,外面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李静姝答道:“干娘,外面那些人都是先前那天在大相国寺中,他见过的宁阳公主殿下和一位契丹女孩儿。先前在大相国寺中,那契丹女孩儿还是男装打扮,平哥儿还给人家取了个汉名叫……叫‘耶律含嫣’,又传了她们几首新曲,好像就把人给迷……嗯……就把人给招来了。别的……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清宁点点头道:“还是翠姐儿让我省心!”又恶狠狠地朝薛平平瞪了一眼,方转过身来,朝门外走。来到门外,看一眼那分立两旁、泾渭分明的两拨儿人,不禁有些奇怪,心说便是契丹人,看来也是彬彬有礼的,为什么两下里会这么冷漠?便笑着招呼道:“我先前有事出门在外,不知有贵客临门,小儿又懵懂不知事不懂礼,怠慢了各位,还请恕罪!如今虽然天气转暖,但外面还是有些寒冷,诸位贵客请进来暖和一下。”随后又看看天色,“天色也不早了,虽然寒家鄙陋,若贵人不嫌弃,先请用些膳食,余事餐后再议,如何?” 石若伊低头躬身一礼:“多谢大娘。此次来贵府中,倒没什么要事,只是先前曾向令郞请教过乐曲,回去后练了练,倒让晚辈耳目一新,心里是极舒畅的,便想再来请教,倒是要烦劳大娘费心了。” 石若伊口口声声称清宁为大娘,虽与千年之后大娘之意有些相同,但要比那时更有极为尊重之意。这大娘之称,不但是家仆称呼主母称谓,也是晚辈称呼长辈妇人的通称,而且颇含敬意。还有同等的称谓如大人,这时只能称呼自家至亲尊长,若称呼哪位权贵富豪,那就如千年后某些不知羞耻之人,不管人家知不知道他,开口闭口的便喊爸爸。——那些人不知将其亲生父母致于何地! 石若伊话音刚落,那边的一身契丹服饰打扮的少女,也向清宁施礼,用的也是中原汉家礼仪:“晚辈耶律含嫣拜见大娘!此来也是向令郎请教新曲,先前令郎曾传我数首草原歌曲,我回去后唱给族人听,他们都喜欢的很呢。这些天来我将这两首曲子练得很熟了,可还有些意犹未尽,便想再来向令郎请教。还请大娘勿以晚辈莽撞怪罪。” 清宁看看石若伊,又瞅瞅那“耶律含嫣”,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稍停片刻,方才暗自苦笑,没想到自家那小屁孩,招惹女孩子倒是真有本领,这才多久,不但将那个“翠姐儿”给哄得晕头转向,就连这深宫中的公主、远在天边的契丹少女,都给招到家里来了!她抚抚额头,想了一下,便道:“两位既然是贵客,还请进室内一叙。” 石若伊又恭恭敬敬地敛衽一礼,款款走进;那位耶律含嫣,也跟着施了一礼,跟着进门。 清宁看着她俩背影,顿时又觉头疼起来,正要跟着进门,便见那连翘看着她似有话要讲,便朝连翘点点头,转身朝廊檐下走了几步。连翘便跟了过来,两人便站在廊檐尽头,看着随石若伊、耶律含嫣一起来的侍女,清宁一扬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都站在外边?” 连翘苦笑着答道:“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后来听她俩争吵,好像是那位耶……耶律含嫣充长辈,让宁阳公主殿下问她喊姑母,那位殿下便有些着恼了,冷冰冰地呛了她两句,两下里便僵住了,请她们进房待茶也都不动,就……就一直僵持到太太回来。” “让殿下问她喊姑母?”清宁一听,顿时也有些懵住了。 连翘点点头道:“是呀,那位契丹女说是按辈份来,公主殿下是其晚辈、侄女,当问她喊姑母。” 清宁狐疑不止:“按辈份来?按哪里的辈份?她一个契丹人怎么会跟殿下扯上关系?”转念一想,“莫非那耶律含嫣是契丹皇室女、甚至于就是位契丹公主?皇帝是人家契丹皇帝的干儿子,若是按这辈份,宁阳公主是人家的侄孙女;那契丹皇帝的儿女,自然是这边的皇帝陛下的兄弟姐妹,若按此来排辈份,这宁阳公主岂不正是人家契丹皇子皇女的侄女?看来这位契丹小娘子,也是位货真价实的契丹公主了!” 清宁一念及此,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幸好只是两个女孩子的小口角,只是争执辈份;若是来了两个脾气暴躁的男子,会不会一语不合打起来? 第88章 驸马 清宁叹息一声,又抚抚额头,平静一下心情,方才进屋。见那两个少女虽然进了正厅,却仍然分别站在薛平平那卧房门口两边并不进去。清宁摇摇头,便请那两位公主分别入座。 石若伊有些娇羞,清秀的脸蛋儿抹上了淡淡的嫣红一般,不但十分娇艳而且更增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神色。她低着头轻轻说道:“多谢大娘,晚辈是来向公子请教的,便如学生弟子,还是肃立着恭敬些。” 耶律含嫣更加客套,也跟着施礼说道:“大娘不用客套的,晚辈来向公子请教,亦是将公子当做师长一般。” 清宁听她们如此说,只觉自己头疼得更很了,将目光转向卧房内,气呼呼地瞪着薛平平。却见薛平平仍然一副没事人似的趴在卧榻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好像无所知觉一般,这下心里更加气恼,后槽牙咬了又咬,终于忍住要进去再揍他一顿的冲动,轻轻喝问:“贵客都进门了,你还不起来?” 薛平平这才睁开眼睛,呲牙咧嘴地答道:“我前面有伤,后边又被打肿,哪还能起来?再说就是起来了,我站都站不好,那就更加怠慢了贵客,还是这样好,她们又没有什么大事要事,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呗!” 清宁心头火腾的一下又冲天般燃起,就想立即发作起来,随即便想到旁边还有两位小公主,急忙闭上眼睛,重重地呼吸一下,平静一下心情,方又睁开眼睛,盯着薛平平道:“你……你就作吧!”又凑近了悄声说道:“这是你自己招来的,既然你都这样,老娘我也不管了,随你怎么弄!”说完便转过身来,朝两位小公主勉强挤出一副笑容,“两位贵客,你们……嗯……你们都是少年人,会说到一块去,我就不再这里拘束你们了。有什么事你们吩咐丫环们去叫我,我就在前面。我现在去看看茶饭准备妥了没有,你们两位贵客自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些,千万不要拘束啊!”说罢便也不再理会,逃难似地匆匆离开。 室内一时便陷入一种奇妙的安静氛围,几如落针可闻。 薛平平趴在卧榻上歪着头,目光在两位小公主身上好奇的转动着,最后定格在耶律含嫣身上,好奇地问道:“含嫣,我听你先前说话那意思,你是……契丹的公主殿下?” 耶律含嫣根本不再隐瞒,点点头道:“是!我是大契丹皇帝陛下第十三女,因性爱歌唱,又喜南朝文学,很得我老师喜爱呢!此次随舅父拽撒来南朝晋国,便是想见识一下中原繁华,也想着能学些南朝乐曲。先前在晋国朝堂上也听过你们的大乐,之后在一些乐家也听过这里的艳曲民谣,但都不合我意。只在大相国寺中,听公子所奏那几首曲子,好像与我之前在这里听到的所有乐曲都大不相同,尤其是公子传我的那两首新曲,不但我喜欢,我们馆驿中的族人听后也是极爱。都说这曲子或是仙人所作,才能如此契合我契丹的民风。所以我今天便又来求教,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薛平平苦笑一声道:“你看我这样,连这床都下不来,还怎么教你呢?” 耶律含嫣皱眉说道:“那……还请公子告诉我,是谁打的你,我去给你报仇!便是皇帝,我也能让他来给你道歉赔礼!” 薛平平还未答话呢,石若伊便一撇小嘴巴鄙夷地说道:“那明明就是方才那位大娘给揍的,她是公子母亲!你们番人便是如此莽撞不知礼的么?连人家母子之间的事都能管?再说你就是能管,那母亲打儿子,你还能管出个什么道道来?” 耶律含嫣被石若伊的一番话给拿捏住了,不觉有点气恼,红着小脸蛋儿,扬起小脑瓜,轻蔑地斜睨着石若伊道:“别忘了我是你姑母!长辈说话,晚辈插言,就是你们中原的礼节吗?” 石若伊一听耶律含嫣又在充大辈,便也有些恼羞成怒:“你算什么长辈?你契丹离我中原十万八千里,还能这么牵强的胡扯,真是服了你!” 耶律含嫣倒咯咯娇笑起来,看着石若伊道:“你就是不认,我也是你的姑母!你父亲认我父亲为父亲,如此算来他就是我的兄长,你就是我的侄女!你就是不认我这长辈,可也免不掉这层关系的!” 她这话有点绕,但真要说起来,那道理还真没错。 石若伊被耶律含嫣说的穷极无奈,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可她仍然紧紧咬着银牙贝齿,倔强地瞪着那耶律含嫣,突然心思一转,看着薛平平道:“你来向薛公子请教,不是已在心里认了薛公子为老师么?你知不知道,薛公子乃是我父皇……为我选定的驸马,那么我与公子便是未婚夫妻!若从此算来,你便是我的晚辈!” 石若伊这么一说,不但让耶律含嫣目瞪口呆,就是薛平平等人也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耶律含嫣却未料到石若伊与薛平平竟然是如此的关系,当下自然也极为惊愕,怔怔地看着薛平平,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问道:“公子,她……她说的可是真的么?” 薛平平也回过神来,急忙否定道:“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石若伊既然将话说出了口,虽然依旧娇羞难禁,可却能将耶律含嫣给挤兑得落到下风,心里那得意劲却比难堪更多,见薛平平否认,便看着他说道:“你去解我千金之谜,那赏格上写着‘并授五品美官’,并不是随意写上的!自来驸马都尉,都是授五品官职!”这话一说,心里更加轻松,原先的羞耻感似乎都消失了大半,看着瞠目结舌的薛平平,她心里话这倒也并不是我在胡说,皇后娘娘确实是和我宫里嬷嬷提起过的,心里虽然冒出了些羞意,但更加有些亲近的感觉。 耶律含嫣先前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仗着自己确实是石若伊的“长辈”,便想压服她,却不料转眼间自己竟要从长辈变成晚辈,娇艳明媚的小脸蛋儿顿时也染上一层红云,瞪了石若伊一眼,冷笑道:“我闻中原汉家女子,从来都是极重门风闺誊,似你这般语言根本不会宣之于人;再则我听说你们若是真的定婚,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便是怕苟合在一起做出了什么丑事出来!却不想竟然有人在大天白日的,公然宣称男人是自己夫婿!哈哈,你又不是我们契丹人,便是定了婚的男女,也能时常见面!你今天这么胡说八道,就一点都不怕传了出去,有辱门楣么?” 石若伊冷冷地看她一眼答道:“你们契丹人又怎么了?我虽是汉人,可祖上却也与你们契丹一样,都是草原大漠之民,乃是当年纵横万里、无敌于天下的沙陀人!你口口声声契丹契丹,可你为什么又要起个汉名,叫什么耶律含嫣……呵呵,这才当真好笑呢!你在中原才待了几天,知道什么中原礼仪?又凭什么来笑话我?我今天便在此说了,你又能奈我何?” 耶律含嫣见石若伊根本不在乎什么闺誊,甚至拿祖先是沙陀人来说事,那自己便没什么可嘲笑她的了,急切间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反击,转眼一瞅薛平平,见他眉峰紧蹙,明显不喜再说这些,心里一动,虽然仍有不甘,可立即便将这话题抛开,转向薛平平道:“公子如今身体不适,便是有心却也无法赐教,过些天等公子身子大好了,我再来请教,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薛平平连忙点头:“好好好!过些天等我好了,必定再送你几首好歌!”又看向石若伊道:“公主再不要说了,那事都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眼角余光一瞥,便见李静姝、张琳等人都气鼓鼓地瞪着他,脸色不善,便想着要尽快将这两个磨人的小妖精……哦……是小公主,给打发走,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杂乱的脚步声,两个嬷嬷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平哥儿平哥儿……快起来快起来……宫里来人了,要你接旨……” 话音未落便听有个清脆尖细的嗓音在外面高声呼喊:“郭仪接旨——” 众人一听,便都看向薛平平。薛平平心里这个腻味呀,心说这谁呀?怎么这时候来宣什么狗屁的圣旨?眼珠一转,便又把头埋在被褥中,根本不予理会。 他这一动作,倒把那两个嬷嬷吓了一跳,急忙催促道:“平哥儿,快起来接旨啊!你怎么还能躺着呢?”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道:“他喊‘郭仪接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叫薛平平!” 两个嬷嬷一听,都有些哭笑不得,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劝说道:“平哥儿,这可不是使气的时候!你大名就叫郭仪,这就是喊你接旨呢!快起来,别耍你的小脾气了!” 薛平平仍然四平八稳地趴着,带搭不理地说道:“我是耍小脾气的人吗?你看看我这前胸后背,都伤着没好,这后面又被打得稀烂红肿,我能起得来?” 她们正劝说着呢,却见清宁大步走了进来,看着薛平平道:“怎么,就仗着身上有伤,便耍赖不起么?那你以后偷懒可有了好借口了!要不以后你这身子大好了,我就再揍你一顿;等你再养好了,我就再揍一顿,来回反复,你就能长年累月的赖在睡榻上一直不下来了?” 薛平平虽然怕她收拾自己,可这会儿那几个小公主在这儿大睁着两眼看着呢,哪能认怂?哼哼唧唧地说道:“你想打我就打,哪来那么多的借口?反正我身上全是伤就是起不来!” 清宁恨声道:“你就作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混账东西?天天气得我心肝痛,还一套套的歪理!我再问你,你到底起不起来?” 薛平平心里一颤,可随后便觉得当着几个漂亮小公主的面,这气势可不能丢,双手成拳在床板上一顿乱捶:“男儿汉大丈夫,一口涶沫一口钉!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啊呸!”清宁喝斥一声,伸手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褥,挥起巴掌来便在他光光的屁股蛋儿上狠狠打着,“我让你大丈夫……我让你男儿汉……还一口涶沫一口钉……你既然不起来,我就再让你多躺几天!” 薛平平臀上本来就没消肿,这时又挨上几巴掌,顿时疼得又眼泪汪汪的大呼小叫。 外面传旨的那位,只听室内喧闹起来,却不见人出来接旨,不但十分诧异,更有些纳闷儿,想了一下,便直接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便看见清宁正挥着巴掌揍薛平平呢,不觉一乐,竟然笑出声来:“哈哈……这……这……柴郡君,这是干什么呢?” 薛平平不用回头,也听出了是那位内府少监应诚,忍着疼痛转过头来轻轻啐了一口,随即又被打了一掌,忍耐不住的又痛呼起来。 清宁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看着应诚敛衽为礼道:“这……孩子不听话,我教训教训他!应少监,咱们还是前面待茶,如何?” 应诚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不用!”走到床榻前,瞅着薛平平被打得红肿青紫的屁股,“郡君倒是下得去手,这……这是真打啊!”见薛平平歪过头来不耐烦地瞅着他,又嘿嘿笑了起来,进外面瞥了一眼,“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哈哈……,今天可没下雨……” 薛平平扭回头来,又轻轻啐了一口:“呸!” 应诚笑道:“呸也得接旨啊!”回头瞅着清宁道:“郡君……” 清宁道:“那……应少监,这旨意能代接么?” 应诚摇摇头道:“本人在此,虽然不能起来,但又何必代接?”便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拿出一道卷轴来,“郭仪接旨——”随后展开来,抑扬顿挫地念道:“敕郭仪。其事具悉,与国有益,虽亦年少,亦当有予,赐朝散大夫。此命在朕,尔其益励益勤,以称眷倚。故兹诏示。天福某年某月某日。”念完后看一眼清宁,又将目光转向趴在榻上的薛平平,“薛……郭公子,接旨吧!” 薛平平歪着头瞅着应诚,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并不答话。 应诚脸上浮出笑容催促道:“郭公子,你被陛下赐封为从五品散官朝散大夫,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还不赶快接旨?” 薛平平问道:“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应诚一怔,随即问道:“什么?”薛平平又问道:“没有‘门下’什么的?”应诚嘿嘿一笑摇摇头道:“郭公子,你在想什么呢?因你年少,故陛下直接赐封,不用那些虚头,不然单是在朝廷中走一圈,这道旨意就还得十天半月的,还不一定能下得来!”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虚头?别以为我小就能糊弄我!没有那些那不成了斜封官了?拿到外边人家谁认啊?” 应诚没想到这小子虽然年幼,却知道得不少,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郭公子,我先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就是因为你年幼,所以才由陛下直接下旨。你这个赐封是散官,不用经过朝廷各部,但也并不能单纯的视为前朝的斜封官!等你以后成年,陛下必会重用,当然到了那时自然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 薛平平仍然摇头,目光朝室内一扫,又撇了撇嘴巴:“这一屋子人,都站在这儿,不用摆香案,不用跪下,连我这个接旨的都趴在这里不用动;你拿张那什么……就站在那儿念,念完了就说是圣旨,呦呦呦呦,知道的是你在宣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祭神哄鬼呢!” 他话音未落,便见清宁又黑了脸,上前按住他嘴巴,挥起巴掌来又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怒斥道:“你这混账!你是真的想要气死老娘怎的?你人不大,这张破嘴倒挺大的,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再敢胡说八道,看老娘不给你撕烂了!” 薛平平被打得又嗷的叫唤一声,便扭动身子想要挣扎,却被清宁死死按住,又用力打了几下,见他老实不动了方才住手,转过身来,陪笑道:“应少监别见怪,小儿自幼失散少了调教,顽劣至极,让少监笑话了!”随即朝门外的丫环招招手,那丫环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用素帛包了一包东西,看那份量便很可观。应诚笑了笑,朝旁边的随侍点点头,那随侍便将那封包收下。 这时那旁观了半天的耶律含嫣,噗嗤一笑,斜睨着石若伊道:“不是说什么……驸马都尉吗?怎么倒封了个什么朝散大夫呀?” 应诚一听,心里便扑腾一下,急忙转头朝石若伊看去,随后躬身施礼:“原来殿下也在这里。”并不是他先前没看到公主在此,而是有旨意在身,他必须得先完成使命再说其它。 至于耶律含嫣,应诚自也知道其真实身份,但她一直并未公开表露,这时的打扮虽然是北地装束,但也只是衣饰鲜明,并不是契丹皇室的公主服饰,明显的这仍然是不想表露身份,他便也只当作不知,并未向她见礼。 石若伊轻轻点了点头,眼皮都没抬起,轻轻说道:“不知道我朝的规矩就去外面打听一下,千万别太自以为是了!” 耶律含嫣弄不懂晋室的官职,若是不懂装懂,只怕要闹出笑话来,便没法再和石若伊呛下去,只得闷闷不乐地瞪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应诚瞥了一眼那“耶律含嫣”,见她和自家小主子明显是在争执什么,自己要是夹在里面,可就有的难受,便向清宁告辞:“郡君高义,应诚自是深知。只是令郎……唉,真的是有些顽皮,还要多加管教。”说着便将那圣旨递了过去,“我今已宣完了旨意,郡君接下也是一样的。” 清宁见应诚并未因薛平平胡说八道而恼怒,心里也放松了,便笑着说道:“少监随侍陛下,一向忠诚勤谨忙碌,难得清闲,更难得到我府中。此次宣旨,我夫妻感激不尽,还请少监到前面用些茶饭,如何?” 应诚笑着摆摆手道:“郡君高义,应诚心领了。我是随侍陛下,不知什么时候陛下就要唤我,虽然蒙恩侍圣,但真的是难得清闲,更是身不由己!咱们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后若有空闲,必来叨扰。郡君留步留步。”他边挥着手边朝外走,几个随侍的小内侍也满脸笑容的朝清宁点头示意,急忙跟上。 清宁送出小院,便让站在门外的郭荣陪着应诚,将他们送出府门。 应诚一来知道郭威乃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二来跟郭威关系虽然不怎么亲近,但也还不错,三来此次来郭府,收获更不错;虽然看着那个小屁孩心里十分腻味,但看在前面几项的份上,再加上看到了清宁真的下手狠揍薛平平,那屁股都红的红、青的青、紫的紫好多痕迹,肿起老高,自然像是三伏天吃了碗冰镇酸梅汤,心里那个舒适啊!笑呵呵的跟郭荣告别,带着随侍上了马车,哼着上元节新学来的小曲,美滋滋地回宫。 应诚一行走后,清宁看着那石若伊、耶律含嫣两个俏丽妩媚的少女,又瞅瞅趴在榻上装死的薛平平,叹息一声,方向她俩说道:“两位贵客,我家这混账小子……现在这个模样,只怕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还是先请回去,等过些天他好些了再来如何?” 闹了这么一场,她也不想再留这俩公主了,只想着快快的将她俩给送走。 石若伊看一眼薛平平,又朝清宁点点头道:“多谢大娘,那……那我就再过几天再来。”说罢便朝清宁施礼。 清宁急忙拦住:“哎呀,殿下,这可使不得!” 耶律含嫣噗嗤一笑:“她不是要令郎做驸马吗?那你就是她婆母娘,什么礼受不得?” 清宁一听,便皱起眉头来:“这位……契丹贵人,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耶律含嫣瞥着石若伊道:“她自己说的,又不是我胡乱编排。” 石若伊脸蛋儿顿时红了起来,瞪了一眼耶律含嫣,轻轻哼了一声,便又朝清宁施礼告别,转身便款款走出。 耶律含嫣瞅着她背影,也轻轻哼了一声,便转向薛平平道:“那……我也过些天再来请教。”又向清宁施礼,随后也带着侍女离去。 清宁便让李静姝、张琳这俩干闺女分别相送石若伊、耶律含嫣两个,等她们都走了出去,清宁方坐到薛平平榻边,目光如炬地凝视着他问道:“这回没旁人了,你给我说说清楚,那什么驸马都尉又是怎么回事儿?” 第89章 伤愈 薛平平哼哼唧唧地答道:“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一边说一边偷看清宁动作,一眼瞥见清宁黑着脸又挥起巴掌,急忙改口,“我是真的不知道咋回事儿!那个宁阳公主,也不知怎么就跟那个耶律含嫣对上了,两个小屁妞儿也不知争什么,反正相互看不顺眼,一个非得要当另一个的长辈,一个根本不承认;那个耶律含嫣说她是什么……契丹皇帝的女儿,跟这边的皇帝同辈,按此来算就是宁阳公主的姑母。可能是宁阳公主不服气,就说耶律含嫣要拜我为师,她呢……嗯……是什么……啊……别打……我说……” 他嗯嗯啊啊的支吾搪塞着,却见清宁又举起了巴掌,连忙说道,“她呢……哦,就说解那个千金之谜,就是皇帝给她招驸马才挂出来的皇榜。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知道她说的是不是信口胡扯?” 清宁眨眨眼睛,还是没弄明白这里的道道:“那什么皇榜……怎么又跟……那什么驸马扯上了?” 薛平平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她说我是她的驸马,我是耶律含嫣的老师,她的意思大概就是她成了耶律含嫣的师母,要比那个耶律含嫣还高一辈!”眼睛横着清宁,轻轻哼了一声,“就这脑筋除了逞能打小孩儿,还能干啥?” 清宁一听,立即横眉立目地啐道:“呸!我除了能打小孩子,我还能揪小孩儿、拧小孩儿,收拾你的方法多着呢,你再用那眼光看我一眼试试?” 薛平平一听便又将脑袋缩回埋进被子里,心里腹诽不已,可却不敢真的跟清宁再犟。清宁根本不跟他讲什么道理,反正太医都说过了,他身体恢复得不错,打打屁股无碍,只要他敢呲牙,那必定挨揍。 清宁见他怂了,哼了一声,想着那宁阳公主不过是情急之下,才崩出那么一个想法,至于尚公主做驸马……,不论薛平平怎么想,单是清宁就绝对不会同意的,她才不会想要个公主做儿媳呢!更不想跟那皇帝做亲家!尚公主尚公主,那不是娶媳妇,那是弄了个活祖宗回来供着! 见薛平平算是把这事说清楚了,清宁便放过他,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随后便拿起那道圣旨,细细看着。 虽然应诚是一个劲的忽悠,说皇帝待他是如何如何的好,但薛平平打心眼儿里都不认可,觉得这圣旨封的官就是那什么斜封官,跟唐中宗被其皇后韦氏、女儿安乐公主缠着,不经朝廷便封了她们的关系户官爵,为时人所不耻的那些官儿一样。向韦氏、安乐公主行贿买到官爵的那些斜封官下场也不怎么美妙,在唐中宗被老婆闺女毒死,然后韦氏及安乐公主被杀,弟弟李旦上台做了皇帝后,全部被裁掉。 清宁看那圣旨后面的单子上写着几行小字,不觉睁大了眼睛:“哟,这皇帝陛下……还真大方呢!不但真的赏了你五品的朝散大夫,还赐第赐金!喜乐巷一处五进宅院……这喜乐巷在哪儿呢……我咋不知道?还赐金一千贯!哟,这么多?还有仆婢三十人……”回头瞅一眼薛平平,见他正歪着头瞅着自己,那眼色神情怪异至极,似乎在瞧一个没见世面的乡巴佬,顿时火气又冲上脑门,瞪起眼睛来喝道:“你那什么眼神?哦……挨揍挨得轻了是吧……还敢拿这种眼神来看你老娘?皮又痒痒了是吧?” 薛平平呼的一下,又将脑袋缩回被子中,一声不吭了。清宁伸过手去,一把将被子掀开:“你给老娘说清楚,为什么拿那种眼神来看我?”见他仍然埋着头不吭声,伸手将他耳朵又给揪住,“好好跟你老娘说话!听到没有?” 薛平平叫了一声:“啊呀……别揪了!再揪就揪掉啦……哎哟……你有个独耳龙儿子很好看是么?”这话说出来,清宁、连翘、苏叶等人都被逗得噗嗤笑出声来。 清宁笑骂了一句:“你个小混账也知道疼?你也知道不好看呀?”心里既感到诧异,又有些惊喜:这小混头儿终于肯承认是我儿子啦?不经意地瞥一眼薛平平,见他神色无常,似乎也是随口就说出了那句话,不禁想起先前丈夫劝她的话,不要着急慢慢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终是跟她最亲,总会认她的! 薛平平倒一无所觉,郁闷地白她一眼:“我又不是傻子!”见清宁瞪起眼睛来,又急忙说道,“我说我自己也不行么?”等清宁松了手方接着说道,“我是觉得……这也没多少钱,你是……四品命妇,怎么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也跟个小财迷似的?” 清宁啐道:“呸!老娘就财迷了怎么了?你个小屁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家先前进项少花销多,哪怕多一文钱的收入也是好的,何况……多了这么多……这么多呢!”随后又眉飞色舞的笑道,“皇帝赐予,这钱来路正当,谁都挑不出毛病来,我能不高兴吗?” 薛平平闷闷不乐地答道:“就那些东西,你觉得跟那皇榜上开的赏格一样?千金之赏千金之赏!皇榜上还特地注明了是一千两黄金,不是一千两银子!我不知道现在金银铜钱怎么兑换,但那皇榜上说的一千两黄金,怎么也得值个一万两左右的白银吧?那怎么也得兑换个十来万贯铜钱吧?就是再少再少,怎么也得兑个八九万……就是再少点,也能兑个七八万贯铜钱吧?现在变成了一千贯铜钱,一处宅院,三十奴仆,啧啧……这皇帝老儿真的是抠门到家了!”突然想到一事,便支起上身问道,“皇帝赏的铜钱,不会是省陌吧?” 清宁倒点点头道:“肯定是省陌的了,朝廷、皇帝发钱,从来都是那抠抠索索的德性;但也不是太过分,可能就是九百来钱吧!” 薛平平瞥一眼清宁,轻轻冷笑一声:“卧槽……亏大发了!一千两黄金十万贯变一千贯,还特么滴省陌……就这……你还说他大方,大方在哪儿呢?叫出来让我瞧瞧?哼!大方大方……大方他奶奶个腿……” 清宁一听薛平平出言不逊,这是根本就没把皇帝放在眼里啊,顿时又急又恼,先朝左右看看有没有人,随后就立即伸出手来,一手来捂他嘴巴一手就戳他脑门儿:“你这张破嘴,什么都敢往嘟噜!真想我给你撕烂了怎么的?”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小祖宗,那皇帝也是你能骂的?真以为皇帝现在对你好,又封官又赐宅子又赐钱的,那就是个大善人了?人家杀过的人说不定都比你这小屁孩见过的人多!手上沾染的鲜血都比你喝过的水多……” 薛平平没想到清宁也敢这么形容那儿皇帝,实在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过是句牢骚话,你这说的……比我狠多了!” 清宁这才回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了,瞪着他狠狠啐道:“呸!老娘都是被你这个挨刀的小混账给气糊涂了!几句话就被你带到了沟里!你给我听着,再敢这么胡说八道,老娘真的会把你这张破嘴给撕烂!不信你就试试!” 薛平平撇撇嘴巴,便不再答话。过了一会儿,李静姝、张琳她们也相伴着回来,清宁眼角余光瞥了她们一眼,这才郑重叮嘱道:“总之……以后你说话要……要三思而后行,决不能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的胡说八道!”见薛平平懒洋洋带搭不理的,又瞪起眼睛来,“说你呢,记住了没有?” 薛平平这才急忙答应着:“是是!听到了记住了!”随后又想起一事,便皱起眉头问道:“说是赏钱赏宅子,那赏的钱和宅子在哪儿呢?不会就这会一张纸……哦,不会就这么一道圣旨就把我给打发了吧?” 清宁皱眉说道:“这单子上说那宅子是在什么……喜乐巷,我也没听说过。那钱……还有那些奴仆……大概也一块送到那去了吧!”瞅一眼薛平平又道,“我看你才是个小财迷!这就想去数钱了?那怎么也得等你身子大好了,才能出门!现在……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这睡榻上躺着……哦……给我趴着!”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家法”,看看李静姝,又瞅瞅张琳,伸手递给了张琳,“琳姐儿,这家法给你拿着,你弟弟要是不老实,给我抽他屁股!反正太医说,他身子别的地方不能动,打打屁股没问题!”看着李静姝又道,“若是给翠姐儿,只怕她下不了手,琳姐儿性子干脆利落,杀伐决断不在话下,给了你才能看得住他!” 李静姝看看清宁,又瞅瞅薛平平,见他直撇嘴巴,便默默不语低下了头。倒是张琳,拿着那“家法”,有些兴高采烈,笑的眉眼弯弯的,连连向清宁保证:“干娘放心!我一定看好弟弟!他要是不听话,我一定揍他,不会下不去手的!” 薛平平听得直翻白眼,索性将被子一拉连脑袋都给蒙住。 清宁将薛平平这边的事情都给一一安排妥当,又细细检查一遍,再三叮嘱过那两个嬷嬷和连翘、苏叶等人,方才离开。 此后薛平平便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这小院里养伤,调养身体。开始因屁股被清宁打肿,连榻也下不来,只能趴在卧榻之上;养了几天后,方才能下榻在室内室外走动,但根本无法出这小院院门一步,甚至就连走近那院门,都要被两个嬷嬷劝说一番,更不要说那位奉了清宁之命,拎着“家法”,一双眼睛根本不从薛平平身上挪开的张琳了!那张琳似乎就是想要挑出薛平平的错,好施展一下她手中“家法”的威力,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时常将她气得七窍生烟的小坏蛋。但薛平平哪会给张琳机会,而且身上的伤势本来就没好,现在又被清宁将屁股都给打肿了,就是有心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此后薛平平便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小院中,每天除了吃了睡睡了吃之外,就是换药吃药,最多也就是在小院里活动一下,做些恢复的动作,打打太极。——是真的打打太极拳,而不是跟谁推诿扯淡。 时间就在薛平平感觉乏味至极的平淡中,慢慢流逝。 天气渐渐转暖,春雨慢慢洒落,树木、小草在温润的雨水滋润下也慢慢转青着碧,院子里花坛里的花也倔强地伸展着枝叶,缓缓打出花苞。期间太医署的医官也来给薛平平复诊数次,见他身体恢复得极快,倒也不再惊讶,便开始给他换药方,让他稍微增大些活动范围,更多的走动走动。 但清宁仍然坚持着不许薛平平迈出那小院一步,生怕一放松缰绳,就收不住笼头,直接就再溜出府去在大街上撒欢了。她可再也信不过薛平平的保证,一天都要过来几次,甚至都到了半夜还要突然来一次“突击检查”,看薛平平是否闹腾;便是有事伴身拖着她离不开,也要派身边的丫环过来看一看。 到了二月,院里的女孩子们虽然因薛平平的“连累”,出不了门,但也一样热热闹闹的过花朝节,拜花神,斗草赛花,扑蝶嬉戏;到了草长莺飞、百花盛开,春明景和,艳阳高照的阳春三月,迎面而来的上巳节依然因为薛平平的缘故,这院里的女孩子仍然不能出门,但清宁也给这里的女孩子和嬷嬷们送来了锦衣华服,以及各种过节的糕点,甚至还有十几盆各种各样的兰花,使得她们不能出门,也过得热热闹闹。 眼看这和暖的三月即将过去,薛平平自觉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但在清宁的“高压”政策下,仍然不能迈出这小院一步。薛平平被关在这小院里两个多月,早就憋闷坏了,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出门转转,但又害怕清宁那根本不跟他讲道理的强势镇压,只得无可奈何的继续在这小院里憋着。 到了四月初一日,薛平平因百无聊赖,便让连翘苏叶搬了那张“金交椅”出来,躺在廊檐下大睁着两眼,看着对面一棵四季桂树冠上的小鸟,心思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躺了多久,便听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清宁、郭荣等人陪着那位内府少监应诚,又来到了这小院里。 薛平平站起来躬身而立,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心里面却急速思考着那应诚的来意,心说莫不是那儿皇帝等不得了,急着想要自己带路去寻义婶,好寻回那件已经遗失许久的传国玉玺?他正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便见清宁走到近前,先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摸得薛平平只觉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也不敢表示异议。清宁见他老老实实的,便轻轻点着头道:“嗯……身上衣服没少穿,在这大日头下躺着也没闹腾,看来这些天里,你倒是消停了。” 薛平平低下头不停地腹诽着,就你那性子,谁也拗不过呀!只要不符合你心意,不是揪耳朵就是打屁股,这些天来便是老老实实的,也没少挨过,只不过没有最初因剪了她朝服挨的那顿打重便是了。 清宁转过身来,向应诚道:“应少监,小儿这身子虽然好了一些,但还虚着呢,只怕不能赶远路。说实在话,我们夫妻更着急,但也只能忍受,便是不想因去找一个,再把另一个给搭上了。所以此事……还请少监体谅。”说是请应诚体谅,其实就是要通过应诚的嘴巴,将他们的想法告诉皇帝,你即使再着急,也比不上我们着急,毕竟那牵扯着我们的至亲长辈! 应诚仔细打量着薛平平,脸上浮出笑容:“郡君,我此次来贵府,并不是催促你们去寻亲,而是来看看令郎身体恢复得如何。现在看来已近痊愈,那么……可以搬去陛下的赐宅居住了。” 清宁一听,脸色顿时僵住,盯着应诚问道:“应少监,此言何意?” 应诚笑道:“郡君不要多心。先前令郎解了公主之谜,陛下曾有言在先,赏赐千金!如今圣恩又降,只是因令郎身子有恙,方才拖延。既然令郎身子已然大好,便是入住陛下赐宅之时。我看郡君还是寻人挑个好日子好时辰,早日送令郎入住陛下赐宅为好。” 清宁笑道:“小儿虽蒙陛下天恩,但不过才九岁,一介幼儿如何能离开父母去外面居住?便是陛下也不可能如此不近人情吧?应少监,还请禀报陛下,再过些时日,等小儿完全康复,我带他去赐宅,同感陛下天恩,如何?” 应诚呵呵一笑,仍然摇头:“郡君当知圣命难违,又何必寻词拖延?再说赐宅与贵府相距也没多远,郡君随时可以去看视令郎。” 清宁仍然微微笑着,但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出寒意:“少监,真的不能通融?” 应诚点点头也严肃起来:“郡君何必为难应某?须知我也是奉命而为,再说令郎迁居赐宅,是陛下隆恩,郡君还是遵旨为好!” 清宁叹息一声,接着问道:“那……小儿现在若真的不去那赐宅,应少监你会如何处置?” 应诚一副惊愕的模样问道:“啊?郡君何出此言?令郎虽年幼,却简在帝心,陛下也真的将令郎当做自家子侄,一心想着如何让令郎更好,真的并无它意!” 走近几步,又轻轻说道:“郡君,应某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个臣子不成年的幼儿这么关爱的,依应诚来看,郡君还是不要违逆圣意。再说文仲兄也是陛下极信重的,郡君若是按陛下之意做了,于文仲兄的前途也是大有好处的。” 清宁听应诚这么一说,便知是拗不过去了,便沉思一下,微微点头说道:“那……我就去找人选个好日子,到时便带着他搬过去,如何?” 应诚这才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笑着答道:“好好!郡君深明大义,应诚只有更加钦佩。若是选日子,不妨请司天台的算一下,比去外面找那些走江湖的要靠谱得多!” 所谓司天台,其职为观测天象,制定历法以及卜测吉凶等事,便是后来的钦天监,不过钦天监这名称还得几百年才会出现。 清宁看着应诚,皱起眉头,稍停片刻方才又露出笑容:“难道应少监早就给钦天监说好了?” 应诚干笑一声,也不否认,点点头答道:“那是自然!既然让应某来负责此事,我自当将一些准备给安排妥当。”随后便看着薛平平笑道:“那么我要恭喜你们家小郞君了,不过黄口幼年便能顶门立户了!” 清宁一听,不禁惊愕地盯着应诚,沉声问道:“应少监,此话何意?” 应诚干笑着打个哈哈:“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并无它意!”转头朝四下扫视一眼,似乎在俯瞰众生一般,“在我大晋境内,至今尚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幼儿,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啊!” 清宁冷冷回了一句:“小儿年幼,又和我夫妻失散多年,不过才找回来,还不到百天,我就怕他年少承不住那么大的福分!” 应诚笑着摆摆手道:“依我看无妨!这是陛下天恩赐福,自当邪祟俱避!”抬头看看天色,“好了,我此来不过是看看令郎,既然郡君对令郎迁居赐第并无异议,那就没有什么了。”朝清宁拱拱手,“郡君还有诸事要忙,应诚这就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清宁只得送应诚出府,转回来后,目光如炬的盯着平平静静的薛平平道:“这回可如了你的意了?搬出去离了你老娘,就可以自己做主,随意撒欢闹腾了!” 薛平平抬眼看她一眼,撇撇嘴巴:“我能搬出去?就是搬出去,我一个小屁孩儿能做什么主?又能上哪儿去撒欢闹腾?” 清宁便皱起眉头恨声骂道:“我说一句,你就能顶上十来句,你翅膀还没长硬就时时想着要翻了天?” 薛平平悻悻地答道:“我……我翻什么天啊?我什么时候敢顶你十句了?再说在你的……手掌心里,我便是怎么翻腾,你一翻手掌便能将我给镇压,我还翻腾、还撒欢……呵呵……那不是嫌……那不是自己找打吗?” 清宁点点头道:“哟,你自己倒想清楚了啊!知道就好,你就是搬过去,那也是老娘的儿子,你还不满十岁,老娘怎能放心让你一人独自居住,还得为你操心!你给听好了,在你翅膀长硬之前,老娘不是让你离开一步的!”说着又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 第90章 赐第 薛平平看着她背影,只觉头疼不已,现在已经不能再和她争辩自己是不是她那个儿子这问题了,只要他敢提一句,那清宁不管辩不辩得过,最后肯定要强力镇压他,关键是他还反抗不了,这几天想着若能借那儿皇帝之手搬出郭府,或许还能离她远一点,自由一点,现在看来根本不能指望。自己要上哪儿,她指定要跟着去。何况——便是她不跟着,自己身边也要跟着她指定监控管教自己的心腹;至少那李静姝、张琳两个,是最听她话,也最适合跟着他管束他的。 薛平平趴在卧榻上,不停转动着心眼儿,可还是无法想出能够应对清宁的最佳办法,想到最后,干脆不去想了,随她怎么办吧。自己只要搬过去,哪怕她也跟过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控制得这么严密,毕竟那里不是郭府,还有那儿皇帝派去……哦,是赐给他的三十名奴仆,那么大的宅院那么多的人呢,怎么也能找出个空子钻钻! 也不知清宁是听应诚之言,去司天台找了专业人士,还是在外面找了江湖术士,没过几天便选定了一个日期:四月初六,诸事皆宜,而且日期谐音事顺,事事顺利。 随后,清宁便带人亲自去那赐第细细察看一番,几个小院落、各个房间,房顶墙壁、家具布置,等等等等,便是连茅厕都没有放过,要么自己察看,要么派人爬高上低的都给看过,没有任何问题方才去下一处。 赐第真的是一座五进宅院,整体上看不新不旧,里面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如果不是很计较的话,什么东西都不用再添置便可生活得很如意了。但清宁仍然不太满意,别的她也没管,只是将薛平平将要居住的院落、房间给重新布置了一番,又命管家精挑细选了十来名稳重机灵的家仆,先住了过来。 到了这天,应诚便带着人,又亲自来郭府“帮忙”薛平平迁居赐第之事。清宁看着一脸笑容的应诚,心里虽然腻歪,但还是赔上一副笑脸,让他全程观摩。 薛平平不但身上的几处伤势完全痊愈,就连屁股上被清宁揍的地方,也已经消肿去淤,而且因为这些天来在郭府中养伤,不但是恢复了健康,还将身体养的白白胖胖的,个头也蹿了小半个头,按他自己的估算,大概有一米六几。十岁左右的少儿,这个身高不论是在哪个时空,都属于上等身材了。 因为今天迁居赐第,清宁不但将薛平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给换上了新装,而且给他脸上“涂脂抹粉”,是真正的涂脂抹粉,就连帽子上也给他插上了一朵大大的红牡丹。 薛平平先前觉得难堪至极,甚至犟着不出门都想把那朵花给取下来,但他又怎么拗得过清宁?清宁走过来一手扯住他耳朵,一手又取过一朵大红花来给他插上;之后一连给他头上插了五朵,总共六朵大红花,表示六六大顺,今天的诸事遂顺,不会起任何波澜。 薛平平闭上眼睛,就想往床榻上一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但清宁怎么可能由着他的意?一扯他耳朵,便带着他出了门。 清宁带着薛平平上了一辆马车,两人坐在车厢里。薛平平见只有他们两人,心里不觉庆幸,幸好那俩小屁妞儿没跟来,不然又有的头疼了。谁知他一念未落,便听清宁朝外叫道:“翠姐儿、琳姐儿,你们俩过来跟我坐!” 那俩小屁妞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飞快地爬上了这辆马车,坐在清宁旁边。薛平平不禁翻了个白眼儿,横了她俩一眼,便把头扭向一边。 张琳看着薛平平那眼色神情,有点愤愤不平,正想告状,却被李静姝扯了一下胳膊,便忍了下来。 清宁看着她俩笑道:“翠姐儿,琳姐儿,你们是想跟着过去住呢,还是留在咱们府里?” 李静姝神色无异,轻轻答道:“我想跟干娘住一块儿,干娘住哪里我就住哪里。跟着干娘住,我还能学好多事呢。” 清宁不觉笑了起来,点点头表示赞赏:“翠姐儿倒是心思纯净,想跟着我住。”目光转向张琳,“那琳姐儿呢?” 张琳根本没想过这事,见清宁问她,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核儿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呆萌娇憨、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把清宁给逗笑了,指着张琳笑道:“不该问你的,你们一家人都在府里,不能把你一个人带过去。” 张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表态:“干娘,我……我听干娘的。再说干娘事情多,也不能时时看着我弟弟呀,你要是让我过去,也就能管着他,他说什么干什么、调皮捣蛋……哪怕就是他故意放个不安分的臭屁,我也能告诉干娘的……” 清宁被她一番言语逗得咯咯大笑起来,指着张琳又朝薛平平看去,只见薛平平虽然神色没变,可一张原本白皙的脸蛋儿,此时已经黑云密布;再看李静姝也低着头哧哧笑了起来,便摇摇头道:“你弟弟虽然不懂事总爱调皮捣蛋,可也是你弟弟,不是大牢里的犯人,不能看管得那么严的。不过,我在那里给你们也挑了房间,咱们娘儿几个都在一块儿,你们想要过去住,就可以去住几天,想回府里住就回府里住。” 张琳这才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嗯,这样最好!” 郭府中这次出来的大车一共六辆,另外还有应诚一行所乘三辆马车,九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从郭府离开,朝南而去。车队并不上御街,在西城这边的街道里穿行着。 薛平平闭着双眼,靠在车厢板上,似乎在打盹儿,但那娘仨儿哪肯安静片刻?单只张琳一个就能叽叽喳喳的说上半天,何况又是跟着清宁出来;再加李静姝时不时的插上一句,这车厢中自然很是热闹。 车队在街道中穿行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便停在一条不太宽阔的街道中。清宁掀起窗帘朝外瞅了一眼,笑道:“到了,咱们下车。”便站了起来。李静姝也急忙站起伸手扶着清宁,张琳也急忙跟着站在另一边,伸手扶着清宁。清宁左右看看两个机灵的小姑娘笑道:“干娘还没老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张琳咯咯一笑,钻出车厢,跳下马车,转过身来道:“干娘,我扶你下车。” 清宁笑着点点头,回头瞅着仍四平八稳闭着眼睛靠着车厢板打盹儿的薛平平,又皱起眉头来:“你还不下车,难道还要我抱着你不成?” 薛平平这才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掸掸衣襟。清宁似乎看着他这懒洋洋的模样就来气,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连句话都不稀罕跟我说了么?” 薛平平脸上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小声嘀咕道:“不说话,你说不理你;说话你又说我顶撞,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偏偏清宁这会儿耳力特好,都给听得清清楚楚,那火气就腾的蹿上脑门儿,伸手就揪住他耳朵,用力揪了一下方才放开:“听听……听听,你这不是在顶撞老娘?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么?” 李静姝轻轻说道:“干娘,小弟弟不懂事,你就当童言无忌,千万不能生气。真要生气,就他这样的,怎么也是生不完的闲气。你不能和他这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一般见识呀,你以后好好调教调教,他还不到十岁,怎么也能给他别过来吧?” 清宁一听,便连连点头赞同:“对对!还是翠姐儿懂事!”又看着薛平平笑道,“你就作吧!老娘生养了你们姐弟几个,就你自小失散没有管教,以后就得好好管束一番了。对子,你现在这年龄,也该入学了,我想想啊,是给你请个老师呢,还是上哪个学塾去呢?”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薛平平入学的事,慢慢下了马车。 马车就停在那赐第大门前,看门脸儿虽然不起眼儿,但在这一片民居间,也算是很高档次。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有几个人围观,但多数行人来去匆匆,虽然对这十来辆马车到此有些诧异,但也并未停下观望。 此时大门打开,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躬身行礼。他们俩是清宁先前派过来的老家人,此时见本府主母过来,自然要先来迎接。 清宁等薛平平下了车,便牵着他手,似乎生怕他走丢了一般,朝旁边同来的应诚点头示意一下,见应诚朝她点点头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便将薛平平小手紧紧握着,朝大门里面走去,李静姝、张琳等人则紧紧跟在后面。应诚随后也带着随从,进了大门。 大门内一边是十来个从郭府派过来的家仆,另一边则是石敬瑭赐予的那三十个奴仆。此时见清宁牵着薛平平走来,清宁他们自然都见过了,目光自然便朝薛平平身上聚集过来。这些郭府中人虽然见过薛平平,但以前也只是远远瞧见,并未当面见过;而且近两个月来,因清宁对薛平平发布了“禁足令”,他们便没有再见过了。此时见薛平平被清宁紧紧牵在手中,那个头儿已经与身材颀长的清宁肩头平齐,都有些惊讶。 他们这些人,尤其是石敬瑭赐予的奴仆,三十来人只有几个年在三十来岁,其余的都在二十岁以下,多为十二三岁到十五六的少男少女——薛平平一眼看去,便以为那些男孩子都是“小太监”,不禁在心里悄悄的惊讶了一回。 那三十个仆婢既然随这座府邸被赐予了人,哪能不打听主人的情况,最初知道那位小主子还不满十岁,是郭府小郎君,都还有些惊愕。如今当面相见,都觉得其相貌与清宁竟然有七八分相似,心中都隐隐觉得俗话说“女儿肖父儿仿母”之言果不其然;更有点震惊于其身高,竟然要比寻常十来岁的幼儿还要高出一头还多,再加上清宁给他好生收拾打扮了一回,衣饰鲜明,相貌不俗,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佩着黑密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的闪烁着灿灿的亮光,更显得灵秀可爱,几如传说中的仙童一般,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暗自猜测起来。 待一众奴仆见过礼,清宁简单询问了几句这些天这座宅子的近况,又鼓励了几句,安抚了一下,便让他们各归其位,自己便仍牵着薛平平往里走。 张琳跟在后面,看着薛平平的背影,有些奇怪,紧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悄声问李静姝:“翠姐儿,平哥儿头上的花儿呢?” 张琳若是不问,李静姝也没注意,此时朝薛平平脑袋上看去,原来插满的红花,此时竟然一个也没有了,她也感到有些奇怪,这一路上他们几个都坐在马车里,并未见到薛平平有什么动作,怎么他就能悄无声息的将那些花儿都给弄没了呢? 清宁自然听到了张琳的话,转头一看,也是一怔,随后问道:“你头上的花儿呢?” 薛平平装傻充愣,懵懂地反问道:“什么花儿?” 清宁瞪他一眼道:“别给我装傻!我都没发现你竟然有这等本领,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耍花样!” 她也有些奇怪,这小坏蛋一直坐在她身边,一步都不曾离开,根本就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好像一直闭着眼睛靠在车厢板上打盹儿,若是张琳不说,她也没注意到。便轻轻叹息一声:“唉!你就闹腾吧!图个吉利才给你戴花,你竟然都给扔了……;等会再上哪儿去找些花儿来呢……” 薛平平一听清宁还要找花来给他戴,心里当即就一阵恶寒,急忙说道:“我不戴花!女孩子戴花才好看,我一大男人戴的哪门子花儿?我才不做娘炮!” 清宁一怔:“什么……娘炮?” 薛平平不满地看着她道:“就是……就是……大男人不像个男人,天天只操心着梳妆打扮,不但穿红着绿,还涂脂抹粉、戴花挂耳钉,弄得跟个女人似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那些个东西!” 清宁不觉回头瞥了一眼应诚等宫内出来的内侍,心里好笑,却也赞同薛平平的话,但却不想明着表达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倒是李静姝和张琳两个听了薛平平的话,越想越觉得好笑,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太过,只得低着头哧哧的悄声娇笑。 他们来到这宅院中最好的一处小院,里面坐北朝南一溜五间正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房间里已经按清宁先前的吩咐重新做了布置,家具也换成崭新的,比薛平平原先在郭府中所住的要奢华许多。 清宁带着薛平平进了这正房,来到西边厢房,便扫视着房间内的布置说道:“你就住这屋,连翘、苏叶跟你一起住。你老娘就住对面,有什么事可以喊我,明白吗?” 薛平平瞅瞅她翻翻眼珠儿一声不吭,心里话在那郭府中,离得还远些;本来想着搬到这边,就离得更远了,不想她直接便住到了对面。 清宁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微微一笑,根本不理会。又牵着他手来到对面,对李静姝、张琳说道:“你们要是过来住的话,和我一起就住这屋。反正房子多房间也大,你们要是想自己住也可以,可以去挑一挑。弟弟也大了,你们两个姐姐就是要照顾他,也不能再住一起了。” 李静姝、张琳笑着应下,便兴奋地朝四周看着,并没有急着去挑房间。李静姝轻轻说道:“干娘,咱们家现在并不宽裕,还是省点花销吧。我跟干娘住一块就可以。” 张琳一听,兴奋的神色顿时退却,看看李静姝,又看看清宁,也跟着表态:“干娘,我和翠姐儿一块儿,跟着你住好么?” 虽然清宁表示她们俩可以挑一间做自己的闺房,并非像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户一样,专门给自家的姑娘准备个院落,弄个绣楼啥的,就这也让她们激动起来,兴奋不已。她们现在的年龄还是有点小,单独居住并不合适,若是再派几个丫环、嬷嬷服侍她们的话,那开销可也小不了,在现在收入并不怎么宽裕的郭府中,实在有点不现实。 清宁内心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好孩子,干娘知道你们懂事,既然你们想跟干娘住,那就一块住呗!”朝四周看看,又笑着说道:“这里不错,干娘有时候不一定能过来,你们要是住这里,不能害怕,还要帮着干娘看着弟弟,很辛苦的!” 李静姝只默默点头,张琳大大咧咧的笑着表态:“干娘放心吧,我才不会害怕呢!我都学了好长时间的武艺,便是有个什么贼啊盗的啊……就是来个鬼,我也能打跑它!” 薛平平不觉噗嗤一笑,随即转过头去。张琳斜睨着他冷笑道:“你个小弟弟笑什么?真要有鬼来了,我还得护着你哩!” 薛平平连连点头道:“是是!真要有个鬼,我就躲你后边,看你打鬼啊!” 他这么一说,张琳有点得意,李静姝却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张琳便回头看着她,李静姝急忙摇摇头道:“不是笑你是笑他呢!”也斜睨着薛平平道:“你成天张口闭口的男儿汉大丈夫,怎么遇到了危险却朝琳姐儿后边躲呢?” 清宁也笑了,点着薛平平道:“不许胡说八道!琳姐儿也是你姐姐,可是你能笑话来的?” 薛平平便不再说话,看看清宁,又瞅瞅李静姝,再瞥一眼张琳。清宁皱眉问道:“你乱瞅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薛平平仍然看着她们不吭声,清宁瞪起眼睛来喝道:“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莫非你耳朵又痒痒了?” 薛平平这才说道:“她不说要护着我么?真要有鬼来了,我不躲她身后,难道我还能站到一边观战?” “啊呸!”清宁啐了一下,瞪着他道,“你还观战?你观个屁的战!你们是姐弟不是路人更不是仇人!真要有坏人来了,你们……你们……”她瞅瞅眼前这三个,李静姝和张琳同岁,只是大了几个月;按她的算法,薛平平最小,才过了八周岁生日,腊月生日虚两岁才勉勉强强能说是十岁的娃儿,只是个头儿倒像是十一二岁了。 就他们三个,真要遇到了坏人,除了薛平平或许真的有抵抗之力外,那两个女孩子只怕都无能为力。现在张琳说是学了武艺,能打盗贼能打鬼,清宁要是真的信了才是见了鬼呢!便改口说道:“琳姐儿啊,你们现在太小,真要遇到了什么坏人,不要先想着去打,千万不能激怒了坏人,只能先说些好话先稳着对方,拖延时间,等候咱们家大人的救援,知道吗?”见张琳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着,自己叹息一声,连连摇头,觉得对这小姑娘的心眼儿实在不能高估,便认真叮嘱道:“琳姐儿,翠姐儿,你们两个要记住干娘的话:平时你们可以帮干娘看着弟弟,管着他教训他;但真要遇到了什么危险或着遇到了坏人,你们千万不要逞强,也不要去护弟弟,那个时候要退到弟弟身后,听弟弟的话,让他来保护你们!明白了吗?” 张琳瞥一眼薛平平,有点不服气的问道:“干娘,为什么到了那时候,要我们听弟弟的?还要让他来保护我们?他可是弟弟,比我们还小呢,就是会些武艺,也是小毛孩子的把戏,那肯定也是打不过我的!” 李静姝在旁轻轻说道:“琳姐儿,咱们听干娘的,平时替干娘看好弟弟,真要有什么的话,那咱们听弟弟的,让他来保护咱们。谁让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呢,保护姐姐是他应当应分的!”见张琳鼓着小脸蛋儿不服气,便笑着说道,“便是你武艺比弟弟高一些,那要真打起来你肯定也打不过他。你别不信,我是见过弟弟跟人打架的,几个大男人在弟弟面前都讨不了好,何况是你!” 清宁看着李静姝,默默称赞,心说这个干闺女可比张琳脑筋好使多了,心眼儿也不少,只是不知道她的确切来历,先前一问她便默默掉眼泪不说话,如今却也不好再去追问了。 他们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安排着,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早就安排妥当了,这时候人一来便能入住,什么都不缺的,比千年后的拎包入住还方便,毕竟那是租住,这是安家。便是郭府再窘迫,男主人郭威毕竟也是这时代的高官重臣,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能比的。 向来迁居,便会有亲友来贺,自家也会摆酒招待,民间俗称“燎锅底”。只是薛平平毕竟年幼,只是搬到皇帝所赐的新居,并不是郭府搬家,所以郭威清宁夫妻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张扬,更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清宁只是先让家人先送了一些东西过来,之后又亲自过来看了,便选定了日子带着薛平平就坐车来到这里,并没有任何人来贺。外人也只有应诚及其随侍,他的使命清宁也知道。应诚只是看着并不多话,他只要看到薛平平按皇帝的意思搬过来就成。 正忙活间,家人来报,说是魏国夫人去了府中,那边派了人来报,请太太回府。 清宁一听便大约猜到了什么事,便让带来的管家婆在这儿看着,并设宴招待应诚一行。 应诚见薛平平在这里已经安置下来,他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便也告辞。 清宁送到门外,待应诚走后,又叮嘱几句,最重要的一句话仍然是不许薛平平出门。见管家婆认真的答应下来,便上了马车回府。 第91章 骑战 清宁回到府中,见了魏国夫人李三娘,两人一说话,她便知道和她的猜测相符。李三娘还是为了那批财货的事,才特意来了一趟。 刘知远听妻子说清宁送来了一个财物单子,看了之后,也是大为震惊。他卸任禁军统领,转任太原留守,看似颇为皇帝倚重,但除了一纸任命状外,几乎没有给他任何东西,他正因此事发愁。 虽然说通了郭威一块去太原上任,但郭威是结义兄弟,可以只谈情怀不谈待遇,但别的人呢?太原之任,他刘知远若想有一番作为,不但需得皇帝信任,更须大量人才辅助,尤其是与契丹及西北各部族接壤的情况下,手中还必须握有精兵强将,否则你腰杆就硬不起来;腰杆硬不起来,自己就没有底气,无论当地权贵豪绅,还是北面的契丹,以及无数的游牧部落,谁都不会将你放在眼中!到时候别说完成皇帝赋予的使命了,就是连自己的性命或许都得不到保障,最多也就憋憋屈屈、窝窝囊囊的当个泥雕木偶,看各方眼色行事。但那怎么会是他刘知远的选择?他还想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干一场,做出一番业绩呢!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之前,刘知远仍然在跟皇帝磨叽;但皇帝石敬瑭也有些疼痛,给吧……国库空虚;不给吧……那让人家就空口白牙、势单力薄的过去,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再加上新任禁军统领也就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因事耽搁,还未赴京就任交接,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可此时刘知远一见到清宁送去的财货单子,便明白了郭威夫妻的用意,不禁向妻子感慨:“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与幺弟虽非亲骨肉,但能做到这份上,便是一娘同胞的骨肉兄弟也做不到啊!” 李三娘自也知道这份礼单的份量,丈夫不是没有亲兄弟,虽然也来往而且很亲密,但兄弟间早就分开过了,似郭威这样全力支持的举动从来没有过。有了这批财物,他刘知远就可以将原先看中的一些人才给招揽到手下,去太原后也能有财力物力整顿兵马,震慑地方。 当下刘知远便嘱咐妻子再到郭府中和清宁商议一番,其实也就是向郭威传达他的意思。 处在禁军系统即将交接、他将去太原赴任的关键节点上,他也得注意一下,并不想因和义弟的来往而引起皇帝的猜忌。 李三娘将一封信交给清宁,信封上没写收信人。但清宁也知道这信是刘知远写给丈夫的,便郑重收好。之后两人便谈些闲话,话题自然又转到了薛平平搬到皇帝赐第那边的事情上。 李三娘羡慕地说道:“我早就说你家平哥儿大有前途,不想现在就被皇帝看上了!”凑近了悄声笑道,“莫不是想招你的平哥儿为驸马?不然怎么会给个五品的散官?驸马可也是那个品级呢!” 清宁急忙摇头否认:“三嫂可别乱说啊!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可配不上那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 李三娘嘻嘻笑道:“弟妹,我可没有和你争的意思,你就别瞒我了!听说先前你家平哥儿解的那个千金之谜,守谜的是宁阳公主,解出谜底的那个赏格我也是知道的,五品美官不就是给那个准备的吗?皇帝肯定要看一下的,若是人好比如像你平哥儿一样,就留着等他成年招为驸马;若是歪瓜劣枣便一个散官打发了,这算盘打得当然很响。我看你就准备着和皇帝皇后当亲家吧!” 清宁叹息一声,瞅着李三娘道:“三嫂,你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送给皇帝家去当那什么驸马,很划算吗?” 李三娘拍手笑道:“当然划算呀!要不然怎么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呢!” 清宁连连摇头道:“我倒觉得真不划算!那是尚公主不是娶媳妇儿!反正我觉得儿子真要是当了驸马,能不能沾到得光且不说,那是弄了个活祖宗回来供着!”眨着眼睛想了一下,笑着说道,“前唐时我们的本家,代国公郭暧尚了升平公主,父亲汾阳郡王过寿人家公主都不去,还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说是哪有君向臣拜的道理?结果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有时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发寒,我可是真的不想弄个活祖宗回来供着,那不是没事找事,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李三娘看看清宁,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你呀……真是想的太多了!我看陛下的几个女儿,在皇后的教诲下,那闺誊都是极好的,脾气性格更是没得说,你倒还瞧不上眼了!” 清宁连连摇头道:“哎哟,不是瞧不上,是不敢高攀!”接着又叹息一声,“唉!三嫂也见过我那个孽障,那可不是个省心的,真要尚了公主,再闹腾起来惹出什么事,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三娘倒也听说过薛平平的折腾,倒也心有同感,点点头道:“那你的担心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便是公主性子再好,可咱们家的那孽障……唉,你说的在理,咱们是不敢高攀啊!” 两个当母亲的,提起儿子来,都是一言难尽的苦衷,更有话说了,便喋喋不休地谈论起来。 再说那喜乐巷赐第里,薛平平见清宁走了,自己便如去了缰绳笼头的小马驹儿,虽然还没开始到处撒欢,可内心里已经在欢呼雀跃了!他表面做出一副沉稳样子,开始在这宅子里到处“巡视”。 至于李静姝、张琳,则紧紧跟在后面,两个嬷嬷也不远不近的跟着。管家则叮嘱门房,不许薛平平出门即可。他们才搬过来,薛平平又是个孩子,除了郭府中亲友外,也就认识些跟郭荣相熟的人,其余并没什么相熟之人,除了郭府中人会经常来之外,也没什么外人来,便将门户紧闭。 薛平平将这座赐第每个角落都给看过,发觉后院是一大片空地,西院则房屋不多,中间只有一道短短的隔墙,便告诉管家,让他找人来将这道短墙拆掉。另外,再想法去弄几匹好马过来。 管家两口子是清宁派过来的郭贵礼和妻子周氏,夫妻俩年在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一听薛平平说要拆掉那道隔墙,还要弄几匹好马,夫妻俩就面面相觑,感觉到这小主人果然有“三天不打,上房子揭瓦”之才,想起清宁临走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直接忽略掉他要学骑马那节,连忙劝说,不要大动土木。 薛平平慢慢说道:“我现在已经把身体养好,咱们尚武之家,我想学学骑马射箭算是将门遗风吧?可又不能出门,只能在家里练练,现在地方紧窄,只有把那道隔墙拆掉,才算宽阔点,在再那边立几个箭靶,咱们就在这院里就可以跑马射箭,你们也可以时时都看着我,这不是两全齐美吗?” 周氏劝道:“平哥儿,你想要学骑马……咱们家是武将,倒也是正事,不过……不过你现在还太小了啊!要是再摔着……” 薛平平连连摆手道:“怕摔还怎么学骑马?周婶子不用担心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周氏便苦笑着叫道:“哎哟,我小祖宗!你是不怕,我是真怕啊!”郭贵礼朝妻子使个眼色,便轻轻说道:“平哥儿,你要拆这墙……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得跟太太说一声,不然太太看到了,可真的要发火的!” 薛平平轻轻说道:“咱们快点找人来拆掉它,她就是事后知道也晚了呀!发火就发火,谁还能管得了她?” 那夫妻俩一听,俱有点哭笑不得了,感情你是想瞒着她呀,这才离开多大一会儿,你胆子就这么肥了?互视一眼,心说到底是小毛孩子,以为离了大人自己就能真的做主了,不禁连连摇头。 郭贵礼道:“既然平哥儿你一心想拆掉那堵墙,那我就去找人。不过我看那墙砖都还好,拆下来还能砌个别的,咱家勤俭持家,可不能扔掉。” 薛平平点点头道:“嗯,你做主就是了!快去吧!” 郭贵礼便让妻子看好薛平平,自己便匆匆出门,以找拆墙工为名回郭府去禀报清宁。 清宁一听那怒火就又冲上了脑门儿,气呼呼地说道:“我这才离开多大一会儿,他就又作妖了?看来他那屁股是不能给他留着好的时候,还得揍得他再躺几天才能消停!”只是她现在被些事情缠住不得脱身,强忍着怒气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道,“你们不要管他,那墙不能拆!至于他想骑马……咱们府里西院地方大着呢,想学骑马你们带着他回来随便骑!” 郭贵礼得了清宁之命,便又转回来告诉薛平平。 薛平平看着郭贵礼默不作声,一直看得郭贵礼心里也有些发毛,方才说道:“我还能回去学?那好吧,咱们就回去!” 郭贵礼虽然有些头疼薛平平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吩咐下去,备好了马车,带着薛平平还有李静姝、张琳,就回了郭府。 来到郭府西院,薛平平去马圈那边挑选了两匹看起来比较高大雄骏的战马,让人套好了便在郭贵礼的扶持下骑了上去。 随后郭贵礼便牵着缰绳,一边在院里慢慢走着,一边告诉薛平平骑马的各种动作要领。 薛平平骑在马背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寻找着感觉,随后便让郭贵礼将缰绳交给他,自己策马小跑。 郭贵礼当然不放心,提心吊胆地看着,见薛平平骑在马背上稳稳当当,而且只是轻驰慢跑,方才将一颗心慢慢放下。 薛平平驱使胯下战马在偌大的西院中转了一圈,似乎找回了感觉,便渐渐开始加速。 郭贵礼开始见他策马慢行,还渐渐放下心来,这一见他开始加速,一颗心又立即给提起来,站在旁边急忙喊道:“平哥儿……慢点……慢点……当心……当心啊……” 但见薛平平速度虽然越来越快,但伏身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疾驰节奏而轻轻起伏,便看出这小屁孩虽然年龄小,可骑术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也不敢这么疾驰,不禁想到,莫非他以前失散到了北方学得了马术?要不然骑术怎么这么好?须知中原这边缺良马,寻常人家连根马毛或许都没有,哪还能练出如此熟练的骑术?只有北边的胡人幼儿才会从小骑马,骑术很好。 薛平平在院中又轻驰疾行一圈,觉得感觉完全找回,便策马转到郭贵礼身边勒马停下,跳下马来,便朝那演武厅走去。 郭贵礼看着他背影,一手抹了抹额头上冷汗,一手握住缰绳,高声问道:“平哥儿,你去干什么?” 薛平平道:“我去寻张弓,看能不能在马上射箭。另外找找,看有没有顺手的兵器。” 郭贵礼一听,更加着急,急忙将缰绳扔给候在一边的小厮,朝演武厅跑去。 薛平平进了演武厅,便走到那兵器架前,看着那些兵器,目光朝一张骑弓看去。这张骑弓较之步弓,自然要小一些,但对于现在的薛平平来说,似乎正好。他便上前取下那张弓,拿在手中掂量一下,见弓上无弦,便又取下旁边挂着的弓弦,想挂上去,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挂。 郭贵礼跟在后面,看着那张弓充当着解说:“这张弓虽然不起眼,可是阿郞以前所用,跟着阿郞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现在阿郞在朝廷里做官,有些时日没上疆场,便放在这里。”说着便指导着薛平平将弓弦挂上,随后便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平哥儿,你不是想跑马射箭吗?试一下看你能不能拉开。” 薛平平看着他那笑容,觉得有些不怀好意,便轻轻哼了一声,做出一副拉弓的架式,想要拉开那张骑弓。不想他不得其法,用满了力气,也未能将那张弓拉开一丝,不禁皱眉说道:“这张弓竟然这么难拉?” 郭贵礼笑道:“这张虽然是张骑弓,可也有一石二的力道!你现在还小,力量不足,想要拉开它只怕还得几年。”见薛平平一脸的难堪,急忙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不要说是你,便是荣哥儿现在也只能拉开,却也是使不得的。” 薛平平一听连郭荣都只能拉开,使用不得,方才点点头。郭荣力气比他可大得多,先前和那几个小伙伴在这里演武,他可是看过多次的。他虽在某些方面有些自傲,但也明白,自己真要和郭荣对上,不耍点阴谋诡计出来面对面的硬刚的话,根本就不会是其对手。他看着手里这张弓,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不过也没放在心上。随后便把这张弓放回原处,又朝兵器架上看过去。 一杆有些陈旧的长枪状兵器,引起薛平平的注意,便走过去从架上拔出,在手里掂量一下,感觉有十来斤的份量,还算称手,便杵在面前估算了一下长度,约在一米三四,也只到他的胸前高度,便随后轻轻挥动几下。 郭贵礼道:“这是荣哥儿先前所用,现在他也不用这个了。”端详一下薛平平的身高,笑道,“平哥儿若是想学枪,用这枝长枪倒还不错。” 薛平平又舞动几下,摇摇头又给插回架上,再朝旁边瞅瞅,依然摇头。 郭贵礼有些疑惑地问道:“平哥儿,你想学什么兵器?”薛平平想了一下说道:“马刀有吗?我怎么没看到?”郭贵礼更加疑惑了:“马刀?”薛平平道:“就是在马上所用的砍刀。” 郭贵礼想了想道:“咱们家没有这种刀,不过佩刀是有的,直刀也有,就在那边。” 他朝另一边一指,薛平平看了过去,打量几眼,便又摇头。 那边墙壁上挂着几柄刀剑,明显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人所用,大概就是郭威常用兵器。薛平平现在虽然身高约有一米六多,但比起一米八多的郭威,还是要矮了二十来公分,那些刀剑对于他来说当然不合用,若是在战马上应敌,那就更加不合适了。 薛平平回头瞅一眼先前试过的那杆长枪,或许这长枪才最适合他现在使用,迟疑一下便走过去,取了那杆枪走出演武厅,走到先前所乘那匹战马旁,一手执枪一手抓住马鞍桥,纵身一跃,便飞身上马,随后催动战马,在院内轻驰小跑,左手握缰,右手执枪,思索着曾经练过的长枪枪法。 薛平平正自策马驰骋,还没跑过一圈,便听从东边月亮门那传来一阵大喊:“好你个平哥儿!来演武也不叫哥哥过来,看来你身子是好透了,今天哥哥非得揍你一顿,让你知道知道哥的厉害!” 薛平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琼那夯货,勒住缰绳,转头看去,只见张琼打头,后面跟着赵匡胤、刘景忠、景裕、符昭信、刘承佑,却不见郭荣。 这些少年一窝蜂似的涌了过来,见薛平平骑在战马上执枪回望,竟然有一种冲锋陷阵、得胜归来的无敌气势,不觉都有些羡慕。 张琼四下观望着,一眼瞅见旁边还有一匹战马,兴高采烈地便跑过去牵住缰绳:“这匹马归我了!你们谁想骑等我过足了瘾再说!”说罢便牵着马去墙边寻了根木棍,随后便跳马马背,将木棒朝薛平平一指:“呔!大胆毛孩!竟然敢犯我疆土,欺我汉家无人乎?” 薛平平啐道:“呸!张富贵!你才毛孩子呢!想挨揍明说,我可不怕你!” 张琼哈哈大笑起来,就要催马上前。 郭贵礼急忙喝道:“快停下!”待二人都勒住缰绳看他,方才说道:“你们想要比试一下的话,都给我下来,穿上护衣,再拿上那个比武用的‘石点头’才可!”他朝演武厅廊檐下一指,那边兵器架上插着一溜去掉了枪头,安上石灰包的木枪。这就是所谓的“石点头”,一头捆着石灰包,若是失误了击中对手,也只会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白点,虽然会有些疼痛,但不会有什么杀伤力。旁边的木案上摆放着几件藤条编制的护衣,用做双人对抗比试之用。 薛平平、张琼都跳下马来,走过去穿戴上了藤编护衣,各自拿起一杆“石点头”,便又转回来上马,随后背对对方,策马跑出一段距离,再调转过来,看着对方。 郭贵礼看着两人大声说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不许攻击对方脖颈以上部位!不许攻击对方坐骑!前胸后背,谁身上的灰点子多,谁就输了!另外,看谁最先中枪,若是要害中枪,那若是真枪真刀肯定没命,所以也算是输了!听到没有?” 薛平平点点头轻轻答道:“明白!”张琼则挥舞着木枪大声答道:“听到了!”随后又皱眉道,“这不许那不许的,还怎么打?” 郭贵礼还没说话呢,张琳就瞪着哥哥说道:“平哥儿比哥哥你小好几岁呢,你还好意思说?” 张琼瞪大了双眼看着妹妹道:“你到底是我妹妹还是平哥儿妹妹?怎么就偏偏向着他?” 张琳掐着腰娇声喝斥:“平哥儿是我弟弟,他比你小,我不护着弟弟不护着小的,护着你你有那脸吗?” 张琼被妹妹夹枪带棒的一通话说的哑口无言,便瞪了妹妹一眼,不再争执,将那木枪一挥盯着薛平平道:“平哥儿,早就想着你若好了揍你一顿,今天总算如愿以偿!来来来,让你尝尝哥哥的厉害!” 薛平平撇撇嘴巴,轻轻说道:“别吹牛!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郭贵礼大声喝道:“你们俩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听我口令开始比试!好……一……二……三……开始!” 随着郭贵礼一声令下,薛平平和张琼便催动坐骑,朝对方冲去。 随着薛平平过来的李静姝、张琳、连翘、苏叶,看着策马驰骋的两个少年,一颗心儿顿时悬了起来,俱都将一双小手紧紧握在胸前,大睁着双眼紧张的注视着二人。 另一边的几个少年,则都兴高采烈地议论着,看谁能获胜。不过他们都曾与张琼比试过,对于张琼的武艺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张琼虽然年少,但一身力气可不小,普通的成年人已经远远弱于他;至于薛平平,他们先前虽然都见过,却从未见识过他的武艺。此时见两人虽都在马上,张琼身高力大,个头要比薛平平高出半个头来,身材更是要壮实许多。而薛平平与之相比,不但年龄小了好几岁,身材也要小了两号还多,所以都不看好他。 但见那场地正中,两骑战马疾驰对冲,踏踏踏的马蹄声中,二马错镫,只听薛平平一声低沉的喝声中,随即便听到张琼哎哟痛呼一声,已经扑通落马。 那张琼还算是机灵,落马的一瞬间,便踢掉了马镫,摔到地面上时,连着翻了几个滚卸掉力量,随后便灰头土脸地跳了起来,瞪着薛平平喝道:“平哥儿,你耍赖!这回不算!” 薛平平兜回马来,策马来到张琼面前,呵呵一笑:“张富棍儿,别不服气,再来多少回,你在我手中也讨不到好!”撇撇嘴巴将手中木枪朝他胸前一指,盯着他胸口处的白灰点冷笑着,“若是真枪,你早就没命了,还有脸说我耍赖?输了不认账,你才是真耍赖呢!” 第92章 无敌 张琼低头朝自己胸前看看,方才发觉胸口正中清清楚楚的被“石点头”的白灰戳了一个白点,但他仍然瞪着眼睛,犟着脖子气哼哼地说道:“你使诈才占了点便宜,这肯定不能算的!” 聚了一堆站在旁边观战的那些小伙伴们,眼力稍差的也都没看清薛平平是如何将张琼给打下马来的,等到结果出来,看到张琼掉落马下,都有些吃惊,一时都震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至于跟着薛平平一块过来的几个女孩子,除了张琳会些武艺外,那三个虽然跟着锻炼,但只能算是初学,学些基础动作,连门径都没看见,本来都为薛平平提着一颗心儿,可转眼间二马一错,却是张琼掉落马下,而薛平平则毫发无损地圈回马来。再看他在马上直起身来,一手握缰一手执枪,当真有些威风凛凛、势不可挡之意,不觉都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李静姝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回过神来,轻轻一扯张琳胳膊肘儿:“琳姐儿琳姐儿……你可看清了么?你哥他……是怎么落马的?” 连翘、苏叶两个也期待地看着张琳,她们只觉眼睛一眨,那张琼就掉落马下,至于是怎么掉下来的……她们先前还以为是张琼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呢。 张琳看着薛平平,眼睛眨了眨,心说先前我还以为真能打得过他,现在看来……或许……可能……大概……能与他打个平手?不过哥哥要是真的是被他打下来而不是自己掉下来的,那……如果以后想揍他的话,是不是就揍不了呢?至于另几个女孩子的急切询问,她才没有心思更没有义务去给她们解说呢。 赵匡胤看一眼薛平平,心里也十分惊讶,见张琼不肯罢休,更感到好笑,便走上前劝道:“琼哥儿别再说了,你比平哥儿大着好几岁,不论个头、力气都是平哥儿不能比的,可你们一交手你就被平哥儿给打下来,唉……这结果……,算了算了,你输了就是输了!你再狡辩,那是输人又输阵更丢脸!” 张琼这才消停下来,仍然闷闷不乐的瞅着薛平平:“就算我输了一次,那是我轻敌。俗话说轻敌必败,这回我小心点,咱们俩再比一次,平哥儿你敢不敢?” 这时郭贵礼走上前来,看一眼薛平平,虽然脸色仍然十分平静,但内心已经翻起了波澜,口中轻轻劝道:“琼哥儿,你且消停一会儿!平哥儿,你也练了好一会儿,是不是该下马来歇一歇?” 薛平平也不逞强,点点头便跳下马来,去演武厅那边放下木枪,卸了护衣,又走回来,看着仍然气呼呼瞪着眼睛的张琼,不由得一乐。 郭贵礼知道他那张能气死人不偿命的破嘴,急忙劝道:“平哥儿,你既然胜了,就别再幸灾乐祸了!”又向张琼指出他的失误,“你是纯粹的骄傲轻敌,我看你在马上对冲时,连身子都未伏下,就那么直愣愣的,显得你个子高啊?那不是给人家当活靶子吗?平哥儿要是有弓箭的话,你根本就冲不到人家马前就会被射落!今天吃了一回亏,这以后就长点心眼儿,那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说起来郭贵礼还是很喜欢张琼这孩子的,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张琼有些大大咧咧,但自从来到郭府之后,那就从来没有停下过学文练武。早起晚睡,勤学苦练,持之以恒,都可以用来形容张琼的刻苦,而且经过郭威等人的指点,无论马上还是步下,那武艺与才来时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进步太大了。便是在军中寻来几个一般的好手跟张琼对阵较艺,都不一定能赢得了他,而张琼现在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未来更加可期!却不想今天与薛平平对练,连一个照面都无法应对,倒让他更加震惊。 郭贵礼自然知道薛平平是除夕那天被救回来的,那时还重伤未愈、性命垂危呢,可这才养好伤多久?今天只不过是在这西院骑上战马转了几圈,也没见他怎么练习,怎么就能将武艺不凡的张琼给“一枪”挑落?当时他只当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菜鸟互啄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并未在意,那过程也就未能看清。可这结果也太让人震惊了,看似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占尽优势的张琼却不堪一击;而本来以为人小力弱的薛平平,反倒一击便胜,如果不是侥幸而真的是凭真本领,那就有点可怕了。 张琼虽然仍有点不服气,这时候也想通了。既然落败,那就像是赵匡胤说的,再要胡搅蛮缠那就是输人又输阵了,他自诩为未来的堂堂军中上将,可丢不起那人,便振作起来,看着其余的小伙伴们,又叫嚣起来:“贵礼叔说的是,我骄傲轻敌,就该落败!现在我不骄傲了,你们谁来跟我再对上一场?” 景裕笑着走上前来:“我来!富棍儿兄,你才败了一场,要不要歇一歇等下一场?” 张琼摇摇头一挥木枪喝道:“歇什么歇,方才都没用上一丝丝力气!” 刘承佑笑道:“是没来得及用上一丝线力气,还是想用都用不上?” 张琼瞪他一眼,并不答话,转身走到那匹战马旁,一按马鞍又飞身上马,策马轻驰,小跑一圈转了回来,看着景裕心里有气,心说你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那小屁孩来喊我,别怪我也对你不客气了:“景老二,来吧!看我不把你小老二给戳掉!”千年之后的梗儿和脏话,他听薛平平说过几回,倒也无师自通了。 景裕啐了一声,眼角余光朝那几个女孩子看了一眼,也去穿了护衣拿了灰头木枪,转回来上了战马,小跑一圈熟悉熟悉胯下坐骑的脾性,勒马横枪,那种策马驰骋、冲击万千敌军、血染战袍的豪情顿时涌上心头,微微扬起头来双眼微眯,看向张琼:“张富棍儿,我观你也不过是个‘插标卖首尔’的无能之辈,你嚣张个什么?”随后又悄声骂道,“你个夯货,嘴里就没个把门的?没看到你妹子她们就在那边?” 张琼被景裕骂得脸色一红,急忙喝道:“别瞎扯了,咱们且大战三百回合!” 景裕不经意地朝薛平平那边瞥了一眼,微微冷笑道:“还大战三百回合,三回合胜不了你张富棍儿,我就认输!” 张琼厉声喝道:“景老二,少吹大气,有种便来战吧!” 话音方落,两人便都大喝一声,策马执枪便朝对方冲去。二马一错,便听枪杆相击发出的呯呯声如爆竹一般连响,随后两马驰开的那一瞬间,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一处,同时仰身,将木枪朝后刺出,便来个回马枪。可既然都想到了此点,那便不可能成功,枪杆击在一处呯的一声磕开,战马随即便疾驰而去。约莫奔驰出去十余丈,两人同时勒马转向,看向对方,脸上都收起了原先的小瞧对方的神色,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 第一个回合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占便宜没吃亏,而且除了试探出对方力气大之外,武艺似乎与己相若,便重视起来。两人目光一碰,似乎呯的一声迸出了火花,一催战马,又朝对方冲去。 这一回两人都极为用心,眼看就要撞上,手中木枪都蓦然刺出,直取对方要害。随后便听呯呯呯的击打声又如爆豆一般响起,两人几乎同时双手握起枪杆,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对方击下马来。 稍远处看热闹的几个女孩子,虽然大多数不懂,但见他们两个少年打得激烈,比薛平平和张琼对阵时要好看得多,这一回热闹倒是看得兴高采烈,不停地拍手叫好。 声音传到张琼、景裕耳中,那更加兴奋,只觉浑身力气使不完似的,精妙招数接连使出,可两人仍然是势均力敌之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倒是赵匡胤、刘承佑他们站在旁边,看出了些门道,轻轻议论着,分析着两人的招式。 薛平平这回倒悠闲下来,便走到那廊檐下边,坐在栏杆上,歪着脑袋朝这边看着观战。郭贵礼朝左右看看,发现只有薛平平一个惬意的跑那边坐着了,心说这小子倒会偷懒,便招呼赵匡胤他们,也去廊檐下坐着,又命人去取茶水点心。 张琼与景裕两个在马上斗了一会儿,仍然奈何不得对方,汗水渐渐冒出,都有些着急,便飞速的在内心思索着办法,想尽快拿下对方,以证明自己技高一筹。 两人再次策马冲到一起,同时举起木枪朝对方刺去。两杆枪呯的一声又磕在一起,同时荡起来。张琼大喝一声,索性以枪为棍,顺势朝景裕砸去。 景裕也大喝一声,同时举枪横扫,以图将对方长枪磕开。两杆枪呯的一声又互击在一起,但这次除了击打声外,还发出咔嚓的断裂声,两人都是一惊,随即朝手中木枪看去,竟然同时折断,不禁一怔,正要再用断枪与对方大战,却听郭贵礼喊道:“裕公子……琼哥儿……好了,你们两位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这胜负是一时难以分出的,先停下来歇歇,以后再战!” 张琼大声应道:“好!”随即朝景裕说道:“这次便宜了你!”景裕也哈哈大笑道:“哈哈……我看再战下去,你张富棍儿必败!”张琼撇着嘴巴道:“呵呵!也不知谁先前说大话,三个回合拿不下我就认输!”景裕根本不认那账,嘻嘻哈哈地跳下马来说道:“那不过是逗你玩的!你还真以为我拿不下你啊?”张琼道:“你就吹吧你!”也跳下马来。 赵匡胤、刘承佑、刘景忠他们几个见张琼、景裕停战,便也心痒难搔,想去对练一回。 郭贵礼看那两匹战马也开始沁出汗水来,便劝道:“你们且先歇一会儿,你们受得了,这战马可受不了,让他们牵去蹓蹓,喂点食水,恢复恢复体力,你们再来!” 一时茶水点心取来,便在演武厅廊檐下摆上,大家都去取了茶水点心,慢慢饮着茶吃着点心,议论起来。主要是几个未能上场的,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态,纷纷挑选着对手,评点着对方。 张琳看看那些男孩子一本正经的争论不休,又瞅瞅坐在一边笑眯眯并不插言的薛平平,疑惑不解的悄声问李静姝:“翠姐儿,你说他们几个都挑着对手,想一显身手,可怎么都不选平哥儿呢?” 苏叶在旁也轻轻说道:“是呀是呀,他们不会是看不上平哥儿吧?嗯,平哥儿还是太小了。” 李静姝看了苏叶一眼,又瞅瞅薛平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苏叶便笑着问道:“翠姐儿你笑什么?”连翘瞅着苏叶也笑道:“他们看不上平哥儿?或许平哥儿还看不上他们呢!”李静姝接着说道:“我想着他们可能是怕和平哥儿打起来,要是落到琼哥儿那下场,岂不是又要像琼哥儿那样惹人笑话?”苏叶笑道:“那有什么可笑的?打仗么,不是有赢有输的吗?” 张琼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道:“唉!平哥儿才多大,他们都多大了?你看我哥那块头儿,被平哥儿一下子挑下马来,那以后……不定要被人笑话多少次呢!我想他们都是怕落得和我哥一样的下场,那不就成了和我哥一样的笑话了吗?” 李静姝忍着笑说道:“就是这个理!他们要跟平哥儿打的话,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呵呵……,毕竟他们都要比平哥儿大好几岁呢!” 苏叶这才明白,拍着小手笑道:“没想到咱们家平哥儿这么厉害呀!”又瞅着张琳问道:“那你先前天天还说平哥儿要是不听话的话,你就天天揍他;如今我看平哥儿武艺这么好,你要是和平哥儿打起来的话……哈哈……不知是你揍他,还是他揍你呢?” 几个人都再也忍耐不住,瞅着满面羞红的张琳咯咯娇笑起来。张琳便瞪了苏叶一眼,气呼呼地扭过身子,却不想正和薛平平对上,两人目光一碰,张琳心里更烦,狠狠地瞪了薛平平一眼,又将身子扭开。 薛平平离的稍远,并没听见她们的悄悄话,见张琳如此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往心里去,便又朝张琼他们看去。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提起他们的话头,转眼便看到刘承佑身后一个先前都被他们忽略,几乎当成透明人的李业。只见那李业笑眯眯的,目光不停的在这几个少年身上转悠,有好几次嘴唇都鼓动起来,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忍耐住了。 薛平平眼睛眨巴眨巴,心说这是个不学无术之辈,跟在外甥身边混,几乎就被人当成帮闲蔑片了;这会这群纨绔子弟说话议论了半天却没他插言的机会,他肯定忍耐不住,绝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无视的,且看他能忍到几时,说不定过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便会提出个什么馊主意出来。 却也没过多久,当众人说乏了饮茶时,便见那李业终于忍耐不住,慢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别打了,这春暖花开的,城外野地里没人的地方,大家骑着马去玩玩儿,该多带劲!哦,对了,咱们还可以赛马、打猎,城外好玩的地方太多啊!唉,就是这汴京城方圆几百里内,都没有山,不然上山里去那更好玩了!” 刘承佑武艺在这些人里面最低,先前大家意气风发的挑选着对手,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自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此时一听小舅舅如此说,也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对对!我舅舅说的不错啊!你们想不想出去玩?” 他俩这么一挑头,大家都来了兴趣。倒是赵匡胤有些犹豫:“城外倒是真的好玩,可是……咱们要是出去的话,家里长辈们没有哪个会同意的吧?” 景裕因为父亲还没到京,家里现在几乎没人管得了他,几乎就是个混世魔王,听赵匡胤担心家里人不让,噗嗤一笑,眼睛斜睨着他道:“难道你还没断奶呢?咱们是出去练习骑射功夫,并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家里人只会更加高兴的。”停了一下,又挑挑眉毛笑嘻嘻补充道,“再说到时候拉着他们家荣哥儿、平哥儿一块去,谁家大人会不放心?” 他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了,就连赵匡胤也去了担心,跟着嘿嘿的笑了起来,转身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到时候你去不去?”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没看到我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好多人吗?你要是能带我出城去,我就送给你们一个惊喜,如何?” 张琼一听便来了兴致:“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惊喜?别到时候给我们来个惊吓!” 薛平平笑道:“咱们要是到城外,首先不是去玩的,当然也可以玩一会儿是吧?咱们都是将门子弟,为了不堕将门之风,都是带着一腔豪情去练习骑术武艺的!其次,带点羊肉、鸡肉什么的,做一次野炊来一次烧烤,若是有河塘什么的,还可以钓钓鱼再来个烤鱼……” 他还没有说完,便将这些纨绔子弟逗得眉开眼笑,心痒难挠,个个都连连赞同,便是连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也跟着轻轻颔首微笑。她们是难得出门去玩的,前些时日的花朝节、上巳节她们因薛平平的拖累,都没能跟着大人像往年那样出城去玩,心里颇以为憾,现在一被薛平平引逗的想起来,那当然更想去春暖花开的野外去看看了。 刘景忠毕竟年龄最长,此时听大家都赞同,心里面也活络起来,思索着慢慢说道:“要是真想出去的话,咱们还真的要好生筹划一回!现在虽说城外已经安全许多,但也不能保证没有流蹿的恶人匪盗……”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片热热闹闹的异议。 景裕首先就摇头说道:“怕什么?京师周围那也是天子脚下,早都不知清剿过多少遍了,便是有几个匪类也只能跟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躲躲藏藏的不成气候,真要遇到了……哈哈……不是我吹牛,我一根手指头便能捻死一个!” 张琼想起先前元宵夜遇到的那些恶人,不由得哈哈大笑着说道:“若是遇不到还好,算他们走运!真要遇到了,有咱们这些兄弟……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分到一个呀?” 赵匡胤也笑了起来,想起当初张琼和他抢那些贼人,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再说就是咱们出去,也不可能就咱们这些兄弟,多少还得带几个家将,也是能打的!忠哥儿你就放心吧!” 连薛平平也没想到竟然不用他开口,李业便将这些公子哥儿的瘾头给撩拨起来了,看着他们不觉微微笑了起来。忽觉后背被人捅了一下,他眨眨眼睛,故做不知;张琳有些生气,索性在他后腰处用力拧了一下。薛平平护痛不觉哎哟叫了一声,却把那几个公子哥儿给惊动了,纷纷朝他看来。见薛平平呲牙咧嘴的,张琼哈哈笑着问道:“平哥儿怎么了?莫非你发了羊癫疯?” 薛平平啐了一声,方才回头瞪着张琳:“有什么话你跟你哥哥说啊,我又当不了家!再说他们就是能出去,我还能跟着不成?我连门都出不了,还出城……还……还是别想那美事了啊!” 张琳便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一声不吭。张琼看看薛平平,又看看妹妹,有些为难了,挠挠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什么……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啊,现在就是说说而已……” 刘承佑看看张琳,又瞅瞅张琼,笑嘻嘻地说道:“这要是真的出城去玩……只怕咱们几个一回家,自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要闹着去吧?那咱们……咱们……”他的意思自然是若带着女孩子,别说玩了,还得优先照顾她们,不能让她们出任何意外!哪像只有一群男孩子那样,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尽情潇洒! 刘景忠倒点点头笑了起来,迅速瞥了几个女孩子一眼:“不如这样,咱们回家跟大人都好好说,家里女眷若有想去游春赏景的,也都跟着去,再让家里多派些人跟着;那样的话,咱们家里的姐妹们也高兴,咱们自己也能玩得开心尽兴,大家以为如何?” 赵匡胤点点头第一个表示赞同,又小声补充道:“那无论如何得让荣哥儿带头!不然我估计我家里就过不去!要是有荣哥儿带着的话,家里人就不会多说什么,还会更放心!”他提出让郭荣挑头,这些公子哥儿们没有反对的,反正郭荣早已隐隐的成为了他们的“带头大哥”,各家的家长们也都放心让自家子弟跟郭荣一起,有郭荣挑头各家家长都会同意。 张琼瞥了一眼笑眯眯看着大家不说话的薛平平,突然将手指着他道:“咱们都可以去,可是平哥儿却被我婶娘下了禁足令的,不许他出门一步,还想出城?只怕是想多了吧?” 刘承佑也瞅着薛平平,呵呵干笑着道:“那就不带他!咱们这么多人,也足够热闹,少他一个不算什么!” 第93章 神仙 薛平平听了张琼故意针对他的话,只是不屑地一笑,并未理睬。倒是张琳急了,呼的便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瞪着张琼。 很明显的,他们这一帮少年若是出城去郊游踏青,而故意不带薛平平的话,那她和李静姝她们几个只怕也不好意思跟着去了,毕竟连翘、苏叶是服侍薛平平的,而她和李静姝两个当初是向清宁拍着小胸脯打了包票看顾薛平平的,便是张琼他们出城去要带着她们,而她们又怎么好意思撇下薛平平自己出去玩?那也说不过去嘛! 张琼只是想恶心一下薛平平,却不料薛平平根本不理他,却把自家妹妹给惹毛了,面对着张琳那刀子般的目光,红通通满脸委屈的模样,他顿时就怂了:“我只是说说……逗平哥儿玩的!真要出去玩,哪能不带他呢?”随后觉得这话太随意,又郑重补充了一句:“再说……真要出城去……那也得咱爹娘和咱叔父婶子他们都得答应了才算啊!” 张琳看着哥哥轻轻说道:“反正我不管,到时候你们只要出去不带我们,我就……我就……我就……天天缠着你……嗯……天天缠着你哭给你看,让你哪都去不了,什么都干不成!” 张琼一听,顿时如吃了个苦瓜一般,脸色那个难看就别提了。旁边几个少年看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景裕还竖起大拇指来赞道:“好妹子!这招不错,估计能把琼哥儿给烦死,再也不敢在咱妹妹面前胡说八道!” 他们这些少年,经常来郭府找郭荣、张琼他们,或练武或习文,都有不少进益,要不然他们家里一听说去找郭荣,那根本就没二话,立马同意;一则其家中长辈与郭威、清宁熟悉并交好,二则都知道郭荣是个极其出众的顶尖少年,无论做什么都极有分寸,与他来往都放心得很!这些少年常来常往的,便也与薛平平、李静姝、张琳他们熟悉了,也视之为自家弟弟妹妹。 旁边一直看着他们,并未参与其中的郭贵礼这时笑着劝道:“琳姐儿别闹了,我看你们真要好好的和太太说,这事也不是不成。毕竟大家在城里憋闷好久了,这大春天的出城去逛逛,看看春景散散心,倒也对身体有好处!老祖宗传下来的千年不变的风俗,是有它的道理的!” 中华数千年传承中,形成了许多独有特色的节日,从每年开始第一天的节日元旦起,至每年的最后一个节日除夕止,期间大大小小规模不等的全民性节日至少也有一二十个,那并不是只为了吃喝玩乐而定下的节日,而是根据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气候不同的环境,以及各种需求,在长达万年左右的漫长岁月里,逐渐形成的。除了那些遍及全民的节日外,还有不少只在某些特定地方特殊日期特定人群里存在的小型节日,那就更多了。 张琼笑着道:“原来礼叔也想带着婶子一块出去逛逛呀,那就好说了!” 郭贵礼笑着骂道:“呸!我只是看着你们做难,才想着帮你们说一句,你这坏小子就敢笑话我了?看来平哥儿那一枪刺得轻了!” 见郭贵礼提起他被薛平平一招打落马下的糗事,张琼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闷闷不乐地看他一眼,又转向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先前到底使了什么法术,怎么我还没什么感觉呢,就掉下马来了?”说到这里,似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瞪大了双眼指着薛平平道,“对对对!你……你肯定是使用了什么法术!要不然我绝对不会落马!我还什么都没感觉呢,就掉落下马,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现在我想起来了,先前你说自己在什么仙山洞府学艺,我还以为你是胡说八道呢,原来……原来都是真的啊!” 张琼咋咋唬唬的叫嚷起来,大家顿时都惊愕的看着薛平平。 几个女孩子相互瞅瞅,只有张琳轻轻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平哥儿怎么就会那么多本领,而且怎么看他也不会是我哥的对手啊,他怎么就能把我哥给一下子就打下马来呢?” 那几个少年中,倒是赵匡胤最熟悉薛平平,看着他也面露讶异:“琼哥儿这么认为啊……,那平哥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不是跟神仙学过艺啊?” 不要说他们这些少男少女,就连老成稳重的郭贵礼也好奇起来。 薛平平撇撇嘴巴,站了起来,面对大家,微微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未开口说话,李静姝便悄声向张琳她们说道:“看吧,他又要骗人了!”张琳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连翘只抿着小嘴微笑,倒是苏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一眼大家,急忙忍住,凑到李静姝身边悄声问道:“翠姐儿怎么知道他又要骗人了?” 李静姝眼睛斜睨着薛平平悄声解说:“你看他那表情,还有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那……那就肯定是要骗谁个了……” 她们这边悄声说话,却听薛平平朝大家作了个团揖,开口轻轻唱道:“行过小周天,念咒掐指决;贫道我本是——万寿山,得了道的小神仙。推过九宫图,演过离震乾;贫道我通晓——天文地理、上下八千年……” 众人听薛平平唱出这几句,顿时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起来。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薛平平接着唱道:“拜过三清祖,别过了五庄观,小道我走南又闯北,修行在天地间。来到贵宝地,肚皮叫破天,小道我——在此卜卦算命,凭本事混口饭!劳烦——”又朝大家作个揖,不管他们被震惊成什么样子,接着唱道,“不论是问姻缘,还是来求官,小道我念咒、掐指一算,指点个一二三!”唱到这里,又朝李静姝抱抱拳一笑,似乎这几句就是对她说的一样,弄得李静姝娇羞难禁,脸蛋儿一红,狠狠瞪他一眼,急忙将头低下。 薛平平看着李静姝微笑着,接着往下唱道:“不管你听不听,不管你信不信,你我二人、在此相遇,命中早注定!我是算命的小神仙,卜卦来换酒钱!算命的小神仙呐,行走在江湖间!算命的小神仙,我命他不由天!算命的小神仙呐,天人合一、形神相依、道法自然……” 李静姝听着听着,脸蛋儿更加红润,忍不住抬头看了薛平平一眼,却见他正眼珠不错的盯着自己,更加娇羞,轻轻啐了一下,急忙扭过身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听薛平平一气唱了下去:“……元神出了窍,七窍皆生烟。昨夜我梦里,在阎罗殿、给阎王老爷、相过面;起身昆仑山,出门寻寻仙,小道我誓要、在凌霄殿,给太上老君点根烟——。道长且路远,身上无盘缠,小道我只得在贵宝地,凭本事混口饭!劳烦……”唱到这里,他索性拿起那分糕点的小竹刀,在茶壶茶盏上敲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乱响了几下后,便成了颇有其歌声曲调的韵律节奏了,便听他在自己敲打出来的叮叮当当的伴奏声中,继续唱道:“不论是问姻缘,还是来求官,小道我念咒、掐指一算,指点个一二三。不管你听不听,不管你信不信,你我二人、在此相遇,命中早注定。我是算命的小神仙,卜卦来换酒钱!算命的小神仙呐,行走在江湖间!算命的小神仙,我命他不由天。算命的小神仙呐,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算命的小神仙,卜卦来换酒钱;算命的小神仙呐,行走在江湖间;算命的小神仙,我命他不由天!算命的小神仙呐,天人合一、形神相依、道法自然……” 唱到这里,薛平平用力一敲那茶盏,呯——当啷的一声,竟然将那只茶盏敲的碎裂开来,他依然不管不顾的唱出最后一句:“……请叫我——郭大仙儿……” 唱完后,薛平平又不慌不忙的朝大家团团作揖,微微一笑:“请叫我郭……”一语未完,突然想到,他正竭力想与郭威清宁夫妻划清界线呢,这一句郭大仙儿,岂不是让他们认为自己是终于承认了郭威夫妻为父母了?急忙改口,“哎……请叫我小神仙……” 不过这些少男少女听完他的歌,虽然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却未多想,只是仍然沉浸在那俏皮活泼、舒缓优美的曲调之中;倒是郭贵礼眼神微微一凛,有些紧张的盯着薛平平仔细观察起来。 赵匡胤咽咽喉咙,看着薛平平,许久方才问道:“平哥儿,你……你……你这歌里……唱的到底是真是假啊?” 薛平平笑道:“信者真不信则假!”随后将小手一甩,背在身后,悠悠达达地走到已经又牵到演武场正中的战马前,低头查看着那战马,看样子是已经喂过食水,恢复过来了。又低头朝其四蹄看了一下,四蹄皆有马蹄铁,眨眨眼睛道:“原来咱们早就有了马蹄铁了啊!” 郭贵礼跟在后面,听薛平平说话奇怪,便答道:“马蹄铁?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么会没有呢?没有马蹄铁,汉唐铁骑怎么能打得胡人举族依附、归化称臣?” 薛平平笑道:“我听人说,这马蹄铁是从西边传来的,还说咱们马鞍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郭贵礼笑道:“不知你是听哪些不学无术之辈在那胡说八道!胡人懂个屁!他们连铁都没有几两,能打几把刀就觉得能到处抢劫了,哪还有铁往马蹄子上用?唯有咱们中原,才有那么多铁,才舍得往死里用!要不然当初汉兵、唐兵,凭什么一人能打胡人好几个?凭的就是铁多!”见薛平平颇有震惊之色,又有些得意的说道,“我是以前随阿郞从军,听他说过的。咱们中原钢铁多,既有的用也舍得用,马蹄铁不说了,铁盔铁甲、钢铁兵器,应有尽有;胡人连开矿都不懂,更不懂炼铁炼钢,便是有一点钢铁也是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从咱们这儿弄回去的!” 薛平平觉得郭贵礼说的虽然不一定是事实,但以情理而言,却是极有可能的。他正在思索,却听郭贵礼轻轻劝说道:“平哥儿,你这马也骑了,也和人比试过武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薛平平连连摇头:“回去……不回去!我才练多大一会儿……”话还未说完,便听郭贵礼怪异的看着他轻轻问道:“那要是太晚了,咱们还回你先前那院里?” 薛平平一听,便突然醒悟过来,他好不容易才算是从这里搬了出去,这要是再搬回来,那不是功亏一篑了吗?急忙又摇头道:“好好,我听你的,咱们回去!这就回去!”说罢转身就走。 郭贵礼倒有点措手不及了,急忙跟在后面喊道:“平哥儿……不急……不急的……” 薛平平心道:我这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那位,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她来了怎么办?还是乘她没来赶快溜吧!头也不回的便朝院中停着马车那里跑去。 郭贵礼停下脚步,看着薛平平背影有些哭笑不得,叹息一声又摇摇头,转身看向李静姝、张琳她们,招手喊道:“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一块过去?” 连翘、苏叶急忙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跟着薛平平上了马车。李静姝和张琳互视一眼,便默默也往马车这边走来。 郭贵礼看着他们摇摇头,也招呼着随从,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随后便从西院门鱼贯而出。 他们离开还不到一柱香时间,便见清宁带着随身丫环,匆匆忙忙地走来,见只有张琼等人,便问道:“平哥儿他们呢?” 一群少年急忙上前施礼,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好。张琼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婶婶:平哥儿他们……才走没多大一会儿。贵礼叔说让平哥儿回那边小院,平哥儿什么也没说就上了马车。” 清宁朝他摆摆手,向西院院门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寒冷,心里骂道:“这个小混账,看来是在躲着我呢!难道你还能躲一辈子不成?再说你就是溜回那边,我就不能去了?” 薛平平乘坐着马车,按来时道路返回。他趴在车窗边朝外观看着。车外路上,行人匆匆,两边房屋鳞次栉比,高低不平。约摸走了小半路程,马车忽然停下,就听窗外郭贵礼低沉的声音问道:“平哥儿,前边有两个道士拦路,非得要你出来见他们才肯让开。” 薛平平一抹额头,便知道郭贵礼说的是哪两个道士了,心说那两个道士倒成了狗皮膏药了,沾上还就摆脱不了的怎么? 李静姝看他难受样,冷笑道:“你自己招来的,谁让你们当初骗人呢!”薛平平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骗人了?人家两个走遍天下,颇有修行的老道士,还不如你个小姑娘看得透?”李静姝被问得顿口无言,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的,最后才气哼哼的将脸儿一扭道:“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 薛平平道:“你就是知道……你就是知道……你知道个锤子!”想起当初初相见时,她报名尹锤,自己问她喊锤子兄弟,不觉噗嗤笑了出来。 张琳左看看右瞅瞅,不知他们俩在说什么。李静姝妩媚的小脸蛋儿不觉羞红,狠狠瞪了薛平平一眼,正要反驳,却见张琳看了过来,急忙做了个不许他说出来的威胁眼色,方才扭过脸去。 薛平平站了起来,钻出车厢,看着站在路中间拦住去路的那麻衣道士和扶摇子,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抱拳一礼:“敢问二位道友,为何拦我去路?” 那扶摇子瞅瞅他,又看看师父,回了一礼:“既然相称道友,那就互为同道,为何不邀我同行长谈?” 薛平平皱皱眉头,心说这就又缠了上来了?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们,往西上西岳华山,那边才有你们的缘法吗?便正色答道:“家中长辈教诲:我今年幼,不许与三姑六婆之类交结,以免被骗!我就是称呼一声道友,也不过是看在二位年长的份上,尊敬一下罢了。” 扶摇子顿时就变了脸色,手指着薛平平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后又转身看着麻衣道士。麻衣道士也皱起眉头,心说这小子那话里话外,就差指着他们脑门儿骂他们师徒两人是骗子了! 麻衣道士叹息一声,轻轻说道:“既然称呼道友,那就是有些缘法。还请道友指教一下我师徒缘法,之后再不纠缠道友,如何?” 薛平平皱眉答道:“先前我不是说过吗?怎么你们忘了吗?” 扶摇子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了?我们……我师父记性好着呢,怕是你忘了……”他话音未落,便被麻衣道士拦住,却见麻衣道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还请仙童指教!” 薛平平盯着他,见他神色不变,抚了抚额头,朝西边天际看去,轻轻说道:“我说的你们就信之不疑?不怕我骗你们?” 麻衣道见他松口,心里高兴起来,便微微笑道:“既然是指教缘法,仙童说出来就是缘法!至于能不能得到那缘法,那却也是我师徒的缘法!还请仙童不吝赐教!” 薛平平听他说的绕口令一般,嘴角抽了抽,便面朝西方,随手一指:“既然非要我指教,那我就指教一下……”只听车厢内李静姝、张琳她们噗嗤一笑,又急忙忍住。薛平平神色不变,似没听到一般,接着说道:“你们往西走,西岳华山那里或有你们师徒的缘法,或许能让贵师徒得道!言仅于此,别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西岳华山?”麻衣道与扶摇子师徒二人异口同声的同时说出来,相互看看,又把目光转向薛平平,注目一会儿,麻衣道方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多谢仙童赐教!”随后直起身笑了起来,一时间原本窘迫的神色,顿时如枯木逢春一般,竟然变得十分洒脱起来,好像一刹那间年轻了十来岁。 扶摇子看着师父,顿时便惊呆了:“师父你……你……”麻衣道笑道:“我怎么了?”扶摇子咽咽了喉咙方道:“师父……好像是……瞬间便年轻了许多……” 麻衣道笑道:“这便是师父的缘法!若是能参悟得透,便是一语一事,也能得道!”又朝薛平平施礼示意,随后便转过身飘然而去,那步履矫健敏捷,竟然不弱于年轻小伙儿。扶摇子急忙跟在后边:“师父……等等我……师父……” 薛平平笑道:“陈抟道友……若是得道,休得忘了今天!” 那师徒俩听在耳中,蓦然停下,回过身来,远远地盯着薛平平,麻衣道悄声问道:“你将俗家姓名告诉过他没有?”扶摇子连连摇头:“没有啊!自跟随师父以来,用的就是师父赐予的道号,陈抟之名……都有好多年未曾出口,未曾入耳;这会儿听到,若不是师父相询,我还未曾意识到是喊我的呢!” 麻衣道摇摇头道:“你没听他喊你俗名后,说的是什么?”扶摇子这才想起来,也是一惊:“啊?他说我若得道,莫忘今天?”麻衣道苦笑一下道:“你看,他直接喊你俗名,直接就说你能得道,却没有提到为师,那就说明……师父先前的判断没错,你的大道缘法要比为师广阔坦荡!为师……唉,只怕无缘仙途了啊……” 薛平平本来想着随便胡喊一声,戏弄一下那师徒二人,不想两人转过身来,一边盯着自己一边悄声对话,心里顿时一紧,心说那扶摇子还真的是那个名传后世、被人称做陈抟老祖的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急忙钻回车厢,大声喊道:“贵礼叔,咱们赶快走,不要理那两个道士!” 郭贵礼看他一眼,心里话还不是你自己招来的,你自己出来跟人家搭话接茬的,这会儿又说不要理人家了……,唉,到底是性格未定的小毛孩子啊!也不再跟他多说,便命起程。这回还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薛平平直接就朝外面问道:“又怎么了?又是哪个拦住了去路?” 郭贵礼在车外苦笑一声,看看看拦路人,轻轻答道:“是个……是个……小娘子……” 薛平平还未答话,李静姝和张琳相互看看,又同时转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连翘苏叶两个俏丫头,看看薛平平,也同时笑出声来。 “小娘子?”薛平平也有些奇怪了,这时候称呼的小娘子,指的是未成婚的小姑娘,他自到开封以后,先是养伤,便是近些天来伤势痊愈也被清宁下了禁足令,根本出不了门,哪会认识什么小娘子?正要钻出车厢,便听张琳不屑地哼了一声:“哼!听说有小娘子来找,就心里痒痒得跟小猫抓的一样,恨不得一步就迈到那什么小娘子面前了吧?” 薛平平听到张琳酸不拉叽的怪话,才伸出的右脚马上又缩了回来,瞪了她一眼,想想自己不该被她一句话就吓住了,又急忙伸出左脚,连走几步钻出了车厢。 只听张琳、李静姝两个连连冷笑,倒是连翘、苏叶两个看着薛平平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再也忍耐不住,噗嗤噗嗤娇声浅笑出来。 第94章 桃花精 听到身后几个女孩子的叽笑声,薛平平有点恼羞成怒,绷着一张小黑脸儿,钻出了车厢后,便气冲冲地朝前面观望。 却见道路中间稍偏一点,俏生生地站着一个有些柔弱的身影,此时日艳天暖,那个柔弱可人的小娘子身上正是“当时年少春衫薄”的衣着打扮,显出那种身姿袅娜的媚态;再看她头上却戴着顶昭君帽,将她一张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 昭君帽有两种,一种是寒冬腊月间防寒风防雪的帽子,多为动物皮毛所制,边有锋毛,男女皆可戴;另一种则是唐时所创,又称帷帽,也就是说像帷幄一般,能将头脸庶住,多为斗笠四边用垂下的薄纱遮挡,即可遮住容貌,也可挡烈日防风沙,多为女子所戴,民间都将之也称为昭君帽。现在当面拦住去路的那位小娘子,头上所戴的就是这种上为斗笠状、边有薄纱遮挡的昭君帽。 薛平平看到她那柔弱的身影,那怒火不知不觉就消散了,他还不至于向一个小姑娘发脾气,可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皱皱眉头问道:“这位小……姑娘,你拦我去路,可是有什么事?”他还是不习惯称少女为小娘子,仍按自己习惯的说法的来。反正姑娘这称呼虽然在大户人家里通常是称呼父辈的姐妹,但也可用来如同小娘子一般来称呼未婚女子,也算是通称、尊称。 那位小娘子并不答话,抬手将昭君帽垂下的薄纱掀起来搭在帽子上,露出一张柔婉媚丽的玉靥桃腮,一双水汪汪的凤形眼如春波如秋水般的朝他横了过来,随后敛衽为礼,娇声细语地说道:“奴奴见过师父……” 这小娘子掀开遮挡自己面容的薄纱,薛平平看清了她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庞,便觉得似曾相识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只是没想起来是哪个;此时她一说话,薛平平便即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当初被教坊司派到郭府西院,跟他学过曲子、记性极好的阴素素。 此时只见她面庞柔媚清丽,身姿娇弱,如弱柳扶风,亭亭玉立,并未如何展露风姿,却让薛平平感觉其与先前所见过的别的女孩子绝不一样,似乎颇有《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意味;他眼睛眨巴眨巴,目光在阴素素身上睃巡着,随即又想到那位武侠大师小说中的同名人物,心说若是娶了她,我不就成了张无忌他爹了吗?看着她款款施礼展颜一笑,这行礼如仪、笑容明媚,动作极其优美标准,明显是训练过不知多少回的,随即便清醒过来,急忙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逐走,虽然不能真的收她为弟子,可还是竭力做出一副堪为人师的庄重神色,一摆小手正色说道:“别别……可别喊我师父,你比我还大,向我行礼还喊我师父……当心折了我的寿!有什么事你就明说吧。” 薛平平一面说话,目光一边朝周围扫视,却未发现有什么人跟随着她,似乎只有她一人独自步行至此。可即便是在汴京城内,治安也不是多好,要不然上巳节元宵灯会也不会有那么多无头案了。就她这么一位小姑娘,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敢于独行,胆子倒是不小。她那位兄长当时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就怕自己将她给拐走一般,此时必然也守在附近,不然怎么会放心! 那阴素素似乎有点羞赧,低下头双手捻着衣襟,许久都未说话。薛平平听得身后车厢内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虽听不清楚她们说些什么,但随便想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张琳挑起来的,不知是在嘲笑他呢,还是在鄙夷阴素素,便催促道:“素素姑娘,有什么话快说,我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你要没什么要事,那我就走了!” 阴素素一听薛平平要走,急忙抬头,鲜艳柔美的小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看得薛平平都为她着急,稳稳心神,又放缓了语气说道:“素素姑娘,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阴素素闭上双眼,调整一下心情,方又睁开眼睛,虽然还有点羞涩,但却好像大胆多了,似乎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就是……就是想跟公子再学些新曲,别的……别的倒也无甚要紧……,还望……还望公子允准,千万不要嫌弃。奴奴……奴奴……便是跟在公子身边学曲,也能……也能……做些事的,不会防碍公子……” 薛平平听罢,定定地看着她,心说这难道是想跟着我做个小丫头?看她姿色绝佳,在教坊司内学艺,凭她的天赋与勤奋,想必也能混出头来,怎么就要一心跟着我了?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了,便道:“你的意思是……你以后要跟着我?我身边可不缺服侍之人,再说教坊司能答应?” 阴素素既然说出了心里话,虽然仍感娇羞,但也没先前那般胆怯了,便点点头答道:“先前问过的,说是只要我是来公子身边,能得公子传曲,可以随意。”飞快地抬头看了薛平平一眼,又低下头来,“只要能得公子传授一二新曲,他们……他们就……就不会阻拦。” 薛平平看看她那娇弱的身姿,再朝四周观察一下,仍然没发现她那位兄长和任何其他人,若是让她离去,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怕走不回教坊司去便会遭遇不堪设想之祸,不禁有些头疼起来。想了又想,跳下马车,向阴素素说道:“既然你一心想跟我学曲,那就来吧!素素姑娘,请上这辆车,与我一同回去!” 阴素素本来想着还要再费一番口舌,而且也不知道最终他能不能答应,却不想这么快就遂了她的心意,当下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薛平平,一时不知所措似的站着不动。薛平平催促道:“素素姑娘,你不是想跟我学曲吗?还迟疑什么,赶快上车啊!” 阴素素朝马车来路看了一眼,方轻轻问道:“敢问公子要去何处?贵府不是在那边么?” 薛平平心说这可没法给你解释,便含糊其词地答道:“我在那边有座宅院,就在喜乐巷,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着去,要是不愿意……那就请回吧!” 阴素素低下头,似乎在权衡利弊,想了一下,方才点点头道:“多谢公子,那……奴奴就冒昧了。”说罢小手提起裙摆,便朝马车走来。 薛平平见她走过来,回身看了看,心说别人尚可,那张琳一张臭嘴太可恶了,别再跟她吵起来,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再反悔……那也太丢人了。算了,不管了,是打是吵我不参与,估计李静姝也不会让她俩打起来,最多也就吵吵几句。再说还有连翘、苏叶两个呢,那俩小丫头就是吃醋,也不敢像张琳那样发作出来,怎么也能当个缓冲吧! 咦,吃醋?薛平平一念及此,忽然想到,她们为什么要吃醋?我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捻酸吃醋的跟我闹腾啊…… 眼看着阴素素提着裙摆踏上梯凳走上马车,如弱柳扶风般的柔媚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薛平平在旁急忙伸手扶住她圆润纤细的小胳膊。阴素素清秀的小脸蛋儿又羞红了,低着头声如蚊蝇的说道:“多谢……公子……” 薛平平听在耳中,只觉心儿一荡,急忙松开手故作平静地说道:“没事……别客气。” 阴素素似乎悄声笑了起来,一手掀开车帘,弯腰正要钻进车厢,忽然回眸一笑,大大的凤形眼更是如春水秋波,情韵悠悠,倒让薛平平脸蛋儿一热,急忙转过身去。阴素素看到他那样子,似乎有些开心,眉眼弯弯笑容更盛,如春花突绽,用力盯了薛平平一眼,方才转过去,钻进了车厢。 薛平平本想着也跟着进去,转念一想,若是她们几个吵起来,自己偏向哪个都不好,干脆不进去了。若她们安安静静的好好说话还好,若她们真要吵起来,自己或不参与,或在外面随便胡扯,都称得上是进退自如,便朝周围看看,最后索性坐在车厢前面,朝郭贵礼道:“咱们走吧……” 张琳在车内看着钻进车厢来的阴素素,将头一扭,朝着车窗,不屑地哼了一声嚷道:“哼!着什么急啊,说不定还有个契丹小娘子正赶着来拦路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薛平平有些气急败坏地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张琳顿时就恼怒起来,噌地站起身来,就要冲到外面和薛平平对吵。李静姝急忙拉住她轻轻笑道:“你倒是别着急呀!”张琳恨声说道:“我说什么了他就恼成这样?”李静姝吃吃娇笑着:“或许你一语成谶,那位契丹小娘子就站在前面呢!”张琳顿时愣住了,随即噗嗤一笑:“我说的有这么准?那以后我都能上街摆摊算卦了……”说到这里,更要出去看看热闹了,“喂,这小屁孩儿是走了桃花运了?怎么这么多小娘子来找他?”却见那位阴素素正挡在车厢口。 阴素素站在车厢门口,尴尬地看着她们,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连翘轻轻叹息一声,将同坐的苏叶朝里面推了一下,招呼道:“素素姑娘,请坐!” 阴素素这才免了尴尬,轻轻道谢:“多谢……”便款款走过来,坐在连翘身旁。 对面的李静姝面色平静地打量着阴素素,随后低头不语。张琳则面色不善地瞪了阴素素一眼,随即哼了一声,将脸扭开。 却听外面薛平平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问道:“耶律姑娘,此来有何见教?” 李静姝微微一笑,伸手扯扯张琳。张琳轻轻啐了一下:“呸!连骚鞑子都招惹,真不知羞!”李静姝心里泛酸,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不是走了桃花运,这是桃花成了精了啊!” 这话一说出口,张琳、连翘、苏叶都噗嗤笑了出来,就连阴素素也捂着小嘴巴低低的笑出声来。 却听耶律含嫣爽朗娇脆的声音答道:“没什么见教,就是想着再跟你学几首歌儿,才上你们府中,听说你走了,又去郭府找你;说你又回去了,我就又赶过来了!你看我这一通来回跑的……小腿都跑细了,难道你不内疚不惭愧?” 薛平平惊愕地看着她,怔了怔方才答道:“耶律姑娘,你又没提前告诉我你来找我,我内疚惭愧什么呀?” 张琳在车内嗤的一笑,同时评点着:“看看……到底是不知礼仪的骚鞑子!自己的失误却赖上别人,天底下除了骚鞑子哪还有这样的混人?” 耶律含嫣仍然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你到处乱跑,闹得我也跟着乱跑,怎么都找不到你,累得我呀……呵呵……不怨你怨谁?难道你不该内疚惭愧吗?” 薛平平盯着她那如草原上怒放的野花一般的笑靥,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息。本来想着她汉话熟练无比,那对中原的各种风俗人情也应该很了解,谁知却只是一知半解,又朝四周瞅瞅,没看到那位一直带着她的她那位舅舅、契丹宣徽使拽撒,想了想便邀请道:“那就请美丽的耶律含嫣公……呃……贵人上车,去我那里后一定奉上新曲与你,如何?” 耶律含嫣这才高兴的连连点头:“这才像话嘛!那多谢你的邀请了!”说着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连梯凳也不用,一手按在车辕上,那矫健的身躯轻盈一跃便跳上了车,掀开车帘就钻进了车厢。 薛平平又朝四周观望一下,不但未发现那拽撒,就边他们的随从也没有发现一个,心说契丹人倒放心让这位小公主独自出来,也不怕弄丢了。他又朝四下了望,心说还有没有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来找?契丹公主来了,那位宁阳公主怎么没见踪影呢?随便再来俩可以凑一桌麻将了。转念一想,身后这车厢里已经可以凑上一桌半了,若是斗地主的话还能开两桌呢! 郭贵礼也跟着朝四周张望,除了些匆匆路过的行人外,却未发现什么。 薛平平奇怪的问道:“贵礼叔,怎么还不走……你看什么呢?” 郭贵礼回头瞅瞅他一笑:“我看……我看看……”凑近了悄声说道,“我看看还有没有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来找你!我可记得还有位公主殿下之前可是和那位契丹小娘子一块来找过你呢!”说得薛平平立时就红了脸,横眉立目的瞪着他。很明显的,这是有点恼羞成怒了。 郭贵礼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朝前面高声喊道:“走喽——” 车夫甩起鞭花,驾驶着马车平平稳稳地走在大街上,之后再无什么小娘子来拦路,更没什么意外发生,不多时便回到了喜乐巷中间的那座赐第。 薛平平当先引着众人回到自己那正房,一路上除了缀在身边的耶律含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外,另外几个女孩子都沉默不语。 薛平平只是偶尔接上一句,或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李静姝只是含笑不语,张琳直翻白眼,阴素素低头跟着走,那两个小丫环则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然后再相互看一眼,极力忍住使自己不至于大笑出来。 薛平平进了屋,先请两位客人耶律含嫣、阴素素坐下来,看到李静姝、张琳两个奇怪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再看到连翘、苏叶两个也好奇地站在旁边打量着,就有些恼羞成怒了,瞪了她们两个一眼,轻轻说道:“看什么呢?还不去斟茶?” 薛平平还从来没有向她们俩说过重话呢,这是第一次。连翘、苏叶两个小脸蛋儿一红,急忙躬身应了声是,转身走出。很快便转了回来,后面跟着两个随着这宅院一块赐下来的两个长得最好的少女。她们不但相貌是那三十名仆婢中的长得最好的,也是最机灵最有眼色的,至于叫什么,薛平平从来没问过,更没在意过。她俩此时端着茶壶、茶盏随着连翘、苏叶一块进来,上前斟了茶,便退到一旁,站在连翘、苏叶两人旁边,默默侍立着。 薛平平朝李静姝、张琳两个扫了一眼,对于她们俩那奇奇怪怪的眼神有点无可奈何,便当没看见,朝耶律含嫣、阴素素说道:“二位既然是来学新曲,那我现在就写两首歌谱给你们,你们回去后练一练,觉得练好了再来找我!” 耶律含嫣、阴素素两个都点点头,并无异议。 薛平平便取来笔墨纸砚,将纸铺在桌案上。阴素素极有眼色,急忙上前将砚台里滴了水,拿起墨块就磨了起来。薛平平瞥了她一眼微微克点头,随后便凝神想了想,给耶律含嫣写了一首《草原牧歌》的简谱,又写了一首《赞歌》的简谱。 耶律含嫣看着他写完,有些纳闷儿便问道:“怎么没有歌词呢?”说着便上前拉着他胳膊摇晃着,“肯定有歌词的,肯定有歌词的,你写给我吧……写给我吧……” 薛平平胳膊被她抱在怀里,不禁心神一荡,转头瞥了她一眼,眼睛眨巴眨巴,心说这真是个缠死不偿命的小妖精,想了想便将那歌词给填上,写完后解释道:“这是我们那里的歌,词也是我们那里的歌词,可能并不符合你们那里的情况,既然你要歌词,我就写给你,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你们那里的歌啊!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的。” 耶律含嫣笑着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不过,你不唱一遍吗?” 薛平平心说,契丹人大概也能算是蒙古人的祖先,这直肠子直性子倒是一脉相承!也没有多做解释,便指着歌谱轻轻唱了起来。他先将曲谱唱了一遍,问耶律含嫣可曾记住。耶律含嫣虽是契丹少女,不但汉话极其熟练,记忆力也是极好,连连点头,便跟着薛平平轻轻哼唱一遍曲谱;随后薛平平又指着那歌词,再唱了一遍。耶律含嫣也跟着轻轻哼唱。薛平平见她学得极快,便将那两页歌谱递给她道:“好了,这两首歌送给你,你拿去练练吧。”便转身看了看一直等在旁边,静静旁观的阴素素:“素素姑娘,含嫣姑娘是草原人,给她的歌我知道;给你的歌……嗯,你要什么样的歌?” 阴素素轻轻说道:“公子大才,奴奴衷心敬佩。随便写几首曲子给奴奴,奴奴就心满意足了。” 薛平平看看她,心说你是教坊司来的,说是随便可那草原的歌给你也不合适呀!凝神思索一下,便又提笔写下一首歌,却是《黄河大合唱》中的一段,就是“风在吼马在嘨,黄河在咆哮……”那一段,他先写简谱再填歌词,一边写一边暗笑,不知这首歌能不能送到那儿皇帝的眼前。若那儿皇帝要是看到了这首歌,不知做何感想。 阴素素跟着薛平平连唱了两遍,觉得自己已经熟悉了,便又缠着再要一首:“公子给了她两首,也得给我两首才算不偏不倚呀。”说着也拉起他胳膊轻轻摇晃着。 薛平平皱起眉头来,转头看着她,心说才打发开一个缠人的小妖精,这又来一个,便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阴素素低头一笑,仍然坚持着:“公子,再传一首,求你了……哦……” 薛平平急忙挣脱她手,轻轻说道:“别拉别拉……那就再写一首给你!”想了想,便将那首战斗力极强的电影插曲“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写了下来。 阴素素看着薛平平写着那首歌曲,按写出来的曲谱轻轻哼唱着,可是唱着唱着她那张清秀娇美的小脸蛋儿变就得阴沉下来,看着薛平平那张稚嫩、俊逸、英武的脸庞,似乎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心里不禁暗自叹息,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容央求道:“公子,你这……你这给的新曲……好像……好像都满含着杀气,不适合奴奴来学吧?” 薛平平瞥了她一眼,轻轻说道:“这两首歌曲,在我们那里是男女合唱。前一首就叫《黄河大合唱》,后一首男女声轮唱、合唱都有,那是我们那里的先辈们为了抗击敌人发出的最强烈的怒吼!像这样的歌曲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每一首都是为了凝聚人心,唤醒民众,团结起来,最终打败了跑到我们那里烧杀抢掠的侵略者!” 阴素素听罢,脸上露出无缘震惊的神色,可再震惊她毕竟年幼,虽然听出了一点杀意,可一时间却还是无法真正理解那曲中之意,可她怎么甘心只学这么两首“杀意盈天”的歌曲,淡淡的长眉微微一蹙,便又露出柔媚的笑容:“公子,这两首曲子真的不适合奴奴这样的小女子演唱,还是换几首吧。” 第95章 契丹人开店 薛平平冷眼看看她,并未说话。阴素素不知他到底答应没有,便站在旁边静静的等着。 薛平平思索了一会儿,便看着她慢慢说道:“那几首曲子你说你不适合,却也是实情。现在我想起了一首乐曲,倒是很适合你演奏,也适合你们所在之处多人合奏。”说罢便又在桌案上摆上纸张,慢慢回忆着,挥笔写下一首长长的乐曲乐谱。 他认真而又细致地写着,阴素素在旁观看着,开始还用跟薛平平学得的识谱方法来轻轻哼唱,但这乐谱越写越长,连续写了好几页,还在继续书写,不禁越来越惊讶,最后竟然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小嘴巴,身子一动不动,唯有目光随着薛平平的笔尖慢慢移动。 旁边的耶律含嫣本来也拿着薛平平写给她的曲谱,轻轻哼唱着,此时也不知不觉地走过来细细看着,也是越看越惊讶。 张琳不懂乐理,见她们如此,便碰碰李静姝。李静姝便拉着她手也走过来,站在桌案旁看那乐谱。只见桌案上已经铺上好几页写满谱子的纸张,薛平平仍然在不停地写着,不禁轻轻说道:“这是……这是大曲?” 薛平平点点头仍然低头写着,口中轻轻说道:“对!大谱!根据张若虚的诗《春江花月夜》所作同名大曲,全曲演奏完大概得一刻钟,当然也可根据实情适当更改。我这要写下来得好几页呢!”稍停一下,看了阴素素一眼,“此曲可用多种乐器演奏,但我现在所写的是琵琶谱,也可以以琵琶为主兼用其它乐器伴奏。你会琵琶吗?” 阴素素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啊……会……会的。有两位师父教我,一位主要教我瑶琴,一位主要教我琵琶,别的也学过,但不如瑶琴、琵琶。” 薛平平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写着乐谱。他一边写着,另几个看谱的在旁边就看着那写好的几张乐谱,轻轻哼唱。 约莫写了两三柱香的功夫,也就相当于半个来小时,薛平平终于将这首乐曲的乐谱写完,停下来细细观看一会儿,见没有什么错处,便又提笔在每页乐谱的天头题上“春江花月夜”五字及数字做页码编号。 《春江花月夜》若是诗篇,有隋炀旁杨广、唐代张若虚之作传世,但以张若虚的作品最为历代推崇,被后人誉为“孤篇压全唐”;后人据此诗创作出同名乐曲,但最早见于清人记录;再之后根据此曲改编而成的适合各种乐器演奏的改编曲谱很多,但以琵琶曲和古琴曲最受欢迎,流传也最广。薛平平最喜爱的便是琵琶曲,这次给阴素素写下的就是他记忆中的琵琶曲。 喝一杯清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茶汤,薛平平又走到桌案旁,又写下了两首曲谱,仍然是写完后将曲名写在天头下,一首是民国初年诞生的《渔舟唱晚》,一首是改开初期的电影《潜海姑娘》配乐。这两首曲子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但在网络兴起的各大平台上,经常被人弄混。《潜海姑娘》配乐后来改编成电子音乐,被央视十九点半的天气预报城市预报引用为背景音乐,可不知怎么的就被人误以为是《渔舟唱晚》了。 但这两首乐曲,都是旋律极其优美的经典之作,薛平平在那个时空里,也是极喜欢的。此时写了出来,仿佛耳边还在荡漾着那娓娓动听的旋律,让他一时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耳边响起耶律含嫣清脆的声音:“哇!这曲子……我得抄上一份!” 薛平平立即清醒过来,转头看看她点点头。耶律含嫣便兴冲冲的铺纸、磨墨,提笔抄写乐谱。 李静姝心里一动,上前一步,看着阴素素、耶律含嫣两人,朝桌案上一指说道:“既然平哥儿说是送你们曲子,那这些曲子你们抄一份便是,平哥儿所写的这些,须得留下,你们不能拿走!” 阴素素看看她,又转头朝薛平平瞅瞅,见薛平平直接苦笑,便点点头道:“那……我等会抄一份便是。” 正在抄写曲谱的耶律含嫣倒不乐意了:“凭什么呀?那是薛公子送给我的,我就要拿走!” 张琳也上前一步,厉声说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拿走!”见耶律含嫣放下毛笔,便要去收薛平平写给她的两首曲谱,便撇撇嘴巴道,“果然是胡子,除了抢不会做别的!” 耶律含嫣顿时就怒了,停下来瞪着张琳道:“你说谁是胡子?” 张琳冷笑道:“谁抢东西谁就是!土匪胡子除了抢还会别的吗?” 耶律含嫣瞪大了双眼盯着张琳,盯了一会儿突然哼了一声道:“你说的也不是我,我也不是胡子!”说罢便又提笔抄写。 张琳见她否认,还以为她认输了呢,洋洋得意地看了李静姝一眼。 薛平平索性一概不予理会,坐到一边去喝茶。 阴素素、耶律含嫣两个将薛平平方才所写的曲谱都给抄了一份,十分郑重的收了起来。 耶律含嫣转过身来,看着薛平平道:“薛公子,多谢了!”见薛平平摆手示意不用客气,想了一下便兴奋地说道,“薛公子,为表谢意,我请你去吃烤全羊,怎么样?” 薛平平一愣:“烤全羊?上哪里去吃?” 耶律含嫣笑道:“是我们契丹人在你们这汴京城里新开的馆子,用的全是从我们契丹运过来的牛羊,很好吃的哦!”停了一下,又笑着补充道,“今天可是我们那馆子头一天开业,有开业酬宾的!本来我舅舅不许我自己出来的,可他忙着开那馆子的事,我趁他没留意就自己溜了出来。”说到这里,她脸庞红了起来,很明显的是有些害羞了。接着便听她悄声说道:“我……我自己出来了,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感觉没啥意思,便想着来找你了……” 薛平平更加惊愕了,对于她说的她来找自己并没在意,他在意的是那拽撒不管怎么说,也是契丹最顶尖的权贵,怎么可能来这开封城开馆子?哪怕开的馆子就是开封城最大的、这晋国境内最大,那对于他这个契丹宣徽使又有什么用? 耶律含嫣似乎看出了薛平平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我舅舅并不是自己开馆子,是为了族人能多些收入!听说你们这里牛羊肉很贵,而且官府是不允许民间杀牛的,但我们契丹那里牛啊羊啊都是很多很多的,而且都是为了养大了杀了吃肉,运到这开封城开个牛羊肉的馆子应该很受欢迎吧?这样既加强了两国邦谊,又方便了两国民众,还给我们的牧民增加了收入,岂不是三全齐美?” 薛平平怔了一下,随即竖起大拇指来赞道:“你舅舅……倒是个好官!这么想却是难得!”因为在他心目中,无论是现在的契丹,还是以前的匈奴、五胡、突厥,以及后来的女真、西夏、蒙元、满清,都是抢掠成性的土匪部族,给中原地区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却不想如今的契丹人却还有拽撒这样开明并有远见卓识之人,看来契丹……也并非如苏叶等人口中所说的十恶不赦之辈! 耶律含嫣连连点头,笑容更盛:“是啊!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跟着舅舅来你们中原?就是想要见识一下你们中原的风土人情,我舅舅很开明的,所以才肯带我来呢!”接着又满期待的看着薛平平,“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薛平平迟疑一下,并没立即答应或推辞,却朝四周看了一下。 耶律含嫣笑着将小手一划:“大家都可以去的,今天是我们的开业大吉,多去些人热闹才好呢!” 薛平平笑道:“那你就不怕去白吃的人太多,把你们给吃得老本都给折了?” 耶律含嫣笑道:“就你们几个人能吃多少?再说……我们的本钱很大很大,就是全开封城的人全去吃,也吃不穷我们的!” 薛平平一惊,随即想到莫不是那家馆子还是契丹官营的?还是不为挣钱只为抢个流量,把馆子的名声打出去,以后再赚钱或是还有另有他意?见耶律含嫣又在催促,苦笑一声道:“我才多大?要是出门还得问东问西的!”便朝连翘说道,“去问问贵礼叔和周婶子,让不让去。” 连翘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郭贵礼和周氏夫妻便和连翘一块过来了。 郭贵礼看一眼那耶律含嫣,便皱起眉头来问薛平平:“你要出门去吃烤全羊?”周氏潇洒地一挥手道:“你要想吃不用出门,在咱们家里也能吃到的,咱们家……现在有钱!” 薛平平看着周氏一副财大气粗、豪横霸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周氏眼睛一瞪:“怎么婶子说的不对?” 薛平平急忙说道:“不不……不是!婶子说的对!咱们家有钱!”他朝周氏一伸大拇指,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见周氏还要发火,急忙朝耶律含嫣一指,“她请客不用咱们花钱!契丹那边来的新鲜牛羊,新开的馆子,咱们都去给他们凑个人数捧个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郭贵礼上下打量着薛平平,一付根本不相信他说辞的模样。将薛平平看的直想发脾气,他方才说道:“平哥儿,你只是想去吃羊肉,不是想溜出来干别的?” 薛平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不料旁边的张琳见缝插针,直接揭他伤疤:“当然是了!元宵灯会那会儿是谁说不乱跑的?一转眼就见不到人了!这会儿还说嘴呢,谁还信呀!” 薛平平回头瞪她一眼,朝她挥挥拳头,随即又朝郭贵礼说道:“贵礼叔,别听她的!这会儿不比元宵节那时候,大街上也没那么多人,咱们都是一块去,就是到了那馆子里,也都坐在一个屋里,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我?” 郭贵礼认真的点点头道:“嗯!我是真的不放心,估计再加一倍的眼睛,也看不住你!现在咱们府内,谁不知你一肚子的坏水,眼珠儿一转就不知想出了多少鬼主意,谁还敢放你出门?再说太太也下过严令,不许你出门!” 薛平平撇撇嘴巴,暗自腹诽着清宁,可不敢明着说出来,口中仍然慢悠悠的说道:“那不过是先前我伤还没好,怕我在外面被人挤着碰着了,现在我都没事了,还把我关在家里?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家男孩子一直关家里不让出门的?那是养闺女呢还是养傻子呢?” 郭贵礼见薛平平话里话外那是一心要去,思索一下,终于点头答应:“你要去也行,但咱们得约法三章!”见薛平平看着自己,不点头也不摇头,便自顾自的说下去,“第一,你不许单独离开我们大家;第二,不许这事那事的折腾;第三,咱们吃完就立即回来!” 周氏也跟着说道:“对对!你要答应咱们就去!要是为难……呵呵,咱们就在家里吃吧!” 薛平平看一眼李静姝、张琳她们,见她们眼中也有着期待,便点点头道:“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郭贵礼还是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薛平平:“平哥儿,你真的……不作妖?” 薛平平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看着郭贵礼嚷首:“我作什么妖?我什么时候作过妖了?你贵礼叔别平白无故的诬赖好人好不好?” 郭贵礼急忙摆手道:“好好!去去!我也没说什么,你这么着急上火的干嘛啊?既然平哥儿你说了,那咱们这就去!”说罢看着大家,“你们都去收拾一下,看看要不要换衣服,稍后咱们一块坐车去!” 周氏想了一下道:“咱们家里人不能真的全都去吧?不得留几个人看家?” 薛平平看着耶律含嫣问道:“你们那什么……馆子,送不送外卖?” 耶律含嫣啊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薛平平。 薛平平见她听不懂自己的话,便解释道:“就是送货上门!我们这里还得留几个人在家,让你们那馆子送点好吃的过来!”耶律含嫣点点头道:“可以的,我们请的有当地人,他们熟悉开封城里各处人家,就是为了送货上门。” 薛平平看着周氏拍拍手道:“搞定!”说着低头看看筷身上,见不用换什么衣服,便朝外走着,“咱们的马车卸了吗?让他们赶快套上吧。” 郭贵礼点点头道:“平哥儿你们稍等,马车马上就好!”说着便和妻子走出。 片刻之后,薛平平看着眼前三十多个人,有点吃惊:“咱们家有这么多人?”心说别真的听说是不花钱还能随便吃,就乌泱泱的都跑去了,那得让人家契丹人多看不起啊! 郭贵礼点点头道:“咱们家还不止这些人呢!陛下赐予的仆婢三十人,太太从咱们府中又派过来十多人,一共四十六七呢!”见薛平平还有迟疑,微一沉思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得一笑,“说是不花钱,但咱们真的能一点钱都不花?那也太让人瞧不起了!你放心吧,带着钱呢!” 薛平平这才放心,看着一直等在旁边的耶律含嫣点点头道:“那好,咱们走吧!” 三十个下人兴高采烈的分别挤在五辆马车里,他们都是随赐第一起赐下的仆婢;而郭府派来的十来个家人,则全留在家里一个都没去。倒也不用薛平平费事,郭贵礼、周氏夫妻两个早就把事情给他们讲过了,随后便会将那馆子里的牛羊肉送过来,让他们在府内也能吃到一样的东西。 薛平平等人则分别坐上了稍微讲究点的马车,郭贵礼仍然骑在马上,见众人都上了车,便吩咐起程。 一共七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还有几个随郭贵礼一起骑马的家丁,浩浩荡荡的朝那契丹人开的牛羊肉馆驶去。 那家契丹人开的牛羊肉馆子坐落在东西大街与御街交叉口不远的西大街上,路北坐北朝南的一座五间门脸的三层楼房内,因是新开业,内外装饰一新,临街处还站着不少揽客知客的年轻伙计。 那些店小二看到一队车队驶来,先前并未注意,等到那些车辆在门前停下,几乎将整个门脸都给挡住,先是一怔,随后便有机灵的上前大声招呼道:“敢问客官,是来本店的吗?” 郭贵礼点点头答道:“对!就是来你们店品尝你们的牛羊肉的!”抬头看了一下那正中门楣上的横匾,上书三个斗大的颜体金字:汴梁第一鲜!他心里不屑,哼了一声跳下马来,将缰绳朝那店小二手中一扔,口中却道:“汴梁第一鲜?好大的口气,不知其味如何?” 那招呼的店小二急忙接过缰绳,朝旁边另一位同伴使个眼色,那同伴也笑着小跑着过来接过缰绳,将马牵到旁边拴好。这店小二方陪着笑脸答道:“倒不是俺们东家口气大,实在是咱们的用料太讲究了啊!客人要用的牛羊肉,全是从契丹那边运的活的过来在后面养着,等着咱们的客人们点菜了能吃到现吃现宰最新鲜的!咱们掌勺的也是汴京城最好的,我们东家花大价钱请来的!不管客官你什么口味,只要报上来,咱们家一定能做出让客官你满意的来!” 郭贵礼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一下这店小二:“如果不给钱,你们还会不会做出让我们满意的来?” 那店小二一听,顿时就有点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旁边一个同伴急忙上来陪着笑脸说道:“客官说笑了,咱们这汴京城内外,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有说吃饭不花钱的?再说客官你这一身打扮就你这神采,往这儿一站,妥妥的贵人啊,哪会做出那等没品无赖之事呢,客官你说是不是?” 郭贵礼一笑,朝后边看去,口中轻轻说道:“真的不给钱!不过不是我没品也不是我耍赖,而是有人请客!” 那先前被吓住的店小二这才回过神来,呵呵一笑,抱拳一礼:“客官你真会说笑话,把我给吓的啊……都快给吓成傻子了!” 郭贵礼笑道:“你倒害怕个什么呀?我还没进你们大门呢,就站在这外边胡说几句,怎么就吓着你了?”摆摆手道,“找个大点的地方,我们人多,足有三十多近四十个人呢!” “三四十人?”那两个店小二一听,先是一惊,接着便欣喜若狂,后来的那位急忙说道:“大地方……有啊!客官人再多我们也有足够大的地方!来来,客官你们的马车请往这边来停……车上的诸位也请到这边下车……”随即又吩咐先前那位,“赶快去禀报大掌柜的,快来迎一下,给安排个好地方!” 先前那位也兴高采烈地一溜小跑着去禀报去了,后来的这位便引着车队去旁边路口停了车,然后向郭贵礼说道:“客官,你们这么多位……是准备在一间大房子里还是找个空院坐呢?这天已经很暖和了,小的以为你们诸位客官还是在我们后院那边最好!那地方又大又宽敞还足够清静,一溜长廊亭子水榭,更妙的是还有大树荫、花坛和一个五六亩水面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现在荷叶青青,风光正好!你们吃着牛羊肉,喝着咱们店里秘制的太清老酒,高高兴兴的谈天说地,正热闹的时候,那清风从水面刮过来……嘿……那感觉……小的是觉得妙极了啊!” 郭贵礼看着他笑道:“你这小二倒会说话!不过不用你操心了!”说着便转过身来,看着停好的车队,马车里的人这时纷纷钻出车厢,依次下车,纷纷兴奋地看着这座新开的大馆子。有识得字的,便将那门楣上横匾的字给读了出来,又引得一阵议论。 这时薛平平也慢慢下车,仰头看着那横匾上的大字儿,欣赏着那颇有大家风范的书法,心说这字不错,不知道是汴京城里哪位大家所书。 倒是那位耶律含嫣,先前上车时几乎就跟个猴子一般不安分,这时却安静的像个大家闺秀,等车上的人下的差不多了,她方才慢慢悠悠地下了车,走到薛平平身边,看着那第一鲜的正门,满含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薛平平看着那横匾,点点头道:“那字不错,颇有大家风范!” 耶律含嫣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什么呀?我问的是这店怎么样!” 薛平平道:“那我哪知道啊!你这店是卖吃食的,不管是什么吃食,好吃就能留得住客,一传十十传百,客人就会越来越多!同样的,若是不好吃外边再光鲜,人家吃亏上当就一回,口碑传开,谁还上你家来?” 耶律含嫣看看他,突然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儿,然后便笑着说道:“你们跟我来吧!”说罢便从这第一鲜的左边不过四尺宽的小巷子,引着他们走了过去。 马车和坐骑自有这酒楼的店小二给安置妥当,而且也会给那些乘马、驾车之马都喂上一些食水,倒不用他们担心的。 薛平平一行随着耶律含嫣来到这第一鲜的后面院子里,却是一个方圆数十步极为宽阔的院落,院落中一条长廊,长廊里外都摆着桌子圆凳;院子边边角角种些花花草草,西边还有一个数亩水面的池塘,那条长廊曲曲折折的延伸到池塘里,则建了个水榭;池塘里面碧绿的荷叶已经占了一小半水面,几只鸳鸯在水面上悠闲的游荡着,这景致倒是不错。 薛平平朝四下里瞅瞅,笑道:“嗯,没想到你们这家酒楼还有这样的大院子!”耶律含嫣见薛平平很喜欢似的,也有些得意,便兴致勃勃的表功:“是啊!我早就说过的,我们这里不但有最鲜美的牛羊肉,还有最好的风景,你们来了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薛平平走到那条长廊里,一屁股坐在圆凳上,惬意地靠在廊柱上大声笑着说道:“既然来了,不管你们这里什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他话音未落,却听对面月亮门那里传来一个声音,十分的嚣张霸气:“哈哈……你不后悔那就赶快滚蛋!不然本少爷就让你知道知道后悔的滋味!” 第96章 滚蛋 薛平平他们一行是耶律含嫣从这院子的边门领进来的,除了薛平平自己坐了下来外,其余人都在兴奋地看着这周围的景致,此时一听那无礼至极的声音,都是一愣,随即朝那边看去。 只见从院子东边的月亮门鱼贯而入,走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七八个十七八岁到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个个身着不汉不胡的奇装异服,衣饰鲜明、珠光宝气的不说,那一个个的头上还插着各式各样的时鲜花朵。 等他们走近了再看,那脸上甚至还涂脂抹粉,有两三个耳朵上还挂着大大的耳坠儿。 稍后则是十来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有的怀里抱着乐器,有的则拿着团扇、花伞等物,甚至还有两个拿着剑器,看样子是一群歌儿舞女;再后面跟着的一群人,足有十七八个,则明显是帮闲和家丁之类。 薛平平连身子都没动,稍微转了转眼珠儿,斜睨着那些人撇了撇嘴巴:“一群兔儿爷,愣充什么大尾巴狼?”朝耶律含嫣一笑,“那是你们请来的……贵、客、吗?” 他把贵客两字一字一顿咬得重重的,语气明显带着调侃之意,更何况之前那句“兔儿爷”,更是侮辱人了。 耶律含嫣皱皱眉头,也对这群突然闯过来的不速之客极其反感,此时又听到薛平平的调侃,虽然不明其意,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迎向那群人,还未说话,便听那为首的一人皱眉骂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敢骂爷爷们,你是活腻味了吧?”另一个就横眉立目的喝道:“来人,把这些人统统赶到大街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把脸打肿了扔出去!” 倒是正中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面貌俊秀,却显得浪荡肤浅的少年,看着走过来的耶律含嫣,不觉瞪大了眼睛,惊喜交集地说道:“哎哎哎……这个绝色小娘子不能唐突……给我留着……给我留着……” 身旁还有几个同伴朝里面看去,也纷纷发现了李静姝、张琳几个女孩子,顿时都觉得眼前一亮 ,惊艳不已,顿时便争执起来: “那边还有……还有……” “哇草!几个妞儿尽皆绝色啊!” “那个是我的……” “滚蛋!那个是我的……” “滚滚滚……老子先挑,剩下的才轮到你们……” “你才滚滚滚……凭什么你先挑啊?就凭你是杜老二?” “老子也是老二……杨老二……” “老子是李老二……” “老子也是……” 一群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弟,吵吵嚷嚷的争着当老二,将这边的薛平平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一群小老二……小老二兔儿爷……兔儿爷的小老二……都一群什么腌臜东西……真尼玛晦气!” 跟随郭贵礼一同来的两个随从,也是年轻气盛的,听了他们脏言秽语,也都气愤填膺,纷纷捋袖起身,将目光看向郭贵礼。 郭贵礼知道他们是忍耐不了,想要干上一架,急忙阻止,轻轻说道:“这里不是大街上,也不是普通的店铺里,咱们看戏,有人会代咱们修理他们的!” 那群纨绔子弟虽然听不懂薛平平的话,但无论怎么想都绝对不会是夸他们的,更加恼怒。其中一个伸手戟指着薛平平骂道:“小兔崽子,看你嚣张到几时!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把他嘴巴撕了!” 耶律含嫣更加恼怒,朝跟在那群人身后的店掌柜的喝道:“这是哪里来的混账畜牲?你们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领了这群东西进来?”一手掐着小蛮腰,一手在那店掌柜和那群纨绔身上来回指点着,“你还愣着干什么?耳朵聋了?给我喊人来,把这些畜牲都给我打出去……”想起先前其中一个纨绔说要将他们这边的人全给扔到大街上,急忙又补充一句,“都给我扔到大街上,让他们滚一滚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却是本地人,虽然认得耶律含嫣,知他是大东家后台的至亲晚辈,但并不知道详细原委。此时见耶律含嫣发怒,急忙一溜小跑来到耶律含嫣面前,悄声劝道:“姑娘且息怒!他们……他们都是朝廷重臣子弟,咱们可是得罪不起的。” 耶律含嫣冷笑道:“呸!什么重臣不重臣?就他们那样,浑身上下油头粉面、花里胡哨的哪一点像重臣子弟?依我看无非是这汴京城内一群狗仗人势的祸害罢了!” 他们俩正在说话,那群纨绔里一个二十多岁的俊俏青年,走上来上下打量一下耶律含嫣,微笑着点点头,又朝坐在不远处廊下的薛平平看去,目光凌厉起来:“小子,我知道你,不过是四品枢密院院判之子!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却敢这么嚣张!你有胆子骂人,怎么还只会躲在女人后面?有种的来和你家李二爷当面较量较量!” 薛平平好整以暇的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根本没有一点灰尘的衣衫,跳上那长廊的阔面栏杆,站直了身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位李姓青年:“你叫……李老二?报上你爹的姓名,看是哪位朝廷重臣,不然等会儿你滚了出去,连个姓名都没留下可是让你那位重臣令尊蒙羞了啊!” 那位掌柜的急忙说道:“不得无礼!这位公子乃是当朝宰相家二公子!”又指着旁边那几位年轻人,“这位是杨相爷家的二公子,那位是宰相杜驸马家的二公子,还有那位……那位……” 薛平平一听,顿时又乐了,除了猜出那位杜老二是杜重威之子外,其余的一个都不知道是哪位宰相家的不肖子,当然也不屑去猜;但他不但没把这群宰相重臣子弟放在眼里,反倒调侃起来:“哟!真是一群小老二啊?看你们一个个油头粉面、还涂脂抹粉的,难道真的是去当了兔儿爷挣了大钱,便来这里炫耀炫耀来了?”说着还做出无比嫌弃的样子,“哇……呕……好恶心!” 那位李老二怒上心头,脸色更加阴沉:“你个小畜牲,二爷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罢便要上前,却被耶律含嫣拦住。他歪着头打量着耶律含嫣,换上一副轻浮的笑容,“小娘子姿色绝佳,莫非想与二爷一度春宵?”说着说着,手就朝耶律含嫣脸上摸去。 耶律含嫣急忙退后闪开,一挥右手“啪”的一声,狠狠抽了那李老二一个耳光。 那李老二冷不防被抽了一个耳光,又羞又怒,一捋袖子骂道:“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娼妇!敢打你二爷?”扑上来就要抓住耶律含嫣。 薛平平这时纵向一跃,将耶律含嫣朝旁边轻轻一推,侧身抬肘上击,呯的一声正打在那李老二下巴颏儿上,右脚飞起则踹在他裆部。 那李老二上下都挨了重重一下,上下牙嘭的一声合在一起,只震得他眼睛都直冒小星星;下边更是痛彻肺腑,张开嘴巴吐出带着一颗牙齿的血沫,便“嗷——”的一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嚎叫,随后便抱着小腹蹦跳起来。 旁边的那位杨姓老二,见状一惊。那位李老二平时虽然也练些拳脚,但都是花拳绣腿,并不会什么真功夫,他倒学得些武艺,并自视不凡,此时见李老二吃了大亏,立即大喝一声,一个箭步摆出个攻防俱全的架式,目光如炬地盯着薛平平。 这位杨老二不敢上,旁边一位杜老二倒冲上前来,大喝一声,左手探出来抓薛平平,右手成拳便直击薛平平胸口。 薛平平冷笑一声,双手同时扬起握住那杜老二左手手腕,顺势一拧,便将他拧得转过身去,然后用后背顶起,双手后背、腰腿同时蓦然发力,大喝一声,将这杜老二从自己背上掷出。那杜老二啊呀一声,飞上半空,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从长廊中穿过,呯地一声砸进那池塘里,溅起一片水花,惊得水面上的鸳鸯扑楞着翅膀惊叫着朝四下里散开。 薛平平随后便一手掐腰,一指戟指对方:“还有哪个老二敢上来一试?” 后面那群纨绔顿时便被薛平平震住,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再上,随后只是怨毒地盯着薛平平。只是他们也奇怪,看这小屁孩身形虽高,也只是相对来说,较之他们这些已经成年的来说,还是至少要矮上一头半头的;而且看他脸色稚嫩,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可这身上功夫却是真正的不凡。那李老二且不说,杜老二手上却是有些真功夫的,却不料竟然连跟这小屁孩打斗一个照面的本领都没有就被扔到水里去!他们平时依然父亲权势,横行霸道,欺侮人从来都不用亲自动手的,对方便认怂的居多,哪像现在这样,对方虽然年幼,却根本不惧他们分毫。 这时从后面走过来一个年在十八九岁的公子哥儿,手里摇着柄折扇,不屑地上下打量着薛平平:“这就是近来传说是什么神童临凡的、枢密院院判家的小家伙儿?果然有几分本领!只是你便是有天大的本领,在这又施展多少?我手中从来就不缺有本领的人!”冷笑一声,随即喝道:“来人!”后边跟随的随从立即涌了上来,“你们几个去把杜二公子救上来!你们几个去把这小子给我拿下来!”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要扑上去抓薛平平,却听一声暴喝:“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从那月亮门里又涌出一群人来,个个都是身材魁梧、高大健壮,三十来岁正当年的青壮,手里还拎着鸭蛋粗的棍棒,脸上神色俱如凶神恶煞一般。 为首的却是个契丹打扮的中年人,他冷冰冰的瞪了那群纨绔一眼,急匆匆地便来到耶律含嫣面前,躬身施礼:“七娘子,可是这些混账东西惹了你?” 耶律含嫣瞪了他一眼:“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里领?这地方也是他们这群畜生能来的?” 那中年契丹人连忙赔罪:“是小的罪过!本想着他们这些人是晋国重臣子弟,来咱们这里也能为咱们带些人气,谁知倒惹了七娘子,小的立即赶他们走!” 这时那些纨绔见真正的契丹人出面,不禁大惊失色,便想着认怂退走。谁知耶律含嫣得理不饶人,恨恨地说道:“他们嘴里不干不净,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说过让他们滚一滚的,你现在立即就让他们从这里给我滚着出去!” 这时那被扔进池塘的杜老二也已经被救了上来,一边揪着自己衣服上的水渍,一边看向薛平平就想再骂一回,可一听那契丹人竟然如奴仆一般向那绝色小娘子施礼,便知自己惹上了大麻烦,眼珠儿转了转,便想从那长廊边溜走,却不想耶律含嫣恨他调戏自己,甚至还想对自己动手动脚,直接指着他道:“那个畜生更加可恨,你给我把他狗腿打断扔出去!” 那杜老二正想辩解一下,却见那些壮汉中的两个直接朝他扑了过来,顿时大吃一惊,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跑。谁知他浑身上下皆湿秀了,脚下一滑,扑通摔倒,正想爬起来,不想后背被一个壮汉一脚踏上给踩得死死的,另一个壮汉挥起手中棍棒便狠狠朝他腿上打来。 呯呯两声重重的击打声中,夹杂着那杜老二的惨叫声,听得那些纨绔脸色剧变,好几个都心中一颤,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杨老二上前一步,陪着笑脸道:“这位……七娘子,是我们不懂事得罪了,还望七娘子大人不见小人怪,饶恕了我们……” 耶律含嫣啐道:“呸!七娘子也是你这畜生能叫的?”转脸看着那契丹大汉道,“你没听到么?给我掌嘴!” 那杨老二脸色一变,急忙后退,却不料那几个壮汉看似榔糠,但身手却是极其矫健敏捷,扑过来便将他挟持住。另一壮汉走到他当面,嘿嘿一阵冷笑,抬起手来啪啪的便连抽他十多个大耳光。 这时那打断杜老二狗腿的两个壮汉,跟抬死狗一样的将那大呼小叫的杜老二给提溜过来,朝地下一扔,目光朝那些纨绔恶狠狠的一扫,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不想断手断脚的,便听贵人的话,立即从这里滚出去!” 那些纨绔无可奈何,无比憋屈的朝耶律含嫣抱拳一礼,便想转身离开。 便听那契丹大汉冷冷说道:“没听见贵人的吩咐吗?是让你们滚不是让你们走!” 那些纨绔还想再辩解一下,却见围着他们的几个壮汉举起了手中鸭蛋粗的棍棒,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一下,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东张西望了一番,挥起袖子遮住脸倒身在地,便翻滚起来。 只要有一个带头,另外几个便是再憋屈,心里也不是无法接受了,便一个跟着一个倒地,跟着翻滚。 那些随从见主子位都开始“滚蛋”了,也只有跟着滚了起来。那些跟纨绔们一块来的伎女,此时就无比尴尬。 薛平平瞥了她们一眼,轻轻问道:“他们请你们过来,钱可是付过了?” 其中一个女子答道:“回公子话:账是和我们行院结的,已经付过了。只是奴家们出来,回去前他们还要给奴奴们一些缠资的。” 那些伎女们听到她的话,都面露苦笑,本想着这些纨绔花钱大方,能多挣些钱的,谁知起了冲突,更是被逼得从这里“滚蛋”而去,哪还会再给她们什么缠资! 薛平平转向耶律含嫣,轻轻说道:“她们倒是无辜,都是些可怜人,别为难她们了。” 耶律含嫣点点头,便朝那契丹大汉挥了挥手。那契丹大汉看了一眼薛平平,陪笑说道:“我们既然在这开封城里开店,也是用得着她们的,当然不会难为她们。”又朝那些伎女笑道:“本店新开,也欢迎你们行院人家来本店,若是能带得大方客人,本店也不会亏待你们!”随即又朝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倒也机灵,呵呵一笑,便带着几个人朝那些正“滚蛋”的纨绔们走去,将他们连他们的奴才都给搜刮了一遍,搜出一些金银铜钱来。这些纨绔既然出来花天酒地,带的银钱自不会少,此时都算是便宜了外人。 那些壮汉拎着棍棒将那些纨绔给逼得连滚带爬的出了院门,将院门一关,转了回来,随手就将那些金银铜钱抛给了那些伎女,“这是本店赏你们的缠资!” 那些伎女得了这些钱财,倒没有多少欢喜,看她们脸上神色,却还是惊吓多些。 薛平平看着那些大汉的骚操作,哪怕他们身着汉家服饰,口中的汉话生硬,明显都是些才学会汉话不久的契丹人,也觉得很对自己的脾胃;而且粗中有细,既不说是那些纨绔赏的,也不说是耶律含嫣赏的,只说本店,那也是为了一不让那些纨绔担了好名声,二不会因此给这些伎女们招来灾祸,更不想让具有极贵重身份的耶律含嫣跟她们这些人牵扯上,不禁连连点头,哈哈大笑着朝他们一竖大拇指赞道:“干的漂亮!” 耶律含嫣本来被那些纨绔给气得不轻,但一来逼的那些纨绔“滚蛋”而去,二来没想到薛平平根本没有中原汉人对他们契丹人又恨又怕还鄙夷轻视的偏见,心里更加欢喜,看着薛平平,一双黑艳亮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薛公子,果然不同凡俗!怪不得人称仙童转世!” 薛平平一怔:“什么仙童转世?” 耶律含嫣看着他笑道:“这些天来,不知道你的倒还罢了,只要是知道你名字的,哪个不说你是天上的仙童转世呢!” 薛平平倒没想到自己竟然闯下了偌大的名头,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那都是世人无知,胡乱编排。”朝四下里观望一下,笑嘻嘻地说道,“这下安静了,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渣来打扰,咱们可以高高兴兴、自由自在的享受一番从你们契丹来的美味了!” 耶律含嫣笑着点点头,转向那契丹大汉说道:“听到了没?还不赶快的安排?” 那契丹大汉朝四下里观察一下,见足有三十好几号人,这也算是本店里的大生意了,当然高兴,连连点头,随后恭恭敬敬地施礼,带着那些大汉退下。 薛平平便朝郭贵礼点点头道:“贵礼叔,你来安排大家坐下,别的不用考虑,就一件事:咱们今天都要吃好喝好,尽兴而归!” 郭贵礼也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对于赶走那些重臣家的子弟,他也不是很担心,反正除了薛平平之外,郭府中人一个都没动手。现在看来,那位耶律含嫣似乎对于自家的这位小郞君,起了些极其微妙的情意,这事对于那些外忍内残的家伙们倒是一个威慑。他们哪怕是再恨薛平平,也不得不考虑这耶律含嫣的因素! 众人分别坐下,薛平平和几位女孩子以及那耶律含嫣坐在一起。虽然先前被那些纨绔扫了兴致,但薛平平大显神威,竟然将比自己几乎大了十多岁的两个纨绔给教训一顿,无论是李静姝、张琳,还是连翘、苏叶她们,都是更让她们兴奋,觉得待在他身边,便会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安全感。 尤其是李静姝又悄悄问了张琳:“你觉得你和他真要打起来,你能打得过他一只手么?” 张琳瞪了李静姝一眼,有些气馁,可随即又涨了气势:“谁说我打不过他?只要他敢跟我作妖,你看我不打得他屁股开花?哼!我有干娘给我的家法,才不信他敢给我动手呢!”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李静姝、连翘、苏叶她们几个噗嗤笑了出来,就是连耶律含嫣也连连点头称是。几个女孩子不禁笑成一团,觉得亲近了许多。那张琳也朝耶律含嫣点了点头,以示和好。耶律含嫣笑着说道:“不知这位琳姐姐酒量如何?等会我要敬你一杯!” 张琳一拍手道:“我酒量好着呢!以前在家里,过年时都能喝上小半坛子,有两三斤呢!” 大家正兴高采烈的说着闲话,那位契丹大汉又引着十多个小厮,托着托盘,拎着整扇整扇的羊肉和大块大块的牛肉,抱着酒坛子,以及各种用具,来给他们上菜。不多时便在空地上架好了铁架子,将整扇的羊肉挂了上去,下边燃起炭火,一边烤着一边洒着各种调料。 不多时便烤好了一扇羊肉,就要给薛平平这桌上。薛平平摆摆手似乎很随意地说道:“先给他们上,从那边开始,至我们这桌最后止,这么上菜不会太过忙乱!此后上菜,都按此顺序!” 那契丹大汉看看耶律含嫣,耶律含嫣笑着点点头道:“不用看我,就按薛公子的吩咐办!” 那契丹大汉还未应声,便听从月亮门那边又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薛公子虽然年幼,却颇懂治军之道,莫非曾与仙人学过兵法么?依我看来,你若成年后入得军中,必能脱颖而出!不知日后你若掌权领军,与我契丹如何相处?” 众人一听,俱有些吃惊,不由得都将目光投向薛平平。薛平平心儿一沉,立即提起了警惕。他心说自己不过随便几句话,便能让人看出是与军队有些牵扯的,可见这人不但见识不凡,而且反应也是极其快捷,不然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第97章 结账的来了 薛平平一听便知是耶律含嫣那位舅父拽撒赶到,当下站起来迎道:“宣徽过奖了!说什么治军之道小子是不懂的。小子不过是因自己年幼,这里大家都比我年长,当然要先敬长者!” 耶律含嫣朝四下里看了看,面含笑意轻轻问道:“只讲长幼,不讲尊卑吗?” 薛平平笑道:“长幼尊卑,在该讲的地方当然要讲,这里……不过是小子与自己家里人及朋友共坐,大块吃肉,大碗饮酒,讲的就是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尽兴随意!若是还讲什么尊卑,呵呵,那还有什么趣儿?” 他这么一说,那拽撒也想起不知道多久以前,在草原上的夜晚,自己与诸多战士甚至是不知名的牧民们,一起围着篝火烤着牛羊肉,纵情快意的大声谈笑,肆无忌惮的大声叫骂,生怕喝不到似的抢着用大碗喝酒,生怕吃不到似的也抢着用小刀割下烤得喷香的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朝自己嘴里胡填海塞的那种痛快,顿时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一拍大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不想你这小人儿,竟然也如此有趣儿!若你再年长几岁……呃……再年长……十几岁,老夫必定……必定会……结下你这个朋友!”他看着薛平平,本来想要说“你若再年长几岁,我必定会与你八拜结交……”可看着薛平平那稚嫩的小脸蛋儿,那话哪还好意思说出来,便急忙改口。 不想薛平平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故意装做没听懂,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便是我比你小,想要拜把子的话,那岁数可也不是难题!须知若意气相投便是再年长年幼,也能结为忘年之交!” 拽撒有些尴尬,哈哈笑着转头四下看看。那位契丹大汉急忙提了个圆凳过来放下,又用手巾抹了一下。拽撒低头坐下,几个契丹人急忙奉上餐具,看了薛平平一眼又瞅瞅拽撒,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给他们先上烤好的牛羊肉。 拽撒看出他们的为难,浑不在意的挥挥手。耶律含嫣则笑着吩咐道:“今天薛公子才是客人,按薛公子的安排便是了!” 虽然上菜有先后,但那几个烤肉的大汉烤起牛羊肉来,手法极其熟练,不多时便将一只整羊、一只牛腿烤得焦香四溢,带着嗞嗞啦啦的响声给装上硕大的大木盘里,抬上薛平平他们这桌。 拽撒看一眼薛平平,又似乎不经意的瞅一眼自己那位似乎毫无心机、露出一脸灿烂笑容,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薛平平的外甥女,从腰间抽出小刀来,朝那只烤羊一指:“薛公子,请!” 薛平平也从怀内拿出自己那柄匕首,抽出来后仍将刀鞘放回怀中,朝拽撒点点头:“宣徽请!”又向耶律含嫣招呼道,“原来你行七呀……七娘子请!” 耶律含嫣笑意更盛,朝张琳等人扫了一眼,也从腰间抽出小刀来:“薛公子请!” 薛平平见只有他们三人有刀,别的倒看着那烤羊有些束手无策,便朝那契丹大汉笑道:“还要烦请足下给我们再拿几把刀子来!” 那大汉笑着点头,随即朝几个烤肉的汉子点头示意。其中一个急忙站起来,跑去拿了些割肉的小刀子来,放在木盘中托了过来,给放在桌案上。 薛平平先给阴素素、李静姝、张琳、连翘、苏叶她们割了些肉块儿,耶律含嫣倒不用他忙活的,自己也帮着给几个女孩子割肉。 一连吃了几块牛羊肉,薛平平站起来端起酒盏向拽撒示意:“宣徽,小子敬你一盏!先干为敬!” 拽撒呵呵一笑,也端起酒盏示意一下,便一饮而尽。薛平平从旁边提起瓷壶给自己酒盏中斟满,端起来朝四下致意:“今天在此聚餐,小子借花献佛,敬大家一盏!大家皆可随意,咱们尽兴而归!”说罢端起酒盏也一饮而尽。 这里除了第一鲜店里的人,那就都是和薛平平一起来的,除李静姝、张琳两个外,都算是他的仆婢,但此时薛平平并未以主人自居,而是很自然的和他们说笑、敬酒,使得众人心里一暖,轰的一声,都站了起来,端起酒盏恭恭敬敬地向薛平平致意,然后不管会不会饮酒,都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拽撒目光在薛平平和众人身上来回扫视,微笑着点头轻轻说道:“有意思的小子!” 薛平平又端起斟满的酒盏向拽撒、耶律含嫣致意,随后一饮而尽。拽撒笑了笑,也将酒喝了。却见薛平平又斟了一盏,他目光凝视着那瓷壶和斟出来的“酒水”上,突然明白过来,一指薛平平道:“好小子!你这不是酒,是白水啊!你喝水别人喝酒,你小子怎么这么滑头?” 薛平平听到拽撒不满的责怪,歪着头眼睛斜睨着他:“宣徽,小子还不满十岁!不满十岁!” “不满十岁怎么了?在我们草原上,三岁幼儿也能抱着马奶子酒喝个痛快!不能豪饮的男人,怎配称做是英雄豪杰?”拽撒双眼圆睁,瞪着薛平平,挥舞着双手说道,“你都十岁了,还不敢饮酒,岂是说是好男儿?”一指耶律含嫣,“看看我们草原女子,一样的喝烈酒,骑烈马,能马上射箭,敢追逐虎狼!” 薛平平撇撇嘴巴:“在我们这里,不能饮酒的英雄豪杰一样很多很多!那些能吃能喝的能干出大事业的固然是英雄豪杰,但那些只会吃吃喝喝却屁事不会的,还有个名目叫做‘酒囊饭袋’!” 拽撒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你们汉人文弱,只会斗嘴却不能真的安邦定国!看来就其根儿就在这里!” 薛平平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宣徽此言差矣!我中原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历经数千年,期间经过多少磨难多少坎坷,南北朝时北方汉人几乎被五胡屠杀殆尽,可天命在我中原,大唐鼎立,平定四方,便是你们草原百族也不得归化臣服!四夷万邦共朝大唐,与我太宗帝上尊号曰‘天可汗’!如今不过又是一个坎儿而已,终会有豪杰雄起,带我中原万民再创盛世!” 薛平平语音中虽然还带着些童音,稍显稚嫩,但听在李静姝耳中,却让她心中顿起涟漪,一双美眸中异彩连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乎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虽然她是沙陀人建立的后唐一脉之后,与大唐帝室并无血缘上的联系,但后唐祖先可是经过大唐皇帝认可、并被大唐皇帝列入宗室谱谍的宗亲,在后唐帝系一脉中,他们是认可李唐王朝是自己祖先所创,天可汗李世民也是他们的祖先!李唐盛世的辉煌荣耀,也是他们的辉煌荣耀! 拽撒听到薛平平提到大唐,提到天可汗,心里便是一阵震憾,随即便平静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薛平平道:“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口舌也十分了得,只是不知你将来是会成为不能饮酒的英雄豪杰呢,还是会成为酒囊饭袋?” 薛平平笑道:“那还请宣徽拭目以待!”说罢又举起装着白开水的酒盏朝拽撒示意,“小子先干为敬,宣徽自便!” 拽撒有些不满,正要再说,却听旁边的耶律含嫣娇嗔地叫了一声:“舅舅……”转头看了她一眼,抚抚额头,心说这位七公主莫非是真的陷进去了么?虽然看年龄她也不过十二三岁,但无论是在契丹还是中原,这个年龄嫁人的女孩子并不在少数;他再将目光转向薛平平,见他年龄虽幼,但身材比起同龄少儿来说,要高大许多,说是十二三岁别人也是相信的;他面容虽然稚嫩,但五官精致,微显硬朗,浓眉大眼的十分可爱,若是成年之后,很明显会是一个极英武俊逸的青年,看他如今谈吐胸襟,便可预料其未来定然不同凡俗,这样的人虽是中原汉人,与耶律含嫣坐在一起,却也不能算是辱没,便点点头不再说话,举起酒盏来将酒饮下。 拽撒饮尽盏中酒,站了起来,看着耶律含嫣笑道:“舅舅年龄大了,与你们这些孩子在一起,会拘束你们,使你们难得尽兴,舅舅这就走!”见耶律含嫣站了起来,似乎要劝几句,便摆摆手道,“舅舅还有别的要事,这会儿过来也不过是听说你独自跑了出去玩,又领了朋友过来,这才过来看看。” 耶律含嫣笑道:“才不是出去玩呢!我是去……是去……”飞快地瞥了薛平平一眼,接着说道,“请薛公子又传了几首好歌,真正的好歌呀!又带他们来给咱们的第一鲜捧场,哪是去玩的?” 拽撒呵呵一笑,宠溺地看着她点点头道:“你能为族人之事操心,这就很了不得了!此次在开封城里开店,也是一次试水,若是能成,北南两国不但能以此为契机,开辟更多交易之路,还能消除两国之间的一些隔阂误会,让两国邦谊更加紧密!” 耶律含嫣得意的咯咯而笑:“哦?那我是不是也立下了大功?” 拽撒笑道:“大功算不上……”见耶律含嫣撅起了小嘴巴,便用手指点点她,“你呀……小功还是有的!”停一下又叮嘱道:“你要招待好这些朋友,但也不要逞能多喝!”瞥一眼薛平平道,“尤其是那位薛公子,人家喝水你喝酒,不能跟他拼酒,知道吗?” 耶律含嫣娇嗔地说道:“知道了!舅舅你真的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呯的一声巨响,哗啦啦一阵乱响,从西边传来。众人看了过去,便见西边院门被人撞开,院门被直接撞倒,随后便涌进来一群凶神恶煞般、提着棍棒的豪奴。那些豪奴涌进来后,迅速分列两边,躬身迎候后来的几个怒目横眉的权贵。当中一人锦衣便服,在众星捧月之势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来到长廊边站住,眼露凶光,扫视着长廊内众人,最后将目光聚在长廊尽头的水榭中,厉声喝道:“是哪个畜牲如此大胆,公然行凶,打断了我儿双腿?” 薛平平低头一笑,心说那位被耶律含嫣下令打断狗腿的杜老二,被人抬回去后,其父果然便来报复了。看来这位来找茬报复的杜老二之父,便是那位与郭威结怨的杜重威。薛平平心念一转,若是他那可真的好玩了!也不知这杜重威对上契丹宣徽使,哪个更牛叉! 郭贵礼急忙轻轻安抚着众人:“大家不用怕,这里的事……自有人处置,等他们处置完了,咱们继续!” 虽然郭贵礼等人不停的安抚,但这些仆婢哪能不害怕,看着那些打破院门冲进来的不速之客,都是一脸震惊、担忧、害怕,唯薛平平浑似没事人似的,大模大样的朝周围瞅瞅,却见那位契丹宣徽使拽撒正站在一根廊柱旁边,冷眼旁观着。若是从杜重威那边看过来,正好挡住了视线,才使得杜重威没有发现拽撒。也不知拽撒是不是有意的,但这么凑巧,还是让他他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不成这是哪位生怕咱们花钱太多,给咱们派来个结账的?”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这一句笑话却也很明显的将他给暴露出来。旁边几人听到薛平平全然无惧、还有心说笑话的声音,心里总算是平静了些。毕竟他虽年幼,却仍然能担当得起这些人的主心骨!甚至那爱笑的张琳、苏叶几个,也忍俊不禁,跟着小声笑了起来。 那来寻事报复的权贵,正是新近晋升的晋廷宰相、驸马都尉杜重威,这些天来因为在某件事上胡乱插手,干扰了石敬瑭的布置,被石敬瑭狠狠批了一通,终于老实了几天,可却没想到他老实了,儿子却被人打断了双腿。他看着儿子那肿胀青紫的小腿,这等于是在狠狠抽他的脸啊!顿时怒上心头,一面命人去太医署请高手来医治,一面问明了地址便带着一众家将豪奴,气势汹汹的要来将打伤他儿子的凶手给拿到府中,好好整治一番。 看到那个坐在水榭中主位的少儿和几个女孩子旁若无人的笑了起来,杜重威怒气更盛,眼神一寒,便狠狠盯住了他:“原来是你!”走上前来,看着薛平平道:“你就是郭威那个才寻回来的幼子郭仪?不在你自己家里吃奶,却出来惹事生非,还敢打断我儿子双腿?你可知道,我儿子便是皇帝陛下的亲外甥!你敢对皇亲国戚动手,也是对天家不敬,这便是死罪!”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心里一动,先前曾经动过的脑筋此时又疯狂的涌现出来,将手一挥,“来人!给我拿下他!” 后面跟随的家将豪奴应喝一声,便挥舞着棍棒朝这边冲了过来。 薛平平抬起头来,不慌不忙的瞅着杜重威,轻轻说道:“虽然你儿子那双狗腿不是我让人打断的,可是就你儿子那胡作非为、满嘴喷粪的言行,被人打断狗腿我以为还是轻的!今天只是给了他个教训,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天王老子,也须得有所敬畏,不能肆无忌惮!不过现在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原来你儿子横行霸道,是跟你这个当爹的学的!看来该打断狗腿的是你!” 杜重威这些年来,除了被皇帝大舅子教训过、被刘知远骂过几句外,何曾被其他人、尤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幼儿这么冷嘲热讽过?何况他虽然并没见过这小子,但因在他手中吃了几次大亏,早就闻名已久,之前也询问过儿子的同伴和随侍的家奴,稍微知道些这里的情况;此时一眼看去,果然便认了出来,顿时暴跳如雷,连连叫道:“反了反了!果然是心有反意的小反贼!今天不加倍惩治你,我就不姓杜!” 薛平平仍然慢慢悠悠地说道:“你想跟我姓,你也不配啊!” 杜重威喝道:“你们给我赶快拿下他!把那张臭嘴给我抽烂了!” 那些家将豪奴还未扑到长廊,便见原先那几个烤肉的壮汉,一个个拎起支在架子上烤肉的棍子,迎上去呯呯呯的一阵乱棍打去,便将那些家将豪奴给打得如挨了刀、又挣脱了绑绳的猪,嗷嗷叫着便朝四下里乱蹿。原来这些汉装打扮的契丹人,烤肉用的棍子还是他们常用的兵器。 薛平平看在眼里,见他们攻击防守皆有章法,进退有据,显然是极其精锐的契丹军人,心里顿时提起了警惕,细细观察起来。 这一突然变故,顿时让杜重威及和他一同来的同伴们惊呆了。稍愣怔了一下,杜重威又暴跳如雷地喝道:“你们……你们竟然敢公然对抗官府?难道你们第一鲜不想开下去了吗?”见那几个壮汉打走了他的家将豪奴后,仍然冷冰冰地站在那里,屹立不动,便感到有些怪异,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神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 拽撒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杜重威,并不言语。 杜重威见一个极其魁梧强壮的大汉走出,开始还没认出来,便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这些恶徒是你的家奴吗?”毕竟当初在朝堂上相见时,拽撒还是一身契丹人的打扮,此时却完全是汉家装束,他又目中无人,决没想到堂堂契丹宣徽使,才是这第一鲜的后台! 拽撒上下打量一下杜重威,心里对此人的评价又降了一层,冷冷说道:“杜重威!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来此地寻事?” 杜重威被拽撒一声反问给弄糊涂了,尤其是拽撒直接指名道姓,这明显是有着比他高的地位才能这么称呼他的,但整个朝廷中便是皇帝陛下,也没这么毫不客气的叫过他呀,心里发懵,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嚣张的气焰顿时便萎靡了不少,小心翼翼地问道:“足下是哪位?还请恕在下眼拙,未能认得出来!” 拽撒哼了一声,将脸转过,眼睛斜了他一眼:“看来你眼神是真的不好使,难怪名声这么臭!”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既然没认出来,那就走吧!看你是个晚辈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后要好好教导一下你那个不肖子,以后不许他胡作非为,不管见到什么人都敢胡说八道!这次便宜他了,下次再敢如此,就不是打断他一双狗腿便能放过他的了!” 杜重威虽然心中惊愕,但脸上神色更加怨毒,目光也更加凌厉,提高了声音喝道:“足下到底是哪位?为什么连个姓名都不敢报非得这么藏头露尾的?莫不是你是大言恫吓?其实不过……” 拽撒怒上心头,大喝一声:“杜重威!我已经告诉过你,是你自己蠢笨如猪!我再说一遍,你可听清楚了:便是你家皇帝,那也是某的晚辈!” 杜重威一听,心念急转,想了老婆娘家的那些个长辈,可哪有此等人物?眼睛不停的眨巴着,可仍然想不明白。 这时旁边有明白的同伴,听到拽撒又说了一遍,心里不停揣摸着,突然心儿一跳,便忍不住想到——若说是皇帝陛下的长辈,他们这些人是知道的;可还有一个长辈的家里面,他们是弄不清楚的,那便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那可是晋廷皇帝陛下石敬瑭认下的父皇,人家契丹皇帝陛下的亲眷,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清楚?不过年前契丹宣徽使拽撒出使至汴京,逗留至今并未返回他们还是听说过的,莫非此人就是那位契丹宣徽使拽撒?一位同伴急忙上前,悄声耳语道:“驸马,莫非是来使的契丹宣徽使?” 杜重威一惊,急忙瞥了拽撒一眼,可他还是糊涂着:“契丹……宣徽使……可他身上……怎么是汉家的打扮?” 那同伴皱皱眉头,暗自埋怨这位杜驸马只是个绣花枕头,外边好看一肚子的草,但也不好直说,便轻轻说道:“听说这第一鲜的东家是契丹人,咱们虽然没见过他们的东家,可你想想……若不是有契丹宣徽使撑着,便是契丹人……又怎么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拿下这么块风水宝地,开这么大的一个店,还扬言说所有食材全部是从契丹运来的最好最新鲜的牛羊?” 杜重威一怔,随即问道:“可是……那是……契丹宣徽使啊……那么大的官,听说还是契丹的皇亲国戚,怎么就……就会直接参与贩夫走卒之流的下贱营生之中……” 那同伴解释道:“咱们以为的下贱营生,或许人家契丹人不这么认为呢!驸马,你再仔细斟酌一下,若真的是他……咱们能得罪得起吗?” 杜重威心里也不禁一寒,不要说他,便是他那位皇帝大舅子,也不敢得罪契丹人啊!尤其这位拽撒宣徽,还可能是那位契丹皇帝的大舅子,真要算起辈分来,他杜重威还真的是人家拽撒的晚辈呢!急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弘?腿都被打断了,我这当阿爷的不但不能给他报仇雪恨,还得忍气吞声?那要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无能?” 同伴一听,真的为这杜重威如此的脑回路着急,急忙说道:“别管别人以后会不会笑话你,你现在真的跟人家对上,对方要是真的是拽撒宣徽,你确定你能惹得起?便是不管以后就说现在,你以为真的打起来,咱们能占到便宜?我可听说那位拽撒宣徽,乃是契丹有名的万人敌!” 第98章 眼镜 杜重威一听,心里直骂娘,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契丹的贵人,是怎么和自家儿子起了冲突的,看那拽撒言语之间,反倒是自己儿子挑起来了的争端,冲突一起儿子被打也就不奇怪了。这里有人家契丹的万人敌镇着呢,谁来了能讨到好啊?再看看那拽撒,就此罢手吧,他仍然心有不甘;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更会惹恼了那位拽撒宣徽,一时间迟疑不决,竟然拿不定了主意。 此时那位同伴正暗自观察着对面拽撒的脸色,见他渐有不耐之色,心里一跳,急忙扯了一把杜重威,悄声道:“驸马,此次先听我的,不然只怕咱们无法善了,甚至无法从此地全身而退!”杜重威一惊:“怎么?难道他们连我也敢打?”同伴道:“真要连咱们也给打了,你还能咋样?”杜重威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正自犹豫不决时,便见他那同伴朝拽撒深深一礼:“晚辈见过这位前辈。还请前辈体谅我们驸马心念那不肖子重伤之痛,情急之下难免言语冒犯,我代杜驸马向前辈赔罪!既然前辈让我们走,那晚辈这就走……这就走……”见拽撒仍然是不耐烦的像赶苍蝇一般挥着手,心里庆幸,急忙一拉杜重威,就欲退走。 却听耶律含嫣娇脆的声音说道:“慢着!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打破院门,大闹一通,又要打这个打那个的,吓得我们饭都吃不好,现在见势不妙,就想这么轻轻松松的走了?难怪你那狗儿子那么嚣张狂妄,看来真的是跟你学的!” 杜重威还要争辩一下,那同伴急忙抢先答道:“这位小娘子说的对,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愿意赔偿!另外……你们这里的花费,也是我们出……我们出……我们加倍……加倍,可以么?” 耶律含嫣转眼看向薛平平,似乎在等他拿主意。薛平平只得轻轻点头,他才不愿意跟杜重威等人再牵扯上什么关系。耶律含嫣这才仰起头来,傲骄地说道:“加倍!好,就按你们说的!掌柜的去跟他们到前面把账算清了,另外再看看他们在前面闹没闹,如果闹腾的话,也让他们加倍赔偿!” 那掌柜的是东家几乎访遍了整个开封城,才如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一般请来的本地人,看到那些人来找事,就知道是先前那些重臣家的纨绔公子哥儿的家里人来找事报复,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见那位拽撒不过站起来说了几句话,便将那位长公主驸马、新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杜相爷给压得服服帖帖,心里顿时又火热起来。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背靠了这么一棵大树,那么以后谁还小视自己?当下兴高采烈的上前,朝那位新进的杜相爷一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请——” 待杜重威一行被那掌柜的领出去,那契丹人东家走到拽撒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宣徽,咱们是不是有点逼人太甚了?依小的看,跟这位杜驸马还是结好比结怨强啊!” 拽撒轻蔑地一笑,摆摆手道:“此辈宵小畏威而不怀德,你今天若是退让一步,他就以为你契丹人也不过如此,便会更加嚣张,明天或许还会要你退两步三步,长此以往,咱们这些店便是干的再好,也会被这些人给弄垮的!” 那东家思索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似的笑着点点头:“多谢宣徽指点,小的受教!” 薛平平的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朝这边斜了一眼,对拽撒看出杜重威色厉内荏的本质并不奇怪,但对其看出杜重威之流乃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进而讲出这样充满中原哲理的名言,觉得心头一震!他对耶律含嫣以前随口说出的舅父拽撒本来并没有什么印象,此时见了面,不过短短个把时辰的工夫,便看出这位拽撒不但是契丹那边极得力的重臣,还有着极其不同凡俗的胸襟气度以及格局,做出来的事情能让他也感觉到果决刚毅,十分的干脆利落;说出来的话既能占住道理又能说到手下人的心里去,同时还不忘指点一下,这样的上司、主人,怎么能不让跟随者打心眼儿里去崇拜,进而衷心佩服呢? 薛平平由一个拽撒,一个耶律含嫣,又联想到那位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那位契丹皇帝能以一言之诺,出兵助石敬瑭造反,之后并不贪图一时之利夺取中原,而是力助石敬瑭立国,其自有深意且不说,单是这份眼光魄力就非一般枭雄所能比拟!看一下这同时期的那些诸侯,或许亦有其超出凡俗之处,但与耶律德光一比,全都如满月之下的群星,黯淡无光! 薛平平这边默默观察着那拽撒和周围的契丹人,觉得有必要借此机会好好体察一下契丹人的行事风格;那边拽撒虽也注意到了薛平平的不凡,但却因他年龄太小,并未怎么重视。毕竟薛平平现在还不满十岁,便是要在中原这个地方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他至少还得二十来年呢!到那时他拽撒的骨头棒子说不定都能打鼓了,所以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此后既然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打搅了,这院内诸人才算是安下心来,高高兴兴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兴致一起,那些年轻些的仆人甚至偷偷行起了酒令,划起了拳。随着酒酣胆张,行令划拳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高。倒是薛平平吃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往外走。 李静姝瞥了他一眼,似乎不经意的碰了张琳一下。张琳扭头瞅瞅她,见她正看着站起来往外走的薛平平,顿时就嚷了起来:“平哥儿!你干什么去?” 薛平平头也没回地说道:“方便一下!”又朝那在旁边服侍的小厮问道:“请问,哪里有方便之所?” 那小厮急忙躬身答道:“小的领公子过去,可以么?” 薛平平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在此忙吧。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便可。” 那小厮点点头,随即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给他指了指方向,薛平平便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李静姝和张琳对视一眼,急忙站了起来,便要跟过去。连翘急忙说道:“你们坐吧,我和小叶子过去服侍就成。”说着急忙一拉仍在对付一根牛骨头骨髓的苏叶,“别光顾着吃了!”苏叶急忙放下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手,便跟着连翘两个人朝东边小跑过去。 两人穿过那月亮门,顿时一惊,因为眼前空荡荡的又是一个院落,却已经看不见薛平平了。连翘怔了一下,气得一跺脚:“这个平哥儿!”又瞅了苏叶一眼,有点埋怨,要不是她舍不得寻那根牛骨头耽误了一下,她们俩一准能撵上他,这下可好了,就这么一会儿,那混小子又跑没影了。3 苏叶也有点心虚,六神无主地看着连翘道:“这……这平哥儿怎么就溜得那么快?咱们前脚后脚的就跟过来了呀,怎么还……还撵不上他?” 连翘一撇小嘴巴,哼了一声:“都服侍他这么多天了,你还不知道他有多鬼?”苏叶眼圈一红,便要落泪:“那怎么办?要是真找不到,回去太太又该骂咱们了!” 连翘想了想道:“先别声张,咱们俩先在这周围找一找,等会不管找不找得到,咱们俩都赶紧回到这儿!要是找不到他,就得报给管家了!”苏叶恨恨地也跺了跺脚:“嗐!这个平哥儿!也难怪太太老揍他!弄得我现在都想揍他一顿了!”连翘轻轻说道:“你快别想东想西了!那平哥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主子,怎么也轮不到你我来揍!快去找吧!” 两个丫头急忙分开,在这儿周围寻找,但又不敢走远了,匆匆在周围寻找一会儿,便急忙转回。 两人见对方都空空如也的回来,心里更加难过。苏叶又恨恨地说道:“先前那几个宰相家里的人都还来找事,怕不是被人抓走了?我真盼着那些人狠狠的揍他一顿,让他也有个怕头,再不敢瞒着人偷偷溜走!” 突然通的一声,不知是谁在她俩身后狠狠跺了一下脚,顿时让她俩吓得一个激灵,花容失色的尖叫了一声。却听薛平平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你们偷偷摸摸的在这儿干吗?又鬼叫个什么?” 两个丫头转过身来,脸色不善地盯着他。连翘一言不发,苏叶瞪大了眼睛,突然扑了过来,一手抓住他胳膊,一手就朝他后边打来:“你……你……你自己偷偷的溜走,我们来找你,又找不到,都快急死了!你……你又来吓人……你……你……我……我……”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的朝薛平平身后连打几下。 薛平平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边躲闪一边喝道:“住手……住手……哎……你还打……还打……啊哟……再打我恼了啊!” 苏叶又打了两下,方才松开,气呼呼的瞪着他道:“你恼下给我看看啊!怪不得太太总是说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依我看就是打得少了!” 薛平平斜睨着着苏叶道:“你这丫头……疯了啊?不但敢打我,还胡说八道……” 却听连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小叶子说的对!太太说的原话,我也听说过的!平哥儿……你……你太皮了!方才你上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不到,都急得跟什么似的,你倒好……悄没声的溜到我们身后,还故意吓我们,你自己说说看,该不该打?”苏叶在旁添油加醋地说道:“就是!就是太太看见了,估计也会说:小叶子,打得好!以后他不听话,你就给我揍他!” 薛平平本来想跟她们俩开个玩笑,不想不但玩笑没开成,反倒被她俩数落一通,自己还被苏叶这小丫头给揍了一顿,真要说出来,又是一场笑话。别人不说,若那位张富棍儿大哥听说了,只怕会笑破肚皮的! 一念及此,薛平平顿时便觉兴趣索然,轩身便走。连翘和苏叶急忙跟上,苏叶一边走一边追问:“你方才上哪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薛平平道:“我就是去方便了一下,你们……你们还得跟到茅房去不成?”见苏叶一溜小跑,截住他大有不交待清楚不让他走之意,便皱眉说道,“我一不是犯人二不是贼,用得着这么千盯万防的吗?” 苏叶小声嘀咕道:“对你就得千盯万防!怎么防都不过分!谁让你老是谁也不告诉,总是一个人自己偷偷溜走呢!” 薛平平骂道:“死心眼儿!懒得理你!”说着便大步走了回来。 郭贵礼坐在那一直没动,只是默默注视着薛平平,见他和连翘、苏叶一同回来,便放下心来。薛平平不好意思说自己被苏叶打了一顿,连翘、苏叶也不好意思说跟着他却跟丢了,然后被他吓了一跳,三个人竟然很“默契”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薛平平见一些从宫中赐来的家仆,仍然在兴高采烈地划拳行令,但凑到郭贵礼身边轻轻说道:“贵礼叔,你带他们在这里继续,我先回去。” 郭贵礼奇怪地问道:“你不在这里玩了?”薛平平道:“烤肉也吃了,酒也喝了,现在是酒足饭饱,不回家还能干什么?难不成咱们还能去逛逛街?” 郭贵礼急忙摆手道:“打住打住!你去逛街?只怕你一转眼又折腾个什么妖蛾子出来,那可有你老叔受的了!”叹息一声,“唉!既然你不想玩了,那咱们就都回去。再说没有说主子迁就奴才的理,我看他们也都吃饱喝好了,都尽了兴了!”说罢站了起来,朝拽撒抱拳一礼,“多谢盛情款待。只是这天已经不早,我们平哥儿年幼,需得回去了。过得几天,若几位贵人得闲,不妨去敝府一聚,也让敝上做东,还一还贵人的情。” 拽撒一笑,摆了摆手,未置可否。耶律含嫣倒喜笑颜开地连连点着头答应下来,说到时一定去。 随后薛平平便朝拽撒躬身一礼,又朝耶律含嫣抱了抱拳,便转身朝外走。 众人出了第一鲜的小院,来到院外坐上了马车,薛平平又朝郭贵礼说道:“贵礼叔,咱们不走原路,走御街那边绕一下,在车上看看街景总可以吗?” 郭贵礼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急速思索着,便慢慢说道:“你不下车?”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下车。咱们家里这些人,女孩子有十好几个,平时难得出门,让她们坐在车上看看。” 李静姝看着薛平平轻轻哼了一声,倒是张琳立即就接上话来说道:“贵礼叔,你还真相信他啊?到时候他要是下车在大街上乱跑,你还能抓着他再撂上来?” 薛平平便回头瞪着张琳,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事多!” 张琳哼了一声道:“是你屁事太多!” 薛平平便转过头,一声不响地跳上车,钻进了车厢。 郭贵礼看着李静姝、张琳她们轻轻说道:“你们跟平哥儿坐一块儿,看着他不许他乱动。”说罢便命车夫绕向御街。 他们一行几辆马车,从第一鲜门前大街驶出,往御街那边慢慢行驶。 马车里面,薛平平靠在车厢板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张琳歪着头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碰一下李静姝:“喂,翠姐儿你说,他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李静姝噗嗤一笑,轻轻答道:“老实了不好?省得你又操心!”张琳轻轻啐道:“呸!谁操心他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再一会儿谁都不知道他要向哪里去了!” 苏叶趴在车窗上,瞪大了双眼朝外观望着,听到张琳的埋怨,噗嗤一笑,转过头来说道:“他要是再作,咱们一块儿按着他,琳姐儿你揍他屁股!”张琳一听,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嗯嗯,小叶子这个主意好!”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仰着头高傲的一抬下颏得意地笑道:“不怕挨打你就作吧!反正干娘都把家法给了我,揍你是干娘吩咐过的!你要是不服气,我告诉干娘,屁股给你打肿!” 薛平平眼睛微微一睁,瞥了张琳一眼,随即又闭上。张琳感觉自己一拳打空,有些意兴索然,轻轻哼了一声,也趴在车窗上朝外面看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日头还在西天悬挂着,天色还比较明朗,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店铺大开店门,门前不时有店家在招揽生意,看这市面倒还是很热闹繁华的,让车内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张琳突然指着一家店铺叫了起来:“啊呀……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呀……那人脸上戴了个什么东西?” 几个丫头纷纷挤了过去趴到车窗上观看,阴素素在她们后边,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轻轻说道:“那是叆叇,眼神不好的可用之以助目力。” 叆叇?眼镜?薛平平一听便觉得很是惊奇。这时候会有眼镜?也动了好奇之心,歪着头朝车窗外看去,果然看到路边一家店铺,正中门楣匾额中上书“益明眼镜店”几个大字,不觉瞪大一眼睛。这还真有眼镜店,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觉也来了兴趣,仔细看时,却见一个店铺里的人,手里提着细绳系着的一串单镜片、双镜片的“眼镜”,正向另一位大约是顾客的中年人卖力地介绍着,那中年人双手扶在脑袋上,按着一条细绳,鼻梁儿上架着一个与千年之后差别不是很大的“眼镜”,似乎正在试戴。 薛平平看着那稍显滑稽的场面,不觉一笑,随即想到,在他来的那个时空里,都以为眼镜是西人传来的,谁曾想过这眼镜在这儿里却已经出现了,那么眼镜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从西方传来,而是正好相反的! 薛平平笑了笑,随即又缩了回去,依然靠在板壁上闭上眼睛小憩。却听阴素素轻轻说道:“薛公子,能不能停下来?” 薛平平睁开眼睛,问道:“素素姑娘,有事吗?” 阴素素说道:“奴奴突然想起一位师父目力不及,这既然看到了有叆叇,便想选一副送给师父。” 薛平平便点点头朝外面喊了一声,让车夫把车停下来。 马车随即靠边停了下来,郭贵礼急忙驱马过来,稍显紧张地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薛平平钻出车厢,朝那眼镜店一指说道:“是素素姑娘想去买副眼镜孝敬她的师父。” 郭贵礼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道:“是她……想买副眼镜?” 阴素素随即也跟着走出车厢,朝郭贵礼施礼道:“是!让管家大叔费心。” 郭贵礼点点头,随即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你呢?”薛平平一副无辜的模样:“我怎么了?”郭贵礼盯着他问道:“不是你挑唆的?”薛平平气道:“我挑唆……我一直闭着眼睛,连句话都没说,怎么就成了我挑唆的了?” 这时李静姝和张琳也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来,见郭贵礼目光转向她俩,张琳便点点头答道:“这回他倒没撒谎!” 郭贵礼看看那阴素素,又瞅瞅薛平平,终于点头答应:“那……平哥儿,你陪着素素姑娘,跟我一块到那店里去看看!” 薛平平倒把身子一缩:“我才不去!回头你们又该告状说我乱跑乱逛,我找谁说理去呀?” 郭贵礼盯着他问道:“你真不去?”薛平平咽了一下喉咙,犹豫一下方才说道:“那我就听贵礼叔的?”说着便朝阴素素说道:“素素姑娘,请!” 阴素素微微一笑,提起裙摆,款款下车。薛平平随后也跟着下来,便和她一起朝那店铺走去。张琳和李静姝两个对视一眼,随即也下了车,急忙跟在后面。她俩一下车,连翘、苏叶也急忙跟了下来。 郭贵礼当先,薛平平陪着阴素素紧随其后;后面则李静姝、张琳和连翘、苏叶两个俏丫头,七个人一齐走进那店铺。 店家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先是一喜,可看到只一个成年人,后面跟着一群孩子,便又松懈下来,虽然一副笑模样,但那懒散的神情却仍然未能掩饰,迎上来问道:“客人好!请问是要什么样的眼镜?” 阴素素奇道:“不是叆叇吗?怎么又叫眼镜?” 那店家笑道:“是叆叇没错,可这是戴在眼睛上的,叫眼镜也没错。” 薛平平却径直走到柜台边,看着那柜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匣子里摆放的一副副镜片,心里不禁感慨万端,这眼镜店虽然比不得千年之后的花样繁多,但这店家推销的方式却没什么差别啊!目光在那些镜片上移动着,突然盯住最里边的一个木匣,心里更加惊诧:哎哟,那不是墨镜吗?这时候竟然连墨镜都有了? 第99章 准备 薛平平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然是一副两个墨色的镜片,急忙走过去,才要伸手去拿,却见旁边一直站着不动,只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一位中年人抬手阻拦道:“这位小哥儿,我看你年龄尚幼,目力还强着呢,这些镜片磨制不易,还请勿用手摸。” 薛平平横他一眼,轻轻说道:“我看着你这镜片若是做得好了,就买下了还不成?”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他一下,随即笑着说道:“小哥儿,你还是仔细看……可以随便看,但就是不能下手摸。这副镜子是我们东家亲自动手,前前后后一共做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做出个……嗯……就做出来这么一副,摆在这里做样品,再三吩咐只许人看不许人动。” 薛平平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那副墨镜,随口问道:“这是你们东家亲手动手做的?” 那掌柜的见郭贵礼和几个衣饰华美的女孩子走过来,便知这小屁孩不寻常,也放下了轻蔑之心,郑重答道:“是啊!我们东家是祖传上百年的手艺,传男传媳不传女不传婿!手艺精湛,制作的各种镜片在这汴京城里可是首屈一指的!” 薛平平指了指那副墨镜:“这副我要了!”又瞅瞅别的镜片,转头向郭贵礼了五个女孩子道:“你们有喜欢的吗?若有的话,我送你们!” 张琳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眼睛好着呢,不用你送!”李静姝皱皱眉头:“你……是不是想借着这东西……又来刁骂我们?” 薛平平撇撇嘴巴,伸手就将那副墨镜拿起来,朝自己鼻梁儿上一放:“你们……不是眼睛不好使,是心眼儿不好使!好心送你们东西,还不落好……哼!想要也不给了!” 那副墨镜两个镜片倒是连在了一起,但没有支架,只是用细绳系在两端,想来是栓在脑袋上以代替眼镜腿。薛平平便将那细绳在脑后打了个结儿,松了手朝四下里观看着。 他的身高按千年后的度量也不过才一米六几,但他的年龄按清宁的算法才不过八周岁九虚岁,头发被清宁给弄成了此时少儿的普通发型“总角”,此时戴上了这副“墨镜”,左右转动着脑袋,怎么看怎么滑稽。 周围众人看着薛平平这副模样,先是觉得新奇,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中年人乃是本店掌柜,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副墨镜已经被薛平平戴上,也只有苦笑一下,便由得他了。 薛平平将目光转向那店掌柜说道:“我要买些特殊的镜片,你能不能请你们东家过来?” 店掌柜的看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郭贵礼,见郭贵礼点头,方才说道:“那……那请小哥稍等。”说罢便转身朝店里面走去。 薛平平戴着那副墨镜,索性坐在一个圆凳上,翘起了二郎腿,扬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 那模样顿时又将张琳惹得噗嗤噗嗤地娇笑起来,李静姝急忙捅捅她,提示她注意形象。张琳这才忍住笑,凑到薛平平眼前,还挥起小手摇了摇:“喂,看得见吗?” 薛平平轻轻啐了一下,张口就咬。张琳急忙缩回来,瞪着眼睛道:“你是属狗的还带咬人的呀?” 薛平平将头一扭,目光投向别处:“懒得理你!” 这时那店掌柜引着一位老者过来,介绍道:“东家,这就是那位小哥儿。” 那老者疑惑地看着戴着墨镜十分滑稽的薛平平,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郭贵礼,心里明白这小屁孩别看没多大,估计又是哪家权贵的纨绔子弟,也郑重说道:“小哥儿说是要买些镜片?” 薛平平站起来,躬身施礼:“见过老丈。小子是要买些镜片,不知你们店里可有成品,若是没有的话,可否磨制出来。” 那老者点点头道:“不知小哥儿是要什么材质的镜片?水晶还是琉璃?” 薛平平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老者说的琉璃与玻璃是否是一回事儿,想了一下便道:“两种都要呢?” 老者答道:“虽然材质不同,但磨制出来的镜片价格都差不多少。不知小哥儿需要什么样的镜片?” 薛平平朝四下看了看问道:“可有纸笔?” 那东家急忙命人取来笔墨纸砚,薛平平在桌案上铺了一张纸,微一思索,便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个镜片的图形,又在写上说明文字,再检查一遍,便放下笔说道:“就是这几种镜片,各需四套,价值几何?” 那老者走到桌前,仔细端详着那图纸,又问了几句,然后思索一下报了价。薛平平也没还价,便点头认可:“好!就按老丈你说的!”随即又交了定金,约定了三天后来取。 那老者虽然不明白薛平平所订下的镜片做何用途,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笔较大的生意了,自然高兴,一指薛平平戴着的墨镜笑道:“既然小哥儿爽快,老朽也不能太过吝啬,这副镜子就送给小哥儿了!” 薛平平笑道:“那老丈不是赔了吗?” 老者笑着连连摆手:“倒不是赔不赔的事儿,这副镜子是老夫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出来的,本想着是做个稀奇,有人能相中的,谁知在此摆了三四个月了,都无人问津,唯小哥儿相中,虽然不能说宝货有缘人,但送与小哥儿也不算白费了老朽这一付心血!” 薛平平一乐,又朝老者抱抱拳以示谢意,又朝柜台上的眼镜看了看,回头对那几个女孩子说道:“你们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时的眼镜用途还仅仅是帮助视力弱的提高视力,基本还都是中老年富贵人家或是一些视力较差的读书人才会买来使用,普通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尤其是李静姝、张琳她们看到薛平平戴着那副墨镜的滑稽模样,都一直忍着笑呢,此时一听薛平平要送她们,都连连摇头。 阴素素倒是早就选好了一副眼镜,那是她起先就说是要送给她的一位师父的。 郭贵礼心里埋怨薛平平乱花钱,可是此时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驳回,只好又去结了账。 随后薛平平一行便走出这家店铺,但他却径直朝前面的店铺走去。张琳哼了一声,在后面数落道:“早就知道,他要是出来了,哪能不逛个尽兴不惹出个什么事来,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回家!” 薛平平只当没听到她的牢骚话,仍然一摇一摆的朝前走着,朝四下观看着。突然他身形一震停了下来,待郭贵礼跟上后,朝前一扬下巴颏儿,轻轻问道:“贵礼叔,前面那个妇人,能抓到吗?” 郭贵礼一听便吓了一跳,朝前看了一眼,急忙问道:“平哥儿,你想做什么?怎么无缘无故的要在这大街上抓人?咱们可不是官府,哪能随便抓人?” 薛平平轻轻说道:“哦……不能随便抓人,那就是说遇到了特殊情况还是能抓的?那就赶快去把那个妇人抓住!” 郭贵礼道:“平哥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平平道:“那个妇人就是元宵之夜企图拐走宁阳公主的那个……啊……快看……她发现我们了!赶快赶快……”说着便小跑起来。 郭贵礼只觉头痛至极,也只得急忙朝两个随从一挥手,急忙跟上。此时他只恨自己带的得力人手太少,真怕出什么意外。 但郭贵礼赶上来之后,却见薛平平却停了下来,站在路口朝四处观望。郭贵礼道:“怎么了?”薛平平道:“咱们慢了一步,让她给跑了!”郭贵礼倒是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平哥儿,跑就跑了吧!咱们不是官府,她便是十恶不赦之辈,也不归咱们管啊!” 薛平平回头瞅他一眼说道:“抓坏人……嗯……人人有责!贵礼叔你这话说的……可是没有一点公德心啊!” 郭贵礼几乎想啐他一脸,可是忍了又忍说道:“平哥儿,咱们赶快回去吧!说不定太太这时候正在家等着你呢!” 薛平平撇了撇小嘴巴,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满他拿清宁来压自己,可最终还是转身走向了马车。 后面的李静姝、张琳她们,也跟着跑了一阵,见薛平平又折回来,都不满地瞪着他。薛平平一概不予理会,直接就上了马车。她们相互看看,也只好跟着上了车。 薛平平一行回到喜乐巷那赐第,下了车先小心翼翼的问门房清宁来没来,门房恭恭敬敬回答说太太没过来。薛平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回头横了郭贵礼一眼。 郭贵礼苦笑一下,便招呼着大家下车,又安排着将马车赶到车棚下卸了,一切安置好了,他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心说这小祖宗是真的不好侍候啊! 接下来几天倒是没什么事情发生,薛平平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最多也就在院子里转转,并没有再闹着要出门。清宁来过几回,有时也住上晚,见薛平平并没闹什么妖蛾子,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渐渐安心,只是她的心里倒还一直放着一件事,那就是薛平平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当初皇帝交待下的那件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动。她与丈夫也商议过几回,还在犹豫着是给薛平平请个老师来家里教他呢,还是把薛平平送到开封城里有名的几座书院去;但那件事一天不完结,她就一天不能安心,这让薛平平上学的事也就拖了下来。 薛平平倒一无所知,仍然悠然自得地过着他的小日子。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去益明眼镜店取了他所要的几副镜片,拿回来后,就窝在自己屋内干起了木工活。但他的活儿很快便干完了,随后便将做好东西放在自己枕头下边,谁也不给看。然后又在后院空地上转悠着,叫来郭贵礼询问着要是在这里建几间屋子,需要花费多少。 郭贵礼见薛平平又要折腾,便推说要是建房子那是大事,必须得经过清宁才行。薛平平便让他去禀告,而且告诉他说,这是想要给家里挣些钱,不然便是有那位皇帝赐下的钱打底儿,可坐吃山空,又能支撑多久呢? 清宁听郭贵礼禀报后,便急忙赶来,一见面就问薛平平想干什么。薛平平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是见咱们家有进没出,才想着弄个产业出来,好给咱们家赚点钱,不然就这么坐吃山空,要不了多长时间便支撑不下去了!” 清宁不屑地一撇嘴巴道:“就你这小毛孩子又能想出什么赚钱的门路来?” 薛平平道:“白糖!” 清宁一怔,随即问道:“什么?” 薛平平答道:“白糖啊!我在大街上观察过,咱们家我也问过,现在好像虽然有所谓的‘白糖’,但都不是真正的白!我所要制的白糖,是洁白如雪,粒细如沙,可称之为‘白沙糖’!” 清宁一听,眼神顿时便一凝,看着薛平平那平平静静的神色,有些艰难地问道:“你说的白沙糖……可是你……你跟着那什么神仙师父学的?” 薛平平眼睛眨巴眨巴,心说这神仙师父不认也得认了,不然怎么说服她?只得摇头晃脑地说道:“算是吧……” 一言未完,便见清宁一拍桌子喝道:“你给我站直了好好说话!什么叫也算是?你到底是学过还是没学过?” 薛平平只得站好了正色答道:“学过!”说着便想要给她讲解一番,但清宁一摆手道:“我不听你这些,我也听不懂!我只问你,若是按你说的法子制了那些,能不能真的制出那什么……白沙糖来?” 薛平平想了一下,本想说应该能做出来,可一看清宁那凌厉的目光,急忙改口:“一定能做出来!” 清宁这才缓和了语气道:“你不是会画图吗?先画个图出来,我找人看看……”便见薛平平连连摇头:“不能找外人看,若是有那精明的看过图纸,以后又知道咱们家出白沙糖,那就会将这法子流传出去,咱们想做独门生意就做不成了!” 清宁一听,惊异地瞪大眼睛:“你还想做独门生意?难道你是认真的?” 薛平平道:“不做独门生意,哪能那么快的挣来大钱?就咱们家那间药铺,能挣多少钱?这开封城里药铺又不是咱们一家,要是能做出白沙糖来,才算是独门生意,来钱才快!” 清宁看着他,眉头皱起,半晌无言。 薛平平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催促道:“行不行的你倒给个准话啊!” 清宁考虑了一下,慢慢说道:“你须得多少本钱?” 薛平平道:“也就是一些过滤装置要花费一些钱,另外就是买些黑糖、红糖来,将之用那些装置脱色,便成了白沙糖。其实开始时要做些试验的,花不了多少钱。”他说的方法是并不是明末宋应星《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方法,而是明清时南方一些制取白沙糖的方法,这些方法较之《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更为靠谱实用。 清宁瞪了他一眼道:“还要做什么试验?你不是说一定能做出来吗?” 薛平平道:“你就是听人说有什么好衣服、好首饰想要做出来,那也得先试试啊!谁能说一看别人做的好,就一定能做出和人家一样的来?那这天底下也就都是高手匠人了!何况这怎么也算是前无古人的开创性……发明了!” 清宁看着他又思索一番,方才说道:“那好,你就说需要些什么!” 薛平平见她答应下来,这才坐到桌边,慢慢写下自己所需,又画了些图纸,交给清宁。 清宁站起来道:“这事你既然不想找外人来做,那就让你哥哥带人来做!” 这事薛平平既然说是能挣大钱,清宁也有些动心,也有点怕走漏风声,便亲自去找郭荣。 之后郭荣便带着一些人来到喜乐巷赐第中,在那后院中开始施工,很快便按薛平平要求完成。之后便又买来一百斤黑泥糖,用薛平平给出的方法,做了实验。开始几次的试制结果差强人意,但那出来的糖色并不像薛平平所说的白沙糖那样洁白如雪粒细如沙。薛平平想了又想,检查了几次制取过程,方才查出问题所在做了改进。再次试制,等到揭开封泥时,那大缸中的取出来的糖果然如薛平平所说“洁白如雪、粒细如沙”。 见试制成功,不但薛平平终于将一颗心儿放下,郭荣也是兴奋不已,急忙吩咐将这白沙糖取出来,装好了先送回郭府给父母亲品鉴一下。 等到傍晚,不但清宁来了,郭威也一并过来。夫妻两个来到那制糖房间内,兴致勃勃的观看了一回工匠们全程制取白沙糖,也是连连称赞。白沙糖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只是中原地区还不能制取,所见到的白沙糖其实都是南洋一带来的,在中原地区一般人家便是想吃饱饭都难,什么糖对于那些普通民众来说无关紧要,但对于那些权贵富豪来说,洁白如雪、粒细如沙的白沙糖那就是妥妥的刚需了!他们家既然制取出了白沙糖,那以后便能给家里挣得不少进项,再不会捉襟见肘,将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了。 郭威看着薛平平,正要夸奖几句,清宁却急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板着脸对薛平平道:“你既然知道为家里想法出力,算是懂事了。可你如今年幼,正是进学之际,我知道你以前跟着你那个神仙师父,学了许多本领,可咱们这人间的学问,我怎么就没见你会多少呢?所以我想着还是给你请个老师,过些天老师来了,你就跟着他好好学。”见薛平平嘴巴撇了撇似乎有些不耐烦,便将手指点着他额头说道:“你别不以为然!我给你找的老师学问好着呢!你以后也要好好的收收你的心,不能再像个不安分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薛平平知道这时候若是跟她顶嘴,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便耷拉着眉眼懒洋洋地说道:“知……道……啦……” 清宁又用力一点他额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薛平平急忙正色答道:“是!我知道了!”清宁又接着说道:“我看你那一手字写得虽工整,可无章法,给你请的师父可是写得一手好颜楷好颜行,你必须认真学,要是没有进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威见薛平平低头挨训,心里也有些好笑,可又有些不忍,便轻轻说道:“你娘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不要有什么反感。其实你近来这么听话,你娘还是很欣慰的,她只是希望你更有出息,你既然这么懂事了,想必你也知道她的苦心。” 薛平平低着头心里却似乎又被他们的温情攻势打动,心潮澎湃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宁见薛平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说了半天仍然是一声爹娘也没叫过,心里又有些恼火,用力一点他额头:“你父亲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不睬的?莫非你那神仙师父在使什么法术叫你,让你魂游天外了?” 薛平平急忙稳稳心神,轻轻答道:“是!知道了。” 清宁看着他,还要发火,却被郭威止住。他叹息一声道:“平哥儿,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祖母……” 薛平平轻轻点着头道:“当然!如今我身子没事了,我想着过些天就去找她。”瞥了清宁一眼,“不找回祖母,我哪有什么心学什么东西写什么字!” 清宁眉头一皱,又想要教训他一通,可想起姨母韩氏,也伤感起来,摆摆手让他回屋休息,看着丈夫叹息道:“不得陛下旨意,咱们怎么去找?也不知怎么了,先前急成那样,如今反倒没一点动静了,这有些反常啊!” 郭威看了妻子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如今……正在调兵遣将、筹集钱粮,准备剿灭安重荣!” 第100章 儿子还是孙子 清宁闻言不由得一惊,看着丈夫有些紧张的说道:“那安重荣虽然嚣张跋扈,可与皇帝不是还相处得很好吗?当初虽有契丹相助,可要不是有安重荣相助,皇帝想取下这江山只怕还要难上几分!如今这又是怎么了?” 郭威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安重荣不满朝廷向北边妥协,屡次出言欺侮陛下;近来又肆意挑衅北边,北边那位不满,便派人在元旦那天的大朝会上直接发难质问陛下,弄得陛下很是难堪,给了个保证,半年内解决安重荣!” 清宁眨眨眼睛,想起前些天邀请薛平平去第一鲜吃烤肉的耶律含嫣,叹息一声道:“说起北边那位,那个什么宣徽使叫……拽撒的吧,你是见过的;可北边那位的第七个女儿你可见过吗?” 郭威一怔,看着妻子问道:“你说什么?北边那位的七女儿?你怎么会见过?”心念一转,便朝薛平平那边看去,“你是说……平哥儿招惹上了契丹那位的……七公主?” 清宁苦笑着点点头道:“是北边那位的第七女,又称七娘子,她那个胡人名称太绕我没记住,你那小儿子给人家起了个汉名叫‘耶律含嫣’,那小娘子还满心欢喜的认了,现在逢人就说她叫耶律含嫣,不是隔三差五的来找平哥儿,是几乎天天都要来一趟!我暗中观察过,那位七娘子比平哥儿要大几岁,今年十二三岁,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只是……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看着她和平哥儿在一起的那神情目光,肯定是恋上了你那个惹事生非的小儿子!” 郭威也皱起眉头来说道:“平哥儿才多大呀……还不满十周岁……只怕他现在根本就没这些意识……” 清宁脸上浮起一层嘲讽的笑意:“就算他还小还没这些想法……可你看看现在他招惹过多少女孩子了……翠姐儿、琳姐儿,宫中的宁阳公主,契丹的七娘子……至于那些下贱地方的女孩子我就不说了,如果算是那足有一二十个!” 郭威听说后,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安抚妻子:“他现在还小着呢,只怕是玩闹的意思多些,还不到想那些事情的年岁!咱们多看着些,不会出什么事的!” 清宁冷笑道:“能出什么事儿?真要到了出事儿的时候,你以为就凭他那个鬼心眼儿,能不想着瞒一时是一时?等咱们知道……只怕孙子都抱上了!” 郭威摆着手道:“哎呀,你都说些什么啊!你……你也想的太多太多了!” 清宁道:“我若是不多想点……只怕丑事早就出了!我是真没想到啊,看着你们老郭家的人一个个的都稳重的很,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个东西?” 郭威点点妻子,半天方说:“你……你呀……还说我,你不成天说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清宁赌气道:“那也是你老郭家的种!” 郭威这才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你发现他……他和那些女孩子有什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没有?” 清宁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倒没有。他身边人都说,便是与那些女孩子来往,也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呢,并无不当举动,他连人家手都没拉过一下!” 郭威这才放心,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不就得了?你还求什么?哦,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不好,你天天疑神疑鬼的,别再给他提个醒儿,反倒让他朝这上面想去了,那反倒会坏了事!” 清宁皱眉说道:“嗐!我不就是怕这个吗?看是手都没拉过,可天天围着那么多女孩子,还都是一副妖媚蛊惑的姿色,不定哪天就……就……真的过了……就……就……,嗐!小孩子真要干出什么丑事来……我倒不是怕他给我弄几个孙子孙女出来,我是怕伤了他的身子啊!他才屁大一点的毛孩子,真要过早泄了童真……那……那肯定是会伤了根本的!我能不担心吗?” 郭威道:“那怎么办?除了让人看紧点外,别的你能怎么办?何况……你就是再担心,这些话也不好说!否则的话……他本来从未想过,你一说起来说不定就给他提了个醒儿,让他反倒往这上面想了!” 清宁拧眉立目的紧紧攥着手说道:“反正我想过了,不能让他闲着!人闲着就想东想西的容易出事,我给他找了个老师,来家里教他,每天要学多少文章、背多少文章,写多少大字儿,都给他定下;另外咱们是尚武之家,武艺也不能落下!每天卯末时分起来,开始习武,然后待老师来后再学文;中午也要……还有晚上……”她一说起这些来,反倒把那些烦心事全都给抛开了,笑容满面、兴致勃勃地规划起儿子的学习日程。 郭威皱眉说道:“平哥儿……还小,你弄这么多他学得过来吗?” 清宁一摆手道:“怎么学不过来?你没见他折腾的时候多有劲头?我觉得再加上一倍的量,他也吃得消!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郭威苦笑一下,只得不再分辩,心里却为“小儿子”即将开始的苦日子哀叹:谁让你太不安分,成天作妖乱折腾的!千万不能埋怨不能反抗,否则你娘的怒火就是连我也得退避三舍,何况是你小子!随即又想到,妻子的安排倒也不无道理,何况这些天来,朝廷里正外松内紧,皇帝陛下暗地里调兵遣将、筹集钱粮,牵扯到的人员无不极为紧张忙碌,他这个枢密院院判虽有可能调任,但在旨意调令正式下来之前,他仍得担负起责任,又怎会轻闲?却是忙碌得实在顾不了家里了。这次和妻子一块过来还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一些闲暇时间。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有关薛平平的事,清宁最后又问道:“文仲你看这白沙糖的事……能不能做?” 郭威微一沉思,点点头道:“这事倒不犯什么忌讳,只是咱们现在的根基尚浅,不能做太大,否则容易给人盯上。先每月做个千把斤,每天在咱们那药铺里放上几十斤,试试水看看再说。若是销得好,就再增上一两千斤,之后看情况慢慢增减。不过不能说是咱们家制取的,只说是找到了南方的路子,代人出售。另外还要时不时的缺上几天,不能每天都有,这样便是有人怀疑,也找不到什么茬子!” 清宁便点点头,又让人喊来郭荣,嘱咐一番。郭荣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便去安排。 那白糖制取便在这赐第后院里,悄无声息地生产出来,此后便没薛平平什么事儿了,但他也闲不下来。虽然清宁所说的老师还没到位,但她自己可是仍然每天都要从郭府中赶过来,逼着薛平平读书写字儿,骑马练武,一整天的时间里几乎就没个空闲的时候,让薛平平感觉到这日子……苦不堪言,简直过不下去了,可面对“残暴无情”的清宁,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否则必然会遭到她无情的镇压,轻则拧着耳朵数落一通,重则则直接摁趴下把他屁股打的通红。 薛平平觉得清宁不是在把他当儿子教育,而是把他当成孙子在教训!看她那教训完他便神清气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真的怀疑她是个虐待狂! 这一天郭荣早早赶到喜乐巷赐第这边,并没有去制取白糖的后院那里,先告诉那些工匠们给他们放一天假,然后让薛平平、李静姝他们收拾东西,跟他一块去城外,踏青郊游。 薛平平看着郭荣,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但眨眨眼睛,还是没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他生怕一问便问出什么来,又不能出门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换了身衣服,便走到西院停放马车的地方等候着。 这宅子里也没有别的人要跟着郭荣一块去郊游,就薛平平和李静姝、张琳以及两个小丫头连翘、苏叶她们四个。四个女孩子吵吵嚷嚷的争执了一会儿,薛平平等得心急,有些不耐烦了,又转回来说道:“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不等你们,直接走了啊!” 张琳瞪了他一眼,便大声嚷嚷着:“好了好了……哦……再等一下,我还有个……” 薛平平道:“就出去玩一下,别弄得跟搬家似的,你们看我收拾得多快!” 张琳啐道:“呸!你以为我们女孩子跟你这小屁孩儿一样么?去去……一边去……” 薛平平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你哥也去,他们在那边府里等着呢,要是等不及了,你看他会不会先走?” 张琳一惊,随即尖叫一声:“啊!他也去啊?”之后便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打成一个大包,自己朝背上一撂,就要背着出去。 李静姝提着个小布包袱,看着张琳也直皱眉头:“琳姐儿,你这……也太多了!要不……别带那么多,减下一点儿?” 张琳道:“不减,都是我用得着的!没事我背得动呢!快走吧,要不然那小屁孩儿不定会使什么坏呢!”说着便吃力地背着背包就往走。 连翘急忙上前道:“别背了,咱们俩抬着。” 苏叶也急忙上前帮忙,李静姝也只得苦笑一下,跟着上前。她们三个女孩子加起来都没有张琳一个要带的东西多,此时只得帮着她。 几个女孩子帮张琳抬着她的大包裹,来到西院马车前,只见薛平平和郭荣正站在马车旁说话,此时看见她们抬着个大包裹,都笑了起来。 郭荣随即上前,单手提起来,给放到马车里。张琳道:“谢谢……大哥!”又横了薛平平一眼,“哼!还是弟弟呢,也不知道帮着姐姐拿下东西!” 薛平平根本不理她,看着郭荣道:“咱们可以走了吗?” 郭荣这才和一直等在旁边的郭贵礼施礼告别。郭贵礼嘱咐了一句:“出去虽然是玩儿,但也要注意些,别摔着别拗着了。” 别人还没开口呢,张琳就接上了话:“贵礼叔放心!除了某个不在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我们都会当心的!” 郭贵礼皱皱眉头,劝了一句:“琳姐儿,你是姐姐得照顾好弟弟!” 张琳这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答道:“好!知道了!我一定照、顾、好、他!” 薛平平横她一眼,撇撇小嘴巴没吭声。 郭荣问道:“都坐好了吗?咱们开车!”随即便骑上马,朝车夫点点头吩咐起程。 薛平平他们一辆马车,郭荣和几个家人则骑着马,一行出了汴京城南门,直往郊外而来。 出城不远,便见四下里一片青青翠翠,大路两边屋舍行人渐渐稀少,而树木草地、庄稼地则遍布在大路两边。 薛平平歪头靠在车窗旁边,撩起窗帘朝车外观看,只见这才出了开封城没多远,便见不到人烟了。四下里一望无际苍苍莽莽的大平原上,除了田野里的青翠未熟的麦子外,就是各种各样的杂木林子,千年之后野外那触目所及,一个接一个的村庄此时连一个也看不到,那鸡犬相闻、路人络绎不绝的场面根本见不到,不由得暗自叹息:“也不知道经过一二百年的战乱,这中原之地还剩下多少人口……” 倒是同车里的几个女孩子兴奋不已,张琳和苏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翘只安静坐着,微微笑着看着她们;李静姝也好奇地朝车外观望着,不时敷衍的回答着张琳的问话。 走了一程又一程,张琳有些不耐了,便趴在车窗上问到:“大哥,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郭荣回头一笑答道:“没多远了,前面就到了咱们家的庄子上,大家进去歇一歇,换换衣服,就可以出去玩了!” 张琳咯咯娇笑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咦?咱们怎么没回家里和我哥他们一块去啊?”随即便明白过来,挥起小拳头就朝薛平平身上打,“小屁孩儿,你也太坏了!原来你是在骗我!” 薛平平挨了一下,眼睛便斜睨着她,轻轻哼了一声道:“我骗你什么了?要不是你太慢,咱们肯定得赶回府里跟他们一块儿出城;就是因为你,咱们这才直接出城来,因为你哥他们根本就等不及咱们,直接就出城来了!” 张琳便盯着他瞪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将脸儿一扭。 薛平平也哼了一声,将脸朝另一边一扭。两个人孩子气的模样,顿时将李静姝她们都给逗得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不多时,他们便从官道下来,转到一条窄窄的小土路上,又行一程,便来到一个被绿树围裹、从外面看去一团绿意的小村庄外。那村外还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外一条小河缓缓流淌,似乎是条天然河流,又似乎是利用天然河流进行的引流。 薛平平看着那树林围裹住的小村庄,竟然有些呆住了。就这么一个从外观看去,怎么看也不会超过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怎么就建成了“护城河”、“城墙”“防护林”俱全的小型堡垒呢? 随郭荣一块骑马的随从驱马驰到那木质吊桥的对面小河岸边,朝里面喊了一声。那围墙正中的寨门立即打开,里面一群人快步走出来,放下吊桥,随后闪避在两旁,为首一人恭迎上来,一边施礼一边笑道:“大郞怎么才来?琼哥儿他们早就来了,说你们随后就到,他们等不及,便骑马出去说是要打些兔子什么的。” 郭荣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他,一边朝里面走一边答道:“我们那边远一点,又有几个女孩子,所以就慢了点。” 薛平平随后钻出了车厢,站在车上扶着车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类似千年之后的战争年代留下的村寨遗址的小村子。那迎上来的中年人笑着问道:“大郞,这位小郞君便是咱们家的平哥儿吗?” 郭荣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是!”随即又叮嘱道,“平哥儿,小心些!当心别摔下来!”又向薛平平介绍说道:“平哥儿快来见一下,这是咱们家的庄头贵忠叔父!” 薛平平见郭荣既然郑重其事地让他见礼,便知是和郭贵礼他们一样,都是曾经跟着郭威一起上过战场的亲随老兵,便跳下车来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 郭贵忠急忙扶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薛平平,又回头问道:“这真是平哥儿?” 郭荣见状也有些奇怪:“贵忠叔,怎么了?” 郭贵忠一拍双手赞道:“啊呀!大郞不要怪我多嘴啊!我是觉得平哥儿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真不像是咱们这人间的孩童,就像是……像是……” 他眨着眼睛想着词,却把薛平平说的脸都黑了,不住的拿白眼翻他。 马车里的几个女孩子听到了,也都忍俊不禁,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 却听郭贵忠好像是终于想到了好词儿,接着往下说:“你看平哥儿,这眼睛眉毛长得跟太太一样,鼻子嘴巴脸型跟阿郞相似,这是把咱们家阿郞和太太的好的都给继承下来了啊!而且你看他目光神情里,还带着一种特有的灵秀之气,再加上……这是太太亲手给他做的衣服吧?这么合身得体,这么精神的小郎君,我在咱们全汴京城里也没见到过啊!那是真如说话人说的天上的神仙洞府里走出来的仙童一般人物啊!”将头朝薛平平探了一下,嘻嘻笑着说道,“就平哥儿这相貌,若是再大些,走到那花街柳巷里,只怕能晃花了那些花魁的眼,个个只怕都要粘上来抢走他的哟!” 他这马屁拍得薛平平直翻白眼,心说这位大概也没读过什么书,也是位纵横沙场的厮杀汉,马屁能拍得如此清奇倒也蔚为奇观! 郭荣也被郭贵忠逗得大笑起来,指着他说道:“贵忠叔,你不要再说了!你看平哥儿……都被你这马屁给拍得要生气了!” 郭贵忠说道:“他生什么气?我夸他呢,他应该高兴啊!”看着薛平平背上背的包裹,便伸出手道,“平哥儿还背着包呢,重不重?路远无轻担,快解下来给我,我给你拿着,你且歇歇,可别累坏了。” 薛平平索性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会这个夯货;听到他要替自己拿包裹,更是有些不耐烦,故意装做没听到,径直走到马车另一边。 郭荣轻轻喝了一句:“平哥儿,不能怠慢长辈!” 薛平平仍然装做没听到,抬头望天,眼睛眨了眨说道:“这天不太好,是要下雨了吗?” 郭荣无奈地摇摇头,朝郭贵忠苦笑一下说道:“你看……平哥儿年幼不懂事,贵忠叔你别见怪。” 郭贵忠笑道:“见什么怪呀!我就喜欢这样耿直的小子!脾气臭倒是没什么鬼心眼儿,这样的孩子心肠好着呢!” 马车里面几个女孩子几乎笑破了肚子,笑了一阵,苏叶看着她们几个问道:“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听人说平哥儿没什么鬼心眼儿的吧?” 她这么一说,又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张琳笑得捂着肚子直叫唤,好容易忍住了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喂,翠姐儿,平哥儿这些天里……是不是背着咱们去过那什么花街柳巷?” 李静姝心儿一跳,急忙说道:“不可能的!这些天来咱们天天在一块儿,他也没能自己溜出去,哪能去那些地方!” 连翘也急忙否定张琳这个假设:“平哥儿才多大啊?就是去了能干什么呢?琳姐儿你可别乱说!” 她们这些话并没刻章压低声音,站在车旁的薛平平全部听到了,更加郁闷,哼了一声,索性直接朝那村庄里走去。 郭贵忠引着众人来到村子正中的一处院落,几个女孩子也下了车,大家走进那院门,方才发现郭府中不少女眷竟然先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正三五成群的或坐或立的围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议论着什么。 张琳最为高兴,她祖父母老两口张记、吴氏,还有母亲顾氏、姑母张玉芝等人全部都在,顿时便欢喜的尖叫着扑了过去。顾氏看着和婆婆抱在一起的女儿,笑骂道:“这疯丫头……”转身盯着薛平平打量起来。 郭荣上前和几位长辈见了礼,便问道:“爷爷奶奶,你们是再歇一会儿,还是出去走走?” 张记摇摇头笑道:“我们是老了,你不用管我们的,我们就在这庄子里随便转转;你还是招呼你的小伙伴去吧!” 吴氏也跟着笑道:“荣哥儿,你们去玩吧!连琳姐儿、翠姐儿她们你也不用管的,她们女孩子跟你们男孩子不一样,也玩不到一块儿去,等歇好了,我们带她们就在这庄里庄外,随便走走看看。” 郭荣点点头笑道:“既然爷爷奶奶这么说了,那我就去招呼他们去了。嗯,平哥儿太小,也留在你们这边吧。” 薛平平便拿眼睛瞄他,并不说话。 顾氏指着薛平平笑道:“荣哥儿,你们自己要出去玩,却把平哥儿留在这里,你看他不高兴了吧?” 郭荣朝薛平平一眨眼睛,嘻嘻笑道:“这可怨不得我!临来前母亲就再三的叮嘱过我,说不许放平哥儿到野地里疯玩。不然若是摔着碰着……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定要收拾好我的!” 郭贵忠笑着摇摇头道:“太太……这是太在意平哥儿了,在这里哪会出什么事儿?” 他话音未落,便听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庄客急跑进来,凑到郭贵忠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郭贵忠一怔,急忙问道:“确实?”那庄客郑重地点点头。郭贵忠脸色凝重起来,向郭荣说道:“荣哥儿,你们且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外边有点事,我去看看。” 郭荣问道:“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 郭贵忠摇摇头,微微一笑,浑不在意的一挥手,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什么,有几只太不知趣的苍蝇,赶走便是。”说罢便匆匆和来人一块走了出去。 第101章 白莲影现 郭荣急忙回头叮嘱一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说罢便也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薛平平眼睛眨巴眨巴,又朝四下看了看,见似乎没人注意到他,随即便也跟着想往外走。 李静姝心儿一跳,急忙上前拦住:“你干什么去?” 薛平平心里暗骂她多事,口中却轻轻说道:“我也去看看。” 李静姝撇撇小嘴儿,白了他一眼:“大哥儿跟着去,那是他已经成年,你个小……小毛孩子去瞎凑什么热闹?” 薛平平瞅瞅郭荣背影道:“他成年了?不过才十六岁,离加冠还早着呢,算什么成年?” 李静姝噗嗤一笑,指着他道:“这话你当着荣哥儿的面说说看!他在府里都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家,便是未及弱冠,那也是当做成年了!你……”她说到这里,带着点轻蔑的神情斜睨着他呵呵一笑,“还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儿,怎么总操着大人的心?” 她这么一说,薛平平顿时就炸了:“呸!谁小屁孩儿啊?谁不满十岁了?我早就说过我十三……十五岁了!只比荣哥儿小一岁!这回你听到了么?上回还听你喊哥哥呢,这就又瞧不起人了?” 他这么一说,李静姝顿时脸蛋儿就羞得跟红布一样,有点恼羞成怒了,瞪着薛平平道:“反正是干娘说的!你要不服,你跟她说去!”见薛平平一听她提起清宁,顿时就有点认怂的模样,顿时又冷笑起来:“呵呵……干娘说过的,你虽然个子大,可你就是个年龄才八周岁、虚岁才九岁、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儿!干娘还说过,你是小弟弟,必须问我喊姐姐!哼!成天想充大辈,也不看看自己才几斤几两?” 薛平平怒视着李静姝,半天方才哼了一声:“哼!好男不跟女斗!懒得理你!”说罢便朝外面走去。 李静姝顿时急了,看看薛平平背影,又回头看看那院子里正兴高采烈的女眷们,便急忙跟上。一边提着裙摆小跑着,一边小声嘀咕着:“你……你不听话,回去我就告诉干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薛平平根本不予理会,径直朝外面走去。李静姝无奈,也只得紧紧跟上。 两人缀着郭荣背影,一直来到那寨墙下,只见郭贵忠在前、郭荣在后,都已经顺着台阶爬上了寨墙,也跟着往上爬。才爬上寨墙,郭荣便回过头来,目光凌厉的盯住薛平平喝道:“平哥儿,你怎么也上来了?” 薛平平道:“我就跟着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不……不捣乱……哦……不……不参与……” 李静姝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道:“看看,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还不捣乱?你不听大哥话,非要跟过来,那就是捣乱!” 薛平平不满的瞪着她道:“那你也跟来了又怎么说?” 李静姝道:“那是因为干娘她让我看着你!我不跟着你,又怎么看着你?” 薛平平一撇嘴巴,哼了一声:“我……我都这么大了,还用你看着?” 李静姝仍然不依不饶地冷笑道:“哼!好大一个男儿汉哦!咱们府中谁不知道,有一个很小很小还不满十岁、却偏偏要充大人的小屁孩儿!” 郭荣却制止了他们斗嘴:“行了!别吵吵了!你们既然过来了,那就先蹲在这儿,不能乱跑乱动,也不能站起来,听到了吗?” 薛平平点点头左右看看,又走了几步离李静姝稍远便蹲了下来,随即横了李静姝一眼。李静姝也冷冷哼了一声,紧走几步,偏偏就走到他身旁瞪着他,也蹲了下来。薛平平悄声道:“你……你想当跟屁虫啊?”李静姝啐道:“呸!你才是跟屁虫呢!要不然你怎么跟在荣哥儿后面?我是干娘吩咐过的,必须看着你!” 薛平平听她口口声声都是清宁,心里有点腻歪,将身子又朝旁边挪了挪。李静姝噗嗤一笑:“你想甩掉我?没门!姐姐就得一步不离的看好了你!” 薛平平索性不再理会,往女墙那边凑了凑,朝外面观看。 却见那护村河外,树林中的那条土路尽头,距寨墙足有一百来米的距离上,沿河边一排蒙面大汉,俱都身穿褐衣,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拎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但大半蒙面壮汉手中都握着一张大弓,看那尺寸明显是步弓而不是骑弓,被他们骑在马上拿在手中有点不伦不类。 薛平平并未感到害怕,反倒有些好奇,一眼扫去,便已计算出这群蒙面壮汉的人数,三十七个人三十七匹马,除了每人所带随身兵器外,另有二十四人带着步弓。看来他们要是发起攻击的话,那些弓箭手会下马射箭。 李静姝这时也凑在薛平平旁边看清了下面的情况,心儿一紧,带着紧张的口气悄声问道:“平哥儿……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见薛平平根本不理不睬,反倒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在脚前铺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在手中,组合起来。李静姝根本看不明白,指着那些东西问道:“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 薛平平笑道:“什么都不做,就是……随便看看。” 李静姝还要再问,便听对面那些人中有个嗓门儿特大的开始喊话:“村子里的庄头乡亲听着!我们此来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借些钱粮,日后必然有报!” 郭荣有些奇怪,轻轻问道:“贵忠叔,这里还有这么大股的匪徒?” 郭贵忠也有些疑惑,本来以为只是几只讨人厌的苍蝇,可现在一看,却是一群想要吃人的饿狼!虽然奇怪,仍然摇摇头道:“没有啊!咱们家也不是说就天天蹲在村子里不出门啥也不干,咱们的地都在外面呢,每天都出去的,从来没见过这些人,也没听说过附近哪里有这么大股的匪伙儿!就是今天你们来了,咱们村才严了些,闭紧门户,以前这时候都要出门下地的!” 郭荣道:“那现在怎么办?” 郭贵忠笑道:“没事!这些人也是欺软怕硬的,就凭他们这些人,奈何不了咱们!”见郭荣仍然面带忧色,便又宽慰他道,“呵呵……咱们村子里男人可都是曾经跟着阿郞上过战场的老兵,一个能打他们几个!若不是不想跟他们结下死仇,方才就咱们寨墙上这些人就能将他们给射倒一大半!” 郭荣目测了一下距离问道:“这么远的距离,咱们的弓箭能射到他们,他们是不是也能射到咱们?” 郭贵忠摇摇头,朝对面一指,笑着解说道:“咱们居高临下,用的又多是弩,射程会比他们的弓箭更远;他们虽然拿的是步弓,但很明显并不熟练,就是能开得了弓那也射不了这么远;而且他们可都还骑在马上并未下来,可见也是打定了见势不妙便能立即遁走的主意!” 郭荣心里一震,又郑重地看看郭贵忠,抱拳一礼:“多谢叔父指教!” 郭贵忠呵呵笑着一摆手,随后便扶着那寨墙墙垛朝下大声喊道:“对面的听着,我不管你们是哪来的,还是另请别处发财吧!我这里庄小人少,一众乡亲都是土里刨食儿,一年到头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钱粮与你?” 对面骑手当中一人扬起头来,冷冷说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就不怕我攻破你的庄子?到时候我要的可不单单是钱粮了!” 郭贵忠哈哈大笑起来,浑不在意地说道:“你若是想攻就攻下试试!只要你不在乎你同伴的性命,我这里随便你来攻!” 那人哼了一声,看看那护村河、护村寨墙,又指着外面说道:“我便是攻不下来,我就不信你们永远不出来!” 郭贵忠笑道:“怎么?你想的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吧?呵呵,我不信你如此无智!”随即敛起笑容,伸手戟指,厉声喝道:“蠢贼!你须得知道一点:我这村子虽小,却也不是一般怕事的村民!就你这点贼子,真要打起来给爷爷塞牙缝都嫌少!你若想着跟我结下死仇,哼哼,那我就灭了你这伙贼!”将手朝上一抬,“来人!弩箭准备!” 随着郭贵忠一声令下,寨墙上立即便立起了二十来个低着头弓着腰,手中端着弩弓的青壮,虽然站了起来,可个个都伏在那寨墙垛上,隐藏得很好,把那弩弓对向那群匪徒。很明显是训练有素,非一般村民可比。 那群匪徒顿时大惊失色,急忙策马退却,一时间慌乱无比。 郭贵忠却哈哈大笑起来,朝下面喝道:“就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躲在荒山野岭里抢抢行人也就罢了,却敢来这天子脚下、你爷爷这里……呵呵……我倒要问一下……是谁给你的狗胆?” 那方才答话之人有点气急败坏,退出一段距离后,喝止住手下,又掉转马头,怒目横眉地喝道:“郭贵忠!你以前虽曾纵横疆场,但这么多年来你还打过仗么?早就废了吧?便是你还能打,可又能奈我何?我便是不敌你,你就不怕我天天在你这里骚扰?你们只要敢出这道河,我就见一个杀一杀,见两个杀一双!看你还敢猖狂!” 郭贵忠听对方喊出自己的姓名,心里猛然一沉,心说这是遇到了老熟人了?心念急转,想从他的声音里分辩出是什么人来,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谁来,索性不去想了,一指那蒙面壮汉,不屑地喝道:“不管你是谁,就现在你这藏头露尾的模样,也不过是个辱没祖宗、不敢见人的鼠辈!你既然撂下了话,那就来吧!爷爷若是怕了,便跟你姓!你若是怕了,就赶紧的给我滚蛋!还杀我的人、还骚扰……骚扰你奶奶个腿儿!你要有胆,便把你的人留下骚扰,看过几天谁杀谁!看你的人还能有几个站着的!” 他们两人这么一说,便算是把话说死了,双方便僵持起来。 薛平平将手里的东西组装好,便端了起来,放在眼前,朝对面观望。他看了一会儿,眉头紧急,眼珠儿转了几转,转过头来朝郭荣轻轻说道:“这些人……应该和元宵灯会出现的那什么白莲宗的是一伙儿的!” 郭贵忠也听到了,急忙问道:“什么白莲宗?”郭荣心里也是一紧,向郭贵忠解释道:“元宵灯会时,我们曾经遇到一伙在大相国寺里做局设套,企图诱拐女孩子的贼人。”随即又看向薛平平道:“你怎么能判定他们是一伙之贼?”随即便看到薛平平手中端着的那东西,“这是什么?” 薛平平索性直接递给他,轻轻解说着:“这是望远镜,可以望远观察。你这样……朝那边看……是不是看得更清楚更远了……对对,你看那些人虽然俱着褐衣,但他们腰间都有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只有一个莲花形状,而且是白色莲花!” 郭荣将这“望远镜”端在手中,疑惑地凑到眼前,按薛平平的解说朝对面看去,果然放大了许多,自然也就清楚了许多,那些人的腰间果然佩了一块木牌,而且正如薛平平所说,上面俱描了一个白色莲花;再朝稍远处看去,那树林里的枝枝叶叶……甚至连叶片上的脉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大为震惊,急忙又朝四处观察,那些贼人隐藏在树林里的同伙在这“望远镜”真正的明察秋毫的观察之下,便暴露无遗! 郭荣眼睛不觉眯了起来,脸上也露出凌厉之色,心里却在默默想着薛平平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原来……竟然真的有这种淫祠邪祀,而且已经纠集了这么多的武力,看来是想做什么大动作了? 他在思考着对策,却听薛平平又轻轻说道:“看他们这样子是已经成了气候,那他们这个白莲宗上面就还有宗主、会首一类的头头,之下会有白莲圣子、圣女以及护法、长老之类,这些应该是其纠集的武力中的一部分,或许也是其暗地里扶植的土匪强人。” 郭荣听罢,又思索一下,转身对郭贵忠说道:“贵忠叔,对方明面上是这几十个,那后面的树林里还隐藏有不下百余人。若是这么多匪类冲击咱们村寨,咱们是否能守住?” 郭贵忠脸色一寒,看向郭荣:“你能看出那树林里隐藏的人?” 郭荣随即将那望远镜递了过去:“你用这个看,能把对方头上几根毛都能给看清!” 郭贵忠接了过来,好奇地打量一下,随即也学着他放在眼前朝对面看去,顿时大吃一惊,手一哆嗦,望远镜几乎掉下来,急忙用力抓紧,重新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看了一会儿,随即一笑:“就对面那些匪类,现在看来总共不过一百出头!看他们马队不过是能骑着马走,并不是精通骑术的马兵;另外那些隐藏在树林里的步队,或挤在一块儿,或稀稀拉拉,并不是什么埋伏阵形,看来仍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通兵法战阵!呵呵,就这样的土匪,咱们村里的老兵们集中起来,虽然没有他们人多,但冲散他们不在话下!这些匪类如果被冲散了,那就是等着挨刀吧!”见郭荣仍有不解,便又解释道,“土匪只能打顺风仗,如果败了那就会各自逃命,谁也不会顾得谁,更不会像军队那样,结阵而退或设下埋伏。” 郭荣微微点头,随即又皱皱眉头问道:“那个匪首怎么会叫出叔父你的姓名?难道是以前军中相识的军将之类?” 郭贵忠道:“可能吧!不过最多是个什长伍长之类,或许只是个大头兵!要不然怎么连最基本的阵形也不会,而且咱们一亮出弓弩他们就如炸了窝的蚂蜂?这明显是经过一些训练,但根本不通军伍之法的大头兵才会弄出来的!”随即又不屑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开始以为是几只苍蝇,看他们马队像模像样的,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现在一看……还是几只苍蝇啊!” 郭荣道:“这些匪类真的是来借粮的吗?不会有别的目的吧?他们要是达不到目的,会不会就埋伏在树林里,不停的骚扰?那咱们真的连门都出不去了!” 郭贵忠笑道:“这倒不怕!咱们也不能只是守在这里,且等一会儿,等他们锐气散了,不耐烦了,就是他们能坚持,他们骑乘的那些马也受不了,必须得喂食水,那时咱们打出去,把他们赶走!若是能捉几个活口,或许还能问出什么来。”说着敛起笑容,露出一脸的狠厉之色,“真要问出他们的老巢,那得你父亲出面,直接让朝廷出兵剿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郭荣听着郭贵忠说着他的安排,心里也在思索着,随即笑道:“叔父说的便是兵书战策上讲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啊!受教了!” 他说的是《左传》中所载的,在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曹刿论战”,以之比较郭贵忠的安排,虽然以大比小,但情理还是相通的。郭贵忠不知其原由,但也知道郭荣是在给他脸上添彩,心里高兴,哈哈大笑起来:“荣哥儿你说的什么俺是听不懂的,不过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他们俩正说的兴起,却听薛平平叫道:“快看快看!他们要退了!” 两人一听,急忙又伏在女墙上观看。果然那些人在缓缓后退,渐渐隐没在树林之中,随后消失不见。郭贵忠急忙又举起那望远镜,朝对面细细观察,竟然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仿佛那些人从来就没有来过一般! 郭荣与郭贵忠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疑惑。不待郭荣发问,郭贵忠已经喃喃自语:“怎么回事儿?既然敢来,那就不会害怕,怎么就这么跑了?这不是有点……有点虎头蛇尾了吗?”随即向郭荣说道:“荣哥儿你且守在这里,寨墙上的弓弩依然保持警戒,不得放松;我带着人出去搜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退走了!”见郭荣点头,便匆匆下了寨墙,点了五十多个青壮,各带枪刀盾牌以及弓箭,列队而出。 薛平平看那村民虽然服装杂乱,兵器不一,但集合列队竟然真的如精锐之师一般,便是出村时行进,那队列也丝毫不乱,便知这可能是跟随郭威多年的,都曾经过战场洗礼的精锐老兵!随即便想到,难道这郭贵忠才是郭威最信任的手下?那留在城内府中的几个“贵”字辈的,只是表面上的心腹?若不是今天到了这里,他还根本不知道郭威手中还握有这么一股虽小但极其精锐的武力! 郭荣看着这些村民,眼睛里冒出一股奇异的神采,似乎都有些沉醉了,口中喃喃自语:“若有此等精锐十万,扫平天下又有何难哉?” 薛平平在旁听到,眼睛眨呀眨的,看着郭荣侧影,心里话莫非他便是因此才有了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随即又想到,郭威郭荣父子两个,乃是五代十国时期最为杰出的两个皇帝,不要说同时期的那些枭雄根本无法相比,便是开创大宋三百年基业的赵匡胤,与之相较,也要逊色的多! 建立后周王朝的郭威郭荣父子面对强大的契丹,不但敢直接硬刚,而且能战而胜之,还敢主动出击! 那赵匡胤虽说也是一代人杰,后世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在一起,以为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杰出的四个皇帝,但在他薛平平看来,赵匡胤无疑是个凑数的。单说对于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郭威郭荣父子的战略方针是击败契丹,进而夺回,恢复汉唐时期的强盛;而赵匡胤的打算却是建立封桩库,企图用钱买回来;如果用钱买不回来,那就用这封桩库积累的钱财招募壮士,再率领这些壮士去打契丹。 赵匡胤的打算随着“烛影斧声”的悲剧或笑话而彻底沦为泡影,成为宋朝的遗憾。但且不说他这算盘到底能不能打得响,便就事论事的说,你便是再怎么有钱,契丹就真的会贪你这点钱同意卖给你吗?燕云十六州那些汉民每年能给契丹创造多少财富?而且契丹本部或管辖的那些游牧部落,除了能召集起来做为强大的骑兵外,别的还能做什么?有了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不但能给契丹创造大量财富,还能给契丹开矿、冶炼、制造无数武器,这些都是北方胡人所不善长而却是汉人所擅! 再者燕云十六州占据了地形之利,面对中原则居高临下,攻守自如,战略优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守有北部山地做为天险,攻可由此往南,长驱直入夺取中原富庶之地! 而且赵匡胤既然有了用钱赎的想法,那很明显就是面对强大的契丹,他怂了!他不敢直接面对!还有所谓的“玉斧划界”,不说其他人,便是后世的军人看到,哪个不是嗤之以鼻?什么“凭一杆蟠龙棍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对于真正懂得历史的,哪个不是不以为然?不是颇为惋惜? 不是惋惜赵匡胤,而惋惜历史将这个机会给了赵匡胤,而不是给了郭威郭荣父子!如果历史将这个结束战乱,再次统一中国的机会给了郭威郭荣父子,那情形又会如何?但更让人惋惜的是,历史没有假如! 虽然赵宋王朝将中华文明再次推上了另一个历史高峰,但赵宋的统一并不是汉唐旧疆的完全统一,甚至还比不上秦始皇的统一!除了一些文人外,大多数人读到这一段历史,谁又能不为郭威郭荣父子感到惋惜? 因为大中华的统一是刻在中华绝大多数人民骨子里的认知,四分五裂才是中华最大的伤痛! 第102章 白莲圣女 薛平平感慨了一会,突然听到村外那树林里传来一声大声呼喝,却没听清说的是什么,正疑惑间,却听郭荣旁边也伏在女墙上的一个年轻庄客轻轻解说:“这是咱们的人在向贵忠叔禀报,说什么都没有发现。” 郭荣并未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薛平平走了过来,轻轻说道:“大哥,琼哥儿他们不是比咱们来的早,已经出去了吗?会不会碰上那些白莲宗的人?” 郭荣一听,心里顿时一紧,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些白莲宗的人来时并不像是遇到了琼哥儿他们,若是遭遇到了,肯定会打起来,他们人多,琼哥儿他们会吃亏,说不定还会有人受伤、遭擒,但白莲宗并未拿他们中的哪个出来做为威胁,很明显这是并不知道琼哥儿他们在外面,更没有与他们相遇。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轻易退走。” 薛平平一想,也跟着点点头,将心头的一点担忧也去掉了,接着说道:“那得赶快通知琼哥儿他们,让他们尽快回来。若是想在外面玩,那得等贵忠叔将这一片搜索完,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了,才能再出去。” 郭荣点点头,随即便叫来一个庄客,吩咐了几句,那庄客应下后便飞快地跑了下去,随后出了村寨,去通知郭贵忠。之后便将郭贵忠还过来的那望远镜还给薛平平,说道:“平哥儿,这‘望远镜’是你以前跟你的老师学过制作方法才做出来的?” 这个望远镜,里面的镜片是透明的,郭荣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过也能判断出来,大约就是水晶或琉璃这些材质制成;那将镜片组合起来的镜体则是黄铜所制,虽然有些花纹但并不复杂,只是增加摩擦力为了更好的掌握,但整个镜体崭新锃亮,明显是才制成的。 薛平平有些尴尬,当初说是有个神仙师父,现在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认了,便点点头。 郭荣赞叹一声:“你的老师……当真是学究天人,竟然懂得那么多,还都教会了你!真想一见啊!” 薛平平更加尴尬了,只得低下头不语。这话没法回答,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郭荣去到一千多年后的新世纪啊!如果有办法,他还想回去呢! 郭荣看看薛平平,心里话莫非这个弟弟的老师曾经有过吩咐,不准他泄露天机?可是以前他自己也曾说过不少,看来也不像是给他下过禁令,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想见他了就来,说完了事教完了他本领就走,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他那神仙师父的神仙洞府在什么地方? 郭贵忠带着人在外面搜索了小半天,方才返回,回来时还将张琼他们找到,给带了回来。 张琼、赵匡胤一行十来个少年,跟在郭贵忠队伍后面,有些无精打采的。薛平平笑着问道“富棍儿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张琼看看薛平平,嘴巴张了张将脸一扭,并不回答。倒是赵匡胤勉强笑了出来:“没啥。就是出去快一天了,什么猎物也没打到。跑了小半天,就看见几只野鸡,贵忠叔他们一来,又都给吓得蹿到了树林里,一个也找不到了!” 张琼这才说了一句:“真是晦气!跑了一天,流了一身臭汗,连根毛都没打到,这算是亏到姥姥家了!” 郭荣笑着安慰道:“那你们虽然没打到猎物,可这一趟出去,玩得开不开心?” 张琼瞥一眼眼含笑意的薛平平,眼珠儿转了转,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玩的……当然开心了!在野地里纵马飞驰,大家比赛谁的马快,谁的骑术好;还练了练马上对战,那个痛快啊……嘿……真的过瘾!” 薛平平见他看着自己炫耀,便知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子不理会。 倒是赵匡胤看着薛平平笑着说道:“平哥儿也别往心里去,明天哥哥就带你一起出去,骑马、射箭、打猎……也让你玩个痛快,好不好?” 薛平平笑道:“多谢赵二哥!” 之前郭荣、赵匡胤、张琼他们几个说是要结拜成异姓兄弟,他们那些经常来往的小伙伴听到了,也异常兴奋地吵吵着要参与进来。 过了年后二月间,在几家长辈的见证下,便正式举行了仪式进行了结拜,这一次结成异姓兄弟的达到了十来位,不但景裕他们参加进来,连曹彬、李重进也都兴致勃勃的参与。郭荣仍然是大哥,赵匡胤排行往下降;因薛平平并未参与,张琼依然成了小幺弟。 虽然薛平平并未参与,但按结拜后的规矩,这几个异姓兄弟的父母便是他们兄弟的盟父母,他们的兄弟姐妹便是自己的盟兄弟姐妹,所以薛平平便按他们结拜的排序称呼赵匡胤。此次出城,他们十兄弟第一次以异姓兄弟的名义结伴而行,自然都是兴高采烈;而十家里也有不少女眷同来,此时都在村子里歇息。 当下大家回到了村寨里,都去卸了马,然后亲自喂了饲料净水,又牵着溜了一圈儿,方才又聚到一块儿说话。 当夜大家便住在郭贵忠命人收拾出来的客房内,依然兴奋得到半夜才睡着。 次日一早,郭贵忠又带人出去搜索。这一次郭荣请求让他们十兄弟也一块儿跟着,他们都骑着马,搜索范围可以扩大,而且搜索时间可以减少。郭贵忠想了想,便叮嘱一番,又规定了几种紧急联络的人信号,便带着他们出村搜查。 这一次大家在村寨周围扩大了搜索区域,又搜了小半天,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一个陌生人也没见到,终于确定那些白莲宗之人确实是退走了,郭贵忠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到了下午,方才护送着城里的女眷和孩子,到了离村不远的小河边树林里,一处景致优美的地方,铺下了几张毡毯,放下几张木案和一些用具,郭贵忠方带着庄客在周围设下警戒,并未离开。 郭荣他们便在河边不远处,自己另找了一处宽阔之地,开始赛马、较技。他们开始还只是射箭,后来不知是谁提出来,几个兄弟便各自寻找对手,竟然开始相扑。一对小兄弟打得热火朝天,旁边的兄弟分别给他们出谋划策,助威叫好。 这一番热闹,竟然吸引得不远处的女眷们,也纷纷朝这边观望,甚至有些女孩子跑过来,围在另一边观看。自然少不了最爱热闹的张琳,她拍白跺脚的,一会给这边这位兄长叫好,一会儿又倒戈给对面的兄长助威,忙得不亦乐乎。稍显冷静时,却想起了她的好姐妹李静姝,左看右看,却见李静姝跑到了一处小草坡上,站在上边朝四周张望,有些惊异,便也跑了过去问道:“翠姐儿,你看什么呢?那边他们打得好热闹的不比这什么风景好看?” 李静姝道:“我看平哥儿!就这么一会儿,他又不知溜哪儿去了!” 张琳一听,顿时脸色沉了下来:“这个臭弟弟,就知道闯祸!回去了告诉干娘,非得把他屁股给打肿不可!”也急忙跑上高坡,朝四周观看。 但这河边虽然宽阔,周围仍然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林外是大片大片的野地和庄稼地,她们两个只能看到附近的空地,又不能穿透树林,却看不到薛平平到底溜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去了。 薛平平并未乱跑,只是骑了一匹温驯的黄膘马,先沿着河边沙滩驰出一段距离,朝四周观察一下,便寻找高地,然后便驱马驰上,再朝周围观察;看了一阵,又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朝远处查看。 21:14 四处并无一个人影,微风刮过,树叶轻响;旁边小河在碧绿的原野间潺潺而流,头顶上蓝天有白云徜徉,薛平平不知有多长时间没这样静静的一个人,独立在绿草野花的原野上,静听春风,遐想联翩了。他闭上双眼,排空思绪,尽最大努力扩展自己的听觉,去感受这难得的惬意……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一段如天籁般的歌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却是一个极其优美的女子嗓音。薛平平听到这歌声,心里猛然一震,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急忙睁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朝四下搜寻。那歌声似乎却又隐去,唯只听到小河潺潺而流,小鸟啾啾鸣叫,树叶轻轻吹动之声。薛平平不禁一怔,寻思着自己莫非是真出现了幻觉?但他顿时提起了警惕之心,暗道息决不可能听错,只是那首还得二百来年才能出现的道家白玉蟾祖师所作《道情》,自己只唱过一回,除了那麻衣道和扶摇子师徒外,别的也只有李静姝她们听过,可听方才那歌声却又绝不是她们所唱,这倒是怪异至极了!他心念急转,却又闭上眼睛,努力用听觉去搜寻那歌声,却等了好久也再未听到,正疑惑间,却又听到了那极动听极优美,真像是天上仙子所唱一般的歌声:“……访求明师正大道,蟠龙会上赴龙华……”却正是那首《道情》的最后两句。 那声音虽然似梦似幻,但仍然被薛平平捕捉到,随即便催动坐骑朝那歌声传来方向疾驰。他去的方向,却是正背对郭贵忠、郭荣和女眷们游玩、警戒之处。方才那高坡也不过与他们相距半里多地,此时又背着他们疾驰一阵,转入一条林间小路,薛平平放缓了速度,不停拨开树木的枝条,缓缓而行。 这条林间小路长满了野草、灌木,似乎好久无人走过,不时还有小动物受惊乱蹿,小鸟扑腾腾的飞起,但这些动静似乎将这片林地相衬得更加寂静神秘,光线也幽暗下来。 薛平平并未有一丝怯意,催动坐骑缓慢地从这条林间小径走出,眼前一亮,却是一片稍为高凸些的草地,野草足有半人来深,中间间或开放着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不时传来淡淡的幽香,使人只觉心旷神怡。 薛平平见这条林间小径到此已绝,便勒马朝四周观望。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薛平平转过目光看去,却是一个臂弯处挎着竹篮的白衣女子从左边慢慢拨开野草,慢慢朝他走来,她后面不远处跟着一个年龄在五六十岁之间,也同样一身白衣的老妇人。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暗自冷笑,面色不变,眼中却露出寒光。 因为白色衣饰在中华传统中,意味着素雅,进而被用作丧服,正所谓披麻带教,所以除了家有丧事外,一般是没有人去特意穿着白色衣服出门的,——当然用作内衣的不算在内。 不要说外衣穿白,就是衣着太过素净的也为人忌讳,尤其是年轻人和孩童。——《红楼梦》中有一回贾母游大观园还专门将为此发了一通议论。 薛平平正自飞快地猜测着这二人的来历和目的,却听那走在前面的十七八岁的少女又开口唱了起来:“……访求明师正大道,蟠龙会上赴龙华……”又是那最后两句,却低头拨弄着野草,并不抬头朝薛平平看上哪怕一眼。后面的那老太太默不作声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知是她的长辈还是嬷嬷一类的下人。 薛平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越走越近的少女,待看清她的容貌,竟然有些惊艳之感,不禁有些惊愕的朝四周又看了看。 这位旁若无人、只顾低头走路、越来越近的少女,却是一位面相清秀,长眉大眼、玉鼻樱唇,身材窈窕,个头儿稍高的极美之人,一边走着似乎那鲜润香柔的小嘴巴还不停地唱着什么,很快薛平平听到她又唱出那两句歌词,便开口纠正道:“姐姐,你唱错了!不是访求明师正大道,是访求明师修正道!”见那少女抬起头来,似乎是才发现他似的惊愕地捂住了小嘴巴,便挤出一副乖宝宝的笑容,“姐姐,你唱错了!我唱给你听啊,那最后两句是……访求明师修正道,蟠龙会上赴龙华……” 那少女极美的长长的卧凤形大眼睛眨了几下,并不接薛平平的话,却淡淡一笑,盯着薛平平问道:“小弟弟,你一个人在此,不害怕么?” 薛平平看着她那如春花忽绽的一笑,不知怎的心儿突突一跳,心神一荡,急忙摇摇头稳住心神,盯住那少女的眼睛直接开门见山:“姐姐,你唱这歌儿不就是想引我出来么?怎么我到了你倒装起蒜来了?姐姐,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你给我玩儿什么聊斋呢?” 那少女先是一怔,虽然听不懂那聊斋是什么意思,但也他话里听出他的意思,便上下打量打量薛平平,忽然轻轻一笑:“呵……小弟弟,你真的不害怕?” 薛平平道:“怕有什么用?只怕你们已经跟了我好久了吧?今天不来见你,明天后天也会遇到。择日不如撞日,姐姐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便是!” 那少女只是微笑,并未答话,似乎没想到薛平平不但不害怕,反倒直接询问,一时间倒没拿定主意,不由得有些犹豫。后面那老太太这时也走到少女身旁,盯着薛平平打量着,接上话道:“果然不愧是神仙教导过的仙童!郭仪,我们对你并无恶意,这次请你过来,只是想请你来帮着办一件事,若是事成,必会给予重报!” 薛平平笑道:“那……若是办不成呢?会不会杀人灭口?” 那老太太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我们又不是坏人,怎么会做下那等恶事?郭小哥儿你多虑了!” 薛平平笑道:“那依老奶奶你的意思,我能办得成,必会有所好处;若是办不成,那也没什么。只是我又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帮你们办事?至于好处……呵呵……我一个小孩子,如今华屋大宅、锦衣玉食、美婢宝马,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们还有什么能吸引得我的好处?” 那老太太又怔住了,一时无言以答。倒是那少女又格格的娇笑起来,捂住小嘴巴瞥了薛平平一眼道:“真的什么都不缺吗?我可听说令祖母可还是下落不明呢!” 薛平平敛住笑容盯住她,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来,语声寒冷至极的说道:“姐姐是以此来威胁我吗?” 那少女举起如玉的右手连连摆动着:“不不不是,姐姐这么柔弱的人,怎么可能以此来威胁你?姐姐只是想说,可以帮你找到你祖母!” 薛平平冷笑道:“你们倒是知道的不少啊!看来早就在我身边安下了奸细,只是就凭你们……怎么能帮我找到人?不能你们说一声我就相信了吧?” 那少女笑道:“当然不是空口说白话了!小弟弟你还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大的力量,若是你说出令祖母的一些线索,我们便可凭此在全天下里帮你找,一处一处地查询,那不就很容易就能帮你找到了?等帮你找到了令祖母之后,你再帮我们做那件事,如何?” 薛平平哈哈大笑起来,扬起马鞭来一指那少女:“姐姐,你说大话根本不脸红啊!不要说你们,就是石敬瑭、耶律德光也不敢说此大话!你越是这么说,我倒越是不敢相信你们了!” 那少女盯着薛平平道:“若是找不到,那小弟弟你还可以说出你最想做的事、或最想要的宝贝,或是向我们提出一项要求,或是让我们帮你办一件事!我们则承诺必须帮你做到,这样你也不吃亏,小弟弟你意下如何?” 薛平平眯起眼睛来,盯着那少女心里寻思着,口中却道:“你们肯下这么大的本钱?”见那少女郑重的点点头,又追问道:“只要我提出来,你们必帮我办到?”那少女又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薛平平心里更加警惕,依然追问:“那……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那少女仍然点头,突然抬手挥了挥开口说道:“当然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你要是提出上天入地……那除了你的神仙师父或许能办得到外,吾亦无能为之!”薛平平目光越发冰冷,但脸上笑容却越来越盛,盯着那少女道:“当然!我若是提要求当然会是你们能力之内所办得到的!” 那少女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弟弟不妨试着提一下,看看我们有没有能力办到,这样也算是我们的诚意,如何?” 薛平平正要拒绝,心念一转,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盯着那少女笑道:“既然姐姐这么有诚意,那我也只有厚着脸皮说了!”一指那少女,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要姐姐这个人,如何?” 那少女一听,先是一怔,随即脸蛋儿通红,扭过脸去轻轻啐了一口:“呸!你……你才多大点……就……就……” 那老太太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便接上话来问道:“仪哥儿你……你说是……要她?”见薛平平点头称是,便紧皱眉头想了想答道,“既然仪哥儿你提了出来,我们也有话在先,那如果不答应就显得我们言而无信了!此事倒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只是老身我想问一下,仪哥儿你今年还不满十岁,你要她……干什么?” 薛平平笑道:“漂亮的大姐姐看着养眼啊!而且姐姐一看就是好性子会照顾人的,我身边正缺个人服侍呢,让她来我觉得正好!” 那老妇人顿时便有些不自在了,脸色微冷,轻轻哼了一声道:“那老身比她还会侍候人呢,仪哥儿你要不要?” 薛平平顿时便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位老奶奶,是不是没处养老了想让我给你养老啊?没问题,我这人虽小,可是最有爱心最讲究尊老爱幼了!这等于是买一送一,我可占了大便宜了!哦,你还会侍候人,那可比我身边的两个嬷嬷强多了,她们平时只会做针线,服侍人什么的根本不会啊!嗯,你们什么时候来?要不……这就跟我回去?” 那老妇人顿时气极,眼睛瞪着他气得半天说不出来。 那少女噗嗤一笑,看着薛平平道:“小弟弟,你太皮了……怪不得令堂总是揍你呢!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我们跟着你,你就不怕我们……真的会伤害你吗?毕竟我们是知道你的底细,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想要让你做什么事呢!” 薛平平呵呵笑了起来,马鞭扬起指点着她们二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不就是那什么白莲教的人吗?姐姐你大概是什么白莲圣女吧?那位老奶奶是教主还是护法?先前带人去我们那庄子说是借钱粮的兵马,也是你们接到你们的命令才退走的吧?呵呵,就你们那点秘密,还能瞒得过谁呢?你们有所求,才这么大费周章,在达到目的之前,又怎么会伤害我?再说我这么聪明,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你们的那什么圣子甚至是教主呢,你们要是得罪了我,就不怕我以后给你们穿小鞋整治你们?” 第103章 李丽姝 那少女和老妇人越听脸色越是阴沉难看,等到薛平平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之意,却因薛平平说出来的太过突然,她们俩竟然一时无法做出决断。却听薛平平催促道:“你们怎么了?哎呀,不会是说话不算话吧?我可是真心想请你们俩跟我回去的。虽然说是服侍人,可我一个小孩子……身边哪有多少事,你们跟着我肯定是享福了!”说着又上下打量她们一眼,“我看你们都是一身孝,这是家里遇到了极大的难处,莫非是顶梁柱不在了?那你们更要跟我走了啊,怎么也比你们俩孤苦伶仃的在这荒郊野外的强!” 那老妇人瞪了一薛平平一眼,正要说话,却见那少女朝她使个眼色,随后换了一副笑容道:“小弟弟,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我们没有戴孝……”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没有戴孝穿的哪门子一身白?!” 这句话倒把那少女噎得够戗,想说这是他们的习俗,可整个中原也没有那样的习俗,便是北边西边的胡人也没有平时没事身上总穿着一身白衣的习俗啊!她要怎么扯出像样的理由来?正自想辙,却听薛平平又道:“算了算了,看你们也是穷的!你们要是愿意跟我回去,这衣服肯定要给你们做几身的!喂,我说了这半天,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那少女敛起笑容来,正色说道:“小弟弟,你真的不怕我跟你回去了,以后会做于你不利之事?再说,你并非……” 薛平平笑着打断她道:“方才已经说过了,在你们目的未达到之前,我想你们还不至于如此不智!另外……”他朝二人扫视一眼,眼中露出一轻蔑的眼神,“我说句实话,并不是瞧不起你们——就凭你们现在还未成气候的白莲宗这些人,便使出翻天的本事,又岂能奈我何?” 那少女和老妇两人一听薛平平此话,还说不是瞧不起他们,这不是瞧不起什么才是?顿时脸色一寒,全都紧盯着薛平平。那少女斜睨着薛平平冷冷说道:“小弟弟,就这你这不满十岁的小毛孩子,也敢说这大话,还说不是瞧不起我们……呵呵……” 那老妇也呵呵怪笑起来:“郭仪!此处只有你自己,若是我们将你带走,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薛平平笑道:“老奶奶,我说过就凭你们这些人,岂能奈何得了我?不信你就试试!想带走我?就凭你们两个?还是说……”他马鞭朝周围一甩,“还是说……就凭你们藏在那边的那几个人?我既然敢一个人到处转,就没什么害怕的!” 那老妇一听,反倒有些尴尬了。若是真的试试,成功了不过于己无益,失败了更添笑话,与他们所图谋之事更增加了几分难度。——况且,他们所图谋之事,薛平平虽然是其中极关键极重要的人物,但也不是薛平平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还必须利用他周围一些人,同时发力用才会有几分把握。否则她们俩为什么要将薛平平引出来,又何必跟他在这儿说这么多废话?直接抓走不就行了?缘由便是直接将薛平平一个人抓走是真的不行! 那少女这才认真的打量起薛平平,过了好久方才问道:“小弟弟,先前我们是给你说笑的。现在给你说声对不起啊!”见那老妇还要争辩,便用眼神阻止了她,自己继续说下去,“现在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小弟弟你能不能帮忙,你且先听了再说,如何?” 薛平平点点头一扬马鞭:“请说!” 那少女看着他用马鞭指点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忿,可现在也只得忍耐,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缓缓说道:“我们不是小弟弟你说的那什么白莲教,而是白莲会!会中诸人皆以兄弟姐妹相称,并不分什么尊卑贵贱,相互之间只能相互帮助,绝不能恃强凌弱,欺侮他人!会中兄弟姐妹赚得钱,会聚到一块儿,给那些最需要的人帮助,比如看病之类。我们这会中之人都这么善良,怎么会做什么坏事,更不可能对你不利了,你说是不是?” 薛平平含笑说道:“这些事你别问我,问我就是自讨没趣儿!你请继续说!” 那少女本想以此来引得薛平平的好奇和好感,谁知薛平平根本不上当,说出来的这话如当头一棒,打得她有点眼晕,心里更加气愤,忍住怒气继续说道:“我们只是想请小弟弟你帮着找一件东西,或许很难,但只要小弟弟你尽了力,我们就会给予小弟弟很丰厚的报酬。小弟弟你现在还小,不知这世间艰难,若是能得了我们的报酬,那对于小弟弟你还有你的家人来说,都将是极大的一笔财富,小弟弟你和你的家人将在很长时间内都过上很富足的日子!便是小弟弟你现在无所需,可难道你不想为你家里出点力?为你的父母他们减轻一下担子?我可知道小弟弟你的家里除了父母兄长之外,还有好几家亲戚都来投靠,上上下下一二百口人呢,这每天的花费可都不小……” 薛平平皱起眉头来摇着马鞭道:“打住打住!我还以为你们把我的底细给探清楚了呢,哈哈……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就敢来找我?” 那老妇一听,脸上顿时又现出一副震惊之色,与那少女又对视一眼,那少女方才使个眼色,向薛平平问道:“小弟弟,你说我们不知道你的底细……难道你不叫郭仪?你不是郭威夫妻的幼子?” 薛平平微笑着点点头道:“嗯,说了半天,还是有点脑子的,没有蠢到家!我当然不是郭仪,我的父母当然也不是郭威他们夫妻!” 那少女和那老妇一听,更加惊愕,又相互看看,那少女方才神色凝重地问道:“那……小弟弟你是谁?为什么会以郭仪之名被郭威夫妻认下?” 薛平平又撇撇嘴巴,脸上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道:“诸事凑巧了呗!我是谁?呵呵……姐姐你现在还不明白?是你们想请我办事,不是我求你们!你们口口声声说有什么诚意,诚意诚意,你们到现在为止,有个屁的诚意?” 被薛平平这么个小毛孩子痛骂,那少女和那老妇都有些难堪,但都极力忍着。那少女脸色一红,低头想了想,说道:“原来还是我们诚意不足,让小弟弟你多心了。那好,我现在就真的告诉你我们的底细:姐姐我是白莲会大师姐,我叫未名;她……”她一指那老妇,“……她是我们会中的袁长老,此来是专程想请小弟弟你帮我们寻一件东西的!” 薛平平又撇了撇嘴巴冷笑道:“姐姐你叫未名?呵呵……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叫这样的怪名字!姐姐,你诚意来诚意去,就这么云山雾罩的,便是有那么一丝诚意,也被你这胡说八道给搅和没了啊!” 那少女便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儿,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娥眉紧蹙,杏眼圆睁,红着脸蛋儿便要发怒,却听那老妇连连咳嗽,立即又清醒过来,低下头来咬着银牙贝齿发忍了又忍,方才忍住满腔怒气,长舒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小弟弟,你说姐姐一丝诚意也无,这话是从何说起?” 薛平平笑道:“报上你的真名姓!什么未名之类的,就不要再扯了!还有你说的要寻一件东西,不就是晋室皇帝石敬瑭也要寻的那件宝物吗?还扯什么兄弟姐妹相互帮助……呵呵……你们那些兄弟姐妹谁会要一个只有对皇帝才有用的宝物?” 那少女又回头和那老妇对视一眼,两人似乎即便用眼神也能交流,都微微点了点头,那少女这才说道:“未名不是姐姐我胡编出来的,是我在白莲会中的法名道号。姐姐我的真名……自入了白莲会后就不再用了,既然小弟弟你想要知道,那告诉你也妨。”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稍后才继续说道,“姐姐原来叫……袁丽姝……” 她才报出一外姓名,便听薛平平打断她说道:“袁丽姝?”转眼瞅了那老妇一眼,似乎想找出二人相似之外,但怎么看二人相貌也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他还是从那少女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似乎有些熟悉的地方,心中一动,不觉睁大了眼睛,思绪急速扩展,盯着那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忽然面露微笑慢慢悠悠地说道,“姐姐叫袁丽姝……这位老奶奶也姓袁,你们……不会是母女俩吧?”这最后一句说得两人脸色大变,随后却又听到薛平平说出一番让她们俩更加震惊的话:“袁丽姝……呵呵……这又是个假的……姐姐……你不会是姓李……真名叫李丽姝,本是大唐公主;大唐覆灭后,流落江湖,或许是恨石敬瑭,或许是另有他故,所以才想要在寻找那件宝物上掺和一脚,给那儿皇帝捣捣乱,不能让他轻易的便能称心如意?” 那少女脸色剧变,急忙否定:“不……我叫袁丽姝,不叫李丽姝!我自己叫什么姓什么,难道还没有小弟弟你清楚吗?至于什么大唐公主……呵呵……我听都没听过,小弟弟你可别瞎说啊!” 薛平平本来就是胡说八道一番来诈她的,她这么心慌意乱的急着否定,反倒让他来了兴致,呵呵一笑:“姐姐你别急嘛,我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呀!” 那少女和那老妇这才心思稍定,却听薛平平又笑指着那少女道:“可是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倒让我觉得我说对了哦!至于姓袁……”他眼珠儿转了转,又落到那位袁长老脸上,似乎在寻找她脸上的破绽,可一时间怎么也看不出来,便接着说道:“这位……阿姨,你大概就是这位姐姐的亲娘吧?可是原本极美的相貌,是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普普通通、毫不显眼,而且还显得年纪这么大的呢?” 那老妇脸上神色不变,可游移不定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很明显被薛平平这一番话也给震住了。 那少女看了看那老妇,又瞅瞅薛平平,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问道:“就算小弟弟你说的对,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帮我们?” 薛平平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们扯了这么久,一句实话都没有,全是我自己猜呀蒙的,还想着我去帮你们?是我傻还是你们傻?” 那少女正色说道:“先前小弟弟你不是说想让姐姐……跟……跟着你……服侍你么?若是姐姐答应了呢?” 那老妇急忙阻止道:“未名,不可!” 那少女朝她摆摆手,随即又看向薛平平道:“姐姐答应了,这位弟弟是神仙弟子,也不算辱没了姐姐。小弟弟意下如何?” 薛平平瞅瞅她又看看那老妇:“你们是认真的?”见那少女又郑重的点点头,便也敛起笑容,一挥马鞭道,“既然姐姐答应了,那姐姐就是我的人了!姐姐的事当然就是我的事了,你若是想寻那什么宝物,只要能找得到,我肯定要帮姐姐找,而不是去帮那什么狗屁儿皇帝!只是有一点,姐姐,我若是帮你找到了,你再偷偷溜走了,我不是落了个鸡飞蛋打了吗?” 那少女听到薛平平说自己“是他的人了”,心里顿时又涌上来一股怒意,急忙又极力忍耐住,脸蛋儿更加红润,似有些娇羞难禁,低下头来道:“姐姐既然答应了,当然不会言而无信,再去反悔偷偷溜掉的,这点小弟弟你尽可放心!” 其实她面对薛平平,早就有点不耐烦了。若是别的男子对她的身上这么打量,话里话外的还尽想着占她便宜,她就早火冒三丈,拔刀相对了!但薛平平一则年幼,一个小孩子说下的那些话,只会让她感到有些滑稽可笑,并不怎么讨厌;二则再怎么说薛平平那相貌身材在同年龄段的孩子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她与之对话良久,虽然中间有时有些恼火,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这小子蛮虽然调皮捣蛋,可……还是蛮可爱的嘛!三则她们所要办的事情,必须得薛平平心甘情愿才成,否则不但办不成,反而还会提前暴露招来石晋朝廷的灾难性打击,这就不能不上她一忍再忍了。最后一点便是,她年龄都十七八岁了,对面那小子还不满十岁,只是个幼儿,便是再怎么口头上讨些便宜、亦或是便真的去跟着他服侍他,就他这年岁,又能将她怎样?她也不会真的有什么亏吃的。 薛平平盯着她,心里急速思考着,过了许久,方才将目光转身那老妇:“这位袁阿姨,我得知道你真实相貌长什么样,才能做决定!” 那老妇眼光一寒,似乎有些恼怒,但脸色仍然平静如常,这就更让薛平平看出她是易过容的。却听那少女又连连咳嗽起来,急忙忍住怒气,恶狠狠地瞪了薛平平一眼,方才转过身去,低下头双手在脸上弄了一阵,才又转回身来,抬起头来冷冷看着薛平平道:“这回可如了你的意,好好看看!” 薛平平目光投向那老妇脸上,看清了她容貌,果然如他猜测,先前那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老妇模样真是假的,现在这一副容貌才是真相:一张白皙的鹅蛋脸儿,长眉杏目,玉鼻樱唇,竟然是一个与那少女有五六分相似,但已经有了皱纹、年纪在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若是在一千多年后的网络平台上,也可厚着脸皮自称一句“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但在这个时代,那就是标准的“老妇”! 因为在这个时代,不论男女,只要年岁过了三十,都可以用“老夫”“老妇”之类的称呼来自称自己了。 薛平平目光在对面一老一少两个美女身上脸上转来转去,脸上却含着笑意:“这么看来,这位阿姨和姐姐真的是母女俩,是大唐先帝的妃嫔和后人了?”见那少女和那“老妇”两人都目光闪烁,摇着头正要否认,又接着说道,“是唐庄宗皇帝还是明宗皇帝?” 他先前说自己只是胡说八道,其实不然,他的根据是先想到了李静姝,不由得心儿猛然一跳,随即便又根据李静姝的名字又相起了他那位失踪的义妹李灵姝,便脱口而出诈了一下那少女,不想便真的将她给震住了;随即又想起当初重伤才被清宁救回时,清宁搂着他睡时情不自禁的说出当初在后唐庄宗后宫中与几位小姐妹结拜一事,再加上对方又想请他帮忙寻一件东西,他薛平平现在的身材相貌,让外人来怎么看那也只有十来岁,除了那个“千金之谜”,还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现在不管是哪一方,只要跟他牵扯上,无不与“千金之谜”有关,那从这上面来推断,什么事都再简单不过了! “千金之谜”虽然是石敬瑭所设,宁阳公主石若伊守谜,但又没有几个外人知晓其真实缘由。 这位白衣少女便是在汴京城中、大相国寺山门那里见到过“千金之谜”,若与之无关,又怎么会知道其中真相?看过“千金之谜”的多了,据宁阳公主石若伊所说,解谜的多达一百多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点靠谱的! 薛平平看似年幼,其实心理年龄早就四十多岁了,在那个时空中也算是一位极其优秀的职业军人,就对方那些说词,他都不用深思,一听便知真假,再加上她们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一些信息,和自己所知综合起来,很容易便能判断出其真实意图和身份。 那少女和那老妇两人,也不能不说是愚蠢,只是信息不对等,又小瞧了薛平平,真拿他当十来岁的少儿来对待,哪能不连番吃瘪? 那少女看看薛平平一脸的不屑神情,不觉气馁,又和母亲对视一眼,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娘,咱们……咱们……”那妇人心里意气难平,沉着脸说道:“随你怎么想,我不过是奉命协助你!” 那少女闭上眼睛,心思转了又转,最后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睁开眼睛看着薛平平道:“不意小弟弟神通广大,竟然真能看出我们的身份来,果然不愧是神仙弟子!” 薛平平摆摆手道:“别拍马屁了,上干货!” 那少女脸蛋儿一红,有些恼怒地瞪了薛平平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来,似乎又极力在克制自己,稍停片刻方又抬头说道:“小弟弟,你说的都对,我本名是叫李丽姝,这位是我娘,她是姓袁,是大唐庄宗陛下宫中尊贵三妃之一的淑妃。后来……后来大唐鲸落,为避灾祸,母亲带着我流落在外,日子过的很苦,经常被人欺侮……。后来……后来遇到了我的师父,加入了白莲会,是师父了白莲会护着我们母女,方才安定了些,从此不再受人欺辱。去年我会中有兄弟姐妹得到讯息,说是那儿皇帝石敬瑭在寻找我大唐宝物,我娘说怎么也不能让那灭我唐室的罪魁祸首如愿以偿,便将这讯息告诉了我师父。师父便遣了数次人手去办,开始都试图以接近那儿皇帝的宁阳公主来将事情办成,可每每将至成功之际,偏偏又会出现个什么差子,终将功败垂成!后来我们又得到信息,说……说另一个关键人物,可能比那位宁阳公主好接近一点……” 薛平平笑着一指自己鼻尖:“是说我么?”见那李丽姝点点头,正自洋洋得意,却听李丽姝又说出一番话来,让他几乎恼羞成怒了,只听李丽姝接着说道:“你先前很少出门,我们也是很难接近。你便是出门,也很快返回,时间也由不得我们。我们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却又接到消息说……说小弟弟你啊……”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你……年岁虽幼,却极喜爱漂亮女孩子,姐姐自视容貌尚可,便自告奋勇的来了……”回头又瞅一眼母亲,“我娘不放心,便也跟来……”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方才抬头看着薛平平道:“小弟弟,姐姐这回算是一点隐瞒都没有的告诉了你,可算是有诚意了么?” 薛平平先是被她话中说的,自己喜欢漂亮女孩子那话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可随即又警醒起来,将那点羞恼驱散,探头探脑地又上下打量起她来,将这李丽姝看得又有些羞恼,便瞪了他一眼,将脸儿转到一边。只听薛平平噗嗤一笑,满含嘲讽之意地说道:“这算诚意?不过是被我的话将住罢了!” 那袁氏冷冷地盯着他道:“难道你想反悔?” 薛平平可一点都不怕她,目光和她对视着质问道:“我反什么悔?我答应了你们吗?” 那李丽姝朝母亲微微摇了摇头,又和薛平平说道:“小弟弟,你说让我们跟着你服侍你,我们答应了;你说想要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也全部告诉了你;如今你却出尔反尔,却算是怎么回事儿?” 薛平平冷笑道:“真的全部告诉我了吗?你那位师父呢?” 李丽姝眼睛眨了眨道:“你还想知道我师父的事情?我师父……神通广大,二十多年前便被人视为神仙一流……” 薛平平笑道:“真要是神仙一流……那找个东西还用得着这么费劲?掐指一算不就得了,能省不少事呢!” 李丽姝顿时便沉下脸来喝道:“不得无礼!小弟弟你瞧不起我母女也就罢了,莫要轻视我师父!那是真的被世人称为神尼的!” 薛平平笑道:“你师父真要是神尼,那先前怎么就没算到过我?不过我掐指一算,倒能算出她的底细来!二位要不要试试?” 李丽姝和那袁氏听了,面色居变,面面相觑着,俱不作声。 薛平平随即将马鞭交由左手,装模作样地掐着右手手指,过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令师俗家姓郭,号称九云大师,居白莲寺修行。白莲寺又因之另称为九云寺,与诸多权贵都有结交!”见二人脸色都惊骇得变得苍白如纸了,又接着说道,“至于那件宝贝,对于她来说并无实际用途。一则她是佛家,乃方外之人,这宝贝却是俗世重宝,与佛家无缘;二则她近来是不是秘密见过一些外人,比如契丹来的……” 薛平平将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含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李丽姝和她母亲两个。 第104章 难民围城 那李丽姝和袁氏两人被薛平平一番话说的又给惊呆了,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却听薛平平又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和阿姨你们两个要是跟我回去的话,可不能就这么一身白,那多忌讳呀!” 这话一说,将二人又给气得羞恼非常,不约而同地瞪了薛平平一眼。那袁氏闭上眼睛咬牙说道:“换了!我们……换成别色儿的衣服总成了吧?” 薛平平笑道:“可以啊,黑的蓝的灰的只要是深颜色的衣服都可以。另外你们还得再易一下容,把自己打扮的年老一些。阿姨你……就扮做是我的祖母,这位姐姐……呵呵……就扮做我的义婶。我那位义婶年龄四十来岁,相貌很美,阿姨你只要稍微修饰下不用再怎么费事了。” 见李丽姝和袁氏阴沉着那极美的脸庞,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着头,薛平平心里好笑,又接着补充道:“我祖母娘家姓韩,薛门韩氏,我家乃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我义婶姓……姓什么来着?”他眼睛飞快地眨动着,一时却想不起来他那位相貌极美的义婶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来,那相处的几年时间里,不过就是一直喊婶子罢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问婶子姓什么叫什么!想了半天,在那母女两个嘲讽的笑容里终于想了起来,“我义婶叫……叫……叫……哦单名只一个字,我祖母和村里长辈都叫她小羽,好像是羽毛的羽。另外我婶子带着一个女孩子,你们没有也就不用再去找了,随便给个说辞……嗯……就说失踪了,另外再随便编个名字就行了。” 李丽姝皱眉说道:“小弟弟,我们可是老实本分之人,你让我们编……编这么大一个谎,还要装扮你的家人……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要是骗不了人说不好谎……做不好怎么办?” 却见薛平平鄙夷地一撇嘴巴:“你们成天装神弄鬼,还好意思说什么骗不了人说不了谎?姐姐……”他朝李丽姝探了一下脑袋,紧紧盯着她那绝美的清秀脸蛋儿,“我可听人说过一句话,说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那李丽姝毕竟年轻,听薛平平这么说,也不过又羞又气,还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生气发火;但那袁氏可就再忍耐不了,顿时便开口骂道:“啊……呸!你这张臭嘴才是骗人的鬼呢!”双眼圆睁,怒视着薛平平骂道,“就你这屁大点的小毛孩子,你说你跟我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胡扯了些什么?我看你不但是个骗人的鬼,还是个小鬼、臭鬼、长不大的鬼!” 薛平平肆意挑衅,无非就是一步步试探,看她们到底能忍受到什么程度,听那袁氏这么一骂,他心里倒又添了一些把握,却没露出一丝丝的怒意,反倒笑眯眯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咱们就算是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各有所长吧!” 袁氏愤愤不平地盯着他,冷冰冰地哼一声道:“哼!你倒是恬不知耻,反以为荣?” 薛平平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阿姨你太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呀?彼此彼此……谁也不要笑话谁了!”见她还要纠缠,便敛起笑容冷冷地看着她,“你要是沉不住气,趁早离开,不然我只怕你去了我那里,早晚露馅儿,什么也办不成!” 李丽姝也轻轻劝道:“娘,你……你就少说几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才多大呀……”说着又朝她娘连使眼色。袁氏这才绷着脸转向一旁,准备再不理会那能把人气死的臭小子! 薛平平瞅着李丽姝笑着问道:“姐姐如今可都记住了么?” 李丽姝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记住了!决不会误事。不过,你还有没有要叮嘱的,可别到时候有什么话什么事说差了做错了,你又埋怨到我们身上!” 薛平平笑道:“放心,我这人最讨厌的事就是争功诿过!”那两个心里话,只要你别栽赃嫁祸就行,却听他又接着说道,“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对坏人决不让步、针锋相对!让那些想害我的人自食其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然后我再找块大石头跟着再砸一下,非得把他两只脚都给砸废了不可!”见那两个又变了脸色,他又贼眉鼠眼的在两人那绝美的脸庞上转来转去,好像她们两个就是那些个心心念念要害他的坏人,又好像在欣赏已经得到的绝代美人一般,只是他那脸皮太嫩——毕竟年幼,脸皮是真的嫩而不是薄——所以他这番表现也显得太过滑稽,“然后看心情,我若是高兴了,就多砸几下;我要是心情差了,就少砸几下……” 那俩母女心说这不是说反了嘛,心里正在质疑这小屁孩儿不知所谓,却听他又接着说道:“……我少砸几下,再拿刀捅他几刀,把他身上能割掉的东西全给他割掉,还得弄得他死不了也活不好!” 那李丽姝听得直皱眉,眼睛眨了眨,见薛平平那讨厌的目光又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更有些不耐烦,索性也将身子扭向一旁。却听薛平平叹息一声,脱口赞道:“哎哟……姐姐这身材……侧身看着也真好……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她心儿一跳,脸蛋儿一红,急忙低头朝自己身上瞅瞅,便瞅见自己胸前的那隆起之外,心里顿时又涌上一股羞恼之意,急忙又扭了一下,同时目光不禁扭向薛平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薛平平不以为忤,呵呵一笑,装做并未看到她的怒色,接着说道:“姐姐和阿姨可回去商量一下,再准备准备,于后天去开封城西城的喜乐巷找我。”又上下打量打量她们俩的装扮,“方才说过不能再穿这样的衣服,衣着要旧一些,稍破一些,但要显得干净不能过于邋遢!我祖母和义婶虽是乡下人,可都是爱干净的,你们可不能玷污了她们的好名声!” 那袁氏直翻白眼,心里却在想着:“谁知道你那祖母和婶子是谁,有什么名声在外?”那李丽姝倒用心听着,微微点头。 薛平平接着又告诉了她们自己在喜乐巷那赐第的具体位置,想了想又叮嘱道:“记住,你们去了就说找薛平平不能说是郭仪!” 那袁氏和李丽姝母女两人见薛平平如此郑重的叮嘱,这才惊愕地互视一眼,心说这小子难道真的不是郭威夫妻的幼子?可现在再有什么疑惑,也只得忍住,正要再询问几句,却见薛平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回头朝来路看了一眼:“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如果再耽搁下去,只怕他们会来找我!姐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我在家里等你哦!”挥挥马鞭,又大笑着叫了一声“拜拜——”便策马掉转方向,双腿一夹,催马疾驰而去。 那李丽姝虽然听不明白他说的词语,但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可她还有些话想再问问他,急忙抬起手来想要喊住他,却见薛平平根本不理会,早已策马驰远了。眼看那薛平平又要进入树木间的小路,急忙朝母亲说道:“快给大牛他们发信号,别让他们拦他,这时候宁可放他走,也不能让他多心得罪他……” 一语未了,便听轰的一声巨响传来,两人都不由得被那巨响声震得心儿一颤,花容失色,急忙朝响声传来方向看去,却见正是薛平平去的方向,但见一大片浓浓的烟雾缓缓散开,几个人影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却早已不见了薛平平的踪影,两人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朝那边跑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正要走近,却听一个大汉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要过来……那烟雾……有毒……有毒……”两人一听,大惊失色地停了下来,见那烟雾随风朝这边飘散,又急忙避开,不免有些狼狈。 过了好一会儿,那烟雾方才消散,李丽姝和袁氏方才和那几个壮汉聚到一起,那几个壮汉仍然在不停地咳嗽,再看他们脸上,已经被熏得眼睛红肿,涕泪横流。若有不知情的人路过此处,看到此情此景,必定会以为这些人都是一群傻子,要不然怎么偌大的汉子怎么都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呢? 听听一名壮汉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抹着眼泪擤着鼻涕,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再见了那臭小子,我必报此仇!不把他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来,我就跟他姓!” 这壮汉正是她们口中先前曾提起的大牛,也是埋伏在这边的白莲会众的小头目。李丽姝和袁氏对视一眼,袁氏微微点头,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儿?我们只听到一声巨响,便见他消失了身影,你们倒朝四外奔散了,这是怎么弄的?” 那壮汉大牛率领几个会众埋伏在这边,也是奉命来协助李丽姝、袁氏行动的,听袁氏询问,急忙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们见那臭小子要走,却未得你们知会,便想着拦下他,却不料那……咳咳……咳……不料那……咳……那臭小子突然扔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在我们中间响了一下,他就骑马飞驰过去;随后那东西炸开的烟雾就把我们熏成这样了……咳……咳咳……这什么……怎么……怎么……这么熏人……那臭小子……” 李丽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要说埋怨薛平平吧,她们也算是和薛平平说定了合作的方法,薛平平要走他们这些人当然不能阻拦;若是说一点怨言也没有,那怎么可能!不要说这些被薛平平坑苦的会中兄弟,就是她们母女俩不也将薛平平恨得牙根都痒痒吗?她看了母亲一眼,却见袁氏也正朝她看来,两人苦笑一下,俱感无奈,只得暗自期望着去寻薛平平之后,他再不会弄出什么妖蛾子使她们难堪,不然到时候所奉师命完不完的成且不说,她们母女肯定还会有性命之忧!毕竟她们不像是后唐明宗皇后曹氏那样与石晋朝廷亲近的前朝余孽,那曹皇后算是石敬瑭的岳母,还能得到石敬瑭优待;她们则是视石敬瑭为生死大敌的仇人的,她们所要干的事,也是在刨石敬瑭的根基!但她们两个,毕竟是乱世里的弱女子,真要凭自己的力量,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借助白莲会的力量,或许才能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那些壮汉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骂骂咧咧地骂着薛平平,李丽姝和袁氏一边头痛着,一边又得安抚这些会中兄弟,心里又对那临走还不忘给他们一个教训的薛平平更增添了几分恨意! 但随后李丽姝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急忙说道:“不好!那臭小子弄了这么一出,只怕惊动了他家里跟来的那些人,咱们得赶紧退走!” 众人一听,顿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这些人可是见不得光的,随即便看着李丽姝和袁氏。李丽姝此时倒沉静下来,朝薛平平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稍一沉思,便带着众人从相反方向快速退走。看她那行云流水般的洒脱,很明显也是练过些武艺,身手很是矫健敏捷的。 薛平平弄的那声巨响,便是他带出来的土造“手榴弹”,扔在了那群拦路的白莲会埋伏人群之中。但这颗“手榴弹”其实是颗烟雾弹,里面放了些巴豆粉、胡椒粉、秦椒粉之类,使得其爆炸之后产生的浓烟,对人具有极强的刺激性。那些埋伏起来的白莲会众,在见到薛平平驱马回驰时,便想拦住他,却被薛平平一颗“生化弹”给炸得屁滚尿,四处逃散。 这里所说的秦椒,与川椒、滇椒、藏椒等处的辣椒一样,本是中国原产蔬菜,只是因为几千年来流通不便,使得其传播速度有限,但也随着中华文明向全世界的传播,随之扩散。但这原产中华的蔬菜,在那个贼朝盗廷被洋人打得屁滚尿流之后,与许多事物一样,黑白被颠倒,是非被混淆,真假被掉包,于是乎便都成了洋大人们“做好事”给中华输送来的物种! 果然不出李丽姝之所料,在听到那声巨响之后,出来寻找薛平平的郭荣等人,在做了一些安排之后,便分为几路朝爆炸声传来之处飞驰而去。不过只走到那林间小路正中,便看到薛平平悠哉游哉地纵马小跑着迎面而来。 郭荣眼里露出一丝无奈,催动坐骑迎了上去问道“平哥儿,你从那边过来,可知道是什么人弄出了那声巨响?” 薛平平满不在乎地挥舞着马鞭说道:“我弄的啊!”见郭荣他们都带着疑惑之色,似乎都很急迫的想要知道事情原委,便解释道:“我在那边遇到了几个自称是白莲会的人,还想把我抓走,我便扔了一个烟雾弹,炸了他们一下,将他们熏得晕头转向,我就乘机跑了!” 李重进这时从后面赶了上来,瞅一眼郭荣,看向薛平平道:“平哥儿,那些白莲会的人一共有多少?” 薛平平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下答道:“可能……大概……也就五六个……七八个吧!我一看有人拦路想要抓我,我哪还有心去查人数,扔了一颗烟雾弹炸散了他们我就冲了回来!这不就遇到了你们嘛!” 郭荣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对于薛平平所说是既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想了一下,回头说道:“咱们仍按先前的路数,我带一队人先去查看,景忠兄带一队人为右翼,彬哥儿带一队人在后边策应!”说罢便挥起马鞭,朝薛平平道:“平哥儿你带路,咱们一块儿去找那些人!” 薛平平道:“他们早跑了啊!哪有那么傻的,不跑还等着咱们去抓他们?”见郭荣神情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便改口说道,“那……那好吧!”说罢便又掉转马头,朝来路疾驰。 一行少年人组成的马队,浩浩荡荡的在林间小径上轻跑快驰,个个骑术都很娴熟,并不会被横伸出来的枝枝丫丫给阻拦。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薛平平先前与李丽姝、袁氏谈话之处,但此时除了些许痕迹之外,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郭荣带着人将周围搜索一遍,仍然未见有任何可疑之处,也未搜索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得带着疑惑转回。 大家回到那小村庄里,天色已经不早,便用了些饮食,早早的洗漱了睡下。 此后他们便在这村里村外,或游玩或野炊,又玩了两天,方在第三天清晨,早早的便起程回城。 来时多少人,回去时仍然是多少人,除了郭荣等寥寥数人带着心事之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可以说是尽兴而归!无论是坐在马车车厢里,还是骑着马的,都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虽然是在路途中,但也显得很是喧闹。 一行十来家上百口人,二三十辆马车,几十匹良马骑士组成的队伍,走到这乡间土路上,倒也显得颇有气势。不久后便转上了官道,官道自然要比乡间土路要宽阔得多,但仍然是土路。这时官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各式车辆也多了起来。甚至其间还夹杂着不少逃难的流民难民。 薛平平不耐和一群女孩子再坐在一辆马车里,回程时也要了一匹马骑上,跟在郭荣身后。他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那些难民,心说这些人归哪里来的,怎么来时不曾看见一个,这回程倒遇到了这么多? 那些难民有时也会凑上他们这一行队伍,口中喊着老爷太太发个善心,给些吃的之类的哀求。郭荣也让人散了些干粮铜钱,但他们带的干粮铜钱并不多,没多长时间便散完了,眼见又有难民围上来,郭荣赶紧催促队伍加快速度。 他们速度一加快,便将那些难民摆脱。毕竟是几十辆马车,又有几十铁骑护送,马上骑士个个带着兵器,很明显是一队极不好惹的队伍。难民也是会看人的,便不再跟着他们。 队伍又行一程,眼看近午时分,远远的便望见了开封城的城门楼,郭荣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进了程,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虽然他们这些天里,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但那些先欲攻打村寨、后来莫名其妙退走,再之后又找上薛平平的白莲会之人,在他心里可是留下了阴影,始终觉得那早晚会成为一个诸方势力忌惮的教门。 郭荣正在思索着,突然见他们这支队伍停了下来,内心顿时便是一紧,叮嘱一声大家便停在自己现在位置不许乱动,便急忙策马朝前面赶去。薛平平眼睛眨了眨,也催马跟在后面。 郭荣策马来到最前面,却见那距护城河还有一里左右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拥挤着至少一两千衣衫褴褛的难民,这些难民拖家带口的将进城的道路给堵得严严实实,别说他们这车队马队,便是什么也没带的行人,步行也别想穿过其中进城。再往前看,距护城河更近的一些地方,还拥挤着更多的难民,那护城河外的野地里,更是成堆成片聚集在一块儿的难民,那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郭荣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心头不禁涌上一个想法:难民围城!这可是石晋立国以来,头一次遇到如此这么诡异的事情! 郭荣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又仔细观察附近情况,见自己这边的队伍距那些难民还有三四十步的距离,中间还有一些别的车辆、行人、驴骡驮队之类的间隔着,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儿方觉稍微放下了点儿,但这些数以千计的难民堵在官道上,前边还有更多的难民散在周围,他们这些人若是不能尽快入城,那早晚都会出事。 郭荣正在紧张的思索着,薛平平在后面催马上前,凑近了悄声问道:“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没有?官府是怎么处置的?” 郭荣答道:“以前虽然也有这样的事,但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难民会来到这京师城外啊!官府……会筹集些钱财买些米粮施粥,这些难民有点吃的,便会散开。再聚在一处,便会遭到官兵驱赶,直到全部赶走。” 薛平平一听,便连连摇头,只觉这石晋政权在处置此类事件的水平,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也只能排在倒数!只听郭荣喃喃自语道:“得赶快想个办法,不然……这么多人都被挡在这里,早晚会出事儿的!” 第105章 奇葩俩女人 薛平平便在马上立起身来,朝四周观望一阵,也觉得事态严重,轻声问道:“这又没听说有什么灾荒,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突然涌到开封城外?” 郭荣想了一下答道:“一则如今雨水不多,又正逢青黄不接的春天,一些地方很容易出现灾荒;二则……可能是朝廷在附近用兵,打起仗来,那老百姓还不跑啊?” 薛平平心说这时候跟谁打仗?难道跟契丹?石重贵还没当皇帝呢,就凭石敬瑭那儿皇帝,怎么敢跟他干爹耶律德光打?可这是五代十国之际的乱世,大大小小的战争,不知有多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打,也不知能打多长时间,反正乱世的乱第一个说的就是战乱! 薛平平看郭荣正皱着眉头想事情,眨了眨眼睛,便知郭荣的为难之处,便又凑近了说道:“既然官府指望不上,咱们只有依靠自己想办法了。派几个人在那些难民中宣扬,官府将在东门外施粥、招工,这样便能将这些难民给吸引过去。他们一离开,咱们就能乘机进城了。” 郭荣瞪了他一眼道:“这怎么能成?且不说能不能将这些难民吸引过去,便是施粥……咱们怎么能空口说白话?至于招工……咱们又不干什么工坊,招什么工?若是真的招些人……不管招多少人,咱们没有多少进项,又怎么养?平哥儿,咱们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这些本就已经可怜至极的难民开玩笑!即便是为了给咱们解困也不行!那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而且……你不觉得那么做,是大损阴德之所为吗?” 薛平平一怔,心说这郭荣还信这个?一千多年后什么阴德不阴德的,还有几个人信?当然他也不是视人命为草芥之辈,对于郭荣这番话既认同,也佩服郭荣的本性,稍停片刻方一拍额头说道:“哎呀我的哥哥吔!我这么说也不是骗人啊,咱们困在此地便是想为这些难民做点事也做不了啊!只有尽快脱困离开此地进了城,赶快派些人去买些米粮,真的去放粮施粥!至于招工,咱们这些人家……一家怎也能招几个十几个人吧,便或许能让几址上百的人家能有口饭吃!若是能找到些营生,那就能让更多的难民活下去啊!” 郭荣上下打量一下薛平平道:“平哥儿,我知道你年幼心善,可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官府能做,乡间邻里间的富翁商贾能做,咱们这些官宦人家是决不能做的?比如……招揽难民,收取民望之类……” 薛平平看着郭荣,目光也冰凉起来:“哥哥这么说的意思……便是咱们若是做了,便会招来朝廷的忌讳?”见郭荣点头,不由得冷笑一声,“朝廷官府无能,却又不许有能力之人去做事,这样的朝廷官府……早晚都会垮台!” 郭荣一听,急忙瞪他一眼,目光朝四周移动一下,轻轻喝道:“平哥儿!”那意思是,你不能毫无忌惮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大放厥词!你也不看看这前前后后有多少人,谁知会不会被人听了去告密,然后被人当做罪名或把柄呢? 薛平平眼珠儿转了转,又轻轻说道:“那……咱们派几个最信得过的人,改换下容装,在难民中散布朝廷官府在东门外施粥放粮,用此方法来倒逼朝廷官府救灾呢?”见郭荣还在思考,便轻轻说道:“我那里大概还有几百贯铜钱,全拿出来买粮食,用来放粮施粥。你们不要参与,有人若是想找茬儿查问,你们也要装做毫不知情,就让他们来找我。我就不信我一个小孩子,他石敬瑭还能猜忌上我,来治我的罪?” 郭荣见他言语间对皇帝毫无敬意,不由得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平哥儿,你得知道你虽然住在了皇帝赐第里,可现在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咱们郭府中的一个外宅罢了!你以为你能撇得清?不可能的!” 薛平平笑道:“不管可不可能,反正石敬瑭现在用得着我,我就再怎么闹腾,他也得忍着!至于咱们家里……呵呵……哥哥也不用担忧!”又催马坐骑朝郭荣凑了凑,直到凑近了他耳边方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他……没几天活头了,根本就来不及找哪个的事儿……”可是随即又想起那位扬言“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安重荣,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可大约就是在最近被石敬瑭给剿灭的,便急忙改口道:“除了安重荣外,他没时间找谁的麻烦了!之后石重贵那人耳根子又软,托人去说说情恭维一番,示意效忠于他,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就更不会找咱们的事了!” “皇帝……命不久矣?之后是……是……齐……齐王……石重贵?”郭荣脸色剧变,蓦然瞪大了眼睛。他是真的被薛平平一番言语震憾得无以复加了,急忙朝四周观望一下,见附近都是自已人,而且并未注意到他们俩,勉强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慌,一把抓住薛平平胳膊,悄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不等他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不是你那个神仙师父……算出来的?” 薛平平见郭荣如此模样,也有些愕然。自和郭荣相见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郭荣有如此慌乱的言行,心说这回郭荣或许是真的相信自己有个神仙师父了?他那位子虚乌有的神仙师父便在他不断编织的谎言中逐渐由虚化实,以后只怕想要否认也没人相信了。只是为什么没有人真的怀疑呢?他对此有些不解,但这时候也不是穷根究底之际,他眨着眼睛,稍微迟疑一下,方微微点头缓缓说道:“是……是的!” 郭荣闭上眼睛,稳稳心神,极力消化着薛平平说出的那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凝视着薛平平叮嘱道:“平哥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口!你可知道,那方才那些话,但凡泄露出一点点,便会引来轩然大波,搅动这天下风云?“他将目光极为严厉地盯着薛平平,声音虽小但语气极重的说道,”另外,那……那可是真的……天机……天机啊……你……你就么……脱口而出……就不怕……就不怕……” 薛平平摇摇头,心说我胡诌瞎编的,我怕什么?但还是连连点头答应着:“是是!我听哥哥的,以后决不会再说出一个字来!”随即又朝前面扬扬头,“那……眼前之事,如何解决?这么多难民在此,咱们等于是困在了此处!官府又对这些人漠不关心,时间一长必出大乱!依我看就这狗朝廷那德性……或许很快就会派出官兵来驱散这些难民,难民已经一无所有,此时已经是皆如大泽乡时的陈胜吴广之辈,饿死也是死,举大事死也是事,难免会有登高一呼、拼死反抗的,到那时只怕官兵会杀人立威,以震慑其中桀骜不驯之辈啊……” 郭荣心里也是一阵难过,目光从那些落魄至极的难民身上扫过,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色。他幼年也曾跟父母亲逃过难,也曾听父亲说过祖母带着年幼的父亲逃难、最终病逝在路途中的事情,还记得自己曾经遭过、父辈也一样遭过的的苦难,此时将人心比己心,当然知道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儿。想了又想,便叮嘱薛平平道:“平哥儿,你先前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现在我去找人,你留在此处,但不要乱动。一但遇到什么变故,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重,明白么?” 薛平平见郭荣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也有些动容,便郑重点头答应下来。郭荣随即便又掉转马头,朝来路驰去。不多时,便又转回,看着薛平平仍然待在原来位置,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是实在担心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薛平平又要折腾出什么妖蛾子来,见他如此听话,心里也有些欣慰,便驱马来到薛平平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轻轻说道:“已经派出人去,但愿能起点作用。” 薛平平也跟着点点头,心里也在祈祷着,但愿能起点作用。不然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城外难民里,肯定会出事!他被郭府中这些人视为至亲,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他又不是木头人,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当然不希望这些亲人出现什么意外。 他们焦急的等待着,春末的日头缓缓升至中天,看这天色,似乎都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快一个时辰了。 郭荣和薛平平对视一眼,又朝四下里观察着,见难民仍然无动于衷,心里俱在疑惑,难道他们派出去的人并未起到什么作用?正心思纷乱之际,便听前面喧闹起来,两人精神顿时一震,又对视一眼,心里话难道起了作用了?正自寻思,却听前面有人惊叫着:“……是官兵来了……” 随即又有人嚷道:“是马兵……难道是禁军?”又有人庆幸的叫道:“早该派兵驱散这些挨刀的!哪里不好去,偏要来京城!”“就是!京城乃天子所居,惊了圣驾,他们这些贱民吃罪得起吗?”“那些贱民都是一条贱命,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还管什么京城不京城?”“只怕会杀不少人吧?可怜也是一条条人命啊……” 议论纷纷之中,一个稍显不合的声音突显出来,顿时便有人批驳:“呸!他们的贱命是命,我等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堵死了官道,那就是该死!杀!只要敢堵官道、围京城,那就大开杀戒!不走就全部杀光……”“对对!杀多少贱民也不能怜惜!天下大乱,全是因为这些贱民不守规矩!不是他们作乱,哪会有这乱世……”“正是!为官作宰者当有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对对……正该如此!不以贱民为意,当以天下为重!” 郭荣和薛平平听到这些议论,脸上都露出震怒之色。天下大乱什么时候是平民百姓折腾出来的了?不都是你们这些视百姓为草芥的虎狼之徒搅动的?这些人才是天下安定之大敌,才是杀多少都不值得怜惜的! 前面不远处的权贵纨绔们在夸夸其谈,郭荣和薛平平却在杞人忧天,替那些难民担忧。透过前面人群的缝隙,隐隐约约可见一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正列阵缓行,朝护城河外那些难民逼去。那些难民顿时都慌乱起来,有的开始朝四下逃散,有的不知所措,顿时便一片乱象。 这时便听从东边那群难民群中,哄的一阵喧闹声如洪水渲泄一般,随即便响起一片叫声:“……放粮了……朝廷在东边放粮了……”“快去啊……东边施粥……去晚了可赶不上了……快走啊……” 随着这迅速传开的喧闹声,那些难民顿时也顾不上缓缓逼近的官兵了,顿时都纷纷向东涌去。官府放粮施粥的消息,随着那喧闹声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这附近滞留的数千难民,不多时,便如退去的海潮一般,便都朝东而去,不过片刻之间,便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背影。 突然发生的这个动静,不但将被堵在官道上的各色人等给弄得不明所以,就连那些奉命前来镇压驱赶难民的官兵也有些懵了,顿时停了下来。看样子是领兵的摸不清状况,派人向上面请示去了。 那些被堵在官道上的人们,虽然有点疑惑,但能立即进城或上路,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好消息了,便都匆匆忙忙的动身起程。 薛平平看向郭荣,朝他一竖大拇指,小声称赞:“哥哥派出的人真是好样的!” 郭荣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不是!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咱们的人先前去了,不过没起什么作用。”薛平平一听,顿时也有些疑惑了:“难道还有人想到了这法子?或者是官府真的放粮施粥了?” 郭荣冷笑一声道:“哼!就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一文钱也能看得比磨盘大,都恨不得搬回家去,何曾会有一丝善心散到这些平民百姓身上?”看着东边扬起的尘烟,悄声说道,“或许……是那些人的手笔?也未为可知啊……” 薛平平一怔,看向郭荣,见他面色凝重,稍一沉思,便明白郭荣的意思了。或许这些难民就是先前的白莲会所诱导过来,此时见官兵想要驱赶或镇压,他们便将难民引走,其中之意难以推测,但肯定会利用这些难民做些事情的。自古淫祀邪信便会蛊惑人心,而且经常凭借难民举事暴动,若是那白莲会真是那幕后黑手,此事倒也说得通。 郭荣又朝前后看看,见先前被堵在前面的数百人已经松动许多,便朝随从吩咐一下,自家队伍准备起程。不多时,那拥堵的人群车辆,便都朝城门方向启动,郭荣终于松了一口气,扬起马鞭用力一挥:“咱们……回城!”回头看看,又高声叮嘱道:“如今还未进城,当心那些难民去而复返,咱们一要加快速度,二要小心谨慎,不得大意!” 众人应喝一声,他们这支拉了几十步的队伍,开始朝前蠕动。 眼看就要到了护城河,郭荣心里虽然轻松许多,但仍然不敢大意,目光不时投向四周观察着。 这时薛平平纵马赶上来,和郭荣并肩而行,一边信马由缰一边轻声说道:“回去后大哥派些人去我那里取钱,去买些粮食。” 郭荣看他一眼,轻轻摆了摆手:“还用不到你的钱。咱们家有了你说的白沙糖,这些天里也赚了不少,那些钱就拿去买粮食。你的钱是……那里得来的,家里面是不好用的!” 薛平平皱眉说道:“难道还要分得那么清……”他一语未完,突然便见从路旁排水沟里,突然蹿出两个人影来,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官道,挥着手朝薛平平喊道:“平哥儿……你是……你是……平……平哥儿……我的平哥儿……”她身后一人也跟着喊道:“是平哥儿……真的……真的是平哥儿啊……” 郭荣和薛平平一见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都在哭喊着薛平平的乳名,顿时大惊失色。薛平平眉峰一紧,眼中露出寒光直盯着那两个女子。郭荣也极为震惊地勒马停下,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两名女子,却见一名老妇,一名中年女子,浑身衣衫已经看不出颜色来了,身上脸上都涂满了脏污,如果单从她们的衣饰和面容,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可以认得出这是两名女子,还是从她们的声音上分辩出来的。 这两名妇人爬上官道,扑通倒下,却还不死心的朝薛平平这边伸着双手。那老妇凄惨地呼喊着:“平哥儿……我的……好……好孙子……奶奶……终于找到……找到你了……”那中年妇人也跟着呼喊道:“平哥儿……我的亲侄子……好侄子……婶子……婶子……终于又见到你了……” 郭荣顿时有些懵了,不明所以的打量着这两个女子,眼睛极力眨动着,似乎想要看清她们的容貌,试图分辩出她们的身份。 薛平平心里涌上一股怒意,不停地暗骂:“这两个臭女人真是奇葩!真的会占我便宜!还他娘的装得这么惨,莫不是真的死了老子娘、丈夫儿子?” 见薛平平绷着一张阴沉沉的小脸蛋儿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俩,那老妇和中年妇人都停了下来,坐在地下喘息着,只是仍然不停地念叨着:“平哥儿……奶奶可找到你了……”“平哥儿……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认不出奶奶和婶子来了吗……” 郭荣看看她们俩,又回头瞅瞅薛平平,心里仍然在发懵,许久方回过神来问道:“平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薛平平先前虽然简单的设计了剧本,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俩女人会以如此面目上场啊,此时心里是无比纠结,阴沉着小脸蛋儿,嘴巴张了几张,还是没有回答出来。 却听那老妇人又含着眼泪看着薛平平,双手在地下捶打着哭诉着:“平哥儿啊……奶奶和你婶子千难万险才逃出一条命来,你妹妹又在路上丢了,如今总算找到了你,你……你怎么不认奶奶了呢?” 那中年妇人也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平哥儿啊……你奶奶从小带着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当初你突然失踪,奶奶可是哭晕了好几次,可心里还是牵挂着你,这才熬了过来……要不然……要不然……你是见不到你奶奶了……” 薛平平眉峰拧起,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妇人一眼,这才跳下马来,走到那俩妇人面前蹲了下来,转动着脑袋仔细打量着她俩,随后又嫌弃地捏着鼻子摇了摇头,口中发出似乎比蚊蝇还小的声音:“你们身上怎么这么臭这么脏?难道是为了演这场戏,还特意跳到茅坑里泡了这几天?难怪一把屎一把尿的呢,原来如此这般啊!” 那两个女人一听,顿时都恼怒起来,正要答话,却听郭荣也跳下马来,朝这边走来口中还发问:“平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们是谁?” 此时薛平平已经认了出来,但他还是极为惊讶这俩女人的易容之术是如此神奇,他面对面的仔细辨认着,竟然也一点都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但这俩女人,与她们本来的面目却反着来了,中年妇人是袁氏装扮,原本徐娘半老还算是很极美丽的面容,此时仍然是中年女人之相,只不过要普通了许多;那李丽姝则装扮成了老年妇人,口中还不断说出令薛平平恶心极致的话来,似乎就是故意为之。此时见郭荣发问,那李丽姝装扮的老妇人正要答话,却见薛平平恶狠狠的做出了个闭嘴的口型,随即换上一副沉痛的面容,让郭荣看来假得不能再假很是滑稽的答道:“这是……这是……这就是我的祖母和义婶!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来的。”眼睛眨了眨,又接着感慨万端地说道,“不过……看她们这样子是吃了非常多的苦才找到这里来,这可真不容易啊!” 第106章 给郭威夫妻再找个娘 郭荣先前心里有所猜测,但还是不敢相信,直到听薛平平说出来,那脸色更是冷峻,目光如炬地打量着那两个女人,仔细观察了片刻,又回头看向薛平平,眉峰紧蹙,脸上涌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平哥儿,这……是不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妖蛾子?你是一天不作都不能过啊……我是……我是……”他“我是”了半天,方才恨声说道,“我是真的佩服你了!你是不把你自己的屁股给连累成八瓣、不在床榻上再躺上个十天半月的,你就浑身不自在不舒坦是不是?” 薛平平心儿一颤,心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随即便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别瞎说!我没有!我啥也没干……” 郭荣见薛平平迫不及待地来了个否认三连,似乎是真急了眼了,不由得冷笑起来,见薛平平还要解释,便摆了摆手,朝那两个妇人说道:“你们两位……还是请起来吧,这是人来人往的官道,人多嘴杂,真的要有什么事,在这儿也扯不清林,所以两位请跟我兄弟一起回城,到了城里咱们好好说话,如何?” 那装扮中年女人的袁氏缓缓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方皱眉看向郭荣问道:“你是哪个?又怎么成了我侄子的兄弟?” 郭荣目光越发冰冷,但脸上笑容却一丝未少:“我?我是平哥儿的长兄!你们若是连我都不认识,那可太不应该了啊!” 袁氏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被李丽姝装扮的老妇人拉了一下,她也站了起来,并且走到前面来,看着郭荣一脸苦相的卖惨:“小伙子啊……我们是真的不认识你啊……很多年前我儿子媳妇儿就走了,只给老身留下这个独苗,我是手捧着怕摔着,嘴含着怕化了,千辛万苦的把他带到十多岁,可是又遇到了兵乱失散了;听说京里能寻条活路……这才跟着人……这好容易跟着人家逃难来到这里,本想着寻条活路,谁知……天可怜见的……就真的找到了我的……我的宝贝大孙子啊……这真是……真是老天保佑我这苦命……苦命……滴……人……啊……” 郭荣极力忍耐着自己那几乎要爆炸的心情,平平静静地说道:“你们不要着急,凡事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随后又招来随从,命他去腾出一辆马车来,让这俩妇人单独乘坐。一则此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二则这两个妇人身上也太邋遢了,三则……他也想看看薛平平还有什么表演! 郭荣看着那两个妇人上了马车,摆摆手命队伍再次起程,见薛平平还站在旁边发呆,那怒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踹了个趔趄,差点摔倒,见薛平平回头怒视着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不赶快上马还愣着做甚?哦,不会是在担心自己的屁股吧?我先踹一脚给你打打底儿,省得等会儿回了家,你屁股真被打了,太不适应了!” 薛平平心里有鬼,虽然恼怒郭荣踹他,可也只瞪了一眼,便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跟着队伍缓缓前行。 周围虽有几个家人看到这一切,但都被郭荣严令不许多嘴议论,更不许扩散,此事也就没有传开。而且也没耽搁多长时间,后面的虽然对天队伍又停了一会儿有些奇怪,不过也都能理解,并不在乎。官道上嘛,走走停停的太正常的不过了。 此后一路上再没任何意外发生,郭荣只是紧紧盯着薛平平,寸步不离。薛平平低头想着心事,信马由缰地跟着队伍前进,也再未作妖多事。 他们这支队伍进了城,便在朱雀门那里互道话别,之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薛平平正要骑着马带着自己那边的人和李丽姝、袁氏母女回喜乐巷那赐第,却被郭荣拦住:“平哥儿,你现在跟我回府。” 薛平平干笑着答道:“哥哥,这个……嘿嘿……不用了吧?”他下巴颏儿朝李丽姝母女乘坐的马车一扬,“她们身上脏的很,得先回我那边让她们洗洗换身衣服。” 郭荣盯着他微微一笑:“呵呵……咱们府里大的很,什么都有,别说洗澡,就是游泳……也够你折腾的了!别磨蹭了,快请吧——” 薛平平笑道:“嘿嘿……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得先回去了……哥哥你也累得够戗,也赶快回去歇着……再见……我走了啊……”说罢蓦然掉转马头,厉喝一声,扬起马鞭便策马驰去,不但不管跟着他的随从,竟然连那李丽姝母女也不顾了。 郭荣皱皱眉头,随即展颜一笑:“平哥儿,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你躲得一时,又岂能躲得一世?”回头看看,随即命人将那两个妇人乘坐的马车给赶到薛平平那里去,又命随从一块儿跟着去,要看好薛平平和那两个妇人,不许他们出门。随后自己也急忙打马回府,这些突然发生的事情,他要尽快向父母禀报。 薛平平驱马回到喜乐巷那赐第,将马扔给下人,随即便跑到自己房间里,连衣服也顾不得换了,心说那两个臭女人竟然临时改变剧本,使得他根本无从应对,想起那强势的清宁,他就头大如斗。 他在房间里转着圈圈,转了半天也没想出好主意来。憋急了终于想到,不如且先出去躲躲,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回来,或是再另想他法,那时间长了,也必然能想出办法来。眼珠儿转了转,一拍双手:“对!且先躲到大相国寺石若伊那间禅房里,实在不行的话……就带点钱在这汴京城里躲几天!开封城这么大,她想找到我无异于大海捞针!对对,就这么办!”正想回卧房收拾几件衣服,再找下人拿些钱,却见一名年在十四五的俏丽侍女走了过来,款款施礼后禀报说,先前跟他出去的都已经回来,另外有两位妇人也乘车来到,说是他的祖母和婶母。 薛平平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且领她们去洗个澡,找两身干净衣服给她们换上,再找间房先把她们安置下来。” 那侍女见薛平平有些不耐烦,本来还想再禀报别的事,此时也把话咽下,又施礼退下。 薛平平回到卧房,随便抱了两件衣服团在一件袍子里,想拿些钱却找不到放钱的地方,便提着包裹走出来,四处寻摸着想找个下人问一下,但却找不到一个他这房间里侍候之人,不禁有些纳闷儿。平日里那些随赐第赐下的少女们,虽然被李静姝、张琳和连翘、苏叶她们严防死守,却仍然能见缝插针的在他跟前露个面,巴不得地粘在他这房里,此时却一个都看不见,让薛平平感到有些奇怪,便走出小院,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方看到一个婆子走过来,急忙问道:“嬷嬷,可知道我屋里人都上哪去了吗?” 那嬷嬷小心翼翼的陪笑道:“不知道啊!先前不是跟着你出门了吗?” 薛平平皱皱眉头道:“跟我出去的才几个人?那留在家里的都怎么不见了?” 那嬷嬷想了想道:“先前太太来过,让咱们这宅子里的人都上那边府里去,跟着人学什么规矩去了。现在么……那就应该是还在那边府里学着什么,还没回来。”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挥挥手让那嬷嬷退下,不禁腹诽起来:“我这虽然搬了出来,可还是被她管得死死的,看来就是再怎么管她也不放心,非得要把我身边的人全变成她的眼线,天天给她打小报告,将我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全告诉她,唉……这日子……真的太难过了……得赶快走,不然等她带着人过来,我可就想走都走不成了……”至于一文钱也没拿到,这倒难不住他,真要能躲到石若伊那禅房中,还要什么钱! 他转头看看四下无人,提着那小包裹便朝大门那边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心说不能走大门,大门那边的门房还是郭府里派来的人把守,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是走后门吧,或者翻墙也行,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溜了,便急忙转身朝后院跑去。来到后院,看看那里栽种的几棵大树,其中一棵树上一根横生的枝干直直的几乎要伸到院墙外边,看那粗细程度能经得起他这小身板儿,便把包裹背在身上,抱着树干便爬了上去。之后如走独木桥一般走上那条粗粗的枝干,终于来到院墙上边,便听有人问道:“平哥儿,你上树干吗?” 薛平平一惊,身子一晃几乎要掉下去,急忙伸手抓住头上的另一条树枝,朝下看去,却见院外站了两个郭府那边来的家丁,正好整以暇地抱着臂膀抬头看着他。薛平平咽咽喉咙,抬头打了个哈哈:“我……我……哈哈……我……看那上面有个很漂亮的小鸟儿,想抓住玩玩儿……” 那家丁微微笑了笑:“小鸟呢?” 薛平平抬头朝四下看了看,朝天空一指:“那又不是只傻鸟,看我抓它还不飞走呀?”眼睛眨了眨问道,“你们在这里干吗?” 那年龄大点的家丁笑了笑,看了一眼同伴,挑了挑眉毛道:“我们呀……我们在这儿看着咱们家的……呃……一只傻傻的小小鸟别偷偷的飞跑了!” 薛平平顿时脸都绿了,瞪着那家丁道:“你……你……才是小小鸟!你们全家都是傻鸟!呸!”啐了一口,转身就走,谁知气急败坏之余却忘了自己是站在大树横枝上,那大枝丫猛的一颤,薛平平一个不稳,惊叫一声,身子一歪便掉了起来,正以为自己要摔个狠的,却突然被人接住,又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正被郭威接住抱在怀内,急忙挣扎下地,转身就跑,跑了两步,一抬眼却又看见清宁带着她的一群爪牙浩浩荡荡的从对面走来,看那气势汹汹的架式,来意肯定不善,一个急刹车停住又急忙转过身来,老老实实地站好了,朝郭威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郭威看他这一套做下来,几乎如行云流水一般,好像极其熟练似的,只是在现在这情形下,肯定显得特别滑稽,忍不住莞尔一笑,可一眼瞅见对面阴沉着脸的妻子,又叹息一声,用只有薛平平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你呀……这次淘气过了……当心你娘的家法……” 薛平平扭头瞅了清宁一眼,心里也有点发慌,但嘴巴还十分倔强:“我……我也没干什么……凭……凭什么打我……” 却听清宁远远地便喝道:“你没干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薛平平急忙抬头向郭威求救:“怎么办?看她那样子……肯定要收拾我……快拦住你老婆……哪有天天没事打儿子玩的……快点啊……再不拦住她就来不及了……” 郭威忍住笑悄声说道:“你娘发脾气我劝也不好使,何况这回是你太淘……淘得太过分了!我都想……嗯……快点……小棍受大棍走呗!” “什么?”薛平平开始没反应过来,见郭威朝他眨眨眼睛,随即便明白了,急忙一弯腰,拔腿便朝前跑。 郭威做个拦截的姿势,但却被薛平平一伏身躲了过去,随即便顺着院墙转着弯的跑。 却听清宁喝道:“跑?你能跑那里去?给我拦住他!”朝旁边站着的几个家丁一挥手,便咬牙切齿的下了命令。 几个家丁急忙上前,围追堵截。但薛平平既然能逃脱武德司好手的追杀,还能坑死好些个,他的身手岂是这些家丁能比的?但见薛平平如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般,东一蹿西一钻,便滑不溜丢的钻出了这个包围圈,朝月亮门那边一蹿,便穿门而过。 气得清宁跺着脚指着他们大骂:“你们这些人……都没吃饭是怎么的?抓个小孩子还能让他跑掉!快去追!” 家丁们都有些惭色,急忙去追。郭威轻轻劝道:“不怨他们,平哥儿……他人虽小但身手可不一般!他们……抓不住!” 清宁白了丈夫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我就不信我抓不住他!”转身便走,来到前院见人便问薛平平跑哪去了,又让家丁们全都过来,去找去抓。 却见张琳跑过来兴奋地打着小报告:“干娘,我看见弟弟他跑自己屋去了。他把门给关上,好像还用东西给顶死了!” 清宁沉着脸用力一挥手,指挥着一众家丁、丫环、嬷嬷们,如同指挥百万大军一般,齐齐地来到薛平平这屋。却见房门紧闭,门外站着几个嬷嬷和侍女,皱眉问道:“你们怎么都在外面?他呢?” 一个嬷嬷轻轻答道:“平哥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就把我们赶了出来,然后就把门给关死了……” 清宁冷笑一声喝道:“叫门!” 张琳抢功似地跑上前,嘭嘭嘭的打着门板:“平哥儿,干娘来了,快开门!”却听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张琳又叫了几声,见仍无动静,便朝清宁说道:“干娘,他不开门怎么办?” 清宁走上前喝道:“平哥儿,你今天好好的把门打开倒还罢了;否则……会发生什么事儿……你自己想去吧!”但里面仍无反应,清宁等了一下,又喝道:“臭小子!你以为关着门我就拿你没法子了?做梦吧你!” 这回里面终于有了反应,却听一个丫环似的声音惊叫一声:“啊呀……平哥儿……你怎么能跳窗户呢……啊呀……快别跳……当心摔着……”便听屋内一阵扑扑通通乱响,那丫环似的声音又叫道:“平哥儿……不能跳啊……哎呀……我……抓住你了……哎呀……”便听声音突然小了许多,“连我也给摔到窗户外面去了……” 张琳先是一怔,随即高兴地说道:“干娘……里面那个谁……把平哥儿给抓住了……哎呀……可惜……让他跳出去了……干娘,咱们快点去窗户后面抓他……” 清宁皱皱眉头,朝左右看了看,却见大家都低下了头似乎在极力忍住不笑出声来,心里怒火更盛,随即冷笑道:“臭小子!就你这鬼把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能骗得过谁?”随即一挥手,“去几个人守着窗户,他要真敢跳窗户就给我抓住!抓住他赏一足贯好钱!”随后又喝道:“听到没有,再不开门等会进去我非收拾好你不可!” 终于听到薛平平的声音在里面传了出来:“哼!就不开门!你以为我傻啊?开了门你就不收拾我了?” 清宁气极反笑道:“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啊!不过,你开了门老老实实让我揍上一顿,也就罢了;你不开门,我进去了,就结结实实的揍你一顿,再好好的收拾你!” 薛平平哼哼唧唧地说道:“反正都是挨揍,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呗!就不开就不开!” 清宁耐性耗尽,不再理会,退了几步下令:“给我把这门撞开!” 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抱着膀子侧着身便开始撞门。不过两下便将门给撞开,随即跨进去,朝室内观看,却不见薛平平踪影,不由得目露疑惑之意。 清宁随即便也走到室内,朝四下观望,便走到内室门口,抬高声音朝后窗那边问道:“他可曾跳窗?” 窗外立即有人应答:“不曾跳窗。” 清宁随即走到一张宽大的太师椅前打量一下,这是薛平平让人制作的,倒也精致,看那形态坐上去就比现在的方凳圆凳及那什么僧床坐床之类的要舒服许多,便点了点头,一转身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喝道:“都给我去搜,搜到了给我拖过来。”又命张琳,“琳姐儿,去把家法取来!” 张琳一怔,悄声问道:“干娘,真打啊?” 清宁哼了一声道:“不打还留着过年打吗?那又得等上大半年了!”捋了捋袖子道,“今天不狠狠地揍他一顿,我这心气就顺不了!我这心气顺不了,肯定要被他给气死!所以你们谁个都别劝,今天我非得好好揍揍他,这一次就得把他给打得再不敢给我作妖胡折腾!” 这时一个家丁走过来,躬身禀报:“太太,平哥儿他……他……” 清宁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干嘛吞吞吐吐的?” 那家丁朝卧房一指,脸上神色十分精彩的答道:“平哥儿他……他……钻到那卧榻下面去了!” 清宁道:“给我拖出来啊!”那家丁道:“可是他拿着刀子呢,谁伸手他就扎谁,还说……还说谁再敢拉他,他就把谁的狗爪子剁下来喂狗……” 清宁一听,腾的一声跳了起来:“还反了他了!”说罢就朝内房走去。 她走到那卧房那卧榻前,便见两个家丁呲牙咧嘴的一手按着另一只手,手上明显有血迹,便知是被薛平平拿的刀子给扎破了,顿时那怒火又腾地冲上脑门儿,弯腰喝道:“出来!”却不见薛平平答话,立即又严厉了几分喝道:“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却听薛平平嘀嘀咕咕地说道:“就不出去!” 清宁扶着卧榻喝道:“你到底出不出来?不然我拆了这张榻也要把你给抓住!” 却听薛平平道:“就不出就不出!有本事你进来抓我啊!” 清宁用力一拍卧榻啐道:“啊呸!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出来!不然有你的好呢!” 薛平平也在里面用力拍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清宁直起腰来,喝道:“来人,给我把这卧榻给拆了!” 这时李静姝走上前来,轻轻说道:“干娘,让人抬起来就行,不用拆的!” 清宁这才醒悟过来,挥挥手让她退下,又吩咐道:“来人,把这张榻抬走!” 几个家丁随即过来,分别在四周抓住那架床的四柱,同时发力,便将那张卧榻给抬了起来。 张琳弯下腰朝下一看:“干娘,下边没人啊!”李静姝一听,也急忙弯腰探头去看,她比张琳仔细,一眼便看到薛平平抓住卧榻下的撑子,身子贴在床板上,连他一块给抬了起来,不由得噗嗤一笑:“啊哟……呵呵……他……他抓着柱子……被一块儿抬了起来……” 清宁气道:“来人!给我把他给扯下来拖出来!”又叫张琳,“拿家法过来!快拿家法过来,今天我非得收拾好他不可!” 话音未落,便听门口有人笑道:“柴郡君,如何发这么大火?”随即便听郭威轻轻说道:“陛下来了,快见礼!”他这声音并不大,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让大家心头俱是一震,急忙站好了,随后便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清宁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皇帝石敬瑭。以前和外命妇们一块进宫朝见皇后,远远的也曾见过几回,此时自然也认了出来,急忙敛住怒气,躬身行礼。 便听石敬瑭语气和蔼,神态可亲地说道:“郡君,小孩子调皮捣蛋是天性,郡君稍作责罚也就是了,何必生这么大气!郡君也有了年纪,当心气大伤身呢!”朝那卧榻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呵呵的笑着说道,“何况你亲生的只有这一棵独苗了,先前失散数年苦寻不得,其中苦痛朕亦感同身受!如今你历经数年、千辛万苦,好容易才找回了他,真要打坏了他,岂不又要心疼? 清宁答道:“妾身谢陛下关爱!可……可劣子是真的太过顽劣,先前也曾好言好语的教导过他,可他……唉……可能是这些年在乡间野惯了,说的再多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当做了耳旁风,真的是难以改正!现在已经这般顽劣,出去一趟便给妾身夫妻找个亲娘回来;如果这次不将他给收拾妥当了,下回肯定要给妾身找回个活祖宗回来啊!” 第107章 儿皇帝的相好 却听薛平平大声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谁给你找个亲娘回来了?那真真的是我的祖母和婶母!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不是你们的儿子郭仪,你们就是不信!今天我祖母和婶母找来了,你就说给你找了个亲娘回来,呵呵……,那是我的祖母,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皇帝在此,郭威听到这话,脸色便变得极为难堪,一闭眼睛,抚住了额头;清宁此时倒恨不能一棍子将薛平平敲晕,让他再不能胡说八道,咬了咬牙,便朝石敬瑭说道:“陛下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谁家孩子像他这么个样儿?” 薛平平道:“我怎么就说胡话了?我祖母找来了就是胡话了?你乱认儿子就不是胡话?还非得收拾好我,凭什么呀?我又不真的是你儿子!再说就是你亲生儿子,你动不动就打……还打得那么狠,屁股都给打肿了……那……那……那就是……就是家暴!就是违法犯罪!” 清宁回头啐道:“呸!老娘打儿子,天经地义!犯的哪门子罪违的哪门子法?如今陛下就在这里,咱大晋的律法都是陛下钦定的,咱们请陛下评评理,我揍你便是陛下能说些什么?” 薛平平道:“在我们那里大人打小孩儿,就是违法犯罪!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真的不是你儿子!如今我祖母都找上门来了,你倒说是给你找了个亲娘,咱们都八十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你凭什么这么说呀?” 清宁冷笑一声道:“臭小子,你还在胡说八道还是不服是不是?”薛平平道:“当然不服!大人打小孩儿,我不服!我不是你儿子你非要错认,我不服!我祖母来找我,你偏偏说不是,我不服!” 清宁点点头道:“好好!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转头吩咐道:“来人,回府里去把老太太请过来,让这臭小子看看他,哪个才是他亲祖母!他到底有几个亲祖母!” 清宁这话一说,别人怎么反应且不说,薛平平心里突突一跳,顿时感觉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说……真是奶奶找到这里来了?一阵眩晕般的极度欣喜涌上心头,几乎让他高兴得晕厥过去,可随即又清醒过来,顿时便又感觉到不妙:若真的是祖母找了过来,那他先前与那李丽姝、袁氏安排的剧本还怎么演下去?那不就彻底演砸了吗?别的且不说,那清宁可就真的是有的是借口收拾他了啊!随即又头痛起他和这郭威清宁夫妻的关系来! 薛平平趴在卧榻下边,往日里的记忆又涌上脑海,与祖母韩氏相依为命的那几年里的点点滴滴,又事无巨细的在脑海中一一再现。他正思绪万千,却听清宁在外低声喝道:“快出来!陛下在此,你还这么顽劣……还钻在那里面,成何体统?” 薛平平嘟嚷道:“就不出去!你别想骗我,只要我一出去,你还管天王老子来不来,不一样揍我?哼!才不上你当……” 清宁狠狠啐了一口,无可奈何地直起腰来,苦着脸对石敬瑭说道:“陛下,是妾身管教不严,以致小儿……不知礼数……” 石敬瑭反倒颇有兴致地朝那卧榻下看着,听清宁这么一说,呵呵笑了笑一摆手道:“郡君不必自责!小孩子性子跳脱,某些时候干出来的一些事情,往往能把咱们这些当父母的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棒子打死!可过了那一会儿,当看他懂事的时候,又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把这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哈哈……为人父母者,都是如此啊!朕亦育有子女,当初他们年幼时,朕跟随明宗陛下,征战于外,哪里顾得上管教他们?全是你们皇后嫂子在管,可儿女众多,你们嫂子难免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上了那个……唉……”他提起曾经养育过的诸子,因各种意外,几乎全部被政敌所杀,现在亲生儿子只有一个才五六岁的幼子石重睿,另有一个养子便是现在受封的齐王石重贵,倒与这郭威夫妻的遭遇有些相似,真的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了,不由得伤感起来。 郭威见皇帝伤感起来,急忙安慰道:“陛下,如今天下底定,正是休养生息积蓄我国力的大好时机,而诸事虽繁,但杂而不乱;陛下家的七哥儿臣亦曾见过,正是龙凤之姿,聪慧无比,如天人一般;再由陛下亲自教诲,那才华日新月异,如今已显非凡,日后必定能绍继大统,光大我大晋!” 清宁也笑着说道:“陛下七哥儿,先前妾身也是见过的,还曾蒙皇后殿下吩咐,照顾一时,粉嘟嘟的无比可爱,看相貌便已知不俗;而且别看年幼,可说起来话来,不快不慢,还都能说到点子上,那哪像才几岁的孩子呀,那才是天上星宿临凡呢!陛下与七哥儿,那都是有大福运在身的,哪像我这个孽障……哎……哎……”说着别人家的儿子,她又想起自己家的这个,此时还钻在卧榻底下丢人现眼呢,顿时那气又不打一处来,苦笑道:“陛下看看,我这个孽障……若是能得陛下家的七哥儿万万里之一的好儿,那我也不会天天的为他操碎了心了……”说着又转过身来,走到那卧榻边弯下腰来,低声喝道:“快出来!” 只听薛平平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就不出去!我说过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这话一出口,又将清宁给气得七窍生烟,跺了跺脚:“你就……你就作吧!”又无比抱歉地回头看着石敬瑭一笑,“真是让陛下见笑了……” 石敬瑭看着这场闹剧,也实在忍耐不住了,不禁莞尔一笑,随即便急忙又敛住笑容,郭威是他的心腹,很是倚重的朝廷重臣,自跟随他以来,可谓是忠心耿耿、功绩卓着,可不能给其以轻视侮辱之感,便歉意地摇了摇头道:“无妨!”随即又看着郭威笑道:“卿家幼子……当真是……当真是有点顽劣啊……” 郭威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当初失散几年,无法管教,跟着他祖母大概也是被惯坏了,在乡下野惯了,是一点礼数都不懂……臣现在亦无法可施,只有慢慢来了。” 他们正说着话,便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声音传进来:“真的是平哥儿……真的是……是平哥儿吗?” 便听郭荣柔和的声音答道:“奶奶,真的是平哥儿!真的是他!” 随即便见从门口走进来一大群人,当先乃是郭荣和一位相貌极美的中年美妇,两个人搀扶着的一个面相十分憔悴的老太太,后面跟着张家、李家、曹家等亲眷家的一大群人,还有一个稍显瘦削,却极为美丽可爱的,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那老太太一迈进门槛儿,便甩开郭荣和那美妇,跌跌撞撞地急走几步,来到房内,急切地朝四下观看着口中不停地问道:“人呢?人呢……怎么不见我的平哥儿呢?” 清宁急忙上前扶住,一手朝那卧榻下一指:“娘,你别太着急了,你那大孙子啊……他跑不了!喏……在那榻底下钻着呢!” 老太太一怔,随即寒了脸质问道:“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跑那下面?”不等回答,又着急忙慌地来到那卧榻前,低头弯腰朝下面看着:“平哥儿……平哥儿……快出来,奶奶……奶奶……终于又找到你了!” 薛平平听到这日思夜想、揪心挂肺的声音,顿时便觉一股热流直冲胸臆,眼泪顿时就喷涌而出,再也忍耐不住激动至极的尽情,什么事情都抛之脑后,不顾一切地爬了出来,泪眼模糊中便认出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牵挂无比的身影,大哭大叫着便朝老太太扑去:“奶奶……奶奶……奶奶……我……我……”不料没跑几步,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竟然晕厥。 顿时人们都愣住了,还是那老太太反应最快,或许是她最牵挂着薛平平,见薛平平倒地晕厥,急忙跪到地上伸手便把薛平平抱到怀里呼唤着:“平哥儿……平哥儿……我的平哥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清宁也急忙上前,一手扶着老太太,一手抓住薛平平胳膊,心里也有些惊慌。郭威虽然表面上仍然镇定自若,但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神色也尽是担忧,急忙上前,先试了试薛平平的鼻吸,随后抓住他手腕测了测他的脉搏,才稍微将提起的儿放下来:“只是太过激动了……” 石敬瑭先是一怔,随即连连喊道:“快传太医!”随即便目不转睛的盯住那扶着老太太进来的美妇身上,一直极为镇定的脸上竟然也有了惊愕至极的神情,轻轻叫了一声:“云儿?” 那美妇也没想到竟然见到石敬瑭,一时也惊讶的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石敬瑭。 跟在石敬瑭身后的应诚则恭敬地应下,随即便走出门去,命人去传太医。不多时,等候在外的太医丞金正纯便带助手走进来,先向石敬瑭行礼。石敬瑭有点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先救人!”随后朝那美妇轻轻说道:“云儿,你……你……一向还好吗……”那美女轻轻点了点,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潸然泪下,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有些哽咽地轻轻答道:“还……还好……你……你呢?”石敬瑭强自镇定,做出一副笑容:“我……还好。哦,对了,若伊她也好,一直记挂着你呢……”随即朝身后的内侍轻轻吩咐一句:“找个安静的地方。” 那内侍躬身应了一声,随即出来招过这赐第里的一个下人,问了几句话,便进来朝石敬瑭躬身一礼点点头,示意已经找到。 石敬瑭见室内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躺在卧榻上的薛平平身上,便朝那美妇使个眼色,转身朝外走去。那美妇朝左右瞅瞅见无人注意到好,便跟了出来。那内侍让那个下人引着路,来到旁边一间安静整洁的房间内,见那美妇也跟了过来,便示意那内侍退下,便朝那美妇笑了笑道:“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找到你,不想总是失望。你就这么不想跟我重修旧好么?” 那美妇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最后方苦笑一声道:“以前……你是我的石郞,可如今的你……可是中原天子,还能在乎我这个残花败柳?” 石敬瑭急忙说道:“云儿,我不否认当初和你相识,另有想法,但咱们好上之后,你待我真心,我又不是草木顽石,岂能无动于衷?尤其是你有了若伊之后,那就更让我牵肠挂肚,可你……可你……” 那云儿勉强笑了笑,转身看着窗外随风飘动的柳枝,轻轻说道:“我在唐宫中待过,见过太多太多移情别恋之事,毕竟天子身边……是始终不缺年轻漂亮的极品美人的,我虽自负美貌,可也不敢说仅凭这一点,便能长得圣宠!” 石敬瑭道:“云儿,我今虽为中原天子,后宫之中也有几个美人,但此心中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啊!曾经想着,若是找到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可每一次遣人寻你,最后都落得一场空。我曾经很是疑惑,莫非你有什么异能法术,竟然能躲得开我的追寻?” 那云儿笑了笑道:“天下如此之大,我不过普通一妇人,若是想躲起来,你再怎么找又怎能轻易找到?我倒是曾经想过回到你身边,若是你仍顾念旧时情意,常来常往的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若是你不顾旧时情意,随便安置一下我,让我见见女儿,就此混混日子了此残生,这一辈子也就算过去了!可有时却又极为不甘,便想着为你做点事,机缘凑巧之中,我在逃难途中遇到当年的姐妹,发现她竟然将唐宫中的那件重宝给带在身边,便想着若能将那重宝拿来给你,或许能在你面前为我和若伊挣得一份体面……” 她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石敬瑭不禁动情,走上前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内,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欣慰地笑道:“云儿,你知道吗?不管你能不能找得到那件重宝,你和若伊在我心里,却是永远都要比那重宝还要贵重无数倍的真正的重宝啊!” 那云儿也被石敬瑭一番真挚的话语感动,忍不住伸出手来也拥住了他,似乎回到了年轻时和石敬瑭初相识、暗偷情、长思念,满心欢喜却又总是提心吊胆的那种极度刺激极度担心却又极度幸福的甜美时光里…… 此时薛平平已经被郭威抱到了卧榻上,见金正纯过来,便点点头示意。金正纯抱拳为礼,清宁则敛祍还礼。郭荣则将新制成的那太师椅放在榻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正纯微带惊讶地看了那椅子一眼,便上前坐下,随即便伸出手来给薛平平把脉,随后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嘴巴等处,稍一沉思,便转头向郭威夫妻点头说道:“无妨,只是太过急切,以致气急攻心方致晕厥。”随后便拿出金针,在薛平平头上胸口等处下针。等他收针,薛平平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还有点涣散,但口中却艰难地叫着:“奶奶……奶奶……” 那老太太先前还怕打搅了太医诊治,此时听到薛平平叫出了声,便再也顾得别的,扑上前便抓住他手,紧紧攥着,泪水潸然而下:“平哥儿……奶奶的好平哥儿……奶奶在这儿……在这儿……” 金正纯在旁看着老太太的脸色,急忙站了起来,走到郭威身边,轻轻说道:“院判,令郎无大碍,但老太太年岁已高,怕是受不得太过激动的事情,更不能大喜大悲啊……” 郭威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一齐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胳膊,轻轻劝道:“娘,你看太医也说了,平哥儿无大碍,只是见到你太过兴奋才晕厥过去,这醒过来就没什么了,你老就别再难过了好么?”清宁也接着说道:“娘,咱们一家子这都失散了多少年了,今天终于都回来了,这是大喜事啊!你看连陛下都来看你老了,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她转头朝石敬瑭看去,却发现石敬瑭已经不见,心说这皇帝什么时候走的?当真是来无踪去无影啊! 金正纯又走到桌案旁,要来了笔墨纸砚,想了想提笔写下两个方子,交给等候在一旁的郭荣,嘱咐道:“可以按方抓几副药,吃亦可不吃亦可。”郭荣有些奇怪,看着金正纯问道:“大丞,这……吃亦可不吃亦可……让小侄有些无所适从了啊!” 金正纯轻轻一笑:“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只要心情平复下来,歇息调养一下,就可以了。这些药也不是治病的,是给他们祖孙俩调养身子的,若是能吃几副,自然是能让他们恢复得更快,精神更好一些;但若是不吃……也真的没什么影响,就是恢复得慢一些,这些天可能会觉得身子极易疲乏而已。” 郭荣这才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还是遵从大丞吩咐,我去拿几付药来,能让他们身子恢复快上那么一丝丝也比没有的好啊!”随后便命一个亲信的随从去自家药店里,按方抓药。 再说那间静室内,石敬瑭和那云儿拥在一起,叙起了旧情,两人一会笑一会哭,一会欢喜一会恼怒,似乎真的是一对经过海誓山盟真正生死不渝的真心鸳鸯。但石敬瑭口中说着让爱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心里却有些苦涩。他费了这么大的劲,费了这么多年的工夫,却似乎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件他念念不忘的重宝,却未被这云儿找到,当然会失望。但他并未将这想法表现出来,对她依然是一副深情厚意。不管怎么样,她虽未曾得手,但为了此事吃了这么些年的苦,也算是对得起他了,何况还给他生了个女儿石若伊,便是不能给她更加贵重的名分,那也得保证她日后的荣华富贵! 却听依偎在他怀里的云儿突然说道:“石郞,你猜我方才看到了谁?” 石敬瑭心事重重的想着心事,口中依然含笑问道:“哦?你看到了谁啊?” 云儿笑道:“我看到了我那个义结金兰的姐姐尹悦的女儿!” 石敬瑭先还没注意,可随即一怔,那尹悦……不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宠妃吗?她的女儿……不就是李存勖的女儿?自己的岳父明宗陛下李嗣源继位后,将兄弟庄宗的后宫中无子女的美人全部遣散,有子女的则转往别宫奉养。后来唐废帝李从珂兵败自焚,那件从唐太宗李世民时起便在大唐帝系传承的传国玉玺,便下落不明了。他自灭唐自立,那件传承千余年的重宝便再寻不到了,按这云儿的说法是洛阳大乱时,不知怎么被那尹悦得到,随即便带走不知下落了!转念一想,便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心儿又呯呯呯的急速跳动起来,眼睛一亮看着云儿,强忍着内心的欢喜和兴奋,悄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那件重宝……” 云儿看着他用力点点头道:“对!当初我就是从尹悦女儿玩的一件小东西发现,那就是那件重宝!谁会想到一个女子会将天下最贵重的宝贝拿给女儿当玩具玩呢?可能我那位姐姐也想不到我会认识吧。我便是那次见到时拿着它在布上盖了一下,后来被我那姐姐发现,说是长辈遗留的印章,算是个念想,不值什么,便给收起来了。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什么,后来我拿着那印迹看了又看时,便想到可能是那件重宝!可我那位姐姐也是极为机警,连个借口都没找,连她小女儿都毫不顾惜,直接就带着她大女儿消失了。之后,我就带着灵姝——就是我那姐姐的小女儿去找她,可是找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杳无音信!不想今天却在这里看见了静姝!”随即将身子稍离了他,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正色说道:“我那位好姐姐的大女儿,李静姝!” 第108章 盘根究底 “静姝?”石敬瑭轻轻念叨着,眼睛一亮,精神大振,兴奋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尹悦带着的是李静姝,你带着的是李灵姝?” 这云儿本姓武,本名武丽云,其父是后唐时一个小官,因姿色姝丽而在年仅十四岁时被选入唐宫,成为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后宫美人。也曾得过李存勖的一时宠幸,但好景不长,随即便有更得李存勖欢心的美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而她也并未给李存勖生下一儿半女。 李存勖被乱兵杀死后,便被后唐明宗遣散出宫。她因家乡遥远,便寄居在洛阳城中一座小尼痷静法寺中,本想着或被家人接走,或找个富人家嫁了,谁知却又被到静法庵“拜佛”的废帝李从珂看中,不得不屈从。可惜依然是一遇之后,便相见无期了。她又耐不住寂寞,便又和石敬瑭搭上了。 但当时李从珂虽未继位,但其势颇大,他们两个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等到后唐明宗李嗣源驾崩,李从珂继位,她和石敬瑭都更加担心了。可这时她连石敬瑭的女儿都偷偷生下了,再怎么后怕、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再后来石敬瑭起兵造反,虽说是李从珂的猜忌是主因,但他们俩那绝不能公开的关系,肯定也占了一定的因素。 但这武丽云也是极为机警,见势不妙,带着女儿石若伊便想方设法地从洛阳城中逃出,之后便到处逃难。她也曾想过去找石敬瑭,但当时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肯定走不出多远便会遭遇不测,便改扮成男子模样,打扮得邋里邋遢的,跟随着难民到处逃难。总算她反应快动作更快,石敬瑭留在洛阳城中的长子和养子都被李从珂杀害,有人将武丽云和石敬瑭的事也密报给李从珂,但李从珂派人去捉拿那母女两人,遍寻不见,前方战势又不妙,之后便顾不到她们娘俩了。最后在石敬瑭兵围洛阳城之际,李从珂带着家人纵火自焚,传承近二十年的后唐便宣告覆灭,被石敬瑭建立的后晋所替代。 此时武丽云听爱郞相问,便点点头答道:“对!这两个女儿只有大的是庄宗陛下的血脉,小的那个却是她后来出宫,嫁了另一个姓李的生下的。比大的要小几岁,今年才八岁吧。”接着又笑道,“我找尹悦没找到,不想却找到了另一位姐妹的婆婆,当时她带着她那个孙子平哥儿,我怎么看怎么像我们结拜过的五姐妹中的小妹!后来旁敲侧击的才问出来,果然不出所料!前年他生日时我就说把李灵姝许给他,还把那挂金锁送了他!哈哈……,不想今天倒都见到了!只是除了我那位狠心的好姐姐尹悦!”说到这里,她眼睛里冒出一道寒光,“我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了,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她带着那件重宝会不会留给她女儿?” 石敬瑭想着武丽云的叙述,心里倒对那位极为果决、见势不妙立即就消失的尹悦有些佩服了!虽然因为她的缘故,致使他心心念念的重宝迟迟不能到手,但那份连亲生女儿都不顾的狠辣,却是多少男人都不具备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道:“或许你那位姐姐也认为你心善,想着便是把灵姝丢给你带,你也不会亏待了她吧!” 武丽云点点头颇为自傲地说道:“那是自然!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不管从哪里说,灵姝都是我晚辈,我怎么可能亏待她!这些年来我带着她虽然过得并不好,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我可都是先紧着她,我是真的拿她当若伊一样的女儿来养的!” 石敬瑭此时有种看见欲得而不得,看得见摸不着,心心念念的重宝,却突然梦想成真,真的摸到了,也得到了的欣喜若狂的兴奋,看着怀中玉人那傲然的美丽姿容,突然情动,抱紧了她便在她唇上用力吻了又吻:“云儿……我的好云儿……你是……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最可人、最贵重的珍宝……” 武丽云也被石敬瑭带得情热如火,情不自禁地反应起来:“石郞……石郞……你……你也是这天底下最……最可人的珍宝……我……我这一生……遇到了你……真的是……三生……三生有幸……” 石敬瑭再也忍耐不住,抱起她便朝着那什么也没有的光板卧榻走去。武丽云虽处在最为激烈的情动之中,可也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她这些年来也算是为石敬瑭守身如玉了,虽然还在想着或许这里不是合适之地,但也不愿扫了爱郎的兴致,更何况……此时的她也有点迫不及待了…… 两人很快完事,仍然意犹未尽地拥在一起说着情意缱绻的情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武丽云突然醒悟过来,急忙坐下来着急忙慌的寻找着衣服。石敬瑭见她如此,感觉有点好笑,便支着脸欣赏着笑问:“云儿,你怎么了?” 武丽云红着脸答道:“哎呀,这是在宁儿那泼辣货的家里,咱们这样……她要是知道了,以后还不得笑话我啊?” 石敬瑭笑道:“咱们之事,文仲夫妻是一清二楚的,他们这些年来为寻找你也出了不少力,哪会笑话你?再说你可是柴氏的义姐,她这人心机沉稳,最能分得清时事,可以说是文仲的贤内助!绝不会如此轻浮的!” 武丽云白了他一眼,急急地穿好衣服,又来服侍他:“你倒对他们夫妻的禀性知道的这么清!” 石敬瑭笑道:“那是!文仲可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不但在战场上救过我,就是在朝堂上也多有建树,是个难得的大才良臣!”说着话便在武丽云的服侍下穿戴好,又伸手搂住了武丽云,“云儿,今后咱们再不分开!嗯,朕也决不会亏待你,一定要给你个体面的名分!” 武丽云听爱郎口中又带上了皇帝才会有的字眼儿,而且给了她郑重的许诺,自然也非常高兴:“那……臣妾就多谢陛下天恩了……” 石敬瑭又余情未了的吻了她一下,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武丽云低下头来伏在他肩膀上,心满意足地悄声笑着,可眼光一瞥之下,便看到了那光板卧榻上的一片狼藉,随后又想到两人身上的服饰或许也要带上什么痕迹,便有点惊慌:“啊……那榻上……还有……还有……” 石敬瑭笑道:“不管它!自有人收拾!” 武丽云仍然有些担心的悄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怕……会有什么流言蜚语?” 石敬瑭笑道:“流言蜚语?天下间关于朕的流言蜚语多了,某些人还以为朕不自知呢!朕又不是生于深宫、长于妇寺的白痴,哪会不知人间世情!”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道,“外面有朕的随侍守着,之后自有他们来收拾!至于这里……乃是朕赐给文仲夫妻幼子……哦……就是你那个大侄子平哥儿的赐第,随着还赐了三十仆婢,都是经过宫中规矩的,哪能不知深浅!”随即又想起一事,脸色肃穆地问道,“云儿,我问你个事儿:你可知道你那个大侄子平哥儿……有什么师承,他都跟些什么人来往过?” 武丽云有些不明所以,有点懵圈地看着他:“平哥儿……怎么了?” 石敬瑭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看这孩子……有点非同凡俗,心里有点疑惑。” 武丽云看着他,心里默默想着,口中答道:“平哥儿呀……他那时跟着韩氏老太太住在太行山下……” 石敬瑭一听便有点头痛,便是他让女儿石若伊去找薛平平也没问出来,郭威夫妻仍然没问出来,当初还有点鄙夷那孩子是个小糊涂蛋呢,便笑着打断她道:“太行山八百里,你说是住在太行山下……那可有点太宽泛了啊!” 武丽云又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修武!太行山南边的一个小县。不过我们住的那地方靠着太行山,离修武县城还远着呢!那地方很偏,小山村连个名字也没有。”突然又想起一事,正色问道,“石郞,先前有官兵装扮成山匪去屠了我们村子,是不是你派去的人?” 石敬瑭顿时更加头痛起来,心里对那杜重威更有点憎恨了,可口中还得否认,连连摇头道:“云儿,我若是知道了你在那里,就是派人去也是接你啊,怎么会派兵去杀你们?”见她面色仍然是疑虑重重,便解释道,“云儿,你想想看,便是退一万步来说,你为我做的那件事还未成,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那么干啊!何况……你对我情真意切,还是为我着想,我日思夜想的都想找到你,怎么会派人去杀人屠村?那些人去那里想做什么?无非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去逼迫你们去追寻那件重宝也未为可知!” 武丽云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话,心里虽然仍有疑虑,可到底是说得通的,那些人虽然像是官兵……可这天下大乱的情势下,诸侯分立,官兵……朝廷……又何止她的石郞这一家!便默默点头,接着说道:“你问平哥儿的事……我遇到他们祖孙时,他才五岁吧?小孩子除了长得好看点、性子跳脱些,有时会有点出格怪异的,都属正常,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至于你说他的师承……没见他拜过师,也没见他跟人学过些什么,就那小山村里,平日里一年半载的不定来不来一个外人,哪会交结到什么人?就是他时常上山,一去就是半天小半天,回来时带些山上的蘑菇野菜、山鸡野兔什么的,哦,要是说起异常来,这算是一个吧?平常十来岁的孩子上山都不一定能捉到野兔山鸡什么的,他若上山必定会捉到几只,从无空手而归的时候!” 石敬瑭听后,低头沉思起来。武丽云看着他十分郑重的样子,有些担心起来:“石郞,平哥儿……那孩子除了小孩子都有的跳脱性子外,并没什么的,而且……心善,每次从山上捉到的山鸡野兔这些,都会让我们多吃,说他在山上吃过了,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儿?你不会……不会……”想了想又央求道,“对了,还有静姝那孩子,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姐妹的闺女,不管能不能从她那里找到她我那位姐姐的下落,能不能找到那件重宝,你能抬抬手就抬抬手,不要难为她,好不好?” 石敬瑭呵呵一笑:“呵呵……云儿,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说过平哥儿是你侄子……哦,若是从柴氏那里算起,应该算是你外甥吧;文仲那也是我的老兄弟,虽未曾和刘知远他们一样与其结拜,但这些年来的情谊,那也无异于异姓手足了!他的儿子那也是我的晚辈。一个孩子,又没有什么出格的,我还不至于对他做些什么!至于你说的静姝那孩子……”他思索着,便见武丽云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便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真的不用担心,不但平哥儿那孩子我会以子侄相待于他,就是那俩女孩子我也不会亏待的!真的,你看这宅院和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赐给你那个宝贝外甥的,难道是亏待了他?还有那两女孩子,无论从哪里算她们都可以算是我的妻妹我的小姨,庄宗明宗两位陛下的子女我都养着呢,当初其待我甚厚,我又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那些屎尿糊了心的,都胡说八道什么我起兵反唐,是忘记了两位陛下的隆恩,都是狗屁话!我反的是李从珂那混账!要不是他的猜忌,我又何至于此?他要有明宗陛下百分之一的雄才大略,我石某人今天仍然是大唐忠臣!何况……即便我走到了今天这地步,那李从珂的子女,我也一个没杀!都好好养着呢!所以你不用多想,且把心放宽了吧!” 这点石敬瑭倒也没说谎,他攻下洛阳后,李从珂自焚,他也只杀了几个当时挑唆李从珂对付他的政敌,大多数唐臣都留用了,有的甚至还升了官,有的现在都在他的麾下做了宰相! 武丽云这才点头笑了,仍然情意缠绵地靠在他怀里。 石敬瑭却心思百转起来,他默默算了一下,武丽云和那平哥儿也算是一起生活了两三年,其间不能说是形影不离,但也是亲如一家,那么这个平哥儿不管他有什么异常,她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感受得到;可是为什么这孩子在出山前和出山后,所作所为相差那么大,几乎就是判若两人呢?山里的孩子,上山采野菜蘑菇,捉野兔山鸡都属正常;但出山后便能避过武德司好手的追捕,还能进行反杀;再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制作新型烟花爆竹、灯彩,写曲传曲,甚至有“神仙弟子”之说传布,更不要说还有那首反诗!同样一个孩子,好像便是在一夜之间便成了另一个模样,这岂能让他不格外留意? 两人随后结束停当,便走了出来。自有内侍进去,将那什么痕迹收拾一下。 来到薛平平那房间,诸多亲眷都坐在外面正厅内,唯不见清宁和那老太太以及薛平平,大概都在内室里叙话呢。 武丽云眼睛稍微一转,便见那李静姝和她带来的那个李灵姝也都不见了,心里不由得一乐,这肯定是两姐妹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罢了。 先前她看见李静姝时,清宁还拉着她给自己介绍,说是她认下的干闺女,名叫尹翠。她看着局促不安、不敢抬头看她,木偶般向她施礼,一言不发的李静姝,知道这女孩子已经认出自己来了,心里就有点感慨,也有点好笑。不过,她也没有当场揭穿李静姝,只是想着要找个机会,问问她母亲的事。不过看来李静姝的母亲,她武丽云的那位好姐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武丽云一念及此,不由得也有些伤感,随后便见到石敬瑭朝她使眼色,微一寻思,便已明白他的用意,便悄悄点了点头。 石敬瑭这才向郭威说道:“文仲,本是听说老太太回来,你一家团聚,这不但是你们家的大喜事,朕亦极感欣慰!朕与你虽未曾像李琼、知远他们与你结拜,但这些年来,又何曾不像是骨肉兄弟一般相伴扶持?所以老太太也是朕的长辈,先前失散良久,朕也是极为心痛!今天一听说这事,朕也为文仲感到高兴啊!心喜之余,便也想来拜见一下,可现在看来,他们祖孙还有说不完的话,那朕就不在这里打扰了。等过些天,找个合适的时间,朕与你皇后嫂子,一起在宫中摆宴,请老太太去坐一坐。”见郭威要说什么,便笑着摆摆手,“此事就当定下,文仲不要推辞,就当是亲戚家来往嘛,你皇后嫂子也是希望咱们这些老人儿常来常往,你们的家眷经常到宫中走动一下,她也想多找些人说说话,弟妹她们皇后是信得过的!” 郭威当然明白,说是请老太太进宫赴宴,那肯定不是简单的去吃一顿饭的事,必定要有封赠!这是天家对臣子的恩典,而且是极其罕有、极为隆重的体面!若是别的臣子父母获得朝廷封赠,一道旨意传到其府中便算完事,哪像今天这样,还要进宫赴宴!更何况,韩氏老太太并不是郭威的亲生母亲,而是抚养他长大的姨母!最多也就算是养母!但郭威并不像他自己的养子郭荣那样,是真正办了过继的;他小时候虽是姨父、姨母抚养,可并未改宗、过继给姨父一家,喊姨母是正常,喊娘也是小孩子没了亲娘,把养他的姨母当成养母,两人的姨甥关系并没有改变。但这些事再怎么说,也并不能成为朝廷进行封赠的理由,就连郭威有时想到此事也就是在心里面想一想而已,却也不敢真的去上一道请封姨母的奏章。真要那样干了,单是御史就能把他给批成筛子! 郭威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现在能给予他的,真的算是天大的恩典了,而且这样的事,一般来说并不能推辞,因为那是给自己的至亲长辈的,推辞就说明你的长辈不够资格,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大不孝了,绝不允许的!所以他便恭恭敬敬地向石敬瑭施礼,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是!臣谢陛下隆恩!” 随后石敬瑭便仍带着随侍回宫,郭威急忙跟着送出府门,看着石敬瑭上了车驾,然后行礼,目视皇帝一行远去,又躬立一会儿,方转身回来。 这次他进了内室,只见妻子坐在榻前,姨母韩氏则坐在榻上,紧紧拥着薛平平,心情明显已经平复下来,但脸上尤有泪痕,便看一眼妻子。 清宁朝丈夫点点头,随后笑道:“好了!娘啊,你在这里跟你这宝贝大孙子好好亲热一会儿,我跟文仲去前面说点事情。” 老太太连头都没抬,只说了句:“你们有事就去忙你们的去吧,我们不用你们费心!” 清宁苦笑一下,站了起来,和丈夫一起走出门,直接来到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空地,悄声问道:“看来老太太在此,咱们是没法问那个孽障了!可是那孽障弄回来的那俩人怎么办?” 郭威也皱起眉头来,仔细想了一想,说道:“平哥儿年幼,或许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什么想法,但今天老太太这一回来,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弄不成了!但那两个人……”他心里急速思考着,缓缓说道,“不管她们是什么人,能与平哥儿一块演戏,那其所求肯定不简单!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先养在这府里吧,着最谨慎的人看好了,不许她们出府,也不得走漏风声!等咱们老太太这心情真的平静下来,咱们先让老太太去问平哥儿。他能跟咱们较劲,不过看他那样子,肯定不会跟他祖母耍混!” 清宁想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说道:“要不……咱们俩先去看看那两位?我听荣哥儿说过,先前有个什么白莲会——就是平哥儿先前说过的白莲教,去咱们那庄子上闹过一回,随后他们回来就遇到了难民围城,再之后就遇到了这两位!依我看保不齐就是那什么白莲会弄出来的妖蛾子,而平哥儿也不知怎的,竟然跟他们混到了一起!我虽未读过多少书,可也曾听说过,汉末天下大乱,那什么太平道散布天下,说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那这个白莲会……会不会是太平道之类的淫祠邪祀?” 郭威赞赏地看着妻子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单是你这番话说出来,便要超出朝堂上一大半的重臣了!朝堂上鼠目寸光尸位素餐之辈数不胜数,可还是好的;更可恨的是还有些人不但不做事,还生怕别人做事,生怕别人把事情做好了,不断的拖后腿不说,甚至还要暗地里下绊子、背后捅刀子!唉……” 清宁看着丈夫有些意兴索然,便急忙安慰道:“好在陛下还是信得过你的,一直以兄弟相待;今天又特意说了,要给老太太一个封赠。虽说咱们也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可以前也只能在心里边偷偷想想,但真要去讨封……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哎呀!这样的事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那可真的是天大的隆恩了!” 郭威听着妻子的感慨,也忍不住笑了:“对对,陛下与我们家,那可真的是……天恩浩荡了!”随后便道,“那就依你……咱们去看看那两位莫名其妙出现的西贝货,看看她们此来到底为何?” 清宁点点头,目光里便冒出一股寒意:“我儿子年幼,会犯混会胡来,但不表明我郭家就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胡来的地方!要真是那什么白莲会的搞鬼,哼!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第109章 白莲教的源头 夫妻两人联袂来到那安置李静姝和袁氏的房间外,见门外已经站了两个身材壮硕的妇人,便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心说长子郭荣还是很靠谱的,这就指派了两个妇人来看着。 这两个妇人他们都认识,都是府内的老家人了,一个是郭贵信的长媳杨氏,一个是郭贵义的女儿,嫁的也是本府里一个得力的小管事。两个妇人年在三十来岁,都是忠诚能干嘴巴严实的。 清宁轻轻问道:“她们……闹没闹腾?” 杨氏也小声答道:“没有,自洗了之后换了衣服,又给她们弄了点吃的,就一直安安静静地窝在里面,好像连话也没说。” 这倒有些奇怪了,郭威与清宁又对视一眼,便迈步进了这静静的小房间。 两人才走进房门,便见正中桌案旁坐着两个一长一少两个相貌极美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郭威不由得惊讶起来,急忙停下来并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转头又看了清宁一眼,示意由她上前询问。 这可与郭荣说的并不相同啊!郭荣说是弟弟找来了两个妇人,言之凿凿地说是他的祖母和义婶,一个五六十岁,一个四十来岁,这两位妇人——年长的看着最多也不过四十来岁,年少的那个最多也就十六七岁,那六十来岁的老妇人哪里去了呢?不会是变戏法的,一转眼便来了个大变活人吧?而且郭荣还特意说明那两人相貌普通,是扔到人堆里都毫不显眼的那种普通。而现在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的,哪是两个普通妇人,明明是两个相貌极其出色的美人,说是倾国倾城也毫不为过! 那清宁的容貌已经是少有的美丽,只是脸型稍显方正,看着更显端庄大气,自有一种干净爽利、果决坚毅的气质;而这位中年美妇,相貌清秀,身材窈窕,都是那种袅袅娜娜,弱柳扶风的那种林黛玉似的美人;若是不仔细看的话,还会以为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绝代佳人呢!那位年少的小娘子,虽与这中年美妇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但因正当妙龄,容貌、身材无疑都是正处于巅峰之时,不但担起倾国倾城这四字,便是用祸水红颜来形容,也是恰如其分的! 清宁一眼看去,却蓦然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年长的妇人。 却见那妇人嫣然一笑,站了起来,微施一礼,向清宁说道:“五姐儿,听说你嫁得良人,乃是朝廷重臣,如今是出有宝马雕车,入有华屋美舍,仆婢环绕,尽享荣华富贵,姐姐如今日子过不下去了,特来投奔你,妹妹可会收留么?” 清宁这才反应过来,也报之一笑:“原来是姐姐啊!我听我家荣哥儿说是来了两个老妇人,还说是我家平哥儿的祖母和义婶,便过来看看,却没想到是我的好姐姐啊!”她脸上露出笑容,眼神里却仍然保持着警惕之意,“只是……我的好姐姐啊,你来就来吧,就是再苦再难,小妹这里也绝不会缺你一口饭,只是你为什么要装成我们家的长辈呢?”撇撇嘴巴有些嫌弃地说道,“当年姐姐便看不上我们几个,视我们几个为小辈,难道如今还是如此?” 袁氏呵呵一笑,指了指桌旁的圆凳,待他们夫妻坐下后方才说道:“这倒不是我们故意要装作你们家长辈的,那可是你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儿子要求的哦!”却对清宁后边那句话避而不答。 清宁呵呵一笑问道:“哦?这可真是奇哉怪也!我儿子怎会有如此想法?只是今天也正赶巧了,他祖母是真的回来了!这会儿正在那边说话呢!” 那言下之意是,你装你装你再装啊!西贝货遇到了照妖镜,显出原型来了吧?看你下边怎么编! 被清宁揭穿了,袁氏仍然满不在乎地一笑:“哈……这倒是真的赶巧了!”随即敛住笑容,指着站在一旁的那少女道,“这是你外甥女,也是庄宗陛下的亲生女儿,名叫丽姝。丽姝,快叫姨母姨父!” 李丽姝便乖巧地上前,恭恭敬敬地站好了,面向清宁郭威夫妻行了个万福礼,用极其悦耳动听的声音低声说道:“见过姨父姨母!”此时不是正式场合,虽然是晚辈拜见长辈,也并不需要行大礼叩拜,所以恭敬肃立,行此常礼便可。万福礼据说是武则天改创,由原来的女子肃拜礼所改,因对女子更多了一分尊重之意,很受女子欢迎,之后便在女子中盛行一时。(关于万福礼,作者查到好几种说法,弄得作者也有些无所适从了,便只取其一,通家莫怪。) 清宁看了袁氏一眼,对她避而不谈有些鄙夷,但也没有穷追猛打紧紧相逼,笑了笑摆摆手道:“好孩子,快坐下。只是你们来的突然,若不是这会儿见到,我还不知道是你们呢。见面礼稍后再补,我先与你娘说说话。” 李丽姝便仍然退到母亲身后,低下头来,一副知书达理、贤惠淑德的乖乖女模样,再配上她那副清秀至极的姣好面容,看得清宁也是暗自惊叹。清宁笑了笑便把目光又转向袁氏:“姐姐,今儿倒是真的巧极了,不但大姐你来了,四姐也来了!还把二姐的小女儿也带来了!” 这回那袁氏也有些震惊了:“哦?四姐也来了?那倒是真赶巧了!那二姐儿呢?” 她口中的二姐儿,便是她们当初在唐宫中,义结金兰的五姐妹中的老二尹悦,这时并不时兴直接叫几妹,而是按排行来称呼,都叫姐儿,但与后来的称呼某个行当中的“姐儿”不同,是不带任何贬义而只是姐妹中用以排行的,但对于最小的那个,则可以称之为妹。比如武丽云排行第四,大家便叫她四姐;而清宁在五姐妹中排行第五,也是最小的那个,那几位姐姐便称呼她为“五姐儿”或“幺姐儿”,也可称之为“幺妹”,与郭威结义的十兄弟都称呼他为“幺弟”意思是一致的。幺妹这称呼,直到一千余年后,仍有某些地方用之来称呼年少的女孩子,但并不一定是姐妹排行中最小的那个了。 清宁叹息一声道:“二姐……她可能……已经不在了……”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随即又盯着袁氏道:“大姐,你还没说呢,你要来妹妹家,妹妹肯定是倒履相迎啊,只是为什么要装扮成妹妹我的长辈呢?这可不是来占妹妹的便宜来了吗?” 袁氏叹息一声,随即低下头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唉——,我和丽姝两个先前一直就住在离你们那庄子两三里的小村子里,大前天是庄宗陛下的周年祭,我和丽姝两个就去河边遥祭一下,谁知就遇到了你那个宝贝儿子。”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清宁笑道,“你儿子虽年幼,可人小心不小,倒长了一副花花肠子啊!看到丽姝美貌,就出言戏弄,还说要丽姝跟了他服侍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看着对面那两口子笑而不语。 袁氏那最后的一句话一出口,倒将郭威清宁说得有些尴尬了,又相互看看,夫妻两个都拿不准她话中所说是真是假,想要说薛平平年岁太小,可一想到他那性子,还真不敢打什么保票,便闭口不答。 袁氏看他们两口子装聋作哑,心里好笑,接着说道:“可我们也实在是到了最艰难的地步了,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本来还有些积蓄,可这些年来天下大乱,不是这边打仗,就是那边闹匪,我们躲躲藏藏的,也没个进项,等于是坐吃山空啊!遇到你那位小宝贝儿之后我们问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妹子你的小儿子,心想着就来投奔你。至于我那位小外甥你的宝贝儿子……呵呵,我就先用话套住了他,说可以答应他,连我也可以来服侍他,他被我用话逼着,就应允了,还想了套说词,说让我们娘俩装扮成他的祖母和义婶。我们想着反正是来投奔你的,来到你这里见了你,再把话说开就行。谁知他又乘我们没留意,打马就跑掉了!这下子可把我们气坏了,便想着直接来城里找你,可我们这样……路上又太不方便了,便脸上抹了点灰,拣旧衣服穿上,看着像是七老八十又穷又丑的模样,就上路来了。谁知路上又遇到了难民,把我们仅有的一点行李也给抢走了,还好后来那些难民散去时,官道上正遇到了回城的平哥儿他们,就被我那两个好外甥带来了!”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幺妹,你看……就是这样,我可是一点都没瞒你!” 清宁笑了笑眼中仍然保持着警惕之意质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姐姐你……可是那什么白莲会的人呢!这个什么会,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是个新立的什么教门吗” 即便是清宁将话说开了,袁氏那脸色仍然镇定如常,仍然是笑着摇摇头道:“五姐啊,你看我们娘俩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人庇护着,这些年来能安然无恙吗?”见清宁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自己,便解释起来,“前些年我们被逼无奈,逃到了圃田泽里,但那水乡里的日子更不好过,正在叫天不应,叫地无门的时候,却遇到一位救星,是她救下了我们,又让我们加入了白莲会,才受到会中庇护。那介绍我们加入白莲会的,乃是白莲寺的神尼九云大师!” 她说到这里,仍然面不改色的看着清宁,脸上眼中全是颇有意味的笑意。 郭威清宁夫妻这回可是真的震惊了,虽说他们也知道九云大师主持的白莲寺,就在圃田泽中,而且跟那位被世人视为神尼的郭九云,颇有来往,这些年夫妻二人改装出去寻找亲人,也是用的九云寺弟子之名,可见其与白莲寺也就是九云寺之亲密程度,但还从未想过那颇有盛名的白莲寺就是白莲会的源头!更没想到,这位大姐,竟然真的将这些事完全给抖落出来,很明显的她是知道那位九云大师跟他们家的关系的!这么一串联起来,那近期一些可疑的事情,就似乎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一直未说话只默默旁观的郭威突然插话说道:“那当初在大相国寺中,引诱宁阳公主出寺的,也是你们了?不知如此做为,又是为何?” 袁氏看了郭威一眼,回头转看着女儿,微微一笑:“那件事么……是丽姝去做的!她得九云大师真传,嗓子又好,若是诵起经文来,另有一种摄人心魄之力!”见郭威与清宁脸色都变了,便又解释道,“我只是远远地见过那位公主,见其与故人相似,便想引出来见上一面。也是我看见她便想起四姐了,想知道四姐近况。” 清宁心里对袁氏的说法是嗤之以鼻,但脸上却依然含笑如故:“大姐,你先说日子艰难过不下去了,这后面又说你们入了那什么白莲会,还能调动那么些人做事,这像是过不了日子的样子?”说到这里她目光里透出一股锐利之意,“大姐,你我姐妹虽只相处两三年,但那时候姐妹间形影不离,谁不知道谁的禀性呢?小妹对大姐当初的照顾,也是时时刻刻铭记,绝不敢忘怀!说句实在话,今天大姐若是真的来投奔小妹,小妹绝无二话,小妹这里只要有的,皆可用于供养姐姐,绝不私藏一分;可大姐说话不尽不实,实难以让小妹放心!” 清宁那意思是,都是一个山头的狐狸精,就别再说什么聊斋了!——当然这时候还没什么聊斋,大意如此。 袁氏笑道:“五姐疑我,我并不怪你。五姐你是不知道啊,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去掉黄河大水,圃田泽里九云寺几乎都被冲垮,聚集在周围的两三千白莲会会众,也都被洪水冲散;洪水过后收拢回来的,加上九云寺僧尼,也只有四五百人,而且衣食无着,九云大师便让大家出来,多寻条生路。这些年来,九云大师虽立了白莲会,但从未作过什么恶事,会中兄弟姐妹只有相互帮扶的,没有恃强凌弱的!”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这对夫妻,笑了笑道,“我听九云大师说,五姐夫妻也算是她的记名弟子,怎么如今对她也起了什么疑心不成?我亦曾听说过九云大师说妹夫的那句话……” 郭威心里猛然一跳,不禁双目圆睁紧盯着她。清宁则有些急了,急忙说道:“打住打住!那什么话不过是大师随口一说,当初不过是看我们文仲年幼,随口调侃,何必再提?”郭威也苦笑一下,轻轻说道:“大姐何必如此?既然是亲眷,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袁氏见不过顺口说出来一句话,便将这对夫妻给逼退了,心里好笑,便看了清宁一眼,微微一笑。那意思是,你别逼我,我自不会乱说话,但你要真的不讲姐妹情谊,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之辈。 那是句什么话呢,竟然能将郭威夫妻逼得直接退了下来? 当初郭威与清宁新婚不久,清宁也在考虑丈夫的前途。时处乱世,你个人有天大的本领,也不一定能保得住自己与家人亲人,必须要加入一方势力。但乱世之际,各方势力纷杂,多如牛毛,一个不小心,不但不会飞黄腾达,反而会因之堕入深渊地狱!夫妻两个商量许久,最后方定下来投奔曾经真正的大唐朝廷册封的晋王李存勖麾下。晋王李存勖,也就是后来消灭朱梁,重建大唐社稷——史称后唐的唐庄宗。 清宁拿出钱财让丈夫去投军,之后郭威在军中结识十位兄长,结拜之后,长兄李琼请来了神尼郭九云来给众兄弟算一下前途福缘。九云大师看了九位兄长,神尼都只点头不说话,直到看到年龄最小的郭威,方才无比惊讶,耸然动容,却又欲言又止。 等到众人散了,唯有李琼和郭威在场的时候,那位神尼方才带着几分神秘的说道:“我这位同姓相貌大是不凡,日后当为世界主!” 这一言既出,当时就把李琼和郭威给惊呆了,许久都没答上话来,神尼却不管二人怎样震惊,撂下这句话后便飘然离去。 直到九云大师离开,两人仍然沉浸在那震惊之中。后来李琼叮嘱郭威,此事不许声张,否则必会有人对他不利,甚至会起杀意。郭威那时虽年少,但也知道其中轻重,而且已经开始跟着李琼读书,也知道些历史上类似的事件,秦始皇知东南有王气,便不停东巡南巡,并不断设法以压制;隋炀帝知某地有王气,便开凿大运河以散之;王莽、李世民都曾因此类谣言杀过此类人,若有知晓他郭某人有“王气”,那些诸侯还不争先恐后的赶着来杀他啊?自是郑重应下。 此后郭威对于此事便三缄其口,绝不再提,便是夫妻之间也从未露过口风。后来郭威因战功升职,又逢那神尼来贺,头痛之余,也只得迎入后宅让妻子接待。 谁知那位神尼竟然又将此话讲给了清宁听,当时将清宁也给震惊的不知所措。直到九云大师离开,清宁方才悄悄告诉丈夫。 只是清宁虽然震惊,但她眼睛里却一直闪烁着某种奇异的神彩,对于自己的眼光更加自傲。但她洋洋得意之余,却也并未忘乎所以,也郑重提醒丈夫,此事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也就是说,此事除了神尼本人外,知道那句话的人应该就只有郭威结义十兄弟中的长兄李琼以及郭威清宁夫妻这三个人。此后他们夫妻虽然也经常与九云大师来往,但双方都不再提那句话。 但此时这袁氏却说出了口,明显是那位神尼告诉她的,心里不免有些不满。清宁甚至于想到,莫不是那位神尼想以此来钳制他们夫妻?但那又没有什么意义,虽然那句话说出来似乎很是震撼人心,但现在的郭威,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欺侮打压的! 再说了,那句话若是在村头巷尾说说,只怕会惹得一群蹲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头老婆儿们一阵玩笑儿;便是在汴京城里宣扬,只怕会首先招来有司的镇压。因为不管什么人,想要对付他的仇家或政敌了,都能干出这样的事:去找个有名望的僧道之流,散播一句“此人贵不可言”“此人必王”“此人当为天下主”之类的言语,那不是弄得人人自危嘛! 当然也不乏此类的傻缺上位掌权者,或因某种原因犯了多疑症的,会因一些谣言而杀戮臣子,如王莽捕杀“刘秀”,便是以名传千古的一代名君李世民,也曾因此犯了疑心病,秘密派人捕杀谣言中即将祸乱唐室的“五娘”;但此时的石敬瑭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显然不是白痴皇帝,更不是暴君,他也还没有犯上那种多疑症,所以他现在也不会干那样的蠢事。就连早已开始对抗晋廷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石敬瑭都一忍再忍,直到最近已经撕破了脸,开始用兵开打了,仍然在给安重荣写信劝告他投降,并保证他若降顺,仍然给予尊荣。 那袁氏看着郭威清宁夫妻态度软化下来,不再紧紧相逼,便也恢复了原先那种笑意盈盈、柔媚可人的神态,轻轻说道:“此次前来妹子妹夫府上,真的就只是因为无法度日,才来投奔的,妹子妹夫若能给口饭吃,那姐姐自是感激不尽,也并没有任何不利于妹子妹夫之意图;若是妹子妹夫有难处,那姐姐也不会故意刁难,这就离去,如何?” 清宁心里鄙夷,你这还不是刁难什么是刁难?只怕你前脚离去,后脚就要散布什么谣言了吧?虽然不怕,却也不想惹了这麻烦,既然能好言相商,轻易解决,又何必平白地结下个仇人给人留个把柄呢?便笑着挽留:“哎呀,姐姐何出此言?既然是来投奔小妹的,那小妹先前也说过了,尽我所有一定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袁氏笑着摆摆手道:“不必多费什么,我们娘俩这些年也过惯了苦日子了,每日一茶两餐,能有白米青菜裹腹即可!” 清宁点点头道:“既然姐姐坚持,那小妹当听姐姐的。”随即又问道,“这里不过是我家外宅,姐姐住在这里不合适,与我一起回府,我给姐姐安排好一点的住处,姐姐意下如何?” 袁氏笑道:“那倒也不用,我看这小屋安静,很适合我们娘俩,不必再来回折腾了。” 清宁微微撇了一下嘴角,心说你这位大姐,不定还对我平哥儿怀着什么心呢!但看她说话虽柔和,但骨子里很是坚持倔强,也不好再驳,只得点头应承:“那好,姐姐就住在这里,我再调派几个服侍的人,让姐姐不必再为杂事费心。” 袁氏摇摇头,婉言谢绝:“妹子不必费心了,我们娘俩这些年来,什么都是自己动手,倒也习惯了;若有人服侍,反倒极不自在。” 清宁坚持道:“便是姐姐再能干,可一些粗使活计,那也得有人帮着做的,不能说提个水、倒个马桶什么的,也让姐姐和我这位倾国倾城的外甥女亲自下手吧?” 一句话倒把袁氏给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真要再坚持说什么都自己干,比如说清宁口中说的“倒个马桶”之类的,那她不成了笑话了吗? 第110章 有恃无恐 清宁见袁氏被自己噎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心中自有一种快意,但她也不敢再刺激她,轻轻问道:“姐姐如今怎么称呼?既然住到妹子家里来,如今妹子这边来投亲的亲眷也有好几家;既然住到了一起,那也不可能不走动走动,若是有什么忌讳的也好先告诉小妹,咱们相互间可别说岔了!” 袁氏脸色恢复过来,闷闷不乐的白了清宁一眼答道:“我还是用的原来姓名,并未曾改过。” 袁氏闺名叫做彩屏,据说是其父在其出生时得了一副极好的彩色屏风,便据此以给女儿命名。此事当年她也曾跟几个小姐妹说过,清宁自然知晓。袁彩屏接着又叮嘱道:“我的姓名外人并不知晓,用之无妨;但丽姝之名不能宣之于外,她父亲是庄宗陛下这事更不能让外人知晓,因她姐妹排行中行七,我便用谐音给她取了个别名叫‘齐捷’,齐楚燕赵的齐,迅捷之捷。” 清宁点点头,她倒也知道一些后唐宫中之事。庄宗明宗两位皇帝是兄弟,其子女排行几乎都用一样的字辈,所以若有人跟他们名字相近,难免会惹人注意。比如武丽云带来的李灵姝,与这个李丽姝便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郭威倒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大姐是不是有些多虑了?当今陛下对于庄宗明宗陛下的子女还是很照顾的,都按王子公主之例优抚对待;便是那位废帝的子女,也仍然按此例优抚着,从未有苛待。若是陛下得知大姐与丽姝到了这汴京城里,肯定能获得一定的尊荣!” 袁彩屏一摆手道:“如今我们母女绝不羡慕那什么荣华富贵,只想着像平常人家那样,能够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足矣!若是让那……让那皇帝知道,我们这想过安静日子的打算肯定泡汤,所以此事不必再提。”看看郭威,又盯着清宁叮嘱道:“妹子妹夫,这事你们一定要听我的,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若是妹子妹夫家用困难,我们母女也会些女红,做些针线活儿也能养活自己了吧?” 清宁笑道:“当年姐姐的绣工就号称唐宫第一,今后姐姐若是再拿起针来,何止是能养活自己?只怕不用多久就还能挣来一个富足小康之家的家底呢!姐姐若是想练练手,倒是不妨,但在妹子这里,还真不用姐姐那么辛苦!”便又问道,“大姐既然要在小妹这里,那和四姐还要不要见上一面?不然她若是知道你在这里,而我又没告诉她,只怕她要怪罪我的!” 袁彩屏微笑着摇摇头道:“我不见她。她那心眼儿还没针鼻儿大……还总爱耍个小心机……呵呵……只怕若是见了,我们吵起来,你夹在中间,反倒为难。” 当初她们五个唐宫中年龄相仿的小姐妹结拜,初时还都情谊甚笃,但随着她们几个被皇帝看中,先后都得了皇帝的宠幸,时间不久便有人开始争宠互撕,原先姐妹间定下的同富贵不相忘的誓言,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她们姐妹四个中,大姐最得皇帝宠爱,其次才数得上武丽云;而武丽云便因此渐渐吃起醋来,开始动用她那小心机,搬弄是非,两人曾经也闹得不可开交,虽然经过姐妹们苦口婆心的再三劝解,两人表面上看似和好,但从此心里都扎下了一根刺。 清宁因不是皇帝喜爱的类型,即使是姐妹们推荐了几次,皇帝也只看了一眼便即挥退。姐妹们屡荐无果,清宁也息了留在唐宫中的心思,便在大姐袁彩屏、二奶尹悦的帮助下,被遣送还家,再往后那几个姐姐的事,她便不清楚了。 她出宫要比武丽云早了好些年,武丽云是在庄宗遭遇兵变被杀、明宗入主洛阳继位后,遣散庄宗无子女妃妾时,才离开唐宫的。 清宁虽然有点恼怒袁彩屏利用薛平平混进自家的举动,但其实她对于这位大姐,还是怀着极为感激、尊重的心情的,如果不是大姐和二姐帮忙,她想要出宫,那也得等到庄宗驾崩之后了,与郭威是不是还会相遇,那就只有天晓得了。现在看来,五姐妹中,她现在的境遇算是最好的了,其次是武丽云,竟然勾搭上了石敬瑭,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这倒是几个姐妹都不知道的,可知其心机颇深。因此她对袁彩屏一直怀有感激之心,要不然也不会几句话说下来,便将她母女留在府内。 现在既然袁彩屏不愿和武丽云相见,那清宁也不会勉强,便点点头道:“那大姐就先在这里歇着,小妹还得去见见四姐。她那边……” 她稍一迟疑,便见袁彩屏笑着说道:“幺妹你先忙去吧,姐姐这里你倒不用再费什么心思,只怕你那四姐……呵呵……倒要你头痛了!” 清宁便即告退,和丈夫一块儿出来,先来薛平平这屋,看看老太太如何了。却见老太太仍然坐在卧榻之上搂着她那大孙子,只是看脸色已经好多了,笑眯眯地和薛平平说个不停,不再有激动兴奋之色。 见郭威清宁夫妻一进来,那薛平平哧溜一声又钻了被窝里,一掀被子连头脸都给蒙上了,倒把老太太弄得莫名其妙,急忙回头看,见是郭威清宁进来,便皱起了眉头,眯着眼睛问道:“这是怎么了?平哥儿怎么这么害怕你们夫妻?这……这……你们这是得打得多狠打了多少次才能让他怕成这样啊?” 郭威一怔,急忙说道:“娘啊,自平哥儿找回来之后,我可没有动过他一指头!” 老太太急忙又回头朝被子上轻轻拍了两下:“宝贝儿,别怕啊!凡事有奶奶给你做主呢!”又转头说道道,“既然你们没打过他训过他,那他怎么会这么害怕你们?” 郭威有点头痛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清宁见老太太责问,倒有点心虚,却是真的不敢说出薛平平作妖然后挨揍的那些事,生怕再把老太太给气着。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清宁便上前陪笑说道:“娘,你是不知道,他回来这些天,是一直不肯认我们,我们是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我们是他父母!这都好几个月了,你问问他自己,喊过我们一声爹娘吗?” 老太太又皱起眉头来,正要说话,却听薛平平隔着被子嘟嚷了一声:“喊过!”似乎隔着被子都能看到清宁那阴沉的脸色,接着又补充一句,“就是喊过,你别不承认!喊过还不止一次!” 老太太听到薛平平说话,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你看,我孙子说喊过,小孩子不会说谎,那就是肯定喊过!” 小孩子不会说谎?清宁一听此话,再加上前面薛平平窝在被子里那有恃无恐的嚣张声音,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老太太就在向前,她几乎又要拎着薛平平再暴揍一顿:“你哭天呼地的那也算是喊过?” 却见薛平平接着拉开被子露出个头脸来,急急地说道:“就是喊过!我为什么哭天喊地?还不是你揍的?你打我把我屁股都打肿了,而且打了好多次,你都来不及等我屁股上的肿消了,接着又打!好像你不打我就不能过了似的!现在我屁股上还有你打的印儿呢!” “嗯?”老太太顿时变了脸色,目光在郭威清宁夫妻脸上转来转去,“怎么还打那么狠?他这么小,能犯什么错,屁股都给打肿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郭威有点瞠目结舌,清宁嘴巴张了又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口子真不敢将薛平平折腾的那些事告诉她,老太太信不信且不说,生怕再把老太太给气出个不好来,一时俱都无言以对。 老太太看着他们,沉了脸说道:“按说孩子是你们两口子生的,你们管教孩子,我一个姨母不该多说什么,可是……可是……你们既然把孩子丢给了我,我带着看着……咱平哥儿这孩子可是懂事的很呢!那时候我们过得很难,有时候连吃的都没有,还多亏了平哥儿上山采蘑菇野菜,捉野兔山鸡,才算挨过了那段最苦的日子。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为家里操心,还能再求他个啥?那几年里,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着了,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没舍得动过平哥儿一手指头!你们倒可好!好容易找回了儿子,不好生的疼爱疼爱,反倒打起来没完没了的?” 郭威对着老太太,不管她说什么,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毕竟国人以孝为重,那孝字在世人心目中是排在第一位的,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只要你是个孝子,那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会有人替你辩解一下;但若是不孝子,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无论是谁都可以鄙视一下,都要说一声:这人活该天打雷劈! 清宁这时也不生气了,因为生气没用!面对一味护短,看薛平平像是眼珠子一般的老太太,她还能怎样?跟老太太争个输赢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并不像是一千多年后,儿媳妇能跟婆婆争个高低上下,甚至连打骂公公婆婆都能干得出来;这时你当儿媳的,不要说是跟婆婆争高低上下了,就是什么错都没犯,公公婆婆看你不顺眼,也能命儿子休了你!儿子若是不听,那便是不孝!不孝便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孝为百善之首,不孝那也肯定是百恶之先!——最着名的案例便是再过一两百年,陆游奉母命休了并无过错的妻子唐婉,本来应该很幸福的一对夫妻却因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被生生拆散,让之后的人们看了一出沉甸甸的历史悲剧。另外还有那首极着名的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也是类似的例子,夫妻两个最终双双殉情! 清宁和丈夫默默地对视一眼,夫妻俩心有戚戚,不约而同地无声无息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面对护短的老太太,他们解释不通,更不能争辩,索性不说话了。 便是不说话,也不能挡住老太太责怪啊!只听韩氏说道:“你们夫妻啊,要是好好的管教孩子,我老婆子真的不能多说什么!”夫妻二人睁开眼睛,对视一眼,心说还有个那什么“但是呢”……,便听老太太接着说道:“但是呢……你们不能跟那些粗人糙人一般,不管孩子做了些什么,只要看不顺眼,只要不合你们的意,便又打又骂的!孩子做错了,要跟他讲道理,孩子又不是石头木头,你真要跟他好好讲,他能不听你的?要是做对了呢?也不能装做看不见,觉得那是应该的,要多鼓励一下,让孩子能觉得做正事好,能得到父母长辈的表彰和疼爱,那孩子才会越来越成才!” 这番道理倒是真知灼见,不知要超过多少自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见识!郭威也只有心服口服,连连点头:“是是是!娘说的是正理,儿子一定遵从!”清宁看看丈夫,苦笑一下,也跟着应承:“娘说的对!我们做晚辈的,就是少了娘在跟前,管教孩子才不得其法!好在娘终于回来了,咱们以后就听娘的!” 韩氏连连摆着手道:“别别别!你们的儿子还是你们自己管教吧!我这老太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还让我给你们管孩子?我哪还有那精力啊!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管,我老太婆操了一辈子的心,也该歇歇了!” 郭威和清宁又互视一眼,心里俱有些哭笑不得了。让你管你说没了管教的精力,若是真的不让你管……只怕你不定要怎么样呢! 却见薛平平又哧溜一下钻出了被窝儿,抱着老太太胳膊一个劲的摇晃:“奶奶……奶奶……我就是要你管……我就是要你管……别人来管……只怕不是管而揍啊!奶奶你不担心我挨揍啊?” 韩氏回头就立即换上了一副极其和蔼可亲的笑模样,伸出胳膊疼爱地搂着他笑道:“管管管!谁说我不管你的?谁敢不让我管你的?嗯,揍你?有我在,我看谁敢再动你一指头?我的平哥儿这么乖这么懂事,我看谁敢再揍你!” 这番话说出来,听得清宁直撇嘴,横着眼睛看着丈夫;却见丈夫也无奈地看过来,夫妻两个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以后别说揍薛平平了,只怕朝他说几句重话,老太太都要护着不让,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痛! 却见薛平平藏在老太太身后,朝着他们夫妻又吐吐舌头挤挤眼,做个鬼脸儿。郭威只觉得这孩子实在有点过分,清宁心里则又冒起了怒火,盯着薛平平,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她觉得这不但是过分,而且是在极为嚣张的挑衅,挑衅她做为母亲的尊严!看来还是揍得太少太轻了,得找个机会,乘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再狠狠揍一顿!还得揍得他心服口服才成!而薛平平则又朝挑衅似的朝她挑挑眉毛挤挤眼睛,嘴角翘起。清宁则回以寒冷的目光和阴沉的脸色,右手食指先暗暗地点了点他,然后紧握成拳,朝着他又轻轻晃了晃。 他们俩正在进行无声的对抗,还未分出输赢,薛平平又做个鬼脸儿,拉了一下韩氏的胳膊,正要告状,却听门口李静姝的声音传来:“干娘,你有空吗?我有事找你。” 清宁一听,便觉得来了救星似的,急忙说道:“有空有空!翠姐儿,你快进来!” 室内几个人这时目光都投向门口,却见李静姝拉着一个比她小几岁、身材脸蛋儿都很显瘦削,但脸蛋儿五官却极其清秀,似乎比已经算得上是极品美人坯子的李静姝还要好看几分的小女孩,慢慢走了进来。 那小女孩被李静姝拉着,有些怯意,低着头几乎脚都抬不起来似的被李静姝拖着走进来,便是进来后也不敢看人,只躲在李静姝身后。 薛平平一见,不觉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李静姝后面的小女孩,又将目光转到李静姝身上,心说早就觉得她们俩的名字有点相似,好像亲姐妹似的,这回看来,竟然是真的?原来灵姝妹妹她……竟然也真的是一位落难的大唐公主啊! 李静姝进来后,看着清宁,眼睛眨了眨,突然泪如雨下,扑通跪下,大哭起来:“干娘……干娘……我……我……我对不起你……我……我以前……对你……对你说了谎……我……我不叫尹翠……我叫……李静姝……我娘叫尹悦……这是我妹妹灵姝……干娘……你要是恼我说谎……该打该骂该罚……我……我都认……” 那小女孩李灵姝,也跟着李静姝跪下,跟着流泪哭泣。 清宁看一眼丈夫,郭威也回过头来看向她,夫妻两个一时都有些懵圈。便是老太太韩氏也有些诧异,她是知道李灵姝是武丽云的闺女的,却不知李灵姝根本就是武丽云抢来的!毕竟她跟武丽云、李灵姝这“母女俩”也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相互间相互扶持,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了,甚至在薛平平八岁生日时,武丽云还开玩笑似的将李灵姝许配给他当小媳妇儿!却不料看似母女俩的那两人,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唯一不感到意外的,却是薛平平。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目光在李静姝和李灵姝两个女孩子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威清宁夫妻俩都怔了一下,却听李静姝又接着哭诉:“当初我和哥哥相遇,就没跟他说实话。那是我娘临终前教我的,说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能说自己的真姓名,否则会惹来大祸的……我……我一直都瞒着你们,是我不好……可是……可是我没想到还能……还能见到妹妹……灵姝……灵姝也记得我……” 郭威也是心潮起伏的,看着妻子慢慢说道:“这是……这是……你那结拜的二姐的……孩子……” 清宁看着泪如雨下的李静姝和李灵姝姐妹两个,想起当年与她情谊最好的二姐尹悦,也不禁地伤感起来,泪水涌出:“是二姐……二姐尹悦……二姐的闺女……”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将两个女孩子拥到怀里,“好孩子,你们……你们是干娘二姐的孩子……二姐……二姐她……不在了……以后……以后你们……就是干娘的亲闺女!” 李静姝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清宁:“干娘……你……你不怪我……” 清宁含泪笑道:“好孩子,干娘怎么会怪你呢?你吃了那么多苦,又不知道干娘和你娘的事,先前瞒着干娘也是情有可原啊!现在你不是跟干娘说了吗?那就没事了,干娘还怪自己没能早点看出来呢!要是早知道你是干娘二姐的孩子,那更得多疼疼你了啊!” 郭威忙里偷闲似的回头瞅了一眼薛平平,却见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心说难道这孩子早就知道了?却见薛平平目光突然和他一碰,又急忙转走,心里便笃定了,他肯定知道些底细,只是一直瞒着他们夫妻而已,不觉有些头痛,便瞪了他一眼。 却见薛平平抱着韩氏的胳膊又摇晃着撒娇:“奶奶你看……你看……他又瞪我……” 韩氏慈爱地拍了拍他胳膊,回头一瞅郭威,皱起眉头来:“文仲啊,你怎么回事儿?” 郭威清宁夫妻两个,在薛平平面前显现的一直是慈父严母的面目,恰与世人所说的严父慈母颠倒过来了。此时无非是恼怒薛平平依势嚣张,有点太不知轻重了方瞪了他一眼,却又被薛平平当面告了一状,他还没经过这类的事,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感觉自己脑袋更加疼痛了,一抚额头说道:“娘,儿子没……没怎么啊?”心说这小子以后有老太太撑腰,只怕会更加折腾,便是年龄再小,那成天的折腾起来,也够他们夫妻头疼的了! 清宁这时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说道:“娘啊,咱们家又多了几个姐儿,以后还要依靠你老来教导她们呢!”说着拉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站了起来,走到韩氏跟前,“来,跟奶奶磕个头,以后多跟奶奶亲热亲热!” 两个女孩子便依言跪下,跟老太太磕头。韩氏便松开薛平平,上前拉起李静姝、李灵姝,上下打量着姐妹俩,笑着说道:“以前我就只觉得灵姝这孩子长得好,丽云说是把灵姝许给了平哥儿,我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哪里知道灵姝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姐姐呢?”伸手便给姐妹俩抹着脸上的泪痕,“好孩子,快别哭了!哭多了就变丑了啊!” 这话说出来,让大家都不由得转悲为喜,笑了出来。倒是把李静姝给说得有些羞涩起来,脸蛋儿一红低下了头。李灵姝却眨巴着眼睛,朝薛平平看去,脸上露出了笑容。薛平平朝她眨了眨眼睛,做个鬼脸。逗得李灵姝不由得噗嗤一笑,随后又急忙看看大人们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低头。 清宁便朝薛平平看去,却见薛平平这时有老太太撑腰,当真是有恃无恐了,底气十足,狗仗人势地无声一笑,朝她挤眉弄眼的又伸伸舌头,也做了个鬼脸。 清宁脸色一寒,正要发作,却见他又变了一副十分乖巧的脸色,低眉耷眼地垂下头。清宁正诧异着他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却见老太太韩氏转过脸,又慈爱地看着薛平平,却才明白,不由得心里又冒起了怒火。 却听韩氏笑着说道:“咱们家哥儿姐儿还是少啊!现在只有荣哥儿、平哥儿,静姐儿灵姐儿几个,要是能再多几个那才热闹呢!” 清宁顿时又有些哭笑不得了,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看丈夫,那意思是有老太太在此,以后还怎么管教儿子呢? 郭威也是头痛至极,老太太年纪大了,疼爱孙子是天性;这孩子要是听话懂事,自然不需他们夫妻多操什么心;可是要还是像以前那样,天天折腾,时不时的就作妖闹出个什么事来,那家里就别想安生了!而且现在还有老太太撑腰,看起来她疼起孙子来是毫无理由的,管教孩子……怎么管教?都没法跟这老太太说啊! 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正在无声的交流,却听门外又传来那武丽云的声音:“五姐、妹夫,如今这一家团聚了,可算是个大喜事了,要不要热闹一下,办个宴席庆贺庆贺呢?” 第111章 谁还不会告个刁状了 清宁哼了一声,转过脸来,顿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姐姐快进来!这当然算是喜事了!我还没有好好的谢谢姐姐呢!” 这回武丽云、韩氏、李灵姝她们三个来郭府,也是她们避开那些武德司的杀手,寻找到李灵姝后,才知道薛平平为了保护李灵姝,引开了那些杀手。那时她们对于薛平平能否逃脱那些杀手的毒手,已经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了。武丽云再三寻思,没了那挂金锁,也不知道大相国寺是否还在设那“千金之谜”,便想着就是不能找到那件重宝交给石敬瑭,那么她悄悄地将韩氏送到郭府,自己也能凭这分恩德和清宁的情谊,在郭府求个悄然度日,便劝说韩氏,带着李灵姝,三人一起不畏艰难,跋涉数百里,避过不知多少危险,方才来到汴京城里,并没有想方设法的去找什么门路去见石敬瑭,而是直接就找到了郭威府上。 郭府虽然也算是高官显贵之家,但比之皇宫大内还是要容易找更容易进的。武丽云自然也知道这个理,所以她带着韩氏和李灵姝两个,不去皇宫却来郭府。而且她曾经也在后唐宫中里待过好几年,知道皇帝后宫的情势,更不想去宫里和那些更加年轻更加漂亮的美人争风吃醋,而且她本来想寻找到那件重宝好在石敬瑭面前争得一分尊荣富贵,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敢再去想了,还不如就先住在郭府中,看看情势再做决定。 如今她既然又和石敬瑭联系上了,不想石敬瑭倒对她并未忘怀,可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她又寻思良久,自己虽不说是人老珠黄,但也不能跟后宫里的那些年轻漂亮的美人想比了,不进宫反倒更能让石敬瑭觉得有一种异样滋味,或许更能抓住他的心。 男人的心思,尤其是皇帝那种权倾天下、江山美人俱在掌握之中的男人心思,武丽云怎么也经过三个这样的男人,算是彻底懂得了。正所谓家花没有野花香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还不如偷不着呢! 皇帝那种男人哪怕是被架空的傀儡皇帝,缺什么也不会缺女人的,更不会缺少年轻漂亮的女人,缺少的或许是与他后宫之内那些后妃嫔御都不一样的女人!更别说像石敬瑭这种自创基业的皇帝,那都是大权在握权倾天下,一言可决天下事的实权皇帝了! 石敬瑭和武丽云一块去那间静室,清宁虽然没看到,但这里毕竟是她全权掌控的,随后便有人悄悄禀报给她。她随即便叮嘱来报告的家人,此事不许声张,要彻底烂在肚子里。那家人自然也知道厉害,禀报完便退下了。 不管怎么说,郭威清宁夫妻都得感激武丽云把韩氏给带到府中。他们先前还正担忧着韩氏的安危,不想峰回路转,竟然梦想成真了,并没费他们什么事,武丽云就将老太太给带了回来。虽然有些疑惑先前那么多年,武丽云怎么会拖延着一直不来找他们,或不来找皇帝,但这时候也不好多问,单是将韩氏给送到他们府中,便足以让他们夫妻感激涕零视为恩人了! 清宁瞅瞅武丽云,又回过头来向韩氏说道:“娘,你能回来对于咱们家来说,就是一件大喜事,我这位四姐既然说了,那咱们就办一办?” 韩氏笑着摆摆手道:“这算什么喜事……”话未说完便见清宁朝她使了个眼色,便改口说道,“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不过你们要是想热闹一下,那就随便办一下,但且不可太过铺张了!我回来这小半天里,就见咱们家吃饭的人多,又来了好几家亲戚,那么多人单是每天的日用可就不老少的,可咱们家的进项还是太少了,凡事还是精打细算一下,不然亏空大了,还怎么过日子?” 清宁笑着连连点头“娘说的对!不说别的,单是你回来,咱们家那些要好的他们就会来拜会你老人家的!文仲这些年来,也交好了不少同僚,真要不知会一下,他们倒还会见怪的。咱们也不大操大办,就简简单单的摆上几桌,就咱们家这些人,再把那几家要好的请来聚聚,也花不了多少钱。” 韩氏笑道:“你是当家主母,凡事你拿主意就成!我就和我大孙子等现成的!”说着又搂着薛平平,连连拍着他,好像薛平平还在襁褓之中似的。薛平平倒腻在老太太怀里,眯着眼睛傻笑着,似乎十分惬意。 看得清宁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又瞪了一眼薛平平,可看到旁边的韩氏,又急忙收回目光,生怕像方才那样,丈夫不过瞪了他一眼,便被告了一状,可知这小东西有了撑腰的老太太,是多么嚣张,更加可恶了! 郭威笑着说道:“那……娘啊,这边缺东少西的,不太方便,咱们还回那边府里,人手、物件什么的都比这边方便;你老人家想找个人说说话呢,找我义父义母也方便,还有我义兄义嫂,都能陪着你。另外,那边还有几个哥儿姐儿,再加上平哥儿和静姐灵姐他们,那多热闹啊!你看着这些孙子孙女辈的孩子,也能高兴高兴;另外,你带孩子一般人可真的比不了,不说别的,儿子不就是你带出来的吗?对了,还有你这个大孙子,看你带得多好啊!你要是顺便教教这些孙子孙女,那都能让他们受益终生的!” 一提起带孩子,韩氏也兴奋起来了。不说别的,单是郭威就是她一把拉扯大的,现在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官职爵位,都明显超过了郭威的父亲郭简和自己的丈夫,那不就是说明她带的好教的好吗?便高高兴兴地点点头道:“好好!咱们现在就过去!”说着便站起身来,又回头去拉薛平平。 薛平平却赖在榻上不起来:“奶奶,我不想上那边,我……我……我害怕……” 韩氏又转过头来,瞅了郭威清宁两个一眼,又转过去哄着:“平哥儿,有奶奶在,不怕的啊!谁要是再敢打你,奶奶第一个不愿他的意!好了好了,听话啊!” 见薛平平还赖在那里不起,清宁眼珠转了转,朝李静姝使了个眼色。李静姝低头一笑,随即抬起头来朝清宁点了点头,上前说道:“哥哥,咱们一块去嘛。对了,你以前不是和灵姝很熟么?咱们上那边,和府里那好几个哥儿姐儿一块玩,那才热闹好玩呢!” 薛平平撇撇嘴巴,又看了李灵姝一眼,见她也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再抬眼看看韩氏,也正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方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清宁便和武丽云两人一边一个扶着韩氏朝外走,薛平平、李静姝、李灵姝则跟在后面。李灵姝许久和薛平平未见,这时候见到了,倒似乎比见到亲姐姐还更亲密似的,挨着他不停地说个不停。 大家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郭威则骑着马带着随从在旁护持着,一同回郭府。 来到郭府,又是好一阵热闹。张记吴氏夫妻赶快来见韩氏,几位老人都坐在一起说话;清宁则拉着顾氏、张玉芝等人坐在旁边筹划起了酒宴。除了家里这些人外,刘知远、李三娘夫妻和刘延庆夫妻肯定是要请的,还有郭威亲近的老部下张贞张益之等人,也要请来一聚。 因和韩氏等于是生离死别了近一年时间,薛平平此时更愿意和韩氏待在一起。韩氏自他小时便带着他,此时重逢,自是也不愿他离了自己眼前,便搂着他坐在一块儿和张记吴氏说话。 薛平平听着三位老人说着闲话,有点心不在焉,便把目光朝四下里乱转,便看到清宁正和顾氏等人说,要把酒席办成什么样的,诸如此类。他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随后不觉噗嗤一笑。 韩氏正和吴氏说着话,听到薛平平笑声,便拍了他一下笑着问道:“乖孙,你笑什么呢?说出来让奶奶也高兴高兴!” 薛平平一指清宁:“我笑她……”话还未说完,便又被韩氏拍了一下:“那是你娘,也是你能随便笑话的?咱们家的哥儿可不许这么没规矩,又不是真的乡下野孩子,什么事都不懂!”薛平平被说得顿时有点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韩氏,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奶奶,你不疼我了?还打我?” 韩氏笑着啐道:“呸!奶奶怎么不疼你了?奶奶说过了,你又不真的是那乡下野孩子,得懂规矩懂礼数!那是你亲娘,不能随便笑话的!让人知道了,真还以为你让奶奶给带坏了呢!”又顺手拍了他一下,“奶奶给你掸掸身上的灰,一点劲都没用,再说奶奶这老胳膊老腿的,能打疼你么?” 薛平平被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方才说道:“我不是笑话她,我是觉得她那筹算了半天,都筹算什么了啊?整一糊涂账,钱或许没少花,事也没办好!” 韩氏笑着对张记吴氏说道:“你们看看,我这孙子被我惯坏了,连他亲娘不是都能给挑出来,真真的让你们笑话了!” 张记笑道:“都是一家人,谁还笑话谁呢?再说这孩子……真的是不同一般,回来这些天里,做了好些大事呢!”吴氏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平哥儿回来这些天,先是帮他父亲弄了那什么新型彩灯、烟花爆竹,不但让文仲在朝堂上都一鸣惊人,还给咱们家赚了不少进项,单是这点就多少大人都比不上的!这都是老太太你教的好啊!” 韩氏听他们夸赞起薛平平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嘴巴都合不拢了。 那边的清宁也听到了他们这边的说话,便走过来,先向几位老人躬身示意一下,随后便盯着薛平平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倒是弄了一笔怎么样的糊涂账?” 薛平平道:“你那弄得什么几头羊、几头猪,还有多少鸡鸭鹅之类的,那要花多少钱?那足够好几百人吃喝的了,要是交给我来弄,根本用不了那么多!” 清宁撇撇嘴巴,鄙夷地说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个神仙师父,你号称是神仙弟子呢!你自报奋勇,我还怕你给我办砸了呢!屁大点毛孩子,也敢胡说八道!” 薛平平哼了一声,从韩氏怀里挣下来,掐着小腰,挥着小手说道:“你要是不信,我给你写出来,你一看便知!便是你看着不行,那也不过是费些笔墨纸张,也学浪费不了什么的!” 清宁将信将疑地瞅瞅他,随后便命随身丫头去取了笔墨纸砚来,让他趴桌上写。 韩氏看着薛平平趴在桌案上认认真真的写着,不觉有些惊讶:“平哥儿的字都能写得这么好了?先前在那村子里,我也就教过他学些字,那时候虽然写得工整,却还不像现在这么好呢!”随即又赞道,“咱们平哥儿就是聪明,我教他那些字儿啊,他只学一遍就全会了;教他的一些古诗,也只听一遍就全记住了!” 吴氏笑着说道:“那都是老太太你会教教的好啊!现在么……这都亏了平哥儿他娘,这些天来每天都让他写上些大字儿,练上一练。我听说本来还要给他请个老师来家里教呢,兴许是还没定好?” 清宁点点头道:“是要请老师来教,咱们家里这好几个哥儿姐儿,都得跟着上学!只是现在还没有定下,我正犹豫着呢。起先我看好了几个饱学秀才,文仲见过都不甚满意,怕误了咱们家的哥儿,我就想着再找个好的,谁知好老师难寻,这就耽误了几天。”随后又笑着补充道,“虽然现在没有老师,可孩子们的学业还是不能荒废的,便让他们练练字,学些文章什么的。等找到了好老师,他们学着也快些。” 清宁口中的秀才,不是明清时期专称考中童子试后的那种秀才,而是“秀出才士”之称,出于西汉武帝之时命天下各地察举秀才;东汉避光武帝刘秀之讳改称茂才,三国魏时又恢复秀才之名。南朝梁时开科举,开始有秀才科,直到唐代中期废秀才科。之后便一直用秀才称呼读书人,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说着闲话,薛平平已经写好了,拿起来吹了吹,便递给了清宁。 清宁敛起了笑意,接过来仔细看着,不觉皱起了眉头。 韩氏看看薛平平,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清宁撇撇嘴巴,走过来将那页写满了字的纸托着给韩氏看:“娘,你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你来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韩氏疑惑地看看薛平平,又低头朝那纸上看去,不觉也皱起了眉头。原来薛平平嫌麻烦,并未按这时的习惯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的竖着写,而是按他的习惯,真拉从左至右横着写了一份菜谱。当年他在军中,每逢节日必会餐,也曾亲自操刀上阵,给战士们炒菜做饭,这几乎是基层政工干部必会的技能了。 ——而且他这份菜谱,全部用了一千多年后的简体字,与现在流行的字相比,那就不免显得缺胳膊少腿了。 韩氏看了,先是皱眉,接着又疑惑地看看薛平平。薛平平凑到她跟前给她指着说明:“奶奶,你这么看,我是横着写的!“ 韩氏这才顺着看了几个字,便笑着说道:“平哥儿才多大,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你看他的字儿,一笔一划写得多好!” 清宁对于老太太的护犊子,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便也凑到另一边,指着菜谱耐着性子说道:“娘,你看他写的这些字……这些……都缺胳膊少腿儿的就不说了,你再看看他写的那内容!什么凉拌耳丝、糖醋里脊、爆炒腰花、九转肥肠、葱爆羊肉、红烧狮子头、红烧羊排……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不是媳妇我见识浅,就是你老可曾听说过么?再说那什么炒呀爆的……便是宫中御厨,大概也没听说过吧?” 薛平平小声嘟嚷着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啊!见识浅就别乱说话!”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清宁心里顿时又升腾起一股怒火来,但她脸色才阴沉下来,就看到了韩氏在皱眉头,眼珠儿一转,又换上一副笑脸:“娘,你看你这宝贝孙子,当着你的面,还有义父义母还有这么多亲戚,就敢这么胡说八道,那先前你没回来的时候,你可以想象一下,你这孙子跟他亲娘说话是个什么态度了吧?娘还怪媳妇揍他,你说就他这样儿……该不该揍?” 薛平平一听,也有点目瞪口呆,盯着清宁说道:“你……你着我奶奶的面告我状还说我坏话,不就是想打我吗?”回头便扑到老太太怀里,不停地扭着,“奶奶……奶奶……你看她当着你的面都想打我,要是你不在跟前……就这一会儿我不定被她打了多少回呢!” 韩氏本想数落薛平平几句,可被他这么一闹,顿时心又软了下来,连忙搂着他安慰道:“哎呀……你别闹了……奶奶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经不住你这么个折腾法……好了好了!奶奶不让打……谁打也不行……好了!”等薛平平停了下来,又拍着他正色说道,“你娘说你,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看啊,咱们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世代为宦,便是如今人丁调零,那也是代代要出几个出类拔萃的,从未有那种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者,这就是咱们家的家教好啊!你娘……你娘虽然……虽然打你训你,可那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要是听话懂事,她又怎么舍得打你?你小时候你娘比奶奶还心疼你呢!” 薛平平见老太太为清宁说话,他再撒娇也没用,估计只能让清宁笑话,便翻了翻白眼儿,无话可说,但心里却说她可不是我娘,说是后娘还差不多!哪有亲娘揍儿子揍这么狠的?倒是后娘虐待前娘的子女,他是见过的。 咦……,清宁发现薛平平这会儿撒娇耍赖也不顶用了,老太太反倒向着她说话,心里立即明白了,只要她不乱发脾气揍他,而是占住理,老太太也不是不分是非一味袒护偏心的,盯着薛平平不觉微微笑了起来,心说当娘的管教儿子,放哪里都是天经地义,老太太也认这个理,那好吧,你个臭小子给我等着!依他的那不安分的脾性,不出三天必定要作妖闹出什么事来,那时候咱们一块算总账!便放下现在这事,指着那张菜谱问道:“那你倒说说看,你写的……这都是什么?!” 薛平平这才从韩氏怀里挣开,站直身了抓过那菜谱,指着上面讲解起来:“我这是份菜谱,你看不懂就说自己……啊……看不懂,别胡乱说话。”他本想说你自己太笨,可一眼瞥见清宁正盯着他的目光,顿时又怂了急忙改口,“我告诉你,这上面写着八凉八热四个汤,足可供一桌十个人吃得饱饱的。” 清宁问道:“那什么暴炒之类的,没听人说过,难道你会?嗯,那你可真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弟子!” 薛平平哼了一声,一扬小脑瓜儿,傲骄地说道:“那是当然!就你们这里的那些事,有哪个是我不明白的?” 清宁鄙夷地撇撇嘴巴,戗了他一句:“喊爹喊娘,孝顺父母!” 薛平平顿时蔫了,又翻了翻白眼,正要避而不谈这茬儿,却听韩氏看着他问道:“平哥儿,你……” 清宁接着便气恼地说道:“娘,自他回来后,无论我和文仲怎么给他说,他都不肯认,从来没好好的叫过一声爹娘!这你也看了半天了,娘你可曾听见你这宝贝大孙子,向文仲和我喊过一声爹娘么?不但没喊,还和我犟得巴巴的,这都是娘你亲眼看见的,总不能说我编瞎话吧?”说完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薛平平,那意思是就你会时不时的告个刁状?老娘我也会!而且告得很有道理,不像你个臭小子总是撒娇耍赖! 薛平平又倒在韩氏怀里撒起了娇:“奶奶,我……我先前又不认识他们,就他们说是我爹娘……哼!那大街上想占别人便宜的多了,总不能随便一个人指着另一个不认识的大喝一声‘我是你爹,她是你娘,快喊爹娘,不然就是不孝’,那被人当做儿子的又不是傻子,人家一说他就喊爹叫娘吧?那不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一听,顿时又哄堂大笑起来。顾氏一指清宁笑道:“你这儿子……哈哈……说起那刁钻话来,那真的是要笑死个人的……” 清宁没好气地说道:“我那是乱认儿子吗?就他这小屁孩儿屁事太多!”又转向薛平平道,“什么都跟你说了,就连你奶奶和你的事也都对上了,可你就是不认!这可不是我在瞎说,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的!” 韩氏看看缩在自己怀里的薛平平,便笑着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可以后啊……”她又慈爱地看着薛平平,用手指点着说道,“这回奶奶给你说清楚,这是你亲娘,郭门柴氏,闺名一个宁字;你爹姓郭名威,字文仲!你小时候奶奶告诉你的那些是奶奶家的事,奶奶是薛门韩氏,你那位姨祖父是真正的大唐名将薛公之后!奶奶当年那么说只是怕官府来找咱们的麻烦,所以奶奶才没告诉你实话。现在你……都回到了家,见到了自己的爹娘,那就该认祖归宗!你小名平哥儿,奶奶倒没给你改过,只是咱们先前在那村子住着的时候,奶奶告诉外人说你姓薛,小字平平,那是求你平平安安的意思,大家都叫你平哥儿或薛平平!但那不是你的真姓名!你的大名叫做郭仪,这回你可要记住了啊,不然再闹出什么笑话来,那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薛平平一直拖着含糊着,就是不想这么快的让老太太把这事给挑明了,不然他就要真的问郭威清宁喊爹叫娘了,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清宁等人又怎会再听任他含糊下去?此时清宁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才终于好受一些,便紧紧盯着薛平平。薛平平低下头根本不和她目光相对,就是还想拖延一会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第112章 传承 可这种事情再拖又能拖延多久呢?何况事态并不由得他来做主啊!薛平平哼哼唧唧的依偎在韩氏怀里,连头都不肯抬起来了。 韩氏也有点无奈,可又不愿逼迫他,便拍了拍薛平平笑着对清宁说道:“算了算了,慢慢来吧!从小就跟你们失散了,一直没叫过爹娘的,现在一下子冒出来个爹娘来,他或许有点难为情吧!咱们再缓缓,等他过些天便会认你的。” 清宁更感无奈,缓缓再缓缓,这都缓了几个月了,也没听薛平平真心实意地叫她一声母亲,她心里能不意愤难平吗?但韩氏既然说了,她再无奈也只有克制住自己的心情,那就再等等吧!她又抖了抖手上的菜谱:“那这个怎么办?” 韩氏笑了笑,推了推腻在她怀里的薛平平:“快说话,你娘问你呢!” 薛平平只得站了起来,接过那菜谱说道:“我记得先前给枢密院赶工的时候,买了几口大铁锅,垒的那土灶台也没拆,那这回就用上了。你先派人按我菜谱上写的去买材料,这菜谱是十人份的量,上面写明了所有的用料和调料及其用量。到时候要请多少人来,便按人数来增加。便是多买了材料也不打紧,酒宴上用不完的话,咱们也可以做了卤肉放着自己慢慢吃。” 清宁盯着薛平平道:“到时候可有贵重客人要来的,你可别给我弄砸了!”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嚷道:“弄砸了你就再揍我一顿是不是?哼!除了打孩子你还会什么?” 清宁目光立即凌厉起来,声音也一下子抬高了许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薛平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韩氏,这是他现在最大最可靠的靠山,却见韩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估计清宁不真的动手揍他,仅仅是训斥他几句是不会管的,便急忙改口答道:“我是说……决不会给你弄砸!而且是……弄得全新的大家都没见过、吃过的,绝对能让来咱家的客人吃得高高兴兴,玩得开开心心!” 韩氏一听便高兴地说道:“看看,还是我平哥儿,虽然年龄小,可是真的有真本领!我这一辈子见过多少孩子,哪有一个比得上咱家平哥儿的!” 清宁瞪着薛平平良久,听到韩氏这话,心里却叫着苦:就说了一番话,到底什么样谁也没见到,就夸得跟花儿一样的,那要真弄出来,还不得捧上天了?那我以后还怎么管教儿子? 此时一个丫环来报,说是刘知远夫人李三娘和刘延庆妻魏氏联袂赶来,俱说是听说了韩氏安然无恙的回来,便特地来拜见。因是通家之好,并不会在外面等候,马车已经开进了府。只不过她们俱是贵妇,下了车后便在慢慢走着说着闲话,而门房则急忙通知了负责接待女客的花婶子,她一边陪着客人,一边通知二门的丫环婆子们让她们赶快去禀报清宁。这二门的丫环腿脚快,便急忙跑过来禀报。 李三娘妻凭夫贵,乃是朝廷敕封的正一品魏国夫人;而那魏氏虽然也有敕封,品级较低,但比起李三娘来说,与郭府更加亲密。因为她不但是郭威的六嫂,还是郭荣的岳母,长女许配给郭荣,两家已经议定了婚期。 清宁一听,给几位老人简单说了几句,便急忙出来迎接。她将李三娘和魏氏接进正厅,和韩氏等人做了介绍,李三娘和魏氏便按晚辈之礼拜见了。韩氏便急忙让清宁、顾氏搀起,笑着说道:“我这糟老婆子倒惊动了亲戚,让你们忙忙的赶来,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李三娘笑道:“老太太,以前听说了你的事后,我们家老刘也曾派人出去帮着打听过,可是都查不到任何消息,还都为你老提着心呢!却想着吉人自有天相,你老肯定会平安无事的,这不你就回来了?可见你老是有大福气的!” 魏氏也接着笑道:“是啊,老太太平安回来,这不但是你们家的大喜事,也是咱们这些亲戚家的喜事!你老先前吃了那么些苦,常言说先苦后甜,这一回来,你看看……儿子儿子做了高官,孙子孙子又都这么成材,眼见得你们家就起来了!到时候荣哥儿、平哥儿他们再成了亲,你有了重孙子,你看着一群的重孙子、重孙女围着你老叫老祖宗,嘿……那日子可不是越过越美吗?” 韩氏笑的又眯起了眼睛:“亲家倒会说话,只怕是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那时候了啊!”又招呼着快请坐下来说话。 魏氏笑道:“老太太,我看你这身子刚强着呢,至少再刚强个三五十年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那不但重孙子、重孙女你能抱得上,就是玄孙子玄孙女那也能看一看的!” 韩氏笑道:“哎哟,那不成了老妖精了?该死不死的,不让后辈们埋怨?” 薛平平却又扑了过来,抱着她摇晃着道:“奶奶,我不让你死不让你死!老妖精就老妖精,只要你能活着,嗯……说不定活着活着……不是活成老妖精反而是活成了老神仙了呢!” 韩氏急忙搂着他道:“乖孙……好了……好了……奶奶不死……就你这个摇晃……再多摇几下……奶奶不死也要被你摇散架了……” 薛平平笑着说道:“我才没用劲呢!我要奶奶真的再陪我一百年!看着你重孙子重孙女也成家立业,让他们也给你生一大群玄孙玄孙女给你玩,好不好?”看着韩氏又轻轻地说道,“对了,到时候我还要给奶奶生一个重孙,让他姓薛,传承咱们家薛爷爷的血脉,你说好不好?” 若是真的论起血缘来,韩氏和丈夫并未育有儿女,郭威这边与韩氏夫家当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这年代注重血脉传承,便是并无血缘关系之人,若是过继与人为子,那也被人视为其血脉后裔,子孙后裔逢年过节和一年中的三大阴节,都要祭拜祖先,供奉血食。当然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规矩,有的必须过继同族晚辈,有的则讲究领养外族幼儿不得超过几岁,诸如此类的规矩还比较繁杂。 但郭威是韩氏养大,被视为郭威幼子的薛平平,也被韩氏抚养了几年,那些年里,韩氏与郭威、与薛平平都是相依为命,哪怕再苦再难,也不曾说舍弃了他们。此时韩氏听薛平平如此为她着想,这也是这年代年纪大了无子女者最希望的事,顿时便瞪大了眼睛,眼圈竟然红了,急忙低头抹了一下,紧紧搂住他笑道:“好好好!想不到我平哥儿是真的孝顺奶奶啊……不过你让奶奶再陪你一百年,那你得先给奶奶弄点仙丹什么的吃吃,不然奶奶可陪不了你一百年,更看不到我宝贝孙子给我生一群重孙重孙女,再让他们给我生一大堆的玄孙玄孙女!再说……孩子可不是给奶奶生来玩的啊!那叫香烟后嗣,那叫薪火传承!延续咱们家的血脉,传承咱们几千年来锦绣文华!” 薛平平听到韩氏这番话,心里不禁一震!老太太看似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可这一番话说出来,却在不经意间仍然带着真正的谆谆教诲,难怪能将郭威培养成这时代最顶尖的人物!便正色答道:“奶奶说的真好,我听奶奶的!” 韩氏却顺势刮了他一下鼻子:“真听奶奶的?”见薛平平认真地点点头,便朝清宁一指,“去,去你娘跟前叫一声娘。”见薛平平顿时苦起了脸,宠溺地搂着他又刮了一下,笑道:“虽然你自小跟你娘失散,不记得她,但她可是你生身的亲娘啊!你回来这些天的事,奶奶也曾听说过了,虽然你娘打过你训过你,但你也要知道,老子娘打儿子不仅是天经地义,那也是司空见惯!何况……你先前还做了那么多事,惹了她生气呢!现在你去跟你娘赔个不是叫声娘,你娘以后疼你还怕不及呢,肯定不会再打你训你了!”见他还赖在自己怀里不肯去,便推了推,“去吧去吧!” 却见清宁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手里托起了一个茶盏,低垂着眉眼小啜细品着,那模样似乎是都不稀罕薛平平道歉似的。 薛平平支支吾吾的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扯着韩氏胳膊又要撒娇,却见韩氏又将他给拨转了身:“快去吧,你娘等着呢!” 薛平平苦着脸慢慢腾腾地走到清宁旁边站住,嘴巴张了几张,仍然喊不出口来。清宁眼皮儿抬了抬,有点嫌弃地看着他撇了撇嘴巴问道:“干吗呢?” 薛平平刹时间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腾的一声又转身蹿了回去,扑到韩氏怀里不肯抬着:“奶奶……她……她……我怕……我害怕……” 韩氏一边安慰着一边又看着清宁有点疑惑地问道:“不怕不怕啊……嗯……他这是怎么了?” 清宁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一般,放下茶盏,腾的一声站起来,指着薛平平气冲冲地说道:“你……你个小东西……真的……真的要气死老娘了……” 这时李三娘笑着说道:“我看平哥儿……这祖孙两个先前遇到了那么多危险,好容易又团聚了,跟他祖母亲不够了啊!这才回到了祖母身边,怕是还得几天缠着的!弟妹你再忍忍,这么多天都等了,再耐着性子多等几天也未为不可。” 清宁只得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再发火,瞪了薛平平一眼,平复一下心情说道:“现在你两位伯母都在此,你不是写了那什么菜谱吗?现在能不能按你那菜谱做出来,让你伯母她们品尝一下?” 薛平平听了,又回头看看韩氏。韩氏微微皱眉说道:“平哥儿才多大,你真让他弄?”清宁换上笑脸说道:“娘,你是不知道你这宝贝孙子有多大能耐!能上天能入地,中间还能把人气!他方才说他能弄,还煞有介事地写了个菜谱出来,你不让他试一下,他肯定又要作妖折腾别的!” 韩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看着薛平平道:“哟!我倒没想到我这乖孙倒有这么大本事!平哥儿,你娘说的……是真是假啊?” 薛平平撇撇嘴巴哼了一声:“我才没她说的那样呢!不过我这菜谱写的当然是真的,既然让我弄,那把人手东西什么的都给我配好,半个时辰内给你们上六凉六热两个汤,怎么样?” 清宁皱起眉头抖了抖手中那菜谱:“你不是说八凉八热四汤吗?” 薛平平道:“你也不仔细看看,那上面有些菜光腌制卤制就得几个时辰,现在连材料都没见呢,我怎么给你弄?就这六凉六热还得把人手给我配齐了!” 清宁点点头道:“那好,就依你的,把人手和东西都给你配齐,只是你别弄了个笑话出来,再把你两位伯母给吃倒了胃口!”随即便叫来贴身大丫头,让她带着薛平平去小厨房找花氏。 那位极泼辣的花婶子,负责郭府内外大小厨房。不过郭府地盘虽大,但房屋不是很多,大小厨房虽然分开,但只是人手和房屋分开,却都还在一个小院子里。 薛平平来到厨房,找到了花婶子,不用他说话,紫樱便把清宁的吩咐告诉了她。花婶子一听,倒没怀疑薛平平能不能弄出来,反倒有些惊喜,拍着手招来几位女厨子,笑着说道;“当初你们听说平哥儿给那些做工的、唱曲儿的传本领,还有些羡慕,说是平哥儿知不知道天上的神仙吃的是什么!现在机会来了,太太吩咐让咱们给平哥儿打下手,你们也上点心,看能不能从平哥儿手里学些技艺,说不定将来就能养活你们一家老小呢!” 这几个女厨子自然也兴高采烈的,纷纷表示全力配合。 薛平平朝厨房看了一眼,便问都有些什么食材。花婶子便朝一个中年妇人点点头,她便上前将厨中现有食材一一介绍。 薛平平一边听一边思索着,等她说完,心里也已经将要做哪些菜给想好了,便让大家一齐将食材和厨具给搬到西院那几座大土灶那里,再担几担净水过去。随后便转身出了厨房,朝西院走去。 薛平平跟着紫樱过来,他那两个丫环连翘、苏叶却一直默默跟在后面,此时见薛平平往西院去,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急忙转身回薛平平原先住那小院,便将那交椅、茶壶茶盏茶叶、小马扎儿什么的都给搬着抱着,弄到西院来。走到半道,便见李静姝牵着李灵姝的小手,和张琳一块走来,见她们俩吃力地搬着抱着东西,急忙上前接着一些小东西。张琳瞅瞅了手中的茶壶茶叶盒子,鄙夷地哼了一声说道:“哼!我就知道,是那小屁孩的,屁事太多了,什么时候都这么麻烦!” 她这么一说,连翘、苏叶都噗嗤笑了出来,并未答话。李灵姝看看姐姐,小声问道:“大姐,琳姐儿很讨厌平哥儿吗?”李静姝轻轻笑了笑答道:“不讨厌,不过讨厌他太多事儿了!”李灵姝道:“那不还是讨厌吗?” 张琳一听也笑了,看着李灵姝道:“灵妹子,你先前和平哥儿在一块儿,难道不讨厌他吗?” 李灵姝摇摇头目光怪异地看看她,然后极为认真地答道:“平哥儿……哥哥那时候带着我玩儿,还给我找好多好吃的,不管找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给我,怎么会讨厌他呢?” 张琳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想着——那小屁孩儿也会照顾别人吗?怎么就没见他对我那么好呢?肯定是看灵妹子长得好看,这才处处让着她!哼!大人管这叫什么来着……嗯,叫……叫见色起意!哼!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平平来到西院,稍等一会儿,便见连翘她们搬着抱着自己先前用过的东西跟着来到,随即便放下来,将东西一一摆放好。他看看连翘、苏叶,想说用不着这些,但见她们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子,便改口赞道:“你们……都这么会干活,让我不想躺平都不行啊!看看,都累出了汗水,快坐那歇歇喝杯茶!” 几个女孩子便坐了下来,薛平平便去察看那几座土灶台。见那搭着的工棚并未拆除,几座土灶和灶台上的大铁锅同样也原样未动,只是落满了灰尘。他又回头瞅瞅了不远处堆着的大垛木柴,点点头心说,这些倒足够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宴席所用。 这时花婶子带着几个厨娘抬着东西走过来,薛平平便走上前迎着,指挥着她们将东西分别放下,让花婶子指挥着她们将这几座土灶台收拾干净后,方拿起几页写好的菜谱问道:“你们识不识字?” 几个厨娘都摇摇头,唯花婶子点点头道:“她们都不曾上过学哪识得字?我倒是跟着太太念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 薛平平挠了挠头,心说不识字怎么让她们看菜谱照着做?一眼瞥到李静姝张琳她们几个,便朝她们招招手,待她们几个走上前方才将菜谱递给她们:“这些是我写下的菜谱,每个菜肴都单写了一张,上面怎么处理食材怎么做,都一一注明了,你们几个都识字,给咱们这些婶子念这些菜单,让她们照着做。” 张琳横了他一眼抢白道:“我们都有活,那你就可以躺在那里偷懒睡觉了?” 薛平平也横了她一眼道:“你们干个直活就成,我得操心所有的事!这里方方面面,哪一点我不得看着?真要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我的事了!” 张琳这才不再说话,低下头看那菜单。 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张琳和连翘、苏叶两个小丫头一共五个女孩子,每人拿了一张菜单站在一个厨娘身旁,便开始念着那菜单;然后那些厨娘便开始处理起那些食材,烧起水来。 花婶子倒闲了下来,便站在薛平平身旁,轻轻说道:“平哥儿,你这菜谱……可真的靠谱吗?可千万别做到最后,反倒没弄好,那太太真的要责怪你了!” 薛平平道:“没事,这些东西我以前都做了……哦……都见过好多回,闭着眼睛也出不了错,婶子你就放心吧!”说罢便走到连翘苏叶她们搬来的小木桌旁,坐到那把交椅上,端起苏叶先前斟好的一盏清茶,慢慢喝了起来。 但毕竟是担着事呢,薛平平喝完一盏茶,便又站了赶来,走到大木案旁边,看着厨娘们忙碌,待她们处理完一些食材,又让她们用各种调料腌制、上芡,有的则下开水锅里炖煮、卤制。只是没有红卤,让薛平平一阵惋惜。随即便看到旁边一个小箩筐里装着一些小东西,顿时一怔:“这是……” 花婶子瞅了一眼笑道:“平哥儿不认识这个吗?这叫秦椒,很辣很辣的,你们小孩子一般吃不得!倒是我喜欢的很,而且腌好了做个小菜也很下饭。” “秦椒?”薛平平眼睛眨了又眨,看着那秦椒,不就是小辣椒嘛,只是这秦椒有些小,跟一千多年后那小米辣相比还要小上一些,只是更加细长,便回头看着花婶子问道:“这秦椒……是秦地那边所产,所以才叫秦椒?” 花婶子点点头道:“好像是西边产的,不过咱们这汴京城周围也有不少种这个的,咱们家那庄子上就有!”随后又说道,“还有南边蜀地那边过来的蜀椒,也很辣的,不过好像辣味跟秦椒有所不同,但到底有哪些不同,我倒也没吃出来。” 薛平平看着那秦椒,听花婶子说着蜀椒,心里话……一千多年后有不少资料都说辣椒是明末时期才从南洋传来,那现在怎么就有了?难道地理大发现早就发生过了?不过欧洲那边现在还是原始社会,一千多年后嚣张无比的白皮们现在大概还在钻山洞森林跟野兽打架吧?那这辣椒是怎么来的?难道辣椒是中国原产?还是早就有国人远涉重洋,去了那新大陆,带了许多当地物产回来?若是中国原产,那一千来年后的那些定论,可就要推翻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个让所有国人扼腕悲呼的最后一个王朝……到底将中华文明中的传承丢掉了多少?它到底是混蛋到什么地步的一个混账王朝啊! 薛平平百思不得其解,遂摇摇头不再想它,看着那些秦椒,笑了笑道:“那用这些秦椒熬制些红油,再做些红卤,婶子们可会么?” 花婶子笑道:“若是简单卤些豆腐、鸡子、猪肉羊肉什么的,我们都会,就是有些卤药还有那些红卤,都是某些以此为生的传家秘方,咱们怎么弄得到?” 薛平平笑道:“真是巧了,我倒记得好几个卤药配方,还有几种红卤的熬制,这样……我看看啊……有糖……有秦椒……没有红曲米啊……那就用糖用秦椒来熬制!”说着便挑挑拣拣的选了些秦椒,以及自家作坊里才熬制出来的那白沙糖和冰糖——白沙糖都制出来的,那冰糖自然也就跟着制作出来!而且冰糖的利润当然要远远高于白沙糖!郭荣现在手里握着这两样来钱的好东西,也不敢突然放出,只是先给自己家里弄了些,其它的则悄悄卖给了洛阳、太原两地的豪商。 眼看快到了半个时辰,清宁身边的大丫头紫樱则匆匆赶了过来,询问菜肴可曾做好。 花婶子和一众厨娘则看向薛平平,薛平平朝紫樱挥挥手没好气地说道:“急什么急?要什么没什么,就这缺东少西的还说给我配齐了……再等一两个时辰才能好呢!” 紫樱可不怕他,也不惯着他,盯着他微微一笑:“平哥儿,这话你敢跟太太说去我就服了你!” 薛平平一听便就变了脸色,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哼!怎么不敢?不过是懒得理她……” 紫樱听了,直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冷笑一声道:“平哥儿,这话你可敢当着太太面说?” 第113章 郭府中禁宫中 薛平平哼了一声,故作毫无畏惧地把头一扬,扭到一边不理紫樱。 紫樱见薛平平不吭声了,便噗嗤一笑,挥手点着他道,“太太才是懒得跟你一样呢,不然……可有你的好儿!”随即便又问道,“平哥儿,你说真的,还要多久?” 薛平平道:“你回去说,马上就上!”说罢不再理她,指挥着厨娘们又洗净一口大锅,开始烧起大火,将一些切好的菜肴开始爆炒。不过短短一瞬间,便炒好了一个,减火装盘,青菜肉片红椒,青菜绿油油,肉片粉红,红椒则鲜红明亮,色泽鲜艳,煞是好看;随即又炒了个鸡蛋韭菜,依然是绿黄相间,色泽鲜明;再炒了个葱爆腰花,更是香味四溢……不过短短瞬间,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经装在盘中。 看得站在旁边的紫樱目瞪口呆,许久才问道:“这……这么快?” 薛平平朝她翻了翻白眼:“这还快?要是真的给我配齐了材料,不要说这几个菜,就是二十三十个菜也就早做出来了!”挥挥手道:“你既然来催,那就赶快端走吧!” 花婶子笑道:“紫樱,你赶快去告诉太太,说平哥儿不负太太所望,已经把菜做好了,那便可以入席了。” 紫樱又紧紧盯了薛平平一眼,方才转身,急急地小跑着转回。 几个厨娘赶紧的把装盘的菜肴一一给放入两个食盒中,然后摆在一旁,等候着清宁派人来取。 薛平平又指挥着厨娘将另几个菜做好,甚至连汤都给弄好了,装入汤盆中,也放入一个食盒中。见六凉六热十二个菜肴四个汤都给弄好了,薛平平方松了口气,正准备坐回去歇一下,一转脸却见那李灵姝跟在他身后,正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食盒,悄悄地用力吸着鼻子,似乎想将那些香味吸进自己鼻子里去,不由得噗嗤一笑,顿时便将沉浸在嗅觉盛宴之中的李灵姝给惊醒了,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浓密翘长的眼睫颤动着,长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瘦削的小脸蛋儿顿时羞得通红,急忙低下了头。 薛平平笑着刮了一下她玉挺的小鼻梁儿:“真是个小馋猫!哎呀……还真的忘了你回来了哦……”挠了挠后脑勺,想了想随即便有了主意,他用一指那些食盒,“别急,哥哥给你做个好吃的啊!比那些好吃一百倍!” 李灵姝见薛平平虽然取笑,但答应给她做好吃的,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点着小脑瓜儿答应着:“嗯嗯嗯……我等着!” 那神情极其可爱,把旁边的李静姝、张琳她们也给逗笑了。几个厨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轻轻议论着,花婶子朝木案上瞅了瞅问道:“平哥儿,这……现在没什么好的了,都是些做菜不行、扔掉可惜的,你还能拿这些做什么?” 这时清宁派来取菜的几个丫环都跟着紫樱走来,薛平平朝那几个食盒一指,紫樱又盯着薛平平看了一会儿,方带着人将食盒取走。 薛平平这才向李灵姝笑道:“这回没人打搅了,哥哥给你做个好吃的!“便走到木案前,拿个盘子将那些余料挑挑拣拣的选了一些,倒在木案上,拿着尖刀都给戳了戳,随后又装上小盆里用调料腌制着。另外又将一口大铁锅洗净,烧热放油,将那些腌制一会儿的食材都给挂了芡,放热油里炸了炸,之后起油再进行烹制,不过一两盏茶的工夫,便给捞起装在一个大碗中,递给了李灵姝。 李灵姝抱住了那大碗,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女孩子,又瞅瞅薛平平:“哥哥……这……这都是给我的?” 薛平平斜了一眼脸色已经转阴的张琳,点点头道:“嗯,都是给你的!她们么……都是姐姐,总不能和你这个小妹妹抢吃的吧?” 李灵姝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抱起大碗就放到鼻子下面用力嗅了一下,然后很夸张很享受似的叫了起来:“哇——真的……真的好香啊……”随后又看着那碗中的鸡爪、鸭掌、鸭脖,咽了咽口水问道:“这……这么长……怎么吃啊?” 薛平平笑道:“下手啊!直接用手抓着吃!吃完再洗洗手就是!”说着上前又给她挽上袖子,退后看着,“好了,你趴桌子上,两只手都可以抓着!” 李灵姝便听话地点点头,转身趴到小桌上放下大瓷碗,便下手抓起一只肥美的鸭掌,先嗅了嗅香味,便送到小嘴巴里咬了一口,用力嚼了几下,眼睛蓦地瞪圆,随即又弯弯的眯了起来:“哇……真香……”吃了几口,一只鸭掌便很快吃下,看看油乎乎的两只小手,又有点余意未尽的便去吮手指头,急得旁边的李静姝急忙喝道:“灵姝……不许吃手指头!” 李灵姝抬眼看看姐姐:“可是……很香的哦……”李静姝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香也不许吃!再吃我给你剁下来让平哥儿给你油炸了!” 薛平平急忙劝道:“哎哎……别吓唬她!灵姝才多大!”又指着大瓷碗中的鸡爪鸭脖说道,“那个也一样很香很好吃的,你尝尝。” 李灵姝有点嫌弃那鸭脖,撇着小嘴巴:“吔——不好看……”随即又道,“可是很香哦,哥哥做的……那我就尝尝!”说罢便拿起鸭脖来,闭上眼睛用力咬了一小口,嚼了几下,也惊呼起来,“哇……哥哥……真的好香……好香……”说罢又咬了一口。 看得旁边众人都不禁直咽口水,心里话……难道真的有那么香吗?可是闻着那香味,看着李灵姝那个小吃货的吃样,很明显要是稍为难吃点,她这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模样来。尤其是张琳,本来就好这些,更是馋得不停地咕动着小嘴巴。 李静姝看得不禁暗自好笑,上前小声说道:“平哥儿……你……你既然做得这么好,何不多做些让大家都尝尝?” 薛平平一直木案上那些余料,摊了摊手道:“做不了……你看那上面什么都没了。我看这些鸡爪鸭掌鸭脖子,本来也是要扔掉的吧?” 花婶子看着两只小手握着那鸭脖不肯稍停一直啃着的李灵姝,不觉瞪大了眼睛,急忙转向薛平平道:“这些……是都要扔掉的,以前都还说小孩子不能吃这些,不然男孩子写字儿像鸡刨狗划,女孩子做针线枝柳八叉……就连大人也嫌弃那上面没什么可吃的,所以都扔掉了……” 薛平平笑道:“那不过是取个意思罢了,但真要吃了什么事儿也没有!该写不好字做不好针线的再怎么忌嘴那也写不好做不好的!” 这时却见清宁带着一群人从月亮门匆匆走来,一眼便看到李灵姝在啃鸭脖子,但她可不认得,皱皱眉头问道;“灵姝……怎么在这儿吃上了?” 张琳急忙上前,殷勤的打着小报告儿:“干娘,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啊……平哥儿他……他给灵姝妹妹做了……做了……”她不知道薛平平给李灵姝做了些什么,便朝李灵姝一指,“做了好多好吃的,一点都没给我们!” 薛平平便斜着眼睛看她,心说这也是个吃货?就那点东西也能说是好多?却见清宁走到李灵姝跟前,朝她碗里看去。那大瓷碗里还有两个鸡爪子,李灵姝手上还抓着一个鸭脖,此时小脸蛋儿上油乎乎的,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干娘……我……我……是哥哥给我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清宁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挥手:“吃你的吧!好吃你就多吃点,看把你给瘦的……”随后又看着薛平平,脸色阴沉下来,“你既然做了好吃的,就不会多做点?” 薛平平两手一摊,做出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那也得有东西啊!就剩了一个鸭脖、两只鸡爪两只鸭掌,我给灵姝妹妹做了。别人再想吃可也没了,我怎么做?” 清宁也有点吃惊,看看薛平平,又瞅瞅李灵姝,再低头看看她那只大瓷碗:“这是……鸡爪子?你手里那是鸭脖子?这不……这些东西不是不能吃都要扔掉的吗?” 李灵姝笑得眉眼弯弯的,端起大瓷碗来朝清宁面前一送:“干娘,哥哥做的可香啦,你尝一个!” 清宁急忙将身子朝后一退,嫌弃的神色一闪而逝,做出一副笑脸来说道:“灵姝啊,你……你还小,这些东西要少吃啊!真要吃多了,到时候拿不得针线,做不得女红,那怎么好?” 李灵姝有点懵了,看看清宁又瞅瞅薛平平,许久方才问道:“这么好吃的鸡爪鸭掌,为什么不能吃啊?” 花婶子在旁噗嗤笑了起来,向清宁说道:“平哥儿说的,这东西大人小孩吃都没事,不过是先前的人们取个意思,其实没那么邪乎!” 清宁瞅一眼薛平平,脸上露出一脸的嫌弃,皱眉说道:“你先前做的那些菜肴……大部分都是用的猪肉?”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清宁微微叹息一声道:“你做的那些菜虽然好,但都是用的猪肉,可你知不知道,猪是贱肉!虽然有两个羊肉,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待客不能以猪肉为主!应该以羊肉鸡鸭鹅这些为主才是,如果能有牛肉当然更好,可是这牛肉不好弄,而且朝廷有禁止杀牛的禁令!” 薛平平颇为惊奇地说道:“只听说过人分高低贵贱,原来是这牲口也分高低贵贱啊!我就不明白了,那猪为六畜之首,怎么就成了下贱?咱们老祖宗造字儿时,还特意把房间里有猪方为家这道理给安到家字里,怎么现在家里用个猪肉就成了下贱?那羊和鸡鸭就高贵了?” 花婶子在旁轻轻解释道:“猪吃百味不洁净有些脏污,所以被视为不洁之畜;听说西边那什么教都禁止吃猪肉呢!而羊吃草,鸡鸭都吃草籽虫子算是很干净的,被视为净肉,这就被贵人们视为好肉上等肉!” 薛平平笑道:“这些人呐……反正那些畜禽之类,都是为人提供肉食,不管它们吃的什么,都转化为一样的肉,虽然滋味有别,但其质无差,那什么贵人……他们知道个屁!真要让一些高手来做,将一些屎做出来给他们吃他们也吃不出来,还个个得翘着大拇指一个劲的叫好!” “呸!”清宁听他说的粗俗,瞪着眼睛啐了一下,伸手又要揪他耳朵,可手伸出来又想到现在他有韩氏做主,别等会又去告状说被她揍了,便改揪为点,用力在他额头一点,“你就不会说些好的?非得说那些腌臜事!”又瞪了他一眼,方才说道,“这回定下了,再过五天,是你祖母六十大寿!本来你祖母安然无恙的回来咱们就该庆贺一下,这又赶上老太太的整寿,可不得好好的庆贺一下?到时咱们家宴请京中的亲朋好友,估计能来二百来人,你可能筹划得出那些菜谱么?” 薛平平看着清宁问道:“你能弄来牛肉吗?” 清宁道:“牛肉我可弄不来,你还是想着用羊肉、鸡鸭鹅和些新鲜时蔬准备着吧。” 薛平平撇撇嘴巴,眼珠儿一转,随即笑道:“那耶律含嫣他们族人不是开了个第一鲜吗?那主店里有的是牛肉,到时候让他们店送来些就是了。”低头又想了一下方道:“二百来人啊……那是用几案还是用大团案子?”所谓几案便是每人都一个小几案,各自案上上菜;而大团案子便是大圆桌子,即与一千多年后多人共围一张桌子聚餐相同。 清宁想到薛平平和那耶律含嫣的关系,到时候待客的宴会上自然就不会缺了牛肉,自然也高兴起来,听薛平平询问,便想了想道:“准备二十来个单人的,再准备二百来人的大团案子。” 薛平平道:“那我得回去想一下,先写个策划给你看看。” 清宁一怔:“什么……策划?” 薛平平道:“就是按你说的那二百来人的大桌子和二十来人的小几案子的客人,写一个详细的准备方案出来,那些客人坐位不同,用的桌案不同,餐具肯定也有所不同,上的菜当然也有所不同;然后是先上什么菜后上什么菜,还有用什么酒,这些都得事先有所准备,到时候才能井井有条,不显乱象,让客人吃好喝好,还得赞一声咱们家才是钟鸣鼎食的大家风范!” 清宁一听,脸上不喜不怒,凑近了上下打量着薛平平,也不说话。薛平平急忙仰身躲避:“你看什么?我说错了吗?” 清宁这才直起身子来,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说道:“哦,我看看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还知道为咱们家争光添彩啊!”她把“咱们家”三个字咬得重重的,接着又凑近了小声说道,“你不是不认老娘我吗?怎么这会儿又咱们家咱们家起来了?” 薛平平翻翻白眼,哼了一声道:“我奶奶在哪儿哪就是我的家!”根本不接她那话茬儿。 清宁又冷着脸用手点了点他,说道:“你……你好自为之!”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盯着他说道,“你不是要写那什么策划吗?还不赶快去写了来给我看?”说罢便带着她那群爪牙又浩浩荡荡离去。 薛平平看着清宁背影,又撇撇嘴巴,看了看周围,又瞅了瞅木案上,便是被视为贱肉的猪肉也都用光了,只有一些青菜豆腐了,皱皱眉头,又看看大铁锅内剩下的汤汤水水,眼珠儿转了一转,便笑道:“咱们这些人忙了半天,也都没吃饭呢,我再做几个菜,虽然没有肉,但不必肉差!”说罢便让几个厨娘收拾起了萝卜青菜豆腐,之后便煎炒烹炸又弄了几个菜肴,蒸了小半锅米饭。菜肴、汤、饭一好,那香味也扑鼻而来。 虽然是青菜豆腐米饭,但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能让人食指大动,食欲大增!薛平平挥挥手道:“大家自己盛饭盛菜,看看这味道如何!” 花婶子笑着招呼几个厨娘,先给几个孩子盛了饭菜,让他们做到桌旁;然后几个厨娘也盛了饭菜,就坐在那长条木案旁边,开始用餐。 等那饭菜一入口,那几个女孩子只觉得好吃,便是平常吃肉也没觉得有这些青菜豆腐鲜美;几个厨娘倒都是眼睛一亮,连连扒了几口,纷纷说道:“这青菜也能做得这么香?”“那咱们平时也是这些……怎么就没这个味呢?”“呵呵……还得是平哥儿!他是天上的神仙弟子,点石成金说不定都会,让这些青菜豆腐更好吃还不是小菜一碟?” 薛平平吃了几口饭,喝了一口汤,方悠悠说道:“这就是炒菜的威力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先前做肉菜的那些肉汤他可没舍得倒掉,用来烹调青菜豆腐,那可不是要比平日里不管什么都是炖要好吃得多么! 倒是李灵姝人虽小,可也连吃了两大碗,还想再盛一碗,慌得薛平平连忙止住:“哎哎……灵妹妹……可以了,你不能吃太多否则会积食的!你喜欢吃,咱们明天还做!而且哥哥换个花样给你做!”随即又给她盛了小半碗汤让她慢慢喝。 李灵姝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抚着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皱着眉头说道:“哎呀……我吃得太饱了……都站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李静姝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该!谁让你不分饥饱的连吃两大碗的?要不是平哥儿止住你,你不是还想再盛一碗吗?” 旁边的苏叶也低低的娇笑道:“也不怪灵妹子,谁让平哥儿连个青菜豆腐都能做得这么美味呢?连我也给吃撑着了!” 花婶子噗嗤一笑,指着她们几个女孩子道:“以后这话可不能当着外人说啊!不然到时候给你们说婆家的时候,人家肯定会想,唉哟,这几个看着文文静静的跟个大家闺秀似的,怎么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似的?还担心你们能把他们家给吃败了呢!那是真的不好说婆家了!” 花婶子这么一说,几个厨娘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倒把几个女孩子给说的脸蛋儿红红的,都有些娇羞难禁地低下了头。薛平平印象中一直都叽叽喳喳个不停,总有话题说个恋喋喋不休的张琳,这会儿反倒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倒真的像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了,让薛平平都感到有些怪异,不觉便多看了她几眼。 张琳目光一转,便和薛平平目光相对,便立即做出一副凶相,瞪着他说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吃得过饱吃撑着!” 薛平平笑道:“那按花婶子的说法,你以后说婆家可是要容易的多了啊!不会把人家吓跑,更不会把婆家给吃败了!” 大家一听,顿时又哄堂大笑起来。张琳有点恼羞成怒了,挥着小粉拳站起来便朝薛平平打去。薛平平腾地跳起来朝旁边一闪,张琳便来追打他。可她还没跑起来,便又弯下了腰,捂着肚子叫了一声,又急忙坐了下来。 花婶子等人都吓了一跳,她们可是听说过饱食之后蹦蹦跳跳的会出危险,急忙上前扶着张琳问道:“肚子可是很疼?” 张琳捂着肚子揉了揉,抬起脸来看着大家,摇了摇头道:“不疼啊……就是……就是有点涨得慌……” 花婶子仔细看着她,打量了半天,方才嫌弃地挥挥手道:“还夸口说自己没吃多……这也是撑着了!” 大家看着张琳又是好一阵笑,笑得张琳脸蛋儿涨得通红,无处发泄,又狠狠瞪了薛平平一眼。 这时天色也已经擦黑,花婶子便让薛平平他们回去,几位厨娘便来收拾东西。 皇宫大宁宫内,后晋皇帝石敬瑭半躺在软榻上,听着应诚禀报:“……这些都是郭仪先前所传授新曲,大乐署已经全部排练完毕,而且算是很熟练了。” 石敬瑭闭着眼睛,手指在榻边轻轻叩着,思考了一会儿,便挥了挥手,轻轻说道:“让他们按得到曲谱的顺序一一演奏。” 应诚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转身朝大厅内等候的大乐署官员一挥手道:“开始吧。演奏顺序是你们得到新谱之序。” 那官员朝石敬瑭深深一礼,便转过身来,朝早已经准备好的乐工们挥了挥手,算是指挥信号。 乐工们便开始演奏起薛平平自来汴京城后,陆陆续续传出去的乐曲。 乐工们从《新春序曲》开始,到《市集》,将从各种渠道得来的薛平平所传乐曲一一给演奏起来。还别说石敬瑭派出的人极为得力,将薛平平所传乐曲都给弄来,这少说也有几十首曲子,全部给演奏一遍,那至少也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 但石敬瑭半躺在软榻上,仍然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叩动着,有时还和着那乐曲的节拍,很明显他也是懂得一些乐理的,而且记忆力也不差,对这些乐曲很容易融入,那就是说他能很轻易地便能听懂这些乐曲的真谛! 第114章 筹划宴席 第0114章 筹划宴席 石敬瑭正沉醉于那动听的乐曲之中,一个土肥圆的身影走了进来,向石敬瑭躬身一礼,却是木汲。石敬瑭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旁边的应诚冷眼旁观,也是一言不发。木汲倒挺有耐心,仍然躬着身子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石敬瑭方轻轻问道:“什么事?” 木汲低眉顺眼地答道:“回皇爷:是枢密院院判郭威府中传来的消息,五天后是郭威姨母韩氏六十整寿,又兼韩氏安然归来,算是双喜临门,郭府为此将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 石敬瑭嗯了一声,过了许久方才慢慢说道:“韩氏既是郭文仲姨母,又是他养母。文仲幼失怙恃,是韩氏将他养大啊,这养育之恩不比生身父母差!若不是韩氏,文仲只怕早就夭折!文仲庆贺养母平安归来,以及为养母祝寿,为此以告亲友大摆宴席庆贺,乃人之常情,不必多疑。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木汲低着头答道:“什么隐情倒没打探出来,不过他那个幼子郭仪……倒是又弄出一个新花样来,用贱肉做了一桌菜肴,让刘知远夫人李氏、刘延庆夫人魏氏等人吃得是赞不绝口。” 石敬瑭奇道:“新花样弄出的贱肉菜肴?贱肉?贱肉能做出什么好菜肴来?”随即一想,“难怪,他们家那个幼子号有神仙弟子之称,似乎真的是跟神仙学过艺,弄出了不少新花样,看似出人意料,但细细一想,却又都在情理之中啊!” 木汲恭恭敬敬地答道:“魏国夫人李氏和刘延庆妻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妇人,能把贱肉做出让她们都脱口而赞的菜肴,那确实得有神仙传授下来的本事!” 石敬瑭想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让木汲退下,坐起了身子看着应诚问道:“那些曲子都演奏完了?” 应诚看了一眼手中的曲谱答道:“是!都演奏完毕,共用时一个半时辰又一刻。一共是三十六首曲子,曲风各异,据大乐署官员和乐工们的屡次议论,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那就是这些曲子决非一人所作,便真的是神仙曲……那也不可能是一位神仙,而是多位。但郭仪能以冲龄之年记住这些曲谱,那其能力自也不俗。不过臣等以为,郭仪虽有些异样能力,但其禀性跳脱,与其兄郭荣稳重聪慧截然不同,未来或会泯然与众矣。” 石敬瑭沉思了一下,突然想到那次他去那座赐第时,看到被柴氏逼到卧榻下面躲着,不敢出来的场景,不由得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道:“你们……你们的判断倒也有些道理。自古未闻有怕挨揍而被老娘逼得躲进床榻下面不敢出来的枭雄豪杰!”靸上鞋子,走了几步,又吩咐道,“仍然不可懈怠,但也不要太过紧张。毕竟文仲是朕之旧臣,文仲之为人朕亦深知,不要因此而让文仲发现,不然伤了朕的老臣之心,朕可不依!” 应诚和木汲一听,都有些惊讶,不由得对视一眼,急忙躬身应下:“是!臣知晓!”“是!臣一定谨遵陛下口谕!” 石敬瑭又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及乐工们都退下,自己在大殿里缓缓踱步。虽然他已经判断出薛平平之未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但万事总有万一啊!而且那首反诗总是如鲠在喉,让他总也不能彻底消除那份戒心;加之那件朝思夜想千方百计都欲得而始终无法得到的重宝,让他这些天来始终处于一种异样的亢奋状态之中。转了几圈,又不由自主地将腰间所佩香囊取下,喃喃自语着:“云儿,还是得指望着你啊!不知此次能否得到确切信息,将重宝取回,也给朕来个完璧归赵!” 石敬瑭正沉浸在纷杂的思绪之中,只听外面有人用紧张急促的声音禀报道:“陛下,有前方六百里边报加急送到!” 石敬瑭悚然而醒,将香囊又佩回腰间,正了正神色,说道:“呈上来!” 应诚急忙走到大殿门口,将那边报接了过来,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呈给石敬瑭。 石敬瑭接过来,看看边报上的封泥,见并无破损,便用力打开,倒出里面卷着的边报,展开来细看,不由得脸色一紧,紧张地思考起来。 旁边侍立着的内侍宫女们虽然面色仍然各自木然,但也立即悄然站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来。 石敬瑭略去题头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北面招讨行营招讨使臣杜重威、邢州节度使、北面行营招讨副使臣马全节、马步军都虞候臣王周谨奏:……”细看后面的正文,却是禀报与已经起兵造反的安重荣亲率的兵马相遇,双方小规模打了几仗,不分输赢,如今正在僵持状态。 石敬瑭将边报反复看了几遍,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不应该啊……如今是我强彼弱,其又无强援,怎么会打得如此胶着?”随即又独自冷笑一声,“哼!安重荣不过是一自大才疏、有勇无谋的榔糠蠢货,大军一围便当惶惶不可终日,怎么敢率军与王师野战?”抬头朝四下睃巡,却看到内侍宫人们皆恭恭敬敬地木然而立,唯应诚随侍在身旁,便似问又似自问地说道,“难道其亦得强援不成?” 应诚迅速看了一眼石敬瑭的脸色,小声答道:“陛下,臣亦听闻兵家胜负乃是常事,胶着之态并不罕见。安重荣之援无非是襄州的安重进,先前南面襄州行营、武德使焦继勋、先锋都指挥使郭金海、行营都部署高行周俱报已击败安重进亲率的精锐之兵,如今安重进当指日授首,而安重荣再无一助!或许……再给马全节、王周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严密布置,紧紧咬着安重荣,勿使其逃遁,如此我王师已经胜了九成九!” 应诚话中只提了马全节和王周,却将主帅杜重威略而不提,自然也是知道那杜重威是个什么货色,他也担心这次边报中的僵持或许是杜重威胡乱插手所致。 石敬瑭并非不明其理,只是一时身在局中,并未看透罢了;只要再思考一会儿,或许就能看出来。但他还是很欣慰地看着应诚,也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知道应诚并不是嫉妒或陷害杜重威,而是真的担忧前方战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话道:“应诚,你虽身残,却比这朝中不知多少朝臣都看得透,有如此才情,便是担任个相臣也能胜任!你若非自幼进宫,朕必重用你为此次北面统帅,说不定早就平定了安贼!” 应诚急忙躬身谢道:“臣担不起陛下如此谬赞!若非陛下赏识,臣便是在这宫中也不过一卑贱之人,此生唯愿竭尽全力报效陛下,以偿陛下隆恩!” 石敬瑭看着他点了点头,又仔细思量一会儿,方才坐回御案,提笔写了一道给杜重威、马全节、王周的旨意,旨意中再次重审,此战杜重威只守中军大营,而战事则完全由马全节、王周负责,并对马全节、王周做了一番鼓励,期许他们俩平定安重荣之乱,以定社稷。 旨意中除了让杜重威严守中军大营勿得让贼军偷袭,以使王师败绩之外,再无一言提及杜重威,鼓励、期许的话全是说给马全节、王周二人,很明显的是告诉杜重威,不许他插手马全节、王周的指挥,你就好好的当好你的橡皮图章,等着此战功成,领着你的奖励便成,别没点逼数胡乱插手,要是逼得马全节、王周二人跟你翻脸,那你就等着朕的处置吧! 大约在去年,安重荣便联系了在襄州的本宗安重进,议定双方将瞅准时机,同时起兵反晋,南北夹击,同时向开封城攻击,如能成功,双方共分石晋国土。今年年后,石敬瑭发觉二安皆有异动,而且契丹也屡次催促他,要石敬瑭对屡次侮辱捕杀其使者的安重荣给个说法,不然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将亲自率大军去剿灭安重荣。 石敬瑭一方面对契丹的逼迫揪心不已,一方面却又对安重荣的油盐不进感到极其恼火,也开始进行布置,准备剿灭二安,以免后患。石晋朝廷虽占据中原,但如今民生凋敝,朝廷收入不足,要用兵得极早进行筹划,谁知还未准备妥当,已经得到襄州安重进起兵的消息,随后便又得到安重荣响应安重进的噩耗。 听到安重荣、安重进终于与石晋朝廷撕破了脸起兵反晋,石敬瑭并不意外,他也早就做了准备,只是担忧此战一起,本就日渐窘迫的国库,必将四处漏风了,所以一直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给二安许诺了无数好处,奈何二人被自己涂鸦的美景给迷住了,死活听不得好人劝,那就只有打了! 石敬瑭免去杜重威武德使之职,赋闲一个多月后方出任北面行营招讨使,以马全节、王周二人为副,征讨成德军安重荣;以焦继勋为南面行营招讨使、郭金海、高行周二人为副,征伐襄州安重进。 北南两个行营六位主将,另五位人选朝廷众臣皆以为是,唯杜重威被任命时,惹来朝议纷纷,更有人言,只怕再好的局势也要被这个不学无术之辈给败坏得不可收拾。 朝议汹汹弄得石敬瑭也有点头大,但依然硬着头皮定下,他的意思是此次让杜重威担任一方主帅,若能平定安重荣,那无疑也是有了极大的战功,朝臣们也将不再视杜重威为异类、废物。他虽任命杜重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但临行前再三嘱咐马全节、王周二人,此战以他二人为主,杜重威只是个应名的;又将杜重威留下来,再三叮嘱他,只需他老老实实的守着中军,不插手前方战事,不给马、王二人掣肘,此战必将大胜,那时他杜重威躺着也能立一大战功,不管这战功是怎么立的,也是有了立足朝堂的资本,不再像是以前那样,跟个小丑似的不断上蹿下跳,却还总是惹人耻笑。 再说郭府之中,薛平平既然与韩氏重逢,祖孙两个真不愿再分开片刻,便是夜里睡觉,韩氏也要搂着薛平平睡,稍有动静便要问薛平平,可有什么事。天明起来后,亲自来给薛平平洗漱,好像他还是两三岁那样的幼儿,看得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清宁直皱眉头。 但更过分的是,就连薛平平上个茅厕,韩氏也要拿着手纸跟在后面,还掸着那手纸称赞:“看看……看看……我孙儿连方便都与众不同啊!” 那话传到清宁耳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个时代,便是再富再贵的人家方便之时,也多用的是竹木片做的厕筹,哪有用纸的? 汉家重学问,纸张自发明以来,便是为中华锦绣文华所用,所以世人一直都有敬惜字纸的传统!拿纸来做擦屁股纸?不要说读书人了,是个中原汉家之人都觉得是暴殄天物!而薛平平却专门收集了一些废纸来当手纸擦屁股,先前还曾被清宁骂过,说他屁股金贵,但薛平平既不争辩更不解释,你说的再多他依然故我,根本不理不睬。弄得清宁最后也不说他了,反倒也试了一试跟着用了起来,方发觉……咦……难怪这小子如此倔强呢,是真的好好用啊…… 薛平平既然奉了清宁之命,做两天后宴会的策划,那就在第二天上午,细细思量一番后,写满了三页纸,又看几遍稍做改动,便拿着这策划去见清宁。 清宁看了看,又去和丈夫商议一下,方告诉薛平平,此次宴请外面由他长兄郭荣全面负责,但宴会方案则全按他的方案来,而且把采买也交给了他,让他带着人去集市,看中什么便买什么,尽量将此次宴请办成既低调不奢华,而又能赢得客人们普通称赞的一次聚会。 薛平平听到清宁同意他出门,而且是去集市这种热闹之地,都有些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清宁不说话。清宁则皱起眉头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薛平平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就……这么……让我出门?不怕我弄什么妖蛾子了?” 清宁又瞪起眼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又转了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才慢慢说道:“你祖母回来了,你真要再作妖折腾,看看你祖母是不是会担忧!”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随后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清宁瞅着他背影,呵呵一笑:“哼!小东西,老娘不信还真的治不了你了!呵呵……” 薛平平转身走出清宁房间,便来找负责采买的管事郭小庄,他是郭贵信的长子。郭小庄便派了一辆平板牛车,自己又带了两个家丁,和他一块出府去集市。 李灵姝也要跟着出府,却被郭小庄劝阻。看着她那泫然欲哭的小模样,薛平平有些不忍,便轻轻说道:“小庄哥,要不……带上她吧?” 郭小庄急忙说道:“哎哎……这可不行!灵姐儿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郭府的千金,不能和外面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一样到处乱蹿的!” 这时李静姝也赶了过来,将李灵姝拉回。薛平平只得向李灵姝挥挥小手:“灵妹子,你先回去等着,我出去给你带好玩的回来!” 李灵姝便在李静姝的拉扯中一步三回头地喊着:“哥哥说话要算话哦……不能骗人的哟……” 薛平平笑着说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人啊!” 李灵姝说道:“上回在那山里面,你就骗过我!你说你出去找奶奶和娘,可是你一出去就……就……” 薛平平知道她说的是当初两人躲藏在山林时,就要被武德司官兵发现时,他将李灵姝藏好了,自己骗她说出去找奶奶和武丽云,将武德司官兵引走之事,可现在这事也没法和她解释,只得默认:“哎哟……那不是……嗯……不就那一次吗?这回绝对不会骗你的,你看哥哥这是和小庄哥哥一块出去买东西,很快就回来的!”说罢便催郭小庄赶快走。 郭小庄忍着笑,朝赶车的家丁挥挥手,几个人便坐在牛车上,慢慢悠悠地从西院这边出了府。 郭小庄看着半躺着的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准备到集市上买些什么?” 薛平平道:“看到什么合适就买什么吧。嗯,小庄哥,这汴京城里哪个市场最大东西最多?” 郭小庄一咧嘴,稍一迟疑方答道:“哎哟,你要问这开封城里哪个市场最大……这可说不准,反正都差不多吧,但东西最多最全的应该是相国寺那边。” 薛平平道:“那就先去大相国寺那边看看!”接着又问道:“还有哪些集市?” 郭小庄答道:“还有坊巷桥市,那是杀猪卖猪的,当然也有鸡鸭鹅羊。另外也有几个小集市,东西都没这两个集市多,去不去都没啥。” 薛平平道:“大相国寺那边的集市多长时间开一次集?” 郭小庄想了想也是不确定地答道:“好像是逢五开集吧?”随即眼睛一亮,嘿嘿笑了起来,“真巧!咱们今天正好赶上大相国寺那边的集日!” 薛平平不禁失笑道:“逢五开集?那每个月才有初五、十五、二十五三次集日?还不如我们那里的小乡镇,有的逢单有的逢双,有的则天天都是大集。就是不开集,那市场里也是什么东西都有,想买什么都不用非得等开集才行。” 郭小庄一听,倒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们那里怎么那么多集日?难道就有那么多东西卖?光有东西卖也不行啊,还得有足够的来赶集的人才行!” 薛平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但他也不在乎,便瞎扯道:“既然能开集,那就肯定有人来,也肯定有足够的东西卖,不然除了做生意的谁去天天赶集啊?” 郭小庄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说话间牛车已经来到大相国寺山门外,他们便留下一个家人看车,薛平平便打头朝里走,郭小庄和另一个家人跟着往里走。 薛平平走到那山门里,见那宽阔的道路上全是摆摊设点的,两边的商铺更是鳞次栉比,原来他们来的巧,正赶了集日。薛平平一边往里走,一边朝两边看着。这大相国寺他也来了几趟,却没有逛过这里的集市,此次自然要好好看看。但他很快地便觉得乏味起来,虽然摊贩不少,货物也多,但并不都是他想要的那些食材。好容易来到里面,方才见到一些卖禽畜的,便挑用得着的付了钱,让卖货的给送到外面的牛车上去。 薛平平又逛了一会儿,觉得买的差不多了,便又选了几样好玩的自己拿着,便跟郭小庄说可以回去了。 郭小庄有点诧异地方说道:“平哥儿……你就买了这些?依我看咱们家要宴请的客人至少有百十口子呢,我听太太说,咱得按二百左右的来客算,东西只能多不能少,不然到时候不够吃,那不成了笑话了吗?” 薛平平笑了笑道:“足够了。”一指牛车,“那车上的东西,便是来三百口子那也足够用的!”说着便跳上了车。那牛车已经装了大半车东西,但还是能将他们几个给载下的。几个人便都跟着上了车,便往回赶。 回到府里,薛平平便让府里的厨娘、厨子们将买回来的食材给分门别类的给做了简单的初步加工,然后将给李灵姝她们带的礼物送给了她们,让她们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抱着那些好玩的玩去了。他便离开,去找一直留在这府里,非要跟着他当小丫头的教坊司的阴素素。 阴素素见薛平平特地来找她,细细长长的大眼睛里顿时闪烁着喜悦的火花,急忙迎上来款款施礼,然后问道:“少公子找奴可是有要事?”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有点事。我且问你,如果我要请你们教坊司里的人来我家里演出,都需要些什么?” 阴素素笑道:“若是别的人家去教坊司请人演出,那教坊司真的不一定去;但是少公子么……你要多少人?” 薛平平有些诧异地看看她,眨了眨眼睛道:“可能要十来个……嗯……最好二十来个。你看能来吗?需要给多少钱?” 阴素素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薛平平问道:“怎么了?上回不是说很愿意来我这儿吗?你这是……”阴素素笑道:“上回我们那里好多师父都说过了,只要少公子需要,他们都愿意带着弟子来为郎君所用,而且不用郎君赏什么钱的。郎君若是高兴,赏大家几支新曲就成!” 第115章 大戏 薛平平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他们是想要我这曲子,早说啊!我没什么钱,曲子可是多的很!可是钱还是要给的,也不能白用你们。” 阴素素笑道:“真的不用!少公子若是赏几支新曲,我们会了新曲,随时都能挣得更多的钱。不过少公子有适合我们的曲子么?” 薛平平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用些什么曲子,情情爱爱的相思曲?优美宜人的风景?还是打打杀杀的?游戏红尘的?亦或是庙堂大曲?” 阴素素笑着点头道:“若是这些曲子都要的话,少公子可都有么?教坊司里可是需要各种新曲,因为不同曲风的曲子可以在不同的场合里演奏,我听师父说过,我们会的曲子最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薛平平笑道:“那好,等会我就写几首曲子出来,你拿去给你那些师父看看,若是能入得他们的眼,便让他们过来吧,我这边是要给家祖母贺寿、接待宾客演奏些新曲子,还得排练一下,就三四天的时间。”说到这里,他多说了一句,“我府中过些天的宴会,来的客人可能会很多,那你们能多来些人最好,你们能换班演出,不用那么累;我也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如果来的人足够多的话,或许还能排练几出大戏!” 阴素素一听,顿时也兴奋起来,至于大戏她还不能理解,但只要有新曲子可学,她便会开心,便催促起他来:“那好,少公子你去写曲子吧,我等你写好了就拿回去给师父们看看。不管适合不适合我们那里,只要是新曲,师父们都很喜欢的!” 若是被教坊司的人看到阴素素竟然敢这么大胆的催促一位重臣之子,那她必定会受到呵斥甚至重罚。薛平平自己并不以为忤,反倒习以为常,毕竟在他原先成在的那个时空里,男女平等已经深入人心,成为天经地义之事了。优伶也不再为人所歧视,明星不知成为多少不知世事的少年男女的梦想。哪怕再被潜规则,只要能红能上位,那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况且……能为的年轻貌美可称得上倾国倾城的漂亮妹子效劳,不知是多少舔狗求之不得的美差!何况……这阴素素现在虽然是身份卑贱的教坊司艺人,但在后世,那绝对算得上是国家队的小艺术家了! 薛平平虽然不是舔狗,但与阴素素平等对话,请、谢谢、不好意思这些词语从他口中说出,虽然让阴素素感到不可思议,却也让阴素素在他面前既感到娇羞,又无比的轻松愉悦,她在他的眼中从来都没有看到那种既鄙视她的身份,却又觊觎她美色的贪婪;看到的只有平等,只有欣赏,还有几乎从来没在外人那里得到过的尊重,自然很喜欢和他相处。 薛平平便找来笔墨纸砚,想了想提笔便写下了几首曲子,等墨渍干了,便卷起来交给阴素素。阴素素如同抱着宝贝一样,脸蛋儿红红的看着他,鲜润香柔的小嘴巴紧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平平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轻柔地说道:“你不是要给你的师父们看这曲谱吗?还不快去?” 阴素素眼圈一红,低下头来,急忙抹了一把,再抬起头来朝他莞尔一笑,似乎并没有激动的流出眼泪啥的,便转身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薛平平急忙跟在她身后,让郭恭明给她派了车,也派了两个家人跟随她一块回教坊司。别看这汴梁城现在是京师,但治安状况并不怎么样,若放她自己回去,就她一个相貌极美的小女孩儿,极有可能无法安全返回教坊司。 不到半个时辰,阴素素便转了回来,后面跟着十多个教坊司的小官和乐师。 众人一见薛平平便恭恭敬敬的先向他施礼,然后便整整齐齐地站好,等待薛平平的吩咐。 薛平平倒有点惊讶了,点点头道:“你们倒来的快!一共就这十来个人么?” 为首的小官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少公子,我们这些人是先来打前站的,后面还有好多位呢!听说是少公子家宴会待宾,大家都抢着要来,当然我们也向上禀报过了,大丞和大令都说了,只要少公子这边需要,我们大乐署、教坊司可以尽出。事后少公子赏几支新曲给我们就成!最后才定下看少公子需要多少人,我们就来多少,最多能来二百左右,不知少公子可会需要这么多人么?” 薛平平倒吓了一跳,急忙摇头摆手道:“哎哎……我这里可装不下你们那么多人!还一二百人……便是来个百十人我都用不完!”见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薛平平也跟着笑了。他没想到太常寺属下的大乐署和教坊司倒这么热乎,便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想来,我原先想着来一二十个就行,现在么……来个三四十吧!再多估计也用不到了。”说罢便将摊在桌案上的写好的几首曲子递了过去,“这是我这次宴会要演出的歌曲,你们看看,排练一下。” 那小官早就看到了桌案上铺开写好的曲谱,心里也早就痒痒了,此时哪还忍得住,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细细看着,边看手里还边打着节拍。他也是上次来过,曾经跟着薛平平学过那五线谱的。他看了一遍,便将几张曲谱分别递给几个中年乐师,让他们都先看看,然后根据曲谱回去叫人过来排练。随后他又问薛平平:“少公子,就这几首歌曲只怕很快就演奏完了,还有新曲子吗?” 薛平平笑道:“我这是你们来之前写的几首,还有一大半没有写出来呢。现在你们先看看这几首,我再把另外的写出来。” 那小官更加高兴,急忙又施一礼,便去安排。 薛平平便又坐回到桌案旁,思索一会儿,便将自己觉得合适的一些歌曲给写了出来。 薛平平这边曲谱还未写完,便见又有家人来报,说是先前那玩杂耍的百戏班子也来了,在前面等候着,看他要不要见。薛平平一怔,正要问时,便见一位乐师走过来道:“先前我们来时,遇到了那位周班主。”说着又笑了起来,“我等看他一腔热情,想着少公子府中宴客,那肯定是越热闹越好,便跟他说了。他们听说少公子有事,便也要来为少公子效力,说是回去叫人,不想也来的这么快。” 薛平平将新写好的歌曲拿给他们看,又拿起一张写满故事梗概的纸递了过去,说道:“为了庆贺家祖母平安回来和六十大寿,除了那些新曲子外,我这里还有两出大戏;其一名为《满床笏》,说的是前唐时期的名将汾阳郡王福禄寿考俱全,其俱任朝廷重臣的七子八婿俱来贺寿,笏板摆满一床的故事;其二为麻姑献寿,说的是三月三日西王母寿辰,开设蟠桃会,各路神仙齐至祝寿;百花、牡丹、芍药、海棠四仙子采花,特邀麻姑同往;麻姑乃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献于王母,欢宴歌舞。这两出戏文比较长,这上面写的是故事梗概,至于具体戏文中的唱腔、道白,还得等我一一写出。不知你们能否排练演出这样的戏文,我初来此地,也不知你们这里是否有什么忌讳,若是不能,我再想想别的。” 众人一听,俱都大感震惊。 他们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为专业的音乐和戏剧从业者,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戏文。所谓优伶,据说炎黄时代便已出现,史籍中关于优伶的记载也是不绝如缕,但随着几千年来中华文明的不断发展,甚至到了前唐时期那种极为鼎盛的年代,便是被人们戏称为“梨园天子”的唐明皇李隆基、后唐庄宗李存勖,他们甚至亲自下场参演的剧目也不过只是有些小片段的如后世简单歌舞小品一般的戏剧,像元明时期的杂剧、清以后涌现出来的各种地方戏,数以万计的戏剧剧目,在这时代根本不能想象。 此时听薛平平简单介绍了这两出戏,又看了他写的故事梗概,都知道这两出戏将是空前巨大的戏文!那么他们若是能参与其中,青史留名是不必说了,于其中学得更多的曲子,甚至借鉴出来编创一些新的戏文,那都是极有可能的,如此一来,他们虽然身份卑贱,但也将因而被世人高看一分!至少——他们甚至他们的后代能以此为生,始终都能混一口饭吃。 这时那百戏班的班主周兴志也带着他那百戏杂耍班儿的十几号人来到,先上前和薛平平见了礼,便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候。 那教坊司的两个小官凑在一起看了那两出戏的故事梗概,又低声商量了几句,随后便向薛平平说道:“少公子这两出戏文,并无忌讳之处。前朝名将汾阳郡王的故事,便是如今京中勾栏瓦舍当中也有艺人传唱的,并无什么关碍。所以少公子尽可放心,还是尽快将这戏文写出来,让我等先睹为快!” 薛平平想了想便道:“我这新谱你们中不少人都学会了,咱们这样办:我写一段,你们排练一段;等你们上一段排练熟悉了,我再给你们下一段;这样等我写完了,你们差不多也就排练好了!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都纷纷点头赞同,并无一人异议。 随后薛平平便趴在桌案上,用他做的那几支蘸水笔,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他写完一段,便交给这些乐工们排练。毕竟是这年代最顶尖的专业人士,只要识得薛平平的谱子,那演奏起来自是不在话下。 其实薛平平凭记忆写出来的那《满床笏》,并不是最出的戏文,而是一千多年后各剧种都有的剧目《打金枝》,而他记的最清楚的则是豫剧中的《打金枝》。但他考虑到《打金枝》这出戏或许没什么忌讳,但这个名称或许会让某些人不适,还不如这个戏最初的名称《满床笏》,不但全无任何时代的忌讳,而且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一个名称。 一千多年后的那个时代因为各种娱乐项目层出不穷,戏剧已经如许多旧时代的东西一样,几乎是日薄西山了。绝大多数剧种的剧团非国家补贴已经难以为继了,但豫剧算是我国数以百计的剧种中的一个奇迹,据说是不用国家补贴能养活自己还能赚钱的唯一一个剧种!全国各个省级行政区几乎都有豫剧剧团,可见豫剧影响之大! 另一了戏《麻姑献寿》则是京剧中的名剧,薛平平虽然记不全,但也能记住其中大部分,尤其是一些曲牌,当初他研究这些的时候,是记了不少的,此时倒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薛平平花了两天的时间,将这两出戏全给“默写”出来,随后又和教坊司的官员、乐工们商议了一下,做了些相应的行头。现在的郭府并不像先前那样窘迫了,随着白沙糖以及薛平平后来弄出来的蚊香、火柴,日渐富裕,拿出些钱财来并不为难。何况是为了给韩氏贺寿,更得到了清宁和郭荣的大力支持。 《满床笏》和《麻姑献寿》两出戏,两种曲风,让教坊司的乐工们大感诧异,也极为兴奋。这两出戏至少用到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曲牌,他们教坊司里一共才有多少曲牌?这一下多出上百个来,又怎么能不让他们兴奋不已! 不要说是排练成功正式演出了,便是平时排练时,也有不少人来观看。因郭府西院极大,到时戏台便搭在这里,艺人们便在这里排练。那阵阵新奇的乐声、歌声传了出去,便是郭府西院的院墙外,也聚起了不少人来听。而且随时都有行人被乐曲歌声吸引,驻足不行,一边朝里面张望一边细听。可院墙高大,又能看到什么? 还是开封府里的衙役们,觉得这里团聚太多人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端,便上报判官石应芳。石应芳与郭威的关系正处在友好期,当然也收到了郭府送来的请柬,自然知道郭府是在排练两出大戏,而且已经知道了戏文,也是极感兴趣,早就决定到时肯定要带着家眷去郭府祝贺,“顺便”再看两出好戏。此时闻听下边来报,便命手下带着十来个人,去郭府西院外巡查,只要那些听曲的不闹事,便不用管。 郭荣自然也极会做人,开封府既然这么给面子,那他自然要投桃报李,也让人给抬出一张桌子几张圆凳,放在西院外,再弄几壶茶水、瓜子、果子什么的,算是招待开封府来维持秩序的那些衙役们;甚至有时衙役们换班下了差,想进去看一看那排练的戏剧,郭荣也让人进来观看。 但随着那些看过剧目排练的衙役们出来后,洋洋得意地宣扬着郭府中所排练的是从未有过的大戏,顿时让围在外面旁听的路人们更加痴迷了,而且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看那样子仅凭十来个衙役来维持秩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了。 石应芳听属下禀报,也有些头痛起来,不禁苦笑道:“本想着郭府不过是给老太太庆个寿,这京城里哪个月没有重臣府邸里贺寿的,谁也没引起过什么事端来,谁会想到并不算是顶级朝臣的郭威府中庆个寿,也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热闹来!”揉揉眉头,想了想便去齐王府,向齐王石重贵求援,让他给派些人手来。 本来石重贵也接到了郭威亲自送来的请柬,开始并未当回事儿,这时听石应芳一说,也不禁来了兴致。年前他的王妃张氏病逝,他并未续娶,只是背着人在勾搭那位天姿国色的二嫂冯氏,正想方设法地讨她的欢心呢,心念一转,便笑了笑一挥手道;“郭文仲近来屡向孤王示好,而且他是阿爷的心腹旧部,一向被阿爷视为股肱之臣,极得阿爷信任;而且你也屡次向孤进言,说若得郭文仲相助,比得无数酒囊饭袋都要强!孤知你是真心为孤着想,你既然提了这事,那好,就依你派一百皇城司的军兵,但不要闹出什么大动静才好。”见石应芳高兴的直点头,又问道:“一百军兵可足够用么?不行的话孤还可再派些。” 石应芳笑道:“足够了足够了!殿下啊,郭府院墙外虽围了不少人,但人家可不是闹事的,是去听新曲子听戏的,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事。但臣为殿下辅助,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啊!无事当然为好,一旦有事,咱们也能迅速处置,而且也不致惊扰了郭家的老太太。”又凑近了笑道,“殿下,郭文仲虽然向殿下示好,但他为人忠诚耿直,便是平时咱们想跟郭威交好,也没什么好名目,而且郭威也从不收礼;但这次是他家老太太过寿,咱们怎么做,他都得接着啊,否则岂不要落个不孝之名?所以依臣愚见,殿下此举,那郭文仲怎么也得领情吧?” 石重贵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石应芳的肩膀说道:“既然郭文仲是为他们家老太太办的寿宴,那本王到时候一定要去祝贺一下!”见石应芳点头,便又小声说道,“孤的二嫂如今独自在家,有些郁闷,既然郭府中在排练新曲……还有那什么大戏,只怕她也是想去看看新奇的……” 石应芳自然知道石重贵的心事,但像他这样的出身,也从来没有将此类事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们先祖乃是沙陀人,沙陀人更是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了,父兄去世,子弟将父兄妻妾占为己有的事实属寻常!听到石重贵的交待,石应芳便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二人算是各自心中有数了,石应芳便即告辞:“殿下,臣的事情说完了,那臣就告辞?剡王那边……臣让臣妻去看看,与剡王妃说说话,一块去郭府给郭家老太太提前拜个寿,这也是咱们宗室代陛下体恤臣工、维护朝廷了。” 剡王便是石敬瑭的养子石重胤,石敬瑭起兵时被后唐末帝杀害,石敬瑭建立后晋之后,追封为剡王。石重胤被杀前才成婚不久,但因成婚时间太短,妻子冯氏并未给他生育一儿半女。 石重贵笑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石应芳便即告辞,先回了自己家里,准备了些礼物,让妻子带着立即去剡王石重胤家里,邀请剡王的未亡人冯氏去郭府,给韩氏拜寿;随后自己便拿着石重贵的手谕,去皇城司申领石重贵派给他的一百军兵。 郭府这边为庆贺韩氏六十大寿,此时已经粉饰一新,张灯结彩。正堂上也挂起了大幅寿字,四周及外边廊檐下,都摆上了开得正盛、五颜六色的月季花。月季有多种花色,但最得国人喜爱的就是红色月季花,而且月季中开得最好看的也是红色的月季,因此月季花又有个别名“月月红”!此花后来成为千年后西边那座城市的高花,而汴梁城的市花则成了菊花。 西院这边则按薛平平的策划,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因怕到时天公不作美,连下边也搭起了棚子。 此时除了府中的孩子外,便是忙忙碌碌的教坊司的官员和艺人们。他们按照薛平平给的戏谱,不但加班加点的将薛平平给的两出戏《满床笏》和《麻姑献寿》给排练出来,连薛平平最初设想的《五世请缨》也给排练出来。 豫剧《五世请缨》是杨家将的故事,一千多年后的几乎各个剧种都有类似的剧目,有的叫《百岁挂帅》,有的则叫《十二寡妇征西》,说的是杨家将第四代杨文广被番兵围困,消息传回,文臣主和,杨家将主战。正在欢庆佘老太君一百零七岁寿辰的杨家,闻此噩耗,悲痛过后,便由佘老太君上殿请战。此后佘老太君百岁挂帅西征,击败番兵,求出重孙杨文广,得胜回朝。 薛平平犹豫的原因则是,此戏讥讽宋室君臣还不如一群女子有骨气,遇到外敌便只知妥协纳贡。虽然此时北宋还得差不多二十来年后才能建立,但问题是……不但未来的宋太祖、宋太宗那两位皇帝在郭府跑来跑去的帮忙,他们俩的父亲、被他们追赠为宋宣祖的赵宏殷,以及他们的母亲杜氏、姨娘耿氏都在郭府里跑前跑后的忙碌着呢!真要将他们后代的干的丑事现在给扒出来,薛平平有点“于心不忍”。可想了又想,祝寿的戏除了那出《满床笏》和《麻姑献寿》之外,好像也只有这出《五世请缨》最为出名也最好看了。而且——薛平平极为喜爱《五世请缨》中的那段恢宏大气、气势磅礴的开场曲,一向认为与西方吹嘘的最顶级的交响乐名曲相比较,也是毫不逊色!为祖母庆寿,并祝祖母福寿绵延,又怎能不把这段名曲演奏出来让祖母和客人们都欣赏一下呢?最后薛平平干脆不管了,反正就是现在演出来这出戏来,谁也不知道是演的什么时候,居中人是谁,只会以为此剧乃是虚构。因为历史上根本找不到相似的人物和事件啊,想要看到剧中的人物,至少还得二十来年呢!现在那位杨老令公杨继业和佘老太君的原型折氏,大概还都是小屁孩吧?薛平平一想到后世妇孺皆知、沙场百战的杨家将的两位老祖宗现在还是小屁孩,就有点乐不可支。 第116章 彩排 薛平平正在想着杨家将的两位老祖宗现在或许还很小,却忘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也正是他口中的小屁孩儿,正笑傻笑呢,却被人揪住了耳朵。虽然揪他耳朵之人没用力,也并未感到疼痛,他仍然习惯的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嘶——”,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清宁来了,急忙说道:“我可没做坏事,正忙着呢,你揪我干吗?” 清宁转到他面前,方松开手盯着他仔细打量着:“你没做坏事?呵呵……那你傻笑什么?是不是正想着做坏事呢?不然怎么老娘一揪你耳朵你就脱口而出说什么‘没做坏事’呢?” 薛平平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说道:“我想着这三出大戏排好,到时候无论来的是什么客人,那一准能让他们大吃一惊!因为这些戏……他们肯定都没见过!” 清宁心里虽认同,但口中可不惯着他:“就你能就你本事大是不?难到这天底下就你一个会这些?我看这三出戏三种曲风,那不定是多少大家合作才能编排出来的,你怎么就能判定你那些神仙师父没有教授别的弟子呢?” 薛平平一怔,眼睛眨巴眨巴,虽然不服气,却无话可说。清宁虽不知穿越这事,更不知其理,但在他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穿越党都可以组成一支乌泱乌泱朝着各个历史朝代急行军的大部队了,难保没人也一块顺着他来的那个虫洞一块过来!但这机率……呵呵……不说有多少,即便是跟着穿过来了,又会是个什么人?能像他这样什么都接触过,都能来上一手? 清宁见他被自己驳的无话可说,心里自有一种莫名的快意,便又问道:“以前太常寺所属的大乐署、教坊司,不是不接外面的活儿,但要价贵不说,对要出堂会的人家也要挑三拣四,不是朝廷中的三品以上官员,根本不予理睬。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嗡嗡的全涌来了?看这纷纷杂杂的场面,怕是不少于一百人吧?便是咱们家现在有些进项了,只怕也裹不住你请这么多大乐署教坊司的乐舞歌伎吧?” 薛平平一拍小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这个倒不需家里花一个大钱的,全由我包了!” 清宁鄙夷地撇撇嘴巴,用力一戳他额头:“你包了?你能值几个钱?只怕把你打包搁秤上秤了不过五六十斤肉,还赶不上一头肥猪肉多!” 薛平平一听这话,更加不服气了,便瞪着她道:“你成天说是我亲娘,说我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还天天骂我是孽障、肥猪,那你……”一语未完,便见清宁变了脸色,腾地一转身拔腿就跑。 清宁武艺不低,一手揪耳神功更是练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以前也从未失手,不想此次只是意动手还未伸,薛平平便提前溜掉了,也是一怔,看着他背影,急急地追了几步,又急忙停了下来,朝四下看看,并未有人注意,方才放心。 虽然老娘收拾儿子天经地义,但她毕竟不是外面那些平民百姓家的主妇,可以肆无忌惮的撵着调皮捣蛋的儿子满地跑,而是有着朝廷正式册封的四品郡君,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要注意自己的风度!但看着薛平平跑出不远,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却又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回来!” 薛平平撇撇嘴巴,小声说道:“你以为我傻啊?回去让你揍?哼!想得美!”却又朝东边月亮门那边张望,很明显是在盼着靠山祖母韩氏尽快过来给他保驾护航。 清宁朝前走了几步,见薛平平同样又跑了几步,便又停了下来,轻轻说道:“你奶奶……她正陪着客人呢,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的!” 薛平平道:“哼!那我去找她!” 清宁黑着脸道:“有种你别去找奶奶!” 薛平平道:“有人要打我,我不去找奶奶还任人打?那是我奶奶,又不是你奶奶!凭什么不让我去找啊?” 清宁啐道:“呸!没人跟你争奶奶!是你奶奶可那也是我的婆母娘!”又冷笑着说道,“老娘是你亲娘!还管不了你个小屁孩儿了?” 薛平平想反驳一句说你不是我亲娘,但想了一下,还是别刺激她算了。一则这事是经过祖母韩氏背书的,他再跳反那肯定吃亏;二则只怕会惹得她更加暴怒,真要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痛扁一顿……那不是纯属自己嘴贱自找的吗? 清宁见他无言以对,心里稍微舒服一点,朝他招手:“过来!”薛平平反倒退了一步:“不过去!”清宁皱起眉头:“过来!不打你!”薛平平道:“我不信!”清宁瞪起眼睛来:“老娘说话算话!说不打你就不打你!”薛平平哼一声道:“哼!说不打……那揪耳朵、用脚踹、用手拧……拧得更疼!”清宁没好气地说道:“你奶奶回来你就有了撑腰的,敢跟老娘顶嘴顶个没完了是不?” 薛平平一乐:“是啊!奶奶没回来……你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奶奶回来你还想打……哼!没门!” 清宁索性不再跟他较劲,直接问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总是想着挨打?”朝旁边一指,“这么多教坊司的人……还有大乐署的,你真以为不花一个钱就能平白的用人家啊?教坊司出来就够贵的,那大乐署的从来没出来给别人家演过!” 薛平平道:“他们找的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只要我给他们弄几首新曲子,一个钱都不用给的!还说他们要自带干粮,这个我没依他们,饭咱们还是要管的!” 清宁眨着眼睛思考着:“咦……这倒稀奇了!大乐署、教坊司还从未有过如此好说话的时候!” 薛平平扬起小脸蛋儿傲然说道:“要不是我太小了,同意收他们为徒,他们还得带着束修来拜师,那我还能大赚一笔呢!” 清宁问明白了这事,倒放下心来,可看着薛平平那神情,又满心不爽:“是啊!我这个平哥儿是天下少有的神仙弟子,咋就不能收几个学生呢?哎呀,那不亏死了吗?” 薛平平道:“你也不用这么酸!我要真收了,估计你又该跳脚了!” 清宁啐道:“呸!你收学生我跳什么脚?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转念一想,急忙说道,“不许收教坊司的那几个女孩子!” 薛平平一撇嘴巴:“看看!前面才说,后面又反悔!早知道你就不是那开明的人!” 清宁又急忙朝四下瞅瞅,上前一步悄声说道:“教坊司里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避还避不开呢,你偏偏要往家里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不就看那几个小女孩子长得好看吗?你才屁大一点,就敢招惹这么多女人……谁借给你包天的色胆?” 薛平平道:“看看……看看……想歪了不是?便是收徒弟,谁还不想收几个漂亮的长得好看的又有灵性的?我有什么花花肠子?我才多大啊,又能干什么?况且又不是只收女孩子,男孩子也一样收的!” 清宁啐道:“呸!那就更不能了!让外人知道了……你还……还男女通吃……你……你不要脸……你老子娘还要不要脸啊?” 薛平平又撇撇嘴巴道:“你又着什么急?我不过只是说了一句,哪能真的收他们为弟子了?” 清宁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老娘懒得跟你置气……随你弄随你作!”话是如此说,但随即又瞪起眼睛来道:“这次宴请由你长兄负责,你……你把这些唱曲歌舞的弄利落了就行,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不然咱们家可就成了这汴京城里的笑话了!” 薛平平道:“这你放心!最多也就是我成了笑话,决不会连累你的!” 清宁觉得自己来找他说话,简直就是个错误,要搁以前,那至少也得揪住他耳朵狠狠教训一顿,可现在他有韩氏撑腰,是真的打不得骂不得了,瞪了他半天方才说道:“你以为你是一个人哪?你成了笑话那就是咱们郭家成了笑话!” 薛平平道:“那我弄好了,不成为笑话成为个神话总成了吧?” 清宁哼了一声,手指点了点,想再叮嘱几句,可看着他那神情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你……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便走,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一会,再跟他说下去,只怕会真的被他气的暴跳如雷了! 薛平平见清宁转身走了,方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恭送。 清宁似乎不经意的一回首,看到薛平平仍然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心里不由得一笑,心说这小东西虽说跟她犯冲,但只要不是把自己气得要揍他,他的言行举止还是保持得极好,几乎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那文质彬彬、甚至于稍显雍容华贵的姿态,怪不得不但他自己说是有个神仙师父,便是听到这说法的也都信以为真呢! 清宁既然发了话,让薛平平负责乐舞歌戏这部分,他也就不再去管别的。虽然时间极为紧张,但这次大乐署、教坊司来的艺人已经多达一百三四十人了,还要再来但被薛平平阻止了。这三出戏除了跑龙套的外,主要角色也不多,舞台戏剧角色太乱也容易引起混乱,所以即便是最大型的连本戏那主要角色也不会太多。 薛平平把三出戏给“默写”出来后,由大乐署、教坊司的诸位老师父商议着给这一百多人给分成了三组,三组人每组负责一出戏,这样三出戏都能迅速编成排练。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戏剧“国家队”的“艺术家”们,还是极有天份的,拿到自己的角色后,便迅速记住了自己的唱词和对白,又编排了一些动作,将音乐也给按这时的演奏习惯给编排好,练习了几遍后,便按薛平平的要求,进行“彩排”。 第一个进行彩排的是《五世请缨》,那气势磅礴、大气恢宏的豫剧名曲“开场乐”被乐工们一演奏出来,便给薛平平一个惊喜,果然是“国家队”,毕竟不同凡俗!薛平平默默听着,但演奏尚未过半,便皱起了眉头。那大乐署的官员听着这音乐,也颇有些自得,可一转眼看见薛平平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凑过来问道:“少公子,可是曲子错了还是有什么不妥?” 薛平平皱着眉头慢慢说道:“曲子并没有错,只是感觉有点不够味……”他瞪大了眼睛,朝舞台上看着,左看右看,再瞅瞅那舞台左侧的乐队,心说莫非是因为这乐队的关系?眼睛眨了眨,问道:“咱们大乐署、教坊司里可还有多少这样的乐工?” 那大乐署官员姓关,双名忠义,乃是九品小官。别看薛平平年幼,因得了石敬瑭的赐封,虽是个虚名,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官员,可比他高着好多级呢,由不得他不恭恭敬敬的,何况——他们大乐署、教坊司里不知多少人都想着要拜薛平平为师呢!所以这关忠义在薛平平面前既像是下属,也像是学生,恭恭敬敬地答道:“咱们大乐署、教坊司里这样的乐工还有几十人呢,少公子若是用得着,下官立即让他们过来。” 薛平平指着舞台上的乐队说道:“你照着这个乐队再给组两个来,人数相同,乐器也相同,最好技艺也差不多少,而且——最好来了就能很快的演练好这些曲子,可以吗?” 关忠义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的!咱们大乐署教坊司里的乐工担负着朝廷礼乐大任,乐工们都是技艺娴熟的,这些曲子只要能让他们过耳听上一遍,基本就能记个大半,再熟悉熟悉,练上三两遍的就能很好的演奏了。” 薛平平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好了,尽快让你们的人来,再组两个这样的乐队,等他们熟悉了之后,让三支乐队分别在那边……还有那个地方……那儿那儿……同时配合着演奏,这样的音乐效果会大大增色。这东西有个名目,叫做‘环绕立体声’!” “环绕立体声?”关忠义一怔,重复了一句,随后又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薛平平正要解释,待要开口方觉得有些麻烦,想了一下,摆摆手道:“如今你让我讲……可能有点绕嘴,你先去办,等办好了一齐演奏,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关忠义点点头道:“好!下官这就立即办!”接着又问道,“那‘环绕立体声’……是不是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状?” 薛平平一怔,随即笑道:“对对,有点像但不完全是,总之你们弄好了,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关忠义便急忙唤来下属,命他立即回大乐署、教坊司,再去调派几十个乐师过来。那下属一听需要更多人手,当即便眉飞色舞起来,兴冲冲地回去调人去了。 大乐署、教坊司距郭府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六十来号艺人带着他们的乐器乘坐着十几辆牛车,兴致勃勃地来到。他们到来后,立即便被分别组队,开始练习。由于有前面一支已经练过的乐队做教习,他们上手也很快,小半天的时间已经将全部乐曲给演练一遍,随后便开始排练。等到快到子夜时分,这些乐工已经练习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合奏。三支乐队,分开在三个地方,同时演奏同样的乐曲,他们的周围按薛平平的吩咐又以板壁做了相应的围挡,那奏响的乐曲声,顿时让周围的人们眼前一亮,顿时都觉得要比先前一支乐队单独演奏,那效果竟然要好出不知多少倍去。 本来将信将疑的关忠义此时看着薛平平,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连连赞叹。 既然诸事已备,薛平平便让他们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开始进行正式彩排。上午一出《麻姑献寿》,下午两出,即《满床笏》和《五世请缨》。等到后天就是韩氏六十大寿的正日子,就要正式演出了。 这些艺人排练这些从未接触过的新戏,既感新鲜,也被戏中的故事吸引,个个都拿出了一身本领,加班加点地排练,仍然像是上元佳节那样,将铺盖什么的全都带来,吃住全在郭府中,夜晚练习后,女艺人便在那演武大厅里休息,男艺人便舞台上铺个木板睡在上面,虽然条件艰苦,却没人叫苦。不管怎么说,也是学得了一门新技能,还有那么多曲子,排练了从未有过的三出大戏,这种境况能让他们吹上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薛平平起了个大早,便来这边和大乐署、教坊司的人一块吃那大锅饭,之后便开始准备彩排。 彩排开始前,郭威清宁夫妻和张同芝顾氏夫妻也都赶过来,问了几句,便坐下来,准备观看第一出戏的彩排。第一出戏是《麻姑献寿》,锣鼓一响,乐曲开始演奏。三处乐队同时奏乐,那声势浩大,让郭威清宁也有些吃惊,急忙看向薛平平。 薛平平就站在他们二人身后中间,这时候讲究父母在的时候,子女不能同坐。见他们有询问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现在这样准备三支乐队,分别在三处演奏,那声音效果与一支乐队演奏可有天壤之别!你们听一听,看是不是与往常所听的大不相同?” 郭威等人都细细听起来,有的闭上眼睛,有的则大睁着双眼,都在品味着那种“环绕立体声”的音效。听了一会儿,郭威叹息道:“果然是大不一样!便是朝廷大典,也没如此恢宏大气的!只是……你这般操作,那大乐署、教坊司他们不会牢骚满腹么?” 薛平平一笑,还未回答,便听清宁说道:“我听他说过了,说是大乐署、教坊司巴不得他多传几首曲子给他们呢!若不是看他年岁太小,只怕个个都要带着束修来,磕头拜师,以弟子自居呢!” 郭威微微一笑道:“那就太过了!平哥儿如今还不满十岁,搁平常人家里,怕最多才开蒙识字呢!他这年岁哪能做老师?” 张同芝笑道:“文仲,平哥儿既然有这本领,便是当他们老师也是可以的!又不是平哥儿求着他们,反倒是他们求着平哥儿来着!其实平哥儿已经传了他们多少新曲子?已经算是他们的老师了!莫非文仲还担心平哥儿太小,会误人子弟?”说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他们才是成年人,要不是有好处,怎会说想拜平哥儿为师?人家个个都精明着呢!” 郭威轻轻说道:“只是平哥儿年岁太小,怎么能经得住他们那些人的礼数?”转看了义兄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张同芝一怔,随即想起以前听人说过的“慧极寿夭”这个词,顿时心里也是一震,看了那如天上仙童一般的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 再看那舞台上,随着乐队欢快乐曲的演奏,旁白演唱的悦耳歌声中大幕徐徐拉开,站在舞台正中少了一位的七仙,分别摆着各自的造型。《麻姑献寿》首先出场的是除了吕洞宾之外的另七仙,铁拐李一瘸一拐地上前,道白说出这本来应该是八仙,可现在台上的这是几位啊?娇俏的何仙姑捧着荷花一一数着,然后问道怎么才七位,那吕洞宾哪去了呢…… 这出戏一开始便吸引住了来观看彩排的所有人。并不是他们没见识,实在是真的没见过好几百年后那种戏剧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盛况,又怎么能不为这提前好几百年问世的大戏而痴迷呢? 这出戏原本演出用时大概两个来小时,也就是一个时辰,薛平平有些片段记不清了,有些曲牌记不住了,便用别的来代替,那就不可避免地使得情节少了一些,反而使得故事更加紧凑了,反正不管什么样的戏,都能让这些没见过的“土老帽儿”们大开眼界,薛平平当然是有恃无恐了。 但清宁可看出了一些不甚通顺的地方,但她并未说出来,毕竟她虽通音律,可也没见识过这种大戏啊!只怕说出来,薛平平有的是话等着来反驳她呢。 等到这出戏演完,便已到中午,便让大家休息,卸妆用餐,等到下午再将那两出戏排练。 下午两出戏演完,太阳都快下山了,薛平平让关忠义带人去卸妆休息,然后用餐,自己便来问郭威清宁他们,观感如何。 第117章 郭府贺寿 薛平平来问郭威的意思,也就是让他从更高的层面上来“审核”一下这三出戏,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当之外,如有也好赶快修改。至于清宁,已经表示过这三出戏没毛病。虽然并未多说,但看她神情薛平平已经明白,她自然是极喜欢的。 郭威想了想道:“三出戏都没什么妨碍忌讳的,明天都可以演。只是……汾阳郡王与现在虽然相隔了二百来年,而且其与我家也不是同一郡望,但按其源头来说,仍属同宗,都是源出于周代分封的同姓之国虢国。汾阳郡王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年八十五而寿终正寝。福禄寿考四全,历代如唐代汾阳郡王者罕有,也是历代臣子的典范。你排练出这出大戏,本无任何忌讳,但世人皆知汾阳郡王与我家同宗而异望,只怕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下,没有说下去。 清宁倒是明白他话中没提及的意思,皱眉说道:“便是没这出戏,那些人就不找你麻烦了?咱娘安然无恙回来,又恰逢她老人家六十大寿,编几出戏给老人家贺寿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便是汾阳郡王……那虽是咱们家的本宗,但一二百年来,其忠义之名贯于寰宇,便是勾栏瓦舍中的那些艺人说话人,也在纷纷扬扬地说着他的传说故事,也没见官府来管过,咱们唱一出戏,又是颂扬忠义之辈方能得福禄寿考俱全的好戏文,无论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便是陛下那里……怕也是希望你能做汾阳郡王第二吧?若是有人硬是豆腐里面挑石头,鸡蛋里挑骨头……呵呵……那只能是别有用心,其心叵测!” 郭威一听,看了妻子一眼,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答。 张同芝先前并未说话,此时也看着郭威说道:“文仲,依愚兄看这戏真的如弟妹所说,没有什么忌讳妨碍的,你是不是多虑了?” 郭威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笑了起来:“或许是吧!”随后又看着薛平平道,“那就这样吧。只是我看那出《麻姑献寿》有几场是不是转换的太过生硬,是不是要再修饰一下?” 薛平平一听,便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支吾了一下方才说道:“那个戏以前我不喜欢看,有些地方没记全,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郭威、清宁、张同芝、顾氏几人一听他如此说,都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这种大戏……曲牌至少得几十个,出演的角色大大小小好几十,全戏演完都得一个时辰,便是在他们的经历和认知中,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听说过的,而薛平平却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至少不止看过一次,那他真的是在神仙洞府中看过的?不然这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庞大的戏文?便是有“梨园天子”之称的唐明皇和唐庄宗他们的梨园之中,也绝对没有!他还“不喜欢看”,那肯定也有喜欢看的,那得看过多少此类大戏?不知他的记忆之中,还有多少此类大戏? 顾氏倒没想那么多,看完这三出戏后,只觉得意犹未尽,只想再看一遍,好在这戏明天就会正式演出,她还能再过一遍戏瘾,便笑着说道:“好孩子,你这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你那些既好听又好看的新鲜歌舞就不说了,还能排出这从来没有过的大戏来给你奶奶贺寿,我估计你奶奶看到,能高兴得晕过去!” 薛平平一咧嘴道:“还是别晕过去,那我不得吓死啊?”瞥了一眼清宁,心说奶奶真要有什么意外,那她还不得往死里揍我啊?但他怎么会希望奶奶出什么事?这个世界里他最亲最敬的便是祖母韩氏了,虽然这祖孙关系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但这些年被她当亲孙子一样呵护着长大,那种在各自生命里种下来的深厚亲情,使得他们便不是亲祖孙也变成了亲祖孙了! 这时西边边门打开,从外面驶进来一辆牛车,郭荣骑着马跟在后边。众人进来后,郭荣下马后便直接过来,朝四位长辈施了礼后,又兴高采烈地说道:“爷、娘,伯父、婶子,你们看我弄来了什么?”说着让随从提过一个大竹篮子,放在桌案上。 众人看去,不觉都是一喜。那竹篮里装着满满一篮子成年人拳头大小的桃子,个个粉嫩带毛,浅浅的嫩绿中带着隐隐的血色。清宁笑道:“这是南边过来的桃子吧?” 郭荣笑道:“祖母六十整寿,我踅摸着怎么也得弄些好桃子回来啊?寿桃寿桃,贺寿没有好桃子可难免有些美中不足,可巧一位义阳的客商与儿子交情好,贩来好些车的桃子,只是路太远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有些烂掉了。这些桃子都是挑过的好桃,当地有名的‘五月仙’!”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他先来咱们家店里见我,听说咱们家老太太过寿,便送了这一车桃子当贺礼。” 清宁笑道:“虽然是些桃子,可也是人家好不容易给送来的,路上还坏了好些,这又挑好的送了一车,怕不要赔了?” 郭荣笑道:“说是贩桃,其实是什么生意都做的,他做的最大的仍是药材,所以才与儿子相识。人倒是极忠厚仗义的,也会来事,来京中结下了好多人缘。不过人家会做人,儿子自然不会让他亏了本钱。”瞥了一眼薛平平,又笑着说道,“咱们家新出的白沙糖、蚊香、火柴,都按极优惠的价格给他,他也高兴得很呢,说是回去了必能大赚一笔。” 清宁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才好!正是人敬我一尺,我必敬人一丈!有来有往的才好!” 郭荣笑道:“这些桃子……伯父伯母和爷娘是不是先尝尝,看味道对不对,我怕直接给老太太送了去,要是不合她口味,也是不好。” 顾氏笑道:“这桃子从这外面看品相就是极好的,哪还能不合老太太口味?哈哈……都馋得我要流口水出来了!” 清宁拿起一个桃子便朝她嘴巴上塞去:“既然都这么馋了,那你就先吃一个解解馋!” 顾氏急忙接着放了下来:“嗐,不过是说说嘴罢了,咱们家老人都没动,咱们先尝了算什么?”转对郭荣笑道:“荣哥儿,还是先紧着老太太他们吧,我就说说笑话的。” 薛平平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着做些假桃子给这三出戏做道具的,可又怕时间紧来不及,现在既然有了这些桃子,可以选一些个头儿大、品相好的明天在戏里面用!” 郭荣说道:“那……我就拿去洗一洗,给三位老人家送去,让他们都尝个鲜!” 清宁和顾氏都笑着说去吧去吧,郭荣便带着随从,拿着那一篮子五月仙桃去了。 郭威清宁和张同芝顾氏随后也站了起来,让薛平平再对这些戏文做些修饰,便离开了。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心说这些戏……再修饰也就那样了,便朝关忠义嘱咐了几句,自己也跑到厨房里去忙活一件事了。 到了次日,郭府中人都起了个大早。便是要去上早朝的郭威,也请了假回来。朝堂上包括皇帝石敬瑭,都知道他为失散好几年、才回来不久的养母韩氏祝寿。 石敬瑭还特意提前散了朝会,留下郭威去了偏殿说话,亲批了他三天假,并告诉他,到时候说不定皇后也要去给韩氏祝寿。 这倒把郭威给吓住了,急忙拜谢婉拒。 石敬瑭则笑着说道:“文仲,你与旁人不同,与朕是情谊甚笃的老兄弟,其实你我君臣这些年来所结下的情谊,又何异于骨肉兄弟?皇后若是按辈份来说,也是你的长嫂,令堂先前与卿失散,深究起来与朕也有关联,皇后去拜会一下,给老太太贺寿也是应有之谊,文仲不必惶恐!”见郭威还要推辞,便带着些伤感的情绪说道:“文仲亦知,朕自举义师革唐之命,不少亲人被各路丑獠杀害,朕与皇后其实都把你们这些老兄弟都视为自己的亲人一般来看待。皇后去你府中,不单单是为老太太祝寿,也是想找些人说说话散散心啊!” 郭威临拜别时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放心,皇后去臣那里,由臣妻、臣三嫂魏国夫人、臣六嫂等女眷陪同,一定会让皇后兴尽而归!” 清宁是四品郡君,李三娘是一品魏国夫人,唯刘延庆妻魏氏品级低了点,但也有朝廷六品赐封,但她又是郭威的亲家母,有此身份也可以参与陪同皇后。石敬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笑着问道道:“听说令郎平哥儿又编排出了三出大戏让大乐署、教坊司排练上了,朕听说那三出大戏,唱做俱佳,是从未有过的大台戏文,不知你家平哥儿是从哪里得来?” 郭威一听,不禁苦笑一声:“陛下,臣亦有此疑惑,他与臣失散这些年,一直是他祖母带着他,俱臣妻义姐武氏称,是在太行山南麓的修武境内的一个小山村里隐居。小村无名,又在深山之中,咱们君臣先前都没想到,所以这些年来寻找得甚苦却也无果。去年夏天遇到变故,平哥儿方与她们失散,直到除夕那夜与臣夫妻相遇。其间不过小半年时间,按理说只有这半年时间我们不知道他的动向,先前问他时,他也有些糊里糊涂,就真的弄不清楚了。或许就在那段时间内有什么际遇,也未可知。只是……”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只是……仅仅就半年时间,他怎么就能学到那么多东西还都能记得住?” 郭威口中的清宁义姐便是武丽云,对她的情况石敬瑭比郭威清宁夫妻还要知道的清楚,而且武丽云早就把那些情况告诉了石敬瑭。诡异的是,他们所有与薛平平有关的人,都弄不清楚薛平平到底是从哪里学来了那么庞杂的技艺。 石敬瑭暗自叹息一声,点点头道:“文仲不必心焦,弄不清楚就别去弄别去想了,孩子多些技艺在身,总比一事无成什么也不懂的要好!只是孩子还小,朕听说你们家弟妹也在为平哥儿寻找老师,找了几个还未曾有满意的,依朕之意,平哥儿与朕的七哥儿年岁相仿,不如让他进宫来与七哥一块上学如何?” 郭威一怔,顿时感动起来,急忙拜倒谢道:“陛下……这……这如何使得?陛下隆恩,臣虽粉身碎骨也无以报答。只是……只是……陛下亦知臣那幼子……顽劣非常,在臣府中几乎天天都将臣妻给气得七窍生烟,若是进宫来……他要是作起妖来……惊吓到了七哥,臣怎么担得起?” 石敬瑭急忙将他扶起,想起薛平平被清宁逼到卧榻下面还跟清宁对着拍打床板,并叫嚣着“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的那场景,顿时又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连连摆手道:“小孩子调皮是天性是常事,他要是跟个姑娘似的坐哪儿半天不动,咱还不得担心死啊?只是你家平哥儿皮得过了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朕想起朕幼时,不一样与同龄幼儿大不一样?再说了,宫中老师也不会由着他调皮捣蛋,一样会管教的,到时候你们夫妻可不许心疼,不能埋怨朕啊!” 郭威道:“哎呀,陛下,这不但是臣子的福分,也是臣全家的福分,岂有埋怨陛下之理?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 石敬瑭笑道:“卿不必过谦,如今天色不早,且回去好生安排,务必让老人家开开心心地乐上一天!” 郭威便即拜辞出宫,自回府中。 因郭威被皇帝留在宫中说了一会儿话,朝臣中有与郭威交好的,此时已经回家与家眷带着礼物来到了郭府,他回来算是晚的了。好在府中提前来的有张贞、刘延庆他们代郭威接待男客,有清宁、李三娘、刘延庆妻魏氏、张贞妻陆氏等通家之好的女眷陪同女客。郭威换了常服,便来正厅陪着客人说话。 这时家人来报,说是宰相李崧、杨光远二人也来府中,说是给老太太贺寿,已经进了府门。郭威一听,与刘知远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这两位宰相,在朝堂中可是与刘知远、郭威他们一直处于敌对状态! 刘知远已经正式卸任禁军统领一职,与新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进行了正式交接。但他身上仍挂着禁军都指挥使的虚衔,还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正式上任北京留守一职,已经去过太原进行了初步安置,此次回朝来是跟晋廷打擂台的。原先朝廷答应下拨的钱粮不但少不说,而且连一半都没有实际到他留守府的账上。虽有郭威先前私赠的一笔钱款,但那是另有大用的,而且不可能明打明的用于留守府的公账。对于一个政权来说,有人公器私用自然不行,但私器公用也是行不通的,公私不分很容易造成诸多隐患,这个道理不但刘知远等人懂得,皇帝石敬瑭自然也懂得。 但如今晋廷已经与安重荣、安重进撕破了脸,正式开打,北南两处同时用兵,有点钱粮也得先供给北南两个招讨行营,否则前方军兵哗变那可是能动摇晋廷的根本的;如此一来本来就能到处跑耗子的国库里如今更加四面漏风,哪还能拨出钱粮来给他? 但刘知远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朝廷本来拨给我的钱粮就少,现在我不争那数额多少了,你也总不能连原先定下的拨款也不给我吧?便跟石敬瑭和几位宰相、尤其是和凝那位才升了官、仍负责朝廷度支的新进宰相磨叽,闹得那几位一见他就头大如斗,但人家又占着理了,而且也不是胡搅蛮缠,只能好言好语的给他说好话,请他稍等。 刘知远便在自家府里等候着,听说义弟郭威养母平安归来,也替他高兴,当天便来拜会,跟老太太磕了个头。这让韩氏也有点忐忑,看着养子兼外甥,见郭威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神情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安然受了他这大礼。 等到韩氏寿诞的正日子这天,因郭威要上早朝,刘知远、李三娘夫妻携一家老小,都早早的便来到郭府中,与刘延庆魏氏夫妻一起代郭威接待起来宾。刘知远现在是北京留守是外官,上不上朝看需要,而刘延庆官职则还有点低,不是朝官,没有资格上朝。另外与郭威交好的符彦卿、赵宏殷、张贞等人,都早早来到,一起帮郭府支应着。 此时听在府门口迎客的郭荣派家人来报,说是有两位宰相亲自上门来给郭府老太太贺寿,不管以前关系怎样,那郭威也得亲自出去相迎。刘知远则端坐不动,另几位也陪着他依然如故。 郭威疾步走到前面,迎着李崧、杨光远两位宰相,远远地便躬身施礼:“不意郭某家慈寿诞,竟然惊动了两位相公,郭威深感惭愧,迎接大驾来迟,还望二位相公勿罪!” 两位宰相笑着还了一礼,李崧笑道:“文仲,你我同僚数载,以前虽有争执,也不过是为了公事,咱们之间倒无什么恩怨,你令堂高寿,帖子下遍了同僚,却无我等,是不是以为我们会因公废私,对你个人有什么成见呢?” 杨光远也接着说道:“就是!文仲与杨某也是如此啊,咱们先前虽有争执,却也从无私怨,令堂高寿,我在家里等着你的帖子呢,却始终不见,便和李相商议了一下,今天同来,文仲……你不会怪我们这俩不速之客,不告而来吧?” 郭威急忙道歉:“两位相公言重了!只是家慈归来突然,虽是整寿,但时间太过紧凑,准备无多,也怕怠慢诸位贵客,所以本来只是想着私下里办一下,并不曾想着闹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还是郭某考虑不周,是某的不是,如今某无话可说,唯有惭愧,待会自罚三盏,如何?” 李崧笑着指了指他道:“文仲,我们可是联袂而来……”杨光远也跟着凑趣儿:“两人可不是三盏喽!” 郭威见人家如此给面子,好像以前的龌龊根本不存在似的,也笑起来;“那两位相公说罚多少,郭某都认了!谁让某做错了呢!” 李崧笑着拍了下手道:“好!不愧是郭文仲,爽快!” 郭威笑着便往里面让:“二位相公,请正厅待茶!” 李崧看了杨光远一眼,摆摆手道:“如今是来给令堂贺寿的,总得给老太太见个礼才是啊!”杨光远也跟着连连点头:“对对!” 既然真的是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人家要来给老太太见个礼,这是正事,而且郭威也不能阻拦,便领着他们来见韩氏。 虽然韩氏也有些惊愕,但刘知远的礼都坦然受了,再来两个宰相也就不奇怪。但李崧和杨光远不可能像刘知远那样磕头,一揖长拜也是正经的礼数。随后郭威便领着二位相公去正厅待茶。 等到快到了巳初时分也就是大约上午九点多,郭荣便来询问,曾经下帖子邀请的客人,已经差不多到了齐了,是否开席。说是差不多,是因为也曾向齐王石重贵这样的王爷请石应芳代送个请帖。 石重贵身份不同普通朝臣,乃是当今朝中身份最高的亲王,郭威若是亲自去送请帖,恭敬倒是恭敬了,但有点以势逼人的意思了;但通过石应芳代送,意思有了,来不来全看齐王自己方便不方便。 当然,按石应芳的意思,那位剡王妃冯氏,清宁也曾经亲自去请了过来。那冯氏本来一人独自在偌大的王府内,冷冷清清的郁郁寡欢,当清宁来请时,竟然有些羞涩,当然也极为高兴,便即准备了几样礼物,随后便来了郭府。但她未带王妃仪仗,也未着王妃服饰,只是平常贵妇打扮,带着几个侍女,乘坐一辆马车便即赶到郭府中,自然由几位身份贵重的命妇陪着她,开始还说些闲话,后来听说郭府西院在排练大戏,就根本忍不住好奇心了,带着个侍女便悄悄来到郭府西院来看热闹。 既然冯氏要独自去看热闹,清宁也不打算揭穿,便让花婶子派几个伶俐的妇人跟着服侍着,既不能怠慢了,也不要阻碍这位王妃看热闹。 第118章 寿宴 西院这边大乐署、教坊司和杂耍班的那一百多号人,各自都在忙碌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有的还忙里偷闲地练着各自的曲子唱腔,加上各种乐器的伴奏,那当然热闹非凡。便是这时代的全天下的人,也没见过这种故事连台的大戏,冯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就被那些新曲子、新戏里的唱腔给吸引的极为痴迷了。 花婶子派来的几个妇人都是极眼色的,看到这位王妃极爱看爱听那新戏新曲子,便搬来小桌案和新制的靠背椅子,又拿来茶水点心,让冯氏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听曲看戏。随后她们便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地侍立着,并不许有什么闲杂人员来打搅她。 冯氏的贴身侍女连喜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当然也是极爱热闹的,此时看到那正在戏台上试唱的几个艺人,指指点点地向冯氏笑着说道:“那几个是……什么八仙?哦……那个年轻的神仙唱的真好啊!” 冯氏瞥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他唱的好还是他的扮相好?” 连喜顿时被自家主子给逗得娇羞难禁,红着脸蛋儿道:“王妃……婢子说的是真的……真的唱的好!” 冯氏却笑着一指道:“他要是唱的好,你看那位平哥儿……”又转向一旁侍立的郭府女仆问道:“是你们家的小郞君平哥儿吧?”见那女仆点点头,方又说道,“你看平哥儿还在他面前说他……那明显就是在纠正他……” 冯氏这么一说,周围的侍女和那几位郭府妇人都笑了起来,把个连喜笑得更加羞涩了,一转头赌起了气:“哼!还是主子来着……说话也这么不着调……” 冯氏却撇撇嘴巴,斜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反倒对台上的薛平平起了兴趣,问道:“你们家平哥儿……传说是神仙弟子,可是真的么?你们见过他的神仙师父吗?” 几位妇人都摇头笑着否认,说只听说过平哥儿有个神仙师父,可谁也没见过。或许在他梦里来过给他托过梦?可那谁能知道啊…… 冯氏听了,也笑个不停,知道自己问的多余。天下人只听说过神仙,可有谁真的见过神仙呢?便是号称见过神仙的,也没见领个神仙到大庭广众,让世人都见识见识。或许那些神仙便是到了世人面前,肉眼凡胎的凡人也都认不出来吧…… 眼看到了半晌午,郭府寿宴正式开始,便有人来请冯氏入席。冯氏朝四下看了看,有点舍不得离开,自然是不想去,便说:“我看这里就挺好的,那边我又不认识别的人,还是不去了吧?” 来请的妇人笑道:“王妃既然爱这里的热闹,待会我们就给王妃留着;只是……王妃身份贵重,你不入席的话……那别人怎么也不好僭越……”另外又悄声说道,“好叫王妃得知,我们家准备了两种宴席方式,一种是在那边大厅,跟以前一样的;一种是安排在这边,大家边看戏边饮宴。依婢子看来,多是后一种方式,王妃不过是去应个景,还是会马上回来的。” 冯氏这才叹息一声,慢慢站了起来,随着来人走了。 来到郭府正堂大厅,此时这里已经坐满了客人。身份贵重的刘知远亲自担任司仪,站在那巨大的寿字底下,沉声喊道:“今我文仲贤弟高堂六十大寿,老人家含辛茹苦,将郭家父子两代皆抚养成人,对郭家可谓是劳苦功高,亦为朝廷育才,得有文仲父子皆与朝廷立有功勋。此可比上古之大贤之母,亦不为过!我与文仲虽为异姓,但情若骨肉;而某自幼怙恃皆失,文仲之母,亦是某母!某亦与文仲贤弟同心,特于此恭祝老太太福寿绵延!有请盟娘老太太——” 刘知远这半俗半文的一番说出来,顿时引来一片欢笑声。他话音方落,便听旁边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来。众人一听,俱都支棱起耳朵来细听,却只能听到其中的欢快喜悦之意,却不知是什么音乐。 ——有听过的这曲子的知情人知道,这是薛平平编排的那三出大戏中的《五世请缨》中的开场曲子,有个名目称之为“开场乐”。 韩氏便由薛平平和李灵姝两个搀着走了出来,刘知远向老太太躬身一礼,俯首说道:“老太太,请入座!”待韩氏坐在那大大的寿字底下的高背椅子上后,薛平平和李灵姝则一左一右侍立在旁。众人看着韩氏和身边的两个孩子,顿时都有些羡慕起来,那薛平平和李灵姝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但长得好,而且气质也佳,站在韩氏身旁,当真是如金童玉女一般,衬托得韩氏也如女仙人一般。 刘知远又喊道:“子孙拜寿——,恭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随着他话音落地,郭威、清宁夫妻便联袂走出,恭恭敬敬地上前,然后跪下大礼叩拜。他们夫妻拜后,便轮到了孙子辈。随后便是郭荣上前,薛平平急忙从韩氏身旁走过去,和郭荣并肩,然后跪拜。 韩氏看着孤零零的两个孙子,不由得叹息一声,心说这家里的男孩子还是太少了啊,便伸出手来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她话音未落,便见那李灵姝看了看薛平平,也急忙迈动脚步,走到薛平平身后,跟着跪拜。 李灵姝上前拜了,李静姝瞅瞅妹妹,眼睛眨了眨,也跟着上前。随后又是张琳,也跟着李静姝一块拜了。 韩氏一怔,朝薛平平旁边的几个女孩子看了几眼,心里不觉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不觉呵呵笑了出来,急忙说道:“好孩子,都快起来吧!” 旁边观礼的客人们,都忍俊不禁,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 已经起身站到一旁的郭威不免有些尴尬,清宁那脸几乎又变黑了,直拿眼睛瞪薛平平。 薛平平开始还没发现什么,等看到清宁瞪他,眨眨眼睛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清宁眼神朝旁边一转,薛平平左右看看,顿时也有点傻眼了,悄声向李静姝、李灵姝、张琳说道:“你们……你们要拜……等会再拜啊,这会跟在我后面凑什么热闹?” 李灵姝年幼,还是有些不明白,直接就问:“哥哥给奶奶磕头,我也跟着磕,难道不对吗?” 李静姝这时候也发觉有点尴尬,便皱眉朝张琳看了一眼,心中在埋怨她跟着瞎凑热闹。张琳倒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脸上露出笑容,朝她挤了挤眼睛,随后又将眼神朝薛平平那儿一挑,似乎是在说……咱们可不能输给那个臭弟弟啊! 薛平平抚了抚额头,随后方接着李灵姝的话说道:“对对对!好了,咱们快下去吧。”急忙起身仍自走到韩氏左边侍立着,李灵姝也起来走到韩氏右边站立着。 那李静姝和张琳两个,站起身后看看薛平平和李灵姝两个,也慢慢走到他们俩旁边站着。韩氏身边一边又多站了一个,又引起客人们一阵哄笑。 郭威倒没什么,清宁一抚额头,心说就知道这臭小子不靠谱,不定什么时候要闹个笑话,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可当着这么多人,韩氏也没见怪,她倒不好发什么脾气了,只得瞪了薛平平一眼,便不再理会。 随后便是郭家嫁出去的一长一少两个姑娘和她们的女婿、儿女,来给老太太见礼。 再之后是刘延庆夫妻这样的亲家来给老太太见礼,说了些吉祥话。郭荣和薛平平这两个孙子便替老太太致谢还礼。 随后便是郭威的同僚、好友们,一拨拨的来见礼。这时候的男女大防还没后世那般的严苛,只是男女客人分开坐在旁边,轮到自己了便上来行礼。郭威、清宁夫妻和郭荣、薛平平这两个孙子,便仍替老太太向辈份不等的客人们分别还礼致谢。 等到自家人和客人们都见过礼、拜过寿了,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这时刘知远便又站到韩氏旁边,看着众人大声说道:“如今咱们大家已经给老太太见过了礼,文仲这边呢,准备了两种宴席,一种是跟咱们以前一样,亲朋好友聚在一堆吃吃喝喝,热闹一番;另一种呢,便是我这小侄儿……”他一指薛平平,“跟他神仙师父学艺时看过的几场大戏,他给记下来还让咱们的大乐署、教坊司给排练出来了,就在这郭府西院里搭起了戏台,咱们可以在那边,一边欢饮一边看着那神仙才能一睹的大戏!诸位——愿意入哪一种宴席呢?” 众人哄的一声,便都笑着应答:“西院……”“西院……”“西院……看大戏……”“看大戏……” 刘知远笑道:“我就知道,大家都想看一看这神仙才曾看过的大戏,那么咱们看过了,岂不都成了神仙?至不济也沾上了神仙的光啦……哈哈……”他大笑起来,随即又道,“既然大家都想看大戏,那么……请大家同往郭府西院,那边已经摆好了桌案,今天咱们都是来为我这盟娘贺寿的,都是亲朋好友,就不分上下高低什么的了,一家人坐一块也好,熟悉的聚一堆儿也罢,悉听尊便!” “好……”众人轰然叫好,随即便纷纷站了起来,有些年轻人便疾步朝外走去,一些孩子则早就一溜烟儿的蹿了出去。 众人纷纷嚷嚷的来到了西院,便见西院正对演武厅前的戏台这边大片空地上,已经摆满了桌案和椅登同,桌案上摆着几碟子瓜子儿、果子之类。众人便呼朋唤友、喊着孩子,在一片嘈杂喧闹的声音中,纷纷入席。 老寿星韩氏自然安排在最前排正中最好的位置,旁边几桌客人则是几位重臣和他们的家眷,便是冯氏不想惹人注目,也给安排在她原先所坐的地方,也算是比较好的“甲等”观众席位。虽说是不分尊卑,自由组合,但一般低级官员,怎么可能去和刘知远、李崧、杨光远这样的宰相去坐一块儿?几位宰相和他们同来的家眷自然也安排在极好的位置,再就是刘延庆、张贞、赵宏殷这些和郭府已经算是通家之好的,位置也安排的不错。之后才是那些低级官员和亲友们的自由组合,但真说起来,那位置也都不差。毕竟总共才来了五百左右的客人,都安排着大方桌案,一桌上至少能坐七八个人,这场地中至少摆下了七八十张桌案,客人们都坐下后,还有不少空余。 这时郭威清宁便将薛平平叫到跟前,问他是否准备妥当。薛平平算是今天宴会上所要正式演出的节目总导演,所有的戏都出自他手,自然要以他的筹划为准。薛平平掏出自己装订的一个小本子来看了一下道:“都准备妥当了,先是跳加官。” 郭威清宁都是一愣,清宁问道:“什么是跳加官?”随即又招手向他要来他那小本子,随手翻了一下,略看了几眼。 薛平平笑着朝戏台上一指:“便是正戏开演之前,表演些吉祥祈福的小戏。这是上次咱们用过的那个杂耍班要演的,虽不是正戏,也挺好看的。你们等下看到就知道了。” 郭威随后便道:“那好,今天是你祖母的六十大寿,你去跟你祖母说一下。”说是这么说,但他站起来便走到韩氏面前,躬身一礼:“娘,平哥儿说都准备好了,是否可以开始了?” 韩氏看着薛平平,那目光里满是宠溺,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开始吧!”又朝薛平平招手,“乖孙,快到奶奶这里来!” 薛平平颠颠地跑过来,握住韩氏的胳膊笑道:“奶奶,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就好好的享受一天,看看孙子给你准备的大戏好不好看!”又转身指着戏台,“我还得指挥他们呢!不能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韩氏笑道:“就知道我孙子是真有本领的!你还跟神仙学过艺?奶奶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呢?” 薛平平挠挠后脑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好了,支吾了一下方才说道:“我是从咱们村里逃出来后,路上遇到的,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仙啊,过后想起来,或许是吧。” 韩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计较这些,便笑着点头道:“那你去忙吧!这么多客人都在呢,可千万别让人等太久了!” 薛平平笑着点头,随即放开韩氏,便朝戏台走去。 他走到戏台后面用木板、幕布围起来的后台里,便朝早就准备妥当、随时可以上场表演的杂耍百戏班的周兴志走去。周兴志急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少公子,可以开始了吗?我们都准备好了。” 这时代不光是唱戏的被人瞧不起,便是他们这些玩杂耍的也同样被视为贱民。但周兴志他们这班玩杂耍百戏的,在薛平平眼中也被视为和一千多年后的杂技演员一样,并不歧视,而且给他们传授了“跳加官”这种以前虽有,但根本没这么复杂热闹的技艺,等于让他们又多了一门混饭吃的技艺,他们是靠这个吃饭的,当然对薛平平也满心的感激,个个干劲十足。要不然也不会一听薛平平这里要办寿宴,便争着抢着要来帮忙了。 薛平平听他说准备妥当,便点点头道:“可以了。你们听着乐曲,按着顺序上场,不要紧张,便是出错也没关系。因为你们这一出属于正戏前面的前戏,是用于渲染气氛的,只要热闹,演出吉祥喜庆气氛就成!” 周兴志笑道:“少公子请放心,我们……决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不会让你丢脸!” 薛平平笑了一笑,便走到乐队那边,乐队分为三组,两边各一组,戏台正后方一组,都用半透明的屏风稍做遮挡,而且两边都做了扩音的布置,先前试验过,虽然没有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化设备效果好,但这音效也不差。 戏台一角,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单独架上了一支大鼓,薛平平走过去,拿起鼓槌,目光朝三支乐队扫视一下,见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动作,便微微一笑,站正了身子,将鼓槌对准大鼓,用力敲了一下,随后鼓点由散到聚,由慢至快,渐渐如骤雨一般响起;等到那鼓点声响至高潮,突然停歇,之后又用力敲了一下,三支乐队蓦然同时响起喧天的锣鼓、镲钹声,随即各种乐器分别奏起,大气磅礴、气势恢宏的豫剧曲牌《开场乐》奏起。 周兴志有些紧张起来,但看着薛平平一丝不苟的神情,心想少公子如此贵重的身份,也没有顾忌什么,竟然和我们一块演出,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都已经练得精熟了,按之前排练好的就成了,随后朝儿女、徒弟们使个鼓励的眼色,用力挥了挥手,早已准备好了的两个小孙子,随着那乐曲声,便从舞台两边一溜跟头翻上了场。 两个周家的第三代艺人,以干脆利落的一串跟头吸引起戏台下面数百观众的目光。众人看着两个如车轮似风车一般的男孩子翻跟头,不禁都瞪大了双眼紧盯着。 那两个男孩子翻了一阵,突然又朝两边翻去,突然各自一个后空翻,惹来戏台下一片惊呼声。在众人的呼声中,两个男孩子停了下来,各自跪下朝戏台下磕了个头,然后一直身,双手一翻一扯,各自扯出一条红红的大字竖幅,一个上面写着“福如东海”,一个上面写着“寿比南山”。 戏台下面的刘知远立即拍着手大喊一声:“好!好!赏!”他话音方落,便见也不知从哪来的两个随从,手里托着个红红的包裹,走到戏台前喊了一声“相公赏你们的!”说罢便将那两个大红包扔到那两个男孩子面前。 两个男孩子一愣,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的大汉。那两个大红包摔在戏台上,立即便被摔开,竟然是两大包上好的新铜钱。 薛平平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急忙喝了一声:“收下!谢相公赏!” 两个男孩子这才急忙又朝台下磕了个头,道声“谢相爷赏!”,另一个年龄稍大的还多说了一句“祝相爷福寿绵长、升官加爵!” 刘知远哈哈大笑起来,一摆手道:“好!你们多卖些力气,让我这盟娘高高兴兴的,本相还有重赏!” 两个男孩子拾起了赏钱,又谢了一声,急忙慌慌张张地跑步下场。本来是要再翻一溜跟头下去的,可刘知远搞了这么一出,他们捡了赏钱,倒没法再翻跟头了。 不过这场面上的气氛倒是被刘知远这么一弄,更加热烈起来了。大家看着那俩男孩子慌慌张张的神态,都觉得好笑,顿时欢声一片。 随后伴着那乐曲声,又上来两个壮实的青年人,他们俩则与那俩男孩子不一样,两人仍然是从两边各自上场,身着大红戏袍,一边跳着夸张的舞步,一边摇摇晃晃的表演着各样的动作,一出场便引来一片笑声。两人一错身,再一摆造型,各自亮出一张字幅,一个上书“天官赐福”,一个写着“加官进爵”。顿时又引来一片欢声笑语,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能看清他们手中的字幅是从哪儿拿出来的。当然这种小戏法对于他们来说,自是小菜一碟,很是轻松的便表演出来。 等这两个青年下场,那班主周兴志也身着大红戏袍,一摇一摆的上了场,同样一转身手中便亮出一条字幅“洪福齐天”,再一转身又亮出一条“国泰民安”。把这两条字幅分别挂在了旁边,随后又一转身再亮出一条字幅“连升三级”,接着再亮出一条字幅“招财进宝”。这种小戏法又引来一片欢呼喝彩,场中气氛顿时又上了一个高潮。 虽然名为“跳加官”,但无论是表演形式,还是具体节目,都与近千年之后的“跳加官”有所不同,但现在也没人见过那种跳加官,便是有人见识过,薛平平也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就是个热闹好看,其余皆不在话下。 此时老管家郭贵义匆匆赶来,走到郭威面前悄声说了几句。郭威神情一紧,急忙站了起来,朝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然离开。一走到月亮门东边,清宁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郭威轻轻说道:“陛下和皇后到了,而且是便装来的,不想别人知道。”随后又轻轻叹息一声,“唉!陛下与皇后……或许也是想看看咱们家的这些新戏?” 清宁心里一动,压低一声音问道:“不会是……另有隐情吧?” 郭威苦笑一声道:“那谁知道呢?”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先前陛下跟我说过,皇后可能要来,我只当是随口一提,并未当真。不曾想现在不但皇后来了,陛下也来了!这动静……怎么也不算小了!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第119章 大戏开演 清宁皱眉说道:“咱们这里……有那么多朝臣还有那么多命妇,好多都见过陛下和皇后,若是让他们看见……只怕随后就传扬了出去……” 郭威也有些头痛,心说这皇帝陛下以前不这样儿啊?怎么这些天里来了他们家好几次呢?须知这时代皇帝去臣子府邸,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无论是对于这个臣子还是朝廷来说都是绝对的大事件,一般都要先通知一下,给人家里留个做准备的时间,哪像现在这样,既有些随意,又有点跟搞突然袭击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人有点无所适从,摸不着头脑,弄不清皇帝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现在多想无益,来都来了,只能赶快迎接,见了面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 夫妻二人来到前面正厅,便见正厅外廊檐下侍立着一群普通人打扮的内侍和宫女,郭府家仆则站在最外边。此时这边除留了几个老成的家人在这里看着外,别的都去西院忙去了。 郭威和清宁又对视一眼,急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错了半个身位走进正厅。 正厅里主位上,并坐着皇帝石敬瑭和皇后李氏。李氏是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的第三女,初封永宁公主,后进封魏国公主;后唐末帝李从珂时,进封晋国长公主。曾赴李从珂夫妻之宴,宴中被李从珂夫妻猜忌询问石敬瑭是否有反意。其返家后便将兄嫂的猜忌告诉了石敬瑭,对石敬瑭起兵反唐起了一定的促进。不过现在这夫妻俩,倒有点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意思了。 郭威、清宁夫妻急忙上前见礼。郭威说道:“陛下、殿下,如何又白龙鱼服来臣家?若朝臣得知,必会极力谏阻陛下。” 所谓白龙鱼服,是个典故,说的是有条龙想去人间水域游玩,便变成了一条鱼去了。结果被一位打渔的给射中了一箭,这龙不服便去找上帝告状。上帝说你是龙啊,变成鱼跑人间去干什么?人家打渔的以此为生,他又不知道你是龙,所以无过! 此典故本为春秋时期,吴国的故事。大意便是伍子胥劝谏吴王不要乔装打扮,去民间游乐,以免发生意外。但一千多年后,被某些不学无术之辈给弄成了乔装打扮的代名词了。郭威以此典进谏,也是担心会发生万一,即便是没有什么事,石敬瑭总是往他家里跑,那也会引来朝野间不必要的非议。 石敬瑭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呵呵笑了起来:“文仲何必危言耸听!朕在朕的京师之中,来朕的股肱重臣府邸,何来危险?只要你我君臣不说,哪会有什么外人知晓?” 郭威苦笑一声道:“陛下,如今来臣家的,不光有刘知远等人,李崧相公、杨光远相公,还有几位重臣也来了。陛下不欲外人知晓……只怕是瞒不住的。” 石敬瑭笑道:“朕说的是不欲外人知晓,几位相公又怎么会是外人?”随后又轻轻说道,“皇后本来要先来的,去和朕说的时候,朕亦起意,便和皇后一同来了。”见郭威还要再说什么,便朝他摆摆手道,“文仲不必担忧,如今诸事将毕,朝廷里也无什么要务,朕来此也算是散散心。”接着又稍微压低了声音道,“北南两路招讨行营,俱已来报,皆有胜绩。安重进败迹已现,授首有时;安重荣已被击退,其实力大损,想必亦败亡有日!朕是得到了前方确切的消息,心情舒畅,所以朕才陪着皇后来此,不然朕虽视卿为骨肉,令堂亦吾之亲长,便是想来为老人家贺寿,但国事烦扰,诸事不顺之中哪有心情来出宫来哟!” 便是明知石敬瑭这番话是收揽人心,郭威听到耳中,那也是感激的五体投地了,毕竟在这时代给自己的父母以荣耀,是比自己还要光彩的事,光宗耀祖、是许多人出人头地之后的第一要务!郭威感激涕零,急忙拜谢:“陛下之隆恩,臣只怕是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亦无法报之万一!” 李皇后这时笑着说道:“文仲,你当年投入陛下麾下时,未及弱冠,吾记得那时你好像与郡君才结缡不久,如今也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你与陛下、你们家与吾家,相知已久,吾亦屡屡听说文仲之贤名。依吾妇人之愚见,文仲不必如此,陛下赏赐什么你接着就是,不是有古谚云‘长者赐不敢辞’么?陛下已经说了,亦视你为异姓兄弟,情谊自是与他人不同。陛下于你郭文仲来说,既是君又是长兄,你忠心陛下、勤于王事便是很好的报效陛下与国出力了,陛下每每与吾提到,都说朝臣若是皆如文仲,国事还有何不可为?只是唯有一点遗憾,便是文仲资历尚浅,不然也早就加同平章事了!” 郭威急忙又拜谢道:“殿下之言,臣是愧不敢当!臣亦有自知之明,便是陛下让臣做什么,臣便尽心竭力的去做,力求做到最好,但毕竟大多数时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识更是浅陋,便是有做不好之处,陛下亦不曾怪罪。臣往往是事后才明白其中道理,唯心惕惕,更加努力罢了。” 李皇后看向石敬瑭,笑着说道:“文仲是过谦了!果然是如陛下之言,若朝臣皆如文仲这般,天下事还有何不可为?”随后又看向郭威清宁夫妻,小声说道,“陛下深知文仲,屡欲越次擢升,但……”说到这里,她又看看丈夫;石敬瑭也随之苦笑一下,她便接着说道:“这次令高堂安然归来,又正逢六十寿诞,特地下旨加恩,赐封令堂为薛国夫人……” 李皇后话未说完,郭威便极感震惊,不顾臣子之仪急忙打断说道:“陛下、殿下,此举不可!此不合朝廷之定规,若是传扬出去,臣必遭朝野非议不说,便是陛下也将为此而遭到朝臣谏阻,臣以为此事不可行!” 按说朝廷赐封臣子父母亲长,臣子是不能拒绝的,否则便是不孝。但李皇后所说赐封韩氏为薛国夫人,那是真的逾矩了。众人皆知郭威幼失怙恃,是姨母韩氏和姨父夫妻将他抚养成年;韩氏嫁薛家,薛家虽号称是前唐名将薛仁贵之后,但汉人之薛氏,乃是周时薛国后裔以国为姓。但姨父在郭威少年时便已去世,此后韩氏便含辛茹苦地带着几位家仆抚养这个多灾多难的外甥。 此时石敬瑭赐封韩氏为薛国夫人,不但是赐予韩氏的荣耀,也是姨父家的荣光,当真是极为细心地考虑到了郭威已经逝去的姨父了。后晋之规制源于后唐,后唐则皆奉大唐之定规。唐制,品级达到一品的重臣、国公之母、之妻方可封为国夫人,郭威现在的品级不过正四品,与定制还相差着好几级呢,这真的是超越了许多重臣家眷所能得到的赐封了,由不得郭威不震惊。 倒是清宁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以丈夫之才智之功绩,早就超过了许多朝臣,比如像是那位长驸马杜某人之流,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个宰相绰绰有余;但丈夫在这里,她便不能像是私下里那样可以与郭威商议事情,怎么也得做出个夫唱妇随的贤良淑德的模样出来,只是在旁面带微笑,静静旁观着。 石敬瑭笑道:“文仲不必推辞,此是朕的心意!这些天来枢密院无主官,唯你以院判之职撑起了枢密院所有院务,不但填补了枢密院先前的亏空,修正了其先一些错漏,更使得枢密院有了支撑朝廷用兵的军械,此功极大;但朕于文仲你还有大用,只是此时不宜宣之于众,只能先给令高堂荣封,以表朕心!文仲啊,朕以后还有许多事要你出力呢,所以不必推辞!” 郭威这才知道石敬瑭必有重大事务要用到自己,这是先将赏赐给了他,之后要他出大力的;既然给出了这封赏,那皇帝也不会再收回去了,他也推辞不得,便拜谢道:“那臣……就拜谢陛下隆恩!陛下若有用臣之处,臣必万死不辞!” 石敬瑭笑道:“文仲有此心便可,但朕又怎么舍得让你有任何损伤?”摆了摆手,又换了个话题,“你皇后嫂子想要去看一看你们家的大戏,你看怎么安排?”见郭威有些迟疑,便又挥了挥手道,“客随主便,今天朕与皇后乔装来此,便是不欲惊动太多人,你安排个地方,我们去看看即可。”停了一下又叮嘱道,“不要告诉别人,如有人认出,也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过来见礼,一如既往便可。” 石敬瑭这么一说,不但郭威有些迟疑,连清宁也觉得太过为难了。但见皇帝执意如此,也只好同意。郭威轻轻说道:“既然陛下与皇后想看看……那臣先过去安排一下,等妥当了臣立即回来,再请陛下与皇后过去。” 石敬瑭笑道:“朕方才说过,客随主便,文仲与郡君且自去就可。” 郭威与清宁又施了一礼,随后便又一块走出来。夫妻两个默默无语走了一阵,清宁方才说道:“哎呀,这位陛下现在怎么瞧上了我们家?我总有点捉摸不透。” 郭威想了一下,也小声答道:“我也有点捉摸不透,但细想起来,却也没什么坏处。”心里却在思索着,皇帝说要予以重任,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重任…… 夫妻俩来到西院看了一下,便选取了两个位置,一个是在前面正中,老寿星韩氏那座位旁边。但这位置估计石敬瑭不会同意,那也太惹人注目了,估计皇帝皇后两口子往那儿一坐,便会引起轰动,别说看戏了,除了来拜见皇帝皇后外,别的什么也干不成了。另一个位置在后边稍偏的角落里,靠院墙有几棵已经长成小树模样的栀子花树,白色的大花瓣带着几缕淡淡的黄色丝缕般的细纹,散发着浓浓的花香,几可使人沉醉。这个位置不但无人注意,而且离戏台也不是很远很偏,既看得明白也能听得清楚,倒是个不错的位置。夫妻两个随口商议了几句,便又一同返回,来请皇帝皇后夫妻。 石敬瑭与李皇后两个见郭威清宁夫妻又来相请,想必是安排妥当,便并肩走出。等到他们这一行浩浩荡荡地走出这院落,方觉有些太扎眼了,任谁打眼一看,都知道这队伍非同寻常,其中绝对有大人物啊,石敬瑭便皱皱眉头。郭威看了一眼一直跟在皇帝身后并不说话的应诚,应诚微微点头,便躬身向石敬瑭说道:“陛下,娘娘,咱们是否分散一点?让大家都散开分别过去,这样不会太显眼了。” 石敬瑭便微微颔首应允,应诚便朝随侍的内侍、宫女们挥挥手笑道:“今天来郭院判府内,给大家放一会儿假。他这府内正演出前所未有的大戏,大家都可以充做郭府亲眷去看戏,不过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只是看戏听曲,不许多嘴多舌!” 众随侍俱都躬身应了声是,随即便分散开来,两三个一堆儿,三五个一群儿,分别站在一旁。应诚皱皱眉头,又挥了挥手道:“让大家看戏听曲去呢,都开心点!去吧去吧,只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到时一经招呼便要立即回来服侍!” 众人又都应声而喏,便即和要好的一块向那西院走去。 应诚自己则带着几个内侍宫女,跟在石敬瑭、李皇后身边服侍。 郭威清宁夫妻在旁陪同,一同穿过那月亮门,来到西院,悄然来到那观众席的后面一个角落。还未落座,李皇后便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你们这里倒是挺香的!”朝四下一看,见有几棵已经成树的大栀子花树,正在盛开,不觉更加喜欢。 清宁急忙上前,从桌案上端起一个精致的瓷盘,托到李皇后面前,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家里的栀子花,殿下请给鉴赏一下。” 李皇后笑着拈起一朵栀子花,放在鼻孔下嗅了嗅,有些陶醉地说道:“真香啊……想到小时候,栀子花开时,姐妹们都抢着去摘,然后头上身上都佩着,那真的是香飘满……满院……”不觉有些伤感。毕竟她所想起的,不过是当初在自己娘家里,还未出嫁时,与诸位姐妹们嬉戏打闹的开心事。可栀子花香依旧,但故国不在,父母俱逝,当初与兄长李从珂反目成仇,丈夫起兵灭了自己父兄之国,自己却从大唐公主变成了大晋皇后,也不知是该喜该贺,还是该悲该痛…… 倒是丈夫还是深知她的心意的,在旁轻轻说道:“如今虽然物是人非,可我们夫妻仍尊岳父母为大唐皇帝,年节之时仍按大唐之仪祭祀,父皇母后若天上有知,当亦会欣慰放心的……”也伸手拈起一朵栀子花来,给妻子插在发髻上,轻轻嗅了嗅笑道,“真香……好像当年我们初相识时,我在父皇陛下的身前,毕恭毕敬地向他禀报着什么事;而你则躲在旁边的栀子花树后边,偷偷观看着。当时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我这个芝麻大点的官儿,怎么会入了陛下的眼,还特意秘密调我觐见。当时把我还给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事,陛下要惩罚我呢!”说到这里,他看着妻子哈哈笑了起来,“哈哈……谁知……是陛下相中了在下,却是相女婿来的啊……还好我虽有些紧张,但总算是没有惊慌失措,没让岳父失望,更没让你失望……哈哈……” 已经四十多岁的李皇后,因容貌姣好,身材适中,此时一张脸仍然如三十许极有风情的妇人一般,仍然极美丽,听了丈夫的话,不觉有些羞涩,脸庞一红,悄悄瞥了旁边的郭威夫妻一眼,轻轻啐了一口,便走到那新制的高背椅子前,看了一眼笑道:“文仲你们家的坐具倒也是与众不同!” 郭威苦笑一下,清宁倒接上话来答道:“这是新制的,坐在上面后面能靠着倒也舒服,殿下不妨坐着试试。” 李皇后便坐了下来,朝后面一靠,又稍微扭了一下,笑道:“倒是真的不错!”看一眼丈夫,“陛下不妨也坐下一试。” 石敬瑭笑着便也上前,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另一边,稍微用力,便也觉得是很舒服,至少比他四面不靠的宝座御座要舒服一些,便笑了笑说道:“若是累着了,坐上来靠着歇息一下,很是不错。” 郭威笑着说道:“若是陛下喜欢,臣便让家里匠人们打造一套,到时候请陛下在政暇之余小憩时歇息一用。” 石敬瑭倒也没有推辞,便笑了笑道:“那倒有劳文仲了。” 李皇后朝清宁笑着招手道:“郡君不妨也坐,咱们姐妹们说说话。” 清宁便坐到她身边,朝戏台上一指,轻轻说道:“殿下,现在是正戏开演前的加场戏‘跳加官’,据说是用些恭祝祈福的吉祥话来?场的,正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李皇后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是什么戏?” 清宁答道:“第一出戏是《麻姑献寿》,据说是有个名叫麻姑的义女子,因心怀百姓,做下了不少善事,被西王母点化成仙,后与上八洞神仙共同去昆仑山与西王母祝寿的故事。” 李皇后笑道:“这倒是真的应景了!”又轻轻问道,“我要不要去跟老太太见个礼?怎么说也是特意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不见个礼总觉得这心里啊过不去似的。” 清宁急忙劝道:“殿下,若是我们家老太太没在这边,这边或是也没这么多人,殿下与我家老太太相见也没什么妨碍,可是有这么多人在场,殿下若是过去,那可就谁也瞒不住了……” 石敬瑭在旁轻轻说道:“客随主便,咱们还是听郡君的。若是过意不去,咱们临走时再与老太太见个礼。” 郭威连连点头道:“陛下说的在理,如今正戏即将开演,殿下不妨先看戏,看完了戏再做计较。” 李皇后这才作罢,端起茶盏来小啜一口。茶水才一入口,便惊奇地说道:“哦……你们家这茶……也是与众不同啊!”说着便催促丈夫,“陛下也快尝尝,此茶初入口时似有些苦味,但稍一回味,便觉清香甘冽,十分可口!倒是没有往常咱们所喝的那些茶汤的腻味!” 石敬瑭笑着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也笑着连连点头:“此茶倒是真的不错!不知此茶何名?” 清宁笑道:“据说是叫义阳毛尖,只采其茶芽,晒得半干后用大铁锅炒时反复揉制而成。成茶暗绿,隐有银毫,沸水冲泡后,其茶芽涨开,碧绿如新生,茶汤如春水一盏,与咱们现在喝的茶都不相同。因其叶其汤俱色如碧,故名绿茶。” 石敬瑭盯着那茶汤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义阳茶啊……原本想着吴越、巴蜀之茶方有好茶,不想我大晋之地亦出产好茶!此茶倒是不同凡俗!” 他们正谈着茶叶,只听戏台上一阵锣鼓喧天,紧密的鼓点声如暴风骤雨一般,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郭威轻轻咳了一声,急忙说道:“陛下、殿下,这是正戏要开演了,咱们还是边品茶边看戏吧!” 石敬瑭笑着点点头道:“好!边品茶边看戏!”放下茶盏,抬头朝戏台上看去,只见那大幕徐徐拉开,戏台正中七个各色打扮的神仙,摆着各自独特的造型,正面对观众,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石敬瑭道:“这就是……《麻姑献寿》中的上八洞神仙吗?怎么只有七个,还有一个呢?”话音未落,便见其中一个神仙一瘸一拐地朝前走来,走到戏台正中,方才说了几句;旁边一个女仙则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戏台上穿行着,用手指点着数着,也发出观众想问的问题:说是八仙,怎么只有七个呢?那吕洞宾哪去了…… 石敬瑭不觉笑道:“原来还有一个丢了啊……呵呵……这戏……嗯,朕倒要看看,是如何的精彩,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120章 绑架 《麻姑献寿》这出戏,本是为祝寿所编创的剧目,虽然也比较出名,但并不是京剧传统戏中最好最精彩的那批剧目。可如今在这戏剧荒漠之中,突然如一棵绿树般出现,却是能让众人耳目一新,更让戏台下的观众们看得如醉如痴。一个时辰的演出,让台下观众看得极其过瘾,不停地随着戏台上的剧情而发出惊呼声、欢笑声。薛平平听到这些声音,便知这演出算是大获成功。等到最后一幕演出完毕,大幕徐徐合上,台下许多观众还不知怎么回事儿,依然坐在那里不动,还以为是和前面合幕一样的,会有下一幕接着演出。 大家空等了一会儿,见戏台上还没有动静,便有性子急躁的开始大声叫喊着催促起来。薛平平只得走上戏台正中,朝下面看了一眼。众人见他出来,站在戏台上不言不语,不知怎么回事儿,便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说话。 薛平平这才恭恭敬敬地朝着台下,深深一礼,直起身后,将双手合在嘴巴上,大声说道:“上午的演出到此结束,《麻姑献寿》已经演完了,演员们已经很累,让他们稍作休息,下午继续。下午有两出大戏,一出是《满床笏》,是说前唐安史之乱,名将汾阳郡王平乱立功,福禄寿考俱全,七子八婿俱为朝廷高官的故事。另一出戏《百岁挂帅》,是说一名为宋的朝代,里面有一号称‘杨家将’的名将之家,家里男子为国征战,几乎全部殉国,便是只剩下十二名寡妇和几名年幼的玄孙,为首的杨家老祖宗佘氏佘老太君,已经高寿一百零七岁也能骑得烈马,舞得动银枪,领兵出征平定番邦的故事。所以大家先请用餐饮宴,也休息一会儿。等到下午,演员们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换了妆,才好更有精神再来给大家演那更为精彩热闹的汾阳郡王和杨家将的故事。” 毕竟戏台下的观众们,或是郭府自家人,或是来投奔的亲戚,或是来贺寿的郭威的好友同僚及其家眷,听了薛平平的话,都能报之以笑声,但还是有几个性急的比如张琼那样的夯货,马上就大声吆喝出来:“俺们才不要休息,不吃饭也行,把那啥戏快点演完,不然就这一出戏看得不过瘾,你都能把我给急出一身汗来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顿时惹来一片哄笑声。薛平平斜睨着看了过去,撇撇嘴巴,又大声说道:“你坐那儿有吃有喝要是再累的话,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吃货!吃东西也能累出一身汗,说明你是个超级大饭桶!”见张琼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和自己争辩,立即抢在他说话之前,怪腔怪调地喊了一声,“富……”随即便停下来瞪着他。 张琼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气呼呼地用手指指了薛平平:“你……你……好好……我不说话了!”又扑腾一声坐了下来。 众人不知道他俩玩什么花样,见薛平平将张琼拿捏得服服帖帖,都有些诧异,也都感到好笑,便纷纷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去四周走走,方便一下。 但薛平平目光朝某个角落一扫,不觉一紧,瞧着郭威清宁夫妻陪同的那对夫妻,虽然好像是从未见过,但蓦然涌上心头的一种直觉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对夫妻中的男子应该就是那位骂名千载、遗臭万年的儿皇帝石敬瑭! 上回薛平平和这位儿皇帝虽然同处过一室,但那时薛平平还被清宁逼迫得钻进卧榻之下,只是闻过其声,并未见过其面,想必那天石敬瑭不但是特意来见他的情人武丽云,也是特意来看看他这个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中,公然吟出“反诗”的桀骜不驯之徒的吧?可惜让他失望了,一个被妇人打骂、甚至被逼迫得钻进床底下躲避的小屁孩儿,可入不了匪性极重的枭雄之流的眼,那算不算是歪打正着,避过一劫了? 但薛平平心里也有一个疑问,按说皇帝再怎么重视一位臣子,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到他府中啊,怎么这才多长时间,石敬瑭已经来郭府几次了?很明显,石敬瑭并不是专为郭威或是专给韩氏贺寿来的,必然另有目的。从去年夏天开始在大相国寺中设立的那个“千金之谜”起,他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那个从秦传承至后唐末帝李从珂方才下落不明的中华第一重宝——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石若伊……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还有那位从未见过,已经去世的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的母亲尹悦……武丽云……金锁之中藏着的那半块丝帛上的印迹,这些人和物串联起来,似乎答案并不难猜,莫非关键在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和她们的母亲身上?李静姝前些天也悄悄和薛平平说过,灵姝是被武丽云偷走的,之后她母亲尹悦便带着她快速离开了隐居已久的偏僻小村,再之后尹悦遇害,李静姝得逃大难,艰难地流浪了一段时间,在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方才遇到薛平平,跟着来到郭府中,这才算是有了安身之处! 薛平平走下高台,眼睛余光又扫了一石敬瑭的背影一下,再去寻找武丽云,却不见她的踪影,心里一怔,急忙又去寻找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却也不见,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朝四下里观看,依然看不到她们姐妹,左右又张望一阵,看到正依偎在顾氏怀里撒娇的张琳,急忙走了过去,先向顾氏施了个礼,随后勉强笑道:“婶子,我找琳姐儿有点事。” 顾氏看了看他,又瞅了一眼女儿,笑着将张琳推出来:“好好,你们去玩吧!” 张琳又撒了下娇,见母亲仍然笑眯眯地看着薛平平,心里有点生气,便沉着脸带搭不理地走了几步,将身子一扭问道:“有什么事?” 薛平平轻轻问道:“先前我看你和翠姐儿、灵妹子她们坐在一块儿,这会儿怎么不见她们俩了?” 张琳哼了一声道:“腿脚长在她们自己身上,她们跑哪儿去了我哪能知道?” 薛平平正色说道:“琳姐儿,我问的是正事,你要是知道就快告诉我!” 张琳瞥了他一眼,又扭过脸去,随手朝远处一指:“灵妹子要去茅房,翠姐儿跟她一块去了。” 薛平平紧接着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哦,她们去了有多大一会儿?” 张琳歪着头想了想,也不是很肯定地说道:“那我哪知道?反正去了好长时间!嗯……那《麻姑献寿》还没演完就去了吧……” 薛平平点点头道:“好了,我得去找她们问个事,走了啊!”说罢朝她挥挥手,便?身朝北边跑去。走到郭荣身边,轻轻跟他交待了几句,便继续朝北边走去。 这西院和郭府东边隔了一道院墙,南北有两个月亮门,大家常走的是南月亮门,北边这门直通郭府北院那片空地和树林和小池塘,角落里也建有一座茅房,多是在北边干活的仆人们所用。但今天因来的客人多,自然往这边来方便的也多。 薛平平穿过那月亮门,便先来那座茅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丫环出来,便上前问道:“姐姐,可曾看见翠姐儿和灵妹子?” 那丫环笑着答道:“没有啊!你找她们有事吗?” 薛平平点点头又问道:“姐姐可曾看到她们往哪边去了?” 那丫环又摇摇头说没看见,薛平平便挥挥手让她自去。随后便朝那片树林走去,一边走一边分析着李静姝和李灵姝姐妹俩会到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这倒不是他多虑,而是因为……石敬瑭、武丽云二人,动作似乎越来越频繁,由不得他不担心。突然想起东北角落那边似乎还有个北门,是通向外边小巷子的,那边僻静,郭府里人也是很少过去的,一般都是郭府采买蔬菜木柴等物,运送垃圾之用,便急忙朝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这些天来,时刻不曾离身的那两枝手枪,又摸了摸怀中那两颗“手榴弹”,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可跑到这边北门,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薛平平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心里方才放松一些,目光转而落到那闩紧的两扇门板上,也没看出什么疑点,正要离开,却听得院墙外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不觉皱了皱眉头,急忙过去将门打开,正要走出去查看一下,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平哥儿,你干什么去?”回头一看,却是郭恭明带着几个家丁急急地赶了过来。 薛平平一边回答一边跨出院门:“翠姐儿和灵妹子不见了,我有点担心,便过来看看,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们。” 郭恭明松了口气笑道:“这么大的府里,她们不定上哪儿去玩了呢,哪会到这边来?” 薛平平站在僻静的小巷子里,左右观望着,忽见那西边巷尾一辆马车一闪,便拐上了那边街道,心里稍一寻思,急忙大声说道:“恭明哥哥,赶快再叫几个人来,只怕是有人绑走了翠姐儿她们!快去!”说罢拔腿便朝那边追去。 郭恭明一听便是大吃一惊,可他反应也快,急忙回头指着一个家丁:“你快去禀报大郞,派些人上那边街上去追,记住是一辆马车!”又朝另几个家丁喝道,“咱们赶快追上去,平哥儿不知厉害,真要是匪类,他一个小孩子追上去能干什么?”说罢左右瞅了瞅,提起一根顶门杠便追了出来。 那几个家丁一个返回去向郭荣禀报,另几个也急忙寻了些棍棒,急忙追了出来。 薛平平虽然年幼,但这些天来时时锻炼,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而且比原来那具有些瘦弱的身体,更加强壮敏捷。他疾速跑到巷口,朝那马车驶去方向一看,那马车已经开始比较快的行驶起来,便急忙朝前追去。 好在这条街道虽然较宽,但因紧邻着郭府西院,今天来了不少在院外蹭戏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群,那马车虽然开始加速,却也始终跑不起来。马车前边、左右各有几个骑马的护持,前面的还挥舞着马鞭叫嚣着让路人闪开。 那些蹭戏的见到这些人凶神恶煞一般,也乱纷纷地朝旁边躲避。但这街道上人群一乱,将道路阻塞得更加厉害,那马车更跑不起来了。急忙得驾车的车夫直朝前面乱甩鞭花,“叭叭……”响着,想要催促堵住去路的人们尽快闪开。 薛平平疾步跑上前来,绕过那些骑马的,又跑过去一段距离,方才转身拦在大街正中,双手握着两支手枪,一支指着那骑马跑在最前面的骑手,一支指向那驾车的车夫,厉声喝道:“停下!都特么的给我停下!” 那骑手一愣,随即勒马小跑着上前,打量着薛平平喝道:“哪来的小毛孩子!回家吃你的奶去吧!在这儿捣什么乱?” 薛平平喝道:“我让你停下来!下马!接受小爷的检查!” 那骑手又瞅了瞅他,挥起马鞭就抽:“小子!你活腻歪了吧?爷的驾你也敢挡?” 薛平平喝道:“小爷乃是你们皇帝陛下亲封的从五品朝散大夫!你这狗东西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再不马当心爷亲手毙了你!” 那骑手狞笑一声,马鞭呼呼作响便朝薛平平狠狠抽了下来。 薛平平眼睛猛然圆睁,右手一伸,对准那骑手胸口“呯”的一声,便开了一枪。他这枪发射出的子弹威力虽然不大,但真要击中人的要害,那也是能要命的!虽然薛平平故意偏了一下,却也正中那骑手右胯。那骑手嗷地惨叫一声,在马上仰身一栽,便掉落马下。 另外几名骑手一惊,急忙勒马停下,紧张地注视着薛平平。 薛平平冷笑一声道:“还有谁想试试小爷的手段尽管上来!弄不死你个狗日的!”边说边将手里的两支手枪朝那几名骑手移动着。那几名骑手见到他们的小头头被击落马下,已经有点惊心悼胆,见薛平平将那他们从来都没见识过的厉害东西指着自己,哪个心里不发慌?都是急忙策马躲避,甚至圈马朝后急退。 薛平平逼退了他们几个骑手,便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双枪指着那车夫冷笑道:“下来!把马车打开,把里面的人给我放出来!” 那车夫冷汗直流,迟疑一下,方才说道:“小子,你可知道你今天是闯了天大的灾祸了吗?” 薛平平冷笑一声道:“放屁!能闯什么大祸?就是闯了捅破了天又能怎样?皇帝皇后都还在我家里吃着喝着呢,有什么祸事他们兜不住?”说罢又厉声喝道,“少你娘的废话!赶快给我爬下来!不然……小爷让你也尝尝这‘掌中雷’的滋味!” 那车夫被逼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退到一旁。这时那马车车帘一掀,从里面钻出一个中年人来,目光用力朝薛平平看了一下,跳下车来,朝那车夫扬了扬下巴颏儿。那车夫点头哈腰地将马车转过来,随后掀开了车帘。 薛平平朝那车厢内一看,里面却空无一人,不觉心里一紧:李静姝、李灵姝她们呢?莫非真是我的判断错了? 薛平平正自寻思着,那下了马车的中年人却盯着他,脸上露点出鄙夷的冷笑,轻蔑地说道:“小子,可看清楚了?老夫这车里,可是没有别人。老夫本有急事需回家,可被你这么了拦……还打伤了老夫的家丁,呵呵……难道你是那什么……从五品的官儿,就能在这天子脚下、东京城内胡作非为吗?” 这人把这一番话大声说出,似乎不只是说给薛平平一个人听的。旁边围观的路人,本来对这骑马驾车在人烟稠密的大街上狂奔疾驰颇为愤慨,但一听人家是有急事,便纷纷体谅起来。有的说:“原来是有急事啊……”“是不是火上房了……”“或许是他家里父母急病呢……”“那难保不是已经急病死了,或许是奔丧呢……”“不会是儿子掉井里去了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纷纷扬扬地传了出来,薛平平不觉噗嗤笑了出来,那中年人脸色顿时黑得像用了百年的铁锅底儿,可便是听到了,又能把躲在人群里面的大聪明们怎样?只能装聋作哑当作没听到,见薛平平不但不害怕还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更加气愤:“小子!便是你有官身,可你如此嚣张跋扈,莫非是缺爹少娘的没人管教?那好,老夫今儿就做一回长辈,代你父母管教管教!”说罢便大步上前,似乎要亲手将薛平平抓住。 薛平平右臂一伸,指向他胸口,浑不在意对方的凶狠,只是冷笑着说道:“老匹夫!不要以为用个障眼法便能瞒过你家小爷!你若是心里没鬼,何必下车便让人掀开车帘让我看?我拦住你们又没说要干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你们马车里面找人的?” 那中年人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一紧,目光一寒,知道对方虽年幼却看出了他们的破绽,便不再废话,大喝一声:“抓住他!”便纵身跃起,便扑向薛平平。 另几个已经下马的骑手,见那中年人下令,便也疾步上前,围成一个包围圈,同时扑向薛平平。 薛平平冷笑一声:“好言难劝作死的鬼!真你娘的一群傻叉!”双手挥起,对准扑到最近的那中年人“叭”的便开了一枪,随后转动身子,双手挥动,朝着扑过来的打手便“叭叭叭”的连开几枪,将他们全给打趴下,剩下的几个顿时魂飞魄散的朝后疾闪退开。 薛平平又喝一声,双枪点着那几个退开的打手:“一群狗屎糊了心的狗东西!都特么的给我跪下!跪下!双手抱头!”见对面那打手还在后腿,左手一抬,叭地一枪将他又给打倒,随后又转身看着另几个打手,“你们都特么的……难道真的是一群禽兽猪狗,听不懂人话怎的?少爷让你们跪下!双手抱头!不许乱动……” 见薛平平发怒,双手又抬了起来,一个打手扑通跪下,双手抱头,口中呼喊着:“爷……爷……爷……爷爷……饶命……小的听……听话……” 有人带头,便有人仿效跟随,那几个打手一见也慌了,生怕跪得慢了,又招来这位小爷的怒火,急忙扑通扑通跪下,老老实实的抱着脑袋。 薛平平见对方所有人都被制住,方才走到躺在地上,正咬紧牙关扯着自己衣襟,想要撕掉一块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那中年人旁边,心说这枪的威力还是太小了啊!见那中年人根本不理会他,便将右手倒转,露出那铜制的枪柄来,对准那中年人的面门就狠狠砸了下去。呯的一声,将这中年人砸了个满面桃花开,嗷的叫了一嗓子,便挣扎着朝旁边滚开躲避。 薛平平冷笑道:“老东西,你以为能避得开吗?你要是真有死志,小爷也会成全你!只是……你真的不怕死?” 那中年人听到薛平平冷冰冰的话,心里一寒,全身顿时一僵,随即又呲牙咧嘴的护起疼痛来小声呻吟着,只是并不回答薛平平的话。 这时郭恭明带着人追了上来,薛平平厉声喝道:“都是些城狐社鼠、地痞无赖,全捆起来,嘴巴塞上,吊到那边树林里,等着他们的主子来领!” 郭恭明不明所以,但还是朝家丁们挥了挥手。家丁们急忙上前,将这些人捆住,嘴巴里也给塞上布团。见收拾妥当,郭恭明正要命人牵着那些马,赶着那马车返回,薛平平又叮嘱一句:“不要审!”郭恭明一怔,回头看他,却听薛平平认真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下:“不要审!不要查他们的底细!” 郭恭明虽然不明所以,但看了一下这些人,还是点了点头。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中年人及其同伙们,则都是一惊,齐齐看向薛平平。 却见薛平平朝他们冷冷一笑,随即拉过一匹马来,翻身骑上,冷笑着说道:“现在这汴京城里,人来人往,他们捆着几个人,无法快速逃走,还有时间,我能追上!”说罢便扬鞭催马,朝相反方向驰去。 第121章 修罗场 郭恭明不觉皱眉,叹息一声,让一个家丁带着几个人将这些俘虏押送过去,自己又带着几个上了马,策马去追薛平平。 薛平平一马当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操控着胯下这匹并不熟悉的坐骑,飞快地避开前面的路人,看他那骑术明显已经臻至化境一般。郭恭明带着家丁随后追上,边驰边劝阻:“平哥儿,你到底要追什么人?我看对方不简单,你别追上了却发现无法对付,会吃大亏的!” 薛平平目视前方,避开一个行人,连头都没回:“无法对付?就凭那些干什么都要偷偷摸摸,跟个贼似的鼠辈?你先前不是看到了吗?那些人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呵呵……倒是他们的主子,不过……既然不敢公开行事,那就是些偷鸡摸狗的贼子,也就没有要紧的!咱们平推过去,先拿下了就是!”他心系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的安危,此时便是石敬瑭亲自出面,他也要硬扛一下,哪怕明知是鸡蛋撞石头呢! 郭恭明又唉声叹气地劝说几句,见薛平平根本不再理会,也有些气馁,便不再多说,只是跟在旁边,提起了警惕之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薛平平沿着这条街道向北追了一阵,突然想到,这西北之地乃是官员居住密集区,治安一向比别的区域要好的多,而且再往北便是皇城所在,巡逻的官兵更多,那些人难道要入皇城?来到一个街口,正在观察要不要拐过去,却见交汇的街道西边,郭荣骑着马,带着一群小家伙,押着一辆马车走来,顿时心里一喜,策马迎了过去:“哥哥,可是找到了翠姐儿和灵妹子?” 郭荣阴沉着脸,很难看地说道:“不单是翠姐儿和灵妹子,还有武姨妈!全给打晕了扔在车上,那些人……根本就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地痞无赖,只是受人雇佣前来做的这事。” 薛平平冷笑一声,并未答话,等到马车来到自己面前,跳下马来爬上去掀开车帘,朝里面看去,却见一大两小三个女子正是武丽云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李静姝、李灵姝软软地躺在车厢内,那倒在她们身边的武丽云额头上倒是有一道红痕肿起了老高。 薛平平轻轻喊了一声,见三人俱不答话,有些紧张,便钻了进去,将手伸到她们鼻子下面,探得都在正常呼吸方才稍微放心,随后便抱起李静姝,给她检查一下,却未发现头上有什么被打的痕迹,李灵姝也是同样没有被打的痕迹。他再回头看了看武丽云额头正中的那道肿痕,眼睛眨了眨,心里不觉冷笑一下,放下李灵姝,又钻了出来,问道:“哥哥,可带的有凉水?” 郭荣稍微一怔,便即明白了他的想法,左右看看,正要询问,但见一个同伴跳下马来,跑到街边,寻着一个店铺讨了碗凉水过来,正是刘景忠。薛平平按了过来,转身进了车厢,口中含着凉水,扑地一声朝李静姝脸上喷去,随后又含了一口水朝李灵姝脸上喷去,含了第三口凉水正要朝武丽云脸上喷去,却见武丽云嘤嘤一声,睁开眼来,用力眨了几下,看向薛平平:“平……平哥儿……怎么……怎么了……” 薛平平急忙转身将水朝车外吐掉,再转身看了看李静姝、李灵姝两个,却见她俩的脸蛋儿蠕动几下,那眼皮好像在用力挣扎似的,终于睁开一条缝来,这才放心,随后钻出车厢,将那碗递给刘景忠:“谢谢哥哥,她们都醒了!” 赵匡胤眼光一寒,沉声问道:“蒙汗药?这些贼子当真大胆无比!” 薛平平看看他,又瞅瞅郭荣,苦笑一下。郭荣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口中也微微叹息一声,随后把手一挥:“赶快回府吧。只怕得到信儿的,都在担忧着呢!” 薛平平回头朝武丽云说了一句:“婶子,你们坐好,咱们……回家!”随后便跳下车来,上了马和郭荣并骑而行。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俱都沉默不语。倒是把后面一直跟着的张琼给弄糊涂了,急忙催马上来追问:“你们……怎么了?” 薛平平勉强一笑答道:“没什么啊!哦,你们抓到的贼人呢?” 张琼答道:“正碰上皇城司的巡逻的,交给他们了!哎……不是,我是问你们怎么都……都不说话了?难道有什么蹊跷?” 薛平平笑道:“富贵哥,你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张琼挠挠脑门子,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哪知道什么蹊跷,就是……就是看你们不对劲儿!” 郭荣轻轻说道:“有什么不对的?不过是恼那些城狐社鼠地痞无赖之辈,狗胆包天,竟然敢乘我家给老太太贺寿之际,来绑我家人!这汴京城……都乱成这样了,难道当真不能住了不成?” 一行人说着话,返回郭府北边,从那关着的北门里进入府中,看门的这才将门关上。郭荣回头看了一下,朝郭恭明吩咐道:“咱们家几个外门,现在只有正门、西门看得严密些,现在……全部加派人手,每个门至少三个人,一人方便或是有什么事离开,也得保证有两个人值守!” 郭恭明点头答应,随后便跳下马来,指挥着车辆马匹进来。 薛平平看着先前奉命押人回来的一个家丁问道:“先前抓住的人呢?”那家丁答道:“我们押着那些人正要回来,却遇到了皇城司的,说是既然抓到了贼人,那就应该交给他们审理,我们便把人交给了他们。” 郭荣听到后,微微点了点头。薛平平眼睛眨了眨道:“皇城司的人?你们认得他们吗?”那家丁摇摇头道:“不认得,不过一大群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官兵。”薛平平听出了问题:“什么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什么意思?他们的军服不是皇城司的?也没有给你们看皇城司的腰牌什么的?”那家丁一怔,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他们自己说是皇城司的……我们也没想那么多,没有看腰牌,也没……没有什么凭证……不过……不过……在这天子脚下,难道还有人敢假装天子亲卫不成?” 薛平平笑了笑道:“嘿嘿……这可是真做假来假亦真!官匪不分……官匪一家了……哈哈……” 郭荣皱起眉来小声说道:“平哥儿,不能口无所忌,什么都敢往外说!” 薛平平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便朝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又笑着说道:“这回又弄了几匹马,那些官兵不会再来要了吧?” 郭荣这才回头看了看,急忙嘱咐着,将缴获那些贼人的马匹都给单独收拢起来,放到一处,防止出现什么栽赃陷害之事。 马车停了下来,薛平平又爬上车去,掀开车帘,看向里面,见李静姝、李灵姝两个都醒了过来,脸上还有些迷糊的神情。武丽云则搂着李灵姝安慰着,仿佛李灵姝被吓着了似的。薛平平便开口说道:“没事了,咱们回家了,你们下来吧。”说罢便跳下车等着。 武丽云便牵着李灵姝的小手,钻出了车厢。薛平平伸出手来,扶着她们下车,随后又将李静姝扶了下来。李静姝看了一眼武丽云的背影,又深深看了薛平平一眼。薛平平朝她使了个眼色,李静姝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地便跟在武丽云后面。 她们几个在这边没有住处,便一起来到薛平平先前住的小院。 郭荣等人将他们送回,便又去忙别的去了。至少中午这一会儿发生的事,他要跟父母禀报一下,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父母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薛平平等人回到室内,便坐到外面正厅里。丫环上了茶,便退到一旁侍立着。大家坐了一会儿,也没人说话,薛平平瞅着安然端坐的武丽云,便笑着说道:“这么时间过去了,下午的戏也快开演了,婶子你还去不去看戏?” 武丽云笑了笑没说话,反倒看着李静姝和李灵姝两个。李静姝看看妹妹,李灵姝似乎什么都还不知道,还以为是睡了一觉呢,一听说看戏,她立即便宜高兴起来:“听哥哥说下午的戏更好看是不是?”见薛平平笑着点头,便接着说道,“那更得看了!上午那戏看得好过瘾呢,下午的戏要是更好看,不看多难过啊!” 薛平平不觉笑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玉挺的鼻梁儿:“哈……原来我们的灵妹子还是个小戏迷呢!那咱们快去吧,去晚了别等戏开演了,咱们可就看不到开头了啊!” 李灵姝顿时便跳了起来,拉着他就要跑。李静姝在后面喊了一声:“灵姝!”见妹妹站住回头看她,便轻轻说道,“灵姝你是个女孩子,别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乡下的野孩子呢!” 薛平平见李灵姝苦着脸看他,便笑道:“灵姝……灵妹子还小呢,管那么紧干吗?没事,咱们的灵妹子天生丽质,是天底下最可爱最美丽的小妹妹!走吧!”拉着她手便朝外走去。 李静姝见薛平平如此,急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数落:“你就惯着她吧!这都多大了,什么都不会,拿个针给拿个棒槌似的,什么活儿学起来,都跟要杀了她似的,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李灵姝听着姐姐的数落,开始还苦着脸,可一看薛平平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又高兴起来:“哼!学不会又怎么啦?等我长大了,要嫁给哥哥的当小媳妇儿的,哥哥才不会嫌弃我呢!” 这许一说,将跟在后面的武丽云也给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李静姝皱皱眉头,瞥了一眼薛平平,红了脸蛋儿,用力朝妹妹后背戳了一下:“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没羞没臊的胡说八道?” 武丽云笑道:“那是前年平哥儿过生儿的时候,我跟老太太说笑的话,说是要把灵姝许给平哥儿的,怎么静姝你不愿意?” 李静姝红着脸蛋儿,没有答话。薛平平只是笑着看着李灵姝,却也不说话。李灵姝不服气地说道:“怎么了?我等长大了就是要嫁给哥哥的,除了哥哥谁还会护着我?” 李静姝见她越说越来劲似的,抚了一下脑门儿,只得说道:“行行行!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又扭头狠狠瞪了薛平平一眼。 薛平平看到李静姝的眼色,不觉感到有点莫名其妙,怎么瞪起我来了?是她自己说的,她都没有不好意思,你倒见怪了?哼!又不是我说要娶灵妹子当老婆的!把脸一扭,也不理她。 武丽云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个孩子,以前她以为这三个孩子李静姝最大,李灵姝最小,可现在看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的姿态,倒像是薛平平最大,不觉有些疑惑,难道这孩子真的还不满十岁?可是看他个头儿什么的……那是怎么看也有十二三岁了吧? 大家一块又来到西院,武丽云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又去原来座位,薛平平则来到戏台后台,见众人正在忙碌上妆,也没打搅他们,一转眼却见到两个扮成郭暧和升平公主的,细一看时,却是阴离和阴素素兄妹俩,不禁一乐。兄妹俩要在剧中扮演夫妻,不知大乐署、教坊司是怎么个想法,优伶戏子在这年代被人鄙视,便多是因此。在戏中认人为亲长,一个戏中与这个扮做夫妻,另一个戏中又与另一人扮做夫妻,在后世不过寻常事,但在这年代却是大违纲常伦理的,所以戏子优伶被视为贱民。不过薛平平虽到了这个时代,有些纲常伦理他认可,但有些事他却不以为然,所以这些事……在他眼里也是无伤大雅。 薛平平也没打搅阴氏兄妹,只是慢慢走着,看着众艺人纷纷按自己所饰演的人物做最后的妆扮。虽然是匆忙所赶制的戏服,好在这时代距前唐不远,有些服装仅做一下夸张些的修饰便可,倒不像后世那样还得请专业的人士来设计制作。 薛平平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不当之外,便走出后台,朝台下观看。上午来看戏的观众们,大多已经入场,只是先前那个角落里还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郭府里的仆妇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守候着那些座位。那座位虽然距戏台并不算远,但在大家都围坐在戏台正前方的情况下,就算是比较偏僻的位置了。薛平平心里捉摸着,莫非那儿皇帝两口子还没走么?这也是看戏看上瘾了,还是另有隐情? 薛平平看到韩氏在清宁等人的簇拥下,从东院走来,急忙迎了过去。他正要施礼,便被韩氏一把拉过去,搂在怀里,用力揉了揉他脑袋问道:“乖孙,一中午都没见你的影儿,你倒是又到哪里淘气了?” 薛平平笑着说道:“奶奶,我才没淘气呢!这边这么的艺人,虽然排好了戏,可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演出给奶奶看,我还得看着他们别出错,所以我都忙的恨不得多长两只脚才能跑得过来的,奶奶倒说我淘气……” 韩氏笑道:“好好!你没淘!我的乖孙真的长大了,懂事了!看看……还知道操心了,多好的孙子呢!” 这话说出来,又引来大家一片附和声赞扬声。听得清宁真摇头,心里话我怎么就没见这小子哪里懂事呢?这大中午的还跑出去打伤了好几个人,抓回来一大群不知哪来的鼠辈,尽让我提心吊胆了,哪里好了?但她又不可能去扫老太太的兴头,只得尴尬地陪着笑脸。只是看着薛平平时,目光却有些不善。 薛平平陪着韩氏走到原来的座位前,扶着她坐下来,说道:“奶奶,下午这出戏叫《满床笏》,是真正的好戏!我听人说过一句话,说是三天不吃饭,也要把这戏看!你说这戏得有多好看!” 韩氏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哎哟,三天不吃饭,也要把这戏看!那是好看,不过三天不吃饭,那还不得把人给饿晕了啊?为了看个戏,这可划不来的!” 薛平平笑道:“这不就是个说法嘛,说明这戏真的好看!哪能真的三天不吃饭呢!”随后又站了起来说道,“奶奶,你坐这儿等着,我再去看看。” 韩氏便笑着说道:“好好,你快去快回啊!奶奶一会儿看不见你,这心里就发慌呢,生怕再找不着你了!” 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的,便是一千年后,那常带孙辈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若是有哪天看不见孙子孙女了,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不过薛平平说的那句“三天不吃饭,也要把戏看”倒不是虚言,而那出名戏《打金枝》的真实写照。豫剧名老生刘先生被人称作是“红脸王”,他所饰演的唐王,那在整个戏剧界里,都算得上是一绝,所以无数爱看戏的观众便传出了那句“三天不吃馍,也要看刘忠河”的话来。 薛平平在那个时空里,曾经找来许多戏谱研究,对于家乡的这出名剧也是极为喜爱,现在这所谓的“满床笏”,其实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满床笏》了,而是豫剧《打金枝》,只是他嫌这剧名在这个时代或有忌讳,便仍用了这戏的最初剧名。“满床笏”这个名称,再加上戏的内容,那可以说是无论在任何时代,无论是什么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薛平平听到韩氏极其关心的话语,心里更是温暖,便笑着答道:“奶奶放心,我不会走远的,再去看看就回来。”说着便朝韩氏一礼,转身向戏台走去。 戏台这边因为所用的艺人全是大乐署、教坊司的,所以现在管事的也是大乐署的小官关忠义。见薛平平走来,急忙迎上来,远远地便抱拳一礼:“少公子,这边已经全准备好了,正等着你的话好开演呢!” 薛平平笑着抱了抱拳还了礼,朝后劲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都很正常没有什么错处,让大家放松些,按先前排练时候的心态来演就好!”他走到后台那用幕布遮起来的门口时,便见有两个女孩子正站在门口两边,瞪视着对方,似乎又在较劲。薛平平一眼瞅见,便立即觉得有些头大! 这俩女孩子,正是石敬瑭的女儿宁阳公主石若伊和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女儿、契丹小公主耶律含嫣。只是她们俩此时都身着普通人的服饰,耶律含嫣一身汉家女儿装束,里红外青;石若伊则是一身淡绿色罗衫配深绿长裙。 薛平平想了想,一转身便朝外走去。关忠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薛平平已经蹿了出来。关忠义急忙问道:“哎……哎……少公子……”见薛平平朝他摆手使眼色的,仍然未能明白,却见里面那俩女孩子已经追了出来。 关忠义一见,急忙闪开让过她俩,心里话这是怎么回事儿? 薛平平也不理会,出来后便朝韩氏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朝观众席最后边的角落那边瞧去,果然那儿皇帝夫妻又来了,仍然坐在那里。薛平平还未走到韩氏那边,郭荣走过来,见他行色匆匆,便截住了他问道:“平哥儿,里面准备好了没?可否开演?”一眼瞥见后面追来的石若伊和耶律含嫣,不由得一笑。 薛平平见被他挡住去路,只得停了一下,没好气地答道:“准备好了,可以开演了。我过去问一下奶奶,再告诉他们开演!” 郭荣一笑闪开,薛平平便急忙从他身旁闪过,一溜烟似的跑到韩氏身边,正要说话,便见耶律含嫣小跑着过来,追问道:“你跑什么呀?你倒是说说看,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薛平平还未答话,便见石若伊也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站到他另一边问道:“你见了我倒跑什么?” 这一幕将韩氏给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打量着这两个女孩子,见她们当真是如春花秋菊,一个身材丰腴,脸如满月,那眉眼五官当真是极其精致;另一个鹅蛋脸儿,身材窈窕,模样与另一个相比,另有风情。两个女孩子年龄都在十二三岁,正是豆蔻年华,站在薛平平两边追问着。 韩氏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目光转向薛平平:“乖孙,她们俩是……” 薛平平倒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似的,翻着白眼一句话都不说。韩氏又催问了一句,薛平平方才挤出一句话来答道:“她们俩是……是……是……修罗场!” 第122章 看戏 因薛平平不好意思说出来,声音有点小,韩氏倒没听清楚,便追问道:“什么……场……” 坐在旁边的顾氏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婶子是不知道的,她们俩啊……是……是……”笑了又笑,便趴到韩氏耳朵边悄声说道,“她们俩是公主,一个是咱们这边的宁阳公主,一个是契丹那边的契丹公主!依我看呐……都瞧上了你这宝贝大孙子,想做你孙媳妇儿呢……”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指点着薛平平说道,“哎哟……呵呵……这么大小屁孩儿……怎么就这么能招惹呢……都招惹多少好看的女孩子了……哎哟……哈哈……婶子……你看……你看他……看他那样……真的……要笑死我了……先前他还说嘴……说是要招几十上百个公主到家里来呢……这……这才屁大一点……哈哈……屁大一点……就开始下手了啊……就……就往咱们家里……给招了好几个公主来了……” 韩氏瞅着薛平平那糗样,终于也忍耐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薛平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转眼打量着这含羞带娇的两个小公主,越看越好看,心说等平哥儿长大了,真要能娶上这两个公主……那也是不错的……,不过……那也太不现实的了,公主是不可能做妾的,而且……与公主成婚的……比那入赘也好不了多少,那不叫娶公主,那叫“尚公主”!韩氏心里想着,颇有些不甘于心的意味,暗自惋惜着叹息着,又转头看着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也不给奶奶介绍一下?” 薛平平左右各看了一眼,正要介绍,却见石若伊上前一步,长拜一礼:“晚辈石若伊,拜见老太太!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朝旁边招了招手,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将怀中抱着的锦盒递给她。石若伊便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这是晚辈给老太太的贺礼,还请不要嫌弃!” 韩氏看着她,微微点了点,也不矫情,伸手接了过来,放在旁边桌案上,笑着说道:“多谢了,像你这样的好孩子能来,老身就很高兴!怎么会嫌弃?”人家自居晚辈,并没提到自己的皇家身份,她也明白其不欲在这么多人前曝光,便也不提其身份,也没还礼。毕竟石若伊不过才十二三岁,此时是以普通晚辈来拜见,便是身份再贵重,她做为长辈也是受得起的。 那耶律含嫣一见石若伊抢了先,有些着急,急忙上前说道:“老太太,晚辈也有礼物奉上,以贺……以贺奶奶六十高寿!晚辈祝奶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她的祝语不过是将石若伊的话给颠倒了一下,而且直接喊上了奶奶,让石若伊听得心里一个劲的泛酸,直撇着小嘴巴,拿眼睛剜她。 韩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能来给奶奶,奶奶就最高兴了!什么礼物都比不上你们这颗心啊!” 顾氏则站了起来,上前一手扯住一个,拉到韩氏旁边坐下:“你们来给老太太贺寿,老太太这是真心高兴,来来,快坐老太太身边,让老太太一直高兴着!我看老太太这是比真的吃了仙丹还精神呢!” 两个小公主先前还在较劲,这时被顾氏夸得有些羞涩起来,不约而同羞红了娇美的脸蛋儿,低下了头。 薛平平在旁看的眼睛都直了,心说这俩小公主什么时候这么乖巧懂事了?早知道你们这样,我还跑什么呀!鄙夷地瞥了一眼,便换上一副笑容,朝韩氏说道:“奶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开演?” 韩氏笑了笑,朝周围观望一下说道:“看看客人们是否都来了,都想着看你这大戏呢,若是还有没到的,咱们就开演了,那可不太好。”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听奶奶的,我再看看。”便又朝着已经几乎坐满了的观众席位走去,绕着转了一圈儿,随口问着可还有人没到。这些已经到了的客人,都着急看戏,纷纷嚷着说都到了。薛平平朝那角落里看去,见郭威清宁正坐在一旁陪同着石敬瑭和李皇后,便朝那边遥遥一礼。 郭威、清宁都看向石敬瑭和李皇后,那意思是在请示是否开始演出。石敬瑭看一眼李皇后,李皇后温柔一笑,点了点头,他便朝郭威清宁夫妻也点点头道:“开始吧!” 郭威、清宁便朝薛平平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始演出了。 薛平平便走到韩氏面前,轻轻说道:“奶奶,客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演吧。”韩氏点点头道:“好好!开演了你就回来,坐奶奶身边啊!” 薛平平答应一声,便疾步走到戏台后面,朝关忠义挥了挥手道:“可以了!” 关忠义此时心里面也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他是见过皇帝和皇后的。虽然坐在前排的几位宰相、重臣,仍然神情自若的安坐如山,喝茶看戏,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好像没看见皇帝皇后似的,但关忠义心里也知道,这是皇帝不想惹人注意,或许特意交待过了,所以他们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不过皇帝皇后在后面坐着,这也似乎打消了李崧、杨光远等人找茬挑刺儿的心思,毕竟你想要对付郭威是一回事儿,但当着皇帝皇后的面生事挑毛病……那不是给自己挖坑嘛! 朝廷每年那么多的大典、朝会等仪礼,其中的乐礼都是由大乐署、教坊司担任演奏的,便是再慒懂的人也对皇帝夫妻的相貌有了印象。在上午的演出即将结束时,关忠义就瞅见了坐在观众席位最后边那角落里,便装打扮的皇帝皇后夫妻,当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好在即便演出结束,皇帝夫妇也没过来,他一颗吊到半空中的心儿虽然放了下来,却也有些小小的失望,此时也不敢朝那边直视,只是迅速一瞥,便收回了目光,朝早已准备好了的艺人们一挥手道:“开始吧!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把这出戏演好了!” 薛平平看了他一眼,有点鄙视,心说你光说好听的没有点干货,那不是画大饼骗人吗?他接着补充道:“还有两出戏,这两出戏演好了,我有重赏!每人至少一足贯上好铜钱!另有几首新曲子传给你们!”反正他那赐第里还有几百贯铜钱,他也没地花去。便是那些仆婢的月例也是由郭府这边一齐发放,两边的支出都是一个总账,没有清宁点头,他是一文钱都别想拿到自己手里。 对于钱财,这些艺人自然也很热衷,大家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光宗耀祖、光大门楣是不敢想的了,但能多挣些钱,哪个又能不开心呢?何况对于他们来说,能有新鲜的各种曲子,那就比直接赏钱更好,毕竟赏再多的钱也能花完,但能学得几首新鲜曲子,那便是他们傍身的技艺,就能凭此挣得源源不断的钱财。正所谓金山不如银水,细水长流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此时大家一听薛平平说有重赏,顿时都眉开眼笑起来,那精气神立即提了起来。一足贯上好铜钱虽然看似不多,但在这时候也能在这儿汴京城中买上二三十斤猪肉——每斤按五十文左右计!再算一下他们这些人足有一百多号,加起来那也得一百多贯,十几万钱,那绝对不能说是少了,何况——还有新曲子可学! 这还是诸侯分立的五代十国时期物价比较低、铜钱价值还比较高的时候;若是到了内地大一统的北宋时期,那猪肉价格就逐渐从六七十文飙升到了一百多文的地步,而且几乎每个猪肉摊前都标明不收省陌这种坑人的付款方式。也就是说把省陌省得把七八百文钱当成一贯、六七十文钱当成一陌也就是一百钱的方式用来付款,人家卖猪肉的都不带搭理你的! 随着一阵旋律明快欢乐的开场曲,大幕又徐徐拉开,戏台上摆着的桌案、椅子,都与上午那出《麻姑献寿》相似。但这开场曲子一响起来,戏台下的观众们便听到了大相迥异的曲风。 那石敬瑭也不禁眼睛一亮,笑着对皇后说道:“哦……这曲子曲风……与上午那戏……可是大为不同啊!” 李皇后点点头,看向清宁说道:“怪不得郡君家的小郞君说这戏比上午的还好看呢,就听这曲子就比上午欢快的多!” 说哪一出戏比另一出戏要好,这纯属看戏的观众的喜好。不过《麻姑献寿》这出戏,纯为祝寿而编创,原本在京剧剧目中,也不是最精彩最好看的,当然其中一些唱段极为精彩,也是有不少人甚为喜爱的,所以其流传度不是很广泛;但这出名为《满床笏》实为《打金枝》的豫剧,却是名动华夏的一出极为出名的剧目,而且前后有几代名角主演,那些名唱名段,真正的是深入人心,家喻户晓。而且《满床笏》这种极富戏剧元素的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更是戏剧编创的极好题材,因此那数以百计的地方戏里,也是几乎各个剧种都有此戏的改编剧目,而且接连不断地被搬上大银幕、小屏幕,各种改编的影视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出现,可见其受欢迎程度。 清宁谦逊地躬了躬身笑着说道:“二位圣人谬赞了!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陛下殿下不必在意。” 石敬瑭笑着摆摆手道:“听着这曲子就够热闹的,吾亦很是期待啊,呵呵……看戏看戏!” 那戏台上随着明快欢乐的开场曲,一声女子柔媚娇慵的道白:“侍儿们——”另有数个女子齐声应答:“有!”先那女子又道:“掌灯来——”众侍儿应答:“是!”慢板乐曲接着奏起,一对侍女迈着欢快的步伐先出场,接着又一对侍女出场,她们的舞姿步伐都让观众们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之后方是一位装束打扮一看便是贵重身份的女子,用更加优美的舞姿出场,走到戏台正中,满面含笑地唱道:“头戴着翡翠冠双凤展翅(重唱),身穿着八宝龙凤衣(重唱)……” 她的唱腔虽然柔媚动听,但也极其清楚明白,她余声尚未断绝,便听观众席上又是一片轰然叫好声,便是院墙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她这唱腔,那种与上午绝然不同,却与当下这汴京城内腔调十分相似的戏腔,顿时也引起他们的共鸣,那蹭戏的数百人也听的如痴如醉,也跟着叫起好来。 薛平平一听,不觉一怔,心说那看似胆怯柔弱的阴素素竟然扮做了升平公主李君蕊?不知唐王夫妻、汾阳郡王、驸马郭暧等人又是哪个来扮的。这戏中戏份最重的,倒是饰演唐王的演员。号称两代红脸王的唐喜成和刘忠河两位老先生,他们扮演的唐王都是一绝!两位老先生都是豫剧中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当年只要听说是有他们出场的豫剧,那都是万人空巷、一票难求的!可见唐王戏份之重,可以说这出戏,只要唐王能唱出彩来,便算是成功了! 当然升平公主之名,并不见于史籍,也是戏剧中编出来的名字,属于后人给祖先们起名字的荒唐事,但戏剧、传奇、小说演义中不合史实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斩姚期》说是刘秀的郭皇后之父被姚期之子姚刚打死,郭皇后怀恨在心,乘刘秀喝醉了酒下旨要斩了姚期这个故事,那让真懂得史实的不笑掉大牙吗?再比如《三国演义》中的失空斩,故事所述基本皆是演义,史实或许还没有一成。本书中郭威正妻柴氏柴皇后,于史记之中也只记着一句短短几个字的“太祖圣穆皇后柴氏”,并无其名,但小说演义中只在叙述过程中用了其“曾用名清宁”,在书中人物正式提及中仍以“柴氏”称之,并尽力避免用“清宁”之名,不然总是柴氏柴氏的,也不像话。 这出戏就在观众们的痴迷中演出着,让他们看得是极其过瘾! 薛平平还未走到观众席,便见韩氏朝他连连招手,心里一暖,脸上露出笑容,便朝韩氏走了过去。一到近前,便被韩氏一把搂住,便搂在自己怀里坐下,笑着问道:“乖孙,累不累啊?”薛平平笑着答道:“不累!奶奶,你看我精神好着呢……哈……”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呵欠。倒让韩氏和旁边的张记吴氏、顾氏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韩氏拍拍他笑道:“还逞强说嘴呢?要是累了困了,就在奶奶怀里睡会儿。你小时候在外面玩累了,哪次不是奶奶抱着睡的?” 薛平平稍微挣了一下:“奶奶,你还说是我小时候,可我现在这么大了啊!” 韩氏还未答话,旁边的吴氏便接上了话道:“哎呀,你现在也不大啊,我记得你虚岁才九岁吧?不过看着你的个头儿倒像是十二三岁的人了!” 顾氏笑着接话道:“他爹他娘都是大身架子,他要是长个小矮个儿那才奇怪呢!” 韩氏笑眯眯地听着众人说话,也跟着说道:“那倒也是!他倒是随爹也随娘,看这脸儿倒是仿他父亲,这眉眼却是仿他娘,这身架却是把他爹娘的好处都给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薛平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他对认郭威清宁夫妻为父母还是有心理障碍,听着众人一个劲地把他往郭威清宁夫妻的优点长处上靠,哪能处之泰然?便轻轻说道:“奶奶,那……我就睡会儿?” 韩氏笑着轻轻拍了拍他身子:“睡吧睡吧!这些天想必也累坏了,多睡会儿都行!” 薛平平便闭上了双眼,依偎在韩氏怀中,蒙蒙眬眬地睡去。舞台上那么热闹的乐曲和唱段,都似乎变成了催眠曲一般,让薛平平在韩氏的怀中沉沉睡去…… 这出“满床笏”还没演到一半,便有家丁来报郭荣,说是皇城司来了人,要提审那些绑架郭府家眷的贼人。郭荣看了一眼薛平平,见他仍在沉睡当中;又扭头去瞅瞅父亲母亲,见他们仍然陪坐在那皇帝皇后身边,几个人似乎都已经沉浸在这出高潮迭起的故事里和优美的唱腔之中。郭荣暗自叹息一下,便带着人来见皇城司的人。来到正门这边,便见一位身着皇城司指挥服饰的军官,正在门房内待茶,便走过去抱拳一礼:“贵指挥是齐王殿下派来的还是皇城司之命?” 那军官神色倨傲地瞥了他一眼,掏出一个令牌随手扔给郭荣查看:“这……某倒不知,不过某是奉上司之令,带着人来提走那些贼子的。某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郭荣瞅瞅那令牌,又原物奉还,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奉上命而来,郭荣当配合指挥行事,请跟我来!”说罢便转身朝府内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笑着说道,“贵指挥还请动静小一点,如今我西院那边正在唱戏,是为家祖母贺寿而做。” 那指挥眼神一紧,面露点不悦之色,才要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皇帝亲卫,统领我们的可是朝廷中最尊贵的齐王殿下!可是又想起临来时上司所交待的话,必须客客气气的,不许生事。正在思量,却听郭荣又小声说道:“如今陛下和皇后殿下……也在那边看戏,所以才要请贵指挥动静小一点。” 那指挥一惊,才要迈过门槛儿时差点被绊倒,急忙扶住门框,有些委屈地看一眼郭荣,心说你不早说?转念一想便想到为什么临来时上司要交待他客客气气的了。此时见郭荣只是微笑不语,只得也换上一副笑容朝郭荣点了点头,再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口,朝外面等候的下属招了招手,一个指挥的军兵立即列队而入。他声音不大却极其严厉地说道:“都给老子规矩着点!须知这是咱们朝廷里枢密院郭院判的府邸,那是朝廷中最得陛下信重的重臣,再过几年必将升任相公的,不许乱来!都听到没有?” 众军兵急忙齐声应答一声,便跟在他后面,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随郭荣朝北院而去。来到北院,便见那小树林里,郭恭明带着十来个郭府家丁正百无聊赖地或立或坐在周围,看管着被绑在树干上、凭空吊在半空里的十几个“贼子”。 郭荣走上前,朝家丁们一挥手,命他们上前将这些人解下来,交给皇城司的官兵。那指挥也不多话,倒是彬彬有礼了起来,朝郭荣抱拳一礼,便迈步从打开的北门走出。随后那些官兵两个押着一个贼人,便也跟着从这边北门出了郭府。 郭恭明看着他们背影,凑到郭荣身边小声问道:“大郞,咱们把这些人交给他们……会不会是纵虎归山呢?” 郭荣惊讶地看一眼郭恭明,不觉笑道:“你倒是看出了什么呀?” 郭恭明仍然面带忧色地说道:“我就怕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些‘贼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官兵假扮的,要不然怎么敢在这京城里绑咱们家的人?再说你是没看见,平哥儿拦住他们的时候,那些贼子是有多么猖狂,那口吻……真就是那些兵的做派!”停了一下,又皱眉说道,“后来我们还没回来就遇到了皇城司的人来要那些贼子,他们怎么就来的那么快?当时我就在想,莫不是真就是一伙儿的?就怕我的担心成了真的!那不是给咱们家招祸了吗?” 郭荣叹息一声道:“只怕你的担心……真的就变成了真的了!”他这话有点绕,但郭恭明也听明白了,便听郭荣继续说道:“所以平哥儿才特意嘱咐过你,这些人抓回来后,不许审问,个个都绑起来吊起来,嘴里也给塞实在的了,不许他们说话。如此即便是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那也等于没有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就还有转寰的余地!” 郭恭明这才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道:“哦……原来是这样的!嗐,这弯弯绕绕的我是糊涂了。”随即又看着郭荣笑着问道,“大郞,要说你能看出来这些,我倒是信服的,可是平哥儿才多大点儿啊,怎么他都能看出来,我却一直糊里糊涂着呢?” 郭荣噗嗤笑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们这些天里,不也是总说平哥儿有个神仙师父的吗?神仙弟子总得有个神仙弟子的神奇之处吧?或许他是被那位老神仙点化过了,所以心思明亮,有些事一看就明白!” 郭恭明眨眼急速眨着问道:“大郞,你这……你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郭荣笑道:“你还听不明白?什么时候你要一听便能明白了,那说明你也开窍了!”见他还在憨笑,便指指大门道,“快让人把门上好,定好时间轮班看守。这府里正唱着大戏,我估计你们的心思早就跑那边去了吧?” 郭恭明笑着说道:“还是大郞明白我们的心思,大家早就忍不住了。这里能听到那边的锣鼓声音,可就是隐隐约约的听不真,那唱的是什么更听不到了,让大家馋得跟心里有好几只小猫在抓挠一样!”说罢便指定了几个人,见他们有点气闷,便笑着说道,“别拉着个脸!咱们府里这大戏要连唱三天呢!有三天时间,那三场大戏随便哪个都能轮上看两遍,可别不知足!再说咱们府里连出了好几回事,咱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的可都在这里呢,不看严实点,真要让贼子伤了咱们的人,你们后悔可都找不着地儿哭去!” 第123章 剖析 几个被指定值班的被郭恭明这么一说,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纷纷表示一定看好大门,决不玩忽职守,让坏人再进来。 他们这一拨人分了轮班的秩序之后,没摊上值班的便急匆匆地朝西院跑去,看得郭荣和郭恭明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郭荣便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心里暗自寻思:那些人是怎么把武丽云和李静姝、李灵姝三个人给抓走的呢?之前北门这边可是也派了家丁把守的,怎么却被人给悄无声息地打晕了给丢在了旁边的草丛里?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蹊跷…… 西院之中,那两出大戏演完,已经到了天色昏暗华灯初上之际。 韩氏看着仍躺在她怀里酣睡的薛平平,心里很是安详,但也有些心疼,心说这孩子这几天为了她的寿诞到底累的有多很呀!朝四周看了看,便用力拍了拍薛平平道:“平哥儿……平哥儿……快醒醒……天黑了,要睡咱们回房去睡,在这外面睡当心着凉……” 薛平平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好像才发现石若伊和耶律含嫣两个似的,惊愕地看着她们俩问道:“啊?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他这话一出口,把两个小公主都给说的有些娇羞和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怔了一下,都把头低了起来。倒把周围几个长辈全给逗笑了。顾氏指着他笑道:“这两位小公主,都这里看了一下午的戏,或许就等着你醒来呢,可你呢……一睡就是这半天……” 薛平平撇撇嘴巴,拉着韩氏转身就走:“奶奶,咱们回去,我还有点困,还想睡!” 韩氏对他几乎是无原则的宠溺,一边随着他走一边笑道:“好好!没睡好就再回去睡会儿!”可回头看了一下两位有点尴尬的小公主,又轻轻问道,“可这两位公主或许还等着跟你说话呢!” 薛平平满不在乎地说道:“她们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外乎就是想问我要几首曲子罢了呗!我那屋子里写好的多的是,给她们几张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韩氏急忙点了点他额头:“乖孙!这可不是待客之礼啊!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来给奶奶贺寿,你得好好相待,不能这么怠慢的!” 薛平平笑着答道:“是是是!我听奶奶的话!”转身向石若伊、耶律含嫣,做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抱拳一礼,随后问道:“两位公主殿下,你们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话一出口,不但石若伊斜着眼睛瞅他,便是耶律含嫣也不悦地横了他一眼。闹得薛平平倒有点莫名其妙了,瞅瞅她俩,又回头看看韩氏,小声埋怨着:“奶奶,你看……还让我好生招待,可我都这样了,人家都不带搭理我的,那肯定不是来找我的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去了!” “哎……平哥儿,可不能耍小性子!”韩氏笑着哄着说道:“咱们先回去,你们年龄相仿,或许有些话不想当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说,那你们就说说你们的体己话!” 石若伊本想谦让一下,本来她是不能在宫外留宿的,可一眼瞥到那耶律含嫣,见她无动于衷,似乎是想留在郭府,眼睛眨了几下,又把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薛平平看着她俩又有些头大起来,无意识地转头朝周围观望着,突然看到武丽云正牵着李灵姝慢慢走着,李静姝则跟在旁边,心儿呯的一跳,脸色顿时一寒,脚步顿时便停了下来。 韩氏牵着他手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了?”薛平平眼睛眨了眨,脸上绽开笑颜,另一只手朝旁边指着:“奶奶,翠姐儿和灵妹子……” 韩氏扭头看了看,朝武丽云喊道:“丽云……丽云……” 武丽云正牵着李灵姝小手跟她说着话,李灵姝只是开心地笑着,李静姝则一声不吭地跟在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韩氏喊她,武丽云朝这边看来,随即便牵着李灵姝走了过来:“婶子,有什么事吗?” 韩氏便看着薛平平笑着说道:“平哥儿……”薛平平便笑着说道:“这两位小公主来咱们家玩,我觉得让翠姐儿、灵妹子陪陪她们才好!” 武丽云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立即便换上一副笑容说道:“哦……这样啊……好啊!几个小娘子在一起,应该能玩到一起的。”随即便笑着拍一拍李灵姝,“灵姝,去吧!” 薛平平笑了笑,便拉起了李灵姝的小手,跟着韩氏一块回他那小院。 不远处张琳看着他们背影,正要拔腿追过去,却被顾氏一把拉住,还未说话,便听顾氏笑着说道:“琳姐儿,你姑娘给你做了身新衣服,你去看看合身不……” 戏台一角,阴素素才卸完妆,站在幕布后面,瞅着薛平平背影,看着他慢慢转过那月亮门,咬了咬嘴唇,便听到身后传来哥哥阴离的声音:“素素……你卸完妆了?快来洗把脸来……”她轻轻应了一声,眼眉一垂,暗自叹息一声,便转身隐入幕布。 倒是武丽云看着薛平平他们的背影,心里开始翻腾起来,寻思着这孩子莫非看出了什么不成?但随即想到,自己这边是有皇帝做后台的,便是这孩子有什么蹊跷,她也无所畏惧。现在她无非就是有些顾忌双方之间在那小山村艰难度日时,相依为命的那种情分罢了,她虽然贪恋荣华富贵,但以前最多也不过是耍些小聪明,弄些小心机罢了,毕竟也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不择手段之辈。她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有些过分谨慎了!随即便紧走几步,撵上了薛平平一行,和韩氏并肩走着:“婶子,几个孩子都和你一块儿有点太闹了,我帮你看着他们别吵起来。” 韩氏笑了起来,并不以为意:“孩子么……那便是要闹腾的,要不然怎么叫孩子呢?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虽然比不上孩子,但若是跟他们在一起,看着他们闹腾,就好像也年轻了多少岁似的!” 武丽云看着薛平平和旁边的几个女孩子,笑着说道:“老太太你这心年轻了才好啊!我看你这身子骨还好着呢,平哥儿不是说还要让你看着你的重孙玄孙都娶媳妇儿生子吗?那五世同堂、一家六代也是有望看到的,你老就擎等着享福吧!” 韩氏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连连摆着手道:“哎呀……那只能想想啦!再想……”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薛平平已经摇着她胳膊撒起娇来:“奶奶奶奶……我就要你活到一百八!看到你重孙娶媳妇生孩子,看到你玄孙娶媳妇生儿育女,那才好呢!” 韩氏笑道:“好了……好了……好好好……奶奶要是不答应,你能把奶奶给摇散了架了还……” 几个人说说笑笑,便来到薛平平那小院里。连翘、苏叶等人早就回来了,她们在这里自然比赐第那边要熟悉和自在的多。等到薛平平等人回来,便急忙奉上热茶。待大家坐着歇了一会儿,连翘便问是不是用膳。薛平平便看向韩氏,韩氏笑着点点头,连翘便急忙出去传膳。 一时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团桌案上,用了晚餐。这晚餐也按薛平平给的菜谱和主烹调方法做了几道新鲜菜肴,倒让大家吃得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用过饭后,武丽云便想拉着李灵姝去睡,但薛平平却根本不给她时间,便笑着说道:“我看灵妹子吃得太饱了,要是不消消食就睡,那肯定会积食的。咱们坐上一会儿,我吹笛子给你们听,好不好?”说罢也等人回应,便跑到房间内拿出一支笛子来,坐到韩氏旁边,笑着说道:“奶奶,我吹笛子给你贺寿!” 韩氏惊奇地看着他问道:“哟,我这大孙子还会吹笛子呢?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奶奶怎么不知道呢?” 薛平平呵呵一笑道:“我……我啊……是来开封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神仙,他直接施法术传授的,我学了好多好多的本领呢,以后都施展给奶奶看!” 韩氏又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奶奶就等着,看看我乖孙到底跟老神仙学了多少本领啊!” 武丽云笑着插话问道:“那平哥儿你既然遇到了老神仙,还拜了老神仙为师,怎么就没向老神仙要个延年益寿的仙丹宝药什么的,好留着给奶奶啊?” 薛平平笑着挤了挤眼睛道:“婶子咋知道我没要呢?神仙师父说……给我存着呢,到了某个时候,便会直接给我的!” 武丽云不觉一怔,随即便来了精神,若是真能见到薛平平那传说中的神仙师父……那她还管什么传国玉玺、什么荣华富贵……这世间的一切又怎么能与神仙赐予的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相提并论呢?急忙问道:“哦?你……你真有个神仙师父啊?到时候能不能让婶子见见?” 薛平平没想到自己随口瞎侃出来的谎话,倒让武丽云信以为真了似的,也愣了一下,好在他反应极快,随即便笑着点头:“好啊!到时真要是遇到了师父,我肯定会跟他说的,不过师父会不会见你,我就不知道了!那得看缘法,看你是不是有仙缘。” 武丽云连连点头道:“那倒是!不过只要你跟你师父提起婶子,那婶子就感激不尽了!” 薛平平看着她那虔诚的模样,几乎要笑破了肚皮,但还是强忍着一本正经地随口谦逊了几句。大家顿时都提起了兴趣,只有韩氏脸上一副笑模样,心里却一丝涟漪也没有荡起。李静姝轻轻横了薛平平一眼,轻轻扭过了脸,她心里又在暗自鄙夷薛平平……哼!一听他这口吻,便知道他又在骗人……不过……这回骗的这位……可不一定是好人,那还是算了,不揭穿他了! 这院子里的丫环仆妇们,一听说薛平平要吹奏笛子曲,也都纷纷凑了过来。韩氏见大家都有心来听薛平平吹笛子,便笑着摆摆手道:“既然大家都想听,现在也没外人,就都搬了凳子,坐下来好好听。” 众人一听,更加欢喜,急忙去搬了圆凳、长条凳子,围坐在旁边。 倒是耶律含嫣、石若伊、李灵姝她们对什么神仙虽然好奇,却还不似武丽云这般热衷,只是想听薛平平吹奏笛子曲。李灵姝托着粉润香柔的玉靥桃腮,娇媚甜糯地催促着:“哥哥……哥哥……你要吹什么曲子?怎么还不吹呢?” 薛平平笑着答道:“是一支神仙曲!别急别急,哥哥这就吹给你听!”说罢便横笛于唇边,试了试音,缓缓吹奏起来。 薛平平这次吹奏的笛子曲,其实是初版的《封神榜》主题曲《神的传说》,那位香江的歌手谭先生唱出其中的空灵仙意,当年让他也是极其喜爱,寻觅好久才找到一张唱片珍藏起来,其曲词自然无比稔熟,亦曾吹奏过多次。此时在这个时空里,给音乐荒漠一般的人们演奏,自然让听众很容易受到感染沉浸进去。 薛平平此时虽然年幼,但他气息可不短,吹完一曲,稍作停歇,又吹奏起另一支曲子,却是《集市》,这首曲子同样也是经典。之后便是随心所欲了,想到什么曲子便吹奏起什么曲子来。 此时已经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左右,也就是亥初时分,夜色降临,白天的喧嚣嘈杂声,已经消散,笛子那穿透力极强的嘹亮乐声,从这小院里传出,隐隐散到郭府里,使得人们不由得朝外观望,寻觅着那悦耳动听,几如天籁之音的来处…… 薛平平一曲奏罢,见大家都沉浸于他的演奏之中,更是激发了他的兴致,索性站了起来,在室中慢慢走动着,又吹奏起了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曲子。这部不管重播多少次都能获得很高收视率的神话歌舞连续剧,不愧为一代经典,而且其中的音乐亦可称得上是首首都是脍炙人口。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也来了好些人,就静静地站在门外,聚精会神地凝听着。 薛平平吹奏完《新白娘子传奇》里的几首曲子,又吹奏起老版《西游记》的插曲,那也是首首经典,更让人听得如醉如痴,心动神摇…… 也不知薛平平一共吹奏了多少支曲子,终于停了下来,走到桌边拿起茶盏喝了起来。 但大家根本没听过瘾似的,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随着他而转动。薛平平喝了几口茶水,转身看着大家笑道:“今天就到这儿了,想听……明天再来吧!” 大家看看他,又左右看看,不觉轰然一笑,不少人都纷纷散去。唯有那阴离、阴素素兄妹两个,仍然站在门口不动。 薛平平走了过去,轻轻说道:“今天天太晚了,你们也该回去歇着,明天还有演出,今夜若是休息不好,明天会没有精神的!” 阴素素看看他,娇羞一笑,低下头去。阴离则一脸期盼地看着他问道:“公子……你这曲子……能不能……能不能教我们一两首?” 薛平平呵呵一笑道:“都给你们都行!只是今天太晚了,便是写谱子给你们,那也得等到过几天了。”见阴离有些担心似的,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心,说给你们就给你们!几首曲子,又不是什么宝贝,不当什么的!” 阴离大喜过望,急忙深施一礼:“多谢公子!虽然公子谦逊,但这些曲子对于我们来说,那可就是宝贝了!”随后又施一礼,把薛平平也给逗笑了:“怎么还施个没完没了了?”阴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哦……是想着太晚了,耽误了公子休息,给公子道个歉!那公子安歇,我们兄妹告辞了!”说罢便拉了妹妹一下,小声催促道,“咱们该走了,别打扰公子休息。” 阴素素便朝薛平平也施了一礼,脸上现出浅浅的微笑,便转过身,跟着兄长一块离去。 薛平平便转过身来,朝李静姝使个眼色,随即便将目光转向李灵姝身上,催促道:“灵妹子,今天太晚了,你快去睡吧!”随后又看着韩氏、武丽云道,“奶奶,咱们也睡吧。婶子你也早点安歇?” 武丽云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点点头道:“好好,我也去睡了。”便朝李灵姝说道,“灵姝,你跟娘一块去睡……” 薛平平笑道:“哎呀,婶子,灵姝才回来,和静姝姐妹俩还没亲够呢,你就别拉着她了,让她和姐姐一块睡吧!” 武丽云又转身看着薛平平,笑了笑道:“平哥儿,你这么关心灵姝呀,看来你人虽小,可这心……却不小啊!” 薛平平笑道:“嗯,多谢婶子夸奖!谁让婶子当初把灵妹子许给我了呢,我自然要护着她关心她啊!” 武丽云呵呵一笑,抬手点了点他,便朝韩氏躬身一礼:“老太太,你也早点歇着吧!”说罢便转身,独自出门去了。 韩氏看着武丽云背影,看着她身影消失,方才转向李静姝姐妹和耶律含嫣、石若伊几人,不觉有点头痛起来。 连翘走过来,轻轻说道:“老太太,咱们这院里有几间空房,铺盖什么的都是太太给置备的新鲜的,可以让她们去那边安歇。” 韩氏看看她,心里暗赞这丫头机灵有眼色,便笑着说道:“好好,你就领她们过去安歇?” 连翘便朝耶律含嫣、石若伊两个躬身一礼:“两位贵人,请随婢子来。”便带着她们俩去了客房安歇不提。 等到李静姝带着李灵姝也去睡下了,韩氏便和薛平平来到卧房,洗漱了完毕,祖孙两个仍然睡在一起。这些天来,祖孙两个几乎形影不离,吃饭睡觉当然都在一起,外人也没当回事。 等丫环熄了灯,韩氏方搂着薛平平轻轻问道:“平哥儿,你方才几乎不给你武婶子留一点颜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平平开始没回答,等韩氏拍了拍他,方才轻轻答道:“奶奶,咱们和武婶子相遇的情况你还记得么?”韩氏笑道:“怎么不记得了?倒是你那时候还太小,恐怕什么都记不得了!”又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想起了问起这个?” 薛平平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韩氏。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韩氏也信不过,那他就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了!谁害他韩氏也不会害他,不但不会害他,还将他视为比自己性命还要贵重的亲孙子一般护持着! “奶奶,我怀疑……武婶子她……她接近咱们……还有她抢走灵妹子……都是不怀好意……”薛平平慢慢说起了自己的判断,“她跟这朝廷里的皇帝石敬瑭,是早就勾搭到一块儿的老相好了,那位小公主石若伊才是她亲生女儿,可你看看她们母女两个,别的地方咱们没看见,可是今天晚上在咱们这里,她们说上一句话了没有?这难道不让人奇怪?或许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关系,那可瞒不住你孙子我啊!” 韩氏一听,也不禁大为惊诧:“怎么她们俩……嗯……哎……不对啊,是不是她们娘俩不知道对方啊?你跟你爹爹你娘他们现在不也还是生疏吗?哎呀……别摇别摇……奶奶说过多少回了……可禁不得你这么个摇法……” 薛平平摇着祖母的胳膊,撒着娇道:“奶奶,我说的是正事呢,你别打岔好不好……”韩氏说道:“好好……你说你说!”薛平平这才接着说道:“皇帝皇后都来咱们家了,这皇帝的老相好也要住在咱们家,她和皇帝生的女儿已经受了皇帝的册封为宁阳公主,如今也在咱们家,你说咱们家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他们这些人都心心念念的跑来一回又一回,还住下不走了?” 韩氏被薛平平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嘀咕了,想了想心里更加紧张了,说话也不禁哆嗦起来了:“莫非是……为了你?” 第124章 天机 薛平平依偎在韩氏怀里,嘻嘻笑道:“哎呀……奶奶,你孙子也就在奶奶你的眼里是个宝,人家皇帝皇后皇妃那样的大人物又怎能看得上?”敛住了笑意,又轻轻说道,“我想啊……莫非是静姝、灵姝姐妹的身份被武婶子看破了?武婶子和皇帝他们想从静姝灵姝姐妹那里得到什么宝贝?” 韩氏皱了皱眉头,想了又想又连连摇头:“不对啊!静姝我先没见过,灵姝可是跟咱们一块儿好几年呢,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你武婶子……唉,看着那么善的人怎么也能干出那样的事来?但她……也算待灵姝很好,有什么都先紧着她,真像是亲闺女一般!这倒有点让奶奶摸不着头脑了啊……你武婶子她……莫非是想通过灵姝来逼迫她身后的人?只是静姝灵姝和她们的娘亲……她们几个又能有什么宝贝?便是有点钱,这些年来只怕也早就坐吃山空了……”随即想起什么来了,不觉也慎重起来,“哦,对了,静姝灵姝她们的娘是你娘还有你武婶子的金兰姐妹,当年……她们可都是唐宫中的美人……莫非是……”一念及此,不觉将薛平平也搂紧了,“平哥儿,这……这事儿给你爹爹你娘他们说过了吗?” 薛平平道:“奶奶,这事……我谁都没说呢,不过我估计他们也能猜得出来。你没看见他们一天都陪着那皇帝皇后在那看戏?先前他们去寻找咱们,那也是奉了皇帝的密旨的,不单单是找咱们,还要找别的!” 韩氏一听,心里也有了些判断,只是她没有郭威清宁以及薛平平的信息全面,只能判断出皇帝或许是在寻找什么要紧的事物,但她可猜不出来出是什么,只能叹息一声道:“唉!乖孙啊,那些事让你爹你娘去操心,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呢,再不济也有奶奶护着你啊!你才多大点儿,干嘛要理会这些事儿呢?” 薛平平道:“奶奶,不是我要理会那些屁事儿,是人家逼到咱们家里来了啊!上午那戏散场时,我就发现静姝、灵姝她们不见了,心里感觉到会出事,就急忙去找,却没找到。后来和荣哥儿、恭明哥哥他们一起追到外面大街上,截住了两辆马车,才发现静姝灵姝武婶子她们被打晕了塞到了马车里。人是从咱们家北院院门弄出去的,咱们北院那边也有守门的,都给打晕了扔草丛里。奶奶,你说说看,要么是有内鬼配合那些人来咱们家,要么就是有人带着她们三个出了门被人绑了。可是北院门那两个被打晕的家丁又怎么说?便是有人带她们三个出门……她们三个女的独自出门?在咱们家几乎是不可能的,肯定要有丫环婆子还有护持的家丁一大群人陪着。而且武婶子也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就那么带着静姝灵姝姐妹上街?” 韩氏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一紧:“你是说……你是说……你武婶子她……” 薛平平搂着祖母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说道:“奶奶,咱可以不去害人,但不能没有防备啊!正所谓‘人无伤虎心,虎有吃人意’,咱们做了防备,便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韩氏不觉有些头痛起来,薛平平这话里话外,就差点出武丽云的名字来了!但之前几年一块在那不知名的小山村里艰难度日,相依为命时,武丽云一样像自家里的晚辈似的待她,也同样像待子侄似的对等薛平平,这次又带着她回郭府与养子、孙子团聚,无论如何那也是有大恩于她、于薛平平、于郭家!让她现在对武丽云提起防备之心,这心里的坎儿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薛平平又道:“奶奶,武婶子对咱们的情分,咱们自然要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报答,孙儿也不会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恩是恩,怨是怨,她的恩情咱们自然要想法报答,但她若是别有居心……那咱们也不能想着报答她的恩情,便由着她把咱们家给推到火坑里去吧?” 韩氏唉声叹气起来,伸出手来在薛平平嘴巴上轻轻拧了一下:“唉呀……你个小东西……真是把奶奶缠得……这……这心里啊……心乱如麻了……” 薛平平笑道:“奶奶,孙儿和你说的这些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告诉你个秘密啊……”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韩氏一笑,又轻轻拧了他嘴巴一下:“我的乖孙又调皮了!怎么还跟奶奶这儿卖起了关子?” 薛平平迟疑了一下,悄声说道:“奶奶,那儿皇帝……活不长了……大概也就今明两年,他的寿数就到头了了!” 韩氏一惊:“乖孙!这可不能瞎说!”薛平平轻轻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奶奶,孙儿说什么你听着高兴了,就当是个笑话;若是不合你的意就当个屁话!”韩氏笑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你当奶奶真是个老糊涂,好赖话都分不出来?嗯……好好……好了……别摇别摇……奶奶听奶奶听……你继续说,奶奶这会儿真的想听了!” 薛平平接着说道:“那个儿皇帝挂了后呀……不是他亲生儿子继位,是齐王石重贵;然后石重贵要与契丹翻脸,两边打了一两年吧……契丹攻进这开封城,耶律德光改契丹为辽,想做中原皇帝,可咱们千千万万的中原民众不答应,就把他赶跑了;然后是郭……是……是我那个……父亲辅佐刘知远,再建汉室。” 韩氏本来是当平时一样的,祖孙两个睡前随便聊几句闲话的,谁知这回越听越是惊悚,心里已经被震惊得不行了,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但听到薛平平提到郭字随后便支吾起来,便知他仍然对直接喊郭威清宁夫妻爹娘不爽,正要婉转地劝说他几句,却听他口中终于说出了父亲二字,心里总算有点欣慰,随后便听到郭威辅佐刘知远再建汉室的话,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乖孙……不要说了……你……你这是真的遇到了神仙……知晓了天机么?” 薛平平笑道:“是啊!孙儿是真的遇到了‘神仙’,知道了一些天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韩氏紧紧捂住了嘴巴:“乖孙啊!这天机可是不能泄漏的!泄漏天机会折寿的!奶奶回来这才没几天,便听到有人议论说你,别的奶奶是真没在意,可有一个词让奶奶听得心惊肉跳啊,但一直都没敢说出口!现在听到你竟然……唉……乖孙,知不知道咱们汉家几千来,出了多少少年早慧却无寿数的?十二岁拜相的甘罗,称象的曹冲,很多很多,少年时极为聪慧,但因此导致老天都看不过眼,便早早的把他们给收走了,所以他们这样的人……都是慧极寿夭!乖孙,奶奶不要你太聪明,不要你做什么高官显贵,也不要你有什么‘神仙师父’,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不论是老天还是什么神仙别来收你就好啊!”心里对于先前的“神仙弟子”一说,原本是很高兴的,此时又有些胆战心惊了,生怕那什么“老神仙”是给了这宝贝孙子什么任务,一旦任务完成就会“收他上天”。 薛平平一怔,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空里听到“慧极寿夭”这个词,但此时也仅仅在脑子里一闪,立即就给甩到不知哪去了,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现在只有韩氏这位一直呵护着他,待他如亲孙子一样的老人!抱紧了韩氏的胳膊轻轻说道:“奶奶,你说的这些……孙儿知道,不过……不过我那神仙师父是给我施过些法术的,说过我寿将过百,福禄寿考之类的比汾阳郡王还强呢,不怕这些……嗯……是真的不怕这些。再说我这样的算什么呀,怎么也轮不到上天来收我啊!” 韩氏此时好像是真的怕他被老天什么的,给突然收走了似的,紧紧搂住他说道:“乖孙啊,咱们不要再这些了好不好?你说这些就是在泄漏天机,由不得奶奶不提心吊胆的!唉呀,奶奶是真听不得的……” 薛平平沉默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韩氏的话,他当然会放在心里。但他要给祖母交待一些话,挑明一些事,不然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要做应对时,只怕老太太会因事发突然而承受不住。正自转着脑筋,便听韩氏又说道:“平哥儿,你听奶奶的话不说这些了?”薛平平只得顺着祖母的话说道:“嗯,我听奶奶的,再不说这些了!”韩氏这些舒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平哥儿,奶奶先前说过,只愿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再过些年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奶奶就心满意足,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薛平平又摇着她胳膊反攻起来:“奶奶,你不让我说,你偏偏还要说什么死呀瞑目的!孙儿也要你再活一百八呢,不然孙儿也是不答应的!” 韩氏只得说了软话:“好好,奶奶不说这些了,我孙儿也不说那些了,咱们都不说了,睡觉……睡觉……” 但薛平平说起了兴致,哪能睡得着?便是再听韩氏的话,此时也在旁边辗转反侧,闹得韩氏也有些头大,便拍拍他道:“乖孙,又怎么了?” 薛平平道:“奶奶,咱们都不说那些话了,可是我怕……我还是怕再过些天,或许有人再对咱们家里的人下手啊!就想着怎么能避开那些!” 韩氏又叹息一声道:“乖孙,这些事是你爹娘他们该操心的,你当他们真不管不顾的?要不然明天我去问问他们的意思?”说着又拍着他脑瓜说道,“我可算知道‘慧极寿夭’是怎么来的了,就你这么个操心法,睡个觉都睡不好,那怎么能长寿呢?” 薛平平没想到说了半天,仍然把自己给绕了进去,看祖母这态度,他再怎么说,也会遭到老太太的担心,虽有不甘,但也不愿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再遭什么罪,便轻轻说道:“奶奶,你明天去问的时候,一定不要让武婶子看到,不然我怕她会不顾一切的去逼迫翠姐儿和灵妹子。” 韩氏噗嗤笑了起来:“哎呀,平哥儿,你不会是看上她们姐妹俩,想着把她们姐妹俩都给娶回来当你小媳妇吧?” 薛平平一听,脸蛋儿腾地便炽热起来:“奶奶,才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韩氏听到如此着急的否认,顿时就又笑了起来:“哇……原来我孙子真的……真的……”被薛平平猛然摇起胳膊来,急忙改口,“真的……呵呵……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别摇了!奶奶都说了你没有了!” 薛平平停了手,依偎在韩氏怀里,感受着祖母的爱抚,心里想着心事,也感觉颇有些无奈。他先前“泄漏的天机”,到了关键处被老太太打断,这之后的话便更加犹豫该不该说出来了。若是真的说起“刘知远建立汉室”之后的事,那还不知道会不会将老太太给吓出个毛病出来?先前他可没想到这位祖母会找到这汴京城来,也根本不会想一些事情。但现在既然他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祖母来到了这里,他就不得不多想了一些了!那么几年后“再建汉室”的刘知远病逝,刘承佑上位干出的那些混账事,会不会波及到她?若说她在最近这几年就……就会怎么样,薛平平他宁愿自己真的折寿,也不愿出现那样的事情!何况……他对认郭威清宁夫妻为父母虽然仍有心理障碍,但在平时的说话行事上,其实已经无异于真的认同了,只是叫不出那两个字来!再说还有郭荣、张琼、张琳、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等人,现在他周围所接触到的这些人,不管怎样,都与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了真正的一家人之间才有的深厚亲情,哪能置之不理,抛之任之,任由事态仍沿着历史上原来的轨迹继续滑行!只是他现在……一则年龄太小,便是说什么人家最多也只当他是个“神童”罢了,甚至有“童言无忌”的看法;二则怎么才能在这几年掌握到一定的力量,哪怕只是比较微小的力量,到时候也有可能用这微小的力量来个“四两拨千斤”;不然便是你有再大的钟头,自己手中没有力量,却想底图改变一些历史事件……谁能正眼去看你一眼呢? 薛平平极力回想着自己所知的一些史料中的记载,慢慢想起了几个历史事件。一则为刘知远去太原后,郭威也随之而去并辅佐其大增实力,这才在契丹灭晋后有了争霸中原的实力;二则便是在击败入侵中原的契丹大战中,立正大功却被正史仅仅提及几句的“太行山贼”,后一千多年后的话便是“太行山义军”;三则是北宋仁宗时期进行叛乱、现在已经开始占据兴灵等州和河套部分地区的党项李氏家族。那么在他知道历史大致轨迹的情况下,参与进去,会不会获得一些好处进而掌握一些力量,进而改变一些历史进程? 但万变不离其宗,怎么说他薛平平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太小了!一千多年来还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说法,更不要说他这十岁左右的小屁孩儿了…… 韩氏搂着心爱的宝贝孙子,见他渐渐不再乱动,也不说话,呼吸慢慢悠长起来,便知他开始进入睡梦之中,心里也随之安静起来,困意渐来,也朦胧睡去。至于薛平平先前讲的些话,甚至于泄漏的“天机”,呵呵……,韩氏开始听着是有些心惊胆战,但过后仍然搂着这实实在在的宝贝孙子在怀,那什么“天机”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只是个心疼孙子的老太太,别的听听就算了,大风一刮便给刮走;便是无风……左耳朵进右耳朵也能出啊!只要孙子在她跟前,她就能踏踏实实的,其余的……关她一个老太太什么事…… 此后两天里,三出大戏又轮番重新上演,越演那些艺人们越是熟练,甚至已经开始初步形成自己的风格来了。毕竟这些艺人都是大乐署、教坊司里最专业的音乐、演出人才,搁一千多年后,那都是妥妥的国家队艺术家! 现在这些艺人们的演出,更让人们喜爱了。而聚集在郭府西边的蹭戏的人们,也更加多了。人多若无管理,那必然会导致一些混乱发生,而开封府派来的那些人手,无异于杯水车薪,弄得石应芳也悄悄来找郭威,寻求解决之法。 而郭威则也有些头大,他也没有想到自家办个寿宴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更没想到薛平平弄了几出戏出来,会造成这么大的轰动!想了半天,方才苦笑着向石应芳说道:“不然……让大乐署、教坊司排练出的这几出戏,在城中找个宽阔之处,演上几天?” 石应芳皱皱眉头,细想了一下,说道:“那这费用谁来出?大乐署、教坊司倒还好说,真要出来演出,那估计得太常寺里点头,那牵扯更大,似乎还得请示……”说到这里他停口不语,伸手朝天上指了指。 郭威想了一下,叹息一声道:“陛下那里我来说吧。只是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倒让贵府作难了!” 开封因近汴河漕运繁忙,早就取代了洛阳大运河中心枢纽的地位,也早就升级为府,后晋建政后,定为京师都城,地位更是天下州郡难以比拟的。 石应芳听到郭威主歉意之言,笑着摆摆手道:“文仲兄太过谦逊了,我这里倒不为难。若是陛下点了头,那这京城里的百姓可是会大饱眼福的!” 大乐署、教坊司的艺人们出来为市民演出,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端看上位着怎么看。若是想粉饰太平的做个与民同乐的姿态,或许就没什么波澜;但若是上位者感觉是对自己的冒犯,则可能风波乍起。 但这事对于郭威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几天石敬瑭与皇后几乎都是早朝结束后,便赶到郭府来看戏,看他那轻松惬意的神情,当真是天下太平,政通人和了。郭威找个时机,便和石敬瑭说了这事,石敬瑭略一考虑,便答应下来。虽然这戏是郭府幼子编排出来的,但演出的可是朝廷太常寺下属的大乐署、教坊司的艺人们!便是出去演出了,世人也只知是朝廷里的乐工艺人为京城人献艺,那京城之人感激的也是朝廷,是他皇帝石敬瑭而不是郭威,更不是他那个顽劣跳脱轻浮的小儿子郭仪! 当然若是在郭府之外演出,那费用便不能由郭府承担了。不过看大乐署、教坊司这回得到了许多新曲子,还有三出从未有过的大戏,对于朝廷来说,这比教坊司通过某些手段挣得多少钱更有意义! 正好再过些天便是端午节,那也是普天下无论富贵贫贱人家都要过的节日,正好可以用来演出那三出大戏,而且场地便定在皇城外、宁德门下的大广场上。到时候不但可以让京师百姓来观看,也可以让朝廷各级官员、内外命妇一起来观看,甚至还要邀请天下各方诸侯之使节来观看。一来可以昭示朝廷之宏大气象;二来也可让来汴京城的诸侯们看看,中原正统不是他们那些蛮夷、藩镇所能轻视的。 毕竟中华文明几千年来,礼乐不分家,礼乐才是最能昭示一个政权法统和正统的最主要的标志! 不是石敬瑭看着这大戏便有些踌躇满志有些飘了,而是这些乐曲、戏剧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其戏中的一些曲牌演奏出来后,显示出来的那种气势磅礴、恢宏大气的效果,几乎不比大乐署教坊司演奏的那些大曲弱,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稍胜一筹!这便是石敬瑭突然之间傲视群雄的底气所在:——你们分立的十余个诸侯藩镇,个个都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称寡道孤,可再怎么吹,会有我中原之地这么宏大的礼乐吗? 第125章 肥皂 等到郭府三天寿宴即将结束时,石应芳便带着属吏来到郭府西院外,看着那些仍然聚集在一起不愿散去的数以千计的百姓,有些头痛,叹息一声,命属吏、衙役向百姓通告,郭府排练的大戏乃是大乐署、教坊司试排之新戏,将在端午之际在皇城外的宁德门下广场上连续演出,除三出大戏连续演出外,另有新曲歌舞以飨京师官民。 几个衙役有节奏地鸣锣,另几个大嗓门儿的衙役则同声将官府的决定背诵出来,而且连续背诵三遍。 那些百姓一听郭府大戏将在几天后的端午节时轮番上演,顿时都兴奋起来,立即便有人山呼起来,随即便有人应和,一时间欢声雷动,倒是将气氛烘托得极为热烈,却又极其和谐。石应芳看着这些百姓欢呼的场面,心里一时感触颇深,觉得举政不论如何,若符合民众之心,不失为便民利民之政,百姓又怎会不从内心深处发出拥戴? 郭府内三天正式寿宴结束,大戏演完,送走宾客,但并不是说寿宴就完全结束了,别忘了先前薛平平还给艺人们写出来几十首新曲子,艺人们乘着兴头,也都一一排练出来,随即便在郭府正厅里,一首首的演奏出来,算是感谢郭府赠曲之义。 在这边府里又陪着韩氏高高兴兴过了几天,薛平平便决定仍然回喜乐巷那边的赐第。韩氏有些犹豫,正想着要不要劝一下,却见清宁便戳着薛平平的额头,毫不客气地数落道:“你不就是想着离老娘远点,没人拘束你,你好作妖折腾吗?这回你奶奶回来,咱们一家人算是欢欢喜喜地团聚,你便是不想让老娘省点心,可你也忍心让你奶奶跟着你两处跑?你奶奶一把年纪了,可没你这小东西能折腾,真要是把你奶奶折腾出个什么不好的来,你就擎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薛平平急忙躲到祖母身后,根本不服气地一扬头说道:“那是皇帝赐给我的,我不去住空着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我在那边有的是事做,你以为是作妖,可是那白沙糖、蚊香、火柴可都是我在那边作妖折腾出来的,给咱们家能换来不少收入呢!我跟师父学过好多本领,还有好多好东西没弄出来,我在那边你眼不见心不烦,我弄出什么来,你再看结果就是。在这边……你连一文钱都不让我动,我还能干什么?” 清宁一听反倒气乐了,看着韩氏笑道:“娘,你看看你这宝贝孙子,我说一句他能顶十来句!”见韩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不说话,又叹息着摇摇头,“我想着娘你回来了,咱们一家人都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过几天安稳日子多好,可这小东西……他是真不省心啊!” 薛平平从韩氏身后探出头来道:“你少操些闲心就省心多了!不管我干什么你都看不顺眼,那你干脆把眼睛闭上不看不就成了?” 清宁呼地站了起来,正要上前去抓他,却见他嗖地一下又缩到韩氏身后,更是有点哭笑不得了:“娘,你看看你听听……你这宝贝孙子说的是人话么?” 薛平平当真是一句也不让,随口就顶了过来:“哼!我说的要不是人话,你能听得懂吗?”接着又小声嘀咕道,“成天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要不说人话,那你也不成了那……” 韩氏一听,也有些哭笑不得了,不等他说完,就在他脑瓜儿上拍了一下:“乖孙,不许这么和你娘说话!”见薛平平有些委屈,又叹息一声,搂过他来耐心地说道,“你娘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呢!她怎么不出去对大街上的那些人说去?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她亲生亲养的,她当然心疼你,总想着让你有出息,望子成龙心切方才会这么管你教你!不然就像你现在这样什么话都往外说,那不成了没管教的野孩子了吗?” 薛平平搂着韩氏的胳膊委屈地说道:“奶奶……我有你管,不要别人来管!” 韩氏急忙说道:“平哥儿,那是你亲娘可不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亲娘老子管教儿女,那是天经地义的!平哥儿啊,你要是听奶奶话,以后就不许再和你娘这么说话!” 薛平平撅着小嘴巴,轻轻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清宁瞅着他,心里总算是舒坦了点,想着他若是达不到心愿,必然又会千方百计的胡乱折腾,说不定一个不留神,他自己就溜出去了。他这个年纪,真要独自出门,她也不会放心,但让人跟着看着,或许就会两全其美了,便又考虑一会儿说道:“你要是想去那边,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知道,你奶奶年纪大了,不可能跟着你来回的跑,可又心疼你,所以你不能在那边留宿,每天上午去下午返回,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儿也别想去!” 薛平平看一眼韩氏,见韩氏仍然笑眯眯的不置可否,便知清宁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再要犟下去只怕连这些也要没了,便要点头答应下来。可他看着坐在旁边不远处的武丽云和李静姝、李灵姝她们,眼珠儿转了转,又抬头说道:“那行,可是你不能再让她们几个跟着我!每天身后总跟着几个女孩子,人家都开始笑话我了!” 清宁回头瞅了一眼张琳、李静姝她们,皱了皱眉头,又盯着薛平平看着,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那不行!你到了喜乐巷那边,若是有她们几个跟着,你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她们记着也好回来跟你奶奶说啊!不然总让你奶奶提着心算怎么回事儿?” 清宁心里话,不是你个小屁孩儿才会依仗着老太太办事,你老娘我也会!而且用得比你还溜! 薛平平转头看着韩氏央求道:“奶奶,我去那边也是干正事的,让她们几个女孩子跟着像什么话?就让她们在这里陪你说话,你教她们些女红,不是挺好的吗?我们都过去了,你一个不太寂寞了吗?” 韩氏笑道:“哎呀,乖孙啊!你还知道操心奶奶的事来了!你放心,你们去了那边,奶奶在这里也有事啊!还有你张爷爷张奶奶他们陪着我说话呢!再说你晚上不就回来了吗?奶奶等着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薛平平终于无话可说,便只有答应下来。随后便又在韩氏身边磨叽了一会儿,便告辞出门,往喜乐巷赐第这边来。 之前薛平平跟郭荣说要做几样东西,对于已经在小批量生产出来的白沙糖、蚊香、火柴尝到甜头的郭荣来说,支持他做出新东西来已是必然,想方设法地找来一些工匠和材料,只是他也不敢和母亲说让薛平平去赐第这边来,只是让他自己搞定。如今薛平平把来赐第这边做事落实,其余的郭荣早已经代为准备妥当。 之后几天里,薛平平便让工匠不停地试制一些东西,又做了些模具,每天都忙忙碌碌地做着各种材料的配制。郭荣也看不明白,也不多问,每天只是来一次或两次,询问一下,叮嘱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去忙他的去了。 这一天下午,郭荣又来赐第这边观看小工坊的配制,只见薛平平坐在一个桌案旁边,闭着眼睛拿着桌案上放置的东西,一个个的用鼻子来闻。郭荣有些奇怪,便上前问道:“平哥儿,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大块儿小块儿的是什么?” 薛平平急忙睁开眼睛,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行过礼后朝桌上一指:“这些小块儿的是香皂,大块的是肥皂。小块儿的香皂可用以洗手洗脸沐浴,大块儿的可用于洗衣服之类的,比用碱、皂角什么的要洗的干净,而且更加方便。” 郭荣便拿起来嗅了嗅道:“有些澡豆的味道,但香味更加浓郁一些。”随后放下来,问道,“用起来怎么样?成本如何?” 薛平平拿起一张纸递给他道:“这是我算过的这次做这些东西的原料成本还有人工成本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成本算是很低了,只是咱们这里没有用这些东西的氛围,市场还得培育啊!” 郭荣轻轻一笑道:“市场培育?”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句话倒是精确!新东西出现了,没有人用过,也没人知道它的好处,那自然得培育市场。不过这回你准备怎么培育市场?” 薛平平笑道:“老规矩啊!免费!” 郭荣点点头道:“免费打出市场来,只要有本钱往里投,那倒是无往而不利!”又低头想了想道,“只是咱们家的力量还是有点弱了,真要单打独斗那还是很困难的。如今刘三伯要去太原,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还是老规矩,分些股分给他,至少太原那边的市场能稳稳占住!另外六伯父、张伯父他们也能帮忙,也要留些股分,还有……” 薛平平笑道:“这些事哥哥不用告诉我,你自己拿主意就成了!”随后又将香皂和肥皂各拿起一块来,“至于好不好用,先前已经让那些工匠试过好多次了,都说好用,真要便宜的话,他们也想给自己家里买些。”放下来说道,“如今就看咱们怎么定价了,这些东西和白沙糖不一样,那东西现在还属于奢侈品,不能贱卖了。香皂和肥皂属于日用百货,和蚊香、火柴是一类,批发和零食价当然得统一起来。不然这边卖三五文,那边卖十钱八钱,市场会被弄乱,咱们这生意也就不好做了。” 郭荣点点头笑道:“这些我都会安排好。”看看周围,又轻轻问道,“配方和工艺制作流程你都做了保密了吗?” 薛平平笑道:“当然!”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作坊,傲然说道,“便是那些工匠都凑到一块儿,把所有的材料都凑齐,他们便是记住了所有的步骤,想做这个香皂和肥皂,没个一两年的摸索,他们也做不出来!” 郭荣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你这配方和工艺流程被人偷学了去,咱们这么辛苦的倒为别人做了嫁衣!”说到这里,又凝眉沉思一阵,轻轻说道,“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好,那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制作一批成品出来,先送些出去给人免费试用,然后便悄然批发出去。咱们的店铺里面也放上一些,零售价和市面保持一致。”便叮嘱薛平平赶快回府,自己要带着工匠头子和薛平平给的配方、制作流程,去城外自家村庄里,在那边的工坊制作。 薛平平便让人搬了几箱新制作的香皂和肥皂放到车上,和郭荣一块出门。 郭荣先把薛平平送到自家府门口,自己便带着人匆匆出城去了。 薛平平便自己进府,让人搬着那几箱东西,来见韩氏和清宁。 郭威这府里,也是和这时代的所有高官显贵家一样,男主外女主内。像薛平平这样未成年的孩子,除了上学外,生活琐事统统都由当家主母管理。 他还未进门,便听韩氏在正厅里喊他:“平哥儿,快来快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来洗洗手吃饭!” 薛平平答应一声,便跨过高高的门槛儿,迈进正厅。 李静姝、李灵姝、张琳几个早就回来了,薛平平之所以过来的晚些,只因为他还要让人搬那几只箱子。此时跟在他身后搬着小木箱的已经换成了几个健壮的仆妇,薛平平让她们放下箱子,便挥挥手让她们退下,随后便打开木箱,拿出几块香皂来,走到韩氏面前举了起来:“奶奶,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韩氏眯着眼瞅了瞅笑道:“这倒是像块什么糕点,是什么做的什么味呢?” 薛平平呵呵笑了起来:“才不是糕点呢!这是洗手洗脸沐浴用的香皂!比香胰子、澡豆、皂角什么的可要好用百倍,还自带香味,洗完手洗完脸后,这手上脸上都是香香的哦!” 韩氏笑道:“我这老婆子要那么香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好吃的呢!” 清宁便皱眉说道:“平哥儿!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奶奶和张爷爷、张奶奶,还有你伯母他们,都不知道见礼了?” 薛平平这才醒悟似的啊了一声,急忙将香皂放到桌子上,朝几位长辈行礼。 此时却听张琳在身后说道:“嗯,这箱子下面是什么啊?” 李静姝道:“还能有什么?不都是那什么香皂吗?” 张琳道:“不是……我是说这下面……你看你看……这里……” 薛平平顿时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跑了过去,瞪了张琳一眼道:“别乱动!这里面的东西不能乱动的!” 张琳撇撇嘴巴,轻蔑地横了他一眼道:“哼!有什么不能动的?我偏要看看,你这什么宝贝还不能动的!” 薛平平叹息一声,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男孩子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那么好奇干嘛?” 张琳顿时脸蛋儿就红的跟红布一样,瞪了他一眼,啐道:“呸!谁稀罕看你的东西!拿给我看也不看!”说罢一转身便走开了。 薛平平心里这才放松,但面色不变,走过去将那小木箱合上。 清宁却走过来,朝里面瞅了一眼问道:“拿出来我看看。”见薛平平抬头瞅她,便瞪起眼睛来,“我是你老娘!你什么东西老娘不能看?” 薛平平翻了翻白眼,弯腰将那小木箱的夹层打开,露出里面几根黑黝黝的铁管子和奇形怪状的东西:“看吧看吧,我做的……男孩子专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吃多了咸萝卜……” 清宁低头看了一眼,本来没在意,可她根本受不了薛平平这种挑衅的语气,手一抬又拧住了他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薛平平这些天来有祖母撑腰,自然是有些飘了,也忘了清宁的厉害,此时一被清宁拧住耳朵,顿时便随着清宁的动作跳了起来,连连惨呼:“嘶……哎哟……别揪别揪了……好疼……”突然想到现在咱有后台了啊,急忙朝韩氏看去,“奶奶……奶奶……你看她又揪我……哎哟……还当着你的面……啊……要是背地里……哎呀……还揪……奶奶……她要是背着你……哎哟……还不定怎么揍我呢……奶奶奶奶……哎哟……奶奶……快管管你儿媳妇吧……啊哟……奶奶……你宝贝孙子耳朵都要被她揪掉了啊……你还不快管管她……” 众人看着薛平平惨呼蹦达的模样,不但没有一点同情心,反倒都哄然大笑起来。清宁也顺势就松了手,用力一点他额头:“让你再跟老娘胡说八道!” 薛平平眼泪汪汪地跑到韩氏面前,歪着头支棱着耳朵让她看:“奶奶奶奶……你看你看……你孙子的耳朵都要被她揪掉了……奶奶你还笑……” 韩氏忍住笑搂过他来说道:“好了好了,奶奶不笑!”随后又说道:“以后记住啊,不能再那样和你娘说话!你要真跟外面那没管教的野孩子似的,奶奶也要生气也要揪你耳朵的!” 薛平平翻了翻白眼:“奶奶,你不能揪的,孙儿又不会气你!” 清宁在旁接话道:“哦,合着你就会气老娘是吧?” 薛平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把脸埋在韩氏怀里,并不理会。看的清宁牙都有些酸了,可瞅瞅韩氏那拍着他的模样,就像是搂着三两岁的小娃娃那样,心里又有些别扭了,只是不好说出来,便把头扭开。一转眼便看见那几只木箱子,便有些嫌弃地一指:“把你的东西拿走,你男孩子专用的东西,干吗放这儿让我们一群女子看来看去?” 薛平平又翻了翻白眼,便从韩氏怀里离开,要去搬木箱。韩氏急忙说道:“快来人!把这些箱子搬到他屋里!” 薛平平回头说道:“奶奶,这些香皂肥皂都是给大家用的,就这里一点东西是孙子自己做给自己玩的。” 韩氏笑道:“好好,依你依你!”薛平平便将香皂肥皂分拣,之后看着一个走上来要帮他搬箱子的仆妇说道:“大娘帮我把这个搬走就行。”说罢拿起一块香皂,走到端水盆的丫环面前,撩水在手中搓了一下,随后将香皂递给她,自己搓起两手泡沫,随后洗尽了甩着手,走到韩氏面前说道:“奶奶你看,我洗的干净不?” 韩氏笑着说道:“干净……干净……我乖孙不但干干净净,还是香喷喷的!” 薛平平笑道:“奶奶以后洗手洗脸也可以用这个,不但能去污去油,还能让皮肤更加光滑紧致,显得年轻呢!” 韩氏笑道:“好好,那更得用用了!这可是我孙子做的好东西呢!” 清宁看着他们祖孙两个祖慈孙孝的,都觉得有些心累,可皱了皱眉,还是忍住了不说话。 之后大家便围坐起来,热热闹闹的用餐。 端午节很快来到,太常寺的大乐署、鼓吹署等机构为主,教坊司下各教坊为辅,又征召了一些城中出名的艺人,一同排练三出大戏和新曲。这回排练便是在大乐署自己的场地,排练时太常寺一系的官员几乎都来观看,而且邀请了比如和凝和成绩这样精通乐曲的专业官员莅临指导。 和凝毕竟是新晋升的宰相,便是太常寺自成一系,太常寺卿也不过正三品,虽然贵重,乃是朝廷九卿之首,但在和凝面前也得恭恭敬敬。便是不畏他的宰相之威,但别忘了和凝还是负责朝廷度支的相公,还管着户部以及三司,得罪了他……只怕俸禄都要卡你不知多少天。虽然和凝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只要他有这个权力,便没人可以轻视! 第126章 摊牌 这些来观看大乐署教坊司排练的官员和专业人士,虽然也有开眼界过戏瘾的想法,但毕竟是精通礼乐的大能,看过一遍后,便能指出薛平平因记忆而导致的一些瑕疵,随后便根据原来的曲风给修正过来,便是某一天将薛平平请过来,他也发现某些地方的生硬错误都已经修改过来,也有些惊讶,只能抱之以钦佩。 薛平平便是到了大乐署里,那心思也会留在郭府,只怕某些人会趁他不在,对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做些什么。他也没将那些戏和曲子的排练给看完,便朝关忠义说道:“这些戏和曲子,你们改的很好,是我以前忘掉的,你们如今都给改了回来,那是天工妙手,真的让我都衷心钦佩。”随后便推说自己还有要事,便施礼告辞。 他匆匆回到了郭府而不是赐第那边,便是担心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之前他跟祖母提过这些事,但又怕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顾不过来,再加上顾忌着和武丽云的情分和颜面,只怕关键时刻会让武丽云给混过去,使得绑架李静姝、李灵姝的危险再次降临。 薛平平回到郭府,先来见了祖母韩氏,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回自己小院。他一进小院便觉得院子里安静的出奇,目光便四下转动,并未看到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和张琳,便问迎上来的连翘、苏叶两个丫环:“翠姐儿、琳姐儿和灵妹子她们呢?” 苏叶年龄小,见他一回来便问那几个女孩子的下落,心里有些吃醋,撇撇嘴巴没有回答。倒是连翘笑了笑答道:“你不在家,她们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薛平平有些奇怪:“琳姐儿走了倒还罢了,翠姐儿不是也住在咱们这儿的嘛,怎么也走了?” 虽然李静姝向清宁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清宁也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便没有让她公开,府里人仍然以尹翠之名来称呼她。而薛平平一则是叫顺口习惯了,二则也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来,便依然沿袭着以前的称呼。 苏叶嘻嘻笑了出来,只是仍看着他不说话。连翘轻轻解释道:“大家都这么大了,太太考虑着不太方便,便给翠姐儿她们另安排了住处,指派了人服侍。”苏叶这时候倒接上了话,伸手朝外面一指说道:“你要是想去看她,也不太远,就在那边那个院子里。” 苏叶本来是带着取笑的意思来说的,不想薛平平一听,立即便转身朝外走:“嗯,我去看看她们。” 苏叶一怔,又回头看着连翘。连翘轻轻说道:“你就是不说,他也是要过去看看的!”说罢便急忙迈步跟了上去。苏叶见她跟上了,自己也急忙紧走几步,追上她一边走一边问:“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连翘眼睛眨了眨,轻轻说道:“或许是灵妹子的缘故吧。平哥儿回来以前,和灵妹子在一起好些年,又说是把灵妹子许给他了,他……他记挂着也是正常的……” 薛平平来到不远处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住的小院子,便只见到几个仆妇丫环,却不见她们姐妹俩的踪影,急忙问道:“翠姐儿灵妹子她们去哪儿了?” 一个稳重的仆妇上前答道:“是武大娘子来了,说是要带她们出去玩玩,便一块走了。” 薛平平一听心里便是一紧,急忙追问:“走了多长时间?可知道是去哪里?是不是出府了?” 那仆妇答道:“应该……没出府吧……出去多长时间了……本来说是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的,这大约得有……一两刻的时间了吧?” 一两刻时间,也就大约是半个小时。我国古时记时,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但在记时的水漏上刻上记号,每天共分一百刻;但这一百刻不能被十二时辰整除,所以再过几十年北宋掌管历法编纂的太史局和司天监,将一天刻时从一百刻改成九十六刻,那么每个时辰便是八刻;北宋时又将每个时辰一分为二,改为两个“小时辰”,即为后世“小时”的来历。而每个“小时”四刻,每刻六十分,从此几成定制。而在北宋改时辰之前,每个时辰只有十四分钟多点,对于民众的生活来说,这点时间差异已经无所谓了。 薛平平心里默算了一下,便又匆匆忙忙地来到府门口,问门房郭老山。郭老山则回答武丽云她们并未从这边正门出府,薛平平一听,也暗自埋怨自己可不是糊涂了,武丽云真要做什么事,那也不会明打明的带着李静姝和李灵姝她们大摇大摆地从这里出府,便向郭老山告辞。随后便朝东门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判断,武丽云不管做什么,如果出府会从哪里走,如果不出府此时会在什么地方。北院北门那边前些天才出过事,她们三个被人莫名其妙地绑出府去,此时应该便是再做此类事,大概也要避开这个门;西院里还有个小作坊,人来人往的根本避不了人,院外更是还有那些蹭过戏的大量听众在那儿不时留连,人群密集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可能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去做什么隐秘之事,那么就还有东门那边或有可乘之机了。 薛平平一路小跑着,急匆匆地来到东院这边,远远地便看到那东门旁边一间小门房内,四个守门人正在坐在门前大树下闲聊,却根本不见武丽云她们的踪影,急忙停下脚步,朝四下观望。几个门房都认出薛平平,急忙站了起来,都笑着打着招呼,其中一个老成稳重的问道:“平哥儿,你可是从未到过这边的,今天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虽然是府里家仆,但论起年岁来仍算是长者,薛平平躬身抱了抱拳,以示尊敬,随后问道:“几位老叔,可曾见翠姐儿她们?” 几人都摇摇头表示不曾看见,其中一个还看着薛平平笑道:“平哥儿,你怕不是来找翠姐儿是来找你的灵妹子来的吧?” 几个门房一听,都看着薛平平呵呵笑了起来。他们自然知道李灵姝是曾说过许配给薛平平的,虽然只是句笑言,但李灵姝自己都曾经说过好几次,虽然被人当做是童言无忌,但也都当做是笑话传遍一全府。 薛平平难得没有羞涩的脸红一下,便朝几人又抱了抱拳转身便走,身后却留下一片善意的调笑声。 薛平平一边朝北院走一边心想,难道武丽云也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么?她会不会再带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从那北门出去,或者就在那边动什么手脚?他一边走一边思量着,不知不觉便走进北院那片树林之中。在树林中穿行一阵,也未见那三人踪影,他有些急躁了,心里也开始发起狠来,心说如果真要有什么意外,那他拼着把事情闹大了,也要带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离开这里,哪怕是从此流浪天涯呢,那也总比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的要好!只是祖母那边怎么办?老太太若是得知他带着那姐妹俩不告而去,只怕也会着急上火,会急出毛病来的吧? 心里顿时又对那儿皇帝起了恨意,心说你不好好做你的儿皇帝,天天来这里纠缠什么?就传国玉玺那玩意儿,此后几个朝代人家的皇帝不是和以前的历朝历代一样的过法?真惹恼了小爷,看小爷怎么收拾你,哪怕你是个皇帝,小爷也一样能够让你闹闹心! 又在树林里朝前走了一阵,便听前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音传来,只是听不太清。但这声音一入薛平平耳中,他便听出了是武丽云在说话,便急忙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朝那边慢慢走去。 又走近了一二十步方才听清楚武丽云的声音:“……静姝啊,你应该知道,当今的皇帝是你姐夫,你们才是真正的亲戚呢!皇帝陛下对于你们这些前朝庄宗、明宗陛下的子女,一直都是很照顾的,俱按宗室之礼优抚着,从未有过严苛逼迫;便是那个废帝留下的子女和眷属,也与之优抚,并未斩尽杀绝。你们小时候玩过的那个印章,与你们不但没什么用处,反而是一大隐患!皇帝陛下不愿逼迫你们,但若是有外人知晓了呢?上次咱们娘仨儿被人打晕了绑走,很明显就是风声已经走漏,不知是哪里来的强人在试图把咱们绑走,逼迫咱们拿出那东西呢!你若是把那东西拿出来,你姐夫不但不会怪罪你藏了此物,反倒会更加高兴,肯定要赏你的!说不定真会赐封个公主什么的封号下来,那时你和灵姝你们姐妹两个,又可以过上人人称羡的富贵尊贵的日子了。静姝你年龄也渐渐大了,再过个两三年也该选个俊俏帅气的小郎君做驸马;灵姝……要是大了还跟平哥儿好的话,也可以选平哥儿当驸马啊!”说着一拍双手笑道,“你们看,这该是多好的事啊,你们姐妹可想过吗?” 李静姝眼泪汪汪的低着头,只是不言不语,任武丽云自说自话。李灵姝见姐姐一言不发,自然也不说话。 武丽云觉得自己都说的口干舌燥了,那姐妹俩根本都没搭上一句话的意思,当然也有些着急了,便站起来说道:“静姝,我是你姨妈,你娘不在了,我也是你长辈,当得起这个家,你听姨妈的话,把那东西拿出来好不好?” 李静姝这才抬起头来,一边流泪一边答道:“武姨,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东西是什么呀,怎么拿出来?我和我娘被土匪追着,她把我藏起来引走了土匪,从此再未见她回来,我便知道我娘是被土匪杀害了,那时候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哪还会有什么时间交待什么东西给我?” 李灵姝见姐姐流泪,也跟着呜呜地抽泣起来。 武丽云被她们姐妹哭得有些心乱如麻,不觉声音严厉了起来:“静姝,你在姨妈面前也耍这些,可是太嫩了些!姨妈可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能看不出你的心思来?静姝啊,姨妈是真的很珍惜和你娘之间的姐妹情谊,也很心疼你姐妹俩,但你们姐妹俩也得懂事啊,得知道轻重取舍啊!拿个对你们姐妹没什么用还有可能招来灾祸的东西,那不是……那不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些狰狞之意,“……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薛平平听到这里,对这武丽云的观感顿时便急剧下降,心说原来你以前跟我们在一起,那种相依为命、相互护持的情谊都是装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宝物?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 李静姝却呜呜大声哭泣起来:“武姨……呜呜……我知道……知道……你是为我和灵姝好……可是……呜呜……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你要的……东西……我根本拿不出来呀……怎么给你……你说我们小时候玩的什么印章……那时我才多大……妹妹灵姝才多大……我们都不记得的事,你也拿来问……我根本不知道不记得了呀……” 李灵姝见姐姐大声哭起来,也跟着哭得更加厉害了。武丽云听到李静姝的分辩,一时判断不出是真是假,怔了一下,随即便又冷笑起来:“静姝啊,你那时都五六岁了,还能不记事儿?姨妈可记得你从小便聪慧的很,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现在静姝你当着姨妈的面来撒这个谎,可是太不聪明了啊!” 李静姝哭泣着道:“我便是记性再好,那不是什么事都得记在心里面啊!就小时候玩的东西……树棍石子儿什么东西都有,我还能一个个都记着来?” 武丽云有点气急败坏了,目光寒冷地盯着李静姝:“静姝,你是真不给姨妈这个面子了?那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啊!”看一眼李灵姝,“灵姝可是我带了好几年,名义是我还是她的娘亲,你不怕我把她带走?” 李静姝一听,蓦然抬起头来:“武姨……你……你真要做出这么狠的事吗?” 武丽云扭过头,狠狠心说道:“姨妈跟你说了这么多,可你总是死活不开窍,也怪不得姨妈了啊!” 李灵姝一听武丽云要把她从姐姐身边带走,虽然这些年她被武丽云当成亲闺女来养,但毕竟武丽云不是她亲娘,她也还记得姐姐和亲生母亲,只是离开她们时她还是有点小,武丽云待她也不错,她便没什么感觉似的;可此时已经和姐姐相遇,那种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又蓦然占据了她的心灵,顿时便有些着急地抱住了李静姝哭着说道:“姐姐……姐姐……我不要……我不要……” 武丽云见李灵姝如此,便咬着牙道:“灵姝,我白把你当亲闺女养了这几年了!”随后又盯着李静姝冷笑道,“静姝,你觉得我要带走灵姝,你能挡得了吗?” 李静姝一怔,随即便咬着嘴唇流着泪,和妹妹紧紧抱在一起。武丽云呵呵笑了起来:“静姝,灵姝,你们放心,只要把那东西交了出来,姨妈仍然待你们如亲生闺女一样,决不会让你们受什么委屈!”便伸手来拉李灵姝的小手,见李灵姝躲着她,李静姝把妹妹朝自己身后藏,便又笑道,“灵姝,怎么和娘生疏了?娘带你走是要让你过这天底下最繁华最美好的日子,是要让你当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公主殿下!静姝,你是挡不住姨妈的!” “武姨啊,她挡不了你,我来挡如何?”薛平平蓦然从大树后闪出身来,悠悠然地走到那凉亭内,站到了武丽云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中间,把她们三个分开。 武丽云也是一惊,她选择这凉亭里来和李静姝摊牌,一是着急,不想再等下去了,二来也是这地方隐蔽,若是有人过来,必定会被她发现,不会被人偷听。不想这薛平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大树后面偷听了多长时间。她皱起眉头,打量打量薛平平,心情已经平复下来,轻轻笑道:“平哥儿,你觉得你能挡得了武姨的,你的爹娘也能挡得了武姨,可你不知道武姨是什么要找静姝来要什么东西来的;估计就是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又将目光在薛平平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着,轻蔑地微笑起来,“平哥儿,不是武姨瞧不上你,便是你父亲郭威……他如今算是四品高官,那也是这大晋朝廷的四品官!武姨要找的东西,是要献给大晋皇帝的!就是先前武姨让你带的那个金锁之内,藏着一幅印迹,可是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印迹,不然凭什么叫做‘千金之谜’?你来解谜全凭的是武姨给你的那个金锁,不然你能得到那边的赐第和奴仆金钱?你得了好处,可不能转身便忘记了,来和武姨为难!再说就是来为难武姨,武姨便怕了吗?便是你父亲郭威……武姨想做什么,他也挡不了……何况……是你!” 薛平平因站在她们中间,和武丽云离得很近;他在少儿当中的身高虽算得上高大,但较之武丽云还是要低上半头的,此时便仰头看着她,冷漠至极地说道:“武姨,当初我来解谜,一路上被武德司的杀手追杀,我不曾说过软话,更不有过放弃之心,一心只想着替你们报仇雪恨;便是后来受了重伤,也不曾向谁低过头;后来伤好了,那位皇帝派了内府少监应诚来,应诚曾威胁过我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的屁话,我当时便给他顶了回去,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噎得应诚跟吃了一嘴的苍蝇一般。武姨,你要不要试试?” 武丽云有些吃惊,低头瞅了瞅他,后退了两步,随即笑了起来:“平哥儿,小孩子说谎可不好!便是我回来后,听人说你是什么‘神仙弟子’,那又如何?便是你会无数的新曲子还会什么大戏……呵呵,那又于事有何补益?便是你说出那话来……你一个小小幼儿,说出这些话来,如果外人听到了,也只会笑掉大牙的,谁会当真?” 薛平平瞅着她笑道:“但我毕竟是……‘神仙弟子’啊!我可以请师父来的!或许会减去你们的寿数,也或许直接出手一个霹雳击在了哪个不长眼的头上,也或许……嗯……神仙嘛……会的法术很多啦,不定是雷是火是飞剑什么的,反正神仙一出手,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凡胎肉身,都会被打成一团渣子的哟!” 武丽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当然有点发虚了,真要薛平平一个人自说自话,那她也不会怕;但回来这么些天,她也看到了薛平平的不凡之处,也有些奇怪,以前在那小山村里,怎么就没见他会这些?后来打听清楚,说是在逃难来开封城的路途中,被不知哪个老神仙看上给收为徒弟了,但这话……谁听了都只会是半信半疑,而不是实打实的相信啊!可这些天来,不但郭府中除了郭威清宁夫妻等寥寥无几的数人之外,其余大多数人竟然都相信了这个传说,那就由不得她不相信了。只是她还在嘴硬:“哼!你平哥儿才多大,也学会了外面那些人的装神弄鬼的手段了?” 薛平平瞅瞅她,心里突然有些可怜起她来了,见她先前退开了几步,距离稍微远了,便凑了上去,轻轻说道:“武姨,外甥告诉你个秘密啊,你听了之后……或许就不会再为难她们姐俩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便想着措词,便听武丽云催促道:“你……平哥儿,你有什么秘密?” 武丽云突然心念一转,那东西会不会在这孩子身上呢?听说是他和李静姝在那破庙里相遇的,那之前呢?会不会是他在遇到李静姝的同时,也遇到了尹悦?之后尹悦被人杀害,他也受了重伤,那东西是尹悦在临终之际交给了他?同时也将李静姝托付给了他?不然萍水相逢,他凭什么去拼命的相救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女孩儿?而且听人说当初李静姝才来郭府的时候,又瘦又小,满身脏污,还是男孩子打扮,几如外面的那些讨饭少儿!现在他又为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出头,要说是受了尹悦的托付,倒也说过过去,这么看来,那东西尹悦交给女儿还不如交给他呢!至少这孩子在面对几个成年人时也有自保之力,而不是像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一样,只能任人宰割了! 如此一想,武丽云顿时便觉得所有的疑云都解开了,顿时心里剧震,看着薛平平笑了起来:“平哥儿,我倒是没看出来啊!我那位姐姐倒是真的相信你啊,竟然把那件东西交给了你是不是?你先前说在城外那什么破庙里也静姝相遇,其实你们两个都没说实话,相遇的不但有你们两个,还有我那位好姐姐、静姝灵姝的亲娘尹悦!危急时刻,我那位好姐姐尹悦将那件重宝交给了你,而不是交给了静姝,所以这些天来,无论我怎么试探静姝,都是毫无结果,原来那宝物是在你平哥儿的手里啊!” 第127章 依靠 薛平平一怔,神色诧异地盯着武丽云,心说你以为我要和你说的秘密是这个?那可错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急忙否认道:“武姨你真能编,我看你能到城里的瓦舍里说故事去了,凭你这张嘴一天也能挣个百八十钱的,小日子肯定过得不错!” 武丽云倒也不着急不上火了,对他将自己比做瓦舍艺人也不着恼,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平哥儿,你就别瞒武姨了,姨妈看着你那双眼睛,便能看出你说的是真是假了!你还想编出什么谎话来骗武姨?你以为随便编些谎话,武姨就会信了?” 薛平平叹息了一下,对于她的同情就更加深了些,微微笑着说道:“我这倒不是真的瞎编,是真的神仙师父泄漏给我的天机。”又凑到武丽云耳边悄声说道,“武姨,你是我亲姨,我不忍你以后受苦,才告诉你的!这个秘密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但关系不大,也没什么损害;但对于武姨你来说,却是能让你从天堂跌到地狱去的,武姨,你说你要不要听听?” 武丽云啐道:“呸!平哥儿,你跟武姨不管怎么说也一个房檐下过了好几年,你摸着自己的小心肝说一说,姨对你们祖孙可曾有过丝毫苛待?姨妈对你祖母像自己的亲娘一样,对你可也是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可不能因这点破事就来咒武姨!” 薛平平听她提起过往的情谊,也不禁动情,温声软语地说道:“武姨,真的……我就是看在你是我亲姨的份上,才不惜冒着泄漏天机会受天罚的危险告诉你的!这个天机……真的是关系武姨的一生幸福的,我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你那位相好的皇帝陛下……命不久矣即将寿尽!” 武丽云一听,心中剧震,不觉惊呼一声:“什么……” 薛平平急忙说道:“武姨小声!”随即又悄声说道:“我是在逃难的路上,梦中遇到神仙师父的点化,才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他告诉我一句话,近些年要远离汴京城,不然或被战火波及。他说过一句话,是‘中原五代,五十余载;帝命五旬,政则数年’,我问师父什么意思,师父说是这些年这中原天下的皇帝之命数,早已天定,其政不过数载,其寿不过五旬。其政不过数载,其寿不过五旬,还特地嘱咐我说,不要泄漏天机,否则会有不测之危!可是……现在我是真的不忍心武姨以后受苦啊,所以才告诉了武姨。嗯……武姨,你那位相好皇帝今年多大了?” 皇帝多大了?武丽云一时也有些糊涂了,她和石敬瑭相好,并未问过其具体年龄究竟几何,但从接触过的各个方面来看,石敬瑭的年龄也将近五十了,难道说……他寿数将终,这两年就要……就要……驾崩了? 武丽云一念及此,便觉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薛平平说不出话来。直到薛平平拉了拉她衣袖喊道:“武姨武姨,你醒醒……”她方才缓过神来,盯着薛平平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平哥儿,你……你这不咒武姨,开始咒皇帝了?你知不知道,若是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你是个什么下场?” 薛平平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似的退后一步,甩了甩小手朝后一背,凝视着她轻轻说道:“此话我只告诉了武姨,我那位师父不入凡尘,这话便只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你知我知!莫非武姨还会害我不成?” 武丽云一怔,被薛平平这话给噎住,又无言以对。若是去告密,依俩人之间往日的情分,她还真的做不出来;但他所说的话若是真的……那她现在虽和石敬瑭复合,但既未入宫也不想入宫,连个正式的名位都没有,那她以后还怎么去享受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再找个有势力的男人?她虽不甘寂寞,但也不是水性杨花之流啊!那和谁相好,也是得看机缘看情分的!思量许久,方才盯着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那位老神仙师父既然点出了这天机,那可曾给你说过破解之法?” 薛平平低声说道:“我师父说过,这天下大势,便是他也无法扭转,只有待圣人出世,才能平定天下,一统河山,或会再入太平。我听师父他那意思,是没有破解之法的,他也没有那种改天换地的能力。” 武丽云心中提起的那一丝希望随之破灭,一时心乱如麻,便朝薛平平摆摆手道:“你们……你们先回去,让武姨一个人……在这儿安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薛平平又轻声劝道:“武姨,虽然我师父预言过那未来之势,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的关联,会让武姨你以后的日子很难过,但外甥觉得……武姨你也不必想太多,外甥如今虽然年幼,可要说到挣钱,还是很有办法的,以后一定孝顺你,荣华富贵不一定,但衣食无忧是能保证的!武姨想在此安静一会儿,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罢又躬身一礼,便领着李静姝、李灵姝两个离开。 薛平平和李静姝、李灵姝慢慢走开,一边走李灵姝还一边抹着眼泪问他:“哥哥,我娘为什么问姐姐要姐姐没有的东西?” 薛平平扭头瞅瞅李静姝,却见李静姝一脸的委屈,也在默默地抹着眼泪,心里叹息一声道:“她……只是想错了,她以为她要的东西在翠姐儿那呢!其实……或许那东西早就不知下落了,根本就没地儿找去!” 李静姝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跟在后面走着。李灵姝又拉拉姐姐胳膊,小声问道:“姐姐,哥哥说的对吗?你没有拿我娘要的东西吧?”她跟着武丽云过了好几年,武丽云待她一直像是亲生一般,便是今天说了些狠话来逼迫她们姐妹,她也只是想不通,并未有什么恨意,也没有改口,仍然按照以前的习惯来称呼她。 李静姝这才小声答道:“我连她要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些天来咱们都在一块儿,我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李灵姝听了后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叹息一声:“唉!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了,今天揪着我们俩问了这么长时间……” 薛平平心里一动,眼睛余光飞快地瞟了李静姝一眼,心说难道武姨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来逼迫她?但那个传国玉玺……无论如何都是珍贵异常的,可与早就失传的九鼎并列为中华两大顶级国宝,可这样的重宝能落到她的手中?随即又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的一些情景,心里起了一点疑云,但……他虽对传国玉玺有点兴趣,但他又不是像石敬瑭那样的皇帝对传国玉玺有无比热切的期盼,能看到当然算是大开眼界,看不到也无所谓。可他与祖母等人只是先前因武丽云的那些消息,便几陷灭顶之灾,如果李静姝真的与传国玉玺有关联的话,一旦被人发现,只会有两种结果:献给最有实力的当政者,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要么打入地狱,从此不得安宁,时时都会有杀身之祸!但即便是真的在她手中,他也根本没有逼迫她夺取重宝的心思。 在他心目中,传国玉玺除了是国之重宝之外,与他薛平平有个屁的关系,沾上点边便身受重伤,几乎家破人亡,那真要陷进真正的漩涡之内,哪还会有命在?!便是真在李静姝手中,那他也会装做不知道。只是若是真的在她手中的话,那她不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么?现在武丽云就来逼迫她了,这方式或许还是温和的,若是换上石敬瑭……那李静姝若是不乖乖的献出来,怕是不死也得脱成皮了! 他们走到通往正院的月亮门前,薛平平又回头朝武丽云看了一眼,见她仍然坐在凉亭下一动不动,心里又有些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将石敬瑭即将毙命的事告诉她。他又不是不知道武丽云此时的心思全系在石敬瑭身上,等于是将她自己的后半生全押在了石敬瑭身上,如果石敬瑭真有如历史上那样于这两年毙命的话,那她的遭遇真的是有点凄惨了。那她会不会将这个事告诉石敬瑭呢? 一念及此,薛平平心里便沉重起来。须知石敬瑭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当年与后唐末帝李从珂反目,不惜出卖燕云十六州,认了小他十多岁的耶律德光为干爹也要起兵造反,那得多大的野心!真要得知他薛平平在咒自己命不久矣,谁知他会不会发疯! ——看来……是要做些防备了?薛平平心里默默思考着,一路上也不再说话,护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回到她们所住的小院,又陪着她们说了会儿话,方才返回。可李灵姝又拉着他手不让走:“哥哥,我……我好怕……” 薛平平看了李静姝一眼,又来安慰李灵姝:“灵妹子,不怕啊!哥哥把话都和武姨说明白了,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还会和以前一样的疼你的。” 李灵姝仍然不依不饶地拉着他不放手:“哥哥……我就是怕嘛!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薛平平苦笑一下,看看李静姝。李静姝道:“灵姝,哥哥……还有事呢,你不要再缠哥哥了!” 李静姝虽然说了话,但李灵姝还着他不松手,薛平平便宠溺地摸摸她头顶笑道:“这样吧,你们和我一块儿过去不就成了?”见李静姝有点犹豫,便轻轻说道,“这些天,你和灵姝最好和我在一块儿,有什么事我能挡一下。嗯,对了,武姨真要是还缠着你们逼你们交东西的话,你们就往我身上推!” 李静姝看看他,低下头轻轻说道:“要是她不信呢?” 薛平平笑道:“我管她信不信呢!你脸皮薄,她要是一直逼你,只怕你会受不了;灵妹子还小,她又把灵妹子当闺女带了几年,只怕是她一发火灵妹子连话都不敢说了!我不一样,她要是好商好量的,我也敬她是长辈;不过……她要是真的不念这些年来的情分,那我也不讲就是了!”见李静姝仍然面带疑惑,便凑近了小声说道,“你放心,就是那个儿皇帝我也不怕,何况是她!” “呸!就你脸皮厚么?”李静姝轻轻啐了一下,见他几乎和自己身子挨着了,脸蛋儿顿时羞红,急忙朝后退了一步,随后却点了点头,一颗心立即便觉得安宁多了。毕竟有个人挡在自己身前,护着她帮着她,哪怕拼了命也要保护她,而且曾经身体力行过,又怎能不使她感动、安心?不要说她们这么大的女孩子,便是成年人,遇到了这些事,那也不一定能担得起来啊!这时有人却替她顶住了那压力,那就是依靠、那就是踏实! ——虽然这做依靠的小屁孩儿年龄小了点,可确实是能让李静姝绝对信任和想要依靠还只能依靠的! 姐妹俩便跟着薛平平来到他那小院,原先几个人都住一块儿,后来分别住在正厅两边的厢房, 薛平平让她们姐妹俩坐下,自己便将在从大乐署里顺出来的几件小玩意儿当礼物,拿出来送给了李静姝、李灵姝。大乐署里的东西自然都是以乐器为主,他拿到手的也不能说是顺,而是关忠义借花献佛送给他的。薛平平见姐妹俩有点郁郁寡欢,便拿了出来。 姐妹俩看着那几件小巧精致的乐器,顿时都有些惊讶,也暂时忘了那些不痛快,拿着几件小乐器便盘弄起来。李灵姝还要薛平平教她,薛平平便拿起一件陶埙,试着吹了吹,便吹起了宗次郞的《故乡的原风景》,那思念故乡的游子之情,顿时在房内舒缓地响起,顿时便将姐妹俩给吸引住。 一曲吹罢,李静姝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可有曲谱?” 薛平平笑道:“这曲子曲名是……‘故乡’,曲意便是在说离开家乡的游子,在外思念故乡。”说罢便去拿来纸笔,将曲谱写了下来。又拿着那陶埙,给她们讲解如何吹奏。 还有一支精巧的玉笛,是真的玉石为材,高手匠人制作,李灵姝一见那透着隐隐绿色的几乎半透明的玉笛,便喜欢上了,拿在手中不停地试着,可是她还吹不响,便来央求薛平平。 薛平平只得接过来,试了试音,便吹奏了一曲笛子名曲《小放牛》,之后也将曲谱写了下来,随后又指点了姐妹俩吹奏陶埙和玉笛的要点,以及演奏这两首曲子的关窍。 随后见天色不早,便让她们将乐器放下,和自己一块上正厅那边,寻祖母一块用晚餐。 这几天韩氏终于不再搂着薛平平一块睡了,这让清宁也松了一口气。不然她总觉得是个笑话,除了那些贫苦百姓家,哪个官宦之家这么大的孙子还总和祖母一块睡啊! 见薛平平和李静姝李灵姝两个一块来用膳,韩氏自然很高兴,急忙让他们坐到自己身边:“我还以为你们忘了吃饭呢,正要让人去喊你们,你们就来了!” 薛平平笑道:“怎么会忘呢!我是时时都记着和奶奶一块吃饭的,不然吃什么都不香的!” 这话一说,韩氏又笑得眯起了眼睛。清宁听着,撇撇嘴巴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用过饭之后,薛平平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便悄悄离开,来寻郭荣。 郭荣这些天来,忙忙碌碌的,总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家,有时匆匆用了晚膳,又有人来找,出去后有时赶在宵禁前回来,有时干脆就到第二天天亮解禁了才能回府,想要找他可没以前那么方便。 薛平平找到郭荣时,他正在他那小院里用饭,看着简简单单的一菜一饭,皱皱眉头说道:“哥哥怎么吃这么简单?厨里现在可以炒好多菜的!” 郭荣笑着一边吃一边答道:“能填饱肚子就成,我现在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薛平平朝旁边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没什么要紧的,等哥哥吃完了再说。” 郭荣瞅了他一眼,心知必是要紧之事,便三口两口扒完,将饭碗朝桌案上一推,摆摆手让丫环收走,又朝旁边服侍的丫环挥挥手,见没人了方才小声说道:“我看你这样子,必是有事。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薛平平坐下来,向前倾着身,轻轻说道:“哥哥,我或许是闯祸了!” 郭荣脸色一紧,眼睛不觉睁大,看着他伸手朝头顶上指了指,小声问道:“怎么,是跟……有关?” 薛平平点点头道:“下午我回来,不见翠姐儿和灵妹子,觉得有事,便在府里到处找,直找到北院凉亭那里才找到。还没走到近前便听到武姨在逼翠姐儿灵妹子她们交什么东西,翠姐儿、灵妹子一直哭着说没有,武姨就开始说狠话,说翠姐儿再不交出来就把灵妹子带走。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出去跟武姨顶了下。后来她也拿皇帝来威胁我,我就说……我就说……皇帝活不几天了,她就傻了,一直坐在那亭子里。吃饭时也没见她,我问了一下,说她在自己屋睡下了,晚饭是没吃的。” 郭荣一惊,看着他只是“啊”了一声。 薛平平又凑近了问道:“哥哥,你说她会不会告诉皇帝,然后来找我……找咱们家的麻烦?” 郭荣眉峰蹙起,盯着薛平平看了半天,觉得决不是他现在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来,才将武丽云给吓住。武丽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们,怎会被他随口说出的话给吓得如此惊慌,那必是他还说了些什么,便小声问道:“你……你到底……还说了些什么?” 薛平平不好意思地挠挠脑壳答道:“我说……我是得了我那神仙师父的点化,是师父告诉我这些年不要距汴京城太近,否则会被战火波及,或有性命之危!” 郭荣神色凝重起来追问道:“哦……你那位神仙师父泄漏的天机啊……这些话你还告诉了谁?”他生怕薛平平不知轻重,大嘴巴到处说去,那就真的会有危险了! 薛平平答道:“别的也没告诉过谁,只……告诉过奶奶她一个。” 郭荣一听,顿时便有点着急了,瞪起眼睛来训斥道:“你呀……这些话你怎么能告诉奶奶呢?你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你就不怕把奶奶给吓出个不好来?”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连奶奶都不告诉,那我还能告诉谁啊?奶奶……可没你想的那么胆小,老人家坚强着呢!” 郭荣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是是!奶奶……你是奶奶的心肝宝贝!”想起老太太那么护着他,也有些头大。他有什么秘密要跟人诉说的话,那祖母自是第一人选,想到这里,似乎觉得他将这事告诉祖母,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了,便又问道:“你还跟武姨……跟奶奶说了些什么?” 薛平平答道:“我还说了……嗯……还说了石敬瑭驾崩了之后,不是他亲生儿子继位,是他那个养子石重贵当了皇帝,随后跟契丹翻脸,打了几年后被耶律德光打败,攻入汴京城,连石重贵都当了俘虏;然后……然后……刘知远再建汉室,驱逐契丹,跟武姨就说了这些;我跟奶奶还多说了一句,说刘知远有命无运,大概不到一年就死了;随后是刘承佑继位……” 郭荣见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了一下,见他不再说下去,心里着急,便又追问道:“之后呢?你怎么不说了?” 薛平平道:“之后……奶奶便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下去了。” 郭荣盯着看了半天,方才问道:“那你没说下去的话是什么?” 薛平平道:“之后……便是刘承佑对刘知远去世前的托孤大臣下手,杀了好些重臣,为斩草除根,连他们的家眷都一并除去……” 郭荣听到这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这要是真的,那么……连他们郭家也不能幸免了? 依现在的态势来看,若是石晋覆灭,那三伯刘知远上位,再建什么汉室,之后便“驾崩”,刘承佑继位开始铲除重臣,扶植自己心腹,那他们郭家必定在灭门大祸之列!因为谁都知道刘知远、郭威结义十兄弟中,他们兄弟俩现在是官位最接近,情谊最笃,相互间走的也最近最好的,若刘知远去世,托孤重臣中首屈一指的必会是郭威而非他人!那刘承佑若是想铲除先帝老臣扶植心腹,郭威也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 第128章 兄弟 郭荣定了定心神,神情严肃的再次将目光紧紧盯着薛平平:“平哥儿,你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啊?” 薛平平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哥哥你觉得……我能编出这些事吗?”说罢,朝左右看了看,又神神秘秘的凑近郭荣悄声说道,“还有啊……刘承佑杀了好几位重臣……还有他们的家眷,等于是灭了他们满门!甚至咱们家……” 郭荣眼睛一寒,紧盯着他问道:“真的有咱们家?” 薛平平用力点点头接着说道:“嗯!有咱们家,父亲是刘知远托孤的第一人,兵权都在父亲手里握着呢,刘承佑最忌惮的便是父亲!只不过因为平定叛乱而领兵在外,所以只有他和哥哥幸免于难……” 郭荣听到这里,反倒安静下来,既然提前知道了某些事,那即便再危险也有办法应对,自不会惊慌失措,便朝薛平平点点头道:“你继续说,我看你那老神仙师父还泄漏了多少天机!”听到他不提自己,只说郭威和郭荣两个幸免于难,自是知道,这个幼弟得知此信息,那还不跑得远远的避祸去啊?便是那时身在开封城内,想必他也会想方设法地避开此祸。嗯……那真要有什么祸事,那把他拴到家里不就行了?别看他年龄幼小,可就凭他这一肚子坏水,还有什么事是他应对不了的?到时候他必会千方百计的去设法避免那种灭门之祸! 薛平平倒没意识到郭荣心里正在想着坑他的馊主意,便接着诉说那未来将要发生的历史事件:“随后父亲和你便领兵回京清君侧,刘承佑被乱兵所害,父亲平定乱局,被武将们强行将黄袍加身,推举为帝。父亲之后是哥哥你接班……” 郭荣听到这里,眼睛里冒出一道亮光,直盯盯地看着薛平平,突然问道:“是我接班?不是你么?”虽然接班这个词还是头一次听说,但这么形象,郭荣哪能听不懂呢!至于某地兵变,那是乱世里的常态,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而黄袍加身,则是真的历史事件,而且发生过两次,所以并不是赵匡胤首先使用的,他只是东施效颦,学的便是郭威!只不过郭威郭荣父子俱是带着遗憾离世,而赵匡胤则在他们父子两代的基础上,统一了内地,这才使得他有了比肩秦皇汉武唐宗的功绩,其实与那三位相比,他就是个凑数的!赵匡胤立宋之后,善待郭威郭荣后裔,虽然改了郭宗训的姓氏,但与绝大多数篡位自立的贰臣相比较还算是厚道的。 薛平平又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立嫡立长不立幼,哥哥连这个也忘了?” 郭荣说道:“废话!我能连这个也不知道?但是……哥哥是……”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看着薛平平,那意思是说,我虽是长子,可我是抱养的啊,你才是亲生的而且是嫡子,便是有那一天,又怎么不传亲子传养子?突然想到三国里蜀汉之主刘备,他那情况不也与自家相似么?刘备养子刘封,亲生儿子刘禅,后来刘封因事被杀,刘禅继位,这些事一旦深思起来,便觉得人心之可怕,那就难保其中没有刘备的私心在内!一念及此又感到心乱如麻,看了看薛平平,低头无语。 倒把薛平平给弄糊涂了,转念一想,便即明白了郭荣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哥哥有雄才大略,才智胸怀气度格局在这个时代当是无人能比,所以才会得传大位。至于我么……师父说过,我生来就是个干活打杂的命,能把我从他那里学来的那些东西传布于世,让天下大多数人愿意学的都能学到,那收我为弟子便不算亏本。”说到这里,又看着郭荣似乎在表态,“如有那一天,我不会与哥哥争什么,我的志向是建几所学校,将我之所学尽数传授出去便心满意足了!哥哥你做世俗的,我做学问的,咱们哥俩分工,那不也挺好的么?” 郭荣皱皱眉头,听他这话好像就在商量谁当太子了似的,感觉有些好笑,便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那不定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看看他又抬头朝室内看去,外面已经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到了,叹息一声,悠悠说道:“但是你既然提到未来或有大祸临门,那咱们就不得预先做点准备,——那什么大位之类就不必再提!可是……怎么准备?父亲与刘三伯结义二十余年,这些年来结下的情谊,便是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也没有这般亲厚!再说都是未曾发生之事,天知道那未来之事会不会如你所说?对了,平哥儿,我再问你一次,你这些话……可当真是你那老神仙师父告诉你的么?” 薛平平道:“我既然来找哥哥说了这些事,那就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哥哥,当然是真的!”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师父说的石敬瑭命不久矣,石重贵上位,那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了?” 郭荣一听此话,悚然而悟!是啊,不管薛平平此时“泄漏”了多天“天机”,那石敬瑭“驾崩”石重贵上位,便是不久之后便会看到的;但那位皇帝陛下近些天来屡屡来到郭府,他的身体好着呢,怎么看也不像是即将命不久矣的模样啊!难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他将目光又转向薛平平身上,心里慢慢涌出了个想法,莫非那意外就在这个不到十岁的幼弟身上?但不管有什么意外不意外,那他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那肯定要设法消弭这种潜在的祸患。不然这一大家子……母亲、祖母还有张记爷爷一大家、几家来投奔的亲戚……自己也将成婚或许还将有儿女……,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又感到心情极为沉重。他又思索一会儿,便对薛平平说道:“平哥儿,你说的这些事……咱们得告诉父亲母亲,不然……” 薛平平急忙说道:“哥哥,我就是不想告诉他们才来找你的!你觉得和他们说这些,他们是相信呢,还是会骂我一顿说我危言耸听?” 郭荣盯着他问道:“怎么……你连自己亲生爹娘也信任不过吗?是不是你还不想认?奶奶回来那天就可跟你说过了,可我到现在都没听你叫过一声!” 薛平平有些尴尬,被郭荣的质问给将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便一直含糊着,不想别人都看在眼里了,此时当然无话可说。 郭荣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沉声说道:“老太太一直都惯着你,爹娘不好逆着便也由着你,可你也不能总这样儿啊!这要是传出府去,别人怎么看咱们家?平哥儿,你是爹娘亲生,便是将你失散几年,那也是因战祸而不得已,并不是他们本心,这些年为了寻找奶奶和你,他们也吃了不少苦,有些事你是亲身经历过看到过,有些你没经历过的你也听说了;你回来这些天爹娘待你如何,你是感受到了,爹娘他们可不曾亏欠于你!再说便是亏欠了又怎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个道理便是乡野百姓也知道的,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便想怎样便怎样!便是皇帝还行不得快意事呢,何况是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官宦子弟!” 薛平平听他说自己是小门小户子弟,又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见郭荣眼睛瞪了过来,急忙做出一幅认真的模样说道:“是!哥哥金玉良言,小弟我一定记在心里!” 郭荣盯着他撇撇嘴巴,根本不相信他的保证,便紧盯着他说道:“你记在心里不如做到实处,你真心实意地开口叫一声爹娘,我想他们会非常高兴!” 薛平平一听又绕到这上面,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可又无言以对。 郭荣瞅着他那难受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同样难受:“唉……我都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外面都野成了什么样……就这奶奶还护你护得跟块宝一样……你……你这样惫赖,奶奶还成天的夸你……”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就真成了在埋怨长辈了,那就不应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薛平平眼睛眨了又眨,干脆不再接这话茬儿,直接问道:“哥哥,我是来找你想办法的,不是来挨你训斥的!你要想训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可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郭荣又撇撇嘴巴,看着他道:“你不是神仙弟子吗?你大嘴巴乱说惹出了这些事儿,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薛平平道:“我倒也想过,可我现在接触到的信息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郭荣道:“不管有没有用,那你现在说出来,让我听听!” 薛平平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如今之势,刘知远在太原好像有点步履维艰,必会寻求朝廷的帮助。先前咱们给他弄了不少钱,但他还缺人,尤其缺最得力的帮手。如果……父亲能去,他必然会很高兴。毕竟现在这朝堂里能帮到他,还能得他信任的,还得有才略智谋的,唯有父亲!咱们要尽快促成此事,只要一离了这开封城,那咱们就犹如离了樊笼的雄鹰,那就天高任我飞了!” 郭荣奇道:“你不是说到时候会有大祸吗?怎么还往他们那边凑?” 薛平平说道:“我说的是刘承佑那小子,不是刘知远!刘知远是信得过父亲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一去世刘承佑一上位,就他那样……你看他是个当皇帝的料吗?”见郭荣哑口无言,便继续说道,“危险的只是刘承佑上位之后……嗯……我想想啊……那是他上位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来着……大概就那时候吧!前面这几年还是这石晋的天下,石重贵倒是个没什么杀心的,但他那副小身板也担不起这副重担!只要咱们到了太原,可利用某些机会暗地里弄些实力,做些防备。” 郭荣叹息一声道:“你呀……你可知道便是有些实力,那又能怎样?一旦朝廷下定决心,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了下来,便是有点实力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薛平平摇摇头道:“有些事他能以泰山压顶之力来压,有些事他便是用十万大山来压也无济于事!” 郭荣横了他一眼:“安重荣实力可不小,可即便是如此,也溃败在际,即将授首!” 薛平平却笑了笑道:“那是安重荣,有心有胆却无智无谋,他不败亡哪有天理?”见郭荣还要反驳,便朝外面指了指,“那太行山上好几万所谓的‘太行山贼’,他怎么不去剿灭?” 郭荣道:“那太行山贼能与安重荣相提并论吗?山贼聚为山民,出则为匪;官兵便是去剿,不知其地理,不熟其民情,大山之中辎重转运又难处重重,又怎么能完全剿灭?出兵少了无济于事,出兵多了朝廷又受不得那耗费,疥癣之疾不比腹心之患,只要他为害不大,便由着他去!”随即便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是想打太行山贼的主意吧?或者是想弄些人去太行山藏着、又或者就是干脆去当个山贼?” 薛平平轻轻说道:“我不是说打太行山贼的主意,或是上山当土匪,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若要弄些实力,那太原周围可全是山,随便一个小山沟沟里便可隐匿不知多少兵马!先前我弄的那些‘烟花枪’你是看过的,若是将那些枪的威力加大呢?其射程若是能超过弓箭呢?” 郭荣一听,心里又呯呯呯的紧跳起来,瞳孔猛然涨大,盯着薛平平道:“原来你弄那些‘烟花枪’出来,也是实验?看是不是能造出比弓箭还强的兵器来?”见薛平平点点头,心里更加激涌澎湃,那情景便是任谁也无法想到啊!他弄出来的那“烟花枪”任谁看到,也不过认为只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是当不得真的,但真要是能将其威力加大……那战争的模式都或许将因此而改变! 只听薛平平又轻轻说道:“还有火炮,如果能造出来,配上火枪,那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人数越多,威力越大。这么说吧,一百热兵器的军队,不考虑弹药补给的情况下,打一两千冷兵器的军队不在话下;若是有上千人配足热兵器,对上几千甚至上万的冷兵器军队也有胜算。” 郭荣一听,冷笑一声问道:“那对上马兵呢?尤其是马术娴熟的契丹马兵,那万马奔腾之势下,什么兵器的点阵也给你冲垮了!” 薛平平笑道:“哥哥又何必说这种话来试探我?若是马兵……若是骑兵真有如此大的作用,那咱们中原早就被北方的胡人给占了,但为什么中原一旦稳定,便能将有骑兵优势的胡人给征服?两汉、隋唐都是如此,便是汉末三国时期,也能压着北方胡人打?” 他仍然习惯于称呼骑兵而不是这时代统称的马兵、马军,骑兵及其骑兵的编制,那是要到民国其间才有的,清末以前,骑兵在我国皆称马军、马兵、马队。 郭荣听他反问,却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点兵法啊!胡人虽有战马之优,但只要我中原之兵训练有素,列好阵式,严阵以待,他们便讨不了好去,所以一见中原兵马列阵,便会退后,不会直接冲阵,这叫‘阵列不战’!”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若我中原之步军再有马军辅助作战,只要统兵将领不是蠢才,不临时糊涂发疯,那基本上对阵北方胡虏便能百战百胜了!” 薛平平用手指在茶盏里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划着,让郭荣观看:“这种火炮是迫击炮,最大射程能打到两里左右,炮弹由火药为蕊,铸铁为壳,安装触发引信,一旦落地,触发引信引爆炮弹,在方圆十丈以内,非死即伤!他胡人骑兵再厉害,那也得列阵冲锋吧?两军对峙列阵距离是多远?不会超过两三里地,那么在他列阵时就先用炮火打击,等稍近时再加上火枪兵射击。只要火力达到一定密度,那多少骑兵都冲不上来!何况……火炮一开始轰击,他们连阵都无法排列,还打个屁!要是我方再有骑兵辅助,此时步、炮、骑三军协同,冲锋上去,基本就能将对方给打得全军覆没了!” 他说的迫击炮是用他弄出来的火药制作的,不是后世的迫击炮。后世迫击炮便是最小型的,那也要比他这个射程要大的多,那是装药不同。 郭荣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薛平平,一时觉得有些虚幻似的,听他说完,便问道:“你还准备弄上几千人来?那是想提前争霸天下了?” 薛平平摇摇头道:“弄什么几千人?就现在咱们这家底,能弄出三百人来就不错了,甚至连一二百人的装备也弄不出来!” 郭荣一听,倒有点不服气了:“平哥儿,你要说搁以前咱们家是弄不起的,因为没钱嘛;可是现在有了你弄出来的白沙糖、火柴、蚊香、肥皂之类的,这收益可不小,肯定能弄出来的!” 薛平平笑了笑道:“哥哥,我这可不是小瞧你,也不是小瞧咱们家。你没经过那热兵器战争,不知道其耗费是怎样的。” 郭荣白了他一眼道:“说的好像是你见识过似的!” 薛平平一听便乐了,嘻嘻笑道:“哥哥,不是小弟夸口,那还真的见识过的!” 郭荣也乐了,取笑道:“嗯,你是在你那神仙师父托梦给你,你在梦里见识过的吧?不然这世上现在可没有你说的这些兵器,更没有这样的战法!” 这一下却恰好把薛平平给噎住了,他嘴巴张了又张,也无法反驳,总不能说我在穿越之前就亲身经历过好几次吧?那他犹犹豫豫的到现在,终于开始对郭威清宁夫妻有了认同,有了立身之外,只怕立即又要惹上一大堆麻烦了!停了片刻,薛平平发现在某些方面这郭荣嘴巴一点都不弱于自己,想了想也是啊,若是连语言能力都不达标,又凭什么能让那么多大佬服膺?又怎能让后世称颂其为五代十国时期第一明君?索性不再和他争辩这些,转口说道:“哥哥,我觉得如弄些私兵,最后在一百来人,这样咱们的压力不会很大,而且也不会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只要训练得当,这一百来人在关键时刻会起到奇兵之用,能在大势僵持之际,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一战即可定乾坤!” 郭荣听罢,仔细想了想,觉得一百人左右确实不会引人注目,何况到时候还是藏在山里呢,那更加隐秘了,便轻轻说道:“你是真的想弄这些?”见薛平平认真的点头,便又说道,“你若是能弄这些,我给你选些人,给你弄材料,至于后面的事,那得你自己操心做了,我不能时时都跟着。” 薛平平点点头道:“自是如此。只是还得一些高手匠人,至少得会冶铁、木工、匠作这些,每样都得十来个吧。” 兄弟俩便有模有样的商量起来,等到薛平平觉得差不多了,却见郭荣又苦笑着摇头,急忙问道:“哥哥可是想起了什么难处?” 郭荣白了他一眼,轻轻说道:“你一心想瞒着母亲,可这么大的支出,还是长期的接连不断的,她必会发觉!你觉得能瞒得几时?” 薛平平挠了挠头,觉得也是个麻烦事,想了又想,便轻轻说道:“能瞒几时便瞒几时吧,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郭荣取笑道:“你不想让母亲担心,却告诉了祖母,你这孝心呐……” 薛平平笑了笑,不接他这话,突然却又绷住了脸,怔住了不言不语,似是想到了极为难的事。 郭荣看看他脸色,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他说皇帝命不久矣,那是真的在咒皇帝,搁这时代便真的是杀头重罪,几与谋反无异了,便轻轻问道:“是不是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见薛平平点头,便又问道,“还有翠姐儿她们,如果武姨不往外说,那基本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她告诉了皇帝……那翠姐儿如果没有个交待出来,只怕她……会有危险了……” 第129章 蓄势 郭荣这么说,也是早就看出了薛平平与李静姝之间的特殊感情。虽然薛平平有些跳脱,有些惫赖,但相貌俊俏,又多才多艺,还救过李静姝的命,一直护着她,怎么能不让她从内心里发出那种异样的情愫来? 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家来说,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出嫁的并不罕见,甚至生儿育女的也不在少数,李静姝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只怕早就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而已,但平时与薛平平的来往,她那神情又怎能瞒得过大家的眼睛?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便是说的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虽然李静姝或有此类情怀,但看在明白人眼里或许有点可笑,因为她所倾心的薛平平……似乎对此根本就是没开窍,毫无所感,虽然看他外表身高也像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但按这家里人的算法他才九岁,离娶妻成婚的年纪还早得很呢! 薛平平看看郭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本来这次来找哥哥你,为的就是要说她的事。不想被哥哥打岔说了这许多,还好哥哥能和我说到一块想到一起。” 郭荣又伸手稍微用力按在他肩膀上,盯着他眼睛郑重说道:“平哥儿,你得记住,这世上咱们俩可是亲兄弟,或许以后姨娘还要给咱们添几个弟弟妹妹的,但现在也只有咱们俩,你我兄弟不相互扶持帮忙,那还能指望得了谁?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不好和父亲母亲说,那你就要来找我了!便是祖母……她年龄大了,我不想她太过劳烦,你大概也不想她再担惊受怕的,你有什么事还是尽量少和她说,以后咱们兄弟俩,便要把咱们家里的事,给担当起来!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老话说‘兄弟心齐泰山可移’!” 郭荣口中的姨娘,便是张玉芝。清宁早早的便和三位老人商量过了,赶在二月花朝节时,便把她的事给办了。至于郭威……家有贤妻,给他操持着纳了个知根识底的美妾,他便是再怎样觉得不自在,那也只有接受了。只是这事是纳妾,不可能像娶妻那般大操大办,请几个好友来喝顿酒,家里人聚餐热闹一下,然后张玉芝给清宁敬茶见礼,再拜见长辈,与晚辈相见,便算是完事。好在几个人都是心胸宽阔之人,虽然在内心或有想法,但都不会将之宣之于众,郭府里仍然是一片祥和。 清宁虽然操持了给丈夫纳妾之事,再怎么胸怀宽广,那心里也是有点小疙瘩的,但张玉芝倒是将自己姿态摆的极低,每天晨昏定来见她,之后便帮着她操持家务。清宁这才发现这张玉芝倒是个管家的好手,而且事事请示,便是一时仓促来不及请示她,也要在事后禀报。无论是里外都给足了清宁这个主母颜面,让她又庆幸自己没看错人,没有给自己找个添堵的,一时心善,却得了好报,给自己找了个得力的帮手。 薛平平脸色也凝重起来,用力点了点头道:“是,我记住哥哥说的话了,兄弟心齐泰山可移!”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来找哥哥,想说翠姐儿之事,便是想着哥哥帮我,由我把这些麻烦给带走!” 郭荣奇道:“你怎么带走?现在那皇帝隔几天便要来咱们家一趟,只怕咱们府外早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探子,戒备森严之下,你怎么带?你是能上天啊还是能入地啊?” 薛平平听后,站起来笑了笑,凑到郭荣耳边悄声说道:“上天!”随后便退回来,看着郭荣先是震惊,随后便仍然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神情,便又重复了一遍,“上天!我从天上把那些麻烦带走,如何?” 郭荣这才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上天?从天下把那些麻烦带走?你真的……真的跟你那老神仙师父学了法术,还能腾云驾雾不成?” 薛平平摇摇头道:“法术没学,不过是另外一种术法,只要哥哥想一想也能明白其中道理。”说着又期待地看着郭荣道,“另外,我若是出去了,还得有个落脚之地,我对这个世界还是不熟悉,不知道哪里能隐身,还得哥哥帮忙寻个地方才好。” 郭荣慢慢思考着说道:“你要落脚之地……我想想啊……这个地方不能太繁华,当然也不能太过偏僻,不然你要的一些东西不好运过去,那样的地方……哦,有了!”见薛平平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便也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画着,“你看这个地方如何?” 薛平平道:“这个地方……”他也用手指在郭荣画好的水痕周围指划着,“这样……哥哥看看这边……这样是否更好一些?” 郭荣看着桌案上画的零乱的水痕,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那就定在这里了?”见薛平平点头,便又考虑一下,“这里有山有水有平原,距咱们家在这边设立的收购点还有大约四十多里的路程,若是用大车运送物料那差不多得一整天,若是雨水多的话,那河里也能走船,还能用船运,不过那动静就有点大了!” 薛平平道:“先不考虑这些,最近这几天趁着没什么事,我先做些准备,哥哥你将这些东西先悄悄地运出去存着,也够一百来人用上一段时间的了。之后么……车到同前必有路,有了实力什么都会有的!” 郭荣点点头道:“是啊!若是有了实力,那确实什么都容易得到!” 兄弟两人正在商议事情,却听房门被人轻轻扣响,随即便听有人问道:“大郞,有事禀报。” 兄弟两互看一眼,随即分开落座,郭荣随手端起茶盏来,轻声应答:“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了郭荣的长随,向郭荣躬身一礼:“大郞……”随即便看了看旁边的薛平平,招呼道,“呀……平哥儿也在这里啊……” 郭荣问道:“有什么事?”见薛平平要站起来,似乎想要告辞,便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安坐旁听。 那长随便轻声禀报道:“听外面传来的消息,说是阿郞以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衔平调,转任北面招讨行营帐下充任粮草军械等辎重的转运官员。” 郭荣、薛平平一听,都是一惊。他们可是知道,那讨伐安重荣的北面招讨行营的招讨使乃是先前去了武德使一职的杜重威,据现在传过来的消息,那边安重荣败亡在即,这仗都快打完了,怎么还要调官员过去?而且还是负责转运辎重?那是害怕官兵大胜之后赏赐不到位而哗变吗?大胜之军,又是剿灭安重荣这样的富庶藩镇,那将从败亡的安重荣府库里抢来的零头也要比这些值钱好吧!何况是调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这样贵重的官员过去?难道是杜重威他们又想对郭威下手不成? 兄弟两个又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郭荣问道:“朝廷诏令明发了吗?” 长随答道:“这倒还没有,只是……”他瞥了一眼薛平平,心里感到奇怪,但见郭荣并未阻止他,便略微一顿便接着说了下去,“只是有人打听到了,告诉了咱们。据说朝廷正式的诏令将于最近两三天之内明发,似乎还有转寰余地。”郭荣接着问了一句:“还有什么消息?”那长随摇摇头,见郭荣摆摆手,便即退下。 郭荣皱起眉头,低低地骂了一声,随后似乎意识到 薛平平正坐在旁边,急忙止住,抬头看着他微笑道:“平哥儿,你可不许学哥哥说脏话!” 薛平平顿时一乐:“哥哥,我平时都没听到你骂过人说过脏话,但对于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牲……偶尔爆下粗口也未尝不可啊!不能说人家都欺负咱头上来了,咱们连骂一声都不行,都非得自责一下?没这道理啊!” 郭荣也被他逗乐了,指着他笑道:“你啊……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总能说出个道道来!”随即敛起笑容,站起来慢慢踱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仅凭杜重威还做不到这些,难道是……”他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 薛平平眨眨眼睛,小声问道:“哥哥是想说……是那位皇帝?”见郭荣并无反应,便也思考起来,过了片刻方才说道,“父亲官不过四品,位不过侍郎、院判,虽然枢密院现在没有主官……”郭荣打断他话说道:“现在有了,桑相公早就从契丹回来,他是枢密使。”薛平平点点头接着说道:“桑维翰是宰相兼知枢密院事……”郭荣又打断他说道:“现在桑相公还兼任开封尹,开封府判官是个叫薛居正的。对了,那位薛大判倒是很得桑相公的赏识,亲自推荐他为府判。” 薛平平听到“薛居正”三字,心儿一跳,立即便意识到这又是一位历史名臣,似乎在北宋初还做到了宰相,他曾经看过的《旧五代史》便是这位薛相公任总编修定的,随即问道:“薛居正……任开封府判官,那石应芳呢?” 郭荣道:“另有作用,听说是升职了,转任户部某司郎中,差遣应该是三司中的肥差。” 便是不升职,能到专管钱粮的三司中任职,那也是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毕竟这时候的官员,不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薛平平眨眨眼睛问道:“那应该是和凝和相公的手下了?”见郭荣点点头,便接着说道,“这年后几个月调整了不少官员,桑维翰竟然还兼任了开封府尹……” 郭荣接着又补充道;“听说桑维翰已经上书两次,请辞枢密使。” 薛平平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石敬瑭还是不放心啊!石敬瑭认契丹为干爹,出卖燕云十六州,为一已之私举兵造反,属于得国不正的纂逆之辈!就他这种人,不说南方诸侯,便是这中原诸藩镇大多也不服他。外有二安公开起兵,内有诸多不安因素,他生怕某一天他这儿皇帝就会走了李从珂的老路!如今对各级官员大肆调整,这是想要收取兵权、财权、人事权,将权力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能集中全力,或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平定二安,那他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至少在中原之地是没人敢于挑战了吧?” 他口中的二安,便是占据河北的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和占据襄阳一带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此时二安皆已举起反旗,以石敬瑭拜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干爹、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价码,取得中原帝位,名不下言不顺得国不正为号召,分别从北南两地向中原腹地发起攻击。经过几次交战,就现在局面来看,似乎石晋一方占了优势,而二安败亡在即。 郭荣看着侃侃而谈的薛平平,无奈地苦笑起来,这个幼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根本毫无顾忌,难怪他能将那什么“天机”泄漏给武丽云!本来幼年和祖母块儿失踪,被祖母溺爱着,就少了管教,而后是不是又他被他位“神仙师父”给教的以为自己有点本领了,就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亦或是他言行举止都跟个成年人似的,但他的心态仍然是没长大的幼儿,所以屡屡的会脱口而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童言无忌”就是说的他这一类啊! 薛平平见郭荣只是苦笑,并不答话,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过分了些。他是一千多年后的灵魂,那个时代人格上的平等已经深入人心,但郭荣不是啊!对于他口中直称石敬瑭其名,并且毫无顾忌的议论其劣点,当然会很不习惯,而且……他在大家的心目中,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儿,那说出来的话就更显得张狂了。想到此处,薛平平便笑了笑,换个话题说道:“哥哥,父亲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郭荣这才说道:“这不是咱们兄弟俩能操的心!不管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变故,父亲自有应对。”说到这里,脸上也显出一副深以为荣的神色,“父亲这些年来,素有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贤名,那也不是世人恭维,而是真的英名盖世才智无双!相信父亲会有最恰当的处置,便是真的去了杜重威那边,呵呵……”说到这里他轻蔑地笑了起来,“就凭杜重威那草包……哈哈……又能对我父如何?” 薛平平起先还有所怀疑,但看着郭荣根本就没一点点担心的模样,那是真对郭威有信心,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毕竟杜重威的草包是史书明载,郭威的英名也同样是史书明载,真要连杜重威这道关口过不去,那也就不是郭威了! 之后兄弟俩又商量了一下,郭荣便带着薛平平,兄弟两个来向祖母、父母问了晚安,便分别回房歇息。 当天夜里,薛平平躺在卧榻上,几乎一夜未眼。他一直在思索着,那石敬瑭调整朝堂,调郭威去前线任职,除了他在朝堂上的布局之外,会不会搂草打兔子,顺便将他也给“调整”了。很明显,石敬瑭调整朝堂,开始集中人、财、兵三样权力,那似乎是在为做什么大事而蓄势。据他从郭威郭荣那里得到的消息,此时对于石晋朝廷来说,能称得上是大事的,无非就是北南两场战争。但现在战场局势明显,北面的安重荣、南面的安从进都已经被打得丢盔卸甲,败亡有日了,看情形石敬瑭可以坐等前方捷报频传了,那他还在蓄什么势?不过石敬瑭蓄什么势,多半与他无关。 在一些眼中或许他薛平平是个“神童”,算个人物,但在石敬瑭这样的枭雄心目中,何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外面风云如何变幻,薛平平都不在意,但就怕是石敬瑭为了那件重宝,搂草打兔子,将他也给收拾了。他便是再在本事,在这开封城内,也干不过石敬瑭啊!只是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虽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但若是石敬瑭突然发难,他是否来得及使用自己的退路,那尚未可知。还有李静姝李灵姝姐妹,郭府这一大家子,祖母韩氏那更不用说了,祖孙俩现在都是视对方为命根子一般,薛平平都不可能弃之不顾! 几乎想了大半夜,薛平平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最后觉得还是把自己能做的赶快做好就是,那时或有一拼之力的机会,否则根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结局了。 次日薛平平仍然去赐第那边,召集了一直在这里做工的匠人,让他们建了几个冶铁的炉子。随后又将郭荣送来的材料,让这些匠人按他的要求,分别给制作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匠人们虽感奇怪,但这位小郞君虽然对于工艺制作有些严苛,但出手还是很大方的,看在大量孔方兄的面子上,并没有什么怨言或牢骚。 这些天里,薛平平担心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的安全,一直让她们姐妹跟在自己身边。虽然他还是个少年,但只要不撕破脸,那些人暗地里用什么手段,他也能应付。这天一直忙乎到天色将暗,那些匠人都歇了工,薛平平仍然自己一人坐在桌案上拿着个锉刀还在不停地锉着什么。李静姝抬头看看天色,便站妹妹端了盏茶,自己端了水,走了过去。她将水盆放下,走到专心致志的的薛平平旁边,柔声说道:“平哥儿,这天都黑了,咱们得回那边去了,你……先停下来,洗一洗再喝口茶,歇一歇吧。” 薛平平头也没抬,又用力锉了几下,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摩挲着,感受一下,方才放下,抬头看着她笑道:“稍等一下啊,马上就完事了!”说罢便又拿起几样东西,熟练地组装起来,不多时一支奇形怪状的东西便组装完毕,他端在手中,试了试手感,又端起来眯上左眼,用右眼瞄着,轻轻拉动一个部件,听着那轻微的响声,似乎十分欢喜的哈哈一笑,“哈哈……成了!”说罢又站了起来,看了看桌案上的几只铁管子,点了点头,便拉过一只木箱子,将桌案上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各种部件分门别类地用油布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木箱中,再扣上盖子,方才直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好了!”随即便去洗了洗,方返回来端起茶盏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李静姝轻轻催促道:“平哥儿,咱们该回去了,往常都没有拖到这么晚,再晚只怕赶上宵禁就回不去了!” 薛平平看着她轻轻笑了笑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又不是在野外,还怕狼吃了不成?” 李灵姝在旁轻轻笑道:“哥哥倒是不怕狼,可是你好怕干娘的!” 薛平平难得地红了红脸,可是天色昏暗看不到,却仍然嘴硬:“我怕她?哼!她又不是母老虎,我为啥要怕她啊?” 李灵姝嘻嘻笑道:“好啊!哥哥把干娘比做母老虎,干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你耳朵给揪掉了呢?” 薛平平瞪了她一眼道:“呸!就咱们三个在这儿,只要你们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她又没长顺风耳,除非是你们告密!你们谁要告密……我先把她耳朵给揪掉!”看着李灵姝笑道,“难不成你真的要去告密?我先揪揪你耳朵再说!”说着就伸出手来去揪李灵姝耳朵。 李灵姝一边叽叽哇哇的大叫着,一边便朝姐姐身后躲。 李静姝也急忙拦阻:“喂喂……平哥儿,别闹了!咱们真的得走了,不然回去晚了,干娘真的会生气的!喂喂……别闹了别闹了……”不想薛平平朝她身旁一扑,去抓李灵姝,李灵姝大嚷大叫着朝另一边闪避,李静姝伸开双臂去阻拦,却正好和薛平平抱在一起。 两人顿时都是一怔,李静姝只觉身子一僵,便被薛平平紧紧抱在怀里。薛平平也没料到这么凑巧,将李静姝香温玉软的身子给抱个满怀,顿时也愣住了。 第130章 相认 李灵姝躲在一旁,喘息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他俩抱在了一起,眼睛眨了眨,突然咯咯娇笑起来:“哈……你们……你们……”她也不知该怎么说是好,只是觉得好笑。 李静姝这时才惊醒过来,急忙挣扎着推开薛平平,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羞涩地将身子一扭,低下头喘息一阵,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薛平平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 李灵姝轻轻划着自己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撇着小嘴巴说道:“不羞不羞!哥哥抱姐姐……羞不羞……” 李静姝听妹妹这么一说,倒有点恼羞成怒了,急忙喝道:“灵姝,不许胡说!” 李灵姝见姐姐有怒,有点害怕,又瞅了瞅薛平平,凑他身边,张开双臂说道:“哥哥……我也要抱抱!” 薛平平还未回答,便听李静姝轻轻喝道:“灵姝,不许胡闹!” 李灵姝道:“姐姐能和哥哥抱抱,我为什么不能?我就要嘛!” 薛平平见李静姝狠狠瞪着自己,更觉尴尬,便嘿嘿笑着说道:“灵妹子,你都长大了,还要哥哥抱啊?不行的哦!” 李灵姝懵懂地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啊?你还没有我娘大吧?我娘都和那位石伯伯抱了好多次呢,为什么我不能要哥哥抱呢?” 李静姝一听,一抚额头;薛平平也皱起了眉头,心说武姨你和石敬瑭偷情,愿怎么偷就怎么偷,怎么也不知道避一下小孩子?和李静姝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心内更是愤愤不平。 薛平平扭头看一眼李灵姝,生怕她再纠缠这些事,便急忙说道:“灵妹子,哥哥还有事呢,以后再和你玩啊!”转身便将那个木箱子抱了起来。 李静姝为免尴尬,正要走开,却见他抱得吃力,心里不忍,急忙上前:“太重了吧?我帮你抬着。”说罢便搭手抬着,见薛平平引着朝住宿的那小院走,便问道:“平哥儿,把这箱子抬过去就回府吗?” 薛平平皱眉说道:“回什么回?都这么晚了,这么热的天,我身上都是粘乎乎的汗水,不洗洗怎么走?这一洗肯定就赶上了宵禁,哪还来得及回那边去?今晚我就住这儿了,又能怎么滴?” 他话音未落,便听清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怎么滴,就是想收拾收拾你!” 几个人扭头一看,却见清宁带着她的爪牙,气势汹汹地走来,一边走一边瞪着薛平平,“在外留宿不回家,你还有理了你?”走到近前,伸手便揪住他耳朵,用力拧了几下。 薛平平顿时便大嚷大叫起来:“啊哟……我还干着活儿呢……快松手……哎哟……我还抬着东西……嘶……快松手……当心掉下来砸住人啦……” 清宁又用力揪了一下,方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然后两手攥在一起活动着手指,似乎许久没揪他耳朵,此时得了机会揪了一次,心里十分惬意舒爽似的,盯着薛平平道:“哼!再敢对你老娘不敬,耳朵给你揪掉它!” 薛平平急忙紧走几步,离她稍远方才回头说道:“我……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敬了?你可不能凭白诬赖好人!” “呸!”清宁啐了一下,瞪着他说道,“你也算好人?你方才说的那话,还有这句话,你要是对你老娘有一丝丝敬意,你能说的出来?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孩子敢这么对他老娘说话!” 薛平平见她又扬起手来,生怕她再收拾自己,急忙又紧走几步,却把李静姝带得踉跄起来,又急忙停下,随后慢慢走着小声嘀咕着:“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清宁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说:“是啊,老娘没见过的多着呢,就像你这不知礼数、顽劣惫赖的东西,老娘也是头一次生头一次见!” 薛平平听她声音就在自己背后,不敢再犟,撇撇嘴巴,和李静姝抬着木箱走进房间,放在靠墙的一个桌案上,方才转身很不高兴地施礼;李静姝也急忙转身,跟着施礼。 清宁走到桌案前,拉开那高背椅坐下,朝李静姝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随后盯着薛平平道:“你还黑着个脸,做那脸色给谁看呢?这些天来你仗着有你祖母撑腰,天天作妖,老娘看你祖母面上,不与你计较,你反倒越来越嚣张,蹬鼻子上脸来了!这会儿还敢给老娘摆脸色?哼哼!” 薛平平听她冷笑,心说坏了,自己这些天来当真是以为有祖母韩氏做靠山,有些飘了,忘了这位的厉害了,悄悄朝后退了一步,眼珠滴溜溜转着,一边寻摸着退路一边急忙换了副脸色抬头说道:“我黑脸了吗?我摆脸色了吗?没有啊……我这干活呢,炉子边上熏的本来就一脸灰,哦……对了……今天天热,我在炉子边上又待了一天,这身上全是粘乎乎的汗渍,这回肯定有味了……是有味了……哦……这都馊了啊……嗯……啊……娘……娘你坐这儿歇歇,我去洗干净了再来见你……”边说边退,退了几步便猛一转身,一溜烟的跑出门去了。 清宁板着面孔,怒喝一声:“臭小子,你以为你能跑出老娘的手心?” “娘……”李静姝上前拉着她胳膊,柔柔地喊了一声,然后搀着她坐下来,“娘,平哥儿他……确实累了,你先坐下歇歇,有事不妨等他洗完再说。” 清宁回头看着她,仍然皱着眉头,神情颇为恼怒,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先前只是看出了李静姝对薛平平的那番心意,但见薛平平虽然护着她,却似乎因年幼并未开窍,根本不予理会,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她今天晚上派到赐第这边的心腹家人早早就给她送了信儿,说薛平平可能不回府里去了。她心里疑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牵着薛平平,让他回不去,因为她曾给薛平平下过严令,必须在每天日落前回府。她也是感到了一些不对劲,生怕有人再针对薛平平,便急匆匆带着人便赶了过来。 清宁到这边赐第,自然不需通报,问明薛平平仍在小工坊,便直接过来,好巧不巧的便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了一起,当时心里就要炸开,可却仍然忍住,停下了脚步。好在那俩小家伙儿随即便分开,看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清宁知道,这些小儿女的丑事往往就是从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中,没人阻止,便可能迅速变质。 现在清宁已经知道了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的身世,若是单论这姐妹俩的身世,无论哪个做她小儿媳妇,也都算是门当户对;但这年代结亲,尤其是官宦富贵人家,往往还要看对方的家庭,是不是双亲俱全等诸多因素。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连家都没了,身世再显赫那也是前朝的公主,改朝换代之后,这身世不是拖累便不错了,何况她们姐妹家人全都不在了,这对于稍微讲究点的人家来说,都不是议亲的好对象。 李静姝见清宁盯着她不说话,脸色肃穆,心里也有点发虚,心想是不是她看到什么了?但仍然硬着头皮劝说:“娘,平哥儿他……你没感觉到什么吗?”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 清宁一怔,上下打量着她,眼睛眨了眨,心说她这不喊干娘直接喊上娘了,是不是想着先来讨好我,把那什么事给定下来啊?正自胡思乱想,却见李静姝看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又皱了皱眉问道:“平哥儿……怎么了?” 李静姝轻轻笑着说道:“娘啊,你是真没感觉到吗?”清宁有些不耐烦了,白了她一眼问道:“你这孩子卖什么关子!有事快说!”李灵姝不待姐姐回答,便在另一边抱住她胳膊,嘻嘻笑道:“娘,你没听到吗?我都听到哥哥他……问你喊娘了啊!” 清宁一愣,随即想起薛平平方才溜走之前,确实是喊了娘,心里一喜,却又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那是我儿子,喊我娘不是应该的吗?” 李静姝笑道:“娘,这说明平哥儿他……已经开始认你了。” 清宁心里虽然高兴,但面色仍然平平静静,撇撇嘴巴道:“我稀罕他喊?那他不是怕被我收拾才喊的!要不然我能让他轻轻松松溜掉?” 李静姝笑道:“娘,你往常生他气,不就是因为这些吗?如今他既然开始喊娘了,那就说明他从心里转过那个弯来了。娘你以后别再揪他耳朵了,他不就喊的更亲了?” 清宁这才笑了笑道:“他要是不调皮捣蛋作妖惹事,我收拾他干嘛?我儿子我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心里高兴,对先前看到的事情也不再那么恼火了,心想得说说这姐妹俩,以后注意点,千万别做出什么丑事来。真要弄出什么事来,名声且不说,那这几个孩子的身子必会受到伤着。 虽然当初她和一批小姐妹,不过十二三岁便被选进皇宫,皇帝看上了便宠幸,有的甚至便怀孕生子,便是寻常人家也有十二三岁生儿育女的,似乎不过是寻常事,但现在清宁自己都有孙子辈了,对于这些事自然也有了正确的认识,自然知道不论男女,不到一定年龄,怀孕生子那对人的伤害是极大的,也理解了千百年来,先民们为什么要对男女成婚生儿育女定下一定的年龄。 清宁从自己的亲身经历甚至觉得,那些帝王之类的人物选些十二三岁的未成年少女进宫,那纯是依势欺人!她甚至对此类事情起了极强的厌恶之心,觉得少年人不到十六七岁以上,绝不能谈婚论嫁!长子郭荣的婚事原定今年春上,但因事拖下来,她与丈夫商议过后,也跟亲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对未婚小夫妻的年龄,还是有点小了,决定再停一年两年的,等到两人十八岁时再让他们成亲。她把自己的理由一说,也得到了丈夫和亲家夫妻的理解。亲家虽然是嫁女儿,可那也是从小养大的亲闺女,能不心疼么?听到清宁说的理由,自然也能理解,当然赞同。要是现在但成亲,似乎也符合此时的习俗,但真要成了亲便怀上了孩子,对于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可真的是如过鬼门关一般,他们哪能不愿意呢! 清宁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说着闲话,薛平平再拖时间,那又拖得多久?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洗完换了衣服过来,离着老远便朝清宁施礼,很惊奇地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怎么还没走。 这副神情顿时把清宁又给惹得要发火了,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盼着老娘走人是吗?”见薛平平不吭声,便又冷笑道,“是不是觉得离了老娘,你便可以胡作非为了?” 薛平平低着头轻轻说道:“没有。”只答了这两个字,便不吭声了。 这倒与他往常非得要和清宁犟个不停形成了鲜明的区别,倒让清宁有些惊讶了:“哦?你今天这么乖,倒让你老娘很奇怪呀!说说看,是不是你又闯了什么祸惹了什么事,怕老娘知道了收拾你?” 薛平平微带不满的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没有,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朝李静姝、李灵姝看了看,“不信你问她们俩,今天我在这里干了一天活儿,哪都没去,怎么闯祸惹事?” 清宁哼了一声,转看着李静姝、李灵姝,那姐妹俩急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神态,让清宁再也绷不住严肃的神情,噗嗤笑了出来,随后便看着薛平平,见他也如释重负,便指着他道:“我知道翠姐儿、灵姝会为你说话,你今天不闯祸不惹事不代表明天不闯祸不惹事。我倒觉得你这么老实,是不是准备好了明后天要惹个什么事出来呢?哎呀,我这眼皮直跳,你是不是真的要闯什么祸?” 薛平平翻了翻白眼儿,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清宁瞅着他说道:“看看……看看……让我说着了是不是?这是心虚了,连话都不敢说了啊!喂,儿子你能不能跟你娘说一下,你准备闯什么祸啊?能不能先告诉你娘一声,让你娘也做个准备,不然你娘被你吓坏了你可吃罪不起哦!” 薛平平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着头叫道:“哎哟,我的亲娘哎!你饶了我吧!真闯了祸吧,你要收拾我;这老老实实的吧,你又不相信了,还非得让我闯个祸,不然过不得似的!娘……亲娘……你是我亲娘!你想干什么明说吧,别这么折磨我好不好?” 清宁冷笑一声,随即正色问道:“你告诉我,你这两天在这里做什么?我听人说,你做的那些东西,他们根本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你也不说其用途,就只让人按着你画的那什么图纸去做!别说你做的是什么玩具,我听说光是铜铁就各用了好几千斤!那可都是钱啊!这等于用了多少贯好钱?你一个屁大的熊孩子,用那么多铜铁干什么?” 薛平平看看她,又瞅瞅李静姝、李灵姝,嘴巴张了张,又闭口不言。清宁也回头看了看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说道:“翠姐儿、灵姝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薛平平轻轻说道:“我做什么……都跟哥哥说过的,那些物料都是哥哥送过来的,他知道用途。我做这些……现在不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清宁盯着他道:“我若是现在就想知道呢?”见薛平平又闭上了嘴巴,似乎根本不会回答,心想会是什么要紧之事?便不再逼问,朝外面看了看天色,便朝李静姝、李灵姝说道:“天已经很晚了,你们俩也洗洗睡吧。”一指薛平平,“你先上床睡去,不许再乱跑!老娘要是等会找不到你,看明天我怎么收拾你!” 薛平平撇撇嘴巴,站起来躬身一礼,便转身朝自己那卧房走去。他回到房间,脱衣上榻才躺下,便见清宁披着衣服走了进来,见她似乎已经洗漱过,便想着她是不是还要问先前问过的那问题,正在想词儿呢,便见清宁也脱去了外衣,坐在床榻边上,似乎又要和他一起睡,急忙说道:“喂喂……你干什么?” 清宁瞪了他一眼道:“老娘都这么久没见儿子了,今天夜时厅搂着儿子睡,怎么你不同意啊?” 薛平平忍无可忍,便发怒道:“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要搂着我睡?” 清宁道:“先前也不是没搂过!你这么大了,你才多大啊?周岁才八岁的小屁孩儿,哪这么多废话!”见薛平平仍然瞪着眼睛,用力一戳他额头,“这些天里你天天腻着你奶奶和她一起睡,也没见你烦过啊!” 薛平平道:“那能一样么?先前一直都是奶奶搂着我睡的!” 清宁道:“奶奶能搂你娘就不能搂?呸!是不是还要跟你娘说什么儿大避母?呸!呸呸呸!你这屁话以后少在老娘面前说!老娘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再不愿意也得给我憋着!” 薛平平见她又伸出手来,目光似乎盯住了自己耳朵,便觉得耳朵开始火辣辣的发热似的,急忙朝后一缩,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心说惹不起你个常有理,咱还是躺平吧。 清宁轻轻一笑,上榻躺下,拉着薄被,伸出胳膊轻轻将薛平平搂在怀里,一手又来抚摸他脸蛋儿。薛平平既然已经决定躺平了,那就百事由着她了,便是想反抗……那也得有那力气啊!虽然这小半年来,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力气也大了点,但在清宁这里……那等于什么都没改变,清宁对他的镇压之力,仍然如泰山压顶一般。 薛平平被清宁抚摸着脸蛋儿,只听她悠悠说道:“儿子,这回没外人了,但是咱们娘俩,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薛平平道:“没有什么事啊!” 清宁伸手在他嘴巴上轻轻拧了一下:“还瞒我?你先前不是说你把那什么事告诉了你哥哥了吗?究竟是什么事啊?”随后又轻轻抚摸着他身子说道,“儿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娘的一颗心是时时刻刻都在记挂着你啊!你这些年跟你祖母失散在外,娘这眼泪也不知掉了多少缸了,好在终于找回了你们祖孙俩,不然我和你父亲……只怕这辈子都要在悔恨中度过,再无安宁之日!”说着又忍耐不住的搂过他,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你回来这些天,娘都没真真切切的听你叫过一声娘,你知道娘的心里是何滋味么?不过今天总算听到你叫了,那娘这心里……也算是心满意足,这辈子再无遗憾了!” 清宁说着说着,竟然轻轻抽泣起来。薛平平听着她的诉说,先前也没在意,但听着听着,竟然听到她的哭泣声,而且她的泪水也滴到自己脸上,开始还在惊愕,不以为然,但随后便又似乎被她的温情所融化,感觉自己是真的躺在了母亲的怀抱里,一颗心终于再也无法冷静下去,情不自禁的也抱紧了她,轻轻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不哭……儿子陪着你呢……” 清宁听他不叫娘了,反叫妈妈,心里更加高兴,之前他伤愈后跟自己还犟着说他不会称母亲为娘而是叫妈,现在既然这么叫了,不管是哪里的方言吧,说明他是彻底认可了,又情不自禁地搂紧了他:“儿子……娘的小宝贝儿……娘……这才是真的找回了你呢!”先前他一直都不肯叫自己,她心里自然憋着一下口气,此时见薛平平终于改了口,当然喜出望外。“平哥儿……儿子,你得知道,这世界上当娘的是不会害儿子的,你娘也不是那不讲理没见识的市井婆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跟你娘讲;娘解决不了的,还有你父亲呢!文武双全智勇兼备郭文仲,可不是浪得虚名!”又用力搂了他一下,声音虽小但更加坚定有力的说道,“儿子,你要记住,无论是什么事,你爹娘都是会永远护着你,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么一说,薛平平反倒又清醒过来。 先前不认郭威清宁夫妻还强有些说词,可祖母韩氏一回来,亲自为他们夫妻背书,那他再那么坚持着犟下去,那只能说明他就是个不可救药的愚顽不孝之辈了!须知这年代,世人皆以孝为重,来看待其他人,百善孝为先嘛,如果有个孝的名声,那世人都会高看你一眼,便是当皇帝的都会说,访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若是众人皆以为他薛平平是郭威清宁夫妻幼子郭仪,而他却始终犟着不认,不但他在这个时代的身份无法确定,便是以后想做什么事,都会遇到极大阻力,——谁会跟一个不孝之子来往呢? 郭威清宁夫妻这些天来,待他如何,他心里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天来他的态度也在渐渐变化着,虽然没有直接喊爹叫娘,但话里话外,却已经视为至亲长辈了。此时见清宁真情流露,他就真的是块顽石那也要被清宁给捂热了融化了!何况……再延迟着不认,在祖母韩氏那里也无法交待。只是他心里仍然糊涂着,他便是从虫洞里穿过来,又怎么会真的变成这家人的幼子?想不明白便想不明白吧,谁的人生没有几件糊里糊涂的事呢? “娘……”薛平平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告诉她,便也改口按她习惯叫了一声,轻轻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先前翠姐儿和灵妹子还有武姨被人绑出府去,我怀疑是武姨作内鬼,她虽然没承认,可话里话外,却说出了那意思。她还想把灵妹子带走,来逼迫翠姐儿交出什么东西来。可翠姐儿被她逼得直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交啊!她还想再逼,我就出来拿话套住了她。她当然不甘心,便说这天下皇帝最大,我再有本领也护不住翠姐儿和灵妹子。我就说我曾听我那神仙师父说过,说石敬瑭寿数将尽命不久矣……” 清宁一听此言,心里也是震惊的一哆嗦,急忙捂住他嘴巴:“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稍停片刻,便心有余悸似地说道,“我说这几天你武姨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想了又想,“你这个臭小子……原来老娘的感觉果然没错!你说没闯祸……老娘不相信……果然……果然啊……”随即又道,“你呀……你知不知道,这种诅咒皇帝寿尽的话,若是传到了皇帝耳中,那是什么结果?” 薛平平道:“我当时话赶话,就……就说出来了,我哪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 清宁叹息道:“这事呢……全看皇帝心情,若是皇帝心情好,便会以为是小屁孩儿胡说八道,童言无忌;若是心情不好,那这话就仅次于造反谋逆了!”说到这里,只觉一阵心寒,“便是诛灭满门……那也是不少见的!” 第131章 火器 “啥?诛灭满门?”薛平平听到清宁话语声中,带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似的,不由得更加用力抱紧了她胳膊。 清宁接着又说道:“是啊……历代有多少因此而被冤杀的都数不清了,现在的这位皇帝手中……更是沾了不知多少血腥!” 薛平平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些忐忑不安,忍不住问道:“娘,我是不是给咱们家闯祸了?” 清宁听到他喊娘,那心里就忍不住一暖,叹息一声道:“是啊!这个祸……闯的……现在咱们只能等,全看你武姨是否会向皇帝说出了!” 薛平平道:“那……那若是武姨说出去了,我不承认行吗?” 清宁一怔,随即用力一点他额头:“你想什么呢?这是承认不承认的事?只要皇帝知道了这事,他才不管你说没说过,做没做过,只要他想除掉你,你便是真的规规矩矩,什么过分的话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事也没做过,你便是长了一百张嘴巴一千张嘴巴,那也是无法辩驳清楚的!皇帝是讲道理的吗?皇帝……自己就是道理,只能别人遵从他的道理,何曾跟别人讲过道理?” 薛平平道:“那现在咱们家怎么办?我就多说了一句话,可没想到会给咱们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清宁又轻轻拧了下他嘴巴:“小东西,这回知道你娘为什么要这么紧的来管教你了吧?就这儿你还抽空子去闯个祸惹个事儿,若是不管你,那你还不得真的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啊?” 薛平平被拧得急忙躲闪,突然意识到,事情或许根本没有自己想的、或者是清宁说的那么严重,否则清宁哪有这闲心情来跟他说这些?不禁惊愕地问道:“娘,你这是……你这是在吓唬我呢?” 清宁轻轻啐道:“呸!老娘哪有那闲工夫来吓唬你?你不是天天说,你拜了个老神仙为师父,跟着你那神仙师父学了不少本领,跟我们这些凡胎俗骨的凡人不一样了,自己算是个长了不少能耐的仙童了……还说我们可不能把你当做八九岁的小孩子来对待呀……,老娘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这神仙师父教出来的超级大能耐大聪明,还能看不出来?要不……你使个你跟你那神仙师父学会的法术让咱们家避过此祸,或者干脆你就把你那神仙师父喊来救救咱们家?” 她夹枪带棒的数落一通,见薛平平沉默着,不动也不反驳,心里倒有点不踏实了,暗想莫非当真把他给吓坏了不成?想想也是,动辄灭门灭族的,不要说他这个小孩子,便是多少号称是胆大包天之辈,事到临头那也不是一样吓的瑟瑟发抖吗? 清宁用力搂了搂他,轻轻说道:“没办法了吧?那就记住,以后管好你这张臭嘴!别没事到处胡说八道,惹事闯祸勇猛无比,事到临头吓得屁滚尿流!” 薛平平听到这儿,反倒不服气了:“我才没吓得屁滚尿流呢!”清宁道:“那你怎么不说话?”薛平平道:“我……我只是在想,若那皇帝真的要下毒手,怎么才能避开,或者说一刀将他那伸过来的狗爪子给砍掉!” “啊?”清宁一惊,随即啐道,“呸!我还以为你老实了呢,原来你还是桀骜不驯啊!”搂紧了他道,“臭小子!你给老娘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跟人胡说八道!不准你再跟外人说话!”薛平平道:“不准跟外人说话?哪些人算外人?”清宁道:“除了咱们家这些人外,那都是外人!你武姨……那样的也是外人!”薛平平小声嘀咕道:“那你干脆拿什么把我嘴巴塞住算了!”清宁用力拧了他一下:“臭小子,又跟娘犟嘴了是不?你以为老娘不敢塞啊?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老娘敢不敢?”薛平平急忙闭嘴,生怕她现在就把他嘴巴给塞住,甚至收拾他。 过了一会儿,清宁又用力摇摇他问道:“傻儿子,怎么不说话了?”薛平平打个哈欠说道:“哈……都大半夜了还说话?你不睡也不让我睡啊?”清宁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呵呵……老娘睡不着,你想睡……呵呵……得陪你老娘说够了才能睡!不然老娘会让你知道……”薛平平急忙说道:“嗯嗯,我知道厉害。你想听什么?”清宁道:“你说说你方才在想什么办法是吧……再细细说给娘听听!”薛平平道:“你不是不想听吗?”清宁道:“那是方才不想听,现在老娘又想听了不成吗?” 薛平平翻了翻白眼,好在已经熄了灯,清宁看不见,不然至少又得拧他一下,不过现在他是想跑都跑不掉,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在想,现在不是还没什么事吗?先把咱们家的亲戚都送走,送到太原或是别的地方去,咱们家只留几个人;若是有什么剧变,咱们人少好应对。若是一大家子人,若是真有什么不测,那是护住这个护不住那个,护住那个护不住这个!” 清宁似乎颇感兴趣地问道:“哦……那依你之见,咱们家应该都留谁在家?” 薛平平道:“咱们家要是留人……奶奶他们都给送走,那你……你们……你和父亲两个是必留的,然后我和哥哥;然后再留几个服侍的家仆,不能留多。留得越少累赘也少,留得越多,拖累越重,越不好脱身。” 清宁叹息一声道:“你这想的太简单了。别人不说,你奶奶……你以为她会走吗?再说,虽然她实际是你姨祖母,但谁都知道你父子两代都是她老人家抚养成人的,那实际上上就跟你亲祖母没什么差别了!” 薛平平一想也是,估计要是他提出来让韩氏离开,韩氏怎么也要带着他走,否则不可能自己走的! 新相认的母子两个,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直到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鸡鸣声,方才意识到已经真的过了大半夜了。 清宁这才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薛平平道:“儿子……睡吧睡吧……”薛平平轻轻应了一声,正要睡去,却听清宁又问道:“喂……说了大半夜,几乎又让你给胡混过去了!你今天……还有前几天,天天都在这边忙忙碌碌的,都干些什么?我听人说也说不明白,怎么就花了那么多钱?” 薛平平心说又绕到了最初的话题上,暗自叹息一声道:“这事我跟哥哥说过的……”清宁道:“现在是你老娘在问你,不要拿你哥哥来搪塞!”薛平平只得说道:“我怕说出来会吓着你!”清宁道:“呸!你娘这辈子什么世面没见过?还就是把这胆量给练出来了!”薛平平只得说道:“我……我跟哥哥说过……找个机会把咱们家那么多的人都给送走,只留明面上的几个人,暗地里留下三五十个人,使用我在这里制作的兵器,真要遇到什么危险,那凭咱们手里的兵器,就能快速突出这开封城,去寻条活路!” 清宁一听,皱眉说道:“你……你还真的想过……想过……反出这……汴京城……那不是把你爹娘都给坑了吗?” 薛平平道:“我可没想过造谁的反,更没想过坑你们呀!只不过是信不过那儿皇帝,预先做个准备,想着若是在被逼无奈时,能拼出一条活路罢了!”见清宁一时没答话,便又接着说道,“娘啊,你也是亲眼看到那些武德司的杀手是如何追杀我的,而那位幕后黑手杜重威现在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反倒升官了,现在不是去出任了什么……行营招讨使了吗?!” 清宁轻轻说道:“他杜重威……没升官,虽然被皇帝派出去担任北面招讨行营招讨使,实际是受罚而贬出朝堂。我听你父亲说过,那是皇帝想让他戴罪立功,在外面出点力好得些军功,名义是担任北行营招讨使,其实是下面的人在负责,他令不出中军,管不过亲卫几十人,没有实际掌握前方兵权。”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那不过是那儿皇帝骗骗别人罢了!真要处罚他为什么还想让他立军功?统军打仗是别人,出力流汗流血也是别人,他倒是一点风险都不担,输了没责任,赢了有功劳,哈哈……这是纯粹的捡便宜去了!哈哈……天底下还有哪里有这样的便宜?我也想捡点啊!”接着又叹息一声道,“唉……我真的替你们担心……怎么会对那么狡诈阴狠的儿皇帝那么忠诚、信任?非得等有一天他把刀架咱们脖子上了,你们才后悔不成?” 清宁沉默一会儿,方才叹息道:“你这孩子……弄出这些事,告诉了你奶奶你哥哥,却偏偏把你爹娘给蒙在鼓里……现在又来埋怨我们?”薛平平道:“我那是不想你们担心……也不想你们受到伤害!” 清宁啐道:“呸!你不想爹娘担心,却忍心让你奶奶担心?她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为你为咱们这个家担着心,你说你是不是个小没良心的?” 薛平平道:“哎哟,我的亲娘哎!你就别再绕了,我再没良心……那也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啊!” 清宁道:“你要是不想我们出事,不让我们担心,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你的打算,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老娘好不好?” 薛平平道:“我这不就是在告诉你吗?” 清宁有些嗤之以鼻地说道:“你这东绕西绕的绕了那么多圈子,到底告诉了你娘多少真话?” 薛平平道:“我告诉你的全是真话,你若是不信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清宁道:“那你就从你那个什么神仙师父说起,一直说到你现在的打算,中间别隐瞒任何事。你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我,我和你父亲才好根据你的这些事来做判断,来商定些办法,不然又怎能把事情考虑得周全?” 薛平平叹息一声道:“可是……这天都快亮了啊……你是真不想让睡觉了吗?” 清宁道:“那……就先睡,明天起来后,老娘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听你说!” 薛平平思量一下,便答应道:“好好,那明天……不是……这天都快亮了还明天……就今天上午我就告诉你,成不?” 清宁这才答应,说道:“那就说好了,等起来后你小子不许再胡说八道,一定要把实话告诉我!听见没有?”见他答应下来,方才搂着他道:“那好,没事了,睡吧!” 薛平平知道她性子,只得被她搂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等到日近中天,这娘俩方才起来。洗漱后随便用了点饮食,清宁便坐到桌旁,朝旁边一指,示意薛平平挨着她坐下:“平哥儿,你夜来跟娘说好了,现在可以把你的事全部告诉娘了!” 薛平平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头将思绪捋了捋,方才开口,将自己从那小山村里逃出来后,一路上所遭遇到的事情,直到在除夕那天夜里,在城外那破庙中遇到清宁郭威他们为止,全部过程都细细讲述了一遍。 清宁听着他讲述,中间并没有出言打断他的述说,也没有出言询问,直到他停下又端起茶盏喝茶,方才皱起眉头。薛平平所讲述的事情,与他们夫妻之前已经了解过的,并没有什么新鲜之处,但清宁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啊,她看看这个已经很自然喊她为娘的“儿子”,心里仍然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平哥儿,这之后呢?你怎么不说了?” 薛平平道:“之后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做的什么你们都一清二楚呀!” 清宁道:“你那老神仙师父呢?怎么不讲?” 薛平平挠挠后脑勺道:“那怎么讲?我只是……只是在梦中遇到的,或许是做梦,或许是神仙托梦,我若是讲了,你会相信吗?” 清宁瞅着他笑了起来:“我儿子讲的,我怎么会不信呢?那我还能信谁?” 薛平平撇撇嘴巴,随即便开口讲道:“我……我那位老神仙师父……嗯……是在逃难的途中,夜里躲起来睡觉的时候,梦中出现的。嗯……他……他在我梦中出现后,就带着我去了好多地方,看了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事情,也教了我好多好多的本领,不过是不是什么法术我就不知道了啊!反正我觉得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本领,好像都是真的。这些天来我试着按梦中所见所学,将那些东西做了出来,都是可以运用的,而且也都给咱们家赚了钱!” 清宁又问道:“那你现在花费了无数金钱,耗费了这么大的精力做的这些什么兵器……到底有什么作用?就是你哥哥给你找了些人来,拿着这些兵器,又怎么能打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官兵?” 薛平平听她这么说,急忙朝门口处看了看,见没什么人,但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娘啊,这些事不要大声说,也不要当着外人说。” 清宁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也严肃起来,轻轻说道:“好!你既然再三叮嘱,那娘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不会当着外人说。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呢!” 薛平平又挠了挠后脑勺,疑惑地看着清宁道:“我没告诉你吗?我记得我说过了啊!” 清宁皱眉喝道:“胡说八道!你哪说过了?莫非你先前答应过的,说是一点都不会隐瞒的告诉我,难道是放屁不成?” 薛平平皱眉撇嘴地说道:“哎呀……娘,你说话真粗俗!” 清宁啐道:“呸!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老娘不但粗俗,老娘还很暴躁呢!”说着又扬起手来。 薛平平急忙朝旁边一躲:“看你又发火……我又不是不说……我全告诉你还不成?”见清宁缩回手去,方才长出一口气,“哼!动不动就打人,还说心疼……别别……我说我说……”见清宁又瞪起眼睛来,急忙认怂,“咱们现在打仗用的都是刀枪弓箭之类的兵器,这种兵器……嗯……在我师父口中称之为‘冷兵器’,用这些冷兵器做为武器进行的战争,也叫冷兵器战争;而我现在做的这些呢,叫做‘热兵器’,所有的热兵器都是借用火药的威力,来进行对敌打击的武器;用这种热兵器进行的战争,也叫做热兵器战争。因为热兵器比冷兵器的威力更大,所以热兵器战争要比冷兵器战争更加残酷惨烈!比如说用冷兵器打仗,你用弓箭射击对方,对方如有铠甲,那可能几十只上百只箭也不一定能射死对方是不是?可用我做的这个热兵器中的火枪进行射击,可能仅仅一发子弹便能将对方杀死,而且射程还远超弓箭!再比如火炮,用发射火药将炮弹发射出去,打出一两里或更远后落地爆炸,那火药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就能杀死杀伤好多人!你说我用这些兵器武装起几十人、上百人或者更多的人,他们能打多少冷兵器军队?” 清宁听得两眼圆睁,吃惊的有些不敢相信,只听薛平平仍然在慢慢悠悠地说道:“那我用这些兵器装备的军队去打仗,就会引起战争模式的根本改变。从此……我能一打十、甚至十打百、百打千、千打万……有此利器在手,我还用怕那儿皇帝吗?” 清宁咽了咽喉咙,有些艰难地问道:“你……你说的那什么火器……真的有如此厉害?真的要比现在的刀枪弓箭炮车……厉害?” 薛平平认真地点点头道:“嗯!是真的要比现在用的冷兵器厉害,而且要厉害许多倍!娘,你想想啊,刀枪都是近战武器,想杀伤敌人还得近身搏斗;弓弩炮车之类的倒是远点,可最多也不过二三百步……四五百步就到顶了吧……可热兵器中的火枪火炮呢?火枪最大射程可达一里左右,至于火炮那打的就更远了,二三里是寻常;以后随着火药威力加大,还能打得更远,杀伤力更强!” 清宁想了想道:“你……你真要招些兵来,用上你说的这些……什么热兵器,是不是就能在这开封城与皇帝争天下了?”她虽问出了这话,可是仍然是怎么想觉得怎么都不靠谱。 薛平平笑着摇摇头道:“若是人少的话,根本不能占据这种城市来跟人争战;只有另寻地方,去占据更有利的地形,比如一些地形复杂的山地、丘陵、河网密布之地,那会加大我这方的胜算。因为在更远的距离上,我能打击对方而对方打不到我,占据了有利地形,又有火枪火炮之威,对方哪怕是十倍百倍的兵力,也对我奈何不得,所以我才会跟哥哥商议,在太原周围找个隐秘的山区做这些事来。”说到这里,看了清宁一眼,“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全告诉你了,再无隐瞒。” 清宁虽然有些见识,也算是心胸开阔,但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战阵之事,并不通晓,听的稀里糊涂,只觉薛平平好像在夸自己很厉害,好像天下无敌一般,她既然无法相信,也不能完全否认,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等会你跟我回府,这事得问问你父亲。” 薛平平有些头疼地说道:“啊……还让我再说一遍啊?” 清宁点了点他额头道:“这些事你不告诉你父亲怎么能成?凡事还得他点头呢,再说你们兄弟两个商议的再怎么天衣无缝,那也不及你父亲一言半语!你们连战阵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根本没见过战场,你说的再厉害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要按你们商议的来,那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之危,只怕根本不管用!你们父亲……他才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冲锋陷阵、身经百战的战将!” 薛平平此时也不能和她争辩,说自己上过战场?那她也得信啊!他现在的身体不过像是十二三岁,在清宁等人的心目中不过还不到九周岁的小屁孩儿呢,又怎么会上过战场?那与武德司的番子们对阵,也实在说不上是战场啊!只能点头答应。 只是今天不是休沐日,郭威还得去枢密院当值。虽然有传言说他将调任,出任北面招讨行营的转运粮草的官员,但朝廷正式诏令没下来,那他就还得在原来的位置做事。薛平平便又来到小工坊,将自己要做的东西,又做些收尾,此时已经到了下午申时初刻,便跟着清宁回府。 第132章 科普 郭威一直快天黑了才回府,和清宁等人陪着韩氏、张记、吴氏三位老人用过晚膳,又说了会儿话,送几位老人安歇后,随后便和清宁、张玉芝回房。张玉芝落后半个身子,却见薛平平跟在后面,有些奇怪,便转头看他。 张玉芝自和郭威圆房后,还是头一次和薛平平走这么近,此时见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当然会感到奇怪,便轻轻问道:“平哥儿,你怎么不去睡?” 薛平平看看她,将头扬了扬,嘴巴朝清宁一呶。张玉芝不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平哥儿,姨娘问你……你今天怎么这么规矩老实?跟以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薛平平撇撇小嘴巴,翻了个白眼,随即把头一扭,不理她了。 张玉芝满心好奇,可前面走着主夫主母,她也不好再问,只得牵起他手,压低了声音笑着问道:“平哥儿……姨娘问你……你还想不想再要个弟弟?” 薛平平瞅瞅她,心说莫非她已经怀孕?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目光和神色,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随即笑道:“弟弟妹妹……啊……姨娘是怀了小宝宝吗?弟弟妹妹都可以的,最好来个龙凤呈祥,姨娘一下就生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好不好?” 张玉芝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来,随即便轻轻刮了他一下鼻子:“又在胡说……”心里却高兴的很。 有个传说,说是怀着身孕的妇人,如想知道自己怀的是男是女,可以寻一个小娃娃询问,以小娃娃第一次说的为准。其实女子只要受孕成功,那胎儿性别已经决定,再也无法改变,但不要说这时代了,便是一千多年后所谓的科学昌明时代,也免不了有无数人去想方设法的性别胎儿性别。当然那种以各种透镜来观察胎儿性别然后进行堕胎的除外,那无论在法律还是伦理上,都是要受到非议的。 此时薛平平的话是讨了个巧,都以为他是几岁的幼儿,但实际上的心理年龄……虽然是曾经经过的,但遇到这种奇葩的穿越返老还童,便是再怎么成熟稳重的人,那也会受到实际身体的影响。便说大脑……少儿的大脑便和成年人相差好多,所以之前薛平平的失忆随着伤势的痊愈而恢复后,记忆也开始恢复,他的大脑便有些受不了,头痛欲裂似的,便是这种反应。 前面走的的郭威清宁也几乎被薛平平的话给逗得破防,又急忙忍住,毕竟当着儿子和小妾,他们身为这府里的男主人、女主人,可不能这么随便。等来到他们房间的正厅,清宁便朝张玉芝说道:“玉芝你有身孕,我就早说过了,不须再刻板地拘守什么礼节,可以先去安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胎,不是在我这儿立规矩的!”看一眼郭威,又轻轻说道,“等会说完事情,我会让他过去的!” 张玉芝脸色本来还正常,可一听清宁这么说,马上便红了脸,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施礼:“是!太太,奴过去了。”便转身退出。 清宁又朝几个贴身的大丫环挥挥,她们便躬身施礼后退出,将房门也给带上,便守在门外。清宁这才看一眼薛平平,朝他招招手,拉过他手笑着朝郭威说道:“你儿子说有事要告诉你,我就带着他让他来跟你说。平哥儿,跟你父亲仔细说说你的事!” 郭威看看薛平平,面色和蔼地招招手说道:“平哥儿,过来坐下慢慢说。” 薛平平慢慢走过去,躬身一礼,随后便坐在旁边,看看清宁又看看郭威。 清宁轻轻说道:“把你先前和我说的,再跟你父亲说一遍。” 郭威温和的笑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儿?” 薛平平低下头捋了捋思索,方才开口慢慢说道:“上次翠姐儿和灵妹子被人掳走,我和哥哥带人把她们找回来,一直就在疑惑,没有内鬼可引不来外贼!正巧那天我在咱们这北院树林里听到武姨逼迫她们姐妹,非得要翠姐儿交出什么东西来,不然就要把灵妹子带走。我便出来拿话套住了武姨,说她依仗的皇帝没多少寿数,命不久矣……” 郭威不觉皱起眉头来:“你跟你武姨说皇帝命不久矣?”见薛平平点点头,又看了妻子一眼,却见清宁小声说道:“现在我那位姐姐还没有与外人联系过,可能是心里正在为难。若是报与皇帝知晓,那无异于会害了咱们家;若是不说,那她与那皇帝之间的情分,又必会让她觉得内疚。何况近些天皇帝与她私下里会晤颇多,估计要不了几天,皇帝寻得个空闲,又会来找她,那时她是说还是不说?” 郭威叹息一声道:“现在朝堂上诸事繁多,北南两个地方都在打仗,若是前方战事顺利,皇帝心里高兴,说不定就会哈哈一笑,跟以前处置那什么反诗一样,说声‘童言无忌’便会没事了;若是前方战事不顺,稍有阻碍,只怕皇帝便会迁怒,那时候……谁碰上了谁倒霉!” 薛平平这时候早就知道自己大嘴巴闯了祸,也不敢多做分辩,只低着头等着挨训。却听郭威接着说道:“那平哥儿,你还有什么事?”薛平平一怔,抬起头来有些慒懂地看着他,便听郭威接着说道:“我是问你还有什么事儿?” 薛平平道:“我……我想着或许是闯了祸,就想补救一下,和哥哥商量了一下,便找来一些匠人,做了些新的兵器。” 清宁轻轻解说着:“平哥儿说他做的这些兵器……叫什么‘热兵器’,可以一打十十打百百打千,似乎很厉害,现在官兵持有的武器都及不上。” 郭威颇有兴趣地看着薛平平问道:“你制作了些新武器?什么样的?” 薛平平答道:“我现在制作的新武器,就是元宵节时你见过的那种‘烟花手枪’。” 郭威想了一下,随即便想起曾经见过的那种“烟花手枪”,也曾在那乔新魁来寻事时,见过薛平平用那手枪打过人,只不过威力太小了,只能近距离致人于伤,其吓唬人的威力只怕比打中人的威力还要大些,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不想这小儿子现在又做上了,便问道:“那不是没什么威力吗?你便是再做些,又能济得什么事?” 薛平平摇摇头道:“先前做的那些,我用的火药配方是制作烟花的,威力当然不大;但我现在用的配方是武器级的,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清宁有些不耐烦了,插话说道:“你就说多大的威力不就行了?” 薛平平道:“若是先前你们见过的那种‘烟花手枪’,用了新配方的子弹,那在二十步之内可将一枪致人于死地;在四五十步内,仍然有相当杀伤效果,但在这样的距离内,并没有什么准头,能不能打中人只有天知道了!” 郭威想了一下,慢慢说道:“那依你的说法,用那种手枪……只有二十步左右威力才能达到最佳,可若是只有这种效果,那比起弓弩来,岂不是远远不如?那就是种鸡肋,取之无用,弃之可惜了!” 薛平平笑道:“那种手枪只是近战用的,可不是用作来进行远程打击的。另有一种与之类似的长枪,其原理与手枪一致,但枪管更长,装药更多,子弹更大,射程可达一里左右,而且只要枪管寿命长,弹药充足,那一名训练有素的火枪手可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内打十几二十个弓弩手不成问题!” 郭威仍然有些不相信:“便是火枪手有射程优势,可弓箭手可以连续射出二三枝箭,你一个火枪手怎么能打那么多?你的体力够用吗?” 薛平平笑道:“这便是火枪手的优势啊!一支火枪在手,火枪手只需装弹、上膛、瞄准、轻扣枪机击发这几个步骤,而且根本不会耗费多少体力,便是我连打上几百发子弹,也不会累着;你那弓箭手再强悍,最多的能射出多少枝箭来?五十枝还是一百枝?”见郭威脸色仍有疑惑,便又说道,“而且火枪手可以趴在地下朝前射击,无论是装填弹药还是瞄准击发,都可以趴在地面上、掩体后面;而弓箭手可能吗?他们每射出一枝箭,都得站着,最多跪着,可跪姿射箭那力度准头都会下降吧?而火枪手不会!如果我在一里左右的距离与敌人对峙,只要他们不能很快的攻到我近前,那对于他们来说,再多的人也是死路一条!” 郭威听到这里,脸色方才郑重起来,看着薛平平问道:“那你这种火枪……可是制作出来了?” 薛平平点点头,朝清宁说道:“娘,请让人把我带来的那个白木箱子拿进来。” 清宁点点头,便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两个大丫环便抬着个长方形的木箱进来,清宁让她们把木箱放下,挥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走回来好奇地看着这木箱,又瞅瞅薛平平。 薛平平便上前将木箱打开,蹲在旁边,熟练地拿起各种部件拼装起来,随着那轻微的咔咔声,很快便组装好了,随即便单手举枪,枪口指天,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指着那支已经与一千多年后基本成熟的栓动步枪无异的枪械部件讲解起来:“这是枪托,是这支步枪的基础部分,所有的部件都要在它上面组装;这是枪机,拉开它可以装填子弹、送弹上膛;这是枪管,里面刻有膛线,为的是让子弹高速旋转,能增加射击距离和子弹出膛后的稳定性,加大其威力。这支枪我没试过,不过依据我制作的发射药威力,其射程大概在四五百步,而且在此距离上应该能够破甲!” 郭威听完薛平平的讲解,脸色顿时大不一样,不禁瞪大了眼睛,伸手从薛平平手中接过来,仔细观看着,又用手敲了敲那枪管,更加惊愕:“这是……用的上好的精钢?”又将别的部件也给敲了敲,“这……都用的是好钢啊……”随即又皱眉问道,“这钢……便是将作监里,也没有如此好钢,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就这也算得上好钢?我不过是弄来一些铁锭,在喜乐巷那边重新冶炼一下,算是勉勉强强能用罢了,我本来是想再炼一下,看能不能炼出更好的钢来,谁知就那些工匠,看着那些钢眼睛都直了,让他们再炼也就那样了,始终无法再提升一下品质,只得罢了!” 郭威叹息一声道:“平哥儿啊……你……你这是跟你那老神仙师父学的吧?就这样的钢……在咱们大晋国里……已经算是极致的好钢了!你还想再炼些更好的……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更好……我先前曾经见过将作监以及各地铁冶送来的钢铁,林林总总不知多少,但最好的也及不上这钢!” 薛平平轻轻说道:“更好的你也见过,不过你没当回事儿就是了。” 郭威一怔,随即便明白了,笑着说道:“哦……是见过,你说的是你那柄匕首吧?那确实是好钢!嗯,是比这枪钢还好!不过是怎么炼出来的?” 薛平平道:“具体怎么炼的,我也不清楚,不过那是合金钢,钢铁里添加了不少合金,不是现在咱们能找得到的,所以我也就没操那心!” 郭威不觉将那支枪握得更紧了,悠然神往地说道:“合金钢啊……不知到底怎样才能冶炼出来……” 薛平平道:“据我所知,做这种火枪,最低等的合金钢便是往钢铁里添加金属钨,那种钨矿在南方有大量储藏,只是不好冶炼,其冶炼所需的温度比炼铁炼钢要高好多呢!现在咱们是不是用想了,有这种钢用就知足吧!” 郭威问道:“你说的这种……钨是什么金属?你说哪里有,说不定还能弄些来呢!” 薛平平笑道:“弄不来,现在没人知道那金属,都还在深山老林里埋着呢,想要开采……那还得找矿、采矿,再选定地方建冶炼工厂,还得修路……事情多着呢。弄不来真的弄不来……” 清宁看着薛平平,撇撇嘴巴:“弄不来弄不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平平笑道:“我……我神仙师父告诉我的呀!他还带着我去看了他们那里的冶炼厂呢,他们那里叫‘工业化’,各种工厂都有,什么东西都是工厂制作。像现在咱们这里还靠从田地里抽赋税养官养军队,人家那里种地的不但不交税,官府还给种地的农民补贴呢!” 清宁根本不信,又撇撇嘴巴道:“不靠田地赋税,那朝廷吃什么?又拿什么来给官员发俸禄,养军牧民?” 薛平平说道:“那里的……朝廷官府……靠各种工厂制作的大量商品及其流通过程中的税收来运作,田地之类的收益只占人家全部生产量的……若是用铜钱来比喻,那一百文钱里,最多十几二十文是田地收益,而八九十文的收益是工业来的!” 清宁笑着对郭威说道:“你看看你儿子,这是真的在做梦呢!我还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笑话呢!” 郭威也跟着微笑起来,不过倒没取笑薛平平,轻轻问道:“这都是你那老神仙师父带你看的?” 薛平平这谎话也是越说越利索,张口就来:“是啊!我连着好多天都在梦中跟着师父到处看,也跟着学了不少,不然我哪会那么多技艺!” 郭威问道:“那你还跟你神仙师父学了些什么?” 薛平平眨眨眼睛答道:“天文地理、人间百科……总之什么都学了!” 清宁又撇撇嘴巴道:“你这么大能耐?那我问你……那日头是早上离我们近还是中午离我们近?” 薛平平道:“二小儿辨日么?说是孔夫子也答不上来的?不过……这真的太简单了,日头……太阳距地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离我们大约三亿里,当然这只是平均数。” 清宁道:“你还真的……张口就来?当心谎话说多了口舌生疮!” 薛平平道:“我说真的你又不信,你怎么知道我说谎了?” 清宁道:“我问的是日头是早上还是中午离我们近,你答的是什么太阳……地球……” 薛平平摊摊手歪歪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正要给她解释,却听郭威轻轻说道:“太阳太阴是道家对日月之称,你说那什么地球……说的是宣夜说还是浑天说?” 薛平平一听,看着郭威心里极为震惊,便答道:“听师父说,是如宣夜说。宇宙无垠,大地如球形,天上的星辰俱如日月一般,俱在虚空里按一定规律运动,不过是距我们远近才显出大小来。如夜空里的银河,大约有几千亿颗如太阳般的恒星,因相距太远,看去便如天河一般,其实都是星星。” 清宁取笑道:“那银河若是星星,那牛郎织女也都是星星了?” 薛平平点点头道:“嗯,都是星星,而且都是像太阳一样,本身会燃烧发光的星星,而且相距大约十六光年。” 清宁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郭威倒是又在他话中捕捉到了一个新名词:“光年?”薛平平答道:“嗯,是师父那里的天文距离长度,一光年便是光在一年中所能跑出的长度,大约是六十万里地。” 清宁这才吃惊地问道:“六……六十万里地?” 薛平平点点头道:“对!六十万里地是光在宇宙中跑出的距离,比如月亮距咱们地球大约就是六十万里,就这么一弹指间,光就能跑个来回。牛郎星与织女星距离大约是十六光年,谁要给他们之间送信便是以光速跑,那也得三十二年才能跑个来回!” 郭威笑道:“那月亮是不是返照日光才有那么亮?它本身不是不会发光?” 薛平平道:“对啊!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它本身不发光,是反射太阳光才会发光,让我们看到夜空里亮堂堂的大月亮。” 清宁撇撇嘴巴道:“哦,依你说法那月亮还是个大镜子?” 薛平平心说我还得给你做下科普了,四下看了看,便朝外面一指:“你看那边的飞虫,是不是明亮的?要是没这灯光照着它,黑乎乎的你能看到它?这灯就像是太阳,那飞蛾就像是月亮,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郭威倒起了些兴致,笑道:“那五星是怎么回事儿?” 薛平平见郭威倒对这些起了兴致,便也起了些科普的心思,认真说道;“所谓五星,无非是金木水火土;咱们这个地球所在的空间叫做太阳系,太阳系有八大行星,有咱们肉眼可见的,以及咱们脚下的地球,还有咱们看不到的几颗大行星,以及无数小行星和陨石,都在太阳的引力作用下,围绕着太阳做公转。咱们地球绕日一周大约是三百六十五日多一点,所以一年为三百六十五日,另外多的那一点几年加起来凑足了一天,便加给某一年,便是闰年,那便有了闰年闰月。” 清宁又插话说道:“我怎么觉得……一年只有三百六十天呢?哦,对了皇历都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哪来的三百六十五天?” 薛平平道:“哎哟我的亲娘!你这是……这是不懂还要乱说话!皇历上一年三百六十天,那你忘了还有闰年了?闰年一年都三百九十来天了好吧?咱们现在所用的历法是阴阳合历,本来是按月亮圆缺来划分,那一年有十二个月,一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天,这是纯按月亮圆缺来制定的历法,也叫‘太阴历’‘纯阴历’;可这与咱们历代的先民所观测到的天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符啊,若是用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四年左右加一天为闰年,这叫‘纯阳历’也叫‘太阳历’,却又与月亮圆缺对不上了,记年记时也不方便,咱们的先民便把这两种现象整合到一起,便是咱们现在用的阴阳合历,十九年七闰!也就是说在这十九年里,虽然有平年有闰年,但总的日期与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是相符的!”见清宁还不明白,似乎有些蒙圈儿,便左手伸出二指,右手伸出三指,“一个二一个三,我说个数六,无论是二还是三都能整除,六是二和三的整倍,这个比方你明白了吧?” 清宁点点头,可随即又摇摇头:“你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呀?” 薛平平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得说道道:“娘啊,你想知道等以后有时间了,我慢慢给你科普吧!现在……哪有工夫说这些?” 清宁有些不满,正要再说,却见丈夫朝她笑着摆摆手,便忍了下来。郭威便问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平哥儿,除了那火枪外,你还有什么话要跟父亲说的?” 薛平平道:“哦,对了,还有火炮!”见郭威脸上起了疑问之色,便解释道,“火炮是与咱们以前用的炮车相类,不过炮车是用长木杆输送大石头,而火炮则是用火药之力将炮弹发射出去,落地后爆炸,以炮弹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和飞溅的弹片来杀伤敌军。其实火炮与火枪原理相类,不过是大号的火枪。” 郭威细细想着,慢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把这火枪做的大上几十上百倍,但是火枪了?”见薛平平点头,又问道,“你说的弹片爆炸是怎么回事儿?这火枪……子弹也会爆炸吗?” 薛平平不知应该怎么给他讲述火药爆炸的情景,也不知道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火药,但其威力不大,不知道发生过爆炸没有,想起了那烟花,便说道:“火枪子弹不会爆炸,因为其子弹是外面包铜,里面用铅;而火炮炮弹……其实跟烟花弹一样的道理,爆炸的情形也一样,不过是将其火药配方改成威力更大的就是。” 郭威道:“那火药改变配方,火药威力倍增,其爆炸效果便会比烟花强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哦……那样的话……当真是很可观了!真要是运用到军中,嗯……当真是能改变当前的战争模式!甚至是……改变时事,变三千年之大势了啊……” 第133章 唯恐天下不乱 薛平平听着郭威的感慨,心里更加震惊,原本郭威在他心里无非是个这五代十国时期的顶尖人物,与历朝历代的那些枭雄人物没什么区别,不想他竟然连宣夜说、浑天说这些天文知识都知道,那说明其知识之广博,当真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不然不会知道宣夜说和浑天说。宣夜说是与一千多年后,人们所熟知、所信奉的宇宙观几乎没什么差别,但宣夜说至少在我国的南北朝时期已经提出,可是可惜的是记述这个学说的史籍非常少,后世虽有研究者,但毕竟不是系统性的、大规模的、专业化的去研究,所以在中国古人的宇宙观中,宣夜说也就做为其中之一存在,而不是超脱其它的宇宙观脱颖而出,当然这与生产力、生产技术的发展是有着紧密而不可分的联系的。 郭威感慨一会儿,看着薛平平盯着自己目不转睛,便笑着说道:“平哥儿,想什么呢?” 薛平平这才回过神来,大拇指一伸:“……阿……阿爷……”他还是叫不出爹或者爸爸这些字眼儿,但这时的称呼父亲的“阿爷”却与后世声称老年男子的“大爷”发音相似,而且“大爷”一词,在某些地方包括他的那个家乡,仍然含有父亲之意,他这个小身板在这个时空里,受郭威庇护疼爱,相互之间已经与亲生父子无异,那在祖母韩氏的背书下,再犟着不认,就当真是自讨苦吃了,干脆就用这个词,兼顾了此时的实际情况和习俗,“……阿爷这一番话说出,可见人虽然未至其境,但话却已经似此境之人。便是那个世界里的人,还有许多愚昧无知的,相信大地是平的,四周全是海……” 清宁道:“大地不是平的……哦,你说大地是个球,还在转动?那要是转起来,把人转到下面……那人不都掉下去了吗?” 薛平平耐着性子给她科普:“地球之大,远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其周长便有八万余里,你在原地不动,地球转动一圈便将你带着走了八万里的路程,故有‘坐地日行八万里’之说!” 清宁又撇撇嘴巴道:“还八万里……那我天天都在这里,怎么没感觉到动弹呢?” 薛平平耐着性子解释道:“那你坐过船吧?你在船上坐着不动,船行一天是不是带着你也走了一天?你在船上随便蹦随便跳,你觉得落下来时,是落在原地还是在你跳起来的时候,那船走了一截,让你落下时便落在了后面一段距离的地方呢?” 清宁想了想,她倒是乘坐过船,当然知道船越大越稳,人坐在船上,自然会被船带着走;但跳起来是落到原地还是会落到后面一截,她倒没留意过,此时也想不明白。 只听薛平平接着讲解道:“因为地球极其巨大,其向地心的引力也是极大,大地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吸引在地面上。比如我们怎么跳,那也跳不到天上去,跳的再高也会落下来;飞鸟飞到天空,不管飞多高,只要不振翅不借用气流……什么是气流?见过风筝么?风筝就是借用气流飞上天空的,对对,风也是气流!” 他说到这里,倒是郭威又接着问道:“那都是气流?如果说飞鸟什么的力气再大点……等大到一定程度时,是不是能飞出你说的这个地球呢?” 薛平平点点头道:“能啊!不过那飞起来的速度得达到每秒十六里以上才能挣脱地球引力的束缚,飞到真正的天上去。” 清宁撇撇嘴巴道:“哦……你那位老神仙师父就能飞到那么快了是吧?” 薛平平被她问的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在想词,却听郭威问道:“你说的那个‘每秒’,是不是一刹那、一瞬间的意思?” 薛平平道:“差不多,不过一刹那一瞬间太过笼统,我说的每秒,是对时间的精确划分。比如每天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 清宁奇道:“十二个时辰就十二个时辰呗,怎么还分二十四个小时?” 这回不用薛平平给她科普了,郭威就能解释了:“是司天监的人为更加精确的测定时历,将每个时辰又给分成上下两半,又称小时辰,简称小时。” 这下连薛平平也有些惊讶了,心说“小时”一词的概念不是从西方传来的吗?怎么这也是中华故有的了?“小时是咱们这里本就有的?”见郭威点头,便算是明白了,随即又继续说道,“第个小时又划分成四刻,每刻分为十五分钟,每分钟划为六十秒。但这种划分方法有点繁琐,所以一般只算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这样便能把每天的时间精确到秒了,对于一些事情可以进行更加精确的计算和运用。” 清宁道:“那你还没说……这球若是转了一圈,那原来在上面的人不掉……掉哪里去了吗?” 薛平平撇撇嘴巴,却见清宁立即瞪起了眼睛,急忙低头,随即解说:“前面已经说过了,地球、日月以及星辰,都在虚空里运动,有公转和自转,这些星星体量都是无比巨大,在自转的时候,会形成引力,也就是向地心的力量,比如我们现在坐在这里,身体的重量是向下的对不对?这就是地心引力,地球对于我们人来说,是太过巨大了,使得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是个圆球,它的引力也使得我们人类无论处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里,都会感觉到自己是头上脚下的,不会有颠倒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真要到了太空……也就是离开我们地球的虚空中会消失,因为没有地球引力,所以无论是头朝哪里都会感觉到自己是头上脚下的。比如……” 他说到这里,本想拿对面夫妻俩做个比喻,可一看清宁那脸色,便立即换了个想法,“比如我和张琼等小伙伴,真要是能到太空中,无论是并肩而立,还是错过来一个人的头顶和另一个脚跟并排,或者随便头朝哪里,与别人哪怕再不致,都不会觉得自己头朝下,因为没有引力、重力的影响,而且没有固定方式的活,会到处乱飘的。” 清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那情景,但听到到处乱飘,不禁笑道;“那不就是神仙飞天遁地、腾云驾雾了吗?” 薛平平不满地看着她道:“我在给你讲科学,你这里讲神仙,你是来捣乱的是吧?” 清宁顿时眼眉一竖,伸手便在他额头上敲了个爆栗:“我让你讲科学!我给你讲讲栗子是怎么长的,你能听懂吗?”见薛平平捂住脑袋躲闪,便盯着他说道,“你天天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有个老神仙师父,你说是谁先讲神仙的?这会儿反倒会倒打一耙,反赖起你老娘来了!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 薛平平一怔,不想编瞎话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这回要怎么解释?只得说道:“我那师父……我只是猜测是神仙,至于是不是……他自己也没说过呀!” 却见清宁又在鄙夷地撇嘴巴:“呸!你自己胡说八道,这回圆不过去了吧?还大地是个球儿……我看你才像个球……信球!” 薛平平一愣,心说中原之地一千多年后骂人傻瓜还固执的词儿,现在就有了?便颇为不服地辩解道:“这宇宙中的星体都是球形,并不只是咱们所处的大地是个球体。当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一群傻瓜蛮夷,都会顽固地认为大地是平的,四周全是海,如果乘船一直往大海深处去,便会掉到不知名的深渊里;也有蛮夷否定大地为球形,也是一样的认为如果大地是球形,球一转动,人不就掉下去了?根本不考虑引力、重力等限制,那等于是蛮不讲理的了!所以……跟蛮夷讲不通道理,才会有蛮不讲理这词儿!” 清宁听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两手攥起活动一下。薛平平腾的一下便跳了起来,哧溜一声便蹿到郭威身后躲了起来。 清宁目光斜睨着他问道:“你跑什么呀?” 薛平平躲在郭威身后道:“我跑什么……我要是不跑……还等着你来揍我啊?凭什么呀,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清宁紧紧盯着他道:“你还没干什么坏事?你当着你爷娘的面,说你老娘是蛮夷,这还不是坏?你要是敢站在大街上把这话说出来,不定有多少人会揪着你撕了你这张臭嘴!你要不要试试?” 薛平平紧紧盯着她一双握紧的匀称的大手,口中辩解道:“我说的是蛮夷!蛮夷……又没有说你……”见清宁要过来,急忙又朝另一边躲闪,边躲边伸头辩解,“真的……我哪敢说你……真的是在说蛮夷……”又推推郭威,“阿爷……你还不管管你老婆……她天天都要揍我……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郭威竟然忍俊不禁,噗嗤笑了起来,听到他向自己求救而且自然而然的喊出了阿爷,心里顿时觉得极其惬意舒爽,急忙阻住妻子:“算了算了!他也不是说你,这次便饶了他!”又说薛平平,“儿子,你得记住,不管你以前学过什么,身怀什么绝技,那都不能对长辈不敬,不然这个世道是容不下你的!” 清宁这才坐了回去,瞅着薛平平道:“你倒也不是那最硬气的人,还天天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再有下次,我收拾好你!蛮夷蛮夷,你老娘也不是没见过,便是蛮夷那也不是傻子!” 薛平平见她坐了回去,这才松了口气:“那些蛮夷……都是些金发碧眼、红胡子一身黑毛,像妖怪比像人还多的蛮夷!他们能把只有男女这两个性别的人类,都给分成一百多个性别,你说他们能有多大智慧?”他手一指旁边角落里放着的一只竹篮,“比如那些蛮夷,自己本来是个男人,却非要说自己是个女的;或者女人非要说自己是个男的,或者不管男女,都认为自己既男又女、非男非女,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想是男就是男想是女就是女……,更有甚者要是认为自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个篮子人、石头人、甚至是树枝、泥巴,大路上的大便粑粑人什么的,那这些……都是被它们的官府所承认的!” 这话一说出,郭威清宁又互视一眼,都是摇头,根本不相信。清宁露出一脸的嫌弃啐道:“你这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还什么……粑粑人……哎唷……连这种最恶心的混账谎话也敢说出来骗你爷娘,你说你该不该打?” 薛平平道:“我说的是蛮夷!蛮夷!蛮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知道什么是蛮夷吗?蛮夷要是都和咱们一样,那还是蛮夷吗?”又瞅瞅清宁问道,“你说你见过蛮夷,是真的见过蛮夷吗?” 清宁一见薛平平那神态,心里就极其不爽,不觉便瞪起眼睛来,手一伸便揪住了他耳朵:“我没见过蛮夷,我倒是生了个蛮不讲理的混账……天天都要说些混账话来气我,嗯,以后我给你改个小名,不叫平哥儿叫蛮小混账!你说好不好听?” 薛平平顿时便跳了起来,随着清宁的手而蹦达着:“哎哟……你怎么……一言不和就打人……”清宁神清气爽地又用力揪了一下:“老娘没打人啊!”薛平平道:“你这不是打人吗?哼!都快把我耳朵揪掉了还不叫打人?”清宁笑道:“对对!这当然不叫打人,叫揪耳朵啊!”随即又上下打量着他忍住笑道,“你到底算是个……石头人还是个粑粑人?哎唷……真恶心人呐……” 薛平平疼得眼泪汪汪的看着郭威道:“阿爷……阿爷……你还不管管你老婆……我耳朵都快被她揪掉了……啊……嘶……” 郭威忍住笑,看了妻子一眼,劝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心里有气那揪两下也算是把气出了,就别再揪着不放了!” 清宁这才又用力揪了一下,方才松手:“小子!记住了,以后跟你爷娘说话,不许再用这种眼光看人,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说话!记不住的话……老娘就会好好管教管教,不把你这混账性子给纠正过来,不平白的让人看笑话?” 郭威看着薛平平,也觉得有些头痛,微微叹息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只怕是他这性子不好改了!” 清宁扬起脸来,斜睨着薛平平傲然说道:“我就不信,他今年才八九岁,还小着呢!别说是他了,便是小树长歪了,天天修理下也能给他掰正了!他要是改不过来,我就天天修理修理!正好没多少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修理修理他!” 薛平平一张脸顿时憋得紫涨起来,求救般地看着郭威。 郭威脸上带着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想你娘收拾你,你就听她话,不要胡言乱语的惹她生气不就成了?”见薛平平又在撇嘴,便皱眉说道,“你这孩子……须知这世道……最重孝道,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如果你打心眼里敬重你娘,就不会说出那些惹她生气的话!我不相信我的儿子真的是个顽劣至极、不可救药之辈,你的这些顽劣性子,应该是先前失散时在那穷乡僻壤里无人管教、散漫惯了才养成的,但如今你可是回家来了,咱们家又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你不能再像是没人管教的野孩子,言行举止、待人接物,都要遵从一定之规,不然你便是再有本事,这天下之大只怕也容不得你!” 郭威虽然面带微笑,语声和蔼,但声调却越来越凝重,使得薛平平神色也不得不郑重起来,听到最后,低头想了又想,再一抬头,便面色肃然,恭恭敬敬地朝郭威清宁深深一礼:“阿爷、阿娘,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像以前那般轻佻油滑。” 清宁凑上前来,仔细打量着薛平平。薛平平急忙朝后一闪,又要躲到郭威身后:“你干嘛?我……我说我……我……我要学好你也要打?”清宁拍拍双手道:“我只是不相信,你会这么听话?”薛平平有点气愤地说道:“我听话也不行?你非……”说到这里却又想到才做过的保证,急忙又改口道,“阿娘不相信,是因为我以前顽劣,那从现在开始我……我真的听话还不行?” 清宁又瞅瞅他,再转脸看看丈夫:“就他这样子,你相信吗?”郭威呵呵笑了起来:“我儿子懂事了,听话了,我这老怀甚慰,怎么会不相信呢?” 清宁撇撇嘴巴道:“你相信……我倒是有点怀疑!” 郭威笑道;“孩子还小,时间还长,可以拭目以待嘛!” 清宁叹息一声道:“就他这天天闯祸的模样,还拭目以待……我都怕没有那时间了!” 郭威轻轻说道:“虽然我相信陛下不会对我如何,但是……保不住下面某些人会对我使坏啊!”便站了起来,慢慢踱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你说你还做了火炮,那火炮能打到两三里外,威力还巨大无比,那这火炮……大小轻重如何?” 薛平平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呈上:“阿爷,这是图纸。这一张是火枪的,这一张是火炮的,两张图纸上都注明了其各项参数……就是需要什么条件,能达到什么威力这些。”接着又小声说道,“这种火炮是小型的,拆开了可以几个人带着走,也可以放在牲口背上驮着走,很方便的,就是给步兵准备的小型火炮。” 郭威点点头,伸手将图纸接过来,先看了一眼,随即问道:“这两张图纸还有别人看过吗?” 薛平平摇摇头道:“没有。制作这火枪、火炮时,我都是分别划了各种部件的图纸让匠人分别制作的,有些关键部件是我自己做的。这两张图纸是我最后才画的,之前的图纸全都烧成灰销毁了。”看看郭威又道,“便是那些工匠再聚在一起,把他们会的都做一遍,没有我亲自指点,没有我自己做的那些部件,他们不弄个三五年,大概也做不出来;而且……火药配方是最重要的,硝、磺、炭的配比稍有差别,其威力便绝然不同,我现在用的配方是用尽了办法能找到的物料中,威力达到极致的配方,没有外人知道,想要摸索出我这个配方的配比,那最少也得个孜孜不倦地研究个十几二十来年,而且便是知道了配方也没用,还得知道其制作工艺流程,工艺流程不对,那也是没用的!”随后又指着其中一张图纸上的角落里划的一个图形解释道,“这个叫手榴弹,外壳是刻上了格子的铁做的,里面装填的是威力最大的极限压榨黑火药。平时要集中妥善保存,打仗时可以发给军兵携带在身上,在近战时朝敌人堆里扔,可以炸倒一大片;另外这个手榴弹也可以用于攻打敌军堡垒、比如敌军固守在房屋内,扔一颗或几颗进去,能将里面的人炸死炸伤,失去抵抗力。” 郭威一听,眼睛顿时一亮:“那要是守城呢?按你所说这可是守城利器啊!” 薛平平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对!可以用做守城,而且守城的一方是站在城墙上,朝外面下方扔,可以将这种手榴弹做大一些,那威力也将随之增大。” 郭威这才仔细看那图纸,看了一会儿,又认真思索起来,又过一会儿方才问道:“你这些武器一共做了多少?” 薛平平压低了声音,小声答道:“这种三尺多长的步枪,一共做了六十一枝,就没合适的铁料了,子弹一共造了一万来发;火炮一共造了三门口径为三寸的迫击炮,炮弹造了一百发;手榴弹好造,造的多些,一共四百二十三颗。这些武器可以装备一百来人,五十多人的火枪队,十多人一个炮组可以组成三个炮组,再加上指挥传令、辎重、伙头兵之类的,正好一百来人。”抬头看看郭威,又轻轻说道:“只要将这些人员训练好,外面再有人接应或有落脚之地,即便是现在和……哪个翻脸,我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凭这些可以带着咱们家的人打出去,而且……没人能够拦得住!” 郭威一抚额头,又坐了下来,叹息一声道:“你……竟然做了这么多……我看你……你这就是……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哪……这么多新式兵器,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威力巨大,那打上一场小规模的仗,都够用了吧?” 第134章 交底儿 清宁也走近了,小声斥责道:“你呀……你是真的无知无畏!咱们一家这么多人,老的老小的小,男男女女一百多口,便是你带着一百多霸王似的人,就能将咱们家的人都给带到安全地方?” 薛平平说道:“我……我这不是预防万一吗?谁没事天天想着天下大乱,让家里人也不得安宁啊!”随即又将之前和韩氏、郭荣说过的所谓“天机”,告诉了他们。 这所谓的“天机”一泄,就更让郭威清宁两人震惊了。郭威盯着薛平平,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平哥儿,你……你那神仙师父还曾给你泄漏过什么‘天机’?” 薛平平明白郭威是想测一下他泄漏的“天机”是确有其事还是他在胡说八道,便仔细思索了一下道:“还有……安重荣、安从进必败,安重荣首级被送往契丹;安从进则在高行周攻进襄阳前,举族自焚;再就是石敬瑭病逝,托孤与冯道、景延广,但冯道与景延广二人以主幼国疑为由,另立石重贵为帝;石重贵继位后便立其二嫂冯氏为后,就是先前来咱们家看戏的那个冯氏,长得极美的那个寡妇。” 郭威与清宁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极其凝重。只听薛平平又小声说道:“刘知远守太原,阿爷去帮他,可能有个姓白的是党项……还是什么部族,叛了契丹从北边迁过来,但其部族凶残无比,屡次在各地烧杀抢掠,名声极坏。应该是阿爷去了后,给刘知远出了主意,剿灭了那姓白的,得了他的部族和马匹牛羊,实力大增,此后才有争霸中原的本钱。” 郭威听到这些,脸色极其精彩。清宁在旁,看到丈夫情绪的波动,急忙问道:“怎么……都说中了么?”郭威小声道:“三哥跟我说过太原的形势,说吐浑白可久部受安重荣挑唆,叛了契丹南逃,现在太原周围,确实是难缠,扰民不说,还经常侵拢三哥的部下,让三哥很是烦心。” 清宁惊讶地问道:“那姓白的叛了契丹?那契丹能饶他?别忘了这边的皇帝都是人家的干儿子,又怎能护得住他一个叛逆!” 郭威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就是此理!原先契丹就要陛下处置安重荣,后来又加上了白可久。现在陛下出兵剿灭安重荣,那白可久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帐篷里!他部族虽在太原周边,但可不是在太原城里,是在周围的山区边缘的河谷地带,其部散则放牧,聚在成兵,不好对付。不过朝廷如今的重中之重是二安,现在正对二安用兵,暂时还顾不上他!” 清宁沉默一阵,突然又问道:“那皇帝要是诸事处置完毕……会不会……会不会……” 郭威摇摇头道:“天心难测啊!按说应该没什么事,但谁知道武丽云会怎么说?便是不说,皇帝腾出手来也会继续追查那件宝贝的。若是那宝贝在翠姐儿手里还好,到时交出去就了,皇帝欣喜之余,不会再怪罪任何人的。但若是不在的话……” 清宁道:“那会不会迁怒于人?或者以为是谁把那宝贝给私藏了起来?” 郭威苦笑一下,又摇摇头:“方才不是说了吗?天心难测,天意难料啊!”转头看了一眼薛平平,心想这倒也怨不得他,孩子嘛要是什么都懂得,那就不是孩子了!单看他这几个月来做的事情,也是在极力的想为这个家出力,或许有莽撞不周之处,但成年人还往往闯祸呢,一个孩子能做到这样便可以说是惊才绝艳了!他又沉思一阵,便轻轻说道,“如今局面难料,朝廷里面已有调我去北面行营任职的传闻,如果是真,那必是李崧、杨光远和杜重威一起耍的把戏,我去北大营那必将落在杜重威手中,如此便会陷身于危局之中;但此局也不是不可以破解的,南面征讨安从进那边的南大营我也可以去啊,还有太原三哥这条最后的退路!但不管我要走哪条路,必须预防杜重威他们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首先得将咱们家的人都转出去,不能都待在这汴京城中,但也不能都走只留咱们几个人,老弱妇孺都走,一家子都在咱们府内的看着只留一个人机灵身手好的,最后留在府内的不能超过三十个,差不多有先前咱们府里一小半即可。家里人走时,就想个理由,说亲戚家里人有事,须得回去处置;咱们家也得去人帮忙,这就能走好多人。” 清宁点点头道:“嗯,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 郭威转眼看着薛平平,皱起眉头对清宁说道:“其实最难的是母亲!” 清宁点点头,也盯着薛平平道:“是啊!老太太若是留下来,那是置她于危险之境;若是让她走……有这个孽障在此,她又怎会走?” 薛平平顿时一脸的委屈,心说你们好好说话,怎么又牵连到我身上?生怕清宁借机收拾他,急忙表态:“奶奶那里我……我来和她说,一定让她高高兴兴的离开!” 清宁轻轻啐道:“呸!你和她说,你和你祖母怎么说?还不是想法去骗她?” 薛平平道:“阿爷不是就要去太原了吗?安排一些人和奶奶一块去,就说趁着现在天气凉爽路上好走,真要是再等下去,那天热起来,奶奶年纪大了,路上还怎么走?” 清宁转看着郭威道:“看到没有?你儿子这眼睛都不带眨的,随便开口便是一个馊主意,你说这是随谁呢?” 郭威苦笑道:“好好,随我随我!我儿子不随我还能随谁?”随即又道,“不过……这主意虽馊,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去太原只是我们自己设想的,去不去得成,还得看朝廷看陛下那里啊!” 清宁又想起来这些天来的传言,便问道:“让你去杜重威那里的事,是不是定下了?现在找人说说情还来不来得及?” 郭威皱皱眉头,摇摇头道:“只是传言,几位相公还有陛下那里,都没有任何明确表示。就是这种事情决不能去找人说情,因为它只是传言,如果是假的,人家会讥笑你连无稽的传言也信;如果是真的,也有人会说,未有陛下明旨,未得朝廷正式诏令,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宁也跟着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弄出了这个传言,竟然让咱们全家都人心惶惶!” 薛平平听到这里,惊讶地说道:“咦……弄出这个传言的,倒是个心理战的高手啊!那这个人……不会是皇帝,因为皇帝用不着拿这个来威胁一个四品官,只能是某位对我们有敌意的、还有一定势力的高官,想必是某位宰相?” 郭威道:“心理战?这话形容的倒是贴切!”随即也跟着思索道,“想必是李崧、杨光远之流,或者冯道也有份。这些相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我十分忌惮。” 清宁目光转向薛平平,担心的说道:“不会是……他们也知道了那什么‘天机’?是不是他们那边有高人算出了未来之事?我听说那位李崧李相公,前些天请了一位麻衣道人在家里,每天没事时就和那麻衣道师徒谈论什么丹道神仙的。” 薛平平一听不觉一乐:“那麻衣道师徒在李崧那里?哈……那不用担心,不过是两个凡人道士,便是会什么卜卦也算不出来的什么‘天机’的。” 清宁瞪了他一眼:“就你能!你怎么知道人家算不出来?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那老神仙师父能算出来,人家就不能算出来?没有这个道理啊!” 薛平平笑道:“他们连自己的道途都算不出来,以前遇到我时还来问我,那还能算出什么来?” 清宁撇撇嘴巴道:“医不自诊,卜不自测!算不出来自己的事那是正常,身在局中,当然算不出来;若是算别的,那就不一定了!” 薛平平道:“不是我瞧不上他们,他们是真的算不出来。或许他们有点别的什么出奇之处,但卜算未来‘天机’?就他们……还是歇歇吧!” 清宁又撇撇嘴巴,鄙夷地看着他道;“就你这屁大点毛孩子,还敢瞧不起人家有道之士?哼!你除了你师父告诉你的‘天机’之外,你又知道什么?” 薛平平顿时便不服气,瞅着清宁道:“阿娘,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告诉我,我来给你算一算,你听听看准不准!” 清宁瞥一眼丈夫,见他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便说道:“你会卜算?那你算算我和你阿爷的未来之事!” 薛平平一听,便有些为难了,看看二人挠了挠后脑勺,不说话了。 清宁道:“算不出来了吧?那你还逞什么能?” 郭威倒慎重起来,微微笑着和蔼地说道:“平哥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知道,但说无妨。我和你母亲这些年来,不知经过了多少危难,这才走到了今天,便是再不好的事……在我们眼中,那也是百无禁忌!” 清宁也接着说道:“你阿爷都给你身上罩了张百无禁忌的神符,你就别顾忌了!” 薛平平这才捋了捋思绪,轻轻说道:“先前我让你们练那太极拳,还有给你们找来了那些胡参,配了些补身子的方子让你们吃,你们都照着做了吗?” 郭威和清宁对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但二人都没有直接回答。 郭威沉声问道:“难道……你那时就看出了……爷娘的未来之事?” 薛平平道:“不是看出来,是……是……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说……这个乱世可称为‘五代十国’,说的五代是指中原有五代王朝,南方则有十国。” 清宁想了想道:“五代十国?这晋王灭了朱梁之后重建了大唐,然后是现在的大晋……之后是你说的刘汉,还有……” 薛平平道:“还有咱们家的周!” 两人都是一惊,虽然薛平平之前告诉他们的“天机”中带上了一点这样的话,但他们都未在意,此时一听,心里想法又绝然不同。 郭威与清宁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周?咱们家的?” 薛平平道:“对!可惜那代价有点太大了!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咱们家除了阿爷和哥哥外……全部都被刘承佑杀害……” 清宁又是一惊,看一眼丈夫,悄声说道:“这……这是不是在……我看刘……承佑……我看承佑那孩子虽然有点跳脱,但哪有这样的毒辣残暴?” 郭威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睁眼苦笑道:“未至其境,不能道其感受;未临其位,不能感其真意!或许就因他本性跳脱,方会被小人蛊惑,对他父亲的一帮子老兄弟下手,不然围着他想上位的侫幸之流怎么掌握大权?” 清宁突然说道:“哎……不对啊!如果真有那不测之事,那你怎么还会让我们练什么太极拳、吃什么补身子的药啊?” 薛平平道:“那是……那是因为……我听师父说……说阿娘……这两年……这两年……” 清宁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但话说到这里那意思也就明白了,不觉有些恼怒,伸手便又敲了他一个爆栗:“呸!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连你亲娘都敢咒!” 薛平平被她措不及防的狠狠敲了一下,失声惨呼一声:“啊……”伸手捂住脑袋,看看清宁又瞅瞅郭威,似乎在说……还不管管你老婆啊?这暴脾气谁受得了?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你就没受过她的家暴虐待?他这时却忘记了,清宁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而且便是于史书上所载那也是颇有贤名。 郭威不觉失笑,伸手给他揉了揉道:“阿爷给你揉一下,揉揉就不疼了啊!” 薛平平一撇嘴,朝后退了一步,嘴里嘟囔着:“你……你糊弄三岁小孩儿呢?” 清宁又扬起手来威胁道:“说错了,不是三岁小孩儿是九岁小孩儿!就你这跟爷娘说话的口气,你自己说说看,该不该揍?” 薛平平正要反驳,突然醒悟,抬头看看他们俩,见二人目光都紧紧盯着自己,心里涌起一个想法,千万不能再惹他们,不然肯定要招来二人的混合双打!只得认怂,低下头不说话了。 清宁倒开始逼着他说了:“你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 薛平平道:“我一说你就打,我……我还是不说了吧!” 清宁扬起手来,冷冷盯着他说道:“让你说你不说,我看你是找打!” 薛平平又要往郭威身后躲,郭威一把扯住他道:“好好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又劝妻子,“你也别那么生气,孩子是不是说谎你我还能看不出来?” 清宁这才放下手坐下,用手指点着薛平平:“你好好说话,再敢胡说八道有你的好!” 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无精打采地说道:“哦……好好说……嗯……听我师父说……未来‘天机’……说阿娘命数在数年之内,阿爷命数稍后,哥哥……也在壮年……” 郭威心里一紧,又和妻子对视一眼:“那……你呢?” 薛平平抬起头来,眼眶里涌出泪水来,看了看郭威清宁一眼,又将目光朝窗口投去,极其伤感怅惘的慢慢说道:“我……按理……我是原本应该已经消失,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清宁一听,既感到紧张,又有些不解,急忙问道:“那……那说的是……是先前和我们失散找不回来……可是你现在又怎么出现了呢?” 既然说到了这里,薛平平也不打算再瞒他们了,便轻轻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觉得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里的人,可是一场洪水把我给冲到了那个小山村,一睁眼便被奶奶抱在怀里,要不是她……只怕我……我是活不了长不大的……,我只是纳闷儿,我根本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啊,怎么……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你们的儿子呢?” 清宁一听,顿时又跳了起来,伸手便去抓他。薛平平见她一动便知道不妙,也急忙跟着跳起来便想闪开,可他的动作又怎能快得过清宁?才跳起身来便被清宁死死抓住,一把拉到郭威面前,将他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郭威,气呼呼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就你这张脸,你跟你阿爷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又去拿了一面铜镜,递给他,“你自己照照,你跟你这个老娘的眉眼是不是一模一样?” 薛平平一颗已经跳到喉咙眼儿的心这才落下去,心说不是揍我啊,那看……看……就……看……看看吧!他翻了翻白眼,装作顺从的样子左看看右看看,并不说话。 清宁却不放过他,一把将他又给拉过来:“小子!看清楚了吗?你说你像一个还能说是凑巧了,你把你面前这俩的面相都给像了,怎么说?” 怎么说?薛平平对此就是无话可说了!他要是敢说就是凑巧,看清宁这架式肯定不会放过他。现在是双亲也认了,爷娘也叫过了,还在纠缠那虚无飘渺的事,那不是自己找抽吗?他心里哀叹着自己真的是越活越糊涂了,都已经决定认下他们了,还在磨叽,难怪清宁总是看他不顺眼,总想收拾他,可不是自找的嘛! 郭威见清宁扬起手来,又要揪薛平平耳朵,急忙阻拦:“哎哎……行了行了!”又朝薛平平使个眼色说道,“看把你阿娘给气的!还不赶快认个错?” 薛平平只得垂头丧气的向清宁低头认错:“是……是我错了……阿……阿娘……对不起……我以后……以后决不再说……” 清宁冷笑道:“哼!就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你要是能记得一天,我就阿弥陀佛了!” 郭威道:“先别怪他了,让他继续说下去。”又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你……继续往下说。” 薛平平心有余悸地看看清宁,清宁鄙夷地斜睨着他,便把目光转到别处,只郭威在催促,便接着说道:“反正咱们家……就跟绝后差不多。我问过师父,师父说他也算不出来,只是说或有天意?” 清宁沉声说道:“天意?我郭家数代,从未做过恶,便是从你祖父算起,那也是忠君死社稷的忠臣良臣;你父亲你母亲这些年来,也是多做善事,从未做过昧心之事,你父亲官位虽不高,但贤名冠于朝野!你哥哥虽然年少,但这几年来学着当家,家里几间铺面挣的不多,但舍出去的不少!每年施药施粥从不落于人后,不说是惠及天下,但为善一方的名声总是当得起的!若是我们这般人家都要绝后,那这天下——还有何天理?” 薛平平低头说道:“乱世里盗贼蜂起,人如草芥,正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一百多年来烽火遍及天下,战乱从未停止,人口从唐时九千万左右锐减到如今的两千来万,灭门灭族的那该有多少啊……” 清宁一怔,看看薛平平,又将目光转向丈夫,虽未出言但那疑问已经写在了脸上。 郭威思索了一下道:“如今中原有一千万左右,南方诸侯辖下约一千来万,契丹西域等地有一二百万?这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万啊……” 清宁顿时便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凉遍全身:“九千多万人……到如今只剩下两千来万,这……这是整整少了……七千万人啊……”见丈夫脸色沉重地点头,便又说道,“我听说过南北朝时期的五胡乱华,胡人在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男人抓起来做壮丁,老弱杀了做军粮,女人当做两脚羊……那些人……那些胡人……吃人……吃人啊!最后几乎把汉人给杀绝了种啊……如今……如今这天下大乱,契丹崛起,又如利刃悬顶威胁着中原,而且每年都来打草谷,那欠下的累累血债……数也数不清,而且据说那契丹皇帝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中原这花花江山,厉兵秣马,不定什么时候……那南北朝时的惨状……就又要再临中原!那时中原这一千万人……还能剩下多少?” 第135章 天罚 郭威见妻子越说越悲愤,竟然有些失常,急忙伸手握住她手腕,安慰着说道:“那些惨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了,不要再去想它!如今我们……我们虽然身卑位贱,但也从未做昧心之事!这天底下……吃人的恶魔……毕竟还是少见的!而且……既然是恶魔,那就不会容于世人,早晚必灭!” 清宁被丈夫握住双手,顿时清醒了一些,眼睛里恢复了清明之色,只是脸上仍有不豫之意,喃喃低语道:“可是我听说……这中原之地还是有一个吃人的恶魔的……” 薛平平想了想,轻轻接话道:“是个叫赵思绾的么?” 郭威与清宁一听,又对视一眼,虽然这会儿已经习惯了从他口中听到异常的“天机”,可此时听到他脱口而出说出赵思绾的名字,心里仍然是极为惊诧。 清宁低声问道:“怎么……又是听你那老神仙师父说的?”见薛平平点头:“那你那位老神仙师父……既然知道那么多,怎么不施个神通,弄死那些吃人的恶魔?” 薛平平摇摇头道:“师父没说过,不过看他那意思好像是仙凡有别,他们……不涉俗世因果。” 郭威叹息一声道:“故老传说,神仙超脱凡世,便是入世也只是静观,不染尘埃,不沾因果。”随后沉默一会儿,又轻轻说道,“看来……这乱世还是得等圣人出天下定,才能让这千千万万的百姓过上稳定太平的日子啊!” 薛平平想起赵匡胤的上位,北宋的所谓统一,不禁鄙夷:“等圣人出定天下?那我们就不需要努力了?再说……圣人……呵呵……现在这乱世还能出圣人?能出个东施效颦的就被其后裔吹捧为圣人了!” 清宁听薛平平的吐槽有些不明所以,但郭威却听出了其中的未尽之意,不觉将目光转向薛平平:“平哥儿,你说的东施效颦是什么意思?”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细细思量一番方慢慢说道:“应该是差不多七八年……或者是十来年以后,刘知远再建‘汉室’,但有命无运,不久便去世了,刘承佑继位,但被他自己宠信的一班人蛊惑,开始杀害他父亲留给他的托孤之臣。阿爷也是要被其铲除的人之一,但你领兵在外,掌握着兵权,所以要杀你并不容易,便给你身边的将领颁发密旨,要他们除掉你。但他没有想到,这些将领对刘承佑杀害忠良、倒行逆施极为不满,反倒哗变推你为主,这就是利用一次兵变进而黄袍加身的政变,阿爷率领大军反攻进入汴京城,之后便是汉灭周立。” 清宁突然插话问道:“什么变汉为周?你是说你阿爷他……立了个周?为什么是周?我听人说过一个皇朝有一个皇朝的气运,两周八百年,这得有多大的气运啊,再用这周……两周都八百多年了,那周的气运还能有多少?为什么不立个别的?” 薛平平道:“或者是有人建议……还是阿爷那时觉得我们家是周王分封的虢国之后,所以溯源追根以为建统立号之必要?这些我不是很懂啊,也没在那个世界里看到过!” 郭威被妻子和薛平平的吐槽弄得脸色都黑了,但按他说的未至其境,很难体会其中意味,便挥挥手让薛平平继续说:“这些事不打紧,你还是继续说你知道的‘天机’。既然已经摊开了,那我若知道的更详细些,会不会因此而避开一些原本的灾祸?” 薛平平看看郭威和清宁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接着往下说:“……阿爷立国之后,便开始着手富民强国,准备天下一统。期间契丹自不甘心,策划南侵被阿爷打了回去。虽然阿爷之才放在历代帝王之中也是少有的,但天道不公……阿爷大业未成而中道崩殂……再之后……便是哥哥继位……” 清宁看一眼郭威,又盯着薛平平道:“怎么……是荣哥儿而不是你?” 薛平平不敢吐槽她脑筋不好使,但对她这个问题也有些奇怪,难道她也会偏心亲生儿子?便翻了个白眼答道:“我先前不是说过的吗?我本来……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的人啊……” 清宁看着他沉默下来,郭威伸手握住妻子手,轻轻晃了一下以示安慰,随即又朝薛平平点点头。方才那话……便是他也不好去问,倒是清宁说出来无妨。 毕竟郭荣……虽然是两人长子,但他是养子,而且他生父柴守礼还健在,这些年来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是时不时的捎个信回家,向老父亲报个平安,至于妹妹妹夫这边,根本没有通过消息,至于亲生儿子更是未曾询问过哪怕一个字的消息。 但他们夫妻却并未将这事弃之脑后,因为柴家……若说是直系血脉,那也只有郭荣这么一个,别无所出,所以清宁一直想着若是兄长哪天平安归来,这养子是不是还得还回去?先前他们夫妻的亲生儿子郭仪与韩氏一起失踪,用了好几年不遗余力地去寻找,那也是有这个担心。毕竟这个时代,哪个家庭不注重血脉传承,不担心绝后呢? 柴守礼的无情无义,让清宁既感到愤怒又有些悲哀,觉得自己这个娘家哥哥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薛平平这才继续往下说:“……哥哥继位……也一样与阿爷那般,雄才大略,与契丹交战,打败了南侵的契丹,将被契丹霸占的燕云十六州夺回了一些。因南唐与契丹勾结,在契丹南侵时也来攻击,便要讨伐它。这也是阿爷和兄长的庙算之策,准备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统一天下,再显汉唐盛世。” 这一番一说出来,听得郭威、清宁俱脸色振奋,目光明亮生辉,但随即一颗心又陷入莫名的黑暗之中,若是真的如此,他们夫妻便是不在人世了,那也足以告慰了,但薛平平这些话里明显是有非常大的遗憾的,莫非…… 果然便听薛平平说道:“哥哥正值壮年,曾立下‘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之宏愿。在哥哥的治理下,中原国力增强,逐渐呈现出一派兴旺繁荣景象。契丹不甘中原出现一个让他们感到畏惧的强大皇朝,便又南侵。哥哥率军亲征,却在击退契丹之后得了重病,逝前传位侄儿,但侄子才几岁,在这乱世里,主少国疑,军心浮动,有些企望着从龙之功的将领便想学阿爷,进行兵变,然后黄袍加身。虽然他们成功了,但其人却不是阿爷与哥哥这样的雄主,没有阿爷和哥哥的胆识与才略,最后的统一也只灭了南方十国,算是弄了个四不像,北边燕云未复,西北兴灵陇地又出现个西夏,南方大理、交趾……,还有河湟西域等地,更是小国林立,这天下仍然是一片乱麻,所以我说那效仿阿爷的根本就是东施效颦!” 清宁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来,咬着牙恨声问道:“那……东施效颦的……到底是谁?” 郭威一怔,随即明白了妻子之意,摇摇头道:“这个倒不重要,真的天意如此的话,便是没了那个人,也会有别的人!” 薛平平点点头道:“阿爷说的是,虽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那个人总的来说……还是比别的人要厚道,对哥哥的遗属都给予了照顾,并勒石于朝堂,要其子子孙孙厚待,不许有任何凌辱,便是造他家的反……也不许凌辱虐待不许公开处决,只许令其自裁!” 说到这里薛平平冷笑一声,有些意兴索然。 清宁目光倒越发冰冷寒冽,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平平道:“你倒是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啊!我倒要看看……此人是不是有那个气运!” 薛平平轻轻说道:“阿爷说的对,若天意真的如此,你便是现在想法弄死了那个人,或许便会出现另一个更残暴的人来替代了他呢?据说唐太宗晚年得知将有女主代唐,残杀其子孙,便想将怀疑之人全部杀掉。袁天罡劝说其人已年长,或会心慈;但若是杀掉其人,或会有他人冒出替代,或许更加残暴不仁也未可知。阿娘其实知不知道这人是谁,都对这天下大势……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清宁气鼓鼓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个理,可是……可是你现在泄漏了这‘天机’,却不告诉我这人……那不是让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都去想这事吗?” 郭威笑了笑道:“平哥儿,看你阿娘急的,你就告诉她吧。便是知道了,又会怎样?我也很好奇……这人究竟会是谁?” 薛平平道:“那我……我就说了……”他闭了眼睛,又捋了捋思绪,慢慢说道,“这人……其实这些天里……一直都来咱们家,跟咱们家的关系好着呢,跟哥哥的关系更好……” 他话音未落,郭威和清宁便不约而同地各自说出一个名字,郭威说的是“赵匡胤”,而清宁却说的是“曹彬”。 薛平平不禁大吃一惊,虽然清宁说的不对,但对曹彬的判断也是基于他心思深沉、也与郭荣极其亲近的缘故;而郭威的判断……则不愧于有“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之说,极其精准! 清宁说出来后,才意识到丈夫也说出了一个人名,惊愕地看着丈夫,又转向薛平平:“平哥儿,你说我和你阿爷两个,谁说的对?”随即又叹了一声,自己也没有那个自信,“想必是你阿爷说的才更加准确是吧?” 薛平平点点头叹道:“对!阿爷的猜测是对的。” 清宁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冷笑道:“想不到现在那个看似忠厚仗义的小子,竟然会是如此……阴险毒辣的一个人!” 郭威也思绪了一会,摇摇头道:“时移境迁,或许时事逼人。不要说他现在还是个少年郞,便是你我夫妻……能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么?还有承佑那孩子,你会想到他会命人杀我么?” 清宁默然,过了一会儿方才看向薛平平:“平哥儿,那你……你师父是真的给你说过这些话吗?” 薛平平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方才摇摇头道:“有些师父说过的,有些……是他带我到他们那里的图书馆……哦……就是收集了很多很多书箱的地方,各类书箱都有,史籍……总有一套叫‘二十六史’,这是历朝历代都承认的官定史书,从司马迁的《史记》开始,还有《汉书》、《后汉书》、《三国志》……” 他说的所谓”二十六史“,是清朝时期官定的二十四史,再加上后来共和国修定的”清史“和”民国史“这两部史书。(作者注:《清史》已定稿公布,《民国史》还未成书,小说里将之加上,是说有这么一个时代,通家不必苛责深究。) 郭威轻轻说道:“这是前四史,后来史家又修了《晋书》、《北史》、《南史》以及南北朝的各朝史籍,还有唐代史家修的几种史书。不过这一共加起来才多少?应该是‘十七史’啊,难道你看到了几百年后甚至是一千多年后的史书?” 说到这里,郭威脸色更加凝重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薛平平,等着他的回答。 薛平平也是从心眼里佩服,从郭威话中可知,他是读了不少史书的,也难怪他建立后周后,便开始实行各种利民之政,开始着手筹备统一天下的规划,这说明他不但具有非常开阔的视野、胸怀,而且博览群书,也从各种书籍里汲取了无数有益的知识,所以才能做到超越这五代十国时期的诸多帝王,而成为北宋那个片面统一的基础!若是天予之年,肯定要比赵大、赵二那兄弟俩做得好!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啊,看到了许多史书,不过书太多,只能是囫囵吞枣。”说到这里,又关切地看着郭威清宁叮嘱道:“阿爷阿娘,我先前让你们练的太极拳,那可是健身养生的功法,你们可一定要天天坚持练下去,可不能半途而废!还有我给你们补益的方子,也要坚持吃,不能间断。” 郭威还未回答,清宁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那太极拳……我们能坚持着练下去,可是这药……是药三分毒,你不会不知道吧?便是再好的药,那也是药,不能天天吃的!” 薛平平笑道:“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南坡到北坡,除了白草都是药!那么我们吃的五谷杂粮、菜蔬肉类、鱼禽蛋奶之类,也可以算做是药的一种吧?就是大米饭吃多了也能撑得难受!” 清宁啐道:“呸!你这是狡辩!这粮食蔬菜那都是咱们祖祖辈辈吃过多少年的,它就是让咱们人来吃了能活着的东西!那药能一样吗?神农尝百草,最后还被毒坏了呢,说明药跟粮食蔬菜还是不一样的!” 薛平平道:“那便是不天天吃,经常性的、隔个几天吃一次总可以的吧?” 清宁还要再反驳,便见郭威笑着摆了摆手道:“孩子也是好意是孝心,你就别再说他了。你想想看,从他让咱们练太极拳开始,还有去寻了胡参来配药,都是为了咱们以及几位老人身体能更好、能长寿一些,才跟咱们说的。若他真的是个不可救药的顽劣之徒,再加上他这么小的年龄,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事?更不会管咱们的死活!” 清宁这才脸色舒缓了些,转看着薛平平,也叹息一声道:“就算是他懂了点事,知道孝顺爷娘了!可我就怕他这孝心他这懂事……持续不了三天,又会故态复萌,再来闯祸怎么办?” 郭威一听,也将目光转向薛平平。 薛平平急忙表态:“不会!真的不会的!你们得相信我啊!我既然……既然懂事了,就不会再闯祸了!” 清宁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他,那神色根本不相信。 薛平平看着她那神色,心里极其不爽,可转念一想,又急忙作出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宝宝模样,任她审视。 清宁见他这样,不觉噗嗤笑了出来:“你也不用装出这老实样子,你这样反倒让我真的不敢相信了!” 薛平平听得直翻白眼,心说我得做出一副什么样子你才能满意?反正你看我不顺眼,我怎么做你都会以为是顽劣至极,不堪造就!该咋咋滴,我就这样了!神色一变,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清宁伸手一指,让丈夫观看:“你看你看……不怪我不相信他,就这样子谁能信他?” 这话一说,把郭威也给说笑了,边笑边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也不能太苛求他了!儿子才九岁,你还能要他怎地?” 清宁正要再说,便听房门一响,进来一个丫环,躬身禀报:“阿郞、太太,老太太来了!” 郭威与清宁对视一眼,急忙站了起来,朝外走去。薛平平也急忙跟在后面,心说奶奶来了?这是不放心我还是怎的? 韩氏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郭威清宁施礼,目光在他们身上一瞥而过,转向薛平平,摆摆手道:“不用那些虚礼,我就是想着,都这么晚了,你们还拉着平哥儿说什么呢?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郭威清宁都知道,这是韩氏见他们将薛平平带到自己房间里,说话时间太长了,怕他们难为他,便过来看看。郭威急忙说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一些杂事问了问他。不想让娘担心了,我们也问完了。娘你怎么还没安歇?” 韩氏不悦地看他一眼,上前拉住薛平平,口中说道:“你们把我孙子给带过来,还问了这么长时间,我能放心睡觉?”看薛平平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又摇头说道,“看平哥儿这样子……只怕你们又吓唬他了吧?不然怎么脸色这么个样儿?” 郭威和清宁互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却又不能分辩。 薛平平轻轻说道:“奶奶,爷娘他们……也没有吓唬我,真的只是问了些杂事。我这些天在喜乐巷那边做了些东西,耗费了不少钱,爷娘他们问一下,也是正常。” 韩氏问道:“哦?我孙子又做了些什么好东西?能不能让奶奶看看?” 薛平平笑道:“能啊,不过那得明天了。明天我就拿过来让奶奶看看,好不好?” 韩氏笑道:“好好!我孙子本事大着呢,奶奶等着看你又做了些什么!”又转向郭威清宁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见郭威清宁都摇头,便拉着薛平平道,“快跟奶奶回去,都这么晚了,我怕你这小身板儿受不得这困倦,别累坏了!” 郭威清宁夫妻俩,又一起把韩氏送回她那院子里,正要进门,便见韩氏朝他们说道:“天这么晚了,你们事情多,也快回去早点歇着,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的。我们祖孙俩洗洗就睡了,没什么事的!” 郭威清宁便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韩氏便拉着薛平平回到屋里,让丫环服侍着洗漱完毕,便又亲自给他解衣,让他上床。薛平平道:“奶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这会儿倒真的像个八九岁的少儿,根本不觉得与祖母同榻有什么违和的感觉。这当然也是先前在那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已经习惯了的日常事。 郭威清宁回到自己房间,清宁便瞅着丈夫轻轻说道:“你还不去那边睡去,又回来干什么?” 郭威被妻子这么一说,也有点不自在了,便小声说道:“都这么晚了,还过去干什么?又得折腾一通,她还怀着孩子,让她睡个安生觉吧!” 清宁坐下来,发了一会儿愣,方才轻轻说道:“你倒是宽心,却不知道女人怀着孩子时,最需要的是什么!” 郭威轻轻说道:“便是以前不知道,那都有了好几个还能不知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且问你,你觉得平哥儿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少可信的?” 夫妻两个便也上榻睡下,清宁方才答道:“若是说平哥儿能编出那些话来,那怎么可能!若是相信他的话……我总觉得不太靠谱啊……” 郭威苦笑一声道:“是啊!神仙之说,总归是虚无飘渺的!若是不相信,却又根本想象不出他说的那些事的来处……,难道这神仙之说……当真不是传说……” 清宁也疑惑地说道:“神佛仙人……总是有的吧?不过是世人难得遇见,或者是遇到了也认不出来!便如平哥儿说出这些来,他说是他那神仙师父告诉他的,带着他看到的,那他师父是神仙,咱们这平哥儿……他还说他……不应该是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我怎么感觉我被他说的更加糊涂了呢?” 郭威道:“这就是神仙事啊!虚无飘渺,若真若幻,似真似假,让人摸不着头脑,分不清现实未来,便是将某些‘天机’泄漏给咱们,咱们又能相信几分?” 夫妻两个说着话,朦朦胧胧的正要入睡,便听一个丫环在门外禀报:“阿郞、太太……快起来!老太太让人过来喊你们呢!” 夫妻二人一惊,睡意顿时消失,不约而同地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说了是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急?老太太怎么了?” 丫环答道:“回阿郞太太:不是老太太有事,来人说是平哥儿……是平哥儿……发烧了,浑身滚烫,烧的厉害,还说胡话!老太太急得直掉泪,说让阿郞太太赶快过去瞧瞧!” 二人大惊失色,震惊之余,心里又不约而同地涌出同一个想法:方才他们走时还好好的,这才多大一会儿?莫不是……平哥儿泄漏了“天机”,进而遭到了天罚? 第136章 昏迷 夫妻两个急急的穿好了衣服,便朝韩氏所住的院子赶来。 来到韩氏所住的院落,便见这里已经灯火通明,服侍的几个妇人丫环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里门外,看到家主和主母过来,手忙脚乱地施礼。 郭威清宁没理她们,匆匆走进来。只听韩氏在屋里面含着悲声呼喊着:“平哥儿……平哥儿……我的宝贝啊……你这是怎么了……平哥儿……我的乖孙……快醒醒啊……平哥儿……” 夫妻二人互视一眼,匆匆忙忙走到内房,便见韩氏坐在卧榻边上,一手攥着平躺在榻上的薛平平左手,一手捶打着卧榻哭喊着。 二人急忙上前,连礼也来不及见,清宁便坐到韩氏旁边,扶住她问道:“娘,平哥儿……怎么了?”郭威则走到榻前,伸手抓过薛平平的左手,一手给他把脉一手放到他额头上,眉峰顿时紧锁起来。 薛平平双眼紧闭,脸色火红,额头滚烫炽热,脉搏跳动急促紧凑,而且口中还含含糊糊的说着胡话。 见他如此状况,郭威顿时便也有些惶恐了,急忙命人快去端一盆凉水来,随后又道:“娘,你别着急,我现在立即去请太医。平哥儿……他发烧多长时间了?” 韩氏抹了把眼泪说道:“没多久……我搂着他睡,正要睡着的时候,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这身子也太热了,而且还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梦话。便急忙摸他额头,觉得有些烫,就让人掌灯,等点了灯再来看,就……就这样的了,便急忙让人去喊你们!”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们,“这不还是都怨你们!要不是我去带他回来睡,你们不定还得收拾他多长时间呢!他才多大?怎么就经得你们夫妻两个的吓唬?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与你们夫妻犯冲,怎么就不对你们的眼呢?这还是你们亲生的啊!怎么就能下那么狠的手来整治他啊?你们……你们……怎么就能下得了那么狠的手啊……” 老太太一顿数落,不停地埋怨着,夫妻两个嘴巴张了几张,也没法分辩。怎么分辩?说真的只是在他们那儿问了些话,没吓唬他也没打他,那老太太也得信啊!不然怎么会回来才躺下就又发烧又说胡话的?连他们夫妻自己都有些恍惚了,连连回忆着,是不是真的过分了;可是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怎么过分,无非就是清宁拧了拧他耳朵,说了几句狠话,但之前更狠的话,更厉害的痛打,那薛平平也不是没挨过,可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怎么这次就出事了呢? 夫妻二人又对视一眼,觉得还是最初的那个感觉:天罚!这个小儿子对他们夫妻……泄漏了太多的天机,看他当时说那些事的时候那轻松随意的模样,连他们夫妻也给影响了,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妥,但这会儿一出事儿,顿时便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夫妻俩不觉都有些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正自想辙,便听韩氏朝郭威喝道:“你不是说去请太医吗?怎么还愣在这里?” 郭威这才醒过神来,急忙直起身来,向韩氏躬身一礼:“是是!娘,你别太着急,儿子这就立即去!”随即朝妻子说道,“你在这里陪娘看着平哥儿,我马上去请太医!”随后又朝外面喊着:“快去备马、备车!”便转身朝外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这时丫环端来一盆凉水放在榻前的圆凳上,又将手巾在凉水里浸透了,拧干了来敷在薛平平额头上给他降温。这些治疗手段,尤其是这样给发烧病人物理降温,我们的先民早就会了,只是由于历史上知识传播的工具不像现代那般迅捷,底层人家不一定知晓。 清宁站了起来,看着那水盆皱了皱眉,吩咐道:“多去几个人,再打几桶冰凉的井水来,多拿几只水盆几条手巾。” 郭府面积大,北院自有一口甜水井,这时井水也是很凉的,在这个时候做为物理降温的手段,也就只有这个最适合了。并不是每个大户都会在冬天里挖个地窖里贮存冰块的,因为不会贮存技术的话,便是做了冰窖贮存了冰块那也会很快融化成一地窖的水。 更多的井水一连提了好几桶来,又端来了好几只水盆,拿手巾浸了井水来给他额头敷上,又给他胸口擦拭着,觉得他体温降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红的可怕了,似乎呼吸也比先前平稳了些,清宁这才略微放心,转眼看着韩氏在旁默默落泪,心里又有些自责。 老太太抚养了他们家父子两代,对他们郭家来说可以说是恩深似海,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天天给他们夫妻带孩子,今天夜里要是薛平平单独一个人睡,那些丫环婆子肯定没有韩氏这么操心,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薛平平的异常呢。 郭威去请太医,是自己先骑着马带着两个长随去的,临行前吩咐马车要立即备好,随后便赶往太医署去。他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金、周两位令丞当值,总之这个时候还是去请太医最合适,毕竟在这汴京城里,论医术之高和药品之全,还没有比得过太医署的。 太医署今天当值的恰好是金正纯,两人相见后郭威将情况简单说了下,金正纯便命人去拿医箱,又给一同当值的副手交待了几句,便反来催促郭威快走。郭威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还请大令稍等,我让人备了车,马上就到。因为心里焦急,我是先骑马来的。” 金正纯点点头微微笑着道:“下官也是能骑马的,不用等了,外面备的有马,是准备着随时进宫的。看来今夜宫里是没什么,咱们快点过去贵府才是正理。”郭威还要谦让一下,金正纯说道:“文仲兄,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的!” 郭威一想正是,两人现在的交情不比半年以前,如今熟悉多了,来往也多了,情谊自然也不一般了,人家不见外,自己也不能再客套,否则岂不显得虚假?便点点头和他一块走出来,郭威命一个随从腾出一匹马来给金正纯,让他在这儿等着马车,等会载着金正纯的助手一块回去。 两人骑着马,一路疾驰,遇到巡夜的官兵远远的郭威便呼喊一声“请太医救人”,两人便马不停蹄的飞驰而过。 弄得那些官兵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相互问道:“莫不是枢密院的院判相公?”“正是院判相公,只不知是为了什么?”“没听说院判相公说请太医救人吗?肯定是他家里要紧的人得了急病!”“哎哟,这个时候得急病……那看来……是真的很急了……” 两人快速来到郭府正门前,此时府门已经打开,门房带人迎了出来,接住郭威、金正纯扔过来的马缰绳,让人牵走。 郭威、金正纯便大步走进,匆匆往里面赶去。 来到韩氏那院子,又有人迎了出来,却是郭荣。他见二人匆匆忙忙,远远的便是一礼,随后迎上来接住金正纯提着的医箱。郭威问道:“你兄弟怎么样了?” 郭荣答道:“用井水给他额头、身上抹了抹,身子不那么烫了,只是还在昏迷着,时不时的说些胡话。” 金正纯眼眉一紧:“还在昏迷说胡话?” 郭荣答道:“是!不过看他脸色没有先前那么红了,呼吸也不那么紧促,只是没清醒过来。” 郭威心里自责着,目光却看向金正纯。金正纯点点头道:“看来用冰水给他降温有了效果,不过还得仔细诊视才能得知是什么症状。” 两人来到内室,一路上不停,前面也有人在向里面禀报:“阿郞回来了……”“太医来了……”“是金大令……” 韩氏和清宁都站了起来,郭威先向韩氏介绍金正纯:“母亲,这是太医令金大令。”随后又侧过身子向金正纯道:“这是家慈。金兄请……” 金正纯先向韩氏行了礼,韩氏则道:“这位大令,就不用多礼了,先来看看我这孙子……是怎么的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清宁急忙搀扶住韩氏,走到旁边坐下,将榻边让了出来。 金正纯便上前坐到卧榻边,先抚了下薛平平额头,又翻了翻他眼皮。便听薛平平突然说起胡话来:“……别……别碰我……啊……我……不……不是……我不是……” 众人侧耳细听时,却又听不清了。金正纯又皱皱眉头,将他手腕把住,给他号脉。过了一会儿,放下薛平平手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郭荣这时走上前,递上医箱,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令,是要用针么?” 金正纯点点头,也不答话,接过医箱,又转身回到榻前坐下来。郭荣急忙搬了一张高背椅子过来,让金正纯放医箱。 金正纯微感惊讶,看着郭荣点点头,随即便把医箱放下打开,取出他的金针来。 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李静姝,举着灯走了过来,让金正纯感觉眼前一亮,但他并未朝李静姝多年一眼,仍自聚精会神的选择着自己的金针。郭荣又上前接住那针套,说道:“大令,我帮你拿着。”金正纯点点头,便取出几支金针,转过身来。 此时清宁和顾氏上前,已经把薛平平衣服全给脱了,虽然光溜溜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身患重病,并没有人觉得需要回避。 金正纯站了起来,在榻前又仔细观看一下,方才下针。 一针下去,便见薛平平身子猛然颤动一下,口中又含混不清地嚷了起来:“……不是……我不是……你们儿子……快放……放我走吧……我要……回去了……我不在……不在你们这里……我的家……家在……万寿山……五庄观……我师父……是镇元子……我是……道号……灵均……” 室内众人有的听清了,有的听个半半截截的,但都是大为惊诧,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韩氏一听就急了就要扑过去:“不能走啊……平哥儿……我的乖孙……你要是走了……奶奶可怎么活啊……平哥儿……我的孙子啊……你可不能走啊……” 清宁急忙死命地抱住她:“娘……娘……金大令在给平哥儿下针呢……娘……你别着急……平哥儿……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好的……娘……别着急……” 金正纯一动没动,又接连下针,似乎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便轻轻说道:“他正处于神思恍惚之中,此时思绪纷乱或有别思,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大家不必惊慌。”一边说一边一连在薛平平头上、上半身下了十几支金针,方才停下。 听了金正纯这番话,离得近的都注目看去,似乎看到薛平平果然比先前稳定了些,面色更趋于正常,心里都略微放下了些。只是有的不免胡思乱想,所谓神思恍惚,别有所想,会不会是那什么牛头马面在勾人呢……,先前平哥儿他说胡话还在说……要走了,不是他们家的儿子……,这话听在大家耳中,都是心头发寒。 金正纯又握住薛平平手腕给他把了把脉,之后放下再将他身上的金针拔下几根,放在另一个布囊内,又取了没用过的,再换了位置又给薛平平用了几支,又看看了他面色,方转过身来,走到桌案前,看桌案上文房四宝已经备好,连墨汁也研磨好了,便提笔开方子。写好方子后,交给郭威:“文仲兄,按方子取药,然后煎来喂下。” 郭威看了一下,便递给郭荣:“你看一下,这些药咱们家铺子里都有么?” 郭荣看了一下道:“都有。这都是常用药,不难找。” 这也是这时代的医生们大多都有的一种品德,不会故意给患者乱开药,开些不实用的药,有亦可无亦可的贵重药物也不会乱开,但真正要救命的贵重药物医生也会根据实际需要来开,并不是说因药物贵重就不给开,而是根据病患所需来开方子。 郭威便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快去吧!” 郭荣便躬身一礼,转过身匆匆离开。 这时床上的薛平平似乎有些好转,不再说胡话,呼吸渐趋正常。金正纯又检查了一遍,点点头道:“无大碍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方才如获大赦,心里顿时都觉一块大石落下,轻松了许多。 清宁亲自奉茶:“大令请喝茶。” 金正纯道了声谢,便接过来小啜一口,放下茶盏问道:“敢问小郞君是因何发病?之前可有征兆?” 韩氏看了郭威清宁夫妻一眼,脸上仍有不满之色。郭威清宁都有些愧意,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郭威轻轻说道:“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在他临睡之前,我们夫妻找他问了些事情,问的时间有些长了,大约是过了子时。”清宁轻轻补充道:“这些天来,他在喜乐巷陛下赏赐的赐第那边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做些什么,花钱如流水一般。他这孩子……年幼又有些不知轻重,忙碌起来忘了劳逸结合,可能也累着了。” 韩氏不满地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花了点钱,你们两个就把我孙子找去审了大半夜是不?” 清宁一怔,却没有接话。郭威轻轻说道:“娘,不是这么说,是另外有事。而且……而且是平哥儿他自己找我们说的,我们……我们没有逼他。” 韩氏道:“没有逼他?”走到榻前一指薛平平耳朵,“他耳朵到现在还肿着呢,这是没有逼他?” 清宁一听,顿时瞠目结舌,她想着自己揪薛平平耳朵时,也并没怎么用力啊,怎么就揪肿了呢?但面对老太太的发问,她又不能否认,只得认错:“是……是媳妇不该逼他……我……我听他言语中有些不敬,便……便揪了几下……” 韩氏瞪了她一眼道:“按说儿子是你们亲生的,我又不是他嫡亲祖母,只不过是姨祖母,不该管这些的,可是……可是平哥儿到底是我带大的啊……这些年来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我……”说着又不停的落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说,“我带着平哥儿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平哥儿多淘气啊,很懂事很听话的,怎么这回家来了,就这么不入你们两口子的眼呢?动辄打骂,屁股都给打肿了好几回,揪耳朵敲脑瓜儿更不用说,那是伸手就来啊!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啊?看着跟个十二三的小大人儿似的,其实周岁才八岁啊!你们……你们就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清宁急忙上前,扶着韩氏陪着一块落泪道:“娘,你别说这些了。是媳妇的不是,你要是心里还埋怨着,你打媳妇几下出出气好不好?可别这么哭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伤心太过可是对身子太不好了!” 郭威也上前帮着妻子说话:“娘,金大令说过了,已经不碍了。大令现在问话,是要寻清缘由,好给咱们平哥儿好好的诊治,你要是再哭,不说哭坏了身子,可又要耽误了金大令给平哥儿诊病了!” 韩氏一听,急忙收住哭声,接过清宁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眼睛,又洗了把脸,方才坐了下来,朝金正纯道:“让大令见笑了。” 金正纯道:“怎会!晚辈与文仲兄一见如故,如今更是情谊深笃,便如异姓兄弟一般,老太太也如晚辈母亲一般,一样的心疼孙子孙女,晚辈是感同身受,哪会笑话?” 韩氏这才点点头道:“我没事了,你们接着说吧。” 金正纯便又问了些情况,仔细想了想,便又提笔开了张方子,递给郭威:“文仲兄,先前那张方子,是急诊所用,那一副药连煎三回,煎成这茶盏左右的药汤给他喂下便可。这张方子,是之后的,一共三副,每天一副,一副三煎。他若是能用些饮食,便在饭后半个时辰后再服用。” 郭威点点头接过来,便递给侍立在旁的大丫环紫樱。紫樱随即便退出去,找人去自家药铺里去寻郭荣,让他把药一块抓回来。 清宁这才说道:“又让大令费心操劳了,还请去歇息一下,用些茶点。” 金正纯也不客气,点点头便站了起来。郭威便陪着他一块到前边正厅,用些酒饭。 两人在正厅里一边小啜慢饮,一边说着些闲话,不过两三刻时间,便听郭府门房来报,说有太医署的人陪着宫内一位小内侍来寻金大令。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互视一眼,心说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郭威却又多想了一些,平哥儿说……陛下寿数已尽,命不久矣,莫非是…… 两人不及多想,便急忙迎了出来。便见太医署的一位医博士陪着一位小内侍走来,见了二人那医博士和小内侍急忙施礼:“见过院判……” 郭威看着那小内侍,依稀觉得有些印象,便问道:“你叫竖岩?是服侍陛下的?” 竖岩急忙点头,不知怎的的看见郭威那副和蔼的脸色便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答道:“是!” 郭威问道:“你深夜赶来,可是宫内有贵人抱恙?” 竖岩低头答道:“是……是一位婕妤身患微恙。” 郭威心里一紧,眼神不觉凌厉起来,盯着那竖岩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对金正纯说道:“既然是宫内贵人有恙,那威就不留金兄了!” 金正纯心里也有些奇怪,不过他也不能多问什么,便向郭威抱拳一礼:“那下官就告辞了。” 郭威还了礼又道:“待某让人把马车赶过来,或许还快一些。” 小内侍竖岩轻轻说道:“院判,小人来时有马车,请金大令随小的一块去就行。” 郭威微微点了点头,看向金正纯,征求他的意见。金正纯道:“既有宫车,那就不烦文仲兄了。下官告辞,文仲兄留步!” 郭威便送到府门口,看着金正纯和小内侍竖岩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离,渐渐隐没在夜色中,仍然静静地站立在夜色之中。 夜风徐徐吹过,十分凉爽宜人。但郭威一人独立在府门内,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出,逐渐笼罩住全身,让他如处寒冬腊月之中的寒夜朔风之中! 第137章 帝心 清宁见丈夫送客人,许久都未转回,心里也有些不放心,安慰了韩氏先休息一下,便来寻他。一直走到府门内,方才看到丈夫孤零零的身影,不觉一惊,随即上前,轻轻问道:“文仲,宫内来人了?可是知道了些什么事不成?” 郭威这才醒过神来,看着妻子微微一笑道:“不是……没有什么的。先前和金大令一块用了些酒饭,有些闷热,送他到这里来,看这过门的夜风刮着,我贪关着凉快,我便多留了一会儿。” 清宁低下头默默一语,过了一会儿方才轻轻说道:“文仲,你我夫妻二十年来相濡以沫,两身一体,两心一志,才跌跌撞撞的走到今天,算是有了个好结果;这些年来除了朝堂之事,有关咱们家的事情,你没有瞒过我一件;这会儿……你说这些……可是怕我知道了担心么?”见郭威仍然不说话,便轻轻说道,“连平哥儿那些‘天机’都知道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我夫妻听不得的?” 郭威以前很欣赏妻子在某些方面的敏感,但这时却实在是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叹息一声道:“是真的没有什么。我问那个小内侍,这时候派他出来寻太医令,可是宫内哪位贵人有恙,他只说是有位婕妤患了小病,别的什么也没说。” 清宁听后,仍然有些不相信:“文仲,你在我面前可是不会说谎的!” 郭威目光朝左右微微转动一下,见并没有任何人在窥视,便陪着妻子缓缓朝内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我并没有存心瞒你什么,不过是我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清宁心里一紧,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蹊跷?” 郭威轻轻说道:“那个小内侍原先是跟着木汲的,现在跟了应诚,在应诚身边跟着服侍陛下。此时他过来找金正纯,却说是一位婕妤病了,所以我觉得有些蹊跷。” 清宁顿时便停下了脚步:“莫非……是皇帝让他来咱们家……探听情况的?” 郭威摇摇头道:“那倒不必,他来咱们家能探听到什么?”清宁此时也明白过来,接着说道:“哦,是找金大令去宫内,有什么事一问金正纯,便清清楚楚了!”说到这里,心里顿觉一阵寒意涌上来,迅即便笼罩了全身,“这汴京城内的高官权贵,不论哪家若有人得了病症,都会去找太医,怎么我家平哥儿就值得他费那么大心思……” 郭威苦笑一下道:“还不是为了那件重宝!” 清宁一怔,随即也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别有心思啊!难道我那位好姐姐和他已经说过那些事了?”想了一下又有些奇怪,“也不对啊!武丽云这些天来足不出户,也不跟人来往说话,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跟任何人都没有接触过,那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见丈夫沉默不语,心里又翻腾一番,突然又有些寒意笼身,不禁打了个寒颤,“莫非在咱们家也有……也有……他派来的密探什么的?” 郭威低声说道:“便是有……那也不过是帝王手段,实属正常。” 清宁沉默下来,稍过一会儿又小声说道:“若是真的有什么……他……会不会对你……对我们家下手?听先前传出来的风声,要调你去杜重威麾下,这是想明着欺侮你还是先做个试探?” 郭威道:“便是真的去了杜重威那里,就那草包……能奈我何?不要说那草包手里无权,根本无法一手遮天,就是他真的是北营统帅那又怎样?军中将士最恨的是什么人?就是他那种凭借裙带关系上位、没有真材实料却又妒贤嫉能、争功诿过之人啊!别人在前方拼命流血,他在大帐里躺着睡觉还嫌不爽,动不动打个密报,克扣个粮饷,看谁不顺眼不合他的意都要挑几根刺,他这些年来……是光栽刺不种花,得罪的人不说遍及天下,那也是到处都是啊!” 清宁还是有些担心:“可你要是真的去了他那里,人都说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他是你的上官,真要挑你的刺……甚至对你起了坏心……那可怎么办?” 郭威拉起妻子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就牵着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你都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清宁一怔:“什么?” 郭威低声笑了起来:“我是兵部侍郎衔,差遣实任枢密院院判!虽然说是挂个虚名,这几年来大半时间在外,可一年里还是有一小半时间得去枢密院坐班啊!” 清宁还是有点不明白,不过见丈夫那么自信,也被他感染,心里轻松了许多:“可是……我还是担心,你要是真的去了北边……” 郭威轻轻说道:“那草包去领兵,不惹起兵变就算他有本事!我郭威二十多年都在军中,也算是功勋卓着!又在兵部、枢密院这两个差遣上待了这么些年,我去军中……便是如鹰击长空、鱼如江海!”说到这里,转过脸来看着妻子,“这回你明白了么?” 清宁一想也是,便是再无实权,那也是在兵部、枢密院待了好几年,之前在军中更是长达二十多年,而且真的是战功卓着,威名极盛。她轻轻说道:“我明白,但我还是担心……担心……”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着丈夫。郭威自是知道她话中未尽之意,也小声温柔地答道:“暂时还是不会的,毕竟我没有什么犯忌之处。再说……呵呵……便是因平哥儿之事想对付我,那也只能暗中下手。真要以平哥儿诅咒之名来处置我……何以对朝堂?何以服天下?想要暗中对付我……呵呵……虽说我不结党,但我可不是一个人!” 清宁自然知道,郭威结义十兄弟,虽然现在位居高位的只有大哥李琼、三哥刘知远和他,别的兄弟散在各处,名位看似不高,但都掌握着一定的实权,尤其是兵权!更有几位兄长甚至不在这混乱的列国政权中,而且拉起一班人马,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啸聚山林,占山为王!看似许多人多年来没有来往过,但真的没有往来吗? 夫妻两个慢慢走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能听出是郭荣回来了。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看向从夜色中走出来的郭荣。 郭荣急忙上前行礼:“阿爷、阿娘,我回来了。”又朝身后的长随手中一指,“两张方子的药也都捡回来了,咱们家铺子中都有,倒是方便。” 郭威点点头,清宁说道:“快点过去,你祖母只怕都等急了!” 郭荣应声是,便带着长随匆匆朝内院走去。 一副药煎好,给薛平平喂了下去,不多时便见薛平平气色更加好了,众人看着越发的放心,这才长舒一口气。这时从外承隐隐传来鸡鸣声,不少人朝窗外看去,原来天色已经大亮,那鸡鸣声都应该是最后一遍了。 郭威和清宁又上前给薛平平仔细检查一遍,虽然他还处于昏迷之中,并未醒过来,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就是体温还稍嫌有点高,看来金正纯的金针和方才喂他吃下的药,都已经起了作用。 郭威便转身对韩氏说道:“娘还是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我们看着。若你不放心,你歇一会儿再来看看你孙子好不好?” 韩氏上前握住薛平平的手,又用额头碰了碰他额头,见他确实好转一些,方才点头道:“那好我就歇一会儿。不过……我不到别处去了,本来我就是搂着我孙子睡的,这会儿我还搂着他就是了!” 郭威还要再劝,清宁朝他使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郭威也就不再劝了,便朝室内众人说道:“大家都在这里忙碌了大半夜,这会儿没什么事了,都去歇一歇。”说罢便朝韩氏一礼:“娘,你歇着,儿子告退。” 韩氏这时的一颗心全系在薛平平身上,便朝他挥挥手坐到了卧榻边。郭威便退了出来,清宁便服侍老太太上榻躺下,见她仍然伸出胳膊搂着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便上前给他们祖孙俩盖了床薄被子,便退到桌案旁坐了下来,将胳膊支在桌上打了个盹儿…… 皇宫之中,金正纯跟着小内侍竖岩来到一间偏殿,这里陈设简单,正中一桌一凳,最里面靠墙还有一张精致的桌案,后面设了张坐榻。房间内除了才到来的他们两个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人。金正纯有些奇怪,便看向竖岩。竖岩陪着笑脸说道:“金大令,我是奉命去传你的,你先在此稍候。”说罢便请金正纯坐下来,又端来茶点,“大令,你先在此稍歇,也可以打个盹儿,我去禀报少监。” 金正纯见这小内侍清秀机灵,又一直陪着小心,不觉便对他起了些好感,便也和颜悦色地说道:“黄门请便,我在此候着便是。”见竖岩退出,便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喝了口茶汤,思索一番,也没想出来什么;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下,看东方天际已经发白,心说就要天亮了啊,朝殿外看了看,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更没看见什么人,百思不得其解,便又退了回来坐下,干脆不想了,便趴在桌案上小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已经沉睡的金正纯只听耳边有人轻轻呼唤:“大令……大令……金大令……醒醒……醒醒……陛下来了……”悚然而醒的金正纯顿时跳了起来,朝旁边一看,便见那竖岩正站在一旁,轻轻向他说道:“金大令,陛下来了。” 金正纯又是一惊,急忙整了整衣衫,见自己并无不当之处,便朝门外观看:“陛下……在哪里?” 竖岩朝门外一扬头,随后便退到门口,躬身侍立。 金正纯急忙走到房间正中,恭恭敬敬地站好。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石敬瑭在几个内侍簇拥下,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躬身施礼的金正纯,点了点头,便走到那桌案后坐了下来,随后朝金正纯道:“金卿,坐下说话。” 金正纯谢过,便走到原来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 石敬瑭端起内侍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问道:“朕亦曾听说金卿家中双亲虽然高寿八十有余,但依然身体健硕,耳聪目明,看来还是会些养生之法啊!” 金正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陛下:臣家数代行医,臣亦是自幼便跟着臣父学医,幼时便被父亲教导,言行饮食,行动坐卧,皆有一定之规。时间一长,便形成了习惯,臣父或因此而体壮,其实当不得陛下谬赞。” 石敬瑭笑着摆了摆手:“哎,金卿不必过谦。”又问了问其家中子孙状况,好像是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突然相遇,便拉起了家常一般。 金正纯略带拘谨地一一作答,只是心里有些纳闷儿,难道不是什么婕妤有恙,而是皇帝有事找他?但说了这半天的话,也没谈什么要紧事,尽说些家长里短了。他自问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微末之官,平时连个朝会都没资格参加的技术性官僚,皇帝到底会有什么事来找他呢? 皇帝又问了一些闲话,见金正纯仍然放不开,心里暗自摇头,心说这些医官品性不行啊,若是见到个陌生的有威仪的上官,会不会吓得腿都软了呢?便不再兜圈子了,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然后看着茶盏里微微荡漾的茶汤,似乎不经意的问道:“卿今天当值太医署?”见金正纯点头,便又问道,“怎么朕让你去找你,却没见到你呢?” 金正纯筡:“臣在署里当值时,枢密院院判郭威来找臣,说他幼子突发急症,高烧不止,昏迷不醒,当时是很着急的。臣当时只想着救人如救火,给署里交待了几句,便去了郭府里给他家幼子看诊去了。” 石敬瑭微微笑了笑,随口问道:“原来如此啊,难怪。朕亦曾听闻你本性纯良,以医济世,最见不得病患受苦,有时还会在自家门外舍药舍粥。” 金正纯道:“是臣父一直教诲,说臣蒙圣恩得任太医署,已经是臣家数代中最有出息的,也不知臣家能不能享得了此福,常教诲臣说对陛下对朝廷要忠诚勤谨,对病患要怀仁爱之心,平时更要多行善事,多积阴德,能帮人一把就把人一把,如此或可保臣家门平安。” 石敬瑭笑了笑道:“金卿到时谨记了你父亲的教诲,方得如今高位啊!”随即便转了话题问道,“金卿方才说郭文仲去找你时,是很着急的,说他幼子高烧昏迷,你去了可好些了么?” 金正纯答道:“臣去后,给其幼子用了针,将其状况给稳住,随后又给他开了药,药还没有捡回,便被内官给带进宫来。从郭府离开前,郭威幼子病情已经无大碍,只是还未醒来。” 石敬瑭道:“哦?还未醒转?金卿可诊出是什么病症?却是因何而发?” 金正纯道:“是身体乏累至极而导致。其幼子周岁不过八岁,但听其家人说极其要强,近来又在陛下赐给他的那座宅第里不知忙碌些什么,听说是花费了很多钱财,夜里又被郭威夫妻叫去盘问了半夜,未得及时休息,期间或还曾因大汗时用冷水冲身,他年幼支撑不了,进而大病也是常理。” 石敬瑭见他仍然小心翼翼,便笑了笑道:“郭文仲也是朕之心腹之臣,曾育有三子,如今只得一个幼子幸存,却又得了重症,朕听说也是为之担忧啊!哦,金卿不必多想,朕只是想着若是文仲那里有什么需要,朕或可帮上点忙。文仲那里……哦,他那幼子郭仪,除了高烧昏迷,没什么别的事吧?” 金正纯有些迷糊了,心说皇帝便找他问郭威,虽然奇怪也能理解,可是好像对那个孩子极感兴趣,莫非有什么隐情?随即想起一个传闻,便是皇帝陛下的幼女宁阳公主,似乎到了议亲之时,那郭仪不但获赐宅第、金钱,还有个五品的散官,自唐代时尚公主的驸马都尉便是五品官,莫非是……皇帝想招那郭仪为驸马这才把他找来详细询问?皇帝听说将要议亲的男方得病,自然要问候清楚,不然给自己女儿找个病秧子,那不但是自找麻烦,还真的窝心! 金正纯心念急转,但回答皇帝的话可不容迟疑:“回陛下:那孩子……哦……郭威幼子郭仪,其身子底子倒是极好的。虽然年才八岁,但身材已经长得好似十二三岁,此际虽病,但经臣诊治后,很快就能痊愈。” 石敬瑭心说我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么?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盯着金正纯轻轻说道:“金卿,那孩子……这次突发重病,真的没什么隐情?” 金正纯一愣,心儿扑腾跳了一下,心说皇帝……这么问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他又想知道些什么呢?我就是一太医令,别的……也不懂啊,问我也是白问,可皇帝为什么还反复的在问那个郭仪的病情?到底是不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婚事啊?这帝心……可真的难以猜测,或许这就是圣意难测?不过这些念头也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便抱定一个宗旨,不管皇帝问什么,我就照实回答便是:“回陛下:臣去郭府时,只见郭仪躺在卧榻上,其祖母韩氏坐在一旁落泪,期间还在责备郭文仲夫妻,说他们不该逼迫太甚,更不该打骂;郭威夫妻并未争辩,而且俱有愧意。臣给郭仪诊脉时,郭仪还在说胡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甚清……” 石敬瑭倒似对此颇感兴趣,便和蔼的问道:“哦?还说胡话……听不清楚……嗯……金卿可曾听到些什么?” 金正纯回忆着慢慢说道:“臣……只到其中断断续续的不成语句的一些……他说的是……哦……臣想起来了,臣握住他手腕时,他说不要碰他,还说……‘我不是你们家儿子,快让我走吧……我不在这里待了……这不是我的家’……就这些,臣听了也是诧异至极,当时心想……莫非是……什么阴司来勾人的来勾他……”说到这里又急忙说道,“陛下,臣糊涂……竟然将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这……这可真的……” 石敬瑭微微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皱眉问道:“金卿,你只听到了这些?”见金正纯点头,方又喃喃自语,“莫非真的有阴司勾人之事?还是说……那郭仪真的不是此间之人……”随即又问道,“金卿,你给那郭仪看诊,他一直昏迷着吗?” 金正纯点点头道:“回陛下:郭仪确实是一直昏迷着,直到臣给他用过针后,虽然状况缓和一些,但仍未苏醒。之后从昏迷转为昏睡,臣方才由郭文仲陪着用了些茶点,直到宫里内官来寻臣进宫,臣来时郭仪仍未清醒。” 石敬瑭点点头道:“仍未清醒,莫非还在危险之中?” 金正纯道:“危险倒是没有,只是神思未定,臣便在方子中加了些安神药物,可以让他神思清静一些,如果要想苏醒过来的话……大概在近午时分。” 石敬瑭道:“不想以郭文仲之贤名,竟然也会屡遭此厄难。”随后又摆摆手道,“如此朕也不留你了,你去给婕妤诊治一下,看看她的状况,仍去郭府。若是郭仪之症有什么难寻之物,你在太医署里找找;若是难找的话,也可以来告诉朕,朕帮文仲找!” 金正纯低头说道:“陛下天恩浩荡,臣亦感同身受!必转告文仲,使其知陛下之恩德!” 石敬瑭又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乏地道了声“去吧”,便朝后半躺了下来。金正纯便恭恭敬敬地施礼告退,跟着小内侍竖岩,来不远处的另一座偏殿。那殿门口站着两个内侍,见竖岩过来,点点头朝殿内一伸手,示意他领人进去。两人进了殿,只见殿内侍立着几个宫人,里面一座帷幄遮掩的卧榻,卧榻外摆着一张几案。竖岩紧走几步,向侍立在卧榻边的一位宫人说道:“姐姐,这是太医令,奉旨来与婕妤诊病的。” 那女官面色冷漠地看看两人,转身低头朝帷幄内低声说了几句,好像在禀告,随后便伸手于帐内,握着里面躺着之人的一只手臂,给她放在卧榻前的几案上,然后朝金正纯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金正纯也不多说,上前施了一礼,然后伸手将手指搭在那手腕上。虽然因帐幔遮挡,看不见里面之人的面貌身体,但这只手臂……手腕处显得很秀气的两粒鲜红的小痣横亘在腕脉两旁——先前他也曾给这只手臂的主人切过脉看过病啊,这时立即便让他认了出来,心里不禁一惊:这不是郭府女主人柴郡君的那位姓武的姐姐吗?她怎么进宫了,还成了陛下口中的婕妤? 第138章 避祸 金正纯心里疑惑,但却不敢表现出来,规规矩矩的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给这位贵人诊脉。诊过之后,便退了出来坐在桌案旁,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自己的诊断,再另用一张纸给开了方子,之后又审视一遍,确实无误,方看着旁边的竖岩说道:“好了。” 竖岩便又带着金正纯离开,直到将他送到宫门外,这里仍有马车在等候着。 竖岩看着金正纯微笑着,轻轻叮嘱道:“金大令,今天进宫之事……还请不要宣扬。” 金正纯也轻声答道:“黄门放心,吾亦懂得规矩。” 竖岩轻轻点点头又微微笑着说道:“那金大令好走。”说罢便抱拳一礼。 金正纯也微笑着回了礼,方转身上了马车,返回太医署,心里想着事情,可也不敢表现出来。 到了近午时分,郭府这边一直昏睡不醒的薛平平果然醒转。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紧紧盯着他,一脸忧色的韩氏,不由得笑了起来:“奶……奶……” 他的笑容有些艰难,有些苦涩,似乎是历经了千难万险一般,声音也有些虚弱无力,听得韩氏心里一颤,眼泪又滚落下来,一把搂住他哭喊道:“平哥儿……你……你可把奶奶给吓死了……啊……” 薛平平试图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但感觉到很虚弱,根本起不了身,可见祖母那伤心至极的模样,心里也是极其难过,急忙做出一副笑模样来安慰道:“奶奶……我……我这不是没事吗?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我好像……身上一点劲都没有……”好像他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异常,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半夜半天的时间。 清宁在旁急忙搀住韩氏说道:“娘……娘……平哥儿能醒过来,就是没事了!娘……你别哭……别哭……平哥儿……你说你身上一点劲都没有?那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清宁见无法止住韩氏痛骂,便换了个法子。果然一问到薛平平是不是饿了,韩氏便急忙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的问道:“平哥儿,你要不要吃东西?想吃什么奶奶让他们弄去。” 薛平平突然想起当初受伤,却是张记吴氏和张同芝顾氏他们都在这里,忘了是谁说起弄个凤凰蛋来给他吃的事来,见祖母这般伤心,便小声说道:“奶奶,我想吃……我想吃凤凰蛋……” 韩氏一怔,不觉目瞪口呆:“什么……凤凰蛋?” 旁边众人本来都极沉重的心情,可一听薛平平还有心说笑话,尤其是想起了当初顾氏和清宁斗嘴说起的那笑话,不觉都噗嗤笑了出来,可又都急忙忍住,一个个憋得脸色紫涨,似乎很难受的模样。 清宁也忍不住笑了,又急忙忍住,瞪了薛平平一眼:“既然你都能说出这混账话来,看来你还真的是没事了!凤凰蛋没有,爆炒大栗子倒有一大把,你想不想吃?” 薛平平急忙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来,小声说道:“粥……就白米粥就行……想吃些清淡的……” 清宁转过身来道:“快去看看厨中熬没熬白米粥!另外煮几个鸡蛋鸭蛋来。”又转身看着薛平平道,“凤凰蛋没有,鸡蛋鸭蛋管够!” 连翘苏叶两个丫环一直插不上手,侍立在旁边没事干也是心里着急,此时听清宁吩咐,便急忙应一声,拔腿便朝外走。不多时,两个丫环各提了个食盒返回,放在桌案上打开一个,拿出一个大瓷盆,两只小瓷碗来,盛了一碗粥端过来。 韩氏急忙接了过来,用小瓷勺子舀了一勺儿,轻轻吹了吹,又用嘴唇微微碰了一下试了试温度,觉得正好,方才喂给薛平平。 两个丫头便站在桌案旁,慢慢地剥着鸡蛋鸭蛋。 韩氏一直将一小碗粥喂给了薛平平,又喂他吃了一颗鸡蛋,见他摇头说不吃了,面色也好多了,能撑着身子坐起来,方长舒一口气:“能吃下饭了,奶奶这一颗心哪……才算是放了下来……”说罢转身又亲自去盛了粥,再来喂他。又喂完了一碗粥,再喂了个咸鸭蛋,去放下了碗,看着另一只食盒问道:“这里是什么?” 苏叶上前答道:“回老太太:这是平哥儿的药。先前太医叮嘱过的,说是饭后要用。我们去拿粥,见药也煎好了,就拿了过来,这会儿应该正好可以用了。” 韩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嗯,你倒是机灵。你是服侍平哥儿的苏……苏……” 苏叶急忙答道:“老太太,奴婢苏叶。” 韩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又转过去看了看连翘,皱了皱眉:“你也是服侍平哥儿的?” 连翘急忙上前躬身答道:“是!奴婢是服侍平哥儿的连翘。” 韩氏道:“太瘦了些,这么个弱身板儿,真要有什么事儿,怎么担得起来?” 连翘不解,看着老太太有些不明所以,脸色慢慢红着低下了头。 清宁在旁轻轻说道:“老太太嫌你太瘦了!以后吃饭多吃一碗,没事跟我练练!你看苏叶,虽比你小两岁,可是个头儿都快赶上你了!这身子也比你壮实,脸蛋儿圆圆的多喜庆,这才招老太太喜欢呢!” 连翘红着脸嚅嚅应道:“是……是……” 韩氏却不理睬她们了,便又转向她的宝贝孙子:“平哥儿,饭吃了就该吃药了!”看着薛平平苦着脸,又哄道,“乖孙,快来把药吃了,奶奶这里还给你留着糖豆儿呢!” 薛平平只得答应着,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韩氏便急忙来扶他,让他半躺着,接过药碗,拿过小瓷勺子,就要舀着喂他。薛平平伸出手来,接过药碗,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觉得温温的也不烫,索性一扬手,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又苦着脸道:“哎呀……真苦啊……” 韩氏却笑了起来:“知道苦了啊……那就是好了……来来,奶奶给你留的糖豆儿,快喝口茶水吃了糖嘴里就不苦了!”说着就要把那什么糖豆儿往他嘴巴里塞。 薛平平急忙避开:“奶奶……奶奶……我喝口茶就行了……奶奶……我不吃糖豆儿……我都多大了,还吃哄小孩儿的糖豆儿?” 韩氏笑道:“你多大了?你才九岁啊!其实说是九岁,可九周岁的生日还得大半年呢!”又把手里的糖豆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吃。 薛平平无奈,只得将几颗糖豆儿塞到了嘴里,嚼巴嚼巴就咽了下去,摇摇头道:“哎呀……奶奶,你这是……这是从哪弄来的糖豆儿啊?怎么一点都不甜,这么难吃呢?” 韩氏一怔,随即说道:“不是……这糖豆儿是你娘买来孝敬奶奶的,我吃着很好很甜啊,怎么你吃着不甜?哦,对了,一定是你才喝过药,那药是苦的,这糖豆儿吃了就不甜了。等会儿你再吃,就觉得会很甜很甜的!” 薛平平仍然摇头:“一点都不甜,奶奶,咱们家自己做的白砂糖你尝过了吗?那才是真的甜,比这个糖豆儿可甜多了!嗯……我怎么忘了……可以用这白砂糖做很多的糖豆儿啊……各种各样的、各种味道的水果糖、饴糖、奶糖……都可以做的,等我做了给奶奶尝尝!咦……对了,真要拿出去卖,那肯定会更赚钱啊……” 韩氏急忙说道:“别别……可别再操这些心了!乖孙,只要你好好的,那奶奶心里就踏实,就甜的很!” 他们这里正议论着,清宁看着话越来越多的薛平平,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心说总算是好了,算是虚惊一场。可随即又疑惑起来,他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会是什么缘故?莫非真的是天罚?可若是天罚的话,怎么又这么容易就给治好了…… 这时郭荣匆匆走了进来,先向祖母施礼,又看看薛平平,问候了几句,便向清宁使了个眼色。清宁便站了起来,向韩氏说道:“娘,平哥儿看着是好了,不过还得休息,娘你在这儿陪着你这宝贝孙子,我有点事和荣哥儿说。” 韩氏摆摆手道:“你们忙去吧,我们这儿没什么事了,若是有事我让你再去找你们去。” 清宁便跟着郭荣出来,走到另一间房中,看着面色凝重的长子问道:“荣哥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郭荣点点头道:“阿娘,姨妈……她不见了!” 清宁一惊:“不见了?怎么回事儿?” 郭荣轻轻说道:“方才娘你派去服侍姨妈的丫头来禀报说,武姨她昨天晚上就早早睡下了,临睡前说不要打扰她。丫头婆子们也没多想,往常都是这样的,她们也没多想。谁知今天上午,见她还没起来,便喊她起来用膳,谁知怎么喊她房间里都没人应声。她们觉得不对劲儿,想着是不是病了,便急忙进房去,谁知她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卧榻上铺盖什么的也叠得整整齐齐,就是没人。因为头天临睡前武姨妈吩咐过,不许打扰她,因此直到方才她们才发现她不见了,便在周围找了找,没找见人,当时都有些慌了,便急忙来禀报。”说到这里,郭荣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娘,你说武姨妈她……会不会是自己走了?” 清宁瞅瞅他没回答,也没做声。 郭荣补充道:“我接到丫环婆子们的消息,便也急忙去看了看,也带着人在咱们府里找了一遍,也没找着人;问过门房,都说没见她出门。这就奇了,她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的离开咱们家的?” 清宁想起先前丈夫的判断,苦笑一声道:“或许……有高人帮她吧。”意兴索然地摇摇头道,“现在这事你不用管了,反正也找不到。再说她那么大的人了,想去哪里咱们也管不着啊!”想了想,突然间就下定了决心,轻轻说道,“荣哥儿,先前我和你父亲跟你说过的事情,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郭荣一怔,随即答道:“都准备好了。娘,真的要走么?” 清宁道:“不走怎么办?难道在这京城里等着人家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来?” 郭荣沉默下来,低着头思考着。便听母亲又小声说道:“咱们家里亲戚得快点走,若是都挤在一块走,那就太显眼了。” 郭荣道:“娘,关于这点我倒觉得不妨一块儿走。就说亲戚家有急事大事,咱们都得去帮帮忙。就是有什么大事得想想,不能让人觉察着太虚假了。” 清宁想了想道:“你姑娘家不是有个小叔子快要成亲了吗?就拿这个说事,这是咱们家的亲家,亲家小儿子成亲,咱们去帮帮忙天经地义,谁都说不什么话来!” 郭荣道:“我听说是定的日子是秋里,这要是说是这时候……” 清宁说道:“这样,我和你父亲写封书信,你带着礼物亲自送过去,有些话不好写在书信上,你就再跟他们解释一下,让他们务必帮忙。” 郭荣笑道:“姑娘姑父在他们家也算是有出息的了,这个忙他们肯定会帮的。” 母子两个商议好了,便等着郭威从枢密院回来,将事情和他说了。郭威想了想也赞同,便提笔写了书信。 等到第二天,郭荣便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在开封城里的集市上采购了一批礼物,再加上自家的白砂糖等物,准备了好些礼物。郭府里忙忙碌碌的收拾了几天,几家亲戚也都收拾了些礼物,闹得纷纷扬扬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等到郭威清宁来跟韩氏说,让她也跟着郭荣一块去李家时,韩氏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她年纪大了,若是去了亲戚家,肯定会给人添麻烦的,她就在家里哪也不去。弄得郭威清宁也是无可奈何,最后还是郭荣悄悄跟父母说,让弟弟去劝。或许薛平平一劝,她就去了呢? 郭威觉得不靠谱,便摇摇头道:“你祖母不去,怕就是记挂着你弟弟。他自出生以来,除了遇到恶人的那几个月,你祖母她还从来没和你弟弟分开过,若是你弟弟跟着她一块去还好说,若是说你弟弟不去,她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去的。” 清宁苦笑道:“这现在不是没法嘛,让平哥儿去劝劝她,或许就有用呢?” 郭威点点头道:“那就让平哥儿去劝,反正是他大嘴巴惹出来的事,他也该去劝劝了。我看他也担心着呢,只是舍不得分开,心里为难,所以这几天什么话都不说。” 郭荣便乘着韩氏稍离开的一会儿工夫,来找薛平平,将让他劝说韩氏离开的话说了。薛平平挠挠脑壳也有些为难:“让奶奶离开?我怎么说?说我不跟着她一块走?那她也得答应啊!” 郭荣道:“这事儿可是你嘴巴不严实惹出来的,如今想让咱们家的人出去避避风头,奶奶不走咱们家里人不都得提着心啊?你跟奶奶最亲,你去跟奶奶说说,或许她就听你的话了呢!” 薛平平想了又想,也担心石敬瑭突然发疯,那祖母韩氏可也是他最放在心上的,她又年纪大了,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那或许会真要了她的老命,那他薛平平还不得懊悔死了?事后便是杀了石敬瑭又有什么屁用?便答应下来,随后便等着韩氏回来。 韩氏回来,见两个孙子正坐在一起说话,便笑着说道:“你们兄弟两个有什么新鲜事,说给奶奶听听,让奶奶也解解闷儿。” 薛平平笑着说道:“我正和哥哥说用咱们家白砂糖做各种各样糖豆的事呢,让哥哥赶紧的做好一些,好带到姑娘姑父家去喜糖,那不比以前什么礼物都好?” 韩氏听了眼睛也是一亮:“哟!你还真的要做啊!那可……”随即便又皱上了眉头,“平哥儿,你这身子还没好透呢,就又来操上这个闲心了?”又看着郭荣埋怨道,“你这当哥哥的,素来稳重最懂事不过的,怎么现在又来让弟弟费神劳心的呢?” 薛平平看郭荣陪着笑也不分辩,便笑着帮他解围:“奶奶,不是哥哥来烦我,是我让人找哥哥来的。奶奶,你想啊,咱们家现在这么多人,要想让大家都过得好些,那不得好好赚些钱?咱们家又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就凭着正路子挣些钱,每年还舍粥舍药济贫惜苦的花出去那么多,就凭现在这些远远不够啊!奶奶你心也是最善的,你也想多帮些贫苦的人是不是?那咱们做的这些新鲜的、以前没有的,挣的都是富贵人家的钱财,赚得多了既能让咱们家过的更好,也能帮更多的贫苦人,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韩氏看着他说道:“怪不得你娘老是想要揪你的嘴巴,奶奶说你你这小嘴巴也巴巴巴的犟个不停,还尽是些歪理,弄得奶奶也想拧你了!”说着便做势伸出手来要拧他嘴巴。 薛平平急忙躲闪,一脸的委屈说道:“哎呀……奶奶……你也来揪我啊……你不心疼我了吗?哎呀……那我这以后还怎么过啊……” 韩氏轻轻啐了一口,随即笑骂道:“呸!你要是不懂事,以后也来跟奶奶顶嘴,那奶奶就不心疼你了!” 薛平平一听,便做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抱住韩氏便摇晃起来:“不行不行!奶奶不能不心疼我……不行……奶奶……你不能不心疼我的……” 韩氏急忙拍拍他的手道:“别摇别摇……奶奶都要被你摇散了……好好……奶奶心疼你……心疼你……谁不心疼也得心疼我这宝贝孙子啊……”等薛平平停下来,一转眼看到郭荣在旁看着他们傻笑,便指着他道,“荣哥儿,你都是大人了,马上就要成亲了,可不能捻酸吃醋。” 郭荣急忙笑着说道:“奶奶,看你说的,这是我弟弟,他还小着呢,奶奶心疼他正是应该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奶奶带着我,不一样的宝贝着?” 薛平平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沓叠好的纸张,递给郭荣说道:“哥哥,这是糖豆的配方,上面的各种颜色你试着用一下,只能用这些蔬菜水果里的颜色,不能用染料什么的来代替。入口的东西,咱自己能吃才能卖给别人。” 郭荣笑道:“这个我自然懂得,何况你说的这些先前没有,真做出来的话那是独一份,又是赚富贵人家的钱,那怎么也能卖个好价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况……就咱们做的那些东西,不说别人,就你那个契丹公主他们那里就要了许多。这各色各味的糖豆要是做了出来,那我估计单是契丹那边就能抢着买空!——他们便是到处抢,这些东西他也抢不到,还是得拿钱来买!何况……他们抢得多了,根本不差钱,咱们多挣些他们的钱,也好贴补一下咱们这边的穷苦人!” 韩氏一听贴补穷苦人,便连连点头:“听到你们兄弟这么说,奶奶心里可就比吃了什么好东西得了什么好宝贝还要高兴呢!须知这天底下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这善心善意不能没有啊!便是不信那因果之报,那做恶多了,便与妖魔无异,早晚都会有圣人来收了他!” 郭荣便掸了掸手中的那配方:“奶奶,那我去找人试做,做好了送给奶奶先尝尝!” 韩氏笑道:“你要是做成了,不要送来给我尝的,该送给那些你要卖给他的人,让他们尝着觉得好了,他们才会拿钱来买!” 郭荣笑道:“奶奶说的是,那孙儿就去了!”说罢便施礼告退。 等郭荣走后,韩氏转过身来,看着薛平平道:“平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和奶奶说什么?” 薛平平大眼睛眨巴眨巴,故做不明白的样子说道:“奶奶,你说什么?我没什么事啊!” 韩氏手指一点他额头,笑着啐道:“呸!你在奶奶面前也学会撒谎了?奶奶从你才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就带着你,你什么奶奶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还藏着掖着?那先前那什么‘天机’你不一样跟奶奶说了吗?怎么这会儿有事儿又想瞒着奶奶了?” 薛平平心说老太太真的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这眼光当真是不一般,和那些只懂得家长里短的自然不一样,思量一下,便抱住她胳膊,依偎在她身上轻轻说道:“奶奶,我要是说了你依不依我呢?” 韩氏拍着他胳膊笑道:“你这话还没说,就先来套奶奶啊?你不说是什么事,奶奶怎么答应你?不然你要干什么坏事,奶奶也要依了你不成?”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平哥儿,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第139章 劝说 薛平平道:“哎呀……奶奶!你还说我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怎么这就怀疑我会去干坏事了?我要是会干坏事,那还是你孙子吗?你从小带大的孙子,你不知道啊?奶奶,你孙子是这天底下最最善良的孙子!” 韩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着他额头笑道:“嗯,我孙子是不是最最善良我老太太见过的孙子有点少,还真的弄不清楚,但我孙子的脸皮是不是最最厚实的,这回我可见识了!哪有像你这么个样儿的自吹自擂夸自己的?” 薛平平笑道:“我这是夸我自己吗?不是啊,我是在夸奶奶你啊,你看只有你这么好这么善良这么睿智的奶奶,才能带出教出我这么善良这么好的孙子,别家孙子的奶奶哪有你这本事呢?我奶奶才是天下最最善良最最好最最睿智的奶奶,别人家的根本不能比!” 韩氏笑道:“罢罢罢!再让你吹下去,奶奶都要被你吹晕了头,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站都不能站走都不能走了,不然就要一头栽倒了!”又拍着他胳膊说道,“平哥儿,你虽说还小,可这心思……却一点都不小了,奶奶也不是老糊涂,看出了你有心事,你有话就跟奶奶实说吧,奶奶既然是你口中的天底下最好的奶奶,肯定不会真的老糊涂的,只要你说的有理,那奶奶肯定会依从你的!” 薛平平沉默下来,依偎在祖母的怀抱中,一言不发。 韩氏等了一会儿,见他还说话,有些诧异,便低头看他:“平哥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放心吧,奶奶这一辈子什么事同经过?死人堆都爬过了,还有什么受不得听不得看不得的?” 薛平平这才低声说道:“奶奶,我想……我想让你你离开一段,你……走不走呢?” 韩氏身子一震,看出也是极为震惊,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怎么了?莫非有什么危险要来吗?”随即又问道,“莫非……这是你爷娘和你哥哥……你们一块商议好的?” 薛平平轻轻说道:“奶奶,也许是我们多想了,也许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咱们不能把咱们家这么多人的性命凭着侥幸和那儿皇帝的心意!我和爷娘哥哥都说过,咱们家里的人,得把自己的命把握在自己手中,侥幸要不得,儿皇帝的雷霆雨露更要不得!” 韩氏又叹息一声道:“平哥儿,你……你这心思……你才几岁啊,这根本不像是你这年龄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啊!”搂紧了孙子,又颇为感慨地说道,“侥幸和上位者的恩赐自然是不靠谱的,是不能依恃,可你这……你这话里话外……奶奶就没看到你对皇帝……有过什么敬畏!须知……能做皇帝的都有大气运,真要是雷霆万钧的压下来,咱们是扛不住的!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还能出了这大晋的天下不成?”突然间拍拍孙子的胳膊问道,“嗯,平哥儿,你不会是因此而想让奶奶跟着你那什么契丹公主,到契丹去吧?契丹……须知你薛爷爷当年……可是被契丹贼子给杀害的,奶奶宁死也会去那腥膻遍地仇人之地逃生!要是那样,奶奶还不如死在这中原故土呢!” 薛平平一怔,这还是初次听韩氏说那位并未见过的姨祖父的事,想不到竟然会是在抗击契丹人的战争中牺牲的,不禁肃然起敬,急忙说道:“奶奶,我薛爷爷是契丹人杀害的?你别伤心太过,等孙儿长大了,一定给爷爷报仇雪恨!你还记得杀害他的是契丹的什么人吗?” 韩氏苦笑一声道:“当年你薛爷爷领兵抗击契丹贼,但他兵少将寡,虽然阻拦了贼兵破城,但他和他的部下……大多都战死了……随后城池也破了,当时我带着你父亲,就和你张爷爷张奶奶他们什么也来不及收拾,就急忙跟着逃难的人群逃出了城,后来才听被打散的军兵说你薛爷爷……可谁知道是契丹贼的什么人啊……可怜你薛爷爷……最后连个尸骨……也未能……” 薛平平听了也觉得惨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奶奶,虽然咱们没有把爷爷的遗体找回来,可是那一带的战场你总还记得吧?等孙儿长大了,有本事了,一定带着奶奶你去那里,收拾荒野骸骨,立起坟茔,再做几场法事,给爷爷立块碑,之后每年的四时八节,孙儿都和你一块去给爷爷上供祭奠。孙儿以前还说过,还要生个儿子来承继薛爷爷和奶奶你们的香火,让他跟着薛爷爷的姓,你说好不好?” 韩氏不禁又泪流满面,搂紧了他轻轻拍着说道:“好好!还是我孙子心疼奶奶,知道奶奶的心事!” 薛平平道:“另外,孙儿以后还要灭了契丹来给爷爷报仇,让奶奶你心里再无遗憾!” 韩氏道:“哎呀,平哥儿……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知道契丹的势力有多大?便是按你说的……你阿爷哥哥有那么一天,契丹……那也不是好对付的!奶奶是想报仇,可是更不想我孙儿再遇到什么危险啊!” 薛平平道:“奶奶,真要有那么一天,凭孙儿的本领,练出一支精兵,打起契丹来可以这么说吧,真的可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因为契丹……看似很强,但再强它也只是个野蛮人的初级政权,根本不会是孙儿组建的军队对手!” 韩氏笑道:“我孙儿敢这么说话,难道是你那老神仙师父教过的?” 薛平平认真地点点头道:“是啊!奶奶,你是不知道,就现在这些什么契丹啊、后晋啊……还有南方那些诸侯,在孙儿眼中,统统都是垃圾,我只要一把大扫帚,便能将他们都给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说到这里,他沉声说道,“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再初级的工业化政权,也是如泰山压顶!” 韩氏一怔,随即问道:“你说什么……初级的……” 薛平平轻轻说道:“就是我在喜乐巷赐第那边做的那些事,有个名称叫做‘工业化’,所谓工业化就是将咱们现在的做工的制造东西的,这些事一旦发展到一定的规模,便会引起这天下的根本变化,使这天下以后不再只依靠田地,而是依靠工业,这便称之为工业化。依靠工业的国家对依靠农业的国家,具有压倒性优势……” 韩氏听得真皱眉:“平哥儿……你说的这些……奶奶是一句也听不懂啊!” 薛平平一怔,随即失笑道:“奶奶,我打个比方,你试想一下咱们家若是种一万亩田地,一年里能有多少收获?但若是一半的人仍去种这一万亩田地,再抽出一半的人来做我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制作白砂糖、火柴、肥皂还有铁器,以及我让人制作的那些武器,如果都能卖出去的话,一年又能有多少收获?而且后面的收获里,还有能保护咱们家家业的武器装备,有人要是想来抢的话,咱们还能不费什么劲的便把那些贼人给打死或打跑!这些就是我说的农业化和工业化,可能我说的不好,奶奶你能听明白吗?” 韩氏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能明白点,说是一半人种地,另一半人做工,这样的国度要比先前全部都去种地要强,是这个理儿吧?”见薛平平点头,便又问道,“可是这么多的人全部都去种地,还不一定能吃得上饭呢,那分出一半的人去做工……那还不得饿死好多人啊?” 薛平平有点着急了,不分轻重的说道:“哎哟……奶奶!你说是明白了可还糊涂着……哎……”说着挥起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哟,我不该说奶奶!”给祖母陪了个不是,韩氏也没在乎,只是嗔怪地点了点他额头;他便继续说下去,“奶奶,如果按孙儿的做法,那做工的越多,需要种地的人越少,因为各种方便种地的工具会大量出现,能提高种地的效率,能腾出不少种地的人手,让他们从田间地头走出来,去做工去经商,这样国家税收会更多,农民负担会减轻,国家也会越来越强大,更能保护国内的民众,让他们种出更多的粮食,制造出更多更好的物品,这样良性循环起来,国家会越来越好,民众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韩氏又皱眉细想一阵,可仍然想象不出那种景象,便又轻轻摇头:“哎呀,你越说奶奶越糊涂了!奶奶听你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就是只要让你当了一方诸侯,你就能乘势而起,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诸侯都给剿灭,平定天下,没人能够阻挡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薛平平笑道:“对对,奶奶好聪明,孙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韩氏又想了想道:“那为了你这个……意思,现在就需要奶奶离开汴京城,去外边躲一段时间?” 薛平平随后便趴在韩氏耳边,将郭荣和自己商议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奶奶,只有你走了,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在这看似牢笼的汴京城里,才能无所顾忌。真要有什么灾难降临的话,那随时都能凭借先前的准备冲出去!” 韩氏听后,也沉默下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薛平平看着祖母这个模样,不禁有些担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奶奶,你……你怎么了?” 韩氏这才看看他,用力搂住了他,叹息一声道:“乖孙,奶奶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就是想看着你长大成年,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奶奶就心满意足了,还能有什么祈求?可是你……你让奶奶走……难道奶奶走了就能保平安吗?能走得出这大晋的天下?” 薛平平一怔,心说怎么又绕了回来?便趴在祖母的肩头,贴着她耳朵边小声说道:“大晋?奶奶,我是真看不上那儿皇帝建的这个什么‘大晋’!再说他真的没多少日子了,我就怕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发疯,所以前些天里我就做了些武器,这些武器可能对付大军有所不足,但如果说在对峙之时突然使用,那是能将对方打懵圈儿的!所以我能保证只要奶奶你平安出了这开封城,那由他们护持着,是能将奶奶你护送到一个安全之处的。” 韩氏又轻轻问道:“那人都护送奶奶去了,你们怎么办?你不是说只要没有奶奶拖你们后腿,你们就能冲出这开封城吗?” 薛平平轻轻说道:“奶奶,这部分人分为两拨儿,一拨儿护送着你们去亲戚家,这是明面上的,其实是去一个安全之处;另一拨儿人要少一点,要把他们置于暗地里,没事不露面。我阿爷阿娘哥哥他们都会些武艺,如果也学会使用我打造的那些新武器,那真要遇到危险,是能凭此而获得一线生机的!” 韩氏听了轻轻叹息一声道:“唉……还是我老婆子连累你们了……” 薛平平急忙说道:“不不,奶奶,不是你连累我们,而是我们不忍心让你担心!奶奶,没有你哪有我们现在的这个家,你才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和顶梁柱呢!” 韩氏虽然心情有些沉重,可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俊不禁,轻轻啐道:“呸!尽胡说八道!你阿爷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谁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会是个女人会是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太婆呢!” 薛平平道:“奶奶,别人家的事我不知道,可咱们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就是你!你说咱们家哪个能离了你?” 韩氏轻轻说道:“你这张小嘴儿啊……就是能哄奶奶!奶奶便是你说的那什么顶梁柱……可也已经老了朽了啊!” 薛平平又抱着她摇晃起来:“奶奶才不老呢!你至少要活一百零八岁,现在不过才六十,至少还有四十多年呢,这不是正在壮年吗?” 韩氏急忙按住他道:“别摇别摇……奶奶能不能活一百零八岁不知道,可奶奶知道你要是再摇……就给奶奶摇散架了……”见薛平平停下来,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情不自禁地又叹息一声,“唉……奶奶……就是……就是……舍不得奶奶的乖孙啊……” 薛平平也动起情来,恋恋不舍地依偎着她,轻轻说道:“奶奶,你就放心的走吧,不出……”他本来想说不出半个月的,可转念一想,要是有什么事拖着呢?急忙改口,“……不出一个月,我们就会去找你的,孙儿我也会再去陪着你!以后啊让奶奶你天天看着我,看着你孙儿长大成年,看着我娶媳妇,再给你生一大堆重孙子重孙女陪你玩儿,好不好?” 韩氏眼睛不知不觉又模糊起来,搂紧了他道:“呸!又在胡说八道!你长大了生儿育女是给奶奶玩的吗?” 薛平平笑道:“那让他们陪着奶奶玩,让奶奶教他们,就像当初教阿爷和我一样,好不好?” 韩氏想起当初抚养外甥兼养子郭威和这个小孙子的光景,不觉也十分怀念和向往起来,拍着薛平平的小身板笑着说道:“我孙子说的话,当然好啦!”又叹息一声,方才慢慢说道,“奶奶可以听你们的,不过你跟你爷娘一定要当心自己的安全,决不能疏忽大意,出了什么闪失啊!”不禁又落下泪来,“平哥儿,奶奶……可是舍不得你啊……” 薛平平只觉祖母的沾水滴到了自己脸上,不觉心里也极其难过,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抱着她也抽泣起来:“奶奶……奶奶……我……我也舍不得你啊……奶奶……” 祖孙两个正抱在一起痛哭,却听一个声音响起:“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却是郭威,听得出他声音里带着些惊慌;另一个清宁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娘……是不是平哥儿又惹你生气了?” 韩氏听见他们夫妻已经走进来了,急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说道:“没有……没有……平哥儿……跟我说了些事,我……是舍不得你们才落泪的;倒是平哥儿被我给带哭了。”说罢又转身来,给薛平平擦拭眼泪。 郭威清宁走到近前,见过礼后,方侍立在旁。清宁回头看一眼跟着的贴身大丫头,朝她们摆摆手,让她们退出。 郭威方才悄声问道:“娘……你这是……同意了?” 韩氏也小声说道:“娘想通了,不能做你们的累赘,既然你们商议好了,那娘就听你们的。”随即又将目光在他们夫妻俩的脸上转动着,“可是你们得保证,不能让人伤了咱们家的两个哥儿!” 郭威苦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两个哥儿是咱们家的命根子,我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的!” 韩氏一听,急忙摆手瞪起眼睛来斥责道:“打住打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的意思是……不但两个哥儿不能受到伤害,你们夫妻俩也得给我安安稳稳的!老婆子我这一辈子生离死别了那么多亲人,怎么老了老了,你们又想让我再经历一次?” 清宁急忙说道:“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听你的话,把自己也给保护好,绝不会出什么事的!” 韩氏这才缓和了脸色问道:“那就好!我多想着咱们家这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都一个不缺的在一起,再不担心什么灾祸临门,再不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威胁,开开心心的过咱们的小日子,那该多好啊!” 郭威小声说道:“娘,你老保重身体,我相信这一天很快会来到的!儿子……决不会让你失望,一定做到你老人家所期盼的!” 韩氏点点头,又小声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们动身起程?” 清宁想了想道:“最快也得两三天,不过还是有些仓促了。” 郭威接着说道:“我觉得不能拖太长时间,两三天……嗯……刘三哥他们三天以后,将押着朝廷拨给他的粮饷回太原,那就三天以后,娘和咱们家的人随着他们一块走,只要走出这开封府的地界,流过黄河就不怕了!” 韩氏想了想道:“那你们就按这个时间筹划吧,只是这期间别让人给插手打乱了。” 清宁笑了笑说道:“咱们家走亲戚,不关别人事,谁会来乱插手?就是想找茬儿挑刺儿的,也找不出什么茬儿挑出什么刺儿来!除非……”说到这里她闭口不说下去了,不过大家包括薛平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平平轻声说道:“便是那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不走,爷娘你们也不走,咱们家里的人大部分都不动,他便是有所疑心,应该也不会做什么。毕竟阿爷还是他的心腹重臣,战功赫赫,甚至救过他的命,便是不想再被人骂做忘恩负义、凉薄寡恩之辈,他也得在大面上做出个样子来!” 郭威心头微震,看了看薛平平,心说这小儿子这才几岁啊,便能有如此眼光,倒也不愧于我郭家之后!点点头道:“平哥儿这话说的对,所以娘不必担心,只要你老好好的,我们就会安心,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韩氏又叹息一声,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至亲晚辈,见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点点头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咱们就这么办吧!文仲,娘走后全家安危就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郭威十分郑重的点点头道:“娘放心,儿子省得!” 这事就算是说定了,本以为最难劝的老太太,让薛平平来劝说,似乎也没什么为难的,倒让郭威清宁夫妻松了一口气。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郭府又零零散散的买了些京城中才有好东西,便又装了一大车,加上几家亲戚的礼物,一共五辆大车的礼品。如再算上几家人乘坐的马车,这就凑成了二十多辆车的一支车队了。郭荣则带着十来个家丁,骑着高头大马,随行护卫。 郭威清宁夫妻带着薛平平,将他们送到城门外,方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上了马车回府。 第140章 定情 马车上仅只郭威夫妻和薛平平三人,看着薛平平低着头郁郁寡欢的模样,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也有些不忍。便是薛平平平时显得再怎么成熟老练,那也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才八九岁的少儿!离了这些年一直带着他的祖母,那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呢! 夫妻两个也没哄他,便端坐车中一言不发。 马车缓缓驶回郭府,三人下了车,便仍回正厅。夫妻两个坐下来,见薛平平仍然落寞地站在一旁,这时再看到他这模样,心里更加有些不落忍了。清宁柔声说道:“你……平哥儿,你也不用太舍不得,不过一两个月咱们便能与你祖母再会。先前你从那小山村里逃出来,一直到与你祖母再度重逢,不也隔了好几个月没见她吗?那时又何曾见过你有这般模样?” 薛平平道:“那能一样吗?那时是不得已,这时却是……”他说到这里停下不说了。 清宁脸色严峻起来,看着他道:“这时却又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郭威见她声音严厉起来,看一眼低着头一脸落寞的薛平平,急忙笑着劝道:“别说他了!”又小声说道,“别说他一个小孩子了,便是咱们心里就好受了?自己心里难过,也不必拿孩子来出气。何况……他还这么小……” 清宁有点负气地说道:“我何曾是要拿着他撒气?不过是看不惯他这样子!这可是你老郭家的种,好不好你这当父亲的要是不经心,那我又何必操这个心费这个神!”又斜睨着薛平平道,“要是他哪天闯出个塌天大祸来,你可别埋怨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管教好!” 薛平平小声嘀咕道:“我才多大啊?便是闯祸又能闯出什么塌天大祸来?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清宁一扭头盯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薛平平急忙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没……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 清宁瞪了他一眼,朝他挥挥手道:“回你屋去,练练你那手狗爬字!”又叹息一声,皱起眉头来担忧地说道,“唉!早就说给他找个老师,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找,可别给耽误了啊!” 郭威瞅一眼蹑手蹑脚朝外走去的薛平平,不觉好笑,只是忍住,轻轻说道:“他现在的字……不能说丑吧?” 清宁皱眉说道:“嗯,一笔一划写的倒是工工整整,跟雕版刻字似的,哪有一点灵秀之气?” 郭威笑了起来:“他才九岁,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便是钟王颜柳欧赵历史上的那些名家……他们八九岁时又能写成什么样?你还真的想指望他成书法大家啊?” 清宁说道:“字是一个的脸面,他要是个女孩子我再不管他!” 郭威笑了起来:“如今朝廷之中,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有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 清宁小声说道:“所以……我觉得平哥儿……先前泄漏的‘天机’不算离谱,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朝廷能长久的!像你这样的会遭到打压,像杜重威之流的反倒升官有道,朝堂上窃居高位的大半尽是些不学无术之辈!这样的朝廷……怎么能长久得了?” 郭威听了也叹息道:“你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汉初郦生就曾向汉高祖进言,马上打天下岂能马上治天下!如今朝堂上……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个道理?或者便是知道了,又有几人能照着做了?” 清宁道:“这倒不是咱们现在能操的心,还是先想想咱们现在的处境吧。” 郭威小声说道:“且等明后天的消息吧。” 郭威说等明后天的消息,便是韩氏、郭荣他们每天都会暗中派人回来,向家里禀报一路上的行程遭遇。虽说做了些准备,但这么多亲人出行,还隐藏着不能告知外人的目的,心里哪能不担心? 薛平平溜出郭威清宁的房间,便回到自己那小院,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到卧室,一头倒在卧榻上,闭上了眼睛。 这段时间除了今天出门送韩氏郭荣他们离开,他就一直窝在自己屋里养病,觉得都快捂成小白脸了,让一直欣赏晒的暴黑矫健阳刚之气的他觉得自己都有点娘了。不过他也不敢再由着自己性子出去蹦跶,不然不但清宁会收拾他,祖母韩氏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虽然盼着祖母韩氏远离这充满危险的汴京城,可她才刚走,自己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毕竟这些天来,又恢复了先前被祖母关爱的那种状态,使得他踏实许多。 但这会儿一想起和祖母分别,那心里又无比的难过,眼眶不知不觉便又湿润起来,默默呼唤着:“奶奶……奶奶……” 他正自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卧榻下一阵乱响,不觉一惊,急忙跳了起来,跑到墙边就抄起了一支鸡毛掸子,弯腰朝榻下观看。原以为是只老鼠,谁知从里面爬出来一个人来,红着清秀明丽的小脸蛋儿朝着他憨憨一笑,不觉目瞪口呆,原来竟然是李静姝。 李静姝从卧榻下爬出来,拍了拍自己身上,又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镜子看了看,觉得身上脸上并没什么污秽,方才放心,转过身来朝仍然愣着的薛平平嫣然一笑,脸蛋儿红红的,低下头说道:“你……你……我没走……你不怪我吧?” 薛平平咽了咽喉咙,回过神来,朝门外瞥了一眼,又盯着她问道:“你……怎么没走?我亲眼看着你上了马车了啊!” 李静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上了不会再下来么?” 薛平平道:“不是……我是说……他们要是发现你没跟着走,会不会再回来找你?那不耽误事吗?” 李静姝轻轻说道:“我跟灵姝说过了,让她等到晚上再跟奶奶说。” 薛平平一抚额头,又躺倒在榻上:“哎呀……你……你要是不想走……那你早说啊!现在你藏在这儿,等到他们发现了,肯定说是我挑唆的,你……你这不是害我嘛!” 李静姝一听,顿时委屈得几乎要哭起来,扁起嘴巴来看着他道:“我……怎么就成了害你了?” 薛平平急忙又朝门外瞅了瞅,发现房门没关,急忙去把门关上,转回来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奶奶回来,有她护着……我……我才少挨了不少揍;奶奶今天走了,我才想着得老实规矩几天,可别被人再挑出什么错来,这……这……一转眼你就跳了出来,你说要是我那位阿娘知道了,她是怪你呢还是揍我呢?” 李静姝这才明白,那委屈的情绪顿时消散,急忙上前安慰道:“那……那这几天我就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 薛平平瞅瞅她没言语,李静姝道:“你怎么不说话?” 薛平平道:“你想我说什么?你觉得怎么才能不让他们发现?你又不是木头人,随便朝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塞就成!可你……你是个大活人哪!吃喝拉撒睡……那么多事儿呢,想不让人发现……尤其是我那位阿娘,精的跟什么似的,你觉得你能瞒过她几天?”见李静姝哑口无言,便又好奇地问道,“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了,你不跟着他们走,反倒藏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见李静姝低下头,脸蛋儿又红了起来,只是不说话,便又催促道,“你怎么了?说我不说话,我说话了你又不说话了?” 李静姝扭过了身子,捻着衣襟只是不理他。薛平平更加奇怪了,转到她正前又催促道:“说话呀,你不说话便是想干什么,我也没法帮你啊!”李静姝又转向另一边,只是仍然不说话不理他。薛平平又跟着转到她面前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见她头越来越低,索性蹲下来,抬起头来盯着她问道:“哎呀,你到底怎么了?你看你……把我急的哟……你倒是说话呀!” 李静姝这才瞅了瞅他,又转过身去。薛平平站了起来,跟着又转过去问道:“怎么了……”还未说完,便见她长长的眼睫一颤,细细长长的大眼睛里便突然滚落出晶莹的泪珠儿,心里顿时一惊,急忙问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又哭了?别哭别哭……这要是被我那阿娘看到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呢,那我还不得挨一顿狠揍啊?”转过身来,左右看了看,将鸡毛掸子放下,去盆架那边拿了条手巾,走回来递给她。 李静姝却依然不理不睬,又扭过了身子。薛平平只得又转过身来,抬手来给她擦眼泪:“快别哭了,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呀!谁要是敢欺负你,我非得抽死他不可!” 李静姝见他抬手给自己擦眼泪,急忙又躲过了,仍然掉着眼泪只是不说话。 弄得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站在她身后,叹息着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说,那我怎么才能帮你?”忽听外面似有脚步声传来,急忙上前说道,“有人来了,你快点擦一下……嗯,是不是还得躲起来?要是被人发现了……那该怎么说?” 李静姝只是低着头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默默掉着眼泪。 薛平平心里发虚,急忙将手巾朝她怀里一扔,自己跑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面观看,却没有什么人,这才长长的吁了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啊!索性出来将院门关好,又回来将房门也给闩上,方才走到李静姝身后,轻轻说道:“这回我把门关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搅的,你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李静姝仍然默默无言,只是背对着他掉着眼泪。 薛平平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道:“唉……你只是哭,弄得跟我欺负你了的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说,唉呀……这……这弄得我也没办法了,要是这时候有人过来,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那你既然不跟我说,我也帮不了你,干脆你就在这儿哭,我另外找地儿……”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李静姝一把给扯住了,便回过头来说道,“你拉我干什么?问你又不说,还哭……你到底想干什么?”抓住她手想要推开,谁知她却越来越用力,只是不松手。薛平平发起狠来,用力一扯,几乎把她给带倒,急忙又去扶她,不想她却突然朝他怀里一倒,顺势紧紧抱住了他,眼泪如泉水涌出一般:“哥哥……你……你别走……我……我跟你说……” 薛平平被她紧紧抱住,有点慌神了,急忙来推她:“快松手……松手……不然让人看到……我可说不清了……” 李静姝紧紧抱着他,不但不松手,甚至将头脸也贴到他怀里:“就不……就不松手……我……我要抱着你……一辈子……” 薛平平一怔,两手张开,想要说什么,可又觉得无话可说,心里这才明白了李静姝的心意,过了一会儿,见她仍然紧紧抱着自己,方才做贼似的,朝左右看了看,也将双手慢慢伸出,轻轻抱住了李静姝那香温玉软的身子…… 许久许久,两人方才分开,坐到了卧榻边上,依偎在一起,李静姝靠在他怀里,轻轻说道:“哥哥……你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假傻呢?” 薛平平嘴巴张了张,心说这话该怎么回答?说自己真傻?那不是有病嘛!说自己假傻?可为什么要装傻?那不还是有病嘛!这些天来虽是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可一直没有什么想法,忙碌起来更是没有任何回应,难怪她会不踏实。可她这问题是真不好回答,那就索性不答,换个话题说道:“你……你的心意……我……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只是……” 李静姝见他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撅起香柔鲜润的小嘴巴来嗔怪道:“只是什么?哼!我早就说过了,这辈子……要跟哥哥在一块儿,死也不分开,你倒好这就给忘了,还想把我一块送走!” 薛平平有点纳闷儿:“你早就说过了吗?我怎么不知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那张清秀绝伦的小脸蛋儿,鲜润香柔的小嘴巴,一颗心儿如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不由自主的呯呯呯跳动起来。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你……你才是个木头人呢!我的话……你什么时候记住过?这公主那公主的……早就把你给迷住了吧?” 薛平平想起耶律含嫣和石若伊来,但自己和她们之间可是什么事也没有,他是问心无愧的,当然不服了:“胡说八道!哪个公主也没迷住过我……嗯,不对啊……你不是大唐公主么?我……我是被你迷住了!”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嘿嘿笑着说道,“你这么个模样,可称的上是祸国殃民的倾国倾城之姿,我就是被你这位大唐公主给迷住了……” 李静姝顿时娇羞满面,轻轻啐道:“呸!你胡说!我才……才没迷……迷……迷住过谁……”稍停又小声问道,“你……你既然那么说……为什么还要装傻?” 薛平平叹息一声道:“哎哟……你……看似那么精明的一个秀外慧中的小公主,怎么也糊涂起来?我便是不装傻……你也不想想我才多大?我才九岁!九岁!便是明白你的心意,这么大的小屁孩儿又能做些什么?想要……想要……想要娶……想要和你好,那至少不还得六七年啊?” 李静姝抬起头来看着他,疑惑地说道:“你那时候还让我问你喊哥哥,我这哥哥也喊了,你现在说你才九岁?可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九岁啊!”又上下打量打量他,“你这个头儿比我还高好多,外面那些八九岁的男孩子哪个有这么高的?”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儿说道:“我个头儿高……你就没见咱家的男孩子都长得比别家的高……我那位哥哥……还有张琼……哪个不比同龄人高得多?你说我年龄……我不是九岁还能是几岁?你以为我十五六还是十七八?那也得有人信啊!不说别人,就我那位阿娘,要是知道你跟我好,看见咱俩这么个样,你说她会怎么收拾我?” 李静姝想了一下,不觉噗嗤笑了起来,歪着头打量着他笑道:“我怎么看……哥哥你也不像是才八九岁的样子啊,你这样……十五六岁十七八岁是不像的……可你这样子……怎么看至少也得十三四岁了吧?要不然你怎么那么抗揍呢?真要是才八九岁,依我看早就被揍成傻子了……嘻嘻……” 薛平平听她笑话自己,不满地瞪着她道:“哦,你想着我要挨揍,就这么高兴?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就这还说和我好呢?” 李静姝急忙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伸手搂住他道:“我哪狠心了?每次听说你挨打被揍,我这心里面……都是一样的疼的,恨不能以身相代于你……可是……当着那么多人,我……我又怎么能表现出来?” 薛平平做出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模样来,扭过头去赌起气来:“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是说几句好话让我听听,安慰一下罢了!” 李静姝道:“那你还要我怎样?”见薛平平扭着头似乎生气了,眼睛眨了眨,突然直起身子来,抬头呶起小嘴巴,迅速地朝他脸蛋儿上吻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声如蚊蚁似的说道:“这……这总可以了吧?” 薛平平被她突然吻了一下,有些惊怔,一愣神时见她又娇羞地低下了头,急忙说道:“当然……不可以了!” 李静姝悄声说道:“那……那你还要怎样?” 薛平平突然也伸手将她给紧紧搂住,在她脸蛋儿也吻了一下,随后嘻嘻笑道:“这样才可以!不然只你亲我,我不是让你白占便宜了?” 李静姝顿时大羞,用力挣扎起来:“呸!你……你倒有脸……真是个厚脸皮……” 薛平平笑道:“我脸皮还没你脸皮厚呢!你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谁先亲谁的?呵呵……” 李静姝啐道:“呸!你……你赖皮……” 薛平平笑道:“你赖皮……” “你赖皮……” “你才赖皮……” 两个正自笑闹,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便听门外有人说道:“这门怎么闩上了?” 随即便听丫环苏叶在外喊道:“平哥儿,太太来了,快开门!” 李静姝一惊,急忙小声问道:“你不说你闩好院门了吗?她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薛平平道:“坏了……这个苏叶没有跟着走,那先前肯定是留在这院里了,我也没看到她……” 李静姝道:“我也没看到她啊……这到底是藏哪儿了?比我还能藏呢……” 薛平平听着外面的敲门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用手来掰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手:“你倒是松开呀……还抱这么紧……”见李静姝慌乱的松手,又急忙朝四下里观看,“你还得藏起来,可藏哪儿呢……还藏床底去……”却不料李静姝竟然直接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了,急忙又闭上了嘴巴,怔怔地看着。 房门打开,便见苏叶躬身站在门口傍边,清宁带着随侍的两个大丫环,“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薛平平一见她那脸色架势,便觉得不妙,想要溜走,可她们正挡在门口,却又能往哪里逃去?再说清宁可不是经常要跟淘气的儿子们赛跑的寻常家族妇女,那是武艺非凡的女侠!估计让他薛平平现在先跑十分钟,再去抓他也不费吹灰之力! 清宁走了进来,看一眼薛平平便置之不理,随后便朝李静姝看去,细细打量着她,却见她只是脸蛋儿有些红润,头上双丫髻一丝不乱,身上衣带未解,胸襟上也没有什么褶皱,再往床榻上看去,被褥仍然整整齐齐,虽然褥子上有坐卧的痕迹,却也分不清是一人还是两人所留,她也不在乎这些,判断出两个孩子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也就放心了。 她走到桌案旁坐下,一眼瞥见那鸡毛掸子正放在桌案上,便顺手拿在手中挥了手,感觉极其顺手,便转过脸来打量着他们两个问道:“喊门喊了半天都不来开门,你们……”感觉自己儿子可以随便数落,可带上李静姝就不太好了,毕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又是先前和她最好的义姐之女,现在又认了她为干娘,无论从哪里数也得给她几分薄面,便把们字去掉了,目光紧紧盯着薛平平,“你……你在屋里弄什么鬼?” 第141章 练字 第0141章 练字 薛平平眼睛一直随着清宁的手移动着,这时见她顺手将自己搁在桌上的鸡毛掸子拿起来,心里暗道一声“卧槽”,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就要跳起来转身逃走,可随即一想,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他又能逃到哪儿去?何况……对方并不是那种只凭着蛮力来打娃的母亲,而是一位武艺颇为深厚的女侠士啊!后悔地一拍自己脑袋随即便闭上了眼睛,怎么就把那玩意儿搁那儿了呢?要是仍然在墙上挂着,她就是想拿也没这么顺手啊,自己这不是找抽吗? 清宁见他直拍自己脑袋,又闭上了眼睛,目光不觉冷峻起来,将鸡毛掸子在桌面上用力一敲:“问你话呢,你又作什么怪?嗯……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你祖母走了,没人管了,想要起劲地蹦跶蹦跶?” 薛平平差点被她这话给噎死,翻了翻白眼儿心说奶奶要是不走我还敢蹦跶蹦跶,奶奶走了我还蹦跶……那不自找不痛快嘛!急忙睁开眼睛来答道:“不……不是……我是在想……在想……啊……我们只是在屋里说说话,没有……没有弄鬼……”瞅瞅一旁默不作声的李静姝,又老老实实地说道,“还有翠姐儿在这儿呢,我要是弄什么鬼……她还不巴巴的跑去向你告密啊?” 薛平平这话一说,明显的是还把李静姝当成了她的小密探了,既然如此当然不会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而且她方才进来时已经观察过两人的衣服和神色,除了李静姝脸色有点红之外,并没什么异常状况,清宁心里倒是踏实了。 可李静姝一听薛平平说她是清宁的小密探,心里顿时又有点恼火了,趁清宁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薛平平一眼。薛平平现在急着想从清宁的魔爪……哦,不,是急着想从她的鸡毛掸子下脱身呢,哪还顾得上她的眼色? 清宁不再理睬薛平平,却把目光转向李静姝:“翠姐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和灵姝一块走的吗?” 李静姝顿时被问的哑口无言,却将目光偷偷的转到薛平平那里。 清宁瞅瞅她,又看看薛平平,以为是他鼓动的,顿时那火气又不打一处来,盯着薛平平喝道:“你倒是挺能耐的啊!那边鼓动着全家都按你个小毛孩子说的做了,这大热天的要赶几百里的路,这边你又把翠姐儿留了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平平一怔,随即急忙摇头否认:“我……不是我留的她啊……”清宁道:“你没让她留下来,她会在这儿?难不成是她自己偷偷藏在你这屋里的?” 薛平平正要说你说的对,可一转眼便看见李静姝那焦急的神情,顿时又闭上了嘴巴。他要是如实说了,清宁会不会相信另说,那李静姝的名声可就毁了,毕竟她虽然也才十二三岁,虽然在一千多年后真的算是未成年人,谁敢打她的主意,那真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但在这个时代……虽然也算是未成年人,可却没有相关的律法来保护她们,许多这般年龄的女孩子其实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有些人家的女孩子说不定都已经成了亲,甚至有的还生儿育女了呢!他们两个才吐露了心声,虽然没说嫁娶这两个字,但心里又怎能不明白?薛平平想到这些,也只得闭嘴了。 清宁见他低头不语,又瞅瞅旁边的李静姝,心里虽然有火,可也不好发作,便极力平静一下心情,朝两个孩子招招手,让他们走到近前。见薛平平一步一步的拖着腿脚似的慢慢挪了过来,又有点恼火,手中的鸡毛掸子在桌案上用力一敲:“看你那样儿,难道你老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薛平平吓得心儿呯呯呯乱跳,身子也几乎要蹦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想要逃走,却又在最后一刻忍住没动,定了定心神,急忙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最多不就是用那鸡毛掸子抽我几下呗,还能咋样?便抬头挺胸,瞪着一双大眼睛,怒目横眉的走到清宁面前,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看得清宁直皱眉,拿着鸡毛掸子在他胸口戳了一下:“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薛平平急忙又换上一副乖宝宝的老实模样,低下头来小声说道:“我……我那样不是精神点吗?省得你又骂我无精打采……” 清宁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方才说道:“你就作吧!哪天你把老娘气死,你就开心了是吧?”见他低下头一副老实模样,想发火却又觉得再找不出借口似的,便把目光转向李静姝。却见李静姝微微低头,一副安安静静、知书达理的淑女模样,心头怒火又平息了下来,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平哥儿,翠姐儿,你们俩……虽然年龄都不大,但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相互间不能再和以前那样亲近,也该知道些避忌的了。”看着李静姝脸蛋儿苍白如纸,泫然欲哭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落忍了,急忙把她拉到怀里,轻轻说道,“翠姐儿,你母亲和干娘是情谊极好的姐妹,如今你既然到了我这里,又问我喊了声娘,那我就得对得起我那位姐姐,不能让她的亲骨肉受到哪怕一丝丝的委屈来,所以也得代你娘管着你,教你一些东西。你呢……先前因被我这个孽障救了,心里大概是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待你最好的人了,可他现在……也才八岁,你就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得再等八九年以后再说,不然你们俩都会伤了身子,那以后就有的后悔的了!翠姐儿,你明白干娘的意思吗?” 李静姝被清宁说的极为羞愧,低头头几乎要流出泪来,听清宁问她,方才小声答道:“我……我知道的……干娘放心……我不会……不会和哥哥乱来的……” 清宁轻轻说道:“嗯,还是我的翠姐儿懂事!咱们娘俩可就说好了,你可别让干娘失望啊!”拍了拍李静姝的肩膀放开了她,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脸色顿时又凌厉起来,“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见薛平平苦着脸走近了,一手将他抓过来,上下打量着他,“我跟翠姐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见薛平平小声应了声“听到了”,便又说道,“你别以为我只是在说她,其实是在说你!你才多大点,就天天的胡思乱想,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不想想你才多大?你又能干什么?你现在要是有你哥哥那般大,你老娘我巴不得的赶快想让你娶妻生子,我也享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才好呢!可惜……你还没过九岁的生日呢,便是想些什么也得给我憋住,不然老娘会将你腿给打断!听到没有” 薛平平急忙答道:“听到了!” 清宁看着他,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站了起来,拉着李静姝道:“翠姐儿,你跟我走。”又回头对薛平平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屋里,哪也不许去,你不是闲着没事吗?那有纸有笔有墨有砚台,还有你阿爷给你找来的法帖,我也不要你写太多,以后这些天你就给我每天写上一百篇大字儿,就临颜体正书的《多宝塔》,不许有一字一个笔划的疏忽,晚上拿去给我看!听到没有?” 薛平平一听,顿时就傻了眼:“一百篇大字儿?那还不如杀了呢,谁能写那么多啊?十篇还差不多!” 清宁瞪着他道:“老娘让你写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写!谁给你的胆子跟老娘讨价还价来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再加一百篇《礼器碑》!” 薛平平顿时急道:“那《多宝塔》和《礼器碑》,不要说写了,就是读也得读上好长时间的,你还要我各写一百篇……那怎么可能?你还是打死我吧!” 清宁双手攥在一起开始活动起来,盯着他说道:“你想挨揍?那还不现成的?” 李静姝急忙劝道:“娘,你别跟哥哥一般见识。”又转对薛平平说道,“哥哥,你别跟娘顶了,就算是写不完,可你要是用心去写了,娘还能真的不明白你用了功了?”又朝他使劲使着眼色,“你就在这里慢慢写,你这性子慢慢练练写字,或许也能改得踏实一些。”又转向清宁说道,“娘,我知道你本意也是想让哥哥定定性子,不再那么毛躁,并不是想着罚他收拾他,而是真真切切的为他好,这写大字儿可是最能定人性子的,可惜哥哥……还是太毛躁了,并不能明白娘的真意!这回哥哥多练练字儿,好好磨一磨性子,以后干什么都稳重踏实的才好呢!” 清宁一拍双手,就像是历尽了千难万险寻找到了知音一般,情不自禁地搂着李静姝道:“对对!不愧是娘的好闺女,知道娘的心意,娘总算是没有白疼你!”又横了薛平平一眼,“不像某个没心没肺的孽障,成天就知道调皮捣蛋的闯祸来气我!” 薛平平被骂得没一点脾气,只能低头翻白眼。 清宁又冷冷瞅着薛平平道:“你听好了,一百篇《多宝塔》一百篇《礼器碑》,少了一篇是什么后果,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薛平平傻眼了,看着洋洋得意的带着李静姝等人离开的清宁,半天都没动弹一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听苏叶在旁轻轻说道:“平哥儿,我看你还是赶快写吧,太太的话……可是不容违背的!” 薛平平这才醒悟过来,几乎跳起脚来:“呸!我就不写,看她能怎么着!”说着便气哼哼的在屋里转着圈子,“就不写……一个字也不写……看她能奈我何……哼!不就是看奶奶走了嘛,没人护着我了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了……” 苏叶看着暴跳如雷的薛平平,心里感觉有点好笑,可又不能笑出来,还得劝着他:“平哥儿,依我说翠姐儿说的有理,你就是写不了那么多的大字儿,你能写多少是多少,真要是认认真真的写了,太太也不会和你计较再打你的。” 薛平平走到卧榻前,一转身将自己撂在了卧榻上,哼哼唧唧的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那是那么好说话的?鸡蛋里还要挑出骨头来,没事还要找个事来揍我,这要真是依了她的话,那少写一个字她也会揍我的!既然都是挨揍,那干脆一个字也不写!就不写!” 苏叶见他使出了蛮性,不由得也唉声叹气起来:“唉……你要真这样……我也不劝了。太太要是问起来,我也没脸回她。咱们俩就在这屋里,你躺着我站着,等着挨太太的收拾吧!” 薛平平奇道:“怎么我不按她的要求做,你也挨收拾?凭什么啊,错的是我又不是你!” 苏叶撅起小嘴巴来说道:“哼!你说的轻巧,你是主子,我是服侍你的,你要是不按太太说的去做,知道的说是你自己的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挑唆的呢。这回咱们家里走了大半,连翘那蹄子也跟着老太太走了,只把我留下来服侍你,你又不听劝,你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肯定有人说是我挑唆的!” 薛平平急忙坐了起来,把手一挥:“停停停!别说了!再说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活该千刀万剐了是不是?” 苏叶撅着小嘴,斜睨着他不说话,看薛平平心里直发毛,也瞪着她问道:“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 苏叶哼了一声道:“当然不对了!太太就是让你写字,不管写多少,那是为你好还是要害你啊?外面那些苦人家的孩子想学连张纸都买不起呢!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掉进了蜜罐子里还嫌齁!真真的是狗……”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要将那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给说出来,急忙止住。 薛平平看看她,又瞅瞅不远处收拾好的书桌,以及书桌上的书箱和文房四宝,挠挠了头皮,便慢慢走了过去,坐到书桌前,把一本在一千多年后珍贵无比的《多宝塔》碑帖放好掀开,又铺好了纸张,拿起了笔,做出练字的模样。 苏叶看见薛平平如此做派,心里倒是很欣慰,便给他斟了茶,端了过去放在桌旁,然后便站在旁边看他写字。 可看了许久,只见薛平平一手提笔一手按着纸张,眼睛盯着那法帖,却似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苏叶又看了一会儿,见薛平平仍然不动,再也忍不住了,便开口说道:“平哥儿,你便是做做样子,那也得写上几篇,这么一动不动的……不管你坐在这里多长时间……那字儿还能自己写出来啊?” 薛平平仍然保持着握笔写字、眼盯字帖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轻轻说道:“你不懂,我在这是在看帖,不看明白这帖子上的字,我怎么写都写不好的。我那位老娘是让我练字,又不是真的让我多上几百篇。写字又不是写铜钱,写好一个字就是一个大钱,那总得揣摩好了才能写。如果我把这法帖揣摩好了,便是能写上一个跟这帖的字意相近的,她也会高兴的不得了的!” 苏叶一怔,随即噗嗤笑了起来:“就你歪理多!想偷懒也能扯出一大套一大套的歪理来!不过我想啊……你这歪理说的再好那也是歪理啊,你觉着在太太那里能过关吗?” 薛平平怔了一下,随即扭头瞪了她一眼:“只要你不当叛徒,不去打小报告告密,那我肯定能过关的!” 苏叶对于这位小主子嘴巴中吐出的新词儿,也早就听习惯了,虽然不熟悉,但也能无障碍的理解,顿时便做出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啊……你要是过不了关,就能赖上我了是不是?” 薛平平横了她一眼道:“你觉着我是那耍赖皮的人?” 苏叶也是一怔,被薛平平噎得直翻白眼,不知该怎么回答。说他是……那不是当着这位爷的面骂他吗?说不是……可她打心眼儿里认为……他就是会耍赖皮的啊! 薛平平不再理她,举了一会笔,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便唉声叹气的将笔放下,揉了揉胳膊,将身子朝后面一躺,靠在椅子高背上,一边抬起双手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埋怨:“你说这都什么事啊!以前不认她吧,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挑刺找茬来打我;我认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还是要找茬儿修理我!哎……小叶子……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苏叶就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啥我可没听到……” 薛平平扭头瞅瞅她,撇撇嘴巴道:“我还没说呢你就捂住了耳朵,你知道我要说啥?哼!我说……我听说……有人看上了你,要给你说婆家呢!” “啊?”苏叶虽然捂住了耳朵,可两人离得这么近,又怎会听不到?顿时有点傻眼,愣了一会儿,瞪着薛平平道,“哼!就知道胡说八道就知道吓唬人!本来我没想着告密打什么小报告,可你再这么气我……我……我就真的去告诉太太!” 薛平平瞪大了双眼,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说的可是真的!那天我在窗外偷偷听到的,还听说……对方那男子虽然大了点,不过也才四十八九正值壮年;个头儿虽矮了点,可也比三寸钉倭瓜蛋子高点;人丑了点可也没有长一脸大麻子,就是长了一对斗鸡眼;可是人家啊……是这汴京城里的小财主,家产一二十万呢!而且没有父母,原配才去世不到一年,这嫁过去就能当家,还能给他管教五个从二十多岁到七八岁的儿女,耍一耍当主母的威风……哎呀!别打……哎哟……你还拧我……” 苏叶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等他说完便红了脸蛋儿过来先用小粉拳捶了他几拳,见他还在说便又咬牙切齿的来拧他嘴巴。薛平平一边躲闪,一边去抓她双手。苏叶虽然比他大了几岁,可哪有他力气大,便被他紧紧抓住,便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薛平平噗嗤一笑:“哇……这就生气了?你都拧了好几下了,还生气……真不经逗!” 苏叶瞪了一会儿,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腕还都被他紧紧握着,脸蛋儿更加红润,用力挣了几下,根本挣不开,便又气呼呼地瞪着他。 薛平平看着她甜美的脸蛋儿上极为娇憨的嗔怒神情,不由得心里一动,轻轻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嫁人……那……那就陪我一辈子……好不好?” 苏叶瞪着一双大眼睛,听到他如此说,长长的眼睫突然一颤,滚落下晶莹的泪珠,顿时便有些慌了,心说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禁逗啊,急忙松开她手,将双手朝身后一背:“别哭别哭……” 苏叶愤愤不平地瞪着他,突然说道:“你……你就会欺负我……”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开门跑了出去。 薛平平看着她背影,恨恨地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下:“嗐!我……我跟她说这些干吗?我……我现在……才多大啊……”又怕她跑到清宁那里去告状,急忙跳了起来,也跟着跑了出去,但一出房门,便看不见苏叶的踪影了,朝四下张望着,看着四周静悄悄的房子,都关着房门,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间屋子里去找,心说没去告状就好,叹息一声,又转了回来,坐在桌子前,看着那字帖拓本和文书四宝,又苦着脸发愁。开始在苏叶面前说不在乎,那当然是在女孩子面前做做样子的,但一想起清宁那脾气,他哪能真的敢一字不写呢! 但临帖两百篇碑文拓本大字儿……那是真的写不了啊!别说两百篇了,就是一百篇、五十篇……他也写不了啊! 第142章 苏叶 但清宁要他写大字练练,他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否则那就真的是找抽了。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便拿起几本拓本走了出来,在小院里慢慢走着看着,最后坐到院子中一棵已经长得跟房顶几乎一般高的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将字帖全都放下,一本一本的慢慢翻看着。 这些字帖明显似乎都是在原碑上拓出来的,装帧十分精致,但无论是外面的封皮还是内里的书页,都已经泛黄,显然是经常翻看练习的。若是后世有这种拓本,那在拍卖会上肯定也能拍卖出极高的价格来,但在这里……也就是给自家孩子练字用的。 薛平平也不由得慎重起来,由先前的无奈翻书,到慢慢沉浸进去,体会汉字书法的特殊韵律与美感,这是他在原来的世界中练出的高效学习的特殊本领,此时用在这里,倒也合适。 多宝塔体适合初学书法者,一千多年后许多学大字儿的少儿,许多都是从这种的颜体开始的。而《礼器碑》则适合有一定基础的书法爱好者练习,从中体会汉隶的美,进而打下更为扎实的书法基础。 薛平平看了一会儿《礼器碑》帖,又看着旁边工整的小字批注,写的都是临沂帖练习的心得,而且写的密密麻麻,字迹有点熟悉,看出是郭威的笔迹,或许这些拓本就是他自己拓出来的,心里也不禁叹服,再体会他写下的那些批注,也渐渐地有了些感悟,便伸出手指按着那字帖一笔一画的在空中比划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便见日头已经升上中天,气温开始升高,树荫也偏移了,让薛平平暴露在已经开始酷热的阳光下,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但他仍然沉浸于那种极致的文化之美中不能自拔…… 突然听到苏叶喊道:“快回屋来,要用午膳了!” 薛平平这才醒悟过来,抬头看了看太阳,又朝四下里瞅了瞅。就听苏叶又黑着一张娇嗔的小脸蛋儿,冷冰冰地说道:“大日头下也不知道挪一挪……再晒一晒……恐怕那烧炭的也比不上你了!” 薛平平这才站了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拓本,一边陪着笑小声说道:“喂……你不生气了?” 苏叶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薛平平急忙跟在后面,走进房间。 房间里桌案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餐具,薛平平坐了下来,却被苏叶冷着脸催促去洗脸洗手。薛平平只得又去洗了,转回来坐下,苏叶已经盛好了饭,给他摆好了。 薛平平见她虽然和自己说话,但脸色一直阴沉着,一时也不敢再惹她,便规规矩矩的吃饭。吃了几口,见苏叶站在旁边,身子向外扭着,便轻轻说道:“你怎么不吃?” 苏叶连头也没回,冷冰冰地说道:“我一个服侍人的丫头,哪配和主子一块吃饭!” 薛平平被她噎得翻了翻白眼,瞅了瞅她道:“以前也不是没有一块吃过,这会儿倒耍起了小脾气!”见苏叶不理会,便又扒了几口,故意吧哒起嘴巴来,“嗯……今天这菜谁做的?真香……哦,这个也好吃……” 苏叶听着他吧哒嘴巴,心里有些烦躁,皱着眉头斜着眼睛,十分嫌弃的看着他道:“你就作吧!当心太太听到了,又把你嘴巴给拧肿了!” 薛平平急忙止住了,仍然无声无息地吃着饭菜,吃了几口,突然醒悟过来,指着她道:“我就吧哒了几下,你要不去告密她怎么会知道?” 苏叶哼了一声道:“就你这性子……你什么事太太不知道啊?还非得我去告密?你这会儿什么动静太太就是不看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哼!不听我话,当心吃亏挨打,那你就别埋怨我了啊!” 薛平平撇撇嘴巴,看着桌上的菜肴道:“好好,你说的对,以后我听你的行不行?” 苏叶也学着他撇撇嘴巴,又斜着眼睛瞅瞅他:“你会听我的?那我按太太的吩咐让你写字儿你怎么不写?” 薛平平解释道:“太太让我练字,可这练字也不是说只有提笔写字啊,我看字帖不是练字啊?你没看见我上午看了一上午的字帖啊?那是真的感悟到了不少,这也是练字。” 苏叶又撇撇嘴巴,根本不相信地说道:“你就扯吧,不就是看我不懂嘛!” 薛平平认真起来,正色说道:“真不骗你!谁要骗你谁是外面那四条腿的小黄狗好不好?” 苏叶又撇撇嘴巴:“什么小黄狗?外院里养的那狗都老了,小黄狗早就变成了老黄狗了!” 薛平平点点头道:“好好!你说的对,不过我是真的没骗你啊!不信你看我下午写字,跟这字帖上的字有什么差别!”接着又打个比方,“就像是你学女红,用心学的跟那笨的只有蛮力的,能学的一样吗?便是一个师父教出来,那肯定也有学的好学的不好的吧?这写字儿啊……跟你们女孩子学女红是一样的道理,用心的比不用心的一样要学的更好!” 苏叶这才点头赞同:“嗯,你说的理……这回才像是真正的道理!” 薛平平道:“哦,合着我以前说的统统都是歪理呀?” 苏叶突然意识到自己跟他又正常的说起话来,急忙又板着脸道:“可不!以前你不就是只会讲歪理嘛!咱们这府里上百口人哪个不知道呀!” 薛平平又探头探脑地瞅瞅她,做了个鬼脸儿。 苏叶绷着脸鼓着白里透红的脸腮,瞪着他道:“你这又想作什么怪?” 薛平平翻着白眼不理她,低下头又拿起馒头来大口吃着,虽然人小,可他胃口倒不小,风卷残云一般,连吃了三个大馒头,仍然不停。 苏叶急忙说道:“哎呀……你……你怎么又吃这么快?这暴饮暴食的可不好,慢慢吃细嚼慢咽的,没人催你!” 薛平平一边吃着一边含混不清的嘟囔着:“我是男子汉,又不是你们女孩子,还细嚼慢咽?你又不吃,就我一人赶快吃了好写字儿去!” 苏叶看他仍然狼吞虎咽的,生怕他噎着,赶快端起汤来:“那你喝口汤,可别噎着了!” 薛平平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即又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苏叶嘟着小嘴巴,瞪了他一阵,见他根本不理不睬,便也做在旁边,拿起筷子来:“你……你就作吧!我陪着你吃,你可以慢点了吧?哼!就知道欺负我,早晚都要被你给气死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也不知道是谁气谁!你个小丫头,要是在别人家,敢跟主人这么说话?早该挨嘴巴子了吧?” 苏叶将脸伸过来道:“哼!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要抽我我不也得由着你?” 薛平平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雪白粉润,透着隐隐红润的脸腮,笑着说道:“真让我抽?” 苏叶绷着小脸蛋儿不假辞色地说道:“不你说的嘛……在别人家那当主子的不早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对主子的意不就抽上来了?” 薛平平悄声说道:“你……不去告密打小报告?” 苏叶哼了一声道:“你觉着我不告状过不得的?”把脸蛋儿又朝他面前伸了一下,“你到底抽不抽啊?” 薛平平看着她那妩媚娇嗔的模样,一时冲动,就凑上了上支,呶起嘴巴来就想亲一下,不想苏叶突然转过脸来,两人几乎将不嘴巴对上。苏叶吓得惊叫一声,急忙闪避;薛平平也是一惊,急忙后仰:“别别……别叫……再把人招来,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了呢!” 苏叶红着脸蛋儿瞪了他一眼:“哼!你……你这还不算干坏事那什么才叫干坏事?” 薛平平恬着脸嘻嘻笑道:“当然不算,我什么也没干,凭什么呀?” 苏叶娇嗔地啐道:“呸!有贼心没贼胆……” 薛平平一怔,随即坐直了身体:“哟嗬!你这是说我呢?”盯着她道,“小叶子,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你这是鼓励男人犯罪呢知道不!”盯着她甜美娇憨,薄嗔浅怒的可爱脸蛋儿,不禁又是一阵冲动,笑嘻嘻地说道,“幸亏我还小,要不然就凭你这句话……哼!” 苏叶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菜,便站了起来:“你吃饱了没有?” 薛平平放下碗筷道:“吃饱了……吃了个肚儿圆……” 苏叶急忙给他倒了盏茶过来:“你先漱漱口,再喝盏茶歇一歇,这现在都没有写上一个字儿,你还说写不了一百篇两百篇,我看就你这样儿……到了晚上连一篇也写不了!” 薛平平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懂,我上午看帖看出了点名堂,下午就提笔如有神,一会就写好了!” 苏叶道:“好好好!我不懂,你能耐可大了,你是能飞天遁地的神仙弟子,你是爷你懂!要是你写不了,太太责怪下来,你可别怪我,别再说是我去告密!” 薛平平道:“哎呀,我要是写不完,她要怪也是怪我,你说你着什么急?真是的!” 苏叶道:“哼!那你就别说是我去告密了呀!自己不争气,还怪别人……你也真是的!” 薛平平叹息一声,摇摇头走到床榻边又一头倒了下去:“不管了,我先睡会儿……” 苏叶瞅瞅他,也不由得摇摇头,叹息一声,收拾了餐具装在食盒里提着出门。 薛平平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便听到苏叶急切的呼喊,还以为是清宁又来了,扑腾一声跳了起来,朝屋内一瞅,却见只有苏叶一个人站在旁边,不由得埋怨道:“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你……你干吗又来吓唬我?” 苏叶轻轻说道:“连翘和几位婶子都走了,现在咱们这屋里只我一人服侍你,我要是再不操点心,便是太太不怪我,那我心里能过意的去?你也上点心好不好?该操心的你一点不在乎,不该你操心的时候,倒能把自己给累倒……我倒是真不明白你是咋想的!还有……太太说什么,你都要讨价还价一番,便是不讨价还价,也要磨磨蹭蹭拖着;难怪太太说你是小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像是今天让你写字儿,这才过去了了大半天了,你还连一个字都没写……你……你说太太要是问起来,是你回太太话还是我回啊?” 薛平平道:“太太要是问起来……她问谁谁就回呗,就这也让能你为难?” 苏叶道:“那你不又该埋怨我打小报告告密了吗?” 薛平平道:“嗐,你要是原原本本好好说,不添油加醋,那我埋怨你什么?” 苏叶盯着他道:“哼!就你这样……太太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怎么说你都得说我告密,不向着你了!” 薛平平道:“随便你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说你告密了?再说……以前我因为这事埋怨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 苏叶道:“以前咱们这屋里人多,现在就只留了我一人服侍你,那太太要是问话不就是咱们两个回话吗?” 薛平平摆摆手道:“罢罢,我说不赢你,随你怎么说,我不埋怨你行了吧?” 苏叶去端了茶递给他,劝道:“先喝盏茶,等会可该好好写字了吧?” 薛平平道:“好好,听你的!你都快成了我第二个妈了,管的真多!” 苏叶脸蛋儿顿时羞红,轻轻啐道:“呸!又在胡说八道!你先还想让我服侍一辈子,现在就嫌我话多了!” 薛平平笑道:“你要是答应服侍我一辈子,那我就不嫌了!你这是答应了吗?” 苏叶顿时脸色羞红,瞪了他一眼,又啐了一下,转身走开不理他了。 薛平平喝了茶,便走到书桌前,放下茶盏,又拿起那字帖看了起来。 苏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这才松了下来,心说可算是消停了,知道用功了,也不知道这回能用多长时间的功。 薛平平看了一会字帖,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便又捻起墨块磨墨;随后铺好了纸张,提起笔来,认认真真的将那《礼器碑》写了下来;随后又站了起来,将原帖放在自己写的旁边,细细比较着,又端详了一会儿,有了新的体会,方又坐下来,再提起笔来,又写起了第二遍。 苏叶站在旁边,歪着头仔细看着,不觉也惊讶起来。先前薛平平也练过字,她服侍在旁也是见过的,但她觉得都没有这次写的好,虽然她不怎么懂得,薛平平这次写的字好在什么地方她说不出来,但好看不好看还是看的出来的,也为他感到高兴。 薛平平写完一篇《礼器碑》帖,又将另外几个拓本也给临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叶去点了灯端过来,轻轻劝道:“你写了这么长时间累不累啊?要不要歇一歇再写?”随即又摇摇头笑道,“这天都黑了,你今天这么用功,太太知道了也必是高兴的。” 薛平平道:“今天好不容易找着点感觉,不趁着这点感觉多写点,那过了这一会儿,就写不好了。”说着又伏案写了起来。 苏叶看着他用功的模样,心里是真有点诧异了,但这位小主子知道用功这可是好事,比无事生非、作妖闯祸那可强太多了,心里也为他高兴。见他终于写完放下了笔,便笑着说道:“这回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按一按?” 薛平平惊讶地看着她问道:“哟,你还会这个啊?那好你就给我按一按吧!”说着便朝后一躺靠在椅子背上,“来吧!” 苏叶见他脸色又有些惫赖,轻轻哼了一声,可是自己话说出去了也不好说话不算,便绷着小脸说道:“你坐好了!”便坐到他身后,伸出双手来将手指按在他太阳穴上,力道适度地给他揉按起来。 苏叶给他按了一会儿太阳穴,又给他按了按肩膀,最后又轻轻捶了捶,让薛平平觉得头上肩上顿时都轻松舒适了许多,便喜笑颜开地说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呢,以前怎么没见你给人用这个啊?” 苏叶绷着小脸蛋儿道:“以前咱们屋里那么多人,显着我了吗?我巴巴的给你按来按去算是怎么回事儿?现如今咱们屋里人都走了,你又知道用功了,我才给你按的!你要是再气我,还想让我给你按……哼!我才不理你呢!” 薛平平笑道:“那我以后听你的,不再气你,你就给我按按!” 苏叶小脸蛋儿一扬,傲骄的说道:“哼!想让我给你按……那你也不能只听话,还得用功,只有你累了我才给你按一按!不然……你也别想那美事!” 薛平平嘻嘻笑道:“好好,我听话我用功,我不一直都听话用功的吗?哎……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不用功了?” 苏叶一怔,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什么来,便说道:“太太吩咐你做的,你要是好好的做了,那才算是用功;要是你自己弄什么……太太不认可,那也只算是你自己玩儿,再累也不算数的!” 薛平平撇撇嘴巴,做了个鬼脸,好在苏叶看不见,一双粉嫩的小拳头仍然轻轻在他肩膀上轻轻捶着。薛平平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由得有些心荡神移,慢慢抬起双手将她一双小拳头捉住,感觉到她身子轻轻一颤,僵了一下,随后便听她恨声说道:“你……你又……又想做坏事了是不?” 薛平平双手握着她粉嫩柔润的小拳头,拉到自己鼻子下用力嗅了一下,陶醉的笑道:“小叶子,咱们俩说好了啊,这一辈子不许分开!” 苏叶一边轻轻挣扎着一边啐道:“呸!你不分开的多着呢,光是什么公主就有好几个,我不过是一个服侍人的奴才丫头,在你们这些主子眼里跟那牛马不是一样的么?不定哪天就把我给卖了呢!” 薛平平一怔,随即就急了:“呸!谁说的?谁敢卖你让他先来见我!”紧紧抓住她拳头,往前一拉将她身子紧紧靠在自己背后,“说好了,咱们俩这辈子决不分开!谁要是变心了谁是外面的那小……四条腿乱爬的老黄狗!” 苏叶一怔,软软地朝前倒着身子,和他隔着椅子背,几乎就像是拥住了他,过了不知多久,方才轻轻说道:“你哄起人来什么话都敢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 薛平平握着她手抬起来,低头轻轻一吻,轻轻笑道:“当然是真心!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得再等七八年了啊……” 苏叶弯下腰来,将下颏支在他肩上,开始发烫的小脸蛋儿贴着他的脸腮,悄声说道:“我……我能有什么想法……”突然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事,不禁大为娇羞,急忙直起身来,娇嗔地啐道,“呸!又在胡说八道……” 薛平平还有再逗逗她,却听门外有人说道:“哟,你们这屋里怎么这么冷清清的?嗯……怎么只剩你们两个人了?” 两人回头一看,却见是清宁身边最得力的大丫环金樱,她是时时刻刻都要跟着清宁的;清宁身边还有一个叫紫竹的,她们两个并称为清宁身边的两员得力“女将”,极得清宁看重,自然也被府内奴仆们敬重。 此时见金樱走了进来,两人急忙站了起来。 薛平平招呼道:“姐姐怎么来了?” 苏叶脸蛋儿热的发烫,有些不敢看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们这屋的人都跟着老太太他们走了,就留我一人服侍;翠姐儿她……她也被太太叫去,可不就只剩我和他了吗?” “就你和他……”金樱听着她说话的声调有些奇怪,不禁笑着重复了一句,见苏叶有些娇羞,也知这屋里就他们主仆两个了,自己要是再取笑她的话,只怕她要恼羞成怒的,便不再纠缠这事,目光转向看着薛平平回答他的话:“太太见天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都不过去吃饭,就让我来看看。”又转看着苏叶小声责备道,“你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催他过去?” 苏叶笑道:“他正用功,这会儿累了才停下来,我就给他按了按。” 金樱似乎极为稀奇地看着薛平平道:“哟……这位大少爷真的知道用功了?怎么我什么都没瞧见呢?” 薛平平有点不高兴了:“我用功是我自己的事,又不是做给你看的,干嘛还非得让你瞧见啊?” 金樱用看稀奇的目光看着他,点点头笑道:“是啊!你用功是你自己的事,可不是做给谁看的。”随即又瞅着他问道,“不过太太要看呢?太太要是看到你用功,当然高兴;要是看不到你用功,呵呵……那……呵呵……” 第142章 开窍 薛平平被金樱一连串的笑话给笑的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了,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苏叶说道:“咱们吃饭去!”随即一拉苏叶小手,便朝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狗仗人势!” 金樱一听,眼眉顿时就立了起来,不要说是这府里的奴仆对她极为敬重了,就是几位主子也没有这么对她说过话,脸色一沉喝问道:“平哥儿,你说什么?” 薛平平拉着苏叶,根本不理她,直接就走了出去。 金樱追了上来,瞪着薛平平追问道:“平哥儿,你方才说什么?” 薛平平放开苏叶,扭头瞅着她道:“哟,还不依不饶了?我说什么关卿何事?” 金樱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呼呼地说道:“你骂人就不行!” 薛平平道:“我骂人了吗?谁听到了?” 金樱啐道:“呸!还是主子呢!敢做不敢当!哼!”一扭头气昂昂的朝前走去。 两人跟在后面,苏叶悄声说道:“平哥儿,你不能骂她的,当心她在太太面前告你状。” 薛平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骂她了吗?你听到了?我才没骂她呢,我……我方才夸她来着!我夸她是太太面前的一条……一条……”他想着词儿,只听苏叶啐道:“这不还是在骂她吗?”薛平平接过话来道:“我夸她是太太面前的一条得力干将!得力干将也不行?” 苏叶道:“你跟我辩有什么用,她要是和太太说了,你得在太太面前说才有用啊!” 两人正在说着悄悄话,却见金樱又转回身来,看着他们俩,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轻轻说道:“哦,对了,太太让把平哥儿写的大字拿着,她要检查。” 薛平平一怔,随即停下了脚步。苏叶噗嗤笑了出来,见薛平平转过脸瞪着她,急忙又憋住了,转身往回跑:“我去拿……” 金樱一见苏叶那神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瞅着薛平平得意洋洋的冷笑着,也不走了,便站在那里等着。 薛平平见她停下不走,便也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仰头看着天上,吹着口哨,一只脚还打着节拍似的得瑟着。 金樱看着他神情,心里更加气恼,轻轻哼了一声,走远了几步。不想薛平平吹的口哨声越来越嘹亮,而且……十分动听,甚至还夹杂着极其相似的鸟鸣声,使得她很快忘记了先前的恼怒,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稍微转了一下,侧耳凝听。 一个口哨吹得畅快,一个听的出神,薛平平突然便停了下来不吹了。金樱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却见薛平平招呼道:“小叶子,你拿个东西怎么这么慢啊……”却见苏叶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金樱看着苏叶手中的纸卷,不觉瞪大了双眼:“啊……就写了这么么几张啊?我怎么听说要写……什么塔啊碑的写上两百篇呢?这……这怕是十篇也没有吧?”随即又幸灾乐祸地瞅着薛平平。 苏叶将纸头递给薛平平,也担心的说道;“就写这么几张……太太那里只怕你交待不过去……” 薛平平道:“哎呀,不用担心的!太太……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要我说的有道理,那就会交待得过去!” 金樱瞅着他,鄙夷地笑了笑,转身便走,心说不用我说什么,只怕太太一看到这几张纸便会恼了,我只要在一边站着,可就有好戏看了! 清宁所住院子离的并不远,很快便来到了。三人直接便走进清宁所在的正厅,却见清宁正坐在桌案旁,和李静姝说话,那紫竹站在清宁身后侍立着,屋内并没有其他人,也显的有点冷清了。 见他们走进来,清宁和李静姝的目光就都盯在薛平平身上。见他神色自若,手里拿着一卷纸张,李静姝有点担心,不由自主的就表现在脸上。而清宁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一伸手道:“拿给我看看。” 薛平平老老实实地上前施礼,随后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纸卷呈上。 清宁接了过来,有点嫌弃地晃晃:“就写了这么几页?看来你是真没把我的话给放在心上啊!” 金樱站到她身后,目光也盯在薛平平身上,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说看你怎么办!便安安静静的等着看好戏。李静姝则更加着急,不停地给薛平平使眼色,让他服个软,不要跟清宁犟,毕竟韩氏不在家,这回可没人护着他了。 却听薛平平平平静静的说道:“不是……阿娘说的话,我自然放在了心上,就是放在心上了,所以就好好的写,不过因为时间太短,就没写多少。阿娘先看看,看我用没用心。” 清宁伸手点了点他,没有说话,展开那纸卷细看。一看之下,便有些惊讶。先前她说薛平平写的一手字只是工工整整,没有灵秀之意,自然也是看出了薛平平的不足之处,但现在再看他临写的这几篇大字,居然与之前颇有了些不同,那汉隶的古朴秀美遒劲苍茫,颜体正楷的端庄厚重大气磅礴,在他这几篇大字里,便有了几分意思,不由得点头道:“看来你倒是真的用功了!不过……我的话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放在心上?我是让你把那两篇拓本各临一百篇,你怎么就写了这么点儿?” 薛平平苦着脸道:“阿娘,不是我不写,是实在写不完啊!你看我这么用功,到金樱姐姐去喊我我还在写呢,也就只能写这么多;我要是真的能写两百篇……那可能也会写下来,可就那敷衍了事写的跟狗爬似的字,拿来给阿娘看,岂不是污了阿娘你的眼睛?” 清宁一听,倒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把纸卷随手递给金樱:“拿去放好了,以后我要看他的字写的比这个如何!” 金樱愣了一下,紫竹悄悄戳了她后背一下提醒,她也就缓过神了,急忙伸手接过来,拿去放了,又转过身来,撅着小嘴巴瞪着薛平平。 倒是李静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薛平平悄悄和苏叶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如释重负,心说总算过了这一关,正暗自庆幸,随即又看到李静姝,只见她脸色由微笑迅速变的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薛平平一怔,随即想到,她会不会是吃醋了?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这时候当着她的面和苏叶纠缠不清的。可转念一想,苏叶可是服侍他的丫头,不管怎么着,那都是要和他天天相处在一起的;李静姝和自己才相互说了心里话,她就是再怎么吃醋也吃不到苏叶的身上啊!眼睛眨了眨,正在想辙,却正看见金樱那恼怒的神情,愤怒的眼神,心思顿时便又一转,便闭上眼睛,撇了撇嘴巴,小脑瓜故意扬了扬。顿时又将金樱给气的脸色更加紫涨。 清宁倒不留意这些,换了副慈爱的神情说道:“今天你既用了功,那以后就要收了心,每天都要写几篇,争取天天有进步,都要比这个好。” 薛平平低着头应了声是,随即便听清宁让他去旁边洗手,准备吃饭。 金樱急忙去端了水盆,紫竹则拿了手巾过来,服侍薛平平洗手。金樱双手端盆,目光却不善地盯着他。薛平平斜着眼睛看着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儿,那意思是你能奈我何?金樱悄声说道:“你就作吧!到时候你要是挨揍,我可有的笑话看了,决不给你说情!” 薛平平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啊”的惊叫了一声,随即便把两手乱甩了起来,弄得金樱有点莫名其妙,正要问他,却听清宁急切的问道:“怎么了?”见他双手乱甩,目光转向金樱,“莫非是水太烫了?” 金樱正要分辨这时候的水都是才打来的井水哪会烫,必是他又作怪;却听薛平平甩着手答道:“不是……是我写字写的久了,手抽筋了……”她这才长吁一口气,可立即便明白这是薛平平在故意吓她呢,便又恼怒起来,瞪着薛平平一言不发。 薛平平故意用力又将手甩了甩,水滴都甩到了金樱脸上,将她气得更加恼怒,却又不好发作。薛平平笑了笑说道:“谢谢金樱、谢谢紫竹姐姐!”话中故意只喊了她名字,却将紫竹的名字后面带上了姐姐,又将她给气了一下。金樱只能瞪着他,却见薛平平笑眯眯的浑若无事,转身便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 清宁一把将他拉过来,握起他手仔细看着:“手抽筋了?你竟然这么用功?” 薛平平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当然要用功了,上午仔细看帖,好生揣摩那帖中真意,何况上面还有阿爷写的注解,更像是一个好老师在讲解,我也都仔细看了,总算是有了点体会,再写时就觉得与以前临帖有些不同的感受,写的字……也就勉强能入了阿娘的眼了。” 清宁欣慰的笑道:“你要是一直这么懂事,那娘也就放心了!”又拉着他让他坐了下来,“以后可得知道轻重,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你还年幼,或许分不清楚,那就多来问问娘,不要再擅自作主!” 薛平平乖巧地答道:“是!我听阿娘的话。” 清宁笑了笑,摆摆手让人把饭菜端上来,母子两个便一同用膳。 这一餐饭吃的是母子尽欢,让周围服侍的几个丫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心里都在啧啧称奇。什么时候这位小爷这么乖巧了?记忆中没看到过啊,今天真是遇到了奇事了。只有金樱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但也只得憋在心时。她对薛平平再怎么恼火,可也不敢触怒正在兴头上的清宁。 但可气的是……薛平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间隔一会儿,就朝她挤一下眼睛,做个若有若无的鬼脸儿,弄得她更加恼火,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薛平平再怎么可恶,那也是小主人,而且在主人眼里那也是他们唯一幸存下来的血脉嫡子。 ——郭荣的来历,郭威清宁夫妻也没瞒过,郭府中人是都知道的。至于清宁经常收拾薛平平,又有哪个不知道那就是恨铁不成钢,爱之深责之切的管教! 只有清宁和薛平平母子两个吃饭,倒也没有拖拖拉拉,很快就吃完了。等着丫环收拾了,清宁便催促薛平平去洗漱,今晚就和她一起睡。眼见薛平平又有些不情愿,清宁也不再发火,只轻轻说道;“这么热的天,你身子又是才好,你要不睡在娘的身边,娘怎么会放心?”见他还是低头不语,便笑了笑道,“这么热的天,你就是想老娘搂着你睡,那也不行!不过是给你再搭个铺,娘看着你睡就成!” 薛平平这才稍微轻松一点,但还是感觉到别扭。清宁看着他那脸色,声音渐渐凌厉起来:“怎么……让你在你老娘跟前睡觉,就这么不情愿的?别跟我说什么儿大避母了,你祖母没走时,还天天搂着你睡,怎么没见你说什么避不避的?”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那是奶奶不是娘啊!” 这话声音虽小,但偏偏又让清宁听得清清楚楚,眼眉顿时就竖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薛平平哪敢再说?低着头腹诽着,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金樱则握着小拳头,轻轻挥动了一下,心说揍他……揍他……哎呀……太太今天怎么这么好的脾气?要搁往常早就揍他了,至少也得将他耳朵给拧几下吧! 紫竹斜着眼睛旁观,看到金樱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便轻轻碰了碰她。金樱回头瞅了一眼,却见紫竹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可千万别火上浇油。金樱轻轻哼了一声,顿时泄了气,握紧的小拳头也松开了。 清宁见他神情低落,脸色倒也和缓下来,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奶奶,毕竟这些年来都是她带着你,但让你奶奶走这可是你自己的主意,而且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你奶奶她也必须得走!这些事你心里是明明白白的,好在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咱们要不了多久也必会和她老人家再团聚的。可在团聚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你可得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能再惹什么事闯什么祸!你若有个什么,我和你父亲且不说,你说你让你奶奶她怎么办?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为你操心,你就不能让她老人家省点心吗?” 薛平平听了她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唯有点头:“娘说的是,我不再惹事生非,也不再闯祸,好让娘和奶奶都省心。” 清宁先是点头,随后又笑着说道:“你要真能做到,我是做梦都能笑醒的!只怕你说的好听,一转眼又给忘了!”见薛平平仍然低着头,便也不再逼他,挥挥手道,“好了,你身子才好不能熬夜,还是早点洗漱早点睡!” 薛平平便去洗漱了,跟着清宁来到她房间,只见在她卧榻旁早就搭好了三张小些的四柱卧榻,罩上了蚊帐。 清宁轻轻说道:“这些天你们几个都在这屋跟我一块睡,要是有什么事,不许惊慌,一切听我吩咐!” 几个人都应声答应着,便纷纷解了外衣,上榻睡下。清宁和薛平平各独自一张卧榻,两个大丫头紫竹和金樱合睡一张,李静姝和苏叶合睡一张。薛平平瞅了瞅,问道:“阿爷呢?” 清宁说道:“他……另外有事,你不用管。” 薛平平哦了一声,便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薛平平早早的就起床了,见大家都还没醒,便悄悄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来到外面开始锻炼身体。等到清宁也起了床,便去洗漱,然后按他的习惯吃了早餐,再去他那小院里临帖练字。 一连几天,都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薛平平身体也恢复好了,甚至还长了点肉,坐在大秤杆下的吊篮里称体重时,甚至还增加了两斤半,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薛平平心里却一直不敢松懈,毕竟武丽云走后,一直没有消息,猜测是进了宫,但却一直都没有办法证实,这就让他们的心里始终有个阴影。也不知道武丽云到底把先前薛平平说的那些话,告诉给石敬瑭没有。没有告诉石敬瑭自然好,便若是石敬瑭知道了薛平平在“诅咒”他,也不知道仍然会当做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不知天高地厚的瞎说呢,还是会恼羞成怒。 倒是郭威一直在外面,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这些天来薛平平很难见到他的人影,想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石敬瑭的消息,实在是有点难。薛平平问过清宁一次,而清宁则当即便不假辞色的让他少操些心,不要乱打听。薛平平碰了一鼻子灰,有点悻悻然,心里却仍然有些不安。有时甚至认为这些天来的平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晚上,薛平平练过字又和苏叶一块回清宁这边吃晚餐,却见郭威难得的和清宁坐在一起,正自说话,见他进来,微微笑着先夸了一句:“平哥儿这些天来写的字,我也看过了,倒是有了些灵秀之气,较之先前可好太多了。”转向清宁笑道,“倒是多亏了你这位当娘的,这些天来费了不少心思!” 清宁笑着说道:“我倒也没费什么心思,倒是觉得他这些天来,像是突然开窍一般,又听话又懂事,弄得我有时还以为是做梦呢,我还常常的问自己……我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薛平平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见过阿爷阿娘。” 清宁看他似乎顺眼了许多,拉过他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今天又用了一天的功,你阿爷还夸你呢。今天写的字呢?让你阿爷看看,有没有进步。” 旁边的苏叶急忙上前,将卷着的纸张呈上。 清宁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笑道;“哟,这是临的颜鲁公的《祭侄稿》啊!”随手又递给了郭威。 郭威接了过来,笑着说道:“颜鲁公忠贞不渝,侄被贼所害,悲愤不已,所书《祭侄文稿》自面世后,就被世人公认为‘天下第二行书’,可排在王右军《兰亭序》之后。二百年来为人争相收藏。如今倒在宫中,为陛下所藏。先前陛下知我爱书,特赐我一观。咱们家这份法帖,是我临了十好几天觉得临的最好的一份,但与真迹相比,我觉得尚差许多。毕竟颜鲁公当时的心情我虽能体会,但毕竟无法身临其境啊!”展开细看,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看完仍然卷起来,看着薛平平道:“我将你这几天练的字都看过了,看来你是对颜鲁公的书法是情有独钟啊!临别的法帖虽有进步,都有些应付差事似的敷衍似的,唯临鲁公之帖,能得三分真意。” 薛平平轻轻答道:“阿爷说的是。我对颜鲁公其人深感钦佩,也极爱他的书法,以前也曾临过,只是始终不得法门,师父曾说我没有这个天份,所以也就没让我再练。不想这些天看着这字帖,倒是有了些体会,临帖时倒是有了些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夫妻两人又互视一眼,对于他那个神仙师父,虽然仍是充满了好奇之心,但经过了上次泄漏“天机”事件,惹得薛平平毫无来由的突然昏迷,仍然心有余悸,便是从他口中听到,也不像以前那样去寻根问底。 郭威和蔼可亲的笑道:“颜鲁公世人所共钦佩,不独你一个!如今朝野习鲁公书法者不知凡几,但练成着则寥寥无几!”将薛平平的“作业”随手又递给了清宁,笑着说道,“平哥儿既然爱鲁公书法,以后专注这个就行。如今朝廷也重视鲁公书法,世人也都爱鲁公书法,鲁公书法大行于世,但写的好的却不多。平哥儿这一手字,已经超出了练鲁公书法之人一大半,再练练说不定就能成个书法大家!” 清宁见丈夫肯定,顿时也兴高采烈的笑了起来,毕竟这是她这一段时间内,逼着儿子练字的成果。当下将字卷递给金樱,让她放好,便又吩咐开饭。 等吃完了饭,薛平平仍然坐着不走。清宁看一眼丈夫,转头问道:“今天你阿爷回来,你就仍然回你那屋睡去。” 薛平平看看她又看看郭威,目光又朝周围转了转。清宁、郭威都看出他有话要说,只是想避着人,便朝几个女孩子摆摆手,让她们暂退。 待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清宁方看着薛平平问道:“你这神神秘秘的又要弄什么鬼?” 薛平平小声说道:“不是我想弄什么鬼,我只是想问问阿爷,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郭威一听,便和清宁互视一眼,并没立即回答,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第143章 重宝在身 清宁看了丈夫一眼,又看看儿子,暗自叹息着闭上了双眼,心说这个孽障真不是个省心的东西!之前的欢快气氛,被薛平平一句话给扫得无影无踪。 郭威神情也肃穆起来,小声问道:“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薛平平却小心翼翼地看着清宁,老老实实地答道:“自武姨失踪,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总是悬着个心……” 清宁脸上涌出不耐烦的神情,轻轻插了句:“你现在才知道啊!还不算是没心没肺,知道担心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郭威举起手止住妻子,看向薛平平道:“你怎么悬着个心?莫非……”他想说是不是你那神仙师父给你托过梦,或给予过警示什么的,可一转念,又改口说道,“莫非你预感到了什么?” 薛平平知道这时代的人,无论多么有见识,都是相信一些神神秘秘的事件的;而现在的平静,似乎也是郭威清宁夫妻所愿意看到的,他们夫妻对于那位皇帝好像是过于信赖了,但自己对于那位臭名昭着的儿皇帝可是一点信任度也没有。当一个人始终对一件事过于执着时,或许就会对此生出一些特殊的感觉来,他也不再忌讳什么,便直接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阿爷,阿娘,并不是儿子多心,而是觉得……这事太过反常了。武姨失踪那么多天,而且是在咱们家无声无息的消失的,消失前没有任何踪迹,这就说明咱们家以前有帮助她的……那种人;她若是走……那必定只有一个去处,无非是去投靠那位……或者干脆就是那位把她接走的!但无论是她自己走还是被人接走,这么多天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不太正常。那位对于翠姐儿家的那东西那么在意,折腾了这么久却无收获,心里不定怎么想呢!何况这回翠姐儿就在眼前,怎么也得查询一下吧?可是却毫无动静,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觉得现在咱们家正处在这个境地!但就是不知道那风雨……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清宁一听,脸色也凝重起来,目光转向丈夫。郭威看着薛平平,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年龄虽小,这心……却不小啊!用心过度思绪过繁,与你这身子却有点不搭配了,难怪上回你竟然会昏迷过去……” 薛平平轻轻说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有什么事突然降临,咱们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事到临头时,措手不及,只能束手就擒!” 郭威淡然一笑:“现在咱们家不就已经做了应对了吗?能走的全部都走了,留下的……便是她们几个……”他目光转向金樱紫竹苏叶她们,“便是她们几个……也会点粗浅功夫,真打起来上阵不成,但在突围时是能跟着跑的,还不至于拖后腿!”说到这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薛平平道,“哦,忘了告诉你了,你祖母他们已经安全到达了太原,被你刘三伯父安置在一个极隐秘安全之处。她的安全不你用担心,如果说有人在你三伯伯那里能害她……那你三伯伯也不用在这大晋朝堂上混了!”转身去旁边书桌上翻了一下,拿过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你祖母给你的信。” 薛平平一手接信,却急切的看着郭威问道:“奶奶安全到达了?”随即心又一沉问道,“可是……咱们家里……是有别人派进来、或者是收买的密探之类的人,你们……你们查过没有?要是奶奶身边有这种人……那可就太可怕了!” 郭威看看他,又扭头瞅瞅妻子,轻轻笑了起来。清宁接着说道:“你父亲方才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有人能在你刘三伯那里害人……那你刘三伯也不用混了!” 薛平平有点不耐烦了,赌气似的一跺脚:“谁管他还能不能混!我担心的只是奶奶!” 清宁眼眉顿时又竖了起来,瞪着薛平平轻轻喝道:“你再说一遍!” 薛平平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急忙低头认怂,小声嘀咕道:“难道你们不担心?” 郭威朝妻子摆摆手,然后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这不是我和你阿娘不担心,而是不用担心,你得明白这两者的不同!”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仍然不服气的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不同呀……对方的密探还能指望着他能弃暗投明,为咱们效力来着?那是做梦也梦不来的好事吧?” 清宁一拍桌子喝道:“你个小混球儿!我看就是这两天给你好脸儿多了,又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怎么和你阿爷说话呢?”又用力一点他额头,“成天说你有个神仙师父,也没见你师父给你个造化,让你开个窍!” 郭威想了想,又朝妻子摆摆手道:“是我自己说话没说明白,忘了这不是在朝堂上,而是在家里跟自家儿子说话了。”随即又向薛平平说道,“不论我还是你刘三伯,若是在这汴京城内,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任何人都不能过于放肆!但若是出了这汴京城……你那刘三伯就是龙游大海,虎入深山了!谁要是敢在他眼皮底下做怪,那是找死!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薛平平这才点点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嗯……这回我明白了!”随后便低头看接过来的书信,一看是拆开的,便有点不高兴了:“怎么还拆开了?是谁拆的?” 清宁眼眉一竖,一拍桌子轻轻喝道:“你老娘拆的怎么了?” 薛平平嘴巴张了张又给闭上,低头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认怂,抽了信笺展开看祖母写给他的信。 郭威却听出了些隐情,摆摆手止住妻子问道:“平哥儿,你……是不是在你师父那里看到了不能拆别人信件的规矩?” 这也算是试探,试探薛平平是否完全康复,会不会再因说出那神秘之地的事情而导致他的身体再次陷入什么异常。要不然这也是个隐患,郭威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做些预防。 薛平平一边看信一边答道:“哦……是的……我们那边……我师父他们那边,规矩很多,便是这信件不管是谁的,不经本人认可,私拆他人信件都属违法行为!” 薛平平说的随意,郭威和清宁听在耳中,却都极为吃惊。并不是说拆一封别人的书信就是违法让他们吃惊,而是……这种小事情也属违法的话,那个地方的律法当会有多么严苛?律法规定越细致,那肯定管的事就越多,那违反律法的人也肯定是数不胜数,那样的地方又怎么能成为神仙之地呢?而在他们这里,不拆别人信件,则纯粹是靠人的自觉,一般人都不屑于去拆别人信件。但薛平平之于清宁……那又怎能算是别人?这可算是母子之亲,他薛平平还是个未成年人呢,母亲代未成年的儿女拆信……违不违法另说,单就这件事来说,那在哪里也会被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不会受到指责。 历代开明朝廷在如何治理天下的方面,逐渐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其中最着名的便是省刑罚,减民赋,基本都用的是黄老之学,“无为而治”即无为而无不为!毕竟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渴望着安稳太平的世道,没有生下来就是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的人,只要你朝廷官府能少去打扰老百姓,做好你朝廷官府该做的事,那天下就会自然而然的达到大治。《春秋左传》中记载的曹刿论战中鲁庄公述说的那段治理鲁国的话,便被后世不少统治者奉为治世名言,当然是极有道理的。 薛平平看着信笺上那秀丽端庄的字迹,读着祖母写下的那殷殷关切的话语,情不自禁地又红了眼圈,口中喃喃低语着:“奶奶……奶奶……我想你了……”一边说一边抹着眼睛,原来已经开始流泪了。 郭威与清宁又互视一眼,心里也都有些难过,知道这孩子与祖母一同在那小山村里相依为命的日子里,那种亲情是他们夫妻也比不了的,心里又有些酸楚。郭威低声安慰道:“平哥儿……你……你也不用难过,只要安然度过了这些天,阿爷送你去太原和你祖母团聚。你祖母她……也是极想念你的,老人家离了你……这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这是才到了地方就写了信让报信的给一块送回来的。你这些天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只要你安安稳稳的,你祖母就会高兴;若是你有了什么意外,只怕你祖母她……” 薛平平抹了一把眼泪,将信件收好,看着郭威清宁说道:“阿爷,阿娘,你们的话我都记着呢。”可话才说完,却又忍不住眼泪汪汪的说道,“可是……我太想奶奶了啊……” 清宁轻轻说道:“你就是现在再想,也得给我憋住!你祖母好不容易才在那边安全的落下脚来,现在他们的事咱们不用担心,要操心的反倒是咱们自己了!只要咱们安安稳稳的,什么事都没有,你祖母她老人家才会安心!” 郭威接着说道:“所以平哥儿你……绝对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薛平平点点头,又抹了把眼泪,方才说道:“我不会……再闯什么祸……我只是怕那个儿皇帝会对咱们家发动突然袭击!现在看似平静,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动,使得咱们根本来不及应变!”他看着郭威说道,“到了那时,阿爷你会怎么办?” 郭威怔了一下,淡然一笑道:“我与皇帝相处这些年来,也结下极深厚的情谊,甚至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建晋立国,我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虽然外面对陛下颇多议论,但并没有什么实据,那都是想当然尔!陛下对敌自然不会手软,但他对我们这些跟随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还是颇为信重的!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如今天下未靖,危机四伏,还远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他也不可能做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他看一眼坐在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李静姝,又接着说道,“便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件重宝,能得到自然是皆大欢喜,便是得不到又有什么关碍?翠姐儿来咱们家这么长时间了,她带没带那件东西,咱们还能不清楚?你武姨先前逼迫她,想必也是不甘心这十来年的付出,情急少智做了蠢事!” 薛平平听到这里,眼睛余光一瞥之下,却发现一直安坐如山的李静姝,似乎轻轻颤栗了一下,再看她脸色,仍然镇静如常,没有一丝异样,心里倒有些疑惑了,莫非她身上真的带着了那件重宝不成?可是若是她带着了,为何不把它献给那儿皇帝石敬瑭,反倒要做出根本不知道的模样来呢?自己与她也接触了这么长时间,那什么重宝……可是从未见她表示过啊…… 几个人说着话,眼见天色已晚,清宁便让金樱和苏叶带着薛平平和李静姝回去安歇。 李静姝这几天来一直留在清宁这边,此时见清宁让她也跟着过去,既有些惊讶,心里也有些高兴。四人施礼告退,便一块去了薛平平那小院。 虽然同住一个小院,但他们还是分开睡的。虽然清宁不满薛平平总是说“儿大避母”,但在这些已经应该避讳的方面,还是很仔细的。虽然薛平平年龄尚幼,似乎不能什么,但还是派了金樱和李静姝与苏叶一同过来,在薛平平隔壁房间安歇,这样几个孩子既能亲近一下,也能不至于太过孤单。尤其是在这种时刻,家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除了这几个女孩子外,别的也没什么老的小的了。 之后两三天里,郭府里的日子仍然平静如常,并没有什么波澜;薛平平仍然早起练武,白天习字;清宁仍然处置着家务,有时也出外会会别家官员的家眷;郭威仍然如往常那般上朝、去枢密院处置公事,好像先前调他去北面行营杜重威手下的传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天薛平平悄悄向清宁禀报了一下,说自己在喜乐巷那边的赐第还有些东西未曾做完,是不是可以过去接着做一下。清宁想了想,便带着他一块过去。 薛平平虽然有些天没来这边,但这边仍然留着先前皇帝赐下的那三十名奴仆,还有郭府派过来的管家,一共四十来人,将这赐第也给打扫得干干净净。 薛平平看了一下先前搭建的那些炉子和工棚,以及里面的各种工具,也是整理的整整齐齐,心里倒对清宁派来管事的挺满意的。随后他又去了自己曾经亲自上过锁的一间库房,看了看自己先前收拾到这里的一些原材料和半成吕等物品,把郭府派来的管家叫过来,让他派几个信得过的自家人过来帮忙。 郭府里几个贵字辈的老人,都是常年跟着郭威,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后来随着郭威退出战场,虽然先前并不同姓,但来到郭府后都改成了郭姓,并请郭威赐了字辈,几个人光听他们名字,不知底细的外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在郭府,并逐渐成长起来,在郭府里担任着各种差事。赐第这边的管家,便是郭贵信的儿子,已到而立之年的郭恭林。 郭恭林去叫了五个人过来,按着薛平平的吩咐,将一些半成品继续加工。这些东西已经快完工了,只余后续一些简单的收尾工作,便是生手只要不是傻子,也能按薛平平要求给做出来,只不过多费些工夫罢了。 这么做了两天之后,薛平平将几种成药装在小瓷瓶里交给清宁,又交给她几页写着小字的纸张,方告诉她说:“这些成药是……嗯……是我师父给的,配方、用途、用量、使用方法都写上面,可以找人试试药;要是信得过的话,也可以大师制取,然后放在咱们药店里出售。” 清宁接过瓷瓶拔掉塞子看了看,又嗅了嗅气味,将瓷瓶交给丫环,又拿起那几页纸来细看。看过之后,方才说道:“虽然是你师父给的配方,但这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决不可大意,必须试药。”让人喊来郭恭林,将瓷瓶交给他,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找人。然后又问道:“你这些天就在这里弄这些?” 薛平平笑道:“还有一些东西还没做好,再过些天就成了。” 清宁奇道:“还有什么好东西?难道现在不能说吗?” 薛平平笑道:“到时候让阿娘惊喜一下。” 清宁笑着指点着他道:“别到时候给你老娘个惊吓就好!” 薛平平陪着笑脸道:“那不会的,绝对让阿娘开心高兴的东西!” 清宁笑道:“绝对让阿娘开心高兴?哎,你可别弄得惊天动地的,到时把你老娘吓个半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平平笑道:“惊天动地不会,或许能带着阿娘上天看一看!” 清宁啐道:“呸!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还带我上天……你以为你真的有你那神仙师父飞天遁地的本领?” 薛平平笑道:“虽然没学会师父飞天遁地的本领,可让人上天去转一转,看看天上的风景……还是可以的!” 清宁啐道:“呸!这是这几天给你个好脸了,连你老娘也敢调侃了是吧?” 薛平平急忙说道:“不是……我哪敢调侃阿娘呢!” 清宁挥挥手道:“还有点时间,我坐这儿歇歇,你还去忙你的去吧。” 薛平平便施礼告退,仍然带着几个人去干他的活。 干了一会儿,薛平平觉得有些渴了,便去倒了一碗凉茶慢慢喝着,目光朝四下里观望时,却见李静姝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不觉奇怪,便放下茶碗,不动声色的朝四周看看,和郭恭林说了一声,便朝外面走来。 来到工棚外面,却见李静姝在不远处的墙角处等着,见薛平平出来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薛平平又朝四周观察一下,见附近没人,便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便听李静姝轻轻问道:“哥哥……可有僻静的地方?我……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薛平平点点头,便带着她走到一座极大的房间里,从腰间取下一枚大钥匙,开了那挂比成人拳头还要大的锁头,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又转过身伸手将李静姝拉进来,再把门关上。 屋里光线一下便暗淡下来,李静姝从光亮处来到这里,有点不习惯不觉眯上了眼睛。薛平平便拉起她小手,朝里面走去。走到一处小房间前,又掏出一枚小钥匙,开了锁打开房门,拉着她走了进来,再把房门闩上。 这房间里面就更加黑暗了,几乎堪比黑夜。薛平平又拉着李静姝,朝前走了几步,随后从怀里摸出火柴,擦亮了走到一张小桌前,将上面烛台上的蜡烛点亮,方才松了口气道:“这屋子里寂静,原先大概是做什么库房的,从给了我就空着,我也没放什么东西,就让人收拾了一下,有时来这里坐坐,想些事情。”拉过两张小椅子来,让李静姝坐下来,“外面两道门都插着呢,没人能进来,你有什么话说吧。” 李静姝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一时沉默不语。薛平平悄声催促道:“你有什么话快说,不然我那位老娘找不到我又该大发雷霆了!” 李静姝这才小声问道:“哥哥……我……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薛平平笑道:“你啊……今天怎么这么怪怪的?”看李静姝只是盯着他不答话,便郑重起来,“你……先前不是说……这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吗?那咱们……到时候就是最亲最近的人了,你当然可以相信我了!” 李静姝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黑密密的长睫毛颤动几下,突然落下泪来:“我……我当然愿意相信哥哥……可是……可是……我……我……” 薛平平有点奇怪,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会让她如此,想了想便走到她身前,伸出双手将她轻轻抱住,低头在她妩媚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静姝,虽然我现在还小,可已经下定了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娶你为妻!这是上回咱们就说好的呀,你怎么又这样了?”见她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掉泪,便又用力抱了抱她,“到底是什么事,使得你这么伤心?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李静姝情不自禁地反手也搂住了他,将脸埋在他怀里,轻轻抽泣着。薛平平不明所以,只得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过了一会儿,李静姝抬起泪眼婆婆的脸蛋儿,看着他道:“哥哥……我……我先前还是有事瞒着你……现在我……我全告诉你……” 薛平平怔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一下:“哈……你这样子……看把我给吓的!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啊?莫不是那什么传国玉玺真的是被你藏在身上了?” 李静姝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知……知道……那……那……在我身上……” 第144章 传国玉玺 薛平平一怔,随即脸色也严肃起来,看着李静姝目瞪口呆的模样,也同样的有些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方才清醒过来,急忙朝暗淡的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任何其他人,方又意识过来,自己有点紧张过度了,急忙说道;“没……没……我……我不知道啊……哦……我只是乱说的……啊……那什么……那东西……真的……真的在你身上啊?” 李静姝听着薛平平语无伦次的言语,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低下头柔柔媚媚地说道:“哥哥……我……我先前瞒着你,你不怪我吗?” 薛平平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我是巴不得你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才好呢!咱们又不是皇帝家,要那东西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还能平白无故的招灾引祸……哎……你倒说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说到这里,又有点好奇,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把它藏哪儿了?我怎么从来没……没见你拿出来过?” 李静姝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安静下来,方才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伸手递他他:“喏……就是这个。” 薛平平愣了一下,接过那物件,低头看了看,见是当初见她拿出来过的那只破锤子,又愣了一下,拿在手中晃了晃,感觉一下重量,似乎就是个木头做的玩具锤子,又用另一手抠了抠上面的斑斑驳驳的银皮,凑到她面前悄声问道:“就……就藏在这里面啊?”忽然想起最初见面时,李静姝报名尹锤,想必也是根据这柄银锤所想出来的假名字,不免有些好笑,又急忙忍住。他要是在这时候笑出来,只怕李静姝知道了原委,又要恼他。 李静姝点点头答道:“嗯,就藏在这里面。这锤子是我的继父……也就是灵姝的生父做的,继父是个银匠,后来带着我们逃到了乡下,他又改做了铁匠。那时候我才记事儿,虽然过的有些苦,可母亲和继父平日里倒都高高兴兴的。继父还给我做了好多小玩意儿,这个锤子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后来有了妹妹,再后来遇到兵乱匪患,继父和母亲带着我们逃难时,遇到了武姨……” 薛平平插话道:“哦,就是那时候武姨她发现了你们姐妹俩拿着这个东西在玩儿?” 李静姝摇摇头道:“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的。后来继父就做了个木头锤子,外面漆了银皮儿,把那东西装到里面。再后来武……武姨她把灵姝给偷走,逼我父母交出那东西……我父母怕她引来官兵,便趁她不注意带着我悄悄逃走,但也不敢走远,生怕真的把灵姝给丢了。谁知就遇到了土匪……继父为救我和母亲……就……就被土匪给杀……杀害了……后来……母亲只来得及把我藏起来……她……她却不及躲藏……也被土匪……给……给……” 李静姝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薛平平急忙上前,有点手足无措地说道:“你……你……别哭……别哭……”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便伸出双手抱住了她。李静姝也软软地伏在他怀里,哭泣了一会儿,方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道:“哥哥……你……你不怨我瞒着你吧?” 薛平平道:“嗐!我……我埋怨你什么啊!”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小声安慰道,“你……你记住是谁杀害了你的继父和你……母亲吗?”见李静姝摇头,有些泄气,但随即又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咱们没有力量成不了什么事,不过……总有一天……我会为你父母他们报这个仇的!无非是把那些作恶多端的土匪和跟土匪没什么两样的官兵都给除掉!”见李静姝总算是平静了一点,把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拉过来和她并坐,仍然和她轻轻抱着相依相偎着,小声安慰着,“不管怎么样,现在灵妹子找回来了,咱们也都安定下来了,现在就好好的保护自己,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不然心里再怎么立志……那也是空想!” 李静姝点点头轻轻说道:“哥哥……说的对,我听哥哥的……”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笑道:“你问我喊哥哥……那先前还让我问你喊姐姐?” 李静姝横了他一眼,将头一扭不理会。薛平平笑了笑,将手里的那只银锤轻轻晃了晃:“你现在把这锤子拿出来,是想献给那个儿皇帝还是……” 李静姝一听顿时便急眼了,立即说道:“不!决不给他!”随即愤愤不平的说道,“要不是他们……我母亲和继父又怎么会被人害死?就是砸碎了扔粪坑里,也不给他!何况……他是覆灭我大唐的仇敌!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怎么会向仇人献媚?” 薛平平一听,急忙说道:“好好!咱不给他,就让那老小子做梦去吧!只是这东西……现在是个烫手的东西啊……谁拿在手里……都会嫌太烫手的……”用力握了握那银锤,心想若是能出去跑到黄河边上,把这东西朝河里随手一扔,估计谁也找不着了!可是……这是自九鼎失踪以后,世人所公认的几千年泱泱中华的第一重宝啊!一千多年后各地收藏的这国宝那国宝,与这个比起来,那都是弟弟! 他薛平平要是不知道这国宝在哪里……或是知道了也弄不到手,那也能心安理得的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可是现在这宝贝就在自己手里……要是再从他手里遗失而不是史料中说的李从珂自焚而死后便失踪了,那他岂不是造成国宝遗失的罪魁祸首?便是别人不知,那他心里也过不了自己这道坎啊! ——看来原来设想的计划……又得改变了啊!现在这个东西拿在自己手中,可是个定时炸弹!不管武丽云把自己那番泄漏的“天机”告没告诉石敬瑭,石敬瑭的视线都会留一丝在李静姝身上的,自己与李静姝……这些天来的相处,武丽云也看在了眼里,若是在李静姝这儿找不到传国玉玺,那肯定会将目光转向他的!那他又该如何应对呢?思来想去,薛平平突然意识到,只要在这开封城或者是石敬瑭能完全把控的地盘上,他薛平平想要脱离石敬瑭的视线或威胁,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再怎么神奇,个人本领再扩大一百倍,也不会是石敬瑭所建立的一个中原政权的对手!只有脱离了石敬瑭的势力范围,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那就只有离开这里,将自己与这里所有人的关系全部掐断,让石敬瑭即使再怎么恼羞成怒,也迁怒不到其他人身上!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薛平平心里如涌潮一般翻腾着,却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李静姝,否则她肯定会纠缠不休,不会让自己单独一人赴险,那也会将她陷进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李静姝听薛平平说那东西现在就是个烫手的,瞬间便下了决心,咬着牙坚定地说道:“那就毁了它!” 薛平平一惊,连忙说道:“哎哎……这可不行!” 李静姝看着他问道:“难道哥哥也喜欢这个?那我送给了哥哥,随你怎么处置都行,就是不能给那忘恩负义的贼子!” 薛平平道:“你说的贼子是指石敬瑭?”见李静姝点头,便苦笑了一下道,“当然不能给他!给了他只怕他也保不住,说不定就到了契丹人的手里!咱们的宝贝凭什么让那些胡子得到啊?他们也配?呸!” 李静姝被他义愤填膺的作态给逗得破涕为笑,双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那哥哥想怎么处置呢?”说罢又补充道,“我已说过,这东西……既然给了哥哥,那哥哥怎么处置就随哥哥的意!” 薛平平看着她仰起的,那极其干脆爽利、端庄明丽的小脸蛋儿,忍不住凑了上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李静姝不想他做了如此亲密的动作,顿时羞涩满面,整个脸蛋儿都如桃花般红润起来,急忙又将头埋进他怀里,充做了鸵鸟。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平平突然醒悟过来,轻轻推开李静姝:“静……静姝……” 李静姝仍然埋首在他怀内,轻轻嗯了一声,却更加用力的抱紧他。 薛平平道:“咱们在这里待的有点久了,再不出去只怕我那位老娘又该满世界找我了!”见李静姝仍然不动,便有些着急,“静姝,咱们该出去了!不然我那位老娘找不着我,等晚上不定要怎么收拾我呢!” 李静姝仍然不动,见薛平平又催了一次,方才恋恋不舍的从他怀内脱离,站了起来。烛光映在她精致端庄的面庞上,显得更加妩媚,清秀明艳。看得薛平平心里也是一动,心说倾国倾城就说是她这样的美人吧? 李静姝见他一动不动,有些奇怪,抬头看时,不觉笑了,心里又有些得意,便上前拉着他手柔媚地说道:“哥哥……看什么呢?” 薛平平低低地说道:“哥哥……看你呢!”忍不住又伸手将她抱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静姝噗嗤笑了,又急忙忍住,脸蛋儿红红的看着他,抿了抿鲜润香柔的小嘴巴,故意呶了呶。看得薛平平又是一阵嘴干舌躁,急忙推开她,转身向外走。 李静姝有点好笑,又有点失望,看着他背影,眼睛眨了眨,小手抬起握成拳头挥了挥,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急忙跟了上去。 薛平平走出房门,见李静姝也跟了出来,突然想到没有吹熄蜡烛,便又回来将蜡烛熄灭,方才出来锁了房门,再和李静姝一块走出这大库房,将这库房大门也给锁好,方才对李静姝说道:“你赶快回去,我在这边还得再忙一会。”见李静姝仍然站着不动,便小声说道,“你放心,那东西我一定放好,谁也抢不走!” 李静姝点点头,看着他仍然站着不动,目光中似有所期待。薛平平眼睛眨了眨,心说还有什么事?真是舍不得我吗?不至于吧?便催促道:“你快回去吧!” 李静姝目光暗淡下来,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来。薛平平朝四周张望一下,见并没有什么人,便上前伸手,将她抱了一抱,微一迟疑又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李静姝虽然有所期待,却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亲吻自己,顿时一惊,身子不觉僵硬一下。但薛平平生怕有人发觉,动作极快,随即便放开了她,又小声说道:“你要是……要是想我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好好说说话……” 不等他说完,李静姝突然娇羞满面,轻轻跺了跺脚啐道:“呸!谁要想你了……再不理你了……”转身便如受了惊的小鹿儿一般,匆匆逃走。 薛平平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前面的月亮门里,仍然站着不动,回忆了一会儿,便也有些羞涩,心说会不会把她给吓住了?转念一想,既然她会来找自己,又和自己把什么都说开了,那按她的性格,必不会再有什么变化,当然也不会被那些亲热举动给吓住。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也迈步走出这小院,来到先前的小工坊,看着那些家丁把活儿给干完了,便又指挥他们将这些东西装进一个大木箱,抬到了这赐第中最高的一个跟后世的岗楼一般的青砖砌成的三层高楼顶上放下,随后便让他们休息去了。将那木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看过,确实无误,方才又将箱子合好,盖上了油布。 之后几天,薛平平又带着郭恭林等人,在这赐第小工坊内又做了几样东西,仍然抬到那高楼顶上存放。 这天薛平平自己一个人在那高楼顶上忙忙碌碌,郭恭林匆匆忙忙的跑上来,神情急促地说道:“平哥儿,那位……你那位武姨妈……来了。现在下面你那屋时正厅待茶,说是要见你呢!” 薛平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过身来问道:“武姨?她说是要找我?”见郭恭林点头,便又问道,“说没说找我什么事?”郭恭林又摇摇头,便又问道,“她……找没找翠姐儿?”见郭恭林还在摇头,便埋怨道,“我说恭林哥哥,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郭恭林小声说道:“她是带着宫中的人来的,有好几个有职司的内官呢!来了就说找你,随后就坐在那里谁也不理,我怎么问?”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外面还有皇城司的官兵呢!看那架式……来意不善,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薛平平想了一下问道:“告诉太太和阿郞了吗?” 郭恭林苦笑一下道:“那些官兵把这里都给围上了,不许人进出,怎么去告诉阿郞和太太?我说是来找你,才放我过来的。”朝楼下一指,小声说道,“还有陪着我一块过来的,就在这楼下等着呢!” 薛平平走到边上朝楼下看了看,果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兵丁,手按腰刀站在下面的楼梯口处守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莫非……武丽云把事情全告诉了那石敬瑭,让她带人过来,开始用强了? 薛平平回头瞅了郭恭林一眼,见他面色虽然匆忙,却毫无慌张胆怯之意,心说莫非这位哥哥也是位上过战场的?随口说道:“我这就去见她!”两人便下楼,走到第三层那道才安上的铁栅栏门,薛平平掏出钥匙将挂在栅栏上的大铜锁给打开,将铁栅栏门关好上了锁,方才又朝下走。 之前这铁栅栏门并未锁住,所以郭恭林能直接上去找他,此时见薛平平如此郑重,不禁惊愕地问道:“平哥儿,你怎么这么……小心?莫非这上面你弄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极要紧的?” 薛平平笑着点点头:“对啊!可是最要紧的,可不能让外人瞅见了!” 郭恭林情不自禁地又抬头朝楼顶上张望,但在这狭窄的青砖砌成的楼道里,抬头仰望除了陡直的青砖墙和蓝天白云外,什么也看不到,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跟在薛平平身后,慢慢走下楼梯。 楼梯口处守候的两个官兵,见他们两人下来,相互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跟在两人身后,默默前行。 四人一直来到薛平平所住的正房,便见那门外走廊上,规规矩矩的站着十来个人,男左女右,内侍宫女分开站在正门两边。跟在薛平平和郭恭林身后的两个皇城司官兵,与守在房门口的一个内侍对视一眼,便像是交接一般,各自点头,那两位官兵随后便退了出去。 守在房门口的小内侍却是薛平平认识的,却是那个名叫竖岩的。此时见薛平平和郭恭林到来,竖岩露出一副笑脸,朝薛平平点了点头,又急忙走到门口朝里面禀报:“婕妤,郭仪到了!” 里面传出武丽云那娇糯妩媚的声音:“来了?让他进来!” 薛平平回头看了一眼,正与郭恭林目光对视。郭恭林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在外等候。薛平平眼睛眨了眨,便直接抬腿跨进门槛儿。 苏叶和李静姝两个正侍立在旁,李静姝脸蛋儿红红的,似乎被武丽云问起了什么羞人的事情;苏叶倒仍然面色如常地站在一旁,只是有些拘谨。 薛平平眉峰蹙起,目光看向李静姝,似在询问。李静姝微微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薛平平这才走上前,向武丽云施礼:“见过武姨。” 武丽云抬手虚扶一下笑道:“快来坐下。”待薛平平坐在旁边,方又转头看一眼李静姝,又朝薛平平笑道,“原来平哥儿对静姐儿这么上心啊!” 这句话一说,让李静姝更加羞涩,低下头不敢看人。薛平平倒有些反感了,直视着武丽云道:“武姨,有事不妨直说,何必总拿别人来说事儿?” 武丽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平哥儿,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知道对你不能以普通幼儿视之,但你也没必要对武姨如此戒备!你仔细想想,自和武姨在一起,武姨可曾做过伤害你的事?便是你祖母和灵姝,武姨可曾伤害过?” 薛平平道:“我知武姨对我和我们家的恩情,所以不想与武姨生分,更不想因为别的不相干的什么人,再与武姨闹出什么翻脸不认人、断绝来往的事来。可是武姨,你前些天莫名其妙的消失,如今又带着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其中还有皇城司的官兵……不知武姨这是何意?” 武丽云摆摆手叹息一声:“唉!平哥儿,你是不知道姨妈的难处啊……当初突然消失,姨妈也是身不由己的,其中详情……也不必再说;现在姨妈来到这儿,只是想找你说说话,别的也没什么,更不会做什么伤害你……伤害你们的事。” 薛平平不觉有点好笑:“武姨,你要说你找你的好姐妹说话,我倒还相信,找我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毛孩子说话……哈哈……武姨……你这……”见武丽云脸色严肃起来,急忙敛住笑容,“嗯……我不笑我不笑……哈哈……” 武丽云脸色阴沉下来,目光不善地盯着薛平平:“怎么武姨来找你说说话就这么好笑?” 薛平平做出一副极其严肃认真的神态,瞪大了眼睛看着武丽云道:“我不笑……武姨……我真的不笑了还不行吗?你有事请说……” 武丽云仍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朝四下里看了看,将手一摆:“你们……都出去,我跟平哥儿两个人说些体己话!” 她身后侍立的几个宫人,躬身施礼,然后退出。苏叶也站起来,看一眼薛平平,也跟着退了出去。李静姝有些担心的看着薛平平,薛平平朝她微微一笑,示意无事,她方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薛平平正襟危坐,脸色庄重,一本正经的看着武丽云,等着她开口。 第145章 姨甥 武丽云瞅着他这模样,突然感到一阵腻烦,心说这小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这么难对付?瞪了他一眼,又低头努力镇定下来,捋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平哥儿,你既然说有事直说,那姨妈也就不再绕什么弯子,直接说了啊!”见薛平平认真的点头,便接着说下去,“当初姨妈给你的金锁,其中隐藏着的那‘千金之谜’,是我和皇帝陛下先前约定过的,就是为了寻找一件宝贝,这件宝贝于咱们普通人并无什么用途,但于朝廷于皇帝却是最要紧的一件物件。当时姨妈在静姝、灵姝她们姐妹俩手中见过,但她们的母亲也就是我和你母亲的那位结义二姐,对我防备过甚,带着静姝就走了,把灵姝丢给了我。我不知道静姝是怎么给你说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着拿灵姝来威胁他们啊!否则我怎么会对灵姝那么好?这些年来我一直当她是我亲生女儿来着,虽然那时候咱们过的并不好,可我有什么稍微好点的吃的穿的,不都先紧着她?平哥儿,这些是你亲眼看见的,你说姨妈是不是这么做的?” 薛平平见她提起当初在那小山村的生活来,当然认可这些情谊,便认真的点点头道:“所以我一直尊重武姨,不愿与武姨因某些小事翻脸!武姨,你与静姝也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她有什么没有什么,凭你武姨的眼力,应该看出来了吧?那就不应该再来纠缠她们姐妹了,武姨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武丽云咯咯笑了起来,盯着薛平平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啊!静姝有没有那东西,姨妈是看了出来,姨妈是不应该再去纠缠静姝她们!但是平哥儿啊,你……我的好外甥,你是不是要给姨妈一个交待呢?” 薛平平也微微笑了起来:“武姨要我给什么交待?” 武丽云笑道:“静姝是怎么到你们家来的,姨妈听人说过。我听说你与静姝是于除夕夜在城西一个破庙里相遇,还因为救她而身负重伤。姨妈就想问一下你这位侠义无双、爱打抱不平的大外甥,你们真的是在那破庙里相遇的?别千万告诉姨妈说就是真的啊!姨妈知道,你这小鬼头儿虽小,但一颗玲珑心上可是有一百零八个心眼儿!” 薛平平噗嗤笑出声来,看着武丽云道:“武姨,你想说外甥什么就直接说吧,不要再这么拐弯抹角了!” 武丽云也意识到这小子虽年幼,但心思玲珑,不该与他拐弯抹角的绕什么弯子,就应该和薛平平直接摊牌,便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道:“平哥儿,你既然这么爽快,姨妈就与你直说了。当年唐室废帝李从珂自焚而亡,自秦始皇起传承一千多年至唐室的传国玉玺,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踪影!如今陛下曾派了无数人寻找,寻遍了天下,也未见其踪迹。其中你的父母这些年来不断外出,虽说是在寻找咱们,可也是在为陛下寻找那传国玉玺!平哥儿,这传国玉玺,虽然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重宝,但其实于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不但毫无用处,而且只能是招灾引祸的根苗!毕竟它只有落在皇帝陛下手里才会物尽其用,其他无论什么人拿到,只要被人发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武丽云说到这里,便稍停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平平:“先前你不是已经受过这种伤害了吗?姨妈不知道你当时牵连的有多深,但只要有所牵连便会遭遇到杀身之祸,你还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厉害?” 薛平平镇定自若,聚精会神的听故事一般,很感兴趣的看着武丽云,也不答话。听到武丽云的质问,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啊?武姨你说……你说我先前……先前怎么啦?” 武丽云有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平哥儿,你又来跟姨妈装糊涂是不?姨妈说过了,你年龄虽小,可绝不能以幼儿视之!何况……”她又玩味地看着薛平平道,“……何况……先前你还说你曾经遇仙,被仙人收为弟子,你这些天来弄出来这么多花样,确实也像是有个神仙师父的意思!但神仙不涉凡俗事,平哥儿你现在是在凡尘俗世啊!你有祖母、父母、兄长……以及你所喜欢的女孩子,这么多人……便是让他们都离了这汴京城,真的到了外地……那也是在大晋国的地盘上!平哥儿,你以为你们家那么多人出门远行,陛下和朝廷里那么多的重臣会不知道其中真意?只不过是看在你父亲……哦对了……还有我那位好妹子也就是你母亲……他们夫妻俩这些年来为朝廷为陛下立下了那么多功绩,陛下才没有计较!但平哥儿啊,姨妈还是要劝劝你,凡事得适可而止,只要你交出那件宝贝,不要说是前朝的大唐公主,就是当今陛下的公主,也尽可许你为妻!”见薛平平撇嘴不相信似的,便瞅瞅他鄙夷地说道,“当然是要等你长大,就你现在这点年龄……你能干什么呀?” 薛平平笑道:“武姨,你尽管画吧……看怎么画才能将大饼画的更好看!我就是年龄再小,也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啊!你光说我要是交出来什么怎么怎么的,可问题是……”他突然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来,“可是……你说那什么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我拿什么交给你啊?”又小声嘀咕道,“哎呀……还拿我家里人来威胁我……哎呀呀……可把我给吓坏了啊!这可怎么办呀?” 武丽云看着薛平平那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啪的一拍桌子:“平哥儿!看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啊?” 薛平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巴道:“武姨,我还小……还不满十岁呢,不论什么酒都不能吃的哦!” 武丽云啐道:“呸!你还小……你是还小……屁大点就知道勾搭女孩子,你是人小心不小!”又盯着他说道,“姨妈知道你喜欢漂亮女孩子,只要你交出来,不要说是静姝、灵姝姐妹俩,便是你见过的宁阳公主……也尽可以许给你的!” 薛平平一愣,随即看着武丽云道:“啊呀……武姨,不行的!你又当不了宁阳公主的家,这话说出来有什么用?” 武丽云呵呵一笑:“偏偏我能当得了宁阳公主的家呢!你知道灵姝算是姨妈的养女,那宁阳公主……她名叫石若伊,便是你姨妈的亲生女儿啊!” 薛平平一怔,看着她打量半天,方才摇摇头道:“不对啊!要是你是宁阳公主的母亲,那她先前又怎么会在大相国寺那边做什么法事,为她逝去的母亲祈福呢?” 武丽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那是她在宫中的养母!我把她送到宫里,陛下担心她没人心疼,便找了个人带她,去年夏天才去世的,所以她在会在大相国寺做法事给她那个养母祈福!” 薛平平挠挠脑壳,现在再回想着那石若伊的相貌,似乎……真的与这位武姨有点相似,便是真的母女……那又怎样?于他何干?要是真的娶了石若伊,那不成了石敬瑭的女婿了吗?哎呀,做那遗臭千古的儿皇帝的女婿……啊呸!老子才不想跟你这坏蛋有什么牵连呢!不由得撇撇嘴巴,白了武丽云一眼。 武丽云倒没发觉他的异常,仍在按自己的想法轻轻说道:“你是见过若伊的,比你也不过就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何况……”她自负的昂起头,睥睨一切似的说道,“何况……若伊之美貌,天下难寻!便是静姝、灵姝姐妹俩也要差上一筹!”接着又盯着薛平平微笑着说道,“平哥儿,你现在身上有个五品的散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薛平平想起先前石若伊和耶律含嫣吵架时说出的话,当然这时候不能说出来,便故作不懂地摇摇头:“不就是说我解了那‘千金之谜’的奖赏嘛!还有这座赐第和三十名奴仆,五百贯铜钱。”随即又鄙夷地说道,“说是‘千金重赏’,其实七扣八扣到了我这里……最多一千贯,不过是百分之一罢了!” 武丽云一怔,随即又说道:“那个官儿……平民百姓想当上五品美官,便是捐出万贯家财都不一定能得到!” 薛平平冷笑道:“我可记得那皇榜上写的可是千金之赏与五品美官并列的!现在是把这美官也算到钱里面了?怪不得缩水这么么多呢!就这点信用……哈哈……” 武丽云顿时语塞,瞪了薛平平一眼,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就算是你说的在理,可是若伊呢?一个若伊不比那什么美官、多少金钱贵重?” 薛平平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武姨,你要是真觉得若伊贵重,那就不会拿她来跟我做交易!” 武丽云啐道:“呸!我拿她来跟你做交易?你想什么呢?”又瞪了他一眼道,“我是看中了你个小东西,想要你做姨妈的女婿不成吗?” 薛平平一听,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随后又愁眉苦脸的说道:“不行的……武姨……真的不行……我……我有静姝……哦……还有灵妹子……若伊……她……不管怎么也是位公主啊,怎么能做妾呢?” 武丽云气得顿时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他鼻子尖骂道:“呸!你个屁大点的小毛孩子!想什么美事呢?还想要若伊做妾?我便是想要你做女婿,那也是你来‘尚公主’做驸马!你还妄想让若伊做妾?静姝、灵姝给你做妾我都嫌你糟蹋了她们姐妹,你还……你还……” 薛平平见她几乎气得说不下去了,心里似乎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爽快,便瞪大了眼睛说道:“哦,武姨,静姝灵姝她们要是跟了我,你就觉得我糟蹋了她们;若伊跟了我你就不觉得糟蹋了她?你不是说她是你亲生女儿吗?不至于偏心偏到你这样吧?” 武丽云一听,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随即便有点恼羞成怒了,怒视着薛平平啐道:“呸!我都被你这坏东西给气糊涂了!平哥儿,姨妈现在就问你一句话,那传国玉玺你到底给不给我?”见薛平平也敛起了笑容,昂然抬头,傲然看着她,连话都不说了,似乎根本不把她这充满威胁恐吓之语放在心上,心说难怪义妹先前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天天都要揍他,要是换了自己只怕是揍的更狠!可这会儿却不能完全撕破脸,便又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劝导:“平哥儿,你若是交了出来,别看你现在年幼,可也会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等你长大成年还能尚公主,与我那倾国倾城的女儿成婚!便是你到时候想要纳静姝灵姝姐妹为妾,那姨妈也可以帮你说合!之前姨妈就把灵姝许给你了啊!可你现在还要装聋作哑,在这儿跟姨妈胡说八道……姨妈不能将你怎样,也没有那个狠心肠,可是……你若是真的不识抬举……你能当得了别人对你和你的亲人下手吗?” 薛平平摇摇头道:“武姨,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还是以为那什么宝贝在我手里!”说到这里,又唉声叹气起来,“唉呀……武姨,你也不想想,若是那东西真在我手里……你那位义妹不早就拿走了献给了你们的皇帝陛下?还能瞒着不给啊?她留着也没什么用,就是藏在家里也是招灾引祸,还不如献出去得点好处呢!” 武丽云一怔,随即细想一下,倒也有理,毕竟郭威和清宁夫妻先前那几年也是在为石敬瑭寻找传国玉玺,虽然未果,可也出力不少,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方才问道:“真的不在你手里?” 薛平平做出一副极其诚恳老实的模样说道:“真的不在我手里!我从来不骗人的,武姨你是知道的!” 武丽云撇撇嘴巴,轻轻啐了一下,仔细思索起来。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反而更加糊涂了,又抬头打量一番薛平平,皱眉说道:“你从来不骗人?哼!姨妈可是知道,你小子虽然年幼,可骗人……却是行家里手!姨妈觉得你不是从来不骗人,你是从来就没有跟姨妈说过实话!” 薛平平一听便叫起撞天屈来:“哎呀……武姨!你这话是怎么说来着……你这可冤枉死我了啊!便是六月飞雪、严冬霹雳那也没有我这儿冤啊!” 武丽云啐了一下鄙夷地斜睨着他道:“六月飞雪、严冬霹雳?呵呵……平哥儿,你敢用这两样发个誓吗?” 薛平平连个磕绊都不带打的立即接着答道:“那有什么不敢?只是我发誓武姨相信吗?你要是不信那又有什么用?反正你总有的话说!” 武丽云一怔,随即又轻轻啐了一下,便不再提这话茬儿,眼睛眨了眨道:“那好,既然与你无关,那我就去问问我那位好妹子去!把你方才与我说的这些话,都说给她听听,看看我那位义妹作何感想!” 薛平平一听,立即便紧张起来,可看着武丽云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就醒悟过来,原来是故意试探他的,撇撇嘴巴哼哼唧唧地说道:“哼……武姨问吧……随便去问……看能问出个什么道道来……” 武丽云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时那种极致的媚惑似乎迎面扑来,看的年幼的薛平平也是一阵发呆。武丽云瞥了他一眼,慢慢向前走着,嘻嘻笑着着说道:“我的宝贝外甥,你说姨妈要是带你到宫里去玩几天,我那位义妹会怎么想?” 薛平平也跟着笑道:“我这里还在想着做些东西,好给家里挣些外快,都没做完呢,哪有时间去什么宫里玩?不去不去……啊……武姨……你……你干什么……” 他话未说完,武丽云一个箭步上来,左手一伸便揪住了他脖颈子,另一只右手抬起在他脸蛋儿上用力捏着,一边捏一边笑:“咦……你小子这脸蛋儿竟然这么嫩?比女孩子还嫩呢!”狠狠用力捏了一下,见薛平平呲牙咧嘴的护疼,便松了手,“姨妈邀请你,你这小屁孩儿哪能拒绝呢?何况……这事你也不当家啊,我只须跟你老娘……我那位好妹子说一声就行了。进宫去玩,跟皇子皇女们认识一下,是皇帝陛下早就跟你父亲说好的,让你去跟皇七子做陪读的!这是陛下对你家天大的恩典,你父亲早就答应了,我这次来把你带进宫也正好是顺路。反正你与若伊也认识,先前的接触也不少,我听说你还曾救过她,使得她免遭贼人之手。我看我那女儿似乎也对你小子起了别样心思,我说平哥儿啊……我的好外甥,你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要霸着缸里呢?屁大点的小毛孩子,竟然招惹了那么多漂亮女孩子,你说你咋就那么多花花肠子呢?” 薛平平被她揪得紧紧的,和她身子紧紧相贴,但武丽云虽是女子,个头儿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儿的,与清宁相仿;就他这身高虽比同龄少儿高大许多,但仍然只及得武丽云胸前,目光盯着她那波涛汹涌的涌动,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听着武丽云的质疑,翻了翻白眼答道:“无他,唯俊逸英挺,文武双全,智谋兼备,玉树临风,渊渟岳峙;潘安何郞见了我都要俯首,宋玉子建也得低头,花见花开,人见人爱,何况几个小屁妞儿,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武丽云先还没在意,可越听越觉得离谱,越听越觉得恶心,不禁大皱其眉,一松手推开了他,嫌弃地看着他道:“罢罢罢!平哥儿,你这自吹自擂的本领我觉得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还几个小屁妞儿……那一个个儿的……都是身份贵重的公主……便是静姝那也是曾经的公主!而且她是陛下的小姨,当今皇后殿下的亲妹子!如果陛下认她的话,肯定要恢复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并且会给予她相应的待遇!就你……父亲也不过是个正四品,兵部侍郎衔、实任枢密院院判,你母亲也不过是妻凭夫贵,得了个同品级的郡君;你这五品的散职……也敢瞧不起……皇帝陛下的女儿?” 薛平平低头抻了抻被她抓皱的衣襟,又抬起头来好整以暇的笑着说了句:“武姨,你忘了啊,什么朝廷什么几品官职,于我有个屁用?”见武丽云瞪大了眼睛,想要训斥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我是神仙弟子!” 这一句便将武丽云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再逞强说自家女儿贵重,说那几个女孩子尊贵,说什么皇帝天下至尊……之类的话,但这个小屁孩儿不认可,又有什么用?何况……神仙弟子……若是真的话,那可比什么公主郡主的更要让人震惊了。 多少皇帝想见神仙一面都不可得呢,遇到个骗子便是再疑惑那也得好吃好喝给金给银,跟敬祖宗一般的给好生供着,心里都在侥幸地想着……万一……万一呢……万一要是遇到个真神仙呢?所以神仙……真的比皇帝都要高贵!只见过那些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之类的去寻仙求仙,什么时候听说过有神仙不想做了去当皇帝……便是有,那也多半都是假的! 武丽云愣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这小屁孩儿是在吓唬我呢!一把又将他衣襟抓住喝道;“小屁孩儿又来吓唬我!便是你有个神仙师父,我听说神仙不涉凡俗事,你如今是在凡尘俗世!先前你被人追杀、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怎么没见你那神仙师父来搭救你呢?” 薛平平笑道:“师父收我为弟子,是传授技艺本领的,是希望我能将他们那里的法术神通在这个世界里发扬光大的,不是来给我当保姆的!你说我遇到危险时,师父不来搭救我,呵呵……武姨,你又怎知他不是站在你我看不到的地方,在冥冥之中关注着我呢?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就他老人家那本领,我是不是真有性命之忧,他能看不出来算不出来?武姨,我就这么说吧,这天下……不管是谁,要是真的对我产生致命威胁,你看他老人家会不会出手?”见武丽云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便又凑到她面前,带着点挑衅地问道,“武姨,你要不要让……让你认识的哪位来试试?当然来试的人不能怕死哦!” 第146章 作弊 武丽云被他一番话说的心惊肉跳,用力一搡推开他:“哼!就你这屁大点的小毛孩子,谁要来跟你为难?” 薛平平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她退缩了,想是也不敢让石敬瑭来试,撇撇嘴巴,退了回来。 武丽云也退了回去,默默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站起来,慢慢朝外走:“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去了!” 薛平平笑道:“武姨要是在宫里闷了,不妨多来几趟,找外甥来说说话散散心。” 武丽云啐道:“呸!你倒还有脸这么说!姨妈每次和你说话,都要被你给噎个半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薛平平笑道:“武姨,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啊!做为晚辈,你什么时候来找我说话,我噎你呛你了?” 武丽云鄙夷地斜睨着他道:“方才你说那些还不够啊?难道你想让姨妈气得吐血才算?” 薛平平仍然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答道:“武姨,你要是不跟我说什么狠话,我能噎你呛你?哦,合着只能武姨你随便吓唬我,我就不能据理驳斥?武姨你要是好好的找我说话,我怎么能一点礼数也不懂,一点面子也不给呢!” 武丽云盯着他笑着说道:“哦,你神仙师父就教了你这些啊?顶撞长辈,还美其名曰据理驳斥……呵呵,平哥儿,难道你真的是换了个人不成?你虽说年幼,却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了,你出去满世界打听打听,有哪家的道理允许你一个晚辈来驳斥长辈了?便是你再有理又怎样?这世道就没你说的这个道理!” 薛平平笑道:“所以……这个世界才不合理啊!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如此混乱啊!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豺狼当道恶人横行啊!所以……才会有……哼哼……我不跟你说了,再跟你说,你又该说我不知礼数了!” 武丽云撇撇嘴巴,瞅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薛平平跟在后面,小声问道:“武姨不再多留一会儿?要不去那边府里找人说说话也成啊!” 武丽云没好气地说道:“不去!跟你说会儿话就气个半死,再去那边……再被哪个气一下,你这是想要姨妈的老命不成?”快步走出来,朝等候在外面的宫人内侍挥挥手:“回宫!” 那些宫人内侍便躬身应答一声,跟在她身后朝外走去。 薛平平跟着一路相送,直到大门口,看着武丽云上了马车,便躬身施了一礼:“姨妈一路好走!” 武丽云听着这本是很寻常的送别话,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恶意,皱眉瞅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挥挥手便钻进了马车车厢。 一队马车缓缓而行,渐渐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薛平平又站在门前发了一会儿呆,方才转过身,让门房关上大门,自己回房,坐下喝了杯茶,细细回想着和武丽云的对话,虽然有些刚硬,但并无什么妨碍忌讳之言,当然也可能是他这个现代人的灵魂,还远未融入到这个时代的缘故。不过,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人家要是想对他动手,那他再怎么能言善辩也是无济于事;如果人家不想对他动手,那便吟上几句“反诗”也会被人笑以“童言无忌”而放过! 武丽云此次来和他对话,看来仍是想再努力一把,能将那传国玉玺拿到手最好,那样她在宫中的地位不但无人动摇,而且还能再上一层楼!只是她也不能确定传国玉玺到底在谁手中,不过是来试探一番罢了。她这次谋算未果,回宫不知会不会将详情告诉那石敬瑭。薛平平自己判断,若是武丽云自己,或真的下不了那个决心,或者说她心机是有,但不够狠辣,还顾念着往日的情分。若是这样,那倒不用担心了。可问题是……跟她一块来的那些宫人内侍,谁知道里面到底会有几个石敬瑭的心腹眼线啊! 薛平平思索一番,冷笑一声,便又走了出来,抬头朝那座高楼看去,在后世连小高层也算不上的三层楼房,在这个时代却那么突兀显眼,又因建筑面积小而更显陡峭高耸。他朝四周看看,身后只有李静姝、苏叶和金樱三个女孩子静静地站立着,便让她们留在房间里歇息,自己又爬上了那小楼。 李静姝看着他背影,本来想喊住他说些什么的,可转眼瞥见金樱和苏叶两个,便又咽了下去,默默无声的苏叶金樱两个一块回了房间。 薛平平站在楼顶上,朝四周看去,这时的汴京城里,“高层建筑”并不多,一眼望去,白墙青瓦居多,也有没有粉饰外墙的青砖墙,但在他眼中仍然显示着一种中华农耕文明时期的美感;再往东北方向看去,便是楼阁殿宇重重叠叠的宫城了,倒是与平常民居大不一般。薛平平目光一扫而过,又朝四周看了看,便低头坐在了一只大白木箱上,心说真要有事,能不能用上它呢…… 这天回郭府后,薛平平仍然来清宁这里用晚膳。陪着清宁用完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清宁便问他赐第那边的事做的如何了。 薛平平老老实实地答道:“那边的事情……还得几天。” 清宁皱眉问道:“你也忙了这些天,功课可落下不少,你还准备再拖多长时间?” 薛平平一听清宁怀疑他在拖延,心里便是一跳,急忙答道:“不是……我没想着拖延,只是我在想着当初跟着师父学的几种成药,配方有点拿不准了,趁着现在有时间,我想把这种成药做出来,如果做好了,可以给咱们家再多铺一条挣钱的路。” 清宁叹息一声道:“平哥儿,你要知道:现在你还小呢,给家里挣钱这事……不是你的责任!” 薛平平道:“可是阿娘……我明明可以给家里出力的,只不过是费点时间,为什么不做呢?何况功课……我也没落下啊,我在那边做累了休息的时候,也看字帖和书的,也是练字写文章的,不信你问苏叶、翠姐儿她们。” 清宁眼眉一扬问道:“你还写了文章?拿来给我看看!” 薛平平一怔,顿时支吾起来:“啊……文章啊……都随手写的,随手扔在那边了,哪想着带回来啊!” 清宁定定地看着他,慢慢说道:“既然你说是随手扔在那边了,那好明天你还去赐第那边是吧?明天晚上回来时,把那些文章拿回来,给我瞧瞧!” 薛平平嘴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答应下来:“那……那好吧,明天我回来时带回来给你看。” 清宁又问道:“你在那边一共写了几篇文章?这可有些天了,你不能说就写一两篇吧?” 薛平平道:“不止的……哪里会是一两篇,我记得好像是有三四……”见清宁脸色冷峻起来,急忙改口,“五六篇吧……写好文章,那得有灵感,还得细细揣摩,写好了还得修改、润色,可费劲了!” 清宁撇撇嘴巴,斜着眼睛看了看他:“那好,就按你说的六篇文章!我不管你写的好坏,但不能是敷衍了事的!” 薛平平点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都用心写的,绝对不会是应付差事的!” 清宁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等着拜读你的大作了!” 薛平平急忙说道:“哎呀……我的个亲娘哎……这可不敢当!我一定拿回来,请阿娘指教!” 清宁道:“你不用在我这儿耍嘴皮子了,快去洗了好睡觉!明天你不是还得去喜乐巷那边吗?早点歇着吧,别再把自己给累坏了!” 薛平平站起来向清宁施礼,然后去洗漱了,仍在清宁安排的那小卧榻上安歇。 次日一早,薛平平便急急地乘着马车,又来喜乐巷这边的赐第。李静姝和苏叶、金樱仍然跟着,共乘一辆马车。车旁则是郭恭林带着几个家丁,骑着马随行护持着。 马车上薛平平闭着眼睛,苦着个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他是在回忆,回忆以前读过的那些文章,有哪些是可以抄来应付差事的。毕竟他脑袋瓜里是曾经背过不少文言文的散文的,这会儿回忆起来作个弊默写几篇绝世好文章来是不在话下的。 金樱看了一眼,悄悄和苏叶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今天去的这么早这么急……看来这是真的着急了啊!先前说谎,不想被揭穿,就得赶紧的去那边赶功课了!” 苏叶急忙朝她摆摆手,正要劝说她别乱说话,却见薛平平已经睁开眼睛,斜睨着金樱冷冷一笑,鄙夷地说道:“我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谎了?哼!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金樱一听,顿时就气坏了,脸蛋儿涨得通红,瞪着薛平平道:“你……你说谁呢?” 薛平平把脸一扭:“谁认我就说谁!” 金樱道:“呸!我也没认,你成天的撒谎,我都没告诉过太太;今天你……你竟然这么……可恶!哼!怪不得先前太太总是揍你呢!我看是揍的轻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哟!是不是想去告状?随便你!”横了她一眼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没眼色的!现在你是跟着我的,还成天给我脸色看,还朝我发脾气……哼!不就是欺负我还小吗?等过几年……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樱道:“我是太太的人,就是现在跟着你……那也是太太不放心你,才让我来看着你的!你想收拾我……呵呵……也不知太太会不会听你的!” 薛平平朝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太太会不会听我的……呵呵……你大概忘了吧?我可是她儿子,你是来服侍我的小丫头,我就不信太太会向着你而不向着她儿子!” 金樱顿时语塞,瞪着薛平平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眼圈一红,泪水漱漱滚落:“你……你欺负人……呜呜……你……你不就仗着主子身份嘛……你……欺负人……” 薛平平一怔,随即被她哭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心说这要是被那位老娘知道了,会不会真的以为我欺负了这个臭丫头进而来收拾我呢?想要说几句软话来哄哄她,可才和她吵过,根本拉不下脸来,看了两眼,见她低头呜呜的哭个不停,索性一狠心,将头一扭不再理会。 倒是李静姝和苏叶两个有点慌了,急忙安慰起金樱来。李静姝一边安慰金樱,一边又来责怪薛平平:“你就是个主子,也不该这么对她!我怎么没见你这么说过别人?为什么就单单对她这么说话?莫非你真的在欺负她?” 薛平平哼一声道:“我欺负她?我哪敢欺负她啊!她不说她是太太的人吗?成天看我不顺眼,方才我什么都没干,她还和小叶子说我成天的撒谎!凭什么这么说我呀?我什么时候撒谎了?还成天的撒谎……这不是平白的诬赖好人吗?” 金樱一听说她是平白的诬赖好人,顿时又被气的破涕为笑:“哼……你……你是好人……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我是平白的诬赖你了……你什么谎话也没说过,成天说的都是金口玉言,做的都是行善积福的大好事!是我不该诬赖你,是我这个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的非要和主子争高低,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薛平平撇撇嘴巴,正要和她争辩,却见李静姝朝他连连摇头,只得忍了忍,把头一扭,不再理会。 李静姝又来劝说金樱:“好了好了,平哥儿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别太在意了。这些天大家天天在一起,总这么别别扭扭的不太好,都少说几句行不行?” 苏叶也轻轻劝道:“金樱,你也别怪平哥儿了,要说平哥儿……这性子算是好的了!咱们家里主子不多,但没有一个蛮横无理的,你要是在别人家,那成天的挨打受气你又能怎么的?咱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没见过,你要不是成天的看平哥儿不顺眼,也不至于总想着和他吵架啊!” 金樱不哭了,抬头瞪着她道:“你算是哪头儿的?怎么也帮着他来说的?哦……你以为你跟了他,这辈子就算是有了依靠了?你也不看看他身边有多少那什么公主、歌伎围着,到时候真能轮得到你?” 苏叶一听,顿时又羞又气又急,连连啐道:“呸呸!我就不该劝你!不过是说几句实话,倒惹来你这番胡说八道!随你闹去,我再不管了行吧?”说罢把身子一扭,也气哼哼的绷着脸生起气来。 李静姝倒有点哭笑不得了,说这个也不成,劝那个也不成,看着她俩有点一筹莫展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叹息一声道:“算了算了!金樱姐姐,我向你道歉,不该那样说你,以后再不说那种话了,请姐姐原谅我好吗?”说罢,又抱拳朝她施了一礼。 金樱没料到薛平平这么能屈能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怔了一会,瞪了他一眼,也哼了一声,将脸一扭,不再理他。 李静姝叹息一声,连连摇头,没想到这一场小小的闹剧就这么收场了,便朝薛平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话了,以免金樱恼羞成怒。 好在距离不远,马车很快的便来到喜乐巷赐第。马车从边门直接驶进,停在西边空院里,薛平平第一个跳下马车,又站在马车旁殷勤地来搀扶三个女孩子下车。轮到金樱时,她绷着小脸蛋儿,瞪了他一眼,甩开他手自己跳了下去。不想没把握好重心,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却被薛平平一把给扶住。金樱又瞪了他一眼,用力甩开,自己噔噔噔的就朝前走去。 苏叶看了看,急忙喊道:“金樱,你上哪去?” 金樱一怔,随即便听薛平平噗嗤笑出声来,朝四周一看,却发现自己走的方向是大门那里,真要走过去岂不是要走出这宅子了?脸蛋儿一红,急忙又拐了过来。 郭恭林带着几个家丁,在不远处下了马,看着他们不禁都笑了起来。 薛平平来到自己那房间,便急忙地找来文房四宝,一一摆放在桌案上。李静姝、苏叶见他如此着急,也不禁好笑,便来帮他。金樱在旁看了一会,毕竟也是派来服侍他的,自己要是一动不动可说不过去,只得冷着脸也来帮忙。 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墨汁也磨好了,薛平平便煞有介事地坐在桌前,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地挥笔在白纸上写起字来。 李静姝自不用说,跟着母亲自幼便读过书识得字;金樱、苏叶这些年来,也跟着清宁读书识字,能读一些简单的文章,也能识得账簿,要不然金樱便没法待在清宁身边上传下达那么多事情。此时见薛平平似乎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几乎文不加点的就如妙笔生花一般,迅速的在白纸上写满了一篇,随后又换了一张,不多时又写满了一篇。一连写满了好几张白纸,李静姝急忙问道:“哥……平哥儿……你写了这么多,要不要歇歇?喝口茶思考一下再来写,会不会写的更好?” 苏叶急忙去斟了茶水端过来,薛平平接过来一饮而尽,把茶盏递给苏叶,方才答道:“不用。我这会儿文思如泉涌,妙笔如生花,正是写出绝妙好文章的时候,可不能停!一停说不定就全给忘了!等我写完了再歇也不迟!” 金樱撇撇小嘴马,又开始取笑:“哼!你要是早知道这么用功,这会儿又何必赶的这么着急忙慌的?早做晚做都得做,何不早做呢?还不用慌张,还能让太太高兴,还学了些有用的,这叫……三全齐美,这么好的事你都不知道做,非得让太太生气,让自己受苦,何苦来着?” 苏叶一听,急忙拉着她胳膊,想要劝说,谁知她吧吧吧的一口气说了出来,根本拦不住。苏叶也有点生气了,瞪了她一眼。李静姝也有点担心薛平平会被金樱说恼羞成怒,却见薛平平连头都没抬,却接着金樱的话说道:“姐姐说的对,那以后我就听姐姐的!” 大家听他这么说,心里才松了口气,心说今天这位小爷怎么这么好说话,却听薛平平随后又来了一句:“金樱姐姐说的真好,等我长大了肯定会是个最好的管家婆!到时候咱们这屋里就让金樱姐姐管事,肯定能管得井井有条,就是太太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大家一怔,随即都意会到这说的以后长大了让金樱当他管家婆是什么意思了,金樱首先就涨红了脸蛋儿啐道:“呸!你……你才这么大点,就成天的……成天的……想东想西的……你也不害臊!我……我……我才不跟你呢!我……我不过是太太派过来……暂时看着你的,又不是你的人,凭什么给你当管家婆?” 薛平平笑道:“你不是喜欢管着我吗?这以后让你管了你又这么说!你说不是我的人,那还不好办,我问太太要了你不就成了?” 金樱顿时急了,瞪着他道:“不行!你就是……问太太要……我……我也不来!我……我才侍候不了你这位爷呢!” 薛平平撇撇嘴巴,正要再说什么,李静姝急忙打岔换个话题:“平哥儿,你这都写的什么呀?我可以看看吗?” 薛平平笑道:“可以啊!这篇写的是莲花,名为《爱莲说》。”他大言不惭的将应该一百多年后才出现的周敦颐的名篇窃为已有,反正这时候也没人知道这篇传世佳作,而他现在又急忙着应付清宁,只得出此下策了,“这是昨天干活累了,跑到那边小池塘边散步,看到里面的莲花有感而发的。” 三个女孩子你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至于金樱那是根本一个字都不带信的,苏叶读书不多,但见过薛平平先前施展过的才华,对他是有点小崇拜的,自然相信他;而李静姝则是半信半疑,想要相信他却又知道他诡计多端,心知有假,却又不知道假在何处。 第147章 厚颜无耻文曲星 薛平平见三个女孩子都不作声,便抬头看了看她们:“怎么了?莫非我写的太好了,把你们都给震住了?” 金樱撇撇嘴巴道:“都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你就这么自信?” 薛平平笑道:“我说我现在写文章是有如神助,妙笔生花,文思泉涌了,你们一个个的还都不信!那好我就读给你们听听,看是不是好文章!”说罢,便将写满字的纸张拿起来,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读完后,薛平平扭头看了看她们,见三个女孩子都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笑着说道:“怎么样?这篇文章写的可好?” 李静姝这才摇了摇头道:“平哥儿,你……你这读的……我们……我可什么也没听懂啊!”苏叶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也听不懂,你这写的是什么?是莲花吗?我怎么没听到莲花在哪里呢?” 金樱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显是幸灾乐祸。至于她的评价……她一脸的看好戏、不屑于发言的小表情,就说明了她的态度了。 薛平平瞪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方才回答苏叶:“这文章里面,都写了好几个莲字,你愣是没听出来……呵呵……我可真的服了你!小叶子,你改个名字,改叫小聋子得了!” 苏叶顿时便撅起了小嘴巴,不乐意地说道:“我才不改呢!什么小聋子,我耳朵又不聋,是你明明没写好嘛,还来怨我没听到!” 薛平平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这是篇绝世美文,太太看到了一定会喜欢的!”说罢便不再理会她,又伏案写了起来。 薛平平伏案一边写了好几篇文稿,方才停了下来。 看着满桌子的文稿,三个女孩子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毕竟事实摆在面前啊!他写这些文稿,除了蘸墨、换约……根本就没有停顿,文不加点是形容,标点符号他还是给加上了的,但说一声如行云流水当真不是形容词了! 薛平平看了看满桌子的文稿,嘿嘿一笑,又回头看看三个无言以对的女孩子,挑了挑眉毛,吹了声口哨:“怎么样?被我这下凡的文曲星给吓住了吧?哼!你们连读都读不下来,听都听不懂,还敢来瞧不起我?”把笔一搁,站了起来,拍拍双手道,“交给你们保管了啊!不许给我弄坏了,晚上要拿回去给太太看的,你们谁给我弄坏了谁负责赔我!不然……我也会告诉太太,好好的收拾她!”说罢哼了一声,抬手抹了一下鼻子尖,小手朝身后一背,转身走出房间。 金樱愣愣地看着薛平平背影,颇有些不忿地啐了一声:“呸!就会吓唬人!”转身询问李静姝的意见,“翠姐儿,听太太说你读过很多的书,你看他这些文章……写的怎样?” 李静姝在薛平平写这些文稿的时候,便站在旁边看过了,此时听金樱问她,也不知应该如何评价,拿起一张文稿,小声念诵起来:“予夜梦洞庭湖畔巴陵郡旁岳阳楼,刻有前贤信人名篇诗赋,醒来亦有所感,故以此文记之。”读了这一小段序文,便给她们解释,“这是说……平哥儿夜里做梦,梦到了……洞庭湖边的岳阳楼,看到许多人写下的诗赋,醒来后想了许多,因此写下这篇文章。”随后又清了清嗓子,往下念诵。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李静姝念完后,苏叶和金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李静姝只觉这篇文章……似乎写的极其出色,其中韵味倒是觉得非常醇厚优美,但好以哪里她又说不出来,只是拿在手中默默看着,细细品味着。 倒是金樱着急了,小声问道:“翠姐儿,这……这到底写的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苏叶低声笑了起来:“我听着很好啊!这篇文章肯定写非常非常好,若是传了出去,肯定会让那些秀才连声叫好的!”说罢又花痴地看着薛平平,眉开眼笑地说道,”平哥儿真了不得,能写曲子能编大戏,还会那么多东西,这又写下了这么多好文章,那……平哥儿说不定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她口中的秀才,并不是明清时期科举中的秀才,而是指文才出众、文笔秀美的文人士子。 金樱觉得非常刺耳,横了她一眼抢白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不管听不听得懂,就一个劲的说好!我看……肯定是他抄的!哼!他才多大,就是会写几个字,那会写什么文章?抄的……就是抄的!哼!好什么好?好厚的脸皮?还文曲星?嗯……好个抄人家文章当做自己写的、厚颜无耻的文曲星?” 苏叶反驳道:“你呀……就是看平哥儿不顺眼!先前平哥儿还写了那么多曲子呢,还编了三出大戏呢,你看的都入迷了,人家戏都演完了你还舍不得走呢!这会儿又来说这话,哼!我看你才真的是厚脸皮呢!” 金樱啐道:“呸!先前他也没说是自己写的啊!我只听说……是……是他记下的,这回的文章……我看也是那样的!“ 苏叶撇撇嘴巴道:‘你就嘴硬吧!不但嘴硬,连听都听不懂,你又知道什么好坏?” 金樱鄙夷地说道:“我是听不懂啊,可我还没想到小叶子有这么高的文才,莫非你听懂了?” 苏叶笑道:“虽然我没听懂,可是觉得……平哥儿好厉害啊!我能感受到……这篇文章真的写的非常好啊!平哥儿真厉害,这么大的年龄就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来,长大了肯定能出将入相的!” 金樱鄙夷地哼了一声,取笑道:“是啊!平哥儿长大了出将入相,你做了他屋里人,也就能随着他水涨船高了,说不定也能给你弄个朝廷的封诰让你美一下呢!” 苏叶顿时羞红了脸,拍了她一下,反驳道:“说的好像你不想似的!别忘了他先前说的,他可是说过会向太太要你的!呵呵……你才是那个人呢,他早就看中了你,你想逃都逃不掉的!到时候肯定会给你弄个封诰的!”说着又来挠她痒痒。 金樱听着苏叶的反驳,又被她挠得忍不住的娇笑不止,便一边躲闪一边反击:“啊……呵呵……你……你个小叶子……你才是的……真不知羞……” 李静姝听着她们俩的取笑打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意,不悦地横了她们一眼。 苏叶躲闪着,突然一眼瞥到李静姝不悦的神情,顿时心里便觉一阵寒意涌出,急忙拉住金樱,小声说道:“别闹了……哎哟……我说你别闹了……” 看着苏叶朝她连连使着眼色,金樱这才止住,也急忙看向李静姝。李静姝与苏叶年龄差不多,比之金樱要小上两岁半,虽然现在看似与她们相处融洽,亲密无间似的,平时也没有区分什么上下尊卑,但她俩都明白,依这位现在清宁和薛平平母子心中的地位,以后极有可能是他正妻,而她们俩最多也就是个妾室。只是金樱仍然有点不甘心,看着薛平平就不顺眼更不服气。但这时代的世风、规矩,使得她也不敢造次,真的去做什么挑战旧秩序的新女性。 李静姝见她们两个安静下来,便将手中的文稿放下,轻轻说道:“金樱姐姐,小叶子,你们把平哥儿的这些文稿都收好,晚上回去时拿给太太看。太太真要看的高兴了,说不定你们俩都能得个好呢!” 金樱、苏叶见李静姝吩咐下来,便也规规矩矩地答应着,上前收拾。 薛平平走出房门来,又来到小工坊,见到郭恭林正带着人熬制草药。郭恭林见薛平平过来,便急忙去洗了手迎了过来。 薛平平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我先前所要的药材,都准备齐全了?” 郭恭林答道:“都准备齐全了。而且全按你给的炼制工艺给炮制过样品了,看那成色都不错,现在正按流程开始大规模制作呢。”朝前一个工棚一指,“做好的药膏都存放在那边,冷却好了,色泽如玉,其质如蜜;做的丹丸颗颗如珠,就存在隔壁。现在就等着你来过目,如果可以便会装盒。” 薛平平又问道:“那我要的小盒子都做好了没有?” 郭恭林道:“都做好了,两种不同的小盒子,都做的很精致小巧,而且上面也刻了咱们家铺子的名号、药名以及用途,如果售卖,人家一买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随即又笑着说道,“平哥儿你这一手真是绝了,我看这东西不管平民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是需要的,那么多人家都需要的东西,就绝对能赚大钱!” 薛平平笑道:“赚钱是绝对能赚的,不过咱们的这东西那品质可不能差了。” 郭恭林笑道:“平哥儿你放心吧,咱们家铺子卖的东西可能不贵重,但绝对不会假!要不然坏了名声,那就失了根本,花多少钱也弥补不过来的!” 薛平平点点头道:“就是这个理!只要把握住这点,有了好名声,便是挣不到大钱,也不会饿死的!”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存放半成品的工棚内,看着那熬制好的一大坛一大坛的药膏,薛平平凑上去闻了闻味道,又拿起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点用手捻着,仔细查看着,随后又抹在自己胳膊上,过了一会儿便说道:“这个就算是成了,可以装盒。”说罢又走到隔壁,这里则是在长条凳上摆满了竹笸箩,笸箩里则密密麻麻盛满了褐色小豆子一样的小药丸。薛平平走上前,先低头凑上去闻了闻味道,随后又捻起几粒查看。看了一会儿,随后便塞进自己的嘴里。 郭恭林一惊:“平哥儿……你怎么……怎么就吃了?” 薛平平斜了他一眼:“我怎么吃不得?这又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解暑用的,咱们既然要卖出去让别人吃,那就自己也能吃!”随后又朝四周打量着,笑着说道,“便是样品都做了这么多,那要是全部都做出来了,那该有多少?”随即又说道,“那盒子一定要用蜡封好,不能跑气儿,不然坏了可不能用了!” 郭恭林点点头道:“封蜡也都准备好了,随装随封。而且咱们的药盒上都写着呢,不开封保存一年,开过封的请尽快在两个月内用完。” 薛平平点点头道:“我看这样吕差不多了,可以封装了。还是先前的销售方法,可以先送一部分,然后买一送一,优惠一个月后,再按定价销售。” 郭恭林道:“我跟药铺那边说过,那边也都准备好了。说是这些样品全部做为赠品,每天定量赠送;另外也在大街上赠送一部分,至少先打出名气来,让更多的的人知道咱们家药铺出了‘万金油’和‘仁丹’这两种止痒、解暑的圣品成药!” 薛平平一听便笑了,点点头没说什么,便转身走出。 是的,薛平平这回厚颜无耻的将一千多年后大行于世的万金油和仁丹,又给剽窃了。万金油不但能止痒,也是能解暑的;仁丹就更是解暑必备了。虽然这两种药对于解暑的效果并不怎么厉害,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但就是这样的成药,曾经是几乎一百来年的华人世界里,家家必备的小药品!那在这个世界里,盛夏即将来临之际,会不会创下一个销售奇迹呢?时代不同,薛平平也不能确定,只能看实际销售了。但他将后世的几种销售方法,都讲给了郭恭林,让他告诉药铺,斟酌而行。 薛平平又看了一会儿工匠们熬制药材,时间已经到了午时。工匠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薛平平便转了回来,便见几个女孩子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案,正要去喊他呢。 薛平平便去洗了手,坐到桌案前开始吃饭。饭后他照例是要活动一会,之后再午休的,李静姝她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便自己收拾了餐具。 薛平平躺在卧榻上午睡,正睡得深沉,突然被苏叶唤醒,一边下床揉着眼睛,一边问道:“什么事儿?” 苏叶神情紧张,声音颤抖地说道:“平……平哥儿……太太……太太……来了……” 薛平平瞅着她慌乱的模样,有些奇怪:“太太过来有什么好慌的?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苏叶急忙补充道:“还有……阿……阿郞……” 薛平平看着她那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伸手刮了她一下鼻子:“便是太太和阿郞一块过来,他们不是经常过来的嘛,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噢……小叶子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怕被阿郞太太责怪,就来求我给你说情?” 苏叶急的一跺脚,嗐了一声道:“不……不是……不是的!是皇帝……还有宰相……还有……齐王……好多好多的大官……外面还有好多好多的官兵呢!” 薛平平一怔:“皇帝宰相都来了?还有官兵?”见苏叶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眉峰不禁皱起,心说我这里又不是菜市场,这皇帝怎么没事就来?还来了好几趟了,莫不是武丽云把那些话告诉了他?皇帝带了官兵来抓他?随即又暗自好笑,这是自抬身份,自作多情了!就他现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模样,皇帝疯了才会亲自带着宰相、王公和军队“御驾亲征”来抓他。 这时李静姝和金樱两个也神情紧张的端着水盆,拿着手巾过来,让薛平平赶紧的洗洗。薛平平洗过之后,三个女孩子又急忙服侍他换了衣服,方才送他出门。——这见外客,尤其是去见皇帝,她们几个女孩子是不能随同的。 薛平平一出房门便看见小内侍竖岩,不由得一怔。那竖岩倒是极有眼色,朝他微笑着抱了抱拳:“郭三公子,请随我来。” 薛平平一怔,随即便明白这是他在郭家的排行,郭威清宁夫妻一共育有三子三女,六个孩子现在只有两个长大成年,一个是长姐一个就是排行第三的郭仪。他随手抱了抱拳还了礼,便跟在竖岩身后,向正厅走来。 但竖岩却带着他绕过了正厅,走出了小院院门,朝北院走来。北院这边也有一片小树林,树林边有个小池塘,里面种屯些莲藕,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池塘里碧叶满池,荷花开始绽放,在池塘边小树林里坐着纳凉,倒也不失为惬意之事。 来到北院,树林外每隔几步便站立着一个披甲带刀的行营司的官兵,这是皇帝出行时必须跟随的,皇帝最信任的官兵;稍往里面便是侍立着的一群内侍宫人,个个都屏气敛声,谨小慎微的模样。 竖岩带着薛平平来到那树林外,正要往里走,便听里面有人在高声诵读:“……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正是薛平平先前默写出来的周敦颐的《爱莲说》,声如金石敲击,极富韵律,但在那极富磁性的抑扬顿挫之声中,又带着一种悠然自得、超凡脱俗的韵味,听在耳中也觉得是一种听觉盛宴,极为享受。 薛平平看向竖岩小声问道:“这是谁啊?声音这么好听?” 竖岩小声答道:“听声音……好像是和相公。” “和相公?”薛平平一怔,随即明白,应该就是年后才升任宰相的和凝和成绩,郭荣的好朋友和慎的祖父。 竖岩随后轻轻说道:“你先在此等候,我去禀报一下。”随即便走进树林深处。 薛平平停在一棵楝树下,仰头看着树上开着的细碎的小紫花,心说原来这是一片楝树林啊,先前还不知道呢。他左看看右瞅瞅,见这楝树树荫倒是极好,周围一片阴凉,没有一点夏初的暑热。等了片刻,竖岩又走了出来,朝他点点头:“三公子请随我来。” 薛平平跟着竖岩走到树林里,便见一棵大楝树下的树荫里,摆放着几张桌案,都坐满了人,俱都身着常服便装。除了郭威之外,大多不认识,不过看郭威陪同的架式,也能认出哪个是皇帝来。薛平平便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上前,朝着郭威先施一礼。 郭威说道:“平哥儿,快来见过陛下。” 薛平平便转身向石敬瑭躬身行礼,随后便恭恭敬敬地站好。郭威皱了皱眉,随即看向石敬瑭小声说道:“幼子顽劣,不知礼数,还望陛下勿怪。” 石敬瑭倒没往心里去,摆摆手看着薛平平道:“先前虽然见过,可当面相见还是头一次。”仔细打量一番,随后又向郭威笑道;“卿之幼子,看相貌俊郎,身材高大,这是仿了你们夫妻的长处,以后长大定会不凡!” 郭威低头谦逊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只望他能成材,长大后报效陛下,能为朝廷出力,臣就不用欢喜了!” 石敬瑭笑了笑道:“卿太过谦了!”随即又看向薛平平问道,“郭仪,先前和相公念的那篇《爱莲说》你可听见了?可真的是你之作?” 薛平平一怔,心说怎么问起了这个问题?但又不能不答,便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郭威,随后点点头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我写的……”他虽然回答了,可是在话里却耍了个小花招,只说是自己写的,并未说明是自己创作的。 石敬瑭颇有意味地看看他,微微一笑,转向和凝:“和卿,你来问吧。” 和凝呵呵一笑,朝石敬瑭躬身一礼,随即看向薛平平:“郭仪,我方才念诵了你写的这篇《爱莲说》,也颇为惊讶。我也曾自负文才无双,看了你这篇《爱莲说》后,也是自愧不如。你……不妨说一下,是怎么写下这篇绝世好文的?” 第148章 伴读 薛平平一惊,不由得抬头看着和凝,眼睛使劲眨巴着,一时答不上话来。 旁边坐着的那群宰相、王公、重臣们,看着薛平平那一时不知所措的傻样儿,不觉哄堂大笑起来。 一旁的郭威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一闭眼睛低下头,手抚额头,心说先前你弄什么出来还抬出个神仙师父出来做挡箭牌,这会怎么就这么糊涂了呢? 和凝见薛平平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又从桌上拿起另一篇文稿,看着上面的字迹,一脸崇拜的又念诵着:“……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文字看似只是普通宏大浩然之述,但非天赋奇才者不能写出也!”他念到这里,看着薛平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评说了一句,又接着往下念,“……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这一段尽述洞庭湖天气恶劣时之状,亦非未曾见惯此状者所能写出也!”他读几句便评论几句,还斜着眼睛瞥着薛平平,只见薛平平低头不语,更觉好笑。 石敬瑭也是颇有意味地看着薛平平,脸上倒是笑意不减。其余重臣也都跟着和凝的诵读和评论,或点头认同,或哈哈大笑,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薛平平。 只听和凝又朝下念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唉!写江湖之景于此尽矣!”他读到此处,又是兴奋,又是沮丧,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几若癫狂。 但旁边听他诵读文章之人,包括皇帝在内,俱无笑话他的,而且都跟着点头摇头,似乎都被和凝的情绪所感染。 这就是传颂千古的名篇所带来的魅力,使得无数人能与作者共鸣,与之共情,与之同喜同悲! 树林中一时只听得树叶被微风吹拂,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更加寂静。 和凝摇头晃脑的陶醉了一会儿,又接着往下读:“……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读完了文章,稍一停顿又重复吟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噫……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微斯人……吾谁与归……吾谁与归?”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吟诵起来,“微斯人……吾谁与归?!” 他铿锵有力的将这最后一小节读完,便久久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神思恍惚起来。 周围听他诵读之人,也俱与他一样,都沉醉于其中,感受着那几近成圣的范仲淹发自肺腑的声音。 就连石敬瑭也不禁悠然神往,喃喃低语:“这……这是要成圣啊……不知哪国哪朝哪君……能得如此大贤……” 但唯有一个,虽然也被这篇千古传颂的雄文所感动,但却羞愧满面,低头抚着额头不敢看人,那就是郭威。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见众人此时都沉浸在对文章的共鸣之中,没人注意到他,便蹑手蹑脚地朝后退了两步,正想多退几步溜走,却蓦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随即便听到郭威低低的喝声:“回来!”急忙老老实实地站住,抬起头来故作惊愕地看着郭威。便见郭威一脸羞色加无奈地看着他,小声说道,“陛下与诸位相公、齐王……都在这里呢,你还想溜?你能溜到哪里去?” 石敬瑭与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看向薛平平。便见薛平平心不跳脸不红,面色如常的低着头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小声狡辩道:“我……我没想溜……就是……就是觉着……觉着憋急了……想去方便一下……真的没想溜……你要相信我啊……” 石敬瑭看看他,又瞅瞅一脸羞愧恨不得有道地缝能钻下去的郭威,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的重臣也都忍俊不禁,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杨光远也笑着指点着说道:“难得……难得……难得再见啊……想当年,我小时候读书,也经常使用这招尿遁的神通,跑出去溜达一圈玩一会儿,不想今时又见此景!” 李崧笑的眼泪都几乎出来了,看着和凝说道:“成绩,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推崇的近圣大才……” 和凝也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便是能将这一篇文章写下来让我等看上一遍,那也是值得推崇的!不然……你我今日哪有幸能读得此等绝世好文章?何况……他以总角之龄,写一手如此灵动的好字,便也值得我推崇一下啊!” 刘昫此时也帮着说话:“是啊!这篇《岳阳楼记》立意深远,正说出了我辈应当追求效仿之境;《爱莲说》说出了士人应当有的节操和情趣;还有这几篇小记,同样都是于闲适小游之中,悟出非凡之道,若传于世间,于我大晋之文风当是一件佳话,文仲家三哥便单单只论搬运之功,便是奇功一件,当得起成绩这一声推崇!”他是接任已经因病求退的首相赵莹编攥《唐书》的宰相,看到好文章当然也是激动不已,赞不绝口。 郭威朝薛平平招招手,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来:“平哥儿,过来!”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薛平平只得老老实实地走到距他还有五六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侧着身子眨着眼睛看着他,似乎看势头不对就要逃走。他这番动作又引来一阵哄笑,和凝笑着说道:“平……平哥儿,你不用怕,今天吾等并无它意,只是来看看你,想问一下先前你写出的那些曲子、大戏。不想你又给了我们一个惊喜,让我们见识到了这么多的绝妙好辞!不要再说这些文章是你写的了,你还小不觉得这些文章……根本就不是你能写的出来的吗?不要说是我,便是令堂……你拿给她看看,看她能不能看出来?你好好说,这些文章……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作者都是哪些人,又因何创作出这些文章来。” 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心说你个老东西真不是个东西,闲着没事跑我们家来干吗?我自己抄几篇小作文糊弄老娘的,竟然被你直接给揭穿了,那晚上我还拿什么糊弄她?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不行啊,这些文章现在都被揭穿了,是不是还得再抄几篇?不然只怕过不了关,那位老娘还在那边等着呢…… 刘昫见薛平平沉默不答,便换了个话题问道:“我观你写下的这些文章,虽只寥寥几篇,但题材很杂,说明你也曾读过很多书,不然就这些文章你也记不住。我且问你,你都读过哪些书?” 薛平平这才小声答道:“读过……前四史、《春秋左传》、《战国策》、《诗经》、楚辞、汉赋、乐府、《文心雕龙》……还有……隋唐诗文……”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大堆,确实都是他曾经读过的古籍,而且把此时以后的书都给剔除了,但那也不少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听后,俱都露出极为惊愕的神色来。这些书……便是他们这些人,也只有一小半人读过,如石敬瑭、杨光远等人,有的读过一些,有的也只是听说过,不是弄不到这些书籍,而是在他们应该读书的时候,根本连这些书都见不到。而且这些书……在一千多年后不怎么显眼,但在这个时候,绝对称得上是天文数量的书籍! 郭威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看着他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石敬瑭瞥一眼郭威,又看看薛平平,面带笑意问道:“不想你以数岁稚龄,竟然也能读过这些书,比我们这些人……都读的要多啊!” 郭威瞪了一眼薛平平,急忙问道:“你……竟然说这些大话,你什么时候读过这些书了?”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说道:“在……在来京城的路上啊!”见众人不解,随即解释道,“我在来京城的路上,梦里拜了一位师父,是他教了我一些本事,还带着我去看了那些书,听了那些曲子和戏,所以我才能记住。” 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薛平平这话……要是相信,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傻子了;要是不信……却也根本说不过去啊!以这孩子的年龄及经历,似乎也只有遇仙一说可以解释了。众人不觉都将目光转身郭威,疑惑地看着他。 郭威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问道:“你……你遇仙一事,太过虚幻,你就没有在不睡觉、清醒的时候见过你那位……师父?” 薛平平连连摇头:“没见过!真的没在实际中见过。师父从来都是托梦,在我睡着的时候才来见我,然后或传些本领,或带着我到处看。” 李崧眼珠急速转了几下,突然问道:“那你既然都是在睡梦中和你师父相见,那你觉得你师父带你看过了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岁月?” 薛平平看了他一眼,又瞥一眼郭威。郭威道:“这是李相公,你据实回答,不得放肆!” 薛平平撇撇嘴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师父带我看了多少地方……好多好多地方,天南海北,在他们那个世界到处跑;经历了多少岁月啊……我觉得……要按咱们这里的时间算的话……大概要有三四十年吧。” 众人心里又是一阵感慨,通过托梦传授本领,带着他增长见识阅历,这应该就是神仙手段了! 杨光远也接着问道:“那他们那地方也有巴陵、岳阳这些地名?还有哪些和这里一样的?” 薛平平道:“有很多,巴陵是古称,岳阳……是他们那里的一个地级市;还有这开封城,他们那里也有,也只是一个地级市,与咱们这里的府州相类吧。长安洛阳,他们那里叫西安洛阳;太原也有一个,位置大概近似;另外还有……北京南京、天津重庆,苏州杭州、成都昆明、南阳襄阳……广州梧州……同样的地名与咱们这里一样,也有不一样的,比如北边的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西边的乌鲁木齐、哈密,那相当于咱们这边的西域之地;还有东北的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那相当于契丹的东北;整个国土东西一万多里,南北一万一两千里,国民十四亿。” 和凝一听,不禁猛吸一口凉气:“幅员辽阔,国土横跨万里纵横万里,国民十四亿……”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连连摇头,“咱们这里……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加起来……也没有这十分之一多啊……”随即又看向薛平平问道:“他们那里也有……江河淮济之类的水流?” 薛平平点点头道:“有啊,黄河长江淮河都有,济河……可能没了,被黄河屡次的改道给淹没了。淮河也被某次黄河的改道给冲没了入海口,淤积成湖,然后向南汇入长江。东面的大海也是一样的,渤海、黄海、东海、南海,都是内海;再往东的大洋是太平洋,比整个世界上的陆地还在大。天竺那边分成了好几个土邦国家,有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东南南海周围也有些岛屿国家,正与……哦,我听师父说正与那里的中国打嘴仗,争那些海域与岛礁。” 杨光远噗嗤一笑:“汪洋大海,几个荒岛,连人烟都稀少,争个什么劲?岂不是本末倒置?” 薛平平瞅瞅他,撇撇嘴巴,并未说话。杨光远有些吃不住这孩子的不屑了,有点气恼地问道:“那你说说……他们干嘛要争那些海域和荒岛?” 薛平平又翻了个白眼,再次撇撇嘴巴,忽听郭威低声喝道:“好好说话!”只得很委屈地哼了一声,小声说道:“人太多了,东西不够用,海里有各种他们用得着的东西,比如各种矿藏,海洋里蕴藏的储量比陆地上的要多得多。另外他们的运输工具和武器装备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海里游的,都需要火油炼制的油才能跑;还有他们和国外的通商,用船走海路运输费用低,可以有效降低成本。”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石敬瑭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你说他们的武器……可都是些什么武器啊?莫非还真的有天上飞的?飞剑还是什么?” 薛平平道:“哦,天上能飞的武器有飞机有导弹,虽然不是飞剑,不过效果也差不多。飞机有人驾驶,可以带着很多武器飞到敌方头顶上打;导弹……很大,也能打得很远,短的能打几百里,远的能打两三万里,小的能摧毁一个村庄那么大的地方,大的能摧毁一座几百万上千万人口的城市。” 薛平平这话一说出来,这些帝王将相反倒都松了一口气,都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没有人认为薛平平说的是真话,不过是吹嘘他梦里见到的罢了,他们是是当真了,那不成了傻子了嘛! 随后大家又问了薛平平一些他梦里所见到的场景,薛平平只当是以前和朋友相聚时吹牛打屁,便随口应付着。 等到最后石敬瑭和几位重臣离开,薛平平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带着满腹的疑问,和郭威一块将石敬瑭一行送走,方转回来。 郭威坐了下来,让薛平平也坐到自己身旁,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薛平平倒有些心虚了,心里寻思着自己这些天来,有没有闯过祸干过什么坏事,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能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坐着。 许久方听郭威轻轻说道:“平哥儿,知道今天陛下和几位宰相以及齐王来咱家做什么吗?” 薛平平摇摇头,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啊?便看着郭威,等着他的解释。 郭威在薛平平面前,一直以来都扮演的是慈父角色,而清宁则成了严母,与此时别的人家恰恰相反。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而郭威则没有动过他一个手指头,而且连句重话都极少对他说;至于清宁……薛平平都记不清挨过多少她的毒手了! 只听郭威慢慢说道:“明天……你就要进宫去了……” 薛平平一听,便是一惊,立即蹦了起来,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啊?进宫?我不去!不去不去!” 郭威一皱眉头,看着他摆摆手道:“这可由不得你!先前你母亲和你也说过吧?她曾给你找过老师,我都没看中,想着过些天再给你找找,不想之前陛下和我说,要你进宫去给陛下的七哥做伴读,和他一块上学。须知陛下给他七哥找的老师,那可都是朝廷中最有学问的重臣,天底下可没有再比他们有学问的了!你今年九岁其实才过了八岁生日不久,陛下的七哥也才过了七岁生日,你只比他大一岁,你们两个年岁相仿,可能会说得来吧。陛下现在只有一个七哥,以后……你可能就会凭此而获得陛下的信任,等你长大了自会有数不清的好处!” 薛平平又啊了一声,抹了一把额头上并没有的冷汗:“吓我一跳!还以为是进宫当太……当内侍阄宦,要割了我的……那啥呢……”小声嘀咕了一句,仍然迟疑着,看着郭威想讨价还价一番:“就……就不能……不去吗?” 郭威脸色严肃起来,摇摇头道:“不能! 陛下此次过来,就是让那几位宰相也看看你的性子,看你能不能进宫陪伴皇子读书!” 薛平平一听更加愁眉苦脸起来:“陪太子读书啊……这可真是个苦差事!”抬头看着郭威道,“可是……能不能让给别人?我是……真不想去啊!” 郭威纠正道:“不是陪太子读书,是陪皇子读书!而且这根本就不是能不能让给别人的事!”又小声说道,“虽然陛下现在只有一子,但他还小,不能受封,不然怕他镇不住!”看他一眼,又小声叮嘱道,“这些话可不能乱说,知道吗?” 薛平平点点头,看着郭威那虽然和蔼可不容置疑的表情,又唉声叹气起来。 郭威心里有点好笑又好气,但他对于这个幼子非常疼爱,而且因为失散好几年,更是舍不得严厉对他,也导致薛平平并不怕他,反而敢和他讨价还价。不由得想起妻子来,若是换了妻子来和他说,不知他会怎样? 看着薛平平仍然无精打采的模样,郭威问道:“你难道不知,攀上了陛下和陛下七哥这棵大树,你以后的前程就不须担忧了吗?”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说道:“先前我和阿爷你还有阿娘、奶奶、哥哥都说过,这石晋的江山坐不长了,至多只有几年,之后会是石重贵当皇帝,你们以为我……我师父是乱说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是吧?” 郭威一听,急忙朝四下又张望一下,随即便小声说道:“不许胡说!”见薛平平眨着眼睛有些委屈的样子,便解释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事?你今天是见到了陛下,你可见陛下……何曾有一点不适?圣躬无恙,看这情形……陛下至少还有一二十年的圣寿,那时陛下七哥就已经成年了!不传嫡子却传养子……历朝历代可曾有过这种事?先前蜀汉刘备为传嫡子,还把养子给杀了!陛下又怎会不传真亲子传养子?何况齐王也有自知之明,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表示!” 薛平平小声嘀咕道:“他石重贵就是有那心思……那他也得敢呀!现在石敬瑭还没驾崩呢,他怎么会表现出来?那不是找死嘛!” 郭威被薛平平这话给噎住了,瞪了他一眼方轻轻喝道:“平哥儿!你可……你可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啊!你……你……这张嘴巴怎么就没有个把门的?”想起妻子每每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难怪屡屡要动手揍他,自己要是涵养稍差那也是忍不住要动手了啊! 薛平平小声说道:“这又没有外人,又是在自己家,还不能说说自己心里话,那得多憋屈啊!” 郭威一抚自己额头,心说这孩子……真的是野惯了,真的是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说啊!心里突然又对答应皇帝让他去给皇子做伴读一事有些后悔了,这要是真的去了宫内,随心所欲的胡乱说话,再遇到个看不惯他言行的老师,那还不立即收拾他?想了想道:“进宫还得几天,具体日期得等陛下旨意,这几天为父就在家里给你上上课,教教你礼仪,不然你要是在宫里闯了祸,那可没人救得了你!” 第149章 三百篇 薛平平一听,顿时就又急了眼,急忙说道:“不行不行!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 郭威脸色顿时就凝重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你的事都得给我放一放,什么事也赶不上这事重要!进宫陪陛下七哥读书的肯定不止你一个,谁也不能保证就你能得皇帝欢心,能与陛下的七哥相处的好来!再说宫内……那可是人盯人,规矩极多的地方,你便是举手抬足都会有人挑刺,一个眼神不对都可能被人训斥,我要是任由你率性而为胡说八道,你惹出什么笑话倒还是小事,真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可就悔之晚矣!” 薛平平一听,便朝石桌上一趴,叫起苦来:“哎哟……这可怎么活啊……连说句话都要管……你们……你们也太霸道了……” 郭威见他如此惫赖,更加头疼起来,立即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喝道:“坐好了!好好跟我说话!看看你这模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说话颠三倒四的,哪里像是我郭威的儿子了,倒像极了没人管教的乡下野孩子!” 薛平平仍然耍着小性子趴在石桌上用拳头乱捶着叫道:“哼!什么乡下野孩子?我和奶奶先前在那小山村里,成天的上山,大呼小叫去捉山鸡撵野兔,光着屁股下河里摸鱼抓螃蟹,什么不干啊,可不就是个乡下的野孩子吗?这时候又嫌弃了?我也没让你们认我啊……” 郭威只觉要是再和他说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他给气得七窍生烟了,不由得站了起来,正要上前将他给提起来,却听树林外传来清宁的声音:“你们爷俩在说什么呢?”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呢,便见薛平平扑腾一下子跳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宝宝模样,看那神情要多乖有多多乖,顿时一怔,随即便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指点着他小声说道:“原来……你也有怕头啊!看来以后我也要揍你几顿了?” 薛平平急忙小声说道:“别别!我……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见郭威脸色缓和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拧着眼眉叫苦连天,“有一个人天天要揍我就快过不下去了,你还想要来个混合双打,那还让不让我活了啊?”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叫道,“奶奶……奶奶……我想你了……你走了……可没人护着我了……他们……他们都想揍我……” 郭威听他提起养母,心里顿时一软,便小声说道:“那你以后就少胡说八道的,嘴巴上安个锁头,别有的没的就随着你的性子就不管不顾的说出来!” 薛平平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唉声叹气地答道:“是……记住了……我以后听话……听话还不成吗?” 清宁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眉峰皱起,看着他们父子俩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目光随即便投向薛平平,“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薛平平急忙否认:“没……没有!那么多人都在,我哪能那么不懂事儿……” 清宁瞅瞅他,冷笑一声:“是吗?我倒不觉得你哪里懂事了,我倒觉得人越多,你倒是越来劲,越能闯祸!” 薛平平见她朝自己走来,急忙朝郭威身后躲避,一边躲一边辩解:“没……没有……真的没有闯祸!不你问我阿爷……哎哟……”但他哪能躲过清宁那出神入化的揪耳无敌手,眼睛一花,耳朵已经被清宁揪住,“啊……啊哟……阿爷……快……快救救我呀……我都没闯祸没犯什么错凭什么打我……哎呀……阿爷……还不快管管你老婆……再揪……你儿子耳朵就保不住啦……” 郭威一听,又被他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索性抱着臂膀就端坐旁边看着,一言不发。他舍不得下手打,可不代表他愿意阻止妻子去打,看方才他那一听妻子过来便立即老实的模样,肯定得让他有个怕头,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去阻止。 薛平平叫了一几声,见郭威不理不睬,只得闭嘴。清宁又狠狠揪了一下,方才松手,用力一点他额头:“还说没闯祸没犯错,我不用问就知道你又胡言乱语了!当着皇帝宰相的面都敢胡说八道,你还说你没闯祸?” 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把头一扭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委屈。 清宁也跟着哼了一声,又看着郭威数落着:“你这当父亲的,也不好生管教管教,就他这张嘴巴……还进宫给陛下七哥当伴读?我感觉他要是去了,根本都走不到宫里见不到七哥就会被人拿下,然后传我夫妻进宫……请罪领人!这还得多亏你往年立下那么多功劳,陛下对你的信重!” 薛平平一听,只觉眼前一亮,心说说不定这倒是个办法,能让他一到宫门口便被人送回来,只是这借口不好找,那可得想个好法子,既不能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羞辱皇帝,也不能让人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足轻重,训斥一番说他不合格将他送回来那才符合他的心意呢!正自转着眼珠子想辙,便听清宁鄙夷地说道:“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想的那条路……根本不通!只要你敢乱来,信不信我把你腿给你打断?” 郭威劝道:“算了算了,别说狠话吓唬他了。我相信平哥儿要是进宫了,也会收敛性自己的性子的,不会闯祸。毕竟当着外人和当着自家人,他也能分辨得出轻重缓急来。” 薛平平顿时便蔫了,低着头小声嘀咕道:“信信……我哪敢不信呢!你老多大本事啊,上天能摘月,下海能捉……能抓龙,收拾个小孩子多显能耐啊……” 清宁盯着他冷冷说道:“你看你看……就这性子就这胡说八道的嘴巴,不多多管教,不把他性子给拗过来,你能放心让他进宫当伴读去?” 郭威便也将目光转向薛平平,脸露疑惑之色。 薛平平一见,这肯定是大势不妙啊,如果不能让他们夫妻放心,自己肯定又要遭罪,急忙表态:“绝对不敢了!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再胡说八道,不闯祸不跟人争执,遇人先陪笑脸,有事先让三分,这样还不行吗?” 清宁撇撇嘴巴,鄙夷地说道:“我信你个鬼!”不再理会,转眼看向桌案上的文稿,“这是……” 郭威回头瞅了瞅,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你儿子写下的文稿,和相他们看了都说好,称之为绝妙好辞,能为我大晋国文坛添一段佳话!嗯,篇篇都可风靡天下,流传千古的好文章!你也来欣赏一下。” 清宁先是欢喜不已,笑着说道:“都是他写的?还得了和相公他们的赞赏?这可了不得!我听说和相公可是咱们大晋第一等才华的文士,得他赞誉可不容易!”可话才说完,便意识到不对,眉头一皱,又看向薛平平,“不会又写了什么不该写的忌讳吧?” 郭威摇摇头道:“那倒没有,真的是好文章,你看一下便知!” 清宁不明所以,疑惑地拿起一篇文稿来,仔细查看,一眼先看到这满篇颇为灵秀的字迹,不由便又高兴起来:“看来这些天逼着他练字,倒是逼出来功效了!这手字较之先前中是好太多了!” 郭威笑道:“你先别高兴太早,仔细看,看完再说。” 清宁听丈夫这么一说,顿时便凝重起来,瞥了一眼薛平平,便小声念诵起来:“予夜梦洞庭湖畔巴陵郡旁岳阳楼……”顿时脸色便阴沉起来,瞪了薛平平一眼,“这是说……在做梦呢?这胡说八道都能写下来了,我可真佩服你这脸皮!”又看了一眼丈夫,郭威朝她点头示意,她便继续往下看,“……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不禁眼睛都亮了,“这些……倒是写的……真好!”又回头瞅了一眼薛平平,疑惑地说道,“这是我儿子写的?” 郭威点点头道:“是啊,说是晚上要交给你看的功课。” 清宁瞪了薛平平一眼,随即又看了下去,等到她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时,脸上也露了慨然神往的表情,“这……这是圣贤之语啊……”等到读完了,眼睛仍然盯着那文稿,舍不得挪开似的叹息了一声,“这文章写的……悲天悯人,立意高远,而文辞初看朴实无华,细品却字字珠玑,满纸烟霞,读起来只觉香从口溢,心胸开阔,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似要成贤立圣了一般……” 郭威呵呵笑了起来,看一眼薛平平道:“你读着都快要成贤立圣了,你说能写下这篇文章的……那不就是圣贤了吗?” 清宁目光才往薛平平那边转,薛平平已经转到郭威身后去了,只露个脑袋说道:“这是……我写的……啊……这不是……不是我写的……是我默写的……默写的!以前跟着我老师学过就背下来了,这回你要看……你要看我写的文章,我想就先默写几篇我老师以前教过的给你看看。” 清宁瞪了他一眼,倒没急着找他的事,反问丈夫:“这文章……我读书少是没读过的,你也没有读过吗?” 郭威摇摇头道:“不但我没读过,便是那些诗书满腹的宰相们也没读过。和相公还是说……这篇文章作者……范仲淹,既然能写下此文,那必定是大贤近圣之人!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位作者!” 清宁眼睛瞅一眼躲在郭威身后的薛平平,又朝石桌上那些文稿瞅了瞅,都拿了起来,一篇一篇地翻看着,一边翻看一边问道:“这些……文章看字迹都是平哥儿写下的,都是好文章?” 郭威点点头道:“对!不但我认为好,几位相公都以为好!便是与历代先贤的大作放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只能说是交相辉映,各有其长!” 清宁朝薛平平招招手:“过来!” 薛平平一怔,却扭脸看了看郭威。郭威呵呵一笑,伸手抓住他胳膊将他推了过去。薛平平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急忙喊道:“别……别推我……我自己……”一抬头已经到了清宁面前,急忙闭嘴,老老实实的站好。 清宁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坐在石桌另一边,看着薛平平道:“原来你曾经跟你那……神仙师父学过那么多,还都记了下来。”晃了晃手中拿着的那叠文稿,“这都是你默写下来的?”见薛平平点头,便又问道,“那你昨天说你自己写了好几篇文章呢,怎么不写出来让我看?” 薛平平答道:“那总得一步一步的来吧?就默写这些文章,都费了我老鼻子劲……我哪还来得及自己写呢?” 清宁朝四下瞅了瞅,笑着说道:“如今这里不错,也没什么人打扰,你就在这里给我写一篇!” 薛平平一听顿时又皱眉叫苦:“哎呀……这……这怎么写……”却见清宁眼睛又瞪了起来,急忙说道,“又没笔墨纸砚,怎么写?” 清宁回头吩咐一声,不远处侍立的金樱和苏叶,便答应一声,急忙转身去取。 薛平平咧咧嘴巴,心说真的要写命题小作文了?哎呀……都多少年没有写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出来,再说……自己虽然读过不少古文,却根本没学过古文的写作方法啊!用白话文来写?也不知道写出来清宁认不认可…… 只听清宁转身丈夫问道:“文仲,你看让他写个什么好呢?” 郭威便转头朝四下看着,一眼瞅见不远处小池塘里的荷叶荷花,伸手一指:“他不是默写了一篇《爱莲说》吗?就以此为题,也写上一篇!” 清宁便将目光转身薛平平,也朝小池塘一指:“好!就写这个!” 薛平平嘴巴张了张,便见清宁脸色严肃起来,只得点头:“是!写……荷……荷花……荷塘……哦……有了!”闭着眼睛装作思考打腹稿的模样,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起来,一边晃一边还念念有词地喃喃自语。 郭威见他这样,不由得惊讶起来,和妻子对视一眼,却见妻子也颇有惊愕之色,两人心中俱道:难道他文思真的有这么快?这可是比传说中的七步诗成还要快吧? 两人正自面面相觑,却听脚步声传来,却是去拿文房四宝的金樱和苏叶回来了。她们将拿来的文房四宝放在石桌上,仍然退到一边。一直跟在清宁身后,默默侍立着的李静姝,便走了过去,将笔墨纸砚摆好,随即又将砚台上倒了些水,拿起墨块研起墨来。 郭威有些惊异,又将目光转向妻子。清宁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稍停片刻方才微微摇了摇头。两人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薛平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听着他口中含糊不清的低语,都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他真的是在打腹稿不成? 薛平平睁开眼来,瞅瞅那两位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阿爷阿娘,又看了看正低头磨墨的李静姝,便走到石桌前坐下来,看一眼砚台里的墨汁,低低地说道:“可以了。” 李静姝便将墨块放下,仍安安静静地退到清宁身后。 薛平平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四个稍大的字做为题目:荷塘月色。随即便另起一行,用他才练出来的颜体行楷,如行云流水般的将朱自清老先生的名篇《荷塘月色》又给默写下来。 清宁看他开始写,便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看着。郭威也不禁走过来和她并肩观看,两人见薛平平提起笔来便有如神助,根本不带停顿的便将一篇文章一气呵成地写完,都是更加惊诧,又相互对视一眼,不禁苦笑起来。清宁低声说道:“这回……会不会又是抄人家的……把哪位大贤的文章给默写出来了?” 郭威小声说道:“且别先下定论,看看再说。” 却见薛平平放下笔站了起来,双手将写好的文章拿起来,用嘴巴吹了吹墨汁,转过身来,表功似的笑着说道:“这回可真的是我自己写的了。不过我没学好,只能用白话来写了,你们……你们……”见二人脸色肃穆,便又急忙敛住笑容,心说不会又给揭穿了吧? 清宁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接过来,拿在手中,和丈夫一起观看,口中还轻轻念道:“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她念到这里,目光凌厉地瞥了一眼薛平平,“你还看过刚出浴的美人?”目光不禁朝李静姝、苏叶和金樱看去,“偷看女孩子洗浴?” 几个女孩子顿时脸色就羞红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暗自埋怨薛平平,怎么能乱写…… 薛平平急忙辩解道:“比喻比喻……哎哟……我的亲娘哎……这是比喻!我怎么会偷看好了洗浴……哎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到底看不看啊?这是写文章,不是……哎哟……我怎么……”说着一拍自己脑门儿,也怪自己忘了再做些变通,只记着把这篇美文的前后给去掉了没写,却忘了把这几句不该是他这少儿能想象的词句也给漏掉了不写。也不知那些穿越前辈们,到底是咋做到抄写人家的文章而不露馅的,明显他是做不来这么不露痕迹的高端剽窃抄袭的。 清宁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文章,接着往下念:“……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梵婀玲?”转头又看向薛平平,“这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乐器?” 薛平平一怔,眼睛眨了眨心说……梵婀玲……什么鬼啊?随即想到是文章中的提到的乐器,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我在师父那里看到的一种乐器,好像……好像咱们这里的琵琶一样的,不过是贩夫走卒所用,比不上咱们用的琵琶!”见郭威清宁仍然不解,便拿起笔来,随手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把吉它的图样,“就是这东西,真的难听死了,不过却深受那里的年轻人喜欢,没事就背着把这玩意上街卖唱,很容易学也方便携带。” 郭威清宁都看了一眼,见他画的简陋,便没在意,随后继续看文章。清宁仍然用她好听的声音念着:“……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清宁念完,便看着丈夫问道:“这……这文章写的虽与时文不同,是用大白话写成的,可也算是韵味十足,也能算得上是大家之作了吧?” 郭威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便是大白话……文章能写成这样……肯定也是大家之作!唉……”看了看薛平平,又是一声叹息。 清宁转身薛平平,脸色顿时又变了,将文章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喝问道:“你个……孽障!可是真想把你老娘给气死吗?前面的文章你说是自己写的,被诸位相公一看,立马给揭穿了,又说是老师教的你默写的;这让你自己写一篇来,你说是要用大白话来写,好!这写出来的……又是抄写默写大家名家的名篇吧?你……你……你便是自己随便写一篇,不管文辞如何,那也是你自己写的,我看着也知道你是不是有所长进!你就会背别人的文章啊?一点都不会写?你便是写出个狗屎样的,只要是你自己的,那老娘也会高兴的,总是抄写别人的说是自己的,这与那些贼偷有什么区别?”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听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我……我只是想先把以前学过的文章默写出来,练练手时也能学些写作文章的技巧,再多练练就能写出好文章来了。” 清宁皱着眉头盯着他凝视一会,方点点头道:“那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多练练,你能记得多少你师父那边的文章,就写多少!你说熟读唐诗三百首……《诗经》也是三百篇,那就以三百篇为限,你天天写直到写足三百篇来,然后再自己作文!”见他苦着脸还像是要讨价还价的模样,伸手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休想在你老娘面前耍赖!就这么定了!少一篇仔细你的皮!” 第150章 礼仪 薛平平听了清宁的要求,一张小脸蛋儿几乎拧成了苦瓜,求救似的看向郭威。郭威只是保持着微笑,并不插言,看样子根本就没有打算插手妻子的管教。他不由得泄气了,低下头无精打采地应道:“是……” 郭威见妻子将这顽劣惫赖的幼子收拾的服服帖帖,也不禁莞尔,只是极力忍住不笑,仍然保持着那威严的神情,只是觉得妻子的安排有个漏洞,便提醒道:“你说让他默写三百篇文章,怎么没限定时间?他若是偷懒,十天二十天才写上一篇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性子,定好的事情还要讨价还价,这要是留下个极明显的漏洞……他不去钻才是怪事呢!” 清宁一听立即赞同地点点头:“对啊!我竟然忘了!”又转看着薛平平道,“你今天默写了多少篇来着?” 薛平平顿时感觉大势不妙,不满地朝郭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也这么狠心?竟然会提醒她来收拾我!怪不得你们是夫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只听清宁得不到他的回应,声音便凌厉地又催促起来,便急忙答道:“今天……就写了一篇,就这个……《岳阳楼记》。” 清宁低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文稿,用力甩了甩,眼眉一竖喝斥道:“胡说!我怎么看着这几篇都像是今天才写的呢?” 薛平平叫起撞天屈来:“哎呀……才不是……真的不是……我每天都想了好长时间才默写下来的!就这些文章,我……我当时看的匆忙,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只有慢慢去想啊,能一天想出来一篇再默写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想我记多少啊?我又不能过目不忘!” 清宁一愣:“一天才默写出一篇来……那……那……”转看着丈夫问道,“那会不会太少了?至少也得三四篇吧?” 郭威倒不认同,点点头道:“就按他说的一篇就行!”见妻子还要再说,便解释道,“你看他这样子,能是长久定着性子坐下来写字的人?一天一篇就不错了,何况……还是他学过的那些好文章,真要是能认认真真的默写出来,再仔细体会下,若能学到人家一点毛皮,我觉得就算是极有收获了!” 清宁有点失望地叹息一声道:“唉!我总觉得有点少了,恨不能他立马就全给学了!” 郭威不以为然的笑着摆摆手道:“欲速则不达!就一天一篇吧!让他写下后好好领会,只要能领会,哪怕再少也比囫囵吞枣的要强。何况……他先前用心过度,已经因此生过一次病,不能再逼之太过,否则真要是再逼出病来,你不又得心疼得掉眼泪?” 清宁一听,心也软了下来,看着薛平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那……就依你父亲! 你每天写一篇好文章,我不要求你写多好,就是每天都比这些……”她晃了晃手中写好的那些文稿,“有所进步就成。一天一小步,十天一中步,百天一大步,三百篇三百天三百步迈出,我就不信你文才没有进步!” 郭威补充道:“我郭家儿郞,既要学文,也要练武;武艺也不能丢,如今这乱世里,以武为尊,你也要好好练!我知道你会些武艺,也是跟你那师父学的吧?只是你学的那些……我看若是用来养生效果不错,但乱世里征战却没什么用途。为防万一,你还得学些能用于军阵之中的武艺。” 清宁看一眼乖宝宝样的低头听话的薛平平,向丈夫悄声说道:“我觉得他马上功夫……甚至军阵武艺……也是有些功底的,并不是一无是处。” 郭威有些惊讶地问道:“哦?你看过?” 清宁小声答道:“我没亲眼看过,不过听大哥儿说过,他说平哥儿身子才痊愈不久……嗯……就是春初的时候吧,曾在咱们府西院里和琼哥儿比试过马上功夫,一个照面就将琼哥儿给挑落马下!” 她口中的大哥儿便是郭荣,虽是养子,可此时家里只有郭荣和这个“郭仪”两个儿子,他们兄弟俩的排行便是一大一小。至于琼哥儿,当然就是张琼了。 郭威一听,更加惊愕了:“他能一招将琼哥儿给挑下马来?据我所知琼哥儿自来咱们家后,练武可是很刻苦的,再加上他有些天分,力气又大,于同龄人中几无对手!你说的……别是……”他看了薛平平一眼,“……别是平哥儿信口胡说的吧?” 却见薛平平听到这话,直接就翻了个白眼,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清宁却宠溺地在薛平平脸蛋儿上捏了一把笑道:“要是他自己说的,我哪会相信!是他哥哥告诉我的,怕我不相信,还把当时的情景细细的给我讲了一遍。平哥儿把琼哥儿给一招挑落下马,后来好像是琼哥儿不服,两人又对战一次,琼哥儿依然不是对手;这下把荣哥儿的那些小伙伴们都给震住了,之后就没人敢再和平哥儿比试。荣哥儿也说过原因,因为平哥儿在他们中间年龄最小,他们都是当哥哥的,赢了平哥儿没什么光彩,输了的话更是丢人。” 郭威笑道:“这么一说倒是有点谱了!等有时间了,我再查看一下,看他武艺达到哪种地步。” 清宁想了一下问道:“你说……平哥儿的武艺能把荣哥儿他们那帮小家伙们给震住,会不会是他兼学了那太极……太极拳的缘故?太极拳属内功、柔功,你们这些长枪大刀的属于硬功,他两者都练过那不就是刚柔相济了嘛,身体肯定更加灵活、矫捷,使出来的招式也更有威力!” 郭威也跟着想了想,微微点头道:“这两种功夫都练上一段时间,是有效果的,但不是长年累月其效不显。你我也练了那太极拳,只是才感觉到身体稍有变化,先前的一些暗伤似乎有所缓解,但效果并不显着,可能就是平哥儿先前说的必须要持之以恒才能延年益寿的道理吧!” 清宁笑道:“我现在早晚都要练上半个时辰左右,倒是觉得身子强健了许多。嗯,我听说咱娘先前在家时,也跟着平哥儿练,不知她老人家感觉如何。” 郭威笑道:“效果肯定有,咱们俩都已经感受到了啊!不过……老太太嘛……她年龄大了,怕是要练的久一些才能见效。” 清宁也笑了起来:“只要有效便好,只盼着老太太能像平哥儿说的一样,至少要长寿到一百二十八岁!” 郭威笑道:“真要是能长寿到如此,那咱们哪怕是也到了百龄……我也要真的给老太太时不时的弄个彩衣娱亲!” 薛平平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却恰巧被清宁看到,顿时便不悦地问道:“怎么……难道不是你说的……盼着你奶奶长寿到一百二十八岁的吗?又弄出这个眼色给你老娘看?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薛平平急忙说道:“不是……我是想到阿爷……真的要是以百龄之寿给奶奶表演那什么……彩衣娱亲……那场面……”他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极力忍住,不敢笑出声来,憋得倒是很辛苦。 清宁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顿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看着丈夫笑道:“那场面……咱们两个也成了老不死的老妖精了……还彩衣娱亲……呵呵……怕是能活到那岁数……也要被自己笑死!” 郭威笑了笑,又看着薛平平道:“陛下已经定下了平哥儿进宫给皇子做伴读,可能还有几个孩子也一起去。宫里规矩多,挑刺的人也多,稍有不慎便会有人小题大做,所以这几天咱们得教他些礼仪之类的。尤其是要让他明白,他进了宫他这张嘴巴能有个把门的,不能什么话都说。” 清宁有点担心:“真的要去啊?那进宫得多长时间?他要是喝了饿了,有没有茶水点心?哦,我还忘了,他吃不惯现在的那种茶,只怕也得带进一点他弄的那茶叶。还有……要不要带些衣服以防变天……” 郭威顿时便笑了起来:“你看你看……平时看他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真要离了你还是牵心挂肚的!” 清宁理直气壮地说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牵挂谁牵挂?再说……他就是调皮捣蛋……那也不过是年龄太小不懂事了,哪个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 郭威顿时便败退下来,连连说道:“好好好!你看着给他准备吧。不过到时候若是进宫……那肯定会来消息的,告诉咱们要带什么东西,什么可以带,什么不可以带,可以带多少。” 清宁一听,也有些嫌麻烦了:“哎呀……这么多事啊……”瞥一眼老老实实坐在身边低头不语的薛平平,“我就怕他这闹腾猴子似的性子,连一刻也坐不得。” 薛平平一听便翻了个白眼,又看看郭威撇了撇嘴巴,表示自己老老实实的已经坐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你老婆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到啊? 郭威急忙朝他使个眼色,那意思是千万别让你娘亲看到了啊,本来是在心疼你的,就你这眼色神情……只怕你耳朵又要被拧了! 薛平平又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地低下头,仍然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听着清宁的数落。但说来也奇怪,初时他还有些不耐,但听着听着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清宁的言语给彻底融化掉了。毕竟不是真正的母亲,谁来为你唠叨这些啊!虽然清宁不知道,他这个“郭仪”是彻头彻尾的西贝货;虽然有时被他的言行给气得七窍生烟,揍起他来跟家常便饭一般,但疼爱他照顾他,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无论是打骂还是照顾,可都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对待儿子最真实的态度,并无一丝做假,他薛平平此时算是个少儿的小身板,便是有着之前几十年的记忆,那思维也不得不受现在这个少儿身体的影响了限制! 薛平平又陷入了那能让他彻底融化的 了真挚的亲情呵护之中,不知不觉地便看着清宁,目光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郭威不经意看见薛平平的脸色和目光,再瞅瞅妻子那不停念叨的做派,不由得一笑,站起来说道:“天不早了,咱们先回府。回去后给他讲一讲进宫需要注意的事,另外也要教一教他的礼仪和说话时应该注意些什么。” 清宁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拉起薛平平:“还愣着干什么?回府啊!” 他们回到府中,用过晚膳之后,便给薛平平上起了课,郭威则主要讲宫里的一些规矩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清宁则给他讲一些礼仪,以及说话行事的方式方法。薛平平则老老实实的听着学着做着,等他们讲完,又被要求在房间里演练一遍,衣饰妆扮,身体的姿势,站姿坐姿,走路的姿势、快慢,各种礼节,说话的声音大小、语调语气,统统都给过了一遍。薛平平则没有了以前的不耐烦,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照着他们夫妻的要求去做。 一遍下来,不但郭威感到惊奇,就连清宁也有些诧异了,夫妻两个面面相觑,随后便摆摆手让人带他去洗漱安歇。 等薛平平走后,清宁方才感慨地小声说道:“没想到平哥儿学的这么快,而且做起来……简直就如同……如同……最好看的最标准的模子一般,真的无可挑剔啊!” 郭威笑道:“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把你的智慧长处都给继承了,能不好吗?不过……先前你干吗还总看他不顺眼,总是要揍他?” 清宁白了丈夫一眼:“先前他连认都不认我这个亲娘,我能不恼火?那看他能顺眼才是见了鬼了呢!后来……后来……他总是调皮捣蛋,惹事生非,闯下多少祸来,我能不生气?不说别的,就那次他剪我朝服,差点让我在宫里出丑,你说我揍他该不该?” 郭威一听,顿时便苦笑起来:“那是该揍!不过要是我……还真下不去手!” 清宁随即又看了丈夫一眼,突然说道:“你说他是随了我的长处优点,那他那些调皮捣蛋……都是仿了谁了?” 郭威顿时有些语塞,随即笑了笑道:“可不是随我,我小时候才没他这么皮呢!或许是先前在那山村里,他祖母太宠他,给惯坏了吧!”随即又摇摇头道,“不管皮不皮,总还是些孩子心性,总的看来,咱们家哥儿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 清宁又白了他一眼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夸奖起自家儿子来,也是这般!人家家里都说是严父慈母,哦,到了咱们这儿倒反了过来,我当恶人,你倒成了慈父,难怪他跟你更加亲近!” 郭威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吃这个醋呀……不过,我今天看见你数落他的时候,他那神情目光一直看着你,满满的尽是孺慕之情,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其实是很想跟你亲近的,不过……还是有点怕你,怕你揍他。” 清宁想了一下,不觉也笑了起来。她拉着薛平平的小手数落他的时候,又何曾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当时心里只是有些得意,但并没有在意,此时丈夫一说,也想了起来:“看来时不时的揍他一顿,也能让他长长记性,知道老娘是真的心疼他!不但他老娘心里疼还让他自己身上疼!” 郭威笑道:“他要是真的不懂事,调皮捣蛋惹事生非闯祸招灾,那你揍他我也不说什么,不过可千万不能因事迁怒,更不能自己不顺心了,拿着孩子撒气!” 清宁眼睛眨了眨,想起前一段自己一见薛平平就来气,非得拧他几下耳朵,敲他几个暴栗,抽他几下,这心里方才觉得舒服快畅,不觉也噗嗤一笑。 次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薛平平就被清宁叫了起来。洗漱过后,用完早膳,便领着他来到郭府正厅,便见平时早就上朝或去枢密院的郭威,此时也正襟危坐于此,见清宁牵着他手手到来,便说道:“今天起你要认真练习昨晚教过你的礼仪和姿势,不得马虎!” 薛平平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随后清宁也坐在郭威另一侧,夫妻两个开始操练薛平平。 薛平平耐着性子练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心里早就有点不耐烦,但根本不敢表示出来,他也生怕这两口子给他来个混合双打,哪能不认真,让他们挑出毛病来。 练了一会儿,便听外边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派了人来。郭威和清宁对视一眼,便迎到门口,却见是个矮胖身材,面白无须的老内侍。 这老内侍身着宫内三品服饰,已经超过了此时最有实权的大宦官应诚的品级。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面色拘谨,走路也是谨小慎微的,看来在宫中也是不甚得宠,要不然便不是这副神态了。 郭威却是认识,是目前宫内职级最高的正三品内职的木汲,先前是服侍皇帝的,后来因一篇马屁文章得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青睐,被耶律德光下旨升职,但买单的却是晋帝石敬瑭。但石敬瑭心里也因此而有些芥蒂,并未给他实职,原来他负责的内府也转给了少府监应诚,几乎是明升暗降。但木汲似乎并未因此而有什么不满,从未吐露过哪怕一句怨言,也从未表示过不满,反而更加谨慎小心,几乎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想这时候又冒了出来。 郭威虽然心里疑惑,但表面上去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招呼着,但木汲如今品级虽然高,但并未有实职,只能按这些阄人的通称来称呼他:“原来是木公公,失敬失敬。莅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木汲恭恭敬敬地回礼答道:“不敢!今奉圣上旨意,来贵府中教导贵府小郞君礼仪。” 郭威和清宁对视一眼,心里俱都有些惊讶,感觉这速度有点快啊,昨天皇帝才去喜乐巷那边,今天就派人来教礼仪,是不是明后天就要让儿子进宫呢? 郭威笑道:“那就辛苦公公了!请——” 木汲笑着摆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教教贵府小郞君些礼仪,都有定规,并不费什么事。” 木汲随着郭威清宁夫妻进了正厅,却又停在当门,左右看了看道:“这里……有些小了吧?施展不开,贵府可有大些的地方?” 郭威、清宁又对视一眼,心说就教孩子一些礼仪,怎么还要什么大地方?郭威答道:“哦,大的地方……我府中西院那边平时是府里子弟练武跑马的地方,如今都空着,公公意下如何?” 木汲想了想道:“那就去贵府西院!” 郭威迟疑了一下,劝道:“公公从宫中赶过来,想必也累了,不妨先坐下歇息一会儿,喝杯茶再过去?” 木汲摆摆手摇摇头道:“既奉对命,那就勤力王事吧!某家也是坐车来的,并不劳累,还请院判遣人带路。” 郭威点点头道:“公公忠于职守勤于王事,乃是吾等楷模!”随即命在门口侍立的郭恭明带他们过去。 等到他们一行离开,清宁方才问道:“怎么这么急?先前等了那么多天,我还以为这事拖拖拉拉的还要拖后呢!” 郭威想了想道:“或许是陛下高兴,因此将七哥进学的事给放在了心上?” 清宁叹息一声,随即吩咐送些茶水点心过去,另外命再过去几个人,若是宫里人有什么需求,便要及时回报。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自己也跟了过来。 薛平平一声不吭地跟在木汲等人后面,一直来到西院这边的演武厅前。木汲站在演武厅廊檐下,看着极其宽敞的空院落,眼眉一紧,心说都说郭府简陋,只是地方大,原来简陋是真的,大也是真的。若是别的朝廷重臣府邸,早就把这院子隔开,建了不知多少的房子了,看来这郭威是真的穷,这一趟出宫看来是落不到多少好处了!可转念一想,听说今年郭府做了不少新物件在他们铺子里售卖,可是发了,郭威可不是吝啬鬼,或许也能得些钱财吧…… 第151章 马屁小高手 郭恭明指挥着家人们,将演武厅里的桌椅板凳搬出来摆放在廊檐下,便问木汲还有什么吩咐。 木汲声色不动,只是微微摇头示意没有什么要求,便坐在一张桌后的高背椅子上,朝跟随他来的两个小内侍挥了挥手。两个小内侍便看向薛平平,其中一个年长些十五六岁,模样有些阴郁,但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朝薛平平笑着说道:“仪公子,咱们开始吧?” 薛平平点点头道:“好!请问要我怎么做?” 另一个年龄稍微小些的说道:“请仪公子随着我来做便可。”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皮壳子的本子来,翻开看了一眼,“哦,咱们一项一项来,首先是行……也就是走路啊,咱们宫还有那些朝臣,走路可跟外面那些庶民不一样,迈步幅度大小……快慢……还有手臂摆动……这些都得符合规仪,不然便是失了体统!”见薛平平面色平平静静,并无表示,便问道:“你可听懂了吗?” 薛平平仍然平静如常,点点头道:“听懂了。” 那小内侍便看向旁边那大点的:“师兄,你来还是我来?” 先前那内侍道;“还是我来吧。”说罢便走下廊檐的台阶,来到前面的空地上,回头看向薛平平,“看好了啊!走路必须像我这样……我开始了……”说着便朝前走去。 只是他行走的姿态看似标准,但看在薛平平眼里,就像是个木头傀儡一般,并无什么美感,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歪着头细看,只是那目光里有了些戏谑的意思,似乎在看小丑跳梁。 那内侍直到走到对面院墙下,方才转身再走了回来,已经气喘吁吁,额上都沁出了汗珠。他擦了一把汗水,看着薛平平道:“可看清了吗?”见薛平平点头,又问道,“可学会了吗?”见薛平平又在点头,心里有些不高兴,便冷着脸说道:“那你来走上一趟。” 薛平平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随即便走下台阶,雍容尔雅地朝前迈步,那动作那仪态,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看的木汲也不觉直起了身子,心里极为诧异:这孩子仪态端庄,根本不像是先前在那大相国寺里见到的小叫化子模样啊!此时便是说他是皇家与王侯将相家的子弟……那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木汲微一沉思,便想起那个关于薛平平乃是神仙弟子的传说来,不禁一震……难道这孩子真的有个神仙师父?那传说不是假的? 等到薛平平转过来往回走到近前时,便见薛平平面色仍如先前那般平静,没一丝波澜。再看他身材颀长匀称,身法矫健敏捷,面如冠玉,五官端正,相貌俊俏,却比同龄少儿多了几分灵秀,更多了几分英武秀挺之意,走过来时衣袂飘飘,姿态如行云流水,众人先是一怔,随后都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少年郞,真不愧是天上仙童临凡!” 薛平平走了过来,仍然是平平静静的表情,朝木汲等三抱抱拳问道:“可还行么?” 两个小内侍心说……当然行了,比我们走的还好呢!可他们不当家,目光转向木汲请他定夺。 此时清宁带着人过来,把带来的茶壶茶盏和点心摆上了桌,随后便朝木汲说道:“公公莫要嫌弃,只当是先解解渴垫垫饥。” 木汲站起来躬身客套着:“有劳郡君费心。” 随着丫环将各色点心摆放在桌子上,那两个小内侍顿时眼睛都直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见过这些小点心,几个小碟子上分别放了不同的小点心,有小巧精致的沾了白砂糖的小麻花,圆溜溜与鹌鹑蛋大小的棕黄色小麻球,有焦香椒盐小锅巴,有白胖白胖的米花里面夹杂着彩色胖米粒的萨琪玛,这是四色小点心;另外还有四色半透明的糖果,有粉色的,有红黄绿各色的,摆在白色的小瓷碟子中,极其美观。 只是他们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吃的,但根本就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点心。就连木汲看得也怔住了,随后看向清宁:“郡君……这是……” 清宁笑着道:“这是我们这儿新做的,外面还没有的,滋味也还可以吧。今天有宫中贵客临门,便拿出来敬客,还请不要嫌弃。”随后又指着那些点心,一一介绍。 木汲躬身示敬,客套了一下:“多谢郡君,不必太客气。” 清宁则微微一笑:“不客气。都是些家里新做的小点心,公公且慢用。另外厨中已准备下,只是不知公公有什么忌口的没有,还请示下。” 木汲不禁微带惊愕地看了一眼清宁。往常他去别的臣子府邸,总能感受点若有若无的不屑与鄙夷,没想到这次到郭府来,竟然是真的遇到了不带一丝轻蔑的招待,心里有点小感动,便低下头道:“倒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客随主便吧!多谢郡君费心了。” 清宁笑了笑小声说道:“ 不必公公见怪,我这也是担心我的这个孽障年幼不懂事,进了宫里会不知天高地厚的闯下什么祸,还要请公公多指点多照顾。” 木汲自然知道清宁的担心,呵呵笑道:“这些还请郡君放心,若是某能照看得到,那必然会照看照看;但郡君也知道,宫里规矩多,我这会儿是来教令公子礼仪,但令公子进宫后我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去了。若是连令公子的面都见不到,又何谈照顾?还请郡君莫怪。” 清宁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此是正理,我自然明白。我也只能祈望着到时候能得公公照顾了,若是连面都见不到,那也不会埋怨公公的。”随后又招呼那两个小内侍,“两位小公公,不妨先用些,尝尝口味如何?如果不喜欢,我让他们换去。” 两个小内侍便转眼看着木汲,木汲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俩便小心翼翼的把每个小碟子里的点心糖果都给拿了一个,然后便一个一个的放时口中。 看着他们那陶醉的模样,木汲不禁有些好笑,心说宫里虽然规矩大,但就他们这些人,什么点心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便是供给皇帝皇后的……那有时也会偷吃一块两块的,只是不能被人发觉。 年龄稍大点的小内侍,吃下一块绿色的软糖后,陶醉地眯上眼睛品味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向木汲笑着说道:“阿爷不妨尝一下,真的是好滋味,咱们宫里都不曾有过的。” 木汲一愣,不禁又惊讶地将目光投向那碟子彩色的糖果,有些疑惑地拈起一块放进口中,轻轻咬了一下,果然一种从未品尝过的滋味让他也情不自禁地陶醉于其中。随后他又拈起了那小麻花、小麻球,也各吃了一个,或焦香酥脆或软糯香弹,滋味各有其录,不禁点头道:“这可都是……都是贵府新制的?” 清宁笑道:“是啊!”随后又怜爱地看一眼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薛平平,见他仍然老老实实的,脸上根本没有往常的不耐烦和急躁,突然觉得放心多了——若是一直这个性子,便是进宫,也不会惹什么麻烦闯什么祸吧? 木汲见清宁目光转向薛平平,也有些奇怪便问道:“难道这些点心……都是令公子弄出来的?” 清宁笑着点点头答道:“我家平哥儿说,这是他跟着他那位师父,游历时所见到的那个世界里的点心,便摸索着给做了出来。他还说因为没有其中的几味配料,这些点心还远未达到他所品尝过的美味。” 木汲连连摇头笑道:“这就已经不错了!我亦听说令公子曾有梦仙之举,不想确有其事。这应该是神仙们平常所用的,那些配料想必也是神仙们才能弄到的天材地宝,咱们这凡间……呵呵……上哪儿弄去啊!” 两人说着话,木汲不觉有些口渴了,便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茶水方一入口,便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苦味溢满口腔,他差点要喷出来,总算想到这不是在宫里他自己的住处,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郭府的,便即忍住,强行咽了下去;但随即便感觉到一种从未品尝到的滋味,慢慢便在口腔里蔓延起来,那种极其雅致的清香、苦后回甘的惊喜,顿时让他更加惊愕起来,低头看了看茶盏,纯白色的茶盏,还有小半杯茶水,茶水清澈见底,没有以前喝惯的茶汤里那各种调料沫和泡沫,只隐隐透着一种春绿的颜色,让人一见这绿色,便似乎想起了春天的原野;他忍不住将小半杯茶水又喝在口中,这回则慢慢品味着,先苦后甜,苦并不是吃药时的那种苦味,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苦,但那苦味只是一闪而逝,随即便是一种甘甜,觉得极其解渴,让人一饮便觉得此茶才是真正的好茶,比之前世人所饮的那添加了各种佐料的茶汤不知要好喝多少倍! 木汲放下杯子来,不禁大赞:“好茶好茶!”随后又看向清宁笑问,“莫非这茶……也是令公子所制?”见清宁点头,便悠然神往道,“不想令公子倒真的有此神气,竟然能得仙人青睐,收为弟子!”随后又向清宁拱拱手笑道,“贵府有令公子这神仙弟子,未来可期啊!” 清宁笑道:“公公且莫夸坏了小孩子!若是喜欢,回去时不妨带上一些。” 木汲不禁高兴起来,抱抱拳谢道:“多谢。”说罢朝薛平平点点头,又向两个小内侍挥了挥手。 两个小内侍又让薛平平看着,他们示范的坐姿,然后让薛平平也坐下来,看一下是否标准。薛平平依言坐了下来,上身挺直,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两腿自然下垂,眼睛平视。两个不内侍一看,觉得比自己展现的坐姿好看多了,又面面相觑一下,再转看着木汲。 木汲不禁笑了起来,又挥了挥手,看向清宁道:“看来郡君家教很有规范,令郎这行与坐,俱可为幼童之典范!” 清宁也笑了笑,怜爱地看着薛平平,心说这小子不但没在外人面前给老娘丢脸,还给老娘挣了脸,嗯,以后多心疼心疼他,少拧他几回耳朵! 然后两个小内侍又相互施礼,包括在宫中遇到各种贵人时,不同的贵人需要施不同的礼;再将宫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忌讳,也告诉了薛平平。 将近午时,清宁看了看天色,便问木汲在哪里用餐。木汲转头看了看,笑着说道;“这里宽敞,如今天气有点热,不如就在这大厅里,可方便吗?” 清宁笑道:“这里平时只是家里人练武的地方,如今好多都跟着走亲戚去了,便也就空下了,在这里倒是很方便,只是怕怠慢了公公。” 木汲笑道:“倒是我们想着这里空旷,可以随意些。” 清宁便让人去把做好的菜肴都拿来,一一摆放在桌上,随即便让薛平平当主人来陪客,她自己虽是主母,但能出来与木汲交谈一会儿,已经不容易了,陪客就不合适了,交待薛平平好生陪客,又悄声叮嘱他不可胡说八道,便即离开。 薛平平恭恭敬敬地送清宁离开,自己又转回来,看着木汲等三人,伸手让客:“木公公,请入席。” 木汲看着桌子上已经摆放好的一碟子一碟子的菜肴,竟然都不认出,不禁饶有兴趣地笑着问道:“郭三公子,这些都是什么菜啊?” 薛平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指着桌子上的菜肴介绍:“这是四个凉菜,有凉拌猪耳丝,酱香牛肉,香辣鸡丝,香辣百叶……”他还没有说完,便听一个小内侍低声惊叫了一声“啊……牛……牛肉……” 薛平平一怔,随即想起历代禁止宰杀耕牛的禁令,便解释道:“这不是耕牛,这是契丹人送来的他们那边的牛肉。” 两个小内侍一听,更为惊愕,看着薛平平愣愣地不说话。就他们这样在宫中也算是熬出了头的小内侍,平时吃的菜肴虽然不算差,但牛肉……虽然吃过,但早就记不清是啥时候吃的了。 石敬瑭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也知道农为国本的道理,曾经也下过严令,禁止宰杀耕牛,所以牛肉是很少出现在中原人的餐桌上的,便是有人想吃,那也不敢摆在明面上,再嚣张的人也得找个借口,遮遮掩掩的。 木汲也不禁一惊,心说契丹人在京城里开了“第一鲜”酒店,他是听说过的,而且听说是契丹宣徽使拽撒是其后台,本来也乘着某次出宫特意过去想巴结一下,可一打听那位对他很赏识的拽撒已经回契丹了,人家别的契丹人根本不认识他是谁,便是知道了他是晋宫内的宦官,不但没热情招待,反而露出鄙夷的神情,使得他心情极其不快。却没想到这郭府倒能让契丹人往他们这里……送牛肉! “送牛肉?”那十五六岁的小内侍不禁惊愕地重复了一句。他自是知道自家干爷在契丹人开的“第一鲜”吃了瘪,人家那“第一鲜”那酒店,待客只看消费,你要是舍得花钱,那就是上宾;你要是抠抠索索的,那肯定要遭白眼;你要是想耍横或是想吃霸王餐,背景再厚那人家也不怕,直接就打出来。——皇帝都是人家契丹人的干儿子,人家契丹人干吗还给这些想来占便宜的留什么面子啊? 两个小内侍都回头看着木汲,木汲眼睛眨了眨,又看看薛平平,心说这小子……不能小瞧啊!听说不但自家主子的那位宁阳公主都有招他为驸马的意思,就是先前那女扮男装、随契丹宣徽使拽撒一起进了他们大晋国的朝堂的契丹小公主,也有那个意思。 那位契丹小公主的契丹名字他木汲可没记住,不过据说有个汉名叫耶律含嫣——这名字是就是眼前这位爷给取的,而且那位契丹小公主还欣然接受了,听说还颇为这个汉名而兴奋不已;这位小爷还给那位契丹小公主写了不少草原上的歌曲,不但契丹小公主喜欢,就是那些契丹人也高兴的不得了,送些牛肉算什么,据说这位小爷是整个汴京城唯一一位能在那“第一鲜”酒楼不掏钱又能随便吃的上宾! ——这待遇……估计就是他们的皇帝去了都要稍逊一筹! 木汲想到此处,心里顿时又凝重起来,不禁对眼前这位看似平平静静看似人畜无害,一副乖宝宝模样的少儿刮目相看。 薛平平仍然平平淡淡地说道:“所以……你们不必顾忌什么,这是契丹人送来的牛肉,你们大可随便吃,要是不够的话,再让他们送些过来。都是卤好的熟牛肉,送过来切好了加点调料就可以吃了,很快的。”随后又指着几个素凉菜,“这是凉拌香藕片、凉调豆腐丝、凉拌黄瓜、凉调皮蛋。” 木汲和两个干儿子看着那几个凉菜,别的他们吃过或还多少知道点,但这什么皮蛋……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啊! 皮蛋本是还是明朝时期才由国人发明出来的一道美食,此时却因薛平平也提前几百年面世了。 木汲和两个小内侍看着那晶莹剔透、宝石一般的皮蛋,禁不住都暗吞馋涎。——那东西……不但太好看,似乎还在不停地散心着异样的香味! 薛平平将桌上的一坛酒打开,给他们三个各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端了起来:“木公公,请!这是丰乐楼的眉寿酒,据说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美酒,我年幼不懂得,也不知是不是名副其实。公公既在宫中,想必也品尝过不少美酒,尝过不少美食,想必也是位美食家,请品尝一下我家里这些小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好在是我们家自己用心做出来的,不敢与外面的大酒楼相比,却只能说是别有风味吧!” 木汲一听“美食家”三字,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喜笑颜开,对薛平平的好感度顿时又上升了一个层级。美食家在一千多年后,已经滥了大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自称是美食家,但真正会吃懂得吃而且还会做还能吃出道道来,便是只凭一张嘴便能将从未吃过的菜肴的做法给拆解的明明白白的真正的美食家,寥寥无几!此时被薛平平随口用在木汲身上,顿时让木汲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不禁眼睛都眯缝起来,朝薛平平笑了笑,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旁边侍立的郭敬明等人,见薛平平如此热情,也不禁皱眉。 他们虽然是些下人,但对于这些阄人,都是从心眼儿里瞧不起的。毕竟从唐明皇时期的高力士直到十多年前朱梁时期的李猪儿,都是臭名昭着的阄人,在老百姓的心里早就比沤了不知多少年的臭狗屎还要臭上几分了。便是现在这位木汲,名声也已经臭了。之前他的名声倒还不显,只是随着某些文人的宣扬,木汲给契丹皇帝写的那马屁文章,还被刻石立碑,早就让中原士子嗤之以鼻,现在不说是顶见臭三里吧,那也是见了都要绕着走的。 一直都没吭声,和苏叶金樱站在一起的李静姝,此时也连连皱眉,听着薛平平对木汲的逢迎拍马,几欲作呕,忍不住便装作给他添茶,走到他旁边,提起茶壶给了添了茶后,便站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背后戳了一下。她父亲后唐庄宗李存勖,便是因宠信阄人伶人而导致兵变,进而身亡,这些事虽不是知道的很详细,可毕竟也听母亲说过,此时见薛平平对这些阄人如此热情,自然便觉得极其不快。 谁知薛平平似乎没感觉到似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热情洋溢的招呼着,拿起筷子来给三个内侍布菜:“来……木公公,尝尝这个……再尝尝这个……” 木汲急忙说道:“三公子,不必招呼老朽,咱们随意……随意……随意就好!” 薛平平笑了笑,又给两个小内侍布菜:“来来,你们两个别光看着你们干爷吃,也来尝尝。”给他们各挟了几筷子菜,放下来看着那两个一口一瓣皮蛋的小内侍笑着说道,“这个皮蛋虽然好吃,可不能多吃。” 那小点的内侍问道:“这么好吃的皮……皮蛋,为什么不能多吃呢?” 薛平平笑道:“这是特殊方法腌制的,寒性大,年幼者比如我就不能多吃;还有体弱多病的,也不能多吃。再说……便是馒头米饭,要是吃多了也能撑坏人,何况这些寒性大的食物!” 几人听了,都呵呵笑了起来。 只听薛平平又道:“这只是其中一种,还有一种,不过还得过几天才能腌好,等腌好了送公公一些。” 木汲笑道:“多谢三公子费心,这倒是生受了!” 见薛平平和木汲父子三个阄人谈笑风生,极其融洽,连郭敬明他们也都不禁暗自称奇,可真没想到,这位小爷别看年幼,还是位让不知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马屁小高手呢! 站在薛平平身后的李静姝实在忍受不住了,心说这些皮蛋松花蛋什么的……我都还没吃上呢,你就拿来给这些阄人吃……呸!先前你拍阄人马屁我没说什么,只是戳了你一下提醒你,不想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心里顿时生起气来,见没人注意,伸手在薛平平后腰上用力拧了一下。先前她见薛平平没反应,还以为自己用力太小,这回使足了劲,顿时便让薛平平叫起痛来:“啊哟……”扑腾一声便跳了起来。 第152章 酒桌上 几个人顿时都是大吃一惊,顿时都将目光投向薛平平。 李静姝也给吓了一跳,急忙朝后退了一步,生怕薛平平发作。心里也暗自后悔,眼睛瞟了瞟他背影,突然又想,会不会是他故意这样,就是为了吓唬自己? 坐在旁边的木汲一愣,急忙问道:“三公子,怎么了?” 薛平平呲牙咧嘴地呻吟一声,两手伸到前后乱拍乱打着,又扯了扯衣服,方才答道:“有个臭虫什么的……咬了我一口!哎呀……这臭虫……下手可真狠……哎哟……咬的……可真狠……起了个大包……” 木汲急忙关切地问道:“那要不要去找大夫看看?”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用……我身上带着药呢。”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回头看一眼李静姝,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再搞事,伸手将小盒子递给她,“快给我抹一下!” 李静姝低垂着眉眼也回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才是臭虫呢!接过那小盒子,打开来用手指挑了一点,掀开他后边衣服,给他腰上抹了一下,可顺手又轻轻在旁边拧了一下。薛平平口中发出嘶的一声,随后便坐了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道:“好了,没事了!” 木汲瞅着李静姝手里的那小盒子,不禁好奇的问道:“三公子,那是什么药?” 薛平平笑着答道:“小玩意儿,这夏天里常备的止痒的‘万金油’,被虫子咬了马上抹一点,可以止痛止痒。” 木汲与两个干儿子不禁对视一眼,三人心里顿时都冒出一个念头:好东西啊!不知可否拿到手? 却见薛平平不再提这事,提起一双大大长长的筷子来让着,给他们夹菜:“来来,三位请用。若是觉得不好吃呢,便少用些;若是觉着味道尚可呢,可以多用些,但这些凉菜……还是要适可而止。” 木汲见薛平平也没有瞧不起他们阄人的样子,心里自然舒服,何况也吃的畅快,连连赞同:“对对!三公子说的对!你们……要适可而止。” 薛平平笑道:“不过这次是头一次吃,虽然不能多吃,但这几个吃下去也不算多,你们尽可以吃完!”随后又朝东边看了一眼,“还有热菜呢,咱们不着急慢慢吃慢慢喝。” 虽然只是四荤四素八个菜,但很明显都是之前木汲他们从未见过的菜肴或即便是见过,但也没吃过这么做下的菜肴,人家郭府用这些新制的菜肴来招待他们,也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三个内侍也已经心满意足,却不想还有热菜,木汲急忙说道:“三公子,若是再上热菜……只怕是吃不完的!” 薛平平笑道:“不怕的,吃多少是多少。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家,便是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这家常便饭,也得让你们吃饱喝足!” 那小内侍笑道:“哎呀……什么山珍海味倒不稀罕的,就贵府里这些……我可从来还吃过这么好吃的呢!” 另一个大点的瞪了他一眼,小声训斥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把你口水擦擦!” 木汲倒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别说你们了,便是你们干爷我……不怕人笑话,我这么些年什么样的宴席没见过没吃过?可……三公子家的这种……可是我也没见过没吃过的美味佳肴啊!唉……这些菜肴都是郭府特制新制的小菜,就连宫中……可是也未曾做过的!” 薛平平笑道:“公公过谦了!我家里不过是寒门小户,比不得宫中大厨们见多识广,不过是将那些常见的用些特别的方法做了出来而已,更比不得宫中大厨们的手艺!”随后又笑着问道,“不知宫中给陛下和娘娘他们做的菜肴……都是些什么样的?”见三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便笑着说道,“我听你们说没吃过这些,好奇你们……还有陛下和娘娘们的饮食。”一指那碟子里还剩下的几瓣皮蛋,挑了挑眉毛,小声问道,“就那个皮蛋,你们要是会做的话,献给陛下会不会得个彩?” 木汲顿时来了兴趣,凑近了问道:“三公子,你这皮蛋……是不是有秘方啊?就这么告诉了我们?” 薛平平笑着点点头道:“当然是有秘方,告诉你们也不打紧。你们来教我宫中礼仪,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当然想着给你们一个回报,可是想来想去你们都是在宫中的,应该什么也不缺的……” 说到这里薛平平停了一下,看着三人。 木汲等三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看着薛平平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委屈,个个都在想着……别啊……谁说我们什么都不缺的……我们可是太缺了,什么都缺啊,尤其是缺钱!这个皮蛋什么的可以给,那个什么万金油也可以的,我们不嫌弃,给再多也不嫌弃……而且像韩信点兵一样,多多益善。 只是这些心里话可怎么说出来?别看这位小爷年幼,父亲是朝廷重臣且不必去说,正四品的朝官说实在的他们也没多放在心上,但这位小爷……别看人家年幼,人家自己身上还有个正五品的散职呢!明眼人谁看不出他身上那正五品散职是什么意思?便是传闻中的与宁阳公主的婚事,别看现在没人提起,就连皇帝似乎也从未露过口风,或许就是看着这位小爷年龄太小,还不是提这事的时候呢?那再大点是不是就能真的提到桌面上来了?看现在皇帝动不动就来他们家一次,跟逛菜市场似的,来的那么勤,上回还带着宰相和齐王过来相看这位小爷,那什么意思还不明白?真以为就是为了给皇七子挑伴读呢?那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单就这一点就能让他们这些皇家奴才不敢造次了,更别说先前皇帝心疼宁阳公主,还特意曾把负责内府库的木汲调去服侍她,可见皇帝是如何宠爱这个小公主的。 三人想到薛平平和宁阳公主的身份和来往,再一瞅对面那张稚嫩得不像话的脸蛋儿,顿时又更加泄气了。这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便是想要送他们钱,那也得能做得了家里的主啊!更别说那些配方之类的,谁家里不是当做比什么珍宝还要贵重的顶级宝贝来珍藏的?那不但能给自己家里增添收入,还能让以后不争气的子孙可以凭着这配方挣口饭吃!可转念一想,木汲又兴奋起来,这孩子虽然小,可是神仙弟子啊!若能得他指点一下,说不定就能发大财呢!顿时又兴奋起来,急忙问道:“敢问三公子,可是要指点指点老朽?” 薛平平笑道:“是啊!就说这个皮蛋,你们能不能在宫里做?” 木汲一怔,心说莫非还要给配方?眼睛一亮,想了想问道:“那都需要些什么?” 薛平平道:“鸡蛋鸭蛋都可以做,配方是一样的。就是需要石灰、锅底灰、碱、锯末这些用水混合搅成糊状,把鸡蛋鸭蛋糊住,然后放在坛子里或是荫凉处静置一段时间便可以了。” 那大点的内侍道:“就这么简单?”见薛平平点头,便热切地看向木汲,“阿爷,可以干啊!”小点的内侍也跟着点头。 木汲又想了想,叹息一声摇摇头苦笑道:“不行的!宫中规矩严,如今我……我又另有要务,要是这么干的话,只怕立即便会有人在圣上面前进馋言诋毁我了!不行……不行……这么办不行的!” 两个小内侍一听,想一下那场面……在宫里弄些东西配成灰溜溜的泥糊糊,别人见了肯定要犯嘀咕,报上去给随便你安个罪名那都是正常的,顿时又满脸失望。 薛平平笑道:“若是不能在宫中制作的话,那公公不妨来我家里拿些,什么时候想吃了,便扒几个切了配上姜醋什么的,做个下酒的小菜,也很方便的。” 木汲一听,看看薛平平,摇摇头笑道:“这可不方便,若是说拿几个还成,怎么能老是白拿你家的东西呢?” 薛平平笑道:“如果公公愿意交小子这个忘年交,小子便做主了,公公走时便可带走一篮子,不论是送给宫里的好友,还是送给陛下娘娘他们,尽可随意!便是以后吃完了,让他们出宫来我家拿,或是让人带个话来,说个地址,我也一定让人送过去,如何?” 薛平平笑着又将那盒“万金油”掏出来,递了过去:“公公看看这个,也可以送给公公一些的。不过配制这个药膏比那皮蛋还要费事,估计在宫里更不可能了。” 木汲眼睛更加亮堂了,急忙接过来,将盒盖打开,仔细看着。这盒子精致小巧,放在巴掌心里还不占什么地方,一打开盖子,立即便闻到一种清凉的薄荷味,顿时便觉得有点提神醒脑,不觉眼睛瞪的更大了:“哦……这药还能……还能提神哪?” 薛平平点头道:“可以提神醒脑,因此又有个名字叫‘清凉油’。若是正做要紧的事时犯困了,想要睡觉,那挑一点抹在太阳穴上,或者擦在人中上,立即可将困乏驱走。”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个还能止痒止痛,什么虫子叮咬了,都可以抹上一点;另外它还能解暑,治疗头痛和着凉,都有一定的疗效。” 两个小内侍一听,立即便将目光转向木汲,眼睛里露出热切的神采来。这东西……别的效果且不说,要是真的能提神醒脑的话,那对他们的用处可就太大了!他们是服侍皇帝皇后和皇宫里各位嫔妃、皇子皇女的,有时做起事来可不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嘛,但要是在主子面前犯了困打起了盹儿……好说话的主子或许不会计较,但不好说话的主子一个嫌弃的眼色可能就会将他们给打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要是真有了这个提神醒脑的“万金油”或“清凉油”,至少能在当值服侍主子们的时候,不犯那种低级的错。 薛平平看着三人那热切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又说道:“因为这些药材比较难弄,所以现在我这里制成的也不多,木公公走的时候可以带上一百盒。”见三人都有些震惊,又笑了笑补充道,“因为这清凉油现在用的包装不怎么合适,所以一旦打开,要尽快在一两个月内用完。不打开的话……保存也不要超过四个月。我正在想着将这种木盒换成瓷瓶,还没有找好做瓶子的。”至于原本清凉油用的小铁盒,他根本没提。现在铁价是极贵的不说,少弄些还有办法,想大规模的买根本不可能。而且那种铁皮盒看似不值什么,但在这个年代,还真的算是高科技黑科技!给薛平平一定的时间,或许也能给弄出来,但根本就不划算。 木汲笑着拱了拱手道:“这要多谢三公子费心了!若是说想要换上瓷瓶来装这个药……老朽倒有个地方,他们家是世代烧窑做瓷器的,专做这种小朽的瓷器,或能解三公子之困。不过等老朽回宫后再去打听打听,看看人家给不给做。”又拿起那精致的小药盒,在手里掂了掂,“就是这个东西太小了,估计人家要接这种活儿的话,这量得很大很大才成。” 薛平平笑道:“那先问一下也成。如果以后能大量抽取的话,用的包装盒子肯定也要更多的。”他凑近了木汲耳边小声说道,“若是公公给那位好友说好了,便是凭这个我也要给公公一份干股,初期才做不好说,运营几个月后买卖好起来后,我保证公公每月都能有十……都能有一万多好钱的进账,如何?” 他本来想说十来贯钱的,可临出口时想到十多贯钱太不起眼了,不如换算成钱,那就是一万多钱,顿时就“显得”高大上了不是?这是学的赵匡胤的故技,不过现在赵匡胤虽然比他大几岁,但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呢。北宋初年,赵匡胤遣曹彬平南唐,许诺事成后给个枢密使,后来变卦,再赏钱财五百贯。这赏钱五百贯让谁听了,也觉得那位宋太祖有些不厚道,赵匡胤眼珠一转,便改成了“重赏”五十万钱!就是同一笔钱,五百贯与五十万钱,虽然最后又缩水成二十万钱,但说起来就是几十万与一二十……那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大不一样啊! 果然不出薛平平之所料,木汲一听到每月能有一万多钱的进项,既然是论钱,而且说的就是好钱,那肯定不会是省陌那种七八百钱当一贯,更不会是薄的能被一阵风刮走的那些坑人私钱了,在这年月私人能有这么大一笔收入,哪怕就是做官做到宰相……那也绝对不算少了,当时那眼睛就冒出了绿光:“哦?三公子,这……这……这么多……不会是拿老朽开心的吧?” 薛平平笑道:“公公出了力,便该拿这笔钱,是心安理得、光明正大的收入,便是说出去,那也是公公应得的,又不是贪墨了公帑黑了谁家的宝贝!咱拿的理直气壮啊,就是摆在大街上谁又能说个不是出来?公公说是不是啊?” 木汲倒吸一口凉气,坐了回来,定定地看着薛平平,心说这小子……当真不能小看啊!便点点头道:“若是真的需要老朽出力,那老朽一定不负三公子所托!” 薛平平看着几个家仆又提着食盒走来,便笑着说道:“光记着说话了,却忘了咱们正在吃饭。来来,木公公……还有两位小哥哥,快请快请!这些凉菜也可以慢慢用,还有热菜,也是我家新制的,都来尝尝!” 薛平平不但是先前的一句美食家让木汲骨头都轻了几两,一句小哥哥把两个小内侍也给捧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毕竟他们不管到哪位朝臣的府邸中,人家虽然不愿得罪他们,但从骨子里是瞧不起他们的,那种鄙夷不屑他们是能看出来的!哪像今天这样,受到薛平平这般的礼遇!虽然薛平平或者是因为年龄太小,不懂得某些事,可行事说话那可是真的教他们打心眼儿里熨帖舒服啊!当下都笑着说道:“三公子请……请……” 一场欢宴在欢声笑语中继续着,木汲与两个干儿子也不再对薛平平保持戒心,把宫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都给交待的清清楚楚,甚至还说了不少宫中“秘闻”来拉近双方的关系。薛平平趁机又问了一些事情,他们也都爽快地说了出来。 直到这时,一直在旁边服侍的郭恭明、李静姝等人才算是明白薛平平的用意,心里都有些惭愧。毕竟进宫去做伴读,当然是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但还能获得什么好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皇宫里的规矩可是又多又大的,或许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不对就能招来灾祸,有时直到大祸临头了本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薛平平闯祸的本领他们清楚,言语之间无所顾忌的随意,他们也是清楚的,他们都是生怕他会在宫里闯下大祸,那时谁来给他说情?这木汲虽然听说最近靠边站了,但毕竟是宫内品级第一的内侍,跟他拉好了关系,到时候便是提点一下,关键时随便说句好话,或许就能顶了大用。 一声小宴直接持续了快一个时辰,方才结束。看着家仆们收拾,薛平平轻轻说道:“木公公,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里也是有房间和新铺盖的。” 木汲抬头看了看天色,摇摇头道:“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赶快把事儿做完,我们好回去交差,你三公子也好歇息一下。之后几天就按你学的那些做,只要你能都记住,进宫后就几乎是百无禁忌了!” 薛平平笑道:“还要多谢公公指教!” 木汲便看着薛平平笑道:“那还请三公子将之前咱们说过的做过的演练一遍,让我们看看如何?” 薛平平点点头,随后便整理一下衣饰,站在台阶上朝南面看去,便按照先前所学的行走姿势朝台阶下走去,一直不急不缓地走到演武厅正中,好像遇到了人似的,躬身抱拳,深施一礼,然后保持着姿势不动,似乎等所遇之人走过方才直起身来,朝前继续行走。走到对面院墙下,方才转身走回,途中仍然行了几次礼,直到走回台阶上。 台阶上苏叶和金樱早就铺上了地毯,薛平平走上去,恭恭敬敬地拜倒,开始叩拜行着大礼。随后低头俯首等待着,等了一会儿,方才再拜,之后方才起身,然后转到一张桌子后面,目光平视一会儿,又躬身施礼,之后方才坐下,坐姿也非常的标准,无可挑剔。 木汲一笑,微微点头,捋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三公子姿态完美,真的已经无可挑剔。另外要注意的就是上课时听老师讲书时,要专心不能走神,要防备着老师突然提问。提问若是答不上来,老师可是要打手板的!”停了一下又道,“若是七哥答不上来,估计受罚的也是你们这些伴读的。” 薛平平一怔,说道:“怎么还要代人受过?” 木汲笑道:“七哥是陛下如今唯一的血脉,再有德望的老师也不敢罚他,若是有什么……那不就得你们这些伴读代他受罚了吗?” 薛平平撇撇嘴巴,叹息一声,不过也没说什么。 木汲小声说道:“当然,若是对了老师的脾气,让老师刮目相看的,那肯定要受到老师偏爱的,便是惩罚……那也是先找别人,最后才会轮到老师偏爱的。至于怎么得到老师喜爱……对于三公子不在话下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旁边侍立的李静姝、金樱、苏叶三个女孩子,也不禁相互对视一眼,又是佩服又有点不忿,先前的担心全部去掉了,还想着被老师打打手板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吧?先前他挨揍哪一次不比打手板狠呢! 薛平平当年毕竟是经过二十多年的学校生涯的磨砺的,当年上学时,对这些自然也清楚的很。学霸与学渣,那在老师面前的印象和待遇能一样吗?就他现在这样,真要让他写出先前他抄写默写出来的那些文章,当然还不可能,但要当学霸而且是能讨好老师的学霸……呵呵,他还真不把另外那几个谁……放在眼中! 等到日头偏西,清宁又过来查看,见薛平平把木汲教的那些已经练的精熟,便知道他是用了心的。而且木汲也郑重其事地告诉清宁,令郎风仪无可挑剔,进宫所要熟悉的那些都已经熟记在心,他们可以回宫交差了。 清宁谢过,便带着薛平平将他们送到府门外,又命人往他们所乘的马车上,装了几只小木箱。 木汲扭头看了一眼,清宁大大方方的笑道:“这是先前我家平哥儿答应给公公的成药和腌制好的皮蛋;药的用法都写明白了,和那些药放在一起。另外公公来我家辛苦一趟,鞋底都磨穿了,几文铜钱给公公买双鞋子,还请不要嫌弃。” 木汲一笑,抱拳一礼:“郡君有心了!”又朝薛平平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宫里见,便朝两个干儿子挥挥手,三人钻进马车。 那年龄最小的内侍最后进去,临进去前还朝薛平平看了一眼,小声说道:“三公子,咱们宫里见!” 第153章 夜话 清宁看着那马车驶离,方才转身牵着薛平平回来。一边走一边问:“学的如何?没有胡言乱语,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小声答道:“翠姐儿、小叶子、小缨子她们都在旁边看着,我说什么她们可都记着呢。对了……还有恭明哥哥也在,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他。” 金樱在旁边听到薛平平说到小樱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是说自己的,不禁朝薛平平背影翻了个白眼。苏叶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又惹来金樱一个白眼。弄得李静姝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只是她又急忙忍着,把脸扭开。 清宁伸手在薛平平脑门儿上拍了一下,笑骂道:“我当然要问!可我现在问的是你啊!你就不能好好的跟你老娘说话,非得挨上一下才舒服?这不是贱皮子吗?” 薛平平又翻了个白眼,低下头不吭声了。却听清宁又道:“哎……问你话呢,怎么又装聋作哑了?” 薛平平急忙躲闪,却见清宁根本就没有抬手,方才缩了缩脑袋答道:“没有没有……我就规规矩矩的,完全按木汲他们说的做的,根本没有乱说一句话,就这也要打?” 清宁忍住笑道:“你好好说话,老娘怎么会揍你?这不是没打嘛!” 薛平平小声嘀咕道:“先前不是还打了一下?” 清宁道:“先前好好的问你话,你不好好的答话不该挨揍?依我看还是揍的轻了!多揍几次你就老实了!” 薛平平当然不服气了:“那我现在不是老老实实的,怎么还要打啊?” 清宁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现在老实吗?就是比先前老实一点,那也是你老娘揍出来的!我看以前你就是揍的少了,揍的轻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惹事生非、胡说八道,只要你敢惹事闯祸,那挨揍是肯定的!” 薛平平这回连白眼也不敢翻了,只能在暗自腹诽。见她一直拉着自己往前走,便问道:“今天的事不是都完了嘛,还要上哪去啊?” 清宁啐道:“呸!完了……完个屁!你先前答应你老娘的那些文章还没写上一个字呢!趁着还有时间,赶快给我用功去!” “啊?”薛平平一怔,看了看清宁,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还要写字啊?能不能明天再写?今天我可累坏了!” 清宁鄙夷地看着他,又啐道:“呸!瞎扯!你累不累我能不知道?木汲教的那些事……真的能累着你?我咋就不信呢?午膳时你还哄得木汲高高兴兴的,不用说下午也没练多长时间,这怎么就累着了?”说罢根本不再理会,拉着他便回了房间,将他推到桌子前按下来,自己也坐在旁边,亲手给他磨墨,一边磨墨一边说道:“怎么样?老娘亲自给你磨墨!除了你父亲,老娘还没跟别人磨过墨呢!” 薛平平撇撇嘴巴,翻了翻白眼,伸手拿过一只笔蘸了墨汁,一手按在铺好的白纸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今天要写的文章来。 清宁在旁催促道:“怎么这么难?先前你不写的挺快的吗?又不是让你自己凭空写,不过是让你默写罢了,还这般作态,是不是还得你老娘再抽你几下才行啊?” 薛平平急忙说道:“哎呀……亲娘哎……你先上旁边歇歇行吗?我这儿正想着呢,又被你给打断了!你先歇歇去,我想好了就写,一定好好写!” 清宁道:“哟,这写不出来倒怨我来了?那好,老娘就依你,到旁边去!你要是敢糊弄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说罢便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坐下。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想要清宁再走远点甚至走出房间,可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估计他要是敢提出这个想法,那清宁肯定又要收拾他一顿。无可奈何之中,只得冥思苦想,心说不能再写现在白话美文了,那动辄上千字甚至几千字,太累人了,真不如古人写的那些散文小品文,一二百字至多三五百字,多精练啊,让他默写也省了不少事!——敢情字少的在他这里就是好了!毕竟他要一字一字的写下来啊!字少好应付,只是想了半天为什么想不到呢?先前写的那些为什么都能很流利的默写下来,而现在就不行了呢?想是心急了?便闭上眼睛,排空绮念,聚精会神地思索着自己曾经背诵过的那些古典名篇,尤其是宋代以后的短小精悍的文章。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曾经背诵过的《醉翁亭记》,这篇文章除去标点符号不过才四百来字,现在又不时兴标点符号,正好可以省略了,便提笔写道: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 薛平平写了一段后,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清宁,正与清宁的目光相对,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装作无意间的样子,咳嗽了两声,继续提笔往下写…… 他慢慢腾腾地将文章默写完毕,检查一遍,见没有错误,方才站起来,将写好的文章拿起来,走到清宁身前,双手呈上。 清宁伸手接过来,先瞅了他一眼,随后便低头看文章,口中念道:“环滁皆山也西南诸峰林……”只念了几个字,便抬头看着薛平平,目光凌厉地盯着他,将那张文稿甩的哗啦啦响:“就这?你那标点符号呢?你先前不是说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是没有灵魂的文章吗?这怎么一个都没有呢?还有这字……你是真的在应付老娘啊!这敷衍的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吧?” 薛平平低着头辩解道:“我……我没有敷衍……真的是用心写了……” 清宁瞪了他一眼,转身喊过金樱:“他先前写的那些都是你收着了吧?拿过来给他瞧瞧,看是不是退步了!” 金樱瞅了薛平平一眼,心里叫着好,脸上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口中欢快地答应着:“是!太太,我这就去拿。”转身便如一只低飞的小燕子般轻盈地掠地而行似的,很快地便拿着她收着的薛平平先前默写的文章回来,恭恭敬敬地呈给清宁。 清宁把那些文稿放在桌子上,又把这篇才写的《醉翁亭记》并列摆放:“你自己看看!” 薛平平低着头不动,清宁瞅瞅他,抬手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我让你自己看看呢,你怎么不动?” 薛平平心说再下去只怕又要挨揍了,只得说道:“我……我再写一篇……再写一篇,这回一定认真写!”说罢便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清宁。 清宁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去吧!再敢糊弄老娘,老娘真的收拾好你!” 薛平平只得又转回来,坐在桌子前,屏声敛气地回想着先前默写那些文章时的感觉,又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又提笔将《醉翁亭记》认认真真的重写了一遍,当然这次加上了标点符号。等到写完,检查一遍觉得还是能够过关的,方才哀叹一声,心说自己这不是自找没趣嘛!拿着文稿站起来,又来交给老娘检查。那模样活脱脱的就像是他在那个世界里才上小学时,被老娘逼着写作业、检查作业时的情景。 清宁瞪了他一眼,方才伸手接过,低头细看,见标点符号都加上了,对于她这位有一定文化水平,但水平确实不怎么样的母亲来说,看到文章字迹优美,文辞通顺,能品味到文章中的一丝意境也就算是检查通过了。她默默念了一遍,再次看着那字迹,又开始评论:“这次比上次写的稍好,可与前些天写的相比竟然没有什么进步。我听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啊……”她看着薛平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又戳了他一下额头,“平哥儿,你觉得你老娘我逼你念书写字是为了谁?为了你以后能给老娘挣个封诰出来还是指望着你给我挣脸?” 这一下戳得有点狠了,戳得薛平平直接踉跄了一下,赶紧又站好,心里顿时涌上无限的愧疚,小声答道:“娘……是为了……为了我自己好!”紧接着又像当初才上一年级的时候犯了错的时候一样,急忙向老娘下保证,“娘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上学……好好的读书写字,念出个出息出来,让娘享福!” 清宁一怔,不禁疑惑地看看他,又急忙用手摸摸他额头:“嗯?这也没发烧呀……怎么突然间……就知道说好话安慰你老娘来了?”仔细的上下打量着他,“不会是着了什么魔了吧?怎么突然间就这么懂事了呢?”回头喊着,“紫竹……快快……快拿历书来看看……看今天有什么邪祟……” 薛平平一脸的生无可恋看着她,翻着白眼无话可说。 清宁摸完他额头,又伸手去他身上摸,这才让薛平平忍无可忍了终于发作了:“哎哟!我的亲娘哎!我调皮捣蛋惹事生非,你不高兴;我懂事了知道学习了,你以为我烧糊涂着魔了!老娘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清宁抬手在他脑门子上又拍了一下:“老娘我想你好好的!想你什么时候都活蹦乱跳的!还想你学有所成长大有出息!你突然又跟变了个人似的,老娘我心里怎么能不打鼓?” 薛平平撇撇嘴巴,正要反驳,却见紫竹捧着历书本子跑过来:“太太……黄历拿来了……” 薛平平一把抓了过来,朝桌子上一扔:“看什么黄历!你儿子既没着魔也没发疯,更……更没换人,这身上到处都好着呢!”却见清宁脸色一寒,眼眉竖了起来,急忙缩回去规规矩矩的站好。 清宁被他这前后不一、反差极大的动作给弄得也忍俊不禁,用力一戳他额头:“敢在你老娘面前摔东西,哼!长本事了啊!”可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呢!你就装不了多长时间的老实模样,这下又露馅了吧?”薛平平一听,心说坏了,让她给看出来了,这回要挨收拾了;却不料清宁却放过了他,转头看着金樱苏叶吩咐着:“明天还要早起,赶快领他去洗了睡觉!” 薛平平一怔,抬头看了看她,见清宁目光正转过来,急忙低头,跟着金樱苏叶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薛平平脱了外衣上榻躺下,拉了薄被盖着,闭上了眼睛。 金樱苏叶查看一下,给他又拉了拉被子掖好了,方才回自己那卧榻也躺下了。 屋里熄了灯,顿时陷入黑暗和安静之中。 李静姝则在另外一张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想着这些天来薛平平的异样,心底突然涌上来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使得她再也无法安然入眼。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烦躁,实在忍耐不住了,便悄悄坐了起来,掀开纱帐朝外偷偷察看着,见三张小睡榻的纱帐内都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便下床趿了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薛平平这床榻边,掀开纱帐,弯腰低头看去。 屋里这时漆黑一片,虽说窗户打开,但这时候的卧室窗户其实都开的不大,而且由于是支撑式的窗户,外面的夜光也透进来很少,她用尽目力也只能辨别出薛平平裹着被子的一个轮廓,看了一会儿,又扭头朝身后瞅了瞅,见那俩丫头仍是毫无动静,便悄悄上了床,躺在薛平平旁边,伸手拉开被角,盖在身上,小手便情不自禁地去寻他的手,轻轻握住。 薛平平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有人靠近,微微一惊便醒了过来,随即便感觉到一只柔润水嫩的小手握着自己的手,只是一怔便明白了,急忙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当心被她俩看到!” 李静姝只觉小脸儿立即滚烫起来,迟疑一下,方才悄声答道:“我……我突然之间……突然感到……好……好害怕……” 薛平平有点奇怪,悄声问道:“你害怕什么?做噩梦了吗?” 李静姝悄声答道:“没……没有……我都没有睡着,就突然觉得好害怕,就……就……” 薛平平一怔,急忙问道:“那你害怕什么呢?总得有个由头吧?难道是白天你遇到了什么?”心说一千多年据说有研究表明,女人的直觉似乎是很准确的,意识到危险心里会提前预警,不知道她是不是这种情况。 李静姝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小声抽泣起来:“哥哥……哥哥……我……我……我害怕……害怕……你突然间就不见了……不知道你上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了……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哥哥……哥哥……别扔下我好不好……哥哥你先前和我说过的……你要娶我……你和我……再也不分开的……这一辈子不分开……你还说过……要我……要我给你生宝宝……哥哥……你别走……我给你生宝宝……好不好?你别走……” 薛平平开始还听得莫名其妙,等到她说自己要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顿时睡意全无,心说难道这就是她的直觉预警?这算是什么?怎么预警到我身上来了?难道我这些天做了什么事让她感觉到了?刹那间便迅速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意外的事啊,那她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呢? 李静姝见薛平平沉默不语,又抱着他摇了摇:“哥哥……哥哥……你说话呀……别扔下我……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我……我和你一起走……” 薛平平这才拍拍她轻轻安慰道:“谁说我要走了?这是是我的家,我走……我能上哪儿去?你别胡思乱想,快回去睡觉。” 李静姝仍然不肯放开他,反而更紧地抱着他抽泣着:“不……就不……你要不给我个准话儿……我……我就不走……” 薛平平心说我能给你个什么准话啊?心念急转,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先敷衍着:“好好……我不管上哪里去也一定带着你好不好?” 李静姝这才止住了抽泣,伏在他胸口问道:“你……你说真的?不骗我?” 薛平平道:“当然是真的,绝对不骗你!”又想将她抱紧自己的双手推开,“你先放开,不然让她们俩发现了就不好了!” 李静姝道:“发现就发现,我才不怕!哼!两个小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俩的心思!哥哥……你……你以后不能跟她们俩太亲近了!” 薛平平道:“我……我以前也没跟她们俩亲近啊?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李静姝道:“哼!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你走哪儿她俩跟到哪儿,还争着向你卖好,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薛平平急忙否认道:“我得意什么呀?她们俩是我那位老娘派过来的丫头,是来服侍我的,只要我不出门,她们俩可不就得跟着我的吗?哎哟……你连这个醋也吃……我说这几天你也总跟着我,却不跟我说话,原来……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李静姝道:“你也知道我生气了吗?那还不快点哄哄我?” 薛平平几乎有点哭笑不得了,想了想便开始哄她:“好好……我哄哄你啊……哎哟……我该怎么哄你来着?你想听我说什么?”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一听哥哥就不是真心的想哄我!连哄我都不会,那你是怎么把那什么若伊啊、含嫣啊……那些小公主给哄得团团转的?” 薛平平道:“怎么又扯到那……那……扯到她们身上了呢?你要这么扯,我是真的无言以对!” 李静姝声音里又开始带上了哭音:“哥哥……你是真的不想哄我吗?”说着声音突然大了,“呜……” 薛平平急忙捂住她嘴巴:“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你要真哭出来,苏叶金樱两个不算什么,把我那老娘给招来可怎么办?”手稍微放开,便听李静姝又要哭出来,又急忙捂住,反复了几次只得认输,“好好……我好好的哄哄你……”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哄的言语来,心说就她这样儿,怎么哄啊?索性一横心,伸出双手将她也给抱住,凑过去在她柔软香润的唇上吻了一下,“这样可好?” 李静姝顿时便觉心里一阵甜蜜涌遍全身,欣喜不已之中却又娇羞难禁,一张粉嫩的小脸蛋儿也在瞬间滚烫炽热起来,用力和他紧紧相拥了一下,方才悄声啐道:“呸!你……你亲我……是你……占我……占我便宜了……可不能算是你……你哄我了……”说是这样说,可她还是将她粉嫩香润的玉靥桃腮贴在了薛平平的脸颊上,似乎还秀陶醉似的用力磨动几下。 两个少男少女紧紧相拥在一起,这又是初夏之夜,两人都已经脱下了外衣,只着贴身小衣,身体这么紧挨在一起,哪能没有一点反应!薛平平只觉怀内的少女身躯娇柔香软,两人又早就私定了终身,双方情谊缱绻,早就爱意深种,不禁都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但薛平平脑海里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小心翼翼地挣扎着,想把两人分开一些。不是他不想和李静姝怎么样,而是他知道真要做出了出格的事情,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不说,如果被清宁发现了,估计不打断他的狗腿,也要扒掉他一层皮! 但他一用力挣扎,李静姝反倒不乐意了,几乎将四肢都紧紧厮缠在他身上,鲜润香柔的嘴唇在他脸颊上、嘴唇上不停地吻着,口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喃细语:“哥哥……哥哥……” 一般女孩子要是到了这种程度,反而会比男孩子更加激烈。 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心说这女孩子纠缠起来怎么这么难弄啊?他在那个世界里谈恋爱直到结婚……也没相处过这么难缠的女孩子,不是说古代的女孩子都是自居卑位以男人为尊的吗?她这到底算是咋回事儿呢?不过不论什么时候,这女孩子小脾气发起来,情绪冲动起来……都是够难缠的,唉…… 第154章 事发 薛平平软玉温香在抱,只觉自己好像是被一团香花裹住了一般,最初还有些绮思杂念,但随后便被脑海中留下的一丝警惕给唤醒! 毕竟他并不是真的十多岁的少年郞,而是心智四十多岁的老那啥了,虽然现在的神智还经常受这小身板的影响,若是不特意去发挥那种智力,他平时的表现已经与同龄少儿无异了,但长期的职业军人养成的极强的自制能力和警惕之心还是能让他保持着足够的克制之力。 他现在这个小身板还是太小,自知根本不是做男女之事的时候,所以近段时间他有意无意的在冷落着似乎是越来越痴缠的李静姝,没料到却让她多想了,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晚她偷偷的来找他这种事了;再则他现在是极怕被同睡一室的苏叶金樱两个发现,那两个小丫头要是惊惊诧诧的一吆喝起来,那李静姝还怎么做人?清宁更是饶不了他!最根本的则他也怕真的一时冲动之下弄出“人命”来,对于才十三岁的李静姝来说,那几乎就肯定会要了她的小命! 虽然不论是年代什么时候,十三岁左右的男女都有同居甚至生儿育女的,但那毕竟是无知者无畏,不知道那些事是对他们身体最大的伤害。没长好没长大的幼苗……怎么可能开出最鲜美的花朵,结出最成熟的果实来呢? 薛平平轻轻推着她,悄声说道:“静姝,你别闹……我跟你说啊,咱们俩现在算是私定终身……” 只听李静姝轻轻啐了一声“呸!谁和你私定……私定……了……” 薛平平听她否认,心里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她竟然还有些羞涩,便嘻嘻笑着说道:“你不承认?啊……木!”说着就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弄得李静姝又不依了,身子一僵,随后便缩回一只手握成小拳拳在他胸口擂着:“呸!坏蛋……就知道占我便宜……” 薛平平心里话这便宜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送上门来让我占的,这会儿又来埋怨我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只怕会让她炸起来,便凑到她耳边说道:“你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咱们俩现在太小,便是有这个心思,也得憋着不能让人看出来!不然……我估计我那位老娘就不会放过我,更不会同意咱们俩的事,肯定要棒打鸳鸯的。” 李静姝听他提起清宁,心里有点发虚,可还是小声说道:“我……我看干娘她……对我挺好的……” 薛平平悄声说道:“那是看在……看在你母亲我那位去世的姨母的份上!她们是义结金兰的姐妹,现在你和灵妹子姐妹举目无亲,她要是不照顾照顾你那她心里也过不去啊!但照顾你和让你当她儿媳妇,那是两回事!再说咱们俩还小呢,怎么着也得等到十七八岁二十来岁才能说成婚的事吧?” 李静姝顿时便有些不情愿了,撅着小嘴巴说道:“哼!还……还要……那……那么久……久啊……,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想着那什么公主啊?” 薛平平听她扯什么公主,也有点急了:“嗐!怎么又扯到什么公主了?公主公主……你不也是个公主吗?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李静姝哼一声道:“那你说吧!” 薛平平这才接着说道:“我是说……现在咱们俩……得避避嫌!不能老是这么……这么亲热,不然让我老娘看到,肯定会找由头收拾我的,咱们俩的事那也肯定要黄!得等咱们俩长大了,我呢……想法混个出身,有了一定的自主权,得出门在外还得有点势力,可以把你带出去;到时候她要是同意了咱俩的事呢,那什么也不用说了;她要是不同意咱们俩的事,咱们干脆给她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抱着她大孙子来见她,她便是不高兴又能怎样?还能不认孙子不让你进门?” 李静姝想了一下,似乎好有道理,随即又娇羞难禁,轻轻啐道:“呸!想什么呢?哪来的……那什么……大孙子……谁……谁给你……生……生儿育女的……” 薛平平噗嗤笑道:“哟……不知道方才那是谁啊……才和我说要跟我生儿育女呢,这就又反悔了?” 李静姝小拳拳又捶着他胸口,轻轻啐道:“呸!我才没说呢……就没说……是你……是你瞎编的……” 薛平平笑着握住她手道:“好好……别打别打……是我瞎编……我的错我的错……” 两人正闹着,突然听到金樱叫道:“小叶子……小叶子……”便听苏叶迷迷糊糊地应道:“什么……事……”金樱问道:“什么声音啊……”苏叶似乎仍然没有完全醒来:“ 没……没什么啊……你干……干嘛……” 薛平平和李静姝两个一惊,随即便安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只听金樱和苏叶又迷迷糊糊地对答几下,苏叶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大半夜的……啊……哈……你胡折腾什么……哈……我好困……没啥事……别叫我……睡了睡了……” 那俩丫头似乎又翻了翻身,便没了动静,好像又睡着了,但薛平平和李静姝被她们俩这么一惊,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等到这会儿没事了,两人又凝神细听一阵,再听不到什么动静,方都不约而同的悄声笑了起来,不想却因紧紧相拥着,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气息更是深入心脾,不禁又是一阵冲动。 薛平平只觉怀内的娇躯玉体又炽热起来,似乎还在用力想把他搬到她的身上;他自己也觉得下一秒就根本忍不住那极其强烈的刺激了,好在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用力一挣挣开了,便朝里面翻了个身。 李静姝仍然处于剧烈的情动之中,见他挣开了,便还想要追过去,却被他一把撑在胸前给挡住了。 薛平平没想到这女孩子到了这种时候,比他还要冲动,顿时紧张的几乎出了满身大汗,急切的悄声说道:“静姝……静姝……你……你……咱们不能这样……小叶子、小樱子她们……她俩……” 一提起不远处床榻上的睡着的两个丫头,李静姝顿时清醒过来,不禁一阵羞惭,又觉得委屈,便伸手将他抵在自己胸口处的手掌给打掉,将身子缩成一团一声不吭。 薛平平这才松了口气,可见李静姝沉默起来,又有些担心,想了又想,便又凑近了安慰道:“静姝,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见李静姝仍然不搭理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不禁暗自一笑,伸手摸到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她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却没有他力气大,最后只能任他握着,轻轻哼了一声。 薛平平笑着悄声说道:“你呀……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咱们……还是那句话,咱们俩还是太小了,等到长大我一定娶你,别的女人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好不好?” 李静姝哼了一声,轻轻啐道:“呸!你老娘你也不看一眼?” 薛平平急道:“那能一样吗?我说的是……哎呀!又差点被你带到沟里去了!”用力握了握她小手,“我说的是我心中今后只有一个你,说的是夫妻两口子,不是老娘不是奶奶她们!” 李静姝心里得意,可嘴巴上仍然不肯松口:“哼!说的好听,谁能看到你的心啊?先前你逗金樱、逗苏叶……还有跟那什么公主……纠缠不清的……你以为我没长眼睛……都没看到啊?” 薛平平心说你这会儿怎么精明起来呢?但也不得不解释:“嗐!你也知道那是逗着玩儿啊,你既然看到了,便知道我与她们之间可都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事也没有的!”可随即便想到跟正处于激列情动之中的李静姝说这些,怕是越说越无法说清,干脆换个话题吧,“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哎……你说……我要是进宫做那皇帝儿子的伴读,你说皇帝会不会把我扣着问那件事啊?” 一提起这个话头,李静姝的心思立即便被转移,也不禁担心起来:“是啊!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你进宫当什么伴读呢?莫非是真的怀疑那东西是你拿着了?”不禁有些紧张地握紧他手,“哥哥……要不……咱们还是把那东西……毁了吧……” 薛平平悄声笑了起来,握紧她小手安慰道:“不毁!这东西……可不仅仅是个宝贝,它可是咱们中国几千年来,仅次于九鼎的那种国宝!但九鼎早在东周或是秦代就已经失传,如今那东西就成了这天下第一重宝,对于咱们这个中国来说,它已经成了一个特殊的符号,而不是哪个皇帝或哪个私人才能据有的寻常宝物,咱们可不能毁了它,不然若是传到后世,被人知道是咱们毁了它……那可能要被人口诛笔伐,至少要被骂个十万八千年的!” 李静姝道:“可是……可是……留在咱们手中……会……会给哥哥招灾引祸的呀!哥哥……我可不能让你出任何事!你要是有什么……那我怎么办?” 薛平平笑道:“放心放心!你可以放一千个一万个心!那东西……我已经藏好了,便是神仙来了……只要我不说,他也找不到!” 李静姝道:“哦……真的吗?那你师父要是来了,要是想找的话……是不是也找不到啊?” 薛平平被她这话噎了一下,随即答道:“只要我不想让人找到,他来了也找不到!真的!” 李静姝道:“哦……是不是你跟你师父学了法术啊?你师父教给你的本领,还能让你给难住?” 薛平平笑道:“戏法人人会变,可手法各有不同!便是他教的本领又怎样?还不许我改了?我学过的本领当然要融会贯通,有所变化!” 李静姝突然起了极大的兴趣,悄声央求道:“那你能不能用个方法,你要是真的……真的走了……把我也给变个什么……比如把我变成跟你先前刻的那小人儿一样,你揣在怀里就可以带走了……” “啊?”薛平平一听她这脑洞大开的想法,也不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哎呀……你说的这个……我……我现在法力不够,根本做不到啊!” 李静姝抓住他的手用力摇着:“那……那用个隐身法总可以了吧?” 薛平平更加惊愕了:“隐……隐身法……那也不行!” 李静姝不乐意了,娇嗔地埋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都跟你那神仙师父学些什么呀?哼……你还说带我走呢……咱们俩这样……怎么走啊?” 薛平平急忙说道:“哎呀……我啥时候说带你走了?啊……方才……方才那不是说……等咱们俩长大了吗?现在你才多大?我才多大?咱们俩能上哪儿去啊?就是溜出去了……就这乱世,到处匪寇贼人……别说咱们两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儿了,就是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天!” 李静姝哼了一声道:“那你还说等长大了带我走……还说……还说……抱着儿子回去见你娘……那不是说瞎话骗我吗?” 薛平平道:“你别光想着这呀……我是说……哎呀……我是说……我跟你说不清楚了……”说罢将她手一甩,转身不理她了。 李静姝伸手戳戳他后背,见他仍然不理不睬,不禁笑了出来,慢慢靠近了他,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哥哥……生我气了吗?”见薛平平仍然不理她,便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哥哥……别……别生气了……我……我让你再亲一下好不好?” 薛平平听到她娇声软语的央求声,不禁心里一软,顿时又是一阵冲动,几乎就要转过身来,但还是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方才慢慢转身,乘机和她分开,悄声说道:“我没生你气,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才好!静姝,你要是想和我说会话,那咱们就稍稍离开一点,不然我怕……我怕……我……我是真的……真的忍不住了……” 李静姝只觉一张小脸蛋儿滚烫得几乎如火焰一般,声音如蚁似地悄声说道:“我……我也没让你忍呀……” 薛平平一听,身内的那股烈火似乎燃放得更加厉害,急忙坐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枕头往两人中间一放:“静姝,咱们俩好好说话,谁都不能越过这个枕头!”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问道:“那……那要是越过了……怎么办?” 薛平平咬牙切齿地发着狠道:“谁要是越过了啊……谁就是小狗儿!癞皮狗!疯狗!以后……以后……以后长大了……就天天喊她小狗疯狗癞皮狗!” 李静姝啐道:“呸!就知道你又在转着圈儿的骂我呢!你才小狗疯狗癞皮狗呢!” 薛平平道:“我说的是谁越过了这枕头谁才是,难道你铁了心的想越过这枕头?” 李静姝顿时大羞,伸手抓住枕头就来砸他:“呸!你才铁了心想越过这枕头呢!坏蛋……” 薛平平急忙抓住,小声提醒道:“嘘……小声点!” 李静姝这才警醒,急忙缩回身来,转身向外,侧耳细听,却未听到任何声音,方才放心,转过身伸手在薛平平胸口捶了一下:“坏蛋!就会吓唬人……” 薛平平道:“好好!我坏……都是我的错……”见李静姝手并不缩回去,仍然扯着他贴身小衣,便轻轻推开,小声说道,“咱们别闹了,你要是睡不着,咱们就好好的说会儿话,不过千万不能再闹了,真要把她俩惊醒了……可不好办!”见李静姝无动于衷,便又说道,“那……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李静姝道:“你还会讲故事?你会什么故事?”突然又警醒起来,“不许编着法儿的骂我啊!要不然……哼哼!” 薛平平忍住笑意,轻轻说道:“好好!不骂你真的不是骂你的。这是……这故事讲的是啊……我先前跟师父到他们那边看到的,很好玩的!你听我给你讲……从前……”他干脆将现在已经开始有传说、具体的大部头还得好几百年才能问世的《西游记》给她讲开了。 薛平平给李静姝讲《西游记》,用的是着名的快板书表演艺术家常志先生的底本,当年才当兵时他每逢晚会、文艺汇演,便拿这个快板书出来,至少能得个奖,此时学着常志先生的口吻,慢慢给她讲述着,竟然也能让李静姝听得无比陶醉。两个少男少女,一个讲一个听,迷迷糊糊中……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薛平平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自己突然像是掉进了一个极危险的地方,不由得一惊,随即便即醒来,睁眼一看,便见清宁脸如寒霜,正站在床榻前瞪着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吓出一身冷汗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话完了完了……,但他反应也是极快,神智立马便恢复过来,急忙去推旁边的李静姝。 李静姝仍然睡意朦胧,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别……别闹……我再睡会儿……” 薛平平急忙喊道:“快醒醒!我……我老娘来了!” 李静姝一惊,随即睁开眼来,一眼也瞅见清宁那凌厉的目光和冷峻的面容,顿时又羞又愧,扑腾坐了起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薛平平小声说道:“快去你那边穿衣服。”她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掀开薄被子,跳下床榻便跑回自己的小床,钻进了帏帐。 清宁便站在床榻边,看着他俩折腾,也不言语,也不阻拦。 薛平平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一横,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但心里可是一直在打着哆嗦的。心说只怕这会儿他说什么,清宁都不一定会相信,收拾他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在打断狗腿和打个半死之间,她会选择哪样而已。 清宁严厉地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喝斥道:“赶快穿衣服,给我爬起来!” 薛平平急忙穿衣服,心说是不是还得解释下啊?便是她再不相信,那自己该说的还是得说,只是要怎么才能把李静姝和他……两个人睡到一个床上的这事给圆过去呢?他一边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一边心念急速转动着想辙。 清宁见他磨磨蹭蹭的,脸色更加阴寒,瞪着他低声喝道:“快点!别以为拖着就能拖过去!” 薛平平苦着一张小脸辩解道:“不是……娘啊……你听我说……她……不是……哦……是我让她过来,问她一点事的……对对,是我问她一些事,后来大家瞌睡狠了,就睡着了!我们……我们真的没啥的……什么事也没有……你不信你看……你看这枕头……就放在我们俩中间呢,谁过这枕头谁是小狗,都赌过咒发过誓的!真的……” 薛平平一边穿衣服,一边忙不迭地解释。 清宁不理不睬,转回身坐下,眼睛在室内逡巡着,寻找着什么。 薛平平一看,这是要找顺手的东西吗?好在他以前挨揍挨得多了,对此极有经验,早就把鸡毛掸子、扫把之类的东西给扔到不知哪去了,见清宁目光似乎在找这些,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但随即又警醒起来,便是没有那些,清宁收拾他也跟玩儿似的,那小脸蛋儿顿时又苦了起来。 他再磨蹭穿衣服又能费多少时间?穿好后靸着鞋子走到距清宁五尺开外,便停下了,看那样子是这房间太小了,如果再大点,他恨不得离开八丈远。但听清宁厉声喝道:“过来!”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迟疑一下,还是乖乖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第155章 进宫 清宁看着他那样,不免有些好笑,可脸上并不敢显出来。她可是知道这个小儿子性格是有多么的惫赖,真要给他一点笑容,那今天就教训不了他了,眼眉顿时便竖了起来:“你磨蹭什么?便是再磨蹭你觉得你能跑得了?” 薛平平当然知道自己跑不掉,但能磨蹭一下是一下啊,哪个儿子被老娘发现了错误能心甘情愿的被揍啊!他还想解释:“不是……我和翠姐儿真的没做啥……我就是让她过来问她点事儿……这不是我要进宫给那皇帝儿子当伴读吗?她不管怎样,以前也是位公主,也在宫里面待过的,知道些宫里面的事,我多问问心里总会更有点数啊!你不能……不能瞅着……那什么……就……就非得收拾我吧?” 清宁一伸手便揪住了他耳朵,用力扯了几下,方才恨声说道:“我知道你俩没做啥,你要是真做了啥被我发现,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在我面前跟我犟嘴?早就把你狗腿给你打断了!” 薛平平被揪得趔趄了一下,疼的叫了几声,索性再把心一横,顺势趴到了桌子上:“那你打吧!不过耳朵能不能不揪了?你要是揪肿了,要是今天就进宫做伴读……那人家看见了我怎么说?不让人笑话你老人家吗?” 清宁啐道:“呸!老娘教训儿子天经地义,谁会笑话谁敢笑话?”一手按住他一手顺势在他屁股蛋儿上狠狠抽了几下,“我让你混账!我让你混账……还拿进宫来说事儿……你以为进宫是个什么好事情来着?看来以前还是揍的太轻了,你总是记不住啊!” 薛平平现在脸皮厚多了,身体也壮实了许多,自然也更抗揍了,不过还是感觉清宁那巴掌的狠厉,抽在他屁股是那是火辣辣的疼啊,他一大半是真疼一小半是配合的叫唤起来:“哎哟……哎哟……妈呀……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以后再不敢啦……” 清宁哪能听不出他那装腔作势的呼喊?又狠狠抽了几巴掌,觉得不解恨,便又转动着眼睛去寻找得力的东西,却不见一件顺手的,低头一瞅,看见薛平平靸着的鞋子几乎要甩掉了,索性一伸手,将他鞋子给扯到手中,朝他屁股上便狠狠抽去。 “啊……嘶……哎哟……”薛平平一挨这鞋底子,比先前挨的巴掌可狠多了,便立即后悔了,心说怎么不把鞋穿好呢?可给了她更顺手揍人的好兵器了,这回挨了几鞋底子,顿时便把眼泪都给疼出来了,不免真的鬼哭狼嚎起来。 李静姝本来躲在床榻上,羞愧的无以复加,此时听到薛平平被揍的是真狠,心里不免也心疼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下来,走到清宁面前,扑通跑下,泪眼婆娑地央求道:“干娘……是……是我不好……求求你……别……别打……别打哥哥……别打了……” 清宁停下手,厌烦地瞪了她一眼,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心说早就知道他俩有那种心思了,怎么就忘了把他们俩调开了?随即一想,应该是早就调开了,可这回家里大部分人一走,薛平平这边就没几个人了,方才让她过来,还把自己身边极为懂事的大丫头金樱给派了过来,就是为了看住薛平平,也与他做个伴儿,既不至于没人服侍,也不至于太过冷清,而且也不会弄出什么事来,就忘了自己这个儿子,说是虚岁才九岁,可这身材……早就比普通人家十二三岁的少儿还要壮实高大了,说他是十三四岁不知底细的人都会相信!一念及此,便重重哼了一声,又瞪了李静姝一眼,一拉薛平平,让他站直了,朝门外一指:“出去!” 薛平平一听,如逢大赦,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几步,便听清宁喝道:“站住!”便又急忙刹住脚步,停了下来。清宁皱眉说道:“你跑什么?给我到门外站好了!敢跑出去,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薛平平这才迈步朝门外慢慢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李静姝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朝自己胸口点了点,意思是让她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 却不料清宁恰巧回头,一眼瞥见他的小动作,顿时大怒,顺手就把手里的鞋子掷了过去:“滚!” 薛平平急忙躲闪,啪的一声鞋子砸在他胸口,他急忙接住,眼见暴怒的清宁又在四下里踅摸,吓得身形一矮抱头鼠窜,逃到外间。 清宁气咻咻地啐了一下,又转过脸来盯着李静姝,见她可怜巴巴的跪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的,心里不禁也有些软了,可一想到先前看到的情景,顿时又有些恼火,心说这都才多大啊!就知道勾搭人了,要是再大几岁那还得了?只听李静姝带着哭腔说道:“干娘,是我不好,干娘要怎么罚我我都认;干娘……别打哥哥了……不怨他……真的不怨他……是……是我不好……” 清宁见她一个劲的认错,怒火倒不好再朝她发了,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你是个女孩子,就是说这岁数再小,可也十二三了,可该懂点事儿了!搁外边的人家,嫁人生子的都有了!你倒还……还这么不懂事!先前干娘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你怎么还会……还会这样?是根本没将干娘的话放在心上是吧?”说到气头上,伸手便在她额头上用力戳了一指,又数落道,“便是你有心于平哥儿,可你才多大?他才多大?你知不知道,便是你以后长大了,就是嫁给平哥儿,那名声要是坏了,你觉得还有人服你吗?你还能在这个家立足吗?” 李静姝被她戳得身子一趔,差点歪倒,急忙伸手在地板上一扶,又跪正了,心里却偷偷地欢喜不已,原来……原来干娘……也有这个意思?可心里面随即又是一黯, 原来干娘有这个意思,可……可她还说要是名声坏了,就没人会服自己,自己也就没法在这个家立足了,那岂不是说……这事还是不成吗?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清宁见她脸上尽是愧疚之色,又哼了一声:“你……你没了母亲没了家,到了我这里来,我是要照顾好你。可若是你有了什么事,那我以后也没脸去见你母亲!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干娘,那干娘就不能不管你!你给我听着,干娘也养过闺女,以后就按管闺女的法子来管教你!平哥儿是男孩子,有他该学的;你是女孩子,自然也有你该学的!平哥儿他学不好干娘要收拾他,你要是学不好……干娘一样收拾你!别以为女孩子干娘就下不了手,当年你们大姐未出阁时,要是不好好学,一样挨揍!” 李静姝低垂着头,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我听干娘的……一定好好学……” 清宁又数落了几句,又一戳她额头:“就会说听话,可你真的把干娘的话放在心上了么?幸亏今天我来的早,那俩丫头还没起……被我给叫出去做事了,不然要是让她俩看到你和平哥儿……那样儿,你说你以后在她们俩面前还能抬起头么?” 李静姝一听,更加惭愧,低着头咬着嘴唇,又落下眼泪。 清宁又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别在我这儿哭了,起来去洗洗,然后到我屋里等着!”说罢自己也站起来,便朝外屋走。来到外间,四下一瞅,却不见薛平平,“嗯……人呢?”眼睛不觉又瞪了起来,“你个孽障!竟然敢跑?” 却听薛平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我没跑啊……在这儿等着呢……” 清宁朝门口看去,却见薛平平隔着门框朝里面探头探脑地答话,又皱起眉头来,正要喝斥,却听薛平平小声说道:“先别发火……外面……外面好像来人了……”她凝神细听一下,却没听到什么动静,但瞪了他一眼道:“进来!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薛平平苦着一张脸,迈进一只脚,可随后又停了下来:“我没想谁来救我,你能不能……你要打要罚……我都认……能不能让我在外面?” 清宁啐道:“呸!你以为躲在外面,老娘就不好当着人收拾你了?别做梦了!就是在外面……老娘一样揍你,而且揍得更狠!你好好的给我进来,今天不把你这性子给你打过来,老娘就……就跟你姓!” 薛平平撇撇嘴巴,心说你早就改姓了!原本姓柴,嫁入郭门那就得冠夫姓,可不就是改姓了吗?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口,不然只怕原本要揍个半死的,那时就会给真的揍死了!可又不敢再犟,只得将另一只脚也迈进来,一步一步地挪着来到近前。 清宁瞅着他已经将鞋子穿好,又回头朝室内踅摸,但一件趁手的也没看见,不禁皱了皱眉,回头盯着他问道:“怎么你这屋里……鸡毛掸子、扫把什么的都不见了?” 薛平平装出一副懵然不知的傻样摇着头答道:“那我哪知道啊?我……我又用不着……” 清宁抬手点点了他,转身坐到桌前,沉声喝道:“过来!跪下!” 薛平平小嘴巴一咧,回头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到,磨磨蹭蹭地走到清宁跟前跪下,低头不语。 清宁一伸手又揪住他耳朵,用力拧了几下:“没有记性,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这耳朵还留着做什么?干脆都扯下来炖吧炖吧给我下酒得了!” 薛平平被扯得哎呀哎呀叫了几声,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一眼瞅见清宁那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又急忙忍住。 清宁又扯了两下,方才松手数落道:“我早知你顽劣,之前养成的野性子,一直没给你改过来,你还总埋怨老娘老是揍你,可老娘要是揍的少了轻了,就你这混账性子……你还不上天了啊?昨天还见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还以为你终于改了呢,不想老娘这心里才放松些,你就给我弄出这个来……看来……一天三顿打,你是一顿都不能免啊!”一边数落,一边又在他额头上敲着,敲得薛平平掉着眼泪直叫唤。 清宁收回手,瞪着这个一点都不让她省心的孽障,心里寻思着该怎么教训才能让他长点记性呢,便听外面脚步声响,却是紫竹小跑着进来禀告:“太太,宫里面来人了,在前厅等着呢。” 清宁一怔:“宫里来人了?说是什么事没有?” 紫竹答道:“就说是接平哥儿进宫读书的事。”接着又补充道,“就是昨天来咱们家的那两个小黄门。大管事陪着喝茶,等着平哥儿出去呢。” 清宁皱眉说道:“这么快?”随即便站了起来,瞅一眼薛平平,又有点嫌弃地说道,“你服侍他快点洗漱,换上出门的衣裳,随后带他过去。”说罢便匆匆离开。 紫竹瞅一眼薛平平,又看看这屋里,心说那几个服侍他的呢?怎么一个也不见?正疑惑着,却见李静姝从里屋走出来,勉强笑着说道:“紫竹姐姐,我和你一起。” 紫竹点点头,又回头瞅着站起身来的薛平平,心说这可奇了,这位小爷究竟又惹了什么事,能让太太一大早的就这么生气来教训他?不禁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做梦都在闯祸吧?这一大早的就能惹得太太生这么大的气……咦……你真的好本事!”说罢还朝他一竖大拇指,撇了撇嘴巴。 薛平平瞪她一眼,哼了一声,并不理会,转身朝放脸盆架子走去。 紫竹见薛平平根本不理她,心说这可是改了性子了啊,往常要是听到人嘲讽,肯定要反驳的,但外面还在等着,她也不敢耽误了正事,便急忙上前,和李静姝两个服侍着他洗漱了,找来了出门的衣服,帮他换上,拾掇得利利索索整整齐齐的,又退后打量了一下,紫竹方才笑道:“好了!不愧是神仙弟子啊!咱们家的哥儿……真要是出门不论走到哪儿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见薛平平仍然低头不语,便拉着他手道:“好了,快跟我出去。宫里的人可没有好性子,等时间长了又该寻事了!” 三人来到外面待客的正厅,李静姝便停了下来,等在廊下。紫竹似乎是怕薛平平跑了似的,一直紧紧拉着薛平平的手,直到门口方才放下,轻轻说道:“快进去吧!” 薛平平进了门,便见清宁坐在主位上,金樱、苏叶侍立在她身后;下面站着大管家郭贵义,西边座位前站着昨天跟着木汲来的两个小内侍,他们俩有些拘谨, 睚规规矩矩的回答着清宁的问话。 薛平平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可算是等来了,瞥了一眼清宁,暗想你总不能当着宫里人再揍我吧?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见过母亲。” 清宁也不答话,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神态衣着并无什么不当之处,便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下来,转身那两个小内侍说道:“这就进宫?” 那个大点的内侍答道:“是!另外……皇后还请贵府的静姝小娘子也随着一块进宫,她想见一见。” 清宁先是一皱眉,随后便明白了。李皇后是唐明宗之女,李静姝是庄宗之女,后唐庄宗李存勖和明宗李嗣源是兄弟俩,从此算起来,李皇后和李静姝她们俩算是叔伯姐妹。武丽云已经进宫了,李静姝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李皇后想要见一见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堂妹,也属寻常,只是心里有点担心,千万别牵扯到别的事就好啊! 清宁朝外面看了一眼,吩咐道:“去唤翠姐儿来!” 门外廊檐下的李静姝听到清宁让人喊她,便急忙进门,走到清宁面前,施礼道:“干娘……” 清宁上下打量着她,皱皱眉头说道:“这身衣服不合适。”转身看着两个小内侍说道,“还请稍候,我带她换身衣裳去。” 两个小内侍急忙答道:“郡君请便。”“郡君请……” 清宁便站了起来,拉着李静姝出门去了。 薛平平这才如逢大赦般长出了一口气,活动起来;稍候又看着两个小内侍道:“请坐下喝茶。”又问道:“昨天也是糊涂了,还没请教两位哥哥高姓大名?” 那大点的小内侍道:“我叫木兰,他是我师弟木桂。”小点的内侍木桂道:“我们俩随干爷姓。” 薛平平一听,不觉大笑起来:“木兰……木桂……”见两个小内侍脸上显出不悦之色,心说倒是敏感,便笑着说道,“真是好名字!兰桂都是名木香花,素有美誉,倒是我少见多怪了!”又一竖大拇指赞道,“当真是好名字!我听说你们干爷还会写诗做赋,有一篇文章还被契丹皇帝下特旨嘉奖,说是中原第一,在翰林院里刻碑建亭,到时候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瞻仰一下?” 一番话又说得两个小内侍转怒为喜,连连笑着点头。木兰说道:“不想三公子也是喜欢文墨诗赋的,若有空一定带三公子去……去瞻仰瞻仰!”木桂也跟着笑道:“那碑才建好,就立在翰林院里,用料都是最上等的,刻碑的工匠也找的最好的,听人说字字珠玑,碑成时烟霞灿灿,似有神光!我干爷听人说了,当时就带着我们过去看了,一点不差,真有灿灿光彩,当即就赏了那些工匠好些钱呢!” 薛平平心说,那什么神光烟霞的,肯定是工匠胡诌出来让人传出去的,反正他们也不懂什么文章的好坏,只要传出去神异,文章的作者肯定高兴,说不定就能获得些好处呢?确如他们所料,木汲一听说就大喜过望,赏了他们好些钱财。 他和两个小内侍相谈甚欢,却把旁边的郭贵义等人听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们倒也听说过木汲给契丹皇帝写了篇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得了契丹皇帝的欢心,都想着那木汲的马屁功夫极高,如今看来……他们家的这位小爷这马屁功夫,说不定还要超出那木汲呢!不禁对薛平平另眼相看,心说这位小爷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两个阄人也能说住,这要是进了宫,肯定能得皇帝欢心,也能跟皇帝那位七哥相处得来,——没见他这张嘴多能扯嘛! 薛平平和两位名字“甚美”的小内侍谈笑风生,甚是融洽。清宁又带着换了衣服的李静姝进来,看着似乎相见恨晚极为投契的两个小内侍和薛平平,不觉又皱起眉头,转看着管家。 郭贵义轻轻说道:“平哥儿与两位内官说那位木少府的文章,他们答应带平哥儿有时间带他去看看。” 清宁轻轻撇了撇嘴巴,可随即心里便是一动,看像薛平平,心说他要是真的会说话的话,那进了宫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便看着两个小内侍说道:“都收拾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走?” 两个小内侍点点头,木兰说道:“那……我们就走了。” 清宁又瞅了瞅薛平平和李静姝两个,想了一下道:“算了,我和你们一块进宫,也去拜会一下皇后。”又让他们稍等,命人去准备了些礼物,便一手一个,牵着薛平平和李静姝走了出来,又带上了紫竹、金樱和苏叶三个丫头,上了自家马车。 木兰木桂两个小内侍是乘坐宫内马车来的,此时便也上了车,在郭府家丁的护送下,朝宫城而去。 因有木兰木桂引路,马车直接便进了宫城,随后便转到西边的空场院里停下,众人下了马车,便直接往里走。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偏殿前,却见这殿前廊下站着几个宫女和内侍,木兰木桂便走上前,和站在门前的一个内侍说了几句。那内侍打量了清宁一行,躬身一礼:“原来是郭府郡君,请进。” 清宁点点头,便回首看了一下薛平平等人,便带着他们走进这殿内。 第156章 宫学 进了这偏殿殿内,便看到已经来了一好多人,六七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儿,周围则是和清宁一样带着他们来的家长,分为几个小群体,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看到清宁一行进来,有认识的命妇便牵着自家儿子过来打招呼,又让儿子来给清宁见礼。 清宁笑容满面地回礼,又让薛平平上前见礼:“平哥儿,快来见过你张伯母!——这是你父亲的好友张益之家的伯母。” 薛平平便上前深深一礼。然后那位张贞张益之的妻子便让自己孩子上前,与薛平平见礼。那孩子名叫张温,眉清目秀的一个小男孩儿,不过个头要比薛平平矮了半头,却要比薛平平“大了”小半岁,清宁便让他喊哥哥。 薛平平瞅了瞅那比自己还要矮大半个头的小屁孩儿,有些不乐意。清宁伸手在他后背用力一拍,只得上前敷衍着行礼,小声叫了声哥。那孩子眼睛眨了眨,得出来很是兴奋,回了声弟弟,又回了一礼。 清宁朝周围扫视了一眼,小声向对方询问道:“这都是来给陛下七哥做伴读的?” 对面那张贞妻子郑氏,便笑着答道:“可不是。”又瞅着规规矩矩站在清宁身后的薛平平,小声说道,“郡君家小郞倒是生得高大,我听说才九岁?” 清宁笑着答道:“嗯……是啊!九岁……年前才过的八岁生日……”随口问道,“都在这里等着吗?” 郑氏点点头答道:“是啊!我们最先来的,便被告知在这里等着。” 清宁朝周围看了看,除了这郑氏竟然全不认识,不禁皱了皱眉:“怎么都不认识?这都是哪家的?” 郑氏低头一笑,似乎有些不屑,小声答道:“我也不认识,大家到了后,各自一堆儿,也没套什么近乎,看着都还想着争宠似的。” 清宁笑道:“哦……原来如此啊!”瞥了一眼薛平平,“这有什么好争的?我家这位……这孽障……先前还不想来呢!” 郑氏笑道:“郡君家的小郞君,有神仙弟子之称,多少孩子都比不了的,来不来的都能成才。像我们家的这个……我这个是我家的老幺张钦,到现在才开蒙,只认得几个字,和你的平哥儿是比不了的。” 清宁又谦逊一回,看着对方的小男孩儿夸了几句好个清秀儒雅的小郎君,一看就传承了其父的文才与智慧之类的话。 那张钦看着比自己年龄“还小”但个头更加高大的薛平平,开始“收小弟”的兴奋劲一过,心情有点复杂,看那神色似乎有些怕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小声问道:“喂,我叫张钦,小字钦哥儿。你叫郭仪?小名平哥儿?”见薛平平点头,便又问道,“听说你有个哥哥,很是了不得呢,你哥哥怎么没来啊?”转头看了看周围又轻轻一笑,“是年龄大了吧?我几个哥哥也年龄大了,也来不了。”见薛平平只是微笑不语,便又问道,“你开始读书了吗?”见薛平平又只点头,便有点兴奋地问道,“你都读了什么书?我开始学《千字文》,学了一半,都会写了耶。” 薛平平觉得这小子有点话唠,低头瞅瞅他,见他正仰头看着自己,笑了笑道:“我……我读的书……哦,我也读过《千字文》,另外读过《蒙求》、《千家诗》、《三字经》,还有别的一些书。” 张温眨了眨眼睛问道:“《三字经》《千家诗》?《三字经》是什么书啊,还有《千家诗》,我怎么没听说过?” 薛平平一怔,随即想到,坏了……莫非《三字经》、《千家诗》之类的书现在还没出现?但他不想跟这小屁孩儿多做解释,便随口敷衍道:“哦……是以前跟一位老先生学的。至于是什么书……我也不知道。” 他们这边小声说着话,此时外面走进来两个内侍,其中一个为首的扫视一眼殿中的各个家长和孩子,说道:“皇后驾到!”随后便退到一旁,躬身侍立着。 众人急忙整理自身,随后便屏气敛声,看着大殿门口。 几名衣饰雅致的宫女簇拥着雍容华贵的李皇后走进大殿,径直走到正中主位坐下。 众人便转过身来,齐齐地向皇后施礼。 李皇后右手伸出虚扶一下,旁边的宫女道:“平身。” 众人这才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看向李皇后。 李皇后满面笑容地看着众人,语气和蔼的说道:“吾对大家送幼子入宫与七哥一起读书,非常欣慰,故设宴相待,诸位不妨在此一用,亦可等候诸位卿家幼子放学。” 众人便又行礼谢恩,仍然恭恭敬敬地站立着。 李皇后笑着说道:“不过大家亦请放心,宫里请的老师,都是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师,不会耽搁了诸位的小郎君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表示,自家幼子能跟随皇上七哥读书,都是天大的福气,对于皇家选的老师,当然更加相信。若是凭他们自己家的能力,或许能请到一两个饱学之师,但不可能像皇家那样,能任意选择最好的老师来给自家儿子教书。 李皇后笑了笑,便命内侍带领七八个来伴读的少儿,去资善堂。那里是皇帝命人改建的,专给皇子上课读书的地方。 几个家长又急忙嘱咐了自家儿子,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高兴。唯有清宁,皱着眉头,拉着薛平平的小手,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个内侍走来,方才十分不舍地放开他,可随即又上前按住他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又给他整理了一番,才挥挥手让他跟着那内侍离开。 薛平平一丝不苟的向清宁行礼,清宁有些不耐地挥挥手。他眼睛迅速地朝李静姝瞥了一眼,手又往自己胸口点了点。李静姝稍微一怔,随即微微点了点头。薛平平这才转身走到那群少儿的后面。 待内侍引着那些少儿们离开,诸位家长们——基本上都是五品以上的外命妇,方又转过身来。清宁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李皇后也面含微笑将目光投向自己,知道自己方才比别的母亲更加不舍,便笑着说道:“让殿下见笑了!小儿这些天来还从未离开过,因此有些不舍。” 李皇后摆摆手道;“舔犊之心,人皆有之,吾亦不能免。——郡君是没见吾与七哥……呵呵,若是见了,只怕也会见笑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李皇后又扫视了一眼,便站起来笑道:“吾若在此,大家未免有些拘束,吾宫内还有些小事,就不在这里陪诸位了,诸位请自便。”说罢便抬手朝众人行了一礼,便带着随侍朝殿外走去。 众人又转过身来,躬身行礼,恭送皇后。 李皇后走到殿门口,又回过身来朝大家挥挥手,淡淡一笑,目光和清宁对视,微微点头,使了个眼色。 清宁自是明白了皇后之意,也微微点了点头。 皇后离开后,便有内侍们提着食盒进来,分别摆在先前这些命妇们坐位前的几案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李皇后留下的一个宫女走到中间,声音柔和地说道:“诸位请用。大家可以单独坐着等候,也可以和相熟的合桌,这样也热闹些。若是有什么需求,可心告诉我。” 七八位命妇笑了笑,都谦逊地表示没什么要求,只是有几位命妇表示要和自己熟悉的合桌。她们都带着侍女,并不需要宫内人在旁服侍,要不都会觉得不自在更加拘束呢。 那宫女笑了笑,便唤进几个内侍来,将她们的几案并到一块儿来。张贞妻子郑氏,则和清宁合到了一块儿。 两位贵妇坐下后,郑氏悄声问道:“郡君,皇后临走时和你……” 清宁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李静姝,方才答道:“没什么,或许是看我家哥儿太高大了,觉得稀奇吧。” 郑氏一听,不觉小声笑了起来:“先前看着你家平哥儿就长得高,不过几天没见这又往上蹿了一大截儿,要不了几年你家哥儿就能长成极为雄壮英俊的少年郎了。” 清宁叹息一声,摇摇头答道:“只是有个空皮囊,其实皮的很呢,天天都让我头疼的要命!一天不打就要给我惹出一堆麻烦来,我都怀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孽障是来报复我来的!”又看着郑氏道,“我看你家钦哥儿倒是文文静静的,想是非常懂事。” 郑氏笑道:“唉!哪个男孩子会安安静静的让当娘的省心呢?他也就是出门时看着还好,若是在家……那也是皮得不行的!”随后又凑近了问道,“你们家平哥儿……说亲了没有?” 清宁心说怎么问起了这个?是想保个媒还是她家有女儿?便摇摇头道:“孩子还小呢,看着好像是十多岁的人,其实还没过九岁生日呢!” 郑氏一听,更加惊讶:“那才虚岁九岁……可看着倒像是十二三岁了!若是跟外面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站一块儿,那个头也足够了呀……” 清宁笑了笑道:“不能够的。虽然个头像是十来岁的,可这心智还是几岁不懂事的一样!”说到这里,眼角余光一扫,便见门口走进一个宫女,目光朝这边看来,和她一对,微微点头,随后又转身走出。 清宁便小声说道:“嫂子慢用,我去方便一下。”说罢便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表示了歉意。 郑氏急忙说道:“弟妹请便!” 清宁便带着李静姝等人走出大殿,看到不远处等待的那宫女朝她点头示意,便慢慢朝她走去。来到近前,那宫女躬身一礼,小声说道:“郡君请随我来。” 清宁点头道:“有劳!”便跟着她离去。 那宫女带着清宁一行走了一会儿,绕过几座宫殿,来到一间稍显矮小的宫室门前,朝门外守候的宫女点点头,便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郡君请进!” 清宁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道:“你们几个在外面候着,翠姐儿跟我来!”便带着李静姝进了这宫室。 这宫室内,只有李皇后一人独自安坐,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茶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清宁带着李静姝进来,便放下茶盏款款站了起来,笑着说道:“郡君可来了,让我好等。” 清宁急忙上前施礼:“见过殿下。” 李皇后笑道:“这里没外人,郡君不必多礼了。”说罢便走上前,朝清宁身后的李静姝打量着,“这……就是……我那位妹妹?” “啊?”李静姝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着清宁,“干娘……这……我……” 清宁转过身来,怜爱地看着李静姝,随后便拉起她那纤柔白嫩的小手,有些伤感地说道;“对!这就是前朝庄宗陛下的女儿李静姝,其母尹氏与臣妾是义结金兰的姐妹。”说到这里,又有些黯然,“不过我那位二姐……早已经不在了……” 李皇后自是知道清宁少时曾被选入庄宗的后宫,后因不得皇帝宠幸被遣送原籍。只是不知道她的结拜姐妹,不过这事在宫中也算是寻常。那些巴望着能得皇帝宠幸而不能如愿的美人们,常常以此结援,希图结拜的姐妹中若有得到皇帝宠幸的,或许会吹吹枕头风,让自己也能得到天恩圣宠。不过现在她看着李静姝,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虽然不是同胞姐妹,但两人的父亲可是兄弟,而且先后为帝,庄宗还是自己的叔父。 虽然说起来开创后唐基业的李存勖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嫡子,而她父亲后唐明宗李嗣源只是养子,但这时代的养子与亲子的名分地位,除了嫡长外,其余的差别不大。而且因李嗣源在李克用诸子之间,算是出类拔萃、脱颖而出,文武双全最为英明睿智的一个,只可惜为帝时年龄太大了,精力不及;李嗣源比李存勖要大十八岁,但却是在李存勖遭遇兵变后,平定了叛乱才继而为帝;若是年轻个二三十岁,以他的能力,只怕石敬瑭根本没有机会更没有胆量造反,说不定中原之地早就平定,南方诸侯也都归于一统了!因其精明睿智,其逝后谥号为明,乃是朝野公认应得的。 李皇后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急步上前,抱着李静姝就痛哭起来:“不想我还能见到叔父家的妹妹……”痛哭一阵,又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仔细打量着李静姝的面容,“嗯……这眉眼与叔父倒是极像,脸型、鼻子嘴巴……”她用力回忆着,缓缓点着头,“想起来了……曾经与你母亲尹妃见过一面,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被她抱着出来见过一回。你倒与她也有几分相像,你母亲……身段相貌都是极清秀窈窕的,当年也是宠冠后宫的倾城绝色啊……” 李静姝先是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便被她的伤心感染,也默默落泪,只是仍然不吭声。 清宁听了李皇后一番话,有些不以为然,根本没把她这番话放在心上,心说尹悦虽说得了那皇帝的宠爱,可也没见得是宠冠后宫呀,这是当面恭维还是显示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由得腹诽了一下,但还是上前劝慰道:“殿下……往事已矣,还是朝前看吧。如今殿下与静姝相见,倒也是一桩喜事,臣妾要恭喜殿下了。” 李皇后听了,便破涕为笑,点点头道:“郡君所说在理,我这些年来,有时也曾想起在闺阁里的姐妹们,那时也像静姝这般年纪,无忧无虑的,只知嬉戏玩乐,不想一晃就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连孙子辈的也有了……” 清宁也笑了:“殿下是有大福气大气运的,如今与静姝相会,姐妹重逢,是不是要请臣妾喝一杯来庆贺一下呢?” 李皇后笑了笑道:“自然要谢郡君的!不然我不知还能不能与静姝妹妹相逢!这人年纪大了,见到娘家人可就觉得亲,越是见不到就越想的慌,今儿见到了,这心里呀可是真的高兴!”随即便唤过随侍宫人,吩咐在这殿内摆酒设宴,自己相陪来款待二人。 清宁轻轻说道:“殿下,妾身来时还跟那边的几位说过,是出来方便一下的……” 李皇后摆摆手笑道:“不用管她们!如今咱们也算是自家亲眷,自家亲眷相逢又不碍别人事,咱们来这边坐着,好好说会儿儿话才是!”说着便拉着李静姝坐到旁边,又招呼清宁,“郡君也坐。”见清宁有些迟疑,便笑着说道,“我听说静姝认了郡君为干娘,那也是我的长辈了,郡君在自家晚辈面前,又何须客套!坐吧!” 清宁一笑,心说我哪敢做你的长辈啊,让外人听到了,不得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连说不敢,又谦逊了几句,方才坐在下首。 李皇后便拉着李静姝问道:“妹子今年多大了?”李静姝低着头小声答道:“我……我今年十三了……”李皇后笑道:“正是妙龄,豆蔻年华!”豆蔻年华出自杜牧赠送扬州雏妓《赠别》诗二首中的其中之一,其诗为“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此时她信手拈来,也不知是不是另有所指;赞过了李静姝,又看着清宁问道,“可曾给静姝相看过人家?” 清宁听李皇后用杜牧诗来夸赞李静姝,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法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在夸李静姝,虽然可能用词不当。等她听到李皇后问起李静姝的终身之富,不免有些尴尬,脑海中迅疾闪现出两个小屁孩儿同睡一张床榻的糗事,急忙摇摇头答道:“孩子……还小呢,没有说过这些。想着是等她及笄时,再提这些事。现在我就想着教她读些书,比如《列女传》之类的,再教她些女红。女孩子虽然不像男人那样在外面打拼,需要识文断字的,可也不能当个睁眼瞎,手上的功夫更不能太差了。” 李皇后听着清宁的想法,缓缓点头:“倒也想的极周到了。”又转问道,“我听说静姝还有个妹妹,怎么不见来呢?” 清宁心里一沉,可面上倒没有任何异样,笑着答道:“她年龄小,爱热闹,一听说亲戚家有喜事,便闹着跟着我们家老太太一块走亲戚去了。” 李静姝这时才插上一句话,小声说道:“我自小爱静怕吵,就没有跟着去。” 此时宫人提进几个食盒来,在三人面前各安放了一只几案,便将酒菜摆上,随后又退了下去。 李皇后笑道:“想必郡君和妹妹也都饿了,不必客气,请随意用。” 清宁和李静姝谢过,便拿起筷子尝了尝菜肴,随后又陪着李皇后喝了杯酒,三人便浅饮慢啜着,小声叙谈起来。 再说薛平平和一群少儿跟着内侍,朝宫里学堂资善堂来。这里稍远,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 进了资善堂,内侍们安排着这群少儿分别坐到摆后的桌案后边,又给他们讲了一些礼仪规矩,便退到一边侍立等候着。 殿内静悄悄的,原本应该好动吵闹的少儿们,此时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薛平平虽然也老老实实的坐着,但他的一双眼睛可没闲着,不停地转动着,观察着周围,心说以前上过小学中学大学军校,现在的这学只是听说过,如今却要身临其境亲自体会了,不知这个算什么学?宫中学堂……宫学? 等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内侍轻轻说道:“起——” 一众少儿们便随着他的话音站了起来,虽然仍然规规矩矩的,可目光不禁都进门口瞥去。 先进来几个内侍,进来后避到一旁;随后便是被内侍宫人簇拥着的,身穿常服的皇帝和几位身着公服的大臣,他们身后跟着一位抱着六七岁的皇帝七子石重睿的内侍,再后面则是几个内侍人各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看来也是来做皇子伴读的。 站在课桌后的少儿们虽然年幼,却也从服饰上认出了皇帝和大臣,以及那位他们将要陪同读书的皇帝七子石重睿。 第157章 入局 先前那位内侍此时又朝伴读少儿们呼喊道:“拜——” 七八个少儿又恭恭敬敬地躬身长拜,等那内侍又喊一声“止”,方才停下,但仍然个个低头躬身。唯有薛平平因个头高,先前被内侍安排在最后一排,此时直起身来,平平静静地朝前方看去,却正和内侍怀中扭着身子好奇的看着他们的石重睿目光相对,他不由得一笑,朝石重睿眨了眨眼睛。石重睿怔了一下,哈的笑了一声,可随即又急忙捂住自己嘴巴,有点害怕地回头看着石敬瑭。 薛平平倒像是没事人似的,仍在转动着眼珠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无论是先前和他同处一殿的那些幼童,还是现在内侍们牵进来的,虽然面目不等,但除了他之外,没有再与那位皇帝家的七哥身高差太多的了,而且这些孩童个个都极为精神,相貌不说都是小帅哥,至少都在中上之姿,而且那位皇帝家的七哥与那些内侍牵进来的孩童,个个相貌都出奇的俊美,这倒让薛平平有点惊讶了,心说皇帝选美选妃子选的都是美女,选伴读都选的小帅哥儿啊!嗯……还不止呢,再看那皇帝,面目虽然有点阴郁,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位身材挺拔、相貌英武的老帅哥,那几位大臣也都相貌清癯,身材高大……,不对!怎么那后边还跟着一副驴脸的小矮子?哟……帅哥群里混进个丑八怪,真不容易啊!薛平平不禁暗自好笑起来,不免多瞅了两眼那位。 不料那驴脸矮子突然将目光朝薛平平看来,似乎有精光射出,接着又眉峰紧蹙,目光上下移动似乎在仔细打量他,审视一会儿,见和他对视的薛平平并无一丝胆怯和畏缩,脸上露出冷笑,似乎有点厌恶嫌弃似的,嘴角翘了起来,露出轻蔑的神情。 那人的反应让薛平平吃了一惊,不禁也皱起眉来,心说这谁啊?我又不认识你,你这嫌弃的小眼神拿给谁看呢?呸!马不知……不对……是驴不知脸长的丑八怪,小爷不稀得搭理你!但目光仍悄悄在皇帝和几位大臣身上瞄来瞄去,突然想到此人莫非是以面目丑怪而才华出众,进而闻名于世的后晋宰相桑维翰?一念及此,便又将目光移到那矮子身上,颇有兴趣地细细观察起来。 石敬瑭倒没注意他们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他走到正中,朝这些幼儿扫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让那些牵着小男孩的内侍,把那些孩童都给安安置在薛平平他们的座位前后,便扫视一遍,方又转头朝跟在身边的大臣笑着说道:“长乐公,依你看如何?” 长乐公是宰相冯道的号,其字可道,听了皇帝询问之语后,便躬身表示一下谦逊,随即点点头道:“这些孩子的父祖亦是臣的同僚,若是由其父祖观之,应是能陪七哥好好读书的。” 石敬瑭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儿子,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朝那抱着儿子的内侍挥挥手,那内侍便将石重睿放下,牵着他手走到第一排正中的座位,然后退下。 石敬瑭这才看着众少儿笑了笑,尽量用最和蔼的语气说道:“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朕所倚重的肱骨之臣之后, 你们的父祖与朕一样,都是望子成龙心切,如今朕与你们的父祖让你们来这里读书,也是希望你们能好生学习。朕亦望你们有所进益,未来能成为我大晋之栋梁!如今朕与你们请来了当今朝野最负盛名、学问最好的宰相长乐公来教你们,希望你们都能一心向学,不负朕之所望,不负你们父祖之望!”讲完后,又朝冯道笑着说道,“可道,下面就是你这位老师上场了。” 冯道朝石敬瑭又拱手一礼,方走到正中桌案后面。他站好后,清了清嗓子正要讲话,便见石敬瑭走到桌案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长揖一礼,慌得他急忙回拜:“陛下……这如何使得?臣当不起陛下这礼啊……” 石敬瑭仍然坚持着行完礼,方才正色说道:“长乐公何须过谦?便是平民百姓家请了西席来教家中子弟,那主人家也会敬重的。如今朕虽居大位,但与那些怜爱子女的普通人家之父母之心并无两样,都是一样的望子成龙心切啊!长乐公,拜托了!” 冯道这才低头躬身朝石敬瑭又施一礼,待石敬瑭转到一边坐下,朝他又拱手一礼,方才转过身来看着众少儿,面目慈祥而又不失威严地说道:“老夫冯道,字可道,蒙陛下圣恩,得以为朝廷大臣,如今陛下相托,来教授你们,亦望你们能记住陛下‘不忘父祖望子成龙之心’,一心向学,日有进益,方才对得起陛下天恩,对得起你们的父祖!好了,如今咱们讲‘千字文’。”他看向旁边等候的抱着一摞书籍的内侍,朝他点点头。 那内侍便上前将书籍发给这些孩童,随后又退到一边。 冯道这才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要学的是《千字文》,以后还有《蒙求》、《孝经》,以及历代诗选,等开蒙之后还将有新的课程,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些天里,咱们就讲《千字文》!或许你们中的有些孩子在家里已经学过这些,可即便是学过,但温故而知新,再学一遍也不多余!”说罢便昂首挺胸的开始抑扬顿挫地背诵《千字文》,他背诵用的是纯正的官话,声音纯正响亮,颇有磁性,背诵的节奏又拿捏得极其恰当,听起来当然是很动听的,不但让旁观的皇帝和大臣们都肃然起敬,微笑着点头;便是那些孩童也都正襟危坐,听得极其入神。 冯道将一篇《千字文》背诵完毕后,又开始讲解,“《千字文》乃南朝梁时大臣周兴嗣所作。时梁武帝欲教诸子,而苦无启蒙之书,便托周兴嗣做文;周兴嗣圣旨而归,一夜而成,但其心力交瘁,天明时文成而头发尽白,亦令梁武帝心痛不已。此《千字文》自成文后,已成我中原孩童开蒙之必读之书。其文皆四言,皆合音韵,文采斐然,格调雅致,其理又合古来圣贤之道,故不但能以之教授孩童,亦能让世人读之颂之,若是都能学会,那至少能写个普通的文章、家书什么的;若是真能读通了,那之后再读圣贤文章,亦能与你们当一个桥梁与阶梯,能让你们融会贯通,学得更快更好。下面大家跟着我来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下面坐着的这些孩童,包括那位皇子石重睿,明显都是有了一定的基础,很熟练的跟着冯道读起来,朗朗童音在这大殿内响起,那画面那场景倒是极为美观,连先前不以为然的薛平平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里面,跟着背诵起来。 冯道背诵一句,包括石重睿在内的孩童们跟着读一句。等到诵完了这篇《千字文》,冯道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又让两个内侍在桌前拉着一块白色织锦,自己提起笔来,看向他的这些孩童学生:“你们都拿起笔来,跟着我学写这第一句‘天地玄黄’。”说罢便在那织锦上慢慢地写了一短横,接着再写下一长横,再写两笔,便写了个天字。 下面的这些小学生也跟着在自己桌案上白纸上写下一个“天”字。 冯道写完这个天字,将笔放下,背着手走下来,细细看着每一个孩童写的字。这些孩子不管字写的怎么样,但都能把这个字写下来。冯道捋着胡须微笑着点点头,对每一个学生都夸奖几句,指出了不足,然后给他们都写了“天地玄黄”四字。 薛平平这里,因为他个头高,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冯道并没有另眼相看,也给了一样的待遇,给他写下四个字的楷书,有些像是颜楷,但已经有了自己的神韵。他看着冯道写下的这四个字,心说不愧是历经数代而始终能站在权力中心的史上第一不倒翁,就连一手书法也给写的出神入化!他看着这四字,慢慢揣摩着。 冯道也在仔细看着薛平平的字,发现这孩子虽年幼,但其字学颜体,——这五公祠奇怪,现在的孩子开蒙习字,一般都以学颜楷为始,因为颜楷变化少初学者易上手。当然有些家庭会另让孩子学欧体、柳体,那是长辈已经对书法有了较高的造诣。 小半个上午,冯道只教了《千字文》的前六句。石敬瑭和那几位大臣,一直在旁边观看,直到下课。石敬瑭向冯道勉励了几句,便在偏殿设宴致谢。而这些少儿则有宫女们给他们拿来一份饭菜,各自趴在自己桌案上吃饭。 饭后小憩一会儿,下午仍自由冯道上课,则教了上午学过的《千字文》前六句之后的六句,总共十二句,让这些孩子各跟着他学着写了一遍,然后自己看着内侍们举着的那几句织锦上的大字,跟着临摹几遍,便即布置了作业,也就是他们下课后自己要再把这些教过的句子写出十遍,便即下课。之后便有内侍过来,各自给了一份小礼物,乃是精致的文房四宝和宫内精刻的书籍,便是他们之后要学的“课本”,除了先前发给他们的《千字文》外,还有《孝经》、《蒙求》以及未署名编辑者姓名的历代诗选等书,装帧精美,刻印也十分精致,那些书籍用纸也是极好的。 薛平平抱着这些文具书籍,低头细看着,心说这些东西若是传到一千多年后,不知能拍卖出什么价格来,想必至少会是十万起拍吧? 此时一位内侍走到殿中,先向冯道施礼,待冯道点头后,方转过身来,面向这些孩童,扫视一眼,大声说道:“诸生请把东西放下,起身!”待这些孩童起身后,又转过身来向冯道再度施礼:“恭谢老师传道授业。”这些孩童也毕恭毕敬地向冯道施礼,随后冯道便站了起来,朝他的这些“小”学生们摆摆手,便背着手走出。 那内侍又转过身来,喊了声“坐”,便依旧退到一边。 这些孩童包括皇帝七子石重睿,都有些疑惑不解,不知老师都走了,他们还留下做什么。 随后便有内侍过来,向石重睿躬身行礼,然后领着他出去;之后又有内侍提了茶壶,给这些孩童各斟了一盏茶汤,拿了些点心。先前那内侍方轻轻说道:“请诸位小郞君稍安勿躁,先用些茶点。” 薛平平低头看了一眼那茶盏中的茶汤,白乎乎的一片,里面掺的什么调料也看不出来,端起来闻了闻,似乎还有些香味,便慢慢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有点像一千多年后的那些奶茶,香香的甜甜的,还有股奶味,明显是加了糖和牛奶,其余加了什么根本品不出来,只是味道更重;一口温热茶汤入腹,便觉有点饿了,便又拿起点心吃了几块,觉得踏实了一些,但抬头朝四周观看。 前边坐着的那些孩童,有的也在喝茶吃点心,有的似乎还很用功,拿着笔在练字;周围侍立的几个内侍仍如先前那般面无表情的呆呆站立着,也不知还有什么事情。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困意,用力眨了眨眼睛,只觉困意越来越浓,心里不禁一惊,急忙用力一咬自己舌尖,一阵疼痛传来,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眼眉竖起,心里不由得提起了警惕,心说难道那茶水与点心里放了什么药不成?但再朝周围那些孩童观察一下,他们却没有一个犯困的,更加警醒起来,心里盘算着,难不成入宫伴读、听讲、留下来、喝茶吃点心,都是布了个局为了对付我?便是为了探听那件重宝的消息线索……那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吧?转念一想,自己或许不把那件宝贝当回事儿,只把它当作是历史中一件极为珍贵的文物来看待,但于石敬瑭来说,那就是他皇帝身份的最重要的一件宝贝!不见历史上那些帝王,为了这件宝贝,搅动了多少风云,此时用来对付他的这些手段,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薛平平脑海中保持着一点灵性,在刹那间便作出了决定,不管是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己,但自己做了准备便足可保证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此时因为那茶水和点心中的药力影响,他开始陷入乏困之中,似乎是几天没有睡觉的人,终于躺到了床上,将畅快淋漓的酣睡一场,在陷入彻底的昏睡之前,他冷笑一声,来吧……不管你是什么人,看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几个内侍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仍然呆呆地站立着,那些孩童仍然懵懂不知的吃着茶点,整个大殿内只有轻微的小孩子吃吃喝喝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个内侍走了进来,朝守在这里的内侍们挥挥手。那些内侍便走到这些孩童面前,轻轻说了句放学,送你们回去,便领着他们出殿。 大殿里很快便只剩下趴在桌案上似乎睡着了的薛平平,他一动不动,呼吸悠长轻微,似乎睡得极为深沉。 没过多长时间,从殿外走来一群人,这些人老少不一,都身着内侍服饰,便是那几个一把胡须的男子,也都是如此。若是让外人见到,必然会大吃一惊,毕竟内侍皆是阄人,怎么可能有胡须! 这些人走到趴在桌案上沉睡的薛平平桌案前,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看了看他,又转身看着旁边的内侍总管:“应少监,怎么是个孩子?” 那内侍便是内府少监应诚,见那男子问自己,便小声答道:“解真人岂不知近来名动京师的‘神仙弟子’?” 那解真人一怔,又回头瞅瞅薛平平,再看着应诚问道:“便是此人?” 应诚点点头道:“对!正是此人!”随后又矜持地拱了拱手道,“还请真人做法!” 那解真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不同意见,但迟疑了一会,还是点点头道:“请少监助我!” 应诚脸上露出了笑容,点点头道:“还请真人吩咐!” 那解真人问道:“贫道所需之物可备齐?” 应诚便朝身旁的一个内侍一挥手,那内侍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内侍从殿外抬进来几个木箱。应诚朝那些木箱一指:“真人所需之物俱已备齐。” 解真人朝身边几个打扮成内侍模样的徒弟吩咐道:“换法衣,准备做法!” 几个徒弟恭恭敬敬地应一声遵法旨,便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拿出里面的法衣,将自己身上的内侍服装换下。随后又打开应诚命人抬进来的木箱,将里面的东西检查一遍,确认无误,方才禀报师父。那解真人便手持宝剑,瞥一眼仍自沉睡的薛平平,轻轻吩咐道:“布阵!” 那些徒弟便将木箱里的器物一一取出,然后按解真人的吩咐布置开来。 以薛平平为中心,周围放置九九八十一个精瓷琉璃碗,里面倒上半碗勾兑好的液体,又放置一根灯芯,那些徒弟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方才退到师父身旁。 解真人瞥了一眼应诚道:“还请应少监稍作回避,以免法阵法力溢出,伤害了应少监!” 应诚一听,忙不迭地朝后退却,一直退到殿门口,方才问道:“如此可以了么?” 那解真人点点头道:“可以!”便不再理会他,缓步走到薛平平身后,又朝徒弟们吩咐:“你们各自守好自己的关口,不许其神魂有一点逃溢!” 众徒弟恭恭敬敬地行礼应下,随即便分散开来,各自守在一个位置。 应诚看去,只看出这些道人似乎站的有些门道,但究竟摆出了个什么阵法,他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再看那解真人,双眼微闭,一手持剑缓缓扬起,一手掐成剑指,指向薛平平后脑,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便脚踏八卦,围着薛平平转了起来,转了九圈之后,突然停下,一手挥剑在薛平平上空凭空平削了一剑,另一手剑指薛平平后脑勺,低喝一声:“疾!”手指上一点星光闪过,快速地没入薛平平后脑。嘭地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炸开,那解真人双眼大睁,暴喝一声:“呀——哈!”似乎被极大的力量撞开一般,平地飞起,飞过重重琉璃碗,直到倒飞到碗阵之外,方才落地,踉踉跄跄地又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脸上大惊失色,不禁喝道:“啊?好厉害的妖魔!”随后猛然跃起,舞动法剑,似乎在和什么人厮杀一般,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他又厉声喝道:“众弟子助我!” 那些徒弟各掐法决,立即大声念诵:“三界九域神只,三十三天上仙,举头同视,俯首同听,我师法阵,天地之正,俱输法力,驱魔降妖,清宇澄廓,必在今日!疾!”同时将双手推出,似乎在推动什么极重的重物一般,缓缓向前移动,突然又大喝一声:“疾!” 那解真人也大喝一声,法剑朝法阵正中一指,只听嘭的一声,那八十一盏琉璃碗中的灯芯,竟同时爆出来耀眼的光彩,随后一暗,原来已经如油灯般点着,只是较之油灯要亮了许多。 站在大殿门口处的应诚和几个内侍,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里极为震惊,俱都想到,怪不得陛下找来了这位解真人,原来是真的法力神通的高人啊! 再看那解真人又围着薛平平转了几圈,法剑在薛平平身周接连劈砍刺削着,似乎还不停地发出宝剑入肉的声音。但应诚等人明明看到,那解真人的法剑明明就是在凭空乱砍一般,心说这是真砍到了什么妖孽不成?再看那解真人已经汗流浃背,面色苍白,脚步身法越来越慢,似乎已经使尽了全力,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更是震惊。 那解真人又舞动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法剑对着薛平平一指,又大喝一声,左拳朝着薛平平脑袋上用力一挥,拳头散开,似乎撒出了什么东西。应诚眼尖,顿时便看到又是一阵散碎的星光,散入薛平平的身上。 解真人大喝一声:“起——”便见薛平平身子随着他的喝声,竟然缓缓站了起来,只是他双眼仍然紧闭,似乎在梦游一般。 解真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大功告成的喜悦:“成了!”随即便将法剑和左手在薛平平面前挥动着,似乎又在做着什么动作,最后缓缓停下来,声音低沉有力地问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应诚见解真人真的如此神异,心里大感佩服,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平平。 第158章 斗法 薛平平真的如梦游一般,只是并不走动,脸上神色亦如梦中一般,根本无动于衷,哪会回答解真人的话。 解真人又喝问一声,仍未得到任何回响,有些着急,却又听到应诚小心翼翼的的询问:“真人……不会是……吓掉了魂了吧?” 解真人心里暗自冷笑一下,却未理会,又问了一声,仍然未得到回答,便又双手捧着法剑,低头俯首念着咒语,蓦然抬头,双手一扬,那柄法剑带着破空之音,直直的向半空中刺去,将及大殿横梁,方才翻转,剑尖朝下,又直直的落下来,在将及薛平平头顶时突然悬空停下,然后慢慢的朝下一点一点地落下来,直到落到薛平平眼前,方才静止不动。 这一幕看得应诚等人心惊胆战,好悬没惊叫出来,见那法剑停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解真人操控着那柄法剑,口中念念有词,那法剑嗡嗡作响,随即便左右晃动起来。应诚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法剑,没过多久便觉得有点头晕目眩,急忙眨眨眼睛,强力将目光转到一边。 解真人面无表情地又沉声问道:“孽畜!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还不从实招来?如若冥顽不灵,当心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但薛平平仍然没有任何回应,解真人又念咒语又舞动法剑,又大汗淋漓地做了一会儿法,仍然无效。 此时应诚心里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真人,到底……有没有把握?” 解真人心里也在着急,可脸上仍然毫无任何表情,听应诚询问,并未回头,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薛平平,口中答道:“当然!只是这孽畜修炼多年,法力不俗,吾亦不能轻易降服!” 应诚道:“真人,时间不多了,你要再快点才成!另外……你要是问出话来,真的会是他心中所想?” 解真人轻蔑的一笑道:“此时他的身体已经陷入贫道的九宫琉璃阵中,神魂出壳,贫道是拘来他的神魂问话,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绝无虚假!” 应诚道:“当真?” 解真人道:“连陛下都相信贫道,应少监难道还信不过贫道?”他话音未落,便见眼前悬空的那法剑突然落下,急忙伸手,抓住剑柄。 应诚暗自骂了一声贼道,可口中却道:“某自是相信真人,只是有些着急了。某不再多话,还请真人全力做法!” 解真人这才松了口气,心说你不再乱问就好,随即便又全神贯注地开始做法。但薛平平仍然毫无反应,这回真把这解真人给若急了,大喝一声:“众弟子助我!宣三界九域三十三天神仙,布罗天大阵,降妖除魔,澄天廊宇,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那些徒弟也随之大喝一声,同时掐诀做法。便见这殿中顿时起了一阵旋风似的,吹的那琉璃碗中的灯火摇曳不停。解真人又大喝一声,朝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那些弟子也同时大喝一声,全都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殿中顿时如起了腥风下了血雨一般,暗红满殿。 解真人又上前挥掌,嘭的一声,击打在薛平平胸口,声音不大,但力道似乎并不小。 薛平平身子朝后一仰,似乎就要摔倒。应诚一惊,随即喝道:“不可伤他……”话音未落那解真人脚步快捷,已经转到他身后,在他后背又拍了一掌,又大喝一声,将薛平平身体稳住。应诚急忙上前喝道:“真人!不许伤他……” 解真人冷漠的答道:“我此举乃是激他神魂出壳,并不会伤他分毫!”他又转到正面,法剑又朝半空中一掷,再次缓缓落下,悬停在薛平平面前;那法剑在薛平平面前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又缓缓晃动起来;眼看薛平平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心里一喜,随后又一指点在薛平平额头正中,口中又念了几句咒语,眼中似乎射出异彩,直对着薛平平双眼。随后便见薛平平眼睛睁开,但似乎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终于放下心来,心说成了!便全神贯注地聚焦全部精力,用入他自己的“法术”之中,声音低垂而又沉郁地缓缓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来此何意?” 应诚等一众离得远远观看的内侍,此时不但是满心惊讶,更充满了期待,个个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 但薛平平不但没有反应,连动都没动一下,就像是个木雕泥塑一般。 那解真人又念了几句咒语,双手掐了无数法诀,又忙碌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是否见过前唐公主?”见薛平平仍然未有反应,又念咒语又掐法诀忙碌一会儿问道,“你与那前唐公主是如何相识的?”却不见薛平平有任何反应,他心里着急,脸色更加阴沉,再次念咒掐诀,又忙忙碌碌一阵,问道,“你……是否从她手里拿过一件宝贝?你将那件宝贝藏于何处?”见薛平平仍然没有反应,更加着急,心说我此法对付过不少难缠之辈,怎么遇到了一个孩童倒无济于事了?难道他真是什么神仙弟子?身上有神仙给的法宝护身?可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对方便真的是什么神仙弟子……只要不是神仙本人,他都敢将之打成妖魔鬼怪以镇压! 解真人想到此处,便将全身精力拼命地往自己眼睛中贯注,使得他一对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一般,那眼睛里已经不是之前的暗棕色,而成了血色,射出精光,直逼薛平平那半睁半闭的双眼。 “哈……”终于听到薛平平出声了,只不过是一声冷笑。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薛平平接着说道:“解……螃蟹……你此生前世不过是阳澄湖一蟹妖,再前世不过一狗妖,再前世不过一牛妖!虽说吾嗜食美味,喜食螃蟹狗肉牛肉,但与你前生三世俱有缘相会,并不曾伤害于你,且见你自悟修行,化人不易,还曾指点于你,你终得转世再入人道!如今你对吾不感恩戴德倒也罢了,怎敢来我这仙人弟子指鹿为马?还敢诬我为妖?莫非你贪恋红尘繁华,被尘世污浊糊了你的狗眼?本来看你三百年修炼不易,仙家亦以仁义为道,不作恶之妖亦为天地大道演化之生灵,我有意放过你,如今你倒是抢着来找死,呵呵,我亦可成全你!” 众人一惊,急忙又将目光转向那解真人,用力眨着眼睛,心说这解真人……才是个妖怪?看他双眼眼球凸出,当真有点像是螃蟹眼珠一般,莫非真的是个螃蟹精? 那解真人面色一寒,发出一阵怪啸,随即喝道:“好了个伶牙利齿的妖孽!竟然反诬我为妖精!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致绝路不悔改!”双手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三十三天,诸天神只,察天观地,搜妖驭魔,除恶务尽!天雷地火,仙剑神兵,诸法神通,天命之命,镇压邪祟,不得容情! 急急如律令!”咒语含罢,法力突显,罡风大起,拂动其道衣法袍,当真如施展绝大神通的仙人一般。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名闻遐迩的灵清观观主,大名鼎鼎的解真人,怎么会是个妖精转世呢?何况……还是个螃蟹精……前世是个狗妖……前前世是个牛妖……这当真是匪夷所思! 众人再看那薛平平仍然半睁半闭着眼睛,面色平静,似乎仍处于失去神魂的状态中。但随即便不见他张口,却听到从他身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蟹道人,你是真的忘却了前世!不要说你破不了我师父给我加持的护体仙法,便是你破了又能怎样?仍然伤不得我一根毫毛!” 解真人一愣,眼睛眨了眨,紧接着问道:“你师父……给你加持了护体仙法?敢问尊师是哪位仙尊?” 薛平平仍然面无表情,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呵呵……我师父……你前世为牛时,曾为我师一日坐骑!因此得我师父指点,方才能修得一点道法,三生三世过后便能转为人世修得真法!不想你今为人,却忘了我师教诲,来与我为难!呵呵……我师父……”他的声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众人急忙瞪大了眼睛,凝神细听,便听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师父……乃是地仙之祖、万寿山五庄观观主……镇元子!师父遣我入世历练红尘,赐我仙法护体,有敢为难我者,必遭天谴!蟹道人,你如今可想起来了么?” 解真人一怔,可随即便反应过来,他不相信这孩子所说的一切,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自己岂不真成了牛妖狗妖螃蟹精了吗?若传了出去,那自己还有何面目面对世人?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小混账镇压!想到此处,便催动全身法力,聚往双眼,直视对方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妖孽!休得胡言乱语!什么镇元子?古往今来何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位仙尊!且看我神通法术!”说罢又念出一段咒语来,“……*\\u0026…^\\u0026%¥#@*\\u0026#$……天灵灵地灵灵,十万天兵收妖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精妖精快现形!”双手掐诀,朝前猛推,口中又喷出一口血雾。那血雾朝薛平平全身笼罩,蓦然闪起一道亮光,竟然起了大团火焰,将薛平平裹住。 应诚急忙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真人……不许伤他……” 但他呼吸的声音已经晚了,薛平平身上被那团火焰笼罩住,嘭的一声轻响,火焰炸开。解真人又厉声大喝,脚踏八卦,手抱太极,蓦然又朝前推出,似乎又起了一阵罡风,将那些火花刮散。再看那薛平平,浑身上下竟然毫无损伤,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火焰烧灼的痕迹。 众人心里俱是一紧,心说这解真人法术当真是厉害,那幼童最多不过十来岁,但似乎更不简单。因为直到此时,都是那解真人在施法,而那孩子虽然已经开口说话,但并未有任何反击的举动。而且现在看来,他神魂出壳,肉身仍处于混沌之态。 众人不禁更加惊愕,莫非这孩子师父给他加持的护体仙法,真的无法破解?那解真人会不会遭到反噬……甚至天谴? 再看这时候的解真人似乎拼命一般,眼睛血红,眼珠凸起,面色涨紫,全身法衣再次鼓起罡风。这次罡风大做,似乎连薛平平都影响到了,只见他直挺挺的身躯上,衣袂飘动,就连桌案上的纸张也给吹走了好几张。众人心说……难道这便是……高人斗法?还是解真人要破解这孩子师父给他加持的护体仙法?不知他二人法力孰强孰弱,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分出高低胜负了吧? 众人一念未毕,便听薛平平那冰冷至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仙法护体!妖令禁行!万寿真仙,镇元护我!妖精找死!呸!” 解真人哇呀怪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口血雾,仰身便朝后摔倒。原本悬停在半空中的那柄法剑,也迅急落下,扑的一声,刺进那解真人的双腿之间的木地板上,在他胯间嗡嗡晃动起来。 众人更是大吃一惊,再看那薛平平,似乎精力用完,或者是神魂回壳,又闭上了眼睛,缓缓坐下,又趴在桌案上睡去。似乎就连睡姿都跟之前一模一样,如果单看他那姿势,这大殿之内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解真人一众徒弟,更是惊骇莫名,一群人木雕泥塑般愣了一阵,为首的大师兄方才清醒过来,急忙上前,趴到师父身边,小心翼翼地呼唤道:“师……师父……师父……” 但他们的这位师父解真人,却始终不与应答,看来是在全力施展法术时,实力不济,遭受到了那个孩子的反击,自身反到遭受重创,昏迷过去。 另一位徒弟上前,看了看仍然直直的竖在师父胯间的法剑,眼睛急速眨了眨,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惊骇不已,急忙定定心神,咽了咽喉咙,小声提醒道:“大……大师兄……血……血!师父……好像……好像受伤了……” 那大师兄一愣,随即看去,果然师父胯下原本玄色的裤子,被法剑插入之处,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心里一动……莫非师父那里……被自己的法剑……一念及此,心中呯的巨震起来,扭头看一眼趴在桌案上的薛平平,更加惊骇。 此时那被这突然遭到反杀逆袭场景惊呆的应诚,这才清醒过来,急忙上前,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解真人,又伸手在他鼻孔下探了探,发现仍有呼吸,方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他胯下,估计死不了,但也活不利索了!毕竟子孙根断了,哪个男人也活不好。别说出家人不在乎那东西,或许人家更加看重呢。 应诚一念及此,突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说不定他就要大笑一场了!终于看到一个不是内侍的男人被阄了,还是自己的剑阄的自己,这是不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 哈哈哈哈……应诚心里大笑着,心想且待我高兴一会儿……但他表面上却极力忍住,再转身朝薛平平看去,心里更加惊异,心说这小子……真狠啊!一个不对就将对手给整个半死,这回那解真人便是活过来,也没脸在京城混了!回想起方才薛平平说过的一段话,他身上有其师加持的护体仙法,有人若为难他必遭天谴,现在看来这解真人便是不知轻重,人家都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还要继续,岂能不遭反噬?还有天谴……哎哟,我的个天呐!应诚一念及此,心说反噬已经如此吓人了,那再遭天谴……岂不是真的会要了血命? 应诚想到这里,心里更加惊骇,呆呆地站在那里思索着自己先前是不是难为过他,想起先前似乎也曾威胁过他,不禁小腿都软了,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栽倒。后边跟着他的内侍急忙扶住:“少监……少监……你怎么了?” 应诚这才清醒过来,急忙摇摇头,定定心神,心说我是这怎么了?魔怔了吗?再看一眼自己身前趴着的薛平平,虽然仍是先前那个孩童,但心里已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无视了,充满了敬畏。这并不是应诚见识少,而像他们这些内侍,是最相信神仙佛道这些的,而且也最想修来世,以求做个完整的人、富家的子弟,不再残缺不再受苦。像他们这些人,只要听说哪些地方的道观佛寺灵验,或是哪些地方有什么神异,那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都恨不能马上去拜上一拜。给宫观寺庙捐钱捐物,最抠门的内侍也会大方起来。 应诚再转眼看一眼那解真人,有些为难地摇摇头,微一思索,便对解真人大弟子说道:“令师受伤,还请赶快抬去医治。”随即便命内侍找来肩舆,与解真人的徒弟们一道抬着他赶快去了。也不知那解真人是真的昏迷过去了,还是已经醒转可是因为已经把脸面丢尽,却不愿醒来。 随后应诚又命人赶快将殿内收拾干净,恢复原样,不能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以免薛平平清醒之后发现什么猫腻。 应诚看着殿内收拾好之后,并没留下什么异样,方才将目光又投向薛平平。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勉勉强强的大着胆子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推推薛平平叫醒他,可手才伸出又缩了回来。 他有些为难,这孩子明显是被那解真人施法逼出了神魂,此时也不知他神魂与肉身是否又合一了,若是因他而导致了什么不当,那算不算为难他伤害他,自己会不会遭到反噬甚至天谴?一念及此,应诚又退缩一步,嘴巴张了又张,转头看看身旁的小内侍,又摇摇头,不管他让谁来叫醒这孩子,只要是受到了伤害,那账肯定都要算在他的头上来,不由得悲上心来,心说我跟这孩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啥让我着这个难啊?可圣命难违,皇帝既然把这差事交给了他,便由不得他退缩了。 应诚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地迟疑了半天,终于咬着牙关下了决心,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陪上笑脸,小心翼翼的柔声唤道:“郭三公子……郭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醒醒……三公子醒醒……” 应诚喊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喊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点嘶哑了,薛平平仍然伏在案上一动不动,不由得有点泄气。回头一看,几个心腹内侍都距离自己数步开外,明显是在防备什么,不由得气笑了,把手一挥吩咐道:“你们……离那么远干什么?都给我过来……过来……都过来喊!” 谁知应诚这么一说,那几个内侍一惊之下,反倒又退了一步。 应诚瞪起眼睛来,低声骂道:“呸!怕死的玩意儿!我还喊了几声呢,这不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们就怕成那样?”见几个心腹还在犹豫,皱皱眉头说道:“如今郭三公子处于混沌之中,你们谁要把他唤醒了,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几个内侍面面相觑,又朝薛平平看了看,也不由得点点头认可,便大着胆子上前,纷纷开口喊了起来。 几个内侍喊得口干舌燥,也不知喊了多少声,方才见薛平平身子慢慢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缓缓抬头,瞅了瞅他们,慢慢站了起来,又朝四周看了看,皱皱眉头,方向应诚问道:“应少监,人呢?怎么只有我一个了?” 应诚本来还在担心,怕薛平平会记恨他,此时见他似乎对于之前的斗法完全没有印象,心里稍微放松,笑着答道:“哦……他们……他们都先走了,只有三公子你好像是犯困趴在这桌案上睡着了。哦……我怕他们打扰你,就来亲自守着,一直到现在。” 薛平平撇撇嘴巴,慵懒地伸出双手,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方才说道:“既然没事,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应诚眼睛眨了眨,没有立即回答。 薛平平问道:“难道还有什么事?” 应诚这才急忙答道:“哦……没有没有!我这就亲自送三公子回去!”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来,“三公子,请——” 薛平平点点头,抱拳一礼:“劳烦少监了!少监请!”随后便跟着应诚朝殿外走去。 可薛平平才一迈动脚步,便觉得腿脚又麻又软,身体也似乎虚弱一许多,急忙伸手扶在桌案上。 应诚问道:“三公子,怎么了?” 薛平平扶着桌案,定了定心神,微一思索,便看着应诚问道:“应少监,你们先前给我吃的茶和点心,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第159章 又一局 应诚一个激灵,顿时半个身子都僵了,不由自主地便停下脚步,惊骇地看着薛平平;可他反应也快,随即便恢复了清醒,急忙答道:“没……没有……你们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加……加什么东西?”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顺手在胸口摸了一下,皱了皱眉:“怎么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谁打了我?”又朝背后摸了摸,“后面也被人打了?也有点疼啊……” 应诚只觉另外半个身子又麻了,急忙道:“没……没……没人打你……或许……或许是你趴着睡……僵着了吧?” 薛平平目光紧紧盯了他一下,冷冷说道:“最好没有,不然……他会倒大霉的!” 应诚只觉一颗心呯呯跳了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会倒……倒霉?会倒……什么霉?” 薛平平笑道:“喝水塞牙,吃饭噎着;喘气能把牙蹦掉,放屁会砸脚后跟!” 应诚一怔,随即笑道:“就这些……哈哈……三公子虽年幼,可倒是真会说笑话!” 薛平平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冷笑:“说笑话?谁跟你说我是说笑话的?那不过是开胃小菜!要是真的想害我……哼哼……不知他还能活几天!” 应诚一听,哑口无言。跟着朝前走了一会儿,他又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上来悄声问道:“三公子,难道……你……你有什么秘法不成?哦……对了,你有个神仙师父,是不是你那神仙师父传了你什么法术?” 薛平平连连摇头否认:“不不不……没有没有……”又回头看着他奇怪地问道,“应少监从哪听说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 应诚撇撇嘴巴,心说你还想瞒我?你元神出壳时已经自己说了出来,都听着呢!不过他也不敢再多说了,生怕这精明至极的小屁孩儿会从他的话里推测出什么来,便默默跟着走。路过一座大殿时,殿外守着的内侍急忙过来,向应诚行礼,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随后禀报道:“应少监,七哥伴读都这儿领陛下的赏赐呢。” 应诚点点头,便转身朝薛平平道:“三公子,你不要作声,咱们悄悄进去,领了你的赏赐,我再领你回去。” 薛平平停了下来,目光中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应诚。应诚心里发虚,转头朝旁边看着小声说道:“谁让你睡着了呢?咱们……咱们来晚了!喂……不能让人发觉的,不然三公子你也没面子的是不是?” 薛平平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着头道:“嗯,应少监说的对!应少监请我吃了茶点,改天有空我也请应少监喝喝茶吃吃点心!” 应诚顿时便觉得头皮发炸,眼睛急速眨动着,支吾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三……三公子……不必……不必客气,喝茶……嘿嘿……我打小不喝茶。” 薛平平笑着说道:“别啊!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请应少监,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说罢似有深意的盯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朝那大殿走去。 应诚顿时心乱如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心说这位小爷怎么盯上我了呢?那些事儿……又不是我让干的?就是我带人来了……那……那也是奉命行事啊……怎么就记在我头上了呢…… 薛平平走进大殿,悄无声息地站到那些孩童最后面,也没人来理会他。 这次的赏赐不过是一封练字的上好纸张,另加一盒好墨,都是贡品。 薛平平看着这纸张和墨盒,撇撇嘴巴,便和先前所得的赏赐一块抱着,跟随引路的内侍回转到先前来时等候的偏殿。 清宁等人仍在这偏殿等候着,这些母亲一见他们这些伴读回来,便都迎了上去,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又在他们的身上摸了几下,见各自的儿子们没有缺少什么,脸色也还好,方才放心。 旁边侍立的内侍们都看得直撇嘴,心说难道进宫陪皇子读个书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 随后这些伴读孩子和家长们,又在宫女引领下,来到他们停放车辆之处,送他们上了马车。 清宁一直等到马车出了宫门,开始加速,方才拉着薛平平问道:“平哥儿,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抬头朝车窗外瞅了瞅,“看这天都快黑了,我听说陛下七哥身子虚弱,怎么能读这么长时间?” 薛平平小声答道:“没读多长时间,上午一小会儿,下午一小会儿,那位七哥来的晚走的早,不像我们得先到等着他,他走了我们还得再等着;因为是第一次上课,还有老师教我们一些礼仪,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那位七哥则不需听讲这些,所以我们才出来的晚了。” 清宁听了微微点头,沉思一会儿,又带着点疑惑的神色问道:“真的如此?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真的没乱说话没闯祸?” 薛平平一听便又苦着脸答道:“哎哟……我的亲娘哎……皇帝和好几个宰相都在呢,我乱说话……我闯祸……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真的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啊?就他们讲话都讲不够似的,根本就轮不到我开口啊!真的……真的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整个过程都是老师在讲,也没提问。哦,讲课的是宰相冯道,他还示范着写了几个字,给我也写了几个……你不信……嗯……我找出来给你看啊……”说着便低头将在课堂上练字的纸找了出来,拿给她看。 清宁接了过来,仔细观看。便见熟悉的薛平平的字迹旁边,另外写着几个笔迹不同,但极其遒劲老道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小楷,仔细辨认一下,确实是书法造诣极高之人写下的,按薛平平的说法是冯道写的。不过她也没见过冯道书写过的书信文章之类的,认不出是不是冯道的字,但字写的怎样,她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当下略微放心,便将这张练习过的纸又放回他那一摞书本中,小声说道:“只要你好好学,不乱说话不闯祸,这伴读……倒也做得!” 清宁带着薛平平回了家,让他又写了几篇大字,用过晚膳,洗漱过了,便让他去睡下。等到清宁自己也睡下了,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思索许久也没有想起来,便带着疑惑也睡了。直到半夜,突然想了起来,猛然坐起,竟将丈夫也给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清宁看一眼丈夫,咬了咬牙恨声说道:“你那好儿子……” 郭威急忙问道:“怎么又闯祸了吗?是不是在宫里进学闯的祸?本来我还想问你呢,可见你一直恍恍惚惚的,也就没问。” 清宁眼睛眨了眨,心说那事怎么跟丈夫说?李静姝毕竟是个小姑娘,两个孩子虽然睡到了一个床上,好在没有更进一步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丑事来,若是自己说了出来,那未免有点不齿。那事情现在看来,只有自己和他们两个孩子知道,便是金樱和苏叶都不清楚,还是……不能往外说啊,哪怕是对自己丈夫……,想到这里便摇摇头道:“不是宫里,是……是……平哥儿今天的作业还没完成……” 郭威这才稍微放心:“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时半会儿的有个差池,也不必太过苛求了。你明天还要送儿子进宫去吗?要是还去的话,那就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明天多教教他。别说你,我也一样啊!就是在公房里做事,总觉得神思恍惚,而且那心里也总是心不在焉的。儿子这一进宫……确实闹得咱们俩这心里都有点不踏实了,生怕他说错话做错事,闯了什么祸吃了什么亏……” 清宁应了一声,这才慢慢躺下来,心说过了今天……明天一大早的又得送他进宫,那就没法再揪着那事收拾他了啊!唉……一天不收拾收拾这不听话的小儿子,这老娘心里就跟七八个小猫在抓似的,那么难受;一天不揍他,这身上筋骨似乎都没能舒展开,好像都有点僵了似的…… 皇城之内,崇福殿中,灯火通明。石敬瑭仍然没有歇息,正在看着什么。旁边侍立着应诚,正笼着双手,微微低着头,恭恭敬敬等候着皇帝的问话。 石敬瑭看完了手中的记录,皱眉问道:“那孩子……真的有什么护体仙法加持?” 应诚答道:“臣只是旁观,亦不能究知其底细原委。不过听当时他元神出壳,与解真人的对话,应该是有。解真人使出了全身解数,也对其无可奈何,最后竟然吐血昏迷,剑落伤己,可见那孩子的话……应该是真的。” 石敬瑭不禁叹息一声:“唉……要真是如此……这倒麻烦了……”沉思一会儿,又轻轻说道,“这上哪里再找个法力强大的法师,能悄然问出他的底细呢?” 应诚一怔,眼睛眨了眨道:“陛下,难道就不能……直接问他?” 石敬瑭苦笑着摇摇头道:“你直接问他,他要是一推六二五、一问三不知的话……那又该如何?”看了一眼应诚,挥了挥手,“唉,这些事……你是不懂的!郭文仲……是朕之肱骨之臣,十几近二十年来,对朕是忠心耿耿,跟随朕鞍前马后的立下无数功勋,还曾在战场上救过朕;便是现在……别看他官职低微,只是个四品的枢密院院判,但比起某些宰相那也是不差什么的,就是资望稍低了些,不然朕亦会更加倚重他的!现在他身边只有这一个血脉,这样的臣子,朕……不能伤了他的心啊!” 应诚急忙道:“臣是愚钝,看不出这些的。陛下仁义,郭威当更能体会天心,效忠陛下!”见石敬瑭只是摆手,并不搭话,心里也为主子着急,想了又想,上前一步,凑近了悄声说道:“陛下,臣听说大相国寺新来了位佛法圆融、颇有神通的法师,陛下何不让那位法师过来一试?” 石敬瑭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应诚问道:“那位法师……会什么神通?” 应诚小声答道:“臣只听说那位圆融法师精通佛法,能勾通三界,察别人之不能察之情,明别人之不明之事,辩旁人不能辩之理。” 石敬瑭一听,顿时便来了兴趣,想了一下,便对应诚吩咐道:“既然那位法师有大神通大法力,那明天一早,你就去请,将事情跟他说明,看他有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再弄成解真人那样。” 他祖上是沙陀人,和所有的胡人一样,对于佛祖的信奉都是要比对于道祖更为虔诚的;便是如今经过了不知多少代的汉化,早就成了汉人了,但对于先祖的信仰仍然要大于对道祖的崇拜的。 应诚躬身应承下来,随后朝外看看,小声劝道:“陛下,夜色已深,陛下还是早些安歇了吧?”见石敬瑭一动不动,陷入沉思,便又悄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召哪位妃嫔来服侍陛下?”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摇摇头站了起来,吩咐道:“去武婕妤那里!” 应诚一怔,没有立即回话。石敬瑭皱眉问道:“怎么了?” 应诚笑道:“臣想着武婕妤或许安歇了,陛下去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石敬瑭瞥了他一眼,叹息一声:“应诚,你跟了朕也有五六年了吧?” 应诚一惊,刹那间便冒出一头的冷汗来,急忙答道:“是!臣是蒙陛下圣恩才得以位处今之高位,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效忠陛下,不敢另有他想!” 石敬瑭摆了摆手,并未在意:“武婕妤为朕吃了许多苦,朕不能给予她更多恩宠,已是有愧;你……以后就不要再为此多说什么了!” 应诚这才心神略定,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是!陛下纶音,臣一定谨记在心,决不敢忘怀!” 石敬瑭便朝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朕就是知道你素来忠诚勤谨,所以才把这身边的事交给你来打理!你以前也素来知道轻重,今天是怎么了?”想了想回头问道,“莫非……是被那解真人之事给吓住了?” 应诚见皇帝主动把话题岔开,心里更加轻松,便答道:“是啊!臣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孩子……那孩子的元神竟然能堪破解真人的前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石敬瑭摇摇头道:“朕如今也算是见识过诸多世面了,这世上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却不曾真的见过有记得前世的。便是有前世又能如何?今世为人,那便是人不是妖!何况……解真人也算是为朕出力,虽然功亏一篑,但为朕效力朕是不会亏待的。让太医署好生医治,尽量恢复……若是伤处无法恢复,那……那便多给些赏赐吧。” 应诚答道:“是!陛下明察秋毫,便是那解真人也唯有感恩戴德的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殿外,应诚招来肩舆,扶着石敬瑭坐上,见夜色微凉,又急忙命人去取了毯子来,体贴入微地给石敬瑭盖上,随后便命起舆,朝那位才进宫不久的婕妤武丽云的宫中赶去。 郭府之内,清宁心里有事,这一夜也没能睡好,一大早的就起了床,随便洗漱一下,就匆匆忙忙地朝薛平平住的小院赶了过去。至于郭威,他这些天来要上早朝,早就已经起身出府了。 清宁带着两个丫环,一走进那小院院门,便见薛平平正站院子中间,练着那太极拳,心里顿时便放松了,眼睛一扫,却未看见那俩服侍他的丫头和李静姝,不禁又皱眉问道:“你那俩丫头呢?还有……静姝……怎么没见她们三个?”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一番,但还是不敢明着再犟,急忙收了拳,站好了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答道:“她们……还在睡着呢。我先起来洗漱了就来练练功夫,准备着再二进宫呢!” 清宁怔了一下,重复道:“什么二进宫?” 薛平平心说自己这以前跟人调侃惯了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但清宁询问他也不能迟疑,急忙答道:“哦……说着玩儿的。今天不是还要进宫做伴读吗?昨天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随即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声答道,“她们三个还没起来。我看这天还早,就没有叫醒她们。” 清宁嗯了一声,抬眼仔细打量着他,又伸出手来拨弄着他身子,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查看了一个遍。看得薛平平心里直发毛,但脸上可摆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心说今天我可什么也没干,就是夜里……藏在角落里和李静姝抱了一会儿……亲了几下……可也没人看见啊,没人看见就是什么也没做! 清宁这才放过他,朝屋里走去。她进了里间,再朝三个女孩子床榻上看去,只见苏叶和金樱正睡在她们的大床榻上,仍然香梦沉酣;李静姝也睡在她那张床榻上,似乎也睡得十分踏实。她点了点头,这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又转身出来。 清宁走到院子中石桌前坐下,见薛平平跟着走过来,便摆摆手道:“你练你的,我在旁边看看。” 薛平平陪着笑说道:“阿娘你……你不一块练练?” 清宁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娘哪有那么多时间?” 薛平平低下头撇撇嘴巴,可口中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不就是时间?你坐着也是坐着,练一练拳,对身体可有好处。儿子虽然还小还不大懂事,可也希望娘和父亲能健康长寿。这太极拳需持之以恒、长年累月的练习才有功效,对养生极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清宁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一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摸摸他额头:“哟?这也没发烧啊?”见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直翻白眼,又笑了笑道,“知道关心爹娘的健康了,这是真的懂事了?”见薛平平低着头不吭声,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好!既然你也是好心,老娘就依了你!来来……咱们娘俩一块儿练!” 等到屋里三个女孩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起来,稍微洗漱了出门来看,便见那娘俩正并排站在院子里,几乎是同步在练薛平平之前天天早晚都要练的“太极拳”。此时已是卯初时分,天色方亮,周围不冷不热,正好锻炼。那母子两个,一个身材适中、端庄秀美的中年,一个矫健敏捷、稚嫩英武的少年,拳脚缓缓移动,衣袂被晨风吹拂,在微微的霞光映照下,几如仙人一般,顿时便把三个女孩子看得惊呆了。 她们怔了一会儿,李静姝眼睛眨了眨,看着薛平平心里话,这么好的拳法也不教我,等晚上必定要找你讨个说法!哼!但也忍不住那欣羡之意,慢慢走到清宁旁边,跟着她的动作也练了起来。 清宁看见她跟着自己练拳,回头一瞅,那廊下还站着两个俏丫头,便朝她们招招手:“快来快来,你们也跟着练练!” 苏叶金樱那娇俏的小脸蛋儿一红,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走下来,跟着一块儿练了起来。 练完太极拳,清宁便又牵着薛平平,来到这边正厅吃早餐。这都是薛平平来后才养成的习惯,以前都是一天两餐的,如今变成了早中晚三餐。 他们母子正用餐,便见丫环领着昨天来过的内侍过来。不等那内侍说话,清宁便问薛平平:“吃饱了没有?” 薛平平道:“吃好了。”又小声说道,“不能吃太饱,也不能喝太多水,不然上课时总去方便,会让老师不高兴的。” 清宁一怔,随即笑了笑道:“你倒有这个心了!”又小声问道,“那你能保证你上课时不出恭?” 薛平平笑道:“这些事早就处理完了,当然能保证了。” 清宁笑着点点头,便朝那内侍问道:“可是来领我家平哥儿去宫中进学的?” 那名叫木兰的小内侍躬身一礼:“回郡君话,是!” 清宁便道:“稍等,马上就好。”便又捧了茶水让薛平平漱口,给他擦了脸,又收拾了衣饰,看再无什么错处,便点点头牵着他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笑道,“这回就是那什么……你说的二进宫了……” 第160章 圆融法师 薛平平听清宁重复自己的话,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不过却无从反驳。“二进宫”这个词还是他自己说出来的,现在清宁说给他,虽让他气闷,可也只有受着。 两人仍和几个小丫头一样,坐着自家马车,随着小内侍木兰一声进宫。然后清宁仍和那些送自家孩子来做伴读的妇人们一块在那殿里等候,薛平平则和木兰一块又来到资善堂,和那些孩童一块坐在课桌后等候着上课。 上午的课仍是宰相冯道亲自来教授,下午的课则换成了另一名宰相和凝。和凝则讲起了韵书,但并不是直接开讲,而是选了几首连这些孩子也都耳熟能详的历代诗歌来讲授,并一一分析其音韵。给这些孩子讲音韵,未免有点过早了,有的能听懂一点,有的则听的如云山雾罩一般。和凝也不理会,只顾按自己的意思来讲。和凝讲完后,将几首诗一一写给这些孩子们看,让他们跟着写了一遍,便宣告下课,随后便扬长而去。 薛平平看着那和凝的背影,感觉到这位宰相讲课……怎么有点敷衍了事似的;不过再看看这些孩子,倒个个面露喜色,毕竟和凝讲课比较快,随后让他们学着练字的分析音韵的诗,也都是短诗,作业不是很多,自然受欢迎。 薛平平叹息一声,眼睛余光不经意地瞥着站在殿门口的应诚,心说今天还有没有那加料的茶点呢? 皇子石重睿又被内侍抱走,随后又有内侍将这些伴读的孩童一一领出,最后轮到了薛平平,竟然没有任何异样,倒让他有些诧异了,但也不能多问,便跟着出了资善堂。随后又来到昨天那领赏赐的大殿,再领了一份赏赐,这次是一包包装精美的茶饼。薛平平托在手中,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便跟着内侍,和同伴们转回那些家长们所在的大殿内,再和家长们一起,由内侍们领着出宫。 马车出了宫后,清宁又悄声问薛平平,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早。薛平平便把和凝讲课很快的事说了,清宁听后,也有些奇怪,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原因,便笑着说道:“这和相公乃是公认的朝野第一才子,不想讲课却这么潦草,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怕耽误了吧?” 一连三四天,资善堂内的课程都由晋廷中文才出众的重臣们来教授,这倒让这些孩子认识了以前只是听说却没见过的那些大人物。但他们上课时便来资善堂,下课便出宫回家,相互间却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就连他们伴读的皇帝的七子石重睿,他们也只是真的给他做伴读,连句话也没讲过。 这一天课后,给他们讲课的老师才走,便见应诚走到正中,向这些孩子们说道:“这些天来,大家一直都在上课,都很辛苦,陛下体恤你们,特意赐下膳食。”说着便朝等候在门口的内侍点点头,那内侍便走了出去。应诚又接着说道:“另外陛下口谕,明天给假一天,你们可以在家休息。” 他这话一说,这些孩童都兴奋起来,个个眉开眼笑,只是不敢放肆地笑出声来,仍然安安稳稳的坐着。 不多时,内侍们提着食盒进来,给这些孩子一一摆上一荤一素两个菜,一个鸡蛋汤,两个大馒头。这份饭食看似简单,不过也算是不错了。应诚见这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便笑着说道:“不必看我,你们快些用膳,用完好回家!” 这些孩子这才开始吃了起来,顿时大殿内便响起各种声音来。 薛平平眼睛平视,提起了筷子,注意力似乎也和那些孩子一样,放在这些饭菜上,但他眼角余光一瞥之际,却看到应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一瞥而过,心里不禁暗自冷笑,随后便低下头来,看着那碗鸡蛋汤,端了起来放在嘴边似乎怕烫似的,轻轻吹了吹,随后便喝了一小口,呷了呷滋味,看着与后世的葱花蛋汤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却异样的美味,不禁暗赞不愧是“皇宫大内顶级御厨”出品的鸡蛋汤,又喝了一口,放下碗来,朝前看了一眼,却见应诚正盯着自己,便朝他一笑。 应诚有些惊慌,急忙将目光转开,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四下看着。 薛平平心说难道先前几天没什么动作,便是想让我放松了警惕,等我没那么在意再来一场?或者是想找什么人来对付我,直到现在才找来了?思索了一会儿,心说只要你们不动粗的,随便你们弄什么,小爷也不会在意,倒是真想会一会你们这里的诈骗高手,看看与一千多年后有何异同! 薛平平低着头,慢慢地咬一口香软而又劲道,很有嚼头的小馒头,再拿汤勺盛一勺汤送到口中,好整以暇地细嚼慢咽,直到吃完了,也没见有什么困意,不免觉得有点奇怪,抬头又朝应诚看去,却见应诚双手轻握,自然垂下放在小腹前,这是标准的内侍侍立的姿势;他目光平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着最后一个孩子吃完——也就是薛平平放下餐具,拿起一块小手巾擦了擦手和嘴巴,方才朝等候的内侍们挥了挥手,让他们把餐具收走,然后方才上前,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内侍们,领着这些孩子,走出大殿,来到旁边不远处的一处偏殿。 这些孩童排着队,一进这座偏殿,便见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尊观音菩萨像,随即便觉一阵柔和而又低缓的佛歌传入耳中。这些孩子对于这些倒不陌生,他们哪个没有随长辈去寺庙道观里进过香拜过神呢?至于观音菩萨的法像,他们倒也见过多次。 仍是应诚,走到菩萨像前,恭恭敬敬地拜上一拜,又朝那大和尚合什行礼,随后转过身来,向这些伴读孩童说道:“今天陛下的赏赐为圆融大师借菩萨法力加持护佑的佛珠一串,可镇祟驱邪,趋吉避凶,你们要贴身佩戴好了!” 那些内侍引着伴读的孩子们一个个上前,先拜佛像,之后再对盘坐在佛像前蒲团上的一位身材魁梧、面相威严的大和尚,也卞是圆融大法师合什行礼。旁边的小和尚便拿出一串佛珠给他们戴到手腕上,原来这就是今天宫内的赏赐。 伴读孩童领了这串佛珠,便被内侍们领出殿去。等轮到薛平平时,他也像前面的孩子那样,先向观音菩萨像礼拜,再向那大和尚行礼。旁边的小和尚伸手握住他手腕,也给他戴上一串佛珠。薛平平再向两个和尚行礼,便准备和那些孩子一样退下,才要转身离开,却不料那本来闭着眼睛口中默念经文的大和尚圆融,突然睁开眼睛,两道寒光从一双眼睛里冒出,直射到薛平平双眼中。 薛平平一怔,身子一僵,立即便停下来,默默和那大和尚对视起来。 那大和尚圆融见薛平平和自己对视,面色顿时柔和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张开口来,那声音似乎是从天外传来的纶音佛语,又像是从自己心底里冒出来的心声一般,在无比慈祥地召唤着他:“小——施——主——” 薛平平双手合什,躬身一礼,低声问道:“大师……有何吩咐……” 那圆融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眼仍然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手中木鱼敲击的节奏顿时变得缓慢起来,随着他木鱼声音放缓,周围那些和尚的佛歌节奏便随之缓慢下来,仍用极其和蔼可亲的声音问道:“小施主,你……从何而来?” 薛平平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痴痴地答道:“我……我从来处来……” 旁边的小和尚一怔,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师父。圆融倒是面无异色,仍然平平静静地问道:“那又往何处去呢?” 薛平平道:“往去处去。” 圆融缓缓开口,声调有些悠远深长的意味:“倒是深具佛性……那贫僧再问:小施主你的真姓名为何?” 薛平平一怔,没有紧接着回答。那圆融又紧接着问道:“小施主,如今你被不知名的妖气笼罩,心智已失,行为乖张,若是任由妖气在你身躯内横行,只怕不久后你便会被那妖气所惑,伤及自身,或夭折或痴呆,或将做出不忍言说之事。请将你的真实来历告诉贫僧,贫僧有大法力可以助你!” 薛平平闭上了眼睛,似乎要躲避他目光的逼视。圆融眼中寒光迸射,低喝一声,就连旁边的小和尚也心惊胆战地浑身颤抖起来。站在不远处观看的应诚等人,顿时也被那喝声惊了一下,他急忙去看薛平平的反应。 却见薛平平又睁开眼睛,双眼仍如先前那样,和似乎用尽全身法力的圆融对视着,口中却缓缓说道:“我……的真姓名……我……道号灵均,乃是大罗天胜境万寿山五庄观观主、地仙之祖关门弟子。” 圆融一怔,随即脸上显出一股怒意来:“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你说的那些地方?还大罗天、万寿山、五庄观、地仙之祖?你在撒谎……哦……不,那是妖怪特意给你布下的幻境!”随后将木鱼急速敲击着,口中念念有词,又默念起了一段经文,殿内的小和尚们随着他的木鱼声又将佛歌节奏唱得快速起来。 对面的薛平平似乎神色起了变化,不像之前的茫然,而像是若有所思的在极力回想起什么来,圆融心里一喜,催动全身之力,聚于话中,紧追逼问:“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小施主,贫僧于此佛堂之中,借菩萨之法,压制你身上妖气,你亦可凭自身心意,与贫僧配合,将你心中所想告诉贫僧,以使贫僧能将你本身所带娇气袪除!” 薛平平双眼露出一股冰寒之意,逼视着那大和尚,口中同样不带丝毫烟火气地答道:“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群臣之义父子之情。”他这段话,乃是背诵的唐代大儒韩愈的《谏迎佛骨表》中的一段,是最能刺痛佛家、使得佛教徒们憎恨不已的黄钟大吕,“巧言令色,不过是为了蛊惑人心,逢迎献媚于强权以求护法;危言恐吓,不过是为了以聚敛百姓钱财供奉已身而已!我即为圣教门徒,又为神仙弟子,何来妖气一说?反倒是你这胡教番僧,倒是一身胡气、番气,外加妖气、魔气、鬼气!你那佛祖发祥之地,如今被绿教、湿婆教两面夹攻,已近灭亡,再无佛迹,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虔信佛祖的和尚,不回天竺那混乱之地保护你的佛祖,反倒诬我为妖,何其可笑可悲?” 圆融听到这里,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薛平平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大声喝道:“妖孽!不得胡言乱语!”一手掐着法印,一手将木鱼敲得急如暴雨,四下唱和的佛歌也顿时如急浪大潮一般,贯如众人脑海之中。 应诚站得稍微远一些,几乎心神不守,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咬紧牙关,定住心神,面向佛像,低下头来双手合什,口中喃喃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却见薛平平双眼仍然半睁半闭,面色平平静静,连一丝变化也没有。应诚偷眼看去,只觉他如海浪急潮中的一块磐石一般,任潮水巨浪冲击,一无所惧。 那圆融又大喝一声,左手法诀变换的越来越繁复,木鱼敲击越来越急促,殿内的佛歌声音也越来越动人心魄,似乎誓要将薛平平的心志给镇压。 薛平平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些声音的攻击,脸色紫涨起来,眉峰紧蹙,牙关紧咬,脸色急促变化着。圆融看到薛平平连身子都萎缩了许多似的,心内大喜,动作更加迅速。薛平平眉峰拧得越来越紧,一张小脸儿似乎都要拧成了一团似的。 圆融见情况对自己极为有利,便乘胜追击,突然大声喝问:“孽畜!还不从实招来!你将那件宝物藏于何处?” 他一声喝问发出,当真是声如霹雳,连那急如暴雨的木鱼敲击声和和尚们的佛歌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下;薛平平身躯更是跟着颤了几颤,随后便停住,蓦然睁开双眼来,迸发出两道寒光,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嗬……哈!嗬哈哈!嗬嗬哈哈……”根本无节奏可言的大笑声,如穿云裂帛将圆融的木鱼敲击节奏都给打乱;圆融一惊,用力一敲,嘭地一声,木棰棰杆断裂,棰头飞起,木鱼声顿时停止。那些随着木鱼敲击声诵唱佛歌的和尚们,顿时也停止了诵唱,有些诧异地看着圆融。 薛平平的笑声并未停止,接着又大笑了一阵,直接将圆融笑得恼羞成怒,忽地站起来,大喝一声:“孽畜!住口!” 薛平平并未理会,仍然哈哈大笑着,他童声响亮悦耳,更是将圆融暴怒的声音给遮掩住。他又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哈哈……难怪我师父说,你们这些和尚最是无用!欺我中土人民良善,怜你们孤苦伶仃,每每施舍财物,养的自己肥头大耳,却忘了佛祖故地已经被绿教、湿婆教灭亡之事,你们……还妄称自己有什么佛法法力……呸!你们才是一无是处的妖孽,除了骗人骗财骗色之外,屁用没有!”随即又大声唱了起来,“碧海广无际,三山高不极。金台罗中天,羽客恣游息。霞液朝可饮,虹芝晚堪食。啸歌自忘心,腾举宁假翼。……九龙何蜿蜿,载我升云纲。临睨怀旧国,风法混苍茫。依依远人寰,去去迩帝乡。上超星辰纪,下视日月光……”唱罢小手朝身后一背,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吟诵,“大千世界名利场,口吐莲花赞佛忙;不进山门进宫门,贪图酒肉逛淫坊!” 那圆融一听,更加暴怒,瞪大了眼睛指着薛平平背影:“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随即便觉急怒攻心,一张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仰身便朝后面栽倒。 薛平平根本没听到似的,仍然朝前走着,大笑着说道:“哈哈……我师赐我护体仙法,岂是尔等妖道番僧可破解的?既与我为难,那就等着天谴吧!”走到宫门口,视那高高的门槛儿为无物一般,直接迈步撞了上去,扑通一声,直接就从门槛儿里面一个倒栽葱栽到了外面,趴在外面地板上不动了。 应诚开始还在惊愕之中,心里更加震惊,先前那个解真人不是对手,现在请来的这位据说有大法力的圆融也不是对手,这可怎么办?陛下交给的差事无法完成,怎么向陛下交待啊?他看着薛平平背影正苦着脸想辙,却见薛平平扑通一声栽倒,又大吃一惊,心说这位爷可伤不得!顿时连圆融也顾不上了,急忙跑过去,跨出那高高的宫门门槛,弯腰去扶薛平平。将薛平平抱了起来,察看起来。便见薛平平额头上已经磕出了个大青包,还磕破了一层皮,正在流血,愣了一下,急忙喊道:“快快……快找肩舆来……快找肩舆来……”等到内侍们将肩舆找来,急忙将薛平平抱了上去放好,伸手招来一个心腹内侍,交待了几句,便挥着手催促,“快……快送太医署去!” 那内侍便匆匆忙忙地带着几个小内侍,抬着薛平平便朝太医署一溜小跑而去。 应诚回头看一眼萎靡不振、神情沮丧的圆融,心里别提有多腻烦了,心说就这点本事,先前还夸什么海口?强忍着心中不快,对圆融说道:“大师,现在那孩子昏迷不醒,这事情就闹得有点大了,还请大师先去歇息。” 圆融事情没有办成,底气自然不足,暗自叹息一声,合什礼敬一下,便带着徒弟们灰溜溜地走了。 应诚闭上眼睛,稳稳心神,终于镇定下来,叹息一声,摇摇头便去见皇帝汇报。 薛平平被内侍们紧急抬到太医署,被当值的医官们一番救治,很快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头晕目眩,脑袋还隐隐做痛,便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给他诊治的是太医令金正纯,已经相识,而且与郭威两人关系极好,听薛平平发问,便摇摇头答道:“你是内侍们抬过来的,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没说。”朝四周看了看,那些内侍都避嫌似的站得远远的,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便小声说道,“贤侄,你昏迷之前的事儿……现在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吗?”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摇摇头道:“我昏迷之前……没什么呀。”细细想了一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哦,对了,我……我之前在宫里给皇帝七哥伴读,下课了便去领赏赐,见到了一个和尚,接过一串佛珠,之后……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金正纯一惊,随即便小声叮嘱道:“贤侄,此事不要再说了。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朝他又使了个眼色,又指着他额头上的伤处说道,“你额头磕伤,并无大碍,回去歇息几天便会痊愈。”不等薛平平再说什么,便朝等候在远处的内侍招招手道:“郭三公子已经没事了。” 那为首的内侍,便招呼同伴,再把薛平平抬上肩舆,把他又给抬回宫内。 应诚正等得焦急,见他们回来方才放心,先上前瞧了瞧薛平平,见他额头上抹了些药膏,另一名内侍手中提了几包药,便知已经无事,方看着薛平平笑着问道:“三公子,你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有?” 薛平平从肩舆上下来,瞅了一眼那宫门,疑惑地问道:“应少监,我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应诚支吾了一下,方才答道:“这个……哦……是……是你跨那门槛儿时,腿没抬起来,不小心摔倒了,磕在外面石板上,就……就昏了过去。”又朝那位心腹内侍问道,“太医怎么说?” 那内侍答道:“太医说没什么事,歇息几天养一养就没事了。” 应诚一听,这才彻底放心,正要说话,便见清宁带着她的随从,匆匆忙忙地走来,一眼便瞧见薛平平额头上的伤势,不禁心儿一跳,急忙扑了过来,抱住薛平平叫道:“哎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不待薛平平回答,又转过头来,一脸寒霜地质问应诚:“应少监,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儿早上好好的来了,怎么这会儿就摔成这样了?要不是我看到你们抬着他从太医署回来,你们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第161章 养伤 应诚匆匆忙忙地去见了皇帝,将圆融也铩羽而归一事禀报后,石敬瑭也是一番叹息,沉思一番,不置可否,便让应诚回去善后,并告诉他要好生安抚郭威妻郡君柴氏,不能让她有所怨怼。应诚没得到皇帝的明确指示,只得带着一肚皮的疑惑转回来“善后”,但这边圆融走后,便没有什么后可善的,他正呆呆地想着该怎么样去安抚柴氏,却见薛平平已经被内侍们抬了回来,见他没有大碍,正把一颗心给放回肚子里,却见柴氏怒气冲冲地找来,当然会有点心虚。此时听到清宁质问,心眼儿一转,知道不能被清宁气势压倒,否则当着这么多内侍,自己的威名将要被这有名的泼辣悍妇给弄得一扫而光,无地自容,便正色答道:“郡君不必发怒,且听某说。你家三公子是自己不小心,出这宫门时被门槛儿绊倒,摔了一跤。应某已经让人把他给抬到太医署给诊治过了,太医令金正纯说并无大碍,休养个几天便会痊愈。”转头示意提着药包的内侍将药奉上,“这是太医令开的药,令郎头上也已经抹过药膏,如今看来真的没什么大碍,这药不吃也罢。” 清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回头看着薛平平,没好气地喝问道:“真是你自己摔的?” 薛平平真怕她这时候发飙,急忙乖巧地答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瞅一眼那宫门门槛儿,摇摇头又道:“这门槛儿……也太高了……” 许多人不知道我国古代的所谓高门槛儿究竟有多高,其实那至少有半米多高,比现代所用的挡鼠板还要高一些,尤其是这皇宫大内,宫宫殿殿的门槛儿 比起外面的那些房屋的门槛儿,更是高的离谱,不要说薛平平这身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便是成年人进出要跨过这门槛儿,也是要费点劲的。——民国初年有个轶闻趣事,仍在紫禁城内自成一国当皇帝的溥仪,为学骑自行车,把宫里的门槛全给锯掉,不但是因为有碍于他骑自行车进出,也是因为以他的身高,便是步行进出跨越时,也很费劲。 清宁皱着眉头,瞅瞅那高高的门槛儿,又回头看一眼额头上肿了个大青包,还一脸心虚的儿子,方寒着脸问应诚:“应少监,没什么事我就带小儿回去了!” 应诚心里这才算是放松一些,换上一副笑脸说道:“郡君请——” 清宁拉着薛平平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应诚说道:“应少监,小儿既然受伤,你方才也说过了,须得在家休养几天,那这些天就不来了?” 应诚眼睛连续眨巴着,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此是正理,就让令郎在家好好养几天,等好利索了再来。” 清宁又回过头来,弯下腰关切地问道:“能走吗?不能走让他们抬回去。” 薛平平轻轻说道:“能走。”回头瞥了一眼应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让他们抬!味道太冲,有点恶心!” 清宁一怔,也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哼了一声,这才点点头,牵着薛平平的小手,带着她的爪牙,扬长而去。 直到清宁一行拐过宫墙,消失不见,应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说这都算是什么事啊!找来一个不济事,再找一个还是不济事,那小子又摔伤了,陛下交给的差事可怎么办?道士和尚都不行的话……那还去哪里找具有绝大法力神通的奇能异士呢?随即又想到,那小子临走时说了句“味道太冲、恶心”……什么意思?啊……这小兔崽子……这是拐着弯地骂我们呢是不是……嘿!等着吧,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回家的路上,清宁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薛平平问个不停。这次只是握着他的手,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薛平平偷偷瞥一眼清宁那神色,心里有点不适应,有些心虚,目光转向对面的李静姝,朝她眨了眨眼睛。李静姝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就这么闷闷地回了府,清宁先让金樱苏叶拿了药去煎,然后一直牵着薛平平,直到来到他的房间,随后又找了个借口将李静姝支开,再让跟着自己的丫头们散去,自己方拉过薛平平,又仔细地查看他额头上的伤处,一边看一边心疼地数落道:“你呀……也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儿,怎么跨个门槛儿还把自己摔昏了过去?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的?那宫里处处都是高门槛儿,以后养好了还得去,那不让你老娘给担心死啊?”一边说一边又伸出手来要戳他额头,怔了一下,中途便改变了方向,在他脸蛋儿轻轻点了一下。 薛平平低着头老老实实挨训,待她数落完,也没有说话。清宁有些诧异,抬头看看他:“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薛平平轻轻答道:“娘说的对,是我自己大意了,以后……以后小心点着呗!” 清宁盯着他慢慢问道:“平哥儿,你跟娘说实话,在宫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薛平平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抬起头来睁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什么事啊?” 清宁紧紧盯着他,并不说话,直到薛平平自己都觉得有点抗不下去了,方听她叹息一声后说道:“唉……你呀……真要有什么事,除了你的生身爹娘,这天底下……还有谁会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的呢?” 薛平平心里顿时便又被一股亲情的大潮给淹没,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急忙低头掩饰一下,轻轻说道:“我知道……这天底下……也只你们……会真的护着我……我……我也会护着……护着爷娘……” 清宁将他手攥在自己手心里,一手拍着说道:“可是……现在你遇到了事情,却不跟娘说,你知道娘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薛平平急忙摇头答道:“没……没有啊……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瞒你们的。进做给皇子做伴读……也不是我一个,大家都在一块儿没有分开过,他们也没有单独找过我,也没有单独问我过我什么,怎么会有什么事……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清宁看着他那稚嫩天真,一副无辜的乖宝宝模样,又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不再追问,却让他说起今天在宫里做伴读的情况。这事是这些天进宫做伴读回来以后,每天都要进行的一项仪程似的。薛平平便将早上和清宁分开后,在宫里的活动慢慢告诉了她。 清宁半闭着眼睛,一边听一边思索,觉得仍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之处,只是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让她不安的意外发生,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至于说会不会是从皇帝那里的什么危险,清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石敬瑭到底会因为什么来对付他们家。毕竟郭威这些年来,出生入死的立了那么多功劳,皇帝怎么也不会对他下手的。不然那就会让无数追随者寒心,那样的皇帝……谁还追随啊! 这时金樱、苏叶两个进来,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煎好的药。两个丫头把药汁倒在碗里,放在桌上,苏叶说道:“太太,这药还有点烫,再等等吧?”见清宁点点头,便退到一旁侍立着。 清宁回过头来,见薛平平苦着一张小脸蛋儿,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知道他不想吃药,便柔声说道:“这药是金大令给你开的,那位太医令你也认识,当知道他不会乱开药,等凉了点你喝下,然后一块过去吃饭。”又问金樱,晚膳可曾好了。 金樱回答说快好了,就是馒头还得再蒸一会儿,估计这会儿也应该好了。清宁点点头,便吩咐就在这儿用膳。随后又哄着薛平平把药喝下,又用凉白开漱了口,再拈了一块家里作坊上新做的粉绿的糖块儿硬塞进他嘴里,笑着说道:“听话……吃了药,等你好了就不疼了啊……” 几个丫头站在旁边听清宁跟哄三五岁幼儿似的哄薛平平,都有点好笑,怕薛平平恼她们,急忙低头掩饰。 随后那几个丫头去厨房把饭菜用食盒提来,摆在桌案上,清宁便拉着薛平平坐下,瞅了一眼李静姝:“翠姐儿也坐过来。”待李静姝坐下后,又瞅了瞅,便吩咐紫竹她们几个坐下来,“今天没别人,你们几个也坐下来,陪陪我们娘俩儿!” 几个丫头一笑,便过来坐在下首。 他们还没吃完,便听外边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却见郭威走了进来。几个人急忙站了起来,清宁看外面天色已黑,便迎上前问道:“用过饭了没有?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 郭威点点头道:“在公房用过了,今天事情有点杂,都没能按时下差。” 清宁问道:“哦?那事情都处理过了?没什么麻烦吧?” 郭威又摇摇头道:“没什么麻烦,就是有点复杂。我这不是被点了准备去北面招讨行营吗?让我再准备运一批粮草,跟和谐扯了半天。不过好在最后解决了。”又看着薛平平道,“我听说平哥儿摔伤了?要不要紧?” 清宁笑着答道:“你看看,都坐这儿吃饭了,哪还要什么紧?”随后又说道,“在宫里被那高门槛儿绊倒的,已经送太医署看过了,金正纯给诊治的,还开了药,也已经吃过一次,现在看没什么事。” 郭威走过来,拉过薛平平仔细看过,见他确实没什么事,方才放心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听说平哥儿伤着了,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谁故意针对呢,没事就好!”随后又按着他坐下,转对清宁说道,“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咱们回房说吧。” 清宁点点头,便叮嘱薛平平好好吃饭,便带着贴身丫环和丈夫一块走了。 薛平平看着他们背影,眼睛眨了眨,心说到底是什么事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要背着我?却没想到便是一般的事情,那哪家的父母会都当着儿女说啊? 薛平平心不在焉地随便又扒了几口饭菜,便说吃饱了,将筷子一放碗一推,便站了起来,随后去自己去洗漱,说是有点头晕想睡觉。 郭威找妻子说事,就是前些时候说是要调他去北面招讨行营杜重威麾下一事,最终有了结果,已经正式行文,不过要待他将招讨行营的军需给准备好了,一块给押运过去,那就又得好些天了。这一趟出去,不要又得几个月才能回来,所以要交待妻子一些事情。 清宁听到朝廷正式下文调丈夫去杜重威麾下,当然会担心:“那杜重威屡屡来找咱们的麻烦,这次你要是去了他那里,肯定会为难你的。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龃龉,怎么还执意要你过去?” 郭威皱起眉头来,沉思一会儿方才答道:“这事儿……可不一定是陛下之意,说不得便是李崧、杨光远那几个相公的主意,或许还要加上冯道。” 清宁有些纳闷儿,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以前也没得罪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帮着杜重威来对付你?” 郭威冷笑一声道:“或许是看我不顺眼,也或许是对我们十兄弟……有了戒心!” 清宁更有些不解了,思索了一下问道:“你那些结义哥哥们,除了三哥和你两人现在算是朝廷重臣外,便是大哥李琼……也不过是外任,另几个兄长虽在军中,但位置也不是很高,何况还有四位兄长……他们已经与你们断交绝义,算起来就六位兄长在为这个大晋国效力,就是绑一块儿……那势力也没什么可让人大惊小怪的,至于这么防着你们吗?那几位相公是不是吃错药了?成天的疑神疑鬼的,就差把人给逼反了!还相公呢,狗屁!哪朝哪代有这样倒行逆施的相公?成天的不干正事,就知道内讧……哼!就连杜重威那种草包也能混个相公……我看你们这个朝廷啊……” 郭威一愣,立即低声喝道:“不得胡说!”随后又小声说道,“你怎么也跟你儿子学着乱说话了?这种话也是能说出口的?” 清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还是撇撇嘴巴,悻悻然地说道:“我不过是在咱们家自己说说罢了,哪会出去随便乱说?” 郭威叹息一声道:“家里也不能随便说啊!就怕是说习惯了,这出去也管不住自己嘴巴,就有可能脱口而出,那就是祸患!” 清宁这才点点头道:“那……那我以后不说了!”随后又问道,“你明天是不是还得上朝?那就早点歇着吧,我再去看看平哥儿。” 郭威道:“咱们一块儿去。这要是出去了,不知还得多长时间再见到你和儿子,一想到这儿心里就异常难过。先前失散那么多天,这找回来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啊……唉!”说着叹息一声,便和妻子一块儿往薛平平这边来。 不想薛平平早就睡下了,李静姝和苏叶、金樱两个正在外间屋里坐着,一边说话一边做着女红。 见郭威和清宁两人进来,几个女孩子急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 清宁看看她们几个,赞赏地点了点头,又朝里屋瞥了一眼:“平哥儿呢?” 李静姝是义女,金樱是临时调派过来的,只有苏叶自己是薛平平的丫环。见清宁发问,苏叶便答道:“回太太:平哥儿说他有点头晕,已经洗过睡下了。”她也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补充,“这会儿没了动静,想是已经睡着了。” 郭威点点头,便迈步朝里间走去。清宁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知道用工,倒是长进了, 继续忙你们的吧。”说着便也跟着进了里间。 三个女孩子相互看了看,放下手里的针线,跟着走了进来。 郭威进了里间,走到薛平平卧榻前,掀开纱帐朝里观看。便见薛平平侧身朝里,侧卧在床榻上,身上盖着的薄毯只遮到胸下,呼吸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方才放了心,转身朝妻子小声说道:“看来恢复的不错,太医令的不愧杏林国手之名!” 清宁上前给薛平平扯了下毯子,给他盖的更贴身一些,方退了回来,也小声说道:“说是三五天就能恢复,看这么大一个包……也没见平哥儿叫一声痛,倒是让我这心里痛得跟刀割了的似的!” 郭威一笑说道:“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此言果然不假。你心疼他,比他自己还要清楚,只望他大了能多孝顺孝顺你!” 清宁笑道:“我只盼着他别闯什么大祸,别给家里招灾,我就念阿弥陀佛了!就他这混样子,指望他孝顺……那我还不如再生一个呢!” 郭威笑了笑道:“有可能那就再生一个,都说咱们家的哥儿太少,老太太成天念叨着呢!” 清宁脸色一红,瞪了丈夫一眼:“我这都有外孙的人了再去生?生个比外孙还小的儿子?你倒也想得出来,我却没那脸了!” 郭威笑道:“听说户部王侍郎的正妻,比你还大着好几岁,今天都四十五六了吧?又怀上了!” 清宁一听便是一惊:“哟!那可真能生!他家光是正妻所生的嫡子嫡女都有七八个了,再加生庶生的……儿女都有十八九了吧?” 夫妻两个说笑着,不过都明白,就清宁这身子,想要再生只怕没可能了。自她生了幼子郭仪之后,这些年来便再能怀孕,也曾找这方面精通的医家看过,说是身体曾经受过伤害,不会再怀孕了,她也便死了这个心思,要不然也不会在没有找回小儿子之前,张罗着给郭威纳妾了。 夫妻俩见薛平平已经睡熟,便又给他关上纱帐,走了出来。清宁见李静姝跟在旁边,想让她到别的房间去睡,可未必太过明显,嘴张了几张还是没有说她,只是郑重地叮嘱苏叶和金樱两个,夜间要仔细点,不要睡得太死了,若是平哥儿有什么异常要立即去禀报。 苏叶、金樱答应下来,便和李静姝一块送他们出门,方又转了回来。 金樱看看她们两个,轻轻说道:“平哥儿摔坏了脑子,今夜咱们都得警醒一点,别让他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不然那也太吓人了。” 苏叶噗嗤一笑:“平哥儿不过是额头上摔了个包,你就说他摔坏了脑子,当心他真的恼了你!” 金樱啐道:“你个小蹄子,就会偏心向着他。他如今就在里面呢,你去告状吧!” 苏叶也啐道:“呸!你自己乱说话,还不让人说了?我是那告密的人?咱们不过都是来服侍他的,这心里不向着他,难道还向着大街上不认识的?”说着便上下打量着她,嘻嘻笑着道,“你不会是……有了相好的吧?那就不奇怪了,肯定是向着你那相好的了!” 金樱脸蛋儿一红,扑过来就打:“小蹄子!真真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给你狗牙拔出来不可,再让你再满嘴胡唚!” 李静姝急忙阻止道:“嘘……你们俩小声点!当心吵醒了他!” 苏叶、金樱两个立即停止了闹腾,顿时无声地笑了起来,相互间对视一眼,各自使了个眼色,心说这才是真的一心向着那个“他”的女孩子呢! 三人便去洗漱了,熄了灯各自上床安歇。 李静姝想着薛平平额头上磕出的大肿包,和那磕破的头皮,就觉得心疼不已,心里想着怎么会那么粗心大意呢?怎么就被绊倒了呢?说是高门槛儿,这家里的门槛儿可也不低呢,怎么没见他被绊倒过一回?莫不是……因为那件事被人打了?他在宫里做伴读那么长时间,真要有人打他,随便找个借口寻个地方就能做得出来的啊!他比我还小,又是在皇帝的皇宫内,牵挂着家里的亲人,还不能对抗,那不是就得任由人欺负吗?一念及此,李静姝便再也无法安睡了,不停地翻着身,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仍无法安然入眠,便悄悄爬了起来,披上外衫,听了听屋里面的动静。 屋内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也十分安静,只要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便能很明显的听出几个人的呼吸声。薛平平的呼吸深远悠长,那两个丫头的呼吸则相对的要紧促一些,但声音都不大,更没有哪个会打呼噜。 李静姝坐在床榻上,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只觉更无睡意,便干脆下了床,靸上鞋子走到小院里,抬头看了一下已过中天的月亮,便走到院子西边的那两棵大桂花树下,靠着树干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静姝只觉一阵凉意袭来,不觉打了个寒颤,正要转身进屋,却被人从身后轻轻抱在怀里。她先是一惊,吓得正要惊叫,随即便意识到背后抱着她的是谁了,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身子一软,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口中中轻轻问道:“哥哥……你……你的额头……不疼了么?” 第162章 母命 薛平平将嘴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要是亲一下就不疼了?” 李静姝只觉脸蛋儿一热,轻轻啐道:“呸!坏蛋……”只觉他的手又在往她上身移动,只听他又在耳边轻轻说道:“你要是再让我摸一下,那就差不多好了!”她不但觉得脸蛋儿更加炽热,就连身子也开始发烫,急忙抓住他的手,轻轻拍打着,又拧了几下,“呸!坏蛋……赖皮……不许动……不许摸……”随后便用力抓住他手不让他在自己身上乱摸。他的手停下来,又紧紧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不再乱动,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 李静姝一颗呯呯呯乱跳的小心脏,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可随即又有些失望似的,咬了咬嘴唇,握住他的手,慢慢朝自己胸前挪了挪,按在自己胸前,声如蚊蝇似的悄声说道:“就……就……就只准……只准摸一下……不准多摸……” 薛平平伏在她耳边悄声笑道:“嗯……就一下……多一下也摸……”可他那手放在她那里按住就不再移动了。李静姝啐道:“就……就一下……怎么还……还不拿开?”薛平平笑道:“就一下啊!你也没有说多长时间……”李静姝又啐道:“呸!赖皮……就知道耍赖……哼!”可是她手按住他的手,却也不再去赶开,就任由他放在自己胸前……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静姝方才清醒过来,有些慌乱地推着他的手道:“这可够了吧……还不……还不拿开?” 薛平平一笑,双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借着月光,盯着她的眼睛,悄声说道:“才不……好久都没有……这回得好好亲亲……”说罢便呶着嘴唇来亲她。 李静姝顿时又觉得脸蛋儿滚烫起来,轻轻挣扎着啐道:“呸!才多久……没多久啊……”把头一低不让他亲。 薛平平笑了起来,更紧地搂着她无比爱恋地亲着她的头顶:“一日不亲如隔三秋啊……” 李静姝不禁红着脸笑了起来:“呸!就你歪理多!”停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小声说道,“让……让你……亲亲……可是你得告诉我,你今天是怎么摔伤的?是不是在宫里被人打的?你说是被门槛儿绊倒了……哼!你连干娘他们都骗……你……你……真坏!” 薛平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哎呀,你怎么想那么多啊?别说我了,你去大街上瞅瞅,多少小孩子磕着碰着摔着的,有的比我还重呢!再说你不也看到了嘛,在宫里做伴读,一路上都有那么多人跟着,又是给皇帝的唯一血脉做伴读,谁敢来打我?那不就跟造反无疑了吗?谁那么大胆,不要命了?” 李静姝把头一扭,根本就不相信:“哼!你还在瞒我!那……那就不让你亲……” 薛平平微微一声叹息,伏在李静姝的香肩上,柔声说道:“真的没瞒你!你那么聪明,我要是真的编个什么出来,你肯定一下子就看破了,我瞒谁也不瞒不过你啊!” 李静姝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地扬起小脑瓜来:“算你识趣!”便靠在他怀内,不再说话。 薛平平吻了吻她鲜嫩香润的玉靥桃腮,搂着她的纤腰,也不再说话。两个少男少女就这么在桂花树下,静静地依偎着,享受着那甜蜜而又刺激的恋情。 薛平平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副画面,那是他在那个世界里,成为一名正式军官后,回乡探亲,在路过他曾经呆过五年的小学后面,一个男孩子偷偷地爬上院墙,然后拉上一个女孩子,两个最多不过五年级的小屁孩儿,跳下院墙后,便抱在一起亲热的画面。如今他和李静姝两个,不正是像那两个早恋的少男少女吗?一念及此,薛平平不禁一笑,又在李静姝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房间里传出苏叶的声音:“……金樱……金樱……快醒醒……平哥儿……平哥儿……怎么不见了……” 只听金樱打着哈欠答道:“或许是出去方便了呢……哎呀……你着什么急……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还能掉茅坑里不成?” 李静姝一听,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忍住,悄声说道:“你……是不是掉进了茅坑里啊?” 薛平平道:“呸!我和你在一起,我掉进去还能跑了你?” 李静姝急忙挣开,转过身来,一手抵在他胸膛上,防备着他突然袭击自己,悄声说道:“快回去吧,不然她们俩找出来就……就……” 薛平平又抱住她悄声道:“不管……她们俩才掉茅坑里的呢!两个臭丫头,以后非得好好收拾收拾她们,哪有这么说主子的!” 李静姝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拍着,嘻嘻笑道:“哟,这会你知道是主子了?我怎么一直都没你什么时候有过主子的模样呢?” 薛平平猛然将她又给抱住,用力亲在她唇上。李静姝一惊,小拳头随即在他胸膛上擂着,口中唔唔的低语着。直到听到里面房门吱呀一声,薛平平方才急忙放开她。李静姝瞪了他一眼,脸蛋儿滚烫滚烫的,转身就跑到对面房间的阴影里躲着了。 薛平平定定心神,这才朝房里走去,才要推门,便见苏叶拉开了房门,上下打量打量他,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往外跑?” 薛平平脸不红心不跳,平平静静地答道:“出来方便一下,怎么你也醒了?” 苏叶轻轻说道:“早就醒了,看你不在,就出来看看。快回去睡吧,免得明天白天没精神。” 薛平平道:“明天又不进宫上课,也没有什么事,我养伤呢,随便睡!” 苏叶嘻嘻笑着点头赞同:“嗯嗯嗯……明天没事随便你睡……”说着又朝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 薛平平有点做贼心虚,急忙说道:“你看什么呢?外面什么也没有,快回去睡吧!” 苏叶笑着说道:“没看什么呀……哦,回去睡吧!”让过他便又去关门。 薛平平拉着她道:“苏叶姐姐,快回去睡吧,这门我来插。”说罢便转身关门,又将门插板闩上。待她一转身,又悄悄拉开。 两人走回里间屋,薛平平便又上了床榻躺下,随后拉过被子盖上。苏叶瞅了瞅,给他掖了一下薄被子,便将纱帐放好,便回去睡了。 薛平平担心着李静姝,但躺在床榻上好长时间,也没见她回来,心说不会在外面睡着了吧?翻了个身,侧耳细听,只听见那边两个丫头的浅浅的呼吸声,外面的声音是一点也听不到。又等了一会儿,正要爬起来再出去看看时,却听外间房门轻轻响动,李静姝终于回来了,这才放心。 次日一早,薛平平来见清宁,才见过礼,便被清宁拉到身边,仔细察看他额头上的伤势。只见原本好大的肿包,已经消散大半,还微微有些青肿,便放了一大半的心,手指轻抚着他额头说道:“以后可得小心些,别太毛毛躁躁,跨个门槛儿也能摔晕过去,别人听到了谁不笑话啊?” 薛平平撇撇嘴巴,轻轻说道:“外面的小孩子磕着摔着的有多少,谁笑话谁啊?” 清宁眼神凌厉起来,盯着他道:“外面的小孩子是外面的!你是我郭家的嫡子,你父亲是朝廷大臣,你祖父也曾是一方重臣,咱们郭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世代显宦,可不是那些平民百姓!你既然生在这个家,就得明白这个家的规矩,就得懂事,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让人说嘴来笑话你的爹娘!” 薛平平没想到随便一句吐槽,便惹来清宁的教训,怕她再教训个没完没了,急忙认错:“是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 清宁见他认怂,便瞪了他一眼,转头吩咐用膳。现在郭府里也是早中晚一日三餐,这都是薛平平带来的影响。 饭后薛平平提出要去赐第那边一趟,说去拿些东西。 清宁有些疑惑,问道:“你现在是摔伤了,需要在家里养伤,才不用进宫去做伴读;若是到处乱跑,让人知道了不又得说嘴去?到底有什么要紧东西,让人去拿回来不行吗?” 薛平平道:“那边放着前些天做的一些药,需得沉淀几天,前些天没到时间,我但没说。昨天今天正是时候,便是没摔着我也得过去看看。那些东西不能乱动,若是能动的话,早先我就带到这边来了,又何必来回的跑?我就过去瞅一瞅,看看那些药沉淀的怎样了,你放心,我看过就回来,决不乱跑!” 清宁也撇撇嘴巴,根本不相信他的保证,转过身来瞅着旁边侍立的李静姝和几个丫头,觉得李静姝这当口应该已经是一颗心完全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了,不能再指望她来代自己监控,苏叶又有点软,服侍他还可以,但根本管不了他;看着金樱便想起,似乎这个丫头对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便叫过她来,吩咐道:“金樱,你跟着平哥儿过去,给我看好他,不许他乱跑,那边事情办完,立即带他回来。” 金樱一怔,回头瞅了李静姝和苏叶一眼,眼睛眨了几下,却听清宁说道:“你不用看她们几个,你比他们几个都大,更懂事更知轻重。他要是不听你的话……”回头瞅了瞅,似乎在找什么家伙,却听薛平平急忙表态:“我一定听金樱姐姐的话!”说罢又举起拳头在自己胸口轻轻擂了一下,“一定!就像是听阿娘的话一样!” 清宁这才点点头道:“记住你说的话,你要是敢乱跑敢不听话,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又攥起两只拳头说道,“你老娘有几天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正想着好好舒展一下呢!再说你前些的天账,还给你记着,只要你再敢惹事生非……” 薛平平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心说那事还记着呢?心里又想起夜里和李静姝两个偷偷跑到院子亲热的一事,幸亏没让人发现,不然只怕今天又要挨顿狠的了,急忙说道道:“不敢……真的不敢……一定听话的。” 清宁这才挥了挥手,命人去备车,然后让金樱带着薛平平过去。李静姝、苏叶两个倒都被清宁留下了,反正她们就是跟着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这边留着用工。 薛平平和金樱坐在马车里,被家丁们护送着出了郭府,往喜乐巷这边走。薛平平看着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金樱,撇撇嘴巴,心里腹诽着,把脸扭到一边。 但金樱这次得了清宁的授权,可以管教他,又哪能让他舒服?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啊?哼!我跟着太太,每天不知道要管多少事呢,都是咱们府里大事!要不是太太心疼你,让我来看着你,哼!谁乐意来陪你个小屁孩儿?” 薛平平回头瞅了她一眼,眼睛眨了又眨,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金樱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金樱一怔,随即又哼了一声:“哼!不管我多大,总是比你大!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就是不服也得给我憋着,不然你找太太去啊!”说到这里她噗嗤一笑,不屑地瞥了薛平平一眼,“不过……你敢不敢?” 薛平平突然笑了,轻轻说道:“金樱姐姐,太太有命我当然得遵从;便是太太没说什么,姐姐的话我也得听。” 金樱上下打量打量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怎么感觉不像是你了?” 薛平平笑道:“金樱姐姐,你能跟在太太身边,帮太太管府里那么多了不得的‘大事’,这分本领可不是谁都有的,这得有那种管理的天分才行的!喂,姐姐这么多大了,太太没给你许配个人家啊?” 金樱一怔,随即脸蛋儿一红啐道:“呸!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不?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太太,你必定又得挨一顿好打?” 薛平平道:“信!我当然信,姐姐是太太身边第一个信得过的,我哪敢不信呢!”随即又凑过来,贼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既然还没许人家,太太又把你派到了我这里,那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人了。你说再过些年,等我长大了,会不会让我把你收房啊?” 第163章 探视 “啊?”金樱听了薛平平的话,先是一怔,随后便恼羞成怒,瞪着他啐道,“呸!你……你……你个小屁孩儿才多大,就……就胡思乱想的……我……我是太太的人,才不是你的人呢!我现在不过是太太派过来看着你的,你……你……休得乱想……” 薛平平笑道:“连翘、苏叶以前也是太太身边的人啊,跟你不是一样的么?现在连翘走了,把你派过来不过是顶了连翘的,怎么就不是我的人了?” 金樱啐道:“呸!就不是就不是……”随即又轻蔑地看着他道,“就你这小屁孩儿,今年才多大?等你长大了……姐姐……姐姐早就……哼……”说着说着脸蛋儿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把脸一扭,不再理他。可眼角余光却瞥见他正贼眉鼠眼地朝自己身上乱瞟,低头一看,自己胸前因衣衫单薄,已经显出异样的丰从,更加羞恼,急忙抱臂于胸,扭过身子,瞪着他喝道,“看什么看?不许乱看!再这样看……我……我就告诉太太!” 薛平平撇撇嘴巴,把脸扭开也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啊?还没个小笼包大……有什么看头……” 金樱顿时更加恼怒了,瞪着他道:“呸!你就作吧!看回去了,我告诉太太,怎么收拾你!” 薛平平朝她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巴,做了个鬼脸儿,哼子一声,不屑地说道:“哼!告诉太太告诉太太……除了告状打小报告……你还会干什么呀?连翘会绣,苏叶会裁,女红做的精致极了,就你……哼哼……我就是收房了……不过是养一头贪吃的小肥猪罢了!” 金樱气坏了,指着薛平平道:“你等着吧你等着吧……我就告诉太太……不把你屁股打八瓣算你厉害!” 薛平平笑着把身子朝后一躺,慵懒地靠在车厢板上,斜着眼睛看着金樱道:“金樱姐姐,你就是向太太告了状,那太太最多不过揍我一顿;可我要是拼着再挨一顿揍,向太太要你,你说太太会不会真的把你给了我?” 金樱一听,顿时有点瞠目结舌,随后又咬牙切齿地红着脸蛋儿道:“呸!就是太太……说了什么……我……我也不会……绝不会答应!” 薛平平噗嗤一笑,上一眼下一眼瞅了瞅她,随后把头一扭,不再理她。 金樱气得浑身直哆嗦,可面对离了清宁的薛平平,也是毫无办法。因为除了告状,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拿捏他的。 等马车进了喜乐巷赐第的院子,停了下来,薛平平站起来准备下车的时候,方才转头看了一眼仍然气的鼓鼓的金樱,小声说道:“姐姐又何必这么生气?只要你不来难为我,我又何必难为姐姐?咱们两个和平相处,谁也别烦谁不就成了?非得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行?” 金樱哼了一声道:“我难为你了吗? 都是你在胡说八道来气我了?” 薛平平撇了撇嘴道:“你先前那样……兴冲冲的就像是得了皇帝的圣旨一般,恨不得在我面前舞个不停,指使着我做这做那的……就你那样,还不是在难为我?太太让你看着我,不让我乱跑,你看着就成了,少说多做,别乱瞪眼,你知道我最不吃那一套的!千万别一脸‘太太有令,天下我有’的小人得志的神情,那样只会让你自己更不痛快!——便是你奉了太太的令,又能把我怎么样?回去告状?那都晚了,你自己气得跟气蛤蟆一样,划得来吗?”说罢,便钻出车厢,跳下马车。 金樱在车厢内,瞪着他背影,咬牙切齿地发了半天狠,最终还是啐了一声,跟着下了车。 薛平平先是到了这边自己所住的房里,坐着歇了一会儿,又喝了杯茶,方才出来。不愿进去和他共处一室的金樱,则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便默默跟着。 薛平平也不理她,径自向前走着,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知道金樱跟了上来,无声的一笑,加快了步伐。 他先去库房里,装模作样地看了下那些制作的药膏,又去看了看小作坊里那些仍在做工的工匠,什么话也没说,便又转身朝那座独立在后院,如观星台一般的青砖砌起来的三层小砖楼。他从一个砖缝中摸出钥匙,打开台阶上的栅栏门锁,随后又锁上。金樱被他锁在门外,瞪了他一眼,便悻悻地站在楼下等候。 薛平平走到楼顶平台上,先朝四周看了看。清风拂来,凉爽宜人。 四周尽是青砖青瓦白墙的建筑,这一片是靠近皇城的官员集中居住区,所以院落房屋都是比较好的,再远一点,便有茅草房了。往北看,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南北延伸至最北端的皇城里,有些是青砖青瓦的建筑,那是原先汴州府衙的旧建筑,另外一些房顶采用金碧两色琉璃瓦的是新建的宫殿,错落有致地散落在那些旧式的房屋之间。 薛平平瞅了几眼,便低下头来,将压在油布上的几块大砖搬下来,然后再掀开几个大木箱上为挡日晒雨淋而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油布,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仔细检查一遍,看看确实没什么变化,方才还原,坐在旁边发了一会儿呆,便又下楼,再将那栅栏门锁上。 金樱一直守在楼梯口旁边,见他终于下来,赏了他个白眼,便仍然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薛平平见她没了什么废话,心里轻松许多,又返回自己屋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瞥了一眼仍然守在门口的金樱,一边往外走一边吐出两个字:“回府!” 金樱见他这次过来,只是真的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倒有些不习惯了,诧异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几张,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又上了马车,在家丁的护送下,又原路返回。回来后便来见清宁,一见面清宁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薛平平,目光便投向金樱。金樱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汇报,只把薛平平在那边赐第的活动大致说了一遍,并没有说和她斗嘴的那些话,更没有添油加醋。 清宁听后,诧异之中,也颇有些欣慰,拉着薛平平笑道:“你倒是真的懂事了?我原想着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肯定要在外面乱跑一通,不到天黑不回家的,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即又在他头上身上摸着,似乎在检查是不是少了什么似的。 薛平平心里颇有些不自然,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任她这位老娘检查。最后清宁方才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处,轻轻说道:“这肿又消了一些,看来那药确实有效。”转头看了留在她身边的苏叶一眼。 苏叶急忙说道:“平哥儿的药早就备好了,就等他回来就可以煎了。” 清宁点点头,便吩咐用膳。用过午膳后,她又亲眼看着薛平平喝过药,便让几个丫头送他回去歇着。毕竟他现在是个摔伤的“伤员”,还得好生休息。不然成天活蹦乱跳的到处乱跑,传到宫里去也不好听。 薛平平就这样每天上午去一趟喜乐巷赐第,看看他的小作坊和青砖小楼,发一会呆,然后再回郭府,下午便休息,练练字自己看些书。只是这时候的书相对于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社会来说,少得可怜。尤其是休闲书籍更少,除了些唐代传奇外,基本没什么,还不如他抄袭过来的那几出大戏呢。 平平静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五六天,薛平平额头上的青肿已经完全消失,磕破的头皮也长好了,只留下浅浅的一道淡白色的微小痕迹,看来再过几天也可以完全消失。清宁这才稍微放心,可还是带着他到太医署去找太医令金正纯再给诊视一番,直到金正纯反复说决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清宁这才完全心安,方带着薛平平回家。 两人坐着马车回府,才从车里下来,便看到旁边不远处停着宫里的马车,有些奇怪,便有家丁上前禀报说,是宫里的应少监来了,此时正在客厅待茶。 清宁便急忙带着薛平平去换了衣服,来见应诚。 来到客厅见了应诚,宾主见礼后坐下,薛平平便侍立在清宁旁边。应诚看着薛平平问道:“郡君,令郎可大好了?” 清宁心里提起了警惕,可面上含笑,点头答道:“算是好了,不过听太医说,最好再让他好生调养几天。怎么,宫里是想让小儿赶紧去伴读吗?” 应诚摆摆手道:“这倒不急。虽说伴读幼儿有定,但令郎是因故而缺课,倒也不在乎少他一个。只是令郎是在宫里摔伤,陛下和娘娘过意不去,特意让某来看一下,又赐下了些药和贡品。”随后又看着薛平平嘘寒问暖了一番,再把皇帝和皇后的赏赐拿了出来。 清宁谢过皇帝和皇后,让人把赏赐收下去,便又问道:“请少监回去后,代我全家谢过陛下和皇后;另外吾与我家文仲,也另上表谢恩。”朝外面看了一眼,“如今天已近午,还请少监勿嫌弃鄙家简陋,用过午膳再回去。” 应诚笑道:“简陋?某早就听说过,贵府里新制了不少菜肴,已经在汴京城里风行了,应某倒是想在贵府中品味下贵府的美味,可惜某是服侍陛下的,如果不是奉旨,连宫门也是出不得的,哪有时间来品尝贵府佳肴。”站了起来拱拱手道,“多谢郡君盛情,以后有时间再来品尝,今天是不行了。” 清宁笑道:“这样吧,鄙府厨中新制了几味小菜,不妨盛在食盒中,少监带回去得空了便可品尝一下。”说罢便让人去准备,然后便相送应诚。 等到应诚乘着马车往回赶的时候,跟随在旁的小内侍看着手中提着的食盒问道:“少监,不会是真的吃食吧?” 应诚笑道:“你以为呢?” 那小内侍是他的师弟,跟随在他身边当然是他的心腹,便笑着说道:“要不……打开看看?”见应诚含笑不语,便轻轻打开了食盒。 食盒共有三层,第一层是一只卤鸡,虽然香味扑鼻,似乎很鲜美,但小内侍还有是有些失望。随后他又打开第二层,是两份他们所认不出来的菜肴,但色香味俱全。小内侍撇撇嘴巴,小声嘀咕道:“本以为郭家挺大方的,谁知就给了些吃的啊?咱们是陛下钦差,又不是要饭的!” 应诚笑了,随后敛住笑容训斥道:“住嘴!不管人家送的什么,也是一番心意,怎可挑肥拣瘦?”见小师弟有些悻悻然,便又叹息一声,扬了扬下巴颏儿,让他打开最后一层。 小内侍依言打开最后一层,仍然是一只扣碗,想必是扣着什么肉食,不由得又撇撇嘴巴,连看都懒得看了。 应诚笑道:“你呀……就你这心性……给你个金山银山你也发不了财!”伸手将那食盒最后一层的扣碗揭开,露出四锭银锭,看那大小,那一锭的份量怎么也得有个十来两吧,四锭四十来两,怎么也相当于四万来个铜钱了,这可不算是少了。 小内侍眼睛眨了眨,又看看应诚,憨憨一笑:“师兄怎么就知道那位柴郡君就这么大方呢?” 应诚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朝车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当然知道,那位郡君也知道,咱们和他们郭家……不过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罢了!” “啊?”小内侍一惊,随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师兄,那……那咱们的来意……他们都知道了……所以就给了这些?” 应诚捻起一锭银子,在手中抛了抛,笑了笑说道:“若是说以前的郭府,那是精穷,咱们去一趟能得上面这两碗吃的就算是他郭府出了大血了!可如今的郭府……自那位郭仪回府后,据说是跟着神仙师父学了许多本领,这半年多来制了许多新玩意儿,卖了不少钱,怎么也得找人来帮他们家花花吧?”随后将那锭银子抛给了小内侍,“赏你的!师兄吃肉,你也跟着喝碗汤!” 小内侍接过应诚抛过来的银子,知道是赏他的,笑嘻嘻地谢过,随后又问道:“师兄,这次咱们来他们家探视,说是陛下和娘娘有赏赐与他们家,可你说……大家都知道了,只是没有明说罢了。我担心……我有点担心啊!先前在宫里的事……他们家会不会发觉?那个郭仪既然是神仙弟子,解真人和圆融法师……也无法应对,最多也不过是让他跌了一跤,摔了个跟头,昏迷一阵;可那小子说……说对付他的人会遭到天谴……” 应诚瞪了他一眼道:“这事以后不许在外面说!”见小内侍神情紧张连连点头应是,便又缓和一下说道:“这事……天塌下来有高人子顶着呢,咱兄弟不过是奉旨行事,对付他的是解真人和圆融,咱们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对那位小爷可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怠慢过!”说到这里又叮嘱道,“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决不许再说,知道了吗?”见小内侍神情紧张的连连点头,又小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不知情,当然最好是别知道,也别打听。”说到这里,又回头看了一眼,叹息一声道,“咱们兄弟都是这样的人了,谁也不想得罪,更不敢得罪那神仙弟子啊!可是……那件事情没个结果,总不算完!唉,可千万别把他那位神仙师父给招惹出来啊……” 第164章 图穷 薛平平跟着清宁回来,清宁又查看一下他的伤势,见没有什么变化,便挥挥手让他回自己屋去。 薛平平回到自己小院,坐在书桌前练了一会儿字,又看了一会儿书,便又换了身衣服,出来在小院里开始练武。他虽然开始练武,但活动量并不大,更像是伤病痊愈后的恢复训练一般。 次日上午,他仍然乘着马车和金樱一块儿来喜乐巷这边,察看先前制取的药膏,然后再上那青砖小楼上发一会儿呆。发完呆便下楼,锁住那楼梯口的栅栏门,便要回府,却见一名家丁匆匆走来禀报,说是宫内的应少监,已经来到正厅,要他去见。 薛平平有些奇怪,心里也提起了警惕,但表面上仍然平静无波,来见应诚。他一进门,便见应诚满面笑容,站了起来,朝他打量一下,便拱手一礼:“三公子,看来你的伤是好透了啊!” 薛平平急忙还礼,口中答道:“是好了许多,不过听太医的话,还得将养几天。少监此来,有何贵干?”心里却更加奇怪。因为无论如何,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少儿,而应诚便不说是具有皇城内府少监这样的高位,那也算是个三十来岁的长辈,是能和他现在的父母平辈论交的,怎么会见他进门先站起来,然后抢先施礼呢?这绝对算是于礼不合啊! 应诚笑了笑道:“此来一是再来探望一下三公子,其次便是有事要求三公子。” 薛平平笑了笑说道:“少监请坐下慢慢说。不过,我才多大,又能帮上少监什么忙?” 应诚笑着坐了下来,端起郭府现在特制的清茶,小啜一口,然后说道:“三公子,那我就不客气了!”见薛平平做了个请直说的手势,便继续说道,“不知三公子……可知和氏璧?” 薛平平一怔,随即眨巴着眼睛,然后问道:“就是那个卞和发现的璞玉,后来又有‘价值连城’、‘完璧归赵’典故的‘和氏璧’吗?” 应诚笑着点点头道:“对!就是这块玉,后来秦灭六国,此璧归秦,秦始皇命人雕琢成传国玉玺,然后秦灭汉兴,此传国玉玺归汉;之后流传一千多年,传至前唐,数年前我大晋革唐之命,唐废帝李从珂自焚而亡,传国玉玺却了不见了下落。”说到这里,他便笑着将目光盯着薛平平的眼睛。 薛平平仍然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往下说;见应诚停下来,便又眨了眨眼睛问道:“少监怎么不说了?” 应诚笑了笑,又低头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然后说道:“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找传国玉玺,虽有诸多线索,但最后都成虚话。先前令尊令堂,也曾经奉钦命查过几年,但也是没有任何结果。不过也不是没有任何用途,倒是查出了一些端倪。” 薛平平眼睛又眨了眨,笑道:“少监,那传国玉玺……真的是和氏璧做的吗?我听人说好像是蓝田玉而不是和氏璧做的,和氏璧是璧啊,那若是原玉拿来做成传国玉玺或有可能,不过做成了璧再拿来做传国玉玺……那不太可能吧?” 应诚一怔,随即脸色一红,摆了摆手道:“啊……你不用管那传国玉玺是什么做的,反正是件只有真命天子才能用的宝贝就是了!先前你解那千金之谜,就是因为与这件宝贝有关,所以陛下才会给你这么大的赏赐。”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说是千金重赏,结果便成了一千贯铜钱……” 应诚顿时就被气得一拍桌子:“你……”可见薛平平一副无辜的模样,又急忙把怒气忍下。跟个小孩子发火,便是镇住了他又能怎样?何况自己这次来见他,是要好商好量的求人家来的,并不是来跟他吵架来的。闭上眼睛极力平息着自己内心的怒火,心说难怪那位柴郡君先前一天要揍他好几遍,就这张臭嘴,搁我也得一天打三遍啊! 应诚终于稳定了情绪,方才睁开眼睛来,看着薛平平道:“如今千金之谜也解开了,但谜底之中的那件重宝却始终不见踪影。有人……提供了一个线索,说三公子或许知道。三公子,你说呢?” 薛平平心说这是要图穷匕见了吗?但脸上却做出一副惊奇的神色来:“哇!说我知道?这人是谁啊?”眼珠一转,便笑了起来,“是我武姨说的吧?听说我武姨进了宫,做了皇帝的什么婕妤。少监说说,我武姨是怎么说的,她又怎么断定我知道呢?” 应诚心说这小子反应好快啊,不过既然如此,也用不着他再多说废话了,便笑着说道:“你武姨……哦……武婕妤……她……她说……那传国玉玺应该是当年洛阳城破时,应该是先唐庄宗陛下的妃子尹氏,在机缘巧合之中,得到了那件重宝,至于怎么得到的……或许现在只有三公子你知道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道:“应少监,我想武姨和你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我连我那位尹姨妈的面都没见过,便是她有什么东西……又怎么可能被我得到?” 应诚哈哈笑了起来,看着薛平平道:“三公子,这就没意思了吧?我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这样推脱……”伸手指着他道,“三公子虽然年幼,可也算是响当当的男儿汉,不能做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事吧?” 薛平平奇道:“哦?你应少监怎么就能认定我知道那什么传国玉玺的呢?不能人家说一句你就信吧?那我还能说是你应少监拿了呢,可会有哪个相信?” 应诚蓦然将眼睛瞪的大大的,急切的说道:“三公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薛平平哼了一声道:“我说你拿了就是开玩笑,你凭什么相信别人说我知道那东西下落啊?” 应诚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怔了一下方才说道:“三公子,我不是来跟你讲什么道理来的!你也不用把这件事往我应某人的身上栽,你就是栽了也没人信啊!” 薛平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真的没人相信吗?我听说你们宫内有个内侍,叫木什么……哦对了,木汲!他暗中投靠了契丹皇帝,他在宫里面的位子和应少监是一样的吧?可为什么要投靠契丹皇帝呢?这不是背主吗?” 应诚一听,这是暗指他也有可能投靠契丹皇帝啊,虽然木汲只是被皇帝闲置了不用,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们这群宫内的宦官,本就是皇帝家奴,除了依靠皇权外,别的什么都靠不住,背主另投他人,对于他们的主子来说,可是天大的忌讳!别看木汲现在没事,可谁都知道他已经失了皇帝的信任,能落到现在这地步,还是皇帝顾忌着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但真要惹怒了皇帝,那弄死个宦官,哪怕是投靠了耶律德光,那也不过是个奴才;而耶律德光与石敬瑭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父子啊,儿子弄死个奴才,当爹的再恼火还能把儿子打死不成?所以应诚顿时就急眼了,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你少胡说八道!” 薛平平斜着眼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胡说八道了什么?若是有人得了传国玉玺的消息,瞒着晋国皇帝不报,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讨好契丹皇帝……呵呵……这也是说的通的啊!” 应诚急得直跺脚:“唉……我……我才没有……不……不是……我怎么可能瞒着陛下……你……你就是怎么说……那也不可能……陛下还能信你这小孩子?” 薛平平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问道:“啊?应少监,你怎么了?哦,你说陛下不会相信我?呵呵……陛下信不信不要紧,那契丹皇帝会不会信呢?哎,应少监,你说契丹皇帝若是得到消息,说晋国宫廷里有人得了传国玉玺,要献给他,会不会很高兴啊?” “啊?”应诚顿时又有些目瞪口呆,指着薛平平浑身都哆嗦起来,“你……你……”突然低下头来,一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朝站在身后侍立的心腹小内侍小声吩咐道,“你去门口看着,有人来咳嗽一声!” 那小内侍点点头,便急忙走到门外,朝院门处眺望。 应诚这才转过身来,苦着脸朝薛平平深深一礼:“三公子,是应诚不对,还请你海涵!”说罢直起身来,挥起巴掌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抽了几下,“三公子,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来抽我几下消消气,可千万不能再说那……那什么……那……那些气话了啊!” 薛平平冷眼瞅着他说道:“应少监,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气话?你屡次三番的来逼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哼!就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些?怪不得你们这些人都不长胡子呢,原来是脸皮太厚,胡子根本长不出来啊!” 应诚急忙说道:‘哎哟……三公子,不管什么话,还请你不要怪罪我了好不好?”说罢急忙凑上前来,悄声说道,“三公子,不是我非得来逼你,你别年幼,可毕竟是神仙弟子,这什么事情也应该明白,我应诚虽是服侍陛下的,可也就跟普通人家的奴才没什么两样啊!做奴才的能有什么自在?我能不来么?还有……还有那些事……便是我不做,也肯定有人去做,而且也不一定能像我这样,对待三公子这么客气啊! 三公子,你仔细想想,自打咱们相识以来,我应诚可曾真的逼迫过你么?就你这神仙弟子身份,我巴结还怕来不及呢,又怎么敢随便得罪呢?” 薛平平笑了笑道:“应少监,不用在我跟前卖可怜,你直说吧,想要做什么!” 应诚连连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道:“陛下……好像是从武婕妤那里得了消息,说是你应该和你那位尹姨妈接触过,不然她凭什么把女儿托付给你?既然把女儿都托付给了你,那传国玉玺十有八九也会到了你的手中!只是这个消息并不能肯定,或许东西不在你手里,藏在什么地方也未可知,但你一定会知道。” 薛平平扬了扬眉眼,微一思索,便又问道:“你们……也太高看我了!还有什么,不妨一块说,或许我也能给你个答案,让你去交差!” 应诚点点头道;“还有……还有就是……便是你没有拿到传国玉玺,或是你便是不知道,那也肯定会有线索。” 薛平平一听更加奇怪了反问道:“哦?这倒是奇哉怪也,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怀疑上我了呢?”瞥了应诚一眼又问道,“怎么不怀疑静姝、灵姝姐妹呢?她们俩可是尹姨妈的亲生女儿!” 应诚勉强笑了笑道:“ 传国玉玺是何等样的重宝?如果不托付给有一定能力的人,那定会招来灾祸!那姐妹俩虽是尹氏亲女,但是……两个小女孩有什么能力保得住它?你既然与尹氏相识,又是她义妹之子,她肯定相信你,而且你又会武艺,那身手……能坑死武德司的十来个好手……你便是再年幼,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了的呀!何况是……那两个小女孩呢!”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心说武丽云和石敬瑭都是一心认定那传国玉玺是我拿到手了?还是只认定我知道线索叱?不过听应诚说并未怀疑到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身上,倒也稍微放心。不然要是拿对付他的那些此套路来对付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那可真的是麻烦了!一念及此,又有些头疼起来,心说怎么才能打消他们的怀疑,把这事儿给抹平呢?口中轻轻说道:“应少监,不瞒你说,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事。我与李静姝除夕夜在城外破庙里相识一事,只怕你们也都探听清楚了,不须我再多做解释!我与李静姝两个来到这郭府,身无一物,之前更是不知道那什么传国玉玺……不说别的,如果真有,我现在的老爹老娘,你以为他们会不拿去献给皇帝请功吗?” 应诚笑了笑道:“三公子,你说你父母要是拿到了会献给陛下请功,这我相信;可是……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会把一些线索瞒着不告诉他们呀!” 薛平平面色冷峻起来,看着应诚冷冷地说道:“应少监,如此说来,不管我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相信?只要找不到那传国玉玺,你们就不会放过我是不是?” 第165章 匕见 应诚怔了一下,点点头却又急忙小声说道:“三公子,不是我要为难你啊,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说罢又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三公子,见谅!还请三公子痛痛快快的,也让应某能去交差,让陛下满意,令尊也能加官进爵,令堂赐封也能更进一步,三公子亦能获得更大的赏赐,这不是数全齐美吗?” 薛平平冷眼看着应诚,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应少监,我倒是想让你说的这几全齐美实现,可惜我无能为力啊!” 应诚笑道:“三公子,就不必推脱了!”随即又挤眉弄眼地冲他一笑,悄声说道,“或许还有一美呢,陛下的幼女宁阳公主,三公子可是见过了,我听说宁阳公主也对三公子有意,三公子若是痛痛快快的把东西交出来,那可真的是连天家女婿都能做得了,岂不是天大的美事?”说罢又悄声说道,“可是若是还要推脱,你说陛下会不会有那么多耐心?三公子的父母亲眷,还有像李静姝、李灵姝她们那样三公子所喜爱的女孩子,可都是在这大晋国内啊!” 薛平平眼睛眯了起来,冷冷说道:“应少监,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应诚摇摇头道:“三公子,我真的不是威胁你,你想想看,若是陛下得不到传国玉玺,会是什么心情?陛下再怎么善待功臣,那也是有个低限的!如果陛下的耐心耗尽了,你说令尊令堂和你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会不会遭殃?这可真的不是的我在威胁,而是在帮三公子分析情势,陈述事实!” 薛平平冷笑一声,低声骂了一句,微一思索,便抬头看着应诚说道:“应少监,你说的什么赏赐,我不稀罕,但那传国玉玺……我虽听人说过,但没有见过;现在的问题是你们非要我交出来,或者是交出与之相关的线索来,否则你们就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是这样的吧?” 应诚微微一怔,随即带着些尴尬地点点头。 薛平平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瞥了应诚一眼,便将目光转向门外,轻轻叹息一声道:“唉……你们……是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或许是到了黄河也不会死心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三天吧。” 应诚笑着摇摇头道:“三公子又何必拖延时间呢?早一天交出来早一天省心,晚一天交出来还惹得陛下不快,我不信三公子如此不智!” 薛平平看着他冷笑道:“应少监,我要你们等这三天时间,不是说我要拖延时间,而是说我要通过这三天时间,通知我师父,请他老人家算出那传国玉玺的所在!你们便是逼我,我手里可没有什么传国玉玺,也根本就不知道那东西的线索,随便编个瞎话给你们……那你们也得信啊!”见应诚还要争辩,便把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应少监,再说无益!明天后天大后天再加上大大后天,这三天时间一过,我必会给你们个交待,三天以内你们再怎么逼我也没用,因为我对那什么传国玉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我想要通知师父,请他老人家算出传国玉玺之所在,等着他把算出来的结果告诉我,无论如何也得这三天时间,所以……咱们都得老老实实的等着!” 应诚也站了起来,面色肃穆地盯着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打量他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既然三公子把话说到了这里,那我就回去禀报。皇恩浩荡,天子仁慈,必会给你这三天时间;但三公子,我也要提醒你,不要再弄什么花招!须知在这汴京城内,陛下才是一言可决任何人生死、富贵的天子!你可不要耍什么小聪明,玩火自焚啊!” 薛平平冷冷一笑:“应少监,不必多言!如今我处于什么状况,我当然清楚。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了,真以为我的命运、我家人的命运被你们掌握住了?呵呵……应少监,你知不知道,某个人的命运……却也被我掌握着呢?他敢动我或动我的至亲,信不信必遭天谴?” 应诚笑了笑,似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三公子,你这话说的……哎呀……让应某觉得有些好笑,算了,我就不笑话三公子了。既然三公子答应三天给个交待,那应某就耐着性子再等三天!”说罢,便拱拱手,“三公子,应某告辞!” 薛平平这回连礼都懒得回了,轻轻哼了一声,目送应诚出门,心里暗自捉摸着,看来那个儿皇帝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了!随后他便也走出门来,又重新爬上那座青砖小楼,站在上面,看着这赐第门前,应诚带着内侍钻进了马车,再往宫城方向而去。他的目光随后便又抬向天空,看着碧蓝的天空上,几阿白云慢慢的悠然飘动,发了一会儿呆,便又转身下楼,带着金樱一块回府。 应诚回到宫里,等到石敬瑭处置完政务,便来向他汇报。 石敬瑭靠在坐榻背上,闭着眼睛思索着,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应诚恭恭敬敬地侍立着,等候着皇帝的意旨。石敬瑭思索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轻轻问道:“郭仪说是三天后给个交待,他在这三天内,会向他那位神仙师父传讯,请他师父掐算,传国玉玺到底落在何处。”悄悄看一眼皇帝,又补充道,“但他未予保证,只说无论如何会给个交待。” 石敬瑭慢慢说道:“他未曾给予保证,至于他的那什么神仙师父……终是神秘莫测、虚无缥缈,这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应诚一惊:“啊?他还敢耍花招?难道他真的会对于自己的父母、祖母……的安危无动于衷?” 石敬瑭瞪了他一眼:“便是他没有任何交待,你说朕要怎么去对付他的亲长?” 应诚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皇帝:“啊……这个……臣愚昧,不知应该怎么做?” 石敬瑭瞥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朕又不是暴君!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那郭仪又是郭文仲唯一的嫡子血脉,文仲乃是朕的肱骨之臣,对朕一直忠心耿耿,这几年为了查到传国玉玺,不惜与妻子一块儿冒充僧尼在外面奔波,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什么兔死狗烹之事!而且……应诚啊,你觉得他们夫妻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如何去做?” 应诚想了半天,仍然摇头:“臣……愚昧,是真的不知道。” 石敬瑭又叹息一声道:“唉!不是你愚昧,是你不知文仲之人啊!文仲……是绝不会瞒着朕的,若是他知道了他这个小儿子竟然如此混账,肯定会带着他来朕的面前负荆请罪的,如此朕就更不能难为他了!”站了起来,在室内慢慢踱着,过了一会儿,方才停下,吩咐道:“应诚,你这些天不要再管别的事,就盯着郭仪,只要他稍有异动,就立即来报!另外,如果三天后他没有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那你就去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郭文仲……嗯,还是把这些事情告诉柴氏,让柴氏收拾他!他不给朕一个满意的交待,朕虽不是嗜杀的暴君,但让他难过几天,还是挥挥手就能做到的!到时候看柴氏怎么收拾他!” 应诚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出来:“对对!还是陛下圣明!不怕他混账,自有能收拾他的人!他那位老娘有事没事都要揍他几顿,这要是知道了他 了戏耍……嗯……他敢如此胆大妄为,肯定要揍他个半身不遂的!”随后又凑上前来,笑嘻嘻地说道,“而且……柴氏既然得知此事,那无论如何也要给陛下一个交待的。如此便是他亲娘来逼迫他,他知道的那些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便是他真的有个什么神仙师父……那到时候,是师父大还是亲娘大?他总不能真的绝情弃义,背亲投师去吧?” 石敬瑭点点头,随后又挥了挥手,应诚便躬身施礼告退。他退到殿外,方才悄悄地出了口气,心说陛下真的是仁慈无比,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对一路跟随他的老兄弟那么信任,那么仗义!难怪郭威对陛下忠心耿耿呢,搁谁也不会背叛这样一个君主啊!他来到自己居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盘算了许久,方才招来几个心腹,吩咐他们这些天来,一定要把郭家的那位三公子给牢牢看住。 薛平平回到郭府里,陪着清宁用过午膳,便仍回他的住处,读书练字,或练练武艺,做些并不剧烈的活动,然后到了晚间,仍去陪着清宁用膳,之后再陪着说会儿话,活动一会儿,再回房洗漱了,便即就寝。 之后一连三天,薛平平都是仍像以前那般,上午去喜乐巷赐第转一圈,再回郭府里用完午膳,下午读书习字,练练武艺,并无任何额外的活动。连监视他的那些探子都有些乏得想要打盹儿,汇报到应诚这里,应诚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些记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派过去的探子们在偷懒,便又反复问过,直到下属们发誓赌咒,方才勉强的放过他们,只是有仍些半信半疑,想了半天仍然拿不定主意,毕竟明天一早就要见分晓了,那郭仪什么异动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难道他真的看出了皇帝不会怎么着他,故此才有恃无恐? 次日一早,应诚便招来负责监视薛平平的心腹,询问了郭府夜间可有异动。心腹摇摇头回答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郭府一切仍然如前些时日。应诚这才稍微放心,随后便命备车,准备直接去喜乐巷那边。当初答应薛平平的三天时间已到,看他要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交待。如果一切顺利,能拿到那传国玉玺,自己肯定是大功一件;便是拿不到那宝贝,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也聊胜于无吧。 再说郭府这边,仍然平平静静,如往常一样。薛平平一早起来,来清宁这边问安,便见郭威已经带着随从拿了行李出门,清宁则带着人来相送,便上前行礼,问了一句。 清宁看着他说道:“你阿爷说你身子还没好透,便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叫你。你倒起来的早,正好和我一块送送你阿爷!” 郭威便上前爱怜地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说自己有公事,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五个月也有可能,希望他这段时间一定要听母亲的话,千万不能闯祸。 薛平平从他的言语和表情中,看到那种关切至极的亲情,自是感动,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施礼:“祝阿爷一路顺风,平平安安,顺利回来!” 郭威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又鼓励了向句,叮嘱他在家好好用功,不要荒废了学业,便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薛平平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郭威一行骑着骏马,轻驰小跑着,很快便拐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了,方才回头看了看清宁。却见清宁脸色有些苍白,眼圈也有些红肿,便上前扶着她轻轻问道:“阿娘,你怎么了?以前阿爷不是也经常出差吗?” 清宁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唉……这次……与以前可是大不相同啊!” 薛平平一怔,隐约感到有些不对,便搀着她往门内走:“阿娘,怎么不对了?不都是出差吗?” 清宁摇了摇头,又叹息一声,转头看了看他,并不回答,便默默朝前走着。 薛平平一愣,眨了眨眼睛,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次出差……有什么猫腻不成?心里顿时便有些不安,急忙上前问道:“阿娘,你怎么了?莫非阿爷这次出差……是有人在针对他?”见清宁仍然不予理会,有些焦急,便搀住她胳膊轻轻晃动着追问,“阿娘,你可以跟我说说啊,我现在可不是啥也不懂的三岁小孩儿,或许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清宁看着他不觉笑了出来:“就你?不是三岁小孩儿也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儿!你能出什么主意来?可别是什么馊主意,那味道可冲得狠,老娘可是受不了的!”见薛平平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便又叹息一声,方才轻轻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人将你阿爷派到了正在打仗的北边。” 薛平平一听,心里先是一紧,可心念一转,又笑着说道:“阿爷是极其英明的统帅之才,他若是去前线打仗,那不是伸手去拿功劳吗?若有人针对他,又何必派他去前线军中?” 清宁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小子,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知道你阿爷去了归谁管吗?” 她话音方落,便听薛平平接着就答了上来:“莫非……是杜重威那草包的麾下?” 清宁不觉一惊,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这个才被她笑话,不到十岁的幼子,眼眉顿时便瞪大了:“你怎么知道?” 第166章 通风报信 薛平平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不是明显的吗?某些人想要对付阿爷,必须要找到他的罪状;而现在这汴京城里,阿爷有功无过,那些人随便怎么针对他,也是徒劳无功;但要是把他调到前线……那就可以找茬了,尤其还是调到杜重威的麾下。以杜重威那草包的性子,做事做不好,但鸡蛋里找骨头他总会吧?何况……就我所知,在这个朝廷里,上上下下除了杜重威那些人之外,也没什么要针对阿爷。” 清宁这才微微点头:“嗯……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那你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帮你阿爷?” 薛平平微微一笑,凑近了悄声说道:“上回我听说,朝廷颁给太原那边的东西,七折八扣之后,还是有一大半没有着落,把刘三伯给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这次阿爷押运军资去杜重威那边,岂不是个好机会?” 清宁一怔,随即撇撇嘴巴嫌弃地瞪他一眼:“呸!我还以为你能出个什么主意呢,原来真想出来个馊的不能再馊的馊主意啊!你阿爷要是真的按你这馊主意做了,那真的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杀头都嫌轻,还得连累一家老小!”说着又伸手在他额头狠狠一戳,“给我老老实实的吧!少在我面前充大人,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少操点心,还是玩你的正经!” 薛平平被她一指头戳得趔趄一下,急忙站好了,又凑近了悄声说道:“哎呀……你轻点啊……你怎么就听我说完?” 清宁又伸出手来做热要再戳他一下,薛平平急忙躲闪,她却停了下来,嫌弃地抢白一眼:“就你那小心眼儿,就出的那馊主意,就说完了又能怎样?” 薛平平悄声说道:“你听完……听我说完……或许就不觉得馊了!我是说……我听说打仗的有两个地方,北边 那个招讨行营,已经快要把安重荣拿下了,根本要不了那些军姿,这些东西无非是些赏赐,而且还只是一部分,少了这点东西对北招讨行营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而你可以派个人去通知刘三伯,把阿爷押送军资的事告诉他,让他在路上截去不就成了吗?” 清宁一听,不觉脸色一变,眼睛眨了几下,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可随即又皱皱眉头问道:“那你阿爷怎么办?押运押运,押运的东西丢了,可是你阿爷的罪名!” 薛平平都有些着急了,急的一拍大腿:“哎呀……我的亲娘哎!你怎么……还不明白?真是的,跟你们女人说话真费劲……” 他话未说完,便见清宁又瞪起眼睛来,伸手便拧住了他耳朵,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小混账!几天没打你就连你老娘都敢骂了是吧?” 薛平平被扯得哎哟哎哟叫了几声,一边护疼一边又急忙说道:“哎哟……别揪别揪了……听我说完……我是说……他可以连东西带人一块截到太原去啊!” 清宁一听,顿时一怔,随即便陷入思考当中。薛平平见状,急忙把她揪住自己耳朵的手给推开,又小声说道:“太原那边,刘三伯已经完全掌控,现在就缺各种资源,而且更加缺人。我听阿爷说过,刘三伯先前想把他要过去,皇帝好像都同意了,却被对头给阻止了。现在阿爷送军资到北招讨行营去,就那点东西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对太原那边来说可可能是雪中送炭!趁此机会,刘三伯把阿爷和这批军资一块给弄到太原去,反正都是给这大晋国效力,在哪效力不是效力?” 清宁眼睛眨了眨,思索着慢慢说道:“这样一来,你阿爷和你刘三伯和杜重威那边的仇可就结得更深了!”瞥了他一眼,又皱起眉头来,“而且……你阿爷押运的军资,多是些赏赐之物,如果不能按时运到,只怕会引起前方将士不满,甚至会引起哗变……” “哗变……”薛平平一听这俩字,眼睛一亮,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杜重威那样的人,结了仇又有何惧?再说之前……可是他派出人去,要杀我和奶奶,虽然未能得逞……”他语气越来越冷,“可是这仇总是结下了,便是咱们想与他化解仇怨,就他那种草包混帐,咱们又怎么能相信? 有机会踩他一脚当然要踩了!”又凑近了清宁悄声说道,“何况阿爷此去,是在杜重威麾下;我听说杜重威根本不会打仗,他的命令出不了他那军帐!辎重到不了他们那边,索要赏赐的无非是跟杜重威吵吵,跟我阿爷有什么关系?就是哗变甚至是兵变,都是杜重威的责任啊!” 清宁瞪他一眼:“都是杜重威的责任?你阿爷可是押运人,他也可有责任!”她又伸手在他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真要是落了罪,你小子等着到大牢里受苦去吧!” 薛平平笑道:“但刘知远官更大,还是什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他要带着人把阿爷和军资一块儿给截走,我阿爷……又能怎样?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只要到了太原,以刘知远的为人,他不可能放阿爷再离开!这件事……前线有杜重威那草包背锅,还有刘知远这种大头来顶着,怎么也轮不到我阿爷去担什么罪名。便是杜重威之流不满又能怎样?对付不了阿爷和刘三伯,他还有脸来咱们家对付咱们这妇孺?再说只要刘三伯不倒,我阿爷就绝不会有事;他们没事,咱们就不会有事!”又凑近了悄声蛊惑着,“阿娘,咱们也不用多做什么,只需悄悄地派人去跟刘三伯说一声,做不做都是他的事了!”见清宁没有做声,便又分析道,“他若是不去做,那之后的事情便不会有什么改变;但他要是去做了呢?何况……我先前和阿娘说过,我师父曾经掐算过未来十多年……这天下风云的轨迹……” 清宁仍然没做声,似乎在沉思。薛平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她那陷入深思的模样,却又不敢打扰,便站在旁边默默地等候着。 清宁思索了一会儿,脸上平静无波,朝薛平平挥挥手,命他自己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自己便也转身回房。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想不通清宁到底会怎么做,便微微摇了摇头,想起先前给应诚的承诺,便转回自己房间,坐下思索一会,便转身出门。见金樱仍向以前一样准备跟着他,便朝她摆摆手,命她今天不必跟着。 金樱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道:“好像谁愿意天天跟着你似的……还不是太太的吩咐?不然你请我我也不会跟着你的!” 薛平平斜着眼睛瞅着她,声音不大,但表情却似极为嫌弃的轻轻说道:“太太今天有事,会很忙碌,你金樱姐姐做为太太跟前第一个得力的,不去帮忙天天跟着我瞎转悠,是不是想偷懒啊?” 金樱啐道:“呸!你才想偷懒呢!我不说过了吗?是太太的吩咐,是太太让我看着你的!” 薛平平转身便又回到了里屋,朝床榻上一躺,拉着薄被子便盖在身上:“今天我哪也不去了,我睡一天觉,你就坐这儿看着吧!” 金樱顿时被他噎得无话可说,涨红了脸瞪着他,许久方才啐了一声:“呸!你就作吧!” 苏叶见他们俩又返回来,而且吵了起来,便急忙走过来劝道:“喂喂喂……你们俩又吵什么呢?不知道的听到了还以为咱们这里打起来了呢!”一推金樱朝她使了个眼色,“我帮你看着他,你自己去太太那里看看,这总行了吧?” 金樱回头狠狠瞪了薛平平一眼,便顺水推舟地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苏叶:“小叶子,你可得看好了!要不然……回头一转眼他连人影都看不到了,算是你的事儿还是我的事儿?” 她话音未落,便见紫竹从外面一溜小跑的匆匆赶来,见面就问:“平哥儿还没有走?” 金樱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是还没走呢。”回头一呶小嘴巴,“喏,在那躺着呢。” 紫竹点点头道:“太好了,不用我撵到喜乐巷去了!”便走到里间屋门口,扒着门框朝里看着,便见薛平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正朝她看着,便说道,“平哥儿,太太让你过去,找你有事。”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便掀开被子跳下床,靸着鞋子便朝外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太太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紫竹点点头道:“好像是有挺要紧的事,不过太太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只让我来喊你过去。” 薛平平便提着鞋子,朝外面匆匆忙忙地走着:“哦,知道了,这就去!” 苏叶看一眼紫竹,又瞅瞅金樱,急忙跟在后面。金樱撇撇嘴巴,也跟了上去,几个人便匆匆朝清宁这边起来。 一进清宁房间,紫竹便急忙上前,边走边喊道:“太太,平哥儿来了。” 薛平平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老老实实地问道:“阿娘找我可是有事儿?” 清宁没有立即回答,朝几个丫头扫视一眼,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又朝薛平平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方才小声说道:“方才听说……你刘三伯又回京里来了,听说还是因为朝廷拨给他的军资的事。” 薛平平不觉会心一笑,轻轻说道:“那不是正好?”凑上前悄声说道,“直接让阿爷过去,连送信都省了。” 清宁瞪了他一眼,又小声说道:“可是……你阿爷已经走了啊!”见薛平平不解,便轻声解释道,“朝廷拨给北面招讨行营的军资,并不在汴京城里,而是在河对面的三司库房里,你阿爷一早就走了,这会儿只怕早就过了河,到了那里了。” 薛平平一怔:“啊……这么快?” 清宁点点头道:“你阿爷勤于王事,做什么都干脆利落。现在便是通知你刘三伯……那也要慢上一步了。”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问道:“怎么慢上了一步?阿爷是押运朝廷往前线送的军资,那肯定是大批的车队,而刘三伯便是带上随从,也不过是骑马,便是晚上一天半天的,也能追上阿爷他们的!” 清宁解释道:“你刘三伯是去朝廷要钱要粮草要军械的,那到了朝堂上还得跟地些人打几个嘴巴官司啊?随便扯扯就半天一天过去了,他再从朝堂里回府,那几乎天都黑了。自古黄河不夜渡,便是明天一早赶过去渡河,那也就要晚一天半左右。再说……”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又小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几天有些怪怪的,咱们家周围好像被人看住了一样。你阿爷走之前,也跟我提了一句,说这几天一定要看住你,不能让你到处乱跑,以免闯祸。” 薛平平一听,便有些不服气了,腹诽了几句,翻了个白眼:“这些天我哪天乱跑了?不都是老老实实的吗?还总用老眼光看人,真是的……”不过心里邓在想,莫非应诚或者干脆就是石敬瑭那儿皇帝不放心,这些天派了些密探来监视? 却听清宁接着说道:“便是有什么想法,可那么多眼睛盯着,又怎么去通知你刘三伯?”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问道:“现在是我阿爷一大早就走了,然后刘三伯回了京城,嗯……阿娘,你说他们俩有没有可能已经见过面了?” 清宁摇了摇头道:“他们……是碰不了面的。你阿爷是从城北官渡口渡的河,你刘三伯则是从太原南下,如果渡河会从西边找个官渡口渡河,然后从西城进城,两下里虽然时间很接近,但不是一条道,碰不了面的。”瞅了瞅薛平平又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他们俩碰了面,说不定你刘三伯就直接下手了是不是?不可能的,单是你阿爷就不会干这事,你刘三伯也知道你阿爷的性子,也不会为难他。” 薛平平有点不服气了,反驳道:“阿娘怎么知道阿爷他们不会这么做?先前咱们送刘三伯那么多钱他不是一样收下了吗?” 清宁笑着啐道:“呸!那是私下里赠送,能和这朝廷的军资是一回事儿吗?你这小脑袋瓜真是……也难怪,你还小不知道这是公私分明的事!” 薛平平不再坚持了,眼睛又眨了眨几下,悄声说道:“那我们悄悄地去给刘三伯送个信呢?” 清宁道:“你忘了我跟你说咱们家周围有人看着了么?这要是你刘三伯自己拿了主意,直接渡河去截了你阿爷,那与咱们无关;可要是这时候去见了你刘三伯,你刘三伯再去截了军资,那明显就是咱们通风报信了,到时候朝廷的弹骇就会把你阿爷和你刘三伯给淹了!” 第167章 乔装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有些犹豫地问道:“就是说……咱们不能直接去通知刘三伯?那……他既然回到京城来了,已经知道我阿爷去押运军资了,咱们就得在家里等着?” 清宁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小声说道:“对!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就在家里等着!” 薛平平也跟着叹息一声,转身看了看,就走到旁边不远处的石桌后坐下来,一手托腮一手捻着衣襟思索着,慢慢说道:“他若是循规蹈矩,那这事就没什么变化;他若是像以前一样,爆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这事还有可能。” 清宁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他,坐到旁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事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薛平平重复了一句,看了清宁一眼,又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喃喃低语:“我从来都不会!不会!”静静地思索一会儿,看着清宁问道,“阿娘,我去见见刘三伯,跟他说一说如何?” 清宁一怔,上下打量打量他,不屑地冷笑一声:“就你?哼!你跑去见你刘三伯,那真要是有什么事了,不但会惹来朝野弹骇,还会让你阿爷落下将朝廷机密告之家里妇孺的罪名!” 薛平平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清宁皱起眉来,瞪了他一眼。薛平平急忙敛住笑容,小声说道:“阿娘,我是说……是我去见刘三伯,但不是你们的儿子去见他!” 清宁看着他有些糊涂了:“你本来就是我儿子,又怎么会不是?”眼睛眨了眨,目光又凌厉起来,“哦,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先前你说的那些,你不是我们的儿子,你是薛家之后?别弄这把戏,连小孩子都骗不过的,有什么用?” 薛平平悄声说道:“我是说……我可以装扮成别的人去啊!” 清宁一怔:“什么别的人?难不成你还什么七十二变?” 薛平平笑着点点头:“对啊!我就是会七十二变!”把手朝外面一指,“变成外面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都有可能。” 清宁眼睛眨了眨,思考一会儿又摇摇头道:“别说老娘不会相信你会什么七十二变,就是会……你变成外面大街上的人,别忘了你那刘三伯不是外面蹲墙根晒太阳的老头儿,而是朝廷重臣、太原留守,大晋国的宰相!一介平民百姓,不要说去见他了,只怕他连身前百步范围你都到不了!” 薛平平撇撇嘴巴:“阿娘,只要你让我去,我就一定能走到他面前。咱们娘俩儿在家里蹲着,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刘三伯固然看似有些莽撞,但我觉得他是粗中有细,外莽里秀!不然凭什么能脱颖而出做到今天的位置?把事情告诉他,或许他能想出既能把军资截走,又能不落把柄予外人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呢!” 清宁想了一想,微微点头:“这倒也是啊!他的眼光总比咱们娘俩这妇孺强吧,或许真的能想出办法来……”可看着薛平平那跃跃欲试的神情,又有点担心了,伸手一点他额头,“你这坏小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什么鬼主意了?” 薛平平急忙摇头:“没没……没有!我只是这会儿才想到的!你想想啊,我先前又不知道刘三伯回来,哪能想出什么鬼主意来?”见清宁还在迟疑,便又凑近了小声说道,“阿娘,你放心我只是去跟他报个信儿,很快就回来。再说我还是乔装打扮才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发现不了,你还担心什么?” 清宁盯着他看了又看,方才慢慢说道:“你是我儿子,你去办这种事,你老娘能不担心吗?” 薛平平眼睛又有点湿润了,赶紧低头用力挤了挤,将自己的失态摆脱,方又抬起头来道:“阿娘,便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我也得把这事情做好!否则阿爷到了军中,虽然杜重威那草包绝不会是阿爷的对手,但其依势而为,肯定会针对阿爷弄些鸡蛋里找骨头的破事!我去跟刘三伯商议商议,或许就能想出办法来确解,让阿娘你不再担心,也让阿爷不至于面对那个让人恶心的草包!” 清宁听了他的话,顿时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点头道:“那……你说你能乔装改扮成外面大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你现在就去!我看看你到底能变成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决定让不你去!” 薛平平见说通了她,便兴奋地一击双掌:“是!我这就去。”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凑近了悄声说道,“阿娘,我去改装这会儿,你得把要来找我的人给挡住,不能让他见我!” 清宁鄙夷地斜睨着他道:“哼!就你个小屁孩儿,有谁来找你?便有人来找,还用得着你老娘来挡?”可看着薛平平那郑重的模样,心念一转,顿时便想到了,神色也凝重起来,“你是说……宫里的人?应诚他们?” 薛平平点点头道:“对!就是应诚!这些天来,我每次到赐第那边,他来找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废话太多!我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值得他天天来找的?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所以他要是来找我的话,阿娘就随便找个借口,把他给打发走。” 清宁一听,顿时警觉起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应诚是皇帝近侍,平时没事连宫门都不得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找你说话?也就是说……他来找你肯定是带着皇帝意旨的,莫非是……”她看着薛平平,脸上露出怒意来,“……莫非是我那位好姐姐,把某些事告诉了皇帝?或者说是她在里面推波助澜甚至搅风搅雨?” 薛平平也跟着慢慢说道:“或许……就是这样的?”随后又说道,“不管武姨跟皇帝说了什么,咱们都管不着,也挡不了,咱们就做咱们能做的事。阿娘挡着宫里来的人,我去去改装了!”说罢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清宁看着他背影,叹息一声,又微微摇了摇头,转头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便又陷入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清宁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材不高,长相普普通通,满脸皱纹、花白须发、年在五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身着一身灰色衣衫,不疾不徐地走来,先是一愣,随后立即警觉起来,急忙站起来身来,神色凌厉地喝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我府内出来?” 那男子瞥了她一眼,不理不睬地仍自顾自地往前走。 清宁见这人不理会,有些恼火了,便又提高了声音喝道:“站住!” 那人这才停下来,似乎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伸手一指自己鼻子尖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清宁哼了一声道:“这里并无他人,不是跟你说话还是跟鬼说话啊?”话音方落,心里顿时就嘭的打了一下鼓,急忙抬头朝天上看了看,大上午的太阳明亮无比;再朝地面上瞅瞅,对方的影子也实实在在,她这才松了口气,不是鬼啊!随后心里又是一紧,莫非是宫里派出来的那什么人……一念及此,神色又凝重起来,直视着对方问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进的我郭府?” 那人好像有些奇怪似的,看了看她又低头朝自己身上打量一下,抬起头来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清宁一怔,又上上下下仔细将对方打量一番,这才依稀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可是在她印象里,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啊!她冷冷问道:“我当然不认识你,否则又怎么会问你!再说这是我郭府内宅,你这……”她话未说完,便见对方突然朝她扑了过来,伸出双臂便要抱她。清宁一惊,心说难道是个疯子?但她可不是弱不禁风的普通女子,怎会让男人扑到自己近处?一脚抬起呯的一声便踹向对方。 那男子却极其灵活地一转,躲避过去,伸手便来抓她胳膊。 清宁哼了一声,仍然一脚踹了过去。对方仍然灵活的闪开,却不料清宁只是虚晃一招,探手一抓便抓住了对方胳膊,乘势一拧将对方按倒在地,正准备再踹一脚便听对方压低了声音叫了起来:“啊……疼疼疼……是我……你的平哥儿……啊……嘶……阿娘……别拧了……” 清宁一怔,随即明白,急忙将他拉了起来,捋开他衣袖便来察看,却见他胳膊上被息拧了道粗粗的红印,并没有红肿,方才放心,瞪起眼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又弄什么鬼?” 薛平平这才呲牙咧嘴揉揉自己红红的胳膊,看着清宁眨了眨眼睛问道:“阿娘,我的武艺按说也并不低,怎么总是轻易的被你制住呢?” 清宁返身又坐了下来,又上上下下仔细将他打量一番,有点鄙夷地撇撇嘴巴道:“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叫武艺?” 薛平平有点不服气了,也撇了撇嘴巴道:“我那怎么就不叫武艺了?别忘了武德司的人都不死我的对手呢!还有张琼他们……比我大那么多,连我一招都接不住……我那都不叫武艺,还有谁的功夫能叫做武艺?” 清宁看了看他,瞅着他那一脸不服的神态,忽然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嗯……好好!你那也叫武艺!不过……你是在跟你老娘交手,在你心里会跟你对付武德司的人、或是对付张琼他们一样吗?”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清宁的分析不错,他对付武德司的人可是全力施为,要多凶狠有多凶狠;与张琼他们交手时,除了不能杀伤外,也没多少顾忌;但对付清宁……如今他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与她早就有了极深厚的母子情分,那出手时肯定要顾忌许多,甚至因为这份母子之情,在遭到她的镇压时,连反抗都有些迟钝了,何况……他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就对母亲极为孝顺,来到了这里,又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许多现时的观念,遇到父母教训,那就乖乖地站好了,就像许多儿子被自己老娘教训一样,哪怕是挨打也得立正站好让老娘好好揍一顿,正所谓“小棍受大棍走”。而清宁武艺又绝对不低,教训他那也是抱着老子娘教训儿子的心态,那气势就足以压倒他了,当然出手便极为有准儿了! 薛平平凑近了笑着问道:“现在我这样子能去了吗?” 清宁这才想到正事,皱着眉头打量着他道:“现在连我都认不出你了,去是可以去了,可是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咱们府里出去啊?” 薛平平摇摇头道:“阿娘先前说了,咱们家外边不定有多少人在盯着呢,肯定不能就这么明打明的出去了。”转身朝北院指了指,“我想从北边爬墙出去。” 清宁一听,便有点嫌弃地啐道:“呸!不是钻狗洞就是爬院墙,我这倒是养了条狗啊还是养了只猴子?” 薛平平脸色一红,知道她说的是先前除夕那天去大相国寺里解谜时,为摆脱武德司的番子们,从排水沟里钻出去的事,便陪着笑道:“不是为了免得让人发现嘛!” 清宁想了想道:“这样,我去找你大哥的丈母娘说说话,你就跟着藏在我坐的车里,咱们从你刘三伯家附近绕一下,你就从那边悄悄溜下车,想办法跟你刘三伯见面,这难不住你吧?”见薛平平点头,便又接着说道,“我去见亲家母,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仍然会坐着马车从原路返回,你再上车咱们一块回来就是。” 薛平平点点头又问道:“那宫里真要来了人怎么说?” 清宁冷冷笑道:“哼!宫里来了人……咱们娘俩都不在府里,你管他们怎么说?老娘是去见亲家商议儿女的婚事去了,至于你……你是老老实实不惹事生非的人吗?老娘不在家,你还不翻了天啊?那几个丫头看不到你,肯定以为你乘着我不在偷偷跑出门玩去了。应诚若是来了,要么等着咱们娘俩回来,要么就回去,他还能怎么着?” 第168章 刘府 薛平平听了清宁一番话,便点点头,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一伸大拇指赞道:“阿娘威武霸气,当真是不让须眉!” 清宁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一戳他额头:“胡说八道!连恭维你老娘都这么混账,你这张小嘴真的该缝上!”随后又盯着他皱起眉头来,“你这一身打扮出去了还好说,可在府内又算个怪物,尤其这里又是内宅,若是让人看见了岂不有损我家门风?”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点点头道:“阿娘说的对!那我去改扮个女孩子?” 清宁一听,眼睛顿时瞪大了:“啊?你还能变成个女孩子?真能七十二变啊?”伸手便推他, 急切地催促着,“快去快去!” 薛平平便又转身,还未迈动脚步便听清宁又在身后叮嘱:“不能让人看到你这身打扮!听到了没有?” 薛平平一边回答听到了,一边急匆匆地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这会儿清宁倒没等那么久,不多时薛平平又打扮成一个女孩子过来。清宁因为有了前一番的心理准备,薛平平一走过来,便注意到了,虽然他打扮成府里的丫头,脸上也做了些改变,但清宁还是看出一些熟悉的地方来,只是若不注意便会被他瞒过了。 薛平平走到近前,学着丫环们的模样姿势,朝清宁行礼:“太太……” 清宁眨巴着眼睛,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一番,噗嗤一笑,伸手拉过来道:“不想我儿子当真有七十二变的能耐啊!”手一抬便拧住他脸腮,“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快变回来还我!” 薛平平被拧得有些疼痛,急忙叫道:“疼疼产……阿娘……别拧别拧……当心人家看见!” 清宁放开他,敛住笑容,再次仔细打量着,一边看一边点头道:“嗯……这次不错,若不是是你老娘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随即又惊讶地问道,“你这是……穿了金樱的衣服?” 薛平平点头答道:“是啊!我那里只有翠姐儿、小叶子和她三个女孩子,翠姐儿、小叶子两个还小,金樱和我差不多,只有她的衣服我才能穿。” 清宁点点头,便拉着他手往回走:“你这样在外面可以,在咱们家就不行了。咱们家现在人不多,我身边你那里的几个丫头都是有数的,多了一个你任谁都会注意到的,只要多瞅几次便会把你看穿了。” 薛平平想了想也对,便问道:“那怎么办?” 清宁笑了笑,想了想转头朝四下看了看,便把他拉到旁边几棵桂花树下,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便转身回房。 薛平平便安安静静地站在桂花树下等着,偶尔有丫环仆妇走过,也只是朝这边瞥了一眼,并不会留意他。不多时清宁便转了回来,手里拿着顶大帽子,朝薛平平头顶上一扣,略一调整,便退回几步打量着,这才笑道:“好,天衣无缝了。”便又上前牵着他手,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这就走,你路上不要说话,有人问你我来答,知道吗?” 薛平平点点头,便跟着她走。走了几步,清宁放开他手,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两人来到西院,便见马车已经备好,紫竹和另两个丫环站在马车旁边等候着,等清宁带着薛平平走过来,几个丫头的目光不觉便投向薛平平。清宁连头都没回,轻轻说道:“这是……这是吏部林侍郎的小女儿,来咱们家找我有事。你们不要把她来的事情说出去,人家还是年未及笄的小娘子,脸皮薄好害羞。” 几个丫头躬身应答,随后便扶着清宁上车。清宁上了车,转身把薛平平一把扯上来,又吩咐道:“紫竹跟着我走,你们几个不用去了。”说罢便牵着薛平平小手进了车厢。 紫竹一怔,随后也赶紧的上车,钻进车厢,坐在薛平平对面。 马车慢慢驶动,轻轻晃动着。紫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姐妹”,心里转着念头,心说这什么林侍郎家的女儿,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跑到我们家来呢?又是个年示及笄的小娘子,那最多也就是十三四岁,看她身材倒不矮,莫非是来让太太相看,给平哥儿说亲?不过……便是十三四岁那也要比还“不满十岁”的平哥儿要大好几岁,这也不合适啊,何况……平哥儿虽然看个头儿不矮,但“还未满十岁”,不到说亲的年龄,怎么人家的什么侍郎的女儿会巴巴的上门让人看呢?这要传了出去……那名声可就有点不好说了!看来是来巴结我们家阿郞和太太来了。不过……我们家阿郞不也是侍郎吗?都是一样大的官儿,不用巴结的吧? 紫竹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出了郭府。 速度并不快的马车轻轻摇晃着,清宁半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薛平平也一样半闭着眼睛靠在车厢板壁上,唯有坐在他对面的紫竹悄悄转动着眼珠,观察着他们俩。马车拐了个弯,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喧闹起来,紫竹不禁把目光转身车窗,看了一下,却听清宁问道:“紫竹……到哪儿了?”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便回头答道:“太太,到了‘相公大街’了,过了这条街,再往西走,拐个弯,再过一条街,就到了刘府了。”刘延庆是郭家的亲家,他的嫡长女是郭荣的未婚妻,原定的婚期已经一拖再拖,清宁再来和亲家商议一下,也是正常的,紫竹早就跟着来过多次了,所以对这条路也很熟悉。 所谓“相公大街”,便是因为这条大街的两边多是带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宰相们的府第,人们便俗称这大街为相公大街。 清宁又轻轻说道:“那你再看看……到了哪位相公的府第了?” 紫竹答应一声,便又撩开窗帘朝外观看,看了一会儿,又想了想,再辨认一下,方才回头说道:“太太,咱们……到了冯相公的府第……马上就过去了……”可许未说完,便不禁呆住了,对面那位林姑娘……也就是林侍郎家的小娘子呢?她正在思索,却听清宁又问道:“冯相公的府第……哦……是冯道那老梆子……街上人多吗?” 紫竹不再想那林家小娘子突然消失的事,又趴到车窗上看着:“街上……啊……街上没什么人……看打扮都是这些相公府第里的家人……” 薛平平悄无声息地跳下了马车,随即便朝路边一闪,朝周围观察一下,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便站了一会儿,等马车缓缓驶过,拐过弯去,便转过身来,朝对面的街道走去。刘知远的府第他虽然没有来过,但清宁已经给他交待过,并不难找。他从刘府大门外缓缓走过,连目光也没有斜一下,似乎就是个纯粹路过的某个高官显贵家的小使女,办完了事赶着回府。 薛平平走过刘府,路边出现一条小巷子,便很自然的走了进去。刘府毕竟也是宰相府第,规模很大,他顺着这条巷子走了差不多一里地,右边的院墙仍然还是刘府,朝前看了一向,估摸一下,心说这刘府的面积至少得有一平方公里左右吧?那可真够大的!又走了一段路,便见左边是一片树林,右边刘府院墙边顺着院墙也栽了一片竹子,此时正是竹叶青青,竹林极为茂盛的时候,便朝前后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便走进竹林,在极为狭小的竹子空隙中慢慢穿行。 走了一会儿,便听后面有轻微的声音,薛平平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凝神细听,那声音随即消失。如果从旁边看去,好像是个女孩子为了方便才特意钻进了竹林。 薛平平蹲了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眼睛转了几下,又朝前走去,后面的声音又轻微的响了起来,这回他确定了是有人在追踪自己,但听声音却有些驳杂,小心翼翼的却又并不专业,心里冷笑一声,便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便朝竹林外面走去,朝小巷子两端瞅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便将身一闪,蹿进了对面的小树林中,脚步慌乱的朝树林中心跑去。 两个黑影从竹林里蹿了出来,站在小路中间,有些踌躇不前,不觉相对而视。其中一个领头的咬咬牙,发起恨来道:“就这么一个水灵灵鲜嫩嫩的小娘子,不能让她跑了!钻树林?呵呵……那不是跟到了咱们家里一样么?咱们哥俩儿抓住她,在这林子里也不怕有人打扰,就先快活一回,再把她卖到乞三麻子那儿,多少也能换几贯钱!”另一个见同伴下了决心,也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我听哥哥的!” 两人几句话便定下了抓人的办法,分开来从两个方向进入了树林。 但他们两个在树林里搜索了好一会儿,不要说人,连个虫子也没搜到,在林子中间碰了面,都有些傻眼。小点的地痞问道:“哥哥……怎么会不见了呢?一个小娘子再怎么能跑还能跑得过咱们哥俩?” 另一个为首的地痞眼睛眨了眨,朝四周观察着,又抬头朝头顶看了看,慢慢说道:“不会是……爬到树上去了吧?”那小地痞一怔:“小娘子会爬树?”为首地痞点点头道:“肯定是爬到树上去了,嘿嘿,这倒有趣了啊!兄弟啊,再搜一遍,看看树上有没有!”朝前一指,吩咐道,“你搜那边,我搜这边,看到那小娘子便喊一声!” 那小地痞答应一声,便转身往另一边搜索。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朝树上观看,但此时正是树林的旺盛生长期,每棵树都长得极为茂盛,树冠连成一片,一点天空也看不到,若是大热天的在这里乘凉倒是不错。 那瘦小地痞走着看着,甚至还对经过的每一棵树都要摇一摇跺一脚,嘴里念叨着:“这棵没人……这棵也没人……这棵咋还没有呢……不会飞上天去了吧……”正在嘟嘟囔囔,突然只觉眼睛一花,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接便朝他头顶压来,顿时大惊失色,脱口尖叫起来“啊——”,叫声未停,便听嘭的一声响,一脚踹在他太阳穴上,又惨呼一声,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晃晃的转了几圈,扑通摔倒。 那为首的高个子地痞听到同伴尖叫,转身就往那边跑,才跑了两步,便又听到一声同伴的惨叫声,顿时惊得立即停下脚步,紧张地听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便大声喊道:“二狗……二狗……你怎么啦……”见并无回答,心里更加惊惧,只觉一股凉意迅即笼罩住全身,心说莫非是遇到了女鬼或是什么妖精不成?一念及此,身上顿时又冒出冷汗,急忙又朝四下里观察一下,不进反退,慢慢朝林子外边退去。他退了几步,见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转过身来,拔腿便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便觉眼前一花,迎面一个黑影袭来,似乎自己脑袋往极沉重坚实的东西上撞击一般,只听呯的一声响,眼前一串金光闪烁,顿时便被撞晕,身子摇晃两下,也是扑通一声倒下。 薛平平踩在树干上,等候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任何动静,便跳了下来,伸手将这又高又胖的地痞给扒了个干干净净,衣服什么的包在一起,提起来便又去找那瘦小的地痞,却不见了他踪影,仔细观察一下,却不见任何痕迹,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心说这地痞倒是机灵,躲到哪去了?此时却也没法去细细搜查,便纵向一跃,一手抓住那树干,身子一荡,便翻到了树上,随即便极其迅捷地在紧紧密密的树冠上穿行起来,不一会便来到树林边缘,见四下里无人,将手里扒下的那地痞的衣服朝旁边一个水塘一扔,自己纵向一跃,便从小路上空蹿了过去,抓住看好的一棵较粗的竹子,乘着竹干的晃动弹力,一跃而起,便蹿上了刘府院墙。院墙内也是一片竹林,竹林边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个凉亭,摆着石桌石凳,却空无一人。 薛平平心说好机会,便抱着墙边的一棵粗粗的竹子慢慢滑了下来。竹林里是高过半人深的青草,他伏下身来,正要观察一下,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小菱……你跑哪儿去了……啊……你怎么……怎么也到这里小解……” 薛平平一怔,抬头一看,一个无比惊愕的少女正目瞪口呆地和他脸对脸的对视着。 第169章 刘丽琼 “啊……你是谁?”两个人同时大叫起来,薛平平反应得自然要非常快,对面那少女却似惊呆了一样。他急忙竖起手指在嘴巴前做了个姿势:“嘘——”随即又朝身后院墙指了指,“外边有坏人!” 那少女这才算是回过神来,顺着他手指朝院墙看了看,眼睛连连眨巴着问道:“坏人?” 薛平平点点头道:“我……我……我跟我阿爷到城里来,可在那人多的地方被挤散了。我从来没有进过城, 心里很害怕,就到处去找阿爷;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就遇到两个男人,他们说遇到了我阿爷,还说要送我去找他;可是带我走了好远,越走人越少,路也更偏僻,走到这院墙外面的小路上,两边是树林和竹林,怎么看怎么想我阿爷也不会到这里来啊,我就想这两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我就装作方便一下,走到了竹林中,听到他们在暗中商议,说是要把我怎么怎么样,还说之后要把我卖给什么乞三麻子,我就拼命跑,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我心里又慌张又害怕,突然想到我会爬树,就抱着竹子爬上来;他们也跟着想爬上来,我就更加害怕了,爬到这墙头上,看到这院子里好像是个大户人家,我就想这大户人家怎么也比那些坏蛋良善吧,就从竹子上爬过来,抱着院墙里边的竹子下来了……”他说到这里,摊了摊两手,看着对面那圆圆的好像满月一般、两腮甚至有些婴儿肥的甜美脸蛋儿,心里急速思索判断着这少女的身份,口中却接着说道,“就遇到了姐姐你了……”一边说一边又装出一副极其可怜的神色,“还望姐姐可怜小……小妹,不要把我赶出去,不然我就要被坏蛋抓走了,那就再也见不到我阿爷阿娘了啊……呜呜……” 那少女听了他这一番话,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同情的神色来,这时见他又喊姐姐,又是哭泣的,顿时便被激发了内心的保护欲,急忙上前拉着他胳膊安慰道:“小……妹妹,你别哭别哭……哎呀,妹妹,你不用害怕的!既然到了我家,那些坏蛋就是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我们家里撒野!好了好了,妹妹别哭啦,你就放心吧,等会……我就跟我阿娘说说,派人送你去找你阿爷好不好?” 薛平平随手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眼圈红红地看着这少女,脸上露出又是欢喜又有点不敢相信的神色:“啊?真的吗?那……那就多谢姐姐了!”说罢便手忙脚乱地向她施礼道谢。 那少女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一手拉住他胳膊,便朝竹林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哎呀……不用多礼。走,我带你去见我阿娘。”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瞪大眼睛盯着薛平平,上下打量着他。 薛平平被她看得直发毛,还以为自己的伪装被她看破了呢,急忙装作抹脸上泪痕,抬手遮住自己半边脸来,随后低下头问道:“你……姐姐……有事吗?” 那少女眼睛眨了眨,突然笑道:“我叫刘丽琼,是家里的小幺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薛平平本来准备地是在刘府边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蹲着,再设法弄清楚刘知远到底在没在自己府里,却没想到在刘府外遇到那两个地痞,随手处置了一个地痞之后,却没找到另一个,却也不想浪费时间跟那些地痞流氓周旋,便直接翻墙到了刘府内,与这少女相遇,此时听她自服姓名,看她衣着打扮以及言行举止,肯定不会是下人身份,说不定还是刘知远的女儿、侄女一类的至亲,如果是这样,倒让他省了不少事,心念一转,随口答道:“姐姐……叫刘丽琼啊,那我叫……金樱。”他自己穿的是金樱的衣服,此时便自然而然地报出了她的名字。 刘丽琼一听顿时笑了起来:“妹妹叫金樱啊……”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身材高挑,面目清秀,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倒也不失为一个不俗的少女,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黑艳亮丽,似乎时时都有灿灿的火花迸出一般,不禁有些失神。 薛平平见她神色有异,急忙问道:“姐姐……姐姐……怎么了?” 刘丽琼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笑道:“哦……想着妹妹的名字……真好, 金樱……是树还是花?” 薛平平一怔,他也不知道“金樱”是树还是花啊,可是随即想到清宁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中药名,心想这金樱大概也不例外吧?便点点头答道:“是一种树,花开金黄,花名叫金樱,可以入药,我又姓金,爷娘便给我取名叫金樱了。” 刘丽琼连连点头:“哇!妹妹的名字真好!既是树也是花,还能入药……这名字真的好!”随手又拉着他便走,“好了,咱们走吧,去见见我阿娘,然后让我阿娘派人去找你阿爷,找到了你们父女就可以团聚了。” 薛平平只觉她小手柔软滑嫩,心旌不觉一荡,急忙缩手想挣开来。不想刘丽琼却握得更紧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走吧走吧!你放心,我阿娘心可善了,一定会帮你的!只要你把事情跟我阿娘说了,她派人去找,不到晌午肯定就会找到你阿爷的!” 薛平平只得任她牵着,走不多远,便见一个小侍女匆匆走来,看见刘丽琼就埋怨:“哎呀,小五娘子,你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了?夫人找不到你都要发火了!” 刘丽琼不好意思地吐吐小舌头,笑着迎上前道:“哎呀,小菱姐姐,不是我要跑……是……是我要出来上个茅厕啊!” 薛平平见有人来,便轻轻从刘丽琼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跟在她身后做出一副腼腆的样子。 那小菱看着刘丽琼道:“你啊……一说让你拿针线做点活儿,你就不是尿遁就是屎遁,当心夫人打你!”本来她以为跟在刘丽琼后面的是府内的丫头,谁知一眼看过去,竟然是个陌生少女,眼睛眨了又眨,仍然未能认出,便看向刘丽琼,“这是……” 刘丽琼回头瞅了薛平平一眼,笑嘻嘻地答道:“她呀……她叫金樱,是被坏蛋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好遇到了我,我就打跑了那两个坏蛋,把她救到咱们家来了!小菱姐姐,你看我厉不厉害?” 那小菱姐姐瞪了她一眼,轻轻喝道:“说人话!” 刘丽琼这才苦着脸,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说道:“哎呀……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呢?”眼睛眨了眨,又转过身来道,“金樱妹妹,你来跟小菱姐姐说,是不是我我救的你?” 薛平平这才上前,学着女孩子行礼的姿态向小菱行礼:“我头一次进城,与我阿爷失散,被两个坏人骗到贵府外面……”他伸手指了指高墙,“我乘着他们商议要把我卖给谁的时候,就爬上了外面的竹子,翻到贵府来了,多亏你们家的小五娘子,不然……我……我就可能被那两个坏人……”说着眼圈一红,就要落泪。 小菱一听,顿时也被这女孩子的遭遇所感染,眼圈也红了,急忙说道:“妹妹不要怕,我们刘府是朝廷相公之府第,任什么贼人也不敢来造次的!”她朝那高高的院墙看了看,心里也对这女孩子能爬过高墙有些吃惊,接着又问,“怎么……那贼人还在外面吗?” 薛平平摇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姐姐不妨让人出去看看,要是遇到了那些坏人就抓起来送到官府,说不定还能得到官府的赏金呢!” 小菱想了想,看着他们两个说道:“你们跟我来!”说罢便转身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要派人出去那得太太吩咐。既然外面那些贼子敢到咱们家这儿来,那就不能放过!” 刘丽琼举起大拇指赞道:“小菱姐姐厉害!” 小菱回头啐道:“我哪里厉害了?比起小五娘子你来,可是差太远了!” 刘丽琼讪讪一笑,转头看向薛平平,悄声说道:“金樱妹妹,你可别听小菱姐姐胡说八道啊!我是整个汴京城里最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了,听我阿娘说……那给我说媒想要娶我的才子都能沿着朱雀大街排队排到外面的护城河还带拐弯的!”见薛平平捂住嘴巴直笑,便双手掐腰,瞪大了眼睛说道,“喂,你别笑啊!是不是不相信?我告诉你说,我说的可是真的!你知不知道,如今便是咱们汴京城里最有名的神仙弟子,我幺叔家的小公子,都想娶我呢,可我看他太小了,比我还要小几岁,整一个小屁孩儿,我就跟我娘说他太小了,我真要嫁给他,是不是还得成天的哄他玩、喂他饭,他是拉屎是不是还得给他擦屁股,他要是尿床了是不是连我也要冲到八百里外去啊?” 薛平平一听,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啐道:“呸!你说的那是你幺叔家的儿子还是个傻子啊?” 刘丽琼正要说话,只见那小菱笑了前仰后合的说道:“哈哈……小五……你……你真能瞎掰……汴京城里有名的神仙弟子,我都跟太太去你幺叔家见过的,真真的跟天上金童一般的顶顶英俊漂亮的男孩子,你三哥你幺舅成天的舞刀弄棒的,都不敢跟他过招,一说起来就郁闷无比的,结果让你给说成了傻子……真要让人家知道了,你就是嫁过去还能有你的好?人家不成天的跟你斗嘴呕气?” 刘丽琼撇撇嘴巴道:“哼!我才不稀罕呢!谁说要嫁他了?” 小菱笑着说道:“小五啊,那可由不得你!我可听相公和夫人说过的,等再过两三年,就去托人和郭家说亲,真的会把你许配给郭三公子的!” 刘丽琼不屑地说道:“我真的不稀罕呢!谁要嫁他?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儿,成天鼻涕邋遢的,哼!想想都恶心!” 薛平平听着她的话,看着她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心里话就你这样傻拉巴唧的,白长了副好躯壳,真要娶了你我才倒霉呢!撇撇嘴巴,将脸扭到一边。 小菱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身刘丽琼说道:“你说人家小屁孩儿,你可不知道,人家现在长的比你三哥还高呢,比你还要高一个头吧,嗯……”她一指薛平平道,“跟这位妹妹差不多吧。”随即又道,“小五,你怎么看都比这位金樱妹妹小,怎么问人家喊妹妹呢?” 刘丽琼回头瞅了一眼薛平平,笑嘻嘻地说道:“她自己问我姐姐的啊,我当然要叫她妹妹了!” 小菱撇撇嘴巴道:“人家那是谦让着你呢,你才不知羞,给你个梯子你就顺着往上爬啊?你也不瞅瞅你才多大,就成天的冒充什么大瓣蒜!也不怕人笑话!” 刘丽琼这回倒跟大人似的叹息一声,转看着薛平平道:“唉……妹妹,你看看,我家里人都不知姐姐的才华啊!只有妹妹你慧眼识珠,看出了姐姐的真实面貌。” 薛平平笑着连连点头:“是是!姐姐不但是个珠,还真的是个秀外慧中的珠,这么大的珍珠,谁要看不见,那才是有眼无珠呢!” 刘丽琼和小菱一听,都觉得他这话特别的别扭,可薛平平话语中间还特别点明了“珍珠”,倒也不算是谐音骂人,只得不接他这话茬儿,领着他一路往内宅走。 来到内宅正厅廊下台阶,刘丽琼悄声对薛平平嘱咐道:“金樱妹妹,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和我阿娘说过了,再来领你去见我娘!” 薛平平点点头,做出了个请的姿势,便站在台阶边等候。 刘丽琼便和小菱两个,一前一后走进那正厅。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显是男子走路的声音,薛平平不由得转身看了过去,心说这是刘府内宅,除了主人不会有别的男子进来,莫非是刘知远回来了?正这么想着,便见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的刘知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走到近前,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薛平平,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是……” 第170章 绣花 薛平平和刘知远是见过几回面的,如果他只是乔装打扮而不是扮做个女孩子,或许凭刘知远的眼力还能看出个什么破绽来,可一扮做了个少女,便让他虽有疑惑却不能确认。薛平平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急忙上前一步施礼,小声说道:“三伯父,我是平哥儿。”见刘知远仍然皱眉,便补充一句,“我是郭家的郭仪。” 刘知远一怔,随即听出他的声音来,伸手一指:“你怎么……”话音戛然而止,朝四下看了看,也压低了声音道,“跟我来!到我书房!”说罢便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薛平平眼睛余光也朝四周观察一下,并无人注意,便急忙跟在后边。刘知远是到内宅来,也没带什么随侍,那正厅廊檐下虽站了几个侍女,但刘知远朝她们摆了摆手,她们便仍然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处不动。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了这边正厅,便来到西边一处十分雅致的小院里,一进院门,便见两个十岁左右的童子正在打扫院子,见了刘知远,便停下来躬身施礼。刘知远朝他们摆摆手,并未停步,便直接进了房间。薛平平跟在后面一进门,刘知远便将门关上,转过身来走到一排典雅的书架前坐下,朝薛平平招招手让他走到近前:“平哥儿?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来了?” 薛平平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答道:“三伯父,我是早上听我母亲说,你回来了,才想着要找你的。可是我们家周围全是探子,我不这么改装打扮成女孩子,想要出门一趟的话,那后面真的会带着不知多少尾巴来的!” 刘知远一听,眼睛里顿时闪出寒光来:“有人在监视你们家?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可眼珠随即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又重重哼了一声。 薛平平轻轻的话语声直接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无非是武德司或者是哪个跟杜重威走的近的家伙,假公济私的派出人来看着我们,别的还能有什么人?”停下看看刘知远,便又接着说道,“我阿爷昨天早晨一大早出城,渡河去押运军资,他是一腔热血忠心耿耿的去为朝廷办差,可就不管我和母亲担不担心了!此去便是归入杜重威的麾下,伯父知道那小肚鸡肠的杜重威得了这个机会,肯定会从鸡蛋里挑骨头来为难我阿爷的!” 刘知远听着薛平平的一番诉说,捋着须髯思索着,并不答话。只听薛平平轻轻说道:“我看母亲担心,今天一大早又听说伯父回来了,便想着来找伯父给出个主意,可我家周围又有那么多番子,想要避开他们可不容易,我只得打扮成女孩子偷偷溜了出来。” 刘知远瞅着他轻轻说道:“平哥儿,你阿爷押运军资去北面招讨行营,那是朝廷公干,若是我早些回来或者是他再晚些走,我或许还能想出些办法来,可你阿爷已经走了一天了,这会儿或许都走出一二百里地去了,我还能怎么办?” 薛平平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听说伯父早就想让我阿爷去太原,可是朝廷就是一直不准,按说就我阿爷那四品芝麻官,又不掌什么实权更没兵权,朝廷不该这么防备吧?我觉得这次倒是个机会。” 刘知远不由得一笑,颇有兴趣地问道:“哦?这怎么就是个机会了?” 薛平平道:“伯父不妨派人快马加鞭,去找一些人直接便去剿贼;剿那些劫了我阿爷押运的军资的什么太行贼、王屋贼啦,把那些贼人打跑夺回这些军资,直接回太原;而我阿爷肯定获罪,那时三伯父再给我阿爷求求情,让我阿爷直接去你里戴罪立功,这样即让三伯父得了一些军资,也能让我阿爷去太原帮你,顺便呢还给了杜重威那草包一个响亮的耳光!”说到给杜重威一个耳光,他便看到刘知远眼睛里立即就冒出一串火花来,便接着撺掇道,“伯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刘知远沉思一会儿,又看了看女孩子打扮的薛平平,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平哥儿,你……才多大啊,倒要替你阿爷甚至还要替三伯父操这么多心了!”随后便站了起来,“平哥儿,你还有什么事?” 薛平平摇摇头道:“别的没了,就这事!” 刘知远笑着点点头道:“好了,现在你去见见你三伯母,陪她说说话,另外……”他朝门外看了看,“已近午时,你陪伯父伯母吃一顿饭,然后伯父派人送你回去。” “啊?”薛平平有点傻眼了,想了想却又有点不甘心,便问道:“伯父,那我跟你说的事……还有我阿爷他……” 刘知远摆摆手道:“那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操的心!你真以为你阿爷去了杜重威那里,他就能随心所欲的去拿捏你阿爷?你也说过杜重威是个草包,就凭他那草包性子,你阿爷不拿捏他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保佑了!”见薛平平还要再说,便安慰道,“好了好了!你放心,既然伯父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也要为你阿爷做一番安排的!你阿爷……三伯父是早就盼着他去太原帮我了,但朝廷不准,还把他派到杜重威那里去……呵呵……你放心,只要三伯父在,别说杜重威,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为难他!” 薛平平见刘知远说到最后,几乎是斩钉截铁的放出豪言来,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只得跟在他身后朝外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先前刘丽琼带薛平平来到的那正厅前,却见刘丽琼正站在台阶上左看右看,一眼便瞅见了薛平平,顿时笑了起来,可随即又敛起笑容,急忙恭恭敬敬地站好,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向刘知远施礼:“阿爷……” 刘知远摆摆手,并未说话,便径直朝屋内走去。 刘丽琼朝薛平平做个鬼脸儿,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便也转身进了正厅。 薛平平稍一迟疑,便迈步跟进。 此时刘知远正妻、魏国夫人李三娘,迎着刘知远站了起来,问候了几句,待刘知远坐下来,方看着跟在刘丽琼身后的薛平平问道:“你就是逃进我府里来的那个……金樱?” 刘知远一怔,不觉奇怪地看着薛平平。 薛平平低头朝李三娘施礼,然后答道:“回夫人,是的。” 李三娘回头看着疑惑的刘知远解释道:“这个女孩子是小五领来回来的。据她说是跟她阿爷失散了,被两个地痞无赖给骗到咱们西院外的树林里,想把她给卖给城里的团头。我方才命人去外面看了看,果然有几个无赖,便给赶跑了。”又看着薛平平叹息一声,“唉!倒是个可怜的孩子。丽琼,你领她下去,让她吃过饭,再派两个老成的家人领她去找她阿爷!”说着又双手合什,低声念诵,“阿弥陀佛……” 刘知远看看妻子,又瞅瞅薛平平,心里有些好笑,却也不好揭穿他,便点点头道:“夫人安排的妥当!就让管家安排两个人去找他阿爷吧!”说罢便摆摆手,看了刘丽琼一眼,示意她领人下去。 刘丽琼眨了眨眼,又看看薛平平,便笑着说道:“好啊!那……阿爷阿娘,我领这位妹妹去了啊!” 李三娘点点头道:“去吧!”看着女儿又叮嘱一句,“不许捉弄人家!” 刘丽琼笑着答应下来,伸手拉着薛平平便走。薛平平急忙缩手躲开,朝刘知远、李三娘两个施礼谢过,方才转身跟着刘丽琼朝外面走。 两人一走下门外的台阶,刘丽琼便又拉着薛平平,悄声说道:“妹妹跟我来!”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他便跑。 薛平平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用意,只得跟着她一溜小跑,来到一个小院,刘丽琼转身把院门插好,便又拉着薛平平往屋里来。来到屋内,刘丽琼走到桌前坐下,抚抚自己的小胸脯,微微娇喘着说道:“哎呀……可把我给累的……”看了薛平平一眼,又伸手来拉他,“妹妹请坐!” 薛平平不动声色地避过,转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来,问道:“姐姐……既然这么累,为什么还跑这么快呢?” 刘丽琼看看薛平平问道:“妹妹在家做女红吗?” 薛平平微微笑着答道:“我们乡下人,不做活哪有吃的穿的?天天都要做的。” 刘丽琼眼睛眨了眨,笑着说道:“妹妹会做女红就好。”腾的一下跳了起来,跑到里屋,不多时便端着一个针线笸箩出来,拿出里面带着针线的绣花绷子,朝薛平平手里一塞:“既然妹妹会做,那就代我做做这个吧。” 薛平平顿时就傻眼了,若说是针线活儿他还稍微会一点的话,那刺绣……他当然见过,可根本就没学过啊! 刘丽琼见他看着那绣花绷子不说话,便又笑嘻嘻地说道:“妹妹,你要帮我做了这活儿,我也不白让你帮,我给你工钱怎么样?” 薛平平眼珠转了转,笑了笑说道:“哎呀,姐姐与我有恩,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说钱……嘿嘿……那就太俗气了啊!” 刘丽琼顿时高兴得叫起来:“好!真的是有情有义好姐妹!”随即又满怀期望地说道,“妹妹,快帮我做吧!这是我阿娘给我布置的‘功课’,说是家里面再怎么富贵,女孩子也得学些女红,便是做的不好那也得会!妹妹是不知道啊,我拿着这个绣花针比拿铁棒槌还难呢,绣花?呵呵……真要让我绣不要几针便给它戳得稀烂了!” 薛平平顺手接过那绣花绷子瞄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问道:“姐姐,既然你不想学绣花,那你平时都学些什么呢?不会真的练……练什么铁棒槌吧?” 刘丽琼一听,不觉噗嗤一笑道:“哈……我才不练什么铁棒槌呢!我学的呀……啊……我平时也喜欢练武的,尤其精通剑法。”说着便又跳了起来,跑到里屋拿了一柄长剑出来,噌的一声抽出剑来,呼呼地舞了几下,“我就练这个,我也只会这个。”唰唰又挥了几下,“我练的这剑,连我三哥都说好呢!” 薛平平急忙仰身避开,生怕这疯疯癫癫的小丫头一下不小心给自己来一下。刘丽琼见他怕成这样,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薛平平眼睛眨了眨,心说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只怕要露馅!不然她真要我绣花怎么办?急忙说道:“姐姐小心点……我……我一看见这些……这些兵器就害怕,姐姐收起来吧?” 刘丽琼看看他,叹息一声,只得怏怏地收了起来,又转来看着薛平平道:“妹妹,快帮我绣绣吧,绣好了我好拿去给我娘交差,不然又该数落我了!”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道:“姐姐,只怕我不能帮你绣了,我都和我阿爷失散了这么长时间了,只怕我阿爷也担心的很呢,姐姐,我先去找我阿爷,以后……以后若有机会的话,我再来帮你好不好?” 刘丽琼怔怔地看看他,有些失望地叹口气:“唉!好吧好吧……咱们去找你阿爷。”可才站起来,又皱眉说道,“啊……对了,我阿娘让我领你去吃饭的,我把这事给忘了……”伸手又拉住他手道,“妹妹跟我来,我带你去吃过饭,再让老管家派人送你去找你阿爷!” 薛平平摇摇头道:“姐姐,我与阿爷失散,这心里急的呀……哪还能吃得下去饭呢?姐姐,你领我出去,我去找了阿爷,让我阿爷来拜谢相公和夫人。” 刘丽琼摆摆手道:“不用谢的,就打发几个坏蛋,小事一桩!妹妹你真的不吃饭了?” 薛平平连连点头,做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来:“是啊!姐姐,我还从来没进过城,也没有离开过阿爷阿娘,我是真的害怕阿爷找不着我,不定要急的什么样呢!” 刘丽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那我送妹妹出府!”说罢又跑过里屋,提出几匣子点心来,往薛平平怀里一放,“这都是我平常最爱吃的,你拿着充充饥。” 薛平平这倒不好推辞,急忙谢过。 这时只听外面院门呯呯的被人打的山响,还有女子在喊:“小五娘子……小五娘子……小五……快开门,夫人来了!” 刘丽琼看着薛平平问道:“我阿娘又来干什么?” 薛平平苦笑一下:“那我哪知道?”又示意她赶快去开门,“你这屋里的丫头呢?怎么一个人也不见?” 刘丽琼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她们……都被我打发走了,留着她们都看着我,我到底是绣花呢还是做针线呢?”走到外面把院门打开,便见她母亲神色肃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顿时吓了一跳:“阿娘……怎么了?” 李三娘瞪了她一眼,推开她便大步朝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不是领平……你不是领那个……女孩子吃饭去了吗?怎么又跑你自己屋来了?” 刘丽琼顿时脸蛋儿一红,还以为母亲发现她要作弊了呢,顿时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吭声。 李三娘回头看着她这样,心里更加疑惑,急忙朝屋里走来,口中还问道:“那个女孩子呢?” 刘丽琼憨憨地问道:“阿娘,哪个女孩子啊?” 李三娘有点急了喝道:“你装什么蒜?我问的是你先前领走的那个女孩子!” 刘丽琼心想坏了,那针线笸箩还在外面放着忘了收起来了, 急忙朝屋里跑去。李三娘喝道:“站住!”伸手拉住女儿,又朝屋里看去,一眼瞅见安安静静站在屋内的薛平平,瞪了他一眼喝道:“平哥儿!你装成这样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 第171章 识破 薛平平早就把点心放下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看没有什么破绽,便好整以暇地等候着。这会儿听着李三娘的怒喝,眼睛眨了眨,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怒火来源,不禁暗自叹息一声,恭恭敬敬地向李三娘行礼,一字一顿的大声说道:“金、樱、多、谢、夫、人!” 李三娘一怔,又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着他,随后又转到他身后去看,见薛平平一身服饰并无任何乱象,又盯着他脸庞认真看着,这才从他眉眼看出一点点熟悉的迹象来,回头瞥一眼小女儿,方盯着薛平平问道:“你……你……打扮成这个样子……自有难处,可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到这里来!”说着重重跺了下右脚。 薛平平目不斜视,平平静静地说道:“夫人,金樱虽是乡下女子,可也知道些礼仪,并未有任何逾越之处,还望夫人不要多心。”见李三娘仍然黑着脸,便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与令嫒以礼相待,连个手都没拉过!” 李三娘心里这才微微放松一些,可转眼便瞅见女儿跑了过去,一手拉住薛平平胳膊,一手就来搂住他,目的是遮住后面桌子上的针线笸箩和那柄宝剑。 ——到这时候了,她都没注意她母亲说话的重点,薛平平不禁闭上了眼睛,心说这就是上学时那些自恃美貌和家庭不凡,学习却一塌糊涂,平时作业要抄、考试必定要作弊,白长了副绝代佳人的外壳,却长了副猪脑子的女同学了! 李三娘顿时脸就黑了,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厉声喝问:“这就是……你说的……连个手都没拉?” 薛平平觉得自己恍惚之间便又回到了在那个世界里……上小学时,那位经常粘着自己抄作业的、学校里家境最好最漂亮的学渣女同学,都抱着自己了还跟她老爸说“我是让他来帮学习来的,教我写作业的……”,便是自己再无辜……可人家家长也得信啊! 李三娘又瞪着女儿喝道:“你给我站好了!看你这都成什么样了?哼!坐没坐样站没站样,一点都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倒像是乡下疯跑的野人一般!” 刘丽琼被母亲一通训斥给骂得懵了圈儿,松开薛平平看着母亲问道:“阿娘……你……你是怎么了?”瞥一眼薛平平又不服气地顶嘴,“金樱妹妹也是乡下的,看人家多文静,可不是你说的那乡下只会疯跑的野人!” 李三娘眼睛眨了眨,这才意识到女儿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什么“金樱”是男扮女装啊,顿时又把要训斥她的话咽了回去,伸手一指刘丽琼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待着,我有事跟……跟……”她瞥了一眼薛平平,心说这臭小子咋这么可恶呢?怪不得听说那位幺弟妹总是揍他呢,现在我都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了!强忍着怒火一伸手指着他道,“你跟我来,我派人去找你阿爷阿娘去!” 刘丽琼有些着急了:“阿娘……我……我跟你一块去!” 李三娘啐道:“呸!你就在你这屋老实待着吧!”一眼瞥见桌子上的针线笸箩,又看见了那绣花绷子,顿时就明白了女儿的用意,冷冷一笑,“你是想让他……让他来帮你绣这个吧?做梦吧你!他……他连个屁都绣不出来!” 刘丽琼有些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间这么讨厌起这位“金樱妹妹”来,先前自己带她去见母亲,母亲不是还很怜惜这个女孩子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态度就变成这么恶劣了呢?正琢磨着呢,只听母亲又说道:“你就好好的把这个给我绣完,天黑以前拿给我看,要是绣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又瞪了一眼好像在旁边看笑话的薛平平,“跟我走!”说罢便不再理会女儿,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薛平平只得跟在她身后走,只听刘丽琼在后面“凄惨”地喊了一声:“阿娘……阿娘……”见母亲根本不理会她,又喊了一声:“金樱妹妹,你以后要来找我玩啊!” 薛平平眨了眨眼,瞅一眼前边的李三娘,却见李三娘又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便急忙低头,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李三娘哼了一声,领着薛平平便走出了这小院,来到她的正房,自己坐了下来,屏退了丫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带着嫌弃的眼神斜睨着薛平平。 薛平平老老实实地站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许久方听李三娘哼了一声,恶狠狠的小声说道:“你这混小子,连我家的丫头都给迷惑上了,这要传了出去,还让我闺女怎么做人?你……你说你这事要是告诉了你阿娘,她会不会再揍你一顿?” 薛平平仍然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回三伯母,我阿娘知道了,肯定会揍我的。不过……我也不是有意的啊,三伯母既然明白了这些事,那三伯父肯定把我家里的事告诉了伯母。我家周围现在有许多人监视,我不出来找三伯父帮忙,还能找谁去?可我要出来,就不能让那些人知道,只能打扮成这样才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李三娘听罢,叹息一声道:“唉!你们的处境,我听你三伯父说过了,但这些事不是你惹出来的吗?”盯着薛平平问道,“你先前是解那什么‘千金之谜’才回来的,还因此受了重伤,但那个谜到底解了没有,我和你三伯父都不清楚。现在好像说是你们家那个翠姐儿也给牵扯上了,这就更复杂了。”招手命他近前,小声问道,“你告诉三伯母,那东西……你到底拿没拿或者知道不知道什么可靠的线索?” 薛平平低着头,心想这事莫非已经传遍了整个汴京城不成?还是只有牵扯进来的人才知道?但他心里思索,一张脸却拧成了苦瓜样,口中还连连否认:“三伯母,我要是拿到了或是知道什么底细,我不早就献了出来,还能让我阿爷升个官,我也能得到赏赐。说实话要不是应诚来逼我,我还不知道牵扯进来呢!本来我以为先前只是奉了我阿娘那位好姐姐我那位武姨妈之命,将她给我的东西和嘱咐我的话,进京城来说一下就成了,谁知道现在弄成这样啊?要是知道了打死我也不去解那什么谜了!”说到这里抬头看看李三娘,见她一脸的不相信,便又说道,“我跟翠姐儿先前根本就没见过面,她母亲也就是我那位尹二姨妈,早在去年夏天被被土匪给害死了,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啊!我跟翠姐儿,在除夕遇到之前,也是根本不相识的;而且翠姐儿和灵妹子她们姐妹俩,都才多大?我那位二姨和姨夫他们遇害时,是匆匆忙忙把翠姐儿给藏起来的,真要有那东西,留给翠姐儿也是个祸害。而且翠姐儿……跟皇后是亲姐妹,她要是有那东西,献给做了皇帝皇后的姐姐姐夫,皇帝皇后还能亏待她不成?我们一群小孩子,拿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在我们看来,真还不如一颗糖豆儿管用呢!” 李三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道:“真的没有?” 薛平平苦笑道:“三伯母,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跟你说谎有用吗?别以为我小我就不懂!我倒是恨不得我有啊,拿出来能换一大堆好处,皇帝皇后、我阿爷阿娘……都高高兴兴的,皆大欢喜;而我要是藏在自己手里,那真的是个招灾引祸的根苗啊!” 李三娘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你要是说的实话,这就是他们不对了!一个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他们没理由不懂啊?怎么还来逼你呢?这倒是奇了!”随后又看着薛平平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别的不说,你三伯父还是能说上话的!不管怎样,也得保你一家平安!皇帝……也不能说做啥就做啥吧?况且你阿爷一直在为皇帝办这件事,这些年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甚至连你阿娘也陪着他一块出外寻找了好几年,皇帝就是不看他过往的功劳,那也得看看这苦劳吧?” 薛平平连连点头:“对对!三伯母说的才是正理!”凑近了说道,“可是皇帝……他们不信我,还逼着我要我今天必须给个交待出来!如果我交不出来,也不知怎样。所以我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要不然也不会一听三伯父回来,就来找他了!除了三伯父,我和我阿娘也不知再去找谁了啊!” 李三娘一怔:“怎么?还要你今天必须给个交待出来?”见薛平平点头,又问道,“要你今天给个什么交待出来?” 薛平平悄声说道:“说是让我请我师父给掐算一下那东西的下落,或者能给个线索。” 李三娘哼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道:“这是……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 薛平平一拍大腿,叹息一声道:“唉!谁说不是呢!” 李三娘突然问道:“哎……你师父……你师父真的是神仙吗?”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似乎很奇怪李三娘会问出这话,想了想答道:“这……这我哪儿知道啊?只是来去无踪的,我想找都没地找去!这回被应诚逼急了,我只能试一试了,谁知道能不能把师父给请来啊!” 李三娘道:“你还不能确定你师父能不能来?这不遭了吗?若是你师父能请来,或许能让皇帝冷静一下,毕竟神仙……谁都不能得罪的;若是请不来,那你又如何交差?” 薛平平叹息着摇摇头道:“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三娘见薛平平似乎无计可施,也不禁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了,看着这么大的个头儿,可说起来还不满十周岁呢,却操起了大人的心,还被皇帝逼迫得这么厉害,先是派人追杀,想把那什么宝贝给抢过来,现在没抢到了,又开始想着让人家师父来给掐算,真要是把人家那神仙师父给请来了,那神仙看着自己弟子被欺负成这样,能不恼火?俗话说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呢,何况是神仙!要真是那那样,皇帝……会不会因此倒霉啊? 乱世里枭雄烽起,不要说普通人的性命了,就连皇帝、重臣都经常遇害,弑君弑主、改朝换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就导致臣子、百姓们不像是太平盛世那样对皇帝那么敬畏,难怪李三娘也会想到皇帝会不会倒霉。 李三娘想了想道:“你说应诚要你今天给个交待,你们今天还要见面吗?” 薛平平道:“是啊!说好了在喜乐巷我那座赐第里见面的。” 李三娘道:“那我送你过去,我倒要看看应诚会不会为难你!” 薛平平一愣,看着李三娘道:“三伯母,这……这不妥吧?不能因为小侄的事,把伯母你给拖进来!” 李三娘笑了笑道:“没事!我跟你去,若是看到应诚逼迫你,我就能抽他!他不是就看老幺……哦……我说他看你阿爷官小,才敢欺负你么?他见我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不想倒敢在你们面前这么嚣张!” 薛平平眼睛眨了又眨,心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位三伯母连皇帝的亲信也敢不放在心上,见其耍混真的敢抽他?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似乎听说过先前刘知远当着应诚的面辱骂杜重威的事,那应诚还怕的跟什么似的,难道真的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刘知远和李三娘两口子,都是一对蛮不讲理的混球,所以才能在这后晋朝廷里横行无忌? 李三娘见薛平平不吭声,只是看着自己,似乎有点不明白,便又笑了笑说道:“你个混小子,这就怂了吗?我看你也是个老鼠扛枪——窝里横的主儿!就会跟你阿爷阿娘耍混,一遇到宫里的人就怂了!就那些没卵子的阄宦,都是仗势欺人的骟狗,你越怂他越狂,你真要给他两棍子,他立即就怂了!” 薛平平问道:“啊?三伯母……你……你真的揍过太监……哦……不是……你真的揍过皇帝身边的阄宦啊?” 第172章 三娘训侄 李三娘也没注意他话里的太监什么的,便点点头道:“嗯,以前宫里官儿最大的内侍叫木汲,这老东西狗眼看人低,还好装个儒雅才子,专门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来装!有一次你三伯父不在家,他来我家里宣旨,曲里拐弯的也不知放了一大通什么狗屁,我没听懂,就问他什么意思。他倒好,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那意思是想多弄点跑腿钱。本来我也准备下了,可一看他这样子是在明显的刁难啊,我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阵,他还给我装,而且越来越嚣张,似乎我听不懂他的话就是罪不容诛、罪该万死一般,把我给气的呀……我就上去抽了他几个嘴巴子,又踹了他两脚!” 薛平平一听,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又偷偷看了看她,这位三伯母他是不知道具体年龄的,不过怎么说也得三十八九四十来岁的人了,按说已经四十来岁年纪的妇女,除了极少数人外,都会显老;但这位的底子实在是太好了,再加上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保养的也好,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岁左右的极美貌的女子,而且单看她这外表的话,绝对像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但她一说话就漏了底儿,再结合她说话的那内容,这就明显是一头母暴龙啊!那木汲他薛平平也是见过的,虽然个头儿不高,而且是个内侍,但也不像是什么文弱之人,结果被这位三伯母几个嘴巴子给抽倒,再踹上几脚,那意思是那木汲在这位三伯母面前连招架的本领都没有就被打倒! 李三娘发现薛平平在偷偷看她,微微一笑,盯着他说道:“小子!我听说我家老三说,你在你们家演武场里,一个回合就打倒好几个比你还大几岁的,弄得我家老三都不敢上去给你过招了!我家老三虽说练的是花架子,可对付几个壮汉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见你是有点真本领的。” 薛平平连连摇头,一竖大拇指:“那是三哥谦虚,让着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但我看我们兄弟加一块儿,也不够三伯母你一个打的。三伯母你才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呢!” 他口中的三哥,和李三娘口中的老三,都指的是刘知远和李三娘的三子刘承佑。其长子、次子都已经夭折,刘承佑现在就算是嫡长子了。这时代医疗水平不发达,不要说是平民百姓家了,就是高官显贵家里,夭折的孩子也不在少数,而且便是皇帝家的皇子夭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李三娘看着薛平平,轻轻啐道:“呸!你这张嘴……真能胡说八道!不过……三伯母虽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但要收拾你个小屁孩儿,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平平又连连点头:“是是!三伯母收拾侄儿,是一根手指头的劲都用不了的!” 李三娘突然伸出手来揪住他耳朵,凑近了小声说道:“臭小子!你给我听清楚记住了:你来我家跟我家小五在一块儿的事……只要我在外面听到一句风言风语,我就把你这耳朵割下来下酒!你信不信?” 薛平平没料到她突然会对自己出手,便感觉到耳朵被她拧得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护疼喊道:“哎哟……疼疼……疼……三伯母……别揪别揪……我记住了……记住了……真的记住了……” 李三娘又狠狠揪了一下,方愤愤不平地松手,瞪着他说道:“你要是真的记住了,那就天下太平!不然……我让你知道知道三伯母的厉害!” 薛平平揉揉耳朵,只觉耳朵仍然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说以前老被那位老娘揪耳朵,还觉得疼痛难忍,不想这位三伯母下手更狠,好像都给撕掉了一半一般,不禁腹诽道,难怪难跟刘知远那土匪成为两口子,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却听李三娘又小声说道:“便是别的不提,我家小五也是你的姐姐,你做小幺弟的也得维护她的闺誉名声!” 薛平平碰见这号的母暴龙,只得连连点头,还得顺着她的话拍马屁:“是是……我一定听三伯母的话,维护姐姐的闺誉名声。姐姐是朝廷相公和魏国夫人之女,正是所谓的名门淑媛,大家闺秀;而且贤良淑德、温柔典雅、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李三娘瞪他一眼,啐道:“呸!你这是赞你姐姐还是损她呢?我自己养的闺女我能不知道她啥样儿?除了一张脸外,她浑身上下哪一点知书达理、贤良淑德了?”伸手一戳他脑门子,“少给我灌什么迷魂汤,她读书读不到一页就要犯困打盹儿,写字嘛……一张偌大的白纸搁不下她的一个字,让她学些女红,拿个针比拿个八百斤的铁棒槌还重似的,更不要说见了你这混小子,几句话就能被你骗得团团转,还秀外慧中?你这不是拐着弯儿骂她吗?” 薛平平抬起脸来看着她,做出一副好无辜的模样道:“哎呀……三伯母,我没上过学,你说让我维护姐姐的闺誉名声,我就想着好好夸夸她,以后若有人问起来,我也就那知夸夸她,怎么就成了拐着弯儿的骂她了?” 李三娘啐道:“呸!你个混小子!就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没上过学?没上过学就能编出三本大戏来?没上过学就能写出那么多神曲来?没上过学就能默写出那么多的好文章来?我信你个鬼!” 薛平平又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样问道:“那……那若是有人问起小五姐姐来,我该怎么说?” 李三娘瞪了他一眼,又戳了他脑门儿一下:“有人问你……有人问你……哪会有人来问你我家小五的事儿?真的有人问了,你就什么都不能说,就一问三不知最好!因为那不是你亲姐姐,是你三伯父家的,你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哎呀……看着怪聪明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薛平平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连忙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儿啊……我明白了!放心吧三伯母,不管谁问到小五姐姐,我一律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朝门外看了看,又说道,“三伯母,这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李三娘道:“你是回去还是去喜乐巷?” 薛平平答道:“先回家去换了衣服,告诉我阿娘一声,再去喜乐巷。” 李三娘又上下打量他番,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从我家后门走,那里僻静没人会留意的。”说罢便站了起来,“你既然是改装成女孩子来的,那走时也不能让人发现。你跟我走,我送你去后门。然后我就去你那喜乐巷赐第看看,哎……你说三伯母用什么名义过去?” 薛平平想了想道:“三伯母去看我还用想什么名义?就是伯母看侄儿的名义不就成了?” 李三娘摇摇头道:“这个不行,平时你那边我也没去过,这猛的一过去未免太过突兀了。嗯……让我想想啊……”微一思索,便笑着点点头道,“就说是跟你说门亲,我去瞧瞧你后好跟女方回话!”见薛平平似要反对,把手一摆,“这事儿没你说的话,我去看看你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要跟你说亲的话,也是这样的,先看看你这人,再跟女方说一下,让女方家长见一见你,如果人家有意了,再跟我回话,然后我再去跟你阿娘说,等你阿娘跟你阿爷商议好了,再给我个回话就成了!这中间没你什么事,一直要等到你长大成年了,到了娶亲的时候了,就再过婚书聘礼,定下婚期,这事才算完!” 薛平平索性不再接她这话茬儿,就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走着。 李三娘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在前面走着,走了好长时间,方才来到后院。薛平平估计这至少得走了两里地去,心说本以为郭府就够大的了,没想到这刘府更大啊!正自东张西望,便见李三娘停下脚步,朝前一指:“到了,你去吧!” 薛平平朝前瞅了瞅,只见前面院墙中开了一扇门,四周并无什么人,便转身朝李三娘深深一礼,然后便转身去开了门走出这刘府,再转身把门关上,方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又揉了揉仍然有些火热的耳朵,心说怎么尽遇见些泼妇悍妇?难道这年代盛产这个?还动不动就揪我耳朵,呸!我耳朵又没惹着你们,凭什么总揪我耳朵啊?祝揪我耳朵的那只手每只手都长个大鸡眼! 他一边诅咒着一边顺着僻静的刘府外小路走着,生怕又遇到那些个地痞流氓,眼睛四下踅摸着,只见路边树林里有根一米多长的烂木棒子,便过去捡起来,在大树干上磕掉枝叉,随后舞动几下,心说这下算是有了兵器,便是来几个也不怕了,便拄在手中,朝前走去。 薛平平来到先前他下车的那路口,找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候着。谁知等了好长时间,眼见日近中天也没见清宁的马车过来,心里话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决定再等一会儿,若还是等不到,就自己回家。便是那些在郭府外实行监视的番子,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行踪。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看到清宁,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想不到清宁遇到什么事情而没有来接自己,便辨别一下方向,朝郭府那边走去。 来到郭府外,远远地便看到大门外站着几个皇城司装束的军兵,薛平平不禁一愣,心说怎么会有皇城司的人?莫非是应诚带来的?他朝四周瞅了瞅,除了那几个军兵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心说莫非应诚是在府内等着我?想了想便绕了一段路,来到北院墙外,瞅瞅四下无人,便爬上一棵大树,沿着伸向郭府院墙的树枝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看距离差不多了,便轻轻一跳,便跳到了墙头上,瞅着几步外的院内也有棵大树伸出了长长的树枝,便走过去纵身一跃,抓住那树枝,便将身子荡了过去,随后便又从那大树上爬了下去,悄悄回自己小院。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便是自己那小院子外也没看到什么异样,便又绕到自己房间后面,凑近了窗户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断定没人在屋里,便从窗户上爬进房间,仍然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才算是放了心,急忙找出自己的衣服换上,把换下来的金樱的那套女孩子衣服给叠好了放在一边,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小院来,朝清宁所居的正房走来。来到这里,仍然没有遇到什么人,薛平平有点奇怪了,心说莫非那位老娘还没有回来?但这屋里也不应该一个人也没有啊!正自疑惑,便见花婶子走了过来,一见他便有些惊愕似的,急忙跑过来拉住他,先朝四周看了看,又带着点惊慌失措的说道:“哎呀……平哥儿,你上哪儿去了?太太先前让人到处找你都没找到,你怎么……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哎呀……你到底是上哪儿去了?又从哪儿冒了出来?你呀……真要让太太看见了你,你又得挨一顿胖揍!” 薛平平哼了一声道:“我……我哪儿也没去,就在我屋里睡觉呢!我不是头磕破了吗?现在养伤呢!” 花婶子啐道:“呸!说瞎话也不动动脑子!你那屋儿都找遍了,甚至连你那睡觉的床榻下边都看过了,衣箱子都翻开了,茅坑都扒过了,都没见你个影子,你现在说你在家躺着睡大觉?呵呵……谁会信你啊?” 薛平平道:“那婶子说说,太太为什么找我?我又没犯什么错,又没乱跑,她凭什么揍我啊?” 花婶子放开他哼了一声道:“就是你什么错都没犯,太太就不能揍你了?当娘的揍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还用你犯错?再说你是没错吗?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还说你没犯错?”见薛平平一脸的不服气,便又说道,“你以为是太太找你啊?是宫里来人找你,人家这回还带着兵呢!说你答应了什么事,要在今天给宫里一个交待的!”又凑近了小声说道,“宫里你都敢招惹啊?你是嫌你的小命活的不耐烦了吗?太太可是气坏了,说是找到你后什么都不管,先打你三十板子再说!” 第173章 逼迫 薛平平听了花婶子一番话,顿时一阵懵圈儿:“花婶子,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怎么就乱跑了?我什么时候招惹宫里人了?太太要打我三十板子……凭什么啊?” 花婶子撇撇嘴巴道:“哼!你娘要揍你还用问凭什么吗?熊孩子不听话,那就得揍啊!我家里那哥哥,小时候淘气不听话,他爹揍完我再揍,哪有那么多凭什么?”瞅瞅他突然一伸手揪住他耳朵用力拧了两下,“我当时都气坏了,跟太太说若是找到了你,我先狠狠的揪你几下耳朵再说!” 薛平平没防备这花婶子也敢来揪他耳朵,而且这位婶子身高力大,比一般妇女要强壮许多,而且揪耳朵神功练的也是出神入化,大概就是揪她俩傻儿子练出来的,此时用在他身上,当然也能让他感觉到疼痛难忍,不由得叫了出来,见花婶子松了手,顿时又气又委屈,心说怎么是个长辈就来揪我耳朵啊?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花婶子急忙喊道:“喂喂……平哥儿,你上哪儿去?” 薛平平头也不回,没好气地答道:“你管我呢?我上天我入地去!” 花婶子一怔,啐道:“呸!你还真想上天?太太陪着宫里人到你那赐第去了!你还不赶快去?” 薛平平也不理会,直接来到西院,心说应诚那边是避不了的,怎么才能把他和他身后的那儿皇帝给糊弄过去呢?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马棚这边,瞅了瞅里面拴着的几匹马,其中一匹已经备上了,心说这是谁给备上的?莫非要出门?转身朝四周看了看,也没什么人,便牵着马从西门走出来。这边也有门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郭宝山,见薛平平牵马出来,问了一声,薛平平说是去赐第那边,便把门打开,并没有劝阻。他是知道薛平平的武艺的,别看对方年幼,就他这二十多岁看似精壮的年轻人根本不是这少年的对手,而且薛平平的骑术在郭府内也算是数得着的,有空闲时,也经常在这西院里骑马练武,他自然知道的很详细,所以也放心的很。 薛平平牵着马来到西院外的大街上,骑上马来,双腿轻轻一夹,扬起马鞭甩了个鞭花儿,口中轻轻喝了一声,那马便轻驰小跑起来。他马术娴熟,大街上人也不多,速度比较快,很快便来到喜乐巷赐第大门外,见大门口站着一排皇城司的军兵,大门口台阶上则站着两个郭府的家人,便跳下马来,牵着马直接往里走。 皇城司的人立刻上前拦阻,其中一个大概是个都将之类的小军官,眼睛瞪了起来,喝骂道:“哪来的小崽子,没长眼睛吗?滚滚滚!不走就把你抓起来!” 薛平平先前被花婶子数落一通,耳朵又被李三娘、花婶子两个揪了又揪,正没好心情,此时听到这都将赶他,顿时火气上冲,马鞭甩起来就抽到那都将身上,“啪啪”两鞭将那都将抽个趔趄,顿时勃然大怒,呛啷一声抽出佩刀来,正要再冲上前,便见站在台阶上的两名郭府家人已经冲了过来,一个拦住那都将,一个抓住薛平平:“哎呀……平哥儿……你上哪去了?”又急忙接过缰绳,朝他使个眼色,“快进去,太太正陪着宫里来人等着你呢!” 薛平平便沉着脸朝里走,见那都将还不服气,将马鞭扔给家人,冷笑一声,指着他说道:“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我是你能拦的?小爷回自己家,你来拦我不由你抽谁?” 一听这位少年是这府里的正主,那都将顿时怔住了,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恨恨地啐了一声,方怏怏退下。 薛平平大步流星地进了府门,径直便朝里走。 来到正房大厅,还没进门便见院内廊下,站着许多内侍宫女,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侍立着,屏声敛气的。薛平平不禁一怔,心说这么大动静,难道是那儿皇帝来了?果然一进门便看到正中坐着一男一女,正是石敬瑭和李皇后,他们身后侍立着应诚和几个内侍宫女;东边则下首则坐着清宁,上首则是李三娘;对面则是以前见过的四位宰相,冯道、和凝、李崧、杨光远。 一见薛平平进来,众人目光都向他看来。薛平平面不改色,仍如往常一样,平平稳稳的上前,向清宁施礼:“见过母亲。”随即又向李三娘施礼,“见过三伯母!”心里对这位泼辣悍妇顿时又起了好感,果然说话算话,不管先前怎么看他不惯,但还是比他提前一步赶到,这就是一大助力啊!不然单凭清宁一个,要对付皇帝两口子还有那几位宰相,实在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清宁急忙站了起来,拉住他道:“还是太小不懂事啊!陛下和皇后殿下都在,还有几位相公,还有你三伯母在此,你怎么还向往常那样?快快,快来见过陛下和皇后!” 薛平平便被她扯上前,旁边便有人提着蒲团要走过来。 薛平平一眼瞥过去,知道要是拿过蒲团来,清宁必会让自己向皇帝皇后磕头,便故意装作没看见,大步上前,躬身长揖:“拜见陛下!拜见殿下!”便低着头等候。 那欲拿蒲团过来的内侍一见礼都施完了,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石敬瑭挥挥手轻轻说道:“免礼!”又上下打量着薛平平,见他低头躬身,似乎十分恭敬,便轻轻问道:“郭……郭仪,你先前曾经承诺过,说要给朕一个交待,如今朕都来了这么久,你却姗姗来迟,却是什么原因?” 薛平平轻轻说道:“我又不知道陛下来我家,所以就没在家里等着。” 清宁皱了皱眉责问道:“少胡说!你到底上哪里去了?怎么出门连我都不告诉一声?等陛下、皇后走了我再收拾你!现在好好回答陛下的问话!” 薛平平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巴答道:“我也记着先前和应少监说过的事,所以就一直在想怎么把我师父给请来。以前我与师父相见,都是他想见我就来,想走就走,我还从来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交待过怎么找他,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要找个灵验的道观给他上柱香呢?可是找遍了城里也没找到道观,累得我小腿都跑细了,只得回家。” 清宁又问道:“让你请你师父,你去道观干什么?” 薛平平又翻了个白眼,似乎这问题问的很蠢似的,却见清宁瞪起眼睛来伸手点着他,急忙答道:“我师父是神仙,要找神仙当然去道观了!难不成还能去寺院?那又不是去请佛祖菩萨!” 清宁喝道:“又胡说八道,你的皮是不是又痒痒了?” 薛平平急忙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啊!我真的去找道观了,可惜没找到!” 石敬瑭有点不耐烦了,也皱起眉头来问道:“那你还能请到你师父来吗?” 薛平平道:“我试试吧,可能有一半的把握把我师父给请来,但也有可能请不来。” 石敬瑭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准备怎么请?” 薛平平道:“这院子里不是有座青砖小楼吗?我曾多次上去,默念过师父教过的一些道经,有时会感觉到师父在关注着我,还曾教过我一些道经、阵法和应用咒语。我去那里把师父教过我的一个阵法布上,再用意念驱动师父教过的请神咒语,或许就能将师父请来。” 石敬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思索一会儿问道:“可需要什么物品?”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需要什么,只是画些阵法符,再用师父教过的方法驱动便可。” 石敬瑭有些怀疑:“这么简单?” 薛平平道:“又不是做什么大事,只是我师徒相会,还能多复杂?”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着,李崧问道:“我等可否观看?” 薛平平连头都没回便答道:“只要不是距离太近,随便看,没有任何忌讳。” 应诚则小声向石敬瑭说道:“陛下,那砖楼有三层,楼顶不过数尺见方,也站不下这许多人,何况还要布阵,更容不下这么多人了。” 石敬瑭道:“那咱们就在楼下观看。”又看向薛平平问道,“可以吗?” 薛平平点点头道:“可以,我先前说过了,只要别靠太近,随便看没有任何忌讳。” 石敬瑭见他说的这般坦然,有些放心了,便点点头道:“如此……现在便去布阵请你师父降临,可好?” 薛平平看了看道:“好!” 石敬瑭便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诸卿,想必都没见过这神仙临凡吧?如今不妨一同开个眼界。” 那四位宰相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着皇帝,说说笑笑的便簇拥着皇帝一起往外走。 清宁急忙上前拉住薛平平,满脸担忧的神色,悄声问道:“平哥儿,你……你可有把握?” 薛平平道:“方才不是说了吗?一半一半吧。” 清宁急的一跺脚,伸手就要来拧他耳朵,这次却被薛平平躲过了,便顺手推了他一把:“你就作吧!” 李三娘在后面拉着清宁悄声说道:“弟妹,不须担忧,有我在呢,便是有什么纰漏,也能保平哥儿无事!” 清宁突然想起了刘知远,便也小声问道:“三嫂,三哥呢?这朝廷里四个宰相都来了,他也是宰相啊,听说他已经回京,怎么不见他来?” 李三娘摇摇头道:“他说去户问催问拨给太原的粮饷去了。”又小声说道,“他不在更好,咱们俩是女人,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便是闹出了什么笑话也不怕的,他不在若是出了什么事还能给咱们善后。”边说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清宁便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便朝薛平平喝道:“快走,别愣着了!难道还让陛下和皇后等你不成?” 薛平平便老老实实地应声是,便跟在后面。 众人来到后院那青砖小楼下,站在楼梯口朝上观望,便见这座青砖小楼砌得整整齐齐,顶上倒是个平顶,周围砌了一圈女墙,好像短短的一段城墙,都有些疑惑。石敬瑭便转过身来看着应诚。应诚便上前一步,解释这青砖小楼的来历:“这座楼据说是唐代僧一行大师丈量大地时留下的,后来不知怎么便被圈在这座宅院中了,现在的宅院都是后来建的,并不是唐代留存。” 薛平平站在最后边,听到应诚的解说,心中一动,心说僧一行可是名留青史的唐代大科学家,是世界上第一次丈量子午线的主持人,若真是他丈量大地留下的,这座建筑若是能保留到后世,那肯定是国宝级的建筑啊!可惜后来开封城的古建筑并不没有这个,也不知是千年的岁月中消失了呢,还是黄河水给淹没了,亦或干脆就是这应诚道听途说根本没有实际意义的传说。 石敬瑭点点头,朝应诚挥了挥手。应诚便走到薛平平面前,微微笑着说道:“郭三公子,请吧——” 薛平平点点头,便朝那楼梯口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清宁。清宁有些着急,便小声催促道:“快上去啊!你停下来看我干什么?你老娘又不懂这些!” 薛平平突然眼圈一红,急忙低下头来,伸手抹了一下,定了定心神,便走到清宁面前,十分凝重地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人都是一惊,清宁急忙拉起他来:“平哥儿,你别吓我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三娘也急忙上前拉住他另一只胳膊:“平哥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会有什么危险?要是真有危险,咱们就不做了,陛下仁义,绝不会逼迫你的啊!” 旁边的石敬瑭听了,不禁直皱眉头,可李三娘虽然是拿话来套他,可这也是好话,他却也不能反驳。 倒是李崧和杨光远两个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各自上前一步,随后两人都微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来示意请对方先做。杨光远笑了笑,便上前说道:“郭仪,虽然陛下仁义,绝不会逼迫你一介幼童,但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成不成,总还是早晚要做的。” 第174章 飞天 薛平平朝清宁用力点了点头,轻轻喊了声:“阿娘……放心!”说罢转身便走,走到楼梯口,便又回过头来,冷冷地扫视着石敬瑭等人。那杨光远、李崧两个目光与他相对,只他那神情中,一丝极为不屑的冷笑似乎脸上一闪而过,使得李崧、杨光远这两个官场上的老阴比也觉得心里直冒凉气。 就连石敬瑭也感觉到一些威压,他不禁又皱起眉来,心说这郭仪不过是八九岁的幼儿,如何会有这般威势?莫非是借了他那什么神仙师父的势?看薛平平从那楼梯口栅栏门边摸出钥匙打开门,随后将钥匙又插回砖缝,抬脚便迈步朝上走去,又暗自琢磨,反正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这郭仪必须要给朕一个交待,若是想糊弄朕的话,朕便是不屑、不便惩治他一介幼儿,但看那柴氏之意,也饶不了他! 薛平平回过头来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再靠近了,想看的更清楚的话,也可以去那边的楼上;不要打搅我就行。”他随手朝不远处的一处三层楼房指去。 石敬瑭等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座比这青砖小楼更加巍峨壮观、更加庞大的木制楼房。他们的目光来回看着这两栋楼,做了一下比较,很快便判断出想要看清那青砖小楼上的动静,这座木楼就是这座宅院中最好的地方了。 石敬瑭点点头道:“咱们去那边楼上观看。” 薛平平走上那青砖楼梯,缓缓向上走去,很快爬到了楼顶。楼顶上靠着南边女墙码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大木箱上盖着的油布,仍然压得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人来动。他朝楼下看了看,楼梯口那栅栏门大开着,那些随侍的内侍宫女们,大多站在不远处;石敬瑭和李皇后夫妻以及清宁、李三娘和几位宰相,则缓步朝北边的一座木楼走去,显然是想到那边的三楼廊檐下来观看这边的“请神”。 薛平平冷冷一笑,便开始忙碌起来。他先把压着油布的青砖拿下来,再把油布掀开,把最大也是最结实的一个箱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仍然如当初放进去的那样完好无损,便又将旁边的箱子一一打开,随后将这些较小的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在没放箱子的空间,又仔细检查一遍,方才开始熟练地组装起来。 他用鸡蛋粗细的木棍和构件,首先组装了一个巨大的四脚架,再从那最大的箱子里面拉出绳扣来套在四脚架上头,随即又开始组装起别的构件。总共用了大概半个来时辰,感觉全部组装完毕,又仔细检查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便将放在旁边的几个小箱子一一搬进那最大的箱子内,之后自己将几个小箱子推到那最大箱子边当做梯子,爬上去翻进那个没顶的小房子似的巨大箱子内,从旁边随意摸出一盒郭府作坊出品的小盒火柴,拿出火柴棒在摩擦面擦燃了,凑近这“大箱子”正中的大铁翁上的喷嘴,拧开阀门。只听嘭的一声,那喷嘴上空顿时冒出一股火苗,哧哧哧的剧烈燃烧着,喷向悬挂在四脚架上那大号热气球下方的开口。 挂在四脚架上的热气球的气囊,原本是瘪瘪的耷拉下来的,也在快速灌进气囊的热空气的撑持下迅速鼓涨起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将那气囊给灌满了,挂在四脚架上的绳扣也因跟着气囊上升而从四脚架上脱落。 这热气球继续灌入热空气,巨大的气囊给整个热气球带来了很大的升力,跟热气球编织在一起的几根吊绳也因拖拽着下面巨大的大箱子而开始绷得紧紧直直的,很快便将这外面是薄木板伪装、里面是用竹篾、柳条编织成的吊篮给提了起来,缓缓向空中升起。 不远处木楼廊檐上坐着的皇帝皇后、宰相们以及清宁、李三娘等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见薛平平一直在忙忙碌碌,便也只有耐着性子等候。此时见那的热气球缓缓升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 石敬瑭喃喃低语道:“莫非……就是这样来请神……请他师父降临此地吗?” 李三娘拉了清宁一把,悄声问道:“你平哥儿什么时候又做了这个?比元宵节时做的空中彩灯还大啊,只是没元宵节做的那个好看啊!”见清宁摇头不语,便又边看边说,“可是这上面也没有画什么符什么阵法,光秃秃的一个球儿,怎么请他师父呢?” 清宁见不但李三娘看着她,皇帝皇后和宰相们也都把目光转了过来,便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平哥儿什么时候做的这个。他这些天来,每天都要到这边来一趟,我想着他原先淘气,现在在这边随便捣鼓些什么,只要不出门给我惹事生非,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眼看那热气球越升越高,已经超出那楼顶女墙了,还在继续往上升,清宁不觉担心起来,心说这要是那绳子断了可怎么办?那摔下来至少也要摔个半死吧?急忙扑到栏杆边喊道:“平哥儿……不要啊……你快下来……当心摔着……平哥儿……快下来……”见薛平平并不理会,顿时急眼了,当即怒喝道,“平哥儿,你赶快给老娘下来!不然我非收拾好你不可!快下来啊……” 李三娘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也扑过来喊道:“平哥儿……快下来……听你娘的话……快下来……危险……当心摔下来……快下来……” 那几个宰相也有些惊呆了,相互对视一眼,杨光远小声问道:“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李崧跟着说道:“莫非这请神还真的要到天上去请?倒是头一回见到啊!” 倒是不倒翁冯道反应最快,急忙走到石敬瑭身后,急切地说道:“陛下,快快……快派人过去,设法拦住他!” 石敬瑭一怔,随即把狐疑的目光投向冯道。只听冯道声音虽小,但是很急切的说道:“陛下,那孩子……极有可能借此走掉!他并不是请他师父降临此地,或许是要借此去他师父那里也说不定啊!这孩子真要是上了天……咱们是没有任何办法再把他找回来的啊!” 石敬瑭顿时醒悟过来,心里暗骂一声,急忙朝应诚吩咐道:“快快!立即传令皇城司派来精锐马兵,再从行营司处调一队精锐马兵,多带强弓硬弩,给朕追上郭仪!快去!” 应诚应了一声是,便急急忙忙的跑下楼去传令。 此时清宁也听到了冯道和石敬瑭的对话,急忙扑了过来,泪流满面地连连施礼央求:“陛下……相公……一定要把我平哥儿追回来啊……我……我郭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了,还望陛下施恩!” 石敬瑭此时尽情大坏,但也不能对一妇人发火,只得忍着一腔的烦燥挥了挥手道:“郡君放心,朕一定把郭仪给找回来!”心说便是你不来求我,我也要把他给抓回来,这都要上天了,如果找回他,一定会查到那传国玉玺的线索来的!又朝那热气球看付出,只见那热气球又升高了好几丈,已经开始顺着东南风开始朝西北方向飘动了,急忙转身就走,“快快,想法拦住!” 李三娘开始也有些被惊呆了,急忙将清宁拉了过来,劝慰道:“弟妹不要着急,陛下派人去了,一定能把平哥儿给找回来的!” 和凝倒还算清醒,急忙上前说道:“陛下,不须着急,看那‘孔明大灯’升空缓慢,飘动的也慢,如今陛下要掌握其动向,一动不如一静,只须在此便可。此处视野高阔,西北方并没有多少比这座楼更高之处,不会遮挡视野,咱们在此可很清楚地看到其动向,而下边又有陛下随行的内侍与皇城司、行营司的官兵,可以很方便的根据咱们所看到的动向而下达进一步的指挥。” 冯道也上前说道:“成绩说的对!陛下,便是现在到别处去,一时也找不到比这边更好的位置。只要陛下处置得当,便是神仙……也不能小视!” 杨光远突然惊叫一声:“啊……快……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被他的惊叫声吓了一跳,石敬瑭不满地瞪他一眼,随即便朝那大号“孔明大灯”看了过去。 便见缓缓升空的那热气球——他们口中的“孔明大灯”,已经升高到距离那青砖小楼十多丈高的半空中去了。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整个汴梁城上空,蓝天如洗,只有正上方那一只突然升上天空的白色大球,在缓缓飘动。在众人眼中,那已经开始往西北方向飘荡的大号孔明灯,此时已经隐隐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之中,让人颇感怪异;而且那淡淡的金色光芒,还在不断下移,慢慢的落到那青砖小楼上空,然后又慢慢的将那座青砖小楼全部笼罩。 众人正惊异间,突然轰的一声响,从那笼罩着青砖小楼的闪闪金光中,炸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随即便又湮灭。 石敬瑭一惊,急忙探头朝那边观望。还是和凝反应最快,急忙伏在栏杆上朝下面喝令:“快去查看,看那小楼有什么蹊跷!查明了速速来报!” 下面的内侍官兵们,此时也早已惊呆,听到和凝的喝令,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和凝只得又大声喝喊一遍,方将那些内侍和皇城司的官兵给唤醒。这事属皇城司,皇城司来的小头目急忙带着自己的人,上前查看。围着那小楼上上下下,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石敬瑭听了禀报,盯着那皇城司的都将问道:“都看过了吗?什么都没查到?” 那都将头上冷汗直冒,急忙答道:“回陛下,都看过了,臣愚钝……确实没有……查到什么。” 此时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众人一看,却是去传旨的应诚回来了。 应诚走到近前,向石敬瑭禀报说,已经将旨意传给皇城司、行营司,他们也已经派出精锐马兵出城,准备在四城外四个方向上追踪,以免失去了那孔明大灯的踪迹。禀报完他的使命,应诚又接着说道:“陛下,臣方才回来时见郑都将在查看那小楼,臣也匆匆看了一眼,那小楼上似乎有字,不过臣因急着复命,所以没有细看。不知陛下查询的可是此事?” “有字?”众人都是一惊,随即便将目光投向那郑都将。 那郑都将顿时泪如雨下,愣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应诚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不怨他,这郑都将不识字,而且……我看到的那些字,离远了看能到,走近了却反而看不清了。” 石敬瑭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在哪里?” 应诚朝那小楼方向一指:“小楼南边那面墙上,好像从上到下都字满了字。”说到这里,又紧张起来,“陛下,要快……赶快让人去把那些字抄下来,不然要是没了……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敬瑭急忙点头:“对!幸亏应诚发现了,不然咱们还蒙在鼓里呢!”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朕倒要瞧瞧,这一介幼子……他倒能弄出什么鬼来!” 石敬瑭等人着急,清宁和李三娘比他们更着急,眼见那载着薛平平的大气球越来越高,而且在缓缓朝西北方向飘,眼看就要从这座木楼上空飘过去,早就忍不住了,两人一听石敬瑭说过去看,便急忙就朝楼梯那边跑去。平时里朝廷命妇的雍容华贵、典雅端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石敬瑭等人也匆匆下了楼,朝那小楼南面赶去。 清宁抢先一步赶到,抬头先朝那缓缓飘动的气球上看了一眼,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揪心又是恼怒。李三娘倒是要比她冷静,朝那面平整陡直的墙壁上看去,却见一整面墙壁上,全是金光闪闪巴斗大的字迹,而且上中下三层俱有。 李三娘看了几眼,不觉惊叫道:“啊……这是……这是一首诗啊……难道是平哥儿写的?” 第175章 追 此时石敬瑭等人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一见那闪烁着金光的墙壁上面有字,急忙喝道:“把这字都给抄下来!” 冯道朝那墙壁上打量一番,退后几步,走到合适位置方才看过去。一眼看见那些仍然在闪着金光的字迹,其书颇为不凡,并不受青砖夸张的限制似的,先是一惊:“这是什么书体?倒是从未见过!”紧跟着便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好书法!” 随即便听李崧不屑地说道:“此书从未见过,非古来大家所留。” 杨光远也跟着冷笑一声:“我记得颜鲁公法书以肥厚为美,此字倒是瘦骨粼粼的,真是不美……不美啊!” 石敬瑭心里也是极为惊愕,却忍住没有吭声。倒是和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忍住。 杨光远不觉有些恼怒,目光不善地盯着和凝问道:“成绩有何见教?” 和凝还未回答,便听冯道插话道:“不然!此书为新创,倒是与颜鲁公之书中肥重之意正相反!但此字应该就是以瘦为重,又似化用了颜筋柳骨,每一字写出来都如铁钩银划,且又兼具王右军行书潇洒不羁之意,写出来如行云流水,倒是颇有仙意。若此书有名,当为‘瘦金体’也!” 众人一听,顿时又是一惊,却见冯道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由原先的漠然置之,变成了一个极为贪婪的饕餮似的,双眼圆睁,直直地盯着那墙壁上的字迹,双手各伸出食指来,不停地挥动,似乎在摹写那墙壁上的字体,又似要将墙壁上的那些字都扒下来给吞了似的!这就更让众人吃惊了。就连石敬瑭都知道这冯道于书法一道,可说是当朝无可比拟的一代大家,就连素以文才驰名的和凝都要稍逊一筹。 旁边的和凝一听,不觉脱口而出:“瘦金体?好!长乐公倒是当得本朝书法大家,此评极得当也!” 他一边说话,一边也不禁伸出右手食指,照着那字迹摹写起来。 冯道头也不回,双眼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墙壁上的字迹,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但口中却不停地赞道:“好法书好法书!此字当开创一新书体也!真是一笔好字!也不知此书是何人所创,其书可与钟王颜赵欧柳相媲美矣!”又摹写了几字,动作慢了下来,眨了眨眼睛说道,“虽然是极美的新书体,可其笔力仍稍显稚嫩,犹如幼儿学书,虽已入门,但功力尚浅,倒是此字唯一短处!” 李崧见杨光远被二人的一唱一和给弄的极为尴尬,心说这不倒翁将这书法推崇至极,已经与钟王颜柳欧赵等人相提并论了,这在书法一途中,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了,毕竟自古以来只有这几位将书法一道臻于巅峰!但这老东西又说此书是幼儿所书,莫非就是指那郭仪不成?这个判断让他们极为不适,他们先前也看过薛平平写过的那些文章,对他的笔迹倒是不陌生,此时看那墙壁上的字迹,与薛平平先前于文章中显露的大相迥异,便上前想为杨光远辩解一下,却听石敬瑭点头道:“成绩说的不错,长乐公此评确是极为得当!此书确实是颇有仙意,朕亦觉得不是仙家人,写不出此书啊!” 石敬瑭都开口为这幅字定性了,李崧、杨光远自不好再上去否定一番,只得悻悻退下。 却听旁边不远处,李三娘拉着泪流满面的清宁,一边安慰她一边说道:“弟妹,先不要着急惊慌,咱们先看看这墙上写的是干什么再说。或许就是你的平哥儿给你留的书信呢?” 清宁一听,倒也为正理,急忙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朝天上又望了一眼那仍在缓缓朝西北方向飘动的大球,此时已经升得更高了,现在看去,只有蹴鞠用的气球大小了。此时她已经被撕心裂肺的疼痛给弄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听了李三娘的话,总算是清醒了一点,急忙朝那墙壁上观看。 此时旁边已有内侍拿来了文房四宝开始抄录,而宰相和凝则抑扬顿挫地用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念诵着:“我本天上人,偶然下凡尘;家师镇元子,道场号凌云;红尘三千日,动魄亦惊魂!吾今乘风去,踪迹已不存。留书于此地,且莫寻灵均。” 和凝顺着墙壁上的诗句,一句一句的念完,顿时也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嘶……这是……这真的是……天上的神仙……” 其余众人包括皇帝皇后,顿时也都惊呆了,心里都在想……莫非这郭府三子郭仪真的是天上的仙童临凡?尤其是心机深沉的冯道等人,一个刹那便联想到许多事情,比如想到那郭仪如今说是十岁,其实才过完八岁生日,因是腊月生日,便虚了两岁,算一下时间取个整数也就是三千来天,这岂不就是墙壁上诗句所说的“红尘三千日”吗?而且之前那郭仪也曾说过有个师父,这回是摆明了告诉大家他师父就是天上的一个道号叫做“镇元子”的神仙! 众人正惊怔间,一阵东南风刮来,将院墙边的几棵大树刮哗哗响。顺着风声,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似乎是从这座宅院外面传来的,想必是城中不少人已经发现,从这座宅子里飞到天上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引起了城中无数人的惊呼。 众人心里正不知是什么滋味,便听清宁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哭喊:“平哥儿……我的儿啊……你……你不能走啊……你怎么忍心……离开娘啊……”哭喊几声,突然扑通一声便晕倒在地。 慌得李三娘急忙去扶她,口中焦急地呼唤道:“弟妹……弟妹……”见她已经昏迷不应,急忙抱起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她脸颊。 旁边的和凝急忙喊道:“陛下,快让人去传太医来!” 石敬瑭顿时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此时绝不能让柴氏出现任何意外,赶快喊道:“应诚,赶快去传太医来!快去!” 应诚如梦初醒,答应一声,急忙朝一个内侍喊道:“快去!” 众人再抬头朝天空看去,便见那“孔明大灯”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小点,迅速地朝西北方向飘去;其后一片乌云迅速赶上,顿时将之笼罩,众人心里一沉,心里皆在想着,莫非是其师来接这郭仪了来了? 此时石敬瑭心情极为糟糕,再瞅一眼李三娘怀中抱着的昏迷过去的柴氏,更加烦燥了,想了想转身便走。李皇后、应诚等人一怔,也未多想,急忙跟上。李崧、杨光远则相互对视一眼,微微摇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朝外走。 冯道仍然沉醉在那墙壁上的“瘦金体”写出的诗句中,和凝倒是清醒的很,很快做出了判断,便指挥着郭府跟着清宁来的几个丫环婆子,将清宁抬到室内卧榻上,等候太医的到来。 突然便听冯道的惊呼声传来:“啊……怎么没了……怎么没了……这字怎么没了?” 快走到这座小院院门的石敬瑭等人听到冯道的惊呼,顿时也是一惊,急忙回头观看,立即便惊愕的发现,那面青砖小楼墙壁上金光闪闪的字迹,正在一个一个的消失。众人顿时停下了脚步,仔细看着。 石敬瑭吩咐道:“应诚,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应诚答应一声,急忙又跑了回来,站在那墙壁下,仔细看着。眼看那些字迹快消失完了,又急忙跑上前,用手去摸,但那些最下面的字位置也要比他高出好一尺多,他跳起来摸到一个字,感觉并没有什么怪异,再跳起来又摸了一个字,仍然没有什么感觉,但那些字就是从上到下,似乎很慢但仍然用人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失着。 眼看最后一个字消失,应诚和丙个小内侍已经跳得满头大汗,累得呼哧呼哧直喘,见没有了字,愣了一下,便又跑回来禀报:“陛下……臣愚钝……没有任何发现……” 石敬瑭沉着脸,用力看了一眼那已经与平常无异的墙壁,再抬头看一眼那在乌云中时隐时现的小黑点,转身就走,甚至几乎已经是开始跑了起来。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李皇后:“皇后不必跟着,就在这里照顾一下柴郡君!”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跑去。 皇帝一跑,其余要跟着的人也都得跑起来了。皇帝急匆匆的跑起来,倒是多少年来都没人见过的奇景,如今倒让跟着他的宰相、内侍、宫女以及官兵们开了眼界了。 一群人跑到大门外,石敬瑭朝护卫的皇城司官兵队伍瞥了一眼,冲过去抢过一匹战马,便跳了上去,抬头看了一眼,又观察了一下风向,心里便有了判断,大喝一声:“去西门……西门!” 倒是令行禁止的官兵们首先反应过来,有马的纷纷上马,扬鞭催马,追了上去。没马的也不整队了,由小军官们带着,如一股急流般追着马队的扬尘,朝西门而去。 石敬瑭一马当先,直接冲出了西门。西门守门官几乎都要被撞倒,急忙闪开方才避免被撞,正要破口大骂,便见后面一队皇城司的官兵马队轰轰隆隆地赶了过来,顿时一惊,又急忙闪开,好容易等这队马兵奔驰过去,他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先前那骑马冲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莫非是朝廷要抓的什么要犯不成?正胡乱猜疑时,便见远远的又一队皇城司的步军跑得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顿时又是一惊,好容易看见个相熟的都将,急忙高声问道:“梁都将,发生了什么事?” 那梁都将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根本连脚步都没停,路过他身边时朝他挥了挥手,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守好你的城门,少打听!” 这城门官心里又是一惊,暗自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皇帝亲卫的皇城司也不敢多说一句。 石敬瑭策马冲出西城城门,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已经如豆粒儿大小的孔明大灯,又朝旁边瞅了瞅树木,判断了一下风向,感觉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准确的,再朝前观察一下,判断着天空那随风飘动的孔明大灯,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去,以及是直接飞上天还是要落下来。 石敬瑭停下来,几位宰相、官兵也骑着马赶了上来。李崧都跑出汗来了,此时策马来到石敬瑭旁边,抹了一把汗水方才气喘吁吁地问道:“陛下,是要将那郭仪追回来吗?” 石敬瑭沉着脸,并未回答。 杨光远也赶了上来,勒马停在石敬瑭另一边问道:“陛下,依臣看那小子如果上不了天,必定会飞过河去,陛下若是要寻他只怕要快些决断。他在天上随便一飞便飞过去了,咱们在地上跑,可是跑不过的啊!何况真要渡河的话,那更费时间了!只怕官兵过了河,他早就不见了踪影了!” 开封城与黄河为邻,就在黄河南岸,但开封城北的黄河河道上并没有渡口,开封城北渡黄河的渡口却在东北方向的白马津,若是想要渡河去北岸,那可真的是太费事了。 李崧一听,不觉看了杨光远一眼,心说这人倒是极为机敏,暗自佩服不说,也急于表现一番,便接着说道:“陛下,如今天色已不早了,如果想要渡河还得赶到白马津,等赶到那边最快也要天黑了,自古黄河不夜渡,若是等到明天再过河,只怕连那郭仪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如今之计,须派快骑,急赴白马津去,若是一两个时辰内能赶到的话,还有机会渡河;臣记得河对岸的黎阳津不远外有座军营,驻扎着一支禁军,马步各一千五百人,陛下可令渡河之人拿陛下调兵金牌,去那军营内随机处置!” 杨光远也急忙接着说道:“对对!陛下,便是过年时燃放的孔明灯,早晚也会落下来的,这不过就是一大号孔明灯罢了!只要他飞不上天,便逃不脱陛下手掌心,到时那小子的生死皆由陛下掌握,哪怕他不把那传国玉玺交出来呢!” 第176章 吐血 石敬瑭思索一下,觉得两人建议不错,便点点头道:“卿等之言甚妙!”随即呼唤道:“应诚……应诚……” 此时应诚也气喘吁吁的骑着马才赶过来,听皇帝唤他,急忙应道:“陛下……臣……臣在!” 石敬瑭回头瞅了一眼,见应诚已经汗流浃背,便等到他到了近前,方才吩咐道:“应诚,你去挑选几个骑术好的,拿朕令牌迅速赶到白马津北渡黄河,到了对岸的黎阳津,去找那边的黎阳营禁军,命他们全员出动,去寻郭仪!他要是真的上天倒也罢了,如果落地,那就一定要给朕带回来!” 应诚答应一声,赶快去皇城司那边,挑选人去了。 这边李崧突然喊道:“或许不用那么费事了……陛下……陛下快看……” 石敬瑭急忙抬头观看,却见已经飘到西边的那原先如豆粒儿大小的孔明大灯,此时却越来越大,又变成蹴鞠的气球大小了,然后又慢慢变大,如竹篮般大小;而且不但逐渐变在在,还在往回飘动。他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心说莫非要落下来了么?这倒是真的省事儿了! 眼见那孔明大灯越来越大,显然是在往地面上降落,追赶来的人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全都在想落下来好啊,省得追得这么累啊! 在地面上这群人的期盼中,那越来越大的孔明大灯,却突然又朝上升了一点,顿时让这群人心里又是一紧。石敬瑭也和众人一样,眼巴巴的盼着那孔明大灯落下来,不想却又升了,顿时急了,朝四下瞅了瞅,厉声喝道:“拿弓箭来……拿强弩来,把上面的球给射穿了,兜不住气便会落下来了!” 众人一听,倒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顿时去寻弓箭和强弩。但这些官兵都是在城内护卫皇城的,本来就没带什么弓箭,此时又紧急赶来,便是有也只有寥寥数副。石敬瑭见这些人慢慢腾腾的,更加着急,顿时催马过去,跳下马来,抢过一张弓来,那带着弓箭的却是个皇城司的什将,平时以神射闻名,便是石敬瑭也屡次嘉奖,此时见皇帝抢过自己的弓,他也没什么不满的,急忙又递上一支箭。 石敬瑭接过箭便拉开这张强弓,对准那慢慢飘过来的孔明大灯上的气囊,便射出一箭。 此时那热气球不过距地面一百多步,若是一般人直直的朝天空仰射,绝射不到这么高。但此时石敬瑭满腔愤恨之中,这张强弓倒也给力,那支箭顿时便射中了热气球下面的吊篮底上。顿时便引来一片喝彩声,但那支箭便是射中了热气球的吊篮,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并未对吊篮造成什么损害,倒是把上面的薛平平给吓了一大跳,急忙又将喷嘴给调大了,火焰顿时又成了一条小火龙般朝气囊口蹿去。但吊篮底部随即又传来两块轻响,明显是又中了两箭。薛平平朝下面看去,已经认出是石敬瑭,不禁破口大骂:“这儿皇帝,莫非疯了不成?”随即弯腰从一只箱子里取一个长宽各约一尺厚约半尺,用丝线紧紧捆扎好的丝绸包,将上面绑着的引线拉开,凑近了那喷嘴点燃了。 那卷了火药的引线顿时哧哧哧的冒着火药燃烧着,眼看即将烧进丝绸包内,便朝外面一扔。 那丝绸被扔到吊篮外,便朝地面落下,不过只落了不到十丈的高度,便轰然一声炸开一团火花,让地面上能看到的人们都是大吃一惊。 石敬瑭也是一惊,随即又厉声喝道:“快快!放箭……放箭!把他射下来……” 他的叫喊声,就连半空中那距地面几十丈高的吊篮内的薛平平都能听到,只是他脸色平静,目光更冷,朝下面看了看,见十多人已经聚集在一起正在张弓搭箭,其目标显然是他头顶上的气囊,气囊一被射穿,肯定不能再兜住热空气带着他往上升了,必定要降落到地面。薛平平缩回身来,将那油罐喷嘴又给调大了一些,那朝气囊口喷出的火龙更壮大许多,气球顿时又开始缓缓上升。他转身将这吊篮内装着的唯一一只大木箱给掀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来,正要掀开,却见木箱一角堆着的几件衣服突然动了一下,顿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便伸手将那几件厚衣服掀到一边,却见一个千娇百媚、但却有些怯意的脸蛋儿,正仰面对着他。 她小嘴巴鼓动几下,始终未能张开,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 薛平平面色冷漠的瞥了她一眼,连问都没问,低头把自己手中的包裹给拆开,又思考了一下,随后便朝吊篮外一扔。 那包裹被扔出吊篮,迅即便被吹散,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片片纸张在空中撒开,随后便飘飘荡荡地随风而落。 石敬瑭沉着脸,把手狠狠一挥,不远处的十来名军兵便把羽箭射出。但绝大多数羽箭都射空了,只有几支箭贴着吊篮边擦过,却还尚差一点连热气球的气囊边都没够着,,便即掉落。 那些军兵立即又搭上一枝羽箭,正要射出,便见高空上的那吊篮内,撒下来无数纸片,纷纷扬扬朝四下飘落。 李崧急忙大声喊道:“快去把那些纸片收集过来!” 那些手中没有弓箭的皇城司、行营司的官兵们,急忙散开去收拾那落下来的纸片。不多时便有人将捡到的纸片送了过来,应诚急忙接过来,跑到石敬瑭身边,便恭恭敬敬地将纸片呈上。 石敬瑭接过来一张一张的翻看,看到第一张,眼睛里顿时放射出两道寒光;再看一张,顿时怒喝道:“竖子猖狂!”再把剩下的抖开一看,竟然全是一样觉书籍大小的纸张,上面俱都印着红通通的一个十分夸张,盖满整个纸片的八个花鸟缘字:受命于天,既寿永康! 石敬瑭只觉一股冲天的怒火从心底狂涌而出,怒发冲冠地又大吼一声,再抬头朝天上观看,便见那气球又升高许多,又从磨盘大小变成了小豆粒儿,而且这时风向不但由东南风变成了南风,而且风速也更大了些,将那气球迅速朝北刮去,眼见那气球如流星一般朝北边天空飘去,顿时便觉咽喉里一股腥甜喷涌而出,一张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摇晃了几下,扑通栽倒。 李崧、杨光远两个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叫道:“陛下……”“陛下……陛下……” 此时接任刘知远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景延广,也带着马队赶到,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急忙跳下马来,也扑了过来,推开李崧、杨光远两个,上前抱起倒地的石敬瑭大声呼唤道:“陛下……陛下……陛下醒醒……臣景延广在此护驾!”见石敬瑭昏迷不醒,微一沉思,便把石敬瑭又放在地面上,掐人中抚百会,又抱起来捋背顺胸,忙忙碌碌的一番急救,总算把石敬瑭给弄醒了,见到景延广微弱地发出声音来:“景……景卿……” 景延广道:“陛下,臣在!陛下……陛下有何吩咐?” 石敬瑭道:“快把天上的……天上的……给弄下来……” 景延广一怔,随即抬头朝天空上看了看,除了蓝天白云,几只掠空过而的鸟儿,什么也没有,更加疑惑了。 李崧急忙凑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小声简略地说了一遍。 景延广听了,顿时怒形于色,瞪了李崧、杨光远一眼,又低头看着石敬瑭道:“陛下,那郭仪的事,交给臣等便是,如今陛下圣体有恙,依臣之见,还是尽快回城调养为上。其余诸事皆为末节,陛下,臣这就护送陛下回城!”见石敬瑭还要再说,急忙说道,“陛下,须知天下安危皆系于陛下一身,与此相比什么事都无足轻重了啊!陛下……陛下啊,你就听臣一句!只要陛下圣体安康,什么事都可以重新处置的!” 石敬瑭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随后又睁开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景卿所言甚是,就依景卿。”又轻轻喊道,“应诚……应诚……” 早就惊呆了也吓傻了的应诚这时方才回过魂来,急忙上前:“陛下……臣应诚在此,恭聆圣音!” 石敬瑭轻轻说道:“应诚……先前朕所传口谕,速速派人执行,不可懈怠!”等应诚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便朝景延广说道:“景卿……送朕回去……” 景延广急忙应道:“是!臣立即护送陛下回去!”随即命人迅速在路边砍树,做了副担架,将石敬瑭放了上去,然后便亲自和带来的副将两人一块儿,抬着石敬瑭便朝城内走去。那皇城司、行营司的官兵们,也急忙在四周围护好了,护送着石敬瑭回城。 至于李崧、杨光远两个,此时心里已经不知是什么滋味了。石敬瑭昏迷时,只有他们俩宰相跟在身边,这番回城,如果石敬瑭很快复原还好,否则他们俩必定会遭到朝臣们的无数质疑和弹骇,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便会不胜其拢,跟被扒了层皮差不多,便是他们根基深厚,这样的事也不想经历。 再说高空中那热气球的吊篮内,薛平平见南风大作,将自己这大气球和吊篮刮得歪歪斜斜,直朝北方飘去。周围已经有云气围绕,下面则是广阔无垠的大平原,城池、乡镇、田地、荒野、河湖……尽皆一闪而过;那长长的往东北方向蜿蜒而去、流淌着混黄河水的宽阔河道,便是黄河了,这就是被誉为中华民族母亲河的黄河啊,一千多年后的黄河他见过,一千多年前的黄河……此时正在他的身下…… 薛平平正自感慨,便听身旁箱子里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哥哥……我……我……我可以……可以出来了吗?” 薛平平低头瞥了一眼,目光冰冷地瞪了她一眼,伸手过去将她小脑袋瓜给按下去。 李静姝顿时有些懵圈了,被按回箱子角落里缩着身子,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薛平平,一双细长的卧凤形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听着吊篮外呼呼风声,感受着吊篮的颠簸,一颗心也急促的跳动起来。她双眼紧紧盯着根本不理会她的薛平平,见他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又不时的去拧吊篮中间的油罐上面的喷嘴,乘着他忙碌,急忙用力按着木箱边缘,站了起来,攀着木箱边爬了出来,还未站好便见薛平平又冷冷盯着她看。她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惶惑,正要解释几句,眼角余光突然便看到吊篮边缘外的情景,先是一愣,随即便惊叫起来:“啊……”一阵旋风刮来,气球带着吊篮又打了个旋,顿时让她摇晃起来,顿时便让她忘了一切,朝前一扑便将薛平平紧紧抱住,“啊……啊……哥哥……这是……这是……” 薛平平一手抓住稳定绳,一手将她紧紧抱住,冷冷哼了一声道:“这是……在天上!”见她惊愕的一张嘴巴又要大叫,便冷冷说道,“你要再叫我就把你扔下去!” 李静姝急忙紧紧闭上嘴巴,而且连眼睛也给闭上了,只是紧紧抱着薛平平。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耳边风声小了许多,气球和吊篮也平稳下来,方才又睁开了眼睛,只是仍然不敢朝四周观看。与薛平平紧紧相拥相抱,心里倒是平静了一些,但身上却渐觉寒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薛平平也感觉到了她的冷意,大声说道:“快去把那件厚衣服穿上,不然你会冻坏的!” 李静姝这才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薛平平,见薛平平下巴颏儿朝那木箱一歪,便转眼看去,随即想到自己先前就是躲在那几件厚衣服下,可是她心慌腿软,身上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想挪动双脚,可惜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脚,顿时又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我动不了啊……” 薛平平瞪了她一眼,想要推开她,可是被她紧紧抱着又怎能推得开?便大声说道:“你放开我……你放松一点……放松一点,我去拿衣服!不然咱们俩都会冻僵的!”好容易才把她推开一点,将那厚衣服拿起来给她披到身上,却是件冬天里穿的大绵袍,“你自己穿好!”随即又拿起另一件给自己穿上。 两人把厚厚的绵袍穿好,方才觉得好了一些。李静姝又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问道:“哥哥……这是……这是上天……去找你神仙师父吗?” 第177章 约法3章 薛平平并不理会李静姝,目光只是盯着呼呼朝气囊口喷出火龙的小油罐喷嘴。李静姝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又问了一声。薛平平仍然不理不睬,面色冷漠。李静姝顿时便有些慌张,心说他这是生我气了吗?不觉泪水涌出,伏在薛平平身上轻轻抽泣起来。 薛平平一听到李静姝的抽泣声,便厉声喝道:“闭嘴!不许哭!” 李静姝一怔,不觉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薛平平感觉到风力小了点,身处的热气球和吊篮摇晃得轻了些,便伸手又调了一下喷嘴,让气囊的进气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程度,方才低头看了看李静姝,缓缓问道:“你为什么会藏到箱子里?” 李静姝一怔,没想到薛平平问的是这个问题,扭过脸想逃避一下,却又瞥到吊篮外的风景,顿时又让她惊恐起来,才要张嘴惊叫,便听薛平平厉声喝道:“你要再叫,我就真的把你扔下去!”说罢便要用力推开她。 李静姝根本不相信薛平平会将她扔出去,但在这她从未经过的高空之中,她只有紧紧抱着他和他相依相偎在一起,她的心里才会感到踏实和安心,还未推开,她便急忙闭上了嘴巴,又用力抱紧他,将一张脸伏在他肩窝里,连声说道:“哥哥……别……别推我……我……我听哥哥话……” 薛平平仍然用冰冷至极的话问道:“既然说听我的话,那就说为什么要躲到那箱子里去?还有……你是不是……发现了我的什么事儿?” 李静姝见薛平平虽然说话冰冷至极,但并未将她推开,稍微放心,便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我今天没看见哥哥,找了好久好久,都未找到,便有点心急了,想着哥哥这些天经常那喜乐巷那边,便自己乘了马车过去。可是在那边也没找到哥哥,问了个遍也没人知道哥哥到哪儿去了,心里便更加慌张了,后来看到那座小楼,想着哥哥经常上那楼上看天看地看风景,哥哥会不是藏在那里呢?便找到钥匙打开门上了楼。可是在楼顶上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见哥哥,不想却等来了官兵。他们一来就到处找你,没有找到你就散开藏在各处。我在楼顶上看得清清楚楚,心想他们会不会是来抓哥哥的,可是后来便有人找到小楼那里,我……我怕他们发现,只好藏到里面了。再后来就听到有人上了楼,还打开箱子看了,可是他们没动里面的东西,便又将箱子盖上。我在箱子里面藏了好久好久,后来……后来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直到……直到你带着这箱子……还有箱子里的我……飞上了天……可是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无比委屈地撅着小嘴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可是……可是惹了哥哥生气了……说了好多次要把我扔出去……呜呜……哥哥……呜呜……哥哥好狠的心……” 薛平平听了她的一番诉说,皱皱眉头,暗自叹息一声,只是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冷冰冰的神色,使得李静姝心里更加忐忑不安,正想着怎么说服他,却听他冷冷说道:“你说的这些只是你想告诉我的,但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李静姝止住了哭泣,咬了咬嘴唇,幽幽说道:“哥哥……与我……与我……定了终身……我……我此后便是……便是哥哥的人了……我又怎会和哥哥说假话?” 薛平平又暗自叹息一声,心说这是甩不掉的小尾巴了,便开始思索若是带上了她,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此次他自己用了这个方法从开封城、从郭威府里脱身而出,也不知道对郭威、清宁夫妻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以他先前的判断,有刘知远夫妇的照顾,郭威清宁这些年来对石敬瑭的这“大晋国”,也立下了汗马功劳,石敬瑭虽然名声不咋的,但对于跟随多年的老部下,还是很照顾的,至少不会滥杀。便是郭威夫妻受他连累,以他的判断最多也不过是降职降爵降薪罢了,还能怎么着?只要人没事,那石敬瑭也没多少日子了,之后继位的石重贵更是个志大才疏、好大喜功的软耳根子,但也不是个嗜杀之人。何况郭威并不只是凭借自身的功劳和刘知远的照顾,才能确保安全,他还有那么多交好的朝臣呢,而且他那结义的十兄弟,至少他知道的几个不但有刘知远这样已经位至宰相、手握实权的大佬,还有好几个封疆大吏的外任,以及在各地掌握禁军的中等军官,还有几个他未打听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凡庸之辈,那么郭威夫妻肯定可以确保无虞。 李静姝是后唐庄宗之女,她母亲尹妃在后唐覆灭后带出宫来的那传国玉玺,于皇帝来说,那是必得之物,若是交出去或许能获得极大的好处,荣华富贵自不用说;但尹妃与李静姝母女都是恨极了石敬瑭,绝不会把这传国玉玺交给他,李静姝先前说的宁愿砸了毁也不给石敬瑭,便可见由母亲传递给她的仇恨到底有多深。薛平平对石敬瑭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感,便是不提山村被屠、一路追杀这些破事,最近这些天来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来对他施行邪术,企图从他这里获取传国玉玺的线索,很明显他们以为传国玉玺或是有关传国玉玺的线索就在他身上,而不在李静姝的身上。 开始他得出这个判断时,还以为自己错了,可反复思考后,便觉得李静姝的表现使得她很快便从这个漩涡里脱身而出,因为李静姝是才十来岁的女孩子,重男轻女是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的观念,而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指望她保存传国玉玺这么重要的宝物,肯定不行;若是尹妃生前便见到了他薛平平,而薛平平又以救了李静姝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和人品,使得尹妃会弃女儿而选他,——没见李静姝对薛平平那么依恋,难道不是尹妃生前就给他俩说过什么,或是干脆就把李静姝许配或托付给了他了么?如此一切便可解释清楚了,薛平平从那小山村逃出,路中摆脱武德司的追杀,机缘巧合下与尹妃母女相遇,又救了李静姝,然后尹妃得知他又是义妹之子,肯定更加放心,在遇害之前将李静姝托付给他,又将传国玉玺交给他,或是将藏匿传国玉玺的地方告诉了他。此后薛平平便带着李静姝来京城解谜,其目的并不是真的解谜,而是来寻郭威清宁夫妻。但这孩子不但瞒住了所有人,就连郭威清宁夫妻也给瞒住了。 须知任何人的耐心都有是有限度的,石敬瑭这样臭名昭着的儿皇帝自也不会例外,他先前派应诚又是用和尚又是用道士的试探来试探去,屁用没有,那之后会不会用郭威清宁夫妻的安危来威胁他呢?薛平平思来想去,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他先前编造的有个神仙师父的谎言,便是现在他用来脱身的最后的谎言,而且——只要他能用这个时代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脱身,那或许还会对石敬瑭这样的儿皇帝还会造成一种威慑:神仙是我师父,我亦有神仙之能,你敢伤害我俗世的家人亲人,那就要准备着来自神仙的惩罚吧!你不是号称“天子”吗?神仙……但是不常临凡或不涉凡俗事,但不代表不能啊!一旦插手了凡间事,那又有什么凡人能逃得脱来自神仙的打击呢? 至于薛平平口中所说的神仙师父,谁能知道是真是假的呢?但万一要是真的呢? 如今李静姝莫名其妙的上了薛平平用来摆脱以前身份、腾空而去的热气球,此后便算是和他紧紧捆绑在一起了,便是现在把她扔下去,不但无济于事,反倒会使她陷入危险之地。薛平平不否认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倔强的女孩子,但若是带上了她,肯定不如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会是自己的一个累赘和会被人企图控制的一个弱点,可事到如今,又怎能抛下她? 薛平平思来想去,想了许久,方才说道:“李静姝,你听我说!” 李静姝一怔,她还是头一次从薛平平口中听到他这么指名道姓的喊她,随即便仰起头来答道:“嗯,哥哥请说!” 薛平平盯着她美丽的大眼睛,沉声说道:“你既然一心一意的要跟着我,我自不会负了你!但我有话说在前面,今天之后便有可能遇到无数危险,受到无数苦难,咱们之间得约法三章:第一,不管遇到多少危险,我必会护住你,不管以后会吃多少苦,你不能抱怨也不能后悔!” 李静姝连连点头:“嗯嗯……我既然跟了哥哥,当然不会抱怨,更不会后悔!” 薛平平又接着说道:“以后的路,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也根本无法预料,但为了你我的安全,你必须无条件的相信我,听我的话,你——能做到吗?” 李静姝又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答应:“是是是!我既然一心一意的跟着哥哥,当然会听哥哥的话,怎么会违逆哥哥?”随后又红了脸蛋儿,小声说道,“既嫁从夫……我……我也是懂得的……” 薛平平一怔,随即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你……你才多大,就说什么既嫁从夫?” 李静姝既然都把话说到这里了,而且现在又紧紧抱着他,胆子当然大了许多,虽然脸蛋儿仍然有些滚烫炽热,但还是有点不服气地说道:“我……都十四了……那老吴家的闺女像我这么大儿子都会满地跑了……” 薛平平瞪了她一眼道:“女孩子早婚早育,会极大的伤害自己的身子,甚至会因生儿育女而死,便是侥幸生下儿女的,那也会让她们因此而留下身体上的暗伤,导致她们三四十岁便会因各种病患者而死!你既然跟了我,那这事也得听我的,你不到十八周岁,咱们不能成婚!”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地反驳着:“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岁成婚也可以的呀,你要我等到十八……那不等成了老姑娘了吗?” 这话说的薛平平一怔:“十八岁的老姑娘……呸!谁家十八岁的姑娘会成老姑娘?那不是……”但随即便想到,这是一千多年后而是中国历史上的唐宋之际的中古时代!或许在一千多年后,女孩子年满十八岁只代表着到了成年,有了各种法律上的权利和义务,但这个时代……十八岁固然不能说是老姑娘,但也是大姑娘了。 在清朝灭亡以前,中国历来奉行的是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是为成年,成年之后便是可以谈婚论嫁了。而且对女子的要求比对男子的要求更为苛刻,男子便是三四十岁成亲,也不会惹来多少非议,而女子一旦过了二十岁,便如一千多年后三四十岁了一般,便会惹来许多非议。 薛平平随即便厉声说道:“我管你十几岁呢,你不是说听我的吗?这就不听了?”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又满脸委屈地撅了撅小嘴巴,轻轻哼了一声道:“嗯……是了……我……我听哥哥的……” 薛平平这才接着说道:“这是第二点。第三,你的身体太弱,若是像现在这样,遇到坏人你既无法反抗,也根本逃不掉……” 李静姝眼睛又眨了眨说道:“可是……可是……哥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啊……” 薛平平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会保护你,但你我两个人不可能时时都会守在一块儿吧?若是咱们分开了,你若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所以你必须得学会点自保之法,我会教给你!” 李静姝一听,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哥哥愿意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薛平平哼了一声说道:“你先别高兴太早,我是会教你,可是你不能怕苦怕累!若是你耍赖的话……我会揍你的!” 李静姝听他语调很严厉似的,但根本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反倒依然很开心地将脸埋到他胸前,嘻嘻笑着说道:“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我不怕苦也不怕累,真的!哥哥……再苦再累……还能比我与哥哥相遇之前……那么苦吗?” 第178章 雷电风雨中 听了李静姝一番话,薛平平身子微微一僵,但一颗心却慢慢软了下来,他伸手将紧紧抱着自己的李静姝搂住,低头看着她那仍然带着泪痕的端庄雅致、极其妩媚的脸蛋儿,看着她那颤动着长长眼睫的细长如卧凤般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的黑艳亮丽的光彩,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柔声说道:“静姝,你须明白,离了开封城、离了郭府之后,这天下虽大,但处处烽烟,咱们两个以后便没了靠山没了庇护,或许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累,或许会被土匪、官兵甚至不知道什么人给杀死,所以先前我才……” 李静姝不待他说完,便伏在他胸膛上低低笑了起来:“哥哥……不用说了!我……我先前也说过了,既然跟了哥哥……就会听哥哥的话,哥哥苦我自然也要跟着苦,哥哥受累我自然也要跟着受累,但哥哥……知道吗?我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便是再苦再累再怎么艰难,那也是高兴的,我……此生……绝不后悔!” 她仰着脸儿,一双闪着灿灿光彩的大眼睛盯着他,似乎看不够似的,突然踮起脚来,呶起鲜润香柔的小嘴巴,在他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但随即便娇羞满面,又缩回去伏在他胸膛上吃吃的笑出声来。 薛平平暗自叹息一声,拍了拍她后背,便将目光又转向油罐喷嘴和头顶上的气囊,观察了一会儿,再测算一下高度,便将油罐喷嘴又调小了一些,为的是节省这油罐中的油料,以便能在高空中飞行更久。此时早已飞过黄河,回头观望,远远的南方地平面上,那条被诗人惊叹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的河流,此时正如一条细细的土黄色布条,向着东北方向蜿蜒而去。大河的南北两端,则是无边无际、沃野千里的大平原,有时还能看到点点比蚂蚁还小的黑点在慢慢蠕动,那是忙忙碌碌在操劳着不知什么的人们。 薛平平不觉叹息一声,心说在这片祖辈繁衍生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土地上,诞生了人类唯一的源发性文明,在最近几千的时间里,才缓慢的向外扩散,使得这个星球上逐渐产生了另外两大文明,但在之后的一千来年的时间内,这两大枝生文明却又分别给中华文明带来了祸福难说的影响。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节点,不知能做出些什么事能为他所挚爱的、他的祖先们所创造的这个文明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来。 李静姝在他胸膛上趴了一会儿,先前还沉浸在心事得偿,鸳侣已谐的欢喜和甜蜜之中,但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他再来跟自己亲热,不禁又有些失落,抬头看着他,却见他正不停地朝四下里观望,便小声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薛平平低头瞅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便微微笑了笑,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安慰道:“我在看……地面上的地势,看咱们都经过了什么地方,在油料烧完之际咱们会到达什么地方。”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朝四周飞快的瞥了一眼,顿时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又闭上眼睛,伏在他胸口,小声说道:“哎呀……我看一眼都要晕过去……哥哥……倒不怕吗?” “怕?”薛平平重复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怕是对未知的强于自身的某些事物的恐惧而产生的,我既然敢做这些,自然是深知其理,怎么会害怕?” 随后又拍了拍她后背说道,“好了,你抱也抱了这么长时间了,且坐下歇歇,让我把这气球再调一下。” 李静姝却抱着他轻轻摇了摇,哼哼唧唧的说道:“不嘛……不嘛……我害怕嘛……” 薛平平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才说要听哥哥的话,这就不算数了?何况你坐下来也就在我脚边,这会儿风大了些,我调一下这气球,咱们的速度会更快一些,摆脱追兵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 李静姝一惊,随即看着他道:“怎么还有追兵啊?” 薛平平伸手在她俏挺如玉的鼻梁儿上刮了一下:“那还不是得你所赐?你拿的那东西,宁可砸了毁了也不给那儿皇帝,他早就怀疑了;如今咱们从天上飞走,只怕能把他气的吐血!他要不派人来追咱们,那才是怪事呢!” 李静姝一怔,微一沉吟,便突然变了脸色又抱紧了他焦急的问道:“他怀疑……那东西在我手中?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呢?” 薛平平一乐,随即答道:“这还不是咱们俩相遇,我又去了那大相国寺解那千金之谜,结果他们就怀疑我那位二姨妈、你母亲把东西给了我,而不是给了你!”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仍然疑惑不解地问道:“可是……可是那东西明明是我拿着了!咱们俩也是你解谜之后才相遇的,怎么会怀疑到你呢?” 薛平平笑道:“大概就是因为……我是男人,你是个女孩子吧!而且就先前那你样子,又瘦又小弱不禁风的,咱们俩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开封城里,这么凑巧的事儿,除了咱们俩……谁能不怀疑呢?” 李静姝脸色也凝重起来,沉思一会儿,看着薛平平那平静如常的神色,终于明白过来,又抱紧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口感慨万端地说道:“我……我知道了……是哥哥……哥哥故意把……把嫌疑揽到了自己身上,是哥哥的庇护……所以……所以他们才没有来找的……”不由得又轻轻抽泣起来,“是我……是我连累了哥哥……” 薛平平又轻轻拍了拍她说道:“别哭别哭……”见她仍然沉浸在自责之中,便加重了语气,“听话!”李静姝身子一僵,随即止住了哭泣,便又安慰她道,“静姝,你说过这一生一世都要跟着我,永不分离永不后悔的,虽然咱们还小还未成亲,可是……从你下定决心跟着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小媳妇儿了呀,我不护着你我还护着谁?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喂喂……小媳妇儿……小媳妇儿……” 李静姝开始还不在意,可薛平平边叫了几声小媳妇儿,终于娇羞难禁,满面红云,脸皮炽热滚烫,轻轻啐了一声:“呸!谁……谁是你……不许……不许……不许那么叫我……” 薛平平瞅着她本来白皙如玉、微微带着些粉红的脸腮,此时因娇羞而涨得红通通的盛开的花瓣一般,顿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艳之感,不禁低头凑上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李静姝害羞,急忙扭脸躲避,口中还轻轻说道:“不许……不许……不许那么叫我……” 薛平平一怔,随即一个娇憨甜美的女孩子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小媳妇儿”这个称谓……本来是以前他称呼李灵姝的,而李灵姝也以他的小媳妇儿自居,虽然是孩子话,可他这会儿想起来,还是一阵怅然和愧疚。 一阵大风呼啸着刮来,将热气球和吊篮给刮得歪歪斜斜,迅速朝西北方向飘动,吊篮也颠簸起来,李静姝不禁又恐惧的大声尖叫起来。这回薛平平没再阻止她,只是抱紧了她拍着她的身子安抚她。 大风越来越越大,就连乌云也越聚越多,不多时便似占据了整个天空。 薛平平脸色阴沉起来,急忙推开李静姝说道:“云层太厚,可能会有雷电暴雨,你快把那油布披上!” 李静姝一怔,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薛平平又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咱们现在在半空中,这大风不但把咱们刮得更快,也把更多的乌云刮了过来。现在正值初夏,只怕会有雷电暴雨,你是女孩子不能淋雨,赶快躲到那边角落里去,把油布披在身上,然后抓吊篮。记住千万不要松手,不然大风一来,把这吊篮给歪抓不紧的话会掉下去!”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在吊篮内的简单设施上又检查着,快速地将箱子盖等物又给死死固定住。 李静姝朝四周看了看,此时乌云已经弥漫过来,远处的大山或还影影绰绰的能看到点影子,但这吊篮附近的可是已经随着乌云的涌动,逐渐看不清了。她心里充满了恐惧,自然对眼前唯一的依靠不会松手,抱着薛平平的双手更加用力。 薛平平见她还在愣神,急忙说道:“你不是说听哥哥的话吗?那就赶快按哥哥的话去做!等风再大了,再有雷电暴雨的话,我是真的顾不了你的!不然咱们俩都会掉下去摔死的!快点过去!听话——快坐下来——抓紧了!两只脚抵住吊篮边!” 李静姝见薛平平脸色严肃起来,再听他陈述厉害,听他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心知不是撒娇的时候,更不是卿卿我我之际,急忙松了手,蹲下来,一手抓住吊篮边系着的绳扣儿,一边将堆在角落里的油布扯过来披到身上。 一道闪电似乎就从吊篮边如一柄巨刃般劈过,紧接着一声闷雷在不远处炸响。李静姝大惊失色,顿时坐倒,好在她牢牢记住了薛平平的话,紧紧抓住绳扣儿不敢松手,身子才未滚倒。 那道闪电犹如大军开始总攻的命令下达一般,随后便见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在热气球的周边劈过,那轰轰隆隆的雷声,也如烧炸了爆豆一般,接连在周围炸响。 一阵狂风刮过,竟然将那胳膊粗细的油罐喷嘴上的小火龙给刮灭,薛平平一惊,急忙上前准备设法再点燃,一手抓住固定绳,一手去摸火柴,才摸到火柴,心念一转,又停下来,伸出手去将那油罐喷嘴给拧死,随即便设法控制吊篮和热气球。 大风持续刮来,将热气球和下面的吊篮几乎给刮出直线,好在吊篮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经过他屡次加固给固定在吊篮上的,所以虽然极其颠簸,但除了一些小东西掉了出去外,那些经过加固的最多也只是倾斜。李静姝心里极度惊慌起来,但她牢牢记住薛平平的话,双手死死抓住吊篮上的绳扣儿,两只脚也伸开来紧紧抵住吊篮边缘。 薛平平紧紧抓住固定绳,紧张地观察着周围云层和雷电风雨的情况。此时他不怕别的,就怕一个雷电过来,会击中吊篮中的小油罐,那样他和李静姝两个铁定活不成了,不被爆炸的小油罐给炸死、烧死,也会被抛出吊篮给摔到地面上摔成肉饼! 在急速翻涌的乌云之中,已经熄了火的热气球被狂风灌满了风,鼓涨着飞速飘动着。薛平平只觉自己几乎浑身都冻僵了,气球仍然在云层中随着翻滚的乌云和狂风飘荡。李静姝突然发出吃力的声音:“哥……哥……我……我不成了……手……手……冻僵了……使不……使不上劲了……” 薛平平一惊,急忙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与颠簸与狂风相抗,试图坐下来,口中鼓励着:“静姝……不要放弃……相信自己……你行的……你一定行的……你不是还要和哥哥成亲吗?心愿还没有达成……不能放弃啊……再加一把劲……最后一把劲……不要放弃……不要松手……哥哥……哥哥帮你来了……啊!啊啊……”他仰天怒吼着,终于坐了下来,一手仍然紧紧握住固定绳,一手将才松开绳扣儿的李静姝抱住。见她双手都已松开,顿时急了,急忙将身子倒下,直接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右手紧紧握住固定绳,左手则紧紧抓住固定小油罐的与吊篮成一体的油罐底座,两脚则紧紧抵在吊篮边缘,努力与极度的颠簸对抗…… 乌云翻涌着,狂风咆哮着,雷鸣电闪着,一只熄了火的热气球带着吊篮在乌云、狂风、雷电中如一只蝼蚁般,迅速被刮向不知去向的远方空中…… 第179章 降落 卷着乌云的狂风将热气球连同吊篮如刮起一只蝼蚁般,刮向无法预知的远方高空。在这狂风乌云之中,便是一只最犀利的鹰隼也赶不上它的速度。薛平平也不知究竟锭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被狂风刮走了多少距离,他只有用双手死死抓住系在吊篮上的绳扣,用双脚拼命抵住吊篮边缘,便是身子随着剧烈的颠簸而不停的起伏,也拼命保持着压住身下的李静姝,以保护她不被剧烈的颠簸给颠出吊篮。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明显是已近黄昏,而原本暴虐的狂风,其威力也越来越小;原本如遇海啸而时时刻刻都有颠覆之虞的热气球,也终于逐渐安静下来。既然风力减小,那热气球就有可能降低高度,很快就会降落到地面上去,毕竟没有了热空气提供的升力和狂风提供的动力,庞大的热气球落地是必定的事。 薛平平努力活动着自己的手脚,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感受到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只是不但手脚僵硬麻木至极,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剧烈的麻木与疼痛之中。他又极力活动着手脚和身体,却听身下的李静姝吃力的说道:“哥……哥哥……好了吗?我……我感觉没有……没有大风了……” 薛平平一怔,随即便感觉她伸手抱住了自己,不禁疑惑她身体的恢复怎么比自己还快,随即便想到这也不知多长时间的与暴风颠簸做对抗的都是自己,而她虽然被自己压在身下,却是被保护的好好的,此时比自己更快的恢复当属自然,便轻轻说道:“你稍忍耐一会儿,我身子僵硬麻木,还得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李静姝轻轻嗯了一声,便紧紧抱着他不说话了。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只听李静姝含着羞意吃力地说道:“哥……哥哥……你……你好了没有……我……我……我……” 薛平平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尴尬姿势,厚着脸皮轻轻说道:“哦……啊……快……快了……”说罢便极力控制着双手松开绳扣儿,缩回胳膊,慢慢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抓紧恩宠绳,一手扶在吊篮边上,朝吊篮外观看。 此时热气球高度已经下降到约离地只有二三百米的高度了,而且还在迅速的下降。薛平平心里一惊,急忙转身,右手来拧开小油罐的喷嘴阀门,然后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火柴来擦着了,将喷嘴点燃。喷嘴轰的一声轻响,又朝上方气囊底部的缺口喷出胳膊粗细的小火龙来。 热气球又缓缓下降了几十米后,在新灌进气囊的热空气提供的升力充持中,又缓缓朝高空升了起来。薛平平看着已经没有一丝云彩、星星开始闪烁的夜空,心说总不能再升一夜吧?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观察一下先找降落的地方过上一夜再说。他正要朝下观看,却听李静姝轻轻说道:“哥……哥哥……我……我站不起来了……” 薛平平急忙低头,见李静姝正苦着脸儿,似乎十分委屈地看着他,急忙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见她脸上还带着一脸的娇羞,想起先前把她压在吊篮底部,也觉得有些好笑,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笑着安抚道:“吓坏了吧?现在没事了,你抱着我,不要怕,我找个地方降落!” 两个人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中,李静姝又是个对热气球完全没有任何知识的女孩子,此时只有让她紧紧抱着自己对她才是最简单的安全保障方法。李静姝微微一笑,抱紧了他,将一颗滚烫炽热的脸蛋儿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小声说道:“哥哥……你……你方才……是不是……是不是……想……想……那个……” 薛平平一怔,低头瞅了瞅她,却见她也正仰着脸盯着自己,不觉脸庞一热,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她又说道:“哥哥……想……想要……想要的话……我……我随时都……都可以的……”不等说完便又羞涩得将脸儿紧紧伏在他怀里。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想了一下方才明白她话中之意,不觉也是一阵羞涩,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正要说话,便听从地面上传来一阵惊呼。 “啊……怪物!”“那是什么……”“天上的……”“宝贝……” 薛平平听到这些惊呼声,知道地面上已经有人看到了热气球,听这声音绝对不是普通人,便小心翼翼的凑到吊篮边朝下面观看。 只见下面一溜火光,好像是火把燃烧的光芒,在火光的映照下,薛平平看到那是一队骑着马骡驴牛、衣饰杂乱,约有三十来人的队伍,正停在山间的小道上,朝天空上观看,口中不停地惊呼着。 “土匪……还是山贼?”薛平平心里思索着,又缩回头来,不再理会。反正这些人也飞不到天上来,便是再凶残的贼匪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但耳边突然传来的“嘭”的一声响,让他从沉思中清醒,再看那小油罐的喷嘴,火苗已经熄灭,他急忙又擦燃一根火柴,凑到喷嘴上去点,但却点不着了,心里顿时一紧,暗道这是出了故障?想了想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先前经过高空中的狂风雷电,这个他让人用手工打造的东西能经过那长时间的折腾,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地面上的那些人很明显不是什么善茬儿,热气球若是在附近迫降,必会将这些人引来。他虽不怕,但若是一降落到地面便遇到这些人,那是真的太麻烦了,何况还有个李静姝呢,他要护着她的安全,便会有许多顾忌。 许多念头在薛平平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未显出一丝慌张来,看着热气球顺着山风朝前迅速飘动,而且高度也在迅速下降,他朝前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口中却叮嘱着李静姝道:“静姝,咱们马上就要降落到地面上,你没有什么经验,抱紧我就好,千万不要松手!” 李静姝此时也紧张起来,连连答应着。 热气球随着山风迅速飘动,飞快的飘过一道山梁。薛平平只觉自己脚下的吊篮底部与山梁相距最多二十来米,若是那山梁再高点,几乎就要撞上去了。薛平平朝前方看了一眼,便又回头朝先前那些骑着乱七八糟的牲口的杂乱队伍瞥了一眼,但见那些火光已经移动起来,看他们的方向,便是追着热气球飘移的轨迹朝这边赶来。虽然已经是入夜,但那火把映照下,还有点点明亮的反光反射出来,薛平平判断是那些人手中所持有的兵器,看来这伙人是一群山匪无疑了。 热气球飞过那道山梁,高度又持续下降,被山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顺着山谷朝里边飞快地飘动。很快便降到比山梁还低的位置,光线就更加黯淡,随后便听到吊篮底部与树冠摩擦碰撞的声音,随后便听到“呯呯呯……”的撞击声,吊篮被撞到更加剧烈的摇晃着,薛平平急忙抱着李静姝蹲了下来,随后又倒在吊篮底部。 随着几声巨大的撞击声在山谷内回响着,热气球终于被山坡上树林给拦截停下。巨大的撞击和惯性形成的颠簸,几乎把薛平平和李静姝给甩出去,好在薛平平早就做好了准备,抱着李静姝死死抵在吊篮一角,被最后的颠簸之力给抛起了几下,随着热气球和吊篮的惯性力量被抵消,吊篮最终停下来,随后一声奇异的、大范围的声音传来,那巨大的热气球也倒在树冠上,慢慢瘪下来。 薛平平这才松了口气,推了推李静姝,轻轻说道:“静姝,你没事吧?” 李静姝有些紧张地答道:“啊?我……我没事。” 薛平平笑了一下,拍拍她道:“没事就好!你先别动,我看看咱们到了哪里。” 李静姝一惊,以为他要爬出吊篮,急忙抱紧他道:“哥哥……我……我怕……” 薛平平轻轻地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不出去,我就站起来看看。” 李静姝这才放心,慢慢松开手,只是仍然扯住他裤腿不放。 薛平平心里暗笑,便不再理会,慢慢站了起来。一根树枝挡在了头顶,薛平平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将这树枝推开,朝四周观察。却见四周漆黑一片,便是将眼睛瞪得再大,也只能看出影影绰绰的树枝树叶模糊不清的影子来,抬头朝上方看了看,也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微一沉思,便明白是热气球和吊篮是被这树林的树木给卡在了树冠下面,由于热气球巨大的气囊和诸多的绳索,把热气球和吊篮都给挂在离地面最多不过两三米的位置上,而上面的气囊将上面全给遮挡住了。 他再凝神细听,除了轻微的山风穿谷和树林摇荡的声音外,连个虫鸣兽叫声也没有,心说这可不是一千多年后的山里,这时候的山林里,可是什么野兽都有的,却听不到野兽的声音,倒是有点奇怪了,不过薛平平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索性闭上眼睛,仔细凝听外边的声音,听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方才放了心,又蹲了下来,拍了拍李静姝道:“咱们被挂在树上了,不过也好,不用担心这山里的野兽,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李静姝一怔:“啊?睡觉?”随后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哥哥……咱们……要是睡着了,要是……要是有坏人来了可怎么办啊?” 薛平平笑道:“你看这山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便是有坏人也看不到路啊,更找不到咱们,所以可以放心的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李静姝道:“可是……咱们怎么睡啊?这里……这么小……” 薛平平便笑话她道:“那箱子里还小呢,你不是一样睡着了吗?”眼睛眨了眨,便笑了起来,“对啊!那大箱子里可以睡的!”说罢便站了起来,摸索着把那箱子盖打开,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团东西来,慢慢拆开来在吊篮底部放稳,又从胸口摸出那盒火柴来擦着了,将火柴伸进那东西里面点亮了灯芯,然后再将上面的罩子落下来,一团微弱的亮光便将周围照亮。 李静姝这才看清楚是个奇怪的灯,只是她从来没见过,愣了一下方问道:“哥哥,这是什么?” 薛平平轻轻说道:“这是马灯,我特意让人做的带出来的,倒用在了这里。”随后提起上面的提手递给李静姝,“你提着灯,我来布置。这山里风大,咱们要是就这么睡,肯定会生病的,还是睡在这大箱子里好。” 李静姝接过这马灯来,好奇地看了又看,心说这哪里像马了,为什么叫马灯呢?见薛平平正在忙碌,却也不好再问他,便认真地提着马灯,给他照亮。 薛平平很快将箱子里的东西给布置好,就是几件厚衣服,此时全给铺在底下,直起腰来从李静姝手中接过马灯说道:“你先进去,我再进去。” 李静姝看了看,突然有些羞涩,踌躇了一下道:“这……这进去怎么睡啊?” 薛平平笑道:“想像在家里那么睡肯定是不行的了,可得委屈你一下,先进去坐在箱子角落里,我再进去,咱们两个对付着先睡一下,养养精神,说不定明天天一亮,就有什么狼啊虎啊还有豹子什么的来了!” 李静姝一惊,随即便又扑到他怀里,小拳头在他胸膛上轻轻捶着:“你又吓我!” 薛平平嘻嘻笑道:“我才没吓你呢!这是大山里面啊,有豺狼虎豹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还有山贼土匪呢!”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串火把,心说这时候了还在山里打着火把赶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离此不远便有山贼土匪的山头匪寨吧…… 第180章 山间夜话 李静姝瞪起眼睛来,哼了一声,又捶了他一下:“你……好坏!还在吓我……” 薛平平又笑了笑道:“不吓你,是真的!不过,现在不论是山贼土匪还是豺狼虎豹,都过不来,咱们现在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倒是很安全的,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养好了精神,明天才好对付那些山贼虎狼什么的!”他是毫不在乎,可是李静姝却紧张极了,伏在他胸口不停地央求着:“哥哥……哥哥……我怕……我让你说的……腿都软了……” 薛平平笑道:“喂!这可不是撒娇的时候……”李静姝急忙说道:“我不是……是真的腿都软了……”薛平平低头看着她,只见她端庄俏丽的脸庞上,当真显出又是惊慌又是惶惑的神情,微一沉思,便明白她虽然也曾经历过一些苦难,但在天上飞——这事可是做梦都没有梦见过的,何况又遇到了乌云雷电狂风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了,便是将这个年代的盛名人物弄到热气球上在狂风暴雨中颠簸一阵,也能给吓尿了!她只是说因紧张惶恐而导致身体酸软无力,还能说话,而且没有别的异样,已经是超过绝大多数人了! 薛平平用力抱了抱她身子,和颜悦色地安抚道:“不怕啊!现在咱们已经安全了,什么狂风暴雨、霹雳闪电都不会再来。而且你想想啊,你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飞上天的女孩子,若是让世人知道,只怕都要称你为仙女了!嗯,你天生丽质,心地善良,便是不曾飞天也是个仙子般的人物!” 李静姝听他夸赞自己,虽然高兴可是脸蛋儿也依然是炽热滚烫的,偎在他胸前低低娇笑着,一时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却听薛平平又附耳说道:“可是现在天太晚了,咱们要是不好好睡一觉的话,明天就会没有力气,更没有精神,在这大山之中,不定会遇到什么野兽呢,那可是很危险的,所以啊……咱们还是早点睡。你要是睡不着,咱们俩可以说会儿话。” 李静姝这才轻轻说道:“嗯……我听哥哥的……”却仍然依偎在他怀里不肯离开。 薛平平无法,只得让她提着马灯,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那大箱子里,然后拉过油布将箱子盖上大半,随后自己也爬进箱子里,坐下来后又将油布塞到箱子盖下,留了一道缝,便又慢慢靠着箱子角坐了下来。 李静姝则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放着那个马灯,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两个只有都蜷缩着腿和身子,才能勉强坐得下,而且还紧紧挨着。马灯则被李静姝一直提在手里,薛平平接过来准备拧灭,李静姝看出来了,急忙说道:“别……别熄灯……我……我怕……” 薛平平急忙握住她手安抚道:“别怕别怕,咱们俩都挨着了你还怕什么?这灯油不多,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得省着点用。” 李静姝这才点点头,用力缩了一下身子。薛平平想了一下,又笑着说道:“你只顾说怕了,我倒忘了咱们大半天都没吃东西没喝水了。”说罢便将马灯挂在另一个角落里,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水壶拧开了壶盖递过去:“你先喝口水,我再找点吃的。” 李静姝接过来,慢慢喝了几口,便看着他又在角落里摸索着,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包点心和几块卤肉来递给她。 李静姝接了过来,慢慢吃着,见薛平平看着她,突然有些害羞了,急忙把水壶递过去:“哥哥……你……你累坏了吧?你也喝点水吃点东西。” 薛平平笑着接过来,一边喝着水一边吃着东西。不大一会儿,两个人都吃饱喝足,便把剩下的东西又给包好,水壶也拧上盖子,仍然放好了,薛平平便拧熄了灯说道:“好了,咱们酒足饭饱,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早,又是生龙活虎!” 李静姝噗嗤一笑,并没有接他话茬儿。但薛平平说过那句话后,便似乎很快睡着了,再不言语一声,使得李静姝不禁觉得有些委屈,心说你先前说的要和我说说话的,难道这才过了一小会儿时间就忘了吗? 一阵山风轻啸着刮过,外面的树木顿时响起波涛般的声音,吊篮也随之摇晃起来。李静姝吃了一惊,轻轻叫了一声。薛平平急忙问道:“怎么了?” 李静姝听他十分关切着急的语调,心里顿时又觉得甜蜜起来,却故意打了个哆嗦:“啊……冷……好冷……” 薛平平一怔,心说冷吗?这箱子外面蒙着油布,并未进来多少风,我还觉得有点闷热呢,怎么会冷呢?转念一想,或许女孩子体质偏寒,天生怕冷?便伸手去握她小手。两人手一接触,李静姝突然就扑了过来,伏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呢喃着:“哥哥……我……我冷……真的冷……你……你抱着我……好吗……” 薛平平轻轻叹息一声,吻了吻她头顶小声说道:“好……不过这样咱们俩都睡不好,你转过身来躺我怀里,我再抱着你,咱们俩既可以好好说话,也可以睡的舒服一点。” 李静姝只想着和他亲密一些,心里便是欢喜的,至于什么方式她都能接受,便慢慢转过来,靠在他怀里,让他抱着自己,顿时便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踏实充斥着心田的幸福感觉,让她如喝醉了一般。 两人静静的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静姝突然问道:“哥哥……你……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薛平平顿时被问的一愣,心说这问的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急忙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我是男的,当然喜欢女孩子啊!你怎么想起了这个?难道你在开封城内看见了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李静姝也是一愣,眼睛眨了又眨,方才明白薛平平误会了她的意思,顿时又羞又急,挥手在他抱着自己的手上打了一下,用力啐道:“呸!你才胡思乱想呢!我哪是问……问你……那……那个了?我问的是……是……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宝宝!” 薛平平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也不禁笑了起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只要是咱们俩生的小宝宝,男孩子女孩子我都喜欢!” 李静姝顿时脸蛋儿火热,又打了他一下啐道:“呸!谁……谁要……谁要跟你生……生……了……” 薛平平不禁大笑起来,用力一搂她说道:“你方才还问我喜欢不喜欢呢,这就又否认了啊?”在她炽热滚烫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等咱们俩长大了,我就娶你,然后你就给我多生几个宝宝,三男三女六个宝宝就行!” 李静姝又娇羞地啐了一下,突然说道:“那……那真要生了六个宝宝……干娘是不是会好开心好高兴?” 薛平平一听她提起清宁来,情绪顿时低落下来,许久都没回答。 李静姝又低低的说道:“咱们……咱们这样……干娘会不会生气啊?” 薛平平仍然没有回答,只听李静姝又说道:“哥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干娘他们,我想……干娘一定会很伤心的,你说她会不会因此生病呢?” 薛平平虽然尽情低落,但还未放在心上,可是听到李静姝的最后一句话,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想起曾经看过的新旧五代史中,关于清宁去世的记载,不但相互矛盾,而且语焉不详,但无疑就在这一段时间内。他离开的本意,本来是想将李静姝和传国玉玺这两个对于郭威清宁夫妻来说的大麻烦带走,而由于有刘知远、和凝以及赵莹、刘?这些与郭威交好的实权人物的维护,他们便是离去,郭威清宁夫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偏偏忘记了,清宁就是在这一时期离世的。或许是这些天来,在他的感觉中清宁绝不像是短命之人,而且他也给郭府留了许多成药,又教给了郭威清宁等人养生之法,但最近一段时间来来自宫中的逼迫和威胁,让他急于将这些麻烦事带走,进而忘了清宁便是在这段时间内去世的。 虽然他到郭府不过才半年时间,但这段时间内,郭威清宁夫妻是真的将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对待的。别看清宁时不时的揍他一顿,但哪个男孩子没揍过母亲的揍呢?但是在先前那个世界里,小时候极为调皮捣蛋的他,也曾经被母亲揍过不知多少回了,屁股蛋儿被打肿打紫疼的下不来床都有好几回,但正应了那句话,打是亲骂是爱,母亲虽然揍的狠,可也是真的疼爱他的啊!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最疼爱他的三个人便是祖母韩氏、“父亲”郭威和“母亲”柴氏,这都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嫡亲才会给予他真正的疼爱,并一心一意的保护着他,如今他只想着把天大的麻烦给带走,却忘了他这一走,肯定会让清宁伤心至极的,或许因此而一病不起也是可能,一念及此,他不觉痛彻心肺,呼吸也急促粗重起来。 李静姝顿时便感觉到薛平平的变化,急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薛平平这才清醒过来,咬着牙关急速思考一阵,方才轻轻说道:“静姝,你是带着那东西来到开封城的,这东西虽然现在在我手中,可仍然是你的。这些天来,那石敬瑭不断派人来逼迫,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那东西,可是你曾经说过,那东西就是砸了毁了,也不能给他!何况……”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何况……这东西真要是给了他,说不定就会到了契丹人的手里!我中原传承一千多年的国定,不能沦落到那些不通中原礼仪的野蛮人手里!所以我才会想着把它带走,可没想到你却躲在这箱子里,所以现在连你也给带走了。本来只有我一个走的话,那儿皇帝虽有疑心,却不能断定那东西在我手里,但现在你和我一块走,知道内情的人会判断出,传国玉玺肯定是被我带走了!” 李静姝一听,顿时脸色发白,急忙问道:“啊……我……我没想到啊!那会不会给义父义母他们带来危险呢?那……那个皇帝会不会迁怒,把怒火发到他们头上?” 薛平平摇摇头道:“有刘知远、赵莹、刘?、和凝他们周旋,爷娘他们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你担心阿娘会因伤心而生病,倒是有可能,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说道:“那……那要不然咱们回去?实在不行,就把那东西给了那皇帝?” 薛平平苦笑一下道:“先前没给,现在回去再给他,你以为他会高兴?这等于戏耍他,根本没将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何况……我根本就信不过一个在青史上留下千载骂名的儿皇帝!再说……他应该没几天活头儿了,此时咱们回去,或许就要面临最大的危险!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了,可是有你,有祖母,有爷娘还有灵妹子他们,我就不能不多考虑一下。现在咱们已经从天上离开了开封城,已是错了一步,那只有错下去,不给他翻盘的机会!至于阿娘……咱们设法到太原去,我那位三伯父刘知远是太原留守,虽然他现在到了开封,但应该很快还要回太原。咱们想办法通过他通知一下阿娘,让她到太原去!” 李静姝轻轻说道:“可是……哥哥,咱们家在开封城里可是一大家子人,总不能把家也搬到太原去吧?如果不能搬家,那干娘总不能为了见你一面,就单独跑一趟太原吧?” 薛平平摇摇头道:“不须这么麻烦,咱们只要设法通知一下便可。或许过不了多久,郭府……就会全家搬到太原去的!” 李静姝一惊:“什么?你说咱们家会搬到太原去?” 第181章 山中一夜 薛平平点点头慢慢说道:“是啊!或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家便会搬到太原去。”随后又解释道,“我听说刘知远自到太原后,原本要拨给他的钱粮兵马,都克扣了许多,其中自有各级官吏的贪默,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石敬瑭或者是那些实权人物们不愿意其在地方坐大。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各种人才以及庞大的人力物力来充实他的实力,可在石敬瑭的默许下,各级官吏绝对不会将以前许诺给他的那些钱粮兵马实实在在的拨给他,能给他三成但不错了。因此他便经常跑回开封城来,和石敬瑭以及那些朝臣扯皮。” 李静姝默默听着,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哥哥讲的这些我不懂,不过这和咱们家要搬家有什么关系?” 薛平平笑了笑,用力抱了抱她身子,附在她耳边说道:“因为刘知远在太原,什么都缺,但最缺的便是人才!先前阿爷阿娘送了一大笔钱财给他,后来又将火柴、成药等物,还有用猛火油提炼灯油的方法也送给了他,这些都是可以在很短时间挣到大笔资金的,但这些办法和资金,便是再多也比不过一个人!” 李静姝这会倒是福至心灵了,脱口而出:“你是说义父?” 薛平平点点头道:“对啊!阿爷应该算是我在这里见过的最出色的一个豪杰之士,这事不但我知道,大概石敬瑭、冯道他们也知道,但他们对阿爷还是有所忌讳,所以还对他有所防范;但这些对于刘知远却不是问题,他与我阿爷是结义兄弟,两人之间几十年的交情早就使彼此视若骨肉同胞一般,他们俩大概也是他们结义十兄弟之中情谊最好的两个,自刘知远调任太原留守后,他就一直想把我阿爷弄到太原去,可石敬瑭等人却总在敷衍,并且在最近还把我阿爷调到北面招讨行营杜重威的麾下。虽然杜重威是个草包,但草包也是最会鸡蛋里挑骨头,也是最会为难人的!虽然阿爷并不在意,但我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今天早晨我便去见了刘知远。” 李静姝道:“那刘……刘……他救义父了吗?” 薛平平摇摇头道:“那也是只老狐狸!表面上义正言辞,漂亮话说了一大堆,但却没有答应我什么;而且我从他的态度里,也看不出他会不会出手。” 李静姝道:“那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身上还挂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现在又兼北面招讨行营招讨使,义父若是去了他的麾下……唉呀,他要是真的鸡蛋里挑骨头,然后再以军法从事的名义来整义父,义父肯定会有危险的!” 薛平平摇摇头道:“杜重威与刘知远是死敌,连带着也恨上了我阿爷;他对刘知远无可奈何,便想法来整我阿爷,已经折腾了好多回了,但都算是劳而无功。此次算是手笔最大的一次,但他大概小看了我阿爷的本领,也小看了我阿爷对于刘知远的重要性。我虽然没从刘知远那里得到确切答案,但我想刘知远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大闹一场,既可让阿爷脱身,也让那草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静姝这才稍微安心:“哥哥既这么说,那干娘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薛平平脑海里又闪现过清宁的影子,想起她有可能会在最近几年离世,心里就一阵绞痛。那个世界里的母亲的形像虽然并未模糊,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将他视为亲生的清宁也已经被他视为母亲,那将他当做至亲的疼爱保护的祖母韩氏、将他也当做亲生儿子的郭威,都因对他毫无保留的亲情,而同样获得了他的认可,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一口一个阿爷阿娘的叫的无比顺嘴了。 李静姝见他沉默不答,顿时便有些心慌了,急忙追问:“哥哥,他们……是不是会有危险?” 薛平平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答道:“不……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李静姝才要松口气,可随即又紧张起来:“什么事?” 薛平平感觉到她的紧张,又用力抱了抱她的身子以做安抚,附在她耳边说道:“咱们方才飞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地面上有一溜火把,但因为飞的太快,也没看清。现在入夜了,而且咱们是从天空中飞过来的,这中间隔了……几道山梁,望山跑死马,便是有人想找到咱们这里来,大概也得好长时间。” 李静姝身子一抖,又紧张地问道:“会不会是坏人呢?” 薛平平摇摇头道:“这谁能知道呢?好在现在是夜里,没人敢在这时候在大山里赶路,咱们还有歇息的时候。” 李静姝又问道:“可是……若是坏人来了怎么办?咱们……咱们……肯定打不过也跑不掉的……” 薛平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不接她话茬儿。李静姝听他笑了出来,心里顿时便轻松许多,可随即感觉到是在笑话她,又有些恼羞成怒了,抓起他手低头张嘴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薛平平并无防备,顿时叫了一声:“啊哟……干嘛咬我?” 李静姝轻轻啐了一下:“呸!谁让你笑话我的!你有话好好说不成,干嘛要笑话人?” 薛平平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方才已经说过,咱们和那些人离的还很远,他们虽然打着火把赶路,可距这边还隔着好几道山梁呢,可见他们是离家不远了,否则不会在夜里赶路。你听外面——” 李静姝怔了一下,随即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却听听到山风轻啸,并未听到别的声音。她不禁小声嘟囔着道:“什么声音也没有啊……”却听薛平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着急,慢慢听细细听!”她便沉下心来,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凄厉的夜枭如鬼叫一般的叫声,又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阵奇怪的野兽嚎叫声,却听薛平平在她耳边轻轻解说:“这是狼叫,还是群狼。”等到那狼嚎声消失,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声沉闷而又悠长的低啸。李静姝又听到薛平平在她耳边说道:“这是……虎啸!这山里有老虎啊!”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华南虎?嗯……不对,这里是华北,应该是华北虎!” 李静姝有点懵圈了:“华南虎?华北虎?是什么虎啊?” 薛平平一愣随即说道:“哦,这是老虎的分类,是说在咱们中国这块大地上,有三种老虎,第一种是体型最大、也最凶猛的老虎,是东北那些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之王,其次是咱们现在这一片山……应该是太行山了吧?这山里如果有老虎,就是华北虎,这华北虎体型仅次于东北虎;第三种就是华南虎,也是咱们中国虎中的小弟弟。一千多年后,野生的老虎只有东北虎了,华北虎已经绝种,华南虎只有动物园里才有,野生的也已经见不到了,可能也绝了种。” 李静姝一怔,不觉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哥哥……你……你说什么……一千多年后……你……你……” 薛平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微微一笑,抱紧了她将脸贴到她脸颊上,悄声问道:“哥哥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就是不相信啊!怎么……现在想到了,就害怕了?” 李静姝摇摇头道:“跟哥哥在一起,我才不会害怕呢!可是有点奇怪啊,哥哥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是那什么神仙弟子,是天上来的?” 薛平平嘻嘻笑了起来,轻轻说道:“这个事儿啊……可真的是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了,等有时间再说吧。”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你难道一点都不累不困吗?” 李静姝轻轻叹息一声:“唉……我……我怎么能睡得着啊……” 薛平平轻轻笑着说道:“既然你睡不着,就小心听着外面,我先睡一会儿,然后你再睡。你要是听到有人说话,就要赶快喊醒我,知道吗?” 李静姝有点不情愿了,轻轻扭着身子撒娇起来:“不嘛……哥哥……陪我再说一会儿嘛……” 薛平平轻轻说道:“别闹……别闹……静姝,我跟你说正经的!咱们现在在大山里面,可不是在家里。这里不但有野兽,还可能有山贼土匪,我倒是不怕,可是有你啊!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放松警惕!” 李静姝一听他提到山贼土匪,便想起被那些贼人杀害的母亲和继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即打起了精神说道:“哦!那哥哥睡吧,我听着外面。”便努力瞪大了眼睛,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薛平平便闭上眼睛,很快便陷入沉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薛平平猛然警醒,随即便朝头顶上留下的那道空隙看去,仍是一片漆黑,细听一下,外面的山风已经停歇,唯余不知名的虫鸟轻鸣,他细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再低头碰一下李静姝的脸蛋儿,鲜润香柔,微有温热,呼吸悠长,很明显她已经睡的深沉进入深度睡眠了,不觉轻轻笑了一下:“呵……这站岗的睡岗了,真要有事儿还指望不上啊!”不过想着她一心一意的恋着自己,她那小心眼儿里似乎除了自己就再装不下别的,又是感动又是自得,不觉爱怜地微微用力抱紧了她,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虽然怀里抱着沉睡的李静姝,自己先前也只是睡了一会儿,薛平平只觉自己的状态好多了,便闭上眼睛养神。曾经的特殊训练让他把许多特殊的技能如烙进了骨子里一般,比如特殊时期的休息、睡眠等等,都属于这些。此时便就又用了一个特殊的技能,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如何判断方向、所处环境、敌我态势。 时间在漆黑一团的山谷中慢慢流逝,天上的云层渐渐消散,西方的山巅逐渐显出点点光辉,随后东边的山巅上空,也开始露出光彩来。早起的鸟儿开始欢快的鸣叫着,山中的野兽也不时嚎叫,在山谷中回荡。 天——终于开始亮了。 薛平平睁开眼来,一眼便瞅见从先前留下的缝隙中透来的光亮,便凝神细听外边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并未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便拍拍李静姝:“静姝……静姝,天亮了,快起来!” 李静姝在他怀里扭了扭,眼睛根本连睁都不睁,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哝了几声,便又躺着不动了。薛平平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把她搬到旁边箱子角靠着,自己轻轻活动了下被她压得发麻的双腿,然后便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箱子盖,伸出头来朝四处观察。 这是一片极其稠密的杂木山林,看那些合抱粗的树干肯定棵棵都有几十上百年的树龄,树枝树叶密密麻麻,薛平平便是再长几只眼睛也年示透这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再细听周围并无什么动静,便推开箱子盖,爬了出来。既然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也用不着把太多的精力放在防备上,便转过身开始检查那先前在空中发生故障,突然之间熄火的小油罐的喷嘴。 等他将故障排除,已经天色大亮,此时他并不着急,又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凝神细听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转过身来,把吊篮另一边固定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用层层油布包好的东西来。打开油布包,把里面的零件检查过后,便又用软布给细细擦过,再把这些零件给一一组装好,随后便将组装好的武器靠在吊篮边,把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脱下来叠好仍然放在大箱子里边,把那组装好的两枝步枪——对,就是他用尽尽力打造好的栓动步枪——给压上子弹,再把两把大左轮手枪也给压好子弹,然后放在吊篮一角。看着这些武器,他心中大定,这才是他敢于独自从开封城里乘热气球脱身,无惧于降落在何地的底气所在! 第182章 太行飞天 太行山南麓的一个小山谷中,一群衣饰混乱的男人,正打着哈欠纷纷从大树根部、石头下面、小山洞等处钻出来,纷纷来到谷底的山涧边洗脸、喝水,甚至撒尿拉屎,不一而足。又乱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壮、十分精悍的壮汉大声喝道:“快点……都他娘的快点……” 随着壮汉的催促,三十来人乱糟糟的团聚起来,站到那壮汉身前。 那壮汉扫视一眼,伸手一指:“你们几个在这里看守牲口,其余的兄弟都跟着老子去那边山上看看,昨天夜里咱们看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身材瘦削、如竹竿一般的汉子眼睛眨了几下,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昨天夜里……咱们看到的不会是什么山精鬼怪吧?” 他这话一说出来,顿时让原本还有些散漫、不停打着哈欠的同伴们顿时精神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两个。那壮汉啐道:“呸!吕二狗,你个驴日狗操的,成天就会瞎扯淡,当心山精鬼怪把你给拖走一口吞了!” 他话音刚落,顿时引起同伴们一阵哄笑。 那壮汉接着说道:“好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随即又给这一群手下鼓劲,“怕什么怕,有什么可怕的?须知老子们才是这山里最厉害的爷们!老子在这落草二十多年,占山为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便是豺狼虎豹、山精鬼怪,只要敢在老子们眼前露面,那都是来给咱们送好东西来的!夜里看到的那东西,不管是什么,咱们都得去看看,毕竟是在咱们家门口,要是山精鬼怪,咱们带的有辟邪驱邪的东西,不但不必怕,或许还能得到什么好东西;便是什么都没有,那咱们查清了以后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邪祟在咱们山寨内外转悠!” 这老大训完话,也不跟这些小喽啰们多废话,直接带着他们便开始爬山。 一群山贼爬上西边这道山梁,那老大看看自己的手下,又朝西北方向了望,看了许久,方才看到相隔一道山梁之后更高的山梁上,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白点,顿时便引起了他的注意,急忙又唤过手下几个视力最好的小喽啰,朝前指点着说道:“你们看看那个地方……那地方有个小白点……能看出是什么东西来吗?” 几个手下手搭凉棚,朝远处极力眺望,看了一会儿,都摇摇头纷纷说道,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但都可以断定,不会是山林里原有的东西。 那老大沉思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山谷里留守的那些小喽啰,摸着胡须摇摇头;又朝那边山梁看了看,估算一个距离,又摇摇头叹息一声。这时一个心腹凑上来,小声说道:“老大,要不你在这儿歇着,派几个伶俐的兄弟过去查一下?” 这老大微一思索,便点点头道:“好!你带几个兄弟过去看看!”见这心腹答应一声要走,又急忙喊住他叮嘱着,“带上弓箭!不要一下子靠上去,就是近前也要先用弓箭试一试!” 那心腹躬身应一声老大放心,便带着几个小喽啰匆匆离去。 那老大便转身找个舒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看着那心腹一行,从这边山坡走下去,又攀上对面山坡,然后在对面那山梁上朝前走着。他目光又转身远处那处山林中的白点,心里寻思着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呢,突然便见那山梁最高处,一个隐隐约约的小黑点似乎在缓缓移动,心里一动:是人还是什么……精怪? 薛平平从挂在树冠上的吊篮里爬下来,一手握着他那柄匕首,一手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灌木和深深的草丛,向山坡上面攀爬。好在这面山坡并不陡峭,很快便爬了上去。他走到只有一层草皮的山梁上,朝四周观察一下,并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烟的迹象,便又朝山梁高处走去。来到更高处再朝四周观看,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人烟,摇摇头叹息一声,便转过身来准备回程,目光朝远处随意一瞥,便见远处山梁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影晃动,便停下来仔细观察。 那山梁上一共爬上来二十来人,稍停一会儿,便见大部人都停下来,只有五六个人下了山坡,朝这边赶来。薛平平伸直右臂,竖起大拇指,眯起眼睛,测算了一下距离,心说就这距离,等那些人赶过来,至少也要到中午去了。但这些人明显不是山里的普通山民,又派出几个人朝这边赶来,看来是这山里占山为王的山贼了。他不禁笑了起来,心说还有时间,等到这些人赶过来,突然见到从未见过的一只大球腾空而起,不知会是什么感觉。 薛平平也没工夫更没心情来跟这些山贼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便又顺着先前的来路朝回走。 他又爬上吊篮,才站稳了,便见李静姝从那大箱子里面探出头来问道:“哥哥,你干什么去了?” 薛平平笑道:“我出去看看咱们到了什么地方。” 李静姝道:“哦……那咱们到了什么地方啊?” 薛平平笑着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山,见不到人烟,看来还得再赶一程路。” 李静姝眨巴眨巴美丽的卧凤形大眼睛问道:“那……是不是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呢?” 薛平平摇摇头道:“用不着。”他抬头看看天空,笑了起来,“今天天气甚好,咱们可以再搭一段顺风!”朝那大箱子里一指,“那里面有水和吃的,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东西。” 李静姝摇摇头道:“我不饿。”随即又盯着他说道,“哥哥……以后……以后你要再出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方才我醒了,看不到你……我……我好害怕……” 薛平平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道:“我先前看你睡的正香,喊了你几声你都没醒,便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见李静姝撅起了小嘴巴,有点委屈的模样十分可爱可怜,便靠过去将她身子抱了一抱道,“好了好了,以后不会再丢下你。”随后又松开她笑着说道,“但以后咱们要是到了什么地方安置下来,我会出去做事,你只能在家等着我,那怎么办?” 李静姝一听他这么说,顿时脸蛋儿一红,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过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哥哥……要是……要是出去做事,那……那我……我就在家等着哥哥,给哥哥做饭洗衣,操持家务……” 薛平平看着她微微笑着,突然凑近了小声说道:“嗯,以后还要给哥哥生儿育女,在家带小宝宝,真是个贤妻良母啊!” 李静姝顿时大为羞涩,飞快地抬头瞪了他一眼,轻轻啐道:“呸!又……又来胡说八道了……谁……谁要给你生儿育女……” 薛平平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跟着我不给我生儿育女那要给谁生儿育女呢?” 李静姝轻轻啐一声,把头一扭,不再理他了。 薛平平也不再和她笑闹,便把身上的装备卸下来,转身踩着吊篮边爬上了大树,从绑在小腿上的刀鞘内拔出匕首,将几根树枝给砍断,把匕首又插回刀鞘,随后便又朝大树上面攀去。他沿着摊在树冠上的热气球的气囊转了一圈,检查一下并未发现气囊破损,便放了心,将气囊又给收拾了一下,看看并不会阻碍再次升空,便又爬了下来回到吊篮。才一站稳,便见李静姝正眼巴巴的盯着他,便问道:“又怎么了?我在上面修气球,你可以看到我的,就这么一会儿还这么近,你难道还会害怕?” 李静姝摇摇头道:“我只是想着……我跟着哥哥出来,会不会拖了哥哥后腿?哥哥做什么我都帮不上忙,所以心里很着急。” 薛平平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眼睛眨了眨,突然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说道:“静姝,你是哥哥的小媳妇儿,哥哥做的这些事情,你既然不懂,帮不上忙是自然的。以后咱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哥哥把自己的本领教给你,你愿不愿意学?” 李静姝仰起头来问道:“那我若是学了,会不会帮到哥哥啊?” 薛平平看着她娇憨俏丽的甜美脸蛋儿,不禁情动,低头在她鲜润香柔的唇上轻轻一吻,轻轻说道:“当然!你要是学会了,当然能帮到哥哥!”随即又安抚道,“便是学不会,也没关系,毕竟你是女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哥哥不会强求。” 李静姝伏在他怀里,轻轻说道:“能帮到哥哥就行,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哥哥会的那么多,只怕我学不到多少的。” 薛平平笑了笑,又用力抱了抱她,方才松开手说道:“好了,咱们该开饭了,吃过饭后咱们便走!”说罢,便去将背包提出来打开,拿出水壶和卤肉,将匕首擦干净后,割了几块肉,递给李静姝一小块儿,“吃吧!”见李静姝苦着脸儿有些犹豫,便笑着说道,“不要瞎讲究,你既然跟着我了,咱们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儿,现在在这大山里面,我也没地儿给你弄什么好吃的。” 李静姝摇摇头道:“不是……哥哥……总是吃这肉,我……我有点吃不下去。” 薛平平道:“那还有点心,你喝点水吃几块。你要是饿着肚子,等咱们上了天,那时候可能就顾不上吃东西了。”哄着她让她吃了几块点心,自己也吃饱了,便让她收拾东西,自己将吊篮上面的绳索又检查一遍,将吊篮里面的箱子、小油罐等物又给固定一遍,方才又拧开小油罐的喷嘴,将之点燃。 喷嘴顿时呼的一声冒出胳膊粗细的小火龙来,朝着气囊下面的入口钻去。干瘪的气囊慢慢充斥着热空气,缓缓鼓胀着。 这时突然从树林外面,传来几声惊呼声,李静姝一怔,随即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扑到薛平平怀里,脸色惊慌地问道:“哥哥……有人来了……” 薛平平心里也是一紧,凝神细听,随即笑了笑道:“不怕……不怕啊!那些人离咱们还远着呢!”见李静姝仍然脸带惊慌,便又安抚道,“真的不用怕的!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些人还在山那边的山坡上呢,等他们过来至少还得一两个时辰,除非他们飞过来!当然他们不会飞,咱们倒是可以的!” 李静姝一听,也不禁笑了起来,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铺在树冠上的热气球的气囊,渐渐灌满了热空气,已经完全鼓胀起来,吊篮摇晃着,却并不升空,薛平平有点奇怪,又将气囊和吊篮检查一遍,方才发现是吊篮下方被几根树枝给别住了。他给李静姝交待了几句,自己又爬了出来,顺着树干下来,拔出匕首将几根树枝砍断,然后朝上面喊道:“静姝——,把那气阀给拧大一点!” 李静姝答应一声,大着胆子去拧大了阀门。那呼呼向上喷出的火焰顿时又粗壮了许多,燃烧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没有了树枝阻挡的热气球便缓缓朝上升起,李静姝一惊,急忙探出身子,朝下面喊道:“哥哥……你还……你快上来啊……快上来啊……” 薛平平笑着说道:“没事……我会上去的……”说着仍然站在大树树枝上,看着吊篮缓缓上升。 李静姝看着他似乎根本不像是要上来的模样,顿时惶恐不安起来,伸出手来大声喊道:“哥哥……快上来……我……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你快上来啊……” 薛平平这才攀着树干树枝,迅速朝上攀爬着,在吊篮即将离开树冠的一瞬间,已经攀爬到与吊篮平齐的位置,随后便朝吊篮一扑,双手便抓住吊篮,双脚用力一蹬,脚下的树枝将他弹起来,他很轻松的便翻进了吊篮。 李静姝顿时便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来,随即便扑了过来,一手抱住他一手便在他胸膛上打了起来:“坏哥哥……真坏……就会吓我……” 薛平平笑了笑,反手将她也给抱住了,转身朝吊篮外看去,口中说道:“不是故意吓你的,你看看外面好看不好看。” 李静姝转头朝外面看去,此时热气球才离开树冠,而且山中无风,吊篮并不颠簸很是平稳,她又被心中挚爱紧紧抱在怀里,当然不再害怕,心里倒有些兴奋了,可一眼便看见山梁上,有好几个奇形怪状之人,正目瞪口呆地朝这边看着。 那几个才爬上山梁的山贼们,一走到这边便发现了这个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怪物,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那怪物竟然突然朝天空上面升去,不禁都惊呆了。正惊愕间,但听到一个女孩子娇媚至极的声音,随即便看到那奇怪的大球下面的吊篮里,有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少年男女,更是惊愕。 那领头的小喽啰反应还算快,急忙举起弓来,大声呼喊着同伴:“快……快放箭……把他们射下来……射下来……上面肯定有宝贝……快啊……” 第183章 追逐 那些小喽啰们听到命令,急忙拿出弓箭来,只是他们虽然凶狠,可毕竟还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看到那怪异无比的大球朝天上飞去,想得到上面的宝贝是真的,可未知的恐惧和惊慌也是真的,乱糟糟的忙乱了一通,还未搭上箭,那大球带着吊篮飞得更高了。而且他们看到那少女虽然脸带惶恐之色,那少年却颇为不屑,看着他们的目光更为轻蔑,伸手朝他们一指,口中说道:“原来是这大山里面的一群小蟊贼啊……” 那领头的山贼小头目,见手下已经准备好,听到那少年居高临下的蔑视言语,顿时怒不可遏地喝道:“放箭!就是神仙也给老子射下来!”可他随即便看到那少年朝他们一甩手,一个东西脱手而出,朝他们头顶飞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一直以来的谨慎让他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根本再顾不得什么手下,什么射箭,急忙朝后面一滚。 那些小喽啰们,有的正在弯弓搭箭,有的已经射出了箭,但射出的箭不但连热气球和其下的吊篮的边都没挨着,还不知差了多远,便突然看到小头目发了羊癫疯似的滚落到一旁,正自诧异,便听头顶上“轰”的一声打了个闷雷。 一声在半空中炸出的巨响,让这些山贼顿时都吓破了胆,有的当即瘫倒在地,有的则如滚地葫芦一般,朝旁边滚去,有的则惊叫着四下乱跑,更有几个当即把弓箭兵器一扔,跪下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祈求神仙老爷饶命之类。 薛平平不再理会,抬头关注着气囊口的灌气和飞行状况。倒是李静姝看的目瞪口呆,随着一阵轻微的山风刮过来,热气球带着吊篮便缓缓朝北方飘动,她不去抓固定绳,却一伸双手又抱住了薛平平。 热气球带着吊篮越升越高,随着山风朝北方缓缓飘动,让下边山梁上的山贼们看的是心惊胆战,目瞪口呆。东南方向那道山梁上的山贼老大和他的手下们,看着那升空的热气球也是惊怔不已,随即便看到一团亮光炸开,紧接着便听到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那巨响传来,直震得这些天不怕地不怕,吹起牛来敢歁天日地的山贼们,俱都浑身颤抖。那山贼老大还在紧张地思索着,旁边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山贼便喊了出来:“这是……这是掌心雷……神仙法术……神仙法术啊……” 那山贼头目一怔,目光又投向远方空中的热气球上,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果是神仙,为什么要跑?” 那老贼怔了一下,眼睛眨了眨,编出一个理由:“或许是才修炼飞天的神仙……其神通不大,仙术低微,因此才会避开咱们?”朝前一指,“九爷请看,咱们的人虽然倒下,可没一个有事的,又都起来了!小的听说一些修炼成仙才成神仙的,这个时候脱去凡体肉胎,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 那山贼头目又愣了一下,随即便瞪大了眼睛朝那边山梁看去,紧接着便大喜过望,大叫一声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那神仙正是虚弱的时候!或许……他连普通人也无法应对!哈哈……可该着咱们走运了!小的们,快起来,跟老子一块儿去把那神仙捉来!咱们或许要发达啦……” 那些小喽啰们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被贼头催命似的催促,更是乱成一团。那贼头见此情景,更加急躁,索性扑过去连踢带打,好容易整好了队伍,又留下人去通知先前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后,便带着手下急匆匆地返回山谷,命人骑上牲口,开始朝山谷里面一条小道拼命赶路。 薛平平站在吊篮里,一手揽着李静姝,一手抓住固定绳,观察着热气球的飘动方向。此时虽然有山风刮起,但风力不大,最多也就是二级风,所以飘移的速度比较慢。这个热气球制作的比较原始,除了气囊、加热的小油罐、吊篮之外,连个操纵方向的设备都没有,更没有加力设备,所以一旦升空只能是听天由命,随风飘流,飘到哪儿算哪儿。他所能控制的也就是根据小油罐的喷嘴来调控热气球的热空气输入大小,进而控制热气球的高度。 可看在李静姝的眼中,这已经算是神仙手段了,让她对于薛平平更加倾心。她陶醉的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操作着,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迷恋神色。 一阵大风刮来,热气球带着吊篮倾斜颠簸了一下,李静姝不觉轻轻惊叫了一声,见薛平平微笑着看她,脸蛋儿一热,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薛平平轻轻拍拍她后背以做安抚,随后又朝四下里观察。 远处的山谷里,那一队三十来人的队伍在匆匆赶路,看那态势好像是在追赶他们一般。薛平平不禁注意了一下,观察一会儿,便被抛在后面的高山遮挡了视线,再看不到那些人的踪影了,心说这些人不会是真的来追赶自己的吧?在山里面来追逐乘坐热气球在天上飞的他们,那些人可也真的敢!须知望山跑死马,更别说是望气球来追他们了,就他们这速度,而且还是在大山里面赶路,想要追上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薛平平微微摇摇头,便不再放在心上,又把目光投向气球顺风所飞的正前方。 但当风力小些基于无风的时候,热气球带着吊篮在空中慢慢飘移,薛平平也不着急,只操控着热气球的高度;而正处于热恋之中的李静姝,只要在爱郎怀抱里,便别无所求了。在这高空之中,只有她与他两个人,无人打搅,也无人笑话,她尽可以随意的与他亲热依偎,似乎便是这样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 也不过了多长时间,薛平平无意间朝后面瞥了一眼,却见才飞过的那大山山腰中的山路上,竟然有一队人马正在飞快地赶路,不禁注意观察了一会,越看越像是先前所遇到的那队山贼,不觉来了兴趣,心说这些山贼倒是蛮有恒心与毅力的,单是追逐他们就追了这大半天,看他们那样子似乎还要继续再追下去。他不禁无声的笑了起来,弯下腰拍了拍那小油罐,听听里面还有多少油料,随即又估算了一下还能飞多长时间,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便又测算了一下热气球的高度,将小油罐的喷嘴调整了一下,抱着李静姝便坐了下来。 李静姝轻轻问道:“哥哥……怎么了?” 薛平平笑着问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不饿吗?” 李静姝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轻轻说道:“哎呀……又要吃那些肉那些点心……”一语未完,又急忙改口说道,“嗯,我不饿。哥哥要是饿了,你自己吃就行。” 薛平平轻轻说道:“多少吃一点,今天还得飘上小半天,你要是不吃东西,等晚上你会没力气的。” 李静姝一听便来了兴趣,有点跃跃欲试的说道:“哦?哥哥要我帮忙了吗?”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啊!现在咱们在天上飘,没什么事可做,但到了晚上咱俩都得干活儿,你要是饿着肚子可就帮不忙了。” 在薛平平的劝导中,李静姝苦着脸吃了一小口卤肉和两块点心。 等到吃过东西,薛平平又站起来朝四下观察时,又看到那一队山贼的队伍,似乎已经将距离拉近了不少,不禁也有点佩服起这些山贼来,倒是颇有耐力和毅力,而且在这大山里面赶路,虽然有牲口代步,可即便是在平原地带,那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骑乘的,更何况在这崎岖陡峭、地形复杂的大山里面!他不禁想到,难道后世一些国家组建山地部队,都要特地去某些山区招兵呢,这些地方的人们自小便对走山路、爬山,与大山打交道的本领便练得精熟了。 那些山贼似乎和天空上的薛平平较上劲了,虽然天上飞一会儿,足够他们在大山里转上个把时辰的,但因为这会儿没风,却足以使得他们紧紧的咬了上来。而且他们有牲口代步,倒也不是很累。反倒是薛平平有点着急了,眼看太阳已经西斜,看这时间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而热气球又是在半空中如蜗牛一般缓缓挪动着,而小油罐里的油料已经不多了,如果在天黑前摆脱不掉这些山贼,找到合适的降落之地,那就只有随处迫降了;要是再迫降之后,再遇到这些山贼或是别的什么贼人,肯定会很危险。 薛平平自问如果是自己一人,在这大山里面面对那三十多人甚至再多一些,他也毫无畏惧,但现在带上了李静姝,他就不能不考虑到她的安全,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个累赘,但他感念李静姝的一腔深情,自不会去挑明,更不会去埋怨什么。如今最紧迫的便是要找到一处合适的落脚点,不能距离城池太近,但又不能在这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面,能找到个靠近城镇山村的地方便可以。 薛平平考虑一会儿,便又调大了小油罐的喷嘴阀门,将热气球又向上升高了几十米。此时热气球的高度已经距地面上的山峰都有二百米左右,从地面上看去巨大的热气球已经成了一个小点,若是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到。随着热气球升到更高的空中,那些山贼不禁也停了下来。那山贼头目骑在马上,心有不甘地盯着缓缓飘动,越来越远越升越高几乎已经肉眼不可见的热气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旁边他心腹看着贼头,小心翼翼地靠上来,小声说道:“九爷,咱们……还追不追?”见那九爷不吭声,也不回答,便提醒道,“九爷,小的们这追了大半天的,可都有些走不动了。还有咱们的牲口,也快累坏了!” 先前那“见多识广”的老贼则凑上前,小声说道:“九爷,咱们是累的够戗,可依小的看那天上飞的……估计他的法力也快用完了。你看先前他飞的多快,咱们撵了那么久都才看到个影儿,可现在呢?咱们追上来他倒飞不动了,明显是真的才修炼成的,法力微弱,神通不强。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山中的什么……精怪,此时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或许过一会儿他就得落下来。早上咱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那边山林里吗?或许天黑了他们这样的神仙也要落地歇脚吧?如果咱们追上去,能打得过就打,捉到个神仙或是什么妖怪……那咱们或许真的发了!” 那心腹见这老贼似乎在争夺贼头的宠爱,便冷冷说道:“可是若按你说的,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便是法力神通不大,那也是法力神通啊!咱们是凡人,你觉得咱们真能对付得了?” 那贼头听了心腹这番话,也不禁把目光转身那老贼,神色不变,只是目光中带有疑问。 那老贼笑了笑说道:“九爷,若是咱们对付不了的……那也没什么!如果那神仙或是妖怪受伤了、或是法力神通因为什么原因无法施展了,或许就会需要咱们来帮他一把!九爷,若是咱们能帮他一把,他会不会传点什么给咱们呢?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什么,我可听说人家都信奉有恩必报,咱要真能帮上人家的忙,人家看不上眼的,或是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什么,可能就能让咱们大发一笔啊!” 那山贼头目听了老贼一番话,微微点头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用马鞭指点着老贼道:“对对!就是这个理儿!老子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催着弟兄们拼命的追!”随即又大声朝周围聚上来的小喽啰们说道,“你们都听到了吧?真要是咱们追上那神仙了,不管老子得了什么好处,都不会忘了你们!至少给你们求个仙丹啥的,能让你们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见这贼头定了基调,那心腹也不和老山贼争了,便纷纷应和着给山贼们鼓劲,随即又观察了一会儿,便又朝前匆匆赶路。 第184章 炸虎 还是那句话——望山跑死马。那些山贼便是拼了命的在大山里面转悠,也追不上在空中飘动的热气球。 很快的太阳下山,天色昏暗下来,薛平平也不敢再往前,寻找个合适的地方便降落下来。 当然如果他想在夜间继续飘移的话,操控着热气球再往前飘上几个时辰,甚至飘个一夜都没问题,可毕竟他不是机器人,还带着个拖油瓶李静姝,看似在空中飘移不费什么力气,可其实对于体力、意志都是非常巨大的考验,如果没有强壮的体魄和强大的毅力,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进行这样的空中飘移。尤其是李静姝,毕竟是个才十多岁的女孩子,体力和意志更是根本无法适应。如果不是一心一意的恋着他,可能早就吓晕过去了。 趁着天色还能看得见,薛平平便寻找个寂静的山谷落下来,然后便把气囊收拾好,又拿出来手巾等物,带着李静姝在山谷中的小河中洗了下,随后便返回吊篮。此时夜色已经将这山谷笼罩,四下里已经有野兽在低沉的嚎叫,听那声音正在慢慢接近。已经钻进大箱子里的李静姝,蜷缩成一团,在马灯昏黄的光亮下,紧张地问道:“哥哥,外边……叫得那么凶的……是狼还是老虎啊?” 薛平平正在外面收拾吊篮,在这山谷里面肯定要防止一些野兽将热气球的气囊、吊篮给毁坏了,所以他便做了些布置。此时听到李静姝担心的话,便笑了笑安慰道:“不管是狼还是老虎,他们都奈何不得咱们。我这吊篮里外三层,可都是用比手指还粗的藤条编成的,这么高大,便是老虎也进不来,所以你就不用害怕。”他将外边布置好了,便爬进硕大如小房子般的吊篮里,随后便钻进了箱子蹲下来,顺手将箱子盖又拉上,仍然留了一道可以放下一个拳头的空隙,“便是能扑进来,老虎也不会开箱子啊!说不定咱们还能上演一出武松打虎呢!” “武松打虎?”李静姝一怔,随即问道,“那是什么啊?” 薛平平又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和吃的,递给李静姝,然后靠着她坐下来说道:“哦,是个故事。这样吧,你边吃我边给你讲,然后再好好睡一觉好吗?” 李静姝甜甜一笑,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道:“好啊好啊!哥哥快给我讲一下吧……” 于是薛平平便伸手揽住她,将她搂在怀内,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给她讲那武松打虎的故事…… 也许是连续两天在空中持续的飘移,让李静姝的身心都很疲惫,使得她听着故事,慢慢的便在薛平平怀中睡着了。但薛平平毕竟与她不一样,要操着许多心。此时的大山里面还有许多猛兽,便是大天白日的也没有多少人烟,一到夜间更是没有人在山中行走赶路的。但白天薛平平发现那些人,似乎就是在追赶他们,便是再蔑视那也怕阴沟里翻了船。夜间视线不佳,尤其是在这大山里面,根本看不到多远,只能用听觉来弥补视力的缺陷。他打起精神来,细细凝听着外面的动静。 最初还没有多大动静,但一些嗅觉极为灵敏的野兽,很快便朝这山谷中的小溪边的吊篮围来。有的在低吼恐吓,有的则潜行接近,更有一些先围在远处奔跑,然后逐渐缩小接近,甚至还有不知躲在哪里的老虎,也发出了一声虎啸在山谷中长长的回荡着。 那在山谷中回响的虎啸声,将已经睡着的李静姝也给惊醒,急忙搂住薛平平叫道:“啊……哥哥……是什么在吼叫?” 薛平平神情也凝重起来,伸手搂住她安抚道:“是老虎。”感觉到她身子在微微颤抖,便又笑道,“呵呵……不用怕,望山跑死马,听虎啸也远着呢……”他话音未落,便又听见一声虎啸,这次声音可就近多了,他不禁暗自好笑,这是打脸来了吗?便听李静姝说道:“哥哥……那老虎……是不是来了?” 薛平平笑道:“便是来了也不怕!哥哥给静姝弄张虎皮做褥子,夜里就不会怕冷了!” 李静姝本来有些害怕的,可是听薛平平毫不在意的语气,胆子自然壮了起来:“嗯……我听哥哥的。我就知道,跟着哥哥……哥哥就会护着我……” 薛平平笑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到外面看看去。如果那老虎真的来了,那我就弄死它!” 李静姝倒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小声说道:“哥哥……不要走太远,我……我还是有点怕……” 薛平平道:“你放心,我连这吊篮都不出。不过要是老虎过来,它跳的很高,要是跳进咱们这吊篮里,那肯定会把东西弄坏,咱们就走不了,所以不能让老虎跳进吊篮。如果能赶走最好,赶不走就轰它一下,看能不能弄死。” “啊?”李静姝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叫‘轰它一下’?” 薛平平笑道:“就是拿火药炸它一下,轰的一声,老虎也会害怕。” 李静姝笑了笑道:“哦,那哥哥……去吧。” 薛平平便推开箱子盖,翻到吊篮里,朝外面观察。 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不远处各种野兽的嘈杂声,很明显是被那连吼两声的老虎给震住了,都在犹豫不决,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散走。 一阵山风袭来,薛平平只觉这阵风有些怪异,随即便警惕起来。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先前两声虎啸声一声比一声接近,很明显那只老虎在不断朝这边接近,此时这阵怪风袭来,想必就是那老虎已经奔袭到近前了。薛平平急忙缩了回来,一伸手拎起一颗真正的黑火药做成的手榴弹,拧开盖子掏出拉绳,做好了准备。 他凝神细听,猛然举起手榴弹将拉绳拉掉,空心的手柄里面但哧哧的冒着火焰。他默默数了三个数,突然一仰身将手榴弹朝准一个方向掷了出去。 “轰……”“嗷……”爆炸的闪光与巨响与一声虎啸几乎是同时传来,那奔袭到距吊篮只有二十来步的老虎被薛平平掷出的手榴弹砸中,正收紧全身正准备一跃而起扑过来的那头猛虎,疼的一声咆哮,跃起被打断,随即便被爆炸的冲击波和迸射而出的碎铁片击中,继而连连咆哮起来,将周围打算弄点残羹冷炙的各种野兽顿时吓得浑身乱颤,顿时便朝四下里狂奔而散。那老虎疼的不断咆哮着,用尽全身的在山谷里乱蹿起来,只是被手榴弹给炸个正着,狂蹿了一阵,便倒下翻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老虎由先前的狂啸逐渐变成有气无力的哀鸣,又过了一会儿,连这哀叫声也渐渐消失了。 黑暗中李静姝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喊道:“哥哥……哥哥……”听见薛平平就在箱子外答应一声,方才放了心,又接着问道:“哥哥……老虎……是打跑了吗?”听薛平平确定的回答,方才松了口气。 薛平平又细听了一会儿,周围再没什么动静,便笑了笑又返回大箱子里面。看来那老虎过来倒也是件好事,把一群不知名的野兽都给吓跑了,这倒落得个清静了,不然有这么一群野兽在周围折腾,只怕他们俩也根本无法安睡。 李静姝又抱了过来,小声说道:“哥哥……我……我还是有点怕……” 薛平平搂紧了她笑道:“不怕!那老虎不是死就是伤,不过倒把一群野兽给吓跑了,这回咱们能睡个好觉了。”便躺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李静姝抱在怀里,“好了,咱们睡吧。” 李静姝依偎在他怀内,小声央求道:“哥哥抱着我睡,还要给我讲个故事。” 薛平平笑了笑,双手抱着她道:“好,我给你讲个故事……嗯……讲个……《西游记》的故事吧。话说东海之中有个傲来国……” 他将西游记孙悟空出世的故事,娓娓道来,把李静姝听得沉醉于其中,渐渐忘了外面的事情,也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山谷里天才蒙蒙亮,薛平平便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将仍然沉睡的李静姝放到一边,自己蹑手蹑脚地爬出木箱子,朝四周观看。见这山谷里雾气蒙蒙,视线并不开阔,更没听到什么动静,便又爬出吊篮,然后掏出那大号手枪来,右手则将匕首握在手中,便朝夜里炸了那老虎的地方走去。 走到那被炸出一个小土坑的地方一看,散落着一些爆炸后的迹象,还有些已经渗进沙土石子里暗红色的血迹,便知那只老虎肯定被炸的不轻,便是重伤之后逃也逃不出多远去,便沿着那老虎折腾出来的痕迹寻找。 沿着那小溪流走出一百多米,方才看到河边躺着一只斑斓虎尸。薛平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距离十多步时,便蹲下来放下匕首捡起块鹅卵石掷了过去。鹅卵石打在老虎身上,那老虎一动不动,薛平平便知这老虎已经死透了,便又走近了些观察。却见那老虎整个头脸都被炸得稀烂,一张虎嘴都被炸得没影了,似乎夜里他掷出去的手榴弹直接就扔进了老虎嘴里,这可是巧了,要不然也不会将这老虎给炸成这样。 薛平平捡起匕首,又朝四周观察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便将武器收好,走上前打量一下。却见这只老虎几乎比一头大肥猪还要大一些,看这体量至少有二百来斤,估算了一下,那热气球似乎也能带得动,便上前扯住死虎两只后腿,便朝溪流这边拉近了一些,随后便掏出匕首来,开始解剖这只老虎。 首先把这死虎的虎皮给完整的剥了下来,随后便将老虎开膛破肚,取了虎鞭,再把好些的虎肉也给割了几大块,再拆了四只虎腿,之后来回三趟把自己需要的给运回来。至于其余的,便丢下不要了,估计也会便宜了这山里的禽兽。 李静姝看着薛平平一趟一趟的往回运血淋淋的虎皮虎肉,闻着那刺鼻的腥味,有些恶心,便皱眉问道:“哥哥,这血淋淋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恶心?” 薛平平将最后一只虎腿扔进吊篮,便也爬进来者,笑着说道:“好东西!都是老虎身上的好东西!这东西拿到城里去,单是虎骨虎鞭便能有人抢着重金收买!”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问道:“哥哥,什么是虎鞭啊?” 薛平平一怔,瞅了瞅李静姝那呆憨的神情,不觉大笑起来,根本不做回答,便弯腰用匕首割了块油布把这些东西给紧紧包好,随后便又将热气球气囊给调整好,打开小油罐阀门给点燃了,将气囊给灌满了热空气,操控着热气球缓缓升起来。 李静姝见薛平平不回答她的话,便追问道:“哥哥,虎鞭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是老虎尾巴吗?” 薛平平笑着答道:“嗯……是……是老虎尾巴,因为像鞭子一样,所以又叫虎鞭。”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皱眉说道:“可是……我没见到那像尾巴的东西啊!” 薛平平忍着笑答道:“哦……那是……那是因为我把老虎尾巴上的皮给扒了,所以你没注意。” 李静姝又追问道:“哥哥,老虎尾巴为什么要扒皮啊?” 薛平平正要回答,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急忙回头,却看到一群衣饰散乱的人,正骑着马、骡、驴这些乱七八糟的牲口,朝这边赶来,不林也是一惊,随即便骂了声:“这些贼倒是追的快!” 李静姝也急忙回头观看,却也看见了那群山贼,心里顿时一紧,惊慌地问道:“哥哥……怎么办?” 薛平平笑着答道:“不怕!他们离得远,等他们赶过来,咱们早到天上去了!”心里也有些纳闷儿,这些山贼怎么跑得这么快,都说望山跑死马,怎么他们追在天上飞的自己,倒还能追的上呢? 第185章 落脚点 薛平平本以为望山跑死马,在大山里面乱转的根本追不上天上飞的,但他却不知道这些山贼其实是很有耐性的,更有很适合在山里面代步的坐骑。他们的坐骑当然不可能是那些宝马良驹,只是些勉强代步的驮马、骡子之类的。这些代步的牲口,真要骑上去代步可以,但是没法做骑兵马队的坐骑,可这些山贼骑着这些大牲口在山里面却是错有错着,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因为这些驮马与骡子,比单独拿来做骑兵马队的骏马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驮马和骡子的爆发力不行,不能进行骑兵作战时的冲刺,速度自然快不了;但这些驮马和骡子的优点却是比骏马好伺候,耐粗饲耐力强后劲大,山贼们骑着它们在山里速度虽然不算快,但比起用双脚赶路还是要快的多了,而且比优良战马走的更远更耐久。他们起的比薛平平更早,睡的也更晚,而且熟悉这一带大山,不走冤枉路,倒让他们赶了上来。 李静姝虽然惊慌,但薛平平仍然是满脸的轻蔑与不屑,眼见那些山贼们惊喜若狂地鞭打着坐骑朝这边狂奔而来,一手挥舞着武器,口中嗷嗷乱叫着发出威胁,他却拍拍李静姝肩膀笑道:“一群小蟊贼,勿须担心!”见李静姝小脸上仍然充满担忧,便呵呵笑道,“等他们赶过来,咱们早上天了。就他们这样的蠢货,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李静姝脸蛋儿一红,瞪了他一眼,口中轻轻啐道:“呸!又在胡说八道!”不过却不再紧张。却听薛平平轻轻说道:“转过来,不要看他们。” 李静姝虽然不解,但还是转过身来。薛平平也不再看那些山贼,把小油罐的喷嘴又调大了一些,喷出的火焰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呼啸着朝气囊入口灌入。热气球升起的速度更快了一些,此时吊篮底部都已经离地一丈多高了。那些山贼见他们又要扑个空,顿时急眼了,那山贼头目挥刀向后,在坐骑臀上砍了一刀,那坐骑吃痛,惨叫一声,呼的一声朝前蹿来,刹那间便冲到了吊篮下,眼见吊篮迅速升空,山贼头目用力一甩,将手中大刀朝吊篮上甩了过来,口中威胁道:“小子,快落下来!”随后又补充道,“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都给我下来!不然……就爷爷的飞刀都够你受的!” 薛平平撇撇嘴巴,连眼皮儿都没动一下,见那大刀旋转着掷了上来,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抄,便抄在手中,低头瞅了一眼,随即便将大刀对准那贼头,轻轻一丢,那大刀嗖的一一下,又飞快地落下去。 那贼头一惊,双脚猛然用力一蹬,甩开马镫,飞身朝旁边一跃。在他跃开的那一瞬间,那大刀刀尖朝下,扑的一声,扎进他坐骑的颈上。那坐骑稀溜溜一声惨叫,人立而起,随即又朝前一蹿,便扑通一声重重摔倒,砸起一大片灰尘。 那贼头顿时恼羞成怒,打了个滚,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厉声喝令:“都给老子把刀甩上去,砸死他!” 那随后而来的山贼们,便乘着最后的冲刺之势,纷纷将武器甩向半空中。 薛平平见那些山贼将乱七八糟的武器都甩上来,在吊篮周围乱飞,也吓了一跳,生怕伤着了李静姝,她可没有自己那能耐,顿时也火上心头,身子一探,抄过一把铁锏,将随后抛上来的兵器都给磕飞,又对李静姝说道:“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李静姝依言把脚边箱子打开,抓着两颗手榴弹问道:“哥哥,是这个吗?” 薛平平点点头道:“是!把下边的盖子拧掉后递给我!” 李静姝便将盖子拧开,薛平平瞅了一眼,丢掉铁锏,接过一颗用力将空手柄里的拉弦甩出来,放到嘴边咬住,朝下边看了看便用力一扯,随后便朝下边一丢,再将李静姝手里的另一颗也接过来,便轻轻说道:“静姝,捂住耳朵!” 李静姝急忙用手捂耳朵,便听薛平平大声喝道:“一群小蟊贼,也敢来捋爷爷的虎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既然如此,便死去吧!” 他话音未落,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随即便听一阵扑扑达达的细碎响声,紧接着便听下面那些山贼不约而同地惨叫赶来。跑得最快,围绕来最起劲的朝吊篮上扔兵器的那些山贼们,顿时全被炸倒。薛平平听到惨叫声,方才冷冷的朝下看了一眼,约摸着炸倒了七八个,稍远些的那些山贼倒是没炸着,可也让他们吓得纷纷从骡马等坐骑上滚落下来,那些牲口更是被巨响吓得咴咴乱叫,顿时便炸了群,朝四下狂奔起来。 倒是那贼头躲过了一劫,却也被爆炸的巨响给吓坏了,急忙滚到一块巨石后面躲了起来。 薛平平朝那边瞥了一眼,抬手咬住手中这颗手榴弹的拉弦,头一偏便又咬了下来,随后便朝那贼头躲身的巨石上空一扔。 “轰……”的又一声巨响,顿时又让那些山贼吓得瘫在地上。那贼头只听头顶上霹雳响起,更是被震得头晕脑涨,眼前金星乱冒,耳中金鼓齐鸣,本来是抱着头躲在巨石后面,这会儿挨了炸,顿时便朝前栽倒,昏迷过去。 这时热气球已经升到三十来米高,而且顺着山风又朝北边飘去。薛平平便朝下边冷冷说道:“再敢来对爷爷无礼,当心让你们一个都活不成!” 下边的山贼们或躺或趴,全在地面上瘫着,没一个敢动敢说话的,倒是那些牲口们仍然在乱蹿乱叫。有那胆大的山贼偷偷朝天空瞄了一眼,却见那奇形怪状的东西越升越高,越飘越远,在他们的眼中很快便成了一个小点儿,不多时又被大山遮挡,再也看不见了,这些山贼方才松了一口气,彻底软瘫在地上,只觉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连站赶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几乎被炸得粉碎的心,在默默问候着他们的头目的女性先人…… 顺风而去的热气球带着薛平平和李静姝,朝着太行山的西北方向,越飞越远。没了地面上那些山贼的骚扰,薛平平心里平静多了,但转眼便看见有些憔悴的李静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怎么说,这半年来他是坚持锻炼,身体更加强壮了,而且也长高了半头;但正处于发育初期的李静姝,却根本无法和他相比,虽然仍然凭着对他满腔的爱恋,一直在咬牙坚持,可薛平平知道,再坚持下去,她很可能便会因此而生病,便关切地说道:“静姝,你快坐下歇一歇。” 李静姝倔强地摇摇头道:“哥哥,我不要紧的……” 薛平平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规劝,因为在这吊篮里,再怎么休息,也不可能像在地面上那样,完全放松全部的身心,进行彻底的休息,以恢复这几天来在高空中中飘移的高强度的疲劳。而且因为小油罐的油料即将燃尽,热气球已经不能再带他们飘移多远,必须要找个落脚之地了。本来薛平平是打算独自一人乘热气球从汴京城里脱身而出,凭他自己的能耐和携带的一些物资,可以很自在的寻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处,但带上了李静姝就完全不一样了。一者她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便是身体再健壮,那与他也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不要是带上她这样的少女了,便是带个同样男孩子,没有经过薛平平在那个时空中的训练和海量的知识储备,在这乱世里想要生存下去,也是极为艰难的。但现在的实际情况便是不过才十三岁左右的李静姝,悄悄藏在了热气球的吊篮里,跟着他一块儿离开了汴京城,而且又是对他一腔真情,便也只能照顾好她,那就只能尽快的找个合适之处落脚了。 薛平平朝地面上看去,视线之中仍然是无边无际的苍茫群山,仍然看不到城池、村落,更看不到人烟。他心里也有点着急了,便又将小油罐的喷嘴调大了一些,使得热气球又升高了几十米,在晴朗的天空中,视线更加开阔。 李静姝也感觉到了薛平平的焦急心态,依偎过来,轻轻抱着他说道:“哥哥……不要为我担心,我……我没事的……” 薛平平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道:“你既然跟着哥哥出来了,那哥哥就要照顾好你!纵然不能使你大富大贵,那也要让你无病无灾!好了,静姝,你说过听哥哥的话,那就一切交给哥哥,哥哥会让你永远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 李静姝莞尔一笑,抱紧了他将一张憔悴的脸儿埋在他胸膛上不再说话。 薛平平拍了拍她后背以示鼓励,然后仍然向前方地面上观察着。许久许久,终于在视线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城池模糊影子,心里终于稍微放松一些,看了看风向,估算了下风力,热气球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会飘到那城池上空,他又估算了一下小油罐的油料,便将小油罐喷嘴阀门又给调小了一些。 热气球从那与后世乡镇般大小的城上飘过,因为在空中三百多米的高度,那座小城的人们根本没留意到。便是抬头看见了热气球,也不过是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小点,又怎能引起注意?便是地面上的人,薛平平和李静姝也根本看不到,一些比较大的建筑,也只如芝麻绿豆似的,根本不起眼。等到快要飘过那座小城的时候,薛平平便迅速将那喷嘴阀门给调小了,眼看离开那小城上空,又即将飘到大山顶上,薛平平便迅速调整着热气球的高度,朝一面比较隐蔽的山坡降落。 但天有不测风云,当热气球下降到一百来米的高度时,突然从那小城上空刮过来一阵大风,将热气球朝大山里面迅速给刮了过去。薛平平不禁骂了一声,急忙又操控着热气球升了起来。等到大风过去,他们至少又刮过了两道山梁。本来薛平平是想降落在距那座小城十来里远的小山坡上,但因为这一阵大风,直接就被刮进了大山里面,他估算一下,只是直线距离,至少就距那座小城又远了十多里地去,这要是走山路,想从这里走到那座小城,至少要大半天的时间。当然若是骑马乘车可能快点,但这时候的交通,再快也快的有限,而且便是骑马,在山路上也无法快速赶路。 可是按他们现在所拥有的条件来说,又必须尽快降落,并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进入城内,融入当地,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而且还可以让李静姝很快恢复。 薛平平聚精会神地朝下面观察着,迅速判定着视线内所寻找到的可以降落的地方,终于看到一块算是比较合适的地方,薛平平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再没什么乱风袭来,便迅速降落。 热气球轻轻摇晃着,慢慢朝前飘荡着,带着吊篮朝前方的山坡上降落。这是一道相对高度不到一百米的小山梁,两边的山坡都比较平缓,而且生长着满山郁郁葱葱的杂木林,在吊篮擦着树冠发出接连不断的哗啦啦的声响后,一声惊叫声从树林中传出来,薛平平一眼瞥过去,便看到两个人各背着一捆木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他们。他无暇理会,目光又投向前方,在吊篮落地之前的一刹那间,他看到山梁那边,似乎还有一个小村庄,但随着吊篮轻轻撞到树木边的山坡,剧烈颠簸一下后停了下来,薛平平便急忙转头去看方才看到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已经傻了一般,在相距一百多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朝这边看来。 薛平平目光朝左右一晃,便看到西边山林中,一道斑斓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心里一紧,急忙朝李静姝说道:“你赶快躲到大箱子里,我不叫你不要出来。”便又急忙去把先前他收拾起来的武器取来,将那支组装好的步枪抓在左手里,右手又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用厚布包好的东西来,迅速拆开,随即便朝步枪上边一按,卡在了上面,原来是他在汴京城里早就做好,一直没用过的,比较粗糙的瞄准镜。 薛平平急忙转过身来,趴在吊篮边缘,将步枪压在吊篮边筐上,朝方才发出那斑斓影子的地方观察,却未发现任何动静。再朝那两个吓傻的人看去,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这两个孩子身后,还有一群山羊,在山坡上的草丛里埋头吃草。 薛平平将枪口对准他们身后的树林里,寻找着那个斑斓的野兽影子,心说是老虎还是豹子呢?这山里面的大人倒也放心,敢让这么大的孩子上山来,这不是往虎豺狼嘴里送吗?他正思索间,便见对面那树木里似乎有了动静,急忙凑到瞄准镜前,用放大六倍左右的镜头去看,果然便见一头金钱豹,正伏在树林里草丛中,朝那两个孩子悄悄爬过去,看来是想再接近点距离才会一扑而上。 第186章 张望 薛平平估算了一下距离,那金钱豹相距那俩孩子大概一百来米,而且在迅速接近;如果让那豹子蹿到山林边缘那几乎就只有二十多米,对于以奔跑跳跃而闻名的金钱豹来说,那就是一步之遥了!好在现在金钱豹是在隐蔽接近,虽然是在山林之中,但已经是在林子边的稀疏之处,而且几棵大树阻挡了视线,但薛平平也没打算将金钱豹击毙,惊走就行。况且他这支步枪是手工打造,先前并没有校过,准头儿可能存在很大的误差,所以他就要提前开枪,以弹着点来进行现场修正。 “呯——”的一声枪响,在金钱豹跃起的那一刹那,薛平平开了第一枪。不出所料,这一枪打在金钱豹的前肩。那只豹子嗷的发出一声怒吼,落地打了一个滚,便又爬起来站好,再次屈肢伏身准备跃起,只是这次不像先前那么隐蔽了,盯着前边那两个已经吓呆的孩子,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呯……”又一声枪响,那豹子毕竟不是上过现代战场的人,知道躲避,这么正面站立准备厮杀,那是给猎手当靶子,薛平平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又开了一枪。这一枪直接打在正要跃起的金钱豹脑门儿上,又将金钱豹打的翻了一个滚儿。豹子再次立起,这回它已经发现,对它有着致命威胁的,并不是那两个孩子,而是不远处一个奇怪的大箱子里趴着的一个人,还有那支奇怪的武器。那武器发出的巨响,让那豹子不但暴怒,而且也恐惧起来。将这只金钱豹脑门儿上削掉一层皮的第二枪,让它一张狰狞的兽脸更加可怕,口中发出更加狂暴的低吼。但这种低吼对于它的敌人来说,根本连个打个喷嚏都算不上,却又让它再次成为靶子。 “呯……”的一声,第三枪直接打进它正在怒吼的嘴巴上方鼻梁正中。这一枪因为火药的威力不足造成的子弹低速,给这只豹子造成了比一千多年后那无数先进步枪更大几倍的伤害,因为弹丸初速较低,弹头大不说,还因手工制作造成了类似达姆弹的效果,使得这只金钱豹被薛平平打出的第三枪给一枪爆头了,以豹子的鼻梁儿为中心,直接爆出了个拳头大的血洞。 受了致命伤的金钱豹,已经疼的开始满地打滚儿,再无法对那两个近在咫尺的孩子造成任何威胁。 薛平平这才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枪身,心说这支枪的质量还算不错,准头也还行,现在已经试过几枪,可以算是自己手里一个大杀器了。但他并未放松警惕,因为从那只金钱豹先前隐藏的山林里面,迅速跑过来几个人,看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明显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弓箭,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唤着。但因为说的太快,又是当地方言,薛平平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看得出来,是在对自己说话。 此时那几乎已经吓傻的两个孩子,见了这些人似乎还过魂来,顿时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大哭起来。 那三个猎人虽然衣衫破烂,身材瘦削,但还算强壮,急忙上前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看这模样,肯定是很亲近之人,或许就是一家的。 为首的一个年纪约在四十来岁的男子,颏下留着山羊胡,手中拿着猎弓,腰间一个兽皮袋子里插着几枝箭,背上还背着一把用破布包起来的兵器,安慰了两个孩子几句,便又朝薛平平走来,面露微笑,缓缓说道:“何方壮士,救了小儿小女性命,请出来一见!”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正要说话,便听身后李静姝轻轻“咦”了一声,便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李静姝小声答道:“这不是没事了吗?”随后又说道,“听这人说话,好像是读过书啊!” 薛平平不再理会,站了起来,但手中仍然紧紧握着步枪,朝那汉子说道:“山中学道之人,偶过此间,见有孽畜欲害孩子性命,顾不得什么便出了手。” 不管怎么说,他这也是救人,看那三个男子好像是这两个孩子的亲人,对方这会儿过来搭话,也是表示出了善意,他的回答中便也表示出善意来。 那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随即拱手一礼:“多谢壮士高义!”随即又皱眉问道,“学道?难道是山中的道长么?” 薛平平不觉笑了起来,摇摇头答道:“非也!所谓修道,参修大道也!” 那人一惊,更加恭敬地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薛平平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另几人,沉声答道:“在下郭壹,表字四海,家中世居河南府!”他口中的河南府,不是后来的河南省,而是指在黄河南岸以洛阳为中心的一个府,府治为洛阳。 那人笑了笑道:“原来是郭先生。”又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张名望字山川,就是这边山村的山民。”随即将猎弓背上,又往前走了几步,“先生若不嫌弃,可否到寒舍一叙,也让在下略表谢意?” 李静姝悄声说道:“望于山川,遍于群神。他姓张,名叫张望,表字山川,应该是出自《尚书》尧典。”随即又惊愕地看着薛平平,“哥哥……你怎么改名字了?” 薛平平——此后便换了他上辈子的姓名郭壹,听到李静姝询问,便也小声答道:“我本来就叫郭壹,小字四海,取四海一家之意。先前那些都是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随即便看着那张望,略一思索,便点点头道:“小可与内子李氏自出山以来,游历各地,你们这里还是第一次来,倒也想去看看。” 李静姝听了,心里甜甜的,但仍红着小脸蛋儿,轻轻啐了一下。 郭壹看着另外两个青年,已经把那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给抱住,正在安抚着,便判断出这些人都是大山中很普通的山民。看他们虽然带着弓箭、兵器,但衣衫褴褛,那两个孩子明显一块放着羊顺便还打着柴火,这就不是土匪山贼能做的事,便也放下心来,便背上背包,又提起另一个背包,准备背上,李静姝却接了过来小声说道:“让我背吧。哥哥带的东西多了,会很不方便的。” 郭壹小声说道:“很重的,你背得动吗?” 李静姝将背包背上,轻轻晃了晃道:“背得动。” 郭壹笑了笑,便攀出吊篮,随后将李静姝也给接出来。 那三个山民和两个孩子,这才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来,都觉得眼前一亮,心中不禁都喝起彩来:好一对俊俏的金童玉女!却见这两人虽然面相稚嫩,但男的少年英武,不但面庞极其俊逸,便是身材也是十分高大——郭壹此时的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六左右,按他自己的估算应该是十三四岁的年龄,至于究竟应该是多大年龄的身高,他也弄不清楚了,毕竟不是重生到上小学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法判断自己这个身体的年龄,所以李静姝喊他哥哥,他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在汴京城里郭府时,那是按郭威清宁幼子的年龄算的,虚岁才九岁。再看那少女,当真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没有一丝的妖冶媚态,极其端庄雅丽,而且浓淡相宜,身材高挑,按郭壹的估算,李静姝现在应该有一米六五左右了,看来再过几年,她的身高至少能再长几公分,达到一米七左右。 郭壹走到张望等人身前,也拱手一礼,看着那两个青年和孩子道:“还未请教两位哥哥高姓大名?” 李静姝跟在他身后,此时便低着头也轻轻施礼,并不说话。 那年长一点的青年笑着说道:“俺叫张栋。”一指旁边的同伴,“他是俺弟,名叫张梁。”又指着那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说道,“这是俺叔家的两个弟弟妹妹……” 他还未说完,但听那男孩子说道:“我叫张成。”那女孩子看着李静姝,似乎有些羡慕,小声说道:“我叫张梅。” 张望朝一对儿女说道:“还不快给这两位救了你们的恩公磕头?” 那俩孩子便急忙上前,便要跪下磕头。 郭壹急忙上前扶住:“哎……我们还小,受不得此等大礼。”李静姝也拉住了那女孩子,笑着问道:“小妹妹,你叫张梅啊……你多大了?” 郭壹拦住了在磕头的张成,便又问道:“敢问张叔,这里是什么地方?属哪个府县?” 张望一听便苦笑一声道:“这里啊……不属于任何府州县。” 郭壹不禁一怔,疑惑地看着张望。张望便用手朝远方一指:“那边就是胡子的地盘,属云州应县。”又转身朝相反方向也就是南边一指,“那边是晋国的代县。”再跺跺脚,一指山梁另一边的小山村,“我们这里……不属契丹不属晋,三不管的地界。” 郭壹随着他手指方向,朝四周看了看,微微点头,心说这两天两夜的工夫就在天上飘了一千多地?本来是想飘移到太原附近寻个落脚点,再去寻找刘知远,给郭府里送个密信,却不曾想都超出来几百里地来了。微一思索,便明白是头一天遇到的那狂风,直接将他们朝北刮了好几百里地去,之后在天上飘动的时间至少也有十几个时辰,一个时辰按四十公里左右算,那至少也有五六百里了,如此一算,倒正应该是距汴京城一千多里的距离了。随即轻轻说道:“三不管?这倒好,没有官府压榨欺负,你们应该过的很消遥自在了。” 张望摇摇头道:“我们倒是想要官府欺负来着,可惜这里在大山深处,晋国不敢来管,契丹又管不了,都算是鞭长莫及,这些年来逍遥没得着,苦日子倒是过的习惯了。”随即又笑了笑道,“倒跟两位诉起苦了,见笑了。两位请随我来,到寒舍坐一下,如今天色不早了,两位在我家歇上一宿,明天再做打算如何?” 郭壹笑了笑道:“正有此意。”随后朝那已经死秀的金钱豹一指,“冒昧来访,没有带什么礼物,还请收下这个。” 那两个青年一喜,便看着张望。张望摇摇头道:“这是恩公打到的,我怎么能收!” 郭壹摇摇头道:“还请张叔不要客气,等到了贵府,我还有事请教。再说……”他朝四周一指,笑了笑说道,“我与内子两个,身单力薄,这豹子至少有一百多斤,怎么处理得了哦!还不如借花献佛呢!”看着他们身上带的弓箭又说道,“我看你们都带着弓箭,想来也是在追这个孽畜,应该追了很长时间?” 张望答道:“是啊!这孽畜先前在我们村北那边咬死了一头牛好些羊,还险些伤了人,我们村里就派出人来到处找它,已经找了三四天了。不想今天才找到这里便看到了这孽畜,先前看到这孽畜时,我们还以为来不及救我这俩孩子了,不想却被恩公救了。” 郭壹笑了笑道:“张叔乃是长者,若是再叫我恩公什么的,我这后生晚辈,可真的是难受至极了,还请张叔真呼小子之名。”一指那金钱豹,“这个还请不要再推辞了,你们在山里追了好几天,我只不过动了动手指头。” 张望探询地问道:“那我就叫恩……嗯……叫你四海贤侄?”见郭壹点头,便哈哈大笑起来,看了看他们身后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又问道,“这是什么?” 郭壹笑道:“哦,这是我们来时乘坐的东西,就先放这儿吧,想来也没什么人来动它。” 张望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我们这里虽然过的苦些,却没什么偷鸡摸狗的,你就是放上一年也不会有人来动它的。”便招呼着那张栋张梁将金钱豹捆好抬起来,又招呼着一双儿女张成张梅两个赶了羊群,自己去背了两个孩子先前扔掉的木柴,往那小山村走。 第187章 小张寨 一边走张望一边给郭壹介绍自家和村里的事情,快到村口时,郭壹已经大致清楚了这小山村里的情况。 这个小山村是前些年才建的,是契丹后晋联手灭唐后,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后,由北边南逃而来的三十多户人家组成。他们大多是都是张姓本族的,还有几户是一同南逃而来的亲友家,在逃到这里时,感觉这山里可避开契丹人的骑兵追逐,便定居于此,因此便自命名为小张寨。虽说没有官府来收取苛捐杂税以及依仗官府势力为虎作伥之辈的欺压,但同样也没有官府的官盐、铁器等物来此贩卖,他们所用的食盐、铁器之类的东西要么走上一百里地去最近的几个县城去购买,要么就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从外边来的商人来到这里,以极其高昂的价格来换取他们手中珍贵的皮毛、药材等物,更不要说孩子大了,还有嫁娶之类的人生大事,他们又多是一族同姓,不可能族内通婚,便是有几户外姓亲友,可也真的很有限,因此他们想融入到距此地最近的山寨。 郭壹与李静姝先前在热气球上所看到的那个小城却不是个城池,而是个极大的山中寨子,与这个小山村相隔约有三十来里地。这个张姓占据大多数人家的小山村,费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那个大山寨并不是普通的山村,而是这太行山北麓一伙占山为王的强人所建,里面不但有强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据说他们的祖辈也是躲避战乱而来,倒是占据了这里最好的一块地方。 平时这小张寨的人若是卖些山货、买些东西才会过去,那里的人对于买卖货物的客商极其欢迎,只要是买卖货物的,不但一文钱不收,还提供各种方便,可即使是如此,因为地处深山老林,一年也没几个像样的客商来这里。所以他们的困境与小张寨的一样,都是缺食盐、缺铁器、缺少中原城池里所常用的一切,虽没有战乱,却根本不可能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那样,能过上富足的生活。陶渊明毕竟是个文人士大夫,写的也是理想中的乌托邦,柴米油盐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写进了文章,那不是太煞风景了嘛! ——不要提卖私盐的,哪个卖私盐的会挑着沉重的私盐,冒着极大的危险跑几百里地来这深山老林里来卖私盐?便是偶尔有点,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一次的客商,顺手捎带进来的,而且还不会太多。毕竟食盐卖的再贵,那还能比他们带的其它货物贵? 那个叫做三河口的山寨也是不属契丹不属晋,因为地盘大也有一些耕地,也有本寨的人经常出山来回的贩卖货物,所以日子要比他们这小张寨里的人过的稍好些。 他们边说边爬上往小山村里攀登的梯子一般的山路,郭壹回头看了一下李静姝,见她娇喘吁吁,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便把她背上的背包给取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又伸手牵住她左手,拉着她往上爬。 跟在李静姝旁边的张梅笑着说道:“哇……郭家哥哥……真的好心疼姐姐呢……” 李静姝顿时便红了脸蛋儿,瞥了郭壹一眼,便把头转身一边。郭壹倒是毫无羞色,爽朗的笑了起来。 张望、张栋、张梁三人看着,也不禁笑了起来,随即心中俱都想着:这小两口都是细皮嫩肉的,不管男的女的,都长得太好,可看他们俩面相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说是什么山中修道之人,可怎么看怎么像是富贵人家私奔出来的…… 他们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随即便听有人喊道:“快快……快……有胡子来……胡子来了……快……你们几个快上来……”前边一句是在向全村示警,后边一句便是在催促张望他们要尽快回村了。 张望等人急忙加快脚步朝上攀登,也关切地催促着郭壹、李静姝。张望低声说道:“快走……到了村里便没事了。他们虽然强横,但咱们村里路险要,他们根本进不了村。虽然我们这儿不归契丹不归晋,可是经常有胡子过来打草谷,一般三两个月来一次,他们不杀人只抢东西,或是直接管我们要,只要把东西给了他们,他们便退走。不过这上个月才来过,怎么又来了?” 几个人急忙快速爬完最后一段梯形路,进入到土墙、石块围起的寨墙中间的用原木钉成的大门。当最后一人进来后,几个壮实的青年就急急忙忙的将大门轰隆隆的给关上。 郭壹这才松开李静姝的小手,转身快步走上了寨墙后面的土台子,朝下边观看。 这小山村其实也是一个用寨墙围起来的山寨形村落,坐落在半山腰,地形倒是很险要,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攻。而下边则是三条山涧溪流交汇形成的河谷,河谷边上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此时便在西北方向的那条出谷的河流和小路上,一队三十多骑的马队,小跑轻驰着朝这小山寨奔来。马上的骑士衣服杂乱,但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俱都挥舞着马刀,这大概算是这支乌合之众唯一整齐的配置了吧。 这时李静姝也默默跟上来,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哥哥……不会有事吧?” 郭壹回头看着她,只见她脸上满上担忧的神情,便伸手握住她手安抚道:“没事儿!就这几个小蟊贼,禁不住哥哥一巴掌拍的!” 旁边几个拿着长长的木棍和梭标等各式简陋武器的青壮,听到他这话,不禁都皱起眉头来看着他。 张望则急忙说道:“这位是在那边山上遇到的郭壹郭小哥儿,小成小梅他们遇到豹子,被郭小哥儿一下就给打死了,这是救命之恩啊,所以我请他们来我家坐坐,表示下感谢。”又看着李静姝道,“这位小娘子是郭小哥儿的浑家,他们都是……嗯……都是山中的修道之士。” 众人一听是救了村中孩子的恩人,神色顿时从紧张警惕变成了友好,只是大敌当前,他们唯有点头示意,随后又把目光转向下边奔驰而来的那些胡马匪队伍上。 几十个马匪终于来到这小小的山寨下面,相距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上,这个距离大概在山村的攻击范围之外,算是很安全的。这些人不但胯下骑乘的是北地好马,就是连头上也是北地的髡发小辫,身上左衽马裤,还敞开胸怀,露出胸膛上毛绒绒的黑毛,十足北地胡子的野蛮装扮。 李静姝顿时便有些紧张起来,不禁悄悄往郭壹身边依偎过来。郭壹见她害怕,急忙握住她手。李静姝悄声说道;“这些人……怎么跟汴京城里……耶律含嫣的族人不一样?”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耶律含嫣是是他们那里的顶尖贵族,这些人是最下层最野蛮的匪徒,贵族和匪徒怎么可能一样的打扮?”又朝下面瞥了一眼,轻轻说道,“微管仲,吾亦披发左衽矣!” 李静姝白了他一眼:“这时候还贫嘴呢?”不过心里倒是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 张望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郭壹一眼,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下面匪徒们的叫嚣声传了上来,让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下边。 这山寨下边是一道被山洪冲出来的河谷,如今还有齐膝深的溪水在流淌,正与一道山路平行,此时便被匪徒们挤的满满当当。那匪首一手勒马,一手甩着马鞭,抬头仰望着倾斜度几乎高达八十度的那道梯形阶梯,嚣张无比地看着寨墙上露出的十几个人的脑袋,猛然将马鞭朝上一指,凶神恶煞般地厉声喝道:“寨子上的人听着:马上给我送一千斤粮、一百匹布、一百张上好兽皮,一百足贯上好铜钱下来!否则我将踏平你们的寨子,杀个鸡犬不留!” 郭壹和李静姝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心里俱都奇怪,这胡子倒是说的一口极其流利的汉话。随着那匪首的叫嚣,那些匪徒们也跟着嗷嗷叫的喊叫起来,里面汉话胡语夹杂,倒还是个多民族小团结的贼伙。 距那匪首不过四五十米高度的寨墙上,十来个拿武器的青壮们脸色顿时极其难看,有些脾气不好的就要将手中的短枪竹标等武器朝下扔,张栋张梁取下背上的猎弓就要搭箭,这几个青年却又被身边的同位紧紧拉住。随后大家便将目光投向站在正中间的一个须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张栋轻轻说道:“五爷爷,咱们哪有东西给这帮胡子,反正他们上不来,咱们居高临下,弄死他几个再说!” 这老人是村中辈分最大的,不但是族长,也算是村长,此时叹息一声,瞪了张栋一眼,又朝众人微微摇头,示意大家忍耐,方才朝下面探出头去,大声央求道:“这位头领,小寨前些天因为要给你们交这些东西,才把寨子里家家户户都给搜刮干净了,现在不管哪一家连一粒粮食、一丝布、一个大钱都没有了,都是在山上采野果、挖野菜才算是勉强糊住一家老小的嘴,你现在要这些东西……你就是真的杀进来,把小寨杀干净了,那也拿不到这些东西啊!” 那匪首喝道:“老东西,少胡说八道!爷是第一次来你们这里,何曾向你们要过东西?爷爷们也不白要你的,今后你们就在爷爷的保护之中,再不用担心有什么土匪山贼来打劫你们!这可是你们祖上修德,才积下这桩福缘!你可千万不要不识抬举啊!” 那位被张栋叫做五爷爷的村长,声音更加卑微了,拱手说道:“这位爷,小老儿说的句句是真!就在五天前,也是你们这样的打扮,但比你们的多上一倍兵马,趁着我们不防备冲了上来,把家家户户都给搜的干干净净,就是我们身上稍好点的衣服都给扒了下来,还能给我们剩下什么来?这位爷若是不信,请看我们那大门,都被烧成木炭了,只能钉上几块板子补上。” 那匪首根本不理他们的央求,把手一伸,竖起五个手指头:“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把爷爷要的东西给我送下来!不然……哼哼!别以为你们这寨子高爷爷们上不去!哈哈……你便是再高,能高得过老爷的火箭?小的们,把火箭亮出来!” 这匪首一声令下,身后的那些匪徒们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后面的几匹驮马边,将上面装载的包裹卸下来拆开,原来都是大弓巨箭。他们把那些弓箭取下来,再从那些包裹中取出一些纸筒,用细麻绳绑在箭上,随后便一人一张弓,对准山寨方向搭上大箭。 小张寨寨墙后面站着的人们顿时都惊呆了,如果这些火箭射上来,射不射人不说,这小张寨里的房子可都是石块土墙茅草顶,此时正值夏天,又连续好多天没有下过雨,只要有几枝火箭射上来落在茅草屋顶,对于这个小小的山寨来说,那肯定是灭顶之灾! 那位老村长此时也已经满面惊慌了,急忙摆手说道:“这位大王,还请手下留情啊!我们不是不交,实在是交不出来啊!要不……你容我们缓一缓,过些天再交给,行不行?” 那匪首冷笑一声:“不打不老实的贱奴才!爷爷没工夫和你扯皮!要么你就现在交,要么就等着葬身火海吧!” 老村长连连作揖哀求:“大王,俺这小寨子总共才三十来户人家,先前还给你们的另一位大王交过钱粮,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就是缓缓也只是能交些皮子药材,别的可是真的没有了啊!” 那匪首狞笑着道:“老东西,你不用哭穷!你说你这寨子里没有,爷爷我怎么知道?你要想要爷信你,那你就就你们的人下来,把爷爷们接上去,不然……呵呵……就等着吧!”回头瞥了一眼,又仰头喝道,“老东西,爷给你说过,只留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现在么……可只有半柱香了啊!” 第188章 马匪 气氛紧张起来,寨墙上十来个年轻人都怒不可遏地怒视着下面的马匪。 老村长咳嗽一声,顿时又把大家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不管怎么做,都需要这位族中辈分最大、威望最高的老人来做决定。但一言以决全村人的命运,这让他也感觉到极其为难。他又沉默一会儿,方才朝下面喊道:“大王何必这么着急,我这小村户不过三十,人不过百,又地处在这荒山野岭,便是大王的人进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搜光,也没有大王所要的那么多啊!” 那马匪冷笑着把马鞭一挥:“老杀才,你须得明白,爷不是来跟你讲价钱的!就问你一句,你是打开大门迎接爷爷们进去,还是要宁死不屈呢?” “这……这……”老村长顿时又为难的支支吾吾起来,随即又哀求道,“大王,何必逼人太甚?我们这里是真的对大王的要求无能为力啊!” 那马匪不再跟他废话,把马鞭举起来,厉声喝道:“小的们:准备好火箭,听爷的号令!” 那些马匪们随即一声大喝,便在山谷中回荡,当真是气势汹汹。 “五爷爷……”那些年轻人都看着老村长,脸上显露出来的都是不惜与马匪决死一战的神情。 “不能……不能啊……”老村长看着他们,更加难以决断,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着两行混浊的泪水,“若是真的拒绝……那些马匪会将咱们村烧成一片绝地……连一个人也剩不下去了啊……” 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凑近了小声说道:“五叔,那些马匪也不过就是要些钱粮,咱们村既然没有,那他们便是进来了,又能怎样?不过就是打咱们一顿发泄一番吧?杀人?他们杀人有什么用?就是把咱们村的人杀完也变不出钱粮来啊?” 老村长瞅瞅他,慢慢眨着眼睛沉思着,仍然没有决断。 郭壹在旁看着张望,微微一笑:“若是让马匪进来,无疑是开门揖盗;将自己和亲人的安危寄托在匪徒的良心犹存之上,那更是与虎谋皮!” 他虽然是对着张望说话,但故意用了很大的声音,让这一面寨墙的人都能听到。众人听到了他的话,果然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那老村长看一眼郭壹和李静姝,又将目光转身张望。 张望急忙恭恭敬敬地答道:“五叔,这是山中修道的郭壹首长和他的妻室。我们追踪那只豹子,今天下午才追到它的影子,可不想那豹子却跑到了西山梁那边。我家的成儿梅儿正赶着咱们村的羊群在那边吃草,还是这位仙长杀死了豹子救了他们俩。我看天色不早,便领二位仙长恩人来咱们村,想表示下谢意。” 老村长面色缓和下来,朝郭壹拱手一礼:“原来是位小仙长。多谢仙长出手,救了我的两个小孙儿!”可现在情况危急,他也不能多和郭壹多说什么,便又朝下一指,“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敢问小仙长有什么高见?” 郭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便又朝寨墙下的陡峭崖壁看了一眼:“便是你们不理会那些匪徒,他们又怎能奈何得了你们?为什么你们会这么怕?匪徒们说是用火箭来烧你们村子,可你们村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既然建在这里,想必也有水源。匪徒只有十余张巨弓大箭,他们便是射上一百枝火箭上来,又能有几枝落到房顶上?便是全落到房顶上,你们这么多人,想必也能救得过来吧?” 那老村长听了郭壹一番分析,先是紧紧闭上嘴巴不答,明显是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小仙长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村……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啊!还有一条路……我怕这些马匪已经摸到了。”他这话一说,周围的人们顿时都是大惊失色,纷纷问道:“怎么会?”“难道是有人向马匪告密了吗?”“他妈的……知道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老村长朝大家摆摆手,瞪了他们一眼,威严地说道:“胡说八道!难道你们连咱们自己人都信不过了吗?我是相信咱们的人,绝不会向外人泄露咱们村的事!须知咱们村的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谁又能舍弃自己的父母儿女呢?”喝斥了几句,将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说的哑口无言,便又转身对郭壹说道:“我们村的另一条道,想必小仙长已经看了出来,要不然也不会问老朽这些问题!那条路虽然隐秘,却并不是多难找到,而且……我们村的水源便是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溪,如果这些马匪截断了这条溪水或是在溪流中放毒,我们村仍然逃不过这一劫啊!” 先前那示弱的中年人有些急迫地说道:“五叔,有什么话以后再说,那些马匪要放火箭了啊!” 郭壹朝下面又瞥了一眼,说道:“老人家,如果我帮你们挡住这边的马匪,你们能不能守住那边的另一条秘道?” 老村长一怔,仔细打量一下他道:“便是挡住又能怎样?这些马匪不达目的是不会退走的……”另一个年轻人插话道:“这里本来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险要之处,便是我们自己也能挡得住。” 郭壹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笑了笑说道:“老人家,如果说我把这些匪徒全部杀了,或者说杀了那马匪头目和大部分的匪徒,对你们村是不是会有帮助?” 不等那老村长搭话,张望便接着说道:“当然!这些马匪一般不会有很多人,现在看他们这边有三十来个,如果按我们所知马匪的情况来判断,他们一般会在明面上出动一半左右的人马来打,另一半则做埋伏、袭击或是接应,这么看来他们总共应该有六七十人。现在那一半人应该在我们村后面这些山里寻找能打进我们村的秘道。” 郭壹又仰起头来,朝村后的大山看了看,眼睛眨了眨,不禁笑了起来:“你们村……地势如此险要,却又没有什么资源,更是穷困,值钱的也不过是些皮子药材,但在那些匪徒眼中却又不算什么了!而且在这野兽横行、匪徒遍地、胡子肆虐的深山老林里,能让马匪如此费心费力的来攻打,便是打下来了,却又捞不到什么油水,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不划算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便见包括张望、老村长等人在内的小张寨的人们,脸色都已经变了,先是露出惊愕的神色,随即又露出敌视的目光,有几个年轻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朝这边围了过来。 就连张成、张梅兄妹两个也发现了这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张成急忙上前说道:“五爷爷,爹,三伯,栋叔梁叔……你们……你们怎么了?哥哥姐姐是好人啊,他们救了我们呢!”张梅也上前拉住李静姝的手道:“五爷爷,爹,你们不要难为哥哥姐姐!他们……他们真的是好人啊!” 李静姝也紧张起来,担忧地靠近了郭壹,小声说道:“哥哥……” 郭壹伸手握住她手笑道:“无妨!”随后又对老村长说道,“老人家,我对你们这里有什么秘密不感兴趣,便是你们这里有什么金山银山,那也是你们的,于我这个修道之人毫无用途!今天帮你们一把,明天我夫妻便会离去,因为我夫妻……另有要事,容不得在这里耽搁。” 李静姝也在他身后帮腔说道:“还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今天天色已晚,我……我夫妻受这位张叔父之邀来到你们村,只是借宿一晚,明天一早便会离开,真的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妨碍的!” 或许是因为李静姝是个美丽的少女,她的语调又极其柔媚动听,使得这小张寨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便相信了她的话,使得他们脸色缓和下来,紧张的气氛也于无形之中消散。 此时便听山寨下边的河谷内,那马匪头目又在厉声怒喝:“老杀才!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再不下来,爷可就放箭了!到时候别怨爷爷心狠手辣,进了阎王殿也别埋怨!” 郭壹松开李静姝,轻轻说道:“你躲在这寨墙后面不要乱动。”见李静姝点头,又对那老村长道,“老人家,我说话算数,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让留几个人在这儿看着我,别的人就去那边守住你们的秘道!如今天色已晚,今天只要守到天黑,大概就算是无事了。那些匪徒不会在这深山老林里过夜吧?便是在这后山寻找你们的秘道,一旦天黑下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行动,一切都得等明天天亮后再接着做。” 先前那中年人叹息一声道:“便是明天……那不还是要面对这些马匪吗?何日是个头儿啊……” 这话句一说出来,顿时便引起本村人的共鸣,都有些悲愤填膺,又夹杂些心有不甘的情绪,只是他们辈分小,说话的份量不够,便都把话憋在了心里。 老村长想了想,便看着众人说道:“你们都留在这边,都听张望的!”又对郭壹说道,“既然小仙长要帮我们,老朽也就厚着脸皮答应了,还望小仙长看在我们小张寨三十多户一百多条人命的份上,全力相助。”说罢深深一礼。 郭壹急忙避开,随即上前扶住老村长:“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辈修道之人,修的是自己的心性,讲的是天下大道,做的是与人为善,与世人有益,此为我辈修道之人应该做的。老人家能信得过我就行,我也必不负老人家之望,定会守住这里!” 老村长笑着点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还是要多谢小仙长相助了!”随后又对张成张梅说道,“你们快回去,告诉你好五奶奶,让她们做饭。”一指先前吊上来的那只豹子说道,“让她们把这豹子此剥下来,骨头什么的要留好,肉全给炖了,让大家吃顿好的,才好守住咱们这寨子!” 张成张梅兄妹两个都大喜过望,张梅还叫了起来:“哇……今晚有肉吃啊……”张成急忙拉住她,向老村长和父亲施了个礼,又向郭壹、李静姝招呼了一下,便急匆匆朝村里面跑去。 老村长又对张望说道:“张望,你要守好这里,不能让一个马匪上来!”见张望郑重点头,便又看一下那中年人,朝他点点头:“老六,你跟我来!”那老六点点头,便跟着他往村后走去。 此时便听下边那马匪又在大声喊叫:“老杀才!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再不下来迎接爷爷,当心爷爷打下你们这破寨子,杀个鸡犬不留!” 张栋顿时又被激怒了,朝下面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大声骂道:“你个披着人皮的畜牲!有种你就上来啊!当心你爷爷的弓箭将你射成个刺猬!” 那马匪头目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没想到先前一直示弱的这小寨子,怎么突然就敢硬刚他们了,随即勃然大怒,马鞭上指喝道:“就凭你个兔崽子?小的们,既然这些牛羊不听话,就给我射杀了吧!”回身一指那些举着巨弓的匪徒,“都给我听好了,准备射!” 张望此时也有些奇怪,怎么这些匪徒恐吓了半天,光动嘴巴不动手呢?莫非真的派出了另一拨人在寻找进小张寨的秘道吗?随即又朝村后的大山看去。他那些同村的兄弟子侄,此时都和他一样的想法,都不约而同的朝后山看去,不由得担心起来。 倒是郭壹李静姝两个,不是本村之人,倒没有他们的这种担心。李静姝靠在郭壹身旁,也在悄悄探头朝下观看,见此情景,急忙又拉住郭壹胳膊,有些担心地说道:“哥哥……能守住吗?” 郭壹笑了笑,拍拍她肩膀,将她按坐在墙根儿下,柔声说道:“你赶快靠着寨墙蹲下来,且看哥哥杀敌!”说罢便取下一直背在背上的步枪,咔嗒一声,拉动枪栓,推弹上膛,随即便伏在那寨墙上,朝下瞄准,将那马匪头目套进瞄准镜的中心,在那马匪头目举起马鞭大声喝喊“老东西,爷再给你一次机会,开门下来,迎接爷……”,一句话未说完之际,便轻扣枪机,“呯”的一声巨响,一发子弹便射向那马匪头目。 第189章 覆没 郭壹居高临下,与那马匪头目高差相距不过几十米,那马匪们都在猎弓的射击范围之外,却也不过相距小张寨下的陡壁一百来米,按说是个绝对的安全距离。便是郭壹制作的这支用黑火药做击发药的步枪,那最大射程也在五百米左右,最佳射程也在二百米左右。虽然是他手工制作,击发药比起一千多年后的现代步枪所用差多了,但比起初期的原始火枪来,其射程还是要大大超过的。而那马匪又自认自己在猎弓射程之外的安全之地,还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范之意,绝对是一个极其优良的靶子,,因此连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都不容他说完,一发子弹呼啸着破空而去,根本就不容他做出任何反应,便准确地击中他的胸口,啪的一声,比起后世现代步枪子弹要大上许多的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将他胸口给炸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随即便在众人的目光中从马上扑通落下。 旁边一个马匪大惊失色地喊道:“老大……老大……你……”话音未落,只听“呯”的又是一声巨响,那马匪惨叫一声,同样是胸口炸出一个血洞,栽倒马下。 那些马匪顿时便乱了,骑在马上的有的往前要看个仔细,看看被打倒的两个同伙是怎么回事儿,有的则拔出马刀,紧张至极的朝四周观看;那几个拿着巨弓大箭的匪徒,也端着巨弓大箭朝四周乱瞄,一但发现什么异常便要射出一箭。 郭壹对于这种对手连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隐蔽方式都懒得做了,直接从那最外围的仍骑在马上的匪徒开始点名,只听枪声不紧不慢的接连响起,那些马匪则随着枪声一个接一个的被打落马下。那几个举着巨弓大箭的匪徒,只要其不往寨墙上瞄准,郭壹根本不理会他们。又接连打倒几个匪徒,那些匪徒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大声喊道:“风紧……扯……啊……”不等他说完,砰的一声枪响,这个匪徒就狂奔着去黄泉路上追他的同伴去了。 那些匪徒恐惧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同伴胸前的血洞,听着他们那临死前有气无力的惨叫,个个都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来,将全身笼罩,使得他们身体发凉。总算有个机灵的,听出是在那呯的一声巨响后,他们的同伴方才被打倒的,这时便急忙跳下马来,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饶命……” 郭壹仍然伏在寨墙上纹丝不动,口中却大声说道:“你们立即下马,跪地抱头!敢有异动者死!” 此时三十来个匪徒已经被打倒了七八个,剩余的匪徒个个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见有人带头跪下求饶,而且寨子上还有命令传下来,便有匪徒跟着跪下磕头求饶。唯有一个拿着巨弓大箭的匪徒突然把弓箭一扔,转身就跑。而且还佝偻着身子如蛇行一般拐着弯儿的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快跑……啊……”快跑两个字才出口,郭壹的枪就响了,那匪徒的那声啊则是被打中后发出来的惨叫。还有几个本想要跑的,此时也吓的不敢动了。有几个马匪甚至直接吓尿了,尿渍滴滴答答的顺着裤裆往下滴落着,却一直愣着不动。 郭壹冷漠的声音又传了下来:“立即下马、丢下兵器,跪地抱头!否则死!” 此时寨墙上那些惊呆的小张寨的人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欢呼着一边大声喊喝:“丢下兵器,跪地抱头!否则死!”“跪地抱头!否则死……”“下马跪地!否则死……”“杀……跪下来……跪下……否则定斩不饶……” 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中,那些马匪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这寨墙上面有一个杀神是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的,这才纷纷乒乒乓乓的丢下兵器,马上的下马,几个举着巨弓大箭的则急忙抢先跪倒。 此时寨墙上边小张寨的人们看着郭壹,当真如看神仙一般,心中俱在想着先前老村长称呼的小仙长果然没错,真是个仙长啊!人家这小仙长伏在寨墙上一动不动,让手中的那“仙家宝贝”呯的发出一声响,那些马匪就随之被杀,这种手段他们自是闻所未闻。 张望自也是大喜过望,急忙凑过来问道:“小仙长,现在怎么办?” 郭壹小声说道:“我在这里压阵,你们等会下去将他们都给捆住……”一言示毕,又想到他们这里只有十来个人,下面那些匪徒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便是匪徒们吓破了胆,也不得不防其狗急跳墙,便改口说道,“你们等会再下去,我让那些匪徒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啊?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张望等人更加惊愕了,愣愣地看着郭壹。 此时李静姝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已无危险,便也站了起来,先是用爱恋的目光深深看了郭壹一眼,随即便趴在寨墙上朝下边观看。看着下边溪水边、山道上乱七八糟地倒着七八个匪徒,顿时也惊呆了。 郭壹这才又朝下面喝令:“前面那瘦子听着,你和你旁边的同伙用你们带来的绳子,把你们自己全部捆起来,我便饶了你们的狗命!但有异动,必杀!” 那些匪徒一听,顿时又惊慌失措起来,有的想站起来,有的直接就朝旁边爬。 郭壹毫不客气,直接又开了一枪,子弹在匪徒们的中间空地上打起一道烟尘,随即厉声喝道:“那瘦子听到没有?立即拿绳子把你同伙绑起来!再敢拖延立杀不饶!那瘦子你再要不干,那就去死!” 那瘦子急忙大声喊道:“爷爷饶命……饶命啊……我……我干我干……”随即便爬起来,跑到坐骑旁,从马鞍后面解下自己所带的绳子,走到距他最近的一个匪徒前苦笑着小声说道:“兄弟……得罪了……” 那匪徒瞪他一眼,正要说话,便听寨墙上又传下一声暴喝来:“磨蹭什么?想死吗?”两个匪徒顿时浑身都打个激灵,跪在地下的那个催促道:“快绑……”拿着绳子的那个则说:“别怨老兄……”说话间便绑好了一个。 那瘦匪徒绑了后还回头朝寨墙上点头哈腰,十分谄媚的讨好道:“爷,这样绑好吗?” 郭壹又厉声喝道:“再把他两脚给绑上!” 那些匪徒一听,都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个白眼。那瘦子拿来的绑绳很长,绑了那同伴的双手之后还剩下老长一截拖在地上,便又扯着绳子将那被绑的匪徒双脚给绑上了。那瘦子倒是真的机灵,之后不再用郭壹下令,便从另外的坐骑马鞍后面的驮袋上解下所带的绳子,将其余的匪徒都给一一绑了。一边绑这个瘦子还一边苦着脸解释:“兄弟,别埋怨老兄啊,都是那杀神下的令,老兄我也是不得不遵从啊……” 看着那瘦子将匪徒们绑完,郭壹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对张望说道:“张望大叔,你带着人下去,将这些匪徒再绑一遍,而且要把他们的绑绳全部串到一块儿,这样他们就算是想反抗或想逃跑也不那么方便!另外,用他们自己的衣服把他们的头脸给蒙住,再在附近找个地方把他们给关起来。” 张望问了一句:“不能把他们给抓上来关吗?” 郭壹摇摇头笑道:“这些匪徒还有二十多个,肯定都是穷凶极恶的惯匪,你们寨子里人少,就不必浪费人力来看管他们了!只要把他们的头脸蒙住,手脚绑起来,嘴巴也要塞住,找个山洞什么的往里面一塞,就不用管他们了!” 张梁问道:“那他们要是有逃走的怎么办?” 张栋则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如果那样还能逃走,那就算他走运了!”随即又跃跃欲试地看着张望。 张望知道这些晚辈们的心思,此时这一帮原本给他们带来巨大压力的匪徒算是全军覆没,心里面自然也是兴奋至极,便朝他们说道:“张栋,你带着下去,按小仙长说的把他们全给再绑一遍,头脸全部蒙上,嘴巴也给塞住,给关到……嗯……就关到羊洞旁边的那个小洞子里!” 另一个张家晚辈叫道:“啊?望叔,那小洞子连咱们的羊群都关不了,能关得了这些马匪吗?再说……再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郭壹一眼,声音小了许多,“再说……还有那些马呢……” 张望笑道:“对对!还有那些马!”转对着郭壹说道,“小仙长,那些匪徒都是小仙长的,如今匪徒们真的被小仙长一个剿灭,那这些马和马匪带的财物也都算是小仙长的,如今怎么处置?” 郭壹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那些马于我也没有什么用途,到时候我若走时,留给我夫妻骑乘的就行,其余的……就算是你们寨子里缴获的吧!” 小张寨的人们一听,顿时都兴高采烈起来。倒是张望与张栋张梁兄弟俩有些惭愧,急忙推脱。 郭壹又摆摆手笑道:“你们也不用客气,我还有事要请你们帮忙,便算是谢礼了。” 张望仍然有些过意不去,又要推脱,郭壹笑道:“张望大叔,我真的有事需要你们帮忙!再说这些马匹……除了代步所用,我夫妻两个便是三头六臂也没法带着上路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对于这位“小仙长”倒是愈发佩服了。张栋倒认真起来,看着郭壹说道:“小仙长,你虽然带不了,可是还可以拿去卖啊!” 郭壹笑道:“这深山老林里面,除了你们这小张寨,就是几十里外的那个三河寨,听说那也是一个大匪窝,我若是带着这些马过去,还不被他们抢个精光啊?还不如送给你们呢,毕竟咱们有了交情,张叔你们无论如何不会害我夫妻,但那边的人可就不一字了啊!” 张望连连点头:“小仙长不但先前救了我一双儿女,现在又将这些匪徒也给一网打尽,对我小张寨一百多口可也算得上是天大的恩情了!我小张寨这一百多人决没有忘恩负义之徒,一定会恭恭敬敬地供奉小仙长的!” 张望越说越是恭敬,连供奉两字都说了出来。 郭壹将步枪收了起来,仍然大背在身后,朝张望摇摇头道:“我已经说过,不必如此客气。”看着呆立在一旁的李静姝,伸手将她拉在身后,又笑着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夫妻还得借贵村一地,在此留宿呢。” 张望也笑了起来:“这倒是我们全寨上下一百多口求之不得的!若是小仙长能长久留在我们这里,那才好呢!” 郭壹笑了笑说道:“再说吧。我们夫妻还有要事在身,必得将事情完成之后,才能再做打算。” 张望等人都好奇起来,但见郭壹不再细说,也只得作罢。随后张栋便领着人,开了寨门,又顺着梯形路下到河谷,将那些马匪都给再捆一遍,随后便将那瘦子马匪提溜过来,将刀架在他颈上,逼问情况。 那瘦子倒也老实,便将自己这伙匪帮的底细和现在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交待出来。 张栋放心不下,将他扔在一边,又提溜过来几个匪徒一一拷问,得到的回答大致相同。他微一沉思,想起老村长和张望等人的对话,但又逼问是不是还有一伙匪徒进了山,想去小张寨后山去抄他们的后路。 几个匪徒只知道他们分了兵,至于那些分兵出去的匪徒到了哪儿,去干什么,他们是一无所知。不过带领那伙分出去匪徒的,是他们这伙匪徒的二当家,和一位新入伙的军师。那位军师是位汉人,据说是会神机妙算,有些神通。他们的两位头目之所以带着他们到这里来,就是这位新入伙的军师的蛊惑。那位军师只说是这小张寨里有宝贝,对于他们这伙匪徒有极大价值,打下小张寨不但能做为他们一个很牢固的老巢,而且还能得到那件宝贝,能让他们获得无数的资源,迅速壮大,甚至能到契丹、晋国换个大官,将匪徒之身变成官兵,也是轻而易举的! 第190章 缴获 张栋对于匪徒们说到的那位军师,倒是很重视,至于说什么能在契丹、晋国换个大官、变匪徒身份为官兵的说法,他是嗤之以鼻,并不在意。又审问了一会儿,见再问不出什么重要的消息,便将这些匪徒给赶到一个极其狭小的山洞里,也不管他们多么拥挤,甚至一个压着一个,直到最后一个半截身子实在是塞不进去,便又去河谷里搬了些大石头给堆在山洞外面。这些马匪舒适是绝对不能想了,因为被山洞口的石头挡着,倒是不虞被野兽撕咬,但在这里面关时间长了,肯定会闷死压死几个,不管这些事儿肯定不在小张寨众人的考虑之中。 这些人把最后一块石头挡在山洞外面,看了看并不会倒塌,方才满心欢喜的去河谷中牵拉那些战马。这三十多匹战马,对于小张寨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使得他们也开始憧憬着骑着马,带着自己的货物出山去交易,卖得自己在山里面的收获,买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那日子过的肯定会越来越好。 只是这三十多匹骏马良驹对于小张寨的人来说,虽算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但将之放在哪里,却又让他们几乎吵了起来,毕竟马匹都不能赶到寨子里去,只能放在外面,可若是放在寨子外面,却又面临着不知名的危险。 不过这倒是个开心的烦恼,倒不会引起大的争执。最后还是张栋一锤定音,将这些马牵到山寨下边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坳里,他们趁着天色还没黑,留两个人看马,其余人皆去砍伐树林藤条,要在这里临时搭一个马棚,把这些战马都关在马棚里;还有几个迫不及待地跑去割青草,来给这些马匹当做夜草。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嘛,他们当然村虽然不富裕,却也养着几匹老瘦的马匹,平时视若珍宝,不是出远门给寨子里交换必需品,那是谁也不能骑的。如今多了这么多马,一家分一匹还有富裕,又怎么能不让他们喜笑颜开呢! 至于那十来张还没用就缴获过来的巨弓大箭,则更让他们惊喜交集了。小张寨里面所用的弓箭都是自己做的猎弓,射程不远,威力不大,真要遇到了像大股匪徒如今天这样的马匪,他们就只能龟缩在寨子中,挨打而不能还击。就这些巨弓大箭的射程和威力,超出他们所常用的猎弓一倍还多,又怎能不让他们兴奋。 这些年轻人一人拿着一张巨弓,试图拉开,但都极其费力,没有一个能拉满的,最多也只能拉到半开。 倒把张栋给逗得忍不住的一阵大笑,最后他接过一张弓来,仔细端详一下,随即便沉声敛气,迈开弓步,双手用力,将那张巨弓缓缓拉开,直如满月。让那些同伴顿时叫起好来,纷纷羡慕地看着他。张栋虽然将这张弓拉开,但也觉得极为吃力,心说就这张巨弓的力道,只怕他也只能拉开三五次,再多只怕就会拉伤自己的筋骨了。他又缓缓合上弓弦,将巨弓扔给同伴,笑着说道:“想要拉开这张弓,还得好好练啊!不过现在不要强行去拉,不然会拉伤自己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着。张栋又突然想起来,那些匪徒先前只是叫嚣着要用这巨弓大箭来威胁他们寨子,却始终是色厉内荏,莫非也是拉不开这些弓,只是吓唬小张寨或是为那个匪帮二头领和那位军师争取时间?若是如此,只怕那些匪徒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此时又吃了这么一个亏,将一半人马折在这里,若是让另一股匪徒打进小张寨,只怕小张寨一百多口人,真的要面临一场天大的劫难了! 一念及此,张栋便有些待不住了,吩咐几句,便又急匆匆地返回,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张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一旁的郭壹和李静姝两人,很明显这对“小夫妻”已经获得了他的充分信任。 至于那些被打死的匪徒,小张寨的人将他们的尸体都给扔到远一点的峡谷里,不需一夜的工夫,便会被这山里的野兽给吃的干干净净,或许连骨头都剩不了几根! 之后这些青年便轮换着回寨子里吃饭,其余的则在这里看守马匹。那些轮换回去的则只匆匆扒了几口便即回来,那些看守战马的则觉得一点都不饿似的,早就又拾了几大堆的朽木干柴,准备在夜色来临时点燃,以做联络寨子里和防备野兽来袭之用。 再说寨墙上面,张望听罢张栋的担心,也不禁皱起眉来,又唤过一个晚辈,让他去看看寨子里晚饭可曾做好,老村长那边情况如何。 那青年也处在兴奋之中,并未留意到张望、张栋的忧色,答应一声便连蹦带跳的跑走了。 郭壹在他们说寨子里面的事情时,拉着李静姝的小手,有意走远了几步,以示自己二人并未偷听他们的秘事。 张望看着那晚辈如孩子般活跃的背影,转对郭壹笑着说道:“让小仙长见笑了!” 郭壹笑着说道:“如此方是年轻人的心性啊!又不是七老八十,当然要朝气蓬勃,方显青春热血!” 张望一怔,看着郭壹沉思不语,心里话难道这小仙长当真是神仙?这是神仙的驻颜之术还是返老还童? 噗嗤一声,旁边的李静姝见郭壹一本正经,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实在忍耐不住,笑出声来。见郭壹和张望都转头看她,急忙低下头,脸蛋儿倒迅速羞红,心说……哥哥倒是一贯的会说大话骗人,这会儿又装什么大人,自己还不满十岁呢,倒说人家年轻,嘻嘻……真的是好不知羞…… 这时那老村长又带着两个人转了过来,张望急忙迎上,小声问道:“五叔,那边如何?” 老村长摇摇头道:“没有任何踪迹。你们这边那么大的响声,是怎么回事儿?” 张望回头看了郭壹一眼,小声答道:“是那位小仙长,用他的那个法宝,打死了七八个马匪,把那些匪徒都给镇住,现在张栋带着人下去,把那些匪徒都给绑了起来,扔进了咱们关羊群的旁边小山洞里。”随即又将张望的担心说了出来。 老村长听后,叹息一声,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现在担心这些已无济于事,只盼着这些匪徒能知难而退……” 他这么一说,不但那些年轻的晚辈都面露不服之色,便是张望也皱眉说道:“五叔,如今匪徒已经灭了一半,最多还有三十来个,咱们寨子里能打的怎么说也有六七十人,何况咱们是以逸待劳,便是不能将那些匪徒全部灭掉,但要打退他们不在话下吧?五叔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老村长摇摇头仍然愁眉苦脸的说道:“你只知人数对比,可怎知那些匪徒是杀人杀惯了的!咱们寨子里的人……便是再多一倍,又有几个杀过人?你是在军中待过的,还曾混上过一官半职,可是知道军队与平民百姓的区别的!那些匪徒或许比不上军队,但还能比不上咱们这些只知道种地打猎的老百姓吗?” 听罢老村长的担忧,张望顿时也哑口无言了,可心又不甘,便极力思索着,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却听老村长连连咳嗽起来,顿时便断了思考,急忙上前扶住:“五叔,你这是……”却见老村长朝他使了个眼色,把眼珠儿朝郭壹那边转了转,张望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有些惭愧,人家救了自己儿女,现在又将正面来犯的三十多个马匪给全部剿灭,而且所缴获的马匹等物还送给了他们,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啊,如今不说报答吧,却还要反过来利用人家,难道这小仙长难灭得了那些凶悍的马匪,就一点看不出你老人家的这点心思?正自踌躇,却听老村长又重重咳嗽了两声,却是在催促他,只得转身上前,向郭壹深施一礼:“小仙长,如今我寨中遇到大难,还望小仙长再施援手,解我寨大难!我小张寨一百多口人,若得脱此难,必为小仙长建庙塑像,长年供奉,香火绝不断绝!” 张望口中说着,心里却以为对方极有可能直接拒绝,果然便听这位小仙长微笑着说道:“什么建庙塑像、长年供奉之类的,就不要提了。我今年幼,尚受不得这等事,不然有可能会折寿的!” 张望一听,有些失望,不过他之前就没抱多大希望,此时只虽然未达目的,却也不是太失落,不由得和他那五叔村长暗暗递了个眼色。那老村长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不知小仙长有何需求,若是我小张寨能做的,一定会竭尽全力!” 郭壹又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们夫妻说是有事,其实也不必隐瞒二位。我们这次出山是来寻亲的,先前有个大致的范围,如今只是接近,但也还相距几百里地,又只能慢慢寻找,便是想找些人来帮忙,却也无济于事。不过我修道之人讲的是欲修大道,必需大功德,才能有所进益。你们既然遇到了劫难,我若视而不见,倒是违了修道之人的本心。”说到这里,便见张望和老村长叔侄两个都兴奋起来,郭壹便接着说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还请两位找几个妥当人,与我道侣说说话,我去帮你们便可。” 老村长一听,急忙说道:“我们村里倒是有几位个先前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女子,正好可以陪着这位仙子。”看一眼李静姝,见她只是站在郭壹身后,静静的低着头,面带微笑,并不多话,心下颇有好感,便又看向郭壹,“那……就让张望带仙长过去?” 郭壹点点头道:“请——”随即便牵着李静姝的小手,跟着他们朝寨子里走。 来到寨子中间,郭壹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十字路口,将这个小小的山寨给分成四处,而这个路口则种着几棵大树,看那最大的树干粗的足有合抱粗细,最小的那树干也有成年人的大腿粗,树冠如盖,遮蔽着整个路口,路口旁边还摆着一些粗糙的石桌石凳,看来夏日乘凉,闲时聊天,有时事聚会,都可以在这里进行。 此时在路口一旁的一个棚子下边,一些妇女正在忙忙碌碌地做着饭,两个年长的老太太坐在石凳上看着几个才会走路的孩子。那棵最大的大树树干上,一张完整的金钱豹的豹子皮,正绷得紧紧的挂在那里。 郭壹等人来到这里,老村长远远的便朝那边招手,一个年龄大的老太太站起来迎了几步,张口说了句方言。郭壹根本没听懂,看一下李静姝,她也是满脸的疑惑,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来。 老村长走到那老太太跟前,一指李静姝说道:“老婆子,你找几个伶俐的,陪着这位仙子,要好生照看着,我和张望与这位小仙长去后山看看。” 那老太太看一眼郭壹,又打量一下李静姝,见她端庄秀丽,明艳照人,顿觉眼前一亮,便笑得满脸皱纹都散了似的:“哎呀,原来是你们二位呀……可是我们寨子里的大恩人啊……”回身喊过两个与李静姝年龄差不多的少女,让她们赶快去烧茶来款待,又急忙引着李静姝去坐。 李静姝看一眼郭壹,小手还和他的手十指相扣着,脸上的神色自是不愿与他分开。郭壹拉着她朝旁边走了几步,小声说道:“不要说郭府里的事,你知道我先前说的那些神仙故事,就说自幼与我一起修道,道场是清凉山玉虚宫,长大了与我结为道侣,修道有成便下山寻亲。只是因多年战乱,家乡已成一片废墟,经过推算,亲人还在,只能推算到大致范围,别的就不知道了。” 李静姝仍然有些不舍,咬着嘴唇看看他,方才说道:“你在教我说谎么?”斜了他一眼,又悄声问道,“既然你要说谎,怎么又说自己是郭仪?还有个表字四海……咯咯……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要是被某些人打探到了,不又是一场麻烦?” 第191章 秘道 郭壹想了想这倒是先前考虑不周了,便轻轻说道:“是我失策,本来没想着在这里停留的,现在看来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不过走一步说一步吧。至于咱们俩的身份……就按先前我说的,不过名字不能再用那些了,咱俩对好口径,我道号清风,你道号明月,如何?” 李静姝一听,不觉红了脸蛋儿轻轻啐了一声:“呸!你真是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张口就来!你这些谎……我哪会说呢?” 郭壹悄声说道:“不会说也得会说了!先前你撒谎说自己叫什么锤子,可是骗了我好久的!” “呸!”李静姝顿时便急了,小手便来拧他,“我……我哪会撒谎了?那会儿不是……不是……连命都快没了吗?” 郭壹笑了笑,并没躲开,让她轻轻拧了一下,便抓住她柔软鲜嫩的小手小声说道:“就现在的接触来看,这小张寨里的村民都很质朴,并没有什么油滑之人,以后可能会给咱们提供很大的帮助,所以你等会和他们这里的女子要妥善相处。咱们的来历就按先前我和你说的那样说,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李静姝听他这么嘱咐便用力握着他手,朝他靠近了些,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道:“可是……可是……哥哥……我不想跟你分开啊……” 郭壹瞅瞅她,知道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此时正陷在对他的疯狂迷恋之中,估计她的那颗小心眼儿里,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了。这正是初恋少女最痴迷的时候,虽有几分自得,可也并未表现出来,自己还得将她的这份迷恋设法给消除一些,便伸手将她揽在怀内轻轻抱了抱,小声说道:“我去去就来,并不会耽搁多长时间。”见她脸上仍有不舍之意,便小声取笑道,“便是咱们以后真的成亲圆房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啊!男主外女主内,我总得出去打拼,你得在家带孩子,还得操持家务,咱们总有分开的时候啊!” “呸!”李静姝脸蛋儿顿时红了起来,“谁……谁要跟你圆……圆……那个了……”虽然年少,可一些词汇她还是明白其中含义的。 郭壹又轻轻抱了抱她,甚至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好了好了!你安心在此,哥哥去去就来!”随即便放开她,将两个背包都从身上卸下来,交给她看着,自己只带了随身的武器,便又走回老村长和张望身边,“咱们现在就去后山看看?” 那老村长和张望看着他和那极美丽的少女在一起,几乎并不避讳的搂抱和亲吻,都已经惊呆了。此时并不像是一千多年后,情侣间便是大庭广众的亲热也是司空见惯,路人最多也就是看几眼便是。但这时候便是夫妻之间,在外面拉拉手那也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听郭壹催促,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各自咳嗽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便领着郭壹朝后山走去。 来到寨子后面,便见四个青壮手持着武器守在这里,见他他们过来,微微躬身以示敬意,并不行礼。 老村长朝他们摆摆手,对郭壹说道:“小仙长,这便是我们村里的另一条秘道。” 郭壹一怔,便朝对面看去,这才看出其中的隐秘。 这是一处长满灌木、藤条的陡峭山壁,隐隐约约的青藤灌木中,仔细看才能看出这座山壁似被人用巨斧劈开一般,中间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下潺潺而流着一条小溪流,叙对着小张寨被中间垒起的小石坝一分为二。郭壹一眼瞅去,便知是这寨子里的人们,将这条溪流一分为二的用意。平时可以引来这条溪流的溪水给寨子里使用,若是遇到了暴雨时,那道小石坝子便起了极大的分流作用,使得无论多大的山洪都能从寨子后边的大山涧里分流泄走。而这道极其狭窄的峡谷,则因都长满了灌木杂草和藤条,稍远一点便根本看不出来端倪,不了解底细的便如郭壹,猛然一眼看去时,但以为是座整的峭壁。他是被老村长和张望二人领到溪流前,才看出来这道狭窄峡谷的,随即便明白这或许就是这小张寨可以与外界相通的另一条秘道了。 果然便听老村长低声说道:“因为这条秘道关系到我族一百多口人的生死存亡,所以平时是决不启用的。除了我族中能够议事和在此把守的之外,一般的族人也是不清楚的。但我不知道那些马匪是不是知道这条秘道,如果知道这条秘道,那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也让人担忧啊!” 张望也接着补充道:“寨子前面的梯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但这里虽然也很险要,但只是狭窄一些,不是雨季里面的水流不深,也很平坦,涉水而行是很好走的。有时候我们要把什么东西运进来,便用牛马驮着从这里走,但这里走不了车子,便是走人走驮队也只能走单的,错个身子都很难的。因为阴寒,所以也不可能让人一直守在这里,只能是隔些天来看看。” 老村长接着说道:“先前听说马匪来袭,我便让人去查这条秘道,至今还没回来,也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了。” 郭壹又打量一会儿,便看着二人说道:“不知老人家和张大叔想让我做些什么?” 张望也看向老村长,他也不知道他这位族叔到底想让郭壹做些什么来。 老村长沉思一下说道:“我听张望他们说,小仙长用自己的法宝,轻轻松松的便将那些匪徒给打得死的死降的降,能不能再施一次法,将那些可能在这山后面寻找我们这秘道的匪徒也给一样的整治一下?” 郭壹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可做不到!倒不是我推脱不愿帮忙,而是我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法力,可以连人都看不到就施法。如果看到了,在十步之外,我都有把握杀死,但看不到就没办法了。” 老村长一听,顿时失望的叹息一声,佝偻着身子坐在那小石坝上。 张望看了一眼老村长,又上前急切地问道:“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郭壹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们布置些阻挡敌人来袭的陷阱之类的机关,如果有匪徒试图通过布置了机关的地方来偷袭你们,那会一步一条命,除非匪徒舍得死上几十上面人,那才会把这条路打开;但你们那时候早就得到了预警,可以在险要之地进行防守,再给他们一些杀伤。在这种狭窄之地,利于熟悉地利的你们行动,而不利于外来的大股匪徒。那他们不但根本无法攻进来,还会受到极大的伤亡。别说是匪徒,便是官兵精锐,那也是无法维持对你们这里的进攻,肯定是劳而无功的空忙一场。你们这里……倒真的是处天险,利于少量熟悉本地地利的人行动,而不利于大股人马的长期驻扎和进攻。” 张望看了看老村长,又对郭壹说道:“小仙长说是布置些机关陷阱,那我们之前在这里也布置了一些,陷阱不多,倒是药箭什么的不少。不知小仙长要布置的是什么机关,都需要些什么东西?” 郭壹说道:“可有火硝、硫磺、木炭?” 老村长和张望两个一齐摇头,老村长说道:“木炭有的是。我们靠山吃山,哪家哪户不烧些木炭?只是没有火硝和硫磺,不过硝皮子的硭硝倒是有不少,不知可能用的?” 郭壹摇摇头道:“我是想用火硝、硫磺和木炭教给你们做些火药,那东西用好了扔到人堆里,一炸一大片。” 张望摇摇头道:“火药我倒也见过,却是用火硝、硫磺和木炭做成,还添了一些别的东西加在里面,不过效用有限。”他看着郭壹说道,“或者小仙长所制的火药与我们凡俗中的火药不一样?” 郭壹笑了笑道:“确实不一样,现在外面那些人做的火药,威力很小,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大用。我这做法能让火药威力增大,一个油灯大小的火药包如果扔人堆里起爆,能炸死炸伤不少人呢!”随即又有些惋惜地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啊!” 张望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有火硝矿,不过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倒是有点远水不解近渴了!” 郭壹说道:“这样吧,我把配方和制作方法写给你们,你们以后弄到了那些东西,可以自己做,这样对你们保护自己的寨子可是有很大作用的。” 张望道:“那就多谢小仙长了。”转身看着老村长又轻轻唤道,“五叔……五叔,现在天已经晚了,是不是叫咱们的人都回来?那些匪徒便是知道咱们这条秘道,他们也不敢在夜里走进这条秘道!” 老村长点点头,站了起来笑道:“倒是我有点杞人忧天了!张望,让人点升起火明子,把咱们的人都叫回来,回来的路上把那些药箭陷阱什么的再多布置一些!虽然没人敢在夜里走这种路,可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啊!” 张望点头应是,便转身往回走。 郭壹回头看着他,只听老村长在身旁轻轻说道:“进这秘道去查看的人有二十来个,现在天已经黑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这条秘道虽险,可也有个好处,便是大部分都能看到我们寨子里的信号。” “信号?”郭壹倒是有点奇怪了,心说在这种狭窄的峡谷里,难道真的能看到外面点的松明火把?他正奇怪间,便见眼前一亮,寨子里已经升起了一团斗大的火光。那火光上升到一定高度,便又慢慢朝后面峭壁这边慢慢移动;随后又一团火光升上半空,接着便随着第一团火光约一丈间隔,也朝这边缓缓移动;随即又升起了第三团、第四团火光,都顺着一条线朝峭壁这边缓缓移动。郭壹怔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想必是这寨子里面想的一种通讯方法,利用山崖上的各种大树山石之类,相互间拉起绳子,可以用这些绳子来进行传递物品,当然也可以将点燃的松明火把之类的给吊上半空进行移动。 郭壹笑了起来,不由得想起抗战时期的消息树、狼牙山上纵横交错的通讯线路一系列事情,喃喃说道:“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无穷的……” 他们在这边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天色黑透,天上星光闪烁,才听到峭壁中间那狭窄的峡谷里面,传来一阵趟水的声音,不多时便见一队二十来个青壮年,手里拄着长长枪,领头的和中间分别举着几只松明火把,缓缓走了出来。 这些从狭窄峡谷里走出来的青壮年,见到老村长和一个少年站在外面,有些诧异,但还是一一向老村长施礼,有的称叔有的叫爷爷。老村长问了几句,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回答说没有发现匪徒,他们回来后,将这条峡谷秘道中的陷阱和布置的药箭又给增加了许多,如果有人试图从此攻进来,那根本走不了多远便会死伤惨重,如果死的人多了,甚至会把这条溪流给堵塞。 老村长这才稍微放心的点点头,随即又朝峡谷里挥挥手道:“堵上吧。” 那壮年汉子答应一声,随即便转身指挥起这二十来人的队伍,将堆砌在旁边的大石块给堵在这峡谷口上。 郭壹有些奇怪,心说把这口子堵死了,且不说有没有用,他们这寨子里的水源不也给切断了吗?可随即他便明白过来。只见那逐渐垒高的石墙,足有五尺来宽,一丈来高,水流被堵,峡谷里的水面逐渐升高,那些些石块中间的空隙中,又慢慢流出来水来,但流出来的水比不上小峡谷里水面的增高,不过小半个时辰,那石墙里面的水面则已经和石墙平齐了,水流则又从石墙上面开始流淌,在石墙外面形成一个小型的人造瀑布。 郭壹不禁脱口而出,大声称赞道:“好!此法甚妙!便是有匪徒找到了这条路,他们也进不来!” 第192章 情话 张望看着郭壹,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倒是老村长仍然紧皱着眉头,不知还在担心着什么。 郭壹也发现了老村长那忧郁的表情,心说现在这个小张寨虽然寨小人少,但可谓是真的固若金汤,他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直接开口探询,便装作不知,看着张望说道:“张大叔,既然你们的防守这么严密,想来便是那些匪徒找到这条秘道,那也是攻不进来的,代价太大,有得不偿失之虞。如今天色已晚,我想借贵寨歇息一晚,明天再打听一些事情,不知方便不方便?” 张望笑着答道:“哎呀,小仙长,你对我们可是有救命之恩的,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鄙寨虽小且穷,但寒舍还是有几间的,只怕小仙长嫌弃呢!”随后又向老村长说道,“五叔,我带仙长去用膳?” 老村长点点头,随意地挥挥手,头也没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望便带着郭壹返回寨子正中,却见几个女子正围着李静姝,陪着她说话。见他们过来,除了老村长的老妻之外,那几个妇人和少女都赶紧站了起来。 张望向郭壹说道:“还请仙长与仙子随我来。” 郭壹便过去提了两个背包,正要背上,那几个妇女急忙上前接过来,两人抬着一个。张望轻轻说道:“让她们抬着吧。”郭壹便笑了笑,便拉起李静姝小手。几个妇女看着他俩亲密的模样,不觉笑了起来,只是都忍着不笑出声来。 倒是李静姝有些不太自在了,脸蛋儿滚烫,红得像块红布,只是天黑,映着旁边的松明火把,只看着她一张端庄明艳、倾国倾城似的玉靥桃腮极其妩媚,却看不出她的羞涩。她暗暗掐了郭壹一下,眼睛飞快地朝周围瞥了一眼,见众人好像都在看着她笑,顿时又有些羞恼,只是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得任郭壹牵着她,慢慢走着。 两人随着张望来到一幢简陋但是还算干净的小房间来,墙壁上的几根松明火把突突的朝上蹿着火苗,将室内照得通明。两边还开有门洞,看来旁边还各有一间。这当门的房间内只摆了一张原木桌子,几张方凳,桌子上摆着几只粗糙的陶盆和粗瓷碗,陶盆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肉块和肉汤,带着些腥味的肉香随着热气在室内飘荡着。 张望便朝郭壹说道:“小寨真的是太穷,简陋的连个细碗盘碟都拿不出来,只有这些粗瓷陶罐,还望仙长仙子莫要嫌弃!”一指桌子上的吃食,“吃的也就是这些,有今天仙长打下的那只豹子,还有昨天我们打下的野山羊,两只山鸡,再就是野山药,别的我们就拿不出来了!” 郭壹看了一眼便说道:“你们……这也太客气了。摆上这么多咱们这几个人哪能吃得了?我看你们寨子也不是多富裕,依我看还是撤下去一些,够吃的就行了。”说罢便上前,将桌上陶盆里的山鸡捞了一只放在大粗瓷碗里,又捞了一些羊肉、山药蔬菜在另一只碗里,再拿了两个饼子,“这些就够了!”说罢便把李静姝推到桌前坐下,“你先吃。”又对张望说道,“张大叔,这多出来的还请拿去,再加些饼子什么的,我看也够十来个人吃的。” 张望看看他,也不再客气,便也拿了只粗瓷大碗捞了几块肉和蔬菜,拿了两个饼子,坐了下来:“仙长请坐。” 郭壹笑了笑,便挨着李静姝坐了下来。见李静姝瞪着一双大大长长的凤眼,看着碗里的山鸡不知怎么是好,便将那只煮好的山鸡拿过来,直接用手撕开,将两只鸡腿连着大块鸡肉放在另一只碗内,推给李静姝:“鸡腿总会吃了吧?” 李静姝瞅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仍然无动于衷。郭壹有点着急了,便凑近了悄声说道:“快点吃,吃完了洗一洗好早点睡。”她听后突然心儿一跳,顿时脸蛋儿又滚烫炽热起来,不禁悄声啐了一下。却听郭壹又说道:“这几天太过紧张,只能弄一点点水洗把脸,都好长时间没洗过澡了,趁着今天在这里,还不好好洗一洗?” 李静姝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觉自己浑身都痒痒起来似的,当下也忘了害羞了,便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一时吃完饭,张望便安排人抱来被褥之类的放进东屋床榻上,说无论被褥还是床榻都是干净的,请他们小夫妻便在这屋子里安歇,又说有什么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说,说罢便退了出去。 郭壹又请张望让人给烧了热水来,又找来一只硕大的松木箍成的木盆,把热水倒进去,他试了试水温,便对李静姝说道:“我去外面坐一会儿,你自己洗一洗。”正要走出,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便在背包里翻了翻,拿起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李静姝,“这是香皂,你可以擦在身上,去除身上灰汗是极好用的!”说罢便拿了条毛巾,转身出门,把门给带上后,便走到寨子后边那条小溪旁,正要朝那小石坝上走,却听有人轻轻问道:“是……小仙长啊……” 郭壹一怔,随即便见旁边夜色中闪出一个人影来,却是张望。朝旁边看了看,虽然满目夜色,却也依旧能感觉到有几个人隐藏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便知道这是人家小张寨的 暗哨。便是做了种种准备,又怎么可能放心大胆地去睡觉而不防备着那些匪徒从不知哪里闯进来呢! “哦,是张大叔啊!” 郭壹应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毛巾,“我想到那边洗一下,不知会不会妨碍了你们?” 张望看了看郭壹指的方向,知道是溪流分出向外流的那一侧,并不会污染寨子里的水源,便笑了笑道:“不妨碍的,仙长请便。”随即又提醒到,“仙长,这山里虽然白天有些燥热,但夜里可是很凉的,尤其是这溪里的水,才从小峡谷里流出来,寒意尤甚,当心着凉。” 郭壹道:“无妨!我是修道炼体之人,便是大雪天在河里也能游水的,这溪水虽凉,倒也伤不了我。” 张望这才说道:“那小仙长请便。” 郭壹便点点头,借着天上微弱的星月之辉,走到小石坝上,脱了鞋子和外衣,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将溪水分流到山涧的那一边,蹲下身子擦洗起来。 他洗尽了身上这几天来的烟尘,只觉寒气上身,这山里的夜晚尤其是山溪里的溪水,倒是很凉的。又有张望等人在不远处,虽然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也有些不自在,便急忙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返回。 见房门紧闭,知道李静姝还未洗完,便走到门前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朝天上看着,思索着这些天来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会有什么结果。想了一会儿,不由得叹息一声,便是有什么坏处那也已经造成了,如今便是尽快直到太原附近,设法和刘知远见上一面。至于再远一些的打算,似乎现在还用不着考虑。 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便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昏暗的光亮透了出来,李静姝轻轻叫了一声:“呀……你怎么坐在这里呢……” 郭壹便站了起来,看着她笑着问道:“洗完了?”见李静姝点头,便朝屋里面走,把手里的毛巾等物放下,看一眼那硕大的木盆,便上前抱了起来。李静姝急忙说道:“等一下……我和你一块抬出……”话还未说完,便见郭壹将大木盆抱了起来,慢慢朝门口走。她急忙避开,看着他把大木盆抱出门,把水缓缓倒在地面上,心里呆呆地想着……哥哥他……原来……竟然有这么大力气啊…… 郭壹把木盆靠在门外墙上,随后便一拉李静姝走进房门,将门插上,拉着她去取了松明火把,便举着走进了里间。 这小张寨的家家户户,没有一家用油灯的,更没有蜡烛之类的,夜晚照明的就是晒干的劈开的松木柴做的松明火把,倒也好用,就是烟灰大了点。 这里屋一张简陋的石块垒成的两道矮墙当脚,上面放了张大木板算是床榻,铺上一层草垫子,上面再铺上几张兽皮,再就是一床看着像是丝绸,但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被面被里,洗的很干净的旧被子。 郭壹看着这些真的是很简陋的卧室,笑了笑道:“今天倒是能睡个安稳觉了!”转身把松明火把插在墙缝里,又去把两个背包提进来放在床头里面,摸出自己的武器,全放在床头上,轻轻说道,“好了,睡吧!”却不见李静姝回答,回头一看,只见她低着头,双手轻轻握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一动不动,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她这是害羞,便上前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小声说道,“别多想,真的只是睡觉!咱们俩这几天都没睡好,今天要好好睡上一觉,把这些来的紧张和疲劳都给去掉,不然会生病的。” 李静姝靠在他怀里,一腔痴情又被唤起,极度的娇羞顿时消散一些,轻轻说道:“我……我没事的……” 郭壹笑了笑,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拉起被子盖在她胸前,笑道:“没事更要休息好,你先睡,我就来。”说罢便走过去将松明子灭了,转身走到床前,也上床躺在李静姝旁边,轻轻一拉被子,将两人都给盖上。 漆黑一团的屋子里,两人又同睡一榻,同盖一被,李静姝再也忍耐不住,急促地娇喘着,转身就紧紧抱住了他,口中含混不清地柔媚至极地喊道:“哥……哥哥……哥哥……我……我……”却始终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壹感觉到了李静姝的热情,顿时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但他还是极力忍耐住,轻轻抱着她香软娇润的身子轻轻说道:“静姝,我先前说过,咱们俩年龄都还太小,此时若是圆房对咱们俩的身子都是很大的伤害……” 李静姝在他怀里轻轻颤栗着,语调也越来越媚惑起来:“哥……哥……我……我不怕……不怕的……” “啊?”郭壹一怔,随即便以为她误会了,便解释道,“不是……静姝,这不是你怕不怕的事,而是……而是……”他话还未说完,便又被李静姝打断。 “哥……哥……呀……我……我……想……你……难道你不想吗?”李静姝声音越来越媚惑,就好像是一把火几乎就要把他油做的身子都给点燃似的。 郭壹见她已经陷入痴迷状态,只得把她推开;却不想她疯狂地抱着他根本不松手,使得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推开一点,但随即又被她扑过来的身子压住,正急迫间,突然碰到他放在床头上的那支步枪,总算把他的理智给唤回一点,急忙便把这支枪取过来,直接放在两人中间。 李静姝气道:“哥哥……这……这是什么呀……快拿走啊……”却被郭壹死死地按在两人中间。 李静姝毕竟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女,虽然在郭府里练习过拳脚功夫,却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花架子,却比不得郭壹真的是打熬过身体,进行过最合理的锻炼方法,无论是力气还是理智,都要强过她好多倍,——何况他此际的身体虽是个少年,但心智却是个四十来岁的成年人呢! 郭壹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随后又死死地按住李静姝,终于将她的反抗给压制,她的力气似乎也用完了,渐渐喘息着软软地躺在旁边。郭壹轻轻唤道:“静姝……静姝……” 李静姝却有些恼羞成怒了,转过身子不理他。 郭壹松了口气,暗自好笑,把那支枪放在两人中间,随后便伸手去握她手,却被她甩了又甩,终于却不过他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第193章 两路人马 郭壹心里思索着,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这得多考验自己的心性啊!好在他现在是极爱她的,不舍得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虽然这事是违了她的意愿,似乎对她造成了一点小小的伤害,但他觉得只要自己解释清楚,她也会理解的。 “静姝,你先别羞恼,听我说完。”郭壹见她有些恼怒,便凑近了小声解释,但并不敢再去抱着她的,生怕两人那情火再起,或许他也把持不住了。“静姝,咱们俩现在太小了,你才十三四岁,女孩子这时候身子还在快速成长,并未完全长好,你若是怀了身孕,你身子却还未长好,那怎么生宝宝?若是硬要生下来,便是不死也要将自己给重重伤害了!许多女子因此而活不长久,而像我这年龄的男孩子,也会因早失元阳而同样活不多长时间!” 李静姝撅着嘴小声嘟囔道:“哼!我见过比我还小的都生儿育女的根本就没事……” 郭壹笑道:“人家便是有事,跟你又不熟总不能一见面就告诉你她身上有什么不适吧?”用力握了握她小手,“你不是说听我的话吗?这事……也得听我的!你要不听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谁要你理了……” 郭壹笑了笑,并不理会她,按着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就好像一棵果树,如果还是棵没长好的幼苗,你觉得这幼苗能结出什么好果子来?果树要成大才能结出甜美的果子来,世间的万物都是此理,所以啊……咱们人若是成婚了再生儿育女,那也得等到合适的年龄才成。”凑近了她脸腮轻轻一吻,“我与你,咱俩俩,既然情定三生,我便想着要和你白头偕老,长长久久的过完这一生,还要子孙满堂,家庭兴旺,百年之后咱们俩哪怕是同时归西,那也不枉此生啊!” 李静姝此时虽然还沉浸在浓厚的春意痴情之中,但也回复了些理智,未免有些小小的失落,可因为郭壹说的有理有据,更是为了她好,她自然也是明白的,心里仍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强制着自己压下那满腔的情火,小声说道:“我知道……哥哥……是……是为了我好,可是……可是哥哥……我……我……还在再等几年呢?”说着又伸手来抱他,还嫌弃那支枪碍事,想拿走却拗不过郭壹力气大,只得撅着小嘴埋怨,“这东西……硌人……哥哥还是把它拿走吧……” 郭壹不敢再来试验或考验自己是否能经得住这个极其端庄妩媚、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之貌的少女对他的真情诱惑,用最后一点理智坚持着:“不行……静姝, 如果拿走了……只怕咱们俩就会……唉!算了,不跟你多说了!你说过要听哥哥的话的,这就不算了吗?” 李静姝沉默一下,突然噗嗤一笑,小手伸过来在他胸膛上轻轻抚摸着,口中不停地呢喃着:“哥哥……你是怕了还是想啊……哥哥……真的不用忍的,小妹是……是自愿的呀,既然跟了哥哥,那小妹的一切全是哥哥的哟……可任哥哥……随意的哦……” 郭壹只觉自己浑身的情意,几乎就像是泼满了油的干柴,已经被一支火把给嘭的一声给点燃,冲天的大火顿时将自己完全笼罩在里面,可他口中却发出最后一句清醒的话来:“你要是想害哥哥……害自己……那就来吧……” 李静姝再怎么想着两人间的事,她的那颗小心脏里,现在也全被她的情哥哥给装满了,听到郭壹这么一说,她倒是清醒了一些,急忙缩回小手,将自己身子离开他,跟犯了错的小媳妇一样,急忙认错:“啊?我……我从没想过要害哥哥的……哥哥……说的我全记住了,嗯……哥哥……我不再……不再那样了,哥哥不要怪我好不好?” 郭壹听她认错,顿时也清醒过来,急忙咬咬牙关,极力让自己回复到理智状态,等到觉得自己终于平息下来,方才拉着她小手说道:“我怎会怪你?只是你啊……以后不要再来诱惑哥哥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得了你……你这一关……” “嘻嘻……”李静姝小声娇笑起来,又想依偎到他怀里,可那支枪却实在太碍事了,她顺手便拿起来,放到床头不碍事的地方,一翻身便扑入他怀里,不待他反应过来,便紧紧抱住了他,“哥哥……原来……原来……嘻嘻……我还以为哥哥像老和尚一般呢!”见他又要将她推开,急忙说道,“哥哥……我……不想别的事了,就想抱着你什么也不做,还不行吗?” 郭壹笑了笑道:“你啊……真是个磨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说着也伸出手将她揽在怀内,在她鲜润香柔的玉靥桃腮上吻了一下,“但你得说话算话,不许赖皮!” 李静姝轻轻娇笑着,在他怀里笑的浑身都在轻颤,更加诱人了。她一边笑一边说:“你才赖皮呢!我……我从来都没有……”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郭壹便又将今后的考虑告诉了李静姝,并对两个人的身份背景又做了细化。依李静姝现在的年龄和她那小脑瓜儿,除了对他的痴情之外,她还想不出什么来,只能听他的,而且也愿意听他的。这便是处在热恋之中少女的心思,一颗心儿全系在爱郎身上,除此之外别无他图。 随后郭壹又和李静姝说了会儿话,方才拍着她陷入梦乡……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郭壹便悄悄起来,见李静姝还在沉睡之中,便将被子给她盖好,自己悄无声息地出来,看着四处群山的暗影,心里百感交集,又回头看了一眼,心说以后的苦日子不知道李静姝能不能适应,便是叫苦那也来不及了,谁让她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呢!他又朝西边远处的山尖看去,已经隐隐可见山顶的亮光,眼看着就要天亮了。他便活动活动身体,练起拳脚来。他的一套拳法尚未打完,便见张望带着人走了过来。 郭壹有点奇怪,心说这人难道不休息要连轴转的吗?心念一转便即明白,人家还不能换班吗?他收起身来,迎了过去。 张望仍然恭敬中不失仪态地拱手一礼:“起来这么早,小仙长可休息好了?” 郭壹点点头道:“休息好了。不知张大叔这是要做什么去?” 张望朝后山一指:“我们这边虽然做了些布置,但不见那些剩余匪徒的踪影,心里面总是不踏实,我们要去后山搜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说罢脸上露出希冀的神色来,似乎很想让郭壹和他们一起。毕竟郭壹的那些手段,他们是闻所未闻,举手翻掌之余,便将一伙令他们头痛不已的马匪给覆灭,这种手段在他们眼中,已经真的与仙法无疑了,此次搜山若是能得他相助,他们小张寨必会很轻松。毕竟如果找到了那些匪徒,两方肯定要进行一番生死相搏,以郭壹的那种手段,他们小张寨的人伤亡定会大大降低。 郭壹当然看出了张望的心思,当下微微一笑,便轻轻说道:“既然你们要去搜寻匪徒,那我与你们一同去,不知可方便吗?” 张望等人一听,俱都大喜过望,连连回答说方便。郭壹随后又说道:“只是小可内子需要有人陪伴,你们……” 张望回头指着一个年轻人说道:“快去叫昨晚陪着仙子的那几个人过来,再带些吃的。” 那年轻人答应一声,转身飞快的跑去了。 郭壹这才笑了笑说道:“如此,我便跟内子交待一下。”转身便要进房,便见房门打开,李静姝已经闪出身影,看着他有点委屈地叫道:“哥哥,你……” 郭壹急忙进门,拉着她朝里面走了几步,小声说道:“如今咱们停留在这小张寨里,不把那些匪徒收拾干净,咱们便是离开,也有可能在路上遇到,那时我带着你可就会有麻烦了,还不如趁着现在,和他们一块儿进山将那些匪徒给清剿一遍,既帮了小张寨的这些山民,也给咱们路途中增添了些安全保障。” 李静姝紧紧拉住郭壹的胳膊,小声说道:“哥哥,你走了我怎么办?” 郭壹揽住她的身子,轻轻抱了一下,安抚道:“我找了人来陪你,听张望说是昨天陪你的那几个女子,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哥哥去去就来。” 李静姝脸上忧色更浓了:“哥哥,你说的轻巧,那是马匪啊,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听说至少还有好几十个,他们这寨子里总共才多少能打的?就是加上你也不过才几十个,何况……你才多大啊,怎么总这么逞能呢?你要是有个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郭壹这才明白她的担心,来自到她对自己的完全不了解,便拍拍她说道:“你等一下。”随即便将那小点的背包背上,然后将那支步枪背到后面,双手各握着自己精工打造的那两支手枪,在李静姝眼前晃了一晃:“看见没有?有这些东西在,便是有几十上百个敌人,也近不了我的身!” 李静姝在郭府里倒是见过他用这种手枪打烟花弹,却不知道这种枪的威力,仍然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不是你先前打烟花的那东西吗?元宵节时你吓唬那些泼皮无赖,把烟花打在人身上,也不过将他们吓得瘫软在地,那些匪徒又岂是泼皮无赖能比的?” 郭壹笑了笑道:“我背着的这东西叫步枪,用于远程攻击,可在一二百丈之外取敌性命,昨天我这支步枪的威力你是亲眼见过的;我手里这东西则是近战利器,二十步内亦可杀敌。先前元宵节做的那些不过是为了我手里这种大威力的武器做掩饰的,那些打烟花弹的也就能吓吓人,我手里的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说着便朝对面墙壁上轻轻挥动,“虽然是近战武器,但无论是打在人身上还是野兽身上,都足以致命!” 李静姝怔了一下,看着他手中那奇形怪状的兵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连个刀刃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杀敌;不过想起他昨天的战绩,再想想以前见过的与他手中的手枪相似的打烟花弹的那东西,打出的烟花弹也能把那些泼皮无赖吓个半死,便稍微放心,只是仍然拉着他胳膊恳求道:“可是……哥哥,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快点回来啊!我……我一会儿见不到你,就心里发慌的很呢!” 郭壹将手枪插在腰间,看着她担心的脸色,也感动起来,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一吻,随即安慰道:“你放心,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呢!但我是男子汉,总不能时时刻刻的腻在你身边吧?那样也会让外人瞧不起的!”又抱紧了她小声说道,“你不希望你男人是个天天腻着女人,被外人视为胆小鬼的怂蛋吧?” 李静姝听到他说“你男人”,脸蛋儿顿时又红了,轻轻啐了一下:“呸!你……才不是……你是……你是哥哥……” 郭壹笑了起来,便又吻了她脸颊一下,便放开了她笑道:“不管是你男人还是你哥哥,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你开心、荣耀,脸上有光,不然又怎能配得上你李静姝?” 李静姝脸蛋儿更红了,心里甜蜜蜜的,看向他的目光更是柔情浓烈,口中说道:“那……那哥哥要答应我,一定安全的回来,别忘了有人还在等着你呢!” 郭壹笑道:“那是自然!你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吧!”随即便放开她,走了出来。 门外除了张望等人,又静静站着几个女子,就是昨晚上陪着李静姝说话的那两个少女和年轻妇人,她们手里都端着陶盆粗碗,看样子是带了饭菜过来。见郭壹背着背包走出来,张望便急忙招呼道:“小仙长,请先用膳!”随即便让女人们将碗盆放在不远处的一块充当桌子的大石头上。 郭壹也不客气,走过来便和张望等人盛了饭菜便狼吞虎咽起来。李静姝则在房间里面,由那几个女子陪着用了早餐。 郭壹很快便吃完了,等着张望等人。张望随即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对郭壹说道:“小仙长稍歇,我去叫人来,咱们一块去!” 郭壹便坐在旁边山石上等候,张望便去叫人。 小张寨为了除掉后患,将全寨子能打的全集中起来,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二十来个健壮的妇女,但也不到百人。那些妇女便和一些年纪稍大的男子留在寨子中,以做防守;其余的五十来个青壮汉子,则由张望和张栋张梁兄弟俩各带二十来人,分两路去后山搜索。还规定了联络信号,以及搜索路线和时间。之后老村长又叮嘱一番,便让张望和张栋张梁兄弟带着人出发。 第194章 搜山 因为小张寨后山小峡谷的那条顺着溪流开辟的小道已经堵塞,全副武装的小张寨的两支队伍只能从寨前的梯形路下去,然后再分别从寨子两边的山梁上绕路,去后山搜索。寨子里放在外边做哨探的山民们,并未发现匪徒的踪影,所以还得靠他们这两支队伍将周围的山里几乎要搜个遍才行,要不然那些匪徒始终会是小张寨的一块心病。 至于先前被关到山洞里的那些被捉住的匪徒们,估计小张寨的人早就把他们忘了吧,便是想起来,现在也没那个心思去放他们出来。至于什么时候想起来去放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是不是还能活命,那只有看他们的运气了。 郭壹便随着张望一块行动,他虽然看起来年少,但爬起山来可不比这些山民稍弱。从谷底爬上西边的山梁,郭壹面不改色,呼吸仍然平稳,而他身上的背包、器械,都紧紧贴合在身上,比小张寨的这些山民所携带的东西要多,但这一路上走来,却比小张寨的山民们更省力,使得张望等人颇为羡慕和钦佩。 郭壹走到这山梁上,朝四下里了望,眼眉不觉一紧,随即便朝周围又迅速观察一遍,并未看到什么异样,便紧走几步来到张望身边,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说道:“张大叔,我昨天来时的乘坐的那个房子大的筐子,你们动了没有?” 张望一愣,想了想随即摇头:“没有!我们寨子里没人去动它。” 他正想转身去看,却听郭壹在身边轻轻说道:“大叔先别去看,和先前一样走着。我方才已经看过,并未有任何发现。我不知道那些匪徒在哪里,但谨慎起见,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张望慢慢朝前走着,又想了想朝前一指说道:“前边那个小山包怎样?如果守着那边,既可以看到我们寨子,又能将这边大致全给看清;而且……守着那山,前后只有两条上下的小路,别的地方陡峭根本无法上去,正是一个绝佳的进可攻退可守之地” 郭壹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下了脚步,朝前看去。只见前边二百多米外的高高耸起的小山包,在这道山梁上算是最高之处了,相对高度大概有五十来米高,除了从这边山梁上延伸过去的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可供攀登上去外,其余地方的是很陡峭,而且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野草,他又朝现在大家所处的山梁两边瞅了瞅,都是坡度在四五十度的山坡,山坡下则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的山谷,东边山谷尽头是那个建在半山腰的小张寨。看到这里,郭壹叹息一声,小声说道:“张大叔,让大家停下来吧,我怀疑如果有匪徒的话,他们就会藏在那山包上。” 张望一惊,急忙停下脚步,朝众人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了下来,随后便朝前方的小山包看去。附近的几个年轻人顿时紧张起来,目光纷纷投向前方,也都举起了手中的猎弓和武器,准备和那些匪徒做一场殊死的厮杀。 但众人看了半天,也没见那小山包上有任何异样,不禁有些怀疑地看着郭壹。张望也小声说道:“小仙长,会不会……会不会弄错了?如果上面有人,肯定也早就发现了咱们,可也不会这么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郭壹笑了笑答道:“现在看这边地形,如果那些匪徒和昨天被咱们剿灭的是一伙的话,那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他们的同伙已经覆灭;在此状况下,他们这伙剩余的匪徒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悄无声息的逃走,二是为他们的同伙报仇,同时还要趁机再捞一把!你们觉得他们会选择哪个?如果他们逃走的话,咱们也不会放心,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将这附近都搜索一遍;如果他们选择第二种,那他们会怎么做?肯定是要找个合适之处,隐藏起来。这个地方既要能隐蔽住他们的踪迹,还要适合他们袭击你们寨子!现在看那个山包,比你们寨子要高,而且上边虽然没有树林,但有灌木和很深的野草,正适合他们藏身!而你们小张寨在这边还开垦有田地,无论是放牧牛羊还是种地,都得到这边来。只要他们抓住你们的人,并以此来威胁,你们会怎么做?是把自己的活命钱粮拿出来赎人还是要和土匪拼命?” 郭壹这么一说,张望等人全都陷入沉思之中。郭壹随即又朝大家一指,补充道:“现在咱们这二三十个人,如果直接走到那边,而且那边确实还有土匪埋伏的话,咱们这二三十人对上二三十个土匪,有多大胜算?” 小张寨的人便是再自信,也没有一个相信自己这些人会打败同等人数的土匪,不然昨天那位老村长也不会对那河谷中来的二三十个匪徒说软话了。 虽然郭壹看着脸嫩,好像才十三四岁那样,但他个头高,按后世算法足有一米七六左右了,比这小张寨的绝大多数人都要高,再则他昨天一个人便解决了河谷中的那些匪徒,这种武力当然是极其震憾的,使得小张寨的人们,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更想得到他的力量加成,要不然也不会请他一块儿出来帮忙了。 众人还在沉思,张望已经想明白了,决定尊重这位小仙长的意见:“仙长高见,说出了我们这些山里人无法看到的。那依仙长之意,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 郭壹又朝四周看了看地形,再朝前方观察了一下,不禁也苦笑一下,再把目光投向那小山包,微一思考,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我觉得如果你们小张寨想尽快摆脱这些匪徒的困扰,只有强攻这一条路了!强攻上去,如果有匪徒的话,就将他们全部消灭;如果没有匪徒,就在那个小山包上留几个人占住,其余人再去前面搜索!” 张望还未回答,旁边一个青年皱着眉头说道:“小仙长,你方才还说我们这些人如果与匪徒对上,根本打不过他们的,怎么现在又要我们强攻上去?如果上面真的匪徒,那不是……不是……”说到这里,他嘴巴张了又张,却把最后几个字咽下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说完,但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都把目光投向郭壹。 张望也觉得郭壹说话前后矛盾,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郭壹答道:“这有准备的强攻,和没有任何防备的跳进对方的埋伏,那是两回事儿!”他取下大背在后面背包上的步枪,朝前一挥,“有我这支枪的掩护,那小山包上有多少土匪敢冒出头来?”他又朝那小山包一半的位置上一指,“况且你们只要冲到那半山腰,那个位置是弓箭手射击的死角,还有些林木挡住,如果你们能冲到那里,他们除了扔些石头能对你们造成些杀伤外,便是有弓箭之类的,也已经射不到你们了。” 张望点点头道:“但如果上面真的有人,而且我们不攀上去他们就一直不冒头怎么办?他们就是等着我们上去了,再和我们近身厮杀……那我们这些人还真的不一定能打过那些匪徒!” 郭壹又朝他们这些人看了看,心说你们知道自己的能耐,同样人数是打不过匪徒的,那还敢分兵,一路人马只有三十来个,说是出来搜索土匪,真要遇到了那不是给土匪送人头吗?但这话又不好说出来,便不再言语。 张望见他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有些着急了,便轻轻央求道:“小仙长,如果助我小张寨得脱大难,我们定会重谢,立庙塑像不在话下!” 郭壹见他又提到这茬儿,急忙连连摆手:“别别……张大叔,我可不为这什么立庙塑像,我如今年少,真的当不起这个,我助你们也不过是看不过匪徒的恶行!”随即又看着前方说道,“你们分为两拨儿,从这山梁两边借着这些树木野草、山石,潜行到那小山包下的小树林里,这没问题吧?”见张望和众人都在点头,随后又接着说道,“你们到达那两边的树林里藏好,如果还山包上还没有人露头,东边这一路就往那条上去的山道边的那处陡坡过去,速度要快,不管山上有没有匪徒都要以最快速度到达那个位置;如果到了那儿就贴着山坡藏好,那个位置是个死角,山包上即便有匪徒如果不下来,也对你们无可奈何!随后西边的也要尽快的跑过去,藏身在山道西边那处陡坡下边。那小山包上除了那条山道外,到处长满灌木野草,他们便是朝下扔石头也会被那些草木挡住,无法伤害到你们。” 张望眨了眨眼睛,心说那样的话不就和匪徒僵持住了吗?转念一想,既然这位小仙长提出这样的办法,那他肯定还有攻上去的法术。他看着郭壹的目光便充满了期待,倒是旁边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个问道:“可……即便是匪徒伤不了我们,那我们在下边他们在山上,我们也杀不了他们啊!” 郭壹笑了笑道:“你们藏身在那里,并不是说让你们在那里一直不动,你们听到打雷一般的巨响时,就要迅速顺着那条山道冲上去,冲上去后见到匪徒就立即斩杀,直到匪徒投降或全被杀掉,这样你们能不能做到?” 张望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地叫道:“原来……小仙长要施‘雷法’一类的仙术,用雷来劈那些匪徒啊,那就好那就好!” 郭壹轻轻说道:“你们要注意,顺着山路往上冲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想到冲撞,别土匪没怎么着你们,你们自己倒把自己人给撞下山沟里去了,那得多冤啊!” 张望急忙摇头说道:“那不会不会的!都是爬惯了山的,便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的夜里,也不会掉下去的。”随后又看着郭壹说道,“那……仙长,咱们现在开始还是稍微再等一会儿?” 郭壹举起枪来,对准瞄准镜朝那山包上又观察了会儿,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那上面真的没人?或者是匪徒们纪律性极好,一点动静都不会露出来?他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说出来,既然已经定下方略,那便执行吧,最多不过是白忙一场。想到这里,便朝张望点点头道:“可以,现在就开始吧!”随后又补充一句,“张大叔,你带两个最能打的,跟在我身边,等会儿咱们要用最快速度攀上去!” 张望点点头,随后便把这三十来个人分开两路,分别在山梁东西两侧隐在树林里朝前运动。他自己则带了两个人跟在郭壹身边,顺着山梁大摇大摆地朝前走去。 随着他们离那小山包越来越近,张望等人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可看着身边的郭壹神色一无所变,仍然双手握着那支与他们所知道的枪一点都没相同点的“枪”,目光则平平静静地朝小山包上看着。等到他们来到那小山包还有十来米时,郭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发出只有张望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跑起来!跟上我!”话音方落,身形一矮,便如离弦之箭噌的一下便蹿了出去。 张望三人也急忙学着他,紧紧跟在后边。张望此时已经将猎弓背在身上,一手倒提着一杆长枪,这才是现在武人常用的长枪,铁制枪头一尺多长,锋刃被磨得雪亮,枪杆也是用极坚韧的整条白蜡树树干精心做成的。再后边两个年轻人,一人手提一把钢刀,另一个则同样握着一杆长枪,背上都背着他们常用的猎弓,腰间都佩着简陋的兽皮箭囊,箭囊里装着十多支羽箭,这便是他们全部的武器装备了。 张望看到郭壹在奔跑中,将他那支奇形怪状的“枪”又给放到背包里,左手握着一只更加奇怪的不知什么武器,右手则提着个黑疙瘩,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他们四人弓身弯腰,一路疾奔,才跑上半山腰,距山顶还有三十来米时,便听上边有人哈哈大笑:“不愧是能灭了我三十多兄弟的寨子,也看出了老子的埋伏,可惜你们既然看了出来,竟然还敢来,那就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了!” 第195章 全灭 张望等三人一听那生硬的汉族 话,心里一惊——这是个真正的北地胡子匪徒!跑在最后的那青年不觉惊呼出声:“胡子……”却听郭壹低声喝道:“不想死就跟紧我!”三人心里一紧,那点震惊瞬间便即消除,加紧脚步,紧紧跟着郭壹的步伐。 郭壹此时左手手枪,右手手持两颗自己制作的木柄手榴弹,眼见距小山顶上还有二十来米的距离,脚步稍微一滞,咬掉手榴弹中空木柄中的拉弦,喊了个一二三,挥手便朝山顶上扔了出去。 张望等人此时只落后郭壹五六步,抬头朝上看时,山顶上严阵以待的匪徒们那猖狂得意的狞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轻蔑的谩骂声更是听得真真切切,甚至连他们嘴巴上的脏乱的胡须都能根根看清,他们手中握着闪亮的马刀,看那阵式,无论上去多少人,都是送菜。他们三个正自惊疑不定,却听轰……轰……两声紧接在一起的巨响,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头顶炸响,不但将匪徒们的大笑、谩骂声都给炸个粉碎,就连他们这些小张寨的人也被震的腿脚一软,几乎就要瘫到地下,随后便听到细碎的破空之声从头顶传来,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的微粒打在身上,将皮肤打得生疼。 山腰下隐藏着的小张寨的人,听到山顶上霹雳般的巨响,立即便冲了出来,朝山顶上狂奔。 郭壹右手扔出两颗手榴弹,随手将腰间插着的另一支手枪也给拔出来,迅速便冲上了山顶。 此时的山顶上,一群被炸得东倒西歪的十来个匪徒,有几个头上身上满是血迹,躺在地下一动不动,明显是活不成了;另外几个则被炸的躺在地下鬼哭狼嚎,看样子是受了重伤。郭壹见两颗土造手榴弹就给匪徒们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也有点吃惊了。虽然他这手榴弹相比于一千多年后的要大上一倍还多,但用的是火药并不是炸药,弹壳也是铸铁,虽然铸造时留下一些纹路,但这么大的威力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小山包再往北一点的山坡上,或跪或躺着二十来个匪徒,此时都是满脸的惶惑,手中原本持着的武器丢了一地,看来已经魂飞魄散,根本不用再打了。 小张寨的人爬了上来,手持着刀枪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郭壹瞥一眼张望,催促道:“快上去绑了!” “啊?哎……好好……”张望回过神来,急忙下令,“快去绑了!” 郭壹看着他们将没受伤的匪徒们一一绑定,随口说道:“审一下他们,问问他们这伙马匪为什么要来你们这里。” 张望点点头,又让人把这些匪徒一一分开,分别审问。此时他才算是彻底放松了,极为钦佩地看着郭壹:“小仙长果然神通广大,出手不凡啊!” 不但张望是如此心态,那跟着来的三十来个青壮年,此时看着郭壹,都是如遇仙神,极其敬畏。 郭壹微微笑了笑,并未搭话。不说装备上他的枪支炸弹与这个时代普通使用的冷兵器的代差,便是他在一千多年后的职业军人的素质,也要凌驾于这些匪徒不知多少倍了。打一群只知凭蛮力抢劫烧杀的匪徒,要是真的再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的话,那才是让他情何以堪呢! 他转眼看着小张寨众人审问那些匪徒,看能不能从中得出什么重要的消息来。 先前他是没在意,现在已经是不得不留意了。毕竟小张寨不过几十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家家户户都穷的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匪徒即便是攻进了寨子,那也会有不小的伤亡。毕竟小张寨虽小,但那真的是极其险要的。 郭壹虽在小张寨停留不过才一夜时间,但对于这寨子里人们,感觉到一种很怪异的氛围。 他发现这小张寨里的人们,似乎都很平等,便是那位担任村长的族长,张望口中的五叔,也根本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寨子里吃饭似乎还是全村一起开伙,吃的是“共产主义”的大锅饭,似乎是不想让一户人家一个人挨饿,便是那几户外姓也同样如此。 这种方式的好处是,纳入这个体系中的所有人,都会有一口吃的,在这种乱世中,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抱团取暖的办法。但这种方式的坏处,便是将最大程度的制约其中一些人的积极性,便是有些极其出色的人才,那也会在这种方式中泯然于众!所以一旦情况好转,便须立即转成用别的治理方式。 郭壹找了块山石坐了下来,看着小张寨众人审问匪徒。 这些匪徒有北地胡子,也有汉民匪徒,一大半都是这乱世征战中被打散的各路藩镇军阀的军兵,少数几个则是这些年来逐渐加入。这些匪徒这次来小张寨,是几个匪首商议后的共同决定。这些小喽啰们知道的不多,率领他们的几个头领则都被炸死了。 不过这些匪徒倒是把他们来时所乘的坐骑存放处给交待了出来,张望等人一听,顿时都喜笑颜开。不管怎么说,三十多匹马对于他们小张寨来说,又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财富。虽然可能要将这笔财富的大半交给这位小仙长,但他们能落到一小半——便是给他们一二十匹,那可也不算少了啊!何况看这位小仙长,根本对于这些俗世财富没有多大兴趣,而且对他们小张寨颇有善意,那他们可能落下来的好处就更大了。 郭壹瞥一眼炸死的那几个匪徒,撇撇嘴巴,对张望说道:“张大叔,既然这些匪徒已经全部覆灭,倒不用再担心了。你们还继续搜山吗?” 张望摇摇头道:“这伙马匪已经一网打尽,再去搜山就是纯粹的自找麻烦了。”目光投向来时的山谷,“那边山洞里还关着一半的匪徒,看来他们中有些人是没说实话啊!”他目光凌厉,眼中放出道道寒光,“回去再审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把他们给招来了!”随后又命人给寨子里发信号,告诉寨子里已将另一伙匪徒一网打尽。 之后小张寨众人便押着二十来个匪徒,顺着山梁朝回走。至于那些伤亡的匪徒,小张寨的众人可没有给他们治疗的善心,直接扔到荒山谷里,要不了几天,便会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个干干净净! 用了个把时辰的时间,他们又返回小张寨下的河谷里。张望命人将那用石块封住的小山洞打开,将里面的匪徒给押出来。这时他们才知道,里面的匪徒已经给闷死热烈压死了十好几个,只剩下六七奄奄一息的,看样子再将他们在这小山洞里再多闷一会儿,就会全部死光了! 小张寨众人捏着鼻子,将那些臭烘烘的死亡匪徒全给抬到另一边山梁上,也给扔进深深的山谷里,将这些匪徒又给审问一遍,却依然没有审出什么确切的消息来。 郭壹看着这些匪徒,心里也有些遗憾。昨天朝这些匪徒开枪时,他只记着“擒贼先擒王”了,将几个看着像头目的匪徒全给击毙,现在到了想要消息时,便没有了一个能将他们特地跑了上百里路来袭击小张寨的原因能说明白的。他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张望,看他也是一脸的疑惑,明显也是不知道其中原委,想起那位老村长来,心说莫非只有他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 张望走到郭壹身边,小声问道:“小仙长,你看这些马匪应该怎么办?” 对于这俘虏的三十来个匪徒,张望也有些发愁。若是像先前那些打死的,死了就算是死了,直接扔山谷里自有野兽来帮他们处置掉;但这些还活着的匪徒,他们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了。 小张寨的人只是躲避乱世的一百多号普通人,又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王。为保卫寨子保护亲人,他们不惜与来犯之敌一决生死;便是捉住的那些马匪,扔进山洞里闷死了一大半,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但对于已经并无反抗之力的这些匪徒,他们还是下不了直接杀害的痛手。 郭壹见张望因此事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有些奇怪,便看着他道:“你们以前没有处置这事的经验?”见张望连连摇头,便想了想道,“你们这附近有挖窑挖矿的没有?” 张望想了想道:“应州那边有个铁矿,好像有上千人在挖矿,不过那里已经是契丹人的地盘了。离这里差不多有一百多里,再就是云州那边有挖石炭的,那人就更多了,听说每个矿都有上千人在挖,只是也都在契丹人的地盘上。”看看郭壹突然间便恍然大悟,“小仙长是说把他们卖给那些挖矿的?”见郭壹点头,他自己倒摇起头来,“不行……都太远了,再说去契丹人的地盘,风险太大了。契丹人可不是什么好鸟,真的要给他们送去,只怕到时候连我们送的人也回不来!那些契丹大族都在抢汉人当奴仆,逼着抓到的汉人给他们做工。在他们手里做工,不知能不能活过一年!” 郭壹一听便上了心,急忙问道:“你说应州、云州那边都有挖矿的?而且都有上千人?”见张望点头,便又问道:“知道那些矿的详细地址吗?”张望摇了摇头道:“详细地址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听我家五叔说,他倒是知道。”看着郭壹郑重地问道,“小仙长,你问这些矿,难道你有什么人在那里?”他见郭壹神色有些急迫,便以为他有亲人在那些铁矿、煤矿之中了。 郭壹笑了笑,未置可否。张望见他不回答,便也转换话题说道:“送他们去太远的地方没法去,不过我觉得可以把他们送给山里的大王们。” 郭壹闻言不禁想起《西游记》里的各种妖怪,便笑了起来:“这山里还有什么大王?不会是些什么妖怪吧?” 张望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倒不是什么妖怪,听说是以前驻守云州等地的唐军,跟契丹人有大仇!在晋国把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人,他们不降契丹,不服晋国,便带着一些部下跑到了这山里占山为王了。他们经常出兵去契丹那边打草谷,抢契丹人的牛羊战马。对于我们这些山里人倒也客气,不但从来都不来打劫,而且还在那边建了个极大的寨子,里面有上千户,做什么行业的都有。我们有时要买卖些东西,也得赶上几十里路去他们那。他们倒也不欺负人,收税什么的,比晋国契丹收的还低。” 郭壹看着他说起那些山大王去契丹人的地盘上打草谷,颇为兴奋,看来他也是对这些人的行为是极为赞赏,认为是英雄豪杰。 张望简单介绍了一下那占山为王的大山贼们的情况,随后便小声说道:“他们还把这附近原来的贼匪都给清剿了一遍,而且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在这一带打劫。若是有不遵他们号令的被他们逮住了,那就去给他们做工吧!所以我觉得把这伙马匪送给他们,里面还有北地胡子,那些大王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赏些粮食、盐什么的给我们呢!” 郭壹又笑了起来:“既然你拿定了主意,便去做吧!”转过身来朝远处看了看,“不过……你们是不是先得去把那些马匪存在别处的战马给弄回来啊?” 张望也笑了起来:“嗯,光顾着说这些马匪的事了,倒把这些马给忘了!”随后便点了十来个青年,让他们去把马匪的坐骑都给弄回来。之后便又对郭壹说道:“小仙长,这些马弄回来,你看是卖了好还是怎么办?” 郭壹一怔,看着张望有些希冀的神色,便明白过来,微微笑道:“给我留几匹最好的,其余的都给你们寨子留着吧。你们寨子里有了这几十匹马,也会过的好一些。” 小张寨若是有了这几十匹马,当然会过的更好。无论是以这些马为基础,组建一支商队,驮着他们的山货去卖,还是买他们必须的东西回来,有了这些马会方便很多。而且他们也可以用这些马来组建一支马队,训练一下,便可对抗小股匪徒,加强自保能力。 第196章 易容 郭壹便又和张望等人带着从匪徒们那里搜到的一些财物,顺着来时走过的路,又返回到小张寨。一进寨子,寨子里的人便围了上来,脸上神色或喜或忧,都七嘴八舌的纷纷打听情况。张望便将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是因为小仙长施了神通,方能将那些匪徒全部剿灭。还说此一去将那些匪徒来时所乘的马匹,都给缴获,足足有几十匹好马,小仙长自己只留几匹,绝大部分全送给了他们寨子。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尤其是他们这次出去搜索匪徒的亲人们,竟然没有一个受伤的,这就更让他们高兴了,便纷纷向郭壹施礼道谢。 郭壹款款还礼,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着。一位大嫂子看着郭壹,嘻嘻笑道:“小仙长,你那位仙子在里面,由我们寨子里几个好女子陪着说话呢!” 郭壹听了,脸色微红,不过却也放了心,随后便向张望、老族长等人打了个招呼,便回寨子里给他们小两口安排的那边。 张望也要向他的族长五叔做更详尽的汇报,还要为之后押送匪徒俘虏做些准备,这倒给郭壹和李静姝留了不少时间。 李静姝和几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女子坐在房前树荫下,慢慢说着闲话,但她的目光却不时朝寨门方向看去,却引来陪同她的少女少妇们的嬉笑。其中一个比她稍大的女子,看着她笑道:“仙子是和仙长才成亲不久吧??”不等李静姝回答,另一个女子便笑了起来:“我看是!嫂子你才和我哥成亲时,比仙子还黏糊呢!”先前那少妇啐道:“呸!我看你还没成亲呢,就偷偷和李小六……”那少妇顿时红了脸蛋儿,不等她说完便跳了起来,扑过来抓她,两个女子闹成一团,顿时惹起哄堂大笑。 李静姝端庄妩媚的脸蛋儿也滚烫红润起来,微微含笑,看着她们嬉闹却不答话,眼珠儿一转,却看到了郭壹朝这边走过来,不由得便忘了一切,跳了起来便迎过去:“你……哥哥……回来了……”正想扑到他怀里,却见他猛然向前跨了几步,一伸手便握住她手腕,朝她使了个眼色,温和的笑道:“你们在这儿倒是说的开心……” 李静姝哀怨的看他一眼,小声说道:“哥哥……你……你出去这么久,不知道我在担心么?” 郭壹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女子,见她们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似乎颇为好奇,便也压低了声音说道:“知道啊,所以我就帮他们尽快把事情办完,这就回来了。” 抬头看看天色,又小声说道,“估计还得出去一趟,你……” 他还未说完,便见李静姝撅起了小嘴巴,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还要出去啊……那……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郭壹一怔,随即劝道:“这回出去,可能会有危险,你要是跟着我很不方便。” 李静姝紧紧抓住他手,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哥哥,若是有危险,那……我就更得跟着你了!咱们……咱们俩……你说过的,甘苦与共,你要是有危险,那留下我一个人,不是更担心么?” 郭壹有点后悔跟她说还要再出去一趟了,见她坚持,想了想便说道:“你若是非要跟着去,那得改一下装束,女扮男装吧。你这样太扎眼了,若是改装成一个老太婆,估计就没人注意你了!”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你才老太婆呢……” 却听郭壹笑着说道:“若是不想改成老太婆,那改成个小老头儿也成!反正不能用你这本来面目出去,不然就你这倾国倾城之貌,会若也天大的麻烦来的!”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这花容月貌,只能留给我一人欣赏!别的人只要看一眼,我都会吃醋的!” 李静姝听他夸赞自己容貌,既有些得意甜蜜,又有些娇羞,妩媚的大眼睛情意缱绻地看他一眼,红了脸蛋儿低下头慢慢说道:“不能……不能改成……和哥哥一样么?我……我穿哥哥的衣服,头上也和哥哥一样束发,改了后就说……就说我是哥哥的兄弟……” 郭壹笑道:“你这张脸若是不加掩饰,穿什么衣服都掩饰不了你这极品绝色啊!”见李静姝期待地看着他,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想改成老年人,那改成个黑脸少年吧。脸上涂些东西,便成了。另外说话声音你也得想法改一下,不能这么娇滴滴的。不然便是听了你这说话声音,也能听出你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小美女!” 李静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便看着他说道:“那……那我听哥哥的。” 郭壹便拉着她朝房间内走,那些女子则站在不远处笑了起来。先前说李静姝成亲不久的那女子,则看着他们俩笑道:“两位仙长仙子,你们……你们这情意真的深厚无比啊!” 郭壹回头朝她们挥挥手,笑了笑没说话。李静姝则羞涩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着郭壹走回房间。 郭壹来到房间,找出自己那个大背包来,从里面翻出一个小瓷瓶,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这套衣服是很早就藏在这大背包里,放在热气球吊篮大箱子里的,此时倒是有用了。但回头瞅一眼跟自己比起来要矮上十多公分,还要苗条许多的李静姝,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你穿我的衣服,并不合身,要不你去外面,向那些女孩子借一套合身的来?” 李静姝斜了他一眼,伸手从他手中抢过衣服,随后又小声问道:“就换衣服就成了?” 郭壹答道:“还得把你面貌稍做更改,改成不那么美就成了。”说着便拉着她坐到了床边,自己拉过一个树墩改成的凳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张白里透红极其妩媚的玉靥桃腮,小声笑道:“你呀……这张脸当真是闭月羞花……”李静姝咬着嘴唇,白了他一眼随即轻轻一笑。便听郭壹说道:“现在把眼睛闭上,我要给你脸上涂一下,先改肤色,再改容貌。” 李静姝突然睁开眼睛,握住他手:“哥哥……会不会……会不会变得很丑啊?” 郭壹笑道:“不会的,最多跟我一样!” 李静姝又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呸!我是说……我是说……以后不需要再改了……会不会变丑?” 郭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手在她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放心吧!不会的,这东西……都是用咱们能吃的东西做的,不但不会让人变丑,如果经常用还会让脸蛋儿变嫩,皮肤更鲜润呢!” 李静姝瞅瞅他,有点将信将疑,却听他接着说道:“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小媳妇,我只会盼着你能变得更美,怎么会希望你变丑呢?” 李静姝一听,顿时放了心,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吃吃的娇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闭上了眼睛。 郭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将手里的瓷瓶打开,用食指尖蘸一点点,然后以她的脸蛋儿上慢慢涂抹起来。将她脸上全部抹完之后,稍等一会儿,看那些药膏干了,又抹了一遍。之后再抹一遍,一共抹了三遍。郭壹仔细端详着效果,见李静姝的面貌没变,但脸上肤色已经变得发黑粗糙许多。 李静姝睁开眼睛,见他盯着自己不眨眼地看着,有些娇羞,轻轻说道:“哥哥……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变得很丑了?” 郭壹摇摇头道:“是个很耐看的黑里俏,根本不丑啊!我这功夫还是有点欠缺了。”想了想便又在食指上蘸了一点药膏,又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涂抹起来。一边涂抹一边说道:“你改了相貌后,还要改声音,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新身份。”等抹完了,再仔细看一下,这回总算是有点效果了,让李静姝先前的“黑里俏”也变成了相貌平庸,普普通通的黑小子,便又叮嘱道:“这药膏见水溶化,尽量不要沾水。” 李静姝一怔,随即有点不高兴地问道:“难道我以后连脸都不能洗了吗?” 郭壹正色说道:“在易容改妆期间,是不能洗脸的!”说罢将瓷瓶递给她,“别不高兴了,哥哥陪着你还不成吗?你给我脸上也抹一遍。” 李静姝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接过瓷瓶,手指上蘸了药膏便来给他脸上也涂抹一遍,随即便将身子朝后仰着,仔细打量着,嘻嘻笑道:“呵呵……还说我黑……哼!哥哥……原来……原来你才是个黑小子呢!” 等到郭壹感觉到脸上药膏已经完全干透,几乎感觉不到脸上涂抹了什么,方才将东西全都收了起来,随后便又将枪支弹药检查一遍,又将枪全给卸开,用净布细细擦过。李静姝在旁边看着,见他又把枪支给组装好,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这……这是神仙法宝吗?” 郭壹伸手在她“黑黑的”脸蛋儿一戳,笑着答道:“这可不是什么神仙法宝,这是哥哥做的武器。”见她不错眼珠儿的盯着枪,便将她手拿起来,将手枪放在她手里,然后握着她手对准墙壁,“这是手枪,是近战利器。你若是掌握了这个,便是西楚霸王也不是你的对手!” 李静姝当然听说过西楚霸王,还知道虞姬,但她哪会相信郭壹所说的这种话,撇撇嘴巴道:“哥哥又在吹牛了!便是哥哥……你自己说说会是霸王对手吗?更不要说我这个小女子了。” 郭壹笑道:“霸王算是有史以来,所有记载中武力最强大的,但不论是霸王还是别的什么王,那都是冷兵器之王,我若是同样拿着大刀长矛跟他们打,肯定不是对手;但我手中这个新制成的兵器不一样,这可是划时代的改变!我这手枪和那支步枪,与大刀长矛、斧钺钩钗这些兵器有着本质的不同。大刀长矛这些兵器,是看使用者的力气和技巧,力大技精者胜;但我这个手枪和步枪是热兵器,是用火药驱动弹丸,以火药赋予弹丸的极大能量来打击敌人。使用者只要手指轻轻一扣,击中对手那就是非死即伤!” 李静姝一怔,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看着手中的枪眨着眼睛不说话。 郭壹又轻轻说道:“昨天你是亲眼看过的,我趴在寨墙上,与那些马匪相距很远,那些马匪拿着巨弓大箭,仍然比不过我这一支步枪,可见这枪的威力了!你若是会使用这支手枪,那以后便是不会武艺,拿着它也有了自保能力。” 李静姝小声说道:“哥哥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郭壹笑了笑说道:“可是哥哥不能时时刻刻都会跟你在一块儿啊!咱们以后要是成亲了,还要生儿育女,那时哥哥总得出去做事,挣钱养家;你在家看护儿女,若是有不轨之徒来寻事,你便是手无缚鸡之力,拿着这手枪那也有能力来保护咱们的家,保护咱们的儿女呀!”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眼睛里露出娇羞的光彩,但才涂黑了的脸蛋儿上,却将她的羞涩掩盖起来,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那……那哥哥……就教教我吧!” 郭壹便握着她手,手把手的教起来。 如果仅仅是教会她瞄准、开枪,寥寥几句话便可将她教会。而且李静姝也是心思九转极聪慧的少女,学学开枪自不在话下,只是……他抱着她手把手的教她东西,这还是头一次,李静姝不觉有些沉醉,竟让郭壹教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方才回答说全部记住了。 郭壹又让她试着开了几次空枪,纠正了她瞄准上的错误,便说道:“还得找机会让你打几次实弹,才能找到那感觉。”随后又叮嘱道,“如果不是对敌,不是做攻击准备,不是要防范敌人的话,这枪口是不准对人的。不然走了火,打住自己人或是不相干的人,那可不好!” 李静姝握着那枪,感觉到自己好像也掌握到了一种非常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使得她获得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心里是颇为兴奋的,连连点着头,却见郭壹松开她手,让她自己握枪,朝墙壁上瞄准。 第197章 山行 李静姝顿时感觉到握枪的右手沉甸甸的几乎举不起来似的,还没握到几个呼吸便垂了下来,不禁苦着脸说道:“哥哥……这……这枪也太重了啊……” 郭壹看看那枪,又瞅瞅苦着脸的李静姝,不禁叹息起来:“唉呀……这枪……不是这枪太重了……是你……嗐,是你力量太小了!” 李静姝有点不服气地说道:“我力气才不小呢,比小叶子、连翘、金樱、紫竹她们都要大的多呢!” 郭壹一听她举的这些例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李静姝不满地伸出左手打了他一下:“你还笑……真的……我的力气真的比她们都要大呢!” 郭壹笑道:“这支枪……重量只有三斤多不到四斤,你单手拿着是有些重。”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今年才十三四岁,正在生长发育旺盛之际,以后得多锻炼一下,不然到时候是无法承受的……” 李静姝卧凤形的大眼睛,轻轻眨了几下,有些懵懂地看着他:“这支……枪……我现在虽然力气弱些,可要是再练一练,过些天也就能掌握住了,怎么会无法承受?” 郭壹看着她那有些傻萌的极其秀美的目光,再配上她现在那黑黑粗糙的平庸少年模样,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忍心再跟她胡说八道,便将手枪接过来,别在腰间,拉起她小手便朝外边走。 外边几个女子已经用陶盆大碗端了饭菜来,正等着他们两个。见他们出来,便招呼着他们来吃饭。 此时已经将近午时,吃饭是有些晚了,看见那些吃的,郭壹和李静姝都感觉到肚子确实饿了,便朝几个女子道声谢,便坐下来用餐。 那些女子看着容貌大变的李静姝有些吃惊,见郭壹容貌虽然没变,可肤色却变了,原本玉面灵秀、俊逸不凡的脸庞,此时却变黑变粗糙了许多,不过也没说什么。 一时用完餐,便见张望和他那位族长五叔走来。众人急忙站起来,郭壹迎了上去,问道:“可是要去那边大山寨?” 张望点点头道:“是要去的。那边三河口寨,我先前去过,跟寨子里的一个管事还算熟悉。” 老族长拱手说道:“小仙长先前帮了我们寨子这么多,这是天大的恩情。我听张望说仙长也想去看看,就嘱咐他们一定要服侍好仙长。”瞥一眼郭壹身后低着头的李静姝,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声说道,“想必仙长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已叮嘱过,不许任何人泄露仙长的事情。” 郭壹本来还要跟张望说一下这事,现在听这老族长一说,倒省了多说了,便微笑着拱手示意:“多谢老人家理解。”随即又轻轻说道,“既然一块去那个三河口寨,张大叔也不必特意来照顾我们,就当与你们寨子里的晚辈一样便可。”见张望、老族长有些过意不去,便轻轻说道,“我不欲别人知晓我的踪迹,还望两位成全!” 张望与老族长对视一眼,心说这是仙长避世之法吗?虽然有点奇怪,但仍然点头答应下来。 小张寨押送俘虏前去三河口寨的队伍很快集结,这支队伍集中了小张寨最能打的四十多人,由张望带着张栋张梁率领。郭壹则牵着一匹缴获来的最好的坐骑,站在张望旁边。李静姝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到张望下令出发,郭壹便问李静姝会不会骑马。李静姝脸蛋儿一红,轻轻摇了摇头。郭壹一笑,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在马鞍上,随后便上了马坐在李静姝身后,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双腿轻轻一夹,坐骑便轻驰小跑起来。 那些被俘的匪徒则被绑着,用绳子串成一串,在小张寨青壮的马鞭驱使下,朝前挪动。 途中若有俘虏走不动或耍赖时,张望毫不心软,直接下令将其解下,朝山沟里一扔,顿时吓得其余俘虏噤若寒蝉,步伐快了许多。 倒是郭壹虽然跟着一起走,可却是闲人一个,此时他握着李静姝的双手,正在教她骑马要领。学会骑马并不难,难的是驱策随心,能使坐骑随自己之意。他们座下这匹坐骑,只是才从缴获中选取的,虽然还算是温驯,并不难驱使,但毕竟是才骑乘上来,只能依靠简单的动作来使唤,并不能像使用长久,已与主人有相当默契的坐骑那样灵活。但因队伍押送着马匪,速度并不快,所以郭壹有的是时间来驯化坐骑,而且还能通过驯化坐骑教会李静姝更多的策马技巧。 太阳逐渐西斜,队伍走在蜿蜒的山道上,速度不是很快,但也走了一大半的路。张望回头看一眼正处在兴奋之中,扬鞭催马的那个依偎在仙长怀中的“黑小子”,心里更加好奇了,勒马停下来,等郭壹、李静姝骑着马赶上来,便扬着马鞭朝前一指:“仙长,转过前面的山梁,再走五六里就到了三河口,仙长可有什么吩咐?” 郭壹摆摆手道:“张大叔,别再这么生分了,先前我说过,就当我是你们自家晚辈一样,或者直接给我起个你们这寨子后生的名字,也可以的!” 张望一怔,眨着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旁边的张栋笑嘻嘻地插话:“仙长……长仙,既然仙长有意,不如直接颠倒一下,就叫张仙好了!” 张望听了便看着郭壹,征询他的意见。郭壹倒是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笑着答道:“张栋大哥说的有道理,就叫我张仙好了!”低头看了看李静姝,“至于我这位小弟弟……”李静姝一听,便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儿朝后面轻轻捣了一下,却听他轻轻笑着说道,“就叫张……” 李静姝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你别给我乱起名字!”郭壹也小声问道:“那你总得起个名字吧,先前我欠考虑,那些名字和背景都带着以前的痕迹,很容易被人发现。虽然小张寨的人现在看来都能信得过,但保不住时间长了,会有人说漏了嘴。起个不太显眼的名字,也好掩盖一下!”李静姝思索着慢慢说道:“那就叫……张……张……林吧!”郭壹一听,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却又被她捣了一下,急忙说道:“好好!就叫张林!”随后便朝张望说道:“我这小弟弟叫张林!” 张望看看他们俩,微微点头,随即便大声说道:“张仙、张林,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这次要带你们去三河口见见世面,看一看那大寨子里究竟都有什么稀奇!” 虽然是对郭壹、李静姝说的,但张望这话顿时引起队伍中那些青壮年的发出豪爽的笑声。张栋看着弟弟张梁那兴奋的神色,叹息一声:“唉!想不到张梁……也是沉不住气了啊……” 李静姝小声说道:“难道那山寨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 郭壹笑了笑,心说一个山寨,据张望说还是覆灭的后唐残兵败将所建,最多也就是修建成一个坚固的堡垒,还能有什么神奇之处?总不可能弄成后世那种要塞形式吧!心念一转,又想起那些俘虏的匪徒亿供述的小张寨中有奇宝,若是能得到的话,便能去契丹或后晋换得高官厚禄;想到这里他思绪延展,莫非那山寨里真的有什么对于皇帝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除了传国玉玺外,还能有什么宝贝对于皇帝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当然若是大禹所铸九鼎,对于皇帝来说其重要性自然会超过传国玉玺,但也说不定。或许在皇帝心目中,这两样宝贝都是同等的重要呢! 一念至此,郭壹拿定了主意,若是再回小张寨,必要找那位老族长和张望问个清楚。传国玉玺——这个宝贝是李静姝的母亲尹悦从后唐宫中带出来的,现在经过李静姝的手,已经转到了他的手里;至于九鼎——有说是在东周时便失传了,也有说是秦始皇时失传的,但至今已经至少消失了一千多年,而且它不像是传国玉玺那样的小物件,可以揣在怀里也不被人瞧见,它若出世,必然会惊天动地!难道——这传国玉玺还有一件不成?郭壹知道,皇帝印玺是有许多种的,几乎每个皇帝都要给自己刻制几种,但其材料或许珍贵无比,但其重要性却要比传国玉玺差远了。 当然,也不能否定会有人以历史记载中的材料、样式、书体,来伪造传国玉玺。可即便是伪造出来,想要骗过天下那么多人的眼睛,却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宋以后,屡有传国玉玺出世之说,最后却都被证实是假的。或许被那些入主中原、没有文化的胡人给糟塌了,也未可知。那些胡人可不一定会像汉人那样,对于传国玉玺极为重视。——不要说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等人是胡人,人家祖先都汉化了多少代了,便是再臭名昭着,也并未被汉人视为异族。 李静姝等了一会儿,并未等到郭壹的回答,有些着急了,又用胳膊肘儿碰了碰他,将身子朝后一靠,舒服地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郭壹笑了笑答道:“一个山寨能有什么神奇之处?汴京城也就那样,你也在那里住了好长时间,也没见你如何啊!” 李静姝哼了一声,小声说道:“那个不要面皮的儿皇帝所在,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郭壹知道她想起了父母亲,脸色也是一黯,右手轻轻搂住她,小声说道:“过些年,哥哥领着你风风光光的回那里,到时候再去寻尹家姨妈的墓地,咱们和灵妹子一块儿给他们修墓立碑,做场法事,好生祭奠。” 李静姝轻轻的躺在他怀里,轻轻说道:“嗯……我等着……等着哥哥领我回去……” 他们轻轻说着话,坐骑带着他们俩随着队伍在山道上缓缓朝前移动着,在半下午的时候,终于看到前边数条宽阔的河水,从群山间奔腾而出,汇成一条更为宽阔的河流后,如一条巨龙般,向着东北方向咆哮而去,隐没进苍茫群山之中。 李静姝看着那几条从山中奔流而出的山涧,有些茫然不解地说道:“这也不止三条河流啊,怎么叫三河口呢?” 前面不远的张栋回过头来说道:“哦,大大小小有七八条吧,不过最大的只有三条,所以就以此命名了呗!” 这个解释有点勉强,不过也能说得通。 眼看已经来到赛前一百多步远的地方,这里因近河谷汇流之处,所以被千万年来的山洪河水给冲刷得极为宽广,此时除了小张寨的队伍外,还有别的零零散散的一些队伍,看他们携带的行李,可见大多是商队。倒是小张寨这边,引起了众人的关注,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张望让队伍停下来等候,让张栋张梁兄弟俩照看着队伍,他自己便先进寨子里找人联系。 张栋便让大家下马歇息一番,但不能放松警惕。虽然这三河口寨里的大王们规矩很严,但也保不齐有那些铤而走险之辈,会搞个突然袭击什么的,以图捞一把就逃之夭夭。 小张寨众人都下了马,或坐下来休息,或牵着马遛着,或围在一块儿说话,只有张梁带着几个人守在他们的外围做着防范。郭壹跳下马来,随后又把李静姝接下来。若是没有外人,或许他就把她给抱下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他要那么做,显然不合适。 那些匪徒早已又饿又累,精疲力竭,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跟被宰了的死狗一般,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地。 李静姝只觉身上燥热,有些汗腻,便走到一条小溪边,正要蹲下来洗一下,却见郭壹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不能洗!”她怔了一下,便撅着小嘴巴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便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郭壹笑了一下,解下背包,摸出水壶递给她:“这是走之前灌的药茶,防暑解渴效果极好的。” 李静姝不言不语地接过来,拔掉塞子喝了一口,有些草药的苦味,但还未咽下便觉回味甘甜,有一股凉意在口腔里发散起来,不觉精神一振,眨了眨眼睛,举起水壶又喝了一大口。 小溪对面有七八个精瘦健壮的大汉,或立或坐,旁边不远处七八匹好马在吃关溪边的青草。这些人轻装简行,身上只带着猎弓佩刀,并未携带更多的行李,明显不是什么客商,也不是这山中的小山寨里的普通山民。这些人见郭壹和李静姝走到溪对面坐下来歇息,不由得看了过去。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颀长、极顶健壮,颇为精悍的汉子,目光在李静姝的脸上一扫而过,却紧紧盯住了郭壹,仔细打量一番,站起来走到溪边,看着他问道:“喂,你是不是姓郭叫郭仪?” 第198章 认亲 郭壹看着那极为精悍的大汉指着自己问他是不是郭仪,便是他这个少年的身体里的灵魂再成熟,那也免不了要大吃一惊的,不过好在他现在涂黑了脸,那吃惊的神色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倒是李静姝根本沉不住气,闻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伸手拉住郭壹,神情紧张地叫道:“哥哥……他……他……” 郭壹握住她手,回过头不朝她和悦的一笑,又转过身来看着那大汉说道:“这位大叔,你……认错人了吧?” 那壮汉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移动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盯着郭壹又仔细打量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我……应该没认错人!如果说这世上能有这么像的,那也也是这世道错了!因为你耳边那颗痣,是你小时候我就见过的,再加上你的面相与你父母太过相像了,所以我是决不会认错人的!”朝旁边随意的扫视一下,见并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用怕,你若是郭仪,那与我倒不是外人了!你的父母与我倒是旧相识,呵呵……,你应该叫我一声九伯父!你父亲……那是我们结义十兄弟的老幺!” 郭壹闻言又是一惊,不禁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他当然知道郭威结义十兄弟的事,但对郭威结义十兄弟的事,倒是知道的,他见过的也就是排行第三的刘知远和排行第六的刘延庆,至于别的几个……他也就听说过老大李琼,那是对郭威曾有着授业传道、亦兄亦师,并且有着知遇之恩的兄长,可对于几个排名靠后的他就根本不清楚了,至于这位……他根本就没听说过。 见郭壹面无表情,静静地站着并不回答,那颇有威严的精悍大汉又问了一声:“郭仪,你父母俱在汴梁,你怎么到了这里?” 郭壹皱起了眉头,盯着不过相距五丈来宽溪流对面的那壮汉,仔细打量着,仍然没有回答。李静姝沉不住气了,在后面插话说道:“那……那位大叔,你认错人了!我们……我们不认识你说的郭仪。我们姓张,他叫张仙,我叫张林,我们是小张寨的!” 郭壹一听,便知道坏了,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李静姝这话虽然是在极力否认,但就她这几句话泄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对方更加确定了。 果然不出所料,对面那壮汉瞥了一眼李静姝,呵呵一笑,仍然向郭壹说道:“郭仪,我已经说过,我是你父亲的结义兄长,他是老幺,我是你九叔父,名叫梁晖!”见郭壹仍然一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脸型身材与你父亲太像了,而且一双眼睛更仿你母亲。若是离得稍远看见你,还以为是我们十兄弟初相遇时的老幺!你说说看你与你父亲到底有多像?只是你这肤色怎么这么黑,都成了个挖石炭的黑小子了?” 李静姝上前一步,紧紧拉住郭壹胳膊,开口说道:“你这人……”话未说完,便被郭壹看过来的眼神阻止,有些不解,“哥哥……” 郭壹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便朝对方躬下身来,深深一礼:“小侄郭仪拜见伯父!” 梁晖这才笑着又仔细打量他:“嗯,倒是个颇有大家风范的好孩子。”随即敛住笑容,走到水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也走近后,便皱眉问道,“我知道老幺素来都在汴梁城,家眷也都安置在汴梁,你怎么跑到了几百里外?”瞥一眼李静姝,“她是哪个?” 郭壹微一思索,便轻轻说道:“她……是侄儿之妻李氏。”随即便不再多言。 “你妻李氏?你……你才多大啊……”梁晖一怔,不由得仔细看了看李静姝,随即又抚着脑门子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若是按年龄来说,你今年应该是十岁还是十一岁……十来岁的小屁孩儿……怎么可能成亲娶妻?可你这模样……哎呀……莫非我还是认错了不成?”随即又瞪起眼睛来,紧紧盯着郭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侄儿?” 李静姝见对方突然翻脸不认人,又是鄙夷又有点惊慌,不由得一跺脚:“哎呀……你这人……先前我们说你认错人了,你倒偏要说我们是;现在哥哥承认了,你倒又不认了!你这人……是胡搅蛮缠啊还是缺心眼儿啊?” 但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缺心眼儿,都不是什么好话,那梁晖一听此话,黝黑的脸庞顿时紫涨起来,显然是有些羞恼了,瞪一眼李静姝反驳道:“那你说……你到底是个男孩子呢还是个女孩子呢?” 李静姝撇撇嘴巴哼了一声道:“我……哥哥都说了我是他妻子,你说我是男还是女?哼!这么大个人了,前言不搭后语,连句人话都听不懂,还真的缺了个心眼儿?” 梁晖一听,颇有点恼羞成怒了,瞪着李静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丑八怪!我是在跟我侄儿说话,你便是他浑家,那也是我侄儿媳妇是晚辈,哪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李静姝那黑黑的脸颊颤了颤,眼睛里露出轻蔑不屑的光彩来:“哼!这就又认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反复无常的,我听说唯小人才会如此,你这么大个人,只怕也是自诩为英雄好汉的,怎么就自甘为无耻小人呢?” 梁晖脸色更加紫涨,言语中说不过李静姝倒也罢了,但被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鄙视,真的让他怒火中烧,恨恨地瞪她一眼,决定不再理她,把头一转看向郭壹:“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老幺曾经说过,他的幼子随着姨母在七八年前失散,这么说来你们祖孙两个回去了吗?” 郭壹却仍是不动声色,平平静静地看着他,那种沉稳如山似渊的感觉让梁晖感到与结义兄弟中的幺弟颇为相似,而且与他们才结拜时的幺弟几乎就是一个模样,除了那脸蛋儿肤色是比幺弟黑了点。现在看来不但他们父子两个相貌极似,就是这心性气质也是极为接近的。 ——只是他怎么这么黑呢?幺弟幺弟妹两口子肤色可都是白皙如玉啊!当年的兄弟们可都是夸他们夫妻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呢!梁晖心里转着疑惑不解的念头,不过这话倒也不好问,便转过话头问道:“你还没回答的话呢!” 郭壹这才缓缓答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伯父说起,不过或者是我另有际遇,才使得我身材相貌比起同龄人来说,要早熟些。” 梁晖好奇的看着他又接着问道:“那倒是什么际遇,使得你竟然会发生如此变化?” 郭壹心里叹息一声,眨了眨眼睛答道:“遇仙!” “遇仙?”梁晖一愣,随即便觉得这孩子当真是胡扯了,“遇仙?你……真的遇到了仙人了?”又紧接着问道,“遇到的是什么仙人?” 郭壹答道:“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他于我梦中收我为徒,给我起了个道号灵均。授了我一些技艺,倒是极有用的。” 梁晖眨了眨眼睛,用力看着这位新认的侄儿:“万……万……万什么庄的……镇元大仙?这事你父母知道?” 郭壹点点头道:“他们知道啊,就是刘知远三伯、刘延庆六伯他们也是知道的。” “原来……刘三、刘六他们也知道啊……”既然对方直接道出刘知远、刘延庆的名字和在他们兄弟中的排行,梁晖这才算是排除了疑惑,不再疑神疑鬼了。而且别看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似乎真的认了亲,但梁晖口中可一直没说他们十兄弟中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的姓名,如今这孩子既然主动提起了刘知远、刘延庆二人,那说明他是知道些真情的。由此也可判定,这孩子确实就是他们十兄弟中的老幺郭威之子。 毕竟知道他们十个兄弟结义之事的人是很多的,但能知道他们十兄弟名字和排行的外人却是极少的。尤其是那些名声不显、成就不高的,比如刘延庆那样的,几乎就没多少外人知道是他们的结义兄弟。倒是老大李琼、老三刘知远、老幺郭威,这三个算是他们兄弟间现在爬的最高官职最大的,其余都要逊色许多。 郭壹听出梁晖话中对刘知远、刘延庆等人并不是多尊重,也没有什么亲近之心,倒听出了些鄙夷不屑之意,朝四周看看,便问道:“九伯怎么来到这里了?” 梁晖低头寻思着,听郭壹问他,便连连摆手,随后又抬头盯着他问道:“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郭壹一怔,不想对方和自己问的一样,顿时有点迟疑。倒是李静姝听了,又是一阵鄙夷的嗤笑:“咯咯……你这人……充了我哥哥的长辈不说,现在就连说话也要占我哥哥的便宜,还学我哥哥说话,咯咯……你呀……你这么大个人羞也羞?” 梁晖顿时又有些恼羞成怒了,瞪了她一眼,怒目横眉地看着郭壹道:“好侄儿!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丑八怪?看她说话行事,全无一点礼数,更不知道尊卑上下,不如休了她,伯父便跟说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绝对包你满意,如何?” 李静姝一听,顿时恼了,左手一掐腰怒气冲冲地一抬右手指着梁晖骂道:“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你这人还是长辈呢,怎么张口闭口的就要拆散我们?我看你也这么大个子这么大年纪了,你才不知一点礼数,不知上下尊卑呢!”随后又鄙夷地哼了一声道,“先前你说话还反反复复,十足一个小人行径,真不知道我义父怎么会跟你这种人结拜!” 梁晖被她骂得几乎要暴跳起来,可一听她后面吐出的那个“义父”,便又怔了一下:“义父?你是老幺的义女?”又上下打量打量她,连连摇头,“这么丑的女孩儿,老幺怎么会收你做义女?我才不相信呢!” 李静姝啐道:“呸!我才不要你来相信呢!”反手便抱住郭壹胳膊,冷笑一声,“哈……我只要哥哥高兴就成了,别的不相干的人便是再怎么样,那关我屁事?” 梁晖也冷笑起来,指着李静姝看着郭壹说道:“好侄儿,你来听听,张口闭口的屁呀屁的,除了这丑八怪一嘴的脏话粗言,她哪能配得上你?听九伯的话,休了她!九伯给你说一门好亲,那女孩子才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比这个丑八怪可强千倍万倍呢!” 李静姝正要再反驳,却被郭壹阻止。郭壹也有些哭笑不得,不想才认下个伯父,倒与李静姝针尖对麦芒,两个吵了个不停。李静姝闭了嘴,梁晖还要再说,郭壹便提前开口说道:“九伯,她闺名静姝,是与侄儿情定三生,海誓山盟过的,侄儿不会做那负心之人,还望九伯见谅。” 梁晖听郭壹这么说,方才气哼哼地瞪了李静姝一眼,却见李静姝也朝他撇撇嘴巴哼了一声,便也冷笑一下,转过脸看着郭壹:“那好,不提就不提了!我且问你,你不在汴梁城内陪着你爷娘,跑到几百里外的这大山里做什么?” 李静姝悄悄碰了一下郭壹,在他身后抵着他耳边悄声说道:“哥哥……别告诉他!谁让他来学你说话的!” 郭壹笑着拍拍她胳膊肘儿,看着梁晖答道:“我因在汴梁城得罪了人,不想连累他们,便想到太原去,不想却来到了这里。幸好遇到了几位好心人,才想着到这边看看。” 梁晖看着郭壹慢慢说道:“你这话说的……我那幺弟虽然在我们兄弟中排行最小,可是却最有心机的!当年大哥最看重的便是他,将自己所会是倾囊相授,一点都不留私啊!倒是我们几个,便是想学却也学不会。如今他虽然官职比刘三还低,但他要比刘三小好些年龄呢!便是如此,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之职,也当得下边人称一声‘院判相公’了;还有刘三……听说已经拜相!他自己官高位尊权重,又有刘三帮衬,便是有什么人来对付陷害他,又怎么可能护不住自己唯一的儿子?”说到这里,他一拍大腿,指着郭壹道,“你这孩子,总是不跟我说实话!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199章 梁晖 听到梁晖又在质疑郭壹,李静姝顿时又冷笑一声,鄙夷地又撇撇嘴巴说道:“又来了……看看……看看……这还自称是人家伯父呢,说变脸就变脸啊!” 梁晖一张黝黑的面皮顿时又紫涨起来,瞪着李静姝说道:“我当然是他伯父了,只是你这丑八怪,怎么会是他浑家?我这侄儿虽然个头儿长得高些,也不过才十来岁,怎么可能娶妻?再说了,就是娶妻,依他父母之势,有多少好女子娶不到,又怎么会娶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丑八怪?”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突然朝他吐吐舌头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儿:“哈哈……他就喜欢我,就喜欢娶我这么个丑八怪,他……他……还因为他爷娘不同意,所以才带着我私定终身出来的!哼,你看看,连他爷娘都管不了,就你这么个不知哪来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长辈,倒闲吃萝卜淡操心起来了……” 李静姝话未说完,便听郭壹低声喝道:“别说了!”便突然被郭壹用力拉到一边,她正懵懂间,只觉一阵风声从身边袭过,一转头便见是那梁晖突然从溪那边跃过几丈宽的水面,扑了过来。只是她被郭壹突然拉到一边,避过了对方的扑击,却把对方闪了过去,直撞过十来步方才停下。 郭壹随即便把李静姝护在身后,冷冷看着对方说道:“还请九伯父手下留情,勿与晚辈一般见识!” 梁晖转过身来,瞪着他们两个,脸上怒意不止,却也有些震惊。须知以他的身手,本来想着要抓到那丑八怪是轻而易举的,不想却扑了个空。此时看到丑八怪被郭壹护到身后,一张又黑又丑的脸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颇为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却透露出其内心的惊慌,但那位好侄儿虽然仍是恭谨的直身而立,但他却能看到其已做好了完全的防守与攻击的准备,不由得眼前一亮,大喝一声:“好!要我手下留情不难,且与我比试一番,你若能在我手下走上三五个回合,我就饶了那丑八怪!” 郭壹微微一笑:“晚辈年幼,便是九伯父站着不动,晚辈也是不可能奈何得了伯父的,又何必苦苦相逼?” 梁晖一指李静姝:“那丑八怪不知礼数,你若是把她交给我揍一顿,我便饶过她!若是不然,你还是跟我手上见个真章。不要说我欺负小辈,我先前说过,你若是能在我手下走上三五个回合,我便放过你们!” 郭壹目光冷了起来,回头看了一下溪对岸梁晖的那些同伴,盯着梁晖问道:“那他们呢?” 梁晖呵呵一阵冷笑:“你若是能在我手下走上三五个回合,那便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了,我这些手下……你就都能打得过了!” 郭壹笑了笑说道:“不想伯父竟然如此豪言!”回身将背包解下,递给李静姝,“你在旁边稍等。” 李静姝担心的上前拉住他:“哥哥……你……小心些……” 郭壹看着她轻轻一叹:“哥哥小心,不如你以后……”正要说她少惹些事,却又止住了不提,转口说道,“你放心吧!哥哥……便是胜不了,也能打个平手的!”说罢将她轻轻推开,左脚轻撤,双手在胸前一划,划了个圆圆融融的招式,盯着梁晖道,“来吧!” 梁晖朝后退了几步,一手背后,一手朝他轻轻挥动:“小子,你是晚辈,伯父让着你,还是你先动手吧!伯父说话算数,只要你能跟我交手三五个回合,我就放过她!” 郭壹不再多说,身法灵动,脚踏八卦,胸怀五行,手抱太极,看似动作缓慢,却搅动了风云,每个动作都隐隐有风雷伴随一般。 梁晖神色一动:“你这是什么招数?” 李静姝在旁边又插嘴道:“连我哥哥招数都认不出来,你干脆认输算了!” 郭壹轻轻答道:“太极拳!”话音未落,已经倏忽而至,双掌上格下击,已经变掌为拳。 梁晖根本没想到对方那看似缓慢的动作竟然如障眼法一般,突然就到了身前,微微一惊之下,直接挥拳硬挡,想要将对方拳头崩开。但他左臂才挥向前方,却不防对方双掌一错,似乎一个圆溜溜、急速旋转的大球,擦着他小臂绕过。梁晖冷笑一声:“哼!小子……倒是有点能耐!不过……你还差得远呢……”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已经失去了对方踪影,长年征战厮杀养成的警觉让他本能的将身子朝前直接一蹿,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觉后腰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掌。 梁晖前蹿的身子落下来,急忙转身,看着郭壹又用他那奇怪的招式扑过来,这回他心里重视起来,大喝一声,双手成拳,大开大合地挥动着,如猛虎发威一般,意图以自己身强力猛来破除对方那奇怪的招式。 可那让梁晖万分恶心的丑八怪,那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哈哈……还吹牛啊……一招没过就被我家哥哥打了一下!嘿……我哥哥还让着你了,要不然这一拳再稍稍用点力,就能把你打到河里面去!哈哈,那岂不是成了落汤鸡?哦……不对不对……那岂不是成了落水狗?” “啊……呸!”梁晖被她一句话又给气得恼羞成怒了,不觉便回头啐了一下,“丑八怪!你给我闭……”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觉右臂被对方一掌错开,嘭的一声,胸口被郭壹一掌击中。 梁晖顿时便有点气急败坏了,先前中了一一拳还可以说是轻视对方,大意所致,但面对面的又中了对方一掌,那就再怎么狡辩都没用了。虽然对方年幼,力气不足,便是全力一击估计对他这坚如磐石的身体也没什么妨害,可如果对方手中有刀呢?他梁晖又不是刀枪不入的怪物,那就真的能给他开膛破肚了!他怒目横眉地大喝一声,双掌来抓郭壹手腕,却被对方双手划出的圆融招式一震,给轻轻震开。正要上前追击,却见郭壹朝旁边用力一跃,却收了招式,拱手说道:“九伯父,这般近身搏斗,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本领是战阵厮杀,用沉重长大的兵器,大开大合的招数,我肯定不是对手。但你以短击长,却注定是要吃亏的!” 梁晖瞪着眼睛说道:“再来!先前却是我大意了!我自幼从军,征战一生,击败过无数对手,杀过不知多少高手,我就不相信,到头来却打不过你这小毛孩子!” 郭壹上下打量着他,轻轻说道:“若是伯父的有指点之意,那小侄无不奉陪;但若是意气之争……呵呵……那恕小侄失陪了!”转身朝三河口寨方向看去,只见张望骑着马一路小跑着向这边驰来,“我们今天还有要紧事要办,不能再陪伯父。若伯父有意,那不妨说个地址,小侄必登门拜访求教!” 梁晖心有不甘,但见对方坚持不打,他自恃为长辈,却又不好再度相逼,只得悻悻作罢。 此时小溪对面的梁晖一方的同伴,看着他们交手,只是面含微笑,个个都无动于衷;倒是小张寨这边,见郭壹与人动起手来,有些紧张,急忙站起来便朝这边走来。虽然郭壹与梁晖动手过了几招,但其实只是短短一瞬。 但他们还未走近,便见两人已经罢手,只听到梁晖粗豪的声音:“好侄儿!说定了啊,你必须到我那里,跟我好好的再打一回!不然我可绝对不放过你的!” 张望骑着马来到近前,看一眼郭壹对面的那精悍壮汉,便跳下马来,朝张栋张梁吩咐赶快起来,准备进入三河口寨。 梁晖朝小张寨的队伍扫视一眼,便向郭壹问道:“侄儿,这些人便是小张寨的?” 郭壹点点头道:“是!那位便是小张寨的张望大叔。他身边的那两位哥哥名叫张栋张梁,此次来这三河口寨,是因之前遇到了胡匪,将胡匪剿灭后,活捉的这些不好处置,听说三河口寨可以用这些匪徒做工,便想着将这些匪徒送给他们。” 梁晖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便走。等来到小溪边,却又回头说道:“你若是想寻伯父求教,那便进三河口寨,去寨主那里提我名字便可!”说罢却又朝李静姝瞥了一眼。 李静姝斜睨着他,噗嗤一笑,小手在脸蛋儿上一划:“哎呀……当伯父的还知道害羞啊?谁向谁求教啊?你连我哥哥一招都挡不住,还有脸说让我家哥哥向你求教?” 梁晖一张威风凛凛的黑脸上,顿时又紫涨起来,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说道:“早晚我让我侄儿休了你!哼!便是不休,那也给他说一门好亲,让他娶一个闭月羞花的好女子,看你这又黑又丑的丑八怪,怎么还好意思待在我侄儿身边!”说完便又纵身一跃,脚步在溪水里的石头上如蜻蜓点水般点着,踩起片片水花,眨眼间便又从水面上跃过宽宽的水面,跳到对面岸上,随后便纵身上马,催马便疾驰而去。 梁晖那些同伴俱有些惊愕,但也并没有询问,纷纷上马,跟在梁晖身后,朝三河口寨疾驰。 这边小张寨的人们又骑上马,押着俘虏们朝三河口寨寨门慢慢前进。 这回李静姝坐在郭壹身后,伸出双手抱着他腰,将身子紧紧贴在他后背上,脸蛋儿也紧紧的贴着,闭着眼睛似乎十分的陶醉。 郭壹催马上前,与张望并绺而行。 张望慢慢说道:“与三河口寨的孙寨主说好了,这些俘虏交给他们,给咱们两千斤粮食。” 张梁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望叔,才给两千斤粮啊?是不是太少了?就是一个换一百斤,那也得两千好几百斤吧?” 张望还没回答,便听张栋说道:“按说两千斤是有点少了,不过这算是咱们白捡来的。三河口寨是占了点便宜,不过咱们也不算亏,毕竟这些匪徒咱们留着也是没用,又不能全给杀了。” 张望点点头道:“便是此理,所以我也没跟他们讲什么价,只是说要多买些盐,另外再买些铁,他们也都答应了。” 张梁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哦,这还差不多。” 倒是张栋又皱起了眉头:“望叔,他们答应是答应了,价钱如何呢?” 张望叹息一声道:“唉……就是这价钱太贵了。不过……憋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人卖给咱们这些盐铁,就不能按外面的价钱算了!” 张栋也跟着叹息一声,可随即又眼眉一展,悄悄笑着说道:“望叔,虽然盐铁价贵又不好买,不过我记着这回咱们从马匪手里可缴获不少兵器和盐呢!” 张梁有点看不上,撇撇嘴巴说道:“就马匪那些破铜烂铁……连一千斤都没有,盐更少,全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斤,够干什么的?” 张望摆摆手道:“那些匪徒的兵器虽然破烂,但不管怎样也有小一千来斤,盐虽少可都是上好的青盐,倒要比得上平常所买的五六十斤了。这些东西不算多,可对于咱们寨子来说,那可是一大笔收入!”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正看着他们说话的郭壹,朝他感激的笑了笑,“这还是多亏了小仙长帮忙,不然咱们怎么也得死伤一二十个人,或许还拿那些马匪没有办法!” 郭壹回之一笑:“张大叔客气了!我夫妻落脚在你们寨子,得到各位叔父婶子、兄长姐姐们的照顾,也是极为感激的。”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便来到三河口寨寨门前。 三河口寨寨墙是用这山里的石块加泥土砌成的围墙建成,高约三丈有余,迎着路口开着宽约两三丈的寨门,寨门用碗口粗的原木钉成,此时敞开。那寨门前有个腰挂佩刀的头目率领几个手持长枪的寨丁把守,看似防守严密,但从那守门的几个寨丁无精打采的精神状态来看,这防守……其实颇为不堪。 进寨的人们带着自己的行李、牲口,从寨门中通过,那些寨丁也只是随意的看一下,连盘问都没有。 小张寨的队伍来到寨门前,那把守寨门的小头目朝他们打量一眼,把手一挥:“停下!” 第200章 翻脸 张望跳下马来,挥手让队伍停下来,让大家下马等候,自己上前拱手一礼:“这位头领,我们小张寨给贵寨送人来的。先前我曾经进去和寨主说好了,你看……” 那小头目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冷漠地答道:“等着!” 张望心里紧张地思索起来,虽然先前和那位孙寨主说定了,三河口寨的信誉一向也很好,但也保不准这些无法无天的山大王会突然闹出什么妖蛾子!他正自盘算,便听寨子里轰轰轰传出一阵脚步声,思绪顿时被打断,抬头朝里面看时,却见三队头戴包头红巾,手持长枪的寨丁,从里面跑步而出。等到全部跑出来,便顺着寨门前的山路,排列开来,正与小张寨的队伍相对。 寨门外等候进寨的人们一见到这种情形,顿时都朝后面躲开,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张望一看三河口寨竟然对他们摆出这等阵式,顿时冷汗便冒了出来,急忙上前施礼问道:“方头领,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方头领表情冷淡地瞅他一眼,把手一挥:“等着!”说罢便把头一扬,看向那二十来个匪徒,把手一挥,“带走!” 那三河口寨队伍中的一个小头目,领着十余人上前,把长枪往那些匪徒眼前一晃:“快走……快走……” 那些匪徒虽然又累又饿,但在更加凶恶的人面前,反而更加温驯,跌跌撞撞地便顺着寨门下的道路进了山寨。 张望又朝寨内看了一眼,并未看到先前和他联系的人,不由得有些失望。他正自想办法,却听那守寨门的头目看着他身后的那匹坐骑,嘿嘿笑了几声,把手一挥:“那匹马不错,牵走!” 不等张望回答,又朝旁边看去,右手连连指点着,“那匹……那匹……还有那匹……都牵到寨子里去!” 几个寨丁答应一声,便嬉笑着上前牵马。 张望还未想出办法,急的在原地直跺脚。张栋、张梁哪受过这个气,呛啷一声拔出佩刀来,厉声喝道:“你们这是明抢啊……”“我看谁敢?!” 那头目脸色一冷,盯着张栋张梁冷笑一声:“怎么……想在我三河口耍威风?就你们这几个人毛还能反了天不成?”扭脸看向张望,“张望,我真没想到,你们小张寨的人竟然这么有种,敢跟我三河口叫板!” 张望急忙朝张栋张梁兄弟俩喝道:“你们……你们给我退下!”喝退了张栋张梁兄弟,又急忙朝那小头目打躬作揖央求,“方头领,还请手下留情。这些马……是我们小张寨的命根子啊,能不能高抬贵手啊?” 那方头领嗤笑一声,轻蔑地看着他道:“张望,我就要你们这几匹马,你也跟我啰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马是怎么来的!不就是灭了方才那些胡匪,从他们的手中得来的吗?见面分一半这话我就不说了,你拿出几匹马来保个平安不为过吧?” 那张梁在后边怒喝道:“你这就是明抢啊!” 那方头领哈哈大笑起来,不屑地看着他道:“我就是明抢啊!知道这是哪里吗?三河口寨!知道本寨是什么人立的吗?这么些年来本寨立在此处,保了你们一方平安, 人你们提供了换取山外之物的便利,让你们过得安安稳稳,却从来没有问你们要过什么,今天问你们要几匹马,你们倒给我弄出这么一出来!呵呵……,真是老虎不发威,你们真当我是只病猫啊!”说罢把手一挥,喝令手下,“把他们的马全给老子牵走,敢有不从者,视为胡匪格杀勿论!” 那些寨丁一声应喝,便要上前。 急的张望又赶紧的打躬作揖央求道:“方头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那两个蠢货一般见识,那几匹马……头领牵走就牵走吧……” 他话未说完,那方头领便鄙夷地冷笑道:“张望,你这话说完了!先前你要是从了,那也便罢了!到了这会儿……呵呵……还想什么美事儿呢?”朝手下挥手道,“牵走牵走……别老挡着寨门了……” 张栋张梁一听要把他们的马全给牵走,顿时眼珠子都红了,再也顾不得张望的眼色,张栋把佩刀一挥喝道:“弟兄们,他们要把咱们的马全给牵走,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根本啊!拼了吧!”张梁也挥起佩刀喝道:“姓方的,今天你要是想把我们的马牵走,那就杀了吧!” 那方头领有些惊愕地看看他们,眼睛眨了几下,突然朝后边一蹿,把手一挥:“张望,别怪我不给你机会!识相的,把马留下,带着你的人赶快滚蛋!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张望见这方头领根本不给一丝退路,也有些火气上来,但转眼便看到那些手持长枪的寨丁,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但人家这人数就要比他们多上一倍还多了,只得极力将心中的怒火压制住;可若是让他放弃这些战马,却又实在不甘心! 站在郭壹身后的李静姝,看得惊心动魄,咽了咽喉咙悄声说道:“哥哥……这些人……怎么那么霸道?这跟那些马匪有什么区别?” 郭壹顿时一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啊?他们……也就是窝在这深山老林里面的一伙山贼山匪,跟那些马匪还真的没啥区别!真有区别也不过就是一个流窜为匪,一个有自己的老窝儿,其实都是匪都是贼。你听听那贼头儿说的屁话,说什么保一方平安,给山民们提供便利……呵呵……,你以为他们真的这么好心?不过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罢了!土匪山贼……匪性难改,谁要真的相信他们那才是缺心眼儿呢!” 李静姝说话时还生怕人家听见,所以压着声音;但郭壹根本就无所顾忌,就像是故意要让那三河口寨的人听到一样,还特意提高了声音。 果然那位方头领顿时便被吸引过来,冷笑着盯着郭壹,像是盯着一个死人似的:“那黑小子……看来你是真的嫌自己小命活太长了是吧?来人,把他给我抓过来,先给我掌嘴二十!” 郭壹看着他冷笑道:“就你这么个小喽啰,也敢来动我?叫你们大头领梁晖过来!” 那方头领一怔,随即眼眉一紧:“你说叫谁过来?” 郭壹喝道:“叫梁晖过来!我说是的你们的大头领梁晖!”见那方头领眨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便转向那寨子门洞,高声喊道:“梁晖……梁晖……你给我出来!不要以为这样便能吓住我!就你这鬼域伎俩又能糊弄住哪个?你要是不怕被旧日兄弟嘲笑,你就躲着!一个大男人,自诩为英雄好汉,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窝里,让手下的小喽啰来难为人,你也真能想得出来!” 那方头领急忙喝道:“住口!你这小贼,在这里胡喊什么?当心我把你抓起来,扔到山沟里喂狼!” 郭壹啐道:“呸!借你个狗胆你也不敢!你不过是梁晖拿来吓唬我的,梁晖躲在寨门后边吧?”说罢便瞪着他喝道,“快滚去把梁晖给我叫出来!就他这怂包模样,有什么脸在我面前充大辈?”说罢又朝里面喝道,“梁晖,别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就在你这王八寨子的门洞里面窝着呢!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以后还给你传传名,就专说你自己躲在王八洞里,让手下的虾兵蟹将小喽啰出来应付事儿!只要你不怕丢人,你就躲着吧!” 那方头领脸色狰狞起来,怒视着郭壹厉声喝道:“小子!你是真的嫌命长了吗?我这三河口自立寨以来,不管你什么来头,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低头!否则……我三河口寨有的是刀,寨外有的是山沟虎狼,杀了你都不用埋,扔出去不到半夜便会被虎狼吃的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郭壹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马鞭,朝寨子一指,撇撇嘴巴道:“就你们这王八窝子,就你们这群虾兵蟹将小喽啰,我一个人挥挥手就全给灭了,也不知你们嚣张猖狂个屁!真是井底的癞蛤蟆不知井外的广阔天地,山沟沟里的小王八不知道外边的海阔天空!” 那方头领听得嘴巴直抽抽,心说就你这样儿不比我猖狂嚣张百倍?心里越发狐疑起来,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不解,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黑小子,怎么就让自己大头领跟躲瘟神似的躲在后面,却把他推了出来?本来是想让他吓唬吓唬对方,不想这黑小子跳了出来,直接将梁晖摆好的棋盘给掀了!这下他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本来就是让他吓唬一下对方的,不想对方却看了出来,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比他们这些山贼还要嚣张,这让他找谁说理去?找梁晖……看自己大头领那怂样,绝对是不好意思了,才让他出面的。那他们相互间的关系……可是真的不简单,这么一想,这方头领倒越发的不敢再怎么嚣张了。要不然就他们那时不时的发一阵疯的大头领,哪阵又不发疯了,想起这黑小子是他的哪位晚辈至亲,迁怒自己为难了他,把自己狠揍一顿,或是直接砍了脑袋,他冤不冤啊! 一念及此,方头领眼睛盯着郭壹,迅速地眨了几下,突然又朝后退了几步,把手一挥,招过来一个手下,压低了声音叮嘱道:“都给我看好了!不许他们乱动!”便让他在此看守着,自己转身就朝寨门里面跑去。 张望看着那方头领的背影,又瞅瞅郭壹,心说到了这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这小仙长啊!不过他也纳闷儿,小仙长口中的梁晖是谁?是这山寨的大头领吗?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听说过?再看看那些手持长枪的寨丁,虽然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却没有了先前的威势,倒更像是硬撑着不肯倒了这山寨的威风一般。不过危机解除,倒让他心里松了许多,便走到郭壹面前,小声问道:“小仙长,这是怎么回事儿?先前你喊的那人……难道真的是这山里的大头领?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郭壹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就那么一诈。不过现在也算是诈了出来,那个梁晖肯定是这山里的大头领,不然他调不动这些寨丁。” 张望又问道:“那个大头领……小仙长可是与其有旧?” 郭壹轻轻说道:“有点旧交,不过我与他从来没见过,他自己说的与我父亲相识。可这人脑袋有病,疯疯癫癫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谁知啥时候会发疯?” 张望一听,更加惊愕:“啊?他……他脑子不正常?还会发疯?这……这……” 郭壹瞅他一眼,轻轻说道:“张大叔,你也不用怕,你让张栋张梁他们都做好准备,一旦有什么不对,你们就赶快跳上马往回跑,我来挡住他们。就这几个小喽啰,你觉得他们够我一个人灭的吗?” 张望点点头道:“小仙长说的是。”可随即又紧张起来,这些寨丁或许不够他一人灭的,可是他们小张寨是跑不了的啊!人家真的要拿他们小张寨撒气可怎么办? 郭壹看出他的担忧,便又笑了起来:“你放心,不把这事给解决我不走行了吧?” 张望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转身去告诉张栋张梁,让他们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郭壹回头看了看李静姝,见她目光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个梁晖虽然脑子不正常,但还顾念着昔日的结拜之谊。这种人或许最好对付,他们会被什么兄弟义气所困,不弄明白与我的关系,他是绝不会动手的。如果弄明白了,他就更不会动手了!” 为了宽慰李静姝等人,郭壹说话声音仍然是没有刻意压低,还故意提高了声音,让许多人都听见了。 这时从寨门上方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便听梁晖那粗豪狠厉的声音说道:“哼!你这小子,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地,当着这几百人的面当众辱我,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要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第201章 嘴炮 众人寻着声音抬头一看,却见寨门上面的寨墙垛口露出一个人上半身的身影来,正是梁晖。此时他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下边,脸上表情面目狰狞,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非要将郭壹千刀万剐一般才解恨。 郭壹抬头看过去,眼睛眨了眨,伸手刚柔相济,噗嗤一声笑了,大声问道:“哟,那藏头缩尾不敢见人的是谁啊?” 李静姝此时见郭壹终于和她站在一块儿,用嘴巴来嘲讽梁晖,显出极为高兴,像个捧哏似的急忙接上话头:“哦……那是这山里的大……大王……大……大头领啊!” 郭壹接着说道:“大……大头领啊!那他这头究竟有多大呢?” 李静姝忍着笑答道:“估计也就和乌龟一般的大吧!要不然怎么你一骂他就伸出头来了呢!”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开启了嘲讽模式,将寨门上边的梁晖给气得七窍生烟,那黝黑的面庞又紫涨起来,朝下一指恨声道:“小子!哪有你这样的晚辈!当心我见了你爹娘,告诉他们你无视尊长,肆意辱骂长辈,看他们不把你嘴巴给抽肿了再揍你个皮开肉绽!” 郭壹撇撇嘴巴道:“哟,你这会儿又当自己是长辈了?先前躲起来让你手下来吓唬我们那算什么?先前他们说你脑子有病疯疯癫癫的我还不信,不过现在一看,你还真的有病……” 他话未说完,梁晖就又恼羞成怒了,大声啐道:“呸!小兔崽子!你是真的不懂礼数啊!说了这么半天,你还这么肆无忌惮,还来辱骂长辈!便是今天依大欺小教训你一顿,以后见了老幺夫妻,我也问心无愧!” 郭壹又撇了撇嘴巴,看着他说道:“就你这些小喽啰,若不是看在你似乎与家中长辈有旧,我真的一巴掌就全给你拍死了!”正说着便听头顶上一声鸣叫,他抬起头来,便见一只雄鹰从旁边山梁上俯冲而下,正要划过他们头顶,朝不远处的河谷草丛扑去。他伸手抽出手枪,心中微一估算,抬手朝着那只鹰便是一枪。 “呯——”的一声枪响,那只鹰一声尖叫,顿时羽毛乱飞,飞行戛然而止,扑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郭壹冷冷瞥了梁晖一眼,枪口朝上,用嘴吹了一下。李静姝不愧是个夫唱妇随的好捧哏,急忙说道:“那位大……大……大大王大大头领,难道你的头比这只鹰还硬?你能飞得比这只鹰还快?哼哼!你再快还能快过我哥哥的……啊……神通?!” 听着李静姝的嘲讽,寨墙上的梁晖脸色极其难看,盯着郭壹瞅了半天,突然意识到危险来,心说那天上飞的老鹰都躲不过他那邪门的法术,真要给自己来一下,那也不得了啊!急忙将身子一矮,躲在墙垛下边。 谁知那讨厌的郭壹又接着说道:“那位梁大头领,别躲了!我要杀你,你是躲不过去的!” 梁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或许是安全了,可也威风扫地了,急忙又强撑着站了起来,只露出半个脑袋,朝下面看着:“你……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郭壹笑了笑说道:“我们本来只是过来看看的,谁也没想到遇到了你这么个棒槌!你下来把我们迎进去,咱们好好说说话!” 梁晖哼哼唧唧地说道:“哼!和你好好说话?你会好好说话吗?自与你们相遇,你们两个就在胡说八道,不但不尊敬你们的伯父,还冷嘲热讽,甚至辱骂!你们这哪是晚辈,明明是来踹我山门的!” 郭壹叹息一声道:“你脑子有病还不让人说,人家一说你就恼羞成怒。你反反复复的一会儿说我是你故人之子,一会儿又否认问我到底是谁,就你这样我怎么跟你好好说话?踹你山门?就你这土匪窝儿有什么好踹的?难不成你这窝里藏有金子银子还是别的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算了算了,或许你真的与我家中长辈有旧,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朝那位小头目一挥手,“看见没有?你家大头领与我有旧,把你的人撤回去!” 那小头目看了看他,又回头朝寨墙上瞅了瞅,正在犹豫,却见郭壹把眼睛一瞪厉声说道:“怎么?还真的想讹我们几匹马不成?滚!” 那小头目闻言一惊,顿时打了个哆嗦,听到郭壹喝斥让他滚蛋,正想着要不要摞几句场面话,却听寨墙上面的梁晖也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滚!”他心说这可弄的里外不是人了,急忙朝手下一挥手,也不言语,转身就灰溜溜的朝寨门内跑去。 头领一跑,那些手持长枪的寨丁也急忙跟着朝寨门里面跑去。 见郭壹的威风竟然压制了三河口寨的大头领,张望他们先是看得是目瞪口呆,却也有点胆战心惊;等看到郭壹将那些寨丁喝退,开始有点不敢相信,等到寨丁们完全跑回去,他们方才彻底放松,俱都看着郭壹,心说这是真的仙长啊,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啊…… 郭壹这才把手枪收起来,看着梁晖说道:“嗯,这回可以好好说说话了!”说罢便拉着李静姝朝寨门里走。 他们才走进寨门,但见梁晖已经下了寨墙,黑着一张老脸,站在旁边颇为不甘地盯着他们。 李静姝被梁晖那目光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悄悄问道:“哥哥……他怎么了?” 郭壹轻轻握握她手答道:“没什么。不过是瞧上了我的武器。” 李静姝顿时恍然大悟,撇撇嘴巴道:“哦……原来是想着哥哥的神通啊!瞧他这小心思……还自诩为长辈呢,也不怕丢脸!” 梁晖瞪了李静姝一眼,又上下打量打量郭壹,闷声闷气地说道:“跟我来!”说罢转身就走。 郭壹笑了笑,并未跟上,只是大声说道:“还请将我同来的张大叔他们安排好!” 梁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又用力盯了郭壹一眼,扭头朝一个手下招招手,命他去招待张望等人。 郭壹接着又说道:“还请梁伯父自重,你们这么大的家业,莫要贪图人家小小山寨里的马匹!” 梁晖回过头来,黑着脸道:“就他们那几匹破马,老子还看不上!老子这山里……足足有上千匹好马,都是宝马良驹,岂会贪图他那几匹?” 李静姝站在郭壹身后,鄙夷地冷笑道:“哼!说是不贪人家的破马,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下,先前还要明抢呢!” 梁晖瞪了一眼李静姝,又看着郭壹问道:“你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丑八怪?我就不信我那最好面子的幺弟妹,会同意你找给她找这么个儿媳妇!” 李静姝看着郭壹,得意洋洋的一笑:“哼!只要我哥哥愿意,你管得着吗?” 梁晖悻悻地冷笑道:“我管不着?哼!反正汴梁城也不在海角天涯,早晚我去了汴梁城,非得让我那幺弟幺弟妹把你给休了不可!” 李静姝啐了一下,正要反驳,却被郭壹拉住:“别说了!这位梁伯父脑子不好使,你就别气他了!” 李静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着梁晖道:“我听哥哥的,哼!就不跟你个傻子一般见识了!” 梁晖啐道:“呸!你才傻子呢!”说罢便气哼哼的朝前走。 郭壹拉了李静姝一把,两人便跟在后面。 张望瞅了瞅他们,仍然让张栋张梁领着他们的队伍,自己则跟在郭壹李静姝的身后,一块朝前走。 不多时,几人来到这寨子最里面的一座大院子,院子里是用山里面的石块、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十几座简陋、高大却又十分坚固的房子,但在这三河口寨之中,也算是“最豪华”的了。而且它是管理整个三河口寨的“行政中心”,所有的三河口寨管理人员全都住在这里。 正中的一间大房子前站立着几个手持长枪的寨丁,见到梁晖急忙行礼。梁晖则摆摆手,连头也没抬便直接走进去。郭壹带着李静姝也直接跟进,张望稍一迟疑,便也跟了进去。那些寨丁疑惑地看看他们,并未阻拦,任由他们几个进了房间。 梁晖走到房间正中的白木大桌后,转身便坐下来,随后盯着郭壹等人,面目狰狞的冷笑起来:“哈哈……你小子胆大包天啊!竟然敢跟着进来!你就不怕我真的将你和你这丑八怪的浑家全给杀了?” 郭壹并未理会,朝四下瞅了瞅,走到墙边伸手拉过一个大树墩做成的凳子放到桌子边,很随意的坐了下来,李静姝便站立在他身后。这时是要跟梁晖谈事的,是以他为主,不能再秀什么恩爱,让李静姝跟着他一块坐。男女有别,李静姝只能跟着他站在他身后。 至于张望,则走的慢了点,等看到郭壹坐下,迟疑了一下,便站在郭壹身后另一边。 郭壹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随后便解下背上的背包,朝腿边一放,又整了整衣服,方才抬头看着已经急不可耐的梁晖,微微笑道:“伯父再怎么狠辣,也不会拿我来开刀的吧?你先前从我的相貌便认出我来,虽然有所反复,其实你在心里面还是认为我就是你的幺弟之子。” 这时有寨丁端上几个粗瓷大碗和一个水罐放在桌子上,给他们分别倒了水,随后退下。 梁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后将粗瓷大碗在桌子上重重一顿:“那可说不好!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谁要敢惹我不高兴,我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直着进来横着出去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郭壹撇撇嘴巴,没有半丝烟火气地说道:“那你就不怕落得个无情无义、苛待杀害结拜义弟之子的骂名?” 梁晖将手一挥,想拍桌子,却又始终未能落下:“我……我怕什么?反正老子才是这山里的老大!便是那汴梁的儿皇帝、北国的胡子皇帝,若是到了这里,老子看不顺眼了,一样的刀枪相见!”又冷笑一声,“哼!何况……何况你这岁数不对,到底是不是还说不准呢!”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大拇指来赞道:“好样的!不愧是英雄好汉!” 梁晖听了顿时一愣,十分不解地看着那又丑又黑的“侄媳妇”,不过这是称赞他的,倒也不好再和她吵,否则岂不是说自己不是英雄好汉了吗?语气不知不觉便缓和下来:“我是觉得你跟我那幺弟两口子很像,便是你耳边的那颗痣也是你幼时我曾见过的,所以才认了出来。不过你这年龄不对啊,我记得你应该才十岁吧,怎么现在看起来至少也有十三四岁了呢?” 郭壹还未回答呢,便听李静姝笑着答道:“我家哥哥……是遇到了仙人,拜了神仙为师,经仙师点化,所以才会与一般人不同。”说着但看着郭壹,目光中满是崇敬爱恋的神彩,“不要说你,便是年前我和哥哥回到汴梁城内的郭府时,我义父义母他们最初也觉得奇怪,不过我义母后来也说,父母身子强壮高大,所以子女自然也生的强壮高大!何况我家哥哥还得了仙师点化呢,当然也赐予了他神通法力,自与一般人大为不同了!” 梁晖鄙夷地撇撇嘴巴道:“什么仙师点化?骗三岁小孩呢?” 李静姝呵呵冷笑起来,看着他问道:“知道我和哥哥是怎么来的吗?我和哥哥……是在天上飞,一直从汴梁城飞过来的!” 梁晖哪会相信她的话,仍然冷笑着摇头:“哼!还从天上飞……你咋不说你们俩是吹过来的呢?你吹他一口他吹你一口,你们俩相互吹着就吹过来了,那多大的神通啊!” 李静姝咯咯一笑,回头看着张望道:“张大叔,告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大王,我和我家哥哥是怎么来的!” 张望咽了下口水,看着梁晖轻轻说道:“梁头领,小仙长和这位仙子……他们两个确实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梁晖仍然呵呵冷笑着:“你亲眼看到了?不要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么大的小毛孩子,能把你这么大的人骗住,倒也不容易啊!” 张望认真地答道:“我是亲眼看到了啊!这位小仙长和这位仙子……他们两个真的是从天上飞过来的,我们送来的那头金钱豹就是小仙长使用神通打死的;还有那些马匪……也是小仙长使了神通给拿下的,我们小张寨的人跟着小仙长,根本没费什么事也没出什么力,直接就去把那些还活着的马匪给绑了,最后就送到了你们这里来了!” 梁晖一怔,顿时便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望:“你说真的?” 第202章 吹牛大将军 张望急忙说道:“我能有几个胆子,敢来欺瞒梁头领?” 梁晖瞪他一眼,把手一摆:“叫我大将军!吾乃大唐镇北大将军,曾奉圣命镇守云州。后云州被石敬瑭那儿皇帝卖给胡子耶律德光,本将军才不得不退回这深山老林之中蛰伏,以待时机!”随后又觉得自己的气势有点弱了,便又把桌子一拍,瞪圆了双眼喝道,“本将军如今麾下马军近万,步军十余万,虽比起那儿皇帝和胡子皇帝还有些差距,但吾势已成,必有东山再起之时!” 大将军?郭壹、李静姝和张望三人看着梁晖,再打量打量这周围环境,顿时都有点震惊了。 郭壹心念一转,便即明白梁晖这话才是真正的吹嘘。 他梁晖要真有这十几万兵马,早就拉出去打地盘了。这乱世里只要有兵有地盘,无论是石晋还是契丹,都得高看一眼,两国对这些地方实力派有着一致的观点,或是剿灭或是拉拢。但郭壹明白,就现在这太行山区,不是千年后的抗日战争时期,不管怎么说都有几十个县,上千万人口呢!此时的太行山区,人口最多十几万了不得了!便是如今的整个天下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大中华地区,全部人口加起来都没有三千万,中原一带一千来万,南方诸国一千来万,这都算是人口“众多”的,至于契丹……人口能有三百万便了不起了,这还得加上它人口最多、从中原抢去的燕云十六州,凭契丹本部不过几十万人罢了!至于吐蕃、西域这些地方……总共加起来还没有二百万! 李静姝在郭壹身后低声叫了一声:“哇……这么多兵马啊……” 梁晖得意洋洋的瞅她一眼,看到这丑八怪如此震惊,倒让他心里舒服许多,而且似乎……觉得这丑八怪终于不再那么讨厌了,他是长辈,岂能与这“侄媳妇”一般见识,便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知道本将军的厉害了吧?只要你对本将军恭恭敬敬,那本将军也不会跟你这小辈斤斤计较!” 李静姝见他一副粗豪的模样,还偏偏要硬充某大将军的派头,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随即又觉得不妥,急忙忍住低下头来。 梁晖一张黑脸又紫涨起来,瞪着李静姝道:“那丑八怪,你笑什么?难道本将军说不是实话?” 李静姝抬起头来,眼睛眨了眨,看着梁晖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不知大将军原来深怀故国,小女子只是感到非常高兴非常钦佩,所以才笑出来。既然失礼,小女子便向将军赔罪!还请大将军大人大量,莫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梁晖眼睛不觉瞪大了,上身朝前一探,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朝前倾身:“你说……是非常钦佩本将军?” 李静姝拱着手低着头仍然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啊!小女子对身怀大义的大将军当然非常崇敬了!如此乱世,没想到还有大将军这样的英雄豪杰,对大唐仍怀一腔忠诚,岂能不让世人钦佩?” 梁晖顿时高兴的又重重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好好!不想你这丑……哦,你这侄媳妇儿虽然模样丑了点,见识倒与那些见风转舵有奶便是娘的贼子们截然不同啊!好好!”他又拍了拍桌子,满面春风地说道,“你虽然丑了点,可既然与我侄儿相亲相爱,那伯父必然会支持你们俩。”又瞅了瞅郭壹,再打量打量两人,捻须沉吟着慢慢说道,“我看你们俩是私奔出来的吧?想我那位幺弟妹是非常好面子、也非常有主见、非常要强的,当年与我幺弟成亲便是她自己做的主,如今她儿子却找了你这么个……哦……找了你,想必很不如她的意,你们便私奔出来,打算生个胖娃娃抱回去,她就不能不认了是吧?”他自顾自的说着,又瞥一眼无言以对的郭壹、李静姝二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哪……到底年幼,不要说抱了儿子回去给她看,便是生了孙子回去……她都有可能将你们小两口给打出来!我那幺弟妹的刚强性子,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不过……现在你们遇到了我,有本将军这个伯父为你们撑腰,有我太行山十余万大军做后盾,便是我那幺弟妹也得低头!” 李静姝本来就有点担心清宁不承认他们俩的事,此时听到梁晖的话,当然喜出望外,急忙道谢:“多谢伯父!有了伯父这话,侄媳便放心了!” 郭壹瞅着先前还打嘴炮打得不亦乐乎的二人,此时竟然又相见恨晚似的说的越来越热乎了,不由得鄙夷地撇撇嘴巴。恰被梁晖瞅见了,把眼睛一瞪喝道:“我这侄媳妇儿都认了我这伯父,你还有何异议?” 李静姝也在郭壹背后悄悄戳他一下,小声叫道:“哥哥……哥哥……” 郭壹手往后伸,握住她小手轻轻捏了一下,看着梁晖笑了起来:“哈哈……伯父说是十余万大军……哈哈……”转头看了看李静姝和张望,朝他们俩摇摇头,“别被他唬住了!一个开封府如今才多少人?就这贫瘠的太行山如今能不能有十万人都难说,还十几万大军……哈哈……哈哈……还说自己是大将军,不会是自封的吹牛大将军吧?”先前是李静姝和梁晖打嘴仗,等到这会儿李静姝几乎与梁晖言和了,倒换上他与梁晖打上嘴巴官司了。 梁晖顿时脸又黑了起来,瞪着郭壹说道:“小子!你笑什么?老子说有就有!你说的开封府才有多大地盘?老子这太行山比十个开封府还大,怎么就不能有十几万大军了?” 郭壹笑道:“开封府乃是沃野千里、人烟辐辏、四通八达、天下货物集中的繁华之地,如今不过才有二十余万人, 你这太行山便是再好,那也是深山老林,没听谁说过深山老林的人口钱粮能比天下最繁华之地还要多的!”见梁晖仍然阴沉着脸,想要反驳,便把手一挥,笑着解释,“伯父你要真有十几万大军……不说别的,就现在你们这做派动静,便是一天一顿饭,那十几万兵马也要把你给吃垮了!伯父何必欺瞒,你这十几万大军……只怕不是大军,只是你能管辖的十余万山民吧?里面最多一万兵马,再多你就根本养不起了!或许还要更少,以你们现在的能力……养兵五千以下最省心,但你们又偏偏与南北两个皇帝都不对付,所以你们不得不保持比较大的兵力,应该在七千到九千人之间,其中马军不能超过一千,步军应该有六七,这是你们现在能养的极限!当然若是带些民壮跟着摇旗呐喊,那出兵时也能拉出个几万人马来,可以号称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的兵力!”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面目越来越凝重的梁晖,直到把梁晖说的目瞪口呆,如泥塑木雕一般怔怔地看着他,哑口无言。 郭壹这一番话不但把梁晖给惊呆了,把张望、李静姝两个也给震住了。他们两个看着梁晖那模样,很明显像是被郭壹给说中了,心里更加震惊。张望心说……这真的是神仙弟子啊!李静姝倒是震惊中还夹杂着崇拜,眼睛里满是迷恋的光彩,心说不愧是我的哥哥,真的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弟子! 过了好一会儿,梁晖方才回过神来,盯着郭壹缓缓说道:“你……你……这是你算出来的?” 郭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这又不是多复杂的事,随便想一下便能算出来。”他说的轻巧,但这是基于他对于曾经读过的史料有着大量的数据支持的原因。如果是这个时代的土着,只有那些看过无数资料、研究过天下大势的人,或许才能算出这些事来,便像是三顾茅庐中的诸葛亮一般,一番天下三分的分析便让刘备拜服的五体投地,那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那是他收集了无数资料与很多大佬推演了无数次的天下局势后才得出的结果! 但让不懂得这些的局外人看来,这就无异于神仙手段,这便是能掐会算、有预测天下局势、搅动天下风云能力的神仙般的人物! 郭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另外三人又都陷入了无语状态。李静姝还好说,不管郭壹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她最心爱的情哥哥;但梁晖二十来年的军旅生涯,半生厮杀,可不信他这话。——怎么可能随便想一下便算出来!他又不是没遇到过那些博学多才、足智多谋的人物,别的不说,便是他结拜过的幺弟郭威,他们分开时郭威虽然才三十来岁,可已经让他极为佩服了,在他眼中他们这个幺弟便是极为出色、足智多谋的人物!他看着郭壹,心说老幺两口子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怪物来?这是比老幺还要逆天啊!老幺成名时已经二十多岁了,哪像他这儿子,他记得只有十岁啊!便是看他现在这身材长相,也不过才十三四岁! 至于张望,已经傻了一般,只是怔怔的看着郭壹,心里只有一想法……这样真的神仙弟子……小仙长……仙长…… 梁晖干咽了下喉咙,看着郭壹艰难地说道:“你……能算出来这些……看来……看来……”突然将目光转向李静姝,“那……侄媳妇,你先前说我这大侄子拜了神仙为师,可是真的?” 李静姝认真的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这事……大半个汴梁城都知道。” 梁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思考一会儿,方睁开眼睛,又盯着郭壹问道:“既然你拜了神仙为师,又有老幺那位四品高官的父亲,那你跑出汴梁城干什么?”瞥一眼李静姝,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总不会是真的和她私奔吧?” 郭壹轻轻叹息一声道:“得罪了那儿皇帝石敬瑭,他总在找我麻烦,便找了个借口从天上飞走,说是我那神仙师父召我去他的福地洞天,这样或许便能摆脱石敬瑭的纠缠。” 梁晖不禁又瞪大了眼睛,倾着身子盯着郭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这小子也跟那儿皇帝不对付啊!”笑了一阵,蓦然敛起笑容问道,“老幺对那儿皇帝素来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过他,如此才换来个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的高位!便是我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院判’相公了!再说还有刘三那土匪相帮,石敬瑭再如何混蛋,也不至于来对付你一个小孩子吧?” 郭壹盯着梁晖,认真说道:“本来此次出来,我便隐姓埋名,以前的事情不再提及一丝一毫,不想却被伯父认了出来,这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伯父想知道,那我可以原原本本的说给伯父听,只是想请伯父保密,不能向外透露,不然会给我在汴梁城的家人带来祸患。不知伯父能不能答应?” 梁晖盯着郭壹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好!既然与石敬瑭那儿皇帝做对,那就是本将军的同道中人!我当然会与你保密!” 郭壹随后又朝张望看去。张望自然也明白,急忙点头,小声说道:“小仙长放心,你与我小张寨有天大恩情,张望自不会泄露恩人之事!” 郭壹这才看着梁晖说道:“我幼年因父亲打死权贵爱妾的小舅子,祖母带着我逃走,遂与父母失散……”梁晖插话道:“这个我知道!你祖母她是你父亲的……”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郭壹心说这人看着神一出鬼一出,一会儿正常一会疯的,其实心思细密的很呢!便接着说道:“我祖母姓韩,是父亲的姨母,嫁在薛家,是她老人家抚养我父亲成年,后来避仇逃难又带着我。” 梁晖这才点点头,韩氏是郭威姨母,但也是郭威养母,郭威是称之为母亲平时都叫娘,他们这些结拜兄弟当时见了也都跟着叫盟娘义母的,但外人可没多少人知道这底细,郭壹这么一说,便算是彻底消除了他的戒心。 第203章 真相 郭壹接着说道:“直到去年夏天,祖母和我住着的那个小山村,被石敬瑭的武德司的人给屠了,我与祖母失散,本以为祖母被恶人所害,便来汴梁城找人,想办法报仇。除夕时遇到了她……”他一指李静姝,“她当时躲在破庙里的供桌下,又冷又饿,身上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 李静姝顿时便撅起了小嘴巴,在他背后轻轻戳了他一下,小声嘀咕道:“哼!你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啊!” 郭壹没理她,接着说道:“谁知却又遇到了追杀我的武德司的校尉,当时我受了重伤,可巧却被扮成一僧一尼的父亲母亲给救下了。” 梁晖一怔,眼睛连连眨了几下,突然又笑了起来:“原来老幺两口子还在扮白莲寺的人啊!”这下更放心了,因为郭壹说的一些事,全与他知道的对上了。 郭壹点点头道:“当时我昏迷不醒,她……”他回头看了李静姝一眼,“她跟着我父母到汴梁城,住到了我们家里。后来……她被来看望我母亲的一位前唐庄宗陛下的妃子认了出来,说她是大唐庄宗陛下之女。” “什么?”梁晖、张望一听,顿时更加震惊,看着李静姝懵了。许久梁晖方才看着李静姝道:“她……她……她是大唐庄宗陛下的……公主?” 郭壹点点头道:“是啊!她是货真价实的大唐公主,她生母是庄宗陛下的宠妃尹氏。” 梁晖盯着李静姝看了半天,突然用力地摇摇头:“不对不对……庄宗陛下……我是见过的,那说得上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而陛下的妃子……尤其是宠妃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如果是陛下与宠妃所生子女,便是再差,也不至于长成她这个样啊!” 李静姝轻轻哼了一声,伸手便在郭壹后背上轻轻掐了一下。郭壹低下头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抬起头来说道:“伯父说的不错!庄宗陛下的子女,再差也不该长成这个丑八怪的样子!”伸手将李静姝拉到身旁来,“因为我担心她的相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给她做了些改妆易容,将她打扮成了这么个模样,带着她出来便说是我的小兄弟。其实……她的真实相貌当然可以说得上是倾国倾城!” 梁晖听了又疑惑地看看李静姝,心里犯着嘀咕,一个极美貌的女孩子怎么易容能易成这样啊?张望倒是见过李静姝的真容,知道郭壹说的不假。便听郭壹接着说道:“便是小侄……我也将容貌做了下修改,将脸涂得黑了些。” 梁晖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壹答道:“先前我说过,是因为得罪了石敬瑭那儿皇帝!因为静姝她……”他一指李静姝,“被跟了石敬瑭的庄宗陛下的另一位妃子认出来,说她母亲有可能在当年的洛阳大难中,将大唐的传国玉玺给带出来,所以就一直在逼迫她。后来因我一直护着静姝,所以又怀疑静姝的母亲去世前,将传国玉玺交给了我!” 梁晖一听,顿时又瞪大了眼睛,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地移动。就连张望也惊愕地看着他们俩,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郭壹懊恼的叫了一声道:“唉!天地良心啊!我连静姝母亲的面都没见过,上哪去跟他弄那个什么传国玉玺?在石敬瑭的不断逼迫下,只能借着我师父的名义,带着她从汴梁城飞出来了!”说到这里,见梁晖仍然不停的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换着,知道他仍有怀疑,便又说道,“伯父, 既然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你,还望保密。因为只要传出去,我和静姝固然会被石敬瑭的人纠缠不休,但伯父这里只怕也要永无宁日了!” 梁晖脸色凝重下来,微微点头:“你所说之隐秘,我当然知道不能泄露。但是她……”他抬手指了指李静姝,并没有说下去,但他那意思郭壹和李静姝,包括张望也都理解了,仍然有点疑惑便是。 郭壹想了想便说道:“请伯父让人端盆水进来。” 梁晖点点头便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叫来一个寨丁,吩咐了一声,便又转回来。 不多时,便有一人一手提了一木桶水,一手拎了个木盆进来,放下后朝梁晖施了个礼,便又转身出去。 郭壹便上前倒了一盆水,端过来放在桌子上,又从背包里翻出条白布手巾、香皂,叫过李静姝给她脸上轻轻擦拭着,将贴在她脸上的几个较厚的小黑片片给揭下来,然后便让她洗脸。 李静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便依言将脸洗了,之后又用白布手巾擦拭着,站到郭壹身后。 梁晖盯着李静姝,见她低着头擦拭着,但那面貌明显与先前大相迥异,等到她放下手巾,便觉眼前一亮,果然如郭壹所说,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但他一个大老爷们,又自诩为长辈,当然不好长时间盯着一个晚辈女孩子去看,便转过脸来向郭壹说道:“倒是与你说的一致。”随后又站起来,郑重地看向李静姝道,“原来真的是庄宗陛下之女,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李静姝一怔,随即眨着眼睛看向郭壹。郭壹握着她手安抚着,回答梁晖的问题:“她当年被母亲带出宫时,才几岁啊……根本不记事,去年母亲和继父又被土匪杀害,她历尽千辛万苦才和我相遇,身上怎么可能有什么凭证?若是有凭证……你以为那个儿皇帝还会一直大意,不会把她给禁锢到宫中去看管起来?” 梁晖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话……说的倒也有理。”随即下来走到二人面前,仔细打量起李静姝来。 李静姝不由得一阵紧张,随即便躲到了郭壹身后。 梁晖这才喃喃低语道:“倒是与庄宗陛下有几分相像……” 郭壹笑了笑道:“人说女儿仿爹,儿子仿娘嘛!” 梁晖盯着李静姝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退后两步说道:“既然是公主殿下,那在这里就不必害怕!殿下,你知道我太行山义军打的是名号吗?便是大唐捧日军!” 他这话一出口,郭壹等三人都是一惊,看向梁晖。 便听梁晖接着说道:“当年我也是庄宗陛下的近卫出身,后来被陛下亲口擢升,直到升任一军都指挥!后来被陛下调往云州驻防,防的就是契丹那些狗胡子!再后来……陛下驾崩,明宗陛下继位,曾向驻守边城的各将发出旨意,谨守防地,勿使敌有机可乘,所以我才没能回洛阳再见陛下最后一面啊!” 郭壹心说,便是你去了也见不到啊,兵乱中李存勖被杀,还是他宠信的伶人们将他遗体给烧了,那又上哪见去? 梁晖再次看向李静姝:“公主殿下,这回你知道了吧?我自称大将军并不是胡吹大气,是你的父皇亲口所封!后来石敬瑭那贼子造反,联合契丹攻进洛阳,末帝自尽,他倒拜倒在狗鞑子的臊蹄子下边,做了耶律德光的干儿子,哼!还将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那些胡虏,下旨边将一律撤往内地,将燕云十六州交给契丹。其它诸州俱是贪生怕死之辈,唯我云州誓死不交!那些州官什么的,都他娘的缺心眼,结果都被契丹狗贼给扣下了,云州文官便以吴峦为首,武将以我为首,将来犯的契丹数万兵马给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契丹狗贼拿我云州无可奈何,便联合石敬瑭那狗东西给我们下了套,骗走吴峦,又威胁利诱那些小官,结果我们能打退契丹鞑子,却败在内奸之手!老子……也因此受了重伤,不得已我们这些人才乘着契丹人和石敬瑭那狗东西的人尚未合围之时,冲出包围圈,辗转来到这太行山中,仍竖大唐旗帜,守大唐之土,护我大唐之民!其中虽然有契丹、石敬瑭的贼军来攻,却也被我们打退!”说到这里他目光里突然有了神采,抬高了声音,“我们不但打退了贼军的进攻,还曾好几次去打他们!在契丹地盘上抢那些鞑子真的很过瘾,便是那些契丹贵人也没什么好东西,有的便是好马牛羊,所以……我们专门就抢他们这些!谁让那些狗东西总是来抢我们中原来的!”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开心地笑道,“我们不但抢了契丹,这回还抢了石敬瑭那狗东西好大一批东西呢,如果消息传到石敬瑭那儿皇帝耳中,只怕要气得他吐血了!哈哈……”说到这里,他极其解恨极其得意的仰头大笑起来。 他正笑着,突然便听郭壹说道:“是刘三伯父给你送的消息么?” 梁晖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壹,小声说道:“你说什么?”见郭壹笑而不答,又狐疑地问道,“莫非……又是你算出来的?” 郭壹笑了笑,揭开了谜底:“你说的那事便是劫走石敬瑭送往剿灭安从荣的北面招讨行营的辎重一事吧?押运的还是我父亲?” 梁晖更是惊愕,神色极为凝重地看着郭壹:“你……你怎么全都知道?难道真的难算出这些?我可知道老幺的,那是不会将所谓的朝廷之事告诉自己家人的!” 郭壹微微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因为……三伯父告诉你消息让去去劫我父亲押运的军需辎重……是我与三伯父商量好的!” 梁晖一听,更加惊愕,双眼顿时又瞪大起来:“你……你说是你让刘三来告诉我,去劫你阿爷的?”见郭壹点头,随即又问道,“且不说我去劫了这批辎重得了多大的好处,可你这是……你这是……在害你父亲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望在旁边已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了,此时也是无比的诧异不解,看着郭壹也好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郭壹笑了笑答道:“那九伯可知道现在担任石晋北面招讨行营主帅,负责征讨安从荣的是哪个吗?” 梁晖根本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草包杜重威啊,那儿皇帝的妹夫!”随即又撇撇嘴巴,不屑一顾地说道,“杜重威一介草包,有个屁的本事,便是长了一张娘们似的脸,那也不过是个驴粪蛋子——外面光的货色,却能在石晋那里拜相、担任一路征讨藩镇的主帅,由此可见那儿皇帝不堪到什么程度了!” 郭壹笑了笑道:“因为杜重威与三伯父和我父亲结仇,屡次想要对付三伯父和我父亲。三伯父位高权重,又是有名的暴脾气,他便是有心也无力,便经常来拿我父亲出气。此次我父亲押运军资去他那里,便是应其请求,石敬瑭将我父亲调到了杜重威麾下。此事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所以汴梁城许多人都知道。我听说了后,便想到一法,如果让刘三伯父秘密派人把这批军资给劫了,那会怎么样?反正三伯父去太原任留守,石晋朝廷答应给他的钱粮物资都过了半年还不足三成,急的三伯父天天跟石敬瑭等人打雷台。他若是劫了这批军资,倒能解了燃眉之急!”说到这里,看着梁晖一笑,“不由却是便宜了九伯父了!” 梁晖听他说守,这才明白,原来不是自己好运气,是对面这个小屁孩儿早就计划好了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窝心,但他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这两天急急忙忙的从南边赶回来,虽然风尘仆仆的,但心里始终是极高兴的。就这批军资,全部运回来的话,至少可以将他的麾下兵马养个一年半载的,可是解决了他的一块心病了。他正思索着,却听郭壹又呵呵笑道:“只是石敬瑭和杜重威吃了这么大的亏,我猜他们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何况安从荣……釜底游鱼,灭亡在即,杜重威手握大军,又有剿灭安从荣的大功在身,你猜猜看,他会不会指挥大军,直奔你这山头来,将这个一直与他们做对的心腹之患也给剿灭了呢?” 第204章 抢契丹 梁晖听了郭壹的推测,先是一怔,皱着眉头思索一下,便又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道:“在这大山之中,杜重威那草包便是把他麾下十万大军全调来又能如何?山路崎岖,处处险关要隘,有些地方连车马都不能走,有些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要是十万大军全来……哼哼……那拖也拖死了他!他若是来的少了……那就是给我送人头!”随即又瞅着郭壹,冷笑道,“小子,就你这小心眼儿,还是少操这些心,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要陷害你阿爷的缘由吧!” 郭壹撇撇嘴巴道:“杜重威是草包但不表明石敬瑭手下都是草包!如果他分路进兵,以两千人为一路,从南到北,稳扎稳打,相互照应,逐步推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来清剿呢?” 梁晖被他的话噎得半天答不上来,瞪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就杜重威那草包,又岂能想出这般计谋来?何况他麾下的官兵,根本就没在这山里打过仗,一旦进山几乎就会跟纱网罩住的苍蝇一样,蒙头转向连哪个山头都弄不清楚,还怎么打仗?这些年来石敬瑭、耶律德光……还有周边那些藩镇,哪个没打过我这太行山的主意,可哪个没碰得头破血流?便是能想出什么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策略,对于那些官兵来说,也是根本不可能实行的!” 郭壹想了想点点头道:“九伯父说的倒也有理!”见梁晖仍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便知道他还在等着自己的解释,“我跟刘三伯父商议,让他带人劫走我父亲押运的军资,并不是想要陷害他,而是想让他从杜重威那里脱身。不知道石敬瑭犯了什么病,竟然将我父亲调到杜重威麾下,那杜重威肯定要以势欺人。而刘三伯父在太原独力难支,想要让我父亲过去帮忙而不可得。如果他带人或是暗中能知别人,将我父亲押运的军资劫走,那我父亲虽有丢失军资之罪,但他处于已然脱离石敬瑭朝廷管辖却还未入杜重威麾下,相对来说却是个非常少见的自由时间段,此时若是刘三伯父帮上一把,与我父亲偶然相与,两人随后便带兵一块追剿劫走军资的匪徒,之后就直接到太原去。依刘三伯父的强势,他要留下我父亲,便是石敬瑭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见梁晖听得极其认真,眼珠子在慢慢转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问道,“九伯,你劫的那些军资……你和刘三伯各分多少?不会是一人一半吧?” 梁晖随口答道:“当然是一人一半了……”可看到郭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明白过来,伸手指点着他,“你小子……虽然年少,却鬼精鬼精的!你问这些干什么?不会是也来想分一杯羹吧?” 郭壹撇撇嘴巴摇摇头,鄙夷的说道:“就石敬瑭给杜重威弄的那些破烂货,也就你们当个宝,在我眼里连根草都不值!” 梁晖一张黝黑的脸颊顿时又紫涨起来,瞪着郭壹啐道:“啊呸!那是破烂吗?那是数百辆大车的钱粮布帛,是足可以拉起几千兵马的军资!比你说的那什么宝贝……还要宝贝的多!” 郭壹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是乡巴佬没见识,一个铜钱看成大磨盘!还几百辆大车的钱粮布帛,还可以拉起几千兵马的军资……哈哈……哈哈……” 梁晖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静下来:“你这看不上那看不上,那依你说,什么才能入了你的眼?” 郭壹呵呵一笑,随后从腰间拔出那支手枪:“这个如何?” 梁晖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那奇形怪状的物件,想起先前在寨门外他用这个物件一下就将半空中的一只飞鹰给打下来,也是这物件将他从寨墙上给逼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多年的厮杀征战,让他本能的感觉到这是一件足可以改变战争形式的物件:“这是……什么东西?先前你用它打下一只鹰,我看你根本没费什么力,比用弓箭要快还要省力,难道这是你那神仙师父赐予你的法宝?” 郭壹答非所问地说道:“若是有一支军队,其中有成百上千的将士拿着这种武器,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其对手?” 梁晖想了想道:“若是真的有一支军队拿着这种武器,这天下……还真的没有对手了!”随即眼睛一亮热切地看着郭壹,“那……贤侄把它拿出来,是要给伯父吗?” 郭壹斜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那我得看看伯父麾下的军兵素质如何了,如果是一群乌合之众,拿了我这种武器仍然没有什么用;若是一支精锐之师仁义之师,才配使用我这种武器!” 梁晖一听,眼睛眨了眨,随即笑道:“贤侄,不是伯父自夸,我的麾下虽占据太行山,被南北两个狗皇帝称之为匪,但我们可从来没有打劫残害过平民百姓!我们打的都是契丹石晋的贼子,抢的都是那些残民害民的东西,因此才被这太行山里里外外的百姓们称为义军!什么是义军?行仁义之事,护一方百姓安危,决不祸害百姓,较之契丹石晋那可是强上百倍千倍了!” 郭壹插手枪又插回腰间,平平静静地说道:“伯父既然这么自信,何不让小侄看看呢?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梁晖盯着他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说道:“既然贤侄想看我太行山义军军容,那好!”朝外看了一眼,随即又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是根本赶不上了。明天赶早咱们一块儿去,我会让贤侄看到我太行山义军军容如何!” 郭壹笑了笑道:“那小侄就拭目以待了!” 梁晖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啊!”随即又朝外面喊了一声,吩咐一个小头目去准备酒宴,之后便又看向郭壹道,“贤侄大才,与公主殿下双双来到我这里,倒让伯父为难了,不知该送你们小两口什么礼物了!” 郭壹笑了笑说道:“五百少年如何?” 梁晖一怔,随即疑惑地问道:“什么五百少年?” 郭壹轻轻说道:“若明天观看伯父麾下与伯父所言一致,真的是一支不祸害百姓的仁义之师,那我会将这种武器制作一批送给伯父;伯父在你所管辖的这十几万百姓中,给我选上五百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由我统管,便算是伯父送给小侄和侄媳的礼物,如何?” 梁晖想了又想,眼中露出极其热切的神采来:“那……不知贤侄要送伯父多少这种武器?” 郭壹想了想道:“这种武器制作不易,即便是送给伯父,也不会很多,就送伯父三十支如何?” 梁晖顿时就拍起了桌子:“小子!你这是拿伯父来消遣来了不成?三十支?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不说送个万而八千的,你就送我个千而八百的也算是你的诚意啊!三十支?够塞牙缝的吗?” 郭壹笑了笑道:“伯父,你可知我说的这种武器较之你们以前用的什么刀枪剑戟、弓弩之类的,有什么区别吗?” 梁晖缓缓说道:“你这种武器似乎不需多大的力气,而且很容易上手,真打起来一支这种武器或许可以抵得上两三张强弓硬弩!但再怎么厉害,那也比不上万箭齐发的弓弩大阵吧?何况你说的三十支……那在数百上千人的大战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郭壹拍拍腰间别着的手枪说道:“这种武器叫手枪,是近战利器,一旦近身搏杀便几无敌手;还有一种是专门远攻的叫做步枪,最大射程可以射到两三百步外,而且还可以在以后提高其射程,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七八百步,当然那准头就不怎么样了。但无论如何也会比弓弩这样的武器要强,因为使用这种步枪,训练时间短,而且几乎每个成年人都可以使用,威力也要强过弓弩。但制作这种枪需要好钢,我知道怎么做,但首先得有钢铁,还得有一些工艺精湛的工人,再用上我师门中独特的制作秘法,便可将之打造出来。有我说的三十支步枪,你在与敌作战时,让这三十人寻机击杀敌军统领,使其失去有效指挥,便可轻而易举地战胜敌军!如此利器,伯父怎么还嫌少呢?” 梁晖仍然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就是造不出千而八百的,那怎么也得造个五六百支出来啊,那样去拓契丹与石敬瑭才带劲呢!哦对了,如果你能给我六百支这种……枪,我就把那杜重威的狗头给你提溜过来,如何?” 郭壹笑了起来:“伯父,造这种枪很费钢铁的,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钢铁来?能拿出十万斤来吗?” 梁晖一怔,心里默算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义军虽众,但在这大山里面,没有铁矿铁冶,便是去抢契丹石晋,那也抢不来多少啊!何况……以前去契丹石晋那边打草谷,都是抢战马牛羊,最多再抢些盐什么的,至于铁……契丹那边根本没有,石晋那边倒是有,可是又沉又累赘,便是看到了也没人愿意带回来,现在能有几百斤便算是不错了,都是留着打造枪头大刀用的。” 郭壹想了想道:“如果你只有几百斤的话……那我说三十支也给不了你,至少得有上千斤我才能做出来三十支。”见梁晖有些失望,便又说道:“不过我听说契丹那边有个地方倒是有个铁冶,说是有几千人,每天都能挖出几十万斤的铁矿石,按这矿石产量那个铁冶一个月里怎么也得产出几万斤铁吧。伯父,有没有兴趣搞它一下,把契丹人的铁冶给抢了?” 梁晖一听,便眯起了眼睛,仔细思考起来,随后便说道:“贤侄,你说的那个契丹人的铁冶,我倒也知道,不过因为其在太行山北,距我这儿不远,所以契丹人防备极严,单是那铁冶周围便有两千左右的契丹禁军马队,还有数千部族军,加起来差不多七八千!但这七八千都是马兵,契丹人的马兵贤侄听说过吗?能当我中原上万甚至数万步军,在旷野中交战,其马兵与步军交战的话,一千能破数千步军的!” 郭壹笑了笑说道:“马军对步军,有其天然优势,这倒不用讳言。不过若是有钢铁,有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用它们做出来新式武器,在马军开始整队时便向其攻击,便能击败它!如果伯父能给我上千斤钢铁,以及相应的硝石、硫磺和木炭,我会做出这种新式兵器。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梁晖一听,顿时上了心,身子前倾急切地问道:“贤侄此话当真?” 郭壹点点头道:“当然!不过你便是给我找出了这些东西,那要制作出来,也得三两个月时间。伯父可有耐心等待?” 梁晖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有耐心了!我都在这太行山里待了这么多年,还怕不能再等三两个月吗?只要你能做出来,便是三两年伯父也能等!”随即便敛住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明天就给贤侄筹备这些东西,不知贤侄还需要什么?” 郭壹想了想道:“还得再调些做工的,比如铁匠、木匠这些能干活的,活到要两三百人吧。”说到这里,又补充道,“最好找个水流湍急的河边,建造些东西,才能更快的造出伯父所要的新武器。” 梁晖点点头道:“这些我都可以满足,只是钢铁……或许有一千来斤铁,钢是没有。” 郭壹说道:“钢没有用铁来炼,只是这铁也太少了点。” 梁晖斜了他一眼道:“若是不少,咱们还用去抢契丹人的铁矿铁冶吗?” 郭壹笑着点头:“对!若是钢铁足够,那先造出枪炮来,再去抢契丹,让他们把抢咱们中原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第205章 天生海量 梁晖一愣,随即问道:“贤侄,你说的枪炮……炮……打石头的那种炮车又大又笨,能有多大用?” 郭壹又呵呵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你太没见识了神情:“我说的是火炮,是一种新式兵器,不是打石头的木头架子木头炮车!这种兵器也是用火药驱动,打出炮弹,攻击敌军!有打实心铁弹丸铅弹丸的,也有打爆炸弹丸的。打铁铅弹丸的,一发铁铅弹丸打出去,能把你那寨墙给穿个窟窿;打爆炸弹丸的,一发弹丸落地,能将你这院子这么大一片空地上的活物全给炸死!就连你这些房子说不定也要给炸塌几间!你觉得有用没用?” 梁晖顿时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里默想了一下那种新式武器的威力,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但知道肯定不同寻常,稍停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有用有用……当然有用!那……那真要是真的造出来,拿着它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郭壹点点头道:“若是有一支军队拿着这样的武器,再有严明的纪律,当然会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这样的军队……武力厉害,但消耗同样很大啊!” 梁晖咧着嘴笑道:“消耗大?哈哈……只要能打得那些胡虏和儿皇帝的贼兵屁滚尿流,消耗再大,那也是值得的!贤侄,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如果材料备齐,多长时间能造出这些枪炮来?” 郭壹答道:“先前不是说了吗?怎么也得几个月,如果你真能把材料备齐,三到六个月吧。” 梁晖哈哈大笑着把桌子一拍:“好!就六个月!东西我一定会给你配齐,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郭壹却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梁晖眨了眨眼睛,盯着郭壹问道:“怎么了?贤侄还有何疑问?” 他这么装疯卖傻地一问,便是连张望也看不过去了,不过他也不好插嘴,便低头咳嗽了一声。 李静姝那恢复了原本丽色的脸蛋儿上,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斜睨着梁晖重重哼了一声,随后看着郭壹微微一笑,伸手在自己脸蛋儿上划了一下:“啊哟……哥哥,原来你这位九伯父不但会装疯卖傻,还会死占便宜呢!”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小手:“别调皮!毕竟是长辈,咱们得有做晚辈的敬重!” 说是敬重,但听到梁晖耳中无异于嘲讽,他一张黝黑的面皮顿时又紫涨起来,悻悻地瞪了李静姝一眼,又看着郭壹问道:“你要那几百个少年做什么?” 郭壹笑了笑说道:“因为接下来几年,天下会更加混乱。儿皇帝石敬瑭会死,契丹会乘机南侵,甚至攻占汴梁,我的祖母父母都在那里,纵然我父亲再能干,面对契丹数十万大军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我想未雨绸缪,练一支到时候足可以保护他们甚至足以将他们救出来的兵马。当然九伯父若是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梁晖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五百少年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的?一个月后交给你,那些材料也会交给你,但你也要保证,交给我一千支你说的那种枪炮,如何?” 郭壹笑了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凭空给你变出来!我先前说过的,看你能提供多少铁,才能算出能造出多少枪炮来!何况……做那些新式武器,不单单是需要铁,还得铜、硝石、硫磺、木炭还有别的一些材料,那些材料之后我会写出来给九伯父;九伯父也可以让手下盘点一下能找到多少所需材料,还有能提供多少人手来!” 梁晖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贤侄,你放心!只要你能提供你说的那些枪炮,别说要五百个少年,就是五千个我也能给你找来!明天伯父就带你去看看我这太行山义军的军容!”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两眼平视,面色威严,似乎先前那位无敌的大唐禁军将领的气势,在刹那间又回到了他身上。 郭壹点头说道:“那好!明天……我就跟着伯父一块儿去瞧瞧你的军容!” 梁晖笑了笑,那种威严的气势顿时又收敛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顿时便有一个小头目跑来。梁晖瞪着眼睛问道:“让你们备宴,怎么现在还没弄好?” 那小头目倒不慌不忙的笑嘻嘻地答道:“回将军:得知将军到了咱们三河口,蒋统领送来了才打到的野猪野羊和山鸡,这都是最新鲜的,弟兄们忙着收拾呢,方才我去看了一下,马上就好。” 梁晖这才点点头,把手一挥,让他退下,自己又转了回来,又向郭壹问了一些郭威的近况,最后还叹息着说道:“当初我们十兄弟之中,就老幺长得漂亮,人还特别机灵,嘴巴还甜,所以都喜欢这个小兄弟。大哥教他兵法,二哥教他理事,三哥教他马上功夫,兄弟个个都没藏私,都把自己最擅长的教给他。老幺这人……怎么说呢,不愧是大哥所说的百年罕见的人才,什么都学还都学得特别快!当初我教他枪法,一个月内他不是我对手,两个月后他能和我打平,三个月后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你说这老幺……真跟个怪物一般!” 郭壹笑了笑没接他这话茬儿。毕竟梁晖这话是在夸赞郭威,但赞扬的话语中又有怪物这样的词汇,他虽然不是郭威清宁亲生,但就之前半年多来以郭威清宁待他的情义,也足以让他视为至亲了,何况还有养育他的祖母韩氏。所以他对梁晖说的话,只能装作没听到一般,置之不理。 梁晖看他一眼,也知道他的心思,便举起粗瓷大碗来:“来来,吃饭还得再等一会儿,你们尝尝我们这山里的野茶!” 郭壹、张望喝这些不知是什么树叶子还是草叶子泡的茶水,只觉吉首苦中回甘,倒也解渴,没有什么不适,但李静姝就喝不得了,喝一口就皱皱眉头,觉得还不如喝白开水呢。她随着三人也端起茶碗来,嘴唇沾着茶水做了个样子。 这时从门口进来个寨丁禀报说酒菜已经备好,是否端上来。梁晖把大手一挥:“老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还在磨叽!快快上菜就是!” 那寨丁便打个躬转身便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又领进几个人来,个个都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大盆,最后一人还抱着一个酒坛子。把装着大块肉块的大盆放在桌子上,抱着酒坛子的寨丁正要拆封,梁晖朝他招招手要过酒坛子,又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方才看着三人说道:“来来,都坐下。”又看着张望说道,“你是小张寨的?” 张望急忙站起来拱手一礼:“小张寨张望。” 梁晖点点头又看向郭壹:“既然你能被我这大侄子如此看重,想必也有不俗之处,也是个长辈,来来……坐下……今天我要与你们痛饮一场!” 张望笑了笑说道:“梁将军……”他看出这位占山为王的梁晖极喜欢人称其为将军,便投其所好,“我们寨子里的同位还在外面呢……” 梁晖笑了笑一挥手:“不须担心!早就吩咐下去安排好了!”看一眼张望见他仍然有些不放心,便又说道:“你放心,他们就在外边靠西那排房子里,有酒有肉,饿不着他们,便是喝醉了也有的是地方安歇!” 张望带着尴尬地笑容说道:“放心……放心……我们早就知道梁将军义薄云天,从不欺压百姓,我们这些山里的小寨子也多亏了有梁将军的保护,才能安安稳稳的过这么些年太平日子,哪能不放心呢!” 梁晖听了,得意洋洋地看着郭壹笑道:“贤侄,怎样?这可不是我瞎吹的吧?” 郭壹笑了笑,便顺着他的话道:“既然伯父如此仗义,小侄可要多敬伯父几杯了!” 他话未说完,便觉得腰间被李静姝轻轻戳了几下,就听她凑到耳边小声说道:“不许喝酒!爷娘说的,你太小了不许喝酒的!” 可梁晖耳朵尖,偏偏听到了,诧异地看看他们俩,眼睛眨了眨突然笑道:“怎么,贤侄,我那幺弟幺弟妹还真让侄媳妇儿看着你了?” 郭壹难得的有些脸红,小声说道:“小侄年幼,喝酒对身子不好。她倒记着了……” 梁晖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年龄小……哈哈……看你这身材个头儿怎么也能有十三四岁了,不过你年龄的确是才十岁,却也不小了!我家小子……不满一岁就敢端着老子的酒碗抢老子的酒喝!小的那今年才六岁,就这样的大碗已经能喝两碗酒了!” 郭壹笑道:“有人是天生海量,但小侄不行,小侄天生不能喝酒,沾酒即醉,身上还起疙瘩,所以不陪陪着伯父和张大叔了!” 梁晖把眼睛一瞪:“不能喝酒,如何在这世上行走?你今天就是喝死了,也得给我喝!怎么瞧不起你九伯父?” 郭壹一笑,摇摇头道:“我是沾酒醉,伯父若是不着急要那些新式兵器,那就可着劲的来灌我吧!” 梁晖把酒坛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放,昸的一声,将桌子都震得轻轻颤动起来,随即便又瞪起眼睛来。 李静姝这时站了起来,朝梁晖躬身一礼:“九伯父,我家哥哥确实不能饮酒,你看侄媳妇儿陪你行吗?” 梁晖急忙站了起来,郑重回礼:“殿下,我可当不得你的礼啊!” 李静姝脸上的凄婉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又说道:“九伯父,大唐已亡,侄媳妇儿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现在仅是郭家媳妇。不过……我敬重九伯父一腔忠义,却是真心的要敬伯父的!” 梁晖点点头道:“好好……好啊,不愧是庄宗陛下的公主啊!”又带着嫌弃的神色瞥一眼郭壹,“看看……看看……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比你豪爽!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命好呢,竟然能博得我大唐公主殿下的芳心,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李静姝转头看着郭壹,眼中满是爱恋和崇拜,口中轻轻说道:“是我命好,遇到了哥哥。哥哥……他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梁晖撇撇嘴巴,不再多话,一手按住酒坛一手揭开泥封,双手抱着酒坛先给张望倒了一碗,又给李静姝、郭壹倒满了酒,见郭壹还要推辞,便不耐烦地说道:“酒倒上了,喝不喝在你自己!” 李静姝伸手握住郭壹,轻轻笑道:“哥哥若是不能喝,我替哥哥喝了!” 郭壹摇摇头道:“你也不要多喝,小孩子不能喝酒,喝酒会影响身体,不管男女都一样的!” 李静姝嫣然一笑,如桃花绽放一般,拍拍他手腕道:“哥哥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不过接下来便让郭壹等人见识了年龄不大、身材窈窕的李静姝这个女孩子的酒量,当真如郭壹说的那般,天生海量!一坛子酒他们三人分开喝了,又开两云子酒,同样也喝完了,而且李静姝还喝的是两个人的量,多喝的一份自然是代替他喝的。 李静姝的这种酒量,不但让梁晖、张望都有些诧异,便是郭壹也有些惊呆了。 梁晖、张望两个人,在喝罢第三坛酒时,都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而李静姝竟依然笑意嫣然,无事人一般,而且还对梁晖劝起了酒:“九伯父,请!侄媳妇儿敬你……”“九伯父,再请!侄媳妇儿代你侄子再敬你……”“九伯父……请满饮此酒……” 张望此时虽然有些酒意,心里还算是明白,知道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千杯不醉、真正的天生海量之人了,别看李静姝是个少女,真要是这种天生海量的人,那他们两个喝死了也喝不过人家。他悄悄看向梁晖,却发现梁晖也正将目光转过来看向他,两人一怔,先是一阵苦笑,随即便不约而同的摇起头来。 郭壹也朝李静姝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酒了,自己笑着说道:“九伯父,张大叔,我看咱们这酒也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明天还有正事,不如今天就喝到这里,都早点安歇,好不好?” 梁晖哼了一声,把桌子一拍喝道:“就你小子滑头!就连我这大侄媳妇儿都喝了那么多的酒,你小子是连沾都不沾啊!不行!”他一指郭壹面前的酒碗,“无论如何,你得把你自己门前酒给喝了!不然……老子就不认你这个侄子了……” 第206章 雏鹰与猛虎 郭壹看着逼酒的梁晖,呵呵一笑,端起酒碗来递给李静姝。在梁晖的怒喝声中,李静姝端着酒咕咚咕咚头也不抬的一饮而尽。喝完后将酒碗放下,抹了一下嘴边溢出的酒来,看着郭壹莞尔一笑。郭壹也笑眯眯的朝她一笑,一伸大拇指赞道:“好酒量!” “你……”梁晖顿时气闷地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了郭壹一眼,悻悻说道,“小子,你连九伯父的面子一点都不给啊!” 郭壹笑了笑道:“怎么没给?给了啊!夫妻一体,就这一碗酒,谁喝不是喝呢!”又关切地问李静姝:“你喝了这么多,感觉怎么样?” 李静姝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撑的慌。”突然脸蛋儿一红,低下头有点忸怩地小声说道,“有点……有点……想去……想出去走走了……” 郭壹笑了笑,心说就这酒……跟后世的啤酒酒精度数差不多,最多也就高了那么几度,喝了这么多不跑几趟厕所才让人奇怪呢!便站起来搀着她道:“我陪你去!”随后又看着张望说道:“张大叔,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儿,我陪静姝出去走走,她喝太多了。”见张望点头,便又看向梁晖,“九伯父,小侄出去方便方便。”握着李静姝小手说道,“她喝了这么多,我带她出去走走消消食儿,不然撑着了可不好!” 梁晖撇撇嘴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并没出声。 郭壹牵着李静姝小手,走出房间,来到大院里时,便听西边房间里喧闹异常,转眼看过去,便见那边灯火通明,从敞开的门窗里可以看到张栋张梁兄弟的身影,两人都正手攥着不知是猪腿还是羊腿的正在大口大口的啃着,他们周围都是小张寨的山民,也都大块吃着肉,大碗喝着酒,大呼小叫的闹个不亦乐乎。郭壹看到这里,微微笑了笑,牵着李静姝便走出了院门,来到不远处的山坡上,走到一片低矮的小树林里,便轻轻说道:“你在这里等会,我去方便一下。” 两人方便过后,又去不远处的小溪洗了手,方才转回来。还未进院门,便听到那大院里喝彩声连连,高呼不已。两人都有些奇怪,互视一眼,便又牵着手走进院子。一进院门便见院子四周围满了人,都面朝院子正中,激动的叫嚷着。郭壹护着李静姝挤进人群,方才看到正中间一人手持一杆银枪,在偌大的空地上舞动,破空之声不停的从枪尖处传出,正是梁晖。 郭壹看了一会儿,只觉梁晖这枪法招式,极其眼熟,随即便想了起来,之前他在郭府内跟郭威、郭荣学枪法,正与梁晖所使枪法招式相类。随即先前梁晖所说当初他们十兄弟结拜时,他教郭威枪法一事,便微微点头,心说他这枪法似乎较之郭威郭荣父子两个更为精湛,威力更大,暗自赞叹不愧是使枪名家频出的唐末五代时期。可他也有些奇怪,按说与郭威有关,又掌握着太行山数以万计的兵马,还是武艺极其出众的将领,怎么在历史上似乎就没留下什么痕迹呢? 郭壹心里思索着,口中却轻轻说道:“好枪法!怎么没人上去较量一番?” “较量?”旁边一个壮汉转过头来瞥了郭壹一眼,不屑地嗤笑道,“哼!咱们这里根本就没有能挡得住将军一招的对手,还怎么较量?那不是恶心将军吗?还是好好看吧,这也是将军在传艺!能从中悟出一招半式的,就受用非凡了啊!” 郭壹撇撇嘴巴,心说这些人对梁晖的个人崇拜已经达到这个地步了,想来也是没有人才、或是梁晖根本就不会教导的缘故。至于他教郭威枪法——那郭威的悟性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或许比这梁晖还要高上不知多少倍去。虽然从两人练过的枪法来看,梁晖或许要超过郭威,但那是梁晖专一,而郭威不但所学极博,而且样样都能达到一个很高的地步。 郭壹朝四下里看了看,三面都是不认识的山寨里的人,唯西边是以张望、张栋张梁为首的小张寨的山民,此时他们也正情绪激昂的看着练枪的梁晖,跟着一块呼喊喝彩。他便拉着李静姝走到张望身边,看着微带惊奇的张望,轻轻问道:“怎么不喝酒出来耍枪了?” 张望笑着说道:“这位梁将军说屋里闷热,不如外面凉快,可一出来便取过大枪耍了起来。”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院子正中,赞叹道,“枪法当真如神啊!若是在官兵之中,必是一员大将,他先前所说果然不虚!” 郭壹笑了笑,并不搭话,却朝四下里观望着。李静姝小声问道:“哥哥在找什么呢?” 郭壹笑道:“他一个人练太没意思了,我准备上去和他对练一番,那样才好看嘛!” 李静姝有些担心地说道:“哥哥,我虽不懂可也看得出来,那位伯父枪法极强,而且……他处于壮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而哥哥你……”说着停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我怕你上去会被梁伯父一枪给抽飞了……” 郭壹啐道:“呸!你就不盼我点好?或许我能把他给一枪给抽翻了呢?” 李静姝撇撇小嘴巴,又朝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儿:“哎呀……哥哥……就会说大话吹牛了……” 郭壹瞪她一眼,气鼓鼓地说道:“我才没吹牛呢!是不是说大话,等会你就看到了!”说罢便松开她手,朝他们喝酒那边的正厅走过去。那边房门外廊檐下,靠墙摆放着一溜兵器,其中有几杆大枪。 众人见突然有人从院子正中穿过,目光不由得都朝他看去。梁晖也有些诧异,看着他走过去拿了一杆比他身子还高的大枪,不觉笑了起来:“小子,莫非想跟伯父还较量一下?” 郭壹取过大枪走到场中,站到梁晖对面,持着大枪向梁晖使了个礼:“还请伯父赐教!” 梁晖一双环眼盯着他,用力看了一会儿方才呵呵笑了起来:“小子!你倒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好!”轰的一声,他把手中大枪朝地面上一顿,“只要你能在我枪下走上三个回合,便算伯父输了!” 梁晖这话一出口,周围围着的他那些手下便哄堂大笑起来,看着个头在同龄人算是高大,但与梁晖比起来只算是个小豆丁似的郭壹,纷纷议论起来,都是一面倒的不看好郭壹。倒是小张寨的山民们,虽然对郭壹有着很大的敬畏,但看看两个人的身材和年龄,也都摇头叹息。 郭壹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谢谢伯父承让了!”随后右腿后侧,摆出个弓步,双手擎枪,上身前倾,做出攻击的样子:“伯父小心,小侄开始了!”说罢便缓缓出枪,将大枪对着梁晖慢慢刺出。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又哄堂大笑起来。梁晖忍住笑,站着不动,右手将大枪随后一摆,两支枪杆呯的一声碰在一起,他正要说话,却见郭壹借势将大枪舞动,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圆,落下时只听他喊道“第一招……”,话音未落他大枪又朝梁晖横扫而来,梁晖一愣,随即又将大枪挥动,两杆大枪又碰在一起,便听郭壹喊道“第二招”,梁晖顿时醒悟过来,心说这小子不是真的打跟自己打,而是只要应付过三招,有他梁晖先前那句话,便算他赢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玩笑,但他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给糊弄过去三招,传出去的话……那真是好说不好听啊!真要落到以前那帮兄弟耳中,除非以后再不见面,如果见了面,都知道这事的话,人家问一句他梁晖还有什么颜面?三招败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手里,真的是好说不好听啊! 梁晖一念及此,顿时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见郭壹大枪根本不停,又在故技重施,借双枪触碰时的反震之力,又从上到下的砸过来,心里火气上升,大喝一声:“开!”撤步沉身,仍然是单手持枪,用力将大枪朝郭壹手中的大枪磕开。他本来是想借自己神力将郭壹手中大枪磕飞,那这第三招怎么都得算是郭壹输了,也符合他先前夸下的海口了。 却见郭壹突然跃起,双手所持长枪在梁晖单手上挑硬磕他的大枪,两杆长枪再次碰在一起时,郭壹只觉虎口发热,几乎要被对方震飞手中大枪,心说这人真是神力,但正合他意。却见他借对方之力,大枪在梁晖枪杆上用力一压,被梁晖磕起的同时,他已经借力跃到半空之中,顿时引起周围众人一片惊呼。惊呼声未散,便见郭壹人在半空,枪已刺出,破空之声直震人心。 梁晖只觉精神一震,大喝一声“好小子”,大枪再次挥出,这次他使出五成力气,只为震飞郭壹手中大枪。却听得双枪再次磕击在一块的响声,郭壹仍然紧紧握着手中枪,身子再次借力跃起,人在半空中,大枪倏起倏落,再次朝梁晖面门刺来。梁晖仍然单手磕出,只听又是一声双枪枪杆磕碰的声音响起,却仍然未能将郭壹手中枪震飞。 随后便听一阵呯呯呯的声响,这伯侄二人一个在半空,一个在地面,一个如雏鹰学猎,一个如猛虎捕猎,眨眼间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招,两杆大枪磕碰的声音便如爆豆一般响个不停。 梁晖这个恶心哪……却也一时拿郭壹毫无办法。他先前连续几招都只是单手使枪,无疑吃了很大的亏;现在郭壹依仗身法轻灵,在半空中借他的力朝他攻击,与他周旋了这么久,谁都知道郭壹根本不是他梁晖的对手,但就按郭壹的身高来算,怎么也不会超过十五岁,那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一个成名已久的前朝大将,如今竟然和一个孩子打了这么半天,便是让他一只手……对梁晖来说那也够窝囊的了! 梁晖火气上来,蓦然发力,仍然是单手使枪,朝半空中的郭壹猛然砸去。郭壹听那长枪带起的啸声便知对方发怒,大枪朝对方长枪下压,感觉到双枪接触时,反震之力还未传导上来时,便猛然撒手,同时大喝一声:“三十三招!”然后用余力后翻,落地时已经跳出圈外,他连退十来步,将余力卸掉,方才站稳,之后嘴角上扬,躬身施礼:“多谢伯父指教!” 梁晖盯着他,一张黝黑面皮在松明火把照耀下,更加阴沉,脸上虬髯都要根根炸起似的,过了好久方才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好小子,不错不错!”将枪随手朝旁边一扔,一个手下接过去,他方才又鄙夷地朝郭壹说道:“哼!身手不错,就是酒量不怎么样,喝个酒还找娘们替代,真替老幺两口子丢人!” 郭壹倒是面不改色,毫无羞愧之意:“能不能喝酒是天生的,便是一顿能喝一酒缸酒能吃十斗米,那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又顶什么用?” 梁晖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又笑嘻嘻地说道:“我是说那些能吃不能干的,像伯父这样的大将军,当然不是酒囊饭袋了!” 梁晖啐道:“呸!小子,少来这套!你把伯父跟酒囊饭袋放一块儿,那不是恶心我么?” 郭壹笑道:“我说了不能相提并论,伯父偏偏要放一块儿比,那也不能怨我啊!” 梁晖怒视着他,过了许久方才咬牙切齿的用手指点着他说道:“你小子……若我是老幺两口子,那非得一天揍你三顿,顿都得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可!” 他这话方一出口,便听李静姝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郭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李静姝急忙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咯……咯咯……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梁晖一看,顿觉极为好奇地问道:“侄媳妇儿,怎么回事儿?” 李静姝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瞥了郭壹一眼,小声说道:“哥哥……不让说……”说罢一伸手捂住小嘴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梁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站在李静姝身边说道:“别怕他!这是在伯父的地盘上,他真要敢欺负你,伯父揍他!你快告诉伯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静姝笑道:“他……他在家里,我干娘……就像是伯父说的,几乎就是天天揍他,而且真的把他屁股给打开了花了呀……” 第207章 夜宿 “嗯?”梁晖一怔,随后疑惑地看着李静姝,“你干娘?” 李静姝瞥了一眼黑着脸的郭壹,急忙敛住笑容,小声答道:“哦,我干娘。就是哥哥的母亲郭门柴氏,她和我母亲是金兰姐妹。”说罢又忍不住的笑,再飞快地瞥一眼郭壹,又急忙捂住小嘴巴。 梁晖眼睛眨了眨,随即明白,那位幺弟妹柴氏,当年是后唐庄宗宫中美人,与现在这位侄媳妇儿的母亲同处宫中,结拜成异姓姐妹也属寻常。想到此处,又看着郭壹笑了起来:“小子,原来你……哈哈……在家里这么皮,天天挨揍啊!怪不得你要离家出走,还跑这么远呢,是不是躲你母亲呢?” 郭壹黑着脸没好气地答道:“伯父这话才没道理,我干嘛要躲?我先前不是和你说了吗?就是因为她才带着她出来避祸的!”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静姝,咬牙切齿、杀鸡抹脖的吓唬着她,不准她再乱说。李静姝咬着嘴唇,低头只是拼命的忍着笑,忍的真不容易,连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 郭壹轻轻啐了一下,随后说道:“伯父,这天不早了,明天还有正事,我想早点歇息,却是去哪里?” 梁晖看着他笑了笑,随手招过来一个手下,让他带着郭壹去安歇。 郭壹跟着那小头目便走,理也不理李静姝了。李静姝怔了一下,知道他是恼了自己揭了他老底儿,一边低笑一边跟在后面:“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啊……” 郭壹跟着那小头目来到东边一间房内,里面一个用石块垒起两道矮墙、上面搭着厚木板,当床板的木板上面叠着不知什么料子做成的薄被子。那小头目笑了笑将松明火把插在墙壁上的缝隙里,说了声明天再来服侍,便退了出去。 郭壹随即便来关门,李静姝正走到门口,却被郭壹关在门外。她急忙说道:“哥哥……哥哥……让我进去啊……” 郭壹把着门冷冷说道:“哼!你当着外人面揭我短,还跟着我干什么?” 李静姝眼睛眨了眨,急忙认错:“哥哥……我……我……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说了,真的!我保证再不那样说你了,你就别怪我了好不好?” 郭壹道:“哼!你是大唐公主,现在有位大唐的大将军给你撑腰了,你腰杆硬了起来,还把我放在眼里?” 李静姝低着头,无声的一笑,随即又软语温声地说道:“哥哥……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哥哥……你说过……一定要待我好的,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哥哥说的话……不算数了?” 郭壹道:“你今天能当着外人羞辱我,谁知道你明天还会做什么?正好咱们俩也没成亲,便是分开也于你无碍。我这次出来,不想再跟以前的任何人有关系,偏你跟了出来,趁着这次你有了撑腰的,你留在这里,或许也算有个不错的地方安家……” 李静姝一惊,随即瞪大眼睛说道:“哥哥……哥哥……难道……你不要我了?”见郭壹不答话也不开门,一低头眼泪流出小声抽泣道,“哥哥……呜呜……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哥哥……哥哥……不要……呜……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再不会……再不会了……呜呜……”见郭壹始终不答,突然一仰脸,抹了一把眼泪,“哥哥……呜……你若是不要我了……我……我只有一死了之……”说罢转身便朝外面跑去。 郭壹一惊,随即朝外看去,只见她真的朝院门外跑去,急忙开门,追着她跑了出去。 李静姝听到后面脚步声,一面小声抽泣着,一面加忆了脚步跑出院门,朝左面的山坡上跑,很快没入山里的夜色之中。 郭壹心里一惊,飞快的追了上去,却见李静姝朝山坡上跑去,心说这黑灯瞎火的,真要摔下来怎么办?一边追一边小声呼唤:“你别跑……别跑了……我……我只是吓吓你的……哎……别跑了……我答应你,不丢下你……唉……快停下,不然我真的恼了啊……”却听扑通一声,前面黑影一闪,李静姝好像摔倒了。他顿时大惊失色,这要滚下山坡,肯定受伤,急忙飞快上前,在李静姝身子正要往下滚时,便按住了她,随后便把她抱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安慰道,“别哭了……好了好了……我不该吓唬你……别哭了……” 李静姝仍然委屈地抽泣着,在他怀里倔强地挣扎着,却抵不过他力气太大,终于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不动了,也不再哭泣,只是用双手死死抵在他胸膛上,低头不语。 郭壹轻轻说道:“我都向你……向你……认错了,你还要怎样?” 李静姝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你认错了吗?你那会儿好凶好凶,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壹只觉她语气软了些,终于松了口气,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那好,咱们说好,以后我不再吓唬你,你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我什么。”见李静姝不动也不说话,便又说道,“咱们俩才是最亲最近的人,有什么话咱们俩关起门来想怎么说都成,可是决不能当着外人来说,这叫内外有别!”见她还是不理会,便又笑着哄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抱着你回去好不好?” 话音未落,却被李静姝在他胸口用力捶了几下。郭壹低低笑着,抱着她便往回走。李静姝低声说道:“哎呀……你……你干什么……你……你不想让我见人了么?”挣扎着要跳下来,却抵不住郭壹力大,随即便又在他胸口捶了几下,“坏蛋……你……你怎么这么坏……” 郭壹一边笑一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便将她放了下来,拉着她手往回走。李静姝却又犟着不走了,强拉她时,她又坠着往后退,却听郭壹笑道:“你……这是属倔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李静姝啐道:“呸!你才犟驴呢!”郭壹低低笑道:“那你要怎样?”李静姝迟疑一下,方才轻轻说道:“我……我要你背着我回去!”郭壹笑道:“那……抱着回去你怕人笑话,背着就不怕了?”李静姝伸手又在他胸口上捶了几下:“呸!你背着……就说……就说我脚崴了……”郭壹笑了起来:“呵……娘子果然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啊……”却又被李静姝打了一下,急忙转过身蹲下身来。李静姝趴上他后背,双手软软地环在他颈上,被郭壹两手箍着她小腿给背了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我跟你讲个故事‘ 猪八戒背媳妇儿’的故事啊……哎……不对不对……那岂不是说我自己是猪八戒了吗……这个不讲了啊……” 李静姝却被他逗得吃吃的低声笑了起来,小手在他嘴上轻轻拧了一下:“不行不行……就讲这个……猪八戒……嘻嘻……猪八戒是谁啊……” “猪八戒……”郭壹故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说道,“猪八戒啊……他本是天上掌管八万水兵,巡视银河的天篷元帅,可是因为调戏广寒宫的的嫦娥仙子,却被贬下界,可是呢……一不心投了个深山老林里野猪精的胎,结果就变成了猪头猪身的模样……” “嘻嘻……”李静姝闻言又低声笑了起来,双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摸起来,“我看哥哥……像不像个猪头……” 郭壹被她摸得脸上有点痒痒,急忙摇头:“呸!你才是个……猪头小媳妇呢!哥哥我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然若仙、仙风道骨、渊渟岳峙、英武俊逸……”他不停口的一连说出许多成语来形容自己,听到李静姝的耳中,她先是一怔,随后忍俊不禁地咯咯笑了出来:“哇……哥哥……你……你……”她用柔嫩的小手在他脸颊上划着,“哥哥……你这么自吹自擂……你……你到底羞也不羞?” 郭壹哈哈笑道:“我是自吹自擂吗?我若真的长的像个猪头,大唐公主李静姝怎么可能追着要嫁给我呢……” 他话未说完,便听李静姝羞恼地说道:“呸!哪个要追着嫁你了……你……你当真的一点都知道害羞……”说着小手便来拧他嘴巴。 郭壹猛然朝前一跳,一下就跳到了院门正中的光亮处。两人突然从夜色中跳到亮处,顿时将李静姝给惊了一下,她身子一颤,看着院子里仍然坐着乘凉的几个人,当即便觉得更加羞涩,急忙挣扎着小声说道:“快……快放我下来……” 郭壹却紧紧按住她双腿笑道:“怕什么?你不说是崴住脚了吗?”李静姝急的在他背上用拳头直敲他,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要害羞,不妨趴在我背上装睡着了。”说着便不管不顾地背着她进了院子。 虽然他们俩的举动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但在这个时代,可就是极为罕见的了。李静姝见拗不过他,只得装睡着了趴在他背上。只听郭壹朝梁晖、张望等人打了个招呼,说她在外面扭了脚,自己背了她回来。梁晖、张望都关切地问了几句,但让他们赶快回屋安歇。 两人虽然仍在同一张床榻上睡下,但仍然不及于乱,李静姝缠着郭壹将“猪八戒背媳妇”的故事讲完后,便在他的怀抱中香香甜甜的进入梦乡。郭壹与李静姝这些天来,天天一起,两个人便也没了最初的热情,倒像是经历过了多年婚姻的夫妻一般,没有多高的情致,却又离不得,只是相互抱着便会各自入梦,倒也稀奇。 次日一大早,众人起来洗漱后,梁晖便要带郭壹去他们山里的总寨。张望微一思索,便问梁晖自己可不可以跟着去看看。梁晖不置可否,张望便让张栋张梁带人回去,自己则跟着去见识见识太行山义军的风貌。梁晖知道他是不放心郭壹李静姝二人跟着自己走,但也毫不介意。稍作收拾后,梁晖带着几个心腹,与郭壹、李静姝、张望等人一块骑马,出了三河口寨,往东南方向的大山深处而去。 半晌午时,来到一个小山寨里打了尖,稍做休息,随后又朝南行。一路上策马轻驰,走上个把时辰便下马休息一会儿,随后便又继续上路。 直到日头落到西山顶上,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山坳,之后便下了马,牵着马沿着山间的盘山路,往正前方的大山上攀爬。来到半山腰处的一个几幢房子的院落,里面有人出来,将马匹牵进院,又端出茶水吃食,让他们垫了垫,随后梁晖便又领着他们,出了这个院落,继续朝山上攀爬。 他们绕过这座山,天色已经昏暗,跟在梁晖身后的几个心腹便把松明火把点亮了分给大家,叮嘱郭壹等人千万别把火把熄灭,另外千万要跟紧前面的人,不要乱走动。否则在这大山里面,看不清脚下之路,一步踏错,便可能掉下百丈深渊。 众人一手拿着火把,前后不过相距一步,缓缓前行。梁晖走在最前,两个心腹跟着他,另两个心腹走在最后,中间则是张望,以及郭壹和李静姝。郭壹牵着李静姝,不时问她累不累,要是累的话,便背着她。李静姝其实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汗水将衣服都浸透,可是看一眼前后,又心疼郭壹,悄声说道:“哥哥牵着我……我就省了……好大的劲……可别让人笑话了。” 郭壹轻轻说道:“可没人笑话你,你是女孩子,能跟我们一块走到现在就是很强了!我是怕你累病了,在这山里可不好医治。” 李静姝轻轻说道:“我……我身子好着呢,只要跟在哥哥身边,就……就什么都不怕!”又悄声说道,“便是病了也不怕,哥哥……不是带着药的吗?” 郭壹轻轻说道:“便是带着药,那也是预防万一的,现在的这大山里真要是病了,便是有点药也是很危险的。”接着又劝道,“你要是感觉到累的不行了,不要逞强,哥哥能背得动你!” 李静姝微微笑着说道:“哥哥……真的没事的,虽然有点累,可我真的还能走……” 郭壹笑了笑,便朝前喊道:“九伯父,还有多远?” 梁晖头也不回地答道:“前面就是!” 郭壹撇了撇嘴巴:“哼!伯父你说了多少次的前面就是了?还前面就是?” 梁晖仍然自顾自的朝前大步流星地走着:“我说前面就是那前面就是!总不成左边、右边、后边才紧吧?那不把你们给带沟里了吗?” 郭壹正要再反驳一下,却听李静姝道:“哥哥……看……真的……前面就是了……” 几人抬头朝前看时,却见前面不远处的山腰间,一片火光烛天之中,是一处看来比三河口寨还要大上几倍的寨子,里面的房屋层层叠叠,而且依稀还能看到寨子中走动的人影。 张望惊叹道:“这么大的寨子啊……里面有上万人吧?” 第208章 奉圣寨 梁晖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山寨,颇有些自得的慢慢说道:“这寨子里……一共有三万七千余人!”斜了郭壹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无动于衷似的,便又补充了一句,“相当于中原之地的一个人口繁密的望县!”见郭壹只是微笑,仍然面不改色,便又说道,“便是驻在此地里的兵马,便有五千出头,而且其中步军三千五,马军一千六!步军皆为披甲,马军皆为双马!如此装备不要说在中原之地,便是在北疆胡地,那也是堪称最顶尖的精锐之兵!” 张望听后,惊愕的嘴巴都张的大的合不拢;李静姝不懂这些,有些懵懂地看着他们;几个梁晖的心腹都颇为自傲的挺胸昂首,极为荣耀似的;但看郭壹神情,仍然是平平静静,脸上连一点异色都不曾有过。 梁晖有些气闷地斜睨着郭壹,颇为愤愤不平地问道:“贤侄,不知你在汴京城里,可曾见过石敬瑭那儿皇帝的精锐之兵?那又是个什么样子?” 郭壹笑了笑道:“九伯父,我曾说过,时代即将大变,你所谓的这些精兵精锐,在即将来到的新时代,可能在只会看到新式火器军队的影子时,就会被打得全军覆没,根本没机会攻击到火器军队的近前!” 梁晖撇撇嘴巴道:“哼!先前你说伯父自吹自擂,吹牛说大话,原来你也会啊!” 郭壹从腰间拔出那只手枪来,在胸前晃了一下笑道:“我这只手枪的威力,九伯父也曾亲眼看到过;伯父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有数百上千训练有素的军队,全拿着这种新式火器,对阵你那支‘精锐之师’,你觉得结局如何?” 梁晖虽曾亲眼见识了郭壹手中新武器的威力,但他毕竟未曾见过热兵器战争的场面,当然无法想像出来,便冷笑着说道:“你有这种什么火器,我有弓弩盾牌,还有长枪大刀,亦有精锐马军,真打起来……胜负难测,或许你说的那种军队根本禁不住我之精锐的一轮冲锋,亦未可知!” 郭壹笑了笑说道:“那种热兵器的战争,伯父未曾见识过,难有亲身体会,我举个例子:如昨晚伯父指点我的武艺,我们皆用长枪,伯父一只手就能将我击败,甚至根本不用出全力,只使出两三分力气便可。” 梁晖看着他神色颇为自傲,但也极为欣赏的点点头道:“不错!不过,你小子如今只是年幼,但你天份甚高,如果再给你十几年时间,便是现在的我,可能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十年之内,你仍然不会是我的对手!” 郭壹笑着点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话:“伯父说的不错,十几年之内,我也不会是伯父的对手,不单是因为天赋,也是因我志不在此!但如果现在我拿着我这只不起眼的手枪,伯父随便选一样你最趁手的兵器,咱们相距二十步左右,如果生死相搏,你觉得咱们两个,结果会如何?” 梁晖不觉回头盯着他手中那奇形怪状的兵器,眼神凌厉起来,心中极速设想着,但无论如何他都设想不出自己的胜局,便缓缓说道:“个人相斗,与沙场争战那是两回事,便是以西楚霸王之能,那也在十面埋伏的大阵中,被无数不知名的战士所击败!你这什么手枪或许很厉害,但真的上了战场,只怕起不了什么大用!” 郭壹笑了笑说道:“那伯父又何必对我这枪志在必得呢?” 一句话倒把梁晖给噎得够戗,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觊觎郭壹手里的这种武器,他又何必这么匆忙的带着他们到自己的老巢里来!但出于沙场征战半生的宿将来说,对于他未曾见识过的新武器,尤其是这种只见过一次的新武器的威力,虽然惊叹,但仍然无法想像出大规模战场上的使用场面,当然也想像不出什么“热兵器战争”的模式来。 郭壹却似不知,仍然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有点晚了,赶到寨子里只怕都要半夜了,明天我让伯父真的见识见识我这种新武器的厉害!”见梁晖沉默不语,便又郑重说道,“伯父对我的话将信将疑,无非是囿于成见,也就是以前征战沙场的战争经验,但我敢说只要咱们热兵器一出,不说多只要有三千火枪兵,便无惧于天下任何军队,如果有一万以上,再加上数千炮兵,那足可纵横天下;如果有五万火器军队,再配以现在的十万二十万冷兵器军队,足可灭掉现在的契丹、石晋,以及所有的诸侯藩镇,再现大唐那纵横万里的天下一统的强盛!” 一番话说出来,听得几人都有些豪气顿生,但随即又觉得郭壹有些天方夜谭了,俱都看着他默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还是李静姝轻轻说道:“哥哥……咱们……还是别吹牛了行吗?” 她这一出声劝告,倒把除郭壹外的几个人都给逗笑了。梁晖斜睨着笑道:“看看……看看……连我这大侄媳妇儿都看不过你说大话吹牛的嘴脸了,你小子还吹吗?” 郭壹回头带笑不笑地瞅了李静姝一眼,顿时将李静姝看的心里一颤,忽然便想起昨晚他才说过的话,有些后悔,急忙低头不语。 郭壹又转头看着梁晖,神色不变地说道:“我是不是吹牛说大话,明天上午伯父便可见到。到时候伯父自有判断,如果伯父还不信的话,不妨与小侄打个赌,如何?” 梁晖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笑着说道:“怎么赌?” 郭壹想了想说道:“伯父这里既然有兵马,必然也有校场,既有弓弩,必有弓弩兵,可以在校场设靶,我一人对你们十个最好的弓弩兵,看哪边在最短的时间内,打中的靶子最多,射的最准,如何?”见梁晖沉思起来,便又说道,“如果伯父觉得这个方式不妥,那可以找个猎物多的地方,你们用你们的武器,我用我的武器,在限定时间内,看谁打的猎物多,如何?” 张望见梁晖还在沉思,又转头看看郭壹,不禁叹息了一声。却把梁晖给吸引了,看着他问道:“张望兄弟,你叹息什么?是觉得我这大侄子稳赢不输吗?” 张望想了想答道:“梁将军,你们说怎么打仗,我是一点都不懂得;不是我小瞧将军和将军的兵马,只是觉得……觉得……” 他看着梁晖,有点真的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梁晖不觉皱起了眉头,把手一挥:“张望兄弟,你我虽是初见,却也算得是投缘,而且咱们都是这山里的,你们小张寨与我们那三河口寨相距不过三十来里,也算是邻居了。你有话不必客气,直说便是!” 张望又看一眼郭壹,理了理思绪便说道:“将军知道我们这次到三河口寨是去送那些匪徒的,可是知道那些匪徒是如何被擒获的吗?” 梁晖回头瞥了一眼郭壹:“便是他从中出力,那又能说明什么?” 张望苦笑一下说道:“唉……将军,你是完全想不到啊,来犯我小张寨的胡子一共近百人,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我们寨前吸引我们的注意,一路去后山企图寻找到能进我们寨子的秘道;结果这两股匪徒……全被小仙长他一个人就给打没了……” “啊……”张望这话一说完,梁晖和他的几个心腹俱都惊愕地停下了脚步,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郭壹。梁晖盯着张望问道:“张望兄弟,你……你……你不会是……” 张望不等他说完,便急切的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将军面前说谎?俱都是实情,绝无一字虚言!”又看着梁晖的几个年轻的心腹说道,“几位小将军昨天不是我们一块喝酒了嘛,当时我们也曾说过这事啊!” 梁晖目光转向几个心腹,他们都缓缓点了点头,承认从小张寨的人口中听说过这事。不过因为小张寨的人说的随意,而他们听在耳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张望提到,他们方才想起,顿时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小张寨的人们说的那些事,竟然是真的啊! 梁晖这才深深地看着郭壹,用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原来……贤侄……竟然真的有如此本领,还被张望兄弟视为仙人……” 李静姝看着郭壹,心里满是缱绻情意,轻轻说道:“我家哥哥……早在汴京城里……就有仙童之名了啊……” 梁晖一听,更为惊愕,又看着李静姝问道:“他在汴梁就有仙童之名?”见李静姝郑重的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郭壹,“果真不简单……”随后又看向前方大步向前,“前面这寨子名为奉圣寨,是我们义军七十二寨中最大的,也是我们义军七十二寨中的总寨!大家加把劲,再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郭壹一听,心说还得近一个小时,不由得担心地看向李静姝。 松明火把火光的映照下,李静姝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点点汗珠儿,头发也有几绺散乱的贴在脸颊上,气息也粗重起来,明显是疲累已极,便悄声说道:“你是太累了吧?要不……我背着你走?” 李静姝摇摇头道:“我是有点累,不过还不要紧。”看到他脸上担心的神色,又朝他展颜一笑,“哥哥放心吧,跟在哥哥身边,我……我再累也不怕的……” 郭壹叹息一声,只得用力握紧了她小手,尽量借予她一些力量带着她走。 倒是梁晖看见郭壹这般做派,更加惊讶了,他决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先前与他交手,他是知道郭壹身体矫健、身法灵活,力气与他相比自是不值一提,但做为十来岁的少年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了。现在与他们这些成年人一样走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他背上还背着个大背包,手里还牵着个小姑娘,一直未曾被他们的速度落下;再注意一下他的神态,呼吸仍然平稳悠长,步伐依然稳健快捷,就像是他们这些在山里走惯了山路的一样,甚至犹有过之,这就不能不让他惊愕甚而有点钦佩了! 不过梁晖也不是滥好人,便是认定了郭壹是他那位结拜兄弟之子,也不会在这会儿给予什么特别的关照,只是冷眼旁观着。 他们随着这山腰间的崎岖山道,转了几道弯后,又开始往下行,逐渐来到那处于半山腰至山脚之上,高差几乎达到一百来米的这座甚至可以称为小型山城的山寨前,前面是一道数丈宽的山间小河,河水之间用石块垒起了一座低矮的漫水桥。所谓漫水桥,便是在河流浅水处用石块或别的材料垒起,水流小时,可以从这低矮的桥梁中的孔洞中流过,水流稍大时,可以漫过桥面流过,因为这种桥多是石块砌成,阻水端是逐渐升高为桥的,所以便是一般的山洪暴发也极少能把这种桥给冲毁。便是冲毁了,这种桥梁也很好修复。这种漫水桥在山区是常见的,只因为材料易寻——都是河边山上的石块; 桥梁易建,因为低矮并不需要技艺高超的工匠,只要能组织起人手把石块弄到建桥处,然后再搭建起来便成了。 梁晖走到桥边喊了一声:“注意桥面,别滑倒掉进河里!”便举着火把大步走上了浅水漫过的桥面。 张望和那几个心腹也跟着走了上去,他们都是走惯了山路和这种桥梁的,虽然是在夜间,但走上去仍然稳稳当当。 郭壹回头看了一眼李静姝,小声说道:“我背你过去吧。” 李静姝仍然倔强的摇摇头,蹲下来便脱鞋袜。 郭壹瞅了瞅,也跟着蹲下脱掉鞋袜,随后便把鞋袜掖到背包里,把李静姝的鞋袜也给接过来掖进去,然后便握紧李静姝小手,牵着她走上石头铺成的,凉凉的水流淌过的桥面。 第209章 叫苦 河水稍凉,缓缓的流过桥面。郭壹牵着李静姝,两人无惊无险地走了过去。随后便在岸边擦干了脚,穿上鞋袜,又跟上了梁晖等人。 他们过了河,又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坡走了不到半里路,方才来到这个超级大山寨的寨门前。梁晖的一个心腹上前朝寨门上喊了几句暗语,寨门上说了句等着,不多时那厚重的寨门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一队手持长枪的寨丁在寨门下列队,迎接他们的“大将军”回山。 梁晖并未说话,闷着头便朝里面走。郭壹牵着李静姝便跟在后面,张望等人也急忙跟上。 那些寨丁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郭壹和李静姝,但并未有一人开口询问。等他们进了寨门后,这些寨丁便又把寨门重新关上。 沿着山寨里大小不一的石块铺成的石阶路,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方才来到山寨最高处正中间的一处院落。进了一处宽大简陋的房间,梁晖来到桌子前坐下,吩咐一声,不多时便有人端上了散发着肉香味的两大粗瓷盆肉和一小筐不知是什么做的窝头。梁晖朝张望郭壹李静姝三人挥了挥手,便端起大碗,拿筷子朝自己碗里夹了一大碗肉块,左手拿起窝头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郭壹先给李静姝盛了大半碗,闻了下味道,便又给她多盛了些肉汤,将碗推到她面前,让她先吃,然后方又给自己盛了,也闷着头大吃起来。 张望倒也不客气,自己盛了一大碗,便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不多时,梁晖吃完,将碗一推,看了一眼张望、郭壹、李静姝三人,站起来说道:“今天已经太晚,你们饭后有人带你们去安歇。明天……”他将目光投向郭壹,“……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仙术!” 郭壹点点头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吃了起来。他吃饭速度不快,只因为李静姝在细嚼慢咽,他要陪着她吃完。 李静姝终于吃完了,看着郭壹还在吃,便悄声取笑道:“哇……我还从来不知道哥哥有这么大饭量呢!嘻嘻……哥哥……这算不算是酒囊饭袋啊?” 郭壹连头也没抬,轻轻啐了一声:“呸!我要不是陪着你早就吃完了!我是酒囊饭袋,那你只比我早一会儿,你也是酒囊饭袋了?” 李静姝轻轻啐了一下,便用小手托着香腮支在桌子上,看着郭壹吃饭。 郭壹吃完饭,便站了起来,正要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一下,便见先前端饭菜的进来,不吭不响的把东西收走。随后另有一个中年人过来,领着他们三人出来,指着东边一排房子说道:“那边都是空房,算是我们这里的客栈,别处山寨来此,都是住在那里。”看一眼郭壹和李静姝,又补充道,“方才大将军说过,给你们弄了新铺盖。三位先安歇,这位张寨主住那间,这两位住这边这间。若是起夜茅房在那边。”他伸手指给他们看,随后便抱拳一礼,便即退走。 张望见这人倒是非常的干脆利落,绝无废话,心说莫非是梁晖心腹?他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他们三人,便捶了捶后腰笑道:“毕竟年纪大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倒是真的累了,我先睡去了!”朝他们点点头便走进房间。 李静姝见只剩他们两人了,便挽着郭壹胳膊悄声叫苦:“哎哟……可累死我了……脚底板好痛……” 郭壹轻轻挽着她,慢慢走着:“你便是累得的再狠,这会儿也要散散步。累极吃饭,吃完就睡,那是这些粗糙男人的禀性,你是女孩子,身体比不上,必须走一会儿再睡。” 李静姝顿时便撅起了小嘴巴,直接便倒在他怀里耍起了赖:“不嘛不嘛……我……我好像眼睛都睁不开了……哈……”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皮直打架……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睡去了啊……” 郭壹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一眼,只见月光之下,模模糊糊能看见她疲惫不堪的脸颊上,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便伸手抱着她强制着带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却发觉她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了,不由得微微一叹,抱起她便走进安排给他们俩的房间内,将她放在简陋的床榻上,轻轻给她脱了鞋袜外衣,只留着她的抹胸亵裤,便站在床边,伸手出双手,在她腿上脚上按摩起来;将她前身给按摩一遍一遍,又将她轻轻翻转过来,给她后边也都按了一遍,随后看了看她脚板,两只脚板上都磨出了水泡,叹息一声,便走到插在墙上的松明火把前,从松明上折了一根细细的木刺般的木签,给她挑了水泡,又将她脚板给按了一会儿,方才将她身子又给摆好。 这中间李静姝一直睡得结结实实,根本就没有知觉,郭壹知道是她累的太狠了。便是先前她一人流浪时,那时苦或者是极苦,但绝对没有像现在这么累过。他看着温驯的小羊羔似的任他摆弄而香梦沉酣的李静姝,心里又叹息一声,便也脱了鞋袜外衣上床,抱着她疲惫至极的身子,拉上被子睡下…… 第二天天色大亮,郭壹便早早起来,见李静姝仍然睡梦深沉,便给她盖好,自己从背包里翻出手巾和一个木碗以及自己做的牙刷、牙粉,走了出来。 院子东边有一条从后山上引进来的小溪,欢快的发出潺潺的响声,弯了半个圆弧状便朝院门旁边留出的小洞口流出。沿着溪流用石块砌出一溜两尺多高的台子,还有几块磨盘大的不规则圆形的平面石头,看来是这里是这座院子里洗漱兼洗衣而建。 郭壹走了过去,用木碗舀了水便洗漱起来。他洗漱完毕,便又转回把东西放好,看向李静姝时,却见她正窝在薄被子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便笑了笑问道:“醒了?醒了就起来洗漱。我给你带着手巾牙刷牙粉呢!” 李静姝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方才苦着脸道:“好哥哥……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我……我昨天可是累坏了……真的……不骗你,真的累坏了!” 郭壹抚了抚她额头,温度如常,便笑着说道:“先前我曾说过,你跟着我走,必会吃以前没吃过的苦,受以前不曾受过的罪!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受不了了,我看还是托我那位梁伯父把你送回汴梁城算了!” 李静姝闭上眼睛,嘟了嘟小嘴巴做了个鬼脸:“哼!坏蛋哥哥,又来吓唬我!” 郭壹倒认真起来,思索着慢慢说道:“汴梁城有点远了,不如送到太原,反正咱们家即将搬到太原,太原城里有刘知远,那咱们家便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正好这位九伯父跟刘三伯也是结义兄弟,让他送你去还能跟他结拜三哥见个面叙叙旧情,倒是两全其美……” 李静姝扑腾一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瞪着郭壹,一张粉红娇艳的小脸蛋儿被气得鼓起粉嫩的腮帮子:“你……你说真的啊?” 郭壹看着她正色说道:“当然是真的!你是个女孩子,瞒着家里人跟着我出来,本就不合适,现在你又受不了这里的苦楚,那以后的苦日子长着呢,你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耍赖吧?何况……把你累坏了,我也舍不得。”说罢便抓住她双手紧紧握着,“你放心,多则五年快则三年,我就会回去!那时咱们年龄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真正的成亲在一起了!” 李静姝咬咬嘴唇,瞪了他一眼,脸蛋儿瞬间便涨得通红,一低头便流下眼泪来,低低地抽泣着说道:“你……呜呜……你说过不会赶我走的……这才多长时间……就变卦了……呜……你说话不算话……呜呜……你坏蛋……呜呜……”哭着哭着声音大了起来。 郭壹急忙说道:“小点声,外面有人,别让人家听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李静姝的哭泣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哇……你就是在欺负我……你……欺负我……呜呜……我一个没爹没娘的……现在跟着你……还不就任你欺负……呜呜……你说话不算话……呜呜……专门欺负人……呜呜……” 却听张望在上面喊道:“小仙长……小仙长……怎么了……” 郭壹急忙将李静姝小嘴巴捂住,转头朝外说道:“没事……没事……”说罢便瞪着李静姝道,“不许再哭!” 李静姝一怔,随即眼泪又流了下来,低着头小声抽泣着说道:“还说没欺负人……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啊……呜呜……” 郭壹叹息一声道:“静姝!你听着,咱们俩在一起,是你情我愿,不是哪个逼迫来的,对不对?可现在我要走的路很危险,也很苦很累,会遭很多罪,但我不忍心让我最心爱的大唐小公主跟着我遭罪!我想让她跟着我享受无上的荣光,但那种荣光不是现在,至少还得五年左右!你现在跟我在一块儿,只能受罪过苦日子!你受不了,我也不想让你遭罪,所以只能先把你送走!” 李静姝停止了哭泣,哼哼唧唧的说道:“谁说我受不了……哼……我当然受得了……我也没叫苦啊,我……我……我累了多睡会儿还不成吗?就是不让多睡,那……那你跟我好好说,别吓我别动不动就说要把我送走。我……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你好多忙呢!” 郭壹觉得有点头痛,但头痛也是自己找的,谁让他那么随性呢!在汴梁城里觉得受到了威胁,便设法飞走;发现了李静姝跟来,便让她跟着;如今才走了一段山路,她便开始叫苦叫累了,那真正的苦日子以后还长着呢,那时她怎么办?总觉得自己有办法解决一切问题,哪怕是随意想出来的办法,也没有多思量一番,更没有周密的筹谋和计划。现在看来……如果想实现自己开始的想法,那就从改变李静姝这个娇滴滴的少女开始吧! 想到这里,郭壹便将李静姝一双小手抬起来,放到嘴边用力吻了一下,笑着说道:“静姝,我知道你是想帮哥哥的忙,可又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那就根本不知道怎么来帮哥哥,对不对?” 李静姝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对对!哥哥……说的对!那哥哥跟我说一下,我要怎样才能帮上哥哥的忙?” 郭壹慢慢说道:“想帮哥哥的忙,你先得有个好身体!我不要求你能跟着哥哥一块上战场,但在这大山里面,你想要帮上哥哥的忙,首先你得会爬山走山路。没有一个好身体,走几步路就踹得跟烧开了的水似的,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那可不成!” 李静姝小声说道:“我在家里跟着干娘她们也练过武的……” 郭壹撇了撇嘴巴,不屑一顾的笑容顿时在脸上显露出来:“你那学的猫猫拳……也叫练武?我记得是张琳还是哪个喊你练武,你总是有借口逃脱!家里没什么事可以由着你,但这山里不能!我觉得过些天这山里可能就会有官兵攻来,到时候我肯定去前边打仗,如果有人乘机作乱或者有官兵急进到了这里,你怎么办?” 李静姝低着头小声说道:“哥哥……打仗……也能带着我的,我一样能……一样能……能拿着哥哥的那种枪去打仗……” 郭壹笑了笑说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自己信不信?” 李静姝低着头不说话了,只是仍然倔强的咬着嘴唇。 郭壹接着说道:“便是为你以后考虑,你也得真正的锻炼一下!静姝,你是真心的想跟哥哥白头偕老一辈子的,但你身子要是垮掉了,怎么跟哥哥过一辈子?那还不得让哥哥伤心死了?” 李静姝最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了,此时脸蛋儿微热,轻轻说道:“我说过……我听哥哥的……” 郭壹笑了笑说道:“那就从今天……从现在开始,你与哥哥一块锻炼!你要是能学会哥哥教你的那些事,能达到哥哥一半的程度,以后就能帮哥哥的大忙了!” 李静姝抬起脸来,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哥哥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只要哥哥肯教,我再怎么笨难道连哥哥教的一半程度也达不到?——哥哥若是不信的话,不妨现在就写个什么出来,我就看一遍,你看我能记住多少!” 郭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惊人天赋!但我说的这些本领,过目不忘能加快学习速度,但不可能让你很轻松的学会!” 李静姝道:“那好,等我去洗漱了,你就开始教我,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我学不会的!”说到这里又急忙补充道,“我知道哥哥的武艺,那些不能算的啊!” 郭壹笑道:“我教你的都是最基础的东西,不管男女都适合,是提高体能,迅速增强体质的。你不能学、根本学不会的,我不会教。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算是说定了,不管再苦再累,不许打退堂鼓!” 第210章 校场 李静姝一听郭壹口中的退堂鼓三字,身子一缩,顿时就又要往被窝里钻,却被郭壹死死拉住,笑着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划着:“你羞不羞?前面说不怕,后面就耍赖,哈哈……以后我叫你癞皮狗算了!” “呸!”李静姝啐了一下,一边挣扎一边用手来掰他手,眼睛瞪着他道,“你才癞皮狗呢!”却被他拉了起来,拿着他上衣便往她身上套,一边套一边还撇着嘴巴鄙夷:“哎呀,这都日上三竿了,真的是都晒着屁股了,你还睡……快穿衣服!”说着挥手在她圆润挺翘的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响,顿时又惹来她一个羞恼的白眼。但郭壹又举起手来朝她臀上比划着,怕他再打,急忙朝床里面一跳,瞪了他一眼,便飞快地将衣服穿好。 李静姝穿好衣服鞋袜下了床,却见郭壹已经将干净的白手巾、木碗牙刷牙粉拿出来,伸手递给她,催促她赶快去洗漱。见她还在磨蹭,便说道:“这都起来了还磨蹭啥?我那位九伯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昨天说好的,他是带着最好的弓弩手过来与我比试的,然后我们就直接去校场比试。你不想去看看热闹?再磨蹭可就来不及了啊!” 李静姝一听,顿时便精神起来,连连点着头飞快的从他手里夺过洗漱用具,朝外面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说道:“一定要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好……” 郭壹看着他背影,微微一笑,随后便将床铺收拾好,再把自己的背包给整理一下,然后便走出来,在这极大的空院中慢慢跑起步来。 李静姝洗漱完后,见郭壹在院子里慢跑,便也跑过来跟上,边跑边问道:“哥哥,你准备都教我些什么呀?” 郭壹说道:“你现在身体有点弱,先教你的是锻炼之法,让你身体慢慢强健起来。” 李静姝撇了撇小嘴巴:“就……就这么跑步?” 郭壹笑了笑说道:“对,先跑步然后还有别的,你跟着我做就是。”一边领着李静姝跑步一边说道,“早上跑步,把身体全部活动开了之后,这一天的精神都会很好。中午晚上若有时间也要坚持跑上小半个时辰为好。另外跑完步后,再做些拳脚套路,一则可练习身体的灵活性,二则亦可强身健体。” 李静姝听到拳脚二字,便问道:“哥哥,那拳脚什么的,不就是武艺了吗?” 郭壹笑着说道:“拳脚套路或者说武艺,有强身健体用来养生的,但现在天下大乱,用途最多、人数最多的还是杀人技!尤其是沙场征战的杀敌技能,当今练武者学这些的最多!啥时候那些武艺统统都彻底的沦为表演了,让世人眼中觉得武艺只是强身健体的养生之道了,那天下就太平了!”回头瞥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你现在先学强身健体的吧,那些沙场征战的武艺,你……不学也罢!” 郭壹领着李静姝在院落中跑了几圈,后来还加快的步伐,一直到李静姝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儿,方才又放缓了脚步,领着她又慢慢跑了一会儿,直到最后走了两圈,教着她做些活动四肢及关节的动作,最后方才教她一套拳脚套路,却是与太极拳完全不动的两类拳术。 郭壹让李静姝在自己对面仔细看着,自己先做了一个遍慢动作,边做边解说。李静姝聚精会神地看着,专心致志的记着,等到郭壹收拳,便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武艺啊,怎么这么……有气无力的?” 郭壹瞪了她一眼,啐道:“呸!什么有气无力?我是为了让你看清楚,才做的慢动作!你想看有劲的是吧?下边就是!”说罢便再起拳势,虎虎生威的又打了起来。 这回郭壹练起来的拳脚架式,大开大合,如大江奔腾,如沙场纵横;跳跃起来如长虹贯日,伏下身时如猛虎潜形;拳出如开碑裂石,脚踏时如悬山落地;几乎每个动作都要带起呼呼作响的风声。 李静姝在对面看着,口中默念着郭壹先前解说时说过的每一个动作,并且还跟着做了起来。她虽然是初学,但不管怎样在郭府里被清宁逼着,还是练了小半年的武艺的,多少有些基础,再加上她记忆力极强,而郭壹使出来的这套拳法并不复杂,她跟着使出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等到郭壹再次将收势,李静姝也跟着做了收拳动作,微微喘息一下,正要开口问他,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叫好声:“好!” 郭壹李静姝转眼看去,正是梁晖带着一些人走来。梁晖身后的那些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精壮彪悍、年富力强正值三十来岁的壮汉,走起路来动作一致,极有节奏,竟然有些后世职业军人的作派,让郭壹看了也不禁暗赞一声,心说莫非这些人是梁晖从后唐军中带出来的心腹精锐?再看他们身上都背着装备,其中的十来个带着强弓,二十来人则带着硬弩,看来是真的要和郭壹较量一番,以印证昨天郭壹和梁晖的赌约。 郭壹上前躬身施礼:“伯父来的这么早?” 梁晖笑道:“当然是想着昨天你说的那些话了!”随即问道,“我看你方才的拳脚功夫,极有章法,却是学的哪家拳法?” 郭壹笑了笑答道:“却是家师所授,名为郑氏长拳。”却是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曾经学过的简化版长拳。复杂些的他当然也会,只是李静姝是初学,只能先学些简单入门级的。 梁晖微一皱眉:“哦?镇世长拳?却是未曾听说过。” 李静姝在郭壹身后悄声解说道:“哥哥师父道号镇元子,又称为镇元大仙。”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张望,也接着说道:“小仙长仙术通天,会的拳法自也是仙人传授!” 梁晖听了,目光一紧,朝张望、李静姝那儿一扫,随即又看向郭壹:“你……真的是神仙弟子?”见郭壹只是微笑,并不回答,便不再追问,心说或许是世外仙人,不欲凡人打搅,必定叮嘱过这个大侄子尽量少提他的名号吧。想到这里,便说道:“贤侄,我这里已经准备妥当,你呢?” 郭壹笑了笑答道:“我……也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伯父过来呢!还请伯父稍等。”说着便跑进歇息的房间内,将他的背包背了出来,瞥一眼梁晖身后诸人,“伯父,可以走了!” 梁晖摆摆手说道:“不着急。”随后朝一名心腹又挥挥手。 那名心腹点点头,便朝院门处房间走去。不多时带着几个端着粗盆藤筐和几摞大碗的走了过来,将盆筐放在桌子上,原来装的是一些不知是什么粮食熬的粥和窝头,以及一些咸菜。梁晖说道:“垫垫肚子再走。” 郭壹有点惊奇,他这些天来,在很多地方见到一些人家,都是一天两餐,也就是说没有早餐,只有上午餐和下午餐也即晚餐,难免会感到惊讶。至于在郭府里一日三餐,那是他带来的习惯,清宁、韩氏则惯着他了。 当下郭壹也不客气,先给李静姝盛了一碗粥,拿了窝头咸菜,然后再自己盛了。他就着咸菜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五六个窝头,才觉得吃饱了。虽然没认出来是什么粮食做的早餐,但郭壹觉得味道还算是不错,便放下筷子,却见梁晖等人都快吃完了,粗瓷大盆和藤条筐里的粥和窝头咸菜,也没剩下多少。回头看见李静姝一碗粥还没喝到一半,便悄声说道:“吃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李静姝红着小脸蛋儿,瞪了他一眼,仍然细嚼慢咽着。 梁晖哈哈大笑起来:“有道是‘催工不催饭,催饭王八蛋’!贤侄,让她慢慢吃。女孩子不比男人,慢点吃没事的,伯父等着!” 众人都笑了起来,郭壹撇撇嘴巴不再催促。倒是李静姝听了,瞅着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低头吃饭,反倒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吃完了。 梁晖摆摆手,便有人将盆筐碗收下去,随后他便站了起来,看向郭壹:“贤侄,走吧!”说罢便当先朝大门口走去。 郭壹看一眼李静姝,李静姝知道他想让自己留下来,急忙说道:“我……我现在歇过来了,真的不累,可以跟着!” 郭壹还未答话,便听周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便点点头道:“可以!”说罢便跟着朝外走去。 李静姝急忙跳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出大门,转向东边,沿着朝下蜿蜒的山路,朝东一路直到山脚下,方见一片倾斜的河谷地,河谷中间的小河宽约十来丈,南边的河岸紧紧靠着山崖,而北边满是沙石的河谷竟然有二百多米宽,顺着河谷朝东北弯去,有宽有窄,最窄处也有一百多米。这河谷边缘经过人工整理,看这空旷平坦,便是有上万军队在此校阅也绰绰有余。 郭壹看着这偌大的“校场”,又回头看一眼那在半山腰的奉圣寨,若是按人口来算,已经不是一个山寨而是一座城了。这个乱世里,全天下的人口也不过才两千多万,一个县能有三万多近四万人口,已经绝对算是大县、望县了!但他到现在为止,只看到了少量田地,很明显在这个时代,这些田地连这奉圣寨十分之一的人口也没法供养,那就必须有粮食来源。但这个寨子明显已经存在不短的时间了,粮食来源必定有了稳定的供给渠道。 ——这个梁晖看似粗豪,其实极为精明,而且必然也会有一套极为干练的行政管理班子!但直到现在为止,郭壹除了梁晖,以及他那些无关紧要的心腹手下及现在看到的几十个弓弩手外,那些人一个也没见到。 “呵呵……倒是真的不简单啊!”郭壹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梁晖背影,心里发出无声的感叹。 他们在河谷中的沙滩地里走了半里来路,方才停下。梁晖吩咐几句,便有人跑到对面一百多米外,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些木靶子,插在对面。郭壹默默数一下,一共十七个木靶子,而且并不规整,也都很陈旧,上面还留着坑坑洼洼的凹痕。 梁晖朝郭壹招招手,等他走近,朝那些木靶一指:“贤侄,如何?” 郭壹看了过去,就这点距离他目测一下就知道有多少米了,但他还是问道:“多远?” 梁晖得意的笑着说道:“一百二十步!我手下多的是能射中这么远的好弓手!” 郭壹看了一眼那些正要收拾弓弩的寨丁:“怎么比?” 梁晖笑道:“昨天贤侄不是说了吗?一声令下,一柱香时间内,谁射中的靶子多,谁射的最准,那就算赢!不过……真要依你说的那么比试的话,那是伯父欺负你一个小辈,日后传到老幺那里,我可没脸见他!再说还有那几个兄弟呢,真要知道我这么干了,那也是肯定要取笑我的!依伯父之意,那边十七个靶子,我这里三十多人,只能挑出一小半来跟你比,我这边十六人,加上你一共十七人,就依射中靶子射中红心者排序,你若是能在这十七人中排到前五,就算你赢如何?” 郭壹笑了笑,微微摇头:“伯父,不必更改!若是你能再弄些靶子来,把你这三十多人全算上,他们加起来要是能赢了我,那才是怪事呢!” 梁晖撇撇嘴巴,哪会相信他的话,一双虎目紧紧盯着他:“小子,你这是狂起来就狂的没边没沿了啊!别以为九伯父窝在这山沟沟里,手底下就没人才!”他回头一指那三十来人,大声说道,“就我这些兵,都是当年跟着我的大唐精锐,也曾跟随我跟着庄宗陛下,在沙场上冲击过契丹胡贼、朱温贼的万千贼军的!”说到这里,他转向南方,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我那三千精兵在手,必能将那鞑子胡虏的儿皇帝石贼狗头给砍下来,献于庄宗陛下陵前!” 第211章 靶场 听梁晖提起李存勖,郭壹急忙朝李静姝看去。李静姝面色倒是无异,但紧紧咬着的牙关却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来。郭壹急忙伸手握住她小手,轻轻说道:“放心……早晚必有为你报仇雪恨之时!” 李静姝微微点头,却仍然咬着嘴唇不说话。 梁晖这才醒悟过来,朝李静姝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却听郭壹抢先说道:“九伯父,静姝身份还请保密,不能暴露在人前!” 梁晖一怔,看看他又将目光转向李静姝:“这是我的地盘,庄宗陛下的公主到我这里,我还能保不住她的安全?” 郭壹轻轻说道:“九伯父有心即可,但没必要的麻烦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啊!” 梁晖这才点点头,这才说起先前的话题:“小子,你别太狂了!当然你若是真的会神仙仙法,那伯父认栽!可若是你说的那什么火器,我还真不信你一个小毛孩子就能吊打我这几十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郭壹笑了笑,转身把背包卸了下来,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长条形麻布包裹,放在沙滩上展开,露出里面的油布包。 梁晖皱眉说道:“嗯?到底是什么宝贝,竟然还包的这么紧密细致?” 郭壹头也没抬的笑了笑,便把油布包打开,露出里面同样用油布包裹住的奇形怪状的物件。他将这些小油布包拆开,拿起来便开始组装。 梁晖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着郭壹熟练的组装手法,听着那些部件轻微的卡卡的触碰声,等到郭壹将手中这伯物品放下,他顿时明白,这是组装完成了;却见他又拆开一个包裹得极厚实的油布包,从中取出一个长筒形物件,在那组装好的奇形怪状的物件上方轻轻一按,轻轻一声响,便安了上去,随后便将这支组装好的物件支在背包上,又拿起来铺在沙地上的厚麻布上剩下一半的物件继续组装,不多时又组装完毕,之后又拆开一个油布包,再拿出一个长筒形的物品,轻轻按在他手中那物品上面,轻轻的一声响,便装了上去。 梁晖皱着眉头,盯着郭壹手中的武器看了又看,又瞅瞅支在背包上的那一支,两支武器看起来极其“复杂”,但其部件则完全一样,虽然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武器,可也能判断出这是一模一样的两支同种兵器。 先前郭壹在三河口寨门前打下飞鹰的那武器可比这两件东西小巧多了,而且形状完全不一样。随后便见郭壹又拆开一个小木匣,打开里面的油纸,从里面拿出尖头圆柱形、蜡烛粗细但要短得多的闪着铜光的东西,往他手中那长形物品的一个缺口中压,一边压上五六个,方才将这东西放下;随后又拿起先前组装好的那件,同样往缺口中压了五六个,放下后又拿起一个弧形钢片,也拿起那小蜡烛粗细的东西往上卡。一连卡上了六个,方才放下。 梁晖走上前蹲下来,看着那小蜡烛粗细的东西,看一眼郭壹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郭壹一笑,随后拿起一个递给他。梁晖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至少有一两多重,再看一眼装着这东西的那小木匣,还有好几十个,再加上这两只组装好的东西,这至少有二三十斤;再看一眼郭壹一直背在躺在几乎没有离开过的那个背包,还鼓鼓囊囊的至少也要有二三十斤吧。梁晖不常见惊呆了,又回头看一眼郭壹,心说这小子不过才十来岁,竟然有这么大力气?先前他见郭壹背着这背包跟着他们走了好几十里路,还以为这背包里面就是一些轻物品,不想竟然有那么重!再细细一想那天晚上这小子跟自己请教比枪,虽然只交手寥寥数招,最后他将郭壹手中的长枪给震掉,明显是郭壹不想显露自己的力气,或者说是他当时是想以巧打拙。一念及此,梁晖心里又在暗自叹息,这老幺两口子……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怪物啊! 其实郭壹在那座赐第建的小作坊中,带着工匠们制作的这些枪械是按照民国时期的栓动步枪,全部用纯手工制作出来的,精密度肯定要差许多,份量更重,那子弹哪像是步枪子弹,与机枪子弹也差不多少了,由于使用极限黑火药,他这步枪的威力肯定比不上一千多年的步枪,但因子弹初速要低得多,而且弹头也要更大,打在目标上其停止作用也会更加明显,伤害作用更强,这也就是当初他打那些马匪一枪便打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的原因。 这时这河谷靶场除了放置靶子那边外,另外几个方向的边缘已经逐渐围满了奉圣寨来看热闹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至少也有上千人了。但仍然有不少人从奉圣寨里涌来,然后便散在周围,个个都扬着脑袋伸着脖子朝靶场里观看。 梁晖将这发子弹还给郭壹,朝四周看了看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又看了一眼那三十多个老兵,心里突然有点发虚了,难道这几十个老兵都赢不了这小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到这里,梁晖便朝那些老兵挥挥手喝道:“都他娘的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跟个老娘们似的,早上吃饭个个都像个饭桶,这会儿就全拉了出去了吗?” 梁晖的喝骂引起那些老兵的一阵哄笑,一边加快组装那些弓弩,一边笑着回应,有几个老兵甚至直接朝梁晖骂了回来。但梁晖瞪了瞪眼睛,也并没发怒,似乎他们之间这种对骂很寻常。 郭壹将组装好的步枪又检查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将枪支好,站起来看看那些仍在忙忙碌碌的老兵,又瞅瞅梁晖:“九伯父,你的兵……还得多长时间能收拾好?” 梁晖一怔,又低头瞅一下郭壹支在背包上的怪枪,再回头瞅瞅自己手下一直令他很得意的百战精兵,黝黑的脸色不由得紫涨起来,他阴沉着脸瞪着那些老兵,大声喝骂道:“你们这些狗日的!老子骂你们一句,你们能顶老子十句!现在我这大侄子要跟你们比试,人家都早准备好了,你们他娘的还在磨蹭,你们不要脸,老子还想要呢!还不你娘的快点!” 其中一个为首的老兵瞪了梁晖一眼,直接顶了回来:“催……催……催……,催你娘个蛋!老子们已经很快了好吧?你狗日的不知道这些弓弩都要比你那小老婆春儿都宝贝?这弓弩上哪个东西不要好好的再摆弄一遍?”瞥一眼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他们斗嘴的郭壹,换上一张笑脸,“这位……大侄子,别听你这个人模狗样的伯父瞎哔哔,当年他才当兵时,是老子带的他,哈哈……那时候老子天天踢他屁股……大将军,哈哈……当了大将军,老子给他留了点脸面,当着人敬着他,背着人一样踹他!现在倒敢跟老子摆起脸色来了,难道看老子老了,踹不动他了?” 梁晖脸色顿时更加尴尬,指着他骂道:“老牛头,别怪老子催你,老子这个大侄子已经说了,他一个对你们三十来个,一柱香内他用他的兵器,你们用你们的弓弩,谁射中靶子多、射中红心多,那就算谁赢!别以为你们稳赢,也不想想,我这大侄子有神仙手段,若是没有点本领,能吹这样的大话?别到时候你们输的跟被扒光了的婊子一样,你们都几十岁的人了,真要输给我这侄子,你们还有什么老脸?” 那老牛头瞪着梁晖朝地下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老子要是能输给了,老子就……就磕头拜师!可是老子查赢了呢?” 老牛头话音方落,便听身边的同伴大笑着起哄:“你要是赢了,大将军的小妾赔给你……”“呸!那大将军能舍得?”“嗐……赔给他当然舍不得,陪他睡一夜总舍得吧?” 他们这边闹着,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起哄。一群年轻女人单独挤在一处,也朝那群老兵骂了起来。其中一个姿色颇为俊俏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说荤话的老兵大声叫嚷着:“老古头,你个老扒灰,回头我就告诉你家大兰!老驴头,你也跑不了!我非得在老菊嫂子那儿给你填填,让你跑搓板!”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纷纷叫嚷着,乱成一团。 老牛头回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同伴们骂道:“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将军的爱妾!把你们腚眼子都给老子塞上,少往外喷粪!”随后又转向梁晖道,“大将军别为难,老子要是赢了,把你那匹好马赏给老子如何?” 梁晖撇撇嘴巴道:“老牛头,做什么梦呢?你一把年纪,跟我十来岁的侄子比试,你要是还输那你活到狗身上了?你赢了是应该,输了才是无能!不过老子也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若赢了,老子把窖藏多年的好酒给你两坛!” 老牛头眨眨眼睛,颇有点不满意地点点头道:“好!虽然比不上那匹马,不过也算是你的诚意了!”看一眼郭壹,又问道,“怎么比试?” 梁晖朝前方一二十步外用鹅卵石排成的一条线上一指:“那条线上,你们用弓弩,我这大侄子用他的兵器,在一柱香内射中的靶子和靶子上的红心多寡计输赢!” “好!”老牛头朝同伴们一挥手,“弟兄们,走!”便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梁晖见郭壹提着他那武器站了起来,但并不迈步,有点奇怪地问道:“大侄子,你怎么不过去?” 郭壹笑了笑道:“说句实话,我就是再退二十步跟他们来比,那也是欺负他们,还是算了吧!” 梁晖皱起眉来,还未说话,便见老牛头回过头来,也并不恼怒,看着他们笑道:“大将军,你这大侄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让我说他什么好呢?不知你是怎么昏了头,竟然想着让我们跟他来比,这能比出个什么名堂来?嗐!真没劲!” 一个同伴笑着说道:“算了算了,只当是出来玩一圈,活动活动手脚,看看咱们这胳膊腿儿什么的,还能不能动!” 这些老兵虽说并未将与郭壹的比诸当回事儿,但他们的动作可并未因此而懈怠,在走近那条鹅卵石线时,他们的神情气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嘻嘻哈哈、嬉笑怒骂顿时便变成了沉稳锋锐、杀意四散的百战老兵。 郭壹看着他们已经变了气质的背影,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将单手握着的步枪变成双手持枪举在胸前,朝那些靶子瞄准。 远处的十七个靶子,已经用不知什么颜料涂抹上了红心,长方形的靶子后面钉了个长木条,插在沙土地上,基本与成年人等高。 老牛头等人来到那条鹅卵石线前,各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比划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老牛头大声问道:“大将军,你大侄子怎么不过来?” 梁晖答道:“我这大侄子说啊……他便是站在这里,也算是欺负你们这些老梆子了!”朝四下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河边一块比磨盘还大,几乎一丈来高的巨石,打量一番便双手各提了一支步枪,走到那巨石前,从倾斜处慢慢攀了上去,朝对面的木靶看了看,然后放下一支枪,端起手中这一支,做了个立姿瞄准的姿势。 看着郭壹攀上了巨石,顿时把人们的目光都给招惹过来。围观众人中大声骂那些老兵的那群女人,也瞅着郭壹问了起来:“春娘子,那男孩子真的是大将军的侄子?”“怎么从来没见过?”“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将军昨天夜里回来的,可是也没回家啊……”“嘻嘻……不会是又看上哪个好女子了吧?”“呸!看上你了,昨夜是不是上你那去了……”“呸……放屁!我看是上你那去了!就你前边那么大的跟冬瓜似的,哪个男人不眼馋?”“呸呸呸!你放屁……” 老牛头等人诧异地看了郭壹一眼,都纷纷议论起来。老牛头道:“小子,口气不小!” 一个同伴面带狐疑的慢慢说道:“莫非……那小子真会什么法术?” 另一个撇撇嘴巴道:“一个小毛孩子能会什么法术?依我看是咱们这位大将军想给他这大侄子一个机会,提携提携他罢了!” 梁晖看着郭壹问道:“大侄子,你当真就在这个位置?”见郭壹点头,并不答话,便也不再废话,朝一个心腹挥挥手,那心腹便走到不远处的一处土坡上,插了一柱香,然后点燃。 梁晖此时也已经走到一处高坡上站着,看手下点燃了信香,便把手一挥,大喝一声:“开始!” 第212章 奇葩 随着梁晖一声令下,那些已经准备好的老兵便纷纷开始张弓搭箭;用强弩的二十来个老兵也开始搅动轮盘,准备给弩机上箭。但他们强弓还未张满,弩弦还未搅到一半,便听呯的一声巨响,对面十七个靶子中最右边的那个红心已经随着那声巨响,被炸得一点踪影也没有了,露出一个比碗口还大的破洞。众人正惊异间,那个靶子因后面支撑的木条断裂,靶身上半吱呀一声断掉落地。 不等靶场内的几十人、靶场外围观的两三千人反应过来,众人便又听到接连不断的巨响,巨响声中,远处的十多个靶子随着响声,支撑的木条一条接一条的被打断,木靶随即扑扑腾腾的摔下。 “他娘的……”随着老牛头一声咆哮,他手中的巨弓大箭终于射出,在那枝箭射向最后一个木靶时,随着一声巨响,那个木靶也被打断支撑木条,那枝大箭擦着木靶的边飞了过去。先前说荤话的老驴头大叫一声:“还有一个靶……那半个靶……”他一边狂叫一边转向,将手中巨弓拉满,正要放箭,却听“呯”的一声枪响,他口中的那半个靶子也被打落。 “他娘的……”几个老兵怒吼一声,齐齐转过身来,怒视着在他们右后边二三十步外,站在巨石上的先前他们并不放在眼中的小毛孩子。 便是曾在后唐军中担任过一军主将、曾经统帅过数千兵马冲击契丹、朱梁军阵的梁晖,此时也完全惊呆了。 仍然站在放背包那边的李静姝,抬头仰望着站在巨石上渊渟岳峙的郭壹,虽然也是满脸的惊讶之色,但眼眸中却全是崇拜依恋的神采。 周围围观的数千人,此时也都魔怔了一般,惊愕的看着巨石上站立的郭壹,鸦雀无声。 郭壹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老兵,将两支枪都放下,然后微笑着抱拳问道:“诸位伯父叔父,你们是一个靶子都没打着,是我赢了吧?” 那老牛头连梁晖都敢直接骂,何况郭壹这个新来的小毛孩子,他黑着脸愤怒的伸手一指郭壹:“小子!你这是使诈!你竟然敢阴老子?不想活了是吧?” 旁边站立梁晖黑着脸不吭声,眼睛眨了又眨,静静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壹提着枪从巨石上下来,走到放背包的地方将枪放下,然后方才老牛头恭恭敬敬地一礼:“牛伯父,不是小侄使诈,而是……从我这支枪诞生起,这打仗的方式就注定要改变了啊!”见老牛头阴沉着脸不吭声,便接着说道,“如果你们这些叔伯有一人拿着我这种枪,其余仍然拿着你们的弓弩,跟我敌对的话,我是远远的看见你们就要逃走,决不跟你们照面!因为你们拿着这枪就有了在超远距离内与我生死对决的手段!但若你们仍然全部拿着这些弓弩,来围剿我的话,如果是在这里的深山老林里面……”他朝四周大山一指,“给我十天时间……我就能把你们全给磨死!” 老牛头撇撇嘴巴,言不由衷地说道:“哼!你小子……虽然这武器是厉害了点,但在这深山老林里面……你便是拿着这武器,我们这些老兄弟纵然有些死伤,也不会让你嚣张猖狂几天!” 郭壹微微笑了起来,拿起两支步枪走到老牛头面前,递给他一支:“牛伯父,你以前没见过我这种武器,你拿着看一下便知道,使用弓弩、大刀长矛之类的武器,是无法与拿着我这种武器的人对阵的!” 老牛头见郭壹竟然把这枪递给自己,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郭壹,随后便常见自己的一颗心不争气的呯呯呯乱跳起来,干咽着喉咙问道:“真的……真的……给我……” 身后的老驴头鄙夷地嘲讽着:“老牛头,你还要不要脸啊?大侄子说的是让你看,你不能拿到手里就当成自己的啊!” 老牛头撇撇嘴巴没理会,将这支枪紧紧握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学着先前郭壹据枪的姿势端了起来,再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前。 郭壹在旁解说着,指点着,老牛头毕竟是征战大半生的老兵,对于武器有着天生的敏感性,不过听了郭壹短短几句话,便已明白要领。当他将枪对准放置木靶的那边,眼睛凑到瞄准镜前,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极为震憾,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啊……这……”双手一抖几乎失手将枪扔掉,随即又紧紧抓紧,再次据枪瞄准,看了一会儿,突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原来如此啊……”瞥一眼郭壹,突然将这支枪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弄得郭壹一愣神,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了,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得哭笑不得。 周围的围观的数千人,此时见这老牛头抱着郭壹给的枪朝山坡上跑,先是一愣,随即都哄堂大笑起来,纷纷笑骂老牛头不知羞耻。女人中间那位年轻俊俏的春儿——也就是人们口中梁晖的爱妾,指着老牛头尖声骂道:“老牛头,你个老不死的……你真不要脸啊?连我大侄子的东西都赖?你这是明抢啊!” 老牛头连头都不回,边跑边说道:“谁不要脸了?谁明抢了?他给我的……他亲手给我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怎么就不要脸就明抢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骂了起来。 梁晖看着郭壹一摊双手:“别看我,你也看到了,那老东西连我都敢骂,你把东西给了他……就别想拿回来!” 郭壹撇撇嘴巴,好整以暇地抱臂于胸,看着老牛头跑上山坡,眼看要转过山脊便大声喊道:“牛伯父,你拿着那枪也没用的,没子弹了,它连个烧火棍都不如的!” 老牛头一怔,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生怕上当似的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看着郭壹。看他那架式,肯定是郭壹要是追的话,他立即就再跑。“我不信!你骗我……” 郭壹笑嘻嘻地扬起手来,他手上是一个卡满子弹的弹夹:“你用弓弩还得有箭呢,凭什么说用这我枪就不用子弹?先前我朝枪里压子弹你也不是没看到啊!一支枪的弹仓只能压五发子弹,两支枪能压几发?我这一个弹夹卡六发子弹,你算算我打了多少枪?最后我用的是这支枪不是你拿的那支!” 老牛头撇撇嘴巴道:“便是最难做的床子弩我也能造得出来,就你这枪……还有什么子弹……给我几天时间,我一样能造得出来!” 郭壹笑了起来:“不是我看扁了伯父你啊,我这枪……便是给你一辈子时间,你也造不出来!”他把手中这支枪举起来,“你仔细看看这枪,你以为这上面用的是铁?那是钢!而且是比你们知道的百炼精钢还要好的钢做的!” 老牛头看郭壹并不追他,梁晖也仍然站在原地没动,而且看他那神态也没发火,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朝四下观察一下,只要有人追他,他就能迅速钻进前边的树林里,便彻底放了心,大声说道:“再怎么难做,只要你能做出来,老子一样能做出来!” 郭壹哈哈一笑,将手里的弹夹一扬,大声说道:“我说牛伯父,你说你会做床子弩,你知道床子弩的制作有多难,我也知道!但你知道我这枪和弹药,要比你那床子弩难做一万倍!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把卸下一颗子弹,在手里抛了一下,“就说这颗子弹,你看着就一个弹壳一个弹头,但你知道里面的有几种火药吗?底火是什么做的、发射药是怎么造的,别说你不知道配方做不出来;你信不信,就是我把配方给了你,你也做不出来!” 老牛头又撇撇嘴巴:“哼!小毛孩子一个,你还真别瞧不起人,我还就真不信,你能做得出来,我就做不出来?老子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老牛头这话都用不着郭壹来反驳,他还未搭话呢,便听女人堆里的那个春儿,也尖着嗓子学着老牛头说话:“嗐,老牛头,不愧是姓牛啊,还真会吹牛!先前我那大侄子说人家一个能赢了你们三十个老不死的,你不是一样不信?这会儿又吹起牛来了!你姓牛,不但能吹牛,你脸皮也比牛皮还厚?” 一群女人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跟着那春儿起哄,群起嘲讽起老牛头来。 老牛头被春儿一番话给噎住,脸红脖子粗的哼哧半天也没搭上话来,最后梗着脖子说道:“哼!老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回家找你们男人睡觉去,在这里喳喳个屁?” 那群女人见老牛头说不过她们便开始耍浑,又是一阵群嘲起哄,指指点点的骂起老牛头来。 春儿又鄙夷地笑骂道:“老牛头,你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我看你比我们女人差远了!至少我可没你这老东西说话不算、明抢人家东西就跑的厚脸皮!先前你说如果你输了,你就拜我这大侄子为师,这会儿你就抢了人家的枪就跑?你不要脸别把咱们寨子里的脸都给丢到山沟沟里去了!” 郭壹见那老牛头被春儿骂得有些恼羞成怒了,急忙笑着说道:“牛老伯,你不用跑,我既然敢把这枪拿给你看,就有心送给你们,不过现在没子弹了,须得把子弹造出来,才能送给你们!不然,你就是成天拿着它……也没什么用啊!” 老牛头一听,急忙看向郭壹,急切地问道:“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郭壹笑了笑一指梁晖:“我跟我这位九伯父说好的,他给我准备工匠、材料,我给你们造枪!” 老牛头随即把目光转向梁晖,那些老兵及梁晖的心腹们也都热切的把目光看向他。围在近处的人们也听到了这话,也纷纷把目光投向梁晖。 梁晖斜了郭壹一眼,扫视一下自己的手下,觉得有点丢人,便没好气地答道:“是说好了!你们等着吧!”又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一群老东西,输的这么惨还你娘的耍赖,真够丢人现眼的……” 虽然梁晖脸黑声恶,但那些老兵们听到耳中,却如闻仙音,顿时兴高采烈的笑了出来。几个老兵看向老牛头,颇为不屑地说道:“老牛,你也太他娘的丢人了!瞧你那熊样儿!抢什么抢?还抢了就跑?还跑的那么快……你又不是兔子!” 老牛头梗着脖子回骂:“你他娘的才兔子呢……” 梁晖瞪了他们一眼,黑着脸挥了挥手喝道:“收拾东西回去!” 老牛头站在山坡上有点不解地问道:“这……这就回去?我还想打几枪呢!” 梁晖颇为嫌弃地瞪他一眼:“你老小子还嫌不够丢人?你就是做个烧火棍你也得找个长短粗细差不离的吧?何况是做这枪?没子弹了你打个屁啊?” “那倒是……好!回去!”老牛头也算是想明白了,朝四周扫视一眼,看着周围注视着自己的黑压压数千人的目光,心里也不禁一紧,暗自思索着,这回自己倒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要不了几天只怕自己这事要传遍全山寨了,便讪讪的走下山坡,来到郭壹面前,恋恋不舍的将那支步枪递给他,但还是豪爽的一笑,“大侄子,只要你能给我一支这样的枪,我就是拜你为师……那……那也不亏!” 郭壹连忙说道:“牛老伯,我是晚辈,你这么说的话我可当不起!我既然来了,那就不会让你们失望。”看一眼梁晖接着说道,“不过,做这种枪需要的材料很多,工匠也得不少,当然如果把所有需用的都备齐的话,那个月做出个一二十支还是有把握的!” 梁晖、老牛头等人一听,顿时都惊呆了,一个月能做出一二十支,那一年不就能做出一二百支来了?两年不就做出三四百支来了?只要能坚持做个三五年,装备个七八百人,打造出一支以这种火器为主的精锐之师,那天下还有什么军队能挡得住他们的打击?这可比做什么强弓硬弩划算多了,而且也比那快啊!做这种新式的火枪,他们确实不精通,但做强弓硬弩,他们还是知道点的,那从选料、备料到成品,一张好弓、一张好弩,从头到尾没有个三两年时间可做不出来!单是那弓臂所用的木料之类的东西,单是备料就得成年累月的,何况还有制作周期呢! 梁晖虽然面不改色,但语气中却免不了激动的问道:“贤侄,一个月能做出一二十支来,一年就能做出一二百支,那若是能坚持做个五年,能不能做出一千支来?” 第213章 火枪火炮 郭壹奇怪的看看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是说你现在把工匠和材料备齐的话,一个月做出一二十支来不成问题!” 梁晖听了,不由得叹息一声:“唉!我还以为……”看看老牛头等人,大家相视一眼,都苦笑起来。 郭壹接着说道:“你们以为什么?如果有熟练的工匠,材料和场地都合适,那一个月做出几十几百件甚至成千上万都有可能,问题是你们根本不可能提供那么多的材料啊!再说工匠,九伯父手下的工匠……会炼钢吗?会制作火药吗?做制作这种枪的配件模具吗?都不会吧?那还得培训,至少……也得半年才能出成品,而且各种工匠加起来不能少于一百人,当然我是韩信点兵——越多越好!你要能给我弄一千以上的工匠来,铁料、铜料不缺,各种配件都能制作,那一千以上的工匠绝对能在一个月内制作五十支左右的这种步枪!” 梁晖听了,眼睛顿时瞪了起来,紧紧盯着郭壹缓缓说道:“你说真的?一千工匠?两千我也能给你找来!但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给我管住他们?然后再让他们给我造出枪来?” 郭壹笑着答道:“九伯父,你便是找来两三千工匠,那他们能不能做也得经我看过才行啊!你不能让木匠去烧砖瓦吧?不能让泥瓦匠不建房子去打铁吧?术业有专攻,各种工匠有各种工匠的专精之业,便是再好的工匠,那也得会做我所要求的那些东西!不然你便是找来两三万工匠,又有何用?” 梁晖撇撇嘴巴,有些失望的说道:“原来……还要你看过才行……”又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怀疑的问道,“小子,你手里这枪……真的是你做出来的?” 郭壹看出他的怀疑,也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九伯父,是不是我做的,六个月后你便能亲眼看到!” 梁晖盯着他道:“小子,你说的六个月之后让我看到?” 郭壹认真的点点头道:“对!我说过六个月之后让你亲眼看到如我手中这两支枪一样的成品!”接着又撇撇嘴巴,鄙夷地斜睨着他,“九伯父,你这脸儿可变的有点快啊!觉得有希望时便是贤侄,失望了便是小子,呵呵……” 梁晖一张黝黑的面皮又紫涨起来,冷冷哼了一声,转向那些老兵一挥手:“回去!”说罢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便走。 梁晖一走,他那几个随扈心腹也急忙跟上。那些老兵则嘻嘻哈哈的大笑着收拾东西,也跟着返回。 郭壹看着梁晖背影,鄙夷地撇撇嘴巴,心说这位九伯父看似大将之才,其实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颇有心机之人,那看似粗豪的外表,不过是其伪装罢了。便是本性如此,那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战场的磨炼,也早就没有了起初的质朴。他将背包又背上,随后则把两支步枪架在背包上,将枪上的背带套过头来,双手抓住,便如后世军人的行军状态一般,朝一直静静等在旁边的李静姝微微一笑:“咱们也回去!”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也开始嗡嗡的朝山寨里走。一些孩子则跑到河边去玩水,抓鱼摸虾,又惹得他们的家长们折了树枝灌木条来撵的叽叽哇哇的乱叫乱跑…… 郭壹朝河边那些被家长们撵的哇哇叫的小孩子们羡慕的看了一眼,心说若他是普通的男孩子,大概这个时候也应该和他们一样,下水抓鱼摸虾,上树逮鸟掏蛋,成天在外面疯玩,不到天黑不回家……哦,曾经的他在少年时就是这个样子,不过现在么…… 李静姝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回头又将目光沾在了郭壹身上,脸上洋溢着依恋崇拜的神采。她的哥哥可与那些小孩子不一样,他可是会神仙法术的神仙弟子哦! 他们一行又回到了先前那座大院,梁晖让那些老兵自行回去,自己则带着郭壹李静姝来到坐北朝南的那排大房子正中一间。这间简陋的石块砌成的房子,里面空间很大,可以算做是一座大厅。大厅正中摆着粗糙结实的木头桌子和树墩做成的凳子,除了这些桌凳则空无一物。 梁晖直接走到桌子前坐下,随后朝郭壹挥挥手:“贤侄,坐下说话。” 郭壹则走过来坐下,将背包放了下来,随后坐下。李静姝则紧紧跟在他后面,然后站在他身后。 梁晖诧异地看了李静姝一眼,眨了眨眼睛问道:“侄媳妇儿,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你们那屋歇一下?” 李静姝眨着眼睛,愣怔了一下,随后看着郭壹轻轻说道:“我……我不累……不累的……,哥哥背着那么重的包,他才累呢,我等会帮他拿东西……” 梁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郭壹那背包,他原以为他这背包最重也不过就三四十斤,五十斤算是顶天了,随后探身过去,一把给提了起来,掂量了一下,不觉一怔,松手将背包放下,然后看着郭壹,神情复杂的说道:“小子,看不出来啊!这背包有近百斤重吧?” 梁晖这么一说,郭壹也有点惊愕了,他虽然成天背着这背包,但也没觉得有多重,而且他还把后背上背着的背包,当成是当年部队训练时携带的负重训练,却没想到如今的自己要比那个世界里的自己的力气还要大上许多,毕竟现在的自己年龄再怎么算也不会超过十三岁。一念及此,他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莫非自己也成了历史上那些少年成名的将领了吗?比如他十分崇敬的岳武穆长子岳云,十三岁左右就跟着父亲岳飞打仗,可以说是岳家军里一位以力大无穷、勇冠三军成名的将领。 郭壹想到这里,便摇了摇头,把纷杂的思绪赶走,看着梁晖说道:“九伯父,你与我父亲相交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父母都是身材高大、身强力壮之人,我便是有些力气,也与父母有关,这算不得什么稀奇。” 梁晖点点头称是,随后说道:“你的那两支枪,其威力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说说,都需要些什么材料,什么样的工匠,要用多长时间,才能造出这样的火枪来?” 郭壹点点头道:“伯父,咱们若是这么说,我怕会有什么遗漏,咱们这么办,我做个大体上的筹划,把所需材料、工匠,还有场地等物都写下来,做一份比较详细的计划书拿给你看,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咱们一样一样的商量着来。因为我不知道你都能提供些什么材料,你这里的工匠技艺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还有场地也是很关键的,这些事都要你亲自过目。等咱们把这些事商量好了,再按商定的来做,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枪造出来。哦,对了,还有火炮!那才是大杀器,相距数里之外,对准敌方的军阵、城池、寨堡之类的目标,一炮轰过去,就能摧毁!如果一炮无法摧毁,那就再来几炮!哪怕敌军有千军万马,如果我军有几十上百门火炮,一轮炮火覆盖过去,也能将最精锐的敌军给打崩打散!之后的事就好办了,即使是拿着大刀长矛的我方军队,也能上去追歼敌军!” 梁晖听后,眼眉一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贤侄,你说还有比火枪更厉害的火……火炮?” 郭壹用手指在桌子上写出“火炮”二字,又在旁边写了个“炮”字,指着那个石字边的炮字说道:“以前的炮,无非是用杠杆之力将石块什么的投掷出去,杀伤敌军,威力不大还极其笨重。我说的这个火炮,与火枪类似,炮管有碗口大小,发射实心弹和爆破弹,实心弹用铁、铅之类的金属制作,紧急时也可以把石块放进炮管中,用炮管后边的火药驱动发射,将实心弹打到敌军上方,然后落下来以杀伤敌军;爆破弹则是将炮弹弹头发射出去,弹头在飞至目标中时,爆炸后以火药的冲击波以及弹头碎片来杀伤敌军,这种炮弹威力要比实心弹大的多,但就是难于制作。但安最大长处便是打得要比火枪远,杀伤力要比火枪强千百倍。因为一个炮弹弹头在爆炸后其碎片可以成百上千,再加上火药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它的杀伤力自然也就要比火枪子弹要大上千百倍了。” 梁晖聚精会神的听着郭壹的话,用力眨了眨眼睛,极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或是听疯子讲话,最后他还是摇摇头道:“贤侄,你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伯父是做梦都不曾做过这样的梦啊!” 郭壹站了起来,转身拿起一支步枪,枪口向上做了验枪后,将枪口对准门外,然后说道:“伯父过来看一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梁晖虽然极其眼热他这种火枪,但一直都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以使自己掌握两人之间的主动权,便是郭壹使用那两支步枪弄出什么神奇的事,他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在说……有什么稀奇的?你小子要是有心,拿来给伯父也成,不给也无所谓!其实他早就快忍耐不住了,此时见郭壹叫他来看这枪,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慢慢走了过来,凑过去问道:“贤侄,你让伯父看什么?” 郭壹笑着说道:“伯父不妨像我这样拿着我这枪朝外看一下。”说罢便将枪交给他。 梁晖接过枪来,学着郭壹的姿势据枪在胸前,将脸凑到握把上,便听郭壹指点着说道:“伯父,你把头摆正,这样……过了……朝这边扭一下……好!闭上左眼只用右眼对准这个筒子,这个筒子叫瞄准镜,可以将远方目标放大六倍!你看远处那棵树……树枝上有只鸟,是不是看清了?对对……就这样瞄准,如果枪膛里有子弹的话,判断一下那只鸟会不会飞走,如果飞的话会朝哪个方向飞,在心里判断一个提前量,估算一下子弹飞到那只鸟要飞到的轨迹上,两下里重合的时间,便可以开枪了!不好理解?伯父,你用弓箭射过野兽飞禽吧?也射过敌军的军兵吧?如果这些目标固定不动,当然会好射一些;但那都是活物啊,肯定是会动的,你要射中这些目标,在这些目标移动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判定一下目标移动的速度和方向呢?道理是一样的,只要使用弓箭能百步穿杨,那用这火枪只有更准的!” 梁晖将头抬起来,又用自己的眼睛朝那棵大树看了看,除了隐约的树冠,什么树枝树叶根本分不清了,那树枝上的鸟儿更是隐没在树冠中,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他又急忙低头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前,果然又极其清楚明了的看清了那大树的树枝、树叶,以及仍在那根横枝上蹦蹦跳跳的小鸟。他抬头、低头,来回的用肉眼和瞄准镜观察那根树枝和那只小鸟,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震憾,不停的在心中呐喊着……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但再好的武器,梁晖虽然心喜,但也知道,一支两支甚至十支八支这样的火枪,在大规模的战场上,可能会有一定的作用,但作用不会是很大;除非你能用这种枪干掉敌方统帅这样的重要目标!但若是有几百支以上这种火枪,那足以改变战场态势……甚至于像郭壹据说的那样,改变战争形态!又想起郭壹所说的火炮,便把这支枪放在桌子上,问道:“贤侄还说火炮,实心弹就是这种火枪的加大,是不是?”见郭壹点头,便又接着问道,“那爆破弹,就与这种火枪以及实心弹完全不同的形式了?而且打出的距离更远,足有数里之遥?”见郭壹仍然在点头,便叹息一声道,“唉!如果真的把这种火炮给造出来,那……契丹的马军……就再不成我中原之威胁,我汉人之兵则可以携之北进,以之大破以马军为主的胡虏,从此以后,攻守异形,我汉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便是边寨城池也可以用之守城,敌军若敢出现在射程之内,便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再佐之以火枪,近则以火枪击敌,远则以火炮打击,敌军无论是马军还是步军,从此再无可威胁我中原之兵!” 郭壹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没想到仅仅是这么一会儿,梁晖便从与他的对话中推断出了热兵器对冷兵器的绝对优势,便认真的点点头道:“伯父说的对,若我中原之兵全部改以火器装备,则无论多少胡虏从此再不能威胁中原汉地!” 梁晖缓缓点头,念头一转,又想起一个问题:“贤侄,我们中原汉家军队可以装备火器,但北方胡虏也可以装备;若是他们也都装备上了,再辅之以极其灵活的战马,那对我们的威胁可就更大了啊!” 第214章 小伯娘 郭壹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摇头说道:“伯父,这点请放宽心!火器之应用,只要是个人不是缺心眼不是傻子,都能学会;但其制作……哈哈……给那些胡虏一百年一千年,他们也学不会!” 一听郭壹话中毫不掩饰对契丹人的蔑视和不屑,梁晖便冷笑起来:“给人家一百年一千年人家也学不会?小子,你还是太小了,以为自己有点本领便可以小觑天下豪杰,说话便可以猖狂的没边!契丹人要是连学点东西的本事都没有,凭什么在我大唐北地割据立国?凭什么让我大唐太祖皇帝与之约为兄弟?凭什么成为我大唐太祖皇帝遗恨三矢中的其中一矢?凭什么能让桀骜不驯的石贼拜其为父?” 郭壹瞅着爆发的梁晖,脸上仍然显露着淡淡的笑容,等他说完,便条理分明的慢慢说道:“伯父,你知道契丹人的长处,但你知道契丹人与我中原汉人比较起来,他们最大的短处是什么吗?” 梁晖上下打量他一眼,把眼睛一斜,似乎有点嫌弃地说道:“你无非是想说契丹人不善经营,但人家以骑射为本,便是再不善经营,骑着快马拿着弓箭弯刀来抢就是了!——现在北边的契丹人不是常来这边打草谷吗?何况有了那儿皇帝石贼割让的燕云十六州,人家也有了善于经营产业的汉家子民,连这点短处也给去掉了!” 郭壹笑着摇头摆手:“不不不!伯父你仍然只是看到了契丹人的表面,却未看到其本质!” 梁晖一听,脸色当时就垮了下来,冷笑着说道:“小子,你说说看,我倒要听听你看到了契丹人的什么本质!” 郭壹笑着说道:“契丹人……或者说从先秦两汉之际的匈奴人,到后来的南北朝时期的五胡,再到隋唐时期的突厥,以及现在的契丹人,他们的本质是游牧!是逐水草而迁移,居无定所!” 梁晖听郭壹这么一说,又哈哈大笑起来:“小子,就一个居无定所又能怎样?恰恰是这个居无定所,让其不建城池,与我中原有争时,可倏来倏去,便是我集大军去北地攻伐,也难寻其踪迹;便是找到了,人家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这恰恰是人家的长处啊!” 郭壹笑道:“是他们的长处,却也是他们最大的短处!做火枪火炮,必定要有一定的学识!必定要长期培训!在火炮火枪越来越占据战争优势时,更是需要大量的有学识的各种人才!一旦我中原在这方面的长处发挥出来,那契丹人还有北地的其他部族,就永远只配给我们中原放牧牛羊,再也兴不起半点浪花!” 梁晖撇撇嘴巴,斜睨着着郭壹道:“小子,几千年来我中原出了多少圣贤豪杰,都解决不了北地胡人的事,就凭你十来岁的小子短短几句话就给解决了?难道你就能比那历朝历代的圣人贤良、明君圣主都厉害不成?” 郭壹站了起来,微微笑着说道:“不是我比历朝历代的圣贤厉害,是因为我啊……见识过另一个至今为止,人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繁华世界!伯父不妨再试想一下,如果我中原汉地各处城池乡村,守则有火枪火炮,攻亦有火枪火炮,便是契丹马军再怎么骁勇善战,在面对我十倍百倍的拿起了火枪火炮的汉军队面前,与土鸡瓦狗又有什么两样?契丹人从小善骑善射又如何?制造火枪火炮不容易,但学会使用火枪火炮便简单多了。一名火枪手,两三个月便能速成;训练一支使用火枪的军队,至多六个月便能成军!火炮稍为复杂点,但也复杂不到哪去,训练六到八个月也能成军!所谓火器军队,便是要将我中原汉人的人口优势、定居好学的长处,给彻底发挥出来!只要这种优势发挥出来,我中原汉人个个都能意识到其中的好处,那便会促使人们更加好学;学得知识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工匠也会越来越多,那便会形成良性循环!”说到这里,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北地胡人的蔑视,“那些胡人……我说过就他们几千年来养成的逐水草而居,对我汉家学识毫无敬畏、并且蔑视的状况下,再给他们几千年他们也改不了他们祖先遗传给他们的劣性!” 梁晖一怔,随即说道:“所谓契丹,其意为镔铁,也就是说人家契丹人也是会打铁的,有着制作铁器的传承的。不然凭什么能统一诸部建立偌大的契丹?” 郭壹笑了笑说道:“就契丹那点水平,也就是乡村打铁,修个锄头铁锹,打个菜刀杀猪刀的村头铁匠的能耐!与我中原冶铁技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更遑论与我要炼制的精钢更有天壤之别!”他把手中钢枪一晃,“就这种枪管钢,如今天下唯我能炼制出来,伯父在军中多年,见过诸多宝刀利刃,对于钢铁也应该有一定的辨别力,可以看看我这枪管钢,与伯父见过的最好的钢有什么不同!” 梁晖虽然早就认为郭壹手里的步枪所用钢铁与众不同,但也没想到竟然能被郭壹提到此种高度,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再次接过那支步枪,细细观察着,又用手指用力敲着,随后从腰间拔出佩刀,在枪管上轻轻磕击几下,听着那轻轻鸣响的声音,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将佩刀插回刀鞘,将步枪交还郭壹,脸色凝重地说道:“贤侄所说倒也有些道理,你这枪……枪管所用钢料……确实非同一般!” 郭壹笑了起来,将枪支放下来,随后又从腰间取出那柄从来不离身的匕首,拔了出来递给梁晖:“伯父再看看这个,比你那宝刀如何?” 梁晖有些疑惑地接过匕首,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这把匕首一面开刃,一面则是锯齿形,刀尖里面则有月牙形缺口,刀身上则刻有直线和一小格一小格的刻度,上面钳印着他不认识的符文。再看刀刃,一条黑线隐约可见,却见不到一点白光,说明这刀刃是极其锋利没有一点钝化。他抬头看看郭壹,脱口赞道:“是把好刀,只是有点短了!” 郭壹笑着说道:“这是小侄防身用的匕首,当然不会太长!我让伯父看的是这匕首所用的钢材!” 梁晖这才点点头,又抽出佩刀来,再次看一眼郭壹,轻轻问道:“不介意吧?” 郭壹知道他想以自己的佩刀来测试试一下这柄匕首,便笑着说道:“只要伯父不怕损坏了自己的宝刀,我无所谓的!” 梁晖看了看佩刀和匕首,便把匕首刀刃朝上放在桌子上,拿着自己的佩刀扬了起来,正准备用力朝下砍时,又瞥了一眼郭壹,见郭壹撇着嘴巴,似乎不屑于他的小动作,脸色顿时又黑了下来,便把自己佩刀刀刃朝上放在桌子上,右手握着那柄匕首,用力朝佩刀刀刃上劈砍。 只听当的一声响,匕首被绞刑,梁晖撇撇嘴巴正要嘲讽一下,可一眼便看到自己的那佩刀刀刃竟然崩出了一个缺口,顿时一惊。他自己的佩刀他当然知道,这可是当年后唐庄宗陛下李存勖赐下的宝刀,其所用钢材、其锋锐程度,较之他这些年来得到的无数利刃都要超过许多,因此十分珍爱,这些年来一直佩带于腰间,从未离身,不想却被一柄小小的匕首给崩坏了一个口子,不由得他不心疼,当即便咧了一下嘴,可随即便又震惊起来——这匕首所用钢材确实要超过他的佩刀!便将佩刀放下,拿起匕首放到眼前仔细观看。 郭壹在旁静静坐着,并没有什么异色。 梁晖又拿起佩刀在匕首上敲了敲,听着当当当的声音,叹息一声:“唉!确实是好钢!只是这么好的钢竟然全用来做这个……也太可惜了啊!这完全可以做一把极好的宝剑、宝刀啊!” 郭壹这才笑着说道:“伯父不必叹息,若是材料足够,以后我给伯父打造一把好剑好刀,必定让伯父满意!” 梁晖笑了笑将匕首还给了:“那好!我就等着贤侄你打造的宝剑宝刀了!”随即又郑重其事的问道,“贤侄都需要些什么?” 郭壹想了一下说道:“伯父让人拿笔墨纸砚来吧,我把需要的材料全写下来,伯父按上面列的东西准备便成。另外,还需要选建适合的工坊,如果伯父真的给我找来一两千工匠,那地方不但要合适,还得足够大!” 梁晖点点头道:“那便如此吧。不过现在天已过午,咱们先吃了饭再说事!另外,还要给贤侄介绍几个人认识一下。”说罢便朝大厅外喊了一声,叫进来一个心腹,吩咐几句,让他准备饭菜。那心腹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听梁晖又不高兴地说道:“你们这些东西,真没一点眼色,都不知道上碗茶水?” 那心腹答应一声,急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侍女,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 郭壹、李静姝看那女子进来,互视一眼,都认出来是在那边靶场跟老牛头对骂的那位名字叫“春儿”的女人,知道是梁晖的女人,便急忙站了起来。 梁晖挥了挥手道:“贤侄,这是你小伯娘,先前你在靶场那边见过的。” 郭壹、李静姝便躬身施礼:“见过小伯娘。” 春儿面含微笑,仔细打量着这对少男少女,俊俏的脸颊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先对郭壹说道:“早就听说我家将爷说过,他当年结拜的幺弟是他们十兄弟里最出色不凡、文武双全的豪杰,我还纳闷儿呢,怎么还有比我们家将爷还出色的男人吗?今天一见贤侄,翩翩若仙,英武俊逸,果然不同凡俗,想必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你父母定然也是极其出彩的人物!也难怪这些年来,我们将爷只提过当年的小幺弟,说当年他们兄弟俩最年幼,情谊最好,一直念念不忘呢!”不等郭壹答话,却又热情的上前拉住李静姝的小手,上下打量着,不停口的赞叹:“啊呀……我这侄媳妇儿……画中人一般,跟我这大侄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啊!” 春儿这一番话,说的李静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蛋儿顿时红润起来,低着头小声说道:“哪……哪有……” 郭壹心中一动,看着梁晖说道:“小伯娘出口成章,看这神采气质必然出身不凡!” 梁晖颇有些得意自豪的笑了笑说道:“你这小伯娘……是出身于刺史之家的嫡长之女,当年也是千挑万选进宫的,自是与众不同!后来伯父立下大功,庄宗陛下特从宫中选了她是赐与伯父!”又一指桌子上的宝刀,“与那把宝刀一块儿赐于我的!” 郭壹看了看梁晖与春儿,心说难怪这梁晖言语中对石敬瑭、契丹人以及耶律德光全无好感,而对于后唐又极为尊崇与怀念,那李存勖对于他又赐美人又赐宝刀,可谓是天恩极重了,这就可以解释后唐覆灭之后,梁晖带兵硬抗契丹与石晋,失败后便带着残兵宁愿进入太行山中做了石晋与契丹人口中的“贼人”,也不愿归附的原委了。 春儿让侍女给梁晖、郭壹倒了茶后,便拉着李静姝说道:“他们男人在这里说正事,你跟伯娘来,我们说说话。伯娘出于你父亲的宫中,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过当年伯娘年幼,和你现在年龄差不多大小,只远远的见过你父亲一面。不过……”说到这里她看着李静姝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我跟你现在的婆母娘可是很熟的!” 李静姝一怔,随即便明白她口中所说自己的婆母娘便是她在郭府里认下的干娘,脸蛋儿更加红润了,回头瞥了一眼郭壹,却被春儿强拉着朝外走去。春儿一边拉着她走一边笑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跟你家哥哥可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一般的,放心我不会耽误你跟你家哥哥亲热的,咱们说一会儿话,他们也说完了正事,我就放你回来,两不耽误的哟……” 第215章 缘由 郭壹看着李静姝被那位小伯娘拉走,又回头撇撇嘴巴,问道:“伯父,那位小张寨的张大叔呢?” 梁晖道:“你说张望?我听下边人说,他见你在我这儿认了亲,便放了心,准备回去。不过他小张寨虽小,却也在我奉圣义军管辖之内,如今送来剿灭的马匪,倒也不能亏待了他们,下边的人正在准备给他的东西,让他带回小张寨去。” 郭壹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道:“哦?这可太好了!小张寨本来就穷,那地方看着险要,却没有多少产出,便是有几亩山地,那也是多少年都养不熟的生地,打不了多少粮食。他们日常多以打猎采药为生,有你们这次给的东西,想必会好过一些。” 梁晖点点头,又朝外边喊了一声,叫进一个心腹问道:“军师他们什么时候到?” 那心腹想了一下答道:“还得一会儿吧。”瞥一眼郭壹,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军师派回来的人已经到了,说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军师他们也正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梁晖听罢,便朝他挥挥手让他退下,随后看一眼郭壹说道:“我这军师是与我相交二十来年的挚友,这些年来助我管理这太行山十余万奉圣义军,当真是功不可没!” 郭壹屡次听到“奉圣”二字,梁晖这老巢名为“奉圣寨”,所统兵马称为“奉圣义军”,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敢问伯父,奉圣二字何解?” 梁晖郑重其事的答道:“所谓‘奉圣’,是我大唐禁军之名。自石贼叛乱颠覆大唐,我便立誓恢复大唐,可惜庄宗、明宗两位陛下之后,并无一人可承大统,皆是鼠辈犬子,现在都在石贼淫威下摇尾乞怜!” 梁晖说到后边,神情语气中不免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态。 郭壹倒笑了起来:“大唐近三百年江山,已经将其国运耗尽,虽有晋王、庄宗两位陛下挽狂澜于即倒,但可惜大势已去;明宗陛下倒是颇为英明,可惜天不假年,承继大统时已经垂垂老矣!” 梁晖一听便瞪起了眼睛:“小子!休得胡说八道!”朝门外一指,“别忘了你那小媳妇儿便是庄宗陛下遗孤,从这儿算起来,庄宗陛下可是你的亲岳父!你怎能如此对大唐对陛下不敬?” 郭壹脸色也郑重起来,盯着梁晖毫不退让地说道:“伯父,我对大唐从来都是敬畏有加的,大唐高祖、太宗、高宗三朝明君贤臣,戮力同心,使得大唐之盛远超历代;但到了唐明皇时却盛极而衰,他前期英明睿智,开创开元之治,将大唐之盛给推到巅峰;但他后期呢?宠信杨氏,导致安史之乱,最后狼狈逃跑至蜀地。虽有以汾阳临淮两位郡王为首的大唐支柱平定叛乱,但大唐繁华不再,一百多年来藩镇诸侯拥兵自重,割据称霸,又导致黄巢之乱,最后引出朱温这个覆唐的大祸害。晋王虽有心恢复大唐,但壮志未酬便含恨而逝,遗留三矢与庄宗陛下。庄宗以三矢激励自己,终于剿灭朱贼,恢复大唐,但庄宗只将中原一带重新纳入大唐版图,那些藩镇诸侯却仍然在自己地盘称王称霸,庄宗陛下此后便沉溺于享乐,宠信阄寺伶人,终日在梨园内寻欢作乐,以至于有‘梨园天子’之名,再无一丝一毫的进取之心,最后导致兴教门之乱,祸及自身!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并不是平白的往几位大唐陛下身上泼脏水!伯父是大唐将领,又有春儿小伯娘做贤内助,想必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并无一字虚言!” 梁晖瞪着他冷冷说道:“哼!自古臣不议君非,子不言父过!你是庄宗陛下女婿,在我面前却数落你岳父不是,可是你这个做女婿该做的?须知岳父也是父!女婿也是半个儿!” 郭壹听了不慌不忙的笑着说道:“那大唐朝廷还设有拾遗、御史之职,却是做什么用的?君、父有过,臣、子皆可谏,不谏反为不忠不孝!若是唐明皇能接受臣下忠言,又何至于南逃!若是庄宗陛下能接受臣下谏言,又何至于引发兵乱导致身亡?” 梁晖一张黑脸顿时又紫涨起来,一拍桌子骂道:“你……你……你个妄议君非、无情无义的混小子……你……你……” 郭壹脸上显出一副极其无辜的神情:“伯父,我可是实话实说,并无一字虚言诬蔑,怎么就成了无情无义了?” 梁晖骂道:“就凭你是是庄宗陛下的女婿,你娶了陛下倾国倾城的公主,那么贵重的身份却下嫁你这白身小子,便是陛下不在了,你也不能这般非议啊!” 郭壹笑了笑说道:“伯父,你的意思是说我配不上庄宗陛下的女儿?” 梁晖瞪大眼睛看着他喝道:“对对!我现在看你就是配不上庄宗陛下的公主!你还别自鸣得意,我都看你不顺眼,何况是庄宗陛下?若是陛下在世,就你这样的混账小子,只怕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郭壹哈哈大笑起来:“伯父却是不知……你口中庄宗陛下的公主,却不是我腆着脸要娶的,却偏偏是她追着我不放,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的!” 梁晖撇撇嘴巴鄙夷地说道:“小子,就你这样的……便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那又怎样?天下如你之辈车载斗量,但大唐公主……还是极其美貌可称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唐公主,偏偏追着你不放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哈哈……就你这屁话,说给三岁小孩子听看人家信不信?” 郭壹敛起笑容说道:“伯父信不信都是事实呀!不过……静姝一心一意的跟着我,我却也不会辜负了她!我与她之间怎样,那是我们俩的事,伯父再怎样也不该多嘴置喙!我倒觉得伯父不该纠缠这些鸡毛蒜皮……” “放屁!”梁晖瞪起眼来,又重重一拍桌子,“你敢对庄宗陛下不敬,便是我梁晖之敌!什么火枪什么火炮,什么百炼精钢宝刀利器,老子统统不稀罕!”盯着郭壹的双眼似乎要将他内里全部看个透彻一般,“就你这不知敬畏、无法无天的模样,老幺两口子是怎么教出来的?你从汴梁城跑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停了一下,脸色又阴沉起来,“现在么……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那幺弟之子,莫非你是石贼或是契丹贼派来的奸细?” 郭壹倒无一丝一毫的慌张,撇撇嘴巴鄙夷地看着梁晖说道:“先前静姝跟九伯父打嘴仗,说九伯父言行一致、性情古怪,就这多才过了多长时间,九伯父一会说我是你幺弟之子,一会儿又说不是;反反复复了多少遍?你九伯父也算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梁晖啐道:“呸!老子是不是英雄好汉,用不着你个混账小子来认可!这太行山二十万义军认我就行!”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他话茬儿说道:“我倒觉得太行山三十余万义军不一定认你!” 梁晖一怔:“什么三十万?我什么时候说三十余万了?” 郭壹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先前伯父说太行义军十余万,后来又变成二十余万,再接着说下去不就是三十余万、四十余万了吗?至于一会认我一会儿又不认我,与之相比,倒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梁晖冷笑一声,接着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在汴梁城待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出来?还特意跑到我这儿来,还以我幺弟之子的身份来见我,还把那什么火枪拿给我看,呵呵……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啊……我是从来不相信的!” 郭壹上下打量一下梁晖,满脸的嫌弃之色,一撇嘴巴说道:“我跑你这儿来?我是跟着小张寨的张大叔来的!本来我只准备在小张寨待上三两天就走的,是往北去找一个人,而不是到你这儿来找你这位反复无常的九伯父!” 梁晖脸色紧紧绷着追问道:“那你说你去找谁?为什么不去找了反转到了我这儿来?” 郭壹傲然说道:“我要去找的是我师父,他是一位仙人!至于上你儿来……那纯属意外!” 梁晖更加惊讶了:“你师父?你师父……是仙人?什么仙人?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郭壹歪着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说道:“因为……我家里出了事,必须找我师父才能解决。我师父道号镇元子,这事儿在汴梁城里知道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我家里、三伯父刘知远家里,以及石敬瑭和他的一些臣子都是知道的。因为石敬瑭这些年来指望着我父母给他寻找传国玉玺,一直都未找到。现在他怀疑这传国玉玺是在我手里,但我根本就没见过那玩意儿,根本就交不出来,我再不跑跑就是给家里招祸了!” 梁晖冷笑道:“哼!你跑了……那石贼找不到你,岂不要怪罪你父母他们吗?再说传国玉玺在大唐传承三百余年,与你这白身小子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怀疑是你拿了?” 郭壹朝门外一指,脸上神情与语气都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他道:“静姝啊!九伯父!静姝啊!明白了吗?” 梁晖一怔:“静姝……怎么又牵扯上她了?” 郭壹白了他一眼:“九伯父,静姝是大唐公主啊!她幼年是在洛阳宫中度过的,洛阳天变时她母亲和她继父带着她从洛阳逃出来,而那传国玉玺又是在洛阳天变时失踪的,石敬瑭因此便怀疑传国玉玺是静姝母亲拿走的!” 梁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传国玉玺是静姝母亲……拿走的?” 郭壹啐道:“呸!那是石敬瑭的怀疑!你觉得静姝母亲一个在别宫暂居的先帝妃子,能摸到传国玉玺的边么?明帝陛下继承大统后,庄宗陛下的妃子无子女者一律遣送原籍,有子女者则别宫奉养,静姝母亲连明帝陛下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传国玉玺到哪儿去了?何况后面还有自己把自己烧死的末帝!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干爷发动叛乱,然后联合契丹胡虏攻进洛阳,静姝母亲带着年幼的她逃难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找那什么传国玉玺?” 梁晖怔了一下,随后慢慢思索着说道:“我听说石贼除了恨末帝和他的臣子之外,庄宗陛下、明宗陛下及宗室,石贼并未杀害虐待,还按大唐前例奉养,静姝她……她母亲为什么要带着静姝逃走?” 郭壹一抚自己额头,像看傻子似的看一眼梁晖,随即把头往后一仰:“唉……石敬瑭是大唐二臣逆子,是叛贼!契丹人是什么尿性你不知道?石敬瑭他联合契丹人攻进洛阳,末帝都自焚了,你以为大唐那些宗室会不害怕?静姝母亲会不害怕?何况……她还带着年幼的静姝,她便是自己不怕死,可是她也怕静姝会遭到什么意外啊!” 梁晖这才缓缓点头,静静地看着郭壹,示意他往下说。 郭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秦始皇命李斯将和氏璧改制成传国玉玺,上刻八字大篆‘受命于天,即寿永昌’,秦传二世而灭,传国玉玺归于两汉;之后魏晋南北朝、隋,再传自大唐,传承时间一千多年!但末帝逝后至今再无踪影,石敬瑭一直在找它,却始终找不到!” 梁晖点点头道:“传国玉玺的传承……这我大概是知道的,也曾听说失踪了。不过……怎么会怀疑到你和静姝母亲拿了它?” 郭壹解释道:“是庄宗陛下的一个妃子,也是我母亲当年在唐宫中的结拜姐妹,她们与静姝母亲还有两人,当年在唐宫中义结金兰。那位庄宗陛下的妃子名叫武丽云,虽得庄宗陛下宠幸,却无子女,和石敬瑭勾搭上了。前些年她和静姝母亲相遇,便怀疑是静姝母亲拿走了传国玉玺,她想以此在石敬瑭那里得到重视,便告诉石敬瑭是静姝母亲拿走了传国玉玺。我在汴梁城中也因此遭到了石敬瑭屡次三番的审查,他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根本不会放过我和静姝,因此我静姝便逃了出来。” 梁晖盯着郭壹问道:“你逃了出来,那不是让你父母难过吗?石敬瑭可不是什么好鸟,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父母的!”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那你不是把一口天大的黑锅扣到你父母的头上了吗?” 第216章 老贼小贼打嘴炮 郭壹瞥了一眼梁晖,又露出嫌弃的神色来:“伯父,我既然敢从汴梁城中离开,那就不会把什么黑锅留下来扣我家里人头上!” 梁晖也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小子,石敬瑭可不是什么好鸟儿!你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郭壹笑了笑道:“我从汴梁城走,是在石敬瑭的眼前,从他的重兵包围中飞走的!” 梁晖一怔:“嗯?飞走的?怎么飞?从天上飞?你又不是鸟儿,还从天上飞……难道你到我这里来也是从天上飞来的?” 郭壹认真的点点头笑着说道:“是啊!我带着静姝从汴梁城石敬瑭赐给我的一座府邸中腾空而去,在天上飞了好几天,就大前天的下午才落地,就落在小张寨西边的山梁上。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张望张大叔!” 梁晖顿时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怔怔的盯着郭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小子,你胡说八道的戏弄老子会吃苦头的!” 郭壹毫不在乎的说道:“我说实话伯父又不相信,那伯父想听我说些什么?” 梁晖哼了一声说道:“那你便按你说的,你从汴梁城飞走……哼……屁话……你爷娘怎么办?石敬瑭肯定会收拾他们的,还有你祖母你哥哥,那么大一大家子人他们可跑不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郭壹笑了笑道:“除了父母之外,我奶奶、哥哥还有张家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他们早就找了借口走了。我父亲要押运军资去杜重威那里,家里只有我母亲。我临走前去见了刘三伯,让他找人把把军资劫走,然后再设法把我父亲给调到太原去。有刘三伯那个大个头顶着,我父亲还能有什么事儿?汴梁城只有我母亲,石敬瑭再怎么混账,他还能对我母亲下手?何况……他也没那个胆子!” 梁晖哼了一声,撇撇嘴巴:“你说石敬瑭没那个胆子?哼?真是好笑,他要不是狗胆包天,怎么会勾结契丹贼造反?就凭你说的你从天上飞走了?”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对!就凭我能在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着我从天上飞走了!而且我飞走时,在他面前留了一首诗,他肯定会疑神疑鬼的,就他那种贪生怕死、又神神叨叨的无耻之徒,你觉得他还敢吗?” 梁晖哪会相信他能从天上飞走,啪的一拍桌子:“小子!混账!你到现在还在戏弄老子,你信不信我马上就下令就活剐了你?” 郭壹伸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一点都不害怕,故意搞怪的模样几乎把梁晖气破了肚子,他正要发火便见郭壹慢慢伸出手去,也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双眼瞪圆了怒视着他喝道:“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还活剐了我……哼哼……我虽然年龄不大,却也从未被什么人吓住过!就你这反复无常的尿性,你比石敬瑭差远了,就连杜重威那草包也要比你强上那么一丢丢!石敬瑭、杜重威我都没怕过,我能被你个山大王吓住?” 梁晖啐道:“呸!你个小王八蛋!你说谁是山大王?老子是大唐奉圣军大将军,麾下皆是忠于大唐的忠贞之士!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把你小子舌头给割了?” 郭壹啪一又拍了一下桌子:“呸!你个老土匪,说你山大王还是抬举你了!还大唐奉圣军……我劝你醒醒吧,你的大唐……都灭亡五六年了,你还在做白日梦呢?说你是老土匪你还不服气,你动我下试试,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狗头?” 梁晖顿时便被他针锋相对的一番言语给气坏了,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子,看来不给来点厉害的,你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啊!” 郭壹呵呵一笑,伸手便从脚边的背包里掏出那两只手枪,在手里晃了晃,随后又故意朝四下里张望着做着寻找状态:“三只眼的马王爷?在哪儿呢?我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见过这种三只眼的怪物呢!原来你个老土匪见过啊,快把马王爷叫出来让我看看!”双枪又对着梁晖点了点,脸上笑容不减的盯着他笑道,“或者是你个老土匪就是那个三只眼的怪物,快把你第三眼露出来给小爷瞧瞧。你要是把小爷哄开心了,小爷或许会赏你两根肉骨头啃啃!你要是只会说大话胡话,屁本事没有,那别怪小爷不给你面子啊!” 梁晖见郭壹双枪对准自己,顿时心里一紧。见他双枪晃动着,枪口指点着自己,心里更是一寒,急忙躲闪,但这么近的距离他就算是怎么躲也没有那枪子快啊!——他可是见识过那枪的厉害的!一念及此,他便明白了,这小子有这火枪在手,面对自己一个人,绝对是有恃无恐。他想起先前郭壹说的那句话,便是有此类火器在手,便是霸王再世,他也能一枪给崩了,绝对会轻松无比的,而不是什么大战三百回合!想到此处,他便心一横,心说不信你小子敢对我开枪!索性就坐稳了,瞪大了双眼盯着那枪口,冷笑着说道:“小子,拿这玩意儿来吓唬伯父,哼哼!你伯父也不是吓大的,是万马军中杀进杀出来的大唐大将!” 郭壹鄙夷的撇撇嘴巴,噗嗤一笑:“呵……那你方才躲什么呀?”见梁晖老脸又是一黑,尴尬无比,他随即又冷笑道,“上一句话还是混账王八蛋,这回又自认是我伯父了,那你到底算是什么呢?老王八蛋?就你这样反复无常的鼠辈,说你是老土匪也是抬举你了!看看你这些年窝在太行山里,都成了什么了?和我说了半天话,一会儿伯父贤侄的,一会儿小子混账王八蛋的,还自吹自擂说自己是什么大唐的忠贞之士……我呸!依我看大唐不是朱温那贼子覆灭的,也不是石敬瑭那儿皇帝给覆灭的,大唐或许就是你这种自称忠贞之士实则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太多了,才灭亡的!” 梁晖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啪的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个混账王八蛋!你才是反复无常的鼠辈呢!你小子凭什么说大唐是我覆灭的?告诉你小子,老子到现在还做的是大唐的官,举的是大唐的旗!” 郭壹哼了一声道:“别为你自己的无能无耻找借口了,你要真的是大唐的忠贞之士,那朱温逼死大唐皇帝的时候你在哪儿?石敬瑭勾连耶律德光攻进洛阳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小媳妇儿李静姝这位大唐公主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又在哪儿?”见梁晖张口结舌,正要争辩,把枪口一晃,惊的梁晖又急忙躲闪,却见郭壹只是随手指点,顿时又放下心来,却把要争辩的话给忘了,只听他又一脸嫌弃的说道,“别告诉我说什么你做的大唐的官,举的大唐的旗,还不断的跟石敬瑭、耶律德光的军队打仗!你那是打仗?你那是为了自己能活的更好去抢劫!他们不是什么好鸟儿你也一样,都是一个窝儿里的黑老鸹,你充什么五彩山鸡啊!” 梁晖啐道:“呸!搁你眼里,伯父我就是那样的下三滥?” 郭壹撇撇嘴巴鄙夷的说道:“看看,又想要变成我伯父了不是?”他这话一出口,便见梁晖又变了脸色,随即一笑,“你不是下三滥,你是反复无常的鼠辈!” 梁晖瞪着他骂道:“混账!你小王八蛋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郭壹啐道:“呸!不是我没完没了,是你反复无常!” 梁晖恨恨地瞪着他说道:“小子,别看你拿着这什么火枪,信不信老子我能在你枪响之前杀了你?” 郭壹仍然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老贼,你信不信我便是被你杀死,也能让你活不成,你信不信?” 梁晖哼了一声又威胁道:“你不怕死,你就不怕你那位公主浑家也活不成?” 郭壹冷笑道:“既是夫妻,那就该同甘苦共患难!活要一起活的精彩,死也要一起同赴黄泉!哼!老贼,前面还说自己是做大唐的官举大良的旗呢,这会儿就又拿大唐公主来威胁我来了!说你这老贼反复无常你还不服气,你不服什么呀?明告诉你吧,我既然敢来,就没怕过!弄死你这厚颜无耻的老土匪,我再出去带了静姝走,就你这土匪窝在我眼中跟鸡笼狗窝没什么差别,你便是有千军万马,我也能杀个七进七出你信不信?” 梁晖瞪着他说道:“就凭你小子,我还真不信!” 郭壹冷笑着说道:“我管你信不信的,你敢动我动静姝一根汗毛试试!” 梁晖啪的一又重重一拍桌子:“我现在就动动你小子,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郭壹将左手中的手枪朝前慢慢伸出,对准梁晖胸口:“呯的一枪,老贼你就没救了!然后我带静姝走后,也会替你宣扬一下你的身后名,告诉我父亲、李琼大伯父、史肇宠二伯父、刘知远三伯父……还有王殷他们几位伯父,说他们曾经结拜过的一位兄弟,在大唐遭遇危难时,按兵不动,首鼠两端;在听说石敬瑭的贼名时,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之后便窝在深山老林里当土匪山大王,嗯……还有打家劫舍、祸害百姓、抢男霸女、荒淫无耻……”他说到这里时,梁晖脸色已经紫涨起来,眼睛几乎都瞪得成红眼了,但他故作无视,仍然继续说道,“还有啊……扮成嫖客跑到青楼里争风吃醋,跟当地的地痞无赖王二麻子争嫖暗娼黑牡丹,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扒光了衣服给扔到大街上;然后又因赌钱赌输了赖账被老赌鬼张大秃子拿着剪刀……咔嚓一声……把你给阄了……,诸如此类,我能说多了去了!嗯,老贼,都是你的光荣事迹啊,你且好好听着啊,你说我能把你怎么着?” 梁晖一听,这小子真要开枪,趁着他死亡之际,凭借他的身手和脑筋带着李静姝从这山寨里逃走,还真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再“替”他宣扬一下他这“身后之名”,那就就成了泼皮无赖一般的小混混了。开始郭壹说的那些打家劫舍、祸害百姓之类的不管怎样还算是名震一方的土匪,后面跟泼皮无赖争嫖暗娼、被另一个泼皮给阄了……那就纯粹是恶心他了!他这什么“身后名”还不臭了大街了啊?他一双环眼死死盯着对方那笑眯眯的脸颊,觉得无比可恶,但现在就他们两在这大厅里,别看他勇冠三军,力敌百人,但在对方那古怪的火枪下,也不过是猎手眼中的一只猎物而已!他真要敢下杀手,对方也真的敢开枪,不等他扑到对方面前,只怕他就要在对方动一动手指的状况下就得倒下了,还真死的无声无息,极其恶心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响亮儒雅的声音同时传了进来:“大将军,我听说大将军的侄儿来了,可是大将军那个文武双全、智能兼备的幺弟之子?” 梁晖一听,急忙朝外看去。郭壹赐慢慢转身,一手手枪仍然对着梁晖,一手枪口则转向门口。他此时侧身而立,只要情况不对,随时都可开枪。在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人见过热兵器的情况下,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清俊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迈进门来,他面带笑容,步伐轻健,很明显这是极其愉快的神态。他一进门便发觉门内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神情不对劲,看他们此时的状况,好像是敌对的状态,不由得一愣,瞥了一眼郭壹,眼眉一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随即便看向黑着脸的梁晖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随着这儒雅中年人进来的还有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壮汉,看他们那姿态步伐,都是极其精悍的军中之人。郭壹心里判断,大概这些人便是梁晖这支队伍的核心人员了,即便不全,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梁晖极其尴尬,脑袋朝郭壹一扬:“你问那小王八蛋吧!他不认我这个伯父,还拿他那威力极大的什么火枪对着我,说我只要敢动一下,就打死了!” 进来的十来个人顿时都把目光转向郭壹,见侧身而立的郭壹手持两只奇形怪状的东西,一支对着梁晖,一支则对向他们。那先前说话的中年人看向郭壹,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一下郭壹问道:“我听说汴梁城内有个飞天而去的小子,莫非就是你么?” 第217章 又来俩大爷 郭壹目光扫了一眼对方,并不说话。 那人瞅瞅他手里奇形怪状的武器,脸色凝重起来,目光转向梁晖问道:“老九,你又胡说八道了是不是?” 梁晖脸色急速的变幻一下,嘴巴张了张还是闭上了。 只听那人又恨铁不成钢似的骂道:“成天在这深山老林里装大将军,你累不累啊?现在遇到了老幺家的孩子,面对一个晚辈你还不知收敛,你羞不羞啊?” 梁晖恨恨地瞥一眼郭壹,啐了一口道:“这小子骂我老贼,说咱们比石敬瑭、杜重威都差远了,还说咱们是什么……拥兵自重、首鼠两端的土匪,还骂我……骂我……哎呀……这小子骂人的话难听死了,我能不发火么?” 那人嫌弃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朝他挥挥手不再理会他,转向郭壹说道:“郭威郭文仲第三子郭仪,前些天戏弄了石敬瑭后,从汴梁城内飞天而去,把石贼气得吐了血,几乎被你给气死;随后石贼下令黄河以北各地官府务必严密关注,若是能将你抓住送到汴梁城,则必有升赏!” 郭壹眼睛眨了眨,看着对方,并未答话,只是心里奇怪,这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只是他又是何人呢?心念急转,却又丝毫想不起这人的一丝一毫的印象。 对方看着他手中的怪武器,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来:“你不用紧张,我不知道你爷娘给你提到过我没有。我叫孟崇周,乃是当初与你父亲结义十兄弟中的老七。”一指梁晖,“他是老九,你父亲是老幺。”将身一转,指着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极为精悍的壮汉介绍道,“这位是你八伯父,却是你的本家,名叫郭成义。”说着又看着他们俩笑了起来,“虽然都姓郭,不过跟你阿爷却不是亲兄弟。” 郭壹皱了皱眉头,眼睛斜睨着孟崇周:“你想说什么?” 孟崇周笑了笑说道:“我是说……贤侄你不必如此紧张,到了这里……便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郭壹眼眉一扬,哼了一声:“家?呵呵……小爷出身良善之家,怎么可能认你们这些山贼土匪的匪巢为家!”不过他心里也有疑问,这孟崇周先前并未见过他,怎么会一进来便提起他与郭威夫妻来?虽然这大屋子里面就他和梁晖两个人,知道底细的人会很快推断出他的身份来,但……知道他是才来这奉圣寨的人不少,可知道他底细的人却没几个啊!瞅着孟崇周的目光便不觉露出了疑问之色。 旁边的梁晖一听郭壹的话,顿时便跳了起来,指着郭壹说道:“看看……看看……这小子多嚣张多坏啊!当着你们的面还骂你们是山贼土匪!”随即又幸灾乐祸似的嘲笑道,“这回兄弟几个可不是我一人儿挨这小子的骂了……” 孟崇周瞪了梁晖一眼:“你他娘的……给我闭上你的臭嘴!”骂得梁晖悻悻的闭上了嘴巴,梗着脖子坐了起来。 孟崇周这才又看向郭壹说道:“贤侄,你不必多疑,只要跟你和你阿爷你们爷俩单独见过面的,再见到你们爷俩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认出你们是父子来。毕竟你们父子这相貌实在是太像了啊!” 郭壹冷笑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就这两句话,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鄙夷地瞥了一眼梁晖,“那个老贼开始认出我跟我父亲相貌极像,便说他是我九伯父,后来又怀疑我不是;再后来又说我是,再再后来又说我不是,反反复复的都十来回了,这不就是个反复无常的鼠辈吗?须知我的身份我可没有向外说过,全是这老贼自己猜的,现在你又来这招,明告诉你们不好使了,小爷不上你们这些狗东西的当!” 梁晖把桌子一拍喝道:“小子,还敢猖狂!当心老子把你零剐了!”一边说话还一边得意洋洋的看了看孟崇周等人,那意思是别看你小子手里有那什么火枪,老子这里可多了,弄死你不成问题! 郭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老贼,就凭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小爷挥挥手就能将你们全给灭了!弄死你们比拍死几个苍蝇臭虫还轻松,你信不信?” 梁晖则转头看着孟崇周冷笑道:“老七,看看……看看……这小王八蛋多狂啊……死到临头了还在骂你呢!”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孟崇周瞪着梁晖恶狠狠的大喝了一声,“什么事一被你掺和进来,那就全乱了!你要是闲的慌不妨去外边墙角上磨磨牙!”说罢一抹额头,叹息一声,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随手倒了一碗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巴,又向郭壹说道:“贤侄,你也别太计较你这个颠三倒四、不靠谱的九伯父,他说什么你就当他是放屁就行!” 郭壹虽然保持着警惕,但听到孟崇周这么说梁晖,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不禁斜了梁晖一眼。 孟崇周接着说道:“也难怪你信不过我们,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老九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说句实话,要不是这老九,或许我们太行山奉圣义军早就有了起色……”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梁晖跳起来不服气的嚷嚷道:“老七,别总拿以前的那些屁事来说事行不?揭人老底儿很爽是不是?老子要不是为了兄弟们的情义,我上哪儿去不能吃香喝辣的呀!管你们死活还管出事来了,还总拿这事来说我,你老七有本事,怎么不把把石贼、胡贼都给杀光了啊?” 郭壹见他们兄弟间吵了起来,似乎还是因为很多久以前的什么事,但这些事他从未听郭威说过,便是连郭威那结义十兄弟都是哪十人他都知道的不甚清楚,更何况是很久以前的隐秘了。 孟崇周看他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朝梁晖摆摆手道:“老九,你去看看外边的东西,好酒什么的都有,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梁晖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哼……不就是想支开我你们好说悄悄话嘛,我也没心思知道你孟大将军的锦囊妙计啊……”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一指郭壹,“老七,小心这小子手里的火枪!威力很大的,昨天他手朝天上一抬,呯的一下就把飞得高高的鹰给打了起来!” 众人一听,顿时都震惊的看着郭壹。孟崇周看看郭壹,又瞅瞅梁晖,随即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滚蛋。 梁晖撇撇嘴巴,又开始嘟囔起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哼!别以为有个再世韩信的名号,便真的是韩信了!”说罢便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 郭壹看着他背影撇撇嘴巴,心说早就看这梁晖不靠谱,先还以为他手下有极为精明的狗头军师呢,原来不是什么智囊人物,而是有这位孟崇周来当家。看这孟崇周的气派,明显是稳稳要压梁晖一头的,也很可能便是这太行山奉圣军真正的大头目,至少他也是最重要的核心之一。至于这梁晖——或许就是个不知所谓的夯货,虽然不是边缘人物,但其实权也很有限。 孟崇周又朝随他一块进来的人挥挥手,示意大家全都退出,然后又倒了一碗茶,慢慢品着,似乎已经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少年正拿着威力极大的武器对准他,只要稍有不对,或许就会开枪。他孟崇周便是霸王再世,那也会死的跟个被捻死的臭虫差不多! 郭壹慢慢将拿着枪的双手放了下来,但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孟崇周。 孟崇周端着粗瓷大碗,小口小口的啜着茶水,似乎在品着什么绝世名茶一般。一碗茶水喝完,他方抬起头来,朝郭壹招了招手,面色平静地说道:“贤侄,不须多虑,我与你父亲郭文仲真是结义兄弟,至今尤有联系。”见郭壹根本不相信似的撇撇嘴巴,便又接着说道,“一个多月前你们家那么多人以各种理由离开汴梁城,有的去走亲戚有的去给要结亲的亲戚家贺喜,你兄长荣哥儿带着家丁护卫着他们离开,其实就是到了我给你父亲准备的地方。” 郭壹闻言一惊,根本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只见孟崇周朝他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啊……你跟你三伯父刘知远商议的劫走你父亲押运的军资一事,你刘三伯并未派人去劫,而是派人快马加鞭的来告诉了我,是我带人去劫了!” 郭壹听到孟崇周说出这些话来,更加惊愕,怔怔地看着他,仍然一声不吭。 孟崇周接着说道:“这次我带了两千马队去,在接近你父亲押运队伍时,我们就停了下来,随后我在夜间去见了你父亲,在他配合下,我才顺利的拿下了这些军资。你父亲则因遇到不明势力的攻击下,‘落荒而逃’,随后便遇到了刘知远,现在应该已经和刘知远到了太原。至于你家里……我在劫走军资后,便让人带着急速撤走,我则直接进了汴梁城,去了你家里,见到了我那位许久没见过的幺弟妹,也就是令堂,把她也给接了出来,随后便把她带出汴梁城,护送她到了先前安置你们家人的地方。现在你们家里……有刘知远家里派人看管着。” 郭壹听到说了这些话,心里已经有些相信了。毕竟劫走军资,是他和刘知远商议的,绝没有第三人在场。但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孟崇周。 孟崇周继续说道:“我在护送你母亲他们一行时,便听到你家里人说到过你。说你是年前除夕夜才被你父母给找回的,当时被武德司寻找传国玉玺的番子给重伤了,后来养好了伤,你们才相认。之后你祖母我那位老盟娘,也回到了汴梁城。如果不发生意外,你们一家或许现在还在汴梁城里,过的舒舒服服。但因为石敬瑭那儿皇帝怀疑你拿了传国玉玺或是你知道传国玉玺的事,屡次逼迫你,带得你不得不设法借用那大号孔明灯从天上飞走。你从天上飞走,石敬瑭则是又气又惊,我听说当时就吐了血,哈哈……这老贼,怎么没当场气死呢?”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似乎很解气的看了看郭壹,目光中带着欣赏之意,“不过虽然没当场气死,也离死不远了,听说已经病入膏肓了! 哈哈……这石贼……你也有今天!” 郭壹一听反倒有点奇怪了,石敬瑭是武将出身,跟着后唐明宗李嗣源征战经年,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至于李嗣源驾崩后,他面对后唐末帝李从珂的逼迫,直接就勾连契丹认了耶律德光为干爷,起兵造反,攻进洛阳城,覆灭了后唐建立了石晋,不管他怎么臭名昭着,那算得上是这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代枭雄人物,怎么就会被他这个十多岁的小人物随便设计一下就给气得吐血了呢? 孟崇周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你现在要什么证据,我是没有的。但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并无一字虚言!你父亲现在到了太原,无法过来,但你母亲你兄长他们可都在我太行山南麓的一个小山寨里面。既然你在这里,我派人过去通知一下,或许你兄长荣哥就会来见你,甚至你母亲也会过来。前些天你突然从天上飞走,你母亲直接就昏迷过去了,随后几天那是天天都跟魔怔了一般,不吃饭不睡觉,成天就坐着发呆,有时会突然提起你,见人就问平哥儿哪去了。哦对子,还有你奶奶和你那两位张家的爷爷奶奶,他们都是一样的着急。尤其是你奶奶,听说你从天上飞走了,当时也昏过去了,醒了后就跟你母亲一样,魔怔了……”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摇摇头低声说道,“这都……你这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儿啊……” 郭壹听孟崇周说到清宁,心里也不过是极其难受,但听到祖母也昏了过去,醒来后跟清宁一样魔怔了,再也忍耐不住,顿时眼泪就夺眶而出,喃喃说道:“奶奶……奶奶……是孙儿……不孝……是孙儿不孝了啊……” 第218章 孟崇周 但眼泪一流下来,郭壹便即惊醒,猛然一瞪眼睛,看向那孟崇周。若是对方趁这个机会对他突下杀手,或许就已经得逞了!但他一眼看去,孟崇周并没有任何异动,这才稍微放心。他一手抬起擦了一把眼泪,仍然警惕地看着对方,只是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孟崇周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贤侄,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乘机拿下你,其中的真伪想必你自会分辨!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我,我都不会把你怎样!因为你是什么人,在我这里已经可以断定了。”说到这里,又放缓了语调说道,“我带人把你母亲和你家里人接出来时,听你母亲说,当天你从汴梁城飞走时,是顺着东南风往西北方向飞去的,因此你母亲还让我派人寻找一下你这个混账小子!” 郭壹一听混账小子四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老贼”二字,但嘴巴一张便即将要说出的话咽了下去。很明显孟崇周与梁晖不同,梁晖是反反复复,孟崇周则是真的觉得他混账。在这个年代,能瞒着父母长辈离开家,让家人提心吊胆的行为,是不被人理解,并真的视之为混账行为的,所以他没法辩解,更有可能那混账二字或许就是从清宁口中说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母亲! 郭壹低下头来,虽有些后悔,但仍然不说话。 孟崇周也有些沉不住了气,他说了这么半天,竟然连这小子一句话都换不来,可见之前梁晖给他的印象有多么恶劣,便叹息一声说道:“你便是不说话,我也能猜到之前你那位九伯父梁晖,都说了些什么话。不过,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梁晖……他原先可不是这样的,当初在大唐庄宗亲卫里,他可是一等一的猛将,后来明宗陛下对他虽有些疏远,但也很重要他,使他领兵在外,防守一方。但大唐覆灭,是石敬瑭、契丹二贼联手做恶所致,我们兄弟三个只有梁晖是一军主将,但都忠于唐室,当时正好都在云州,与云州诸将、诸官共同推举吴峦为主帅,抗击契丹一月有余。但迫于石贼石敬瑭的压力,最后吴峦被迫离开,我兄弟只能带着麾下兵将和部分百姓突破契丹围困,来到这太行山里落脚,从此与石贼、契丹贼不共戴天。而梁晖……在这些巨变来临时, 突然病倒,几乎丧命。后来痊愈时,便落下了这个反复犹疑的病根子!因为他在我们出来的三个兄弟中年岁最小,又是最能打的,所以我们两个做哥哥的,平时多让他在山里走动走动,并不让他操心。比如这次刘知远派人找到我,要劫你父亲押运的军资,我就没敢让他知道,否则本来应该很顺利的出兵,不知会被他搞出什么麻烦来。” 郭壹这才缓缓问道:“便是他有这反反复复的毛病,便是跟着你们一块出兵,那又会闹出什么麻烦来?” 孟崇周知道郭壹这看似废话一般的问题,是在试探他,便装作不知答道:“我们结义十兄弟,当年是发出誓言要同甘苦共患难、同生共死的,但现在却因为理念不同,几位哥哥和你父亲却在为大唐的死敌仇人效力,我们三个兄弟却在与他们效力的石贼做对,我与老八还好说,知道其中分寸,但老九却根本不管这一套啊!他若得知是去与石敬瑭做对,劫的是石敬瑭的军资,那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搅动起多大的风波来呢!那样一来,必会给老三、老幺两个带来危险,这是我和你八伯父绝不可能做出来的!” 郭壹这回算是明白了,孟崇周与那位老八,还算是顾念些昔日的结义之情,而梁晖则认为那几个仍在石敬瑭麾下做官的,则是背叛了大唐,能有机会给那几个昔日的兄弟添堵捣乱,估计梁晖是求之不得、极其上心的。但他被梁晖的反反复复弄得有些紧张,根本不会再相信他们这些人了,便看着孟崇周说道:“七……七伯父,你说这些话……我可以相信,但在我见到我家里人之前,我是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你们手里的!” 孟崇周点点头道:“我理解!不过我也要多说一句,只要你不伤害我这里的人,我们绝不会动你;但你要是伤害了我这里任何一个人,我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以平息手下的愤怒。” 郭壹这才笑了笑答道:“我来这里,本来就是随性而为,只是来见识一下你们这所谓的太行山义军,谁知道会遇到那反复无常的老……”说到这里,他有些尴尬,便歉意的笑了笑,“没曾想遇到个脑子不正常的……” 孟崇周笑道:“如此你可放心了?”见郭壹仍然在摇头,便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郭壹道:“身在此地,周遭全是你们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会放心?若只有我一人在此,便是再凶恶百倍万倍,我也一无所惧,但小侄之妻如今却被九伯父的爱妾春儿小伯娘那儿。七伯父,既然你是明白人,那小侄也便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若是小侄之妻受到任何伤害,小侄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会把伤害她的人以及梁晖……全部给弄死!” 孟崇周不禁皱起眉头来:“冲冠一怒为红颜?我从刘老三和你母亲口中得知你在汴梁城已有神仙弟子之名,怎么会这么痴迷一个女子?”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郭壹,用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当年大唐高宗陛下因为痴迷武氏,结果被武氏篡权,几乎将大唐颠覆;后来的玄宗陛下又痴迷起杨氏,结果导致安史之乱,不得不南逃蜀中避祸!你小子……” 郭壹冷笑一声道:“七伯父,小侄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比不得那些帝王,我痴迷不痴迷女人,还轮不到伯父来说来管教!再说一遍,只要你们之中有敢伤害她的,我一定会弄死那些罪魁祸首,甚至会灭了你们这个什么号称‘义军’的祸害!” 孟崇周听了郭壹这番威胁的话,顿时脸色也极其难堪起来,瞪了一眼郭壹,又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住怒火,静了静心方才说道:“伯父已经说过,我们与你父亲乃是当初义结金兰的兄弟,郭文仲的子嗣到了我们这儿来,便是不怎么好好招待,也绝不会伤害你们。这样吧,我把你们小夫妻安置在一起,然后派人把你母亲她们接来。在此期间你们只要不做出伤害我们的事来,在我奉圣寨义军地盘内,可随意行走,如何?” 郭壹见孟崇周如此大方,又有些疑惑了:“你如此做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兄弟情谊?” 孟崇周笑了笑答道:“兄弟情谊自然是有一些的,但主要还是你自己。贤侄既有大才,必也明白,人必自重而后方有人重之!你自己若是个没用的废物,便是旁人再看重情义养着也费不子多少粮食,但若是有用、甚至有大用呢?” 郭壹笑了笑道:“莫非七伯父心有大志?” 孟崇周毫不隐讳的答道:“当然!我兄弟三个当年从云州撤走时,便发誓要覆灭石贼和契丹贼,可这些年下来希望是越来越渺茫。虽然不听的给石贼给契丹贼捣乱,但于此二贼来说,连挠痒痒也算不上!若得贤侄之助,或许会别有坦途!”深深地看一眼郭壹,神色凝重地说道,“伯父在汴梁城内,可是听说了贤侄偌大的名头了啊!贤侄以幼龄之身,便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来,可是真的不简单!” 郭壹笑了笑道:“或许是伯父打探的消息错了呢?伯父就不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崇周笑了笑,浑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先前我说过,便是你不成才,就白白养着你一个人……哦还得加上你那个小媳妇儿,就俩人随便吃那又能费我多少粮食?何况……何况还有老幺的情义在内!” 郭壹笑了笑,把右手手枪插在腰间,一伸大拇指赞道:“七伯父大气!” 孟崇周哈哈大笑起来:“若能得平哥儿为我义军效力,伯父会更加大气的!”说完便站起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没事了,平哥儿你随意。至于你的住处,我马上命人安排,另拨几个服侍的给你用。”说罢便迈出了大门。 郭壹看着孟崇周的背影,心里有点发懵,心说这人若是真的如此,当然会结好于他,此时已经让他心生好感,与之前的梁晖的反反复复截然不同,干脆利落却又豪爽大气,比如此时说让他随意,走到门外也能听到他在吩咐手下,不许进来打搅,可见是真心待他了。但他被梁晖那神经病弄的有点怕了,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便转身坐了下来,将两只手枪放在桌子上,可以随时拿起来便能射击的状态,也不怕那孟崇周暗地里弄什么鬼出来。 郭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仍然没有任何人进来,外面的人似乎也都走了,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来回走动的动静,心说这回是真的把所有人都撤走了啊,这孟崇周当真不简单!原来还以为是梁晖是这太行山奉圣义军的大头目呢,那梁晖自己也承认的,但现在看来,梁晖只是其核心人物之一,最重要的大概就是这位孟崇周了。至于孟崇周口中的老八……郭壹并未听孟崇周说出他的名字,先前在汴梁城郭府里,也没有听郭威提起过。郭威结义的十兄弟,以前他知道的就是李琼、史宏肇、刘知远、刘延庆这几个,别的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想现在又见到了另外两个,再加上郭威,以及孟崇周口中的老八,这就是他们十兄弟中的八个,不知道其余两人又是哪两位。或许已经泯然于众,或许也在石晋麾下担任着重要或者不是那么重要的官职, 郭壹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任何人进来,便知是孟崇周为了取信于他,已经下令不许任何过来打扰了,但他并未放松警惕,索性再等了一会儿,用这无人打搅的时间,仔细思考着。郭壹静静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大厅里,大概待了个把小时,确信是孟崇周说话算数,但他有点担心李静姝了,这么长时没看见她,也不知道跟那位春儿小伯娘上哪儿去了。先前离开他一会儿,李静姝便会神魂不宁似的,这离开了这么久,也不来见他,自然会让他把一颗心儿给提起来。郭壹一念及此,便从背包里取出两颗木柄手榴弹掖在腰间,将背包背起来,手持双枪,慢慢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略停了一下,判断出门外并无人埋伏,便慢慢走了出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院门大开,可以看到门前的山路上也没什么人。郭壹走到先前他和李静姝安歇的那间房外,也没看到李静姝,皱皱眉头便走到院门口处。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独自站在路旁一棵树下,似乎在等人。见郭壹走了出来,便上前躬身施礼:“见过小郞君!奴是大帅派来服侍小郞君的,小郞君叫我孟三娘子便是了。” “大帅?”郭壹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大帅?是梁晖那神经病吗?” 孟三娘子并不知道神经病这个名词,可也能想得到并不是什么好词,便微微笑着答道:“大帅就是孟大帅啊!燕云十六州大都督,不过大家都叫大都督孟大帅。” “哈哈……”郭壹不禁失笑,“这真是……哈哈……真是关起门来做皇帝啊!他怎么不自立为帝呢?” 那孟三娘子却郑重其事地摇摇头道:“我们大帅是大唐忠臣,又不是石敬瑭那种逆子二臣,怎么会自立为帝!” 郭壹见她极为认真,便不再说话,点点头道:“哦,原来是志在燕云,倒是颇有志气!”随后问道,“你们大帅安排我到哪里去?我妻子呢?” 孟三娘子脸色有点怪异,瞅了瞅郭壹答道:“李小娘子已经到你们住的地方去了,是春儿大娘子领去的。大帅让人找我来便是领小郞君过去的。” 郭壹点点头道:“有劳!请前面带路吧。”便跟着这孟三娘子上了路。 第219章 安家 一边走郭壹一边和孟三娘子说着闲话,主要还是想询问出李静姝是否安全。孟三娘子对他并不设防,或者说已经奉命服侍他,从此便是他身边的老妈子了。不过孟三娘子除了知道春儿把李静姝领到了孟崇周安排的住处外,别的并不知晓。 郭壹问了几句,便不再询问,随口又换了话题:“孟妈妈,你们孟大帅也姓孟,你与他是本家吗?” 孟三娘子颇有点自豪的点点头道:“是本家,不过早出了五服了。虽然不是近枝儿,但老身的阿爷早先跟着大帅,是大帅非常亲近的亲兵近卫!” 郭壹脱口赞道:“想不到你们家老爷子竟然如此厉害!不知他在哪里,能不能拜见一下?” 孟三娘子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我阿爷……他已经战死好些年了。”提起父亲,她有些伤感,但毕竟过去了多年,她并不是很悲痛,“当年从云州突围,是孟大帅带着我们这些家眷先走,大将军带着人殿后,我阿爷和许多人都战死了,大将军重伤,倒是我们这些家眷跟着孟大帅很安全的突出契丹贼的围困,一个也没有丢掉,一个也没有伤亡。便是因此大家都对孟大帅非常敬服!哦对了,你别看孟大帅年龄不大,其实他和我阿爷是同辈,我阿爷叫他十七弟,他叫我阿爷十三哥。” 郭壹点点头,这应该是这时代非常普遍的事,引用乡党中有能耐的人以为自己的亲信,关键时刻是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的。不过他目的不在探询孟崇周的底细,而看起来这位孟三娘子是真的对他不设防,只要他问到的事情,都会回答,不知道的便说不知道,很明显是孟崇周特意叮嘱过的。这算是孟崇周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并不以他为敌或是当作别有用心之辈,而是将他当作了自家子侄了。 郭壹回头瞅了一眼才走出来的那座大院子,轻轻问道:“我听你们孟大帅说,还有一位头领,他是哪个啊?怎么没见到呢?” 孟三娘子笑道:“大帅这次带兵出去,是做一件非常大的事,是次帅跟着他一块去的。”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郭壹,笑着说道,“次帅是小郞君的本家呢!” 郭壹笑着说道:“哦?这倒是失敬了。” 孟三娘子笑道:“次帅不但是小郞君的本家,也姓郭,名叫郭成义,以他在十兄弟中的排行来算,他还是小郞君的八伯父,他与大帅、大将军还有你父亲他们一共十个人,当年义结金兰,歃血为盟,相约同甘苦共患难,如今却天各一方,各为其主,分处敌对两方,倒像是成了笑话了。也难怪大将军总是看不惯你这位小郞君,总是为难你呢!” 郭壹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梁晖为什么会反反复复的来折腾,既想从他这里得到那威力巨大的火器,又总觉得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处于敌对方的郭威、刘知远等人,何况他脑子还有病!便笑着说道:“原来孟妈妈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孟妈妈是被孟伯你极看重的!” 孟三娘子轻轻一笑,神色之中颇为自得。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走出半里来地,来到山腰间一处平缓的小山坳,走过去迎面便见一堵石块砌成的围墙,中间开着大门的院落。孟三娘子领着郭壹进了院门,便笑着说道:“便是这里了。小郞君看看可好?大帅说过,若是不合小郞君之意,可随时找他,必定会给小郞君调换个合意的地方!” 郭壹对这些倒不是很注重,目光朝四下里一扫,便将这座院子的周围环境大致观察完毕,默默点了点头,心说孟崇周还算靠谱,比梁晖那神经病强太多了。这是知道我对安全最重视,特意安排了个独立的、安全性能很出色的大院来给我住了。再看院子里面,略显四方的小院除了南方是院墙外,北、东、西皆是房间,却不是中原地区普遍的砖瓦房、茅草房,却是西北地区常见的窑洞,包括这座小院也是依据地势挖出来的。最让他放心的是,院子中间还有一座水井,井口用石块砌了石台石阶,高处高到成年人腰际。水井朝外还开了条也用石块砌成的小水沟用来排污,但这时没人用水也从那水井边的一个小洞口中朝外缓缓流动着清澈的水流,而那水流则顺着浅浅的石块砌成的排水沟往西边流淌,看那样子是直接通向了茅厕。 郭壹打眼一看便即明白,这水井其实是一眼山泉改成的。 他们进来的声音,惊动了正房里的人,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娇俏妩媚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嘻嘻一笑,随即便回头说道:“你的哥哥来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李静姝从里面急急的跑了出来,一眼看见郭壹便即扑了上来,伸手将他紧紧抱住,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抽泣着一边埋怨:“你……你到哪儿去了?扔下我不管……我还以为……以为……”话未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随即又用小拳头在他胸膛上用力捶打着。 郭壹也有些愣住了,眼角一瞥旁边看热闹的两个女人,伏在耳边悄声说道:“别……别哭了……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李静姝却不管不顾的依然呜咽着,捶打着他,口中仍然埋怨着:“不管……不管……谁让你扔下我不管的……” 郭壹只得伸手紧紧抱了抱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附在她耳边说道:“以后再不把你丢下了……你放心……真的……”又在她后背拍了拍,安抚安抚她,“真的有人在看着呢……” 李静姝似乎此时才清醒过来,急忙松开他,低头擦了擦眼泪,随后便被郭壹拉起小手,朝屋内走去:“我听说这是安排给我们的房子,你先过来看过了,不向我介绍一下?这屋子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李静姝低着头轻轻说道:“我也没来得及看呢,心里只想着你,也不知你干什么去了,我心里好着急的……” 郭壹点点头道:“那咱们俩一块儿看看去?”见李静姝点头,便拉着她一块走进正房。 这座窑洞式院落,正房坐北朝南一溜二十来窑洞式房间,东西两边看那门窗也各有二十来间,这院子里可住人的窑洞式房间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七十间;另外东边厢房外还有一间厨房,而西边厢房尽头则用石块围了个茅厕。院中开辟的小水沟水流直接流到茅厕里面,从几个用石头砌成的蹲坑里流过,后面直接通向一个山沟,明显是将那些污物排到山沟里去了,没有污物时便冲刷着蹲坑,倒使得这蹲坑里没有什么异味。郭壹看着这茅厕不禁笑了,心说这奉圣寨的人倒会设计,这不天然的冲水厕所嘛! 先前陪着李静姝的正是梁晖的爱妾春儿,此时见郭壹背着背包,牵着李静姝将这小院所有地方都看了一遍,方才转回正房,不禁撇撇嘴巴,但她脸上可没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见他们两个转了回来,便笑着说道:“贤侄,你们都看过了,觉得这院子怎样?” 郭壹看向李静姝轻轻问道:“你觉得呢?” 李静姝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听郭壹问她,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面色平静,微含笑意,明显是以她的看法为主,心里欢喜起来,便点点头道:“我觉得很好,可我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便见郭壹竖起了手指摇了摇道:“你觉得好就成!”转向春儿、孟三娘子说道,“可以!我们以后就住这儿了!” 孟三娘子与春儿互视一眼,随后说道:“那小郞君便和小娘子住这边这几间正房,透光明亮,还背风朝阳;另外几个服侍的丫头住在偏间儿,老身和两个厨娘便住在这边儿……”她伸手指点着几间厢房,一一说着用途,“还有几个跟随小郞君听用的小子,让他们住在这边。小郞君、小娘子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意吩咐。” 郭壹皱了皱眉道:“以孟妈妈之言,这里除了我们夫妻之外,差不多还要住上十来个人么?” 孟三娘子点点头答道:“四个丫头、四个小子,还有我和两个厨娘,老老小小一共十一人。”看一眼郭壹,又陪着笑脸说道,“若是小郞君觉得服侍的人不够用,我便去禀报,再派些人来也是可以的,这里这么多屋子,真住上百十人也不拥挤的。大帅说过,以小郞君之意为准!” 郭壹苦笑一声,随即摇摇头道:“不是不够用,是人太多了。这么多人在这儿,那每天单是做饭都得不少柴米油盐的,这些怎么算?” 孟三娘子还未答话,春儿倒嘻嘻笑着瞥了郭壹一眼:“贤侄,你倒是不用俭省的!大帅说过的,便是白养着你们也费不了多少米粮的。”随即又看了看这院子,“眼下看着是房子多人少,不过再过几天,你家里人若是来了,只怕还更拥挤的,便是这院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下呢!” 郭壹眼眉一紧,随即看向春儿问道:“我家里人?” 孟三娘子也笑着接话道:“是啊!大帅说过的,已经派人去接小郞君家里人去了。不过你们家里老老少少,还多是女子,可能走的慢一些,先过来的可能是你哥哥……叫……叫荣……荣哥儿的吧?” 郭壹和李静姝对视一眼,这才放心。郭壹看了孟三娘子一眼问道:“孟妈妈,如今天已近午,怎么不见厨娘呢?” 孟三娘子笑着说道:“说是给小郞君这边送几个服侍的人过来,但时间还是太过仓促,大帅说最快到今天晚上,慢的话要到明天上午才能过来了。” 郭壹想了想摆摆手道:“既然说是已经派了人去接我家里人过来,那便不须再派人来服侍我了。我家里自有服侍的,用些生手我也不习惯。” 孟三娘子笑了笑,并未就这事多说什么,手朝厨房那边一指说道,“柴米油盐菜蔬之类的都已经运过来了,如果小郞君不嫌弃的话,让老身做这一餐饭如何?” 郭壹笑了笑说道:“那就多谢孟妈妈了。不用太过麻烦,随便做点填饱肚子的就成。” 孟妈妈摇摇头道:“虽然老身做不出多好的味道来,却也操持着给家里人做了一辈子的饭。小郞君、小娘子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对付呢?你们先去歇一歇,老身去做饭了!”说罢便向厨房走去。 春儿笑着说道:“贤侄、侄媳想必累了,那就先歇着去。伯娘也得回去侍候我们家大将军了,有空我再来陪侄媳说话。” 郭壹、李静姝同时施礼,与春儿道别。春儿笑着摆摆手,扭着腰肢离去。 郭壹、李静姝见再无人打搅,便手牵着手走到正房。 郭壹朝四下里观看着,微微笑着说道:“如今可是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安家了么?” 李静姝瞅着他也微微笑了起来,有点害羞地拉着郭壹走到正房东边,低声说道:“哥哥,你看看这边可好?” 郭壹并未走进去,站在门边朝里边瞥了一眼,拉着李静姝又走了出来。李静姝有些不解,看向郭壹。郭壹便轻轻解释道:“听他们说,我那位孟七伯父已经派人去接阿娘去了,还有奶奶,张家爷爷奶奶,张家伯父伯母,好几十口子,单是长辈就不少,所以咱们不能住这儿,不然他们来了咱们还得搬……” 李静姝一听,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看着郭壹轻轻说道:“哥哥,若是……干娘她们来了,会不会……会不会……怪我呢?” 郭壹有点奇怪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会怪你呢?” 李静姝低下头捻着衣襟轻轻说道:“我是瞒着干娘她们躲到你那大箱子里,和你一块出来的,如今……如今咱们……咱们这样了,干娘……干娘肯定……我……我有点害怕……” 第220章 第一步 郭壹皱皱眉头,摇摇头说道:“她最多再揍我一顿狠的,怎么会怪你?毕竟我才是瞒着她在她眼皮底下离家飞走的,如果听说我在这里,估计这会连揍我的小板子都找好了!”一言及此,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急忙看着李静姝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她要是揍我,开始你不要说话更不要求情;等她揍我揍的有点累了时,你再去求情为我说话。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啊,不然她会揍得更狠的!” 李静姝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低下头,叹息一声:“唉——,干娘只怕也恨着我呢!说不定还埋怨我把你……把你……勾引出来,我若是给你求情,只怕她会更加恼怒,下手会更狠……” 郭壹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急忙说道:“哎哎哎……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再怎么说你是女孩子,又是她义姐留下的骨血,她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吧?” 李静姝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用手一推他,转身来取他身上背包:“你这会还背着这大包儿,不累吗?” 郭壹笑了笑,将背包放下来说道:“平时没事就背着这几十斤重的大背包,也是锻炼自己的体能,这都有些习惯了,忘了卸下来了!” 李静姝低头咬着嘴唇吃吃的娇笑着,挥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傻样儿……” 郭壹见她浅笑低嗔,那甜美娇憨的玉靥桃腮红润起来,如初次绽开的桃花花瓣,当真不愧被人说成是天姿国色的绝代佳人,不禁看得呆了。 李静姝低着头轻轻笑着,却不见郭壹答话也不见他动静,有些奇怪,抬头却看见他痴痴的叮着自己,那目光灼灼如烈火一般,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不禁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又在他胸膛上轻轻捶了一下:“傻……傻哥哥……呃……” 她一语未完,却被郭壹猛的一下紧紧抱在怀里,低头便含住她鲜润香柔的樱唇玉口……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听外面孟三娘子清脆爽利的声音在呼唤着:“小郞君、小娘子……咱们开饭啦……” 郭壹和李静姝这才猛然清醒过来,李静姝有些娇羞难禁,娇嗔地瞪他一眼,便要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郭壹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也会害羞的吗?方才是谁扑到我怀里,我推都推不开的?” “呸!”李静姝更加羞涩,低声啐了一下,小拳头在他胸膛上用力捶了几下,焦急地埋怨着,“还不快些放开……要是有人进来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郭壹紧紧抱着她不松手,不怀好意地笑着:“就不放就不放!想让我放开,那就美美的亲我一下……” 李静姝又啐了一下,便挣扎着不肯让他亲。郭壹用力搂着她,突然趁着她扭动时,飞快地凑上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方才放开。李静姝又啐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郭壹这才轻轻说道:“你在这儿坐着歇会儿,我去端饭。” 李静姝看着他眼睛眨了眨,走过来按住他说道:“还是我去吧。你是男人,这些事是我们女人该做的。” 郭壹看着她, 轻轻说道:“好!”伸手拉住她,想了一下,又关切地叮嘱道,“若是我阿娘来了,你就跟她说你是我出了汴梁城后,才偷偷出来找我的,那她就不会怪你了!” 李静姝撇撇嘴巴摇摇头:“就你这谎话编的……连三岁小孩都不信,我要是说了,只怕更会惹恼了她!” 郭壹眼睛眨了眨,又仔细思考一下,方才 认认真真地说道:“那这样……你就说……你就说……你在家里某个地方看到了我从天上飞走,又看到了她昏倒了,便想出来找到我,就偷偷离开了家,后来就真的找到了!” 李静姝鄙夷的看看他:“哼!这不一样吗?” 郭壹挠了挠后脑勺,眨着眼睛问道:“那依你说,应该怎样?咱们俩要是说岔了,那她会更加恼怒的!反正你是女孩子,不会挨揍,你就……你就不心疼我?” 李静姝顿时脸蛋儿羞红啐道:“呸!我……我才不心疼呢……”可是毕竟只是嘴巴说说而已,一想到他会挨揍,这心里还是挺心疼的,急忙又改口说道,“那……那就实话实说吧。唉……干娘……她也太难了……” 郭壹一听便急了:“她有什么为难的?总想着管得我服服帖帖的,稍不如她的意便打,哪有这样当妈的?你要是实话实说,只怕更会惹怒她,揍我揍的更狠了!”转了两圈,便停下来说道,“算了!你干脆不要说话,她要是问你的话,你就哭就掉眼泪不说话!一切由我来说,哼,最多不过是多揍我几下罢了,别的还能有什么呀!”说到这里还特意哼了两声,顿时便把李静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李静姝看了看他,又笑着说道:“你这些话倒是敢当着干娘的面说一下吗?”见郭壹顿时便皱起了眉头瞪着她,她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脚便朝外面一跳,跑出了门去。 郭壹便跟着出了门,在水井那里舀了水洗了手,便见李静姝和孟三娘子两个端了木托盘,将饭菜端进那正房,便跟着走了进来。 孟三娘子把饭菜放下,便对郭壹说道:“小郞君慢慢用,若是有什么吩咐叫一声便是,老身便在外边厨房里。” 郭壹便看向李静姝,李静姝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拉住孟三娘子:“妈妈别走,和我们一块儿用餐。”见孟三娘子还要推辞,李静姝接着说道:“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有些话还要问一下妈妈呢。” 孟三娘子笑了笑道:“可是……食不语呢……” 郭壹笑了起来:“妈妈可是说笑了,咱们只是这山里面的几个小人物,又不是那穷讲究的书呆子!妈妈快请坐!” 孟三娘子只得站住不走,连连让着他们俩:“小郞君请……小娘子也请……”大家坐下来后,孟三娘子一边盛饭一边问道,“小郞君有什么话,尽可问老身。老身虽然知道的不多,但这山里的一些事还是懂的一点的!” 郭壹便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咱们这里有多少十多岁的小孩子?” 孟三娘子奇怪的看看他,想了想仍有点不确定地答道:“倒也不少吧……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就咱们这奉圣寨里大概有上千吧?” 郭壹默默估算了一下,若是这奉圣寨真有三万多人的话,那有上千孩子还真不算多。便又问道:“他们都在做什么?都上过学吗?” 孟三娘子摇摇头道:“没多少上过学的。大帅曾经派人建了个学堂,但是没有多少去上的。很多孩子要么在家里带更小的,要么去放羊放牛,或是打柴打猪草,要么就是疯玩儿。”随后又叹息一声道,“唉……在咱们这深山老林里面,上学有什么用?不能科举当不了官,谁去读书啊,还不如早点学着干点活儿呢!” 李静姝看一眼郭壹,见他放下筷子正在思索,便接着说道:“那便是不能科举不做官,能多识点字也是好的啊!比如可以学着记账,便是做什么工那能认点字也能学的更快些吧?” 孟三娘子笑着摇摇头道:“你们是汴梁城来的贵人,不知道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啊!就山里这些活儿……哪一个用得着识字啊?上学?不过是白耽误工夫罢了!” 李静姝倒不认同她这话,正要分辩一下,却被郭壹眼神止住。郭壹朝李静姝笑了笑,微微摇头,低下头来很快便吃完了饭。饭后孟三娘子便将碗筷收拾去了,李静姝看着郭壹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呢?” 郭壹笑道:“这位孟妈妈在这山里面已经好些年了,他们在这里生活只要不打仗,便是种地采药放牧牛羊牲口,然后砍树做些最基础的东西,确实用不着认字,你跟她争辩是争不高低对错来的。”随即又低声说道,“看来……想找些识字的不容易啊!还得自己培养各种人才……”便又看向李静姝问道:“那你愿不愿意给哥哥帮个忙呢?” 李静姝一听便兴奋起来,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啊好啊!哥哥快说,让我怎么做?” 郭壹说道:“如果孟崇周真的想让我给他做事,那必然会按我的方式来。无论是火枪火炮,都得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但我所要的这种人才却又不是只会读圣贤书考科举的那种人,只能由我来培养。但听这孟妈妈说,这里的孩子没几个识字的,这样的话有利有弊。好处是一张白纸可由得我随便来画,坏处是很费工夫。毕竟要从头开始,万事开头难嘛!”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慢慢说道:“哥哥的意思是让我来当教书先生?” 郭壹点点头道:“对!虽然我会的那些东西你都不会,但毕竟是接触过一些的,我先来教,你跟着一块学;但你记性悟性都是极好的,想必会学得很快;那你就要帮着我一块来教了,这样速度会更快一些。” 李静姝忍着笑意说道:“既然哥哥让我做,那我会尽力做好的。不过……哥哥你是神仙弟子啊,你会的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可能全学得会?” 郭壹笑了笑道:“你当然不可能三两年便能把我知道的知识全给学会,你能学个两三成便算是天才了!” 李静姝撇撇嘴巴不服气地说道:“哼!就知道哥哥瞧不起我!” 郭壹笑着说道:“哥哥会的那些知识……可是学了几十年的,你能在两三年内学会其中的两三成,便真的可以说是天才了!怎么会是瞧不起你?你要是能在两三年内把我会的全给学会,那……那你才真的是天上的神仙呢!” 李静姝又撅着小嘴巴,斜了他一眼:“哼!还说不是呢,你才多大便又吹牛说自己学了几十年?” 郭壹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便说道:“你也知道我的老师是神仙,他教我东西能跟这凡间一样吗?我以前睡觉时他在我梦中传授给我的那些知识,一夜便几乎相当于几年十几年时间的教学传承,只用几次这样的传承方法便把人家那里几百上千年的知识传授给了我!” 李静姝一听,便凑上来嘻嘻笑着说道:“那哥哥你也用这种方法来教我吧,学的又快又不耽误你的正事,还能让我很快便能帮上你的忙!” 郭壹没好气发瞪她一眼:“我若是也会这法术,不就也成了神仙?”见李静姝有些失望,便又安抚道,“你也不用沮丧,我先前说过,我会把我所会的那些全都无保留的教给你,就看你能学会多少了!”见李静姝又撅起小嘴巴来,便拉起她的小手轻轻说道,“何况……你我夫妻,我肯定有的是时间来教你的呀!” 李静姝一听夫妻二字,顿时又红了脸蛋儿,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慢慢又靠过来,倒在他怀里,轻轻说道:“哥哥……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的……” 之后两人稍作休息,便开始忙碌起来。主要是郭壹在忙,李静姝在旁边看着,偶尔给他打打下手。 等于天色快黑的时候,孟三娘子又领来了先前说的孟崇周派来的九个十来岁的孩子,三个男孩子六个女孩子,都是十多岁的年龄,怯怯的跟在孟三娘子身后,来见郭壹。 郭壹看着面前恭恭敬敬地站着的十来个少男少女,个个面黄肌瘦,身子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不禁皱了皱眉头:“孟妈妈,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瘦?” 孟妈妈叹息一声答道:“他们……都是孤儿,有几个爷娘是咱们寨子里的,有几个是大帅他们出外时捡来的,不忍心看着他们忍饥挨饿的,便把他们白养着了。平时他们也没多少事做,如今便派来服侍小郞君小娘子。别看他们瘦弱,可都是很机灵的。” 郭壹看着他们面容呆滞,眼神空洞的模样,心说你叫这样的是很机灵的?不知那真正的机灵人你又是怎么称呼的! 第221章 九个娃 郭壹坐在正中,李静姝则静静地站立在他身后,孟三娘子领着那九个孩子站在对面。郭壹皱着眉头将这九个孩子一一扫视过,便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自己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那九个孩子仍然木然地站立着不动,先前是什么姿态现在还是什么姿态,却没有一个回答他。 孟三娘子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郞君,你是说……” 郭壹叹息一声,微微摇头,接着说道:“我是说……让他们自己说一说,他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了,识不识字,还会些什么手艺之类的,就这些……他们自己会说吧?” 孟三娘子急忙点点头笑道:“会说会说……又不是傻子更不是哑巴,哪能连这些都不会说呢。”说罢便转向那几个孩子,催促他们,“你们……快向小郞君禀报一下吧,自己报自己的名字、年龄,识不识字,会些什么手艺。” 但这些孩子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瑟缩着身子也不动弹。 孟三娘子有些着急了,连连催促着,但那些孩子仍然不动不说话。气得她最后都要发火了,愤愤不平地骂道:“一个两个的出去疯跑着玩,都大呼小叫的那声音恨不得能传到山外去!现在要你们说话了,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你们……你们……气死老娘了!” 李静姝在郭壹身后轻轻说道:“哥哥……会不会是真的给你送来了几个哑巴和傻子?那……” 郭壹急忙回头,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随后便站起来,走到这些孩子的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们。这九个孩子三男六女,按说这年龄应该和他“这个时候的年龄”差不多,但个头却都要比他矮得多了。最高的一个男孩子才到他肩膀,最低的一个女孩子连他胸口高都没有。 郭壹看着他们面黄肌瘦的模样,瑟瑟缩缩的神态,又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孟三娘子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郞君,要是不合你的意,那让他们回去,再让大帅挑些更加机灵的过来?” 郭壹瞅了瞅她,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摆摆手道:“不用,就他们几个吧。”随即问孟三娘子,“孟妈妈,咱们厨房里还有饭菜吗?端过来让他们吃点,我估计这是没吃饭,饿坏了。” 郭壹一说到吃饭二字,便见这些孩子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正十分明亮的和他们相对,顿时又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兔子一般,急忙低下头去。 孟三娘子叹息一声道:“这……嗐!我说那送人过来的老王头怎么连大门都不进,把这些孩子送来就跑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哼!那几个老梆子也太扣了,几个孩子再能吃又能吃他们多少?真是一群老混账!” 她骂骂咧咧的转身往厨房去了,有几个孩子偷偷扭头去看。 郭壹朝他们挥挥手道:“你们跟孟妈妈一块儿过去,就在厨房吃。若是不够就再做一些,你们也别光吃,帮着孟妈妈做饭。”见他们仍然站着不动,便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到了这里,便与以前的人和事无关了,以后就要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语调稍微严厉了一些,低声喝道:“快去!” 这些孩子这才纷乱的答应着,有的转身就朝外边走,有的还想着给郭壹施礼,有的则拉着交好的小伙伴一块走。不管怎么动作,却都有些匆忙急躁。 等他们走出门,李静姝这才低声问道:“哥哥,你是怎么看出他们没吃饭的?就一顿饭没吃,也不至于多难受吧?” 郭壹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她脸蛋儿羞红又急忙忍住。 李静姝红着脸蛋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你……你笑什么笑?” 郭壹叹息一声道:“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才吃几天饱饭,就能说出这些话来?你就忘了当初在那破庙里面……” 李静姝急忙伸手来捂他嘴巴:“不许说……不许说……哼!你就会笑话我……”在郭壹躲闪中,捂他嘴巴的手却变成了拧,却被郭壹笑着将她两手捉住,紧紧攥着不放了。 郭壹握住她的小手,却未继续和她嬉闹,却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是笑话你,只是我曾挨过饿,也曾见过人挨饿,知道挨饿的滋味啊……” 李静姝想起和他在那破庙里初次相遇时的情景,当时自己躲在那四处漏风的破神案下面,而他升起了一堆篝火烤起了狗肉。两个人身上都是衣衫褴褛,脏污满身,都是不知道多少天没吃过饱饭了,便是那无盐少味的狗肉,也能让两人吃的大快朵颐…… 想到此处,李静姝心中又荡漾起来,脉脉含情地看一眼郭壹,禁不住将身子朝他怀里靠过去,口中低声呢喃着:“哥哥……” 郭壹听着她情意缱绻一声呼唤,内心也不禁柔软起来,低头朝她一笑,凑上去便在她鲜润香柔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吻得李静姝娇躯轻轻一颤,随即便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儿猛然的便呯呯呯乱跳起来…… 两人静静的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壹便轻轻抱着李静姝站了起来,拉着她手便朝外走。 李静姝轻轻问道:“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郭壹答道:“就在外边坐上一会儿,等他们吃完饭了,顺便问那几个小孩子几个问题。” 两人走出来,便在院子中间那块充作大桌子的大石块边坐了下来。这山里面别的不多,就是石头多、树木多,一面平整的大石块可以充作桌子,而小些的石块、树墩可以随便修整一下,充作凳子。这大石桌边便围着摆了一些石头、树墩,估计有二三十个。 郭壹便牵着李静姝小手,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等着。 李静姝朝厨房那边看了看,便见厨房敞开的房门里面,那些孩子正端着粗瓷大碗吃得正香,几个大点的孩子好像已经吃完了,正在收拾东西。几个小点 儿的还在吃,他们手中端着的大碗,几乎比他们的脑袋还大,看着颇为滑稽。 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全吃完了饭,又乱糟糟的帮着孟三娘子收拾起来。之后方在孟三娘子的催促下,慢慢腾腾的走了出来。看见郭壹和李静姝正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边,朝他们看着,顿时又都有些胆怯了,相互看了看,便都停下脚步低下头站在那儿不动了。 孟三娘子收拾好厨房,便走了出来,见这些孩子都站在厨房外不动也不说话,有些奇怪,打量一番,见郭壹、李静姝正朝这边观看,便又恨铁不成钢的催促道:“都站这儿干吗呢?快去拜见小郞君、小娘子!以后你们几个就服侍咱们小郞君、小娘子了,这可是你们的福气!”见这些孩子仍然木然呆滞的站着不动,又骂了起来,“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跟个木头人似的?我说过了,你们能跟着咱们小郞君、小娘子,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别不相信,你们方才往小郞君面前一站,小郞君就知道你们没吃饭,就让老身带着你们过来,这不是你们的福气是什么?快……快去拜见!” 在孟三娘子的催促下,这些孩子终于怯怯的往这边走来,走到郭壹面前,扑通扑通的乱纷纷的跪下便叩头,口中不停的说着乱七八糟的感谢的话。 郭壹只觉一阵头痛,急忙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都站起来……”见他们还在磕头,又提高了嗓门喝道,“都站起来!” 孟三娘子在后面催促道:“快快……快起来,听小郞君说话!” 这些孩子都站了起来,只是仍然低着头,看他们的神情,似乎稍有点变化,但也只是有点而已。 郭壹盯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细细打量着,等到他们都安静下来,才慢慢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我这里规矩不大,但也是有的。你们在我这里,需要注意的只有几点,一是必须保持好个人的清洁卫生,每天早上要洗漱,晚上要洗澡,衣服要勤洗勤换;二是要勤快不懒惰,做的好的我有奖励;第三……不许下跪磕头!爷娘生你养你,你要是在家里跪他们,那是应该的,除此之外为什么要跪外人?或许以前你们不懂这个理,或是被别人逼着了,但现在既然在我这里,那就没有下跪磕头这一说!” 郭壹说完,不但李静姝有些不解,便是孟三娘子也有些惊愕了。那些孩子更是迷惑,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汉人虽然不兴动辄跪拜磕头,但那要看在什么阶层、什么环境。低层民众见了那些官老爷,哪怕是稍有权力的最低层的小吏,也是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的。何况这些一无所有,还未成年的小孩子! 郭壹也不管他们是否明白,继续往下说道:“既然你们在我这里做事,那就要认字还要懂得计算,我会教你们,学得好的仍然会有奖励,学得差的自然也会受到惩罚。” 他话未说完,便听孟三娘子插话道:“小郞君,他们可都是会认字的!” “嗯?”郭壹不禁有点奇怪了,转眼看着孟三娘子,神色自然会有疑问。 孟三娘子说道:“我说他们都是机灵的孩子,就是因为他们都认字啊!大帅曾经请人来教过,虽然大多数孩子并不去学,但他们几个却是个例外。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父母家人都不在了吧,知道学点东西不容易,也会有用,上学时都很用心的。” 郭壹难怪你说他们都很机灵,难道就是指他们都识字?不禁有点刮目相看了,瞅着这些孩子问道:“你们都认字……那好,一个一个的说,你们认了多少字?会不会计算?”见这些孩子面面相觑,便伸手一指,“就从你开始,一个一个的轮流说。” 郭壹手指的是站在最南边的那个个头最高的男孩儿,见那男孩子惊讶的抬头看着他又说道:“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会认多少字,会不会加减乘除……哦……就是会不会计算,比如说十七加二十五是多少,七十三减四十六是多少,十七乘十一是多少,九十八除以七是多少……” 那男孩子听着郭壹的问题,眨了眨眼睛,嘴巴咽了咽,终于开口回答:“我叫……大牛,十三岁了,会认字儿。你说的十七加二十五是……是……是四十二,七……七……后面的记不住了……” 孟三娘子在旁边补充介绍道:“这个大牛……他爹是老牛……叫牛什么来着……哦……我也忘了。老牛是以前跟着大将军的,后来战死了。他娘在他弟弟二牛才三岁时就病死了,之后他们兄弟俩就被大帅收养到孩儿营养着了。”一指大牛身边的小男孩,“喏……他就是二牛。” 郭壹便朝二牛看去。二牛便低着头说道:“我……我叫二牛,是大牛的弟弟,今年十岁。我会认字会算数还会放羊……”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放羊就算了,咱们这里没羊让你放。”看着这些孩子,估计还有放牛放别的什么牲口,便摇摇头道,“放羊放牛什么的不要说了,咱们这里没羊也没牛。” 挨着二牛的另一个男孩子,比大牛矮,比二牛又高一点,虽然看起来瘦弱,但看他的体格比起这两头牛还是要壮实一些的,郭壹看着他轻轻说道:“嗯……这个壮实眯……”许未说完,便听他接着说道:“我叫大壮……” 李静姝听着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忍住,却把这个大壮给打断了。 郭壹头也没回,朝大壮点点头道:“大壮……你接着说。” 那大壮便接着说道:“我也识字也会算数,我会……嗯……我还会游水……” 接着便轮到了六个女孩子。女孩子年龄是从十二岁到九岁,名字与两牛一壮相仿,起得大多是乡野底层人家常用的花花草草这些,只有最小的那个女孩子,名字却是个蔬菜名,她叫眉豆儿。眉豆也叫扁豆,花开有白有紫,做菜倒是极好的,起做女孩子名字,倒不多见。 第222章 眉豆儿 但这个女孩子虽然年龄最小,但听她自我介绍时,却让郭壹有点惊讶了:“我叫眉头儿,九岁了。我没爹没娘,是好心的郑老爹在眉豆下边捡到的我,就……就给我起名叫眉豆儿。后来老爹随大将军出去打仗死了,我就……我就到了孤儿营去了。我识字也会算数,小郞君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十七加二十五是四十二,七十三减四十六是二十七,十七乘十一是一百八十七,九十八除以七是十四……” 这个眉豆儿是在最后回答的,但她不但把郭壹先前说的那些都给记住了,还都用心算给算了出来。须知这可不是后世有义务教育的时候,九岁的孩子已经上了三年级或四年级,口算、心算一下没什么了不起的,在这个时候这么大的孩子能用心算把这些都给算出来,已经很不错了,更可贵的是……她的记忆力,实在是很强!而且说起这些话来,井井有条,一点都没乱的按郭壹先前说的顺序给答了出来。 李静姝也忍不住轻轻赞道:“好记性!”她也有点好奇,更有点好胜心了。这眉豆儿的记性到底有多好,能不能比得上她,便看向郭壹征询他的意见:“哥哥,我来问问她?”见郭壹点头,便上前一步,看着那眉豆儿说道,“眉豆儿,你记性很好,那我来问问你,你以前都记住过些什么?” 眉豆儿飞快地看了她正好,又低下头说道:“以前上学时,跟着先生学过的都记着了。” 李静姝眉头一皱:“都记着了?你以前都学过什么呢?” 眉豆儿微一迟疑,看一眼旁边的孟三娘子,见她焦急的连连点头,便急忙答道:“学过以前的一些诗文,还有……千字文。嗯……诗文么……学过的历代诗选都记着了……” 郭壹有点惊异,心说这历代诗选是哪个编的,怎么未曾听说过?只是这时候是李静姝在提问,她也不知道什么历代诗选,便想了一下便接着问道:“你读过《千字文》?那我背上几句你能接上吗?”见眉豆儿点头,便开始背诵:“天地玄黄……”看着眉豆儿说道,“下边你接上。嗯,能不能接上?” “我……我能接上的。”眉豆儿看了看她,脸上仍是怯怯的神色,但很快便接上了,“……宇宙洪荒。” 李静姝接着便跳过了后面的几句:“金生丽水……”眉豆儿也很快的接上了:“……玉出昆岗。”李静姝又背一句,这次多了句:“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眉豆儿脱口而出,也多背了一句:“知过必改,得莫能忘。” 李静姝随后又跳着背了几句,眉豆儿都能很快的接上。李静姝不禁赞道:“当真是好记性。”接着又问道,“你既然能背上来,那些字可都会写?” 眉豆儿见这才认下的女主人面色和善,而且似乎很喜欢读书认字的,心里很高兴,谈吐间也从容了许多,瘦削的小脸蛋儿上也露出了笑容:“《千字文》我都会背,那些字我也都会认都会写的,我可以现在写下来给小郞君、小娘子看的。” 郭壹也笑了起来,看来这九个孩子中间,只有这个最小的眉豆儿不但记性最好,而且也是识字最多的;至于那些孩子或多或少都能认些字,那么对于他以后的计划来说,明显就要省很多事了!眉豆儿能背诵《千字文》,那最少也能识得一千来字,已经相当于后世小学二年级的水平了。而且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能学得一千来字,那就不只是记性好了,还得善于学习,能够掌握一定的学习技巧,有极好的悟性! 这是捡到宝了吗?郭壹微笑着看着小眉豆儿,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李静姝轻轻喊道:“哥哥……哥哥……要不要眉豆儿写出来看看?” 郭壹摆摆手道:“不用了。”随即又看着那些孩子说道,“你们谁还会背诵《千字文》?并能写出来?” 那些孩子迟疑一下,知道若是答会,肯定会遭到李静姝的考核,便纷纷摇头。 郭壹有点扫兴,便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然后说道:“现在天不早了,大家去收拾一下床铺,然后打扫一下,把这院子以及所有的房间都仔细收拾一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再吃晚饭。” 孟三娘子便答应一声,领着这些孩子去收拾房间,打扫卫生。 天黑之前,又有几个人来报到,是孟崇周答应派过来的两个厨娘和两个听用使唤的男子,都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年龄的极老成的中年人,而且是两对夫妻。 他们拜见了郭壹之后,仍然是孟三娘子来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之后便安排他们干活。 郭壹看着这些开始忙碌起来的老老少少,皱着眉头问孟三娘子:“孟妈妈,这么多人来咱们这儿,柴米油盐菜蔬这些可够?” 孟三娘子点点头道:“足够了啊!大帅把这院子指派给小郞君的时候,便已经把吃用的一并给安排好了。” 郭壹又皱皱眉头问道:“这么多人……虽然是夏天,不用什么御寒的,他们可还有换洗的衣服?铺盖什么的可还有?” 孟三娘子有些尴尬了,咳嗽一下方才答道:“衣服……就他们随身穿着的,铺盖……也有的,小郞君也知道现在天热,用不着太厚实的,睡榻上都有薄点的铺盖。大帅说过的,等天冷了再给咱们送来。” 郭壹点点头看着她道:“希望你们家大帅说话算数,不要蒙我!” 孟三娘子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说过的,小郞君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跟他说的,只要大帅能拿得出来,都可以给小郞君送来。可要是没有的话,那大帅他也没办法。” 郭壹点点头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我这里真的还需要不少东西呢。” 孟三娘子倒是毫不迟疑地说道:“小郞君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去禀报大帅。” 郭壹摇摇头道:“这事只能我当面跟你们大帅说,我要的东西需要现做,另外还要寻一处妥当之处,建造作坊。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再去吧!” 孟三娘子笑着说道:“那好吧。今天小郞君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咱们就早点吃晚饭,早点歇息。” 等到晚上开饭之前,郭壹将这些配属给他的老老少少们,都给集合起来,站在他面前。虽然他年龄不大,但个头便是与那几个中年汉子相比,也已经不差多少了。他看着这十余名手下,便沉声说道:“大家既然来我这里听用,我这里的规矩不算多,但也要把话说在明处!第一就是服从!服从就是听我命令,不许擅自行事!第二就是团结,团结就是大家不许吵架打架。不管你们相互之间有了什么事,自己能和解的就自己和解,自己不愿意和解的那就来我这里跟你们调解。如果吵架、打架,必定会受到惩罚!第三勤谨!勤谨就是做事要勤快,手脚要干净,不许拿别人东西,不许拿公用的东西。第四就是要学习!我会把我会的一些东西,无保留的一样一样教给你们。你们若是学会了,就是以后不跟着我做事了,那凭着在我这里学得的技能,也能衣食无忧!” 郭壹说罢便看看大家反应,见众人只是平平静静的,或者说是木然呆滞,并没什么反应,有点失望,接着便又说道:“或许有人会说,你这人年龄这么小,凭什么听你的?”见众人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便笑了笑说道,“因为就凭我所会的你们一点都不会,你们所会的……我没有不会的!便是打架吵嘴,你们也打不过我吵不过我,所以你们就必须听我的命令,守我的规矩!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上来试一试!” 郭壹见众人仍然没有反应,有点泄气了,便扫视一眼便又说道:“不管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你们以后每天都可以吃饱饭,天冷的时候身上能穿的暖暖的;而且不会挨打受气!” 郭壹最后这几句话,终于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毕竟能够吃饱穿暖,还不会挨打受气,这可太难得了。至于做事干活……他们在哪儿不干活不做事呢? 这十来个老老少少,虽然仍未说话,但神色已经有一变化,都有些欢喜的模样。 郭壹接着说道:“而且在我这里做事干活,做的好了,那肯定有奖励。这奖励有可能是额外的米粮,可能是好盐,也可能是好布,或者是别的什么。你们要想得到,那就好好干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勤快能干做的好的有奖励,那偷奸耍滑做得差的肯定也会受罚!如果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哪来的回哪去。我问一下,有没有想回去的?”他说着便朝众人看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没见哪个显露出要走的姿态,便结束了训话,让大家去吃饭。 之后郭壹便让孟三娘子烧了一大锅的热水,用木桶提到一个空房间来,然后自己坐到门口守着,让李静姝洗澡。等到李静姝洗过后,自己也洗了,方才和李静姝一块回房。 那九个孩子也各自随便洗了洗,便分别回房睡下。倒是那两对夫妻跟孟三娘子悄悄说了会儿话,也各自回房歇下。 次日一早,郭壹和李静姝早早起来,天色才只蒙蒙亮。这大山里面不比平原地区,因群山环抱,阻挡了日光,天便亮的比平原上要晚一些。两人洗漱后,简单吃了早餐,郭壹嘱咐了孟三娘子几句,便和李静姝一起出了门,前往孟三娘子说过的孟崇周的住处。 本来郭壹是想独自一人去找孟崇周的,但李静姝不想和他分开,一定要跟着他。郭壹想着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便答应了她。两人便一块出门,只是他这次没有背他的大背包,只将步枪、手枪带上了,另外带上了两颗手榴弹,等于是全副武装了。 两人走了一阵,李静姝看着郭壹背着一支步枪,右手还持着一支,便想替他分担一下:“哥哥,你这支枪给我拿着吧?” 郭壹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知道她的意思,便给她背上,又将一支手枪交给她,一边走一边又教起她如何瞄准,如何开枪。 两人虽然对外说是一对小夫妻,这些天来也住在一起,可毕竟不及于乱,不曾圆房,李静姝仍然是一副少女心态,手持着那支手枪瞄着周围的目标,不停地比划着。但这手枪说是小巧,其实还是蛮重的,好几斤的重量让李静姝有些不堪重负,没多大一会儿,右手便有些酸痛了,急忙垂下来,叹息一声,撅着小嘴巴说道:“哎呀……哥哥,这也太重了,你能不能再做支轻些小些的来?” 郭壹笑了笑道:“现在便是炼出好钢那也做不出来,因为工艺达不到,无法做得更加小巧。另外,做这种枪支,如有合金钢最好,但现在的冶炼工艺还是达不到啊!”摇摇头也叹息一声,“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炼出好钢,炼出合金钢来!” 李静姝学着他把手枪插在腰间,伸手拉住他说道:“哥哥是神仙弟子,无所不能,一定可以炼出来的!” 郭壹笑了笑道:“神仙……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何况我还不是神仙!”拍拍她小手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别说是合金钢了,就是一般的好钢能炼出来,我就满意了!” 李静姝跟着他也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皱眉问道:“哥哥,你……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离开汴梁城,现在又在这里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说到这里,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怪异的想法,便又担心的问道,“哥哥,你先前找那梁晖要几百个少年,还要造火枪火炮,是不是想要练兵,然后带兵打回汴梁城去啊?” 第223章 窥斑见豹 郭壹也敛起了笑容,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她:“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静姝娇美亮丽的脸蛋儿红了起来,看他一眼低下头来,小声说道:“毕竟……毕竟我是……我是哥哥的妻子,难道不该知道哥哥的心事,帮着哥哥的吗?” 郭壹停下脚步,用力握了握她的小手,抬头朝四周群山看去,目光似乎超越了那巍峨的群山。只听他悠悠说道:“我……我这忙忙碌碌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李静姝便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着他的回答。 郭壹目光朝向已经升到山顶的日头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来看着李静姝,展颜一笑:“我啊……这忙忙碌碌的,就是为了在这乱世里,能掌握一支能绝对保护住自己的家人……还有你……保护着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力量啊!” 李静姝一阵极为激烈的心潮澎湃,使得她魂荡心驰,扑上来抱着他喃喃低语着:“哥哥……哥哥……我就知道哥哥……会保护我的……” 郭壹也将双臂伸出紧紧抱着她,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山路上依偎了一会儿,听到身边不知什么鸟儿鸣叫一声,方才如梦初醒似的分开,又看着对方噗嗤笑了出来,随即便手拉着手,慢慢向前走着。 一边走李静姝一边问道:“哥哥,你说乱世……难道现在还不够乱,以后会有更大的混乱?”见郭壹点头,随即又问道:“哥哥,便是要造火枪火炮、练兵……什么的,那在汴梁城内不是更方便吗?怎么非得要出来,甚至不去太原那里,却要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呢?” 郭壹笑了笑,牵着她手走快了一些,朝四周的大山又瞥了一眼,大声说道:“无论是汴梁城,还是太原等地地,那都是石敬瑭的地盘,我想要干什么,都会受到诸多掣肘,决无可能遂心顺意,何况是练兵……那就更不可能了。哪里的官府也不会让我一个小孩子去练兵的!” 李静姝没意识到什么,只是感觉到郭壹声音大了些,想必在这深山沟里,也没人来偷听他们两人的话,更何况周围虽有山坡树木,可是近处环境一望而知,根本藏不了什么人,她便也随着提高了声音:“可是……我倒觉得有着义父他们的庇护,你做事会更加顺遂的呀!便是你闯了什么祸,义父他们也能为你挡着。可是在这里……虽然说是义父他们的结拜兄弟,可咱们都是第一次见,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们呢?” 郭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我见了他们就相信了他们,是我相信我所看到的!” 李静姝皱了皱眉头,眨巴着眼睛疑惑不解地问道:“哥哥,你都看到了什么呀,怎么我就没看到呢?”她这些天来和他时时刻刻都相处在一起,从未离开过,郭壹看到的她也都看到了,却想不出郭壹在她的视线之外,还看到了什么。 郭壹将她拉进怀抱,低头在她鲜润香柔的樱唇上吻了一下,随后便看着她不停颤动着密集黑亮、长长眼睫的卧凤形大眼睛,瞳孔大而黑亮,眼白碧绿如静静春湖,心里更加爱恋,用力抱了抱她香温玉软的身子,方才放开她,牵着她小手继续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给她解说:“你是和我一块来的,咱们没有分开,我看到的你也都看到了;但你看到这山寨中的种种迹象,想过这些迹象背后隐藏了些什么没有?” 李静姝茫然的瞪大了眼睛,微微摇着头道:“背后……背后还能有什么?我……我没想到什么……” 郭壹见她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便笑了笑安抚着:“你才多大,想不到那些也是正常的……” 他话音未落,李静姝便有些不服气了,娇嗔的抢白他一眼道:“哼!你还没我年龄大呢……” 郭壹便看着她得意的笑道:“那你还口口声声的问我喊哥哥?” 李静姝娇憨甜美的脸蛋儿顿时便红润起来,带着几分娇羞地瞪着他轻轻啐道:“呸!那我还不被你骗了……” 郭壹看着她娇羞可爱的模样,顿时情动,又伸手将她搂到怀内,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笑道:“是被我骗了吗?就是……那也是你心甘情愿的啊……” 李静姝依偎在他怀内,感觉到极其踏实的安心,只是口中仍然倔强的不肯认输:“呸!谁……谁……心甘情愿了?你……你……要不是看你个头比我那高那么多,我怎么会被骗?” 郭壹笑着说道:“对啊!就咱们俩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说我比你的年龄要大一些!” 李静姝撅起小嘴巴来:“哼!我才比你大呢!”抬头瞅着他,笑嘻嘻地说道,“小弟弟,叫声姐姐来让姐姐听听!” 郭壹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在她唇角轻轻拧了一下:“你羞不羞?”李静姝啐道:“呸!你就是个小弟弟嘛,我又羞什么?”郭壹低下头来,将脸儿和她水嫩鲜润的脸蛋儿挨在一起摩挲着,轻轻说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喊老了?”李静姝在他怀内挣扎着扭动一下:“呸!你才老了呢!”却不再逼他喊姐姐了。 郭壹哈哈大笑着,将她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啊……你就做一辈的小妹妹吧!永远这么年轻,永远这么美丽,让哥哥我永远爱着你恋着你,再舍不得离开你,岂不更好?” 李静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说道:“那……那等咱们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了,我还是这么个模样,那让那些儿孙……” 郭壹放下她来,惊愕地看着她,把李静姝看得心里发毛,伸手成拳在他胸膛轻轻捶了一下:“你干嘛这么看我?”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想的那么远……哈哈……儿孙满堂啊……这个好!”将她揽在怀里,搂着她往前走着,边走边说,“哎……你说咱们以后是生几个儿子几个闺女好呢?我觉得生六子六女……哦……不……至少也得生百十个子女才行啊!以前有个传说,说周文王有百子……他若有百子,那至少也得有几十个闺女吧?咱得向圣人看齐,也生百把十个儿女就成了!” 李静姝先是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随后便有点恼羞成怒了,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会儿,突然扑进他怀里,小手扒开他胸襟便把小嘴巴凑上去,在他胸膛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咬得他惊叫一声,急忙推开她,也瞪着她骂道:“我顺着你的话说的,怎么你就发了狂,像小狗一样来咬人啊?” 李静姝又啐了一下,方才轻轻说道:“哼!我要是小狗的话……那你也跑不了……你……你是大狗!”突然看着他笑了出来,“大狗……呵呵……大狗!” 郭壹啐道:“呸!就你是会咬人的小狗!”随即不再理会,一松手便独自向前走去。 李静姝以为他生气了,低头一笑,急忙撵了上去:“哎……你等等我啊……”撵上他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就又捶了他了一下,“哼!给你开个玩笑你都禁不起……” 郭壹笑了笑道:“谁禁不起了?这到孟崇周那里还远着呢,总跟你说话那啥时候才能到啊?” 李静姝双手抱着他胳膊,粘着他一块儿走,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走一边说道:“总能走到的啊……”随即又想起先前自己的问题他还没回答呢,又不服气的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郭壹眼睛眨了眨,便明白她的意思,便又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边走一边答道:“你呀……你是女孩子,不知道也没什么的……” 李静姝鼓起鲜嫩的脸腮来瞪着他:“我就想知道呢?” 郭壹笑道:“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呗,又不是什么机密。”用力搂了她一下,方才答道,“咱们来这些天,可以看到不少人,也能看到这些人在这山寨里,过的是一种虽然贫穷,但还算是安稳的生活。他们可能没有什么财富,可能连饭都吃不饱,就连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但你注意没有?便是再破烂的衣服,都比较干净,并不像山外面那些大城里面,穷人家不但衣服破烂,身上还很脏。便是汴梁城内,看似天下首府,财富聚拢之地,富甲天下,但富贵者穷奢极欲,一掷千金者也不稀奇;但贫无立锥之地的也比比皆是!” 李静姝皱着眉头思索着,可是仍然想不明白:“哥哥你想说什么?” 郭壹看着她思索的模样,便想捏捏她可爱的脸蛋儿,但还是忍住了:“我想说的是啊……这说明这山里……孟崇周他们的治理,并不输于外面的官府,甚至尤有过之!也就是说孟崇周他们……至少还有着治理一城一地数万人的能力;而且他们这里的小型官府,不但有着远超外面石晋朝廷官府的治理能力,而且还要远远比石晋的官府廉洁、公正!” 李静姝皱紧眉头,用力去思考着,可仍然想不明白:“哎呀……我可是仍然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郭壹笑道:“先贤早就说过:公生明廉生威!只有一个高效廉洁的管理机构才能做到让治下之民敬服!这里的山民虽然贫穷,但先前去河谷靶场里看热闹的时候,足有几千人!黑压压的站满靶场外面,无论是来去还是观看时候,虽然看似乱哄哄的,可却进退有据,没有发生任何的混乱,更没有打架斗殴、没有踩踏事件发生!这说明他们平时能够遵循着这里的规则、秩序和管理;他们甚至能跟梁晖的手下说笑对骂,说明他们并不惧怕梁晖这样的大头目。” 李静姝想起梁晖来,轻轻哼了一声:“就那梁晖……哼!反复无常的一个老不羞,你还为他说话?” 郭壹笑了笑说道:“不是为他说话,是觉得这里的管理不错!” 李静姝撅了撅小嘴巴,看着他嘲讽着:“哼!还不错呢……一会儿贤侄一会儿小兔崽子……呵呵……你听着很过瘾么?” 郭壹啐道:“呸!你才喜欢挨骂呢!”伸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儿崩,接着说道:“他是脑子有病,你还跟一个不正常的人一般计较么?”见李静姝闭口不语,便又说道,“便是梁晖……你看他是脑子有病,喊打喊杀的很凶狠,但也只是喊喊而已,却并未动手。” 李静姝笑道:“那不是害怕你手中的火枪吗?” 郭壹笑着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点了一下摇摇头道:“他不是害怕我手中的火枪。他要是真的害怕,他手下那么多人,随便上来十几二十来个,我就根本对付不了!便是我双手持枪……能打十个八个的,却也根本打不了十几二十来个!何况……又不能真的全给杀了!真要那样,我可真的护不住你!所以梁晖便是再反复,也始终留有余地。他是脑子有病,他不是傻子!何况……他是真的认出来我们的身份,不管怎样,始终都留有余地!” 李静姝眼睛眨呀眨的,细细思量着,慢慢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是……是这样啊……” 郭壹接着说道:“何况后来孟崇周出现了,很明显他也认出了我,或许来见我之前便做了些了解。但不管怎样,他也比梁晖更加精明强干。从孟三娘子他们的说话行事中,可以看出这些山民对孟崇周的敬畏。毕竟实际掌管数以万计军民的大头目,是有着足够的权威和声望让他们来拜服的。” 李静姝脸上显出复杂的神情,带着崇拜的神态看着他,双臂更紧的搂紧他,身子也往他怀里靠着,口中喃喃低语道:“哥哥……你就从咱们这两天和他们的接触中,便看出了这些?哈……哥哥才是真的了不得!”随即又高兴起来,小脑瓜儿往他怀里一靠,“我的哥哥……从随处可见的小事中便可看到其中蕴含的大事来,这叫窥斑见豹!嗯,哥哥……我家哥哥……可是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厉害的神仙弟子呢!” 第224章 大唐正朔 能让心爱的少女痴心迷恋彻底崇拜,郭壹自然也极为兴奋,他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李静姝,也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蛋儿,凑上去便是深深一吻。在这寂静的山路上,并无一人在侧,李静姝自然也放心大胆的搂着心爱的情郎,踮起脚来便心醉神迷的和他亲热。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直到李静姝几乎被他吻得窒息,方才脸蛋儿红红的和他分开,娇喘吁吁的扭过头来,低声娇笑着。 郭壹便揽着她的肩膀,轻快的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和她说起他从这山寨里平平常常的事物中,观察到的事情。李静姝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的也提出些问题。虽然这一段山路很长,但李静姝一没感觉到很累,二没有不耐烦,内心甚至还隐隐的希望再远一些,才能让她和她的哥哥尽抒心曲呢。 但再远的路也有走完之时,太阳快上到头顶时,他们便来比到奉圣寨还要远上十来里山路的,孟三娘子所说的奉圣寨大帅孟崇周的住处所在。 孟崇周的住处在一处比奉圣寨稍小的山坳下的山寨,山寨前一左一右也有两条山涧相汇,冲积出一大片河谷平地。郭壹握着李静姝的小手,站在河边看着眼前那比奉圣寨还要高大坚固的山寨寨墙,打量一会儿方才发现,这寨子虽然比奉圣寨略小,但所居人数也应该少了许多,更看不到奉圣寨稠密的人来人往场面,便感慨地说道:“背山临水,高墙大寨,便是有敌军来攻也能守住。”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问道:“哥哥,你以前不是说过……没有攻不破的坚城,没有守不住的地方,你这话……怎么听着是相反……哦……对了……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怎么是矛盾的呢?”一指前方这山寨,俏皮的问道,“若是哥哥带兵来攻,是能攻下呢还是攻不下呢?” 郭壹笑道:“我说的那些话,并不矛盾。”他这些天来和李静姝说话,带上了许多后世的名词,倒也能让李静姝理解。他指着山寨说道:“他们太行山奉圣义军,奉大唐正朔,是夹在石晋、契丹人南北两个强敌之间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又让李静姝内心涌上一股暖流,默默想着……大唐……虽然覆灭,可还是有人想着呢…… 便听郭壹接着说道:“……虽然两边受敌是为兵家大忌,但有这八百里太行山为屏障,倒也不是很危险。若是石晋或契丹人来攻,人少了无济于事,甚至可能被义军吃掉。”他朝周围一指,“你看……那个地方……还有那个地方……那里……都可以埋藏伏兵,敌军最多能进来两三千的兵马,就这两千兵马在这里还无法展开;其粮草辎重走山路运输更是麻烦,所以说进来少了不济事,反而有被孟崇周他们吃掉的危险!至于说想派遣大量兵力来攻打,且不说划不划得来,就这动辄上百里的山路,就能把他们拖垮,超过两三千的大部敌军也就没法进入了。”他又抬头看一眼山寨,笑着说道,“而且此寨和奉圣寨互视犄角,站在寨子后面的山峰上,应该可以相互看得到,那么亦可互为策应,那就更加稳当,几乎可说说是万无一失了。” 李静姝随着他的指点朝四周观望着,却仍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听郭壹又接着说道:“当然,若是有奸细当内应,还是有攻破此寨的可能的。而且那奸细还得是掌握着相当权力或一部精锐的头目才行,仅凭几个人、几十个人便是充作内应,在孟崇周他们还掌握着义军的绝对权力、山寨还保持相当抵抗能力的时候,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静姝抱着他胳膊一阵摇动,脸上笑意如花,口中娇声发问:“哥哥……哎呀!我是问哥你若带兵来攻,能不能攻下呢?” 郭壹笑了笑,便拖着她往前走,并不回答。 李静姝撅起小嘴巴哼了一声,又摇着他胳膊娇嗔的嘟囔着:“哼!哥哥……臭哥哥……臭哥哥……臭哄哄的臭哥哥……又卖关子,不告诉我!哼!” 郭壹耐不住她的摇晃,急忙说道:“好好……别摇了别摇了……”低头看着她假装嗔怒的娇美脸蛋儿,突然心里一动,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以后咱们成了亲,你要是还能这么摇……这么扭……那可就太好了……” 李静姝一怔,并未听懂他话里意思。毕竟她才是真正的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十多岁的少女,这几天来哪怕是和心爱的哥哥同床共枕,那也毕竟不曾圆房,哪会听得懂郭壹口中的荤话,瞪着他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可还是没弄明白,却也隐隐猜出了他讲的不是什么好话,便咬牙切齿地伸手在他腰间一拧。 她这回是真的用力了,虽然郭壹皮糙肉厚的不在乎,可她拧的是腰间软肉,还是感觉到一阵疼痛,不禁叫了一声,伸手在她气得鼓鼓的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下,然后一松手就朝前跑去。 李静姝怔了一下,随后便急急的追上去:“呸!臭哥哥……你别跑……你别跑呀……你再让我拧下我就放过你……” 郭壹笑嘻嘻的一路急奔,来到寨门前方才停下。 李静姝气喘吁吁地撵了上来,一见这寨门大开,门边站着两个寨门的寨丁,便也急忙停下来,站在郭壹身后,不再吭声。 郭壹上前拱手一礼,神色郑重地说道:“两位,我是来见你们孟大帅的。” 两个寨丁互视一眼,随即上下打量他一下,年长的那个微微一笑,随即朝寨内一指:“去吧。大帅他们正在聚义厅议事,你倒来的巧。” 郭壹便拉着李静姝小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哦?诸位头领都在?那可真的巧了。”随后又问道,“这位大叔认得我?” 那位年长寨丁笑着说道:“昨天你和梁大在那边靶场比试,我去看了。我们大帅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你,我哪能不知道呢!” 郭壹点点头便朝里面走,李静姝这时也不跟他嬉戏了,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两个寨丁看着他们俩的背影,那年轻的眼睛眨巴着笑道:“这么大的小毛孩子……还手牵着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那年长的也笑道:“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年龄虽小,却是个风流种子……” 两个寨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到郭壹、李静姝耳中,郭壹倒是无所谓,李静姝却受不了,急忙将小手从郭壹手中挣脱。她这些天来和郭壹亲热,已经有些习惯了,却忘了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感情再好的夫妻,在外人面前,那也是要做出相敬如宾、守之以礼的姿态来的,绝不能有任何亲热之举,不要说是搂搂抱抱、亲吻这些亲热举动,便是牵牵手也会惹来非议的,更何况他们两人说是夫妻,其实并未圆房,而且年龄还这么小,当然会让人笑话了。 两人虽然内心有些尴尬,面上却仍强自镇定。顺着从寨门往内延伸的小路,径直往寨子中间走去。虽然并不知道那寨丁所说的聚义厅在哪,但郭壹自然也会根据聚义厅三字来寻找。李静姝则静静的跟在他身后,顺着平缓的石阶路往上走,但她身体素质毕竟比不了郭壹,不多时便已香汗淋漓,微微娇喘起来。 郭壹听见她的喘息声,知道走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有些累了,便又伸出手来,握住她手带着她往前走。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院落前,院门前依然是两名全副武装的寨丁把守;院门敞开,院子正中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一面旗帜,随着微微的山风缓缓飘动;旗帜正中上方白月光中绣着一个极大的“唐”字,唐字白月光下面则分两行绣着“奉圣聚义、替天行道”八个斗大的颜体楷书,看那字迹极其遒劲,必是书法功底极为深厚的手笔。 李静姝看着那大旗,喃喃念诵:“奉圣聚义、替天行道……唐……大唐……” 郭壹用力握了一下她小手,轻轻说道:“奉圣……奉的是大唐……看这架式……当真是奉大唐正朔啊……” 李静姝不由得眼睛朦胧起来,口中只是喃喃低语着,就连和她依偎在一起的郭壹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当然他知道此大唐非彼大唐,眼前奉圣寨义军所遵奉的大唐,是后唐庄宗李存勖所建立的,虽然奉李渊李世民所建大唐为正朔,也以李渊李世民唐代诸帝为先祖,但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儿。李存勖之父李克用祖上好几代虽然汉化已久,但仍然是沙陀人姓氏朱邪,因功被大唐封为晋王,赐姓李并入大唐宗室谍谱。朱温灭唐建梁,是为后世所谓的五代第一朝代后梁,之后被李存勖所灭。李存勖灭梁后,再建大唐,史称后唐。 因此李静姝别看与汉人少女一般无二,其实按她的出身来说,她也算是沙陀人,但现在无论从面貌身材还是她说话行事、气质风格,哪有一点点胡人之态?郭壹与她相处这些天来,根本就不认为她是什么异族之女。便是那真正的异族耶律含嫣,穿戴起汉家女儿的服饰在郭壹面前出现,也与汉家女子毫无异样!而且郭壹来自后世那个说是五十多个民族其实早就已融合为一个统一的中华民族的强盛之世,对于这时代的华夷之别,并不是多么看重。比如耶律含嫣和那座契丹人在汴梁城内开的酒楼,对于郭壹来说,与后世大草原上的朋友们无异;但对那个对于臣民南下“打草谷”视为天经地义而丝毫不去约束的耶律德光,则认为是与土匪强盗同类!这无关于其人自身所属的族别,而是其行事方法、做事风格!便是石敬瑭这个汉人皇帝——其实也是汉化的沙陀人,他郭壹不是也不认同么?但是石敬瑭之女,那位公主殿下石若伊,他不一样视若朋友么!又比如同样是沙陀人出身的刘知远一家,即便是再熟悉他的人看来,那也是汉人而不是什么异族! 郭壹看着眼圈红润湿润,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落泪的李静姝,不知该怎么出言安慰,迟疑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将她轻轻抱在怀内,拍拍她后背安抚着。 他们两个身材相貌皆极出色,卓然不群的少男少女站在门口不进去,反倒抱在了一起,顿时让那两个守门的寨丁目瞪口呆,干咽着喉咙瞪大了眼睛如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那里干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静姝方才清醒过来,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抬头看了看,似乎才发觉有人正在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们两个,顿时羞意难禁,急忙推开郭壹。 郭壹瞥一眼那两个看戏的寨丁,心中虽然也有些尴尬,面上却丝毫无异,伸手拉着李静姝手腕,便朝院子里走:“你是真正的大唐嫡脉,如今到了大唐的地盘,应该高兴才是,却又怕什么?” 那两个守门的急忙上来阻拦。一个说道:“哎哎哎……站住!你们是哪来的小毛孩子?”一个说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我帅府?” 郭壹扫视他们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院中飘动的大家旗,双手抱拳一揖道:“我来拜见你们孟崇周大帅,昨天和他说好的。” 两个守卫互视一眼,皱皱眉头。郭壹也皱皱眉头,接着说道:“怎么?你们孟大帅没有向你们交待?那好,现在你们便去禀报,就说郭壹来见!” 两人看郭壹、李静姝脸色稚嫩,明显是两个小毛孩子,但两人个头已经起来,几乎比一般的成年男女都要高,却是猜不出郭壹年龄。一个挠头,一个眼睛了眨了眨对另一个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禀报。”又看郭壹一眼,更加好奇的打量一下李静姝,点点头道,“稍等!”说罢便朝里面跑去。 另一个守卫也瞅了瞅郭壹,随后亦把目光转向姿色端庄明丽、已有绝世风华之意的李静姝。李静姝脸色一红,便又躲到了郭壹身后。 郭壹见她似乎有点胆怯,便握了握她手安抚道:“没事的,这里是大唐的地盘,你是大唐庄宗陛下的嫡脉,名正言顺的大唐公主殿下,到了这里,应该就像是到了自家一般!” 他这几句安抚的话让那守卫更加惊愕,瞥一眼郭壹,又看向李静姝,有点呆滞地说道:“你说什么?这是……大唐……嫡脉?庄宗陛下的公主殿下?” 郭壹笑着点点头答道:“是啊,她就是大唐庄宗陛下的骨血……”看一眼李静姝,眼中满是缱绻的爱意深情,“……安宁公主殿下!” “什……什……什么?”那守卫更加惊愕了,重复一下,“安……安宁公主殿下?” 第225章 郭壹的圣旨 所谓安宁公主,是郭壹随口扯出来的。李存勖另有个女儿,被封为义宁公主,郭壹是听说过的,以前他也问道李静姝是什么封号,但李静姝说那时还很小,根本不记事,估计这皇帝的子女不到一定的年龄,也是册封的。便是后来明宗李嗣源继位,也只是以宗室待遇,并未给她什么封号,至少她记事时没有听说过。后来洛阳天变,早就与尹妃两情相悦的李灵姝的生父便趁乱带着尹妃和李静姝母女逃了出来,寻了个隐秘之地,那位色胆包天的李某人便与尹氏成婚,幻想着以平民身份安度一生。再后便给李静姝添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李灵姝。但不管什么时候,继父、母亲都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李静姝就更不知道唐宫之事了。 郭壹眨了眨眼睛,回头瞅一眼李静姝,又对那守卫点点头道:“对啊!大唐庄宗陛下的嫡女安宁公主!” 那守卫脸色顿时庄重起来,目光投向李静姝,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她,看了半天又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道:“嗯……是与庄宗陛下有点像啊!” 郭壹听他一这么一说,倒也有点惊奇了:“难道你见过庄宗陛下?” 那守卫皱着眉头似乎十分嫌弃地瞪他一眼:“我何曾是见过庄宗陛下!当年我是庄宗陛下的亲军侍卫内殿直的指挥!后来从马直那些叛逆贼子动辄兵变,以致害死陛下,老子跟那些叛逆贼子大战以致重伤,被兄弟们救走,这才捡了一条命。后来明宗陛下继位,老子就跟着大帅守边去了。直到跟着大帅大将军他们来到这里……”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便又恭恭敬敬地朝李静姝拱手施了一礼,“大唐内殿直指挥唐虎见过殿下!” “啊?”李静姝有点惊慌,看一眼郭壹,见他只是微笑不语,便款款还礼,“唐将军不必多礼。如今失国,哪还是什么公主?将军是我阿爷亲卫,也是我之尊长,以后……以后……视我为晚辈即可。” 那唐虎连连摇头摆手:“这可不成!”他倒是十分郑重,“我们在这山里苦守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守着自己心里那点希望吗?当年庄宗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陛下虽仙去多年,却也带不走我等对大唐、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对于殿下更要以礼相待!”随后便朝他俩挥挥手道,“你们随我来!”带着他们俩便朝里走,一边走一边大喊,“喂……喂……喂喂!你们快出来啊!快出来迎接安宁公主殿下!” 先前他那个同伴早已进去通报,此时他又大叫大嚷着嚎了一嗓子,顿时把正在里面议事的头领们都给惊动了,纷纷走了出来。 当选便是孟崇周,他身后跟着梁晖等人,旁边那位进去通报的守卫伸手一指:“就是他们说是来拜见大帅。” 孟崇周瞪了一眼唐虎,看一眼郭壹,便把目光转向李静姝。 唐虎被孟崇周瞪的有些心虚,毕竟里面正在计议大事,他倒在外边大嚎大叫起来,当然不妥当,急忙一指李静姝道:“她……她是庄宗陛下的嫡女安宁公主!” 孟崇周又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我知道!用不着你多嘴多舌!”随后便朝李静姝拱了拱手,“当真是庄宗陛下的安宁公主?” 李静姝有些惊慌地看一眼郭壹,但朝他身后躲,随后便低下头来。 郭壹笑着说道:“当然!难道谁还会冒充一个失国的公主来骗你们不成?” 孟崇周皱眉细想起来,梁晖在他身后探出头来问道:“你们说是就是啊?你们又没有什么明证!” 孟崇周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可又不能像训斥唐虎那样训斥他,只得黑着脸不说话。 郭壹听到梁晖质问,眼睛眨了眨,心思急转,随即便笑了起来:“想要明证还不简单,我随身带着呢!只是你们要看这明证做什么?” 梁晖撇撇嘴巴哼了一声:“哼!吹牛吧?你还带着明证?什么明证能让你随身带着呀?难道你那包里还带着公主的仪仗印信、凤冠霞帔不成?” 郭壹呵呵笑了起来,盯着他说道:“凤冠霞帔仪仗印信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当年大唐庄宗陛下的册封圣旨算不算?” 梁晖一怔:“什么?册封圣旨?” 连孟崇周和他身边那些人也都震惊起来,都目光灼热的看向他。孟崇周神色凝重地问道:“可当真是有陛下的册封圣旨?” 李静姝也不由得惊慌起来,悄悄的在郭壹身后拿手指戳他。郭壹全不理会,转身便将背包扯到身前卸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盒子,看了看孟崇周等人:“你们谁看?” 孟崇周身后走出一人来,朝郭壹伸出手来说道:“给我吧。我曾担任过陛下的符宝郞!”说罢便上下打量着他。 郭壹微笑着双手递了过去。 那人身形颀长,气质儒雅,相貌清矍,年纪约在四十来岁,伸手接过郭壹递过来的小盒子,随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折叠起来的布帛。他皱了皱眉头,看了郭壹一眼,一手抖动将这布帛展开。布帛已经很陈旧,而且有烧过的痕迹,唯留中间一片字迹。这人看着那布帛上的字迹,大声念道:“门下:第六女幼雅淑贤,地惟由贞静,锡以汤沐,抑有旧章。可封安宁公主,食邑千户。主者施行。”他念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辨认上面的字迹,皱了皱眉头好像又辨认出来,便接着念道,“中书令、……郡开国……”抬头看一眼郭壹说道,“你这……怎么烧毁了?” 郭壹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了,公主殿下遭遇了许多苦难,能把这没完全烧坏的圣旨保住就不错了!”扬了扬下巴说道,“那上面不是还有日期什么的……哦,对了,还有印章的!鸟虫书的,不知你能不能认出来!”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大唐的文书……我还没有认不出来的!” 郭壹笑了笑,抱臂于胸,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可看出来是真是假啊?” 众人也都把目光看向那人,那人又皱起眉头来,拿着那块布帛仔细辨认。孟崇周催促道:”成义,你到底认不认得啊?快给个准话吧!” 那人便是这太行山奉圣义军三头领之一的郭成义,也是与郭威、刘知远、李琼、刘延庆、孟崇周、梁晖他们结义兄弟中的老八。 他们兄弟三人,以前俱是后唐军中官员,只不过孟崇周、梁晖是武将,直接领兵,而郭成义虽是行伍出身,但在唐军中做的却是文官。如今在这太行山奉圣义军他们兄弟三人,孟崇周全面管理,梁晖则因伤病而做甩手大掌柜,可脑子不正常吧,他还好与兄弟二人争执,非得做个义军首领中的第一把金交椅不可;郭成义则是实际上的义军大管家,所有的事都要他来处理。 但太行山中数以万计的军兵百姓,他们三兄弟根本管不过来,当初跟他们一起进山的老兄弟,有才能的便提拔上来;还有两个后来加入义军的,如今也因才华而进入到核心管理层。 听到孟崇周催促,另几个首领也迫切的看向郭成义。郭成义有些踌躇,稍作迟疑便点点头道:“看这圣旨材料、字迹,还有后面的印章,这圣旨……是真的……” 众人听他判断出是真的,都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般,又都看向郭壹。 郭壹笑了笑伸手道:“你们既然判断出是真的,那就把东西还我吧!这是小子岳母留下来,可不能弄丢了!” 郭壹一提岳母二字,便觉后腰处又被李静姝悄悄掐了一下。 “岳母?”郭成义更加惊愕地看向郭壹,又瞅了瞅李静姝,“你……你尚了公主?是……是驸马都尉?” 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什么驸马都尉!我与静姝……是得了她母亲,也就是庄宗陛下的贤妃亲口许婚的,静姝……她是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子,我……就是她的夫婿!”一指郭成义手中的“圣旨”,“那就是一个静姝母亲临仙去前给我的许婚证物而已!所以……你们不必再将静姝视为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什么驸马都尉!”说到这里,便向郭成义深深一礼,“八伯父,你得把它还给我!” 郭成义看看他,又看看李静姝,再低头瞅瞅自己手里的那“圣旨”,微微摇了摇头,将“圣旨”收回到小盒子里,递给了郭壹。 郭壹接过来,仍然放进背包里,再将背包背到背上。 孟崇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把手一挥说道:“好了,现在大家进去说话!”又朝李静姝、郭壹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请——,贤侄请——!” 郭壹回头看一眼李静姝,见她正低着头缩在自己身后,心里暗笑,伸手握住她手腕,便拉着她朝那高大宽敞的大厅里走去。 郭壹进了这大厅,朝四下一看,这确实是个极大的大厅,正中间香案上的香炉里插着袅袅升起轻烟的香火,香案里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幅山河社稷图,这图正中则写着和外面旗帜上同样笔迹风格的一个极大的唐字。大厅正中空地两边,摆着两排粗犷的大交椅,比进来的人数要多,看来能进这大厅议事的义军首领还有不少没来。 郭壹握着李静姝小手进来,使得众人目光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李静姝感觉到自己了众人注目之的,便轻轻挣脱了郭壹,退后一步,仍然躲他身后。 孟崇周看着他们俩,微笑着说道:“殿下、贤侄,请上坐。”说罢将手朝最上边的座位一伸。 郭壹笑了笑道:“我们已经说过,我和静姝只是诸位伯叔的晚辈,诸位伯父叔父请上坐,我们做晚辈的站着就行了!” 郭成义摇摇头,认真的说道:“这怎么行呢?殿下毕竟身份高贵,我们奉圣义军奉的就是大唐,遵的就是大唐庄宗、明宗两位陛下。殿下如今到了我们奉圣义军,那就是到了臣子的军营里了,怎能不分尊卑!”说着又让道,“若是贤侄不坐,那让殿下上去坐吧!” 郭壹笑了笑说道:“静姝之前也说过,她是失国之人,如今就是普普通通的民家女子,而且女子既嫁从夫,她已是小侄妻室,也就是诸位伯父叔父的晚辈。伯父叔父们坐了,我们这做晚辈的才敢坐呢!” 梁晖又撇撇嘴巴道:“口口声声她是你妻室……哼!你一个小屁孩儿如今不过才十岁,说什么妻室不妻室的,羞也不羞?我估计你这话要是让你老娘听到,肯定要揍你个叽哇乱叫!” 郭壹看着梁晖,嘿嘿笑了起来:“嘿……九伯父,你还是别说怪话了!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做晚辈的还当你是长辈;你一开口啊,前一句天上后一句地下,左一句眼下右一句十万八千里外,谁都知道了你有病啊!” 梁晖顿时又恼怒起来,一拍大腿喝道:“小子!别以为人多我就不敢揍你!” 郭壹把脸一扭,根本不再看他,对孟崇周、郭成义说道:“诸位伯叔正在议事,不知可让小侄一听?” 郭成义并未回答,上下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贤侄,你……今年真的才十岁?” 郭壹听人提起他的年龄就有点头疼,一摸脑门儿回头看着李静姝说道:“我……我今年好像是十岁吧?”李静姝朝他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郭壹叹息一声道:“唉!自记事起,我经常在梦中梦到一位老神仙,他让我拜他为师。我这位神仙师父教会了我许多本领,也把我的身体……那个……哦,用他的仙术做了洗筋伐髓!所以……所以我的身体与一般同龄人不同,更为健壮灵活,也更加高大。” 郭壹这一番话说出来,孟崇周、郭成义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应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孟崇周、郭成义都已经确定郭壹确实是他们的幺弟之子,年龄确实应该是十岁,但他这身材个头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哪还像是十岁左右的小屁孩儿!再看那位大唐的公主殿下,也像是与他年纪相若的少女,这样的一对儿小夫妻,倒是很常见的。 第226章 敌军将至 他们正在思索着,梁晖却突然问道:“你说是小夫妻,那你们成亲了吗?便是成亲……那你们两个圆房了吗?我看还没有吧?便是成亲了圆房了,也没有哪家的小夫妻像你们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大庭广众里,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 郭壹听了梁晖之语,不但毫无羞愧之意,反倒颇有喜色的瞅瞅他一笑,朝他一伸大拇指赞道:“九伯父,你会好多成语啊,我看你挺胸腆肚的,这肚子里全是墨水吧?” 梁晖一张黝黑的面庞顿时又紫涨起来,瞪着他又重重哼了一声骂道:“不知羞的小子!伤风败俗!” 他这句话,让李静姝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郭壹一眼,一伸手又在他腰间掐了一下。 郭壹呲牙咧嘴的倒吸口凉气,却忍住没有叫出声来,一回头便见她清丽脱俗的小脸蛋儿气得鼓鼓的,阴沉的可怕,便拍拍她小手,顺势推开,这才看向梁晖,连伯父也不喊了,鄙夷地说道:“那个谁……你说谁呢?神仙讲究的顺心遂意,逍遥自在!看你一张臭嘴就哔哔叨叨个不停,似乎这天欠你地欠你,天底下无数人都欠着你!这天下之事就没有你看得惯的,不过你便是懂得了这天下之事,那天上之事、仙家之事你又懂个屁!别以为当着这么多人,你又是个长辈,我就不敢揍你!我虽然知道你脑子有病,但也不会惯着你!你再骂一句试试!” 梁晖顿时反怒为笑,冷笑着说道:“呵呵……小子!你倒是不怕风大刮走了舌头啊!就你这小屁孩儿,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揍老子?呵呵……老子一巴掌就能把你给扇到十万八千里外,你信不信?” 郭壹冷笑一声,把背包、枪支卸下来,放到李静姝脚前,朝梁晖一伸手:“来吧!上回跟你过了几招,小侄还未测出你的水平,这回咱们俩实实在在的交回手,让小侄看看,你这位大唐的大将军,到底是不是滥竽充数,或者说你以前是真有实力,而现在却只是凭借以前的虚名来吓唬人!” 梁晖一捋袖子,眼睛瞪了起来,大喝一声:“都别拦我!这回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屁孩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尊敬尊长!” 郭壹冷笑起来,撇撇嘴巴道:“是啊!你脑子有病,根本不知道天外有天,根本不知道何为敬畏!今天把你打服了,且看你以后还张不张狂!” 孟崇周皱皱眉头,急忙上前阻拦,却被郭成义拉住,低声说道:“就让他们俩打一场……”孟崇周回头看着他,却见郭成义轻轻点头,又皱皱眉头,便明白了郭成义的意思,便苦笑一下,退了回去。 梁晖呼的一声跳到大厅正中,朝郭壹一伸手:“来吧小子!老子不但仍然让你一只手,还站这儿不动,只要你能经得住我三招,便算你赢!” 郭壹哈哈一笑啐道:“九伯父,你是真的不怕大风闪了舌头啊!三招……”他上下打量打量梁晖,“真要是对敌,一柱香内我能杀你这样的夯货三五个!” 梁晖撇撇嘴巴也啐了一口:“呸!小子,别光说大话,有本事上吧!” 郭壹冷笑一声,随即便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梁晖虽然言语间不将郭壹放在眼里,但多年养成的征战厮杀经验,让他从来不会在对战中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可他却小瞧了郭壹。并不是郭壹真的会什么神通法术,而是郭壹那一世的搏杀手段,是世界上最强大军队的精锐之最经过顽劣沙场征战,总结了无数的经验教训才进而得来的;这支军队对于格斗搏杀里的各种动作要领,都已经有了最为精细的分析和规划,尤其是郭壹来这个世界之前所在的部队,那不但要精通各种武器的操控,还会对于冷兵器对阵、徒手格斗进行最科学最严苛的训练。现在郭壹别看身体的各个方面在同龄人中都要超过他们数筹,但对上身经百战、身强体壮的梁晖,无论是身材还是体力都完全居于劣势,唯一占居优势的也就是后世最精准的科学训练方法了!所以郭壹见梁晖又自大的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式,当然会毫不客气的笑纳,当即便开始抢攻。 梁晖撇撇嘴巴,右臂一挥,右掌展开,真的像是去拍一只苍蝇一般,呼的一声便拍向郭壹。 郭壹双拳朝上与梁晖右掌一触,借着他拍击的力道,身体下坠,迅速朝梁晖身侧蹿去。梁晖哼了一声,右掌一翻,便又拍了过去。只听嘭的一声,随即便听梁晖大叫一声“啊哟……”,声音中夹杂着愤怒至极的羞恼,随即身子便踉踉趄趄的朝后退了几步,方才摇摇晃晃的稳住。 众人只觉眼睛一花,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见梁晖已经吃了个亏,朝后退却。大家惊疑之中,便听郭壹沉声说道:“第一次!”众人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便见郭壹已经蹿到梁晖身后,正要朝他腰间再来一下,却见梁晖蓦然矮身,右脚朝后一旋,猛然踹出。却是不敢再托大了,情急之下,也忘了自己所说的站着不动,只用一只手来对付郭壹了。 眼看郭壹就要被梁晖右脚扫到,却见郭壹又纵身跃了起来。梁晖好像身后也长了眼睛一般,上身倾倒,右脚从平扫变成朝上猛蹬,似乎这一招不及横扫正踹,其实以梁晖的力量,相差不大,只要郭壹被他蹬到,那身上至少要青肿一大块,就这样还得是梁晖手下留情,未下死手的状况。 但郭壹见梁晖脚跟蹬起,自己也伸出脚来在他脚跟上用力一踩。梁晖力量已卸,右脚下坠,而郭壹却借力跃起得更高,直接便蹿上了梁晖头顶之上,梁晖身子急转,但还未转过头来,便见郭壹右脚尖在他颈后轻轻一点,口中叫道:“第二次!” 在这么多兄弟之中,被一个小毛孩子给击中了两次,梁晖现在可真的是颜面扫地,已经恼羞成怒了,再不顾先前吹出去的大话,双拳一错,大喝一声:“死去吧!”便朝身形渐落的郭壹腹部猛击。 眼见梁晖双拳要是击中郭壹腹部,那真的是不死也得重伤。孟崇周、郭成义等人都急忙大声喝止:“住手!”“停手!”“梁晖……”“快躲开……” 危急之中,却见郭壹小腹一收,双拳急速下压,在千钧一发之际,和梁晖双拳呯的一声交击一下。 郭壹轻轻呼喝了一下,只觉双拳真的如被飞起的巨石铁板撞击了一般,只是他先前已知自己的力气比不上梁晖,当然不敢和他硬碰,和他双拳相交纯粹是想要再次借力而已,便是已经卸去了梁晖双拳击来的大半力量,他的一双拳头还是感觉到一阵巨痛,但也只是仅仅呼喝一声,便顾不上疼痛,借力跃起,身子如车轮一般翻转着朝上升起,双脚弹出,就擦着梁晖的头顶将他帽子给擦掉,束起的头发也给踹散了,并顺势从他头顶跃了过去,然后双脚又在他后背狠狠踹了一下,借力远远跃去,在地面上一个翻滚,鱼跃而起,已经站到李静姝的旁边,冷冷看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梁晖,将手一抬朝自己脖子比划一下,不屑地说道:“第三次!” 梁晖伸手把头发拨开,一指郭壹:“小子!你别太猖狂!老子没跟你一般见识,若是惹急了老子,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你!” 郭壹撇撇嘴巴,抱起双臂哼了一声:“先前说一只手便能打败我,现在又说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我,哼哼……你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梁晖一张黑脸紫涨起来,须发皆张的咆哮起来:“小子!你找死!” 郭壹仍然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梁大将军,我之前说过,就你这样的,真要是生死相搏,一柱香内我能杀三五个!” 梁晖顿时气结,嘴巴张了半天方才恨恨说道:“那是……那是老子轻敌!不然……不然一巴掌就能拍死你!” 郭壹轻轻笑了起来,右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做个打枪的姿势:“呯……”他食指轻轻扣动了一下,“九伯父,别吹牛了!你一巴掌拍不死我,倒是我……真的能动动手指就能打死你!” 梁晖顿时被他噎得无话可说,怔了半天,方才指着他骂道:“小子……你无耻!你……你……你不讲武德!” 郭成义上前将他拉开,轻轻劝道:“老九,别跟后辈一般见识了!”他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觉得梁晖越闹越丢人,郭壹口中说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那就是能够杀了梁晖的三次机会,梁晖还在嘴硬,他却看得明白,便上来将梁晖连拉带推的给弄到一边去,“咱们还有大事要商议,你与咱们大侄子比了一场,快歇着去!”就顺势将他按到一张交椅上。 梁晖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将头朝旁边一扭,生他的闷气去了。 孟崇周倒是哈哈一笑,走上前说道:“真没想到,贤侄年龄虽小,身手却这般了不得!真要是战场厮杀,亦当是一员无敌虎将!唉……老幺是后继有人啊!” 郭壹这才说道:“我不过是仗着身法灵活,借力打力罢了。真要打起来……”他瞥一眼梁晖,见梁晖面有得色地嘟囔着“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就好!”便又呵呵一笑,突然敛起笑容,面色一冷轻轻喝道,“……真要打起来,哪有这么费事,直接一刀就给剁了!” 他话音一落,李静姝在他身后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一看众人都看向她,又有些羞涩,急忙捂住嘴巴。倒把梁晖给气得不行,把孟崇周、郭成义等人给逗得哈哈大笑。郭成义稳重多智,这时也忍不住指点着郭壹笑道:“你这性子……真的调皮!”微一皱眉,又看着郭壹笑着说道,“不过……就你这么皮……你阿娘那火爆性子大概容不了吧?是不是经常揍你?” 这话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直接把郭壹问得一张小脸顿时便黑了下来,冷冷哼了一声把身一转,不再理会。 倒是躲在郭壹身后的李静姝,又忍俊不禁的小声娇笑了起来,不等郭壹回头看她,又急忙忍住低头。看她那娴静温婉模样,倒真的像是个俊俏贤惠,只懂得夫唱妇随的小媳妇一般。 郭成义朝大家招呼道:“好了好了,祝兴比武已经结束,大家都快坐下来,咱们继续议事!”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看向郭壹李静姝。梁晖哼哼唧唧的瞥了郭壹一眼:“有外人在,咱们机密议事,不怕走漏风声?” 孟崇周瞪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哪来的外人?谁是外人?”见梁晖不服气的朝郭壹李静姝看去,忍不住又喝骂道,“你个夯货!一位是大唐公主,一位是老幺家的,那是外人?说你脑子有病你又不承认,这回又来瞎说,你是不是非得把人给撵走了才高兴啊?”几句话训得梁晖低头不语,他看一眼郭壹李静姝又继续说道,“他们又是你请来的,请来了又说浑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晖仍然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嘟囔道:“我……我哪请他们来了?这不是你请来的吗?人家都说了,是来拜访你的,这又赖我头上了?” 孟崇周见他胡搅蛮缠起来,有点哭笑不得的啐道:“呸!你也就会胡搅蛮缠!”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向郭壹李静姝道:“贤侄,殿下,你们想必也看出来你们这位九伯父脑子有病,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来来,请坐。”亲自过来,让二人坐下,便又介绍道,“你们过来之前,我们正在商议大事。此次我与八弟带人出山,去劫了杜重威的军资,当然会惹怒了他。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得知,杜重威已经将安从荣剿灭,把安从荣首级都给函送汴梁城,让石敬瑭那儿皇帝拿去给他干爷领赏去了;但他军资被劫,这口恶气却闷在心里差点把他气吐血!这不……我们才回来,就接到消息说杜重威将率重兵来打我们这太行山奉圣义军来了!” 第227章 运筹帷幄 梁晖一听,顿时就有点急了,鄙夷地斜了一眼郭壹:“老八,你问他?他才几岁?他吃过的米粮都没有咱吃的盐多,他走过的路都没有咱们走过的桥多!你问他……哼哼……那不是问道于盲吗?” 郭壹转头瞅瞅他笑着说道:“哎呀……九伯父,我发现你肚子里是真的有墨汁啊!这又说了一个成语啊!” 梁晖顿时又瞪起了眼睛啐道:“呸!小子!你懂个屁!” 郭壹笑了笑道:“我就是懂你九伯父,所以才能气的你心疼肝疼脑袋疼啊!”看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惊一乍的问道,“哎哟……九伯父,你不会是海里的大乌龟……哦……不不……你不会是海里的大乌贼成了精了吧?” 梁晖一拍大腿又跳了起来:“小子!你找死!” 郭成义那么稳重儒雅的人都几乎要忍俊不禁喷口而笑,却急忙忍住,上前扯住梁晖,将他按了下去,轻轻说道:“老九,别发脾气!你既见过贤侄的本领和他的火枪,那就应该知道咱们这位大侄子不能以凡俗稚童来相看!他有神仙师父,也跟着学了不少本领,想必于此亦有一番不同于我们兄弟的见解。便是无益,又有何损?若是有益,岂不是我义军之幸?你且安坐听听也是无妨!” 孟崇周朝郭成义点点头,随即又向郭壹说道:“贤侄,你……于此可有什么见解?” 郭壹眼瞅眨了眨,疑惑地问道:“你们这太行山里山高林密,地势险峻,兵力少了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被你们吃掉;兵力多了则无法展开,粮草之类的更是难以输送,真要打不下来甚至只要父避而不战拖住他,他过个十天半月的便会无功而返!杜重再草包,再不知兵,可他带着那么多副将幕僚呢,怎么会如此不智?” 郭成义看着郭壹呵呵笑了起来,一捋短须赞赏地看着郭壹说道:“贤侄所言乃是正理!只是这人哪……得意难免忘形啊!他杜重威剿灭了安从荣,但以为自己懂兵知兵会打仗了,就天下无敌了!所以他请示了石敬瑭,让一部兵马返回,他只率其中三万精兵来攻打我奉圣军!” 郭壹听后皱皱眉头:“三万精兵?” 郭成义看了孟崇周一眼,接着补充道:“号称三万精兵,其实可能只有一万八千精兵。其余不过兵余而已!” 这是大乱之世,军事编制混乱,不但所谓的五代十国各有其军队,各地藩镇军阀、各种势力也会组建军队。比如石晋、契丹、南唐南汉、前后蜀等,都组建有庞大的军队;地方势力也有军队,如已经剿灭的安从荣、安从进,其所统军队都是只听他们的私军,虽虽然这两人名义上是石晋之臣,但并不听石晋朝廷的调遣;另外还定难军李家,那就是后来的西夏;府州折家,也是有自己的折家军的。后来折家军成为北宋第一武将世家,其代表人物折德扆之女,嫁北宋名将杨业为妻,便是演义小说中那位着名的佘赛花佘老太君,当然佘赛花是小说家演绎出来来的,杨业妻折氏史书并不见其名。府州折家、灵州李家,其实都是汉化已久的党项人,按说早就与汉人无异了,但折家入宋之后继续汉化,而李家则在建立西夏的过程中与吐蕃等边地部族逐渐融合,形成了西夏党项人独特的文化,并以此来保证自己的统治,与北宋抗衡。 ——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郭成义口中所说的兵余,就是指军队中随行的民夫,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能听懂口令之类的,帮着他们运输粮草辎重;但有时也会给他们发兵器让他们作战,或做疑兵。而所谓精兵则完全不同,所谓精兵,则是经过很大程度的训练,并曾征战沙场与敌人厮杀过而且战而胜之的军队,或者说即使打了败仗,也不会如放羊一般四处溃散,而是会按照号令保持着基本建制撤退。精兵一般都有其统帅授予的军中名号,如捧日军、银枪效节军、虎豹军之类;而非精锐则一般只编成基本的军事单位,做些辅助性的军事行动,有时也会参与作战。 郭壹转眼又朝梁晖看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我听九伯父说你们有雄兵二十余万,难道还会怕他这一万八?” 听郭壹这么一说,不但梁晖脸色又紫涨的极为难看,就是孟崇周、郭成义两人脸色也是尴尬无比,不由得瞪了一眼梁晖,心说你吹牛也吹小一点啊,吹这么大这让人怎么接? 郭壹见他们不吭声,便知其中必有猫腻儿,并不在意,淡淡一笑又接着问道:“那……十余万总是有的吧?”见众人仍然不搭腔,皱皱眉头,沉思一下又问道,“五六万兵马?”见众人还在沉默,便呵呵一笑,“总不会连一万兵马你们都凑不出来吧?我看那边奉圣寨至少有好几万人居住,相当于外边一个很富庶的望紧之县的人口了,九伯父先前还说在那奉圣寨就有上万兵马呢,就是没有那么多……那一万左右总有的吧?” 孟崇周这才摆摆手接着说道:“几万兵马我们还是有的,只是在这山中……各种军械难得,为了让大家不饿肚子不至于散去,很多兄弟就去开山种地去了,所以……所以这一部分兵马……现在是指望不了的。我们现在只能集中其中的一部分,这些兵马还是能打仗的,我们经常让他们出去,到石贼、胡贼那狗爷俩的地盘上去打草谷,遇到他们的贼军,肯定要打仗,而且兄弟们跟他们打起来,都是胜多败少的!” 郭壹正色问道:“那这些能打仗的有多少?”见孟崇周、郭成义等人看着他并不答话,便笑了笑说道:“我并无探询你们具体兵力多寡的意图,只是想凭你们双方的兵力对比,看一下这仗你们究竟能不能打。” 孟崇周便紧紧盯着他问道:“贤侄,按说你年龄不大,便是你才会说话时老幺便教你兵法,你也学不了什么,怎么你倒能凭此来断定双方的未战之势?” 郭壹哈哈笑了起来,这些事……他只能推到有个神仙师父的身上去了:“我先前说过,我曾被老师传授过一些本领,那是一年当十年的传授和学习!而且不止是你们现在所熟悉的冷兵器的战争,是依据掌握了热兵器的军队进行的新形式的战争!我学过的军事……兵法,内容涵盖极广,如果能有一支这样的热兵器军队,兵力便是很小,跟现在这些军队较量,也会战而胜之!” 郭成义看着他叹息一声:“唉!贤侄,你不说造那些兵器……至少还得几个月的吗?便是能造上成千上万的……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郭壹看看他们,心里已经明白,这些人是要考验一下,看他这神仙弟子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便不再管他们有多少兵力,开口问道:“几位伯父看来是想称称小侄的分量了!你们这里可有地图?只是这山里及其附近的地图,然后跟我说一下如果杜重威要进兵来攻打的话,他的兵马会从哪些道路进攻,而这些道路在一日之内又能走多少兵马,这些能不能让我知道?” 几个义军头领互视一眼,各人脸上表情不一,还是孟崇周点点头答应了,回头便让人将地盘搬上来。 等到几个人搬着比门板还大的木板进来,然后在大厅中间拼凑在一起时,郭壹方才知道为什么弄个地图也要搬了。原来这地图……根本就是刻在这木板上的,而且做工粗糙,刻画如涂鸦一般,看得郭壹一阵头晕,瞪大了两眼瞅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线条和绘图,心说这是地图还是鸡抓狗刨的呀…… 几个人都站在这巨大的木制“地图”前,郭成义则抓过一根细竹竿,指点着上面的刻画讲解:“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乱石寨……这是贤侄到过的奉圣寨、三河口寨,这是小张寨。中间这些细线是连结这几个寨子的山路。这条线是乱石寨往南去的路,从这条路往南走,不紧不慢的要走上六七天才能出山;当然要是走的快三四天也可以走出去,不过那得腿脚很快了。若是有骡马代步三天多点,一天走上一百来里的山路,就可以走出去,到达南边的几个县城。当然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转向东边……或是向西,一天多的时间就可以走到东边或西边的几个县。” 郭壹眼睛跟着郭成义手中的竹竿移动,耳朵里听着他的讲解,慢慢的这幅鬼画符一般的地图,在他心目中已经逐渐成形,变幻成他所熟悉的后世的小比例的十万分之一或是五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图了。那些道路、山寨、城池,有些险要的陉口关卡,也都变成他所熟悉或才记住的地名;在记住这些地形要点时,其里程、险要程度、路径宽窄等等要素,也在他心里慢慢计算出来…… 郭成义一边指点着一边讲解,又将杜重威大军可能进攻的几条路线给指出来,再分析其每一路进兵的最大兵力会是多少。料敌从宽,虽然得到可靠情报说杜重威将率大军来攻,其所率兵马号称五万;五万兵力是绝对不会有的,如果真派五万大军过来,孟崇周他们的义军只要将其拖个十天半月的,这么多的兵马在这卸吃少喝的深山老林里面便会不战而溃!最大的可能仍是一万八千精锐之兵来犯,只是连兵余民夫一起算上,或许才会有三万左右的人数,但这也要分成几路来进攻。 郭壹听着郭成义的讲解,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微一思索,便想起千年之后的那个全民抗战的岁月里,曾经有过那么一支军队,也是在这八百里太行山中坚持抗击较之石晋、契丹军队更加残暴凶狠的侵略者;而且也有什么数路进兵、铁网扫荡之类的筹谋,只是侵略者再怎么残暴凶狠,也改变不了不义之战必将失败的结局!那么时空换成了一千多年之前,石晋麾下的一个草包带领数万军队来围剿这占据太行山的义军,其结局会是什么样呢? 郭成义讲到最后,将细竹竽放下来,看向郭壹问道:“贤侄,可有高见?” 郭壹上前,朝郭成义要过细竹竽来,朝木板大地图上一指:“高见不至于,想必伯父已有退兵良策。小侄献丑,也讲一下我所想到的。”他将细竹竽在地图上几个点重重一敲,“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将是杜重威麾下进兵的最主要路线上的重要节点。平时大军行程不过三五十里,这几个地方是他们大军在进山之后必须要停留下来的地方;他们要在这里驻扎一夜,次日才能再次往山里进发。如果错过了这几个节点,那么他们就会陷入无处扎营的状况,人挨人的一个个都得排在细窄的山路上!因为这些地方虽然可以找到水源,但地方过狭,取水还得挖井,便是做好饭菜还都得在山路上吃!到了夜里,连觉都睡不成,只能靠着山坡和衣而卧!这时候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发生,比如有猛兽出现,或者是有小股义军袭扰,极有可能炸营!那就不用咱们打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众人听了,都微微点头,并不说话。郭壹看向孟崇周,孟崇周鼓励的朝他微笑,示意他继续。 郭壹便又将细竹竽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继续说道:“第一天他们进入山里,行军不会超过五十里,会在这些地方扎营过夜;第二天便会继续进兵,如果没遇到抵抗,那会再朝里面进兵四十里左右。会在……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扎营,因为这些地方和他们头天夜里扎营的地方一样,都是比较空旷之处,而且多是山涧溪流汇聚的河口,水源什么的都不缺。然后……他们休息一夜后,继续朝山里进兵。第三夜在这里……第四夜在这些地方,第五夜会在这些地方……” 众人听着郭壹念侃侃而谈,都觉得有条不紊,颇有章法。便是李静姝心里也充满了骄傲自豪,一脸崇拜的看着郭壹,心说……这就是我的哥哥呀,他可是连兵法都会的,看他这样子,算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吧? 第28章 决胜千里 梁晖的声音又充满恶意的响了起来:“哼!你这是让我们步步退让做缩头乌龟么?老子还从来没有这么窝囊的打过没有交手便闻风而逃的烂仗!”又朝孟崇周、郭成义等人说道,“就他这小屁孩儿还讲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哼哼……不是我看不上他,就是他爹来了……哼哼……我也……” 这回郭壹连看都不用看他,郭成义就低低的喝止了他:“老九!别瞎扯!且听贤侄说完!” 孟崇周皱皱眉头,看向郭壹说道:“贤侄,请说完。” 郭壹这才接着将细竹竽朝木板大地图上又指点着说道:“义军兵力不足,却又想打胜这一仗,依我之见,打胜不难,难的是……你们要什么样的胜仗!是杀伤众多敌军、将敌军全部歼灭便算完事,还是击溃敌军把敌军打走就行了?” 梁晖撇撇嘴巴满脸的轻蔑不屑:“哼!听听……哼……听听!你们都听听啊!这牛吹的……把咱这太行山都给吹走了啊!”随即又向郭成义说道,“我曾听老八说过,远古的时候太行山不在这边,挡了人家的路,最后被神仙给搬到这边来的!哈哈……这臭小子自吹自擂说自己有个神仙师父,自己是神仙弟子,这么蠢的谎话你们也就信了!哈哈……他说怎么胜就怎么胜……哈哈……他张嘴吹一口气就能把杜重威那草包给吹到东洋大海里去!哈哈……” 郭壹则微微一笑,抱臂于胸煞有介事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猴戏一般。 梁晖看他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指点着他道:“小子!少在这里说大诲吹大牛!怎么打仗老子还用不着你来教!就你……哼哼……老子开始打仗的时候,你爷娘还没见过面呢!” 郭壹看着他又看看孟崇周等人,见他们这时好像都有些疑虑,并未再制止梁晖对他的挑衅,便敛起笑容,不屑地冷笑一声:“哼!若是比谁年龄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那这一战我看你们也不用打了,直接自缚去杜重威的马前投降算了!我看几位伯父年龄都没那杜重威的年龄大啊!你们口口声声说杜重威草包,又以年龄来论胜负,哈哈……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自承比杜重威那草包还草包?” 梁晖啪的一声,重重在交椅扶手上一拍:“放屁!你小子冷嘲热讽的,是不是真的想找死?” 郭壹冷冷说道:“这是你自己的说啊!还开始打仗的时候……连我爷娘都没见过面?哼!那一餐三遗矢的老头儿老太太多了去了,你怎么不跟他们去比?” 梁晖腾的一下又跳了起来,挥拳捋袖的就要上前,却又被孟崇周一把给扯住:“老九,你给我好好的坐下!”把他死死给摁在交椅上,方才转向郭壹问道:“贤侄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妙策在胸了!且跟伯父说说,若是这一仗依你之意,应该怎么打?” 郭成义接着说道:“对对,贤侄说的几种胜法,我们都很感兴趣。但我太行山奉圣义军是奉天聚义,不是土匪强盗山大王!所以我们要的是击溃敌军便可,不须多造杀伤,更不是想要砍下多少敌军的脑袋!”停顿一下,接着又微微一笑道,“当然,你要是能让我们在这一仗里砍下那杜重威的脑袋,那自然也是极好的!这一次对阵,他虽是草包,可也是敌军首脑!一旦砍下他的脑袋……这一仗也不用打了,敌军必须崩溃退兵!” “不不不!”孟崇周接上话说道,“这一仗不能杀杜重威!”见郭成义有些不解,便解释道,“他虽是个草包,可却是石贼的妹夫,若是能连他带石贼一块儿给砍了,那自然是好!可是若只杀杜重威,那必须激怒石贼,石贼定然会再起大军来围剿我们!那时我们便是再能打,也扛不住石贼的全力攻击!” 梁晖撇撇嘴巴哼了一声:“正想跟那石贼交交手呢,他若敢来那岂不正好?” 郭成义挥手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还想跟他交手?那你得上汴梁城去!他以前是军中大将,打仗必上前线,亦有可能亲自冲阵厮杀;可他现在却是胡贼所立的儿皇帝,手下有的是领兵打仗的走狗……” “咳咳……”孟崇周捂住嘴巴咳嗽了几下,见郭成义看向他,便朝郭壹悄悄地呶了下嘴,那意思是他们兄弟的老幺弟,可也在石敬瑭的麾下,他这么骂石敬瑭,岂不是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去骂人家父亲了? 郭壹摆摆手示意不在乎这事:“其实我早就想让父亲离开汴梁城,不在石敬瑭的朝廷里做事,只是小侄年幼言轻,爷娘他们怎么可能听我的话?”随即又抬起细竹竽,在木板大地图上又敲了几个地方,“依我之意,是前三天我们都不必理会他,将他们进兵之地的山民迁走,再在这几个地方埋伏好兵马,埋伏的兵马不能有任何动作,但可派出些小股精锐对其进行骚扰,使其不能快速进兵、夜间不能好生休整便可;等到第四天或第五天夜里,直接将义军中最为精悍的精兵派出去,埋伏在他们扎营之地附近,等到凌晨之际朝他们发起攻击,他们若是自己炸了营,那便省了我们的事,只须将先前的伏兵派出追击便可;若是还能坚持,那便继续攻击,便可一战而胜!” 孟崇周、郭成义等人听着他侃侃而谈,却只等到了这么几句话,都有些失望,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过了一会儿,郭成义方才问道:“贤侄,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打法?” 郭壹微微着点点头,将手中的细竹竽交给他。 另一位年龄大点,站在孟崇周等人身后,看来也是义军核心人物,却一直未说话的将军脸色难堪的摇摇头道:“这……这……这也有点……有点太过儿戏了吧?” 梁晖倒有点得意起来,哈哈大笑着,轻蔑地瞥了一眼郭壹:“就他……一个乳臭未干、撒尿和泥的小屁孩儿,能说出这些来就不错了!真让他上战场,见到千军万马的厮杀场面,只怕一个照面就能吓尿了!” 郭壹哼了一声,撇撇嘴巴道:“我吓没吓尿还未可知,看来九伯父是饱有体会啊!九伯父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不是就真的吓尿了呢?”瞥一眼梁晖难看的脸色,又毫不客气地取笑道,“或许还不止呢,那是连屎都给吓出来了?” 孟崇周这回不等梁晖发火,直接便喝道:“都给我闭嘴!这是商议军务大事,牵扯到我义军无数人的生死存亡,要说正事,都他娘的别在老子面前瞎扯淡!”看着郭壹微微摇头,“贤侄,依你说的方法……那是不成的!哦,不是说你的方法不对,而是说……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那么容易!” 梁晖急忙接话道:“就是!他一小屁孩儿,连战场都没见过,哪知道什么打仗啊!我早就说了,问他……哼哼……那就是问道于盲啊!” 郭壹却不理会梁晖的冷嘲热讽,却向孟崇周说道:“七伯父,打仗是不容易,不过要看对手是什么样的!就你们……哦……我是说就你们现在的所打的仗,真的是没什么神秘的!我说过这一仗你们想要什么样规模的胜仗,至于杜重威……都知道他是草包,其实在我眼中,他连草包都算不上,最多也就能算得上是根野草罢了!”见众人脸色更加难看,明显是对他这小孩子仍然坚持着说这些大话很是失望,一弯腰将自己的大背包提起来,朝外走去,“伯父叔父们,请跟我来!我让你们看看,依我的打法,是如何能轻易取胜的!” 郭成义一怔,随即问道:“在外面就能看到?” 郭壹点点头答道:“是啊!咱们去外面,你们一看就知道按我的打法能不能轻易将杜重威那数万大军给击败了!” 孟崇周转头扫视一眼,便点点头把手一挥:“好!大家都跟出去看看!” 梁晖撇撇嘴巴道:“哼!不就是仗着他手中的火枪吗?千军万马的厮杀,就他那两支火枪,便是再厉害,又能起得什么大用?”见大家都跟着朝外面走,口中仍然嘟嘟囔囔的,“不看也罢……”却也悻悻地跟了出来。 众人跟着郭壹出了大厅,又出了院门,郭壹方才朝左右看了看,见门前朝东的山路不远处有个缓坡,便走了过去。等到后面众人都跟了上来,便从背包中拿出木柄手榴弹,看向前面深谷一侧的一片稍微突出的光秃秃的大石台,朝众人说道:“那片石头就算是敌军扎营之所在,现在是凌晨时分敌军睡得最为深沉之时!” 众人朝那边看着,纷纷思索着。孟崇周估量了一下距离说道:“这大概有二十多步……不到三十步距离,贤侄之意是……” 郭壹扬了手中之手说道:“如果我将我手中的炸弹扔过去,你们猜敌军会发生什么状况?” 众人未曾见过手榴弹爆炸的场面,自然无法想象出来,便都不说法。梁晖左瞅右瞅的捡起块石块,朝那片石台扔了过去。他准头倒是不差,呯的一声,石块便落到那石台上,砸得粉碎,然后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郭壹:“你便是朝睡梦中的敌军扔上十块八块、一百块、一千块石头……不过最多能砸伤几个倒霉蛋,那又能顶个屁用?” 郭壹根本不理会他,估量了一下距离,又挥了挥手臂,随后便将手榴弹拧开盖儿拉了弦,用力朝那石台投去。 众人目光之中,郭壹手中那奇形怪状之物也准确地落在石台上,呯的一声,也被极为坚实的石台给撞击成碎片。 众人等了一会儿,却再无异样,便不解的回头看着郭壹。梁晖嗤笑一声,鄙夷地看着郭壹:“就这……哈哈……连我扔的石头响声大都没有,还不如我放的臭屁响呢……哈哈……笑死我了……哈哈……” 孟崇周皱眉问道:“贤侄,你这是……” 郭壹有些尴尬了,小脸儿难得一红,挠了挠后脑勺,摇摇头道:“这……哦……这个不算,碰上个臭弹……”便又弯腰从背包里再拿出一颗来,仔细看了看,拧开盖儿,再仔细朝木柄里面瞅了瞅,说道:“这回没事了……”便一手将弦一拉,又用力朝那石台投去。 梁晖又嗤笑一声:“哼……还来……这回不知道能不能有我的屁……”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阵强光闪过,随后便见郭壹扔出去的那东西,在快要落到石台上时,轰然一声巨响,炸出一团烟火碎片来。那声音因为深谷的原因,更加巨大,而且远远传出,不断回响。 众人站在郭壹旁边身后,除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静姝早早将耳朵捂住外,其余都吓了一跳,震惊不已。 孟崇周、郭成义等人俱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谷中那石台,等到硝烟散去,再看那石台已经被炸出一个小小的石坑来。梁晖先前还冷嘲热讽,这会儿也如木雕泥塑一般,呆呆怔住了。 郭壹看着他们惊愕的神态,心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也好意思来笑话我?口中却说道:“诸位伯叔,如果能向睡梦中的敌军营地中投下几十上百的这种‘石块’,那敌军大营会出现什么状况?” 众人一听,这才清醒过来,脸色极为凝重的把目光转向郭壹。郭成义轻轻说道:“若是这样……这样的话……那……那……那……”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孟崇周闭上眼睛定定心神,方才睁眼看着郭壹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那敌军大营……便再也无法保持任何指挥,必然崩溃炸营!” 第229章 两种火器 郭壹瞅了瞅对方一众目瞪口呆的土鳖模样,忍住内心的好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对啊!敌军一旦炸营,那还能做什么?不用你们去打,他自己就完蛋了!”瞥一眼梁晖,朝他扬了扬下巴颏儿:“九伯父,我吹过的牛如何?” 梁晖顿时又尴尬起来,这臭小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单独拈出来丢下人,但这时候他仍处在震惊之中,却也失了以往的牙尖嘴利,嚅嚅地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便悻悻地把头一扭,不予理会。 郭成义倒恢复了正常,只觉满天乌云已经开始散去,心里俱是欢快,瞅着郭壹笑道:“贤侄果然大才!若是能以此来助我义军,那必能很快的将杜重威那草包的再怎么精锐的大军,也给击溃!而我义军则会无损无伤啊!”说罢恭恭敬敬地朝郭壹一礼。 郭壹急忙避开,连连摇头摆手:“八伯父,不必如此。小侄毕竟是晚辈,不能受长辈之礼!” 孟崇周哈哈大笑起来,也朝郭壹一礼,见他还要躲开,便说道:“贤侄,伯父向你施礼,却是敬你即将救了我义军成千上万的将士和眷属啊!”见郭壹还要分辩,便又笑着挥挥手道:“这里也不是说话所在,大家还是回去,坐下来慢慢说!” 众人心头大患已去,神态都轻松起来,看着郭壹的目光都是说不出的喜爱,簇拥着他回到那聚义厅。 这回大家不再谦让,都坐了下来。只是李静姝则将交椅朝郭壹身后拉了拉,坐在他身后。 孟崇周、郭成义等人见了,不但再没有看不惯的那种不屑蔑视,反而对郭壹和李静姝都露出赞赏有加的神色。心说这位老幺弟家的贤侄,一直让那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安宁公主”跟在身边,再不是少年好色,而是尊重他们,毕竟公主是大唐的“安宁公主”,他们则一直认定自己是大唐臣子,从这方面来说,大家找到了共同语言,可以说是自家人。——这就是所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所得到的反馈也不同的道理。 而这位公主殿下,也是极其贤惠;再看她前前后后与郭壹一起时的言行举措,无一不是以郭壹为主以郭壹为尊!既嫁从夫做的这么到位,看来真的像是郭壹所说,不是什么他去尚公主,公主下嫁了,而是公主高攀了人家神仙弟子了啊!——何况,这位“大唐公主殿下”已经流落民间,与民间女子一般无二了! 大家安坐下来,上了粗瓷大碗装的粗茶。郭壹端起来看了一眼,只看见一碗冒着热气的浑浊泥汤似的茶,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李静姝一见便皱起眉头,端起碗来迟疑了一会儿,便听郭壹轻轻说道:“若是喝不下,便不喝。”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来放下,便对上茶的侍女说道:“请换碗白开水。”见那侍女露出疑惑的神情,便解释道,“就是熟水,将水烧开烧滚,盛上一碗那样的白水就行。” 那侍女应了一声,诧异地看了看李静姝,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点点头端着那茶退了下去,很快不一会便给李静姝换上一碗白开水。李静姝看着那碗白开水,方才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出口气,端起来吹了吹,小口抿了一口,嫣然一笑小声说道:“这水……好甜……” 山寨众人先是有点疑惑,心说他们自己喝了多少年的这山里水,也没觉得怎么甜哪?郭壹却知道,这是在地处黄河边的汴梁城内,喝惯了那里的水,突然换成这深山老林里真正的山泉水,两种水质的口感是相差极大的,郭壹当然也喝了出来,但他不可能像李静姝这样表达出来。而李静姝这么说……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当,还让这些义军首领觉得……这位安宁公主……不但觉得他们这些义军人可信,便是连一碗水都比别的地方好,这……真的是好可爱啊…… 众人满心欢喜之中,开始议论起应对杜重威大军来犯的策略。 虽然之前他们也是在商议军情,但以他们义军的实力,是对付不了杜重威一万八千兵马精锐之师来犯的!所以争执很厉害,梁晖就主张跟对方死拼,郭成义当然不会同意;另外几个则也有想法,孟崇周则仍在思考,并未拿定主意。 他们争执这么久,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尤其是真正能打的精锐之师极少,别说一万八千敌军,就是对方兵力再打个对折他们都不敢直接顶上去硬碰硬!别说 来的消息有可能是三万左右了!毕竟对方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而且多为披甲之兵;而他们……号称十余万,其实能拉出去打仗的最多也就五六万,但这五六万兵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能拉出去打仗”而已,也就是说能听得懂号令,能排成阵列,能“拉得出去”!但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在这山里垦种荒地、采药打猎,而且还分别守护着各地的山寨。真正脱产的只有不到一万兵力,至于带甲之兵……那更少了,连一半都没有,只有三千余人,再多的精锐就靠这贫瘠的太行山是养不活的!而这三千余人才算是他们的核心力量,精兵之兵。不过先前为了劫走郭威往杜重威军中运送的辎重,已经集结起来,出动了一回,将劫来的军资交给后边运送的,另带着杜重威派来的追兵在太行山外兜圈子,将其引走。此时还未回山,便是回来,那也是疲敝之兵,不堪再战。 换句简单明了的话来说,就是这太行山里的奉圣义军,号称十余万兵马,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民兵,而地方部队顶多就一万,至于主力部队才三千来人!而且这三千主力部队还派出去打仗去了,暂时回不来,便是回来那也得休整一段时间,如果杜重威很快便来进犯的话,那这一仗很可能指望不上他们。别拿后世子弟兵的连续作战能力来相比较,便是那个时空中,能够拥有与子弟兵一样在同等条件下连续作战能力的部队也几乎没有,更别说这个时代以冷兵器作战的古典军队了! 大家议论了一阵,孟崇周一直在聆听,在思考,无意间瞥到郭壹,见他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便不由得苦笑一下,心说如果以这位大侄子的设想做为主要作战思路,那他们议论来了议论去,也有可能根本无济于事。毕竟他们以前都习惯了旧的作战方式,对于郭壹提出来的这种新的作战形式,则根本不了解也不熟悉,怎么可能讨论出来最佳的作战方案?那还不如听听他的想法呢,别看人家年幼,可是神仙教出来的“神仙弟子”! 一念及此,孟崇周便朝郭壹说道:“贤侄,你既然能得尊师传授神通法术,想必对如何运用这些神通法术有着极高的心得,不妨说出来让伯父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郭壹并不客气,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那木板大地图前,拿起细竹竽来指点着那些先前判断过的重要节点和路线,有条不紊地说道:“如何运用新的火器来攻击敌军,还要看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和敌军的进军路线,准确判断出其行军速度和扎营所在。”说着他指点着地图上的那些节点和路线,“先前我们都讨论过了,就是这些地方。如果有偏差但也不会太大,所以我们所设想出的意外,也都已有相应的处置手段和方法。”把细竹竽放下,便看着孟崇周说道,“现在的关键便是,我们能派出多少伏击敌军的兵力,另外能拿出多少攻击所用的火器。” 对于能派出去多少伏击的兵力,义军首领已经讨论过,孟崇周心里自然有数,便点点头道:“这个贤侄不必担心,会有足够的精悍将士使用。只是这火器……” 郭壹道:“火器不是凭空来的,需要立即开始制作。能提供相应的材料以及人手,便会制作出来相应的火器。现在看来至少需要三千颗以上,才勉强够用。若是能制作的更多,当然更好。”接着他又郑重说道,“而且我给诸位叔伯看过的那种手榴弹,还比较容易制作,只是运输的时候需要注意,不能太靠近火源,不能剧烈碰撞,否则一旦引起爆炸,肯定会有伤亡的。咱们制作这些火器是为了击败敌军,而不是用来自我消耗的!” 郭成义点点头道:“这个请贤侄放心,会叮嘱兄弟们小心谨慎的!” 郭壹想了想又道:“另外还可以制作一种地雷,就是埋在地下,上面做些伪装,有人经过时便会因受到踩踏的压力而爆炸,这种地雷令人防不胜防。因为不需用人投掷是埋在地面下,所以可以制作的更大,装填的火药也会更多,那威力自然也会更大!” 这时就连梁晖也不再跟郭壹唱反调,冷嘲热讽了,急切地问道:“你就说要用多少人吧!” 郭壹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向孟崇周:“七伯父,我需要熟练的工匠,至少一百来人,而且在制作过程中,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严格按照我定下的规矩行事!因为火药易爆,如果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做,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但一旦乱来……那肯定会出事故,而这制作火器的场所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梁晖立即不满地抢白道:“让你做些东西你麻烦事还不少……” 孟崇周瞪了他一眼,轻轻喝道:“闭嘴!”随后又朝郭壹说道,“贤侄放心,既然请来做这些,自然会听你的!” 郭壹点点头道:“当然,我也希望伯父们能派一位极有威望能镇得住场面、心思又细腻谨慎的来做作坊的管理,毕竟我要负责各种工艺和制作方面的事,不可能时时看着整个作坊和一百多工匠。” 梁晖立即便又跳了起来:“我去我去!做这事我最在行了!” 郭壹便看着他微笑,一声不吭地抱臂于胸。 这下连孟崇周都觉得梁晖也太高看自己了,不说他性格怎么样了,就这处处和郭壹作对,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还反反复复的样子,他要是能管理好火器作坊那才是怪事呢!朝郭成义看了一眼,正与对方视线对上,两人都苦笑一下,也都明白郭壹根本就信不过梁晖。 孟崇周上前一把将梁晖按了下来,皱眉说道:“你安静一会儿,这事还不须你出面。” 梁晖当然不服气了,瞪大双眼说道:“不让我去……哼!那你说还有谁比我合适?”看一眼郭壹,“咱们这位大侄子还是我带来的,要不是我……他也进不来咱们山寨啊!” 孟崇周看着他只觉自己脑袋都痛了起来,用力按住他道:“老九,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见梁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只得违心地说道,“你是咱们义军里第一员猛将,不管杜重威有多少大军攻来,咱们都得正大光明的和他打一仗,但比起打仗来就连哥哥我也及不上你啊!所以这一仗唯有你才能去!” 梁晖看着他疑惑地问道:“真的?”见孟崇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高兴起来,一拍大腿道,“好!既然哥哥看重,那小弟就接下了!”随即又看向郭壹一皱眉头,“可是他那边……不就没合适的人去了吗?” 郭成义啐道:“呸!老九你也把咱们义军看得太扁了吧?哥哥我去不成么?” 梁晖看他一眼,眼睛眨了眨道:“你去……虽然比我差一点……可是……也勉勉强强算凑合吧!” 郭成义脸色难堪起来,又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叫比你还差一点?什么叫勉勉强强?再胡说八道,就让你上北边守寨子去!” 梁晖一听,顿时怂了,急忙坐下:“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孟崇周看着他说道:“就是去北边守寨子,那也不是个轻松活儿!别忘了石敬瑭是胡贼干儿子,那杜重威就算是胡贼干女婿,他们来进攻咱们,他们的干爷还能闲着不帮帮场子?所以不管南北,哪个方向都不能轻视,都得做好跟敌军硬碰碰的准备!” 郭壹想了想说道:“伯父叔父们,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只能紧赶着造出一批火器来,但这火器不管是投掷出去的手榴弹还是埋在地面下的地雷,都是防御战的最佳利器。如果运用得当,可以让敌军寸步难行!” 第230章 计划 孟崇周听到郭壹这么一说,顿时大喜,但又有点担心,急忙问道:“贤侄,制作这些火器除了那些材料外,得多长时间才能做出可以使用的成品?” 郭成义也知道制作一些兵器耗时日久,有时一种好兵器的制作周期甚至需要好几年,他们先前看郭壹制作的那“手榴弹”,威力是大,但若是等到三两个月之后才能使用的话,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了,便跟着问道:“是啊!贤侄,一张好弓、强弩、好枪好刀的制作时日都得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你这火器……” 郭壹看出他们的担心,皱皱眉头答道:“制作这些火器,要建工坊,要对工匠做些基本的培训,另外你们准备的材料也不可或缺,就是省去一些步骤赶工做……那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随后便看看众人,“怎么诸位叔伯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吗?便是那杜重威再怎么恨义军,他也得把剿灭安从荣的后事处置妥当后,再从中选派听他话不会掣肘的兵马休整一段时日,还得准备粮草和钱帛酒肉之类,才能定下进犯义军的日期。就这些事处理完,怎么也得个一二十天吧?” 孟崇周紧张的思考一下,摇摇头道:“料敌从宽,就按十天来算,贤侄有没有把握制作一批火器来应急?” 郭壹点点头道:“我说过,如果工匠、工坊、材料能够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开工制作!” 孟崇周便点点头道:“那好,贤侄便把需要之物说一下,我们也好派人准备!” 郭壹才要张口,随即又笑着摇摇头道:“我若是说的话,或许会有疏漏,伯父准备些纸笔来,我把制作火器需要做的准备全写下来,然后按此准备便可。” 孟崇周便点点头,朝郭成义挥了挥手。郭成义便让人拿来文房四宝,放在桌子上。 郭壹走过去看了看,虽然陈旧,却都是些极好的,看来也是弄来了好久却没人使用,现在便拿来给他用。 郭壹站在桌子边,仰头思索着;李静姝这时从了身后走上前,先铺好纸张,再用那墨玉镇纸压好,再将砚台摆好,滴了些水,拿起墨锭便磨起墨来。 郭壹思考一会,将内心所想仔细捋了一遍,便拿起笔来蘸墨,随后便缓缓写了起来。 那些义军首领见郭壹虽然写的缓慢,但并未有什么停滞,心里略松。郭成义摆了摆手,轻轻招呼着,让大家走到另一边去商讨,别打扰了郭壹。 几乎用了小半天的时间,郭壹将整个建造火器工坊的计划写了出来。之后又做了检查,稍做修改,便拿给孟崇周等人查看。 郭壹的这份写了厚厚一叠的计划书,并不是像后世那样的格式,而是按照日期来写的,但他的日期也不是按照现实的年月日而只是分别写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这样的顺序,来对工匠进行培训、建造工坊、处理各种材料,然后开始制作。 孟崇周将这份计划书放到桌子上,示意几位首领都过来观看,因为其中有识字不多的,他便开始一字一句的诵读。他读的并不快,而且郭壹又是用大白话来写的,便是识字不多的那两位首领也能很好的理解。等到孟崇周读完,大家都细细想了想,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错漏,甚至比他们能想到的还要仔细,况且对于火器的制作他们是一点都不懂,便是想挑出点毛病来……那也根本做不到,所以大家思考了一会儿,都缓缓摇头,表示并无异议。 孟崇周便点点头,随后按照郭壹计划书中所列的事项,给这些首领每个人都安排了负责事宜,然后又转头问郭壹的意见。 郭壹与这些人才认识,并不知道他们的禀性,摇摇头示意自己认可孟崇周的安排。 孟崇周便把计划书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拿在手中说道:“大家都已经有了要事去做,我就不多说了。时间也紧,马上吃饭,吃完饭后就都给我去做事!给弟兄讲清,虽然这次咱们赶时间,可能有些累,但再累也比流血丢命强!何况……如果真的能多做些火器,咱们的胜算就会更大!只要把杜重威击败,那石贼再怎么凶狠,也得缓上好些天,咱们就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而且还能缴获很多贼军的军械布帛、粮草,就是咱们眷属们的肚子也能多吃几顿饱饭!” 众人都纷纷信心十足的应下,便要告辞离开。孟崇周目光炯炯的看着大家,语重心长的说道:“弟兄们听我说最后一句:老规矩!做的好有奖,但做的差也要罚!至于大家都做差了……后果我就不用说了!”说到这里,抱拳朝大家深深一礼,“兄弟们,拜托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义军……败不得!” 诸位首领神色也都凝重起来,齐齐向孟崇周施礼,再次极其郑重的保证,一定把自己负责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做好! 之后,孟崇周又转过身来,朝郭壹抱拳一礼:“贤侄,伯父这里先谢谢你!如果大胜,伯父还有更要紧之事要跟贤侄说;但若是我们败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完。 郭壹自然知道他说的若是败了,杜重威肯定要将这太行山里给糟蹋成人间地狱,虽然避开他对自己行礼,却也郑重其事地说道:“伯父放心,只要你们把我写的那些弄好,我这里是没有任何障碍的!”说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头,“只是先前我说的要些少儿这事怎么说?” 梁晖半天没说话没和郭壹对吵,大概也憋坏了,这时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都要打仗了,你还要找些小毛孩子来陪你玩,哼!是不是还让他们一起来撒尿供你和泥巴啊?” 郭壹鄙夷地瞅了瞅他,随后又把目光转向孟崇周、郭成义他们:“几位伯父叔父,我要这些少儿,只是为了咱们义军的未来,能够更加强大,能够在几年以后,有足以击败石晋、契丹贼的能力!却不是弄些什么正事都不会干,只会吹牛打屁、撒尿和泥玩儿的夯货!” 梁晖一瞪眼睛,正要怒骂,却见孟崇周一挥手止住他,向郭壹问道:“贤侄的意思是……” 郭壹走到背包前,将四支长短枪拿出来,两支短枪插在腰间,一手握着一支长枪,笑着说道:“伯父叔父们,你们设想一下,如果有几百甚至上千,能和我一样经过严格训练,能熟练使用火器的军兵,对咱们义军会是怎样的一种影响?” 众人闻听,不单单是震惊了,精神更加振奋,俱都热切的看着他。孟崇周点点头道:“贤侄所言极是!”便又看着大家说道,“兄弟快去忙吧!贤侄这里我亲自跟着!”说罢便带着郭壹、李静姝走出大厅,来到旁边一间小房子内吃了午饭,随后便亲自跟着郭壹去工坊地址。 至于李静姝也非要跟在郭壹身边,郭壹看看她并未劝阻。毕竟现在没有多少事情,让她一个留在哪里都不合适,跟着自己爬山赶路或许还能解解闷,不至于胡思乱想还能锻炼一下。 孟崇周调了几匹善于走山路的骡子来代步,用了一下午时间,跑了好几个地方,郭壹方才将工坊地址定下来。郭壹一拿定主意,孟崇周便立即让随从传他之命令,改造这个背山临水、比较空旷,只有二十来间旧房屋的院落。 不到天黑便有许多人带着各种东西赶来,众人将运来的各种物资卸下,天色已黑,便点起无数松明火把,将这处大院内外以及要将要施工的河边,都给照得灯火通明。 晚饭便在这大院里吃大锅菜大锅饭,所谓菜便是一大锅青菜什么的都放在两口大铁锅里给一锅炖了,里面还扔一少带肉的猎物大骨头,倒是香味扑鼻。另蒸了几大锅的不知什么面的窝头,一人一大碗菜几个窝头,便蹲的到处,也没人多说话,都比赛一般的狼吞虎咽吃起来。 至于郭壹、李静姝,则被孟崇周请到一间干净些的房间内,另给他们摆上稍显精致的饭菜。郭壹对于吃什么倒是无所谓,甚至想劝孟崇周和他一起出去与外面的 一块吃;可看看李静姝,心里有些不忍,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吃完饭后,孟崇周便又出来在这小工坊及外边河边巡视一遍。郭壹也拉着李静姝,跟在孟崇周后面转了一圈,只当是饭后消食了。 因为急着赶工,这些改建小工坊的人一直干到半夜三更方才停下来,然后吃了一顿宵夜,方才到这工坊的房内睡下。 孟崇周看着跟在身后的李静姝不停的打着哈欠,明显是困乏已极,便催着他们去睡。 郭壹也不推辞,便带着李静姝到了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内,洗漱安歇。 两人躺在床榻上,李静姝紧紧依偎在郭壹怀内,疑惑不解的悄声问道:“哥哥,他们……怎么那么大的干劲?吃那么差的饭菜,干那么重的活儿,还能高高兴兴的一直干到半夜才罢?我就是这么走着都觉得又累又乏的,他们怎么受得了呢?” 郭壹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她小手答道:“这些山里人……大概是饿怕了。你虽然也受过苦,可毕竟与他们不同啊!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平时做最苦最脏最难的活,可依然吃不饱穿不暖,如今虽然干了些活,可是能吃饱饭,那大锅菜虽然咱们看着不好吃,可油水足盐味重,还有些肉骨头,对于他们来说与过年也差不多了!” 李静姝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方才叹息一声道:“太苦了啊!以前听人说民生艰难,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如今才知道一点!” 郭壹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动,不由得将她往怀里搂紧了,在她脸颊上吻了吻道:“静姝,你是哥哥的挚爱,是最想帮哥哥的是吧?” 李静姝心里一甜,连忙说道:“是啊!我是想帮哥哥,可哥哥……哥哥会的那么多,我……我都不会,也帮不上哥哥什么忙啊!” 郭壹便笑着又吻吻她的脸颊道:“如今哥哥就有一件事,想请你来做,做好了必能帮哥哥的大忙,你做不做呢?” 李静姝用力搂紧了他道:“我当然想帮哥哥了!哥哥快说,要我做什么呢?”不等郭壹回答,又急忙说道,“不过……我要是做不好,哥哥不许骂我啊!” 郭壹笑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做好的!”轻轻拍拍她身子,便接着说道:“哥哥问那些叔伯们要了上百的少儿,估计像眉豆儿、大牛二牛他们那样识字的也没有几个,这些少儿若是来了,第一件事便是要教他们识字,你可以带着眉豆儿、大牛他们教他们。” 李静姝听后,先前有些紧张的尽情顿时放松了,轻轻笑着答道:“教人识字啊……这事在咱们家里时,我也做过的。哥哥放心,我一定做好!” 郭壹道:“我要你教的,可是和在咱们家里教那些丫头小子可是不一样的!不但要教识字,还要教数学……就是算术,另外还有些天文地理的知识……” 李静姝不等他说完,急忙说道:“哎呀……哥哥,什么天文地理啊,我可是一点都不懂的,怎么教啊?” 郭壹笑道:“不用担心,那些知识我会编一本课本,先把你和眉豆儿他们教会,然后再由你们来教更多的人。”想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有大人来学,一样要教,而且学得好的咱们要给予一定的奖励,这样才能激励他们的学习热情,促使他们去学更多的知识。” 李静姝在黑暗中眨着眼睛,猜测着郭壹的用意,突然问道:“哥哥,你……你弄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呀?有那样的枪和炸弹,还要帮他们义军造火器,然后再教一些少儿来学你的本领,难道……难道……你想……你想打造自己的班底儿,然后去争天下?” 第231章 理想国 “争天下?”郭壹一怔,随即便疑惑地问道,“我就说了这么一点,你怎么就会想到我去利用它去争天下呢?” 李静姝沉默一下,随即轻轻说道:“以前和爷娘一起的时候,曾经听过阿爷说过的。他说过一些这乱世里那些诸侯藩镇争天下的手段,都是当做故事来讲给我和灵妹子听的。有些记不得了,有些……就和哥哥说的这些……好像很接近。” 郭壹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李静姝口中的阿爷,不是她亲生父亲那位后唐的庄宗陛下,而是她的继父、李灵姝的亲生父亲。不过他又有些奇怪,能把争天下的一些事当作故事讲给两个女儿听,那可真是稀奇。他总不能是在从小培养两个女儿的政治才能,以期她们长大了去争天下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管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的才智有多高,在这个时代都是任何父母不可能当做匡扶天下、争夺江山的人才被父母去培养的。毕竟女儿的天赋再好,在世人眼中都将是为人妻为人母,而不是去当官做宰甚至争夺天下的希望去培养的。 可随即郭壹又对李静姝那位养父起了好奇之心,洛阳大乱之际,不但带着李静姝母女逃了出来,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给带出来,这不得不说是个极其怪异的事。当初郭壹还以为是李静姝的母亲尹氏带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传国玉玺根本就是那位带着尹氏、李静姝母女逃出来的男子带出来的。不过据李静姝回忆,她那位继父只是位银匠,但一位银匠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量,不但勾搭先帝之妃子,还敢带着天下第一重宝一块逃走,这份心智怎么可能会是一名普通的匠人!但是可惜,那位的胆智再出众,遇到一群匪徒也是无济于事,命丧荒野,不管他曾有过多少野心,多大的胆量,多高的才智,都在那一刻付之东流! ——只是苦了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了!好在她俩虽然年幼,也过了一段苦日子,现在总算是再无性命之忧,也能过上算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郭壹再怎么好奇那位准岳父,可是也不好在这时候去问李静姝,不然只怕又勾起她那极为沉痛的往事,让她再难受一回了。 李静姝见郭壹半天没回答她,有些疑惑,柔嫩的手指在他胸膛上轻轻划了下,小声问道:“哥哥……哥哥……你睡着了么?” 郭壹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答道:“没……没呢!”随即便答道,“我先前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争天下的准备,而是……而是……我在睡梦中跟着师父学的那些本领,在跟着师父学本领的梦境中,那里的人要比咱们现在多几十上百倍,比咱们现在过的更加富足,普通的平民百姓也能天天吃肉,穿上新衣服,小孩子在两三岁时要上幼儿园,六岁时要上小学;小学要上六年,然后上六年中学。如果学业不成的话,便可以去做工了;如果学习好还想上的话,有大学可再上四年学;大学之后还可以再继续学习深造……” 李静姝惊讶地咽咽喉咙:“那……那……依哥哥所说,岂不是要上二十来年的学?哎呀……等到他们学完……那小半辈子都快过完了,还能做什么呢?” 郭壹一笑:“哈……却不是你想的这样。在那个世界里,不像现在这里的男女一过三十岁便可称老夫老妇!那个世界里的人……三十多岁……还是可以称做青年人的!四五十岁正当年,七十来岁也不再是古来稀,只要不出意外,不得特别难治的绝病,一般人活个八十多岁九十来岁不成问题!所以二十来岁还上学也是正常的,学完之后成家立业,可以获得更好的资源过更好的生活。” 李静姝仍然不理解,皱眉说道:“那些人成家也晚么?上学上到二十多岁,他们又是怎么照顾妻儿老小的呢?” 郭壹接着解释道:“那个世界里,对于男婚女嫁有规定,男子二十二岁女子二十岁才能经政……哦……经官府的民……户问批准才能成家。” 李静姝一怔,随即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掐了一下:“那要是依着那里的规矩,咱们俩……还得……还得……”突然噗嗤一笑,“那你今年才十岁,想要成家不是还得十多年?哼!怪不得你不肯……莫非你是在遵守那个世界里的规矩?” 郭壹急忙抓住她小手,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安抚道:“嗐!你又在瞎想什么呢?我开始和你说过的,我今年……今年不是十岁,是十三四岁了,不比你小呢!再说我还和你说过的,咱们只要过了十八岁……也就是说再等个三四年,咱们就可以成家的!” 李静姝又哼了一声,在他怀里扭了扭不说话了。郭壹知道她又在耍小性子,便搂紧了她笑道:“那个世界里,对于人的身体更加熟悉,我也是学过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知道男孩子一直到二十多岁才发育完毕,达到一个人一辈里最强的状态;女孩子则在十八岁以后才能达到身体的巅峰状态,之后便有十多年的延续,到了四十岁左右方才开始进入衰老阶段。所以啊……那个世界里的官府才会规定男子必须达到二十来岁,女子必须达到二十左右才能成婚。这不但是为了一对夫妻自身,也是为了他们所诞育的后代更加健康。否则像现在这个世界里,男孩子女孩子十五六岁十二三岁甚至更小都有成婚的,生儿育女的,那对于小夫妻的身体会有极大的伤害;而他们所生育的儿女也会孱弱不堪。就比如一棵果树,还是幼苗未能长成便结了果子,怎么可能好吃!” 郭壹见李静姝紧紧依偎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听他讲,便慢条斯理的说着他“梦境”中的世界,介绍着那个虽然很多人都不满意,但不管横比还是竖比,他先前所在的那个国度,已经是无与伦比的了!其实他便是在尝试着,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方方面面,全部灌输给李静姝,以图将他所挚爱的、和他情投意合这个少女,改造成为与他志同道合的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李静姝伏在他胸膛上,静静的听着,许久都不说话。可一听到郭壹说到在“那个世界”里,男女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绝对不允许买卖婚姻、父母包办,这正对了李静姝的心思,不由心里一动,默默思索着:“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若是的话岂不是人间最美的理想国度?可那明明是哥哥的梦境之中,现实中怎么会真的有呢……” 郭壹和她相依相拥,手还握在一起,听着她轻微的呼吸知道她未入睡,便用力握握她小手说道:“……三四年,咱们多做点事,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哥哥一定给你一个最盛大最美好的婚礼,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李静姝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朝他怀内依偎着,许久方才小声说道:“我知道哥哥的心意,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不论怎样我都会甘之如饴的!可是……可是我……我怕……干娘他们……” 郭壹听到提起清宁等人,顿时也感头痛起来。在这个儿女婚姻绝对不会自由,全由父母长辈包办的时代,他便是和李静姝再怎么情投意合,不经郭威、清宁的认可,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当然若是他在这太行山里,郭威清宁夫妻仍在汴梁城内,两边不通音讯,过个十年八年的,他和李静姝成了婚有了孩子,清宁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只怕也得默认。但凑巧的是……清宁很可能在最近几天里便会赶过来和他“这个儿子”汇合,到时必定会看到李静姝和他在一起,揍他一顿算是轻的,要是再针对李静姝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别的……那可会让他更加头痛了! 郭壹对怎么应对这个世界里的老娘,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思索许久,叹息一声道:“唉!我那位老娘……最近几天或许就能过来,要不……我来应付她,你找个地方躲躲去?” 李静姝在他胸膛上轻轻掐了一下:“哼!你就会让我躲!躲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去?你……你就不能想个好办法,让干娘她……高高兴兴的同意咱们俩的事?” 郭壹撇撇嘴巴又叹息一声:“唉呀……你说这话才是吃了灯草灰,放的……嗯……说的太轻巧!你觉得她会让我好好和她说话?你信不信,只要她见着我,肯定是二话不说先揍我一顿再说!只要我敢说咱们俩的事,那肯定又是一顿揍!尤其是咱们俩……还是瞒着她一块儿偷偷跑出来的,你说她要是见到咱们了,那不得火冒三丈啊?” 他一这么说,将李静姝也给吓住了。本来她就没主意,这会儿听他说了这些话,给她的打击更大,沉默许久方又问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干娘她……她不会一见咱们的面,就把咱们俩给分开吧?” 郭壹用力抓着自己头发,想了半天,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现在呢……或许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李静姝见他话说一半便停下来,急忙催问道:“那……那……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个办法呀,你快说说吧!” 郭壹又想了一下方才说道:“唯今之计,只有咱们俩先分开,明天我在这里督促他们建造工坊,你去孟崇周给咱们安排的那边院子里,教眉豆儿他们几个学识字学数学。另外,不管咱们俩谁先见到我那老娘,都要统一口径,你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是我蛊惑着你,把你带出来的。” 李静姝有些不解:“哥哥,咱们那样说……干娘她也不会相信啊!” 郭壹说道:“你别管她信不信,先把她应付过去再说。”用力搂了搂她又柔韧说道,“我是男的脸皮厚,怎么着都没事;而你是女孩子,名声最重要,若是说你是自己跑出来跟着我的,那于你名声有碍。” 李静姝柔情款款地搂紧他,动情地说道:“哥哥……我不怕的。我说过……只要能跟着你,我……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难处都能受……” 郭壹轻轻拍拍她脸蛋儿说道:“傻丫头!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人言可畏啊!咱们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也不是威凌天下不畏人言的皇帝,你不怕……可我怕啊!你……你是哥哥最心爱的小妻子,哥哥怎么能忍心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呢?所以这事就按我说的办,唯有这样,咱们才能度过这次难关,以后你的名声也不会受损。” 李静姝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轻轻说道:“可是……可是你先前告诉几位伯父说……说咱们俩已经成亲了啊,那……那到时候他们要是告诉干娘他们了,又怎么办呢?” 郭壹一听,又头痛起来:“这……这……哎呀……这倒是个破绽……”眼睛眨了眨,便十分坚定地说道,“不管了!咱们这些天都别提这话茬儿,到时候他们要是谁提起来,你不要接他们话茬儿,更不要分辩,一切由我来应付,你只要站在我身后,静静的等待就行!若是逼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死不承认便是;实在顶不住时,便往我身上推!” 李静姝听了,又沉默一会儿,方才叹息一声:“唉……也不知道……干娘会不会原谅我……” 郭壹见她始终放不下,只得安抚道:“你不要总想着这事,否则越想越难受,那要是钻进牛角尖了可不得了!记住,你是哥哥最心爱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哥哥都站在你这边,我破着老娘她打断我的腿,这辈子也必要娶你为妻!” 李静姝伏在他胸膛上,柔声说道:“但得有情郞,携手共白首!此生有哥哥托付终身,我……我死亦无憾!” 第232章 火器工坊 郭壹急忙拍拍她身子道:“哎哎哎……什么死呀活的,以后不许说了啊!我才说过你不要钻进牛角尖,你这就一头扎进去了?记住,不管遇到怎么样的难处,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改变!先前咱俩在那破庙里,可以说都已濒临绝境,可不一样挺过来了吗?所以只要你有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咱们两个一条心,不管咱们俩的事怎么难,那也只会是好事多磨,历经坎坷后便会来个终成眷属的!” 李静姝听到最后,不觉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心里原本将自己遮蔽的极其阴郁的乌云,全部散去。 郭壹接着说道:“明天咱们俩还会在这儿,我会编写两本教材,然后再跟你把这两本教材过一遍。你记性悟性都是极好的,等你把这两本教材悟透,我便送你过去。另外,孟崇周他们挑选给我的那些孩子,应该也能送一部分过来,你和他们一块儿走。到了那边,你就把他们全部给弄到一块儿上课。怎么上课,你在郭府时见过我用那些黑板教他们歌曲,就按那样教就行。” 李静姝沉默一会儿说道:“可是……哥哥你若是不在我身边的话,我……我会怕的!” 郭壹摇摇头道:“这个时候可不是怕的时候,你想帮哥哥就必须得把我交待你的事做好。只要你在那边做事,便是我老娘先去见了你,也不会怎么着你的。她有气便只会朝我身上撒,我这人皮糙肉厚,挨几顿揍没事的,就当是跟人比武了!” 李静姝搂紧了他,眼里迸出泪花来:“哥哥……你……你待我真好……” 郭壹也将她搂紧,吻吻她的脸颊笑着说道:“傻丫头,哥哥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朝着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的门窗方向看了一眼,拍拍她身子道,“好了,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李静姝在他怀中扭了扭:“不……不嘛……我还要听哥哥说……说那梦境中的故事。” 郭壹笑着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说给你听,现在不行。我告诉你啊,女孩子不能熬夜,熬夜时间长了脸上长痘痘,还会有黑眼圈,总之会变丑的!” 李静姝不乐意地掐他:“哼!你又在骗我!” 郭壹笑道:“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睡不好就会没精神,脸色就很难看你也是知道的呀!你要是不信,明天你找面镜子瞅瞅,会不会有黑眼圈?”说罢便搂紧了她,“咱们这样……睡在一起,只怕也没几天了,你还不好好珍惜?” 李静姝一听,便又沉默起来。她自然也知道,如果清宁真的赶过来,不要说他们俩再睡一起,只怕是听说他俩这样,就会暴揍郭壹一顿,说不定腿都会给他打断。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唉……干娘……她怎么就那么……那么狠呢?动不动就揍你……难道你不是她亲生的?” 郭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回答。说不是亲生……倒是真话,问题是清宁要是知道了,这肯定是一条罪状,又是一顿揍;李静姝别看这么问,他要是这么答了,她哪会相信!说是亲生……他自己都不相信啊!当然不是因为清宁揍他,便是先前在那个时空里,他那位亲生老娘,在他小时候淘气捣蛋,调皮闯祸后,不一样暴揍他?而且亲娘揍他别人还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亲娘揍亲儿子再狠,那手下也会留情的! 郭壹只得叹息一声,突然用力搂紧李静姝,一手将她脸蛋儿托起,便吻了过去…… 次日一早,两人起来洗漱后,李静姝便匆匆去找镜子去了。 郭壹则与孟崇周汇合,将今天需做的事先捋一遍,然后告诉带工的各个小头目,便开始干了起来。两人又在工地上转了一遍,郭壹便又让孟崇周派人取来了文房四宝,自己便回房去,紧张的去编写教材。 孟崇周在工地上看了一会儿,便也回到这房里,拿起郭壹写完的一摞纸张,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便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 郭壹坚持把这一会儿的思路写完后,方才放下笔,活动着双手答道:“伯父,我们现在要做的这些火器,只要训练一段时间便可熟练使用,时间只要两三个月就可以;但若是想做更好的火器,再把那些更好的火器配备给军队,让那些将士熟练的掌握、使用,必须有相当程度的文化水平才行!我说的这个相当程度的文化水平,不但要识一两千字,还要会基本的计算,如此才能将火器更好的运用。” 郭壹说到这里,拿起一张纸来,画了一门火炮的简易图,然后在火炮指向再画了丘陵、小山、河流之类的地形地貌,再在火炮和这些地形中间划了一道线:“假如说我们要用这门火炮攻击隐藏在这丘陵、河沟、山丘后的敌军,这中间的距离距离不等,那么怎么才能将火炮炮弹准确的打到他们的隐藏处呢?这就需要一定的计算,这是现在很多人都没有掌握的知识,便是我把这种火炮做出来也没用,因为没人会使用啊!” 孟崇周皱眉看着纸上图画,慢慢问道:“那你也不能使用吗?” 郭壹说道:“现在如果材料工匠齐备的话,我能做出些最多打上一里多地的小炮来,但是也得给我配上十个左右的助手,经过一段训练才能使用这样的小炮;但这种大型火炮,需要一个班组好些人来配合才能使用。但无论是大型火炮还是小型火炮,都得计算。我是没问题,但咱们现在还能再找出一个来吗?所以我得将教材编出来,能教几个是几个,到时候只要能把一个小炮班凑出来就行!” 孟崇周眼眉又皱了皱,点点头道:“看来你要的那些少年就是为了这些火炮?” 郭壹笑道:“我要那些少年可不单纯的是为了火炮,一支能够熟练使用火器的军队,配备的可不只是火枪火炮,还有别的,比现在使用冷兵器的军队要复杂多了。所以学习,是最火器军队最基础的事!另外……”他看着孟崇周道,“伯父,如果你能把这义军所管辖的十几二十来万人,全部跟着学文化,能有一半……不……哪怕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够熟练掌握我所编写出来的教材,然后再经过重新编练,组成新式火器军队,那伯父就可以带着这些人去争夺天下了!什么石贼、契丹贼……在新式火器军队的枪炮下,胆敢顽抗,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孟崇周心头大震,双眼蓦然睁大,看着郭壹说不出话来。稍停片刻,他方回过神来,想着那火器便是再怎么厉害,就是能武装起一两万人,又怎么可能去和那石贼、契丹贼争天下?毕竟石敬瑭麾下怎么也能有二十多万大军,契丹贼更不用说, 胡人善骑射,几乎等于全民皆兵,除了老人孩子上不得战场,那些男人甚至青壮年女子都能上马挥刀、驰骋飞箭,虽然不善攻城,但野战可是极其厉害的。虽然奉圣义军最精锐的那几千兵马对上同等数量的契丹贼军也毫不畏惧,但他们人数还是太少了,马匹也不如对方,所以一般来说是绝对不会和大量契丹马军硬碰硬的。只有遇到少量的契丹贼,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他们才会打上一仗。 郭壹见孟崇周先是精神一震,随即脸色又恢复正常,并无异色,更没接他话茬儿,知道孟崇周并不相信他的话,便又画了个图,指着图上的小炮和对面影影绰绰的骑兵说道:“伯父久经战阵,想必与善于骑射的契丹贼马队也交过手,如果两军对阵,那契丹马队会在多远的距离上列阵,准备冲击?” 孟崇周对于他这问题根本不用思考,脱口而出便答道:“两军对阵,如果我军是步军,敌军是马队,则距离相对较近,契丹贼会在一里开外列阵准备冲击;如果两军都是马队,如果狭路相逢,那就是谁先发起冲击谁占便宜,就没有列阵一说了;但要是两军对垒,则距离在两里左右,毕竟双方都要列阵,布置冲击对方的先后次序。” 郭壹笑着一指方才画的图画:“那如果我军有这种火炮在双方相遇布置阵列时便开始向对方发起炮击……就是用火炮轰击对方阵形,一炮轰过去,方才几丈之内非死即伤;若我军带上几门火炮或是十几门、甚至几十上百门火炮……,伯父,你觉得对方在几十上百门火炮的轰击中,会是什么情形?” 孟崇周闭上眼睛,仔细设想着用大量火炮轰击对方的情形,可是凭他怎么设想,也设想不出来那种场面。毕竟他见过战争场面不少,可都是他所熟悉的;对于火药……他当然知道,火药有时会爆炸他也是清楚的,先前郭壹也曾在他们面前给他们试验过那火器的威力;但将以火药为主的兵器用在战争的主要配置武器之中,他便是怎么设想,也只有一片茫然了。 郭壹见他仍然不答,便笑了笑说道:“如今我怎么说,伯父也是不会放心的,且等咱们这工坊建起来,多做些火器,在击败杜重威之后,伯父才能对这火器有个最清楚的认识。” 孟崇周这才点点头道:“是啊!贤侄虽然说的不少,但伯父在未曾见到实战结果之前,是想不到那些场面的。”随即摆摆手道,“那你继续写,至于你先前要的少年,过些天就会送来。不过……若是他们来了,伯父也给你拨不出多少东西来,只能保证他们有口饭吃饿不着。” 郭壹笑了笑道:“伯父若能拨来粮食就成,至于想吃饱吃好……以后我用东西来换。” 孟崇周也笑着摆摆手,并不相信他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给他换什么好吃的,毕竟他能给的就是些五谷杂粮,一些常见的山民们种的蔬菜,在山里打到的猎物,至于自己养的鸡鸭鹅、猪羊之类,根本就没有多少。 孟崇周把手里的纸张放下,便转身走出。 郭壹仍然伏案书写,中间孟崇周让人喊他吃饭,他也没出去,让人送来随便吃了,便又继续写。直到天色擦黑,方才出来看了看外边工地的进度,随后又继续书写。至于去找镜子的李静姝,则被孟崇周的妻子林氏拉了去说话,一直都没回来。 等于天色黑透,李静姝方才回来,还给郭壹带了一大块卤牛肉,说是林氏送的。 这里也没什么别的调料,郭壹只能将这块卤牛肉用匕首切了几片,和李静姝一块拈着吃了,剩下的大半则让李静姝收了起来,说是给她当零嘴。李静姝一笑,也没多说便收了起来,两人洗漱后睡下,李静姝仍然让郭壹给她讲他“梦中学艺”的故事,在郭壹娓娓而谈之中渐入梦乡。 等到第三天,工地已经初具规模;第五天则把郭壹所要求的一些建筑给建个差不多了。第六天,孟崇周则告诉郭壹,已经有一百二十来个少年男女送到了奉圣寨那边的大院子里。随后孟崇周便带着郭壹、李静姝过去一趟,按郭壹的要求,将这些少年给分了班组,让林氏带着十来个老成的中年妇女,协助李静姝管理,又送来按郭壹要求做好的黑板,开始按郭壹写好的教材,开始上课。 随后郭壹便和孟崇周一块又来到工坊这边,见已基本建好,便查点送来的材料。铁锭、硝石、硫磺、木炭等物都已送来不少,但质量参差不齐,郭壹只得带着工匠做了提纯,然后就在水边的一座小高炮中,开始炼制那些铁锭,至于火药也开始按郭壹给的工艺流程开始制作。 等到第八天,郭壹开始将新炼制出来的钢材开始用模具浇铸炮管。这个工艺在后世几乎所有的小作坊都可以随便给弄出来,但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算是开天辟地的里程碑式的大事了。郭壹几乎足足了三天时间,方才带着工匠们浇铸出十来根大约两寸来粗的炮管来。最后仔细查验,挑挑拣拣的,方才择出五根合格的。随后又制作支架等物;等到把这些都弄了出来,便开始带着工匠们用铸铁浇铸手榴弹、炮弹弹壳和地雷壳体。 至于引信,郭壹则制作出最原始的触发式引信,可能会造成十分之一二的哑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懂这些,更没有可靠的工具,想要制作更好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且最要紧的是没有时间了! 因为孟崇周告诉他,杜重威已经将大部分军队遣回,带着麾下数万军队开始向太行山南麓移动。 第233章 试炮 据内线传来的消息,杜重威在等石敬瑭的旨意和粮草以及赏赐,等到石敬瑭旨意和粮草、赏赐一到,便会准备分兵数路,清剿太行山“贼寇”。毕竟他麾下那些军队,不论军官还是士卒,都是积年兵痞,没有好处他们是不会卖命的!另外大军移动,不论是移防还是打仗,都得朝廷旨意。藩镇之类的割据势力除外,如府州折氏、定难军李氏等名义上臣服石晋的藩镇在自己地盘上是不听这一套的。 而太行山以梁晖为首的贼寇,多年来给石晋以及契丹带来了无数麻烦,只因为其实力不足,其带来的麻烦也只是小打小闹、疥癣之患,再加上八百里太行山险要无比,进剿的大军兵力多了,无法展开,甚至有徒劳无功、军队哗变的危险,而少了则又有被其吃掉的可能,石晋与契丹对于这里一直奉后唐旗号的“贼寇”们,除了在太行山外围加强防御之外,别无良策。此次杜重威得知最后一批辎重和赏赐被太行山义军劫走,自是恼怒异常;而那些将士听说原本属于自己的赏赐被劫走,自然也气得火冒三丈,都嗷嗷叫着向杜重威请战,要立即发兵攻打太行山,誓要将那些“贼寇”给斩尽杀绝! 杜重威以为军心可用,更想乘剿灭安从荣的大胜之势,进军太行山,将自石晋建立以来便与之为敌的奉圣义军给剿灭,那就会再立大功,使得自己的威望在石晋朝廷中更进一步,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杀才们看看,他杜重威到底是凭裙带关系升的官还是凭自己的才能做的大晋宰相! 石敬瑭等人接到杜重威的奏章,研究来研究去,也觉得军心士气可用,乘着这大胜之势,再拨一小批军资,只用其中最精锐的一小部兵马,似乎便可将危害石晋多年的太行山“贼寇”给剿灭,也算是去了个心病。毕竟疥癣之疾那也是疾,长年累月的长在身上也是难受啊! 郭壹听了孟崇周的“敌情通报”,也不着急,仍然按自己先前定下的节奏来,只是自己亲自带着一批工匠开始铸炮、制作炮弹等到制作出来三百多发炮弹,便停下来开始制作铸铁壳装填极限黑火药的木柄手榴弹和地雷,等到工匠们上手做的熟练了,便让孟崇周安排妥当人看着,自己便带着从义军中挑选出来的一百来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士,开始进行原始的炮兵分队的训练。 孟崇周也想知道这支队伍的成色和训练好之后的威力,便也一板一眼的跟着训练。 那挑选来的一百来个精壮小伙儿,都是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棒小伙儿,若是在平常的义军队伍里,那必定是矛盾不断,打架斗殴如家常便饭;但此时见大帅孟崇周跟着他们一块儿训练,无论他们感觉到郭壹的命令多么令人不解、多么稀奇古怪,孟崇周始终没有质疑一句,他们便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训练了。 也是因为军情紧急,郭壹带着这一百来人的小队伍,天色不明开始操练,一直到深更半夜才结束,中间除了吃饭之外,也就休息个三五回,每次休息不超过一柱香时间。把这一百来个小伙子给累的……时不时的就有晕倒的。私下里都有些怨声载道,不停的向孟崇周抱怨。但孟崇周毫不客气,只要有抱怨的,一律先打十大板子,然后加练。 如果说只是这么训练下去,说不定这些人便会哗变,但让他们能够忍住怨气恨意还坚持下来的原因,便是在这里训练虽苦,但一天可以吃五顿饭,而且顿顿有肉!便是过年他们家里也吃不着这么好的饭菜啊!所以看在这顿顿都有的肉上面,这些军兵都忍了下来。 一直训练了十来天,郭壹感觉有点模样了,便决定试炮。 这一天东边山顶天色才有点亮色,郭壹便将队伍拉了起来,带出大院在山路上跑了十来里路,再带回大院时,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郭壹也不多说,只说一句解散后立即吃饭,一柱香后集合,带装备去靶场试炮。 郭壹讲完,队伍里仍然整整齐齐的,并无一人说话;等到他解散的口令发出,顿时便轰的一声,一百来个小伙子便如炸营了一般,都嗷嗷叫了起来。他们训练这么紧张严苛,便是为了这一刻,如今终于等来了,当然高兴。男人嘛,哪有不喜欢威力强大的武器的,尤其是这种据说是前所未有的“一炮轰出糜烂一大片”的新型火器,更让他们跃跃欲试。这些天来的魔鬼训练,也让他们体质强化、体能增加了,一解散便朝摆放饭菜的大石台跑去,纷纷端起碗来便去排队打饭。这也是郭壹定下的规矩,孟崇周全力支持的,所以并无人敢违犯。因为违犯了便上孟崇周出面处置,至少是十大板子,不会打多狠,但绝对会打的很痛,更重要的是丢人!因为打了之后,还会站在全队队列前让人再批评一遍,引以为戒。 吃完饭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听到集合的哨子又吹响了。又是一阵忙忙碌碌的奔跑,队列迅速成形。郭壹也不多说,便带着队伍到新建的军火仓库去领装备。 这一百多人已经按郭壹的安排,分成班排,并另有一个直接听他命令用以上传下达的通信班。 各班排按规定分别领了装备,都按先前训练过的程序背上,然后便朝靶场进发。 来到靶场时,日头已经升到山顶。靶场周围又聚集了数以千计的观众,多是些老幼妇女。因为即将来临的战争,使得义军将所有的青壮都编进各种队伍里,以军事化的管理来维持义军的秩序不乱。 这次试炮的靶场与上次郭壹试枪的靶场不同,是他另选的更加开阔、长度更大的一处河谷地,最大距离约为五里,并在不同的距离做了不同的标记,这就可以完全将他这次制作的火炮的射程、威力等数据给试验出来。因为装填的发射药是黑火药,那威力肯定不如后世的现代化发射药,弹头内装填的爆破药威力也肯定不如后世,郭壹现在制作出来的火炮射程能达到三里以上,弹头能正常爆炸,他就非常满意了。 郭壹站在选好的发射阵地,朝四周观望一下,回头向孟崇周说道:“伯父,这次试炮与以前试枪不同,炮弹爆炸动静很大,这么多围观的人如果受到惊吓,会引起混乱,如果再有人因此而受惊,发生了拥挤踩踏,那会导致大量伤亡的,伯父是不是派人去维持下秩序?” 孟崇周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看说道:“这都是咱们义军的眷属,便是那些女人孩子也是见识过沙场厮杀场面的,不至于会出现你说的那些场面吧?” 郭壹苦笑道:“伯父,不会出现那种场景当然好了,但我是怕万一啊……如果万一出现了怎么办?备而不用,总比用而无备好吧?” 孟崇周想了想点点头,便朝一直跟在身边的几个心腹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带着人去维持秩序,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眷属受到伤害。 郭壹随后又亲自带着人骑上马,在这靶场来回跑了一趟,将所有的地方都给检查一遍,以确保炮兵阵地与所要打击的地方并无人在场,然后放上警戒,不许任何人进入靶场区域,方才回到发射阵地。然后再将装备又给仔细地检查一遍,方才下达命令,全炮队开始进入到实弹发射状态。 这次将要试验的火炮,其实一种只有一种算是无后座力炮,另外一种算是原始版的火箭炮,各有五门,每门备弹十发,总计五十发。但这相当于一个现代军队一个连的兵力,带上这些装备绰绰有余,所以只有一半人背的是真正的装备,另一半背的则是做的一样重量的模型。 随着郭壹发出有条不紊的口令,各个班组严格按照他的命令和训练要求,一板一眼的开始进行操作。 不多时,各个炮位分别报告准备完毕。郭壹上前一一又做了检查,检查无误后退回到指挥位置,便开始向各个炮位下达发射口令。 这些经过十余天严格训练的“炮兵”们,心情虽然紧张,但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井井有条的按照操作规范进行。 这时郭成义、梁晖等义军首脑也都到达现场,站在离郭壹指挥位置不远的孟崇周身后,紧张地看着正在下达指挥口令的郭壹和操作的炮兵们。 他们与孟崇周一样,都是既在期待又十分紧张,各自在心中想像着将要到来的场景。 随着郭壹的发射口令的下达,从第一炮位开始,一声爆响之后,一发炮弹轰然而出,朝着远方疾飞。随后另四门火炮也跟着发出炸响,发射出四发炮弹。众人视线中唯见那炮弹疾若流星,一刹那间,便见远方的目标区炸起一团巨大的烟尘,随后便是一声巨响传来,随即第二发炮弹、第三发炮弹……接连在目标区域炸响。 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随后又在山谷中回响,围观的人群顿时引起轻微的骚乱,随即便被孟崇周派去维持秩序的义军将士给安抚住。 而孟崇周等人也看到郭壹下达完命令后,便拿起他自己做的纸笔记录着一些数据。 第一轮无后座力炮试验完,并无任何意外,郭壹方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命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只有第五轮时,出现了一颗哑弹,让郭壹紧张了一下,但故障很快排除,算是有惊无险。 每打完一轮,郭壹都要凭目测做些记录。现在这些记录只有他能做,交给别人也根本做不了。 随后便进行火箭炮的试验。这是原始版本的火箭炮,制作工艺相对简单一些,在这个时空里,再过百十年也会出现,并将被北宋编纂的《武经总要》收录。 郭壹下达口令后,火箭炮各炮位也开始分别发射。火箭炮是自带动力,发射场景要比无后座力炮壮观许多,一声爆响之后,一条火炮呼啸而出,瞬间便飞出数里,在目标区域爆炸。 郭壹见第一发火箭弹也没出现意外,提起的一颗也放了下来,随后做了观测数据的记录,便下达第二次口令。 火箭炮的依次发射倒是没出任何意外,只是有三发火箭弹未能达到设计要求,拐了几个弯,分别飞向了左右山坡上爆炸,倒把警戒的义军士卒给响了一大跳,把那些围观的也给吓住了。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见那火箭弹并未像先前那样正常飞往前方目标区域爆炸,也都大吃一惊。等到郭壹一如之前的下达命令,方才抹了把冷汗,都看着郭壹背影,心说莫非这也是正常的…… 眼见所有的试验进行完毕,郭壹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便让任命的副手下达收队口令,带队收拾装备,自己则蹲下来,拿着纸笔又开始记录最后的数据。 不远处的郭成义看着孟崇周小声说道:“七哥,这火炮……威力如此巨大,射程更是极远,就是八牛弩也是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这……这是真的大有可为啊!” 孟崇周更是精神大振,连连点头赞同:“是啊!先前咱们还都以为咱们这位大侄子吹牛呢……现在看来……若能装备起这火器……咱们是真的能与石贼、契丹贼硬碰硬的一较高低了!” 梁晖嗤笑一声道:“还一较高低?哼……真要有这火器兵三两万,我就能把石敬瑭、耶律德光那俩狗父子打出屎来!”转眼看到有人匆匆赶来,闯进靶场朝郭壹走去,急忙瞪起眼睛来,“哎哎……那谁啊……谁啊……干嘛呢……说你呢……” 郭壹正蹲着在自己腿上写着,副手走过来报告:“少将军,装备已经全部收起,是否带回?” 郭壹头也没抬答道:“带回吧。我还有点事,这些数据得赶快记下了,以后就能做为参考了。” 副手便转身回到队列前,下达口令带队开始返回。 郭壹一边思考着、计算着,一边记录,口中念念有词,浑然忘了周围的一切,正沉浸在自己紧张的世界里,突然便常见耳朵一痛,随即被人扯着耳朵拽了起来:“哎哎……哎哟……哎哟……”一手抓住纸笔,一手挥出就想要对袭击他的人来一记狠的,可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在这一刹那间,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顿时都是一僵,慢慢回过头来,便见一张熟悉的、满含怒意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他嘴巴张了张,许久方才发出声音来:“啊……阿娘……你……你……你怎么来了?” 第234章 训子 衣饰普通身着灰衣的清宁,一手提着郭壹的耳朵,一手掐腰,满面怒意地盯着郭壹,一言不发。 郭壹尴尬的笑了笑,可是耳朵被扯得生疼的感觉又让他马上呲牙咧嘴的小声呼起痛来。他一手紧紧握着手中的纸笔生怕丢了,一手轻轻来推清宁拧住他耳朵的手,口中还试图跟清宁来讲价:“阿娘……人这么多,人家都看着呢,你……你给儿子留点面子,等没人时候你随便揪……” 清宁瞪他一眼,用力又拧了一下,不等他呼痛便松开了手,转身冷冰冰的怒视着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原来是三位大伯将小儿诓骗来此!怪不得当初还要瞒着我们夫妻呢,这是怕我们夫妻拦着不让他来你们这儿?” 孟崇周与郭成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糊涂了,什么叫他们把郭壹诓骗来了?梁晖更是义愤填膺,一拍双掌就要上前怒怼,却被郭成义急忙拦下。 郭壹则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来:“阿娘,你听我……” 话音未落,便见清宁右手挥来,熟极而流的揪住他耳朵:“你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耳朵拧下来你信不信?” 郭壹还要争辩一下:“阿娘,你不能不让我说话啊!再说我是说话,又不是没听你……哎哟……” 清宁根本不听他胡扯,见他还想争辩,直接用力一拧,便将他打断。手稍微一松,冷冷盯着他:“我让你闭嘴,你听了吗?”又用力拧了一下,“真以为我舍不得?哼!扯掉一个耳朵而已,又要不了命,有什么舍不得的?” “啊?”郭壹一怔,急忙把嘴巴紧紧闭上,忍着耳朵上的疼痛,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孟崇周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也有些头痛起来。这位幺弟妹的禀性他当然知道,当初看着自是贤惠无比,但真要惹着她撒起泼来……那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一个做大伯子的,怎么和她掰扯?转眼看着郭成义,一个劲的使眼色,那意思是当初你和老幺两口子最亲近,还认了同宗,关系更加亲近,你又是兄弟之间除老幺之外,唯一一个称得是智勇双全的,这时候你还不赶快想想办法? 郭成义只得上前,叹息一声道:“弟妹,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大家一块回去,有什么话再好好说?” 清宁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孟崇周也没想到这位幺弟妹现在竟然会这么好说话,瞅了瞅郭成义,微微点了点头。梁晖撇撇嘴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凭什么冤枉咱们啊……” 孟崇周瞪了他一眼,低声喝斥道:“闭嘴!现在不是你胡说八道的时候!”见梁晖还要争辩,一指那排着整齐队伍开始往回走的炮兵分队,小声说道,“就看在那个面子上,就是冤枉你了又怎么样?你就不能忍一忍?” 梁晖看着炮兵分队一百来人背着的装备,长长出了口气:“哼!忍……我忍!”随后朝收拾纸笔的郭壹小声笑道,“大侄子,看你面子……伯父忍了!不跟你娘那泼妇一般见识……” 郭壹瞪了他一眼,正要啐他,却听有人抢先了:“呸!老九,想死那边有河,随便你跳,绝不救你!”却同孟崇周过来,怒视着梁晖骂道,“你这狗嘴里什么时候都长不出象牙来,少说几句屁话不成?”将郭壹一拉,小声叮嘱道:“贤侄,你娘正在气头上,多认错少分辩,等她气消了,再给她解释。” 郭壹点点头,正要答话,却听清宁回过身来,朝他一指:“小混头儿,你还磨叽什么?你以为能逃得过老娘的手掌心?”他只得苦笑一下,急忙颠颠的紧跑几步,垂头丧气的跟在她身后。 大家来到奉圣寨大厅,清宁也不理会孟崇周几人,直接拉了把交椅坐下,斜睨着郭壹,上下打量一会儿,见孟崇周等人也跟了进来,便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母子俩有话说,怎么孟大都督、郭长史、梁大将军还要偷听?” 这说的是他们三人带残部进太行山以前、后唐覆灭以后,他们在云州抗击契丹时,自封的官衔,倒让三人都有些羞愧,就连梁晖这号浑人也脸色一红,正要分辩,却被孟崇周、郭成义两个拉着朝外走去,一边走孟崇周一边说道:“弟妹和贤侄多日未见,你们娘俩好好聊聊,我让他们准备些酒菜,好好招待下弟妹。” 待孟崇周等人退了出去,郭壹看看他们背影,又回头瞅瞅清宁,觉得自己这回可能真的大事不妙,胳膊腿儿什么的有点危险了,至于两只耳朵……那都不值一提了!便朝四下里观察着,正急速转动着念头呢,却听清宁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奇怪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正要朝旁边躲避一下,忽然觉得不对,急忙抬头看去,却见清宁双手掩面,泪水透过手掌潸然而落,原来是在抽泣。 郭壹眼睛眨了眨,开始还弄不清清宁这样究竟是怎么了,但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毕竟他不告而辞,蓦然间从天上飞走,原本是想找到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后,再想办法捎个信给她,好让她放心,但来到这太行山中,都这么多天了一直忙着制作火器的事,却把这事给给忙忘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清宁亲生的那个儿子,但机缘巧合之下,双方都已将对方认作了是自己的至亲,那种亲情也已经深厚无比,此时见往常极其要强的清宁如此,自是无比伤心,郭壹心里也难过起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只想着如何应对危局,从未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去考虑她的感受,便慢慢上前,轻轻说道:“阿娘,你……你别哭……别哭。我惹你生气,你……你要是气不过……就……就狠狠打我一顿出气吧……” 清宁连动都没动一下,仍然默默的抽泣。 郭壹见她这样,心里更加惊慌了,想要挤出几滴眼泪陪着,但用力用力再用力,终于也没有挤出一滴眼泪,吧得暗自叹息一声,走近了缓缓跪下,伸手抱住清宁一只腿将脸伏了上去:“娘……娘……你别哭了,你……你这样……真的还不如揍我一顿呢!娘……娘……别哭了,我……我……我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真的……真的……” 清宁松开手抹了一下眼泪,看了看跪在膝下的郭壹,又是心疼又是头疼,伸出手去想拉他起来,可心里却又憋着那么大一股怒气,使得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处置他才好,想了许久,见他仍然老老实实的跪在自己膝前一动不动,眼睛眨了眨,突然意识过来,这小子……虽然极其调皮捣蛋,每每能把她给气得七窍生烟,但她真要是伤心了,这儿子……还是知道心疼老娘的!咦……清宁心里一动,似乎突然间发现了一个能制服这个屡屡让她头痛不已的儿子的新的手段。她眼睛眨了眨,心说这次要是不治好他,只怕以后这儿子更加难管了,毕竟儿子一天大过一天,现在还这么丁点大就能把她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真要再过几年等他再长大点儿了……那还不气的她直接上西天成佛啊! 清宁暗自叹息一声,又捂住脸做抽泣状,心里话这回要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老娘就跟你姓!——她却忘了,自嫁入郭家后,她便已是郭门柴氏,按民间世俗便是郭柴氏了! 郭壹跪在这位老娘的膝前,也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自己都跪得腿麻腰酸了,还不见清宁有任何反应,心说怎么还没有反应呢?按她以前那脾气,根本不会这样冷处理啊,只会抓住他暴揍一顿,然后再苦口婆心的教导几句才算是完事。想再央求几句,生怕又把她给惹毛了,真的把他给暴揍一顿;但这么跪下去……却也让他难受,就像是钝刀子杀人,还不如刀给砍了爽快呢!他咬咬牙,狠狠心,反复下定了好几次决心,最后还是有点犹豫不决。正迟疑着呢,突然意识到……怎么听不到这位老娘的哭泣声了?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却见她双臂仍然支在桌子上,双手捂住脸颊,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心说……这是哭了一会儿,怒气发散了,现在不那么生气了?眼珠儿转了转,想到那些曾经走失孩子的家庭,最开始恨孩子不听话出去疯玩不着家;如果遍寻不见,却又提心吊胆;等到孩子最终回家时,却又一边数落一边抱着心呀肝儿的开始心疼!莫非这老娘也是这种心态? 郭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就慢慢松开抱着老娘的小手,慢慢站了起来,正准备活动活动又酸又麻的双腿,便听清宁冷冷喝道:“跪下!” “啊?”郭壹一怔,便见清宁扭头瞪了过来,急忙老老实实的跪下。只听清宁又喝道:“跪好了!” “哎……”郭壹听见她声音虽冷,可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心里一松,急忙跪好。还默默给自己打气:跪天跪下地跪双亲,给老娘下跪不丢人,只要她别气坏了就成…… 清宁见他老老实实低着头跪在自己膝前,冷眼怒视一会儿,可突然间便发现……他脸颊消瘦许多,原本丰腴的小脸蛋儿,此时已经根本没有了原来的圆润,虽然看似精神了一些,可这才离家多久啊,明显是吃了不少的苦。再仔细一看,他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此时也又黑又粗糙;头上总角发式,此时也改成了大人的束发,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过头了,都有些发灰了;身上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也已显得风尘仆仆…… 清宁暗自叹息,又心疼起来,正要伸手拉他起来,却又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次轻轻放过,那以后他要是再这么做或者是变本加厉了,那她又该如何呢?心里一时犹豫不决,正自矛盾呢,只听他犹如很懂事般很体贴的,好像三五岁幼儿一般,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娘……你……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吧?我去打水给你洗洗,然后再给你捶捶肩……你再好好的休息一下,等你不累了休息好了,想……想……想怎么着我都成……” 清宁再也忍不住这些天的情绪,一把搂过他大声叫了一声:“儿子啊……”便泪如雨下的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 郭壹只觉她的泪水当真是如雨水一般流到自己脸上,终于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娘……娘……你别……别哭……别哭了……”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过了好一会儿,清宁方才缓了过来,一松开郭壹,一手抹了把眼泪,一手又扯住他耳朵,用力把他扯了起来,恨声骂道:“老娘曾经发过誓,如果找到你时,一定要把你狗腿给打断,让你再不能乱跑!” “啊?”郭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揪住自己耳朵的手给推开,见她并未因此更加恼怒,便心里这底了,心说这是找到走失孩子家长的通病,恼怒时恨不得一棍打死,可真要见着了,又心疼的不得了,便恬着脸凑上去道,“娘啊,儿子也不是故意的,你能抬抬手就抬抬手呗;你要是心里还有气,那……那就再揪几下;可腿是不能打断的,真要打断你又该心疼了是不是?” “呸!”清宁伸手便又来揪他耳朵,却被他一扭头躲了过去,不由得啐道,“你不是让老娘揪吗?你躲什么躲?老娘这气憋了这么多天,这要不撒出来,真的会憋出大病来的!你是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让你老娘早上西天去见佛祖啊?” 郭壹急忙说道:“儿子再怎么犯浑,也不敢有那样的心思啊!”扭过头去,“给……揪吧……”等清宁伸手过来时,却又做出想躲不敢躲的模样,让她不轻不重的揪了几下,见她松开了手,脸色虽然还绷着,可没有先前那么冰冷了,知道她心头的怒气散了一些,便陪着笑脸说道,“娘,奶奶……他们还好吗?” 清宁眼眉一扬,上下打量他一眼:“嗯?这时候想起你奶奶来了?你不是能上天吗?上天那会儿怎么就不想想你奶奶呢?”见郭壹一脸紧张,便重重戳着他额头骂道,“你这还自称是什么神仙弟子……哼!我就弄不明白,那神仙……怎么就看中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爷娘你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你奶奶……那是从你落地就带着你……一直将你带到这么大的啊……你怎么会忍心丢下她呢?她那么大的年龄了,这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就不怕她知道了会有个……什么闪失?” 第235章 天下变局 郭壹听清宁说到祖母韩氏,顿时又眼泪汪汪的说道:“娘……我……奶奶她……到底怎样了?” 清宁哼了一声,冷冷瞅他一眼,心里有点不好受,心说这还是自己亲生的吗?怎么根本不像啊?每次提到韩氏,这儿子明显的跟他祖母比跟自己还要亲,真让她火大!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怨得儿子,谁让儿子还未记事便和他祖母一块儿和他们夫妻失散了呢!一念及此,不由得叹息一声,连收拾他的心思都熄了:“唉……你奶奶她……还好,你的事知道的人我都叮嘱过,没有告诉她。如今她没有到这里来,是跟你哥哥他们一块儿到了太原,住进了你三伯父的府里。荣哥儿倒是有信捎给我,一切安好,只是时时挂念着你!”随后又狠狠戳着他脑门儿,“你给我听好了,真要再那么胡闹,让你奶奶知道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壹听到祖母韩氏一切安好,心里终于踏实,便想站起来,却又被清宁一巴掌给拍在脑门儿上,随即便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郭壹眼睛眨了眨,只得仍然老老实实跪好,恬着脸陪着笑说道:“娘,我……我走了之后,石敬瑭……没怎么着咱们家的人吧?” 清宁又恨恨地瞪他一眼,将脸儿扭开,随即又哼了一声,冷冷答道:“你临走时,那小石楼墙壁上显出一首诗,是你留下来的吧?” 郭壹点点头道:“是啊!为的就是不让石敬瑭找你们麻烦,就是心里再怎么难受恶心,他也得忌讳一下我这个神仙弟子!” “呸!”清宁啐他一口,随即又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忌讳……他倒是忌讳了,问题是……朝廷里有人想对咱们家赶尽杀绝啊!你说你是神仙弟子,当不住有人根本不相信啊!有人提议将咱们家全都下狱,却被你三伯父和刘昫、冯道他们拦住。我听你三伯父说,朝廷知道这些事的几个重臣在皇帝面前为怎么处置咱们家争吵不休,是他和冯道、刘昫几个力主持重,不能因你这稚子而罪重臣,再怎么着你父亲也是在战场上救过皇帝命的,这些年来为朝廷为皇帝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最后你父亲便得了个编管太原的处置。” “编管?”郭壹有点懵圈了,不知这是个什么罪名,算是什么样的处罚,不过只要是到了太原刘知远的地盘,那天大的罪名也便不用担心了。 清宁点点头道:“就是朝廷有过,将其全家迁到某地,由当地官府看管,要时常去官府报到,不许私自离开编管地。” 郭壹笑道:“那……那咱们家算是能在太原那里团聚了,倒是因祸得福了……啊哟……”他话音未落,便又被清宁当头拍了一巴掌,不由得委屈地看着她。 清宁哼了一声,又在他脑门儿上再拍了一巴掌:“怎么?你还不服?老娘这算是轻的了……” 郭壹赶快道:“服服……没说不服……”低头认怂,“老娘打儿子,天经地义……” 清宁撇撇嘴巴道:“哼!老娘打你了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把你老娘的命都给折腾掉了大半条,老娘才拍你几巴掌,这算是便宜你了!” 郭壹连连点头赞同:“是是是……娘英明睿智,明察秋毫,儿子是心服口服!” 清宁盯着他又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若是就这么放过了他,未免太便宜这小子了;若是不放过……再揍一顿?可她也有点舍不得了啊!看了半天,方才闭眼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唉……平哥儿,你……你呀……要是再这么折腾一回,老娘的命可就真的没了……” 郭壹急忙说道:“娘,你放心,儿子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胡适折腾了!”随即又恬着脸笑着说道,“娘,你累了吧?儿子给你捶捶肩膀?” 清宁瞅着他冷笑一声,随即便嫌弃地仰起了脸。 郭壹顺势便站了起来,走到清宁身后,开始给老娘捶肩按摩,一边忙碌着一边问道:“娘,你这回来这里,还有别的事吗?” 清宁眼睛眨了眨,扭头看着他问道:“翠姐儿呢?怎么不见她呢?” 郭壹一怔,随即便急忙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触怒她,正想着便听清宁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她不是被你拐……嗯……不是跟你一块飞走的吗?”回头又盯着他质问,“平哥儿,我知道你喜欢翠姐儿,但你才多大翠姐儿才多大?你便是喜欢她……但你们身子未长成……嗯?你把她给带走,是不是就没安着什么好心呢?” 郭壹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也以为李静姝是被自己使了什么手段或许诺给了她什么,才让李静姝跟着自己走的。不过他听清宁这么一说,反倒放心了,毕竟李静姝是自己偷偷藏在他那吊篮里的大箱子里的,连他都给瞒过了。若是让清宁知道这事,肯定会对李静姝更加恼怒的,还不知道会怎样对待她呢。他低着头心里念头飞快的转动着,便轻轻笑着说道:“啊……娘,你这就冤枉我了……”见清宁眉头一皱,脸色不善起来,急忙补充道,“我是说……嗯……我是说翠姐儿她……她能帮上我不少忙的,所以才带她走的。” 清宁哼了一声,眼睛斜睨着他冷笑道:“你虽然有些能耐,可是你那些能耐翠姐儿又不会,她能帮上你什么?” 郭壹心说遇到这样不讲理,动不动就用暴力来说服他的老娘,他也只能是盘古抡斧头——朝天砍(侃)了:“娘,你不知道的,翠姐儿她……先前我曾经将我学过的那些本领教过一些给她的。翠姐儿的天赋能力,让儿子也大为惊讶,她……她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太强了!儿子给她讲过的一些事,她都能记得很清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所以……所以儿子就把她给带出来了。” 清宁哪会相信他的话,仍然斜睨着他冷笑道:“啧啧啧……儿子,你老娘真的是没想到啊!你别本领虽然强,可老娘还是觉得稀松平常;唯有你这张口胡侃、说瞎话不带打磕绊、脸不红心不跳的本领,老娘是甘拜下风啊!” 郭壹倒一本正经、脸色凝重地说道:“娘,儿子真没骗你!现在翠姐儿在那边给一百多个孩子讲课呢,讲的就是儿子从神仙师父那儿顺来的教材!” 清宁一怔,上下打量打量他:“你说真的?”见郭壹认真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不定了,“小子,老娘现在的一腔怒气还没消完,你要是再敢骗你老娘,哼哼!当心老娘两罪并罚,真的的把你狗腿给打断!” 郭壹心里颤了一下,但表面上却绝不能认怂,急忙拍着胸脯表示:“娘,真的!儿子说的并无一句假话!翠姐儿真的在那边一个大院子里,给一百多个少年讲课呢!用的是儿子给的教材,现在奉圣义军这边正处于紧急状态,儿子也是希望能尽快的培养一批学过‘神通法术’的,能帮儿子的忙!” 清宁眼不错珠的盯着他,心里也在紧张的思索判断着。看着他振振有词的模样,并不像是说谎,但这些天已经将他看秀的清宁仍然不放心,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带翠姐儿出来?还有你说你让翠姐儿帮你教一百多个孩子学你……神通法术,那神通法术就是那么好学的吗?再说你弄这些什么?一百多个孩子就是学会了你那神通法术……难道你在咱们家里不能做这些吗?先前我看你在咱们西院里教那些人学曲子什么的,不是弄得热火朝天的吗?为什么非得跑到这深山老林、狗都不下蛋的地方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壹给老娘捶肩的双手停了下来,自问自答地说道:“我……我到底想干什么?嗯……阿娘,我想……在这乱世里掌握一点能保护自己家人的力量……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太混乱了,让我没有一点安全感,我只有掌握了一支完全属于我的力量,才能保护我的亲人、家人,不至于被突然而来的天灾人祸给伤害……” “放屁!”清宁不觉皱眉骂道,“你阿爷身为朝廷重臣,还能没有保护自己家人的能力?哪里就显了你这个才十来岁的小毛孩子?” 郭壹又抬手给清宁轻轻捶着肩膀说道:“阿娘,你以为阿爷他身为石晋朝廷四品官员就能保护咱们家了?但先前石敬瑭为了那什么传国玉玺,屡次派人来试探我,还企图把我和翠姐儿两个劫走;另外,阿爷什么错过也没有,杜重威针对他施展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你也是知道的!最后还被逼着去杜重威麾下,任那仇人去作贱,这桩桩件件,都说明石敬瑭并不像阿爷阿娘你们以为的那样,视阿爷为心腹肱骨,而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而已!” 清宁语气弱了一点,可仍然辩驳道:“你这混账小子!皇帝陛下也是你可以随意诽谤的?陛下这些年来于我郭家恩遇甚隆,虽然这次把你阿爷给调到杜重威麾下,可你阿爷在军中的人脉远不是杜重威那蠢材可比的!他担任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多年,又曾带兵征战沙场,那功劳都是人人可见的,那官职也是凭着这些汗马功劳一步步升迁的!你阿爷便是到了杜重威军中,那也由不得杜重威来糟贱他!杜重威……哼!最多不过冷嘲热讽几句,别的还能怎么着你阿爷?别看杜重威针对你阿爷施展了那么多的龌龊手段,可你阿爷真要到了军中,那才是如鱼得水呢!就凭杜重威在军中的那点威望,根本无可奈何你阿爷!” 郭壹回头瞅瞅没人进来,便附到清宁耳边声如蚊蚁的说道:“阿娘,先前我和你说过,石敬瑭没几天活头了,可能就要在最近驾崩,你还记得吧?” 清宁身子顿时便是一僵,也急忙朝四下看了看,方才小声问道:“记得呀……怎么了?”随即心里一动,扭头盯着他道:“小子,你不会是说……皇帝他……他……最近……最近……那日子就在最近?” 郭壹听着清宁几乎语无伦次的回答和问话,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便仍然小声答道:“就在最近!”不等清宁再说什么,便接着说道,“石敬瑭一死,石重贵继位……” 清宁一皱眉头,摇摇头道:“石重贵只是陛下养子,陛下有七哥在,不会传位给他的!” 郭壹悄声说道:“如石敬瑭的七儿子继位,那小子才几岁?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小孩子,谁会服他?妥妥的主少国疑!石敬瑭托孤的几个宰相,都不会同意的,便会另推一人继位。以石敬瑭现在的子孙中,只有石重贵年龄、地位以及威望都正好凑合,所以石敬瑭注定要死不瞑目,因为他托孤的那些宰相重臣会违逆他的遗愿,只会一力将石重贵给推上皇位!而石重贵又对契丹人无一丝好感,契丹人又对我中原之地虎视眈眈,便会找借口南侵,几番大战下来,石晋会被契丹人灭掉,石重贵也会被契丹人俘虏,给押到东北的苦寒之地。” 清宁沉默下来,细细思索着,似乎……真的有些道理啊! 听听郭壹接着说道:“耶律德光想当中原皇帝,朝思暮想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是日日夜夜都在梦想着把中原江山抓到他自己手里啊!但契丹人野蛮无知,会把中原弄得一塌糊涂,狼烟四起,最后他也会把自己的命送掉!” 清宁又是一怔,不由得轻轻说道:“然后……然后呢?” 郭壹叹息一声道:“然后……就是阿爷他们辅佐三伯父刘知远抗击契丹,将契丹人驱逐后,将中原江山握在他手里了……” 清宁眼睛眨了眨:“若是按你这么说的话,你阿爷就是成了你三伯父夺取天下的最大功臣了啊,那还怎么会像是你说的……”一伸手在他额头上又戳了一下,“那咱们家就成了新朝的显贵了!你倒跑到这山沟沟里来干什么?” 郭壹苦笑一声道:“阿娘,你以为这山沟沟里在天下大乱的大变局中,是没什么用的吗?其实……”他说到这里,慢慢说道,“……其实这太行山义军……才是在这即将来临的天下天乱大变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支力量啊!” 第236章 说服 清宁看了看郭壹,撇撇嘴巴:“哼!天下大乱……大变局……这天下大事……在咱们家由你阿爷来操心,你大哥现在都摸不着门,哪里用得着你这个小屁孩儿?反正我不管以后怎么乱,现在你才多大?搁那些穷人家只怕你这年龄还光着屁股在外面疯跑呢!你要是再敢撇下你老娘乱来,当心老娘真的打断你狗腿!” 郭壹皱皱眉头,心说这老娘怎么油盐不进?说了这半天还是想把他拴到身边,可是现在自己不管获没获得孟崇周他们的绝对信任,但已经往这方面开始发展了,若是真听了老娘的话,那自己这些天的心血不是弃之东流了吗?转念一想,也是担心他的安全,尤其是他还“不满十周岁”,搁哪个母亲也是放心不下的,便一边给这位老娘捶着肩膀一边说道:“阿娘,我现在虽然年龄小,可也不是不懂事,难道你希望儿子做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 清宁撇撇嘴巴道:“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做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可那也得等他成年了才行啊!” 郭壹一听,得,又回到原点了!看来清宁是死了心的要把他按住,不许他再到处乱跳了!至少在他“十五六岁”以前,不会让他离开身边。他眨了眨眼睛,轻轻说道:“娘,你也知道这太行山义军由我阿爷的三个义兄统领,麾下十余兵马,难道你就不想将他们拉到阿爷这边来?” 清宁回头瞅了他一眼冷笑道:“要是能拉的话,你阿爷还会和他们不通来往?”朝他手上又拍了一下,方才慢慢解释道:“当年因为当今皇帝起兵反唐,而梁晖带头反对,他麾下有真正的大唐精兵,孟崇周、郭成义他们也是后来才去的。梁晖因兵败重伤,后来便留下个疯魔的病根子,孟崇周、郭成义他们俩才成为这支……义军的主心骨。这支兵马的主心骨其实还有一个,就是现在山南道任职的吴峦!当初他们在云州抗击契丹人,契丹十余万大军连攻近一个月都拿他们无法,最后皇帝出手,以吴峦家人威胁,迫使吴峦离开;而最能打的梁晖又身负重伤,孟崇周、郭成义等人迫不得已才带着残部突出重围,来到这太行山里,从此便做起了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他们两头不受待见,朝廷与契丹都视他们为寇;而他们也以契丹、朝廷为敌,不停的骚扰;这些年来朝廷、契丹都想剿灭他们,只是苦于这深山老林无法开进大军,才使得他们苟延残喘下来!至于你说的十余万兵马……哈哈……不过是他们自吹自擂罢了!真要有十余万……哼!别看这太行山号称八百里,可是深山老林能产出多少粮食来?不用朝廷和契丹人来剿,他们也早就饿死了!” 郭壹也知道当初梁晖、孟崇周他们跟自己说的必会有吹嘘夸大,但并不影响他想通过孟崇周、郭成义的关系进而掌握一支武装力量的图谋,哪怕这支力量再小,他也不会嫌弃,便接着说道:“阿娘,便是他们有所夸大,那打个对折再对折,几万人的势力还是有的吧?” 清宁一把将他手抓住,用力将他扯到身前来,细细打量着:“儿子,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掌握一支兵马……是那么容易的么?你阿爷在军中一辈,打了几十年的仗,也只能说是在军中有些威望,却也未曾掌握什么力量!但我听你的意思,你是想把他们这太行山的兵马掌握在自己手里?儿啊!不是阿娘不相信你,只是你……你这年龄也太小了啊!另外,梁晖脑筋虽然不好使,但那孟崇周、郭成义又岂是你这小毛孩子能对付得了的?他们开始沙场征战时,连你阿爷都还在到处找吃饭的地儿呢,就你……哼哼!只怕是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郭壹蹲下来,将双手放在清宁膝上,握住她手笑道:“我知道娘心疼我,但娘啊,你也太小手你儿子了吧?我现在并没有痴心妄想的想着把他们这支兵马全部收入囊中,那不现实也不可能!我现在想的只是通过他们,来亲自训练一支真正属于我的、能够熟练使用热兵器的新式军队,这支军队开始不需要很大,一二百人、三五百人都可以,但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他们都才只是通过我才见识到这火器的威力,便是造出火器来,他们也是训练不出像样的火器兵来的!但要是通过我,便能训练出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火器军队的威力是怎么样的!而且兵力这么小,只要不超过一千人,他们是不会感到自己受到威胁的,所以能完全相信我,并全力配合!” 清宁仍然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你便是掌握了这么一支……什么火器军,那么点兵力又能有什么用?而且是在这太行山里,凡事都得听他们的,若是他们感到威胁了,派你带着这支三五百人去送死,你是去还是不去?” 郭壹摇摇头笑道:“阿娘,真要有三五百人的兵力,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来伤害儿子的人了!” 清宁撇撇嘴巴,伸手在他嘴巴拧了一下:“别说你手底下现在在一个人没有,便是有三五百、三五千,甚至三五万三五百万,那又怎样?老娘一样能揍你!” 郭壹一怔,随即赔上笑脸道:“那是娘才行的,别的人凭什么呀?” 清宁瞅着他冷笑道:“那你奶奶呢?你阿爷呢?” 郭壹仍然笑呵呵的,脱口而出:“奶奶和阿爷……他们才舍不得打我呢……”一语未完,便察觉自己的说错了话,急忙改口,“嘿嘿……阿娘也是舍不得的,打我也是心疼我……那什么俗话说的……打是疼骂是爱,最疼就是用脚踹……” 清宁听他插科打浑,胡说八道,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最疼就是用脚踹……那你过来让娘狠狠踹上几脚来!不然老娘心里这股气始终是无法发泄掉!” 郭壹便急忙站起来,扭转身将屁股一撅,随后又扭头做出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说道:“阿娘……你……你踹的时候轻一点啊!要不然把儿子踹伤了,你又心疼……” “啊呸!”清宁啐了一口,站起来朝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踹伤了我心疼?就你这混头样儿,老娘才不会心疼呢!”说罢又踹了一脚,方才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郭壹这才把心放下,仍然转过身来,趴在老娘膝上,仰着脸笑道:“我就说娘是舍不得踹疼我的!”见清宁又寒起了脸,急忙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娘,你不怪我了?” 清宁抱臂于胸,高傲的仰起头来说道:“不怪你?哼!老娘心里这气还没撒完呢!” 郭壹很狗腿的举起双拳给清宁捶着膝盖大腿,笑着说道:“娘,以后我真的全听你的话,你别生气了好吗?” 清宁又哼了一声,冷眼看着他道:“全听我的?那老娘让你别的什么都别干,跟在老娘身边,你能听吗?” 郭壹挠了挠头道:“娘,儿子又不是调皮捣蛋,是在做正事呢!” 清宁道:“老娘觉得你跟在身边才是你这做儿子的正事,你现在干的那些……全是调皮捣蛋、胡作非为!” 郭壹又觉得头痛起来,叹息一声道:“娘啊,儿子跟你说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是不理解呢?这天下大乱……嗯,现在就够乱的,以后还会更乱!便是以阿爷那什么兵部侍郎、枢密院院判之位,也不一定能保得咱们家老老少少所有人的安全!所以儿子才这么着急的想掌握一支绝对听命于我的力量,以期关键时刻能有一搏之力,怎么娘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清宁看看他,也叹息一声道:“儿啊,娘就是不放心你啊!娘生了你们兄弟姐妹六个,现在只保住了你大姐和你这俩孩子,你现在的大哥荣哥儿他其实是你舅家大表兄!你大舅家别无所出,荣哥儿不定什么时候还得还回去,那咱们家就你这千顷地里一棵苗了,你说为娘能放心你成天不在身边到处乱跑吗?” 郭壹听到这里,心里确实感到惭愧,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清宁口中的那个亲生儿子,但他于此却根本无法证明,何况郭威清宁夫妻确实待他与亲生无异,自己也就认了,现在若是再反口说自己不是,那就不但让人伤心愤怒,更让人感觉他品性低劣了。此时听清宁发自肺腑的跟他说起这些来,哪会无动于衷?想了想便道:“娘,儿子做事归做事,以后一定常常去娘面前问安,绝不会再瞒着娘私自乱跑!” 清宁看看他,拉起他手道:“儿子,你啊……让娘怎么说你才好呢?你阿爷如今到了太原你三伯父那里,你三伯父对你阿爷可谓是言听计从,你做这些难道就不能去太原那边去做?那样的话,你奶奶也能天天看到你,咱们一家也就算是一个不缺的团圆了!” 郭壹心里话,我防的就是那刘家的人,但现在这话却不能说出来。说刘知远建立后汉之后不久便即驾崩,随后刘承佑便会拿刘知远托孤的几个重臣开刀,将其全家都给斩尽杀绝、斩草除根?那清宁也得相信啊!沉默一会儿,方才说道:“娘,现在我在这里已经开始了,若是到了太原,又都得从头做起,而且便是在太原,或许会比这深山老林里方便一些,但阿爷并不是太原这主,也有颇多掣肘,不可能完全由着我来行事,所以不管在哪儿,差别其实不是多大。而且……娘你觉得咱们家都在一个地方,在这乱世里是好事吗?不如阿爷、大哥你们在那边,我在这边,两下里都能掌握一定的力量,而且要保持不间断的联系,若是一处有什么危险,那另一边也能快速做出相应的反应来,如此才是保全家门之计啊!” 清宁听了,半天不言语,看着郭壹思索着。许久许久方才说道:“你就是野惯了!哼!我管不了你,还有你阿爷呢!等你阿爷来叫你时,你可也这个样回他!” 郭壹陪着笑脸说道:“看娘说的,儿子并不是不听娘的话,只是给娘分析一些天下之事。在这乱世里,什么都没有掌握一支绝对的力量重要!否则一旦大祸临头,根本无法逃脱啊!” 清宁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掌握什么绝对的力量!那安从荣、安从进可是掌握着数万大军,不一样被朝廷给剿灭了?你说你在这里想弄一支什么火器军,还只是几百不到一千的军队,你那火器就是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安从荣那数万大军?还能厉害过朝廷几十万大军?更何况还有契丹人那无边无际的马队,野战时冲上去,什么样的军队也挡不住啊!”瞥一眼看似浑然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的郭壹,伸手又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就你那火器兵,不说几百便是有几千又岂能挡得住人家那成千上万、号称野战无敌的契丹马军?” 郭壹笑了笑,傲然直起身子:“阿娘,你先前在那河边靶场里抓儿子回来,想必也看到了儿子试射的那些火炮了,也知晓了那些火炮的威力!你说若是有几十上百门那种火炮,便是契丹人再精锐的马军,它能不能顶着我的炮火去列阵?进而还顶着我铺天盖地的炮火向我发起攻击?”见清宁眨着眼睛不说话,便又问道,“阿娘,你先前见过的军队都是冷兵器装备的军队,而我所建的军队,则是与其完全不同,有着本质上区别的热兵器军队!只要我的热兵器军队弹药充足,我一千人可以打他一万人、十万人,并可以在它冲进我的阵地之前,将其击败!若是有个两三千火器军队,那在这个混乱的天下里,便已足以自保,完全不会惧怕任何势力;若是兵力再多一些,规模能达到万人以上,那再配属一些冷兵器部队,已经可以横扫天下了!” 清宁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心里叹息着,突然也问出和李静姝相同的话来:“儿子,你……你如此热心的弄出这些来,是不是你那……你那神仙师父要你做的?难道你也是想通过这些来打造自己的班底,去和那些诸侯藩镇去争夺天下?” 郭壹笑了笑道:“争夺天下……这个题目太大,儿子现在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不过,不管谁去争天下、谁去坐天下,那都不能伤害我的家人我的亲人,否则便是我的死敌!我当然会和他干!” 清宁叹息一声道:“你……你……你啊……俗话说儿大不由娘,为娘看来是管不了你了!算了,反正你老郭家的种,都是不安分的主儿,你们老郭家祖祖辈辈都这样,结果呢?你祖父因此而丧命,留下你阿爷自幼便孤苦无依;好容易你阿爷成年了,现在又轮到你了……” 第237章 追问 郭壹听了清宁的牢骚话,沉默下来。这话他没法辩解,更不能反驳,否则估计才消气的老娘又得好生收拾他一番。 清宁发了一番牢骚,又看着他问道:“翠姐儿呢?怎么不见她?” 郭壹心里说才给说过你就忘了?但脸上却赔着笑脸说道:“她……她在教那些小孩子。” 清宁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带我去见她!” 郭壹怔了一下,赶紧跟上。两人才走到大厅,便见院子正中那大石桌旁边坐着说闲话的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站起来迎了过来。 孟崇周问道:“弟妹才来,怎么不歇一歇?这是要上哪里去?” 清宁脸色冷淡地斜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去看我干闺女去!” 孟崇周等人互视一眼,又瞅瞅跟在清宁身后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郭壹,心说这小子不是说那位安宁公主与他是夫妻吗?那按此来算辈分,安宁公主应该是这位弟妹的儿媳,怎么却说是干闺女?但见郭壹低头不语,清宁脸色不悦,他们也没好意思再追问。 郭成义道:“殿下所在与这里有十来里路,弟妹稍等,我让人备马来!” 清宁皱皱眉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郭壹。郭壹仍然低着头,看着像个极其安分守己、谨小慎微的老实孩子。清宁撇撇嘴巴,轻轻说道:“那就等一会儿吧。”连个谢字都没多说,很明显仍然对他们这几位丈夫的拜兄还怀着怨气。 不多时马匹备好,郭成义亲自牵着一匹毛色鲜亮、看外形极其神骏的枣红马走过来:“弟妹,这匹马温驯听话,弟妹就骑这匹吧。” 孟崇周也牵过一匹黑马来,想交给郭壹。清宁却飞身上马,看郭壹说道:“过来,我带着你!” 郭壹看看清宁一咧嘴,又瞅瞅孟崇周等人,小声说道:“阿娘,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你带的!” 清宁却面如寒霜,厉声说道:“过来!” 郭壹急忙答道:“哎……好!”急忙跑过去,瞅着清宁又有些迟疑了,“我……我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清宁瞪他一眼,伸出手来轻轻喝道:“你才多大?老娘带着你还嫌弃了?坐前面!” 郭壹只得凑上前去,将手伸出。却见清宁一手握住他手,一手抓住他颈后衣服,双手稍一用力,便将他提了上去。郭壹这才醒悟过来,心说第一次见面时,便见到了这位老娘的武力,还以为是穿越到了武侠世界呢。随即又想到,怪不得收拾他跟收拾几岁小孩儿没什么两样。一则他郭壹不管算是十岁还是十三四岁,都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二则以清宁的武力值,即便是打起来不是他的对手,但他面对这位老娘镇压他的手段,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丝反抗的心思,那收拾他确实跟玩儿一样。 孟崇周等人也急忙上马,率先策马前行:“弟妹,为兄在前面带路。这里都是山路,有些危险,还要小心才是!” 清宁脸色仍然冷冷的,没有答话,待他们几人都驱马走出大院后,方才驭马跟上。 虽然山路并不狭窄,但高低起伏、曲曲折折却是常事。他们一行驱马而行,速度并不快,但也要比徒步行走要快得多了。 郭壹坐在清宁前面,被清宁一手搂在怀里,只觉万分别扭,又怕挡着清宁视线,只得佝偻着身子缩着脑袋。心说谁家这么大儿子还被老娘这般抱在怀里骑马啊?他这位老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以前在家也没见她这么宠儿子啊? 在郭壹的期盼中,终于走完了这段山路。来到先前安排给他们的院落,众人在院门前下了马,便听到里面一片琅琅读书声。 清宁一怔,脚步停了下来,似乎 倾耳细听。郭壹想去跟李静姝报个信也跑不掉,因为清宁将他手紧紧牵着呢!他只能悄悄观察清宁的脸色,见她冰冷的面容似乎稍微温和了一点,眨了眨眼睛心想……莫非这位老娘被这读书声打动了?扭头瞅了瞅孟崇周等人,见他们正要进门,便朝他们微微摇头。孟崇周等人随即便停下脚步,站在后面,也凝神细听。 清宁听了一会儿,转头问道:“这就是翠姐儿在教的孩子?” 郭壹见她面色虽然不变,但语气却没先前收拾他时那么严厉了,连忙点头:“是啊!我编了教材,让她在这里教。”也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听了一下,便笑着说道,“不想她会做的这么好,听这读书声便能听出,极有成效!” 清宁没理会他的赞扬,牵着他手便朝里面走。听那琅琅诵读声是从正中大房子里传出的,便直接朝那边走去。 这大房子敞开大门,虽有几扇窗户,但都开的很高,也都比较小,这是山区房屋的特点。想从窗户看里面情况是不现实的,只能从敞开的房门往里看。 这幢大房子确实大,此时从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出,里面密密麻麻坐着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女孩儿,不过是分开坐的。此时都瞪大了眼睛朝正前方看着,跟着诵读。诵读的是名垂千古的启蒙读物《千字文》,此时正读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岗……”又听读到“……鸣凤在竹,白驹食扬。化被草木,赖及万方。”便停下了。 接着便听李静姝那清亮娇媚的声音说道:“好,今天咱们又多学了四句十六字,也就是咱们最后读到的四句十六个字。下面我给大家讲一讲这十六字的含意,然后再教大家来写!” 清宁站在外面默默细听着里面李静姝那充满着自信和干劲的声音,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出声询问。听了一会儿,转头朝院落中打量一下,见院子正中也摆着大平石和小石凳,便拉着郭壹走过去坐了下来。 孟崇周等人又互视一眼,也走过来,隔了几个石凳坐下。 清宁并没有理睬孟崇周等人,看着郭壹问道:“翠姐儿就教教《千字文》?”见郭壹点头,又鄙夷地说道,“《千字文》是你写的?” 郭壹急忙说道:“我说教材是我编写的,又不是说里面的内容都是我创作的!《千字文》是识字课里的,除了识字课外,还有历史、常识、数学和一些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见清宁面露疑问,便解释道,“历史就是将我们整个中国上下几千年来灿烂辉煌的文明给这些孩子讲解一下,培养他们对于我中华文明的凝聚力;常识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那些事物里,大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真正的原理;物理、化学……就是这世界上所有事物的真正道理和其所引起的变化。”见清宁仍然皱眉,便接着说道,“比如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下雨时为什么会有闪电打雷;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日月星辰的本质是什么;大地是什么形状,为什么……” 清宁挥手止住他道:“停停停……你说的这些……什么打雷闪电、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之类的……到底有什么用?圣人都解释不清的道理,你都弄明白了?”说罢又哼了一声,用力戳着他额头,“就你……看来比那古来的无数圣贤还贤明?” 郭壹被她戳得晃了一下身体,却仍然赔着笑脸说道:“阿娘,所有的这些知识,看似无实用,其实有大用!比如知道下雨打雷、春夏秋冬、日月星辰的这些原理,可以运用到排兵布阵,比如传说的诸葛亮借东风与周瑜东吴军,借此大破曹兵,便是熟知天文地理的巧妙运用;除此之外,用到民生方面,也可以预测到是否会有洪涝灾害,让老百姓可以减少生命财产的损失;当然这需要专业的培训和技术手段极其发达以后才能达到。至于大地什么形状……还有物理化学知识……,阿娘知道我做的那些火器,威力极大,这就是运用了物理和化学的知识。硝石、硫磺、木炭这三种东西都是易燃物品,但知晓其物理性质和化学性能后,按一定比例配置加工,便可以做出威力巨大的新式火器。” 清宁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又瞪着他说道:“威力巨大……再巨大……那也是杀人的东西!你才多大啊,就想造出这些东西来杀人?难道你是天上的杀星转世吗?” 孟崇周与郭成义、梁晖互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紧张。明显的这位大侄子对于他自己的母亲是有极大的敬畏的,如果按这位幺弟妹的说法,只怕不会同意郭壹再给他们制作新式火器,那在未来对阵杜重威的时候,肯定会让他们义军遭到极重的损失。 郭壹索性搬了个小石墩儿在清宁面前,自己坐了上去,伏在她膝前,握住她手说道:“阿娘,儿子并不是什么杀星转世,只是想着这乱世里到处都是吃人的妖魔,石敬瑭、契丹人、南方诸侯、西北势力……无论哪个势力,他们把百姓放在心上了吗?大唐至唐明皇时天下户口达到顶峰,据说有九千多万人;但现在呢?中原有没有一千万?南方十余诸侯那里加起来有没有一千万?契丹及西域等地加起来有没有三百万?从九千多万人口下降到现在的两千来万,这一二百年的战乱杀了多少人?我听说还有个叫赵思绾的,每天都要吃人心肝,这些人还配称之为人吗?不把他们统统剿灭,这天下怎么能得安生?” 清宁顿时便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郭壹。 郭壹回头瞅了一眼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接着说道:“我虽然年龄小,可也在这中原大地上走了一遭,也见识过了石敬瑭等人的统治是个什么鬼样子,与契丹人也曾有过接触,但他们在我眼里,都还不及这三位伯父统管的这太行山义军这里!虽然他们很弱小,但在他们这里至少还保留着一份别处所没有的公平公正!那些山民在这里,虽然可能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的很穷,但他们比起外面石敬瑭地盘上的百姓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至少这里没有人欺压他们,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没有那些贪婪到极致的贪官污吏!我阿爷在石晋朝廷里,被人视作异类,不也正是他为人正直,不愿同流合污吗?那杜重威陷害了咱们家多少次,又曾受到什么惩罚?石敬瑭让阿爷和阿娘你去为他寻找传国玉玺,未曾找到,便以为是我拿了,屡次来为难我,最后逼的我不得不从天上飞走;阿爷还被调到杜重威麾下听令,哼!是个人都知道咱们家和杜重威的恩怨,阿爷到他麾下能有什么好结果?” 清宁听着郭壹连珠炮似的发问,先是怔住,可随即便反应过来,瞪他一眼,小声说道:“你还说嘴……你……知不知道?你从天上撒下的那些纸片……上面刻着传国玉玺的印迹,把皇帝……都给气吐血晕过去了!” “啊?”郭壹一怔,随即问道,“气吐血了?气晕过去了?没气死?” “啊呸!”清宁气得瞪起干瞪眼来,抬手在他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一下重的,发出来的响声,让旁边坐着的孟崇周等人心里都是一颤,随即便听她说道,“你……你这混小子……是不是巴不得皇帝被你气死啊?”见郭壹认真的点头,又暴怒起来,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真要是被你气死……那你老娘我……肯定活不到现在了!” 郭壹一怔,随即眨着眼睛道:“不会吧?气死人不偿命,何况气死他的又不是你……” 清宁啐道:“呸!你个混小子!你是不知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些话吧?正是因为他没被你气死,也不好把这些事外传,还有你三伯父、冯道、刘昫、和凝他们说情,才会放过咱们家!不然你以为呢?” 郭壹眼睛眨了眨,撇撇嘴巴鄙夷地说道:“我以为……就他那土匪性子,被我气一下最多像是吃坨屎罢了!谁知他那个娇贵,直接气吐血了……” 清宁瞪了他一眼,突然抓住他下巴颏儿,逼问道:“你少跟老娘胡扯!否则收拾好你!”另一只手扬了起来威吓道,“你飞走时在天下撒落的那些纸片上,都有传国玉玺‘奉天承运、即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印,而且还鲜红的大印印迹,盖的比巴掌都大,虽然打眼一看就知是假的,可你又没见过传国玉玺,你是怎么知道传国玉玺上所刻的字的?“ 第238章 课本 听到老娘的质问,郭壹自是不会将实情告诉她,那传国玉玺真的在他手中,眼睛眨了眨便笑道:“哎呀……娘哎!你咋知道我没见过传国玉玺呢?我师父教我的时候,什么没教过啊?不要说是传国玉玺了,连盘古开天神斧、轩辕剑、大禹九鼎都见过,何况是秦皇玉玺?” 清宁瞪了他一眼,眼角余光瞥了下旁边的孟崇周等人,便又问道:“你便是见过,又从哪弄来的的传国玉玺?还盖了那么多,难怪能把皇帝给气吐血!”说到这里不禁紧张地看着他,语无伦次的问道,“儿子……不会是……不会是……真的……那传国玉玺……真的在你手上吧?” 旁边的孟崇周等人听到清宁说把石敬瑭给气得吐血时,心里都是一阵极其的爽快,可一转眼再看看身材已与成年人差不多甚至还要高上一些、但脸色仍然稚嫩的郭壹,心里又暗暗叹息。 只听郭壹撇撇嘴巴说道:“我说我见过是在师父传艺时让我见的图形,不是真的传国玉玺!只要见过,随便找块萝卜便能刻一下,盖在纸上就是了!老娘你见过的那玺印便是这么来的!” “你……你混蛋!”清宁一听,都有点气急败坏了,抬手便朝他脑门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还随便找块萝卜就刻了……你好大的能耐啊!现在你给我再刻一个出来,让你老娘见识见识!” 她这一巴掌打的有点重,郭壹哎哟叫唤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随即站稳,悻悻地捂着脑袋嘟囔道,“画就画……你看着啊……”朝周围踅摸了一下,看到院子角落里一块朽木,便走过去拿了过来,随后从腰间将带鞘的匕首拔出来,端详一下,挥手噌噌几下将这段朽木连砍带削,不多时便将这段朽木正中最好的木心部分给弄成一个两寸见方、高约四寸的长方木块,随后便将木块攥在手中,右手持匕,在那木头上雕刻起来。 清宁不觉瞪大了眼睛,她还不知道这儿子会这门手艺呢。郭壹给李静姝、张琳、连翘、苏叶等人刻的木雕像,她虽看到过,却也没留意,只以为女孩儿家的玩具,不定是从哪儿买来的呢,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也是一惊,心说这位大侄子还会的真多!就他们这些人虽然都识字,也能写些东西,甚至郭成义因为是军中文官,还曾跟名家练过一段书法,却也只是写的好一些,但刻印……那在这个时候虽然是工匠,但也是极其专业的工匠,不但字要写的好,还得是写的好的反字!当然也会有一些工匠虽不识字,却会雕版、刻印,却要人先把需要印刷成书的文章、印字,都先写好了,他们才能刻制。 不多时便见郭壹收起了匕首,将那木块递给清宁:“好了,阿娘你看看。”瞅她一眼,又好奇的问道,“阿娘你到底见过没见过传国玉玺啊?” 清宁伸手接过来,一听郭壹好奇的问话,顿时又瞪起眼睛来,伸手又给他脑门儿上一巴掌:“你都见过的东西,老娘还能没见过?老娘见过的东西多了,老娘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你个小屁孩儿只怕是连你老娘见过的世面一半都没有!” 清宁说是这么说了,但她又怎么可能见过传国玉玺的实物!当初她被选入宫,不过才是个十二三岁的毛丫头,在后唐宫中待了几年被遣送回原籍时也不过才十七八岁, 途中因遇到了郭威,便不顾父兄劝阻,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嫁给他;再后来郭威从军,先在后唐禁军之中,结识了九位志同道合、义气相投的义兄;之后与刘知远等人再入石敬瑭麾下;后来随石敬瑭反唐攻入京师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自尽,传国玉玺从此不见下落;再后来因武丽云向石敬瑭传出消息说她找到了传国玉玺的线索,还与郭威一起乔装打扮,在外奔波了好几年,为石敬瑭寻找这件对于皇帝来说绝不可少的重宝,直到找到了郭壹、武丽云等人,却连传国玉玺上的一点玉屑都不曾见到。当然她此时有些恼羞成怒,怎会在儿子面前认输。 郭壹当然看出了她内心想法,却也不能揭穿她,眼珠儿转了转,心念一动,撇撇嘴巴,伸手从怀里掏出手枪来晃了晃:“阿娘,这个你见过没有?” 清宁一怔,仔细瞅了瞅:“这是……”随即脸色一变,抬手又朝他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老娘当然见过!先前你在家里就做过的东西,虽然大小有点不同,但不还是一样的?” 郭壹被拍的又晃了晃身子,急忙把手枪收回。看清宁脸色不悦,只要他再用这种口气说话,那肯定还得挨收拾。面对这位不管如何他都无法反抗的老娘,认怂是他唯一能让她消气不收拾的策略。既然想通了,便不再逞强与清宁对着干,仍然趴到她膝盖上,苦着脸撒起娇来:“阿娘,你这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专打我脑袋,你就不怕把你儿子打傻了啊?”说罢便装出一副嘴歪眼斜、要流口水的傻模样,“喔喔喔……娘……喔喔喔……” 清宁先是一怔,随即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可立即又敛住笑容,伸手在他脸蛋儿上狠狠拧了一把:“混小子,就会插科打浑的耍赖!哼!老娘不吃你这套!” 郭壹只觉脑门儿被拍的嗡的一下,都有些眩晕的感觉了,但见她被自己逗笑了,知道她心中怒气已经消失大半,便唉哟了一声,随即叫苦道:“哎呀呀……真打傻了啊……”见清宁敛起笑容,又急忙换上笑脸说道:“那阿娘吃哪一套呢?儿子一定给你弄来!” 清宁瞪了他一眼,啐道:“呸!老娘吃你哪一套?你明知故问!”瞥一眼旁边也被逗笑的孟崇周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娘就想你老老实实的待在老娘身边,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随你飞哪儿去,你老郭家的崽儿自有你阿爷来管,老娘才懒得管你呢!” 郭壹索性趴在她膝盖上撒娇:“就让你管就让你管……儿子哪怕是一百岁了……也让你管……” 清宁啐道:“呸!就会说这些浑话来骗你老娘!还一百岁了还让你老娘来管你……哼!只怕不等一百天,你老娘我就要被你给气死了!” 此时他们在这院中说了好一会儿话,那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许多孩子都看到了,李静姝自然也发现了,朝外边瞥了一眼,让跟随着她的大小牛、眉豆儿等人看着,自己急急忙忙的小跑着出来,走到清宁近前,低着头红着脸蛋儿施礼:“……娘……你……来了……” 清宁正了正身子,脸色严肃地看着她,上下打量着。只见李静姝此时已经换上了普通的灰色麻布衫裙,如果不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几与这山里的普通女孩儿无异。她面容虽然仍如前般俏丽明艳,但很明显消瘦了一些,脸色红润也有些粗糙,很明显是吃了些苦的。她本想数落她几句,可看着她那怯怯的神情,却又有些不忍。转念间便回想起当初自己与郭威的相遇之事来,心里不禁感叹着,这是个比自己还要胆大的女孩子啊! 当初清宁被遣送原籍途中与郭威结缡,之后的这些年来,她都为自己在那时的决心和选择而感到颇为自豪和自得的,不想如今这样的事情却发生在她儿子和义女的身上,虽让她颇为感慨,却又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打量了她半天,方才问道:“你在这里……就是教这些孩子读书?” 李静姝一颗心儿扑通扑通的跳着,紧张的都开始出汗了,但清宁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到清宁终于开始询问,语气并不严厉,似乎并未生气,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便仍然低着头答道:“是。哥哥编写的教材,他先教会了我,我再来教这些孩子。” 清宁又问道:“你这里一共多少孩子?怎么还有女孩儿? 难道一直都这样在一起上课?” 李静姝答道:“一共一百一十七个,男孩儿女孩儿大约各半。本来我是想让他们分开上课的,可是哥哥说上课不用分开,下课分开就行。”偷偷瞥了一眼郭壹,见他也正偷偷地看着自己,朝自己使了个鼓励的眼神,胆子便壮了一些,便又接着说道,“女孩儿来上课……听说都是义军中的孤女,没了爷娘的。男孩儿有的也是孤儿,有的是义军将士的孩子。” 清宁听了不觉皱了皱眉,思索一下又问道:“你都教了些什么,拿来我看看。” 李静姝答应一声,便转身回去拿课本。 郭壹轻轻说道:“翠姐儿有做老师的天赋,这些孩子无不服她,就教了这几天,那最不开窍的也已经认识百十个字、能数上数会算数了。” 清宁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巴没理他。 旁边孟崇周等人一直静静的坐着,听他们说话。就连一直怪话不断的梁晖,此时也老老实实的坐在郭成义身后,瞪着一双环眼,转动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并不插话。 李静姝很快便把课本拿来,放到清宁身旁的石桌上。 清宁便一本本的拿起来翻看。一共是六本薄厚适中相当于后世十六开的小册子,还做了封面,封面上分别写着语文、数学、常识、物理、化学、历史。语文还好,她还有看懂一些,那《常识》课本上的写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大地上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之类的,她掀了掀便觉得有些迷糊了;至于数学、物理、化学,她更是看得云里雾里;等到看到《历史》课本,第一页便写着朝代歌,即从传说中的盘古开天地始,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一直到隋唐这些朝代,编成了几句歌谣。后边的她又仔细翻看了几页,便翻到了最后的大唐,从唐高祖李渊创建大唐、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以及他的皇后武则天再到后来的中宗、睿宗……被朱温弑杀的唐昭宗和唐末帝,都有简略的描述和点评。 这本《历史》课本的大唐一节里,虽然对唐明皇等人的荒唐有所批驳,但总体上对大唐是称颂的,而且大唐的一些着名人物、事件,连她都没听说过,却在这本薄薄的小册里全都有了简短的叙述。她不禁抚了抚额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郭壹,心说这真是她的儿子?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难道他真有个神仙师父?一眼瞅见他那英武俊俏的面庞,急忙又摇头,心里暗自好笑,这儿子可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虽然中间失散了好几年,可到底是不是她儿子她这个母亲还是能分得清的,不由得暗自好笑起来。自己的儿子越这样越说明他的天赋不凡,以后可能会是个能与他阿爷比拟的英雄豪杰!自己这次来,也只是听说他在这里,过来看看而已。母亲想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上次郭壹从天上飞走,清宁还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了呢,所以情急昏迷,大病一场。至于她先前听说郭壹在这里,那怒火冲天,一心想着见到他之后,先重重的打一顿,甚至要打断他双腿,让他再不能上蹿下跳的狠话,不提也罢! 清宁双手慢慢翻着课本,心里却在思考着,怎么处置这个让她头痛不已的儿子呢?想了许久,目光不禁又朝一直坐在旁边微笑,并不打扰他们娘几个说话的孟崇周等人瞥去,心里更有些烦躁了。很明显丈夫的这几个义兄是想把儿子留在这里帮他们的,但看他们这情形却又不像是请来了一个帮忙的晚辈,倒有点像是以他为主的样子。一念及此,清宁不禁暗自一惊,难道他们这些人真的打起了儿子的主意,要奉他为主不成? 第239章 疑虑 清宁一旦朝这方面想了,那再看坐在旁边的孟崇周等人的神色,就怎么看怎么像是那种样子了。她不觉头痛起来,再瞅瞅老老实实站在旁边跟个乖宝宝似的儿子,心说这才多大啊,就真的能收服这些厮杀半生、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这也太离谱了吧?再看眼前这简陋的院落,又不禁暗自摇头,从古到今还没听说过哪里的山贼能成事的呢!跟孟崇周他们这些石晋朝廷眼中的“太行贼”混在一起,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别说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他们这些人了,便是号称拥兵十余万的安从荣又怎样?不一样被朝廷剿灭了吗?眼看着剿灭安从荣的杜重威就要提兵来清剿这些太行山贼,把儿子留在这里跟他们混在一起,那不是找死嘛!不行!绝对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儿子给带回去,那个翠姐儿也得带回去,不然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对不起已经离世的义姐!可这话又不能明着说,否则恐怕孟崇周等人不会让他们母子轻易离开。这是他们太行山贼的地盘,便是想把儿子带走,那也不能触怒孟崇周等人,否则不但儿子带不走,只怕自己也要陷在此地。到时候这些太行山贼以子逼母、以母胁子,他们母子俩都不得不听从这些贼人的乱命了! 只是……怎么才能在不触怒孟崇周等人情况下,还能安全的离开呢?清宁陷入沉思,别人也不说话,气氛便奇异的安静下来。 孟崇周和郭成义互视一眼,都看出了一点清宁的疑虑,便站起来笑着说道:“弟妹新来,与贤侄相见,这是件高兴的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想必大家也都饿了,我让人备宴,再去把叫我们几家的贱内叫来,来陪弟妹母子,你们边吃边聊。这天也不早了,你肯定要住下来,有什么话你们娘俩晚上再好好聊,如何?” 清宁轻轻说道:“不用太过,你们这里也不富裕,随便准备点吃的填填肚子便成。倒是与几位嫂子多年未见,有时想起来很是感慨,如今既然能来一见,那就聚聚叙叙话吧!” 郭成义笑着说道:“虽然这穷山沟里比不得你们汴梁城内繁华富庶,但你们那里却也吃到我们这山里的野味。弟妹轻易不来一趟的,若是小老幺知道我们慢待了,只怕还会埋怨我们这几个兄长呢!” 清宁笑了笑算是默认了,随后便又抓住李静姝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和她说起了闲话。 孟崇周等人便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告辞离开。 清宁拉着李静姝说话,并未问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让一直悬着心的李静姝不再那么提心吊胆,低着头小声和清宁应答着。 郭壹则站在旁边,听着清宁和李静姝的对话,时不时的插上一句,有时能把清宁逗笑,有时则招来个白眼,有时则被她啐着训斥几句。李静姝心里明白,这是他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使自己在面对清宁的某些问话时,不至于那么紧张。 不多时,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其中五六个背着藤筐的男女,直接进了西边的厨房。那群妇人和孩子则朝清宁走来,其中两个年龄大些的中年妇人疾步上前,各拉着清宁的手上下打量着,流着泪水招呼着。这是孟崇周和郭成义的妻子周氏、吕氏。另外一个年轻点的则站在后边看着她们,只是微微笑着,这是梁晖的妾室春儿。 清宁也认了出来,虽然那周氏、吕氏面貌比起她来变化要大的多,一幅饱经风霜的模样,但昔日也是常来常往的。随后相互介绍着自家的孩子,那春儿并无子女,便上前拉着李静姝的小手,惊讶地赞叹着她的美貌和才学,倒把李静姝弄得更加娇羞。 孟崇周等人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们几个妇人说话,待得寒喧过后,周氏便拉着清宁往西边一处大房子走去,边走边说:“十来年不见,弟妹这容颜依旧,倒是我们都老了!”指了指跟在后边的郭壹笑道,“弟妹和你家小哥在一起的话,那都不像是娘俩倒像是姐弟了!” 清宁笑了笑道:“那依七嫂之言,我也跟着我儿子喊你七伯母得了?” 周氏啐了一口道:“呸!你倒还是那泼辣货样!这伶牙利齿的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清宁依然笑着,只是心里却在警惕着,是不是孟崇周他们搬来了自家婆娘,便以为能对付了她,能让她儿子留在这里了? 只是进了那房间吃过了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让他们娘几个好生聚聚,便就告辞了。除了夸清宁生了嫁得好、生养的好之外,并未说过一句额外之言,倒把清宁弄得有点糊涂了。 晚上清宁就这这时歇下了,自有周氏、吕氏、春儿派来的妇人服侍。清宁便早早带着郭壹、李静姝洗漱了,借着要和儿子、义女说话,便把服侍之人打发出去,便又要拉着郭壹一块睡。 郭壹当然不肯了,之前在汴梁城郭府时,那时他被清宁拘束的毫无办法,只能随着她;另外的这半年多来,他个头又蹿了老高,甚至比清宁还高了半个头,站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任谁都以为他至少有十五六岁了,这样年纪的少年,若是再被老娘搂着睡……想想他都要浑身打颤,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当初在郭府内,是怎么被清宁吓唬的呢?却忘了他这半年来长高了许多。 清宁见郭壹宁死都不肯再和她一块儿睡,心里虽有不悦,可看看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只得叹息着摇摇头,便让李静姝和她一块儿睡。 郭壹直接替李静姝推掉了,说是那些来读书的女孩子们现在对李静姝很是依恋,五十来个女孩子必须有她过去,她们才能安稳下来。至于那些男孩子,自有郭成义派来的人带着,却是不必操心的。 清宁听郭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要李静姝陪着她了,便狠狠瞪了郭壹一眼,便让李静姝离开,然后又揪着郭壹好好训斥了一顿,直到把郭壹教训的都快晕了,方才把他赶走,自己歇下。 郭壹出来后,仍然回到他和李静姝先前安歇的房间内,一进门便见李静姝坐在床榻边正等着他,顿时脸都白了,急忙返回门口看了看,见清宁并未跟来,方才闩上门,飞快的跑到李静姝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这么胆大?阿娘来了你还敢到我这儿睡?” 李静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低下头半天方才说道:“先前咱们俩都在这屋,后来你去工坊那边,我来这边教书,这屋里只有我一人睡。我……我现在……先前咱们也没准备另外的铺盖,你让我现在到哪儿去?” 郭壹听了,也苦起脸来,挠了挠脑壳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只顾着忙那边工坊火器的事了,却把清宁可能来这边的事给忘了。先前他跟梁晖、孟崇周等人说他们两人是小夫妻,人家给他们安排时,当然会安排到一个房间了。现在却因两人都忙,却忘了怎么在这事儿上糊弄清宁了。如果让清宁知道他们俩住到了一块儿,即使他们俩没有圆房,那也饶不了郭壹,肯定要狠狠的收拾他一顿!而且这时代有娶则为妻奔则为妾的说法,李静姝和他一块出来,那就相当于私奔了,对于她的名声将是极大的损害。郭壹一念及此,紧张的思考起来。他眼珠转了转,轻轻问道:“那眉豆儿她们几个在哪儿睡?” 李静姝听他一提眉豆儿便即明白,点点头朝外一指道:“她们几个女孩子和那些来上学的孤女住在一块儿,不过眉豆儿她们则在那东边那排房子最北边的三个单间住。这些天你在那边,我让眉豆儿过来陪着我的。那小丫头现在看着瘦瘦巴巴的,其实是吃的不好,看她那模样就不差,人又机灵,我就让她先跟着我。”随即又悄声说道,“哥哥你陪我说会儿话,我便过去。”说到这里,有些害羞的低下头稍停片刻又接着说道,“这些天我都没见着你,你……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再过去。” 郭壹点点头,随即便坐到她旁边,瞅着她那仍然带着稚嫩的玉靥桃腮,不禁笑了起来:“好!”随即又小声说道,“不过不能时间太长,不然我怕我那位老娘起疑心,真要抓着咱们俩在一块儿,只怕她会揍我个半死!” 李静姝抬眼瞅了瞅了他,突然噗嗤一笑,伸手便学着清宁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你个小混头儿的……” 郭壹啐道:“呸!你少来学她!我一见她那样心里就烦的不行,你还来笑话我!”瞅着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拔下松明火把弄灭了扔在墙角里,转身便仍返回原处坐下,却碰到了李静姝伸手的胳膊,微微一怔时,李静姝已经紧紧抱住了他,伏在他怀内喃喃低语着:“哥哥……哥哥……哥哥……我……我好想好想你啊……” 郭壹也有些情动,反手便搂住了她…… 两人正亲热着呢,突然便听到房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人在推门。李静姝正处于情浓之际,哪会在意;郭壹顿时便被惊醒,急忙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不要说话不要动……”他话未说完,便听李静姝小声问道:“怎么了?”郭壹悄声答道:“我估计是老娘过来了。”李静姝一听,满腔的绮念顿时便如热汤浇雪,刹那间便消散了,带着惊慌的问道:“啊?那……那怎么办?” 郭壹还未答话,便听门外响起清宁的声音:“平哥儿,开门……开门!”顿时便感觉到头痛不已。若是开门,这老娘一见黑灯瞎火的两人在一个房间内,肯定会怀疑他们俩没干什么好事,李静姝那儿清宁不好数落,他肯定要挨揍;但若是不开门……依清宁那脾气,也肯定不会罢休,他也犟不过去。听着房门被清宁又捶响几下,催促他开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急切间急忙伏在李静姝耳边说道:“你别急更不能慌乱,按我说的做。我带你走到门口,你躲在门后面,然后我给她开门,把她一直引到里屋来,你便趁机出门到眉豆儿她们那边去。” 李静姝这会紧张的身子都软了,伏在他怀内都快哭了,小声说道:“可……可我腿都软了,走不了……怎么办?” 郭壹急忙说道:“别慌别慌……你这是心太慌了……咬咬牙稍等下就恢复过来了。”说罢便将她身子轻轻推开,然后用力握住她手,带着她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后面,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别怕……捂住嘴巴……” “开门!”清宁在门外又催促起来,听她那声音已经带了点怒意。 郭壹将李静姝小手又用力握了握,甚至凑了过去,寻着她脸颊亲了一下,又伏在耳边悄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呢!”随后便放开了她,迅速摸着黑回到了床边,急忙脱掉外衣躺下,摸到床榻上叠好的薄被子朝自己身上一盖,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字,在清宁怒气爆发之前方才装做初醒状态应道:“啊……干吗……” 清宁听他声音便又喊了一声:“平哥儿,给娘开门!” 郭壹在床板上踹了一脚,发出嘭的一声响,估计门外的清宁也听到了,随即便带着不情愿的声音埋怨道:“哎呀……阿娘,都深更半夜了还干吗呢?白天你收拾儿子都收拾了小半天,这夜里也要收拾收拾啊?” 清宁啐道:“呸!老娘让你开门!你再不开门,当心我真收拾你!” 郭壹撇撇嘴巴,哼了一声,随即说道:“等着!”说罢便摸到自己衣服从里面掏出特制的小铜盒子装的火柴,靸着鞋子下来,然后去又摸着黑朝外间屋走去,一边走还边打着哈欠埋怨着,走到门口还装成是睡得迷迷糊糊的状态打开了房门,“哈……”他又打个呵欠,看着外边的人影埋怨道,“阿娘,你睡不着就也想着不让儿子睡么?这都啥时候了还来折腾我?” 清宁啐了一口,抬脚便进了房门,可外边还有星光可影绰绰的看到些什么,一进这房间便觉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便皱眉道:“怎么不点灯?” 反正她现在什么也看不到,郭壹无声无息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儿,口中却一本正经的答道:“这里哪有灯?都是松树棒子做的松明子,太不好点了我就没费那劲儿……” 清宁冷冷说道:“费什么话?快走点亮了!” “哎……好!”郭壹笑出声来的答应着,转身就要往里跑。却又被清宁叫住:“老娘在你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不拉着老娘?”郭壹只得又转回来拉着她手:“好……我拉着你……这屋子都空着,除了里面有张木板床榻,有个破木桌子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清宁骂了句少废话,便跟着他走进了里屋。一进里屋,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嗯……你怎么不闩门?” 第240章 山寨之主 虽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但郭壹还是感觉到清宁似乎看到了藏在门后的李静姝一般,身子一颤,随即便反应过来,急忙答道:“没……没事,我等会还想出去方便一下。”说罢便撒开清宁手,扑通扑通的跑到了里屋。 清宁听到他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声音,顿时便起了疑心,虽然看不到,却也急忙听着声音跟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喝斥:“你干什么?难道又在弄什么鬼?当心老娘收拾好你……” 郭壹并不理会,凭着记忆去摸到先前扔在墙角的松明子,擦了根火柴点燃了,然后将松明子插在墙上,回头问道:“阿娘你说什么?鬼……哪来的鬼?” 松明子的火苗突突的跳动着,将里屋照亮,一榻一桌,别无它物。清宁甚至弯腰朝那简陋的木板床下看了看,也是空空如也,不禁又疑惑地回头瞅了一眼郭壹,见郭壹似乎没睡醒似的,眼睛半睁半闭,还打了个哈欠,便又皱起眉头。眼珠转了转,去取了松明子转身来到外屋,这里空空荡荡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她甚至走到门口来察看,也没看到什么异样,便思索着慢慢转回来,却见郭壹已经又躺上了床,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似的,又皱了皱眉,便将松明子仍插在墙上,走过来坐在床边,拉过薄被子给他盖上。 郭壹似乎真的睡着了,身子微微动了动,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 清宁皱皱眉头,想要叫醒他才伸出手,却又忍住了。看着他消瘦的小脸蛋儿,终于心软下来,长长的叹息一声,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悄声骂道:“小……东西……自己找罪受……活该……”说完又心疼起来,便去将松明子弄灭了,自己和衣躺下,拉过薄被盖在身上,伸手手臂将郭壹轻轻搂住,怜爱地说道:“唉……这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多……这得吃了多少苦……” 次日一早,郭壹醒来,见自己又被清宁搂在怀内,有些羞恼地说道:“阿娘,我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了,你怎么还搂着我睡?这要让外人看到了,不笑话你?” “你是怕人家知道了笑话你吧?呸!”清宁瞪他一眼,啐道:“你就是一百岁了,不一样还是从你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崽子?老娘还没嫌弃你,你倒嫌弃起老娘来了?看来你这皮又痒痒了,你是想让老娘给你松松……还是紧紧?” 郭壹顿时被她话给噎住,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什么,肯定要挨收拾,不管是给他松松皮还是紧紧骨,都能让他更难受,便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巴,便急忙穿起外衣去外面洗漱。 清宁将床铺收拾一下,再收拾一下自身,便也走出来洗漱了。这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整个大院里分成两边,东边男孩儿,西边女孩儿,都在洗漱。中间则站着几个中年嬷嬷,手持着细荆条,看着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便不轻不重的抽一下。只要有男孩子挨抽,便会惹来大部分孩子的哄笑声。 清宁便站在门口观看着,眼睛寻找着郭壹。很快便看到了,因为这里郭壹个头最高,很是显眼。 有些女孩子洗漱完了,便带着手巾回屋,有些好奇的朝清宁这边瞅着,眼神好奇又有些胆怯。 随即便听一阵紧促的哨子吹响,那些还在磨磨蹭蹭的孩子顿时像是炸了窝似的,嗡的一声拿着东西便跑,刹那间便都钻进了各自房间,不多时又都跑了出来,仍然是男东女西,分别列队。 清宁只觉自己看的眼花缭乱,却也没看懂这是什么样的队列,但似乎又与她以前曾经看过的军中阵列颇有不同。果然不多时便见东西各半场内,无论是男孩儿队还是女孩儿队,都开始响起清脆的口令声;再稍过片刻,一小列一小列的带到各自半场正中,排列成一个大的阵列;然后仍然有男孩儿女孩儿在队列前,下达口令整理队列,几乎就是在刹那间,那队列便排列得整整齐齐。 清宁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心说这……这是军阵啊!难道这山里的孩子从小就练这些?看这军阵几乎比她所见过的绝大多数真正的军队排列的还整齐,如果不是衣服杂乱,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一支精锐无比的强悍之师! 清宁正惊讶着,便见整队的女孩儿跑到站在北侧房檐廊下台阶上的李静姝报告;随后男孩儿整队的也跑过去报告。李静姝只轻轻说了句什么,他们便各自返回,然后便下达口令,然后便各自带队,男队在前,女队在后,间隔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各自踏着整齐的步伐,朝大门外跑去。 清宁看着李静姝,不禁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她还想着拦着李静姝问一下,却见李静姝也跟在女孩儿队列后面,一块儿跑了出去。她瞅了瞅李静姝她们的背影,又转过身来,正要喊郭壹,却见他也跟在队列后面跑了出去。 “哎……回来……”清宁急忙紧走几步,走出大门却见队列已经跑下门前下到河谷边的那道弯,只看见他们的头顶了。“这混账……溜得倒挺快……”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盯着不时隐没在弯弯曲曲、起伏不平的山道上的队列,心里又紧张的思索起来。 等到他们返回时,日头都升到了山顶,做饭的几个厨娘先抬出了几张长条桌,然后又把饭菜抬了出来,摆了上去。清宁上前瞅了瞅,糜子面窝头,青菜汤,就这两样,不觉皱了皱眉头,心说我平哥儿也跟着吃这些?难怪瘦了那么多…… 这边那跑出去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还未回来,周氏、吕氏和春儿又带着人过来,请清宁到另一边房中,陪着她用餐。这里的饭菜稍微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清宁心不在焉的随便吃了一点,和她们说了会儿闲话,便又出来看已经跑步回来的一百多个少男少女们吃饭。仍然是男东女西,站在长条桌前用餐。看着这些孩子吃的极其香甜,清宁又皱了皱眉头。一转眼便看到了郭壹在男孩子那边,李静姝在女孩子这边,都端着粗瓷大碗和他们一样的吃了起来,她不由得心疼起来,但这时候也不好去说什么,便静静的站在廊檐下等候着。 等到他们吃完了饭,长条桌搬到一边,收拾过后,院子里又扫过了,又显得干干净净。一百多少男少女们又活动一会儿,便仍然回到教室里上课。郭壹陪着李静姝过来,告诉她李静姝仍然要去上课。 清宁便朝李静姝点点头,让她去上课,自己则站在教室外边静静的听了一会儿,随后朝院落中扫视一眼,见没人注意,便拉着郭壹走到僻静的角落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告诉阿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的是想留在这里,做他们的山寨之主?” 郭壹一怔,随即问道:“阿娘,你说什么啊?什么山寨之主?我才多大,他们怎么可能让我来当他们的家!” 清宁伸手在他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瞪着他道:“你还知道你没多大啊?那你怎么就在这里帮他们做事呢?你既然明白了,那就跟阿娘回去!要不然就他们那几只老狐狸随便耍个花招,就能把你给卖了!” 郭壹叹息一声道:“唉!阿娘,我留在这里的真实意图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怎么还要抓我回去呢?” 清宁瞪他一眼,随即又朝周围看看,方才拉起他手说道:“平哥儿,你阿娘我生了你们兄弟姐妹六个,可只有你大姐和你保住了;你大姐已经出嫁那是外姓人,且不说了,咱们家现在只保住了你一颗独苗,现在咱们家虽然还有你大哥,可他是你舅父的亲生独子,虽然从小过继给了咱们家,可是你外公家里也是千顷地一棵苗,如果他们家要你你大哥归宗的话,阿爷阿娘还必须将你大哥还回去。当年你和你奶奶走失,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没把你爷娘给急疯了呀!前些天你从娘眼前飞走,当时娘就差点没被你给吓死!”说到这里又恼怒起来,伸手又在他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现在你到了这里,这才几天你就瘦成这个鬼样子,孟崇周他们明显是把你当成奴仆来压榨了!娘一看到你瘦成这样,这心里就跟刀子剜的似的疼啊!看你平时精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现在就那么糊涂呢?他们在这山里靠什么作威作福?不就是掌握着这些残兵败将!你倒好,还偏这么起劲的来给他们做事!你知不知道,古来有哪些人会让一个外来的把兵权拿走?凡是那么干的,不是傻子就是死人!早晚被人给一口吞下,连个渣儿都不带剩的!” 郭壹笑了笑说道:“阿娘,我只是要了他们一百来个孤儿,其中还有一半是女孩儿,就这些人你觉得会威胁到谁?” 清宁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先前你还说嘴,说你若能掌握了一百多人的火器兵,能怎么怎么样,现在又说不会威胁到别人了?” 郭壹笑着说道:“这是我的说法,但阿娘你自己觉得便是这一百多个少男少女能起多大的作用?” 清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要是真的认为这些人能起到什么大的作用,成长起来的话那实力便会非同一般的话,她也不会再三再四的来数落郭壹了。 郭壹悄声说道:“阿娘,我先前曾经说过,一支完全掌握了火器的军队,完全可以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但这种火器军队在没有投入实战的情况下,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不会特别重视它!现在不管那三位伯父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们让这一百多个孤儿让我带个三两外,那他们就会完全成为我最忠诚的部属。” 清宁撇撇嘴巴,斜着眼睛看看他不屑地说道:“哼!就凭你这空口说白话他们就会忠心于你?你这是做梦呢还是发烧了说胡话?” 郭壹笑了笑朝教室那边一指,悄声说道:“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那些课本!” 清宁一怔,想想自己昨天看过的那些课本,却更加糊涂了:“那些课本……我也看过,根本就没什么可忌讳的,能有什么用?” 郭壹笑了笑道:“因为那些课本……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的知识,这些知识能够让真正学习过它的人,在潜移默化之中确立自己的这个……信念”他不知道三观在这时候相对应的名词,只能指了指自己脑壳儿,随后便说出了信念一词,“使得这些人完全被这些知识折服,进而会对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他们的人视为人生道路上的导师,这种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一旦形成,无论别的什么力量都不会是其对手;这些知识是我传授给他们的,所以我才会说,他们将会成为我最忠诚的部属!” 清宁又轻轻哼了一声道:“吹牛!你说的那厉害,我怎么没见到过一个?” 郭壹轻轻笑了笑说道:“阿娘,你是见到了,却根本没留意啊!” 清宁一怔:“嗯?你说的是谁?” 郭壹答道:“翠姐儿啊!还有以前我在咱们家西院里给那些工匠还要大乐府、教坊司培训过的那些人。不过那时是在咱们家,便是他们对我有了忠心,我却没有什么能力来容纳他们,只能算是先结个善缘,留待以后再说了。” 清宁想了想,当时那些人对于郭壹视为传道授业的恩师,只是他们地位低下,便是有了一份心思,可也当不了自己的家。叹息一声,又摇摇了头道:“翠姐儿不能算!就那小丫头……”斜了郭壹一眼,一抬手揪住了他耳朵用力拧了一下,“她……她……她那是对你动了真情!一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一旦对谁动了春心,那只会认准这个人,再不会有别的心思!就你们俩那样子,你真以为老娘没看出来吗?”说着又用力拧了几下,将他下巴颏儿捏住抬起来,逼视着问道,“本来老娘都快忘了这事,这回你倒提醒了老娘!你便是从天上飞走也没忘记把她给拐走,你老实交待,你带着她出来这么些天,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你……你对她都干了些什么?” 第241章 说亲 郭壹本来就怕清宁发现他和李静姝的事,但李静姝跟着他跑出来是事实,这点怎么瞒也瞒过她,便想着按他的想法爆出来,这样的话清宁便是发火,也有个限度,而不是当她发现了两人之间太过亲热时,会恼羞成怒的棒打鸳鸯。此时见清宁果然开始逼问他们俩的事,便急忙答道:“我……我什么都没干……真的……真的……” 清宁用力捏紧他下巴颏儿,啐道:“呸!老娘会相信你的鬼话?说!你……你到底跟她……跟她……睡过没有?” 郭壹一怔,随即做出一副羞恼的神色说道:“阿娘,你胡说什么啊?翠姐儿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清宁又啐了一下道:“呸!她是什么样的人老娘清清楚楚,就是不放心你这个小崽子!”另一手用力拧了拧他耳朵逼问道,“快给老娘交待!你到底对她都做了些什么?” 郭壹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阿娘……你不能冤枉人啊……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啊……别打……就是清清白白……哎哟……真的清清白白……哎呀……真的……哎哟……就是没人的时候牵牵手……真的……真的……哎哟……最多就是抱抱她……别的真没有啦……哎哟……真的没有……我敢……她也不敢啊……她害羞……”说到最后还是被清宁收拾的说出了“实话”,“真的……就拉拉她手,没人的时候抱抱她,她还害羞……”一边喘息着一边“交待”,“她说……如今她父母都不在了,我要是想和她在一起的话,必须得阿娘你首肯。你是她干娘嘛,是她亲娘的义妹,是她姨母,那就是现在她那边家里唯一的长辈。” 清宁见她老实交待,方才瞪了他一眼松开手,双手似乎在揍他的时候累着了,攥在一起活动了活动,却让郭壹以为她还要收拾自己,一低头朝后面退了几步,却把清宁给逗笑了,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往哪儿走?再走还能离了你老娘的手掌心?” 郭壹苦着脸揉了揉还在发烫的耳朵,撇撇嘴巴:“没……没啊……我就是站得脚麻了,活动活动,嘿嘿……活动……活动……”说着还真的蹦了蹦,扭了扭。 清宁哼了一声,朝旁边瞥了一眼皱眉说道:“你给我站住!好好站着……乱蹦乱扭的像个什么?跳梁小丑?”见郭壹老老实实停下站在他面前,又小声说道,“你三伯母先前跟我提过一嘴,想把她家的幺女许配给你,说是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我想着她比你大了好几岁,就支吾下来了。后来她又让你三伯父跟你阿爷提过,你阿爷说把这事推到了你祖母的身上,说她先前已经看中了别家的好闺女;但你三伯父三伯母两口子那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叮上了那不咬下满嘴的肉来怎么可能罢休?就追问是哪家的闺女。我想先前你祖母看中的无非是灵姝那丫头,可她父母俱已不在算是怙恃俱失,算不得好人家,人家要是拿这个来说嘴,估计你奶奶也不会再坚持。你要是有心静姝、灵姝姐妹俩,最多也就是到时候让你纳了她们姐妹做偏房,正室绝不可能让你娶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 郭壹一听就急了:“阿娘你说什么呀?我的亲事凭什么让别人来定……”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清宁抬手又在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呸!你说什么屁话!自古以来这儿女的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凭什么让别人来定……哼!你祖母、阿爷和你老娘来定你的婚事,你倒说说看,哪一个是别人?” 郭壹脑袋被拍的嗡嗡作响,连连眨了眨眼睛却哑口无言。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却忘了这个时代里,哪有什么婚姻自主、自由恋爱这等事?哦,不对,也不是没有,眼前他这位老娘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他眨着眼睛打量着清宁,心里是不服气的,可也不敢再把心里话说出来。估计他要是敢拿清宁和郭威定情结缡的事来说嘴,清宁肯定会再揍他一顿狠的。 清宁见儿子捂着脑袋,不停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转念之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了,伸手就揪住他耳朵,咬牙切齿地骂道:“看什么看?你以为你不说话,老娘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连你亲生爷娘都敢腹诽,你纯是皮又痒痒了不是?” 郭壹急忙说道:“哎呀……不是……我又没说什么……你不能这样啊……” 清宁又用力揪了几下,方才放手,见他又要往后退,一伸手又拉住他,小声说道:“先给你提个醒,不管静姝还是灵姝,你要是有心,我可以做主许给你,但她们的出身注定不能做你正室。” 郭壹也小声争辩道:“什么出身啊?静姝还是大唐公主呢,这身份还不够啊?” “放屁!”清宁又敲了他一个暴栗,狠声骂道,“大唐大唐……大唐都没了好多年了,现在是大晋!你要真娶个……真尚了大晋公主,你祖母、你阿爷和你老娘我都没话可说!你口口声声的大唐大唐……真要在汴梁城内被有心人听到了,肯定会惹来麻烦!”一转念间,又想起那位宁阳公主石若伊,皱眉问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宁阳公主?或是那个契丹的什么公主?” 郭壹急忙摇头:“哪有的事?我现在这么忙,连静姝都好多天见不到一面,哪有工夫去想她们!” 清宁皱了皱眉,放下这话不提,随后又说道:“什么大唐、大晋、契丹的公主你也别想了,就你这混小子闯出来的这祸,使得咱们家颠沛流离的一下子分成了几外,你在这里,老娘在南边山脚下,你大哥护着你祖母他们去了太原,你阿爷说是被你三伯父要了过去,也不知皇帝现在到底答应没有!”瞪了他一眼,又唉声叹气起来,“唉……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惹祸精?” 郭壹把脸扭到一边,撇了撇嘴巴,没敢搭话。清宁这话无论他怎么接,都没法让她满意,只有闭口不言或许才不会触怒她,最多不过是让她再抽自己几下罢了。 果然,清宁感慨完毕,伸手拉过他来,又将他耳朵不轻不重的拧了几下,随后便拉着他手,往院子中间走。 因为孟崇周等人带着他们的女人,又走了过来。 郭壹见他们神色严肃,便迎了上去,却又被清宁用力给拉了回来,只得翻了个白眼,悻悻地跟在她后边。 清宁根本不松手,拉着郭壹便迎上前问道:“七哥、七嫂、八哥八嫂、九哥九嫂……”她不但把孟崇周夫妻、郭成义夫妻都给称呼全了,就连梁晖和他的妾室春儿也给称为兄嫂。虽然她来的时间短,却知道春儿虽然是梁晖妾室,但梁晖正妻早已去逝,春儿跟了他十余年,也给他生了儿女,梁晖也没再娶妻纳妾,内房就只有春儿一人;周氏、吕氏都是以真正的妯娌来与她相处的,就是梁晖始终不肯给她扶正,连周氏吕氏都觉得老九有点欺侮人了,但梁晖就是不吐这个口,别人也没办法,毕竟那是他的家事。不过春儿这些年来,做的也就是梁晖正妻的事,也没人敢拿她身份来说什么,无非就是亲近些的老兄弟们开个玩笑,这说笑别说是春儿了,就是周氏、吕氏也经常被那些个粗痞们说笑。 这时春儿一听清宁喊她九嫂,顿时便笑靥如花的迎了上来,伸手便拉住清宁亲热地说道:“哎呀……九弟妹,我们都说是来找你再说说话呢,这就来了。你不会嫌烦吧?” 清宁笑着说道:“与几位嫂嫂多年不见,我也是想念的紧,今天咱们就好好说会儿。” 春儿笑着又拉起郭壹手来说道:“哎呀,弟妹,你们生的这平哥儿,这么高大俊俏,知道的会说他才十来岁,不知道的谁看了不说他是十五六岁的俊俏王孙公子?来来,我跟你说呀……”说着便将她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老七家的想把她家幺女许给你家平哥儿,还想托我做个媒来着;呵呵……不过我看他们家幺女今年才七岁,说是比平哥儿小三岁,可是又瘦又小,等她长大你家平哥儿都早成年了;哎,弟妹我跟你说啊,我家幺女今年十一,虽然比你家平哥儿大一岁,可是真要跟你平哥儿站一块儿,那是真不显的,而且我闺女那可是俊俏的很呢,再过几年那肯定更是会出落成一个天仙般的绝色美女,绝对跟你平哥儿般配!怎么样,幺弟妹,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也做个亲家如何?” 清宁先前正跟郭壹掰扯这些事呢,一听春儿如此说,便若无其事的答道:“哎呀,九嫂太客气了,只是你这话说的有点晚了,我家平哥儿……早就定好了亲事!”说着便笑了笑表示歉意,“真的,是她祖母给定下的。” 春儿一听,便皱了皱眉头,瞥一眼那边正上课的教室,小声说道:“你是说那个?不过我看他们并没有圆房啊!她还是个未破身的黄花姑娘呢!” 清宁回头又瞪了郭壹一眼,轻轻说道:“不是这个,他祖母给他定下的,定下好几年了。” 春儿有些困惑了,眨了眨眼睛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郭壹一眼,见他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着,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心里有点可惜,随即便说道:“哎呀,这可直是不巧了。”可她眨了眨眼,又笑着问道,“九弟妹,你不会是在糊弄嫂子吧?” 清宁笑了笑道:“真不是!嫂子要是不信的话,你问问他自己,他也知道的。”说罢又用力捏了捏郭壹手掌,斜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不许说穿了。 郭壹只得抬起头来,朝春儿笑了笑:“九伯母,是真的。”他心里也有些腻味了,心说自己又不是唐僧,怎么这些妇人闻着味就来找他了?他心里这时只有一个李静姝,自然也不想再惹上这些事,便顺着清宁的意思说了。可其实他心里是极紧张的,他来到这里跟孟崇周他们介绍李静姝时,便直接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前些天来还夜夜住在一块儿,生怕他们哪个说漏了嘴,被清宁知道了肯定会再收拾他一顿狠的。好在直到现在,看情形清宁还不知道他先前说的那些话。 春儿有些意兴索然,便笑了笑说道:“那就不提这事了。”便又说道,“弟妹,咱们那边说说话,他们找平哥儿有事。”不过她又突然朝郭壹用力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得郭壹心里一紧,小脸都有些发白了,但最后春儿也没再说什么,他方松了一口气。 清宁瞅了一眼孟崇周等人,又回头看看郭壹:“几位兄长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家平哥儿虽然有些见识,但这年龄还是太小了,估计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孟崇周有些失望,心说这位幺弟妹看来是想把她儿子给带走,这怎么行呢!如今大战在即,这位大侄子领着人造了好多火器,虽然他们也看到了这些火器的威力,但真要用这火器打仗,他们还是有些不托底的,便想着再和郭壹商讨一番。 郭成义朝孟崇周、梁晖微微摇了摇头,上前说道:“弟妹既然不放心贤侄,那不妨一块来。我们是有些事情要跟贤侄商议,但从来没有小看过贤侄。虽然他年龄小,可是却有个神仙师父,见识却是不凡!” 清宁却不松口:“八哥,平哥儿是真的太小了,他今年才十岁啊!你们有什么事真的不能和他商量,否则若有了什么意外,岂不是我家平哥儿的过?” 郭成义笑着摇摇头道:“弟妹你放心,我们只是询问一下,绝不会把什么难事拿来为难贤侄!”见清宁仍然紧紧攥着郭壹手不放,便又笑道,“弟妹,真的只是问他几句话,你可以在旁边听着,如果我们为难他或是做的有什么不妥,你可以阻止,如何?” 清宁见郭成义把话都说这个地步了,倒也不好再做拒绝了,只得点头道:“那好吧!你们问吧。” 郭成义见她答应下来,便笑着说道:“还请弟妹移步,带贤侄到我们那边寨子里。” 清宁本就警惕着,一听还要走,便连连摇头道:“八哥,你说只问几句话,怎么还需要到那边什么寨子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问?” 郭成义眼眉一紧,用力看了看她,看得清宁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这是在这些太行山贼的地盘里,他们真要是翻了脸,他们母子两个根本无法逃出去。 第242章 大战将起 郭成义看看清宁,又瞅瞅低头站在她身后的郭壹,再看看旁边的孟崇周和梁晖,朝他们微微摇了摇头,方展开笑颜对清宁说道:“弟妹,八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就火器之术问一下贤侄。既然弟妹乏了不想走动,那咱们就在这儿说吧。” 孟崇周点点头跟着附和道:“就在这儿说也好,这院子里敞亮!” 倒是以前像个话痨的梁晖只是跟着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倒让郭壹有点奇怪了。却不知是孟崇周和郭成义给他下了严令,不许他再胡说八道,否则便不许他参战。梁晖虽然脑筋有点不正常,但对于打仗可是盼望已久,不许他上阵,这几乎等于要了他半条命,便答应下来。 孟崇周随即转身吩咐了一句,一个随从急忙跑到大门口去,随后便领进来抬着大木板的一群义军士卒。他们来到院子正中,把那些大木板拼在一起,随后便在后面扶住。 郭壹瞅了一眼便即认出,是先前曾在聚义厅看过的那幅木板地图。 孟崇周朝妻子周氏等一群妇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去旁边等着。”待她们退下后,方又朝清宁说道,“弟妹请这边坐。” 清宁便走到石桌另一边,独自坐下,冷眼瞅着这一切,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看着这么大的阵式,也不知他们要问儿子什么事。见郭壹仍然站在原处看那木板,瞪了他一眼轻轻喝道:“你还站那儿干什么?” 郭壹回头看看她,苦笑一下,悻悻地走过来,站在她旁边。 孟崇周走到清宁对面的石桌旁,向她说道:“贤侄有大才,弟妹还是不要对他太过呵责了!” 清宁撇撇嘴巴瞥了郭壹一眼:“大才……就他……十年后还差不多,现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你们要是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指望他!”她虽然仍将儿子视为离不了娘的小孩子,但明显眼前这三位并不认同,对于郭壹似乎抱有很高的期望,这让她心里顿时又紧张起来。 “那弟妹答应了我们问贤侄了?”孟崇周见清宁点点头,便朝郭成义点点头:“八弟,开始吧!” 郭成义上前指着那地图向郭壹说道:“贤侄,现在已经传来的最新的消息,石贼命杜重威那草包率精兵一万八千,分为六路,分别从这三个隘口进入太行山南麓,另外有一万六千分别把守着这几个隘口。消息说杜重威准备进兵至奉圣寨,占领我们这里后,再分别击破我们这几个寨子,最终把我们向北赶出太行山,然后他们把守在外的这些兵马以逸待劳,便会趁我们兵疲之际,全力剿灭我们……” 郭成义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指点着,最后又说道:“据我们的探查,他们还跟契丹贼通报了,契丹贼也会派兵在太行山北来围困我们。契丹贼到底能派出多少兵马还没有探到消息,不过至少也在一万左右。他们兵力虽少,但都是马军,守在山外等着我们,一旦发出我们出山便会发起进攻,这对我们的威胁也很大。” 郭壹一还未说话,便听清宁插话道:“你们不是有十多万号称二十万兵马吗?怎么连人家几万兵马都对付不了?” 孟崇周摇摇头答道:“说是十几二十来万,人数倒是有,但他们连年把守各处山寨,垦荒种地,也没有多少军械,守一下山寨没什么,但真要打仗还是不行的。”这回他倒说了实话,明显不再吹嘘拥兵十万二十万了。 清宁撇撇嘴巴,看看郭壹,又瞅瞅孟崇周他们:“那你们到底想问平哥儿什么?你们这也算是军国重事了吧,他一个小毛孩子懂得什么?问他不等于问道于盲?” 郭成义笑道:“弟妹太小瞧贤侄了。他年龄虽幼,但见识不凡,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浪费时间来这里了。”便看向郭壹道,“贤侄如何看?” 郭壹摇摇头答道:“我如何看?我什么也看不到啊!虽然知彼但不知己,我没什么可说的。” 清宁看着郭壹微微点头,接着说道:“几位兄长,你们还是赶快去定退兵之策吧,跟我平哥儿在这里说话,那才是浪费时间呢!虽然我不懂你们打仗的事,但也知道兵事紧急,耽搁不得!” 郭成义便看向孟崇周,孟崇周和他互视一眼,他叹息一声点点头,随后便走到那大地图前,向郭壹说道:“既然来问计于贤侄,那确实不能再藏着掖着。贤侄,此次我义军可用兵力有步军三万七千,其中精锐披甲有七千,另外三万可用于守城;另有三千马军,但战马只有两千。”随后便指点着地图说道,“如今我们这三万兵马分别守在这几个寨子和这几个隘口,那七千精锐甲兵和两千马军,可随时用于迎敌。 现在他们分别集结在这两个寨子中,等候命令。” 清宁虽然不懂军事,但听到孟崇周报出的兵马人数,还是颇为吃惊的,随后听其说到甲兵七千,这只是其总兵力的零头啊,顿时又叹息一声,转眼看着郭壹,连连朝他使着眼色。 郭壹朝清宁微微摇头,随后便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又问了一些话,便去那边教室门口,问李静姝要了几支粉笔。这也是他来后才让人制作的,另外还有黑板,这些都是很容易制作的小物件。他拿着粉笔走到木板地图前,将郭成义、孟崇周先前所说的敌我双方的兵马所处位置给标注出来,随后又问了一些问题,便看着地图沉思起来。大概过了一柱香时间,他方才问道:“三位伯父,你们既然来问我,想必先前也有筹划。这个我不问,就按我的想法来说一说,只当是抛砖引玉,能给你们一点启示也是好的。” 孟崇周点点头道:“对!我们先前是有些想法,不管怎么打都会有很大损失。杜重威是个草包,但石贼和他那些将领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他瞧不起我们,但看其兵力布置、进攻方向,这些都没有什么破绽。” 郭壹看着地图,缓缓说道:“我的想法是:你们总兵力与杜重威那边相差不多,但军械不全,而且你们所说的那三万七千可用于作战的义军,其中的大多数平时都在垦荒种地,用来守一守寨子还行,但真打起来那肯定是给人家送菜!” 孟崇周点点头道:“但杜重威贼军准备了两个来月,其军中器械准备齐全,只怕我们这些寨子便是能守住,也会打得很艰难。” 郭壹接着说道:“但你们要是拉出去打,也只有七千步军加上一千马军,一共八千人能上阵。这八千人单打他一路,那不说绰绰有余,却又不是太费劲,但就怕被他缠住;一旦被他某一路兵马缠住,无法迅速将其打掉,那其相邻友军便会赶到,反倒会给你们这唯一的精锐之师带来极大的危险。” 郭成义说是三千马军也就是三千骑兵,骑兵在这个时代里最大的优势在于其灵活性和机动性,但三千兵力却只有两千战马,战时不可能这三千人不可能全部骑马参战,便是那两千战马最多能配备出一千骑兵能起到作用,因为骑兵消耗太大,勉强能做到一人双马的话,其机动性还能保证,一人一马……那根本无法携带自身所需给养,其灵活性和机动性便无法保证,所以郭壹只将他们的骑兵算作了一千。 孟崇周等人都神色凝重的点点头,看他们那模样,压力极大。 郭壹又朝地图上看了看问道:“那杜重威本人现在哪里?” 孟崇周指了指地图上一个点道:“他的帅帐设在这里……林虑县西。”随即解释道,“他自剿灭安重荣后,便开始往南撤兵。撤到这里后便扎营等候石贼旨意,以及粮草。杜重威怕死,而且进山打仗用不着马军,他把近一万马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守在这几个隘口外,另五千马军守在他的大营,另外还有约五千步军同时守候在他身边。” 郭壹看一眼郭成义道:“那加上他这一万马步军,他的总兵力并不是三万多,而是四万多?也就是说他身边这一万兵马随时都可以投入战场?” 孟崇周摇头说道:“杜重威怕死,先前他剿灭安重荣时,身边放了三万马步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大战之中。如今看他这态势,他这一万兵马也不会动,只是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郭壹道:“料敌从宽!敌军既然有这一万兵马,不管他以后会不会动,必须将其算进来!伯父说他剿灭安重荣时他身边的三万大军从始至终都没动过,那是因为安重荣实力比我们之边要强得多,他不敢动!” 孟崇周与郭成义、梁晖互视一眼,慢慢点头赞同:“这倒也是!安重荣号称十万大军,甲兵过半,比我们实力是要强得多!” 郭壹伸手在地图上指着几个点问道:“三位伯父,如果杜重威派人招降你们那些山寨,他们会不会投降?”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连连摇头,纷纷说绝对不会。他们这些义军将士,多与石敬瑭有血海深仇,并不只是表面上说的奉大唐正朔那样。当年他们在云州抗击契丹,不料却被石敬瑭背后捅了一刀,许多人战死。突出重围的这些将士多有亲朋好友被石敬瑭麾下所杀,所以他们在这太行山里坚持这么多年,要投降早就投降了,何必苦苦坚持到现在? 孟崇周还补充道:“贤侄放心,我们那些山寨都是老兄弟们在把守,他们便是战死,也会咬掉石贼身上一块肉的,绝不会投降!” 郭壹点点头道:“既然伯父们对麾下如此相信,那这仗……我觉得也就好打了!” 三人一听,精神同时一振,看向郭壹。 郭壹接着问道:“既然山寨能守,他们能至少能守几天?”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有些疑惑,心说难道这位大侄子要让他们死守不成?孟崇周想了想道:“这些山寨地势险要,小寨子至少有五百人,大寨子有七八百至一千,山寨中有水有粮,而进山寨的路都是比较陡峭狭窄的,敌军若是攻击山寨的话,他们人多了施展不开,人少了不顶用。怕的就是敌军围困,一旦守住出寨之路,敌军便是不打那最多的也只能守上一月左右。毕竟我们这里粮食不多,平时都要进山种地、挖药材、打猎,还有采矿、寻找各种外面所需之物,卖到外面换钱换物。” 郭成义补充道:“他们真要是不顾死伤的攻打……以命来换,估计至少也能守上五六天。因为他们兵多,每一路兵马都有数千。但这种打法很容易造成军心动摇,士卒一旦伤亡过大,很容易引起哗变,所以便是杜重威下死命令让他们那么打,那些领兵的也不敢,因为在这山里一旦引起哗变,还会让我们坐收渔利,那到时候不管是领兵的将领还是下面的官兵,都难逃一死!” 郭壹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又思考一会儿,便笑着说道:“先前我曾说,有了火器,可以完全将杜重威击败,现在我仍然坚持这个看法。”他用手指点着地图说道,“现在制作出了地雷和手榴弹,给那些山寨都送一点,教会他们使用,然后在敌军朝他们进攻时,将地雷先给埋上,先炸他几次,他进兵的速度就会减缓;敌军攻打山寨时,先用原来的军械防守,在危急时将手榴弹扔出去炸他,可打他们个出其不意,必能收效!另外在夜间派出精锐士卒,带上手榴弹朝他们的大营扔上几颗,只要炸响就撤,不要管炸死多少敌军绝不恋战。当然也可以派出小股兵力,隐藏在各险要之地,对行进中的敌军进行骚扰!”他看了看最外围的几个寨子,皱皱眉头:“这几个寨子的人能撤下来吗?” 郭成义点点头道:“能撤。他们正挡在贼军正面,如果硬挡的话,不但挡不住,还会真的被贼军剿灭。已经下令,如果敌军逼近时,他们可以撤下来。” 孟崇周道:“我们能打,但我们也不会让兄弟们白白送命。” 郭壹笑了笑道:“这种打法是对的。在敌强我弱之际,可以实行这种打法,先把不能防守之处的兵力撤下来,以减少损伤。”看了看地图上的从上到下那些看似纷杂的线条,又朝外面的巍巍太行山群峰看了看,想起千年后的那场抗战,笑了笑道:“对于这种敌我态势,我的老师曾经教过我‘十六字令’,那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拢,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一听,顿时精神又是一振,都情不自禁的重复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拢……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三人念诵了几遍,相互看看,顿时喜色盈面,情不自禁地拍手赞道:“好!”“绝!”就连梁晖也朝郭壹挥了挥手大声称赞:“大侄子,说的好!” 第243章 不甘心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的老师说过的。”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一代伟人被无数底层人民视为最伟大的领袖和导师,又亲切的称伟人为教员,无论导师还是教员可不都是老师么,何况他是真的读了教员的许多着作! 郭壹接着说道,“另外,杜重威虽然在山外,那也不能便宜了他。”向孟崇周说道,“还请伯父和我一起率领那两千马军,再多找些骡子驮马来,把做好的那些火炮和炮弹都带上,另寻一条秘道,咱们出山去攻打杜重威的大营。” 清宁在旁一直没说话,一听郭壹这些话顿时吓了一跳,顿时便跳了起来,指着他喝道:“你给我停下!哪儿都不准你去!” 清宁这一声喝止,顿时把兴头正高的郭壹如挨了当头一棒,顿时便蔫了。旁边孟崇周等人本来也听的心潮澎湃,一见清宁朝郭壹发火,顿时也都极为尴尬,相互对视一眼,心说看来这位幺弟妹看来是不会让她现在仅存的儿子再去冒任何风险了。 郭壹说的兴起,说着说着就得意忘形了,忘记了他这位老娘还在旁边盯着他呢!此时一听清宁喝止,兴头如汤沃雪顿时消散。可他又不敢对清宁发火,低头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方才抬起头来对清宁说道:“好好……我哪儿都不去!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干,我只提点建议。”见清宁冷冷瞅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便转对孟崇周说道,“七伯父直接带队,带着你那马军,在距杜重威大营那里两里外寻找个合适的炮兵阵地,在凌晨天将亮未亮时发起攻击,把炮弹全都给我打出去,全部砸到杜重威大营里!只要这些炮弹落在敌军大营,你的马军便立即发起攻击,冲进杜重威大营里砍杀一番,但不要恋战,把他的大军给冲散便成。随后便要冲出他的大营,看杜重威大营是否会溃散。如果溃散就在后面追击;如果他还能整军,那就暂时退到山里,寻机再给他捣乱。不过我估计就杜重威那草包,一旦遇到火炮攻击,必会逃走,他一逃下面的将领士卒都会溃逃。杜重威都逃了,那这山里的石晋大军也都会紧急撤走。” 孟崇周听郭壹说完,眼睛眨了眨,还等着他接着往下说,见郭壹停下,便问道:“就这样了……没有了?” 郭壹摇摇头道:“可不就这样了吗?伯父放心!如果你真能把那些炮弹都给打到杜重威大营之内,别说杜重威的大军,便是比他再厉害百倍的军队,也抵挡不住的,必溃无疑!火炮之威,不是血肉之躯可挡的!何况……呵呵……”他说到这里,冷笑起来,“……何况这是古往今来所有的战争中,第一次出现火炮的攻击,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抵挡住的!” 孟崇周嘴巴又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一眼瞥见万分警惕的清宁,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说道:“既然贤侄这么说了,那我们再商量一下。”又看向清宁笑道:“弟妹不妨在这里多住几天,与贤侄多逛逛这雄浑苍茫的太行山。这里可是有许多好景致的,弟妹与贤侄先前在汴梁城内,可是没机会看过的。” 郭成义也笑着说道:“虽然现在打仗,但杜重威攻不到这里来!弟妹来时也看到了,这边山高林密,隘口众多,道路狭窄不说,还崎岖不平,极其难行。若是少数人走还无所谓,大军行进那就是受罪,杜重威的大军就是空着手能走到这里,都得累趴下,别说这是打仗了!何况我们也不会让他舒舒服服的走啊,这上百里的山路,到处都会是埋葬他们的陷阱!所以我们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弟妹可以在这里好好歇歇,待打完这一仗,我们再送弟妹出山。” 孟崇周接着说道:“弟妹也不必觉得寂寞,让你这几位嫂子和侄儿侄女都在这里陪着你们。平时说说闲话,若是想看看附近的山景了,也可以让他们陪着转转,只是不要走远了。毕竟还是在打仗,便是敌军攻不进来,也得防备着他们派出小股奸细进来。” 郭成义点点头道:“这周围我们会放一万兵马,其中有一千精锐守在这边,只要守住附近的几个山口,敌军便是一兵一卒也进不来!” 清宁听到这里只得点头,随后又轻轻说道:“我不懂打仗,你们怎么合适怎么来。至于安全……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自保之力倒还是有的。真要有不开眼的闯到这边,或许我也能帮你们杀敌。只是……”她瞥了一眼郭壹,“我平哥儿还年幼,你们有事问他可以,但不能真的带他去打仗,毕竟他还太小了啊!” 孟崇周连连点头笑着答应道:“弟妹放心,我们也只是对火器不熟,所以才来问一下贤侄,怎么说他也是帮了我们大忙,哪有再让他去冒险的!”看一眼郭壹,目光中竟然有些灼热的神色,“贤侄就在这里陪着你阿娘,我们在周围布置了好几道防线,可保万无一失。至于杜重威……他别说三五万人马,便是再多十倍他也打不过来!” 郭成义见清宁眼神不经意的翻了翻,嘴角微翘似有嘲讽之意,便知她对孟崇周这话不以为然;便是他自己也觉得孟崇周在吹牛。三五万人马已经将他们逼成这样了,真要多十倍,那他们可就真得撒丫子逃跑了。便接着说道:“这周围南北只有两道可进来的崎岖山道,有好几个山口都布置着精兵守卫;另外只要敌军靠近这边山寨三十里,这南北两条山路便会全部挖断,我们原先改造过的山涧溪流便会朝这山路上放水,三十里的山路至少能有二十里左右能灌上水,那就根本不能走了!” 郭壹一听,便来了劲头,笑着点点头道:“哦,对了,你们的部下既然经常打猎,那挖坑设套、下药设暗箭应当是拿手好戏了,那就在杜重威大军进山的必经之路上,多挖陷阱,多设些暗箭、毒箭之类的;在敌军可能扎营之处,那水源也可能给他弄脏了,多下点毒,或者干脆挖断了,让河水改一下道,总之不能让他轻轻松松的行军。夜里等他扎营后,再朝他大营里射上几枝火箭,扔上几颗手榴弹,骚扰骚扰他,他白天也没精神行军了!总之,不能让他顺利进兵,什么办法都可以使出来。但要注意一点,我们派出去骚扰的人,一定要极其精干,不但能打还要能跑能躲,不能被他抓住。” 孟崇周笑了起来:“哈哈……贤侄放心,若说硬碰硬的打,毕竟贼军比我们兵力要多,我们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是按你说的那十六字令,那真是我们的拿手好戏!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在这里都这么多年了,哪个山头有几棵草、几块石头都清清楚楚,一定会把贼军骚扰的苦不堪言,还抓不住我们的人!” 郭壹拱起手来,向孟崇周等人深深一礼:“小侄在此恭贺几位伯父击败敌军,凯旋归来!” 孟崇周与郭成义、梁晖等人互视一眼,顿时豪情满怀,笑容满面地向郭壹说道:“还要多谢贤侄指点迷津,此战如胜,必定重谢贤侄!”随后他便朝郭成义等人说道,“诸位兄弟,咱们去聚义厅!”说罢便叮嘱周氏、吕氏、春儿等人,让她们好生陪着清宁母子,便率众人向清宁、郭壹告辞离开。 郭壹看着他们背影,久久不能回头。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脑勺啪的一声,又被清宁拍了一下,正诧异间便听她冷笑着说道:“你怎么不追上去?” 郭壹这才回过神来,暗自腹诽几句,翻了翻白眼,急忙换上一副笑容,方转过身来答道:“哎呀……阿娘,你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可能追过去?人家那是去打仗,又不是串亲戚更不是游山玩水!” 清宁瞪了他一眼,伸手又在他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哼!我还以为你要追上去,指挥他们怎么打仗呢!有个词叫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不会是想着这个吧?” 郭壹撇撇嘴巴,转身便走:“何止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别忘了我是神仙弟子,曾经跟师父学过神仙法术,我还能翻手覆云,挥手覆雨呢!” 清宁先是一怔,随即便冲上前去,伸手就揪住他耳朵:“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这是给你脸了,敢在老娘面前耍你的小脾气?” “哎哟……哎哟……疼……疼……轻点……别揪……别揪了……哎哟……”郭壹只觉耳朵被她揪得火辣辣的疼,情不自禁的便叫了起来,双手抓住清宁手便想掰开挣脱,但他虽然可以与梁晖那样的武将争锋,双手抓着清宁一只手却感觉像是蚍蜉撼树,根本无济于事。 清宁见他眼眶都红了湿润了,几乎要疼得流泪,方觉自己这回揪得太狠了,又是心疼又是气,随即又不轻不重的揪了几下,方才松开:“哼!再敢跟你老娘耍脾气,我把你耳朵揪下来当下酒菜!你不是挺能耐的,还会做卤猪耳么?那老娘就揪下你一只耳朵卤一卤!” 郭壹急忙捂住自己耳朵揉了揉,撅着嘴巴,鼓着腮帮子,眼泪汪汪的看着清宁,小脸蛋儿上一脸委屈至极的小表情。看得清宁不由得一阵心软,但她表面上仍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瞪着他冷冷说道:“怎么?老娘揪你下耳朵你还敢不服?” 郭壹悻悻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看着旁边说道:“服……服……谁敢不服你老人家啊……”说罢还要走,脚才抬起来,便被清宁拽住。 郭壹回头看着清宁,她冷着脸说道:“你上哪儿去?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就跟在老娘身边,敢离开一步,老娘收拾好你!” 郭壹咧了咧嘴,正想要分辩一下,却见清宁又瞪起了眼睛,只得悻悻的说道:“哪儿也不去……上茅厕不行么?” 清宁这才松了手道:“去吧!不过你也休想借着尿遁屎遁的名目跑掉,你要真敢跑掉,等老娘捉到你,有你好受的!” 郭壹转身朝厕所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哀叹,这大战将起,自己又领着人造了许多火器,本想着趁这机会出去一趟,亲自出手攻击杜重威大营,好好的出一口恶气,却不想被清宁给死死的限制在这儿了。看来她是想寸步不离的带着自己,虽然其本意是不想自己出危险,可是这个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却被她的限制给浪费了。当然摆托清宁的机会有的是,问题是他要真敢做,那再见面时清宁肯定会下狠手好好收拾他。打断他的腿当然不可能,那位老娘也舍不得,但揍他个屁股开花,那是一定、肯定加必定的! 郭壹为什么一听说是杜重威要率兵清剿太行山,就立即要帮孟崇周他们制作火器?就是因为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向杜重威这个草包报仇雪恨!先前他在汴梁城内,两人身份相差太大,不要说他,便是郭威在杜重威的眼中也不过是刘知远麾下的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夫罢了!至于他则根本没有机会,便是有机会也会连累家人。现在好容易有了机会,却被清宁毫不客气的给掐断了,他哪能甘心! 他跑到茅厕这边随便转了一圈儿,便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凸起的山石上,极不甘心地朝外观看。这处山石想必是当初在此建房平整土地时留下的,因为太大无法削平便留了下来,此时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院墙外边的山景。 看到山林里飞起的各种鸟儿,展翅高飞,在山峰间穿过,郭壹好生羡慕。他觉得自己被清宁给困在鸟笼里面了,还不如这些小鸟自由。 也不知站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身后清宁一声咳嗽,顿时把郭壹给吓了一跳,腿一软几乎要从那山石上摔下来。清宁急忙上前伸手,一把扶住他,见他脸色还绷得紧紧的,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戳:“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呢!不想老娘一声咳嗽就几乎把你给吓坏了!你就这么点胆子,那又是怎么闯下的那下大祸?” 郭壹悻悻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位老娘,他是既敬又畏,根本没一点办法对付。你要跟她讲道理,那纯属自找麻烦;你要不跟她讲道理,那更麻烦。反正自己无论如何都跳不出她的手掌心,但这次大好的报仇机会却被她给搅了,却又无法明说,只能自己干生闷气。 清宁拉着他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娘跟你说过了,再敢给你老娘使脸色,当心你的皮!” 第244章 急症 郭壹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换上一副笑脸打起了哈哈:“没……没有啊……哈哈……你看……不信你看,我笑的多开心……” 清宁回头瞅了一眼,见他那副言不由衷的笑容,也感觉到好笑,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戳:“你那是开心……我还从来没见过谁开心的像你这样的……少在这里给我装蒜!”拉着他走了几步,又接着说道,“老娘不管你开不开心,只不准你离开老娘一步!哪怕是上茅厕,你也得跟老娘先说一声,否则老娘就大耳刮子抽你!”见郭壹低头不语,挥手在他脑门儿上又拍了一巴掌,“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听郭壹闷闷不乐的说了声“听到了”,又皱眉说道,“你不说自己很开心吗?怎么一转眼这会儿就不开心了?” 郭壹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说道:“你打死我得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管我怎么着你都要打,再这么打下去,我不被你打傻也被你打疯了啊!” 清宁啐道:“呸!老娘下手留着分寸呢,肯定打不傻也打不疯!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听话,老娘怎么会打你?” 这话说的郭壹无言以对,闭口不再搭话,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 清宁瞅瞅他,冷冷哼了一声,牵着他手便来到先前安歇的房间,才坐下来便觉得有些口渴了,在屋里看了看,并没有放置茶壶茶盏,便站起来朝外走,回头又叮嘱道:“你给我坐那儿老老实实的不许动,老娘去去就来!”说罢便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她在院子里瞅了瞅,只见厨房那边冒着炊烟,便走了过去,见两三个厨娘正忙着做饭,却没有茶水之类喝的,灶台前摆了两只大木桶,里面装满清水,低头看了看,随后又走了出来,见院子正中那眼山泉咕嘟咕嘟正冒得欢,冒出来的泉水顺着挖开的小水沟朝外流淌,旁边不远的石台上摆着几只铁葫芦锯开做成的水瓢,便拿起水瓢在泉水中舀了大半瓢,送到嘴边便喝。喝了一口,只觉清凉甘冽,口感竟然极好,便将大半瓢泉水都给喝下了。随后便将水瓢放下,又走回来。一进门便见郭壹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一动未动,不由得笑了起来。 郭壹见她看着自己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心里有点发毛,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你……你怎么了?” 清宁敛住了笑容说道:“方才口渴,出去找水喝,不想这里的泉水倒是极好喝,比汴梁城内所有的水都好!” 郭壹点点头道:“这山里的泉水当然要比黄河沿岸地区的水好……”一语未罢,蓦然抬起头来问道,“阿娘你喝的是生水?” 清宁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老娘喝口水还得问问你啊?” 郭壹摇摇头道:“不是……娘,我说的是……生水不能喝啊,得烧开了才行!喝生水容易得病,最常见的便是拉肚子!” 清宁瞪了他一眼啐道:“呸!想咒老娘你得先想想你屁股是不是要开花!老娘在最难的时候,别说泉水,便是泥沟里的水也喝过!” 郭壹心里无语,撇撇嘴巴还是一伸大拇指赞了声:“老娘威武霸……” 还未说完,便又被清宁拍了一巴掌:“呸!喝个臭泥沟里的水威武霸气个屁,用不着你业拍马屁!” 郭壹被拍得脑袋嗡嗡响,委屈地翻了翻白眼,正想着分辩一下,却听外边周氏她们在门外喊了起来,原来她们是来请他们娘俩吃午饭去的。 这一次只是周氏、吕氏和春儿她们三人陪着清宁郭壹娘俩,午餐虽然比不得山外那些大城市里的精致,却也像模像样。野猪、野羊、山鸡之类的肉食各炖了一大盆,摆在桌子上便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另外还有些山里特有的蘑菇、木耳、山野菜之类,看上去倒也挺丰盛的。 清宁和周氏她们边吃边说话,郭壹闷着头吃饭。春儿不停地给他夹肉,一会一个野猪肘子,一会儿一个山鸡腿,一会又一大块羊腿肉,把郭壹面前的粗瓷大碗给堆得冒尖,他吃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春儿给他夹肉的速度。 郭壹开始还没在意,可不多时便感受到了春儿那不一样的热情,只觉这位九伯母似乎对他有什么需求似的。 清宁间或劝阻一下,让春儿不要给郭壹弄那么多肉,小孩子脾胃差,吃太多的话可能消化不了,会积食的。 春儿倒不在意,一指郭壹说道:“大侄子虽说才十来岁,可这么高个头肯定要多吃点才能吃饱啊!”说罢又给他夹了一根大羊腿。 清宁看着郭壹,只是笑了笑,并未再劝。郭壹看着眼前粗瓷大碗里堆得如小山般的肉块,眼睛眨了眨说道:“多谢九伯母,只是我已经吃了那么多,快吃饱了。伯母不要管我了,这些我都怕吃不完呢。” 春儿笑道:“吃不完留着你晚上吃,反正也坏不了。” 郭壹抬头看看清宁,清宁却未理会他,只顾着和周氏、吕氏说话。 他们这边正说着呢,清宁便一皱眉,捂住了肚子。 周氏急忙问道:“弟妹,怎么了?” 清宁皱眉说道:“肚子疼……好疼……哎哟……得出去一下……”说罢便急忙站了起来,疾步朝外走去。 郭壹瞅着她背影,眼睛眨了眨说道:“不会是喝了院子里那山泉的生水闹肚子了吧?” 周氏、吕氏闻言看了他一眼,都微微摇头。倒是春儿眨了眨眼睛说道:“不会吧?我每天都喝,可都没一点事呢!” 郭壹想了想道:“九伯母你天天喝,已经习惯了,我阿娘她没喝习惯,头一次喝……嗯……可能喝的还有点多,那就伤了脾胃。”随即问道,“这里有生蒜瓣吗?” 春儿点点头道:“有的吧?咱们这里也种的有蒜,才拔了蒜薹没多久,那蒜头都编了蒜辫子挂廊檐下晒着呢。” 郭壹便跳了起来,急忙去厨房那边寻找,不多时拿了几头蒜出来,便见清宁已经在山泉井那边舀水洗手了,便走了过去说道:“娘,你肚子疼可能是吃坏了东西,吃几瓣蒜可以止住。” 清宁瞥了一眼,嫌弃地扭过头去:“拿走拿走!老娘从来不吃生蒜!” 郭壹劝道:“娘啊,肚子疼吃生蒜是真的有效,你就吃几瓣吧!” 清宁瞪了他一眼道:“拿走!再敢指使你老娘,我抽你!” 郭壹仍然不死心地劝道:“娘,真的的有效!你就吃一瓣……就一瓣!” 清宁又瞪了他一眼,洗完了手,便又朝吃饭那屋走。郭壹拿着蒜头跟在后面还想劝,却听清宁恶狠狠地说道:“小兔崽子,再敢啰嗦老娘真的抽你了!” 郭壹还要再劝,却见清宁身子一僵,停了下来,还以为她要收拾自己呢,急忙朝旁边一跳想躲过去,谁知清宁又转身朝茅厕那边疾走,原来她肚子又痛了起来。可是这回虽然走的急,身形却有些摇晃了。 郭壹瞅着她背影,皱起了眉头,心说不会是真的吃坏了吧?这么厉害,只怕要请大夫看看,吃药才行了。便急忙又跑回去,来问周氏她们这山寨里可有会治病的医生。 周氏便告诉他说,山寨里有个名叫穆颂尧的医官,原是唐军中随军医官,梁晖等人带残兵撤到太行山时他也带着一帮子手下和眷属跟了来。此人医术颇为高明,这些年来又收了一些徒弟,总共约有一百多人,支撑着这太行山奉圣义军十多万人的医疗体系。 春儿倒机灵,急忙说道:“看弟妹这情形,想必很难受,我带人过去看看。”说罢便走出了门,唤过丫环便匆匆朝那边走去。 郭壹心里有些紧张了,再朝外边看时,春儿已经带着丫环扶着清宁走回,见清宁几乎是被架着过来,急忙上前问道:“阿娘……你……你疼得很厉害吗?” 清宁闭着眼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身子软软的被春儿和一个丫环架着,语不成声的说道:“疼……疼……不……不怎样……没什么……” 郭壹顿时就急眼了,几乎带着哭腔叫道:“阿娘,你……你先去歇着,我马上就去请医官过来!”随后又小声向周氏她们央求,请她们劝清宁吃几粒蒜瓣应急,随后便急忙问明穆颂尧的住处,便从院中马厩牵了匹马骑上便朝奉圣寨那边驰去。 郭壹骑着马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疾驰而去,不多时来到了奉圣寨,正要下马打听一下穆颂尧所在,便见郭成义带着一群人走来。郭成义一见郭壹策马驰来,神情紧张,知道有事,便急忙招呼道:“贤侄,可有急事?” 郭壹跳下马来,急忙上前拱手一礼:“八伯父,我阿娘吃坏了肚子,看她那情况很厉害,我想寻穆医官去看看。” 郭成义一惊,急忙说道:“你跟我来!”一边引路一边问道,“你娘……她要不要紧?” 郭壹有点紧张,但还保持着镇定:“应该不要紧,只是要赶快医治。先前我想出的法子她又不同意,现在只能指望着医官赶快过去,给她诊治后用药了。” 郭成义想了想道:“这病来的急,也不知到底要不要紧。不过贤侄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了,老穆医术通神,就这样的病他一瞧就应当药到病除!我和你一块过去,让老穆用最好的药,应该可以很快治好的。” 郭壹点点头道了谢,随后便和郭成义一块去请了穆颂尧,带着药箱骑了快马,便赶了回去。 此时清宁几乎已经昏厥过去,只保持着浅浅的清醒。郭壹来到她躺着的床榻前,唤了好几声,方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应答。郭成义见了,也不再多问,急忙让穆颂尧上前诊治。 穆颂尧看过后,微一寻思,便打开药箱拿药,随后便让厨娘拿了去熬。 此时李静姝神色焦急的等在旁边,一听说要熬药,急忙拿了药便朝厨房跑去。 等熬好了药,李静姝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试了试温度,便喂给清宁。清宁吃过了药,又过一会儿,肚子里的疼痛便有些缓解,她原本咬着的牙关方才松开,脸色也好了一些。 郭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便又问穆颂尧这药还要吃几次,以及需要注意之事。之后便和李静姝两个守在床榻旁边,服侍着清宁。 但春儿还是让郭壹出去等着,让他放心,他和李静姝守在这里便可以了,他虽然是儿子,但一个男孩子守在这里并不方便。 等到夜色降临时,又煎了一次药来拿让清宁吃了。郭壹守着问候了几句,清宁虽然有些昏昏沉沉的,却也知道儿子义女守在旁边,便勉强笑了笑,说自己肚子已经不痛,身子也觉得好多了,便闭上眼睛休息。也不知这次药里加了些什么,清宁说了几句话后便沉沉睡去。不过看她神色倒是恢复了许多,郭壹心里又轻松一点,随后便出来找到穆颂尧,仔细询问。 穆颂尧见他虽然年幼,但先前也听说这孩子在帮助义军做军械,看郭成义等人极其重视,心里自然也没把他当成普通少年对待,便认真回答说这病症只是寻常吃坏了,导致腹痛,并无其它病症,现在吃了两次药,已经没事,只是想要完全恢复还得两三天。 郭壹再三询问,见穆颂尧信誓旦旦的说清宁腹痛并不严重,很快就能痊愈,自己也看到清宁神色确实好多了, 郭成义见清宁已经无碍,虽然是急症却也只是小病,便放下了心,叮嘱几句便要回去。 郭壹知道他事情紧急,便询问了几句,方知此时孟崇周已经带队朝南去了,而梁晖则由几个老成的义军首领相伴,去北边防备契丹人,而他则坐镇奉圣寨,要稳守住老营、居中联络。可看他那神情,很明显的心事重重,显然对此次大战仍有忧虑。 第245章 准备出山 郭壹见他面带忧色,再三追问后,郭成义方才说孟崇周此次出击,是按先前郭壹所说方略施行,准备奔袭到杜重威大营附近隐藏起来,然后寻找有利时机,趁其不备,用火炮轰击其大营,看能不能将其重创。 而孟崇周因要赶时间,只带了一千马军出击,他们一人双马,要尽快赶到杜重威大营附近。但这次行军相当困难,因为杜重威派来的清剿大军,已经进山,便是进军速度不快,但也必然会将几条主要的山路给占据了。而此时孟崇周带兵出山奔袭,他们不但要连续行军一百多时,还必须要绕开那些进山的官兵,不能惊动他们,否则可能要打一场遭遇战,还可能会遭到极大的损失。因为他们人数太少了,虽然是骑兵,但在山里骑兵可无法施展开,还不如步兵能打。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可一旦与进山清剿的敌军打起来,那奔袭杜重威大营,想用火炮打他个出其不意,便成了泡影了。 郭壹听了后又问,孟崇周他们除了火炮、炮弹,还带了多少手榴弹。 郭成义想了想答道:“除了分到各寨子的外,他们把这些天来制作的全带上了,应该有两千三百多颗。因为硝石硫磺有限,只能做出这些来。但这手榴弹便是再强的将士去投掷,也无非投掷出二三十丈,防守、近战是利器,但遇到太多敌军,这些火器也嫌太少。而且敌军有大量弓弩,我们根本近不了身啊!” 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八伯父,新式火器对敌,是几千年来的第一次,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你们……唉……”他本想说你们太保守了,可想想这些人都曾身经百战,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毛孩子”,若是说出这种话,也太不知轻重了,便摇了摇头,沉思一会儿,抬头看着郭成义,神色凝重地说道:“伯父,火器的使用我是最熟悉的,只有我去才能彻底保证用这些火器将杜重威击溃!而且……我与那杜重威有着血海深仇,我想亲手报仇!但我想让伯父和伯母守在这里,不能让我母亲出事!伯父,能做到吗?” 郭成义一听,脸色严肃地看着他道:“贤侄,穆颂尧也是我们的老兄弟,相交几十年了,他的医术便是及不上扁鹊华佗,那也差不了多少!你九伯父梁晖当年重伤,我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可仍然被老穆给救了过来,后来九弟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了,可毕竟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啊!”说着,便伸手按在郭壹肩膀上,“贤侄之心,我自是明白一些,但你年幼,弟妹先前又再三叮嘱过的,我们不能让你冒险!” 郭壹微微笑了笑,小声说道:“伯父,既然我母亲已然痊愈,那我便心无挂碍,所以还请伯父派人送我去追七伯父。于义军来说,我对于火器更为熟悉,那些火炮在我指挥下能发挥出更加强大的威力;于我来说,火炮轰击之下,无论是击溃敌军还是将之全歼,那杜重威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大仇得报!杜重威那边一败,派进山里的敌军不管胜负都必然撤兵,如此一来,此次来自石敬瑭、杜重威的威胁便即解除,此为两便之举,伯父还是行个方便吧。” 郭成义听后不觉犹豫起来,看看他又低头沉思起来。 郭壹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性情稳重,凡事俱想周全,未免有些优柔寡断,所以他成不了义军之主,只能屈居第二。 这支义军的前身是后唐驻扎在云州的残部,其主将本是梁晖,孟崇周、郭成义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后来都退出军中改做了文官,与梁晖同在云州;他们在被迫撤出云州、突破契丹与石晋的夹击中,梁晖受了重伤,孟崇周挺身而出,郭成义协助,方才带着队伍杀了出来。但彼时天下虽乱,但大局已定,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以中原之地建立石晋,北方则是契丹;他们三兄弟带着残部几无立锥之地,便一咬牙进了这太行山,在度过最初最艰难的时日之后,他们反倒慢慢恢复了元气,逐渐壮大起来。 虽说其实力连割据一方的藩镇势力都比不了,更与石晋、契丹无法相提并论,但到底是站稳了脚跟,有了安身之地。 此后梁晖虽然被救过来,但脑子已经不好使了,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再不能指望他做事,孟崇周与郭成义等人便挑起了大梁,全面主持起义军诸事。倒也多亏了孟崇周、郭成义他们是文官一系,对于治理一方地盘倒也算得上是行家里手,最初又是武将,对于军事也不是外行,只是这些年来只能勉强维持局面,并不能出山与石晋争锋,更不说去打契丹了。但他们却也忘不了那刻骨的仇恨,一方面加强建设各处山寨,开荒垦殖、采取山货,这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另一方面将进山的关口全部掌握,并建起大大小小的关垒,这是为了一旦遇到石晋或是契丹来袭,可以抵挡;与此同时还不时派出小股队伍去骚扰、袭击石晋与契丹,去抢一些自己需要而又无法生产的资源。 郭成义考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郭壹,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好像仍然拿不定主意。 郭壹见他如此,不禁又轻轻笑了起来:“伯父,不如这样,你派人把我送到七伯父那边,我去看看。如果七伯父让我回来,那我不说二话,转身就回;如果他让我留下帮他,我便留在那里。再说,七伯父带的都是骑兵,而且都是对这大山极为熟悉的老兵精兵,便是再怎么样,也应该能护得我周全!” 郭成义听了不觉微微点头,但仍然有些犹豫:“你说的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现在已经入夜,便是去也得能明天天亮再走吧?” 郭壹笑了笑道:“伯父,石贼大军已经开始进山,谁能保证他们没有派出小股精锐打前锋,如果明天白天走,遇到这样小股敌军的机率很大,反倒不安全。进山的敌军入夜必须扎营,他们对山里又不熟悉,便是警戒也只能在他们营地附近,所以我们要走就今天夜里走,三五个人几匹马,便是再慢也能走出几十里地去,而且人少便是遇见敌军也能很方便的绕过去。而七伯父他们是今天中午才走,我估计用一夜的功夫便能追上他们,如此什么都不耽误。” 郭成义缓缓点头,看看郭壹却又摇了摇头,仍然下不了决心:“可是在这山里……走夜路太过危险了啊!不但不好走,还有虎豹豺狼这些猛兽……” 郭壹笑着说道:“伯父,你觉得如今大战在即,那些猛兽还敢在这边逗留吗?便是有……不管是你们义军里那些伯叔还是我,会怕那些野兽?” 郭成义一想,郭壹这话倒也说的不错。大战在即,各处兵马来回调动,动辄几百上千,山寨、道路附近的野兽早就都给吓跑了。那些野兽对于危险是极其敏锐的,除非是到了困兽犹斗之境,否则都会早早逃离危险境地。否则不管是虎豹还是豺狼,再怎么凶狠的野兽,在军队面前那也就是一盘菜! 郭壹接着又说道:“伯父,你放心,此次过去我不是冒险,只是想助七伯父一臂之力!我母亲还在这里,还有静姝,她们都是我最亲近之人,便是为了她们两个,我也绝不会冒险!” 郭成义又点了点头,但还是皱着眉头没说话。 郭壹接着又说道:“我先前制作火器时,曾经写下过制作、贮存以及运用时必须要注意的事项,其中之一便是要杜绝制作、贮存及输送时可能会引起的危险。伯父也知道,这火器虽然威力奇大,但有一个最要命的短处,那就是易燃易爆!不能遇明火,不能剧烈碰撞,甚至不能贮存在高温环境内,否则便有爆炸的危险!一旦爆炸,那必定会引起大量的伤亡。七伯父他们带着大量的火炮炮弹和手榴弹,又是用骡马驮运,难免会有碰撞。”说到这里,郭壹脸色凝重起来,盯着郭成义问道,“伯父,我知道义军军纪严格,但伯父以为七伯父带的那些老兵会严格遵守我定下的那些规定吗?” 郭成义一听,顿时脸色就变了。义军军纪再怎么严格,那也是相对而言的,看是在哪个方面了。比如遵从号令、严禁骚扰百姓之类的,义军确实做的比这时代别的军队都要好,毕竟这是他们义军的立身之本;但孟崇周带的那些兵……基本都是从军多年的精锐老兵,至少都有五六年的军龄了,时间长的要从之前的唐军中算起的话,二十来年、十多年的比比皆是,这些将士几乎个个身经百战;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个个都是老兵油子。 之前郭壹试枪时,那敢跟梁晖妾室春儿调笑、荤素不忌的几个老兵,都可以称作是兵痞了!真要打仗他们能服从命令去拼命,但这次是奔袭一二百里,出山去攻击石晋朝廷的精锐大军,如果真要一个不慎因为输送途中的碰撞而引起爆炸……偷袭杜重威大营的计划肯定夭折,他们那一队骑兵也必定伤亡惨重!一念及此,郭成义便再也无法稳住了,顿时便同意了郭壹的提议:“贤侄,你说的非常重要!这样吧,我让老牛头他们几个跟你一块去。老牛头他们几个在这山里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道,而且个个都有搏虎斗狼的本领,倒不用担心路途上的野兽,只是要注意避开石贼杜贼派进来的小股贼军!” 郭壹点点头道:“好!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几位叔伯来!” 郭成义正要命随从去叫老牛头等人,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又转身向郭壹问道:“贤侄,你娘如今只是昏睡,她要是醒来看不到你,问起你了怎么办?” 郭壹撇撇嘴巴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即回答,心里暗道这位八伯父还真不是能当家、能独当一面的人,就这点小事都要来问我?但也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便仍然微笑着答道:“伯父先给我准备几枝新鲜的药材放好了,无论是我阿娘还是别的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上山去采药了。”他心里默算了一下,随即又说道,“此次出去最多也就三五天就能回来,快的话……明天……后天……大后天……也就两三天就能转回。我若回来先不露面,让老牛伯他们过来拿了你准备好的草药给我送过去,然后我再拿着草药去见我母亲。” 郭成义一听顿时便觉有点匪夷所思,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壹:“贤侄……这……你这是要……要……”他话说一半,又急忙朝外面看看,生怕有人偷听似的,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想着欺骗你母亲?” 不怪郭成义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时代的人,与郭壹这种人根本想不到一块儿去!这个时代讲究百善孝为先,不管是什么人蓄意的去撒谎欺骗父母那怎么能叫做孝?而郭壹则是来自后世,他虽然也对父母孝顺,但撒个谎说个瞎话瞒个事儿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郭壹撇撇嘴巴,暗自叹息一声道:“唉!伯父,这不是欺骗,我这是不想让母亲担忧!我还不记事时,与父母失散,祖母带着我流落到山南的小村子里,蒙那些善良的山民收留才侥幸活了下来。但杜重威不知怎的派人去杀我祖母和我,虽然未曾得手,但我们村子里上百号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被杀死!那些乡亲对我祖孙二人有大恩,不是他们收留我们,我们只怕在这乱世里也活不下来!如今我有了为那些爷爷奶奶、伯叔姑子、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又怎能甘心放弃!只是怕母亲担忧,所以才要瞒着她。如果我奶奶在此,我就直接跟奶奶说了,奶奶她肯定支持我!” 郭成义看看他,又认真想了想,方才点头,随后便吩咐随从去找老牛头他们过来,另外再备十匹好马准备着。又吩咐其余侍从赶快去准备些给养,比如吃的喝的。 不多时那随从便将老牛头、老驴头等五个老兵给带了过来。他们几个的年龄都有五十多岁了,此次义军的外线征战便没派他们,只让他们在后方协助郭成义 进行防守。 几人来到郭成义面前,大大咧咧的微一拱手,老驴头便问道:“成义,什么事这么晚的叫我们来?” 老驴头本姓吕名保柱,是郭成义妻子吕氏的兄长。老牛头全名叫牛福礼,他们几个都曾在后唐军中掌兵,大大小小都是个基层军官,都是当初随梁晖、孟崇周、郭成义他们一块儿从云州突围出来的老兄弟。 老牛头眼珠儿转了转,嘿嘿笑道:“成义,是不是也让我们领兵去杀个痛快啊?虽然不是杀石敬瑭那儿皇帝,但杜重威那草包是石敬瑭妹夫,杀他也是一样的!” 另外几个老兵也都吵闹着,好像杜重威就像头猪、像只鸡一样,在外面捆着等他们去下刀呢。 第246章 山路夜行 郭成义顿时感觉到有点头疼了,抚了抚额头镇定一下,方才一指郭壹说道:“几位老哥,你们也知道贤侄给咱们制作了一些火器,那天试炮你们也都看过了。大帅带兵出去奔袭杜重威,但他并没有带太多兵马,只有一千马军,如果冲阵这一千马军起不了什么大用,主要还是想用咱们才制成的火炮轰他。但你们也知道那火炮威力虽大,可要想打好打准可不容易,现在咱们这里使用过火炮的也唯有咱们贤侄,所以我想让你们带着贤侄过去,帮帮大哥。” 老驴头——也就是吕保柱,看看郭壹问道:“老大出兵时怎么不带大侄子,反倒现在要赶夜路追上去?” 郭成义顿时被问住了,正在想辙,却听郭壹说道:“吕伯,我母亲中午得了急症,我根本就走不了啊!” 这几个老兵一怔,老牛头歪头想了想便道:“你母亲……哦,知道了。”郭威夫妻他们当年也是见过的,并不陌生,毕竟这里三个大头领都是郭威的结义兄弟,“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病了呢?现在可还要紧么?” 郭壹答道:“已经请咱们这里的医官穆老伯看过了,也吃了药,现在正睡着。听穆老伯说,已经无碍。八伯父说他让我几位伯母照看着,所以我才能放心。”接着又说道,“方才我已经跟八伯父说过,火器威力奇大,但怕火、怕高温、怕碰撞,便是抱着装弹药的木箱子往地下放,稍微用力点都有可能爆炸,引起自己人的重大伤亡,所以八伯父不放心,让你们带着我连夜去追七伯父他们!” 郭成义也神色凝重地给他们说了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们简单做些准备,尽快起程。 老牛头、老驴头等人一听,顿时也有点急了,急忙出去和郭成义随从一块收拾准备携带的物品。 至于郭壹,他的东西倒好收拾,仍然是先前的大背包,把这次用不着的东西拿出来,再把这次特意加工出来、包装在小木盒里的子弹放进去,再带了一些充作干粮的卤好的时猪肉和卤好的牛肉,再灌上一铜壶的凉开水,另外还抓了一大把蒜头放在背包内,便算是准备完毕。 那几个老兵收拾的倒也快,郭成义又郑重叮嘱几句,让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郭壹,方才送他们出来。 此时已近午夜,夏日的夜空星光灿烂,映照着太行山黑黢黢的群峰益显嶙峋怪异。层峦叠嶂的群峰下狭窄的山路上,老驴头与一个老兵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另两个老兵走在最后,老牛头与一个老兵则伴随着郭壹急速行进。 郭壹和六个老兵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方才走出狭窄的山路,钻出一个山口,眼前虽然仍是一片黑暗,却在星光的辉映下,仍可隐约看出是一片空旷的山谷。郭壹方才抬头观看,却听老牛头低声说道:“贤侄,上马。前面的路很平坦,可以骑马,只是不能太快!” 郭壹点点头,转身上了战马。他这匹坐骑是郭成义特意挑选的一匹极为神骏、却又比较温驯的好马,郭壹虽然是第一次骑乘,但很快地便感觉到了这匹马的不凡之处,因为不需他多做驱策,这匹战马便可根据地形一会儿慢走,一会儿轻驰,一会儿疾奔,他只需坐在马鞍上别掉下来就成。郭壹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朝前后看看,那六个老兵骑在马上,都是极为熟练的驱使着坐骑,与他保持着同速,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涩和困顿,顿时便明白,这几位老兵是真的身经百战的精兵! 郭壹正在感慨,与他并行的老牛头突然一伸手拦住了他,低声说道:“停下!”稍停片刻便跳了马,郭壹与身后几个老兵也下了马。老牛头随后小声解释道,“前方异常,且等老驴他们探明了前方情况再说!” 几个人随即便牵了马,朝山路旁的凹处躲去。 大约等了一柱香的工夫,便听前边传来几声凄厉而又诡异的、夜枭似的叫声,这是老驴头发过来的信号,说明前面并无危险。但老牛头还是谨慎起见,让他们在此稍等,自己则抽出了佩刀,悄悄摸了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老牛头方才转回,低声说道:“没事了。”说罢便牵了坐骑往前走。 大家又走了一程,拐过一道山弯,却见前方一片空旷之地,路边则站着两个人,正是老驴头他们俩。待郭壹等人走近了,老驴头带着兴奋的劲头,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看起来这是孟老大带着兵和敌军遭遇了,打了一小仗,将敌人全歼。你们看……”他朝前一指,“那边有几个炸出来的坑和炸碎的血肉,是敌军至少一个指挥的营地,就全被孟老大给端了!” 郭壹正在奇怪,心说你怎么知道是全歼了敌军,心念一转,便即明白孟崇周若是与小股敌军打了一仗,必然会派人回山寨报信,或者在打过仗的地方留下他们义军特有的标记和暗号,使得义军系统的人一见便知。果然便听老驴头说道:“我查到了孟老大留下来的标记,真正的开门红啊!” 老牛头也去看了标记,随后便说道:“咱们再走快一点,就快赶上他们了!” 得知自己人打了胜仗,把众人的兴致都提了起来,并不觉得疲乏劳累,都兴冲冲的小声议论着上了马,在比较平坦宽阔的山路上轻驰小跑起来。 暗淡的星光下,山谷间的一条平坦的山路上,七人七马策马轻驰,不停地穿越山间隘口,将一座座峰峦甩在身后。 约莫奔驰三十来里路,七人方才下马稍歇,随后又上马赶路。 这一路上,做斥候打前站的老驴头每到一个隘口便要下马探查一番。等寻找到孟崇周那支队伍所留的暗记后,方才继续前行。 老驴头再次下马探查后,回来告诉大家,孟崇周所率义军骑兵已经距他们不远,而这里也应当靠近山外,再顺着眼前这条山路再行几十里便可出山了。 众人一听,便又上马,兴致勃勃的继续赶路。 果然如老驴头所说,他们又赶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便在一个山坳处追上了孟崇周所率的义军马军。 孟崇周所率队伍将营地扎在了距离山路仅有一里多地的一处小山谷内,进出这个小山谷的山口流淌着一条平缓的小溪,若是不熟悉的人必会以为这条小溪上游也没什么异常,并不会留意;而义军则早就探查过了,从山口中下到小溪里,然后逆流而上,走出一里多地,则有山洪冲出来的大片河谷,可供他们隐蔽扎营。 老驴头与另一名老兵当先进去,而郭壹则与老牛头等人随后跟进。 他们逆流而上走了一里多地,朝那宽阔的河谷看去,朦朦胧胧之中,隐约可见一座接一座的营帐。孟崇周选择在这里扎营,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 毕竟都说杜重威是草包,但他麾下的那些将领可都是才剿灭了安重荣的骄兵悍将,并不是像杜重威那样的仅凭裙带关系上去的。要是都像杜重威一样,石敬瑭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出来剿灭安重荣。此次剿灭安重荣之后,大部官兵回驻原地,留下来准备乘胜清剿太行山贼的,可都是石晋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分为数路进兵,但肯定也会派遣无数支小股探马之类的精兵反复探查山中情况,亦会有上传下达,联系各路的小股兵马。要是被这些小股兵马给探查到他们的踪迹,他们便不能再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来攻击杜重威了。杜重威随便派出几支巡逻的队伍,加紧大营周边的防守,便能将他们的突袭难度给无限加大。 老驴头已经和这里联系过了,此时便有孟崇周的亲兵过来相迎,直接把他们领到了孟崇周的大帐内。 这座临时营地内,也唯有孟崇周大帐内才有隐隐的灯光传出其余军帐内俱都黑漆漆一团。 郭壹被亲兵领进孟崇周军帐内,却见孟崇周眉峰紧蹙,盯着郭壹便不满的说道:“平哥儿,你怎么能瞒着你母亲偷偷跑来?” 郭壹一怔,随即便明白,以孟崇周之智,不难猜出他此番前来,肯定不会告知清宁,必定是瞒着她偷偷跑出来的。当下也不辩解,轻轻说道:“七伯父,还请恕小侄无礼,此次攻击杜重威,小侄说什么也要赶上!去年他派人去我和祖母隐居的小山村,把我们村子里一百多口人全部杀光,只有我和祖母因在山上才得以幸存。此仇不报,我心难安!再说那些新制成的火炮,唯有我亲自指挥才能发挥它们的最大威力。”见孟崇周脸色稍缓,方才轻轻说道,“我来之前是与八伯父禀报过的,他也赞成,要不然怎么会派人送我过来?” “你跟八弟说过?”孟崇周微感惊讶,随即又点点头。老牛头、老驴头他们几个老兵,都是跟随他们多年的军中基层军官,不但屡立战功,对义军也是忠诚无二,此次他孟崇周领兵出击,老牛头、老驴头等人还找他闹过,非要跟随;但被他们劝阻,毕竟山寨是他们的根本,守住奉圣寨等核心地盘也是极为重要的。郭成义既让他们几个护送郭壹前来,想必也是已经考虑周全了。 郭壹点头道:“是啊!我跟八伯父一说,他说同意了。”随即便问道,“七伯父,此处距杜重威营地还有多远?” 孟崇周道:“还有七八十里,我们至少还得一天半才能赶到那边。”又仔细打量着郭壹,心说这小子虽然年幼,可当真不能与普通孩子一般看待。计算一下奉圣寨到此处的距离,至少也有五六十里路,这点距离若是在平原地带,骑上马不过是小半天左右的路程;但他们毕竟是在山里,又是连夜赶路,用了大半夜的时间赶到此处已经算是极快的了。老牛头他们已经走惯了山路,虽然是五十来岁的人,可也算是壮年,但与他们一样赶路的郭壹却丝毫不见疲乏,可见其身体之强壮。但再强壮他也只是个总角之龄,不能让他太过劳累了,不然累坏了可不好向幺弟幺弟妹夫妻交待。一念及此,孟崇周便关切地说道:“贤侄既然来了,那就跟在我身边。你懂火器,之后还要仰仗你,需得休息好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见郭壹点头,便命亲兵领他在旁边帐中安歇。 郭壹也不推辞,向孟崇周施礼后便跟着亲兵出来,在旁边大帐中歇下。 次日黎明时分,天色还未大亮,这一千来号义军将士便已全部起来,匆匆忙忙的吃了些干粮,随后便拔营起寨,全军只闻行进时发出的响声,不闻一声人声马嘶。 郭壹这还是初次见到中古时期的中国军队的拔营起寨和行进,见各项事务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任何的错误和乱象,便知孟崇周等人所言不虚,这硬实是一支极其精悍的军队,只是兵力太少了。不过若是多了,就孟崇周他们占据的这太行山这点贫瘠的山区地盘,也根本养不起。 郭壹被孟崇周安排在身边,跟随队伍默不作声的在山沟里行进。队伍时停时行,与先前他们来时所走的山路相比较,更加隐蔽,自然也就更加狭窄陡峭难行。他暗自猜测,这必然是平常极少人所知的秘道,不但要避开进剿太行山的官兵大队,也要尽量避开杜重威军中派出的小股精锐,以免走漏消息,尽极大的可能将这支队伍靠近杜重威的指挥大营,寻找最适宜的时机,打他个出其不意。 日头升到头顶,错立的峰峦再不能遮挡它的光芒时,队伍又停了下来,开始休息。马喂饲料,人吃干粮,仅仅休息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又开始行军。 等到天黑之后,又休息了一阵,便又在夜色中继续行进。 郭壹一直跟在孟崇周身边,被孟崇周指派的两个亲兵照料着。另外老牛头他们几个老兵,也跟他在一起,这六名老兵负责保护郭壹的安全。 队伍在夜色中又行进了小半夜,方才在一个隐秘的小山谷中再次安下营来。 郭壹看着夜色中的峰峦,猜测距山外已经不远,可能再次拔营起寨,再走不远便能到达预定位置了。听着大帐外面微弱的声响,郭壹渐渐陷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觉得有异常动静,睡梦之中强迫自己醒来,一睁眼便听见外面有些紧张的动静,赶紧起来,走到帐外询问。 孟崇周派来照料他的亲兵告诉他说,不远处的山间大道上,发现有大股兵马朝山外快速推进,人叫马嘶,极其嘈杂喧闹,其中还不时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这情形让警戒的义军将士有些发懵了,毕竟义军不可能这般朝山外推进,而敌军……是朝山里进发的,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呢?针对这突然出现的状况,大帅已经派人过去探查,很快便能回来告知详情。 第247章 炮兵阵地 郭壹见不是自己队伍出事,便放下心来。之前他可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重大敌情了呢。这时代的底层之人普遍的营养不良,得夜盲症的很多,很多士卒也是如此,夜间宿营时的军营,如有大声喧哗等混乱场面,往往会引发营啸之类的动乱,所以此时的军法极其严苛,动不动就重责甚至斩首示众。因为军需物资的匮乏,军队在不打仗的时候,也多是一日两餐,一干一稀,菜肴最多就是些青菜之类,甚至连青菜都没有,只是些窝头或是杂粮米饭配上添了酱醋的咸汤。有的军队甚至是烧一锅开水,扔几块盐醋浸泡过的布条,便算是热汤了,士卒们便就着这样的咸酸汤啃些窝头便算是一餐。就这样的伙食,怎能能让士卒心甘情愿的卖命! ——要不然为什么这时代多的是下克上的军队哗变?就是因为底层士卒太过贫苦,各级将领不但克扣军饷,菜食钱也是层层克扣,到了最下面就剩几个大子儿;除了打仗需要他们拼命时会给顿断头的饱饭外,平时吃的与猪狗食儿是真的差不了多少! 郭壹倒也没等多长时间,派出去探查的已经回来,向孟崇周报告说是这一路进山的石晋官兵,被在山里袭拢的义军给连续骚扰,苦不堪言,实在无法忍受发生了营啸溃逃出山。尤其是这几天的夜里,这路石晋军兵每夜都要被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天火雷”给炸几下,开始那些将领还能镇压军中异动,稳住情势;但一连几天夜里宿营时都被轰然而响的“天火霹雳”给炸死炸伤不少人,那些精神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底层士卒终于忍耐不住,在今天才入夜被一颗“天火雷”给炸了时,便真的炸了营。这一路三千余官兵,全部溃散;那些袭扰的义军便在后面追击,时不时的放一阵冷箭,再扔几颗手榴弹,炸死炸伤多少人不说,单是那动静就能将这些官兵给吓得根本不敢停留,拼了命的朝来路溃逃。 在这路官兵混乱的大溃逃中,又是山路又是夜间,因踩踏、掉进山崖河沟、自相残杀等原因而死伤的,要比真的被义军袭拢所杀的多上无数倍!孟崇周派出的探子趁乱抓了好几个敌兵,方才审问出了内情,便赶紧回来禀报。 郭壹听了心里一动,便急忙来找孟崇周,正要告诉他自己的判断,便听孟崇周朝他说道:“贤侄,你可休息好了吗?如今这路官兵被咱们山里袭扰的兄弟给打了出来,他们如果跑到杜重威那里,杜重威便有可能有所准备,或者干脆退兵,所以咱们要尽快赶路,争取能赶在杜重威得到消息之前到达咱们的预定位置!” 郭壹点点头道:“我来找伯父也正是这个想法!”见孟崇周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担心,便急忙补充道,“我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已经休息好了!” 孟崇周笑了笑点点头,便敛起笑容转过身来,脸色庄重的向亲兵下令:“传我命令:全军立即拔营起寨,以最快速度赶到预定位置!” 孟崇周的命令很快传达到每个将士,营帐收起,马匹也被将士们牵在手中,只闻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却听不到一声人的说话和马的嘶鸣声。随后队伍开始缓缓移动,随着队伍的展开,一道道命令再次传达到每个人耳中。将士们上马,随后策马轻驰,速度逐渐加快,队伍如一条蛟龙般,在山间矫健敏捷的游动。 队伍展开,行进了约一个来时辰,便从逐渐低矮的山峰之间隐秘的山路中走出来。等到队伍全部出山,稍做休整后,便朝山外低矮的丘陵地带迅速行进。 此时的队伍不再顾惜马力,一千将士两千战马,在山外稍显平坦的道路上如游龙般游动,发出低沉的如闷雷般的响声。队伍一直奔驰半个来时辰,终于停下。孟崇周下令全体下马,立即休整,而先前派出来探查的斥候小队则立即来禀报他们查控到的敌情。 孟崇周听罢斥候小队的禀报,随即便带领着几位将领骑上马,在斥候小队的引领下,来到前方十来里路的一处丘陵荒原上。郭壹也在孟崇周的亲兵队伍中,老牛头、老驴头等几个老兵则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旁。 众人下马后,又步行一会儿,来到一处长满杂树的高坡上,带路的斥候小队头目便指引着前方说道:“大帅,敌军便在坡下五里外的河对岸扎下连营。营帐沿着河边约有千帐,据估算差不多有一万至一万五千人,而且多是马军;战马约有两万来匹,骡马更多,另外还有许多牛用来拉车。” 众人一边听他小声禀报一边行进,待来到土坡最高处的树林间,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朝东边观望。 只见这丘陵下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河面宽约二十多丈,才从山间奔腾而出的河水似乎摆脱了束缚,发出湍急的咆哮声。河对岸则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照出沿河岸扎下的军营。军营内外不时有骑在马上移动的巡逻骑兵,穿行在军营内外。 杜重威这中军大营,一万多兵力多是骑兵,又因负责全军的军需辎重,携带的牲口特别多,故而用水量特别大,比同等兵力的步军用水量要多上好多倍,所以才要沿河扎营。不然单是取水一事,便会让全军耗费极大的精力。 孟崇周观察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头:“虽然能看到敌营,但这夜色深沉,却根本无法看得仔细……”他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郭壹,“贤侄,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打?” 众人一听孟崇周直接向郭壹询问,顿时都将目光聚向他。各人心里都难免有些奇怪,虽然知道是郭壹带人制作了火器,但就他这个年龄,也不知见识过战场没有,怎么突袭敌营这么重大的军务不问他们却来询问这个孩子,当然有些不理解了。 郭壹知道孟崇周也是在最后测试自己,没有当即回答,转身将背包卸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来。打开布包取出两件物品,一件递给孟崇周一件自己拿在手中:“七伯父,你用这个再查看一下那边的敌军大营。”等到孟崇周拿在手中,方才用自己手中的这件给他做示范,“伯父,这个叫‘望远镜’,最适合观察敌情。”说罢便举起来放在眼前,再次动手给他示范,“这里有个转钮可以转动,用以调节焦距,用来观察不同距离的目标。” 孟崇周依言放在眼前,然后调节转钮,果然随着他的调整,镜筒中的镜像逐渐清晰起来。他顿时精神大振,缓缓移动着视线,仔细观察着对岸的敌营观察了好一会儿,方才放下来,脸色凝重地看着郭壹问道:“贤侄,你还没回答的我问题呢!” 郭壹此时也将敌营大略观察完毕,将望远镜带子朝脖颈上一挂,又背起了背包说道:“伯父把这望远镜先收起来,注意别碰坏了里面的镜片。等会打响之后,可用它来观察敌军大营里的反应。” 孟崇周一听,心里更加高兴,听他这话的意思,看来是将这对于军事极为有用的“望远镜”送给自己了,便也学着郭壹将望远镜挂在脖颈上,又小心翼翼地掩在衣襟内用手按着,方才笑了笑道:“这东西是好使,打仗时比敌人看得更远更清更仔细,便有可能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郭壹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神色郑重的看着大家说道:“伯父问我怎么打,我就说说的我看法,做个抛砖引玉吧!”他朝这高坡左右指了指,又指向河对岸的敌营,“敌军扎营在河边,看他这阵仗他这大营宽约半里多地,长约一里。我们的火炮最大射程只有三里左右,所以还得往前两里多,在这边靠近河岸上的地方设置火炮阵地;而我们的兵力只有一千,还必须留下操作火炮的三百来人,那其余七百人便需担负起保护炮兵阵地的重任。” 孟崇周点点头,看着郭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郭壹接着说道:“杜重威虽然是个草包,但从他这大营来看,他还不算糊涂,或者说他麾下有能人!他这营区错落有致,防守严密,那么他肯定也会在河这边布置一些兵马以防万一,大量的兵力配置过来不太可能也不符合火炮出现之前的战争态势,因为在我们之前没有射程可达到这么远距离的武器!但他们派一些游骑在这边巡逻是一定的!所以我们必须在河这边的敌军游骑发现之前,将火炮阵地布置完毕,并完成炮击,用咱们这有限的炮弹,尽量将其大营给完全覆盖!那么无论敌军在这边布置了多少巡逻的游骑,在其大营被我火炮的火力完全覆盖的情况下,必然也会被我们的威势给吓退。但我们也要预防敌军游骑里或许有那么些人会发疯,不但不退反而来攻击我们,这就需要我们担任警戒的骑兵提高警惕,至少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要先敌发现,第二在敌军来袭时,一定要阻击住敌军,给我们的炮兵争取二次发射,打击来袭敌军巡逻队伍的时间和机会。” 孟崇周听郭壹侃侃而谈,心里默默计算着,思索一会儿便点点头道:“贤侄说了他的方案,兄弟们还有什么补充?” 众人相互看了看,提出了几点意见。孟崇周自己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郭壹,看来他是想把这一战的决策权完全交给郭壹了。 郭壹便一一做了回答,众人想了想再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便都点头。 孟崇周见众人已无异议,便把手一挥道:“好!就按贤侄所说的来干!” 随后大家又退回队伍中,孟崇周便按郭壹的方案来发布命令。郭壹带经过训练的那三百将士去布置炮兵阵地,老牛头等人则担任郭壹的亲兵警卫;另外七百余将士分成两部分,分别向左右两边运动,以监测可能出现的敌军,并在敌军来袭时,要阻击住敌军,保护处于中间位置的炮兵,为他们争取时间。 随着孟崇周的命令下达,七百骑兵在夜色里向左右两边悄然移动;另外三百来名则带着驮着火炮和炮弹的驮马整装待发,等候着郭壹完成选址后发回来的命令,可随时奔赴选定的炮兵阵地。 郭壹在老牛头等人的护持下,骑着马从高坡下来,沿着河岸来寻找适宜的地方布置炮兵阵地。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在这河流的一个大拐弯处寻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这里被河水冲刷成一个长达半里多地的大型河湾,河湾两边的河岸上,长满了弯弯曲曲的枫杨树,唯这处稍高的一片土丘边缘有些低矮的枫杨树,土丘顶上则长满了贴着地皮生长的灌木丛和杂草。 郭壹策马驰上这片土丘顶,朝四处观看一下,又举起望远镜朝河对岸的敌军大营观察一会儿,便下了马走了一圈,便跺了跺脚道:“就这里了!” 老牛头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听到后追问了一句:“定了?”听到郭壹肯定的回答后,便朝老驴头挥了挥手。老驴头便转身上马,去通知待命的那三百人。 留在这里的三十多个人便在郭壹的指挥下,拿起带来的锹、镐、锄等工具,便开始铲除灌木杂草,整平地面。 不多时,在老驴头的引领下,孟崇周带着那待命的三百来人,牵着驮马过来,将马背上驮带的木箱子卸起来后,也拿起工具参与阵地的修造。等到地面平整完毕,孟崇周抬头朝东边天际看了看,小声说道:“贤侄,还得加快速度,这天就要亮了啊!” 郭壹点点头,随后便指挥着将那些木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火炮组件,一件件的组装起来;那些装载着炮弹的木箱子也放在合适位置,将箱子撬开。 此次携带的火炮一共三十门,除了先前制作的十门外,后来又制作了二十门。不过这二十门火炮,其实是简陋原始的单管火箭炮。因为所用钢材达不到郭壹要求的标准,他也生怕在使用过程中发生炸膛这种重大事故,所以干脆制作出对于发射工具要求不是那么严格的火箭炮来。至于炮弹倒是制作了不少,平均一门炮便有三十发炮弹,总共便有九百发炮弹,如果全部发射成功,别看杜重威大营里有过万兵马,那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第248章 炮打敌营 这些火炮很快组装完毕,郭壹带人一一检查过后,便进行调试。好在当时制作时,郭壹设定了统一的制作工艺,便是有所误差,也能接受,所以这次组装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三十门小炮间隔一丈左右在土丘上一字排开,组成了长达六十来步、极为原始简易的炮兵阵地。若是放在千年之后,这种简陋寒酸的阵式会让人笑掉大牙,但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任何知道、或即将知道它威力的人无比震惊。 郭壹将自己身上的装备卸下来交给老牛头拿着,自己来到火炮旁边蹲下,再次目测火炮与目标之间的距离,然后伸出手去说道:“一号炮弹一发!” 身后等候的老兵迅速递上一发炮弹,随后退回原位。郭壹接过炮弹,仔细检查一下,方才将引信、增程发射药包安上。他要亲手将这两种火炮的炮弹先行试射,以找准炮弹的弹着点,然后再进行调试,以使火炮发射更加精准。随后郭壹再次目测了下目标,便将炮弹从炮筒口放进炮筒。 “ 嗵——”的一声响,不轻不重的发射声音响过之后,一发炮弹如受惊的小老鸹一般,嗖的一声飞掠而出。众人只能看见它才出炮膛的那一瞬间的一抹黑影,随即便融入夜色,再也看不到它的一丝影子。 “轰……”河对岸敌军大营边缘,一团红光炸开,爆炸声稍一延迟便传了过来。 后边一个老兵悄声说了句:“打远了……”随即被老牛头喷了句:“这是试射!懂不懂……不懂别瞎咋呼!” 郭壹立即调整火炮诸元,随后又伸手喝道:“ 炮弹一发!”接过身侧递过来的炮弹后,再次装填发射。 “轰……”的又一声炸响,这次炮弹正落到敌军大营正中。随即引来身后的一群老兵们的一阵低沉的欢呼:“好!”“打的好!”“真准……”“打到杜重威的大帐了吧……”“嘿……真要打到他的大帐,只怕炸不死他也要吓尿了……” 郭壹随即站起来,朝后一退,命先前的炮手上前接替他;而他则立即向左右炮位下达射击口令,让几名炮手按他所标定的射击诸元进行射击。随即便跑步到火箭炮的发射位置,迅速测定一下射击诸元,又试射了两发火箭弹,便退到稍后的指挥位置,向各火箭炮炮组下达口令。 二十五门单管火箭炮炮组,按郭壹下达的口令,迅速发射火箭弹。一发发火箭弹如一条条暴烈的火龙,发出低沉的呼啸声,向对面敌军大营扑去。 “轰……轰……轰……”,接连不断的爆炸产生的红光在敌军大营里爆闪,随即便传出一声声巨大的爆炸声。 各炮组全部发射一发炮弹后,郭壹并未立即再下达第二次的发射命令,反而举起了望远镜朝对面敌军大军观察。 敌军大营……这时已经如炸了窝的野蜂,早已经乱了套了。 在遭到从未听说过的打击后,不要说那些才从沉睡状态睁开眼睛的将士不明所以,便是那些处于清醒状态、在营地中间以及营地四周巡逻的军兵们,也都被眼前突然看到的景象给吓瘫了。仅有少部分的巡逻军兵被炸,但大多数巡逻队伍俱都没事,可这看到的景象先是让他们震惊至极,在很长时间内都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许多人在爆炸声中,就吓瘫倒在地上了。 而营地中被炸的、没有被炸的那些营帐里的军兵们,在这巨大的爆炸声中,除了当场被炸死的之外,不管是官是兵,都已经从睡梦中被巨大的爆炸声给惊醒。在最初的大脑空白消失后,他们的反应能力、思维能力又迅速返回,纷纷跑出营帐来观看究竟是遭到了什么打击。 最明显的是营地中间一座营帐,本来在夜色中看不出它的异常来,可爆炸的闪光让这座营帐现出了原型。原来这座营帐要比周围营帐大许多,营帐外还有许多军兵守卫,营帐前还有竖有一根旗杆,只是因入夜将旗帜撤下挂上了气死风灯。 郭壹一眼便盯住了敌营中那座最大的营帐,随即向五门迫击炮炮组下达新的口令,让他们按自己新测定的射击诸元,同时向那座大营连续发射三发炮弹。 至于其余的火箭炮,则连续向敌营再发射三发炮弹。 那座大营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一些将领已经在巡逻队伍的禀报中发现河对岸的异常,纷纷将目光朝这边看来。他们动作在营地里不断闪烁的火光映照下,那种惊惶失措、惶恐不安的神情,出现在郭壹望远镜视线内。 郭壹脸上现出微微的冷笑,将镜头朝旁边转去,观察其余地方的状况。 随后连续发射的炮弹,将对方大营炸出一片火海的奇景。叫嚣声、喝骂声、惨叫声……以及各种牲口受惊发出的惊叫声,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汇合,在一瞬间将上万兵力的大营,数以百计将领的意志全部给摧毁。混乱的大营中,不管是以往高高在上的将领,还是低三下四的士卒,在这种超出他们认知的大爆炸中,统统失去了往日的思维能力,只剩下唯一的逃生本能,纷纷朝大营周围溃逃。 郭壹冷笑一声,放下望远镜,随即转头喊道:“老牛伯,你立即去找我七伯父,让他带队过河!七百骑兵全带过去,去冲击敌军大营!” 老牛头一怔:“贤侄,你这还在打炮啊……” 郭壹说道:“你们快去!天马上就要亮了,等咱们的骑兵过河,我就能看清楚了。何况……”他扬了扬胸前挂着的望远镜,“我有这个,看得更清楚,能分辩出敌我来!”见老牛头还在发愣,便催促道,“老牛伯,快去啊!敌军正乱,我这里再持续轰击,使得其不能聚集;便是有人领头想要召集人马,我也会将之给轰散!咱们来的兵马太少,无法将之全歼,而你们在敌军最惊恐的时候发起冲击,能将他们给赶出大营,彻底溃散,那他们大营里的军需辎重还有那些战马、牲口,咱们就能缴获很大一部分!” 老牛头一听,顿时便醒悟过来,嗷的一声便跳了起来:“是!我马上去!”转身便跑开了。 郭壹随后又对老驴头说道:“吕伯,你带着其余的人,在两边警戒,一旦有敌军靠近,就投掷手榴弹给我炸!不管有多少敌军,他们没见识过手榴弹的威力,只要你一炸,他们就会胆寒逃走,再不敢来!” 老驴头正看的兴高采烈,一听郭壹给他派活了,顿时更加兴奋,也大声应道:“是!”随即一挥大手,朝站在他旁边的老兵和跟随来保持郭壹的亲兵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分成两部分,分别朝左右跑去。 郭壹则朝东边天际看了看,此时东边天际启明星熠熠生辉,不多时便逐渐隐没,开始现出暗淡的色彩,原来开始稍微亮堂一些的天边又暗淡下来,这是黎明之前天最黑的时候,表明这天马上就要亮了。 郭壹又举起望远镜,朝对面看去。 对面敌军大营内,此时更加混乱,人呼马嘶牲口叫,到处是火光乱蹿。无数人在胡乱奔跑,有的则拿起武器开始乱砍乱杀。 但也有一些地方,开始有军官在声嘶力竭的喝喊下令,一些人开始朝这些军官周围聚集。 郭壹随即又下令再次炮击,各炮位此次连续仍然是连射三发炮弹。重点轰击那些聚集到一块儿的敌军,力图将这些敌军再给轰散。 炮弹在敌军阵营内又开始肆虐的爆炸,那些才聚集起来的敌军在刹那间便又给轰散。 孟崇周这边接到老牛头,听他一说郭壹的意思,孟崇周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一拍双手叫道:“对啊!”随即便命一名亲兵立即去传他命令,让在另一边警戒的三百多骑兵马上过来,等到汇合之后,便沿着河岸朝东边疾驰,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 他们没走多远,便接到前边斥候的信号,说有小股敌军游骑正在朝这边赶来,看那情形好像发现了他们大营内发生的大爆炸是这边所为,便赶来查探。 孟崇周眼珠转了转,命令斥候隐蔽,全军下马,留一百军兵看守战马,其余将士俱都带着手榴弹隐蔽前行,埋伏在河岸边的树林中。 不多时,数十骑骑兵沿着河岸驰来,在其前锋深入埋伏圈、其中后段仍然无知无觉地朝前疾驰时,孟崇周大喝一声,率先将手中的手榴弹投掷出去,随后便急忙伏下身来。随他埋伏起来的军兵们,在听到孟崇周的命令后,也纷纷将手中的手榴弹投掷出去。 “轰……轰……轰……”手榴弹在敌军骑兵队伍里连续爆炸,将措不及防的敌军给炸了个人仰马翻。带头的将领是义军重点关注对象,足有十几颗手榴弹同时投向他周围。那将领以及他周围的军兵们,被十余颗手榴弹全给炸倒。数十骑的骑兵顿时被炸成血肉磨坊一般,那些侥幸未被炸死炸伤的敌军士卒们,顿时魂飞魄散;那些未被炸死炸伤的战马,也被巨大猛烈、连续不断的爆炸声给炸惊了,顿时便惊叫着朝四下奔逃,不时有敌军士卒被甩下马来。 最后几个反应稍快的敌军骑兵,见势不妙,急忙策马调头,朝来路狂奔而逃。 孟崇周留下半个都的义军军兵,让他们打扫战场,尽量将那些未曾受伤只是受惊的战马给收拢住,其余义军将士全部上马,开始追击那几个吓破肝胆的敌军骑兵。 那几个敌军骑兵不要命的打马狂奔,朝来路奔逃,不多时来到一处十分宽阔的河面。随后追击而来的孟崇周微觉诧异,便见那几个军兵根本不做丝毫的停留,打马便驰进河水之中,朝河对岸而去。 孟崇周随即明白,原来这一段河水较浅,可以徒涉,便即下令全军迅速过河。 此时老牛头赶了上来,劝阻道:“大帅,你是咱们义军主帅,不能涉险!你留在这边,我带人过去!” 孟崇周瞪了他一眼道:“放屁!我什么打仗没拼过命?用得着你来拦我?” 老牛头笑了笑道:“大帅,俺老牛不是小瞧你,而是今天不同往日!”他朝仍在进行炮击的郭壹他们的所在一指,“大帅,如今有咱们那位贤侄在那儿,我看他以后肯定能成为咱们山寨里最有出息的晚辈,你得看着他,不能让他出事啊!俺老牛跟随大帅这么些年,说是要中兴大唐中兴大唐,都中兴了这么多年……都白费了工夫!可现在……俺老牛才算是看到中兴大唐的一点希望!大帅,不管你们三个怎么想,俺老牛觉得以后只有他……”他又指朝不断发出轰鸣的炮兵阵地指了指,压低了声音说道,“或许能带咱们中兴大唐,给咱们山寨这十多万老少带个前程出来!” 孟崇周大睁着两眼,上下打量着老牛头,蓦然说道:“老牛,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心思啊!” 老牛头笑了笑道:“我就没信大帅没有这个心思!”随即又小声说道,“若是大帅有此心思,那就更不能带兵涉险了!俺老牛一条贱命,便是此次战死了,若是以后咱们能成大业,就是做个鬼,那也能在新朝廷里得到册封,千秋血食,不怕做个饿死鬼了!” 孟崇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将士,几位老兵都热切的看着他,神色皆与老牛头一般,都有劝阻他之意,便点点头道:“如今炮击之威已经将敌军吓破了胆,他们现在根本无法聚集,也无法传达任何命令,已如一群待宰的猪羊,你们此去危险不是很大,但也要小心,不要被已经挨了刀的猪再给撞伤!” 老牛头笑了笑道:“大帅,还请放心!俺老牛虽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也不想就轻易丢掉了性命!” 孟崇周笑着大声说道:“那好!你们立即渡河,过了河后先整队,不要落单,全军分成三段,每段两个都二百兵马,给我横扫敌军大营。不要恋战,不要与敌僵持,就一个字,冲!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将其大营给冲破!冲过去后找个地方休整,如何有余力可以再往回再冲一次!” 老牛头哈哈大笑起来,向孟崇周叉手行礼:“放心吧,大帅!”随后转身上马,带领队伍朝河里冲去,不多时便涉水而过,冲上了河对岸。 第249章 大捷 孟崇周带着十来个亲兵,看着他们过了河,随即便也上马转回。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河边也升起了淡淡的雾气。孟崇周带着亲兵回返,不多时来到先前设伏之处,却见先前留下的半个都将士,正在兴高采烈的将俘获的战马给拢到一块儿,那些被炸死的敌军直接给扔到河沟里,重伤的也都给补了马,一块扔下。那些轻伤的、未曾受伤的敌军,总共才十来个,此时都丧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见孟崇周带人返回,先前留下的那个都将兴奋的跑了上来,行了礼禀报:“大帅,大胜全胜啊!咱们收拢了二十匹好马!死掉的有十多匹,那些马肉带回去也能给咱们山寨里老老少少分上一点,让他们见见荤腥了!” 孟崇周皱起眉来瞪了他一眼喝道:“呸!全胜个屁!”他一指河对面,“你眼睛呢?那边才叫大胜呢!就这点毛人儿几匹马,也配叫全胜大胜?”说罢便打马朝前,飞快的离开了。 那都将一怔,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解的看着离去的大帅,眨了眨眼睛,哼了一声,随即转过身来,看着缴获的二十多匹战马,又高兴起来,把手一挥喝道:“兄弟们,带上咱们的收获回去!” 郭壹仍然在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已经崩溃的敌军大营,看到敌营最东边的河湾处,有骑兵涉水渡河,随即便在那河岸边集结整队,便知是孟崇周带出去的骑兵,随即向炮队下令,从敌军大营东边开始,一路向西,依次进行炮击。 好在敌军大营两端距他们选定的炮兵阵地也不超过三里地,正在射程之内,此时的射击也不再追求极高的精确度,各炮位的炮组便开始依次同东向西的向敌营轮番进行炮击。 敌军大营东边,相距二百来步的河岸上,老牛头已经整队完毕,将近七百骑兵分成三个小型攻击队伍,便策马轻驰到队伍最前方,拔出佩刀向敌营方向一指:“兄弟们!咱们与石贼打了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这么痛快淋漓,虽然敌军还有很多,可是已经成了待宰的猪羊!”随后便将战马转过来,面朝敌营声嘶力竭的喝道,“兄弟们!报仇雪恨就在今朝!杀——”说罢便催马疾驰,向敌军大营冲去。 第一队二百余骑兵也将各自武器举起来,同时催动战马疾驰,口中大喝:“杀!杀!杀石贼……”“报仇雪恨!杀……” 在他们距离敌军还有一百来步距离时,一阵铺天盖地的炮火在敌营中接连炸响,让正四散溃逃的敌军更加混乱。接连的爆炸,让相距一百来步的老牛头等人也感觉到极其震憾,更有些心惊胆战。他们胯下的战马,更有些受惊的模样。 老牛头急忙伏身放缓速度,安抚战马,扭头朝炮兵阵地方向瞥了一眼,心里暗骂:“怎么朝这儿打炮?”他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后面几名老兵没有他的涵养,冲过来一边勒马一边直接就骂了出来:“狗日的……没长眼睛吗……往哪儿打啊……”“停停停……兄弟们停下来……”“老牛,怎么回事儿?怎么朝咱们这边打起来了?” 老牛头心里也在暗骂,可他此时是最高指挥,却不能骂出来,勒停战马再前方细看,却见炮火已经向西边移动,敌营中崩溃的敌军像是被猛兽驱赶一般,都朝西边方向拼命的奔逃,心里顿时一动,大声喝道:“你们少放点屁!这是帮咱们清理那些试图顽抗的敌军呢!”大刀朝前一指,“你们快看,所有敌军都在朝西边逃跑,咱们可就省劲了!”随即又挥刀大喊,“兄弟们——杀啊——”一马当先,又朝敌军大营内冲去。 那些老兵们顿时也明白了炮兵的意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都兴奋起来,知道这次有炮兵为他们开路,他们这仗可就能打的太轻松了!纷纷扬刀催马,向敌营冲去。 一群大将拼了死命的将狼狈不堪的杜重威给保护着冲出了大营,往西边方向逃蹿。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杜重威只觉浑身如泰山压顶,双腿灌了几十几百斤铅一般,即使被心腹架着,也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喘不过气来了,脚底下一个磕绊,扑通一声,连带着架着他的两个亲兵也给带倒了。 在倒地的那一瞬间,杜重威只觉自己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脑海里一片混沌,眼前金星乱蹿,体腔内如一团烈火在猛烈燃烧一般,让他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喉头一阵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昏迷过去…… 跟随杜重威逃出来的那些将领,毕竟身体素质较之杜重威来要好上许多,不多时便恢复了一些,听到身后轰隆隆如雷鸣般的爆炸声越来越近,似乎在追着他们的屁股炸,心里顿时又胆寒起来,再也顾不得疲累,急忙上前,扶起杜重威就跑。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将领是背不起这次大败的责任的,而杜重威则是他们这里最大的官,此次莫名其妙的大溃败,还得他来背这个黑锅,他不背也得背,谁让他草包之名朝野闻名,又是皇帝的亲妹夫呢!只要皇帝不杀杜重威,他们这些杜重威麾下的将领,也就不会受到太大的惩处…… 河对岸郭壹所在的炮兵阵地上,随着炮兵将敌军大营从东往西的覆盖一遍,所有的敌军再无任何人敢于召集部下,都在拼命的往外溃逃,郭壹方才下令,将余下的炮弹装好,各个炮组开始检查自己的火炮。其中有几门火炮出现了各种故障,虽然排除,但余下的虽然看似正常,但这会儿有了时间,便也检查一下。 孟崇周静静地站在郭壹身后,看着郭壹的背影,可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早已掀起了万丈波涛……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壹转身走到孟崇周向前说道:“伯父,敌军已经被完全溃散,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了,咱们得赶快去打扫战场,把那些战马、牲口、营帐还有军械、粮食之类的,全给收走,最好一根一针一线都收起来运回山里!” 孟崇周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道:“啊……哦,好好……” 倒是孟崇周身后一名老兵有些发愁:“哎哟……可惜了啊……敌军大营这么大,那么多东西,咱们……咱们人太少了,也拿不完啊……” 另一名老兵也皱眉说道:“是啊!早知道这样,咱们哪怕再带出三千人步军,也能把这里的收获全运回去啊!” 郭壹有些奇怪的看看他们,眨了眨眼睛说道:“几位叔伯,咱们人少,可那边人不多的是?”他将手朝对面敌营中一指,“虽然火炮将敌营轰了一遍,但看着铺天盖地的威势极大,其实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你们看……那还有好多人在到处乱跑呢!伯父赶快带人过去,尽量俘虏敌军士卒。” 孟崇周还在思考,一名老兵咬着牙说道:“这是来打咱们的石贼之军,要那么多俘虏做什么?依我看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一百是一百!” 郭壹摇摇头道:“几位叔伯,虽然对方是我们的敌人,但那些士卒也都是穷苦百姓出身,要不是穷的没饭吃,谁会去给石贼卖命?咱们只要不杀、不欺负他们,再给他们吃饭饭,让他们给咱们做事,不说以后帮咱们打仗打石贼、契丹贼吧,至少目前能帮咱们把缴获的这些东西运回去吧?不然咱们这么点人才能运多少?而且咱们也没多少时间,只怕附近的敌军知道杜重威大败,都会过来增援的,至少要做出增援的样子,不然他们无法对石敬瑭交待!但他们要是过来,发现咱们人少,还在慢腾腾的运这些军资,那肯定要打的。” 一名老兵笑道:“打就打吧!有贤侄你这火炮,再来多少敌军咱们也不用怕他,来一万轰他一万,来十万也都给他轰没了!” 郭壹叹息一声道:“老伯啊,咱们有火炮有炮弹是能轰他,可是……”他朝那些火炮和炮弹箱子一指,“你们看看,咱们的火炮已经有损坏的了,炮弹也快打完了,这火炮没炮弹比烧火棍都不如啊!真要有敌军过来,咱们拿什么和敌人打?” 那老兵一怔,还要再说,却听孟崇周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再说了!贤侄说的对,咱们要是不杀降兵,改为收拢,再让他们吃饱饭不欺负他们的话,真能让他们帮咱们运东西!只要能把这里的缴获多运一车回去,那对咱们山里就是雪中送炭啊!” 还是孟崇周积威甚重,一锤定音,众人听了后不再废话。 郭壹便接着说道:“伯父,咱们这里还有三百多兵马,你都带过去,首先不要抢东西,尽量俘获敌军士卒,那些受伤的也不要再补刀杀害,给他们包扎一下;他们大营内要是有药的话,也给他们上点药,然后把他们放在一起,给他们放点饮食,让他们等候他们的援兵来把他们救回。”见还有老兵不解,瞪着眼睛想要反驳他,便不等他开口便说道,“两军厮杀,生死各由天命;但厮杀一停,不必对被俘的敌军进行欺辱,更不能杀害!如有受伤的给包扎医治一下,让他们救回去,以后再和咱们对敌,那也不会下死手来对付咱们,那只要有一点可能,咱们再和石贼打仗,那也会减少许多伤亡的!” 孟崇周听得连连点头,最后说道:“贤侄所说极有道理!”转身看向手下,便即下令集合,另外要留给郭壹一百兵马来保护他。 郭壹从随侍自己的亲兵手中拿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用厚布包裹的长条包晃了晃笑道:“伯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在这河边,有无边无际的树木,有沟壑纵横的河汊,有多少敌军也不可能围得住我啊!”见孟崇周还有犹豫,便朝老驴头指了指道,“让吕伯他们几个跟着我就行。” 孟崇周点点头,便让老驴头带着三十来人,跟在郭壹身边,并看守好立了大功的两种火炮,自己则带着其余三百来骑兵,从东边水浅处渡河,然后也向敌军大营冲了过去。不过他们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收容俘虏敌军的。等到和老牛头他们汇合好,再查点一下俘虏的敌军,还不到一千人。孟崇周皱了皱眉头,朝四下里观看了一下,随即 令跟随自己过来的三百人看守那一千俘虏,老牛头带着那七百骑兵,向大营四周有可能藏匿溃逃的敌军军兵的地方搜索,尽量多抓些俘虏回来。 老牛头一听要用俘虏来帮他们运输这次缴获的大量物资,便明白了孟崇周的意思,这是想要将杜重威这几万人的辎重军需全给搬到义军那边去啊!一念及此,老牛头自然兴奋至极,带着麾下七百骑兵便朝大营外面驰去。 先天近中午时,老牛头带着人又押送一批抓到的敌军军兵回来,看到孟崇周正在让义军将士们指挥着先前的俘虏归拢缴获来的战利品。 这时郭壹也带着人和分解装好的火炮来到这边和孟崇周汇合,也跟着忙忙碌碌的。 之后便赶紧做饭,打了半天仗的义军将士们,早就又累又饿了,只是被前所未有的大胜给激动的极为亢奋,便是这时候大战结束,他们仍然个个神采飞扬。郭壹趁着这点空当将抓来的俘虏清点一下数量,此战总共抓获三千九百多俘虏,其中身上带着伤的只有五百多人,至于炸死的还不到一千人,还不到因炮击引起的炸营后的混乱死伤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杜重威这座大营内一万五千多军兵,因炸营引起的伤亡就有近五千,炮击带来的伤亡只有一千多,老牛头他们的攻击带来的伤亡更少,也就是说敌军一共被消灭一万左右,逃走的还不到五千,其中包括大多数高层将领和此次敌军的北面行营招讨使杜重威! 第250章 得胜回山 郭壹提出建议,孟崇周下达命令,两人极有默契的将近四千俘虏兵管理的服服帖帖,然后根据郭壹提出来的办法,将俘虏按不同的阶级分开,将那些军官、兵痞之类的都给挑出来,给那些最底层的士卒都给分别编队,让他们跟随着义军将士去收集散落在四周的各种物资。等到近晚时分,战场已经打扫完毕,物资也全部分门别类的归拢在一起,缴获的战马足有一万两千多匹,驮马、牛骡等牲口也有一万多头,粮食等物资更是堆积如山,让孟崇周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郭壹看出孟崇周的担忧,随即便向他提出建议,尽快将归拢好的战马、牲口以及粮食、军械等义军最急需的物资赶快装载准备起运,另外派人回山查探进山清剿的官兵动态,并急速返回山寨,向后方报捷并设法派人来运战利品。 至于逃走的敌军,因为是四散溃逃,根本无法确定哪一路逃走的溃兵才是杜重威等敌军中最重要的将领,而义军兵力又太少,向外追击一段路程抓了些跑不动的俘虏之后,便也退了回来,不再寻找。而现在最重要的则是要趁着大胜之机,敌军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这极好的短暂空当时间,把这些缴获的大量战利品快速运回;若是拖久了,石晋朝廷很可能派兵前来报复,那时他们即使能脱身而去,但缴获的这些战利品肯定无法全数搬回山寨,又不能留给敌军,只能销毁,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郭壹陪着孟崇周等人一直忙忙碌碌到半夜,方才睡下。 大战方过,义军一千将士以及他们的战马,都是疲累已极,必须好生休整一番。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孟崇周便即起来,召集属下,将这一千义军将士等分成各五百兵马的两部分,一部分去带那三千余俘虏;另一部分则带领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九百表现比较好的,组成具有一千四百名兵力的新马军。本来郭壹还想再多挑一些人编进义军的,但孟崇周担心现在挑多了,会导致干活的人少,便只挑了九百多人。 而这些新挑出来加入义军骑兵的俘虏,则是按郭壹的条件来选的。主要就是那些最底层的、最苦的那些士卒俘虏,将他们挑出来后,给他们讲一番话,弄两顿好吃的,没费多大的力气几乎就立即将这些士卒给全部转变过来。 至于俘虏的那些底层军官以及其中的兵痞之类,郭壹同样利用最底层最苦的那些士卒将他们给挑了出来,随后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将他们关在一起,让义军看守着,并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不捣乱,义军很快便会将他们释放。另外一些受伤的俘虏也给了初步的治疗,进行了包扎,让那些俘虏兵相互照看着。这些俘虏兵见给了他们干粮,受伤的也给治疗了,肯定不会再杀害他们,不管是那些小军官还是向来很闹腾的兵痞,也不敢再闹,而且他们的情绪也都安定下来。 孟崇周看着郭壹不过是在那些挑出来加入义军的俘虏兵中走一圈,讲一番话,再给他们弄些好吃的,便立即得到这些俘虏兵的拥戴,内心更加吃惊。 郭壹当年所学的那些俘虏政策,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俘虏兵要超过义军将士好几倍,但在郭壹的安抚下,他们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也配合着义军将士分组编排,随后郭壹便开始让他们带领那些已经初步编好队的俘虏们装运战利品。 孟崇周几乎把权力全放给了郭壹,郭壹并未多考虑他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只知道他是在考察自己,其中用意无非是想在义军中给自己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郭壹虽然不想在义军中争权夺利,但对于争取一个适当的位置,以后能在义军中很好的发展还是有些想法,当然卯足了劲头表现。不然郭壹才到义军中来,虽然大家已经认识到他带人制作的火炮给义军带来了这次空前的大捷,可他毕竟年幼,不如孟崇周威望十足。一个有心栽培,一个戮力表现,两人极为默契的合作,使得这一次的运作十分流畅。 派回去报捷和查探清剿官兵动态的探马,在第二天下午就急匆匆地返回,也给他们带来了好水牛。 因为进山清剿的各路官兵都遭到了义军将士接连不断的袭扰,尤其是夜间扎营时,被突如其来的手榴弹给炸得几乎都出现了炸营之类的暴乱,在第一路溃逃之后,其余的五路有的也因此溃散,有的虽然极力稳住了阵营,可进剿也根本无法进行下去了,如果强行进兵,只怕会引起哗变,那更是灾难,只得朝山外撤退,而且出山的速度较之进山要快上好几倍。 留守的义军得到敌军溃逃的消息后,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等到郭成义得了准确消息,再派义军出去追击,已经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好在接到孟崇周大捷的消息,便急忙安顿好山寨各处,又派出大队人马出山,准备将从杜重威大营缴获的战利品全给运回山寨。 而孟崇周这边,在接到郭成义派回来的快马禀报说进山清剿的石晋官兵都已败退溃逃后,便下令立即将山寨中最急需的粮食、军械、战马等物资起运。虽然三千多人将从敌营中缴获的大车全部装满,所运走的战利品也不到三分之一。孟崇周看着堆积如山的未能运走的战利品,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忧,只能将警戒放远一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有及时反应的时间。 好在此次大战将杜重威等人给打懵了,根本不敢稍作停歇,拼了命的往汴梁城逃,生怕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会使雷火的煞星们追上来。而周围稍石晋所辖官府、驻军,只知道杜重威奉旨清剿太行山贼,却不知道杜重威已经大败亏输,如今除了身上裤衩子还算完整外,就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装似的衣袍了。 在这个消息闭塞、通讯不畅的时代,交战双方哪怕是再怎么实力悬殊,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较量,才能一决胜负,而决不会像此次突袭杜重威大营这般,直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用一阵炮火便将敌军上万兵力的大营给完全摧毁,而自身则无一兵一卒的损失。 等到郭成义派来运输战利品的义军将士来到,孟崇周这才算是放了心,一边继续派出精骑外出警戒,一边将剩余物资用所愿能运输的手段尽最大能力起运。而郭成义派来的亲兵则悄悄告诉孟崇周,让他把郭壹尽快送回山去。 郭壹瞒着清宁出来这么多天,已经痊愈的清宁在山寨各处寻找郭壹,郭成义已经被她给闹得头疼不已了。 孟崇周一想起极为难缠的清宁,也有点头疼,好在相隔较远,最为头疼的是郭成义和梁晖,但现在无事,他也不敢再让郭壹留在这里,否则清宁一旦打听到郭壹在此,只怕就会立即过来,那时可该他头疼了,便立即让老牛头他们护送着郭壹尽快回山。 郭壹走后,孟崇周这边又接连运了三天,方才将最后一批物资给运走。 看着空荡荡的大营除了片狼藉之外,再无任何可用之物,孟崇周这才彻底放心,随即下令担任警戒的义军将士立即拔营,跟随最后一批运输队伍回山,也充当着保护物资的重任。 等到诸事完毕,眼看又要回到奉圣寨这边,郭壹顿时又想起了那位极为难缠的老娘,顿时又头疼起来。当初他走时跟郭成义交待过,让他告诉清宁说自己上山给她采药去了,能不能糊弄住她且不说,就是现在他自己再想一想,也觉得荒唐。但自己撒过的谎,还得自己去圆啊!不然他那老娘肯定不会饶过他的,一念及此,在快到奉圣寨时,郭壹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跳下马来便要歇息一会儿,随后便央求老牛头回去问问郭成义,他走后跟清宁是怎么说的,另外让他准备的新鲜的草药到底准备了没有。 老牛头他们这群老兵看着郭壹那怪异的模样,又互视一眼,心里觉得好笑,却又留几个人在山脚下陪着他歇息,自己回去打探一下。 郭壹便和老驴头等人在山脚下树木里找了块草地坐下,几个老兵便去把战马卸了鞍鞯,牵去遛一遛,顺便吃点青草。 大概等了半个多时辰,老牛头骑着马返回。一见郭壹便笑着说道:“问过了,都按你先前说的做了。你母亲那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咱们走后就好透了。你走后她也曾找过郭成义,成义按你说的话给她说了,她就问是谁陪着你去的;成义就把我们几个的名字告诉了她,说绝对不会让你出事,她就什么话也没说便回去了,现在陪着你那小媳妇在那边教那些孤儿。” 郭壹一怔,脸色顿时绷紧了问道:“她什么话也没说?”心说这不对啊,先前不是说郭成义被她给闹得极为头疼嘛,怎么又变成了很好说话的样子?莫非是在骗我赶快回去? 老牛头笑了笑说道:“是啊!我看你交待得挺要紧的,就再三的问过成义,他说你母亲既没发火也没到处去找你,就回去和你那公主媳妇教书去了。” 郭壹一听,一拍大腿道:“哎哟!坏了!这是真的恼了啊!”不等老牛头答话,便又说道,“看来八伯父也被我娘给吓住了,先前还说他被我娘给闹得头疼不已,这就很好说话了,哼……这是骗三岁小孩呢?” 老驴头一怔,随即急切地说道:“贤侄,我真的问清楚了,你母亲真没怪罪你,你担心的事就没有发生,怎么坏了?” 郭壹摇摇头道:“她这是知道我不在,她闹也没用;何况大战在即,也分得清轻重,可她心里明白着呢!在最要紧的时候,她不会找事,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她这是嘴里不说,心里肯定是恼火极了,可我又不在,她找你们发火又没用,那就是想着我要是回去了,肯定要收拾我的啊!”跳起来便在草地上转着圈道,“哎哟……这可怎么办呢?这……这要是回去了,她肯定要揍我一顿狠的……” “不是……贤侄……不至于……成义他不至于前后不一……”老牛头看着转圈的郭壹也有点发懵了,想了想又劝道,“贤侄,不至于的。你母亲再怎么说,也是很通情达理的,就是心里有点生气,到时候我们劝一劝,也就没事了。” 郭壹连连摇头说道:“哎呀,你们不知道她的脾气,她要是生气揍的我话,越有人劝她越来劲,揍的越狠!哎呀……这是闹得八伯父没办法了,只好顺着她,和她一块来骗我了……” 看着急的真转圈的郭壹,老牛头、老驴头他们这些老兵都有些大惑不解。先前看他指挥炮兵对杜重威大营轰击,然后又协助孟崇周挑选俘虏、点验战利品、输运物资,那种指挥若定、挥洒自如的智谋无双的几乎要比孟崇周还要出色的神态,与现在这种闯了祸怕回家被老娘揍的普通少儿一般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他们除了惊诧之外,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老驴头捅了一下老牛头:“哎……想个办法来啊!”老牛头摇摇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又悄声说道,“我还以为咱们这位大侄子当真是神童,没什么不知道的,没什么可害怕的呢,可谁知道他……这么怕他老娘啊!” 他们说话也没背着郭壹,郭壹听后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们现在是年纪大了,难道你们小时候没挨过老娘的打?” 老驴头眨眨眼睛,苦笑一下摇摇头,他们这些人……哪个小时候会是老实孩子?哪个没挨过父母的打呢!他回头瞪了老牛头一眼:“早知道指望不上你……可咱们也不能就在这儿陪着他不回去呀……” 老牛头想了想,上前劝道:“贤侄,你走之前不是跟成义说过,是去给你娘采药去了吗?成义按你说的把药材都准备好了,咱们回去就拿这个说事,你娘她……她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郭壹撇了撇嘴巴,把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那肯定不行的,糊弄不了她!你们不知道我娘有多精,她一眼就能瞅见我是不是在骗她!” 老驴头不觉噗嗤一笑:“贤侄你既然知道你骗不过她,那你先前还怎么向成义交待,让他跟你娘说你是上山采药去了呢?” 郭壹停下来,六神无主的叹息一声道:“先前是先前,那时我只想着能出去就行,哪会想那么多;可是现在事情办完了,随便想一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瞒过她的!除非是有……哎……”他转了转眼珠儿,看着老牛头、老驴头他们问道,“几位伯父,这里是不是距上党很近……嗯……就是潞州!”见他们点点头,便又思索着慢慢说道,“这山西边就应该离上党不远,应该有党参,咱们去碰碰运气,若是碰巧了采上几枝党参,或许能过得了这关!” 第251章 遇虎 老牛头道:“贤侄,你要采党参?”见郭壹点头,他笑着摆摆手道,“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咱们山寨里就有啊!老穆那里有的是,不要说党参,就是再珍贵的药材,只要是咱们这山里有的,那老穆那里都能找得到,他那里有一座仓库的药材呢!上他那儿随便去找几枝,就说是你采的,那别人谁能知道是哪儿弄来的!” 老穆是山寨里的医官,医术高明,先前清宁腹痛就是找他来诊治的。做为山寨里医术最高明的医官,掌管着全义军中的药材库倒也不稀奇。 郭壹想了想追问道:“真的有?”老牛头认真的点点头道:“真的有!”老驴头眨了眨眼睛,摇摇头否定道:“可那都是咱们山里的存货,都是干的炮制好的啊!你要是拿给贤侄,那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郭壹一听,失望的摇摇头道:“嗐,干的炮制过的肯定不行,那得新鲜的才采摘的或许才能骗过我娘!”说罢转头朝西边山峰看去,“这里距上党……哦……也就是潞州不远了,要不……咱们去那边山上碰碰运气?” 上党是潞州以前的称呼,唐代改为潞州,明代又将潞州改为长治,地处太行山路段西麓。党参就是上党非常出名的特产,与后世同样出名的东北人参同是五加科人参属,只是在宋代以后逐渐灭绝,至于其后所谓的党参是桔梗科的,与宋代以前的党参是两种不同的药材。 老驴头皱皱眉头,还想劝阻:“贤侄,我觉得你娘她……很通情达理的……” 郭壹不等他说完,便连连摇头说道:“哎呀,吕伯,我娘……她自然是很通情达理的,不过那都是对别人。”边说还边撇了撇嘴巴,一副对他老娘双标过甚进而极为不满的表情。见几个老兵都在沉默,便将背包里装着的长条包拿了出来,“几位伯父,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就去那边山上碰碰运气,不管能不能找到党参,我在天黑之前都必定回来!”说罢便将布包拆开,开始组装起来。 几个老兵一看郭壹手中正在组装的步枪,眼睛顿时放出光来,互视一眼,都凑了上去。 老牛头嘿嘿笑道:“贤侄,这话是怎么说的?大帅让我们保护你,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 老驴头也跟着说道:“对啊!有什么事我们几个一块给贤侄你担了!” 另几个老兵也都跟着说道:“对对!咱们一块出山,一块回来,怎么着也不能让贤侄你去冒险!”“不就是去采几株人参吗?咱们一块去!”“人多才好干活,多几双眼睛找得更快!” 郭壹手上并不停顿,听了他们的话只是笑了笑,也没搭腔。不多时便将两支步枪组装好了,随后便拿出子弹盒子往枪膛里压子弹。虽然这步枪的钢材肯定不如一千多年后,但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最好的了。郭壹估算了一下它的使用寿命,大概也就能射击五百发左右,最高应该不超过七百发。他肯定不能将这枪用到那个时候,最多也就四百发就该回炉再造了。 不多时两支枪都组装好了,压上了子弹,也都安上了瞄准镜。看着那黝黑甚至发出黑亮的光彩的枪身,几个老兵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只是都不好意思上前。 郭壹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将背包又背上,两支步枪一边一支挎到肩膀上,便朝西边走。 几个老兵一怔,相互看了一眼,你捅我一下我捅他一下,都在示意别上上,可见大家都一样心思,都暗自啐了一下,便急忙跟了上去。 老牛头追上郭壹问道:“哎哎……贤侄,咱们……咱们就这样去吗?” 老驴头跟着问道:“是啊!贤侄,咱们还有这些马呢,不能都去吧?” 后边一个身材极其强壮精悍的老兵王猛,则从旁边蹿了上来,嬉皮笑脸的说道:“是啊!老牛头、老驴头你们俩能说会道的,年龄又大了,腰酸腿疼的毛病一直都没治好,这山也爬不了,干脆你们俩把马带回去,好好跟那位弟妹说一说,我和老荆头我们俩陪着贤侄去采药。” 老牛头把眼睛一瞪骂道:“呸!大……大……大你娘个头!老子比你才大几个月?三个月都不到吧?去去,老子还没让你回去呢,你倒指使起老子来了!滚滚……少他娘的在这儿起哄!” 老驴头也骂道:“还说老子腰酸腿疼走不动道爬不了山?呸!老子看你不止是走不动道爬不了山,你是撒尿湿鞋、放屁拉稀,土都埋半截了,风一吹就把你给吹零散了……却在这儿跟老子扯淡……滚滚……滚蛋……” 郭壹听着他们逗嘴,撇撇嘴巴,脸上却微微笑着说道:“伯父们高义!既然都愿意陪着我,那咱们就一块去!”说罢便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老牛头急忙赶上来,笑着说道:“贤侄啊,你看这还有这么远的山路,你背这么多东西也怪累的,要不……让伯父帮你背一下?” 老驴头也赶上来在另一边说道:“是啊!贤侄啊,这路远无轻担,你背着这包就够累的了,你这枪让伯父帮你背一下?” 另两个老兵王猛和老荆头两个牵着他们五个人的坐骑,见老牛头、老驴头图穷匕见,也有点着急了,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王猛便大声说道:“贤侄,你那包不用背了,放在马背上正好啊!” 郭壹停下来,看着后边牵马的老兵,笑了笑道:“对啊!”等他们走上前,便把步枪挂在马鞍上,取下背包,从里面取出望远镜挂在颈上,随后将背包在马鞍上挂好了,便又将步枪背上,继续往前走。 四个老兵看着郭壹背着的两枝步枪,眼里馋的要命,可又都不好意思开口。等到郭壹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老驴头方才捅了一下老牛头:“喂,老牛,先前咱大侄子跟咱们比打靶的时候,你都敢抢,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 老牛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前……先前那时候我哪知道咱们这位贤侄是什么来历啊!反正不知者不罪,抢了也就算是抢了!可现在……” 老驴头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大帅他们是真的有那个意思?” 王猛和老荆头也跟着悄声说道:“我看不错,就是有那个意思……”“嗯,看这次大胜,咱们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就把杜重威一万多精兵给打得屁滚尿流,这在以前咱们谁敢想啊?依我说……或许真能带着咱们打出山去!” 老牛头则瞪着老驴头道:“听听……听听……都看出大帅的意思来了,那还用我说?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先前咱们都不知道贤侄的本领就不说了,可这一仗之后,便是有不服的,估计也没话说了……” 他们几个因为说悄悄话落后几步,郭壹则根本没予理会,仍然大步向前。 几个老兵牵着马跟在后面,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一边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郭壹背在肩上的步枪,那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们也看出了郭壹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就是不理他们,这倒让他们几个又气又不甘心,还更不好意思把心思说出来了。 他们是顺着山间仅可供单人行走的羊肠小道往这西边山岭上走的,一边走郭壹一边用望远镜朝前方山林里了望观察,但许久也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草药和猎物。又走了一程,看到太阳已移到西边山头上,郭壹叹息一声,心说这回算是白跑一趟了,身边这几个老兵根本不懂得采药,自己更是不懂。一群不懂采药的人,想凭着撞大运撞到天材地宝一般的珍贵药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念及此,郭壹摇摇头便准备朝回走。虽然一想起清宁,他就有些头痛,但入了洞房的丑媳妇难免见公婆,闯了祸的傻儿子早晚要回家啊,他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这顿揍看来是免不了的,早晚都得挨,如今想撞大运找个天材地宝来糊弄老娘的想法也破灭了,那只有认清现实,老老实实的回去挨揍吧!想到此处,回头瞅了一眼,见老牛头他们几个仍然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知道他们是在眼馋自己肩上挎着的步枪,便笑了笑,将步枪取了下来,递了过去:“几位伯父,既然眼馋那今天就打几枪过瘾吧!” 老牛头顿时就眉开眼笑的跳了过来,接过枪便抱在怀里笑道:“哎呀,贤侄,你可真是……” 老驴头接过枪来,学着郭壹的架式便端了起来,朝前方比划着,一边瞄准一边笑道:“哈哈……总算是……拿到了!” 他们俩拿着枪得意洋洋的比划着,倒把后面那两个牵着战马的老兵给急得抓耳挠腮的,看着郭壹颇为委屈。 郭壹笑道:“两位伯父不必着急,让牛伯和吕伯他们俩玩一会儿,你们再打!”说罢便走到老牛头、老驴头两人正中,一边比划一边讲解,告诉他们俩怎么瞄准,怎么射击。至于往枪膛里压子弹,先前已经给他们示范过了。随后又拿出两个弹夹,告诉他们怎么使用。 两个老兵虽然是第一次操作这种热兵器,但多年的征战使得他们很快便掌握了射击要领。由于他们是第一次操作,郭壹还是找了块合适的地方,让他们趴下来,用卧姿来射击。二人趴在土坡上,据枪瞄向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一块裸露的岩石,按郭壹所说过的射击要领,收敛心神,屏住呼吸,食指轻扣,“呯——”“呯——”分别开枪,连在一起爆响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着,而对面的山石随着枪声爆起两团粉尘。 两人第一枪都击中了那块岩石正中,倒让郭壹颇感意外。他们正要开第二枪,便听对面山林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强劲的咆哮声:“嗷……呜……” “卧槽……”老牛头顿时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声脏话来。老驴头也跟着惊叫了一声:“老虎……” 二人话声未落,便听山林中一阵大乱,各种动物凄然号叫,四下乱跑,林中栖息的鸟儿也鸣叫着冲上天空。紧接着便见一条黄影在对面山林中飞快的蹿动,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众人正惊愕间,便听一声凄厉的羊叫声,似乎有一只野羊被老虎扑倒,而野羊群剩余的则更加惊慌的朝前蹿去。众人在这边山坡上看着对面山林中猛然蹿出一群野羊,竟然凌空朝一二十丈高的山谷下跃去,看来是被那只老虎给吓坏了,根本顾不得前方是什么地方便猛然跃出,谁知便跃进了鬼门关。 那群野羊才跳下山谷,便见从后面山林中闪出一只斑斓猛虎,虎口中仍然叼着一只野羊,虎目圆睁朝这边扫视观察着。 老牛头一怔,随即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揍你龟孙!” 但那只猛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把口中的野羊一甩,扔在了一边,昂首朝这边又怒吼一声。 老驴头倒笑了起来:“哈哈……这……这老虎是不是想吓吓咱们,把咱们给吓跑,不许咱们跟他抢这羊啊?” 老牛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羊是咱们的了!好不容易来这边一趟,本想采几点天材地宝,谁知屁也没捞到,现在有野羊送上来,哪轮到这只虎来跟咱们抢食?” 后面的两个老兵一边安抚着被猛虎惊着的战马,一边叫道:“快快……打它……”“这家伙……把咱们马都给惊了!快揍它!哎呀……你们要是不敢打把枪给我们,我们来打……” 他们话还未说完,老牛头和老驴头两个已经瞄准那只老虎“呯、呯、呯……”的开起了枪。 巨大连续的枪响,让那只老虎也感觉到了这伙人的可怕,虎头一扬画了个半圈,又朝这边示威似的吼叫一声,便低头把甩掉的野羊又给叼起来,一转身便朝后边山林中蹿去。 但老牛头和老驴头两个连续开了好几枪,都未打中一枪,急忙得后边两个老兵直骂:“哎呀……老牛你只会吹牛!打个枪你手抖什么?”“老驴头……你干嘛呢?看你那枪打的……离着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哎呀……你们两个笨蛋……都快气死我了……”“嗐……蠢货!把枪给我,看我一枪就崩了它……” 两枝步枪枪膛里也没几发子弹了,老牛头和老驴头很快便打完,却一枪也未打中。 那老虎却叼着野羊朝后面山林里一蹿,几个纵跃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第252章 狼群 气得后面没捞着打枪的两个老兵上去就朝他们屁股上踹了几脚,一边踹还一边骂:“你们两个笨蛋……白吃饭了……”“蠢货!多好的机会啊,这么近都打不着,你快撒泡尿跳进去淹死自己吧……” 气得老牛头、老驴头掂着枪跳了起来就给跟他们俩干,郭壹赶快劝住:“几位老伯别闹,咱们快点去把那几只野羊弄过来,不管怎样也算是没白跑一趟,给咱们山寨添点荤腥也是好的!” 老牛头瞪了踹他的老兵一眼,随即便看向郭壹说道:“贤侄你在这里,那谁……老荆头你陪着贤侄,咱们三个过去!” 郭壹便点点头道:“这样,你们三个带一支步枪过去,留一支在这边我拿着。预防那老虎没走远,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猛兽,一旦它们现身,我马上开枪,你们就要立即做好防范!”说罢便把两支步枪接过来,一支一支的拿在手中又给上了子弹,方递过一支给老牛头。 老牛头接过枪来,得意洋洋的朝老驴头一笑,随即便朝他们一招手,和老驴头以及另一个老兵王猛三人,拨开山坡上的灌木野草,便朝山谷中下去。 郭壹则拿着步枪朝四周观看着,转身便见留在身旁的老兵老荆头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由得一笑,将枪朝他怀里一推:“老荆伯,你也别眼馋了,过过瘾吧!” 老荆头哈哈一笑,迫不及待的便抢过来,端着枪便朝前一送,脸朝枪托上一靠便移动着步枪朝四处寻找着目标。 郭壹则将手枪找了出来,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拿着望远镜,朝四处警惕的观察着。 老荆头则在旁边爱不释手的摆弄着那支步枪,一边举着不断向周围瞄准一边问道:“贤侄,你这枪能不能多造几支出来?就这两支的话,还不够老牛头、老驴头他们那两个狗日的土匪抢的!要是他们俩都在这儿,俺老荆连摸一摸都凑上手的!” 郭壹笑了笑道:“当然能造!但造这枪很难,这枪管和这些部件所用的钢材,必须得最坚韧的才行,现在所能找到的钢材其性能都太弱了。” 老荆头一怔,看看郭壹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步枪,轻轻用手指叩了叩枪管,听着那声音,觉得好像与平素所见钢铁确实有些不同,便问道:“难道用百炼钢也不行?” 郭壹摇摇头道:“所谓的百炼钢肯定不行,这枪所用的钢材比百炼钢还要贵重。这是我在汴梁城内让最好的铁匠炼出来的,总共就炼了三四十斤。如果在铸造这种钢材时,能加上另外几种金属的话,那枪管比现在这种还要好,可能将射程再提高一倍,打得更远,精度更高,使用寿命也更长。” 老荆头听他说的话,有些懂有些则根本不明白,挠了挠头皮又问道:“使用寿命?难道这枪也像人一样有寿命?” 郭壹点点头道:“当然有了,但并不是说它是像人这样活生生的生命;它的寿命就是指它的使用时间,比如这支枪,它的使用寿命可能就是五百发左右,就是说用这支枪射击五百发子弹后,就不能再用了,再用可能会出现事故,比如炸膛,那会危及使用者自己的!” 老荆头有些惋惜地抚摸着步枪道:“本来想着这枪是用好钢造的,至少能用个几百上千年呢……”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荆伯,你就是打把菜刀做个板凳,它还有用坏的时候呢,何况是这种武器!” 老荆头这才点点头道:“哦……对对!贤侄所说不错,是老伯我痴心妄想了啊!”说罢又举起枪来朝远处瞄准,又探出身子将枪口对向山谷下面。 郭壹急忙上前拦住:“哎哎,荆伯,不能把枪口对人!几位老伯在下面,这枪一旦走火会引起伤亡的。” 老荆头正要撤回来,突然身子一僵:“不好!下面……有狼!”随后又对准瞄准镜仔细看了一下,“是狼群!” 郭壹一听心里顿时也是一紧,急忙探出身子朝山谷下观望。但山谷狭窄,林深草密,除了影影绰绰的人影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急忙将望远镜拿起来,先朝四周看了一下,见自己这边并无什么状况,便朝山谷下看去。 镜头里三个义军老兵仍在山谷下攀援着,已经距跃下去摔死的野羊不远了。几只野羊从几十丈高的崖上一跃而下,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虽未葬于虎口,却被吓得摔死了,此时正鲜血淋漓的躺卧在山谷下溪流边,三个义军老兵正在朝摔死的野羊那里移动。 郭壹将望远镜镜头朝两边缓缓移动,仔细观察。粗略一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但方才老荆头脱口而出说看见了狼群,那可不是儿戏,也不可能是看花了眼。郭壹又细细察看一遍,仍未发现他所说的狼群,却也未掉以轻心,一边继续观察一边问道:“老荆伯,你看到的狼群在哪儿呢?我怎么没发现?” 老荆头保持原姿势不动,枪口和瞄准镜都对准一个方向,口中答道:“贤侄,狼群在他们两边草丛里藏着;北边有三十来步距离,南边有四十来步。方才我看见那会,可都在草丛里往前爬呢,这会儿倒趴那儿不动了!” 郭壹看他所说的距离,再朝那两边细看时,终于看到了深长的草丛里,那斑驳的乱石样的点点不同。郭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蒲松龄《聊斋》中的狼三则中所说的极其狡诈的狼,不觉冷笑着骂道:“这些狗东西……”随即放下望远镜说道,“老荆伯,看样子下面老牛伯他们并未发现那些狼,你朝北边那群狼的藏身处开一枪,然后大喊一声。”随即便放下望远镜,拔出手枪来朝四周观察着,“既然是狼群,那说不定不止下面这些,上面或许也有!”一言未毕,便见不远处的草丛一阵乱纷纷的摇动,回头朝另一边看去,果然另一边三十多步远的草丛也在乱摇,“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不仅有羊肉吃,还有狼皮!——老荆伯你帮老牛伯他们看着下边,上边你不用管,由我来看着!” 郭壹话音未落,便听“呯”的一声,老荆头已经朝下面开了一枪,随即便听他答道:“好!”随后便又朝下面大声喊道:“小心——,你们那河两边草丛里都有狼——”喊罢又朝另一边也开了一枪。 郭壹则在枪声方响时,便跳到了不远处的山石上,警惕地朝两边观看着。 似乎是听到了枪声,似乎那些狼群也有着人类未知的联络方式,在老荆头喊声未停,山谷上下、分成四处来包围他们两处五个人的狼群便低低地吼叫着,从草丛里猛然蹿出,朝他们扑来。 郭壹既然敢说上面由他负责,那他就不会让这些狼扑到他们身前,否则在群狼环视之中,他们必会儿遭到损伤。在狼群从草丛里跃出的那一刹那,他抬手便连开几枪,枪枪不落空,当先跃出的几条狼的狼头顿时便被他打爆,而后面的几条狼则还未反应过来,仍然在朝前蹿起。郭壹呯呯呯又连开几枪,又打死几条狼,剩下的两三条这时候才感到恐惧,嗷嗷叫着转身便逃。此时那剩下的两三条狼与郭壹相距不过十来步,逃得再快也快不过郭壹枪中的子弹,呯呯又是几枪,三条狼又留下了两条,唯有一条狼在慌乱中猛然一蹿,未能落稳,一声惨叫,四条狼爪有两条落空,顿时便朝山谷下落去。 下面山谷里的两群狼,在老荆头大喊声中,也从草丛里跃起,向老牛头他们三个扑去。 老牛头抬手便是一枪,却打偏了。毕竟他用的还不熟练,又有些着急,准头还是不行。他两边的老驴头和王猛则拔出佩刀来,迎着扑来的恶狼便是一刀。随着两声惨叫,两条当先扑过来的恶狼便被砍中。但两人身子极其矫健敏捷的朝旁一闪,让过第二条扑过来的恶狼,趁着砍中第一条恶狼的反弹之力,转手又是一刀。 两人挥手一刀便砍中一条恶狼,不多时扑过来的恶狼已经在他们手中被砍死了七八条,剩下的恶狼终于害怕了,转身便逃。 老驴头和王猛也不去追,只是握刀观察。 倒是老牛头这时倒平静下来,按照先前郭壹所说的射击要领,稳住身形,据枪瞄准,当一条恶狼映入镜头时,食指轻扣,呯的一枪,子弹擦着一条恶狼的臀部掠过。老牛头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打的有点晚了……。随即一拉枪栓,子弹再次上膛,便又朝前瞄准,这次他判定恶狼跳动蹿行的轨迹,预留了提前量,呯的又是一枪,顿时便将那条恶狼打倒。他心里一阵兴奋,原来和射箭是差不多的道理啊…… 既然掌握到了这步枪的射击要领,老牛头射击的动作就明显加快,呯呯呯连开三枪,枪枪不落空,一边将三条恶狼击毙,再次扣动枪机时,却已扣不动了,原来枪膛内的子弹已经打空。他方意犹未尽的抬起了头,朝前方看去。 剩余的几条恶狼,此时早已蹿出几十步远,仍然在拼命逃窜,不多时便蹿进了远处的密林之中,再也看不到踪影了。 三人又在附近搜索了一下,再看到任何情况,方才返回。他们看着一群十来只野羊和七八条恶狼,又是高兴又有点发愁。若只是十来只摔死的野羊,他们虽然年过五旬,却还算是身强力壮,将野羊捆起来,三个人咬咬牙也就背了上去,可再加上七八条恶狼,那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三人虽然有点发愁,但肯定不能将这些猎物扔下,不管是野羊还是恶狼,弄回去对义军来说都是有用的。便赶忙用带下来的绳子将野羊和恶狼都捆起来,先给搬到一起,然后一人留下,另两个拿着绳子头往上攀到绳子拉直再拉不动时,便停下来朝上拽。把猎物都给拽了上来,再往上再攀一截,然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他们三个连续这般重复了五六次,方才将这些猎物全给拉了上来。等他们累得汗流浃背的坐到草地上歇息时,方才看到郭壹和老荆头两个身边也堆了七八条恶狼,顿时又是一惊。 老牛头都有点后怕了,看着郭壹说道:“真没想到这个狼群还不小,足有二十来条吧?” 老驴头看看他们俩也问道:“你们在这上边也打了八条狼,这狼还知道分兵、还知道各个击破?” 王猛挠挠脑壳皱眉说道:“这怕不是要成精了吧?都懂得用兵法了,说不定就有个狼妖呢!” 郭壹笑了笑递上干粮和水壶:“伯父们吃点喝点,咱们稍歇一会儿就得赶快走了,再晚只怕要赶夜路了!” 几个人赶快休息一会儿,随后便将猎物捆好放在几匹马上,便牵着马朝回走。 一边走着,郭壹将老牛头拿着的步枪给要过来。老牛头还不想给,郭壹笑了笑说道:“我给上子弹,还让你老牛伯拿着。这又是老虎又是狼的,回去只怕还要遇到野兽,我看牛伯父你用这步枪很熟练了,一旦再遇到野兽就立即开枪。” 老驴头这会手里没枪,看着老牛头和老荆头手中的步枪,极为眼馋,便和他们俩商议想自己拿一会儿。两人一听,急忙跑到另一边,连连摇头。老牛头说道:“哎呀,你还不会用,就是拿着也打不着,还是别费那工夫了!” 王猛则凑到郭壹跟前笑嘻嘻地说道:“贤侄,你看你这两支这小枪呢,给老伯我一支见识一下吧?” 郭壹笑道:“老猛伯,你也别着急,咱们回去再玩。这会儿赶路呢,如果有猛兽突然蹿出来,我能在它朝咱们扑来时,就能打到它;伯父你对这枪不熟悉,现在拿着它除了过过瘾头之外,还没什么用。”见他有些失望,便笑着说道,“等明后天没事了,我把这枪借给几位伯父,让你们都再打几枪,争取都能熟练掌握这种新式火器。” 王猛未免有点失望,但还是点点头道:“这……这样啊……那好吧!不过,贤侄,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郭壹笑着说道:“我说话当然算数!”随后又看着几位老兵说道,“这种火枪只有大规模制造出来,装备多人,才能改变战争形态!我当然要设法多造出一些来,如果材料足够,那造个几百支、几千支,甚至造个几万支、几十万支,那才好呢!” 一番话说的几位老兵心潮澎湃,豪气顿生,心里都在想着,若是真有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人的军队,大规模的使用这种新式武器,他们这些被山外的石贼、契丹贼称为太行山贼的义军,就可出山,将覆灭大唐、使得他们落草为寇的仇敌全给消灭,以雪心头大恨! 第253章 返回 老牛头等四个老兵和郭壹一块儿,兴高采烈的牵着驮满猎物的战马往回赶,这山里的天色却迅速的暗淡下来。 一阵清凉的山风轻轻拂过,众人只觉一阵凉爽,可随后几匹战马便有些紧张的骚动起来,不停的打着喷儿,似乎有点受惊了。 老牛头朝周围扫视一眼,警惕性十足的说道:“大家注意点!这天黑的早,先前又有狼群又有虎,只怕还有什么猛兽在周围,咱们可不能在这儿小山沟里翻了船!” 众人一听,顿时也敛住了笑容,提高了警惕。拿着步枪的老牛头和 老荆头两个老兵,双手紧握钢枪,不住的朝四周张望。另外三个老兵也抽出了佩刀,将郭壹和战马护在了中间。 众人顺着先前进来的羊肠小道,又走一程,眼看就要走出这段狭窄的山道,忽听一阵山风呼啸,几匹战马顿时便咴溜溜的叫了起来,用力想挣开几个老兵牵着的缰绳。 老牛头大喝一声:“小心……” 他话音未落,便听“呯”的一声枪响,郭壹反应最快,已经朝风起处开了一枪。这声枪响还在众人耳边回响,便听枪声接连响起,“呯呯呯……”接连好几声枪声响过,便听一声夹杂着狂暴愤怒的咆哮声响起“嗷——呜!”随即便听扑通一声,似乎有重物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从侧后山林中蹿出来的一头猛虎,正落在二十来步远的草地上,把又深又长几乎与成年人等高的野草给砸倒一大片。 那猛虎落地后,潜身缩爪,虎目圆睁,怒视着他们又低吼一声;吼声未毕,便见那猛虎蓦然跃起,便朝他们扑来。猛虎尚在半空中,便听呯呯呯……又是接连几声枪响,打在那老虎头上、身上。 一朵朵血花在猛虎脸上、身上怒放,顿时将猛虎那无穷的力量给带走,剧烈的伤痛让猛虎不甘心的凄厉的惨叫一声,便摔落在殿后的老牛头身前,让他不禁心里一寒,冷汗顿时冒出,枪口对准落地的老虎,呯的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在老虎双目正中,直接炸开一个小碗大小的血洞。那老虎本来已经重伤垂死,致命处又挨了一枪,虎躯在地上抽搐一阵,便即不动。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头猛虎,发了一阵愣,几乎都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清醒过来。 王猛疾步上前,挥刀在虎头上又砍了一刀,见老虎仍然一动不动,方才松了一口气,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笑道;“死了……真的死了……” 老荆头也走上前,将步枪枪口在虎躯上戳了戳笑道:“哎呀,我都没来得及打上一枪……”转对老牛头道,“你个狗日的,什么都要抢,你就不能等等我……” 老牛头还未答话,便听老驴头骂道:“你们三个狗日的的!老虎都被咱们贤侄打死了,你们还补刀、补枪,别的不说,老荆头你也别埋怨,你还想被一枪?那枪的子弹有多珍贵不知道?”他一顿乱喷,喷得另几个老兵哑口无言。 郭壹上前抬起脚在死虎脑袋上踩了踩,回头说道:“几位老伯,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这老虎可是好东西,虎皮、虎骨……什么的,都算得上是珍宝了!” 几个老兵赶快上来,七手八脚的将死虎捆好了,然后抬到郭壹的坐骑上,给捆到马鞍上。郭壹的战马是特意选出来的,也是他们几个人所骑乘的坐骑中最好的,另几匹战马都已经驮满了死狼、野羊,唯有郭壹这匹坐骑还空着。几个老兵还想着让郭壹骑着马回去呢,不过郭壹一直陪着他们步行,这回谁也骑不成了。 大家一边走,一边朝四周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的山林观望着,生怕再蹿出来个什么猛兽。倒是郭壹并不在乎地说道:“先前有狼群跟在老虎后面,那肯定是看到野羊群了,纯是想跟着捡个便宜;但现在狼群完了,老虎死了,估计这附近也没什么猛兽了。便是有……无论是这头老虎还是那群狼,都不可能容得下。毕竟一座山头的猎物是有限的,不可能养活更多的猛兽。” 老荆头点点头赞同:“对对!贤侄说的不错!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便是这个道理!” 另几个老兵也都跟着说笑起来,气氛这才算是轻松下来。 郭壹便小声说道:“几位老伯,我本想让你们帮着我去采几株党参什么的天材地宝,现在却没采到;不过有了这头猛虎,我想我在我娘那里也可以交待过去了。你们就说我听到了深山里老虎的叫声,便和你们一块儿出来打老虎了。嗯,这老虎虎皮剥下来,给我娘做个褥子,虎骨给我娘我奶奶她们泡点虎骨酒……” 老牛头笑道:“嗯,还有虎鞭给你阿爷留着,让他们再给你添个弟弟妹妹啥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老驴头啐道:“呸!老牛头,你可真是头蠢牛!你要是想跟文仲他们夫妻说笑话,那当着他们夫妻的面随便说去!这话你能当着贤侄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老驴头开了头,他说的也是正理,不管怎么说跟大人说的笑话荤话也不能当着孩子说,老荆头、王猛他们也跟着喷了起来,三张嘴把个老牛头给骂的张口结舌,根本就无法应对,只得尴尬的面向郭壹,挥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贤侄,老伯老糊涂了,你别见怪。你要是生气的话……那……那……那你就来扇我几巴掌解解气!” 郭壹朝他翻了个白眼,便摇摇头说道:“牛老伯你以后少在晚辈面前胡说八道就行了!” 老牛头嘿嘿笑着,自我解嘲:“嘿嘿……好好!贤侄说的是,俺老牛是个粗人,以后便是再说什么屁话,也不会再当着贤侄来说了!”随后又赔着笑脸说道,“贤侄说采药也罢,打虎也也罢,都是为了你娘,这个谎我老牛可以帮着圆!” 老驴头、老荆头、王猛三个也跟着配合,说一定帮着郭壹在清宁面前圆谎。 郭壹点点头叹息一声:“唉!多谢几位老伯帮忙,或许你们说说情能让我娘她不那么生气,不过……”他摇了摇头,心说再怎么有人说情,一顿打是跑不了的。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一阵哀叹,便是在外面再怎么威风八面,但一到清宁面前他也不过是个总角小儿,就好像西游记里那孙猴子永远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般,他在清宁手下也永远蹦达不起来…… 几个人也算是商量好了,定下了应付清宁的攻守同盟,但也只是让郭壹稍微安心。 转过一道山弯,前方漆黑的大山山腰间星星点点的灯火,让几个老兵兴奋地低声叫了起来:“总算是回来了……”“再走快点……”“还能赶上晚饭呢……” 五人脚步加快,不多时便来到寨门前。寨墙上把守的寨丁们朝下喝问,老牛头大声回答了口令。双方不但从对方的回答确认了身份,还听出来是极为熟悉的同伴,亲热的笑骂了几句,便有人下来把寨门打开,放五人进寨。 郭壹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以前跟着父亲回汴梁城,夜里不开城门,便是有极重要的公事,那城上也有吊篮放下,我们坐在吊篮里才能进城。咱们山寨直接开门,就不怕有人冒充?” 老牛头笑道:“怎么可能!便是有人冒充,那进来也是送死的!”朝前一指,“贤侄,你朝前看一看!” 郭壹抬头朝前观看,却见前面是一座山石垒起的影壁墙似的建筑,不禁有些不解。先前他在白天进寨时,也看到了这座影壁,还以为是给防守寨门的义军做埋伏用的,但现在再看也有点想不明白。 老驴头则在旁边解释道:“若是有少量敌军探子,进来不顶事,随便一阵箭便能射杀了;若是多的话……”他一指那面影壁,又低头跺了跺脚底下地面,“贤侄可看出其中的名堂来了吗?” 郭壹再看这寨门里的布置,只见寨门下的道路是极低的,进门后分为两股分别向两边岔开,而对面是影壁,两边也是高高的山石垒砌的墙壁,与中原大城要邑的城门处所建的瓮城是极为相似的;而这寨门之外,也是陡峭的山路,不要说敌军徒步跋涉上百里来进攻了,便是来到此处,那也早已是疲弊之兵,根本无法组织像样的进攻了。便是能组织起来,打破寨门,那在这狭窄低矮的寨门下,也只有死路一条! 把守寨门的几个义军将士拿着火把映照着进了寨门的几个人,开始还在和老牛头他们说说笑笑,随即便被马鞍上驮着的猎物给吸引住了,不觉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议论起来:“打了这么多野羊?”“啊?这是灭了个狼群吧?”“啊……老虎……还有老虎!” 寨门的那个小头目也震惊地看着老牛头说道:“老牛,你们……就这几个人打了这么多猎物?还连老虎都打了一头?” 老牛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根本不在乎的一挥大手:“是啊!就我们几个人,打了一头虎、七八条狼、十几只羊!” 老驴头也哈哈笑着,从马背上解下一只羊来,直接朝对方一扔:“兄弟,别说哥哥不照顾你,夜里天寒,你们弄只羊烤着吃暖暖身子!” 这一下可把这些守门的义军给乐坏了,一边接住野羊一边道谢。 郭壹等五人来到聚义厅大院里,便见这大院里插了许多松明火把,把整个院子照得亮亮堂堂。院子中一些人围坐在中正的石桌旁,正在议论着什么事。郭成义坐在正中,看情形是正在主导着这个会议。 老牛头一进门便大喊了一声:“长史,俺老牛回来了!”他仍然喊的是郭成义多年前在后唐的官职。 郭成义急忙站起,回头看见他们,欣喜地迎着郭壹便走过来,双手在郭壹肩膀上用力一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才笑道:“贤侄,你没事就好啊!” 郭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七伯父,我没事。我娘她还好吧?” 郭成义笑着答道:“你娘她……挺好的!有咱们寨子里妙手神医老穆在,还能有什么事?你走的第二天她就能起来走动了。”凑近了悄声说道,“贤侄,不过我估计你肯定要有事了!” 郭壹身子一僵,瞪着他道:“七伯父,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啊!” 郭成义哈哈大笑道:“哈哈……我怎么会吓你呢?你啊……”他又用力拍了拍郭壹肩膀,“你胆子要是小的话,估计这天下就没有胆子大的人了!”随即又小声说道,“不过……只要你平安回来,就没什么事。你娘也是担心你,你这一平安回来,她只有高兴的,还能怎么着你?” 郭壹撇撇嘴巴,小声问道:“那我娘她现在哪边?是在我们那院里,还是在这边?” 郭成义答道:“你娘这两天在那边院子里帮着公主教书呢!也是按你的给的课本讲的,想不到你娘也能懂那么。” 郭壹听他说清宁不在这边,心里略微安定一点,便回头一指:“我们回来的路上打了不少猎物,却没有采到什么药材,伯父你给准备了没有?” 郭成义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答道:“哎呀!这……这……我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的……把这事给忘了……” 郭壹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说道:“算了,有那头老虎也能交待得过去了。就说我去打虎去了,或许能糊弄过去。不过……伯父,这回可不能说漏了嘴了啊!” 郭成义一拍胸脯笑道:“贤侄放心!伯父还没干过那不靠谱的事呢!” 郭壹一回头斜了他一眼,心说你要是靠谱,能把先前交待给你的事忘了?不过这时候再说这事也是无益,便没吭声。 郭成义又问道:“还没吃饭吧?” 郭壹点点头还没答话,便听老牛头大声喊道:“吃个锤子啊!打到这些猎物就赶快回来,哪有时间吃饭?”老驴头跟着大叫:“早就饿毁了啊!有什么好吃的赶快上来!” 老荆头和王猛互视一眼,两人便从马背上直接卸下一只野羊,往旁边木架上挂。王猛大声说道:“给我们烧点稀的喝就成,今晚上就吃烤全羊了!新鲜才打到的,还没过一个时辰呢!” 王猛一喊,院子里众人哄的一声都跳了起来,纷纷过来帮忙把马背上的猎物给卸下来。众人看到不但有野羊,还有狼更有一头老虎,都惊叹不已。 第254章 糊弄老娘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猎物都给卸下来,然后把战马牵走。有那手脚麻利的,已经把猎物都给挂到了木架子上,拿出了刀子开始剥皮了。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柴,早就有人去烧起了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有人则抱出了大酒坛子,拿出了粗瓷大碗,看来是准备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欢闹一夜了。 郭成义把郭壹拉到石桌前坐下,关切的问了几句他个人的身体状况,见实在没有什么不适,这才放心。拿起瓷壶来给他倒了碗水,郭成义方才笑道:“快喝口茶,咱们山里的竹芽冲泡的,虽然比不上汴梁城的茶汤,可也最解渴!” 郭壹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方才放下笑道:“这茶我才喜欢喝。什么汴梁城茶汤,跟刷锅水似的,先前我喝过一口就给吐了!”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还是咱们这山里竹芽茶好,解渴又好喝!” 几句话把郭成义也给说的心怀大开,喜笑颜开,拍拍郭壹肩膀笑道:“好好!我看你才像是咱们山里的孩子,吃得了苦,也做得了事啊!” 郭壹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平平静静地说道:“我自小跟随祖母在小山村里,也是吃惯了苦的。现在在咱们山寨,有吃有穿的,怎么能算是吃苦?” 郭成义呵呵笑道:“我也听说过了,你自小随祖母与你爷娘失散,年前才算是回到你爷娘身边,自是吃过苦的孩子。”随即又问了些前线的情况。 虽然孟崇周已经派了人回来报捷,但毕竟不如郭壹这当时担任指挥的说来全面。两人一个述说,一个倾听,郭成义不时点头,脸色虽然不变,但心里可是越来越对郭壹更加看重了。 这时老牛头大笑着端来一大盆烤好的羊肉,往石桌上一放:“贤侄,一边说一边吃!你也是打中午到现在就没吃东西,快填填肚子!” 郭壹笑着谢过,朝大盆里看去,只见块块羊肉都有巴掌大小,虽然只是洒了点盐沫上去,别的佐料一点也没有,更没有孜然这样的烤羊肉必备香料,但这些长年在山林里生活的义军将士们,对于如何料理这些猎物早就有了他们独特的手法,现在就表现在他们只用食盐便把把羊肉给烤得肉香四溢,连郭壹一闻之下,都觉得口水直流,伸手便抓住烤肉上面的竹签,将烤肉送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老兵们烤出的大块羊肉,烤得外面焦脆香酥,里面鲜嫩软糯,还颇有嚼劲,让郭壹食欲大振,大快朵颐,一连吃了好几块。 郭成义急忙倒了碗酒递过来:“贤侄,慢点慢点!来喝碗酒!” 郭壹看看酒碗,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娘不让我喝酒……” 郭成义笑道:“你娘不是没在这儿嘛!来来来,就喝一碗!”把酒碗递给他,也小声说道,“这酒是咱们山寨里自己用粮食酿造的,只是有些酒味,便是喝上桶也只跟喝水似的!” 郭壹只觉得这喝进口中的酒水,与前一世所喝过的低度黄酒差不多,不知是酿造还是什么原因,竟然有一种未曾品到过的醇香,不免多喝了几碗。虽然这酒度数不高,但他现在这年龄,虽然身高与成年人相若,但年龄还是有点小了,进入这个世界这些年来,基本就没喝过酒,此时倒有些醺醺然了。 郭成义见他有些醉态,便又问他是不是回去。郭壹虽然有些轻醉,但心里还是明白的,便摇头说道:“今晚不回了。我娘她这时候也应该睡下了,我若是回去,只怕又要闹得她不安生,或许这一夜都睡不成了。她先前生了一场小病,身体或有不适,还是让她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便赶回去见她。” 郭成义见他执意不回,也没再多说,便让人服侍着他洗漱了,送他去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郭壹早早起来,见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便赶紧去和郭成义说了一声,便要骑马赶回去。 郭成义见他如此着急,心里有些好笑,脸上却未显出来,叫过心腹叮嘱了几句,便带着随从和郭壹一块儿出了奉圣寨,骑马赶往先前拨给郭壹他们住的那小院。 两处相距不到十里,郭壹一行很快便赶了回来。来到院门前下了马,郭壹便小心翼翼地一溜小跑来到大门一侧,然后探着头朝里面观察。 他一露头,便见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眼睛眨了眨,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前些天他离开时,这院子里除了清宁、李静姝以及眉豆儿他们之外,可还有一百多个少年男女在这里上课呢,此时怎么都不见了?正诧异间,便听清宁冷冽的声音传了出来:“郭三少爷,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这一大早的到这来,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呢?这里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想偷都没得偷!” 郭壹一怔,随即苦笑一下,急忙朝声音传过来的房间跑去。这房间是先前他和李静姝住的,他走之前,李静姝出去和眉豆儿住在一块儿,清宁便霸占了他的房间。 来到房间内,便见清宁好整以暇的坐在当门,手支在桌子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听见郭壹进来的声音,翻了一页书,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郭壹急忙颠颠的跑过去,站到清宁身后,伸手成拳,轻轻给清宁捶着肩膀,换上一副笑容说道:“娘,你那天不是病了吗?我想着这离古上党不远,那边山里应该有野生的党参,便想着去采几株让娘你补补身子。” 清宁又翻了一页书,目光仍盯着书页,冷冷问道:“哟,原来是我错怪你郭三爷了啊!我怎么没想到,你还是个孝感天地的大孝子呢!嗯,既然说去采药,那采的药呢?” 郭壹嘿嘿笑着答道:“哎呀,没有采到,在那边山上转了几天,那什么党参的毛也没见一根。” 清宁这才歪着头斜了他一眼道:“那你怎么不继续找,这就回来了呢?传说有孝子为了让老子娘大冬天里能吃到鱼,都能在河冰上趴上好几天,能感动的那鱼都跳出来让他捉,怎么你就不能多找几天?说不定也有那什么成了精的人参会自己跑到你手里来让你来孝敬孝敬你老娘呢?” 郭壹苦笑一声道:“娘啊,你就别笑话儿子了,我不是怕你担心嘛,不敢在外面待时间长了,这就回来了!” 啪的一声,清宁把书朝桌子上一拍,怒视着他道:“放屁!都这会儿了你还在扯谎来骗你老娘,你是不是觉得老娘好说话,没收拾你了,你就狗胆包天了?” 郭壹心里腹诽着,就你还好说话?可神态上却不敢表露出一点来,急忙说道:“不是……不是!娘,我真的是去给你找药了!虽然药没找到,可是打到了一头老虎,我想着虎皮能给御寒,和虎骨、虎爪什么的配合着用,还能给娘治治你那一冷身子关节就痛的老毛病,就赶快回来了。昨天半夜才回来的,又怕闹得娘不能睡好,就今天赶早过来。”说着又赔着笑脸,双手在清宁肩膀上轻轻捶着,“娘,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不好?看儿子给你打了头猛虎的面上,就别生气了。” “打了头老虎?”清宁一怔,不觉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郭壹,随后一脸嫌弃的撇撇嘴巴,将他朝一边一推,“去去去……给老娘滚一边去!到这时候了还来骗老娘,你是真的长劲了啊!” 郭壹仍然赔着笑脸说道:“娘,我真没骗你,真的打到了一头老虎。昨天夜里回来后,放在奉圣寨那边,让他们给处理了,再拿过来给娘用。”见清宁带搭不理的,便解释道,“那老虎虎皮虽好,可还得鞣制才能用,虎骨、虎爪什么的,也得他们懂医懂药的才会炮制,都弄好了便会送过来。”见清宁根本不理会,便朝边喊道:“八伯父,你怎么不进来?”喊过后又向清宁说道,“娘,我都有人证的,真的!我哪敢骗你啊!” 清宁冷笑道:“呸!你还好意思说你哪敢骗我……哼!你自从回到老娘身边,你自己说说看,你到底哪一天哪一刻没有骗你老娘?说实话,老娘都怀疑老娘当初不是生了个儿子,而是生了个谎话精!” 郭壹一听,也不禁有些脸红了,别的不说,就说谎欺骗这位老娘,他自己都说不清有多少次了,也难怪清宁现在根本不相信他,看来在她的心目中,他的信用早就破产了。正不知应该怎么答话,却听郭成义在门外大声笑道:“弟妹,你身子可大好了?我这贤侄出去一趟,倒也没白跑,打到一头猛虎,说是要给你做床虎皮褥子,还要给你泡些虎骨酒,总之是一番孝心啊!” 清宁一怔,随即回头看向郭壹:“怎么还真的打了头老虎?” 郭壹连连点头道:“是真的打了头老虎,还有好几条狼十多只野羊呢!” 郭成义便站在门口说道:“是啊!他们这一趟打了不少猎物,收获挺大的。不过弟妹你也不用担心,贤侄他们拿着那火枪,便是再厉害的虎豹豺狼也近不了他们的身!” 清宁斜了一眼郭成义,冷冷说道:“我倒没想着什么收获,我郭家数代单传,便是我夫妻生了三个儿子,如今也只留住他一个,哪还敢让他冒一丝一毫的危险?” 郭成义听了,脸色也有些尴尬,便笑了笑说道:“弟妹放心,今后不会让贤侄再冒一丝一毫的危险!” 清宁仍然便说道:“既然八哥说了,那我就相信你们。不过,我平哥儿从小跟他祖母在一起,那可是他祖母的心尖子,他和他祖母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八哥要是说话算话,那不妨近日就送我们母子出山。” 郭成义一听,便面露难色,不由得沉吟起来。 郭壹轻轻说道:“娘,我在这里还有点事……” 清宁回过头来瞪着他喝道:“闭嘴!大人说事哪有你个小屁孩儿插嘴的份?” 郭成义叹息一声道:“既然弟妹想带贤侄回去,我也不能阻拦。贤侄之前还给我们山寨做了些东西,能否让贤侄帮我们做完?”见清宁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弟妹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想让贤侄帮个忙,当然不会白让贤侄忙活的,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弟妹以为如何呢?” 清宁沉吟一会儿,方才说道:“八哥,他一个小毛孩子能帮得了你们什么忙?别帮了倒忙,越帮越忙!” 郭成义笑道:“弟妹先前也去看了,就那边河边修的几座工坊,都是贤侄的指点!那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清宁又沉思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既然八哥你们不怕他在这里祸害你们,那就让他再留几天。不过,八哥,你们可不能言而无信!” 郭成义笑着点点头道:“弟妹放心,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兄弟以后还怎么和老幺相见?” 清宁又看着郭壹,见他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顿时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说道:“过来!”等郭壹走到她身边,便伸手将他手握住,又看向郭成义,“那好,我们娘俩便在这里再留几天。不过,不管留几天,他不能离开我一步!” 郭成义点点头道:“好好,就依弟妹!”皱皱眉头又说道,“只是要辛苦弟妹了,贤侄这些天来还需去工坊,有些事还得他来指点呢!” 清宁撇撇嘴巴,便答应下来:“我就怕他不知轻重,什么祸都敢闯,至于辛苦……这些年来我们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什么苦没吃过?” 郭成义叹息一声感慨道:“这天下混乱,豺狼当道,咱们这些人谁又不辛苦呢?”说罢便又问道,“弟妹也起这么早,可曾吃过早饭么?” 清宁摇摇头道:“我看你们这里也是一天两餐,又何必为了我们娘俩改呢?” 郭成义摇摇头道:“贤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有好处。正好昨天打的有野羊,已经带过来了,让他们中午晚上都给做了。”随即又说道,“弟妹和贤侄说会儿话,我去厨中看看,让他们做些好的!” 第255章 商周革命 郭成义说罢便转过身,向厨房那边走去。 清宁一把将郭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又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弄得郭壹好不自在,却又不敢躲闪。清宁看着他那难受的模样,冷笑一声,手指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你给我老实点!再敢乱跑,老娘真的会把你腿给打断!”见他低头不语,又用力戳了他一下,“听见没有?” 郭壹只得小声答道:“听到了……再不会乱跑了!” 清宁又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拉着他手便朝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话要是算数,老娘也不至于为你操碎了心!”见郭壹绷着小脸,颇有不高兴的神色,又冷笑一声道:“你这是给老娘耍脾气么?” 郭壹一怔,随即勉强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不……不敢……啊……不是,娘说的是金玉良言,我在用心体会……嗯……用心体会!” “呸!”清宁朝他啐了一下,又冷笑一声,“哼!我不管你高不高兴,反正这些天里你要是敢离开老娘身边一步,老娘就收拾好你!” 郭壹苦着脸道:“那……那我要是上茅厕怎么办?” 清宁啐道:“呸!你还敢跟老娘犟嘴?上茅厕……你上个屁的茅厕!想拉的话……那你就给我拉你裤裆里!”见郭壹脸色更加难看,她心里似乎颇有些舒爽似的,那股怒气也消散不少,冷眼看着他道,“你以为老娘不明白你那鬼心眼?不就是想借尿遁屎遁遁走吗?少跟老娘来这套!”却觉得郭壹站着不走了,又回头冷冷看着他道,“怎么,这就跟老娘耍起脾气来了?” 郭壹苦着脸道:“不是的……娘啊,我是真的想去茅房了!不是什么尿遁也不是什么屎遁……” 清宁上下打量他一眼,心说不会这么巧吧?正犹豫间,却听郭壹又弯腰低头地叫道:“哎呀……娘啊,你要再不放我去,我……我……我可真的要尿裤子里啦……”又抬头央求着,“娘……娘……娘,真的……不骗你……是真的……” “呸!”清宁嫌弃地啐了一口,松开他道,“滚!”等他跑了几步又喝道:“我给你数着时间,一百个数以内你要是敢不回来,看我不把你那玩意儿给你割了!” 郭壹顿时只觉下身一紧,身子一僵,立即停下,随即又跑了起来。一百个数以内,他还得快点可不能停下。这老娘连上厕所都给他规定了时间,他要是不快点回来,割掉他那玩意儿还不至于,但狠狠的收拾他一顿那是肯定的! 等到郭壹上了厕所,急匆匆的跑出来往清宁身边凑时,清宁又嫌弃地瞪他一眼,朝水井那边一指:“洗洗去!上完茅厕就往老娘身边凑,你是想熏死老娘啊?” 郭壹又急忙转身跑到咕嘟嘟冒着泡往外翻的山泉井边,抓起洗手的皂角便赶快把手洗净了,之后又洗了一把脸,便甩着手看着清宁。 清宁瞪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去。郭壹只得颠颠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手。 此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轰通的脚步声,原来是出去晨跑的那些少年男女,排着队跑了回来。 清宁、郭壹娘俩转身看去,却见李静姝领队,一百多名少年男女排着三路纵队,从门外跑步进院。来到院子正中,一个少年从队伍一侧跑上前,下达口令:“立——定!”“向右——转!”“稍息!”“立正!” 清亮干脆的口令声,从那少年口中传出。一百多名少年男女,分成三部分,前后都是男队,中间一段则是女队。一些身材高大强壮的少年手里还拿着弓箭、长枪、刀盾一类的武器,这些人则排着队跟随在队伍最后。 那少年眼眉上扬,颇有气势的下达着口令,随即又向李静姝敬礼:“教官:整队完毕,请指示!” 李静姝在队列最北侧,此时已经看到清宁和郭壹,脸蛋儿不禁更加红润,含着羞色还了个礼,轻轻说道:“点评一下,然后解散!” “是!”那少年又敬了个礼,便即转身向着队伍下达口令:“点评!”队伍哗的一声,一百多人一个声音,立即又绷紧了弦一般。那少年接着便讲了几句晨跑中出现的优缺点,随后便下令解散。 那些绷紧了弦一般的少年男女,一听到解散二字,立即哄的一声散开,纷纷朝宿舍跑去。随后又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拿着手巾之类的洗漱用具朝水井这边跑来。 清宁看着走过来的李静姝,脸上洋溢着笑容道:“翠姐儿,你调教得越来越好了啊!便是汴梁城内最精锐的禁军,最多也就你们这样了!” 李静姝精致娇媚的脸蛋儿娇艳如盛开的桃花、红润如灿烂的朝霞,抿了抿小嘴巴,目光转向郭壹,轻轻说道:“这是……这是哥哥教我的……” 清宁是过来人,自是一眼便看出了李静姝那目光中所含的脉脉深情,眼眉一挑,回头瞥了郭壹一眼,顿时脸色又变成了一脸的嫌弃,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此时郭成义从厨房中走了出来,走过来后站在石桌旁边看着清宁说道:“弟妹和贤侄在这边歇息一下,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清宁点点头道:“八哥有事便去忙吧,我们娘俩不用陪的!” 郭成义又看向郭壹道:“工坊那边还请贤侄再照看几天。” 郭壹内心叹息一声,没有回答,转头看向清宁。 清宁心里飞快的盘算一下,心想若是不让儿子帮他们,只怕他们娘俩加上李静姝,都不好脱身,便点点头道:“既然答应了你们,我会让平哥儿去做。不过,八哥,希望你们也不要食言!” 郭成义笑了笑答道:“弟妹放心,我们虽然穷,可还是说话算数的!”说罢一拱手,便即告辞。 之后李静姝也去洗了脸,便仍过来陪着清宁、郭壹。 此时那些少年已经洗漱完毕,都正忙着打扫院子里的卫生、整理宿舍。 厨房里厨娘们把饭菜抬了出来,也有几个男孩子、女孩子去帮忙。先前那领队的少年,走过去看了看,便又来向李静姝请示。李静姝便点点头,轻轻说道:“开始吧。”那少年便又走到院子正中,将挂在胸前的木哨子拿起来吹响。 “?……”哨子响后,那些少年顿时又紧张起来,纷纷向院子正中跑去,随后便仍向先前那样,排成三列横队。 那少年站在队列前方正中,又下达口令开始整队。等到队列排列整齐,便扬起手来大声说道:“今天饭前唱《战友之歌》!”之后便开始起头,“战友战友预备——唱!” 一百多个少年男女便立即唱了起来:“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清宁听着这歌声,眉峰不禁又拧在了一起,先看了李静姝一眼,见她双眼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郭壹,便把目光也转向郭壹说道:“这又是你教的?” 郭壹还未意识到她话中之意,便点点头道:“是啊!以前学过的一首歌,是专教军人传唱的!” 清宁瞪了他一眼,又朝四周看了看,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个混头东西!”伸手便揪住郭壹耳朵,用力拧了几下,方才说道,“革命……革命……你到底要革谁的命啊?老早就觉得你不是那安分守己之辈,没想到你倒这么大胆!你知道什么是革命吗?” 郭壹被清宁突然出手给拧懵了,耳朵又痛顿时便唉哟唉哟叫了几声,等清宁松开手方才说道:“我当然知道。革命……就是砸碎一个腐朽、残暴的旧世界,建设一个崭新、光明的新天地!把那些高高在上吃人的恶魔们都给铲除,把那些培植出吃人恶魔的土壤都给刨除!建立一个没有人吃人、人欺负人,建立一个让绝大多数人都能享受到公正、公平、正义的新世界……” “啊呸!”清宁啐了一声,抬手一巴掌又狠狠拍在郭壹脑门儿上,“这……这……你这都哪儿学来的谬论歪理?谁告诉你这些的?” 郭壹又被拍的唉哟叫了一声,颇为委屈地抬头问道:“那你说……什么是革命?” 清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方才说道:“昔日夏桀无道,汤武革命;商纣无道,周文王武王又革其命;这些都是史书所载!”瞥了一眼李静姝,又轻轻说道,“唐末帝无道,迫害功臣,今上被唐末帝所逼,不得已起兵革唐之命,建大晋社稷……” 郭壹朝李静姝看去,只见她脸色通红,眉眼垂下,小嘴巴紧紧闭着,暗吧一声,伸手去抓她手,轻轻握了握,示意她别在意。不想却被清宁看到,伸手便拍了过来,啪的一声,便把郭壹手给打掉:“你小子……当着老娘的面也敢跟翠姐儿动手动脚?” 清宁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女子,这一巴掌下了狠劲,打在郭壹手背上,顿时便起了一片红印。 “唉哟……”郭壹被打得又痛叫一声,甩着手站起来辩解道,“娘,你说到静姝她家里人了,她能不难过吗?我不过是安慰安慰她,怎么就动手动脚了?再说了,你要说汤武革命、文武革命,那也算了;那石敬瑭算什么东西,不过一无耻无义、认贼作父的窃国大盗,也配称得上革命?如今石敬瑭虽建极立国,便其得国不正,天下有几个人服他?色厉内荏,外忍内残;强征暴敛,以供其享受;竭中原之民力物力,以奉强盗契丹之欢心!中原百姓一千万,至少有九百九十九万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如牛马一般被其压榨剥削!就他这倒行逆施、怨声载道的晋国,眼见着就要灭亡了,你还……哎呀……唉哟……别打……别打……你不是在讲道理吗……哎呀……你讲行……儿子讲就不行了……唉哟……” 清宁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跟你讲道理……我跟你讲个屁的道理!就你也懂道理?我抽死你个混头混脑的小兔崽子!”挥起巴掌拍在郭壹脑门儿上。 郭壹跳起来就跑,围着大石桌转圈。清宁则扬着巴掌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骂。 李静姝咬着嘴唇,泪水默默流下,见清宁打得狠了,便来抱住她央求道:“娘……别打哥哥了……别打了……是我……是我不好……” 清宁停下来,瞪了李静姝一眼,挥手把她甩开,一指郭壹气呼呼地说道:“你还跑?你要是想把你老娘给气死你就跑!” 郭壹苦着脸停下来,一副你要再打我还跑的模样,看着清宁说道:“圣人都说‘小受大走’,你打得这么狠,我不跑我傻啊?” “呸!”清宁啐了一口,骂道,“老娘就甩你几巴掌,能使多大劲,你还小受大走!呸!你给我过来!不然可有你的好!”随后坐了下来,一指郭壹,“过来!” 郭壹苦着脸迟疑一下,看了看清宁,又瞅瞅李静姝,再朝四周看了一下,只见四周那些正在吃饭的少年都停下来惊愕地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睛便小声说道:“娘啊,你看这么多人……他们都算得上是你儿子的学生,你能不能在他们面前给你儿子留点颜面啊?你要想打,等没人时候再打行不?” 清宁朝院子里扫视一下,见院子里一百多孩子都停下来看着他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好!我给你留面子,等没人时候再收拾你!”见郭壹磨磨蹭蹭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一伸手揪住他耳朵,凑近了骂道,“小子,你让老娘给你留面子,可老娘的面子都让你给丢尽了!” 郭壹忍住疼痛叫道:“啊?我就是被你打得跑了几步,怎么就丢了你面子了?不让你打也算丢面子啊?” 清宁用力扯了扯他耳朵骂道:“老娘被你给气得昏头昏脑的,抽了你几下你就跑,让这么多人看着,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大紧?你说他们该怎么议论老娘?” 郭壹连连摇头说道:“娘,你放心!他们决不敢议论你,都是儿子的学生,你是儿子的老娘,论辈分你算是他们的祖师爷了,吓死他们也不敢议论你啊!” “啊呸!”清宁又啐了一下,用力拧了拧他耳朵,随后松开手瞪了他一眼,“什么祖师爷?老娘还没那么老!” 郭壹连连点头赞同:“是是是!娘你永远年轻美貌,是儿子心目中天仙菩萨一般的人!” 第256章 钢铁 清宁瞪了郭壹一眼,扬起手来好像又想拍他脑门儿。吓得郭壹急忙低头仰身,朝后面一缩。清宁看他那害怕的模样,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你个小东西,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娘用不着你来拍马屁!” 郭壹此时身高已经比清宁还要高出半个头,不管什么人看到,也不会认为两人会没有关系,更不会认为郭壹才十来岁。虽然郭壹的面色看上去仍然有些稚嫩,但就他这身高怎么都要比十二三岁的少年要高了,至少像是十五六岁的人了。 此时郭壹看到清宁笑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她内心的消气了,便不会再下狠手来收拾他。郭壹之前面对清宁的镇压虽说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想让她太过生气,尽量让她把心里的郁闷之意发泄出来,免得气大伤身。 读过新旧现代史的郭壹,知道清宁便是在这几年去世的。但新旧现代史中关于清宁的去世语焉不详,有说是因病而逝,也有说是在后汉时刘承佑灭绝郭威满门时被杀。以后不管刘承佑怎样对待他们郭家,郭壹都有信心应对,但对于患病他除了有限的努力比如寻找党参等贵重药材、让他们练练太极拳加强锻炼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郭壹更加无奈的是,他这个“儿子”似乎天生就与清宁这个母亲八字不合。他时不时的便要惹出一番事来,让清宁怒不可遏;而清宁则一见到他,虽然也有疼爱之意,但似乎不收拾他一顿,那心里便不得劲似的。 郭壹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每个当母亲的,对于少年时期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儿子,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每天非得打上几顿才会神清气爽的瘾头?这个世界里的老娘是这样,他在那个世界的母亲在他小时候,也没少收拾他。一念及此,郭壹看着清宁不由得又陷入许久未曾进入过的恍惚之境,眼圈不由得便红了,似乎都要落下泪来。 清宁看着这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儿子,此时好像要掉泪痛哭似的,不由得一怔,急忙伸手摸摸他额头:“怎么了?莫非病了……还是娘打得太痛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心虚,只是也有些疑惑,自己也没用多大劲啊,以前把他屁股打得青青紫紫的肿上半尺高也没见他哭过,这次就拍了他几下戳了他几下,怎么就要哭了? 郭壹顿时清醒过来,急忙摇头说道:“没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随即又蹲下来,趴到清宁膝上,握住她手道,“儿子皮糙肉厚的,娘打几下给挠痒痒似的,真不碍事。”将她手抬起来贴在脸上摩挲着,“儿子恨不得一百岁后还能挨老娘的打,那谁不说儿子是有福之人?儿子只盼着娘你少生气,平时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能发泄出来,保持畅快的心情,保持健康的身体,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一百年两百年的……” 清宁噗嗤一笑,随后又轻轻戳他脑门儿一下,白了他一眼:“就你还盼着老娘不生气少生气?你要是能多听我一句话,少给老娘闯祸,老娘还有什么气可生?” 郭壹恬着脸凑上前去笑着说道:“我听话啊!我一直都是妈妈跟前最听话的乖宝宝了!” 李静姝看着郭壹那比清宁还要高半个头的身材,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即又赶紧的低头如忍住笑意。 “呸!”清宁瞪了他一眼,嫌弃地啐道,“你就还乖宝宝?你哪天不把老娘气得肝疼肺疼的?”转看着李静姝又说道,“看……翠姐儿都不信你,都在笑话你了!” 郭壹转头朝李静姝做了个鬼脸儿,见李静姝虽然低着头,可还是脸蛋儿红红的瞥了他一眼,眉目中抛出的那一抹风情,让他怦然心动,不禁看呆了。 清宁转眼便看到郭壹那神态,不禁又嫌弃地哼了一声,不过当着李静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静姝有些害羞,坐不住了,急忙站起来轻轻说道:“娘,你和哥哥坐,我去把饭菜端过来。” 郭壹也赶紧跳了起来说道:“娘,你坐,我和翠姐儿一块去。”说罢便撵着李静姝的脚后跟跑过去。 清宁看着他俩背影,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看着也不像啊……” 不多时,郭壹和李静姝把饭菜端了过来。一盆菜一盆汤一盆窝头,另外几个粗瓷大碗。饭菜并不丰盛,不过那盆菜里却不像先前多是青菜之类,反倒有一大半都是肉块。 清宁看着菜盆里的肉问道:“怎么这么多肉?”朝那些正在吃饭的少年呶呶嘴,“他们有吗?你们带学生跟带兵一样,可要与其同甘共苦啊!” 李静姝笑着说道:“娘,你放心!都有的,这是哥哥他们打的野羊,早上才送过来,现在加上炒的。” 清宁摇摇头道:“你们这样可不是过日子的样子。这些天来我也在你们这里吃饭,可没有什么肉菜。既然打到了野羊,何妨多吃几顿,哪怕是一顿少吃一点,顿都带点荤腥,对这些正在长身子的孩子来说也是好的!”皱眉思索一下又道,“再说早餐不必弄这么多内,以后你们想给他们弄点肉吃,不妨放在晚餐里,这样一天都有点想头,而不是现在这样,早上有肉,那中午有没有?晚上要不要有?如果中午或者是晚上没有,会不会让这些孩子心里有怨言?如果你们真有那么多肉,我倒不替你们操这个心了;可明显是没有那么多的,那就得考虑周全一些!” 郭壹点点头看着李静姝道:“娘说的是正理!” 李静姝红着脸道:“是!娘说的是正理,是我欠考虑了。想着既然把羊肉送来了,又说是哥哥打到的,我就想着给他们加点肉。” 郭壹想了一下道:“那中午……就用羊骨头熬汤,也算是带上荤腥了;晚上再弄点肉。这羊肉先用盐腌起来,每天晚上都给弄点,让大家多吃几顿。”本来他还想说没有了再去山里找一找再打些猎物,可看一眼清宁,想起她说的让郭成义送他们娘几个走的话,如果自己再这样说,肯定要惹老娘不高兴,便把到了喉咙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们正吃着饭,便听院子外边马蹄声声,随即便听有人勒马停下,不多时便见几个男子匆匆进来。 院子里众人都停下来看过去,只有郭壹认出来是作坊那边的领工,便对清宁说道:“娘,这是作坊里的领工计通平,可能是找我的。”便站了起来。 果然那为首的计通平匆匆走过来,便先朝清宁施礼:“见过郭夫人。” 清宁摆摆手道:“什么夫人,不要这么叫。”夫人这时还不是已婚妇女的通称,而是朝廷对内外命妇的封号。内命妇即皇帝的嫔妃,有封夫人的;外命妇即朝廷重臣的母亲、正妻,也有封夫人的。 清宁看着郭壹又说道:“是来找我平哥儿的?” 计通平点点头道:“是!有事来请三公子去热点一一下。” 清宁见郭壹放下碗就要走,瞪了他一眼说道:“把饭吃完!” 计通平笑道:“三公子慢用,小的不急。” 郭壹尴尬地朝那男子笑了笑,便又坐回去,端起碗来继续吃,只是速度要比先前快了不少。 一时吃完了饭,郭壹把碗一推站起来便要走,可看一眼稳坐如山的清宁,又朝她笑着说道:“娘,你看……” 清宁连眼皮也没抬,仍然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郭壹心里着急,可却又不敢催她,只得朝计通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耐心等待。 好容易等到清宁吃完了饭,又去漱了口,慢慢走过来朝郭壹伸出手:“我和你一块去!” 郭壹轻轻劝道:“娘,作坊那边又是炉子又是火的,烟尘太大,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在这儿歇着,我去一会就回来!” 清宁冷冷瞅他一眼慢慢说道:“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你敢离开我一步,小心我收拾好你!” 郭壹顿时又苦起了脸,微一迟疑见清宁脸色又变冷起来,急忙说道:“是,我跟娘一块过去。” 他们出了院子,骑上马一块来到作坊这边。 还离着老远,便看到那小河边作坊上空,黑烟袅袅;丁丁当当的打铁声,也不绝于耳。众人来到作坊简陋的院墙前下了马,便往里面走,自有人来牵到河边放马。 郭壹看着紧紧跟在身边的清宁,心里叹息不已,但也无可奈何,便问计通平:“计叔,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计通平笑着说道:“哎……不是着急,是高兴……对!是高兴,我真的太高兴了!先前公子教过的炼钢法,我们这些天来按着炼,已经炼出五千多斤好钢来。公子交待过,一旦炼出五千斤便立即禀报,本来昨天就想去请公子来看的,可公子不在,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来见公子,向公子禀报这个好消息!” 郭壹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兴高采烈的笑道:“哦?真炼出五千多斤来了?快带我过去看看!”说罢便跟着计通平往临时仓库这边走。 他们来到充做临时仓库这里,便见厚厚的大木板上,摆着一团团脸盆大小的钢锭。计通平走到最里面,指着一摞钢锭说道:“公子请看!” 郭壹便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随即又拿起旁边的撬杠,在那些钢锭上敲打着,听那声音。现在没有先前科学的检测方法,更没有那些分析检测仪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判定。他又敲又打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嗯,不错,是好钢!”便把撬杠放下来问道,“像这样的钢锭现在一天能炼多少出来?” 计通平笑道:“现在一天二百多斤,顺的话甚至能达到三百斤!比最开始能多产好几倍呢!” 郭壹看着他那兴奋的跟什么似的模样,不禁有点好笑。就这点产量,也能让他几乎失态,还煞有介事的跑去报告他,真让他知道自己来的那个世界里,随便一家家庭作坊都是他们的成百上千倍,不知这计通平又该是个什么心情。 郭壹笑了笑又问道:“我让你们炼的另几种钢材呢?” 计通平道:“都炼了出来,在这边。公主请——”说罢便引着郭壹朝这仓库里边走。 在一个厚厚的木头架子上,分别摆着几大块色泽微有差异的长方体的钢锭。郭壹走过去,拿起两块来,轻轻的互相敲击着,听着声音,观察着色泽、质地;随后又拿起另几块,也都仔细观察一遍,便笑着说道:“好好!这些钢材都炼了出来,便可以开始做了!”随即便从快中掏出一本自己装订好的小册子,递给计通平,“计叔,这是需要做的几种器械,上面用什么材料也都写着,器械样式、大小等要点也都详细写在上面,你们就按这册子上面写的把各种器械做出来。” 计通平点点头道:“是!公子放心,一切按公子的吩咐去做!”接过小册子便急忙翻看起来,第一页还未看完,便皱起了眉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公子,这上面写的……我看的不是太明白……” 郭壹转头看了跟在身后的清宁说道:“这些天没什么事,我就在我那院子里陪我母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过去找我。” 清宁小声问道:“你要帮他们做什么?” 郭壹还未回答,便听计通平恭恭敬敬地说道:“三公子指点我们做火枪,这些都是做火枪要用到的器械。”迟疑了一下,又向清宁说道,“夫人,能不能让三公子在我们这里给我讲讲课?”见清宁面色清冷,并不回答,急忙说道,“只是讲课,别的什么也不做,也不会到别的地方去。我们这里的工匠大多不识字,只会些手艺,不讲明白他们是做不了的!” 第257章 钢枪 清宁看了计通平一眼,又看着郭壹,微一沉吟便说道:“我们母子两个在此地不会留太多时间,估计也就三五天就得走。你要是想教他们什么,那就快点教,教完了咱们就走!” 郭壹暗自叹息一声,点点头道:“我听娘的话。”便转对计通平道:“计坊主,你既然想让我给大家上课,那就下午开始吧。上午做些准备。”想了想便说说道,“让大家在上午把手里的活儿都给清理一下,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先前我让你们做的大黑板多准备几块,另外让你们做的粉笔也要准备好。另外,给我准备一间清静的房间,笔墨纸砚都备好,我得备课。” 计通平听说他们要走,失望的神情顿时便在脸上浮现,可一听郭壹要给他们上课,又高兴起来,听着郭壹的吩咐,一一答应下来,随后便去做准备。 清宁见已经没有什么事,便拉着郭壹手走到河边,朝四下看了看。 郭壹看到旁边有块巨石,便上前挥起衣袖擦了擦,转身笑道:“娘,你请坐。”等清宁坐了下来,又跳上巨石,蹲在她身后,握起双拳给她捶肩:“娘,你走了好一会儿,在这儿歇会儿,儿子给你捶捶。” 清宁不置可否,坐在巨石上朝河里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壹给她捶了一会儿肩膀,又跳下来给她捶腿。捶完左腿捶右腿,忙了个不亦乐乎。 清宁看着他跑前跑后的,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郭壹也跟着笑了起来:“娘啊,你要是天天这么高兴,儿子也会跟着高兴的!” 清宁敛起笑容,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天天这么懂事不乱跑不闯祸,娘怎么会不高兴?” 郭壹一听,脸上便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清宁斜了他一眼:“怎么……老娘说到你心坎里去了?你是不是还准备干点什么坏事,好气气你老娘?”见郭壹低头不答话,又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又在动什么鬼心眼儿,想着怎么糊弄你老娘?” 郭壹咧嘴叫苦道:“娘,你怎么把儿子想那么坏?我才多大啊?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我又能干什么坏事?” 清宁啐道:“呸!你是不大,可你那鬼心眼儿却不少!你能干什么坏事?自打找回你来,你自己说说,你干了多少坏事?哦,你是不是都给忘了?要不要老娘给你提一提?哼!你放心,你干的那些坏事就是忘了也不打紧,你老娘一笔一笔的都给你记着呢!” 他们母子两个在河边说了会儿话,便见计通平匆匆走来。郭壹便急忙站起来,看了清宁一眼,清宁便点点头示意他过去,他便迎了上去。 计通平拱手一礼,告诉郭壹,他所需要的房间以及备课所用纸笔等物都已经准备好,那些工匠也已经加快赶工手里的活儿。 郭壹便回头看着清宁,清宁听说他要备课,便站起来和他一块儿走。 两人随着计通平来到那准备好的房间,却是距作坊较远的一小排山石垒砌的简陋的房子。房子虽然简陋,胜在安静,却是符合郭壹的要求。 郭壹随着计通平进了房间,便见房间里一张粗厚的白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粗陶水壶和几个粗瓷大碗;桌子边摆着几条又短又高的短木凳,另外靠墙放着一张与后世简单的卧床差不多的木床,上面叠放着薄被薄褥。 计通平脸带愧意的说道:“三公子,这里太过简陋,你别嫌弃。” 郭壹笑了笑说道:“说什么简陋不简陋,只要安静便可,依我看这里已经不错了!” 计通平便施礼告辞,临走前让两个少年过来服侍,郭壹母子若是有事便可吩咐那两个少年去做。 郭壹先去擦了擦凳子,请清宁先坐下来,随后又给她倒水。清宁摆摆手道:“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郭壹笑了笑便坐到桌边,拿起墨块开始磨墨,一边磨墨一边开始构思讲课内容。 这次备课,也只是一次培训,给那些工匠讲一些制作火枪所用机械的制造方法。制作火枪,哪怕是最简单的现代军队所用的栓动步枪,依现在在郭壹看来,极为原始的手工业基础也是极其复杂的,毕竟是跨越一个时代,从冷兵器时代跨越到热兵器时代,这是开启一个时代的工业基础,岂是简单说说讲几节课就能完成的!好在他当初在汴梁城内,依靠枢密院军械作坊的工匠摸索着炼出了比较好的钢材,然后又制作出了手枪和步枪以及铜壳子弹,这次在这太行山里不过是把他的一些想法给复制出来罢了,倒也不是毫无基础的在黑暗中摸索了。 不管怎么说,这太行山义军所辖虽然贫瘠,可辖下也有一二十万人,家底再怎么薄,也能凑出些郭壹所需要的材料。如今各种材料虽然不算多,可少量制作一些也是足够的。但郭壹原本还想着先制作一些,按现在军队的方式训练出少量的轻步兵,再配合相应兵力的冷兵器军队,训练出合适的小型作战兵团,应该可以对抗或者歼灭掉两倍以上的敌军。 可惜他现在还无法抗衡他那位老娘,清宁坚持要把他带走,无论是他或者是孟崇周他们,都无法阻止。 郭壹想到这里,叹息一声,把写好的纸张认真收起来,随后用针线缝订好。 清宁在旁边静静坐着,并不打搅他,只是默默看着。 这时计通平走来,身后跟着那两个少年,端着木盆提着木桶,拿着干净的手巾和皂角等物。 一进门计通平便让两个少年把水倒好,招呼他们母子洗过后,再让两个少年把东西收拾了,去把饭菜端来,之后方才告退。 清宁看一眼菜盆里的菜肴,虽然只有一小盆菜,可里面也是肉片居多;粥是小米粥,主食则是白面饼子,这样的饭菜在这山里可算得上是丰盛了,清宁不禁轻轻惊讶了一下,但也不再说什么。 郭壹急忙给清宁盛好了饭,把筷子摆好,讨好地说道:“娘,吃饭吧!” 清宁斜了他一眼,便拿起了筷子。 母子两人吃完了饭,休息了一会儿,便走出房间,却看见计通平搬了个小马扎儿坐在外面等候。见他们出来,计通平急忙站起来施礼:“郡君,三公子,可休息好了?” 清宁不置可否,郭壹点点头道:“休息好了。你们可准备好上课了么?” 计通平点头道:“各坊管事以及大工都准备好了,都在那边等着公子讲课。” 郭壹道:“时间紧迫,那就烦请坊主引路,咱们快点开始吧。”说罢,便跟着计通平一块儿往作坊走。 来到作坊靠北边的一座简单工棚内,却见里面已经坐了三十来个管事和工匠,这些都是作坊里面技艺最高超的。最里边则摆着几张带脚黑板,黑板下方伸出来的边缘上则放上几木盒粉笔。 清宁却停在门口,朝郭壹摆摆手道:“你去讲课,我在外面等你!” 郭壹便施个礼,便朝里走。计通平则跟在他后面,随着一起来到最里面。 郭壹走到黑板前停下来,朝下面扫视一眼,沉吟一会儿。 计通平则拍了一下手,大声说道:“今天请郭公子来给大家传艺,还请诸位用心听,真用学会了,那也是一辈子的饭碗,甚至可以当作传家手艺,让儿孙们也有不愁吃穿的傍身一技!” 这些管事和工匠现在早已经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作坊,便是按眼前这位脸色稚嫩、身材高大的少年意思和构思所建。有的以前见过郭壹,有的则是后来的,只是听说过。但前一段让大家人心惶惶的石晋官兵进山清剿的数万大军,被他们赶制出来的各种火器给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的大败而去,这种虽然未能参加大战,却以自己的手艺给这场大战做出了贡献,一种学有所用的巨大成就感让他们都无比自豪,更对这位少年充满了崇敬。此前听计通平说请来郭壹给他们讲课,其实便是将更加高深的技艺传授给他们,让他们更加兴奋,都目光炯炯的看着郭壹。 郭壹也不说什么开场白,直接开门见山,开始讲授制作火枪需要的那些机械,然后便将这些机械在黑板上画了图形,标注了各种参数,再细细讲解。 这一堂课直接讲到了将近黄昏时分,方才结束。郭壹知道这些工匠虽然技艺不错,但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一些原理并未涉及或只泛泛而谈,就只讲实际运用和制作模式。这样的方式适合这些工匠,他们也听得懂,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 结束后计通平又带人送了他们母子回去,晚饭则仍然是和李静姝一块吃。 清宁脸色平和了许多,和郭壹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柔声慢语,不时的给他挟菜,满含慈爱,让郭壹心里倒有点忐忑不安了,不知这位老娘又在想什么了,便不时偷偷朝李静姝使眼色,想让她给个提示。 李静姝自清宁来后,便被迫和郭壹分开,心里的思念无比迫切,可又不敢显露出来,这时当着清宁的面,见郭壹偷偷和她眉来眼去的,她心里呯呯呯乱跳,却不敢像郭壹那样胆大,只是低着头红着脸蛋儿,慢慢吃着饭,对于郭壹的眼色只当作没看见。 饭后清宁又拉着郭壹手,也带着李静姝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消消食便洗漱了睡下。 李静姝看着郭壹被清宁带走,失望的回到房间里,和眉豆儿她们一块睡下,只是想着心事,折腾了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不过清宁虽然带着郭壹安歇,但母子两个也并未像她才来时睡在一块儿。毕竟郭壹虽然按她的算法才十岁,可那个头都已经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按后世的算法,怎么着也得有一米七几,她就是再心疼儿子也不能像在汴梁城内郭府里那样,和儿子再一床了,只是看着他睡下,自己便去另一间房安歇。 郭壹见清宁举着松明子退出,心里也放松了。毕竟他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在郭府内,这位老娘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再搂着他睡,那得多别扭啊! 次日一早饭后,计通平又来接了郭壹和清宁母子两个去作坊,继续给工匠们上课。这一天的课程并不在房间内,而是直接在作坊内,指导着这些工匠开始制作各种机械。 只是在制作的过程中,郭壹也经常进行讲解,使得工匠们体会更深。 一边过了五天之后,郭壹带着工匠们终于把要制作的几种机械制作出来,然后便开始按工艺制作火枪上的各种部件。 之后又过了几天,火枪上的部件都制作了一些,郭壹便亲自进行测量,挑出其中最好的,进行最后的加工。 等到第八天,已经将所有工序都完成的第一批部件加工出来,按郭壹的要求一一摆放在工作台上,进行最后的检测后,开始组装。 这第一批部件一共可以组装成二十支栓动步枪,在一百多名工匠的全力赶工方才生产出来,其实产量并不算高,主要还是郭壹要求极其严格,不少已经做出来的,因为在他的检测中不合格,全给算做是次品,要回炉重做的。 郭壹左手拿起枪托,右手拿起钢件,开始往上组装。在轻微的钢铁擦动的声音中,很快的一支崭新的、与郭壹带来的两支步枪一模一样的步枪,便组装好了。郭壹看着手中这支崭新的步枪,欣赏了一会儿,便又拉动枪栓,仔细听着声音,感觉完全正常,便朝等候在旁的计通平点点头。 计通平一颗提起来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便朝等候在旁的几个管事和大工点点头,大家一起坐下来,都拿起工作台上的部件,开始组装起来。 不多时,二十支崭新的步枪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工作台上。 大家看着泛着浅棕色原木纹路光彩枪托、黑黝黝钢铁冰冷坚硬质地的步枪,心里俱都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些钢枪……将要带着他们打出太行山,打出一个无比灿烂的新世界! 第258章 谁造谁验 看着眼前已经组装完毕的步枪,郭壹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异的环境中,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他伸手将旁边做好的枪带又拿过来,熟练地安在枪身上的卡扣上,调整一下,觉得长短合适,便站起来,背挎在右肩上,朝计通平点点头道:“带上子弹,试枪去!” 计通平等人一阵极度的兴奋,也学着郭壹,将背带安好,背枪上肩。 另有小工扛上子弹箱,抱着做好的木靶子,以及郭壹的那个大背包,跟在他们身后,朝作坊不远处的河谷走去。 一行人来到河边之后,计通平让人去测量距离插靶子,又派出人去四周做警戒,最后方才在距离木靶约一百来丈的沙岗上停下来。 此时作坊内的人几乎全部停工跟了过来,大家对于这些天来做的这些火器,如手榴弹、小炮、地雷之类的威力已经明了,但对于这种火枪却大多只是听说过,只有其中很少几个人当初看过郭壹以枪和老牛头、老驴头他们的比试。 郭壹将步枪交给站在身旁,等候已久的一个作坊管事。那管事兴高采烈的谢过,但将步枪上肩,跑步来到已经站成一列的另外十九个肩背步枪的试枪工匠的队列尾部。 计通平走到郭壹面前,拱手施礼:“三公子,请你训话!” 郭壹点点头,便走到这两列横队的对面正中,与队列相距三步的地方停下来,目光平视,从队列最前扫视到队列最后,随便便大声说道:“现在即将试枪,我看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虽然只造出了二十支步枪,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开端!随着以后我们这种步枪和各种火器的产量提高,我们将打造出一个与以往所有军队都有着质的区别的新式军队!这支军队,将全部配备各种火器,在经过相应的训练后,可以起到以一当十的作用,不但为我们节省大量的开支,也会击败我们所要面临的一切敌人!所有的敌人,哪怕是最凶狠残暴的契丹贼,也将在我们未来的这支军队面前成为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 郭壹声音虽然还带着童音,但洪亮沉厚,自丹田发出,虽然并不像有的人那样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可不但眼前这些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便是周围上百围观的人们,也都听得明明白白,而且他们先前都听说了前方大捷的消息。此时听郭壹把火器的作用给提高这么高的层次,这让他们这些人顿时更感骄傲和自豪。 在义军的宣传中,孟崇周带出去的一千骑兵,将杜重威数万大军都给打得溃不成军,其所用的武器便是新制成的火炮。火炮之威,随着义军的宣传,便迅速传开,而且随着不知真相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传言也越来越传得更加离奇古怪。有说一炮轰出,糜烂数十里的,有说一炮轰出毁灭一座城的,还有的说一炮轰出,可以打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各种荒诞不经的传言层出不穷,便是郭壹也听说过好种了,不过他并未在意。 毕竟这些传言不管怎么传,都会传到义军的敌人耳中,虽然会让他们有所警惕,但根本无法以这些传言做出有效的防备。便是战争能起到最大的科技推动作用,那也不会在仅仅有一点点原始火药的基础上,在短短时间内会起到什么大的作用。而且热兵器的制作和使用,是经过一千多年的时间缓慢演化的,郭壹的到来还是因为他原来就是一名戎马生涯多年的职业军官,对于兵器及兵工的了解也非同一般。 郭壹见众人的都从内心里发出极其高兴的笑容,便又泼了点凉水:“火器的威力虽大,但其关键还是在于我们!没有我们这些人来精心制作,威力巨大的火器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这是大家的功劳,也足以让大家感到的自豪!可我要说的是,火器威力大,质量是关键!”他上前从一名匠人手中接过一支步枪,又退回原地指着枪身说道,“大家这么辛苦的把这枪给造了出来,是知道这枪的材料是如何难得的!比如这枪上的钢材,比以前我们见过的那些钢材都要强!如果我们能炼出更好的钢材,那这枪的射程还会打得更远,威力更大!但如果这枪的钢材不过关,这枪在射击时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众人,见无人回答,便又加大了声音问道,“有没有人知道、或者估算出来?” 众人仍然没有回答,郭壹又等了一会儿,计通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公子所说的……钢材如果不好的话,会不会这枪打不出去或打不远?” 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道:“打不出去或者打不远,那根本不算什么!我要说的是,如果钢材质量不好,或者制作时不按我所定下的工艺流程做,这枪有可能会炸膛!”见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便指着步枪枪管说道,“这是枪管,如果这支枪管的质量不达标准,那么在子弹被击发的那一瞬间,弹壳中的发射药爆炸;因为这枪管在这一瞬间是完全封闭的,火药的爆炸冲击力量会推动子弹弹头顺着枪管往前走;枪管的质量好,会把子弹弹头一直往前推送,直到送出枪管,往你所瞄准的目标飞去!但如果这支枪管不达标,它就无法承受住弹壳内火药在那一瞬间爆炸的威力,便会随着火药的爆炸而引起炸膛!因为枪管是钢的,一旦炸膛,便会将操作人员炸伤,甚至给炸死!” 郭壹的声音虽然仍带着童稚之音,但冷冰冰的语气让众人从心里冒出了一股寒意。他稍停一下,又接着说道:“所以按我的要求,试枪则必须是谁制作谁负责试枪!如果敢疏忽大意或者是玩忽职守,因此而造成枪械质量不佳,那样的枪也不会去伤害我们的战士,就伤害始作俑者吧!” 郭壹最后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让先前兴高采烈的工匠们如掉进寒冰河水里一般,在这炎热的夏季里浑身上下也觉得浑身一凉。郭壹随即便将自己的背包打开,取出自己那两支步枪,就在队列前众目睽睽之中,迅速组装好,然后举在手中说道:“这是以前我自己所带的工匠所做,所有的制作方法与教给你们的一模一样,所用的材料也与大家所背着的火枪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某些原因,我这两支步枪的质量比你们现在肩上的步枪还要差一点,毕竟当初在汴梁城内,我不可能完全放开,无所顾忌的来制作这种步枪,但现在这两支枪已经打过几十发子弹了,仍然完好,现在我拿着我以前制作的这两支枪,和你们一块试。只要大家在制作时没有什么疏忽,每一步的制作过程都严格按照了工艺流程,那就不会出现任何质量问题,也就更不会出现炸膛这种重大责任事故!” 郭壹说罢,便走到旁边放置子弹箱的位置,从大木箱里拿起一小包铜壳子弹,举起来说道:“现在按照你们队列中的顺序,一个一个的来领子弹,一个一个的试枪。”说到这里看着众人又道,“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过紧张,一会儿开始试枪时,一定要听准我的口令,在我喊停止射击时,必须停下来,不准再擅自击发。因为从射击的响声中,有经验者,也可以从中判定这支枪是否出现了质量问题,那么便可以减少因炸膛而带来的伤亡事故!”之后便又将目光扫视一遍整个队伍,大声问道:“听明白没有?” 二十人的队伍顿时齐声答道:“明白!” 郭壹点点头,随即说道:“那好!现在开始!”随即便朝排在第一名的计通平喊道:“第一名领子弹!” 计通平大声应答一声,便走过来拿起子弹。随即便跟着郭壹一块将子弹上到枪膛里面,之后便右手持枪,看着郭壹,等候着他的命令。 郭壹朝前方挖好的射击位置一指:“进入射击位置!” “是!”计通平应了一声,便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郭壹随即便走到他身后,下达口令:“卧姿射击准备!”见计通平按照训练过的姿势趴在射击位置上,便又依次下达口令:“拉动枪栓!”计通平便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枪膛。郭壹退后一步,下达口令:“一百步木靶,五发子弹,开始射击!” 计通平开始心里虽然紧张,可被极其亢奋的心情充斥着,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可当手指碰触到枪机时,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额头上顿时便冒出汗水来。 郭壹稍微歪了下头,看到计通平有些过于紧张了,知道这是初次接触枪械、初次打枪时的新手菜鸟经常会有的心理状态,便放缓了语气轻轻说道:“不要紧张,如果感觉到此时不适合的话,可以试着将杂念排队,调整一下呼吸,感觉到自己心情平和了再打。”见计通平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又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新手打枪,都会紧张,调整一下心态便没事了!” 计通平闭上眼睛,调整着心态,调整着呼吸,稍过一会儿,便觉得心情舒缓了一些,轻轻说道:“好了,我没事了。” 郭壹笑着鼓励道:“计叔你是义军里的老前辈了,应该也上过阵杀过敌的,这样的小阵仗难不住你。何况这支枪是你带着你那组人亲自制作出来的,有没有问题你应该最清楚,所以放心的打吧!” 计通平也笑了起来:“对!我怕什么?这是我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枪,我一定会打好!” 郭壹也是一笑,轻轻说道:“那好,我口令已经下达,你自己把握射击时机,按照训练过的射击要领射击!” 计通平也轻轻答道:“是!” 两人说笑了几句,计通平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再次按照训练过的射击要领一步步来,感觉到自己心态达到那种训练时所说的无意识出发时,手指轻轻一扣,“呯”的一声,便打出第一发子弹。 远处的木靶纹丝不动,后边的沙岗上倒是被子弹打出一团沙尘。 “呀……打偏殿了……”计通平心里暗自懊恼,轻轻摇了摇头,便把内心那点不悦排除掉,依然按照射击要领操作,再次进入那种有点玄妙的状态。 “呯”的一声枪响,木靶这次被击中右下角,顿时被打穿一个小碗大小的破洞。计通平心里一喜,便听身后也有人在轻轻欢呼:“打中了……”“打中了……” 只只郭壹在身后提醒道:“这一枪不错,注意射击要领,调整瞄准点,争取这一枪打中靶心!” 计通平心态完全放开,咧开嘴巴无声的一笑,便又开了一枪。这一枪虽然也打中了靶子,但却打在了左下角。只听郭壹在身后说道:“调整过大了,再往上一点……” 计通平按照郭壹提醒,再次瞄准,呯的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正中靶心,让计通平也兴奋起来。身后的观众们也是一阵欢呼,纷纷叫着“打中了……”“打中靶心了……” 郭壹笑着鼓励道:“好!这一枪正中靶心,稍微想一下,再打一枪!” 计通平又开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未能击中靶心,但也偏离不多,正打中靶心左边。 计通平把五发子弹打完,一枪跑靶,两枪正中靶心,两枪打在靶子左右两个边角。对于头一次射击的计通平来说,这个成绩也算是不错了。 随后郭壹再次下达口令,计通平按他口令起立,验枪后背着步枪返回另一边坐下来。 接下来便是排在第二名的工匠上来打靶,这名工匠三枪上靶,两枪跑靶,成绩算是合格。 郭壹定下的射击成绩规范,首枪命中注定者,便算是合格;五枪中三枪上靶者也算合格,四枪上靶算良好,五枪全上靶算是优秀。至于五枪全中靶心……那肯定是神枪手了,用现在这种步枪初次能打出五枪全中靶心基本不可能,能有五枪上靶已经算是最好的成绩了。 第259章 联袂来访 随后其余的管事和工匠们一一上前打靶,除了两支枪出现了卡壳之类的小故障外,并未出现大的质量问题,郭壹方才松了一口气,便让计通平整队带回。 回到作坊之后,郭壹便告诉计通平,可以以现在的二十支枪的制作小组为基础,增加这些工匠所带的小工,扩大产能,但生产上要完全遵守此前定下的工艺流程和规章制度。绝不能因扩大产量而将质量降低,否则宁可不扩大生产。 当然如果作坊扩大,必须另外选址了。现在的作坊地址虽然不算小,但工匠们便是熟悉了制作工艺,那产量最多也不过扩大个两三倍,却无法容纳下二十来个扩大后的生产线。再者这是河谷地,如果遇到连续的大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对于作坊也有一定的危险,说不定便会把这作坊给淹了或是干脆给冲走。 郭壹便又写了扩大生产的计划书,将各种要求、数据都写在了上面,之后稍微改正一下,便交给计通平,让他自己往上报,随后便和清宁一块儿返回住所。 他们回到住所后,已经是傍晚,稍微歇息一会儿,便赶上晚上开饭。 清宁仍然带着郭壹、李静姝在一块儿吃饭,还未吃完便见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联袂来了。 清宁见这太行山奉圣义军最为核心的三人一块来访,心里顿时便提起了警惕,转眼看一眼郭壹,心说莫非是制作出了那些火枪,这些山贼们又不舍得放他们走了? 等到他们吃完晚饭,孟崇周方说出了来意,便是对李静姝现在所教的那一百多个孤儿近来传唱的几首歌曲有了疑惑,让郭壹给他们讲解一下。 郭壹听后一抚脑门儿,先前李静姝让他写了几首新歌,来教这些孤儿。他思来想去便写了几首给她,不想却被孟崇周给注意到了。按说这些歌曲在这个时代便是唱出来,只要不是那些官府中的有心人,便是有再多人听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被人盯上了,或许会有一些麻烦。但郭壹既然敢写出来让李静姝学,并让她去教,便没有害怕过。 这几首歌其中一首便是清宁先前听过并因其中一个犯忌讳的词而收拾郭壹的《战友之歌》,另外几首是《义勇军进行曲》《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有一首把井冈山改成太行山、歌词改过、曲调未改的《人民军队忠于党》。 这几首歌曲的倾向性自不必多说,其中的歌词便是郭壹改过一些,但还是免不了带着原创者的意图。郭壹要是跟孟崇周他们讲解讲解也无所谓,但旁边可是坐着他那位因为一个词便要收拾的老娘,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 清宁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见郭壹目光转向她,便点点头道:“既然你这几位伯父都就此事来专程问你,那你就好好回答。” 郭壹内心苦笑一下,思索一阵,便缓缓说道:“这几首歌……也是我的老师教的。在那个世界里,曾经有一支军队,面对着比石敬瑭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官府,比契丹贼还要凶狠无数倍的外敌,屡屡以弱胜强,从最初的几百人的军队,逐渐发展到几百万人的军队,经过二十二年的奋战,终于把这些强大凶狠的敌人全给打败。他们的成功,是因为他们来自于最底层的民众,一直以最底层的最广大的民众为基础,扎根于最底层民众,依靠最底层的民众,联合最底层的民众,最后依靠千千万万的民众的支持,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建立自己的政权。而这个政权的的理念是执政为民!他们与世界上所有的官府都不一样,他们不是骑在底层民众的头上作威作福,而是切切实实的为最广大民众做事,一切以最广大的底层民众的福祉为重,取得这些民众的支持,才是他们政权稳固的保证!” 清宁皱皱眉头,看着郭壹轻轻说道:“问你事呢,你扯你梦中的事做什么?” 孟崇周抬手说道:“弟妹,让贤侄说下去。我们兄弟对贤侄所说的这些事,都很感兴趣。” 清宁点点头便站了起来,拉着李静姝说道:“你们在这边说吧,我们娘俩去洗漱了。” 郭壹急忙站起来施礼,正要说话,却见清宁又朝他摆摆手道:“你把你这几位伯父想知道的都说给他们听,不要有什么隐瞒。”瞥了一眼孟崇周等人,又轻轻说道,“反正咱们娘几个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把他们想要知道的事都告诉他们就是了!” 孟崇周等人听,不禁苦笑一下,看来清宁还是怕他们兄弟把郭壹给扣下来,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否则清宁在有了成见的心情下,难保他们解释得越多,反而效果却适得其反了。 郭成义站起来笑着说道:“弟妹还请放心,我兄弟决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们夫妻和贤侄的事情!” 清宁轻轻笑了笑道:“我也相信,几位不会难为一个晚辈,也不会食言。好了,你们谈吧!”摆摆手便拉着李静姝走了。 郭壹朝清宁背影又施个礼,方才转身坐下,看着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继续说道:“我写下来的这些歌曲,都是那个官府那支军队的一些奇才所作。这些歌曲可以起到激励自己的的同伴、战友,感染更多的人,振奋人心。里面的歌词与我们现在的用词习惯并不相符,但都是大白话,谁听了都能听懂,都能感受到这些歌曲所要表达的意思。” 孟崇周与郭成义两人互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心里的震憾,随后都神色凝重的朝对方点点头。至于梁晖……他脑子有毛病,根本不在乎这些。 孟崇周笑着说道:“贤侄,我与你八伯父他们商议过了,你能不能就你方才所讲的那些,给我们也上上课?比如……怎么争取民众的支持,怎么壮大自己的力量,还有……如何才能击败石贼与契丹贼。” 郭壹听后,噗嗤一笑:“七伯父,你这么说可是把我抬的太高了,我都怕你们一个不留神撒了手把我给摔下来了啊!” 郭成义笑着摆摆手道:“贤侄,你也不要太客气了。你来我们这儿虽然时间不算很长,可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对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想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对于我们太行山奉圣义军的上上下下,也都有了接触,想必与你曾接触的石贼已经有过对比。我们不敢说做的有多好,但这些年来,却是竭尽全力保持着我们所统辖的这二十来万军民,能得到一个大致公正公平的生存环境。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没有石贼所辖之地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没有压得民众无法喘息的苛捐杂税,更没有契丹贼那里的恃强凌弱、残暴狠毒,也没有各地藩镇那样的横征暴敛,更不用说我们这里哪怕是孤儿老弱,也能得到一碗饭吃,不受欺侮,而不是像山外那些地方人命贱如草芥!” 郭壹点点头道:“伯父说的是事实,这些我都亲眼看到。要不然仅凭你们这些人马,根本无法与石敬瑭与契丹抗衡这么多年,你们凭借的便是这二十来万军民的支持。他们与你们是一体的,拥护你们就是保证他们的生存。” 孟崇周苦笑一下,摇摇头道:“贤侄,便是这样……我们这些年来也只是苦苦支撑,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撑一天算一天了!不瞒贤侄,我们与石贼、契丹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与此二贼对抗这么多年,也只是凭着这心里一口怒气、这身上的一腔热血罢了!” 郭成义也苦笑一下接着说道:“贤侄,我们兄弟两个虽然也会些武艺兵法,但先前在大唐却是文官,后来转入军中方与九弟在一块儿。在云州抗击契丹贼,那虽然是我们兄弟最为自豪的一段时间,可也是我们兄弟最为惨痛的一段时间,我们的兄弟、亲友……有无数人战死,后来冲出石贼、契丹贼的重重围困,又死了好多兄弟,与石贼、契丹贼的仇恨是根本无法化解的!但这些年来,我们虽然屡屡设法出山去打石贼、契丹贼,但却绝望的发现,他们的根基却在一天天的稳固、壮大,而我们虽然也在这太行山中立住了脚,可却也被困在贫瘠的深山老林之中,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壮大,再怎么派兵出山打击石贼、契丹贼,却也只像是给他们挠痒痒!” 郭成义一边说一边摇头苦笑,有些身心交瘁的模样。 孟崇周接着说道:“贤侄,你虽然来了不长时间,但带给我们的感觉却不一样。尤其是你带人制作的那些火器,让我们义军以最小的代价,击败了石贼来进剿我们的数万大军,这在以前是我们根本不敢想像的!所以我们兄弟这些天来商议来商议去,便想让你也给我们讲讲课。” 郭成义笑道:“不怕贤侄笑话啊,我们兄弟统管着这太行山里二十来万军民,以前还总以为自己在这乱世里也算是一号英雄豪杰了,毕竟能跟石贼这样的窃国大盗、契丹贼这样的胡贼对抗,还屡屡占些便宜,怎么也值得我们兄弟自豪一把了!可是跟贤侄来后我们打的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比,那是……天壤之别啊!这才知道我们虽然号称义军,但先前我们那些做法真的与小毛贼有什么不同?当真是鼠目寸光、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了!所以你七伯父回来后,没有直接来看你,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召集到一块儿,大家商议了几天,想让贤侄你给我们讲讲课,开拓一下我们的眼界,增长一下我们的见识!” 孟崇周也满脸热切的看着郭壹:“是啊!贤侄,我们现在才知道,我们兄弟才智不过中人,学识更是短浅,勇武亦有欠缺,这些年来与石贼、契丹贼对抗,耗尽了精力仍然未能打开书页,现在想来便是这才识、学识、见识都不足的缘由了,若是再长久的跟石贼、契丹贼对抗,早晚都会全军覆没的!还望贤侄能帮帮我们,哪怕是只讲两三天的课都行!” 郭壹笑着婉拒:“几位伯父太高看我了!我能带着你们拨来的那些工匠做些火器,已经颇感不易了,给几位伯父讲课……我只是个小孩子啊!” 坐在一旁许久没讲话的梁晖突然插话道:“贤侄,你虽然年龄小,可这见识、学识、才识却不一般!我早就讲过,说你若为我奉圣义军之主,必能带着我义军打垮石贼、契丹贼!” 郭壹一听梁晖这么说,倒有点惊愕了,看着他一时没作声。 孟崇周急忙朝梁晖使个眼色,随即又笑着朝郭壹说道:“我们兄弟商量事情的时候,老九确实说过这话。不过现在看你娘那意思,只怕不会让你留在我们这里,所以我们现在也只能希望贤侄你给我们讲讲课了。” 郭成义接着说道:“贤侄,就讲两三天,把你方才说的那些,细细给我们讲一讲,或许能指引我们义军走上一条与以前不同的路,至少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有时想想未来的日子一片黑暗,那就是不寒而栗啊!” 郭壹思索一下,方才慢慢点头:“既然几位伯父都这么说,那我就好好想一想,尽量给伯父们讲的详细一些,能给伯父们一点参考,让义军得到一些启示,那也是好的!”随即又问道,“既然让我讲课,那有多少人来听讲?” 孟崇周微一沉吟,便果断的答道:“一百来人吧。贤侄不要有任何拘束,怎么想的就怎么讲。方才说过,就讲你说的那个执……执正为民的官府,那支号称人民子弟兵的军队,讲他们是如何发展壮大的,如何以弱胜强的,如何从弱小变得强大的,怎么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还有怎么获得最广大民众支持的,这些都讲一讲!” 郭壹一听,便笑了起来,看着孟崇周道:“伯父,你这说的可就太广泛了!若是细细的全都讲一遍,那都能办一所极大的学校,足够讲个几年的了!” 第260章 理念 孟崇周听了郭壹的话,微微一笑:“贤侄,若是你想在这里办一所学校,我义军便会倾尽全力支持,能办多大便办多大!贤侄可有意乎?” 郭壹一怔,看向孟崇周正色说道:“七伯父所言可当真?” 孟崇周笑容更加灿烂:“当然!我义军虽办了几所蒙学,但蒙师缺少,教授更是不得其法,不像贤侄与公主在这里,不过寥寥数日便将这一百多孤儿给教出来,眼看着个个都要成材!所以只要贤侄想办,那我们就会全力支持!” 郭壹眼睛眨了眨,在孟崇周、郭成义两人期盼的目光中,还是摇摇头叹息一声:“唉!不成的……我娘不会让我留在这儿……” 郭成义和孟崇周对视一眼,随后便向郭壹笑着说道:“贤侄,只要你想做,令堂那里我们可以劝说,一定会劝动她,让她也支持你!” 郭壹仍然摇头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娘那人脾气……”说到这里,急忙转头朝清宁、李静姝她们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她那人倔强的很呢,只要她打定的主意,别人根本劝不过来。至于我……她一直视为不懂事还经常闯祸的小屁孩儿,恨不得把我拴到她手上……” 孟崇周、郭成义两个看他害怕成这样,也感到有点好笑,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梁晖却又插话说道:“贤侄,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只要你愿意,你娘那里我去劝,我就不信她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郭壹一听,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心说就你这疯疯癫癫的劲头,我娘凭什么给你面子?可再看梁晖那神情,这时哪像个脑子有毛病的,脸色十分正常,表情色哦真诚,也有些疑惑了:“九伯父,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孟崇周、郭成义两个也看向梁晖,目光中也充满了疑惑。 梁晖把手一挥,笑道:“当年你娘跟你父亲两个在黄河岸边结识,他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却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还是我老梁看出来了,给他们两个做了个大媒,使得他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上下打量了下郭壹,嘻嘻一笑,“要不然,他们两个成不了夫妻,也就没有你这小子了!你说你们一家几口都欠我老梁人情,我若去劝说,你娘她会不会给我这个薄面?” 郭壹看着梁晖,对他所说半信半疑,若是没有这事,像这梁晖也不会对他说谎,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再则当事人就在旁边呢,很容易就会戳穿了;若是说有这事吧……看这梁晖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也未曾听郭威清宁两个提到过。要不是这次凑巧来到这太行山里,他根本就不会知道郭威结义十兄弟中还有这么三位!很明显郭威等人对于进入太行山内占山为王,与石晋、契丹为敌的这伙人的底细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因为双方处于敌对阵营,却又对当年的关系讳莫如深。一念及此,郭壹便斜着眼睛翻了个白眼:“就你这人情……还是别去劝了,不然我只怕你越劝我娘她越来劲!” 孟崇周又与郭成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失望。各自叹息一声,孟崇周便微微摇了摇头道:“贤侄,别的事暂时先不谈,讲课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郭壹又思索一番,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讲一讲。”朝这院子里看了遍,把手一划,“这里清静,讲课倒是个好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在这院子里讲,如果下雨就到屋子里上课。” 孟崇周点点头道:“好,就依贤侄。” 郭成义也接着问道:“贤侄,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这回打了一场大胜仗,咱们缴获的东西不少,只要你讲课用得上,都可以拿来。” 郭壹摇摇头道:“讲课倒用不着太多杂物,只是我让人做的黑板和粉笔是少不了的,还烦请伯父们把小作坊里的黑板和粉笔弄来。” 郭成义沉思着说道:“贤侄让人做的黑板和粉笔都很好用,作坊那边也少不了,让人再做些吧!” 孟崇周道:“先把作坊那边的运过来用,作坊那边工匠多的是,让他们再多做一些,无非就是多用点人工,木头、石灰什么的多的是!” 郭壹点点头道:“伯父说的是,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想了想又说道,“若是讲课,笔墨纸砚是少不了的。我备课需要这些,你们若是听讲,想做笔记也得一些。” 郭成义皱了皱眉说道:“一百来人用的笔墨纸砚……咱们往常用不着那么多,现在突然要用,只怕是不够。” 郭壹笑了笑道:“先拿些来对付着用吧。至于以后……咱们有那么多工匠,便是没有也可以培养,再弄几个专门制作笔墨纸砚的作坊,让他们做就是了!” 郭成义笑着摇摇头道:“笔墨纸砚看着简单,但要自己做却也不是多容易的,要不然这些东西也不会那么贵了!” 郭壹一听,眼眉一紧,急忙问道:“笔墨纸砚很贵?” 郭成义有些不明所以,点点头答道:“是啊!笔墨纸砚很贵的,尤其是那些名家所制,更是贵的离谱!” 孟崇周接着说道:“不但笔墨纸砚贵,那些书更贵!要不然咱们义军里办的蒙学也不至于那么少。” 郭壹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以为笔墨纸砚、书籍是常用之物,没想到会那么贵。既然这样,如果能造出上好的笔墨纸砚,再印出好的书来,想办法往外边卖,这不是很好的一条财路吗?” 郭成义做为义军的大管家,对于义军日益贫乏、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早就有左支右绌、力不从心的感觉了,此时一听郭壹说制作笔墨纸砚和书籍做为一条财路,自然见猎心喜,急忙问道:“贤侄,这笔墨纸砚、书籍你也会制作?” 郭壹摇摇头道:“真的让我自己做,我是不会的,但这些东西又不是多难,找些工匠来,多做些试验,很快便能做出来。” 郭成义眼睛眨了眨,有些疑惑地问道:“贤侄,若是说做这些东西,我也曾见过,但真的要我去找工匠让他们做出来,那也不可能,不然我们义军早就这么做了,又何至于总是缺钱!” 郭壹笑了笑道:“这些东西的工艺流程我是知道的,无非是多做些前期试验罢了。便是那些火器,我以前也未曾亲手做过,但带着那些工匠,不是一样做出来了?制作笔墨纸砚、印书,比制作火器要简单,懂得原理懂一些工艺流程,把这些做出来不难!”一时说的兴起,又接着说道,“还有许多东西,比如火柴,我在汴梁城时,曾经做过,而且用工很多,如果建个火柴作坊,那咱们义军所统管的很多人都能招入工坊做工,不但能给咱们义军带来新的财源,也能顺便给他们自己家添些收入;还有成药,如果能大量制作出成药,也是一条稳定的财源。另外制盐、制酒……” 郭壹还未说完,便见郭成义问道:“贤侄,你说制作别的我能理解,可这吃的盐……还怎么做?我知道的有海盐湖盐,都是架起大锅来烧煮,把盐给出来,难道你能制作出盐来?” 郭壹摇摇头道:“我说的制盐不是煮盐,而是说把现在的盐给加工成细盐,把那些带着苦味杂质的盐,给加工成好盐;另外还有制糖,现在的糖杂质也是太多,多是黑泥糖,如果能把这些黑泥糖给加工成雪粒一般的白砂糖,会不会更好卖?” 郭成义还要继续询问,孟崇周却笑着摆摆手道:“别问了,贤侄虽年幼,却是神仙弟子,其学识远超我们兄弟,若是贤侄能帮我们一把,那自然是好,但现在最紧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提高咱们义军这些首领的眼界与学识!”见郭成义解嘲的笑了笑,没再说话,便又向郭壹说道,“贤侄安心备课吧。咱们是从明天还是后天开始?” 郭壹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回去备课,至于什么时候开讲,看伯父你们什么时候方便。若是来得及的话,明天上午开始也可!” 孟崇周点点头道:“好,那就明天上午吧!”说罢便站了起来,“你母亲大概也累了,让她好好歇息,我们就不过去辞行了,我们明天上午再来!” 郭壹便站起来送行,一直送到院门外,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山弯里,方才转回来。却见清宁和李静姝两个,已经站在院子正中等着他了。郭壹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朝清宁施礼。 清宁看着他皱了皱眉问道:“你答应他们了?” 郭壹一怔,抬头看着清宁。清宁带着些嫌弃的神情,不耐烦地问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郭壹急忙说道:“只是答应了给他们讲讲课,别的没有。” 清宁这才松了口气,她怕的就是孟崇周他们一番花言巧语,将郭壹给说的心软了,便答应了他们留下来。当然便是郭壹答应了,清宁也不可能认账,毕竟不管怎么说,郭壹还正年幼,有她这个母亲在旁,孟崇周等人除非翻脸不认人,否则便不可能留下他们母子。上下又打量打量郭壹一番,便轻轻说道:“既然要给他们讲课,那你就准备准备吧。” 郭壹答应一声,便深深一礼,然后回房开始备课。他坐在桌子旁,摆开了文房四宝,一边磨墨一边细细思索着。 给这些义军将领讲课,是孟崇周与郭成义的想法,目的无非是看到了郭壹的神奇之处。这种神奇使得他们往往忘记了郭壹的年龄,尤其是反击杜重威进剿成功的大胜仗,使得这些义军将领都认识到,如果他们太行山义军能将郭壹留下,对于他们来说,那当真是如虎添翼了!此前他们被迫从云州突围,进入这太行山里已经有数年之久,虽然稳住了脚跟,但这深山老林里出产贫瘠,能养活他们这些人便算是不错了,根本谈不上发展壮大,更谈不上出山攻击石晋和契丹,去报仇雪恨了。便是派出小股队伍出去攻击,那种攻击对于庞大的石晋和契丹来说,连挠痒痒也算不上。可在这深山老林里一呆好几年,如果真的是老虎那是虎入深山,可他们是军队,进入这深山老林里无异于被关进了牢笼,便是有再大的雄心壮志也无法施展了。 但郭壹一来,便给他们带来了火器制作,制作出来的火器在对抗杜重威那数万精兵的进剿中,大放异彩,以极微小的代价便将杜重威数万大军给击溃,而且还缴获了义军所紧缺的各种物资,可以说这一仗让他们吃了个饱!但义军兵力不过数万,精锐却只有几千,而所统辖的人口却达二十来万,那缴获来的数万人的物资,对于这二十来万人来说,不能说是杯水车薪,却也只是像是饱饭只能吃几天,以后还得挨饿一般。 但让郭壹最为欣赏的是,这支义军为了在这太行山中立足,不得不实行了后世所说的军事共产主义,因为有孟崇周、郭成义等一班当初后唐的文官主事,使得这太行山中的治理倒比外面石晋、契丹以及那些藩镇势力更为公平公正,不然这二十来万人早就支撑不下去,土崩瓦解了。而且与孟崇周、郭成义等人接触以来,郭壹也能看出这些人虽然称不上绝世大才,但基本的治理能力还是有的,更加可贵的是,这些人不但在分配制度上实行了军事共产主义,而且依然保持着最为纯朴、最为难得的正义感,也没有山外那些势力的森严等级,更没有山外那些势力的弱肉强食、恃强凌弱之类的残暴统治。所谓上行下效,义军首领们都是这么个行事方法,那下面各个层级也都保持着基本的公正性。 义军首领们这些极为珍贵的个人品质,和比较公正公平的统治手段,让郭壹觉得他这些年来所见过的、听说过的所有势力中,这是唯一一个可能会接受他的理念,也最有可能会被他的理念所改造的势力。 郭壹一念及此,便觉得若是能留在此地,或许才能让他放开手脚,一施胸中所学,将这个混乱不堪、污浊遍地的旧世界给砸个稀稀巴烂,从而在建立一个他曾经为之努力、为之抛洒过血汗的世界的复制品! 第261章 几个豆儿 郭壹对于这支自称奉圣义军的后唐残余势力,也观察了良久,既然符合自己的观感,而且看孟崇周、郭成义甚至于连梁晖都有留在在义军内,并准备给予他一定位置和权力的态度,他是真有些动心了。但问题是他仍然犟不过他那位追来的老娘啊,一念及此,郭壹便有些头痛。思索一会,仍然觉得没有办法来对付清宁,只得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事,先把课备好再说。 晚饭后,郭壹仍然挑灯备课。也不知忙忙碌碌到了什么时候,便听清宁走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平哥儿,现在都到半夜了,你准备写到啥时候?” 郭壹一怔,随即朝门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便站起来伸展一下手脚说道:“一时写的高兴就忘了时间。嗯,我这就去洗洗,马上就睡。”随即又问道,“娘你怎么不去睡?” 清宁嗔怪地瞪他一眼:“老娘牵挂着你,你不睡老娘哪有心情去睡?” 郭壹急忙说道:“让娘操心了,儿子该打。”说着便抬手朝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 清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斜了他一眼:“呸!少在老娘这里作怪!快去洗吧!”说罢便走到桌子边,要帮郭壹收拾写好的稿子。 郭壹正要出去,却见李静姝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眉豆儿和另一个女孩儿。李静姝手里端着木盆拿着手巾,两个女孩儿有点吃力的抬着木桶。木桶里冒着袅袅的蒸汽,明显是装着热水。 三人进来后,便把盆桶放下。李静姝便朝那两个女孩儿挥挥手道:“你们回去歇着吧。” 两个女孩儿躬身一礼,便退了回去。 清宁瞅着那俩女孩儿背影说道:“翠姐儿调教的不错啊!” 李静姝低着头轻轻说道:“跟娘学了点皮毛,也是她们聪明。” 清宁点点头不再说话,目光挪到手里的文稿上。 李静姝提起木桶把热水倒进木盆里,又把手巾递给郭壹,轻轻说道:“哥哥快洗洗吧。” 郭壹偷偷瞥了一眼清宁,见她正侧着身看自己写的稿子,便朝李静姝点点头坐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手巾,乘机捏着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李静姝一惊,急忙朝清宁看去,见清宁并未注意,方才松了口气,转眼便瞪了郭壹一眼。 郭壹无声的朝她一笑,便开始洗漱。洗漱完毕,郭壹靸着鞋将脏水倒掉,便提着木桶和李静姝一块儿出来,将桶盆送回。两人放好了用具,郭壹见李静姝正要离开,急忙拉着她胳膊,悄声叫道:“静姝,先别走……” 李静姝只觉脸蛋儿热得烫人,停下脚步低着头许久方才问道:“哥哥……有什么……”话还未说完,便被郭壹抱在怀里。 “啊……”李静姝一声低低的惊吟,软软地倒在郭壹怀中。先前两人虽未至乱,可天天在一起,夜间甚至一榻同卧,可谓是双宿双飞,惬意至极。但自清宁来后,两人再不敢有任何的亲热举动。此时趁这会儿亲热一下,压抑许久的情思顿时让两人陷入狂热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静姝只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方才将脸儿扭向一边低低的娇喘着,随即便清醒过来,急忙推开郭壹:“啊……娘还在那里等着你……” 郭壹笑着又将她揽进怀中,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不怕……不怕的……” 李静姝闭着眼睛,短暂的享受了一下那甜蜜的滋味,便又扭开低低笑着说道:“不怕……你不怕我怕啊……” 郭壹笑道:“你也不用怕的,她又看不到!” 李静姝轻轻啐道:“呸!看不到难道也想不到?我就不信你不怕!你要真的不怕,你跟她犟一句试试!” 郭壹学着她的口气也啐了一下:“呸!我又不傻,干嘛要跟她犟?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李静姝低低笑了一下,踮起脚来在他唇上也吻了一下:“好了么?快去吧,别让娘起了疑心,不然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郭壹叹息一声:“唉……也不知啥时候她才能不管我……”随即便放开她,悄声说道,“你先走,我等一会儿。可不能让老娘发现咱俩都在这儿了……” 李静姝嘲笑道:“你不是不怕吗?这会儿又怎么了?”说罢便沿着廊檐下的阴影悄悄回房。 郭壹看着她进了自己房间,而清宁并未出来,便放下了心,方才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在山泉井边又洗了一把脸,慢慢走了回去。 清宁仍然坐在桌边在看郭壹写下的文稿,听见声音便问了一声:“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 郭壹嘿嘿笑了笑,甩着手上的水渍道:“去方便了一下。娘你怎么还在看,早点睡吧。”说罢便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颠颠地跑到清宁身后,举起拳头在她肩上轻轻捶了起来,“儿子给你捶捶肩。” 清宁这才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打量他,甩了甩文稿:“你写的这些……都是……都是你那师父教的?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郭壹点点头答道:“是啊!这些东西好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忘不掉的。” 清宁听后,眼中光彩闪烁几下,又低头看着那文稿,暗自叹息一声。 郭壹摸不清她的想法,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写的这些……没犯什么忌讳吧?” 清宁冷冷哼了一声,把文稿放下来,瞥了他一眼道:“你没犯我的忌讳,可是你犯了……”话未说完,又咽了回去。她自然知道,这个儿子虽然年幼,却一直非常有主见,就这半年多来,也不知闯了多少祸,让她跟着心惊肉跳,使得她一直想把他给按下去,可又始终按不住,就好像是一只蚂蚱在她眼前不停的蹦哒,使得她心烦不已。此时看了这些文稿,更让她心惊不已。虽然文稿中讲的有些事情她不是很明白,但郭壹用大白话写出来的文章,她还是能通过其中一些她能看懂的地方给推断出这些文稿想要说的目的,那就是根据这些太行山贼的具体情况,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一套发展壮大、席卷天下的方法。 这些年来清宁虽然读书不多,可也曾听说过历史上那些极为着名的谋划,远的比如三国时期诸葛亮给刘备定下的天下三分之谋,南北朝时期前秦大臣王猛给符坚定下的发展之策;近的就如桑维翰给石敬瑭定下的勾连耶律德光、袭取后唐天下的谋划。但这些人无论品性如何,都是名动天下的俊杰,哪个不是已经成名或正值壮年?自己这个儿子看着身材高大英武,可真要论起来……他的年龄不过才十岁啊!总角之龄却在谋划天下,岂能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震惊!所以她话说一半,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儿子能写出这些东西来,又怎能不知道其中厉害?哪用得着她这个对天下大事根本弄不明白的老娘来提醒?但她做为一个母亲,隐隐看出了一点端倪,又岂能不担惊受怕!可看了这些她又能怎样?毕竟先前说过的,等到他给孟崇周等人讲完课,便要带他走。 一念及此,清宁也不愿再多于此事多纠缠了,改口说道:“已经很晚了,早些睡吧!” 郭壹一怔:“啊?”看着清宁又苦起了脸,“娘啊,能不能……让我自己睡啊?你看我都这么大了,再让你搂着睡,不让人笑话么?” 清宁嫌弃地啐道:“呸!你以为老娘愿意搂着你睡?要不是担心你,老娘才不愿意管你呢!”说罢便拉起他便朝里屋走,把他往旁边一推,便来铺床,随后把他拉过来,“快睡吧!”见郭壹不动,便伸手往他脑门儿上一戳,“老娘看着你睡了,便过去!” 郭壹只得脱掉外衣上床,把薄被子往身上一拉盖好,看着清宁说道:“好了吗?” 清宁又伸手给他掖掖被子,方才取下插在墙壁上的松明子,又往床上照了照,看没什么不妥,便转身走出。 次日一早,郭壹起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心里嘀咕着,便急急忙忙的出来洗漱。此时那些孤儿已经跑完早操回来,也洗漱完毕,正吃早餐。原本这些孤儿和山寨里其他人是一样的,也是一日两餐,是郭壹特意要求才改成一日三餐的。毕竟这些孤儿才来时,大多数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加上一餐,哪怕不是很好的饭菜,也多少能补充一下营养。 清宁则和李静姝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边,看那样子是在等他。 郭壹走到近前,朝清宁施礼,笑了笑正要说话,但听清宁冷冷说道:“坐下!吃饭!” 李静姝则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郭壹看着她背影,又回头瞅瞅清宁,心说这倒是像婆媳俩了啊!却听清宁说道:“你看什么呢?坐下!” 郭壹吓了一跳,还以为清宁发现了什么,急忙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娘,怎么了?” 清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开,并未理会。 李静姝进了厨房,和等候在这里的眉豆儿,还有另一个叫豌豆的女孩子,一块儿把饭菜端了出来。这个叫豌豆的女孩儿和眉豆儿差不多大,是义军出山时捡来的孤女,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义军出山后遇到才五六岁的她,便给了她一些吃的。谁知她便跟在义军身后进了山,后来便在义军孤儿院中长大。因捡到她是在一块豌豆地旁边,便给她取名叫豌豆,李静姝见她比较机灵,便带在身边。 郭壹看着跟着李静姝忙活的眉豆儿、豌豆,心说那几个女孩子难道名字里都带个豆儿?现在一百多孤儿里,至少一半是女孩儿,不知还有几个叫豆儿的。 李静姝把饭菜放好,便让眉豆儿、豌豆两个也去吃饭,她便给清宁、郭壹盛饭。清宁见郭壹目光跟着李静姝转,更加不悦,拿起筷子便朝他脑门儿上拍了一下。郭壹这才清醒,急忙把目光收回来,却悻悻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三个坐下来慢慢吃饭,快吃完时,便见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个义军领袖,带着一百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进来。见他们正在吃饭,孟崇周便挥了挥手,让队伍在门口便停下来。这院子也足够大,他们便是有一百来人,也只在门口占据了一小片地方。见清宁等人正在吃饭,便大声说了句:“你们慢用,不用着急,我们走了一早上,便在这边歇会儿。” 郭壹加快了速度,很快吃完了饭,便看向清宁。 清宁慢条斯理的吃着饭,眼皮儿也没抬的说道:“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们!” 郭壹便施个礼,然后转身迎向孟崇周等人。 孟崇周便问郭壹,可准备好了没有。郭壹点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随后又看向那些来听课的,小声问道:“真的有一百多人啊?” 郭成义轻轻答道:“可不,这些都是我们义军里的中坚,都还年轻,如果听了贤侄你的课后能有所长进,那便不虚此行了!” 郭壹问道:“是现在开始,还是再等一会儿?” 孟崇周道:“既然贤侄准备好了,那就现在开始吧!”郭成义看向北边那做课堂给孤儿们讲课的地方:“那里的课堂,我们用了,这些孩子怎么办?” 郭壹说道:“给他们放一天假,当然也可以一块来听听。只是不知道他们感不感兴趣,听不听得进去!” 孟崇周想子一下道:“不管怎么说,这些孤儿也是咱们义军的孩子,如果能学有所成,也是为咱们义军出力,能听得懂最好,听不懂多听听课也没坏处,就一块儿听课吧!” 郭壹听后,皱了皱眉:“地方倒是够大,挤一挤也能坐下二三百人,只是没那么多长凳!” 孟崇周笑了笑道:“没有坐的就坐地下吧!我们当兵的不讲究,有时候听军中宣讲、摆排阵式,也就往地下盘腿一坐!” 郭壹笑了笑道:“这倒跟我所见过的那支军队相似,看来不久的将来,经过锻炼的义军可能会有几成的机率达到那支军队的层次!” 梁晖一皱眉头插话道:“贤侄,你要说我们大多数义军不怎么样,我也没话说;可是这些……”他伸手一指这一百多号人,“可是我们义军里最精悍的,难道还不如你所说的那支军队?” 第262章 开讲 郭壹笑了笑说道:“诸位叔伯、兄长,乃是义军里的精悍豪杰,我当然没有异议;而我说的那支军队和他们的领袖,由最初的五十多人,用了二十八年时间,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战胜了不知多少比他们强大无数倍的敌人,最终建立一个崭新的政权;但这么多年来,你们局于一隅,除了控制这太行山区外,义军势力不能出山一步;义军的宗旨是恢复大唐,那让九伯父你来说,给你们二十八年的时间,你们能不能扫平天下,重建大唐社稷再现大唐正朔?” “我……”梁晖被郭壹质问的张口结舌,无法回答,眨了眨眼睛说道,“哼!若是我们有办法,还用得着你来给我们上课?” 郭壹点点头道:“对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义军虽然控制了太行山区,但四周皆是敌对势力,石晋、契丹恨不能立即来消灭我们,杜重威便是石晋派来打先锋的,他们没想到以绝对的优势来进剿义军,却落得个大败亏输!以后可能会安稳一段时间,暂时不用再去考虑它的威胁!但义军想扩大势力却攻击石晋,却仍是力有未逮;北边的契丹也是义军的大敌,只是我们对它的威胁比不上石晋,而它的军队又以马军为主,马军进山,其优势会被山区地形抵消,甚至会被处于劣势的义军给消灭,对于它来说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契丹暂时也不会对义军下重手;至于其它的藩镇势力,虽然没有向义军下手,可也抱有极大的敌意,以后若义军有出山的可能,肯定会与义军为敌!”说到这里,他将目光朝这一百来人的义军中坚扫视一眼,铿锵有力的说道,“我给大家要讲的就是:如何借鉴一个成功的模式,来促进义军的发展,以使义军有可能打出太行山,进而消灭义军的宿敌,扫平那些割据一方、作威作福的藩镇,进而建立一个治迈汉唐,兴盛无比的新世界!” 众人听后,都大为意动,目光灼灼地看向郭壹。梁晖便大声说道:“既然贤侄有此意,那还不快点开讲还磨叽什么?” 郭壹朝他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巴说道:“九伯父说的轻巧,我怎么磨叽了?既然你想快点,那大家就进课堂吧!” 孟崇周把手一挥,大声说道:“诸位兄弟,进堂听讲!”说罢便率先朝那大厅走去。 郭成义、梁晖等人急忙跟在身后,纷纷进了那大厅。 孟崇周他们拨给郭壹所住的这座院落,原本是义军初到这里时营造的,当初是做为义军的老营总部,所以建造的也不算小。但随着义军逐渐站稳脚跟,力量扩大,这里便显得有些狭小局促了,不得不迁移到新的更大的地方去,便是现在的奉圣寨那边,这座院落便逐渐空闲下来,但也一直有人居住管理。后来郭壹来到后,孟崇周甚至还想把郭威一家都弄来,便把这座院落拨给了郭壹。 但这座院落做为义军的总部是显得有些狭小了,可要是仅仅来住个二三百人,还是能容纳得下的。现在做为教室的大厅,原来是义军首领信聚会议事之地,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内里看,都显得粗犷简陋,但建造所用材料却都是真材实料,大大小小的石块砌起的墙壁,厚实的原木大梁,义军工匠炼制的瓦片,虽然已经显得陈旧,可无论怎么看,都依然结结实实。 一百多精壮义军首领进来后,居中坐在教室内,两边则分别坐着那先前拨来的一百多男女孤儿。大厅正东则放置着几块巨大的黑板,黑板下边木缘上放置着两木盒粉笔。 郭壹最后进来,身后则跟着清宁和李静姝。郭壹则走到讲台正中黑板前面,清宁则带着李静姝走到女孩儿们坐的那边。这边最前给她们俩留了一条长条凳,李静姝上前拿出手巾擦了一下,请清宁坐下,她方坐在旁边。 这大厅内现在有义军首领一百来人,少年孤儿一百来人,总共二百多人,也只把大厅前半部占满,后边还有一大半空着。因为长条凳不够,前边的人坐着,后边的人只有站着听了。 郭壹先朝清宁那边看了看,见清宁端坐平视,并不看他,便把目光转向孟崇周等人。孟崇周微微点头轻轻说道:“开始吧!” 郭壹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政权如何由小到大、由弱至强的发展历程,目的是为了义军能够有所借鉴,进而强大起来,打出太行山,扫平天下,恢复我大唐荣光!” 仅仅这么平平淡淡的几句话,那些孤儿还没有什么感觉,但那些义军将领俱都精神一振。而坐在清宁身边的李静姝,更是心潮澎湃,眼中异彩连连,看着郭壹的目光更充满了崇敬。 郭壹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画起图形来。不多时,便画了他记忆中的世界地图的轮廓。然后又在里边画起记忆中的黄河、长江、淮河、汉江、珠江、黑龙江、鸭绿江等河流,再把记忆中的山脉也给一一画出来,最后又在地图中间从北到南的画出一条山脉的图形。画出这条山脉的图形后,转过身来看向听众说道:“这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太行山脉!”转过身又在那山脉上写上了太行山三字,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在地图东边分别画上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之后想了想,又用手在地图上测量着,分别划上经纬度,转过身来又解释道,“这是大地的经纬度,通过这些经纬度,再借助一些器械,经过相关的计算,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确切的计算到我们所在的位置。”随后又在地图上分别画上大大小小的四方格,再在旁边写上城市名,“这是分布在大地上的城池。”随后在黑板正中上方写下几个大字:简明世界地图。 随后郭壹又走到另一块黑板前,在这块黑板上又画了一幅地图,再在上边画上河流、山脉、城池等标记,最后在地图上方写下几个大字:当今天下略图。 郭壹转过身来,指着先画的那幅地图说道:“这是我们所处的这块大地上所有的地方的简明地图。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中原外,这大地上还有好倍于我们中原的大地;这些是围绕在大地周围的海洋,海洋大概占据了百分之七十一,陆地只有百分之二十九。而我们中原则在这个地方,这座山脉是太行山,这条线以北是契丹,以南是石晋;这些地方是定难军等藩镇,这是党项,这里是西域、吐蕃。”他又指着地图中间一条虚线,“这是秦岭淮河,南边这些是南方诸侯。”随后又指向其余地方,“至于其余这些地方,都是一些未开化地区或半开化地区,虽有人烟,但文明不昌,比不得我们中原。” 郭壹说到这里,走到第二幅地图前,手往上一指:“这幅地图是现在我们的祖祖辈辈以及现在的我们所在的地方,其地便叫中国。”他转过身来,看向聚精会神听讲的二百多人,自问自答道,“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我们的祖先以数千年来的勤劳勇敢、聪明智慧,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传承至今,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历史最为悠久、文化最为发达的文明国度!虽然我们的祖先屡有圣贤出现,让我们的文明一代一代的往前推进,但其中亦有不肖残暴逆贼,屡屡作乱,使得兴盛的国度又屡屡出现混乱。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覆灭大唐的逆贼朱温,石晋的石敬瑭!” 郭壹说到这里,眼角余光便瞥见清宁蓦然抬起头,朝他看来,神色凛然。他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至于契丹,本是大唐所辖北地一部族,其祖祖辈辈都受我大唐之恩,却不思报效,乘我大唐内乱,割据北地,屡屡祸害中原。现在虽然与石晋交好,那是其势力还未稳固,又因石敬瑭认贼作父,拜了比他还小的贼酋耶律德光当干爷,石敬瑭才得其援助建立伪逆政权。但这两家势力的所谓交好,不过是表面上的,必不长久;契丹胡虏不善经营,其地其民皆贫,屡屡有南侵中原,抢掠中原财富之意;而石敬瑭强征暴敛,刮地三尺以奉贼,是满足不了契丹这条贪婪至极的恶狼的,在未来几年内这两家势力必然会爆发激烈的冲突。那时必然会有一方灭亡,那么会是哪一家呢?” 郭壹话音方落,便见听讲的这些义军将领们俱有震惊之色,随后便小声议论起来。 倒是孟崇周、郭成义两人,互视一眼,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郭壹。他们两个尚未开口,便听梁晖大声问道:“贤侄,你说契丹贼和石贼会打起来?这怎么可能?耶律德光可是石贼的干爷,石贼是耶律德光的干儿子,人家干爷干儿子可是好得很呢,怎么会打起来?” 这话倒不用郭壹来回答,郭成义便看着他说道:“老九你就没用心听!贤侄才讲过的,耶律德光想南侵抢掠中原财富,石敬瑭给他的那点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如果耶律德光想要的再多点,石敬瑭又不想给,那怎么办?契丹贼可是贼,贼就是会抢的!石敬瑭不给人家就会来抢,那就会危及石贼的地位了,两家或许也就打起来了?”说到最后,郭成义也不确定了,又把目光转向郭壹,征询他的意见。 郭壹点点头道:“八伯父说中了一部份。只要耶律德光想要,石敬瑭就会竭尽全力的去搜刮民财,供给他干爷;但石敬瑭命不久矣,他活不了几年了!” 这话又引起听讲的将领们一阵议论,孟崇周目光一紧,追问道:“贤侄这么讲,可有凭据?” 郭壹答道:“石敬瑭是武将出身,多年的征战导致他身体有一些暗伤;建立石晋后,契丹的压迫、藩镇的阳奉阴违,南方诸侯的捣乱,都让他心力交瘁,再加上……”说到这里他突然忍俊不禁,想笑出来了。他从汴梁城内飞走,临走时还撒下一些传单,上面还盖着他用萝卜块子刻的大号的“传国玉玺”大印,估计会把石敬瑭气个半死,不过一瞅下面坐着的清宁脸色冷峻,便极力忍住,不然清宁可能根本不管不顾的就会要他好看,便改口说道,“再加上最近义军击败了杜重威数万大军,估计会把他气个半死。” 郭成义皱皱眉头说道:“便是石贼死了,那继任的和耶律德光也打不起来吧?”想了想道,“他亲儿子才几岁?还没贤侄大吧?有桑维翰那样的奸相在,根本打不起来啊!” 郭壹摇摇头道:“石敬瑭亲儿子不过才六七岁,他若继位那便是主少国疑,石晋的那些大臣不会推他继位的。” 清宁一听,眼光一寒,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郭壹眨了眨眼睛,看向清宁,心说这位老娘怎么了?但她问话也不能不答,赶快答道:“石敬瑭其余诸子俱亡,唯余第七子石重睿,但他才六七岁;石敬瑭若死,那些大臣不会推举他,只会推其养子石重贵上位。石重贵早就对石敬瑭认贼作父不满,亦看不上契丹,他若上位根本不可能像石敬瑭那样,任由契丹对石晋欲取欲求;而耶律德光正愁着找不到南侵的借口呢,石重贵若是更改石敬瑭对契丹的政策,便是给了耶律德光南侵的理由,他必会带契丹兵南侵。而石重贵志大才疏,又贪于享乐,且无眼光,只会任人唯亲,那个杜重威便会被石重贵重用,而且也是这个杜重威在最关键的时候,会背叛石重贵,投降契丹。” 清宁皱皱眉头追问道:“杜重威此次大败,必会被陛……被朝廷撤职查办,石重贵便是继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位姑父的底细,去重用他?” 郭壹笑道:“杜重威会被撤职,但他毕竟石敬瑭的亲妹夫,石敬瑭便是撤他职,也不会把他一撸到底,毕竟那个长公主驸马的身份,他不可能给他撤了,不然岂不是让他妹子改嫁?” 清宁瞪了他一眼,皱皱眉头说道:“少说废话!” 郭壹赶紧点头说道:“石敬瑭也算是念旧之人,他的亲人差不多在他征战的大半生中离世,几个儿子也先后被杀,至亲现在只有七子石重睿、养子石重贵,平辈的就只有这个妹妹了,不可能不顾忌妹妹的感受把杜重威一撸到底。但这就给了杜重威死灰复燃的机会,或许在推动石重贵上位的运作中他会出力,这也是石重贵将重用他的原因。但这个人的人品堪忧,石重贵一旦和契丹撕破脸开打,若是占据优势,杜重威还不敢背叛;但若石重贵稍有势弱,他就会搞小动作。或许他也想走石敬瑭的老路,拜耶律德光为干爷,然后借耶律德光的势做一做中原皇帝呢?” 第263章 再讲一次党史军史 郭壹这么一说,底下的听众更加惊愕,先是震惊地看着他,随后又议论纷纷。 清宁皱着眉头,盯着这个在她看来“大放厥词”的小儿子,心里急转着念头;孟崇周和郭成义等人则小声议论着,都对这样的推测疑惑不解。总之众人现在已经不将郭壹再看成是一个少年人,以他说出来的这些话来判断,较之那些搅动风云的大人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清宁沉思一会儿,还是耐不住心里的疑惑,开口问道:“你……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些推测?可有实据?” 郭壹摇摇头道:“只是据理推测,没什么实据。至于是否准确,稍等几年不就知道了?” 梁晖瞥一眼清宁,大声问道:“贤侄,你说的这些与我义军可有何关联?” 郭壹看了他一眼,心说看表面是因受伤变得疯疯癫瘨,其实内里一点都不糊涂,此时却当了一个好捧哏!当下便笑了笑答道:“当然会有关联!石晋与契丹相斗,便无精力再来进剿太行山,能给义军更多的发展时间和空间,这难道不是件好事?”见众人理解了,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便又说道,“好了,方才我讲了天下大势,现在开始今天的正题。”他又转到先前所画的第一幅地图前,往地图上一指,“这个国度我们就当是一个与我们现在所处的天下相当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有着四万万民众,相当于现在的中原之地加上契丹、西域吐蕃等地全部加起来民众的二十来倍。因其地大物博,人民众多,其统治天下的朝廷、官府又是一个颟顸无能、内残外忍、极度腐败的政权,因其只知搜刮民众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和奉承外敌,使得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底层人民前仆后继的反抗,但都被这些统治者与外敌联手绞杀。这个残暴至极的朝廷所立的皇帝,因为年幼并不能新政,当家作主的是皇帝的老娘,以‘垂帘听政’之名行女皇帝之实。她的口头禅是‘宁与友邦,不予家奴’、‘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他一世不痛快’。这个老妖婆倒行逆施,极端自私,行事处事一向只考虑怎么对她自己有利,而绝不考虑天下的安危和底层民众的死活。因其统治极端残暴而又无能,在这个老妖婆死后仅仅几年,这个朝廷便被民众推翻。但继之而起的却是各路藩镇军阀,因这些军阀都是为一已之私,所以其行事处事仍然与那个已经死去的老妖婆如出一辙,对内横征暴敛,以供其私欲,对外则谄媚奉承,联合其为自己靠山。而四万万五千万的底层人民,则仍然挣扎在死亡线上。” 郭壹提到那个皇帝的老娘时,清宁脸色一寒,瞪了他一眼,随后便低下头来。至于孟崇周等人则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只是心里在想,这岂不是与那认贼作父的儿皇帝一般的作态? 听见郭壹继续讲道:“直到有一天,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聚到了一起,他们结成同志,立誓为天下百姓效命,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来唤醒千千万万的底层民众,招引志同道合的同志加入他们。后来他们与另一帮同样有志于改变天下的群体结成同盟,开始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以暴力形式来扫平那些军阀藩镇。” 孟崇周等人听到那结盟的两方势力时,心里也在紧张的思索,与他们太行山义军、与这当今的天下势态有何相像…… 郭壹继续说道:“这个同盟建立的军队,以实力较强的一方为主,这一方势力负责军队的军事,也就是平时的训练、打仗以及军队的各个主要方面;而另一方因为实力较弱,但擅长安抚人心,对如何唤醒民众则有极强的能力,这种能力便是连同盟里强势的一方也是望尘莫及的,所以他们负责军队的安抚。但随着两方同盟军的不断胜利,而强势一方的领袖又于此时去世,他们这一方的实权人物们便开始争权夺利,陷入内讧;直到掌握军权的一个强势人物,把排在他前边、与他差不多的竟然人物全都打败,这种内讧才得已在表面上遏止。此时这个强势人物既然取得了同盟的实权,便容不下同盟的另一方了,但他实力虽强,却也只是相对而言,真要对同盟下手,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这人开始勾连外敌,以当类似儿皇帝的许诺换取了外敌的支持,在某年的四月十九日,突然对同盟的另一方大开杀戒。因为同盟势弱一方的当家人天真幼稚,对于另一方的翻脸根本毫无防备,使得自家损失惨重。由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五万多人,一下子便因此而下降到了两万多人;而同盟强势一方不但对弱势方下手,也乘机对自家不同派别下手,使得其同盟人员由六十多万下降到二十多万,因此而受牵连被杀的数以百万计!” 郭壹沉重的讲了这一段,听得下面的听众竞相失色,面面相觑,更为震惊。便清宁也有些动容,随后便看着郭壹犹疑不定,心里不禁在想,这小子讲的这些跟真的一样……难道真的是他梦境中看到的? 郭壹接着讲述:“这个弱势一方以天下最贫苦最广大的劳工为基础,自诩为劳工服务的代表,面对那强势一方的打压与屠杀,也决定以武力反抗。他们将他们掌握的仍然处于强势方中未暴露的军队调到江西南昌,于当年的八月一日公开举行了暴动,打响了武装反抗强势方镇压的第一枪!但这次暴动很快被强势方镇压,余部在一名先前不被重视的领导人带领下,辗转千里,走了许多弯路。”说到这里,他在地图上指点着,“这个劳工势力之后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发起了很多次的暴动,但都被强势方镇压。其中在这里发动的秋收起义,在失败后其余部在一名当时在劳工势力还不是重要核心成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名叫三湾的小山村。”说到这里,郭壹眼睛里闪出煜煜的光彩来,“在这里,这位当年才三十来岁,号为润公的伟人,对他所带领的一千多人的起义军残部进行了整编,并提出了建立一支与以往所有军队都不同的人民子弟兵!” 郭壹说到这里,转向听众提出问题:“为什么叫人民子弟兵?有谁能回答?” 众人听后,都开始紧张的思索起来。仍然是梁晖最快的大声问道:“人民子弟兵?何谓人民?” 郭壹答道:“所谓人民,便是人数最多、生活最为贫苦的劳动者。在我们这里指的就是种地的、做工的,以及愿意和这些种地做工的在一起的人。他们的人数占据天下所有人的九成以上,所以只在愿意为这绝大多数劳工效命,这些劳工就会把他们当做自己人,而由这些劳工中挑选出来当兵组成的军队,就叫人民子弟兵!那位润公将他所带领的一千多人的队伍进行整编,并不单单是去芜存菁,淘汰老弱,而是要给这支军队灌输一种——他们是人民的子弟,必须是为自己的父老乡亲扛枪打仗,不许出现任何欺负老百姓的行为;为保证这样的人民子弟兵永远做为人民的军队,他定下了几条铁规:第一军队各级建制建立一种制度,所有的军事长官必须在这个制度领导下行事;第二官兵平等,这是指的人格上的平等,即职务有高低上下,但再大的军官也不准欺负士卒,在军队的最基层建立士兵委员会,全部由士卒组成,用以监督军官是否有欺负士兵的行为;第三,群众工作。既军队的每一名军人在不打仗不训练的时候,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帮助驻地的老百姓,因为他们是人民子弟兵啊,不能忘本!第四,瓦解敌军。在和敌对势力对峙时,要尽一切可能去瓦解敌军。比如敌军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便不许杀害不许欺负。而敌军里许多士卒甚至军官,都有可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他们自己也会经常受到那些大官僚的欺负,所以如果掌握了方法,是可以争取他们,把他们给拉到自己这边的。如果做好了这件事,一进一出,敌军少一个人,等到力量减弱了两分,为什么呢?因为敌军减少的这个人来到了自己这边,自己则增加了一分力量!” 郭壹简单说了下教员同志三湾改编的内容,不过又把后来子弟兵的几大工作政策也给加了进去。见孟崇周、郭成义听得津津有味,而且都有所思,便知他们不反感这些,便继续说道:“因这样的政策,这支军队的性质终于彻底形成,从此便有别于古往今来的所有军队!它不为一家一派的私利而战,它只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因此这支军队得到了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支持,从而才能由弱到强,战胜无数强敌!但这支军队也有一个缺点,便是它是支全部由农民组成的武装,对于打仗并不是很在行!但这个缺点很快便得以消弥,便是因为另一支和它同一派别的、打响反抗当初同盟强势方第一枪的那支武装的残部,在转战多日之后,与这支农军在这里……井冈山会合,史称‘井冈山会师’。一支打响反抗敌人第一枪的义军残部,它原来主要是由旧式军队的军人组成,这支残部懂军事,会打仗,但缺少正确的理论指导;一支全部由农民义军组成的农军,这支农军纪律严明,有一个最杰出英明的领袖,但它缺少懂军事会打仗的军事指挥将领;而这两支义军残部在井冈山会师后,两支义军明显的缺点都被对方的长处给抵消,进而成为一支既有明确理论指导又有实际军事行动能力的,全新的军队,从此这支军队便开始了它波澜壮阔、曲折艰难的征程……” 郭壹虽然备了课,可当讲述时根本就不用看一眼。他在那个世界里起初就是军事干部,后来转为政工,投笔从戎二十余载,讲过的军史、党史课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了,此时娓娓道来,比那个时代更加有感情。毕竟两个时空,他身处其境时,感受不是多深,但来到了这个时空,不但深切怀念他原来的亲人,对于原先的组织、军队有时想起来,也极为想念,对于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也屡屡在梦中相见,但每每醒来,却都是一场空。此时借此机会,将原来一直压抑在内心的一些思虑与情感全部宣泄出来,有一种痛快淋漓的畅快感。 这一天的讲课,除了中午吃饭时稍歇一会儿,一直讲到天色擦黑方才下课。晚饭后,孟崇周、郭成义又将这些义军中坚叫到大厅内,开始讨论起郭壹所讲过的内容。众人议论纷纷,倒也得出不少有益的启迪。 倒是清宁,听了一天的课后,感觉原本熟悉的儿子,似乎有点陌生了,却也并未多问,只是时不是地看着郭壹,皱眉沉思。 郭壹只要这位老娘不来找他麻烦不收拾他,便无所顾忌,等到晚上又开始备课。 次日再次开讲,郭壹将红军五次反围剿的经过以及经验教训,也给简略讲了。第三天则开始讲三大主力红军万里长征的艰难曲折的征程,直到在陕北会师。第四天开始讲两党第二次合作,开始抗战;第四天则讲解放战争,消灭光头佬八百万匪军,建立新中国;第五天则开始讲抗美援朝战争,打败不可一世、自诩为天下第一的匪利奸。 郭壹讲这些,不但讲述了原先的党史、军史课中曾经讲过的那些内容,也结合他所了解到的这个时空里的各种势力交汇状况下,如何借鉴那支队伍的经验教训,进而使得太行山义军能够从旧式的义军模式,转变为他曾经为之奋斗过二十余年的那支人民子弟兵。他觉得哪怕能达到那支子弟兵一半的素质也行啊,掌握了先进思想和先进武器的新式武装,将以无可匹敌的态势,将那些骑在两千多万穷苦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残暴统治者,统统给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 第264章 欲奉为主 几天课程讲完,郭壹便准备结束。但孟崇周、郭成义甚至连梁晖,都找到他说,希望他再讲几课。 郭壹自无不可,但问题是清宁想要带他走,便暗示他们想要他再留几天,必须得到清宁的许可。别看他站在讲台上,人五人六的给这些义军将领讲课,好像是多了不得似的,但按他现在的年龄来算,他才十来岁,根本就是未成年人,哪能当得了自己的家! 孟崇周等人便又来找清宁,好话说尽,清宁只答应再让郭壹留在这里十天,多一天也不行,十天时间一到,义军将领们必须送他们母子和李静姝去太原与家人团聚。如果不答应,清宁直接就说,那你们直接扣人就不用和我商量了! 之后几天的课程,郭壹不再一味的讲解,而是一边讲一边让这些听讲的将领们参加讨论,也让他们做笔记。至于做笔记的笔墨纸,笔则直接找些铜片打制成笔尖,安到削好的小木棍上,便成了很方便的蘸水笔,墨水更好弄;一百来人用的笔记本虽然麻烦点,但对于偌大的义军体系来说,也只算是个小麻烦,很快便给他们弄来了。 郭壹还利用备课讲课的空暇时间,做了几份规划,即造纸、印书、制作火柴、制作成药等能帮着义军赚钱扩大资源的事情;至于食盐,义军用的多是走私进山的私盐,还有一少部分则是一处岩盐熬制出来,只是杂质太多,食用时有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味。郭壹则将改制这种岩盐的方法给写出来,让义军自己找人去实验。 用郭壹给出的新法熬制出来的岩盐,除去了杂质,成品成为大颗粒状的半透明结晶,不但外观品相好,食用起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等杂味,这让义军将领们极为兴奋,因为食盐可是财富的一大来源,以前他们空有岩盐,却只能做为少部分的补充,而大部分食盐还得靠走私进来;岩盐新法一成,他们在不久之后不但不用再用大量的钱财去买私盐,甚至还能将自己用不完的食盐给走私出去。盐铁自汉代官营以后,就做为朝廷官府的两大财政来源,在这个时代是极其重要的。要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严格控制了,对于贩卖私盐的,不管是哪一朝政权,都会严厉打击。 另外,郭壹还把白糖、冰糖的制作方法也传授给了义军工匠,甚至还教他们如何制作糖果,如何利用天然材料提取食用色素,将糖果染色,制作出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来。这些糖果一制作出来,义军将领便意识到,他们的财源在未来将不再困乏。 而郭壹最为重视的则是当初最先建造起来的钢铁作坊,就现在的规模虽然较开始扩大了许多倍,但也只能称之为作坊。全部为手工业制作的钢铁产量,一个月最多也才不过一万多斤,却让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欣喜若狂,郭壹看到后直抚额摇头,但也没办法了。 至于火器制作作坊,步枪的产量预计在每月一百支左右,也就是说一年才能生产出一千来支,更让郭壹不满,随后便将制枪作坊又重新调整,全部采用流水线作业。至于调整后的产量,预计可能高出数倍来,但具体如何,郭壹觉得自己离开前是看不到了。 眼看十天时间已到,孟崇周等人不管怎样,也不想做食言而肥的不义之人,何况他们与郭威现在虽处在敌对阵营,这些年来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当初他们几个在结义十兄弟之中,是最小的,年龄相近,性格相仿,也最投缘,情谊自然极为深厚,此时当然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把郭威给得罪死了,况且郭壹在这里可是帮了他们极大的忙,他们便是再有想法,也不会对郭壹不利。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商议了许久,终于做了决断,便各带妻室,来找清宁、郭壹母子两个。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带着家眷来见清宁母子,是因为清宁是他们义弟之妻,在清宁面前他们都是大伯子,必定要注意一些,不能给清宁带来任何声誉上的不利,否则必定会引来她的反感,那样说什么好话都不好使了。 几个人见面之后,分开坐下。周氏、吕氏和春儿陪着清宁坐在一边,孟崇周、郭成义、梁晖则坐在另一边。清宁身后则分别侍立着郭壹和李静姝,除了他们俩别人都是长辈,长辈们说话,没有他们的座位。 孟崇周与郭成义、梁晖又互视一眼,那两人郑重的点点头,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弟妹,这些天来得贤侄帮我们做了许多规划,使得义军实力眼见得将会空前大涨,这是我们兄弟进入太行山以来,最让人兴奋的时候。” 清宁脸色平平静静,心里却犯了嘀咕,心说莫非又变了主意,真的想要食言而肥,把我们母子扣在这里了?口中却淡淡答道:“那也是你们本来的运数,与我儿虽有关联,但做事的毕竟还是你们自己,不必太过客气了。” 郭成义笑着说道:“这不是客气,这是事实啊!”说罢便将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放在了桌子上,“弟妹请看,这是我义军所有将士名册,还有各处堡寨、库房、关口分布典册。” 清宁不禁一怔:“你们义军的名册,拿给我看什么?我又不懂!” 孟崇周道:“这些天来,我兄弟商议了许多次,也召集了义军中全部将领商议过,大家一致认为,以前的义军虽然在这山里站稳了脚跟,但也只是勉强维持,若是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石贼、契丹贼给剿灭;但贤侄来后,便以火器相助,击败了石贼数万大军,之后又帮我们做了许多规划,使得义军实力必将蒸蒸日上。贤侄又给我们讲了放多天的课,弟妹也一块儿听了,当会知道我们义军现在不缺能打的,也不缺做事的,唯独缺一个能带领我们义军打出这太行山的明主!” 清宁一惊,眼睛顿时瞪大起来:“我平哥儿不过才十岁,你们不会来打他的主意吧?” 梁晖半天没说话,此时实在忍不住,便站起来一指郭壹:“弟妹,你看看你这儿子,哪有一点十岁的幼儿之态?这个子都快比我还高了,走出去随便问个人,谁不说他已成年?就算他脸嫩,那看他这模样,也像是十五六岁了吧?我义军麾下二十余万人,便是精兵锐卒也有十来万,如今先劫了石贼的军资,又击败了石贼数万大军,缴获无数,实力大涨,就是缺一个胸怀大志,格局高远,能带领我们义军扫平天下,复我大唐社稷的明主圣君!弟妹再怎么说贤侄年幼,可听听他先前讲课所讲的那些,那都是都是足以争取天下民心、打天下平天下治天下的帝王之术啊!”说到这里,又瞪着清宁说道,“我就不说别人了,就我那幺弟郭文仲,你们是夫妻,你说他有没有贤侄这份心胸,有没有贤侄这些才学见识?” 听到梁晖这么说,清宁脸色更加冷峻,微微扭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郭壹。李静姝已经震惊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心爱的哥哥。郭壹倒是神色不变,平平静静地站在清宁身后。 清宁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一下极为震惊的心情,稍一思索方才答道:“几位兄长之言有点太过分了吧?我家平哥儿虽有些异人之处,但也倒不了你们说的这个地步。”她淡淡一笑,轻轻一挥手,“若是以你们所言,我这平哥儿可与古之圣贤相比了!” 孟崇周笑道:“什么古之圣贤,我们是没见过,只是听说过,但贤侄之言行,与那些流传千载的圣贤明君相比,却又丝毫不差!方才我已说过,弟妹也曾与我们一道听过贤侄所讲的课,难道就没一点感受?”随后敛起笑容,神色凝重地说道,“弟妹,我义军一百多名最主要的将领来此听贤侄讲课,你不会以为就是长长见识吧?” 清宁还未回答,便听郭成义接着说道:“大家来听贤侄的课,便是想要知道贤侄到底有没有担起我二十万义军将士这副重担的能耐!贤侄课程一讲完,我们便商议过好几回了,虽有争论,但也只是小节,对于奉贤侄为我义军之主一事,已经没有一人再有异议!” 清宁脸色冰冷起来,慢慢说道:“依几位兄长之言,若是我们母子不答应的话,是不是就走不出你们这山寨了?”冷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手掌,“既然如此,你们就直接拿刀过来,杀了我们母子吧!” 郭成义眼眉一扬:“弟妹何出此言?我们是要奉贤侄为义军之主,而不是逼迫、要胁你们母子,更不是为了立个傀儡!” 清宁又冷笑起来:“呵呵……你们这么一大帮子沙场征战了半辈子,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奉一小儿为主,怎么听怎么荒谬!借用你们方才说的一句话,讲给外面人听,谁会相信?便是立了我儿为主,他在此一无根基,二无亲信,三无可制住你们的手法,不是傀儡又是什么?” 听了清宁的质问,郭成义不由得呵呵一笑:“弟妹啊,你这般说便是大错特错了!”他看向郭壹,又看看李静姝,神色凝重起来,“须知我义军号称奉圣,奉的圣便是大唐!如今大唐被石贼勾结契丹贼覆灭,但弟妹这位义女,可是我大唐庄宗陛下货真价实的公主啊!但她一幼女,肯定不能担负得起这付重任,可贤侄便不一样了!这些天来,我们也了解了一下贤侄的过往,贤侄有位位神仙老师,传授给他无数神通法术,来我们山寨里便带给我们火器,还给我们义军规划了财源来路,至于当初在汴梁城内的作为,我们也有所了解。诗文曲赋,诸子百家,都曾有涉。便是弟妹先前所练的那套养生健体的太极拳,不也是贤侄教的吗?这些就是他在我们山寨的根基!至于弟妹说的亲信之人,呵呵,弟妹忘了我们拨过来的那一百多名孤儿?现在他们所学全是贤侄所教,他们所有的事情全是贤侄在管,等到再过几年,他们都长大成年,不就是贤侄最亲信之人了吗?何况还有我们兄弟,以弟妹对我们的了解,我们既然能推贤侄上位,那就必然希望他能带着我们打出一片天地来,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贤侄最可相信的亲信之人!至于能够制住我们的手段……呵呵,弟妹,你以为我们在贤侄的帮助下,打了大胜仗,又在他的规划下开辟了新的财源,跟着这么一位明主,无论是现在的实力,还是将来的荣华富贵,都是可预期得到的,这不就是制住我们了吗?” 清宁仍然摇头:“不管你们舌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我平哥儿毕竟还太小,如果是过几年哪怕他真的十五六岁了,那也能听你们的!至于现在……无论如何,我是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你们这里的!”见几人还要再劝,便站起来说道,“我就问几位兄长一句话:你们都是育有儿有女的,便是你们的儿女再怎么长劲,再怎么才华横溢,可是十来岁的孩子,你们能不能放心的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 孟崇周与郭成义互视一眼,都有些气馁的摇摇头,不再说话。 可是梁晖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弟妹,若是我有此佳儿,便是他要去天涯海角,我也便允了,岂有阻他之理?”见清宁斜着眼睛瞧他,便又说道,“龙游于汪洋大海,凤翱翔于九天,挡是挡不住的!贤侄虽年幼,可也不是凡俗之辈,那是雏凤幼龙!还是多找点让他翱翔遨游的机会吧!难道弟妹你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天天把他关在家里看着他就开心了?” 清宁连正眼都不看梁晖一眼,只是瞥了一下便冷笑着说道:“这是我儿子,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才十岁,我便是留他在家,就是看着安心,看着开心!” “你……”梁晖顿时被清宁这句话给噎的够戗,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虽脑子有病,却不是傻子,微一迟疑便转向郭壹,“贤侄,你是做大事的人,虽然你还年幼,可伯父看你却是天生大才,必会有一番大做为!你说你是愿意呆在家里哄你老娘开心,还是留在这里带着这二十万义军将士去打天下?” 第265章 出山进城 见梁晖把话题绕到了自己头上,众人的目光也转向了自己,郭壹心里真想把梁晖骂个狗血淋头,但当着自己老娘的面根本不可能这般率性而为,而梁晖也是名义上的便宜伯父,更不可能去骂他了,只得忍着怒气翻了个白眼,将头一扭,冷着脸一言不发。 不想清宁倒不放过他,扭过头来问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郭壹撇撇嘴巴,轻轻哼了一声,低头便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答道:“我是妈妈的乖宝宝,我听妈妈的话!” 清宁没想到这时候这儿子还在搞怪,拧着眉毛瞪了他一眼,轻轻啐了一下,目光又转向孟崇周等人:“几位兄长,听到了没有?我儿子……还小呢,只听我的话!”见三人沉默不语,便又冷笑道,“几位兄长,现在答应你们的事,我平哥儿也做到了,先前所说的时间也到了,我们娘仨留在你们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还请送我们娘仨走。吾家中还有老母需服侍,先前失散时,她与我平哥儿曾经相依为命数年,她这孙儿可是她的命根子,本来是一刻也离不得的,此次离了这几个月,现在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当然你们要是不愿意送,我们也可以自己走!”见三人仍然不说话,便又说道,“要么你们再别把什么忠义挂在嘴边,干脆就食言而肥,把我们娘仨一直扣在这儿!” 郭成义见梁晖脸色紫涨,急忙伸手按住他,又朝孟崇周使了个眼色,换上一副笑容说道:“弟妹说什么呢?我兄弟当初义结金兰,也曾发誓甘苦与共,祸福同享!如今幺弟的家眷来到我义军,又帮了我们大忙,别说我们与文仲是情若骨肉的异姓兄弟,便是路人也不能恩将仇报!弟妹既归心似箭,又有老人需奉侍,那也是我兄弟的盟娘,我们兄弟便是不能去尽一番孝心,那也不能给她老人家添堵。”见清宁脸色缓和一些,便又说道,“既然答应了弟妹,必会送弟妹和贤侄回去,只是我兄弟与盟娘多年示见,也想表一番孝心,弟妹再稍候两天,我兄弟给盟娘备些礼物,如何?” 清宁见郭成义答应送他们走,一颗悬起来的心儿这才算是放下,毕竟真要翻脸,他们娘仨肯定会是吃亏的一方,便也点头应承下来。 两天后,准备好的郭成义带着一队二十来辆马车的车队,让清宁带着郭壹、李静姝上了一辆马车,便与孟崇周、梁晖两个告别。 这些马车只有三辆车是载人,其余全部装载着各种货物。除了清宁带着郭壹、李静姝乘坐一辆外,另两辆马车里则坐着郭壹、李静姝才到奉圣寨时,义军拨给他们的那十个少年男女。虽然是出远门,这些少儿都有些忐忑不安,但因为已经给他们说明白,此后他们就跟着郭壹和李静姝了,这些天来,郭壹虽然也给他们上过课,但他毕竟太忙,给他们上课最多的还是李静姝,而且平时李静姝教他们一些东西,也显得很宽容,让他们觉得自懂事以来,还是跟着李静姝过得最舒心。 除了这些马车之外,还有六十来骑马队2做为随行的护卫。除了郭成义和他的几个随从之外,那马队中的骑兵竟然有好些都是郭壹认识的,老牛头、老驴头、老荆头和王猛四个老兵都在其中,看见郭壹时,还朝他挤眉弄眼的使眼色。而且他们身上配备的武器除了佩刀之外,每人还另背了一支新制的步枪,身上斜配着一条子弹带,子弹带上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子弹。 虽然他们这支义军号称二十来万,基本控制了太行山区,但外面的各势力间还有土匪盗贼呢,何况是这山区!也有不服义军统管的各种小股匪寇,藏身在连义军都摸不清其底细的某个险要的小山头里。 此次出山,临走之前,清宁又叮嘱孟崇周等人千万保密,不能大张旗鼓的吆喝得谁都知道了,那要是传到石晋朝廷耳目中,肯定会给郭威带来麻烦。 ——勾结与朝廷为敌的太行山贼,那可真的是可诛九族的罪名!何况是才将石晋进剿太行山贼的数万大军击溃的死敌,石敬瑭真要知道了,只怕郭威再怎么劳苦功高,也饶不了他。 在这两天里,郭壹带着李静姝,又给那一百多名孤儿上了几堂课,又将他们以后将要学的课程,也给做了细致的备课。孟崇周等人也郑重答应,决不会裁撤这个少儿学堂,毕竟他们也觉得这个学堂办好了,可能是义军以后储备人才倍出之地。 郭壹又将那些工坊也都重新检查一遍,将给他们的规划重新核定,并结合着义军的实际,就这方面的事情,又专门给他们讲了一堂课。 最让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关注的,则是已经开始量产的火枪如何装备的问题。郭壹则专门抽了半天的时间,将已经生产出来的步枪全部拿出来,装备了一百来人的一支队伍,按照他写好的简化版的现代轻步兵的训练操典,给他们做了训练示范。至于如何真的在战场上实际运用,这要看义军以后对这样的热兵器军队,是如何定位和使用的了。 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东西,紧紧张张紧的在两天时间里弄完了,郭壹也算是松了口气。等到上车时,仍然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他对这支义军还是认同的,在这里几个月,也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毕竟如果经过改造,除了生活困难一点外,别的方面肯定要比山外的那些势力所建的军队无论是从理念还是军纪等各个方面,都要强上一大截。 李静姝见清宁脸色不豫,赶紧拉了一下郭壹。郭壹方才转身进了车厢,和李静姝两个一边一个,坐在清宁两侧。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白天赶路,夜晚便在某个山寨里过夜,一连走了五六天,方才走出了苍茫巍峨的太行山。 郭壹回头瞅着那绵延壮美的太行群峰,心里却在想着……那个名为奉圣寨的寨子,里面居住人数过万,寨子周围也有大片的田地,如果按石晋所辖之地的城池来算,已经算是一个望县了,但现在到底是什么地方? 郭壹那一世的那个年代,这太行山里也是有好多县甚至是地级市的,但现在除了一些山寨外,并未看到什么成建制设置的府县乡之类的官府设置的城池。如果他的家乡是这太行山里的,或许能推断出这些寨子在千年之后会是哪个地方,但他对这些义军自己命名的山寨,根本没有一点印象,又怎么可能推断出来? 走出了太行山,并不意味着到了平原地带。后续的路程仍然在山间丘陵间的土路上颠簸,又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终于来看到了大片的平原地带。 郭壹也好奇的朝车厢外面瞅着,看到一座城墙高大、绵延数里的雄城大邑,正自思索,便见骑马的郭成义停下来等着他们乘坐的马车赶上来,将马鞭一扬指着那座城池,大声说道:“咱们到了!那就是太原城!”随即跳下马来,示意车队靠到路边停下。 二十一米辆马车停在路边,骑在马上的老兵们也都下了马。郭成义便走到清宁他们乘坐的马车边说道:“弟妹,你们是下来活动活动,还是在车上等候?” 清宁摇摇头道:“不下车了,就在车上坐会儿吧!” 郭成义点点头,便又前后走了一遍,将所有的车辆都给检查了,见没有什么差错,便也走到路边草地上坐了下来,和几个老兵小声交谈起来。 老兵王猛则让两拨护卫,分别在车队前后警戒。这里虽然就在太原城外,距城墙也不过一箭之地,但也不是太平之所。不说这郊外的小股匪徒,便是那些安置在附近的党项以及别的边地部族,也是劫掠成性,平时放牧牛羊,看似没什么危害,其实对于周边的汉人来说,他们就是最大的危害,因为劫掠对于他们来说,是比放牧牛羊所能得到的收益还要丰厚得多的一份职业。 郭壹站起来走到车门前,掀起车帘便听清宁冷冷说道:“站住!不许下车!” 郭壹只得悻悻放下车窗,小声答道:“我不下车,我只看看。” 清宁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许看!你回来给我老老实实的坐好了!” 郭壹眼睛眨了眨,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悻悻地坐了回去,却见坐在他对面的李静姝,飞快的瞥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红着小脸蛋儿,咬着嘴唇,极力忍着,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郭壹瞪了她一眼,往后一倒,瘫靠在车厢板上。 清宁又瞪了他一眼喝令:“你是不是没长耳朵啊?老娘让你老老实实的坐好了,你这是哪一出?坐没坐像站没站像,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个游手无赖呢!” 郭壹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急忙坐正了身子。不想对面的李静姝看着他那窘相,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随即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清宁,再瞥一眼郭壹,又急忙闭上嘴巴忍住,端端正正的坐好。 郭壹瞪了李静姝一眼,随后又瞅了瞅清宁。清宁靠在车座背靠上,闭着眼睛养神,似乎李静姝的笑声根本就没听到似的。郭壹眼睛眨了眨,悄悄将右脚伸出去,在李静姝脚上轻轻踩了一下。李静姝抬起头来瞪着他,郭壹却朝她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儿。李静姝轻轻啐了一口,鼓起粉润香柔的小脸蛋儿,将头一扭。 郭壹嘻嘻一笑,正要再逗一下她,却听到外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便听到郭成义说道:“来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进城!” 听到郭成义的声音,清宁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朝车门看去。 郭壹急忙站起来,走到车门旁,将车帘拆开,也朝外边看去。 那马蹄声越来清晰,很快来到车队前,随即便听一声熟悉的勒马声音,一个跳下马来,和郭成义寒喧几句,便走到中间这辆马车旁,躬身施礼道:“母亲,儿子来接你了。” 清宁凑到车窗前,掀开窗帘,看向站在车外的长子郭荣:“荣哥儿,都安排好了?” 郭荣点点头道:“都安排好了。”随后又朝凑到车门探出头来的郭壹、李静姝点点头,“三哥儿、翠姐儿也回来了,祖母在家等着你们,都等不及要出城来呢!” 郭壹一听,便觉自己眼眶湿润起来,点点头道:“我也好想好想奶奶!” 郭荣笑道:“那就快点回去,别让祖母等太久了!” 清宁便点头道:“那就快走吧,尽快回去。”又瞪了一眼郭壹,“这次你任性跑出去几个月,让你祖母担惊受怕的,几乎没急出大病来!如果你祖母有什么不?适,当心你的皮!” 郭荣便又施了一礼,方才转身向郭成义道:“伯父辛苦了,咱们快点进城吧!” 郭成义点头,便朝候在旁边的随从挥了挥手。护卫们便牵着马,几个人跟在一辆车子旁边,分别岔开。赶车的车夫们则扬起长鞭,轻轻吆喝着,将马车赶起。 车队慢慢启程,朝那座北地雄城迤逦而去。 因为早就安排好了,他们进城时并未受到阻拦和检查,直接便穿过了城门,朝城中进发。 顺着城中比较偏僻的道路,车队缓缓而行,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西城比较偏僻的一处宅院,随后便从这宅院的西门进入府第。 郭荣搀着母亲下了车,便去安排郭成义一行。清宁瞪了站在马车车厢外好奇打量这座府邸的郭壹一眼,轻轻喝道:“你在外边还没疯够?还不快滚下来去见你奶奶?” 郭壹翻了翻白眼,急忙跳下车来。随后朝四周看了一下,悻悻说道:“这里我也没来过呀,我哪知道奶奶在哪里呢?” 第266章 新家 清宁瞪了郭壹一眼,皱皱眉头,合朝李静姝招招手,随后便朝前走去。李静姝急忙跟上,走到郭壹身边时,抬手便拉着他走,悄悄使了个眼色。郭壹眨了眨眼睛,翻手便握着她小手,用力一捏,随后松手,顺势在她手心里挠了一下。 顿时将李静姝弄得脸蛋儿通红,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紧走几步,跟上了清宁。 郭壹也赶紧的跟了上去,敢磨叽只怕清宁又要收拾他了。 走过一座座院落,穿过一道道院门,郭壹方才知道这处府邸至少要比汴梁城的郭壹大上几倍。汴梁城内的郭府,郭壹以为至少有数万平方米了,这处宅院竟然还在大上几倍,岂不是要以平方公里来计算其面积才合适?虽然这院落大却极空旷,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几个人。李静姝不禁回头看向郭壹,郭壹笑了笑感叹道:“哎呀,这里好大啊……” 清宁回头轻轻说道:“大……再大也不够你胡折腾的吧?” 郭壹顿时被噎了个够戗,翻了翻白眼哼哼唧唧的说道:“我折腾啥了……还没到呢,就说人家……” 清宁冷笑一声道:“哟,你郭三爷还不够折腾的?都折腾到天上去了,八百里太行山都装不上一个你,何况这座小小的宅院!” 郭壹干笑几声,颠颠地跑上前问道:“阿娘,这么远的路,怎么不坐车过来呢?我看这门不少,但都能过车啊!” 清宁斜睨着他道:“哟,太行山里天天爬山你都不嫌累,走这几步就累着你了?” 郭壹连连摇头:“不是我嫌累啊,是怕娘你走累了。阿娘你要是坐车,让你轻松一会儿,儿子我跟在后面走也是高兴的!” 清宁伸手按着他脑门儿将他朝旁边一推,嫌弃地说道:“去去去……少在这儿拍马屁奉承老娘了!就你心里这点小九九儿、歪脑筋,你以为能瞒过老娘?” 郭壹一怔,随即问道:“我没动什么歪心思,也没想着瞒阿娘你什么事啊!” 清宁回过头来仔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带笑不笑的说道:“最好……你最好没什么瞒着老娘的,否则有你好看!” 李静姝歪着头看着郭壹,煞有介事地摇摇小脑瓜儿,轻轻叹息一声。 郭壹瞪了她一眼,悄声说道:“你跟着起什么哄?” 李静姝噗嗤一声低低的娇笑,随即又赶紧的捂住了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了清宁一眼,方才说道:“你呀……你就不该当着娘的面撒这个谎!” 郭壹轻轻哼了一声,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他当然知道李静姝说的对,问题是他在清宁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啊!无论是讲道理还是不讲道理,清宁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尤其是不讲道理的时候,收拾得更狠,所以他便是再想怎么蹦达,在这老娘的面前也得老老实实。他现在是少年人的身体,其思维能力根本摆脱不了这具身体的自然反应,有些想法有时候根本就由不得他深思便会实施,这大概便是穿越后遗症吧! 他们三人后面跟着那十名小心翼翼的少年男女,跟着走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禁好奇。他们在义军那里,哪曾见过这么大的府邸,不过虽然年少,却也是走惯了山路的,并不觉得累。 再次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一处优雅的院落。这里的房屋高大壮美,虽然也很宽阔,但不像走过来的那些院落那样空空落落的见不到人,一些下人忙忙碌碌的正在干着自己的活,看见清宁一行,都有些惊讶,急忙避让到路旁躬身行礼。 清宁看了一眼,随即叫过一个妇人问道:“老太太可在家?” 郭壹、李静姝听了都有些惊奇,心说奶奶不在家还能上哪里去?却听那妇人答道:“回太太:老太太和张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姨太太一块儿去庙里进香,还未回来。” 清宁皱了皱眉,朝她摆摆手,回头看了一下跟来的那十个男孩子女孩子,便朝她吩咐道:“你带这几个男孩子去安排一下,以后他们跟着平哥儿。”待那妇人带着几个男孩子离去,又对李静姝说道:“这几个豆儿,是你教出来的,以后就跟着你吧!” 随后来到一处小院,便见原来清宁房里的那些丫环婆子也都在忙着。郭壹瞅了瞅,好像都在打扫清理房间、家具,看来是才搬来没多久,要好生将这里整理一番。见清宁等人来到,那位正在招呼下人们干活的花婶子顿时一喜,急忙地上来见礼:“太太,你可回来了!”不等清宁回答,便笑着一指郭壹,“哎哟,这是……把平哥儿也给弄回来了?哎哟……这老太太要是回来了,那不得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着便让开身子,“太太这是赶了好远的路吧?快回房歇歇!”等到郭壹走到身前,突然一伸手揪住他耳朵用力拧了几下,“平哥儿啊,你个不让人省心的坏小子!这些天你倒是跑哪儿去了啊?让老太太、太太都快急死了!”说着,又伸手来拧他,“不行!我得代太太、老太太多拧你几下,给太太出出气!” 郭壹先前被拧还是没防备,见她还要再来拧自己,哪会让她如意,瞪了她一眼,低头一扭身子,便跑开了。 花婶子瞅着他笑道:“哟哟哟……这出去晒黑了,倒壮实灵巧了许多啊!婶子还拧不住你了……” 清宁便带着郭壹、李静姝直接来到了正房,也不去换衣服,便直接坐了下来,伸手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还未喝完,便被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郭壹急忙跳起来,跑到清宁身后给她捶着背,小声埋怨着:“哎呀……娘哎,你倒是慢点啊!这都回到了家,你又急什么?” 李静姝歪着头看他一眼,眼睛眨了眨,微微摇头。 郭壹顿时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太过随便了,只怕老娘马上就会训斥他,心里不由得有点后悔了。 只见清宁抹了一下嘴巴,接过李静姝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转眼便瞪着他道:“老娘急什么?不就是急你个小混头不听话胡折腾吗?你倒还埋怨起老娘来了?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郭壹暗自腹诽一下,赶快表明态度:“不是……阿娘,我只是替你担心啊!你慢点喝,当初儿子也跟你讲过那养生法,不得暴饮暴食是很重要的一条啊!” 清宁哼了一声道:“老娘一辈子就这样了!只要你闯祸不瞎折腾,你老娘比得了什么养生法都好过,肯定会长命百岁!但就你这混账总是让老娘不省心,只怕要不了几天就被你给气死了!再好的养生法又有个屁用!” 郭壹只得举手投降,闭口不言。 清宁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劲来,便喊过花婶子,让她去准备热水,他们娘三个从太行山出来,在这酷暑之中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回到这新家之中,自是要好好洗一洗一路上沾染的风尘。 另外,也要派人去通知前去庙观里进香的老太太,告诉她她的宝贝孙子回来了。老太太等人去进香,肯定不是为自己祈福,而是为这个宝贝孙子! 郭壹想了想,小声央求道:“娘,让我去接奶奶回来吧?” 清宁斜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道:“看你这样儿,晒得跟烧炭的一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又上下打量打量他,朝花婶子吩咐道,“你去给他找身新衣服,让他好好洗刷洗刷。不然老太太看着他这样,又该伤心了!”见郭壹眼圈红红的,知道他跟韩氏最为亲近,让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由得心里泛酸,伸手就狠狠在他额头上一戳,“想起奶奶你这样,可稍一离开,你又开始瞎折腾!你知道老太太疼你,那为什么还离家这么多天呢?”见郭壹低头不语,又用力戳了戳他额头,“你就作吧!把老太太气出个什么来,你就舒服了是不?”数落了一通,见郭壹仍然老老实实的站那儿不言不语,也有点心软了,便放缓了语气说道,“快去洗洗,换身衣服,打扮的精神点,让老太太见了也高兴些!” 郭壹便朝清宁躬身施礼,随后便跟着花婶子走了。 来到相邻的一处小院,花婶子指着那月亮门道:“这是你住的地方。”又朝另一边一指,“那边就是老太太的住处。” 郭壹回头又瞅了瞅, 心说我这是被老娘和祖母两处给夹在中间了,以后想出去估计都得经过她们的住处,心里又是温暖又有点抵触。清宁和韩氏两个,做为母亲和祖母,无疑是这个世界里最疼爱他的两个长辈,但这是仍把他当做幼儿一般看待啊! 郭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花婶子站在门口朝里面喊道:“你们人呢?快出来,你们爷回来了!” 随着花婶子声音才落,便听一个女孩子招呼道:“呀……是婶子来了啊!快请进来坐。” 郭壹听出是连翘的声音,想起这个女孩子那娇俏明媚却又不失精明的神态,不觉露出了笑容。 花婶子却皱眉说道:“连翘,没听我说的话吗?我说你们爷回来了,还不快来接着!” 却听连翘扑扑通通跑过来的脚步声响起,又听她惊喜地叫道:“婶子可别哄我,我们爷可是真的回来了?” 花婶子撇撇嘴巴道:“哎呀,我还能哄你个小妮子不成?”把身子一闪,“快看看这是谁?” 郭壹急忙上前招呼道:“连翘姐姐,是我回来了!” “啊?”一个娇俏窈窕的身影疾步扑来,却又蓦然停下,轻轻惊叫一声,方才仔细打量着他,看清确实是郭壹,连翘不由得眼圈一红,长长的眼睫颤动几下,便流下泪珠儿,随后又急忙闭上眼,从衣襟上抽下绢帕擦拭着。 花婶子噗嗤一笑,拍了拍手:“哎呀,人给你们送到了,我回去了啊!哦,对了,太太说让你们给他好好洗一洗,把他这身黑皮给他搓掉了最好啊!另外再给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换成新的,让他精精神神的等着老太太回来!”说罢便转身离去。 连翘擦了擦眼泪,哀怨地看了郭壹一眼,转身便朝里走。郭壹急忙跟上,小声说道:“姐姐,别生气了!太太已经收拾过我了,就是花婶子都差点把我耳朵给揪掉。”跑到连翘前边,歪着头让她看自己耳朵,“你要是不信你看……你看看……这耳朵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呸!活该!”连翘轻轻啐了一下,娇嗔地又瞪了他一眼,“谁让你瞎折腾的!耳朵怎么不给你揪掉了呢?” 郭壹伸手把耳朵一按,苦着脸叫道:“哎哟!姐姐你好狠的心!我这耳朵真要揪掉了,那不成妖怪了?”见连翘只是沉着脸不理,绕过他朝前走着,便又嬉皮笑脸地追上去笑道,“姐姐你看你看,现在的我英武俊逸,潇洒飘逸,谁见了不夸一声玉面公子俏郎君?没了一只耳朵,那丑样子怎么见人呢?只怕是姐姐看见了也要吓一跳吧?” 连翘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急忙忍住,木着脸没好气的说道:“呸!你就会在我跟前胡说八道!你就是丢了一只耳朵,也不过难看点,怎么就成了妖怪?”见他又挡在自己身前,便皱着眉头瞪着他道,“你……你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天天都作怪作妖,天天都要胡折腾,太太收拾你也是你自找的!” 郭壹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哎呀,姐姐不生气了就好!你不生气我就好好说话。”跟她一块儿往里走着,朝四周看着,“这是咱们的新家啊?可真大!哎……她们几个呢?” 连翘答道:“都跟灵妹子一块儿陪着老太太他们去进香了。听说这次去的是个什么观,前些天去的是个什么寺,哎呀,这些天来几乎天天去道观佛寺进香许愿,就盼着你这个大宝贝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267章 连翘 郭壹听了连翘一番述说,心潮起伏,也不禁沉默下来。连翘瞅他一眼,见他有点伤心的样子,撇撇嘴巴心说,谁让你瞎折腾的?还从天上飞走……你就算不顾着我们几个,可连老太太、太太都不顾念?可想到自己和苏叶等人现在服侍他,不管他以后咋样,那肯定是他屋里人,等他长大了,肯定要被他纳入房内,服侍他一辈子。现在他小就这么能折腾,那以后长大了……岂不是要让她提心吊胆的一辈子?一念及此,心里不禁又有些忐忑不安。 郭壹慢慢跟在连翘身旁,一边走一边四下观看。比汴梁城内的郭府里自己那小院大了许多,房屋自然也多了许多。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宅子这么大有什么用,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啊!便是那几个丫头回来,也显得极为空旷,便开口问道:“姐姐,这里……这么大啊!我不在的时候,就你们几个住这里?害怕不害怕?” 连翘摇摇头道:“我们几个住一屋里,这才搬来什么都得收拾,白天干活累得跟啥似的,晚上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还怕什么怕?”领着郭壹走到正房,“这是太太指给你住的地方。”见郭壹好奇的东张西望,便叹息一声,“唉……我们天天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等着你回来,可你……” 郭壹便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好奇的扭动着:“哎呀,咱们家里开始做这种椅子了吗?” 连翘点点头笑道:“是啊!都是你先前画好的图,咱们家也有工匠,搬来后太太说你画的那些画看着便是极好的,就让人按你给的那些图册做了椅子、桌子还有床榻。”说着她也坐到另一边椅子上,惬意地扭动着身子,“还别说,这种椅子坐着就是舒服。”将身子朝郭壹一探,脸蛋儿带着些羞涩的红润说道,“还有你弄的那些床榻,睡着也很舒服的。” 郭壹笑着说道:“能不舒服嘛!一千多年的演变呢!” 连翘一怔,眨着眼睛问道:“平哥儿你说啥?” 郭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便摇摇头笑了笑:“没……没什么……”正要再说话,但听外边有人在喊,原来花婶子又来了。 两人急忙出来迎着,便见花婶子带着几个健妇,抬着两大桶热水,拎着大木澡盆,走进院来。此时正值盛夏,天气有些燠热,连翘便急忙引着她们进了旁边的空房子。 花婶子指挥着四个妇人将水桶和澡盆放下来,便笑眯眯的看着连翘说道:“你们这屋里人都跟着老太太去进香了,就留了连翘你看家。我们这些人笨手笨脚的,估计平哥儿也不习惯,那就你自己服侍他吧!”说罢让人把一桶热水倒进木盆里,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郭壹倒还没意识过来,连翘那精致的玉靥桃腮已经满是红云了,看着她们的背影小声嘀咕着:“这个花婶子……”低下头迟疑一会儿,便轻轻说道,“你……你自己先泡一会儿,我去给你找衣服……”说罢也不等郭壹回答便跑开了。 郭壹朝她背影做个鬼脸儿,便走到木盆旁试了试水温,见旁边还有长条凳,还有挂衣服的木架,地砖砌成的地面上,还留着往外排水的浅沟,便知这是洗澡间,朝外面看了看,便去关了门,转回身便脱了衣服跳进澡盆。 微烫的热水让郭壹感觉到连日的风尘在一点点消失的同时,也在解除着他的疲乏,让他在极其惬意的同时,几乎要进入梦乡。也不知泡了多长时间,便听旁边连翘问道:“你……你泡好了没有?” 郭壹一怔,急忙睁开眼来:“啊……泡好了……” 连翘在他身后轻轻说道:“既然你泡好了,那……那我给你搓搓吧……” 郭壹又是一怔,随即便想起《红楼梦》中那位娘娘腔,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姐姐你把衣服放下就行,我自己搓……自己搓……”说罢便从长条凳上拿起粗布手巾,在自己身上搓起来。 连翘本来还有些羞涩,可见这位小主子比她还不堪,顿时轻松下来,噗嗤一笑:“呵……你……背后怎么搓?还是我来……”说罢便将抱着的衣服放下,拿起丝瓜篓子 安在他肩上,用力推了推,“往前去点……”不等郭壹答话,便用力从他肩膀上开始搓起来。 郭壹此时要是再说什么,就有点太刻意了,便不再作声,老老实实的往前一趴,任她给自己搓背。 连翘虽然以前也给他搓过,但那都是和清宁一块儿,那时他还没这么高,而且清宁还嫌弃那时的连翘放不开手脚特别扭捏,后来次数多了才算是自然一点。尤其是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他的屋里人,那虽然还有些羞涩,但不管怎么服侍他都算是服侍自己的男人,这么一想也算是把心里的那道坎给过了。 郭壹感觉到她轻柔的动作,听着水花的撩动响声,心里也不禁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只听她轻轻说道:“你……你再往前一点,我……我给你搓搓下边……” 郭壹脑海里又想起《红楼梦》中晴雯嘲笑娘娘腔和另一个丫头麝月洗澡的情景,更加有点燥热难耐,急忙用力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起来,低声说道:“不用了……姐姐……背搓完了,别的地方……我自己来……” 连翘又低低笑了起来:“你还害羞?给你搓过多少次了,你身上……什么没见过……” 郭壹心儿扑通一跳,急忙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别瞎说!” 连翘索性呵呵笑了起来,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将胸脯一挺,娇嗔地斜睨着他道:“我瞎说了吗?” 郭壹轻轻啐一口,眼睛不由自主的便朝她胸前看去。此时连翘只着夏天的单衣,十分轻薄,将玲珑曲线、窈窕身姿尽显。郭壹不禁愣了一下,小声说道:“呀……大了好多啊……” 连翘一怔,看看他又朝自己身上瞅了瞅,不由得脸蛋儿一红,啐道:“呸!朝哪儿看呢?”见他仍然不错眼珠儿的盯着自己,将丝瓜篓子朝他脸上轻轻一甩,甩了他一脸水渍,“还看……还看……再看把你眼珠儿抠了……” 郭壹撇撇嘴巴,转回头来,闭上眼睛,可脑海里却始终浮现着她那饱满圆润、丰耸傲挺,还不断起伏跌宕的地方,急忙又睁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不想一转脸嘴唇却碰在她鲜润水嫩的小手上,让她一惊,正想要解释一下,便听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这么……这么坏……” 郭壹惊愕地问道:“我怎么就坏了?” 连翘啐了一口,却不知怎么回答,只觉自己身子也软了,便用力按在他肩上,喘息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是你的总是你的,干嘛这么着急?” 郭壹念头一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噗嗤一笑。连翘听他笑出声来,有些恼羞成怒了,用力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还笑话我?” 郭壹突然站了起来,哗啦一声,水珠从他身上掉落。他转过身来看着面红耳赤的连翘,那手足无措的模样,突然觉得可爱至极,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便把她抱在怀里。 连翘低低的一声惊叫,无力地挣扎着,口中喃喃低语:“别……别……” 郭壹笑了笑,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能得姐姐服侍,是我的福气啊!”将她娇媚柔软的身子用力搂紧,低头便吻住她精巧小七的嘴唇。 连翘顿时只觉一阵眩晕,软软的伏在他怀里,忘记了挣扎……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连翘只觉得自己几乎被他吻得窒息了,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急促的喘息着。却听他凑在耳边轻轻说道:“翘儿……翘儿……嗯,怎么不说话?” 连翘似乎才清醒过来,轻轻挣扎着说道:“叫……叫姐……姐姐……” 郭壹低低地笑道:“就叫翘儿……总不能以后你跟了我,还成天的叫姐姐吧?” 连翘听罢,突然沉默起来。郭壹又催促着:“怎么又不说话了?” 连翘在他胸膛上轻轻捶着:“跟你的人多了,让我说什么?”稍停片刻又说道,“不说咱们这屋里的小叶子她们几个,你还有翠姐儿、灵妹子,还有那几个公主呢……哼!对了,先前你没回来时,还听太太在和刘相公家的魏国夫人在商议你的婚事呢,说是要给你定下刘家的幺姑娘。” 郭壹一愣,随即摇头道:“刘丽琼?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屁妞儿啊?哼,我才不要她呢!” 连翘用力一挣,整理着自己被他弄皱的胸襟,瞪了他一眼道:“哼!你也就说说嘴!太太定下的事,你也敢犟?” 郭壹顿时被她的话给噎住,无言以对,便又坐回木桶里,皱皱眉头:“哎呀……这水可凉了……” 连翘撇撇嘴巴,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那快把这脏水倒了,换上干净的!” 郭壹回头瞅了瞅她,见她纹丝不动,便道:“你先出去啊!你不出去我怎么出来穿衣服?”见她脸上又浮现出嘲笑的神情,便瞪了她一眼,“还是那句……什么没看过,害什么羞是吧?” 连翘噗嗤一笑,转过身去说道:“你快点吧,少说几句!” 郭壹见她不出去,只得赶快跳出来,随便拿了件衣服遮住身子,随后便将澡盆?起来,将水倒出。脏水顺着水沟流出,郭壹正要再把木桶里热水倒进来,却见连翘转过身来拦住:“别倒,这桶里的水给你冲身子的。”瞥了瞥他厚实宽阔的胸膛,脸蛋儿一红,低头忍着笑道,“快进去,我舀水给你冲冲。” 随后连翘服侍着他,把身子冲了冲,又给他洗了头,方才服侍着他穿上新衣服。最后拿着干燥的手巾来搓他头发,随后两人便回正房来。 郭壹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几乎全都湿透,将玲珑身姿尽显,不觉有些看直了眼。 连翘脸蛋儿一红,挥手在他身上捶了一下,急忙跑进自己屋里,去换了衣服出来。她出来后便见郭壹头发差不多干了,便来给他梳头。郭壹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铜镜,很清晰的映出自己的镜像来,一点都不像后来的影视中那些粗制烂造的仿制品,便说道:“别给我梳包包头了,我都这么大了,该束发了!” 连翘手捋着他黑亮的头发取笑道:“你都这么大了是多大啊?才十岁的小哥儿,不梳总角却束发,你觉得太太看了不说你?” 郭壹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没见我洗澡之前梳的是什么?太太都看了好长时间也没说我啊!” 连翘轻轻拧了一下他耳朵,低低笑头:“你啊……那是在外边,在家里……太太最看重规矩的!” 郭壹啐道:“呸!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就给我束发!不然……我不要你梳了!” 连翘笑着说道:“好好……依你依你……这出去一趟,人没长多大,脸黑了许多,这脾气也见长啊!” 两人说笑着,连翘双手很利落的便给他梳好了,然后便转到他身前,仔细商量着,随后抿嘴一笑:“呵……我家平哥儿英武俊逸,果然不愧是神仙弟子,天上的仙童转世!”说罢脸蛋儿一红,突然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随即在他目瞪口呆中,跳开身子便跑开了。 郭壹抬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擦了一下,见没什么颜色方才放了心,指着跑开的连翘发着狠:“有种你别跑啊……” 连翘撇撇嘴巴,朝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有种你来抓我啊……” 郭壹斜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又瘫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连翘站在远处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等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发虚,便小心翼翼地叫道:“喂……喂……平哥儿……你怎么了?”见他还不吭声,便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指去戳他后背,“平哥儿,你别吓我啊!你没事吧?” 郭壹突然跳起来,一把便将她抱在怀里,恶狠狠地说道:“我能有什么事?这回抓住你了吧?我看你怎么跑!” 第268章 定婚 连翘无力地挣扎一会儿,便伏在他怀里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方才悄声说道:“你……你呀……你胆大包天……可是……我……我怕……” 郭壹奇道:“你怕什么?” 连翘轻轻叹息一声道:“别看你现在个子这么高大,可你才几岁?等你长大成年……我都二十好几了成老姑娘了……到时候……自有那年轻貌美的……” 郭壹一怔:“这是怎么说的?二十几的姑娘正当年,怎么就……”话未说完,便意识到这不是他先前所处的那个时代,那时不要说二十好几了,便是三个好几四十来岁的女子,也能理直气壮的满世界吼叫着自己是正当妙龄的好姑娘,但在这个时代,十五六岁的少女便算是成年可以嫁人了,十七八岁也算是正当年,但年龄再大点……那可真的算是老姑娘了。这个年代的女孩子一过二十岁,就跟郭壹原先所处的那个时代过了三十岁一般,三十岁的人……男子可自称老夫了,女子也可自称老妇了!因为这个年代做祖父母的三十来岁的人,是真的不稀罕很普遍的事。 郭壹眼珠儿转了转,便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花心人,怎么可能能忘得你的情意?再说太太既然把你放在我房里,我的什么事都让你管着,那肯定是有意的。便不是那个意思,到时候我求求她,说我身边离不了你,你觉得太太会怎样?再说……”他凑到她耳边笑道,“……再说还有老太太呢!不管出现什么意外,到时候我求求老太太,老太太还能不依着我?” 连翘想到老太太确实把郭壹当成了心尖子,真有什么事肯定要护着他随了他的心意,自己和他的这点小事真要求到老太太面前,也只是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这才稍微放心,咬咬嘴唇又道:“嗯……我……我信你,真要有什么……你可千万别不管我,只要……只要能……能在你身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的……” 郭壹在她红润滚烫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悄声说道:“你放心,你不负我,我不负你!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决不变心!” 连翘抬头瞅瞅他,突然噗嗤一笑。郭壹见她这时的神情极其娇俏妩媚,心狠呯呯呯乱跳着,用力搂紧了她,又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咱们这也算是海誓山盟了,你可放心了?” 连翘越发的娇羞不堪,用力挣扎了一下道:“呸!你好……好不羞的……” 郭壹笑了笑,又用力搂了她一下,便将她放开,拉了张椅子过来说道:“你坐下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连翘离了他怀抱,不免有些失望,哀怨地看他一眼,低下了头。 郭壹朝门外瞥了一眼,见无人靠近,便凑近了拉起她一双小手握在手中,悄声问道:“方才你说……太太给我定了刘相公家的幺姑娘,这是怎么个说法?到底定下来没有?” 连翘撇了撇小嘴巴,哼了一声说道:“刘相公家的魏国夫人来咱们家后,和太太坐一块儿说话,我是上茶的时候才听了那么一两句,好像是魏国夫人说想招你这么个女婿,问太太意下如何,太太只是笑了笑,我就退下了,哪能知道她们最定没定下来!” 郭壹皱皱眉头,心说就这两句能判断出什么来?转念一想,这年代年轻人的婚事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果真是李三娘和自己这位老娘都有意的话,估计就该找媒人了,便问道:“你没听到更详细的内容,那你听说咱们家找没找媒人呢?” 连翘摇摇头道:“没有啊!这倒没听说过。”瞥了他一眼,又小声说道,“不过那位刘家的小娘子来过咱们家,我也见过的。模样极好,水灵灵的一张俏脸,还爱穿男孩子衣服,倒是别样的风流倜傥。哎……你是不是也见过她呀?我听她说你在汴梁城时去过他们家,和她见过面的。”见郭壹不说话,便又取笑道,“你这个……花心大少,只怕早就动心了吧?” 郭壹啐道:“呸!你又瞎说,我动什么心?” 连翘撇撇嘴巴道:“你招惹的漂亮女孩子还少吗?翠姐儿、灵妹子,还有那教坊司里的那个会唱曲的,还有那什么公主……,哎呀呀……还有那骚乎乎的契丹公主……呵呵……你也不嫌骚的慌,什么人都招惹!” 郭壹瞪了她一眼:“呸!再取笑我当心我收拾你!” 连翘把胸脯一挺脸一扬:“来吧!看你怎么收拾我?”见郭壹瞪着她不说话,便冷笑着说道,“是啊!到底是主子,我是服侍你的丫头,你做爷的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见郭壹仍然不动,便又冷笑道,“我虽然服侍了你,可是你也别忘了,我还是太太的人!” 郭壹放开她手退了回去连连摆着手道:“好好!怕了你了!你是太太的人,我怎么敢收拾你呢!”又瞥了她一眼,小声嘀咕道,“狗仗人势!” 连翘啐道:“呸!先还哄我,说什么海誓山盟呢,这就骂人狗仗人势了!哼!你们男人不管大小,这张嘴啊……都是哄人的鬼!” 郭壹一怔,随即便陷入沉思之中。他也有些纳闷儿,在那一世他并不是什么花心之人,除了妻子之外,他并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倒像是真的跟连翘说的那样,招惹了不少漂亮女孩子呢?难道说是环境的影响?那这影响也太大了点。 这个时代那些有权有势的男子,无一不是妻妾成群,像郭威这样的倒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了,便是纳个妾,也不是他本心,而是妻子清宁没有了生育能力,给他操持的。因为到现在为止,郭威只有一子,也就是郭壹。在这个时代,从郭威之父郭简算来,他们家已经算是三代单传了,在多子多福的宗法社会,在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年代,又是战争不止的乱世里,这真的很让人担忧。 郭壹轻轻一叹,又握住她小手,小声安慰道:“别人怎样咱管不了,不过对我来说,绝不是哄你的!不过,你以后也别再拿话呛我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哪有我善解人意的阿翘这么可爱!” 连翘听他夸赞自己,也不由得心里甜甜蜜蜜,便陪着他又说了会儿话,一眼瞥见天色渐暗,突然清醒过来,急忙跳起来说道:“快走!花婶子说是让你回来洗一洗,这都多长时间了,只怕太太要怪罪了!” 郭壹毫不在意地一笑:“没事的,太太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泡完澡后小睡了一觉养了养精神不就成了?” 连翘一怔,不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啊呀……你……你真的连太太都敢骗啊?” 郭壹眨了眨眼睛说道:“这怎么叫我敢骗太太?就是为了不让太太生气,撒个善意的谎言罢了!”见连翘还在迟疑,便拉着她往外走,“好了好了,就这么说了。嗯,这么大的院子,每天光来回的走就得费不少时间!” 连翘噗嗤一笑:“呵……这院子还大吗?再大也搁不住你三爷能折腾啊!” 郭壹瞪了她一眼道:“才说别拿话来呛我,这就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便伸手朝她腋下探来挠她痒痒。 连翘再也忍耐不住,咯吱咯吱地笑着朝前跑开。 但她还未跑出多远,便被郭壹捉住。他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托起她圆润的下颏,威逼着说道:“小娘子,我看你往哪里跑!” 连翘红着脸蛋儿,轻轻啐了一口,带着娇羞的笑意扭开脸悄声骂道:“坏蛋……” 郭壹低低笑着,将她搂紧,随后便来吻她。连翘半推半就地挣扎着,却哪能拗得过他,不多时便被他吻住…… 连翘觉得自己被他吻得已经喘不过气来,气喘吁吁地挣扎开来,红着脸蛋儿说道:“小坏蛋……都要去见太太了……还……还这么猴急……” 一提起太太,郭壹顿时蔫了,急忙放开她朝四下观望着。连翘低低娇笑着,娇嗔地瞪他一眼:“看你那傻样……离了太太你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坏蛋,提起太太你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小爬虫……” 郭壹撇撇嘴巴斜了她一眼道:“就太太那样……你见了不怕啊?”说罢便要朝前走。 “等一下……”连翘又急忙喊住他,待他不明所以的站下,方才急急地跑过来,仔细打量打量他,又踮起脚来给他整理着衣襟,“你……你老实点!这是去见太太,要是让太太看到你身上……那不还要收拾你?说不定连我都要受到连累了……” 郭壹叹息一声,任她给自己整理着。目光也朝她身上睃巡着,却见她胸襟皱了,便指了指:“你这里……我给你理一下吧?” 连翘低头瞅了一眼,顿时脸色大羞,瞪了他一眼啐道:“呸!还不都是你……让你理……哼!越理越乱吧……” 郭壹倒不乐意了:“怎么可能越理越乱?我也会给人整理着装的……” 连翘眼睛眨了眨,心里想着他不会给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都理过吧?一念及此,不由得吃了醋,顿时冷起了脸儿啐道:“呸!是啊!那么多好看的女孩子……你给她们……都理过是吧?” 郭壹一听,便知她是误会了,可自己也不好解释啊,只得叫屈:“哪有……我说的是……是先前在山里,我训练一百多孤儿,给他们整理过着装!一百多人呐,天天要带着他们训练,衣服啥的总有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就再三再四的带着他们整理!” 连翘听他这么一说,倒放下了心,撇撇嘴巴笑着说道:“呀……一百多漂亮女孩子啊……那你不得累坏了……” 郭壹恨恨地瞪着她道:“不是啊!是一百多个孤儿!怎么会是漂亮女孩子?” 连翘把小嘴巴一撇:“哼!要不是好看的女孩子,你会跟人家理衣服?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吧?” 郭壹眼睛一瞪,便来揪她嘴巴。连翘噗嗤一笑,转身便逃。郭壹追了两步,想起即将去面见清宁,摇摇头又停下来,揉揉脸颊,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来,方才朝前走着。 连翘见他不追自己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回头看他变了神态,眼睛眨了眨,也意识到了缘由,便也敛起笑容,等他走到近前,拉着他手道:“你别再闹了,好好的跟我一块儿去见太太!” 郭壹斜着眼睛瞅瞅她,撇撇嘴巴道:“是我闹还是你闹啊?你倒是善于倒打一耙啊!” 连翘啐道:“呸!是你是你就是你!你才会倒打一耙呢!哼!” 郭壹突然伸手便揪住了她嘴巴:“你是专门来气的是吧?看我不把你嘴巴拧烂了!” 连翘当然也毫不示弱,也伸出手来拧住他嘴巴:“哼!你才是专门来气我的!看我不把你嘴巴给撕烂了!” 两个人便你拧着我嘴巴,我拧着你嘴巴,一时倒僵持不下了。郭壹眼睛眨了眨,突然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哼!你个毛丫头,竟然敢拧你三爷的嘴,我看你是狗胆包天了吧?” 连翘眼睛也眨了眨,也学着他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道:“你个小坏蛋,竟然敢拧你连翘姐姐,我看你才是狗胆包天了!” 郭壹瞪着她道:“你松手!” 连翘仍然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你先松我才松!” 郭壹道:“你不松是吧?” 连翘把头一扬,傲骄地说道:“哼!你欺负人,凭什么让我先松手?” 郭壹突然松开手,朝她纤腰一探,便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一边走一边朝她臀上拍着:“哼!凭你个毛丫头也敢跟郭三爷呲牙?” 连翘又羞又恼,连连挣扎着,一双粉拳在他后背上敲打着:“快放下……放下……放下我!不然我告诉太太啦……” 郭壹挥手又在她臀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哈……你告去吧!随便你告!我先打几下过过瘾再说!”说罢又在她臀上接连拍打着。 连翘又羞又急,生怕被别人看见,眼看被他扛着就要走出他们这院子,只得求饶:“别……别……别打了……平哥儿……别打了……平哥儿……三爷……别打了……别打了……三爷你不心疼翘儿了?” 郭壹一听她求饶,心里顿时荡漾起来,便把她放下来,双手按着她肩膀,威逼着说道:“小样儿……我不信就治不了你了!有种你别求饶啊?” 连翘眼圈一红,眼泪几乎流出来,咬着嘴唇看了看他,低下头去,突然小嘴巴一扁,泪珠儿流出,低声呜咽着:“你……你欺负人……哼……还是主子呢……前面还说心疼人家……还说什么海誓山盟……这话音还没落呢,你就……你就打人家……你……哼……说话不算话!” 第269章 不许和别的女孩儿说话 看着连翘可怜巴巴的小模样,郭壹心里不禁起了怜爱之意,按着她的双手从她肩上滑下,将她又搂到怀内,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安抚道:“哎……别哭别哭……我逗你玩儿的……嗐……你别哭了好不好?真的是逗你玩儿的呀!” 连翘鼓起脸腮来,将头一扭:“哼!你……你逗人玩儿……就是打人屁……打人啊?” 郭壹笑着搂紧了她道:“我都没用力,不是逗着玩儿的还能干吗?再说也没打疼你啊?” 连翘便瞪着他道:“你觉得没用力……可你……你这么大个……这么大力气……随便……随便打一下……就好疼好疼的……”她扭一下身子,目光朝自己臀部瞥了一眼,“我觉着都打肿了……你还说没用力……哼!骗三岁小孩儿呢?” 郭壹笑着说道:“哎呀……不生气了啊!要不……我让你打两下?”伸手便朝她身后摸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连翘挥手打开他乱摸的手,瞪着他悻悻地说道:“打你……哼!你皮糙肉厚的……我还怕我手硌疼了呢!” 郭壹不禁又笑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跟你逗着玩儿你就哭,让你打又说硌着你了!”在她鼻梁儿上用力刮了一下,“你呀……真难伺候!” 连翘撇撇嘴巴,冷笑着说道:“哼!你郭三爷才难侍候呢!我只不过是服侍你的一个小丫头,哪敢让爷来侍候呢!” 郭壹凑近了她耳边说道:“服侍我的小丫头?那是暖床丫头还是侍寝丫头?或者什么都做的通房小丫头?” “呸!”连翘顿时被他话说的恼羞成怒了,啐了一口用力挣开了,瞪着眼睛道,“你要那什么暖床侍寝的通房小丫头,找苏叶、紫竹、金樱她们去吧!”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郭壹急忙追了上去,讨好的赔着笑脸说道:“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还说和我好呢,这就恼了。好好好……只要你别生气,你想怎么着我都依了你!” 连翘停下脚步,转脸看着他道:“真的?”见他认真的点点头,想了想便说道,“那你以后不许和咱们房里以外的女孩子说话,你能做得到吗?” 郭壹皱了皱眉道:“这算是啥条件?咱们房里以外的女孩子,你说的都谁啊?我还跟她们说话,我知道她们都是谁啊?” 连翘噗嗤一笑,又赶紧的绷住脸,瞪着他道:“哼!你还装糊涂呢!咱们屋里几个……她们都是太太让来服侍你的,你不跟她们说话大概是不成的,那不是咱们屋里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像是翠姐儿、灵妹子、琳姐儿……还有老太太、太太身边的丫头们,那些婶子家的女孩儿,你以后见了都不准理她们!” 郭壹挠了挠脑门儿,眨了眨眼睛道:“这不对吧?翠姐儿、琳姐儿还有灵妹子她们咱们早就认识的,先前她们几个还在咱们屋里一块住一块睡呢,这就不理她们了,是不是不太好?至于别的女孩子……我也不认得呀,更不可能理她们了!” 连翘撇撇嘴巴哼了一声道:“早就知道你口是心非,说话不算数的!我还真的信了你……哼!”说罢便一扭身子就要走开。 郭壹急忙拉住她道:“哎哎……别急着走啊!”待她站下又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心,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也说过了,那便依你便是!从今往后,除了你们几个别的女孩子我是一个也不理,行了吧?” 连翘一怔,瞪大了眼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他,许久方才说道:“不是吧?你会这么听我的?” 郭壹悄声说道:“是啊!连翘姐姐待我这么好,又把终身许了给我,我当然要听你的啦!” 连翘脸蛋儿一红,啐道:“呸!不要脸……谁把终身许了你?”说罢转身便要跑开,却又被郭壹一把给拽住,微一用力便又将她给揽到怀内。 郭壹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你呀……你方才亲口把终身许给了我,这会儿又不承认了?你还想耍赖皮啊?这可不成!” 连翘绷着脸蛋儿,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说道:“呸!我就没说……你才赖皮呢……”话还未说完,便觉胸前一紧,又被他用力抓住使劲捏了一下,不觉浑身如酥麻,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你……坏蛋……” 又过了一会儿,连翘方才急促地喘息着挣开,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襟,一边埋怨道:“你……又把人家衣服弄皱了……坏蛋……总是抓人家这里……” 郭壹笑笑没说话,低头也整理着自己衣服。两人整理好了,连翘抬头看了看天色,脸色一变,拉着他便走:“哎呀呀……你个小坏蛋……尽使坏了!太太肯定急了,这要是让太太猜出点什么来,那可怎么好?” 郭壹倒不慌不忙的说道:“你着什么急!我倒是想再晚点过去,最好能赶着老太太回来时过去,那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会云消雾散的!” 连翘便转眼看着他道:“那……要不咱们再转回去等着?” 郭壹倒毫不客气地说道:“好啊!” 连翘急忙拉住他道:“别别别……爷!你是爷你是主子!你不怕我怕!你敢等老太太,我可不敢!太太这会儿肯定在等着你的,咱们快点走吧!”拉着他便走,边走边看着他做着防备,“你可不能……再使坏了啊!要是让太太看出什么来,便是你再想护着我,只怕太太也不会容我待在你身边服侍你的!” 郭壹点点头道:“好好!都听你的!” 两人拉着走手走出他们这座院子,方才松开。 来到清宁这边正房,却见服侍清宁的几个小丫头正站在门口廊下,见他们过来,便笑着说道:“平哥儿来了?”急忙掀开门口的竹帘,让他们进去。 郭壹在前,连翘在后,两人进来后,便见也已经梳洗过换了身干净衣服,清清爽爽的清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急忙上前施礼。 清宁放下茶盏,招招手让郭壹近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端详着,看了许久,看得郭壹心里都发毛了,方才指着他脸上说道:“怎么洗了这么久,这脸上还这么黑?” 连翘心里一跳,急忙低下头,正想着自领责罚,便听郭壹小声说道:“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白干吗?再说在那山里面忙忙碌碌的,晒黑一点显得精神!” 清宁撇撇嘴巴,嫌弃地说道:“哟,郭三爷不但个子见长,这脾气也见长了,出去几个月也长了见识,还知道跟老娘犟嘴了啊!” 郭壹一惊,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随即又赔着笑脸说道,“儿子哪怕再长一百岁,也不敢跟娘你犟嘴!” 清宁哼了一声,看着连翘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郭壹瞥一眼连翘,见她仍然低着头似乎有些心虚,便笑着答道:“我身上这么些天没洗,又好出汗,灰泥太多,搓了一层又一层,好容易才搓干净的!” 清宁斜睨着他道:“那你要是再在外面再多胡混几天,只怕就不是一层又一层的灰泥了,你自己就成了臭泥烂泥了!”瞪了他一眼道,“看你以后还往不往外跑!”朝身边一指,“坐!” 郭壹急忙坐下来,朝旁边看了看道:“娘,老太太怎么还不回来?” 清宁又斜了他一眼道:“嗯,还知道老太太最心疼你,知道问一下!那你先前上天……怎么不跟老太太说一声呢?” 郭壹顿时被噎了个够戗,悻悻说道:“那先前……不是……石敬瑭逼得太狠了么?他总以为那什么传国玉玺在我手里,娘你是知道的,我连翠姐儿、灵妹子她们父母的面都没见过,我上哪儿跟他偷玉玺啊?没奈何我只好施个金蝉脱壳之法,想着从天上飞走,神神叨叨的谁也弄不清楚,让他做个糊涂蛋,使得他再没办法找咱们家麻烦,然后……我就想着以后等风头过了再回来。要是跟你们说了,只怕你们不会同意的。再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呸!”清宁瞪了他一眼,皱眉啐道,“你是没事了!你知不知道,你弄这一出,你爷娘怎样就不说了,你差点把老太太给吓过去了!要是老太太有个什么事,你说你是不是罪该万死?” 一提起韩氏老太太来,郭壹便无话可说,心里也有点后悔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娘啊,奶奶她……她身体没事吧?我听说她这些天来天天去这太原城里寺院道观去许愿上香的,那她身体应该还好吧?” 清宁冷冷说道:“你就作吧!幸好老太太没什么事,不然……哼!老娘非得打断你狗腿不可!你给我记着:以后不许你出这大门一步!”不等郭壹答话,又看着连翘说道:“你是贴身服侍他的,要给我看着他,看好了,一步不能离!以后不管他去哪里,都得跟着,形影不离!他要是敢出门,你给我拦着;如果你拦不住,那就立即来报,看我怎么收拾他!” 郭壹一怔,随即苦着脸说道:“娘,我总不能像个女孩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要是……” 他还没说完,便见清宁冷冷瞪着他喝道:“你给我闭嘴!老娘才说过的,不许你再出这大门一步,你就给我犟?这是真的上天去转了一圈儿,胆大包天了是吧?”说罢便站了起来,一边捋袖子一边朝四处踅摸。 郭壹急忙举起双手叫道:“不……不……没有……娘……娘……我听你话,以后绝对不出咱们这大门一步!真的真的!我说真的,以后绝对不出去!” 清宁盯着他冷笑一声:“哼!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老娘可没先前的耐心来听你胡扯!”说罢便又坐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朝桌子上看去。 连翘恰在旁边,急忙上前端起茶盏来,见茶盏里茶汤已经快见底了,赶紧的提起汤婆子给添上,双手奉上。 清宁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看着连翘说道:“翘儿,你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也算是又聪明又机灵的,虽说是个丫头,可你也知道我是拿你们当闺女来养的!要不是我这个孽障太能闯祸,我也舍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 连翘低着头小声应道:“我是从小没了父母,被太太养大的。太太待我真的如亲生一般。不……太太在连翘心中,真的比亲娘还亲!毕竟我连亲生的爷娘也没见过。外边不知有多少孤儿连口吃的都吃不到,我在府里却从未为此烦恼过;太太待我……真的恩重如山!” 清宁摆摆手道:“连翘,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来感恩的,而是说呀……”转眼看着郭壹,嫌弃地朝他挥挥手,“你去外边看看老太太回来没有。你奶奶心里无一刻不在想着你念着你,你还不去迎迎她?” 郭壹只得站起来,施礼后转身出门,瞥一眼谨小慎微的连翘,心想她原来在清宁面前不是这样啊,怎么这会儿变成了老鼠见猫一般?却还没意识到先前他们两个那般亲热,让连翘心里发虚,生怕被主母知道了,那不管怎么收拾郭壹,可毕竟是她亲生儿子,怎么也不会太过分;而她则不过是个丫头,不管怎么收拾她,对于她来说,那肯定是灭顶之灾了。 等到郭壹走出门,清宁目光方收回来,示意连翘上前坐在她身边。连翘谢过,方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清宁这才说道:“你们几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但我最看重的还是你,所以平哥儿一回来,我就让你去服侍他。” 连翘点点头小声答道:“是,我知道太太的心意,一定好生服侍。” 清宁定定地看着她,小声问道:“连翘,你……你今年十三……哦,是十四岁了,比我平哥儿大四岁。明年就到了及笄之时,是该说亲的时候了。你没有父母,又从小跟着我,你的事就该是我来操心的。我来问你,你……心里可有人了?” 第270章 得偿所愿 连翘一惊,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看着清宁连连摇头:“不不不……太太,连翘绝没有私情……没有……绝对没有的……” 清宁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摆摆手道:“我又没说你有,你倒着什么急啊?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是心里有了人,那人的品性什么若好的话,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也是会成全你的……就全当是我嫁了个女儿出门!”瞅着脸色惶然的连翘,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连翘,是不是心里真的有了人?”见连翘还在紧张的摇头,便又笑道,“哎呀……你呀……这么大的女孩子……你倒是怕什么?” 挥挥手放缓了放气说道,“我也是曾经从你这岁数过来的,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会想些什么你以为我不清楚么?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稀松平常啊!”见连翘仍在摇头,又呵呵笑了起来,“我要不是胆大,你以为会有平哥儿他们姊妹几个?” 连翘这才想起以前听说过的,自家主人夫妻两个的婚事那才是惊世骇俗的呢!当初他们两个在黄河岸边驿站相遇,便一见钟情,然后当时年轻的清宁便丝毫不嫌弃落魄的郭威,冒着世人非议、天下之大不韪,违逆父兄之命,直接自己做主,嫁给了当时穷困潦倒、连身上衣服都破破烂烂,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连一天两餐都保证不了的郭威! 连翘正在暗自感慨着,只听清宁继续说道:“连翘,今天你就当是我的闺女,你给我说说心里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顿时清醒过来,急忙摇头道:“太太,我自小跟着太太,也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人,这年前才听太太吩咐去服侍了平哥儿,哪会见到什么人?更没有……没有……”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清宁笑了起来,轻轻叹息一声,又接着说道:“连翘,既然你心里没有什么想法,那我今天就给你交个底儿吧!你以后用心服侍我平哥儿,我决不会亏待了你!”见连翘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便又笑着说道,“虽说你比我平哥儿大几岁,但你为人既忠厚却又不失精明,服侍平哥儿以来的尽心尽力,我也都看在眼里。我平哥儿虽小,但你也看到了,他个头却不小,十来岁的年纪却长得像是十四五了,跟你站在一起倒像是兄妹了!” 连翘顿时红了脸蛋儿,一颗心儿呯呯呯乱跳起来,心说太太不会是让我……,她正想着便听清宁说出了她心之所愿:“等到我平哥儿长大成年了,除了娶亲外,他身边必定还要有几个服侍的房内人,不管他以后娶亲娶了哪家的女子,我心里还是有点不托底儿的,他身边总得有个可靠体贴的人啊!所以我就相中了你,如今……我就做主了!”说到这里,便盯着连翘又变得苍白的脸蛋儿问道:“连翘,你可愿意服侍我平哥儿一辈子?” 连翘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傻傻的想着……这就……这就得偿所愿了? 清宁自己的性子是个干脆利落、性格泼辣一类的,要不然也不会突然便提出这个让连翘难以启口的问题了。见连翘低着头不吭声,便有些不悦了:“你也不用担心,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亏待了你,你在咱们家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连翘脸蛋儿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再过一会儿又变得通红,嘴唇紧紧咬着,动了几动,终于还是没能张开来。 清宁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把茶盏往桌子上一顿:“你愿不愿意,到底给个准话啊!我又没拿刀逼着你,这是在好好给你商量呢!” 连翘长长密密的眼睫一阵颤动,泪珠儿顿时流了出来。 清宁倒有些诧异了:“哎……这是怎么说的?你倒是哭什么啊?不愿意就算了!算了算了……”挥了挥手,扫兴地说道,“赶快去洗一洗,弄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连翘心儿一跳,生怕这到手的好事就因她的羞涩而飞走了,急忙抹一把眼泪说道:“不是……太太……我……我听太太的……我自幼被太太收养,早就视太太为亲娘,只是不敢明说。既然太太让我……让我……服侍……平哥儿……我……我全听太太的,一定服侍好……” 清宁听她愿意,顿时又高兴起来,伸手便把她拉到膝前,怜爱地抚着她泛红炽热的脸颊笑道:“我就说这事不管是我平哥儿还是你,都是一件好事!你这小模样不说是倾国倾城,那也是难得一见的,性格又好,为人又稳重,我平哥儿能得你服侍,也算是他的福气!你呢……是我一手带大的,真要是许给别人,我还真舍不得呢!” 几句话说的连翘更加娇羞不堪,只是低着头红着脸蛋儿一声不吭。 清宁一手拉过连翘先前坐过的椅子,把她又按到椅子上坐下,拉着她手凑近了小声说道:“翘儿,以后啊咱们娘俩就更亲了了!没人的时候啊,你也可以叫我娘,好吗?” 连翘这才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有点小委屈地埋怨道:“娘……我以前都当太太为亲娘的,只是不敢叫出声来。可是这心里是真的跟太太亲近的……” 清宁呵呵笑起来道:“你呀……别埋怨为娘了!”说罢便捋起袖子,把手腕上带着的一只缠臂金钏退下来,拿着连翘手腕,直接给她戴上,见连翘脸色有些惶惑,便拍了拍她已经戴上金臂钏的手腕道,“我儿子都交给你了,这个又算得了什么?你以后尽心的给我看着我那个孽障就算是报答我了!” 连翘站起来,跪下道:“太太放心,我一定……一定代太太看好平哥儿!” 清宁急忙将她拉起来,又给按到椅子上坐下来:“好!”随即又叹息一声道,“方才我说是不许平哥儿出门,就是怕他偷偷的溜出去。先前在汴梁才把他找回来的时候,他都能爬上大树翻墙跑出去,再后来还……还弄了个那什么……热气球直接就坐上面飞上天了!翻墙、上天,这……这都什么事啊?谁家孩子能作出这么些妖来?就他这样……说不定过些天他就敢挖个地洞跑了出去,他这作妖闯祸的本事都哪儿学来的?他那神仙师父也不可能教他这些啊!就他这折腾劲……你说这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来?”见连翘也忍耐不住的想笑,便连连摇头道,“所以啊……我只能找你给我贴身看住他,可千万不能再让他给跑出去闯祸了!” 连翘在来之前才和郭壹定下了私情,没想到这会儿就天从人愿了,当然是喜出望外,只是不敢得意忘形,极力忍住内心的喜悦,郑重其事地答道:“太太既然把平哥儿托给我,我必不负太太重托,一定看好他!若有差池,也不用太太来罚我,我自己就……” 清宁急忙捂住她小嘴巴:“哎……你有这个心就成了,不必发誓赌咒的!”想了想又道,“不过他有时候要是闹起来,只怕你也管不住他,那你就赶快来禀报于我!到时候我与你做主,好好收拾他!”见连翘脸色凝重的点头,便又说道,“我以后让他在家里好好的读书写字儿,他要做些什么也成,可就是不能出大门一步!”说到这里脸色又冷峻起来,“他这野性子大概是打小失散在外面没人管教才养成的,老太太那儿对他又太过溺爱,凡事他只要跟老太太一说,那老太太准会答应!这可不行,我得好好给他紧紧笼头,拘拘他的性子,不能让他再那么野才是!” 连翘乖巧地点点头道:“是,我全听太太的!” 这时花婶子走了进来,笑着施礼禀报说:“太太,我家那小子回来说,老太太他们快到家了。” 清宁顿时高兴起来:“快到家了?那好,咱们迎迎去!”说罢便站起来朝外走,几个丫头、仆妇急忙跟上。 连翘也急忙跟在后面,将先前裸露的衣袖捋了捋。花婶子眼尖,却看到了连翘手腕上的金臂钏,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接连眨了几下,跟在清宁身后小声笑道:“太太……这是看上了翘儿这丫头了?” 清宁一怔,回头瞅了一眼,见连翘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花婶子笑模笑样的瞅着连翘胳膊,便知她看到了也猜到了,便点点头道:“嗯,你倒是后知后觉了!这几个丫头,都是我从小带大的,连翘老实又稳重,还不缺机灵劲,我早就看上了还轮到你现在来说?” 她们正说笑着,却见李静姝朝这边走来,近前后朝清宁施礼:“娘!” 清宁点点头,却连脚步也没停。李静姝急忙紧走几步,跟在后面。连翘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心说这又是一个认了太太为义母的,想着她是与郭壹一块离家一块儿回来,不由得想到,莫非……她嫁给平哥儿做这郭府里的三少奶奶?一念及此,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意来,莫名的便有了些敌视之心。可随后又暗处叹息,便是她嫁了平哥儿做了三少奶奶又怎样?这也由不得她一个丫头来评头论足。何况还听说她是先前什么大唐的公主,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静姝也是回到清宁给她安排的住处,把那些跟来的女孩子安排好了,自己又去洗澡梳洗过换了衣服才过来见清宁。临来时才听说老太太韩氏可能要回来,清宁到大门口迎接,便急忙转了过来。 几个人来到大门口,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几个管家、几个管事的妇人,都恭恭敬敬地向清宁行礼,分别站在两外。 郭壹本来站在大门外,一见清宁走来,便赶紧的跳回门内,生怕她揪住那句不许他出门一步的话头来收拾他,急忙行礼,随即问道:“娘,我阿爷呢?” 清宁上上下下的又仔细的将他端详一遍,方才说道:“你阿爷……他最近有要事,几天都没回来了。”随即又有点嫌弃地瞪他一眼,“嗯,还没忘了你是谁的儿子,还知道问一句你阿爷!” 郭壹翻了个白眼,悻悻地退到她身后,再不言语。 等了片刻,便见几名手挥马鞭的护卫纵马飞驰而来,到了大门前,便勒马跳下,将马拴好了,便走进大门来,向清宁施礼禀报:“太太:老太太他们马上就到。” 清宁微微点头,便走到大门外面,向着街道另一边观望。几个管事妇人和随侍丫头,紧紧跟在她身边。管家们则带着家丁们散布在附近,查看着周围动向。 不多时,便见从东边大街上驶来几辆马车,周围仍然是一群护卫骑马随扈。几辆马车很快驶到大门口,正要停下,却听清宁扬起手来吩咐道:“老太太他们几个年龄大了,不要下车,从西门进府再下。”说罢便走到最前面这辆马车旁,笑着说道:“娘,你可回来了!媳妇坐家里盼着你老,都盼得眼睛花了!” 只听韩氏在车内笑着答道:“哎哟,你呀……这一出门就是月把时间,这才回来就埋怨上了?”稍停片刻又带着些担忧的语气问道,“你回来了,那平哥儿呢?” 清宁急忙笑着答道:“哎呀,老太太,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心尖子!我要是不把你老的心肝宝贝给找回来,那我也没脸回来见你是不是?”一回头,又变了脸色,恨恨地瞪着郭壹,朝他招手,“你个孽障,还不快滚过来?老太太都白疼你了!” 郭壹急忙上前,躬身施礼:“奶奶,我回来了。孙子给你磕头!”说罢便跪下叩头。 此时车帘掀起,韩氏从里面探出身子来,朝车下看去,却见郭壹正跪下朝她磕头,眼圈不觉红了,急忙挥手道:“平哥儿,我的好孙儿!你可回来了……快起来……起来,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不等郭壹爬起来,清宁已经上前,伸手拧住他耳朵便给掂了起来,往车前一搡,又换了副笑脸道:“老太太,你别伤心,这孽障在外边疯了几个月,不但没掉一根毫毛,还长高了些!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比先还精神了些壮实了些?” 郭壹急忙爬上车,上前扶住韩氏:“奶奶,你别……别哭,是孙子不好,让你伤心了。要不……你打我两下?” 韩氏一把抱住他,在他身上拍着道:“好孙子,你啊……以后可别再不声不响的离开奶奶了好么?奶奶……可是真的舍不得你啊!” 第271章 一家团聚 郭壹抬起衣袖给祖母擦着眼泪,扶着她坐回车厢里,慢声细语地说道:“奶奶,咱们回家去说。”一眼瞥见娇憨甜美、俏丽可人的李灵姝和身姿窈窕的小丫头苏叶,不禁怔了一下,“呀……你们俩……也在啊……” 李静姝长长密密的眼睫颤了颤,黑艳亮丽的大眼睛眨了眨,看到他的喜出望外一闪而逝,随即鼓起了脸腮,瞪了他一眼,把身子一扭,重重嘛了一声,表示她的不满。苏叶抿嘴一笑,拉了李灵姝一把,两人坐了回去。李灵姝瞪了苏叶一眼,悄声说道:“不许理他!”见苏叶还在笑,便恶狠狠地盯着她道,“咱们说好的,他不向咱们道歉就不许理他的!”苏叶连忙点头,瞥了郭壹一眼,也把身子一扭。 韩氏倒没理会两个小女孩儿,她现在的心思全在郭壹身上,只紧紧攥住他手道:“好好!回去再说……” 郭壹倒有些纳闷儿了,看着李灵姝问道:“又怎么了?这才一见面,就不理我,还让我道歉,我也没惹你们啊!” 李静姝斜了他一眼,把脸重重扭开:“哼!”苏叶也跟着把脸儿扭开,轻轻也哼了一声。 外面的清宁又急忙往后面那辆车给张家两位老人见礼,也不让他们下来,随后便让几辆马车都继续行驶,去西边院门那边直接进府。 几辆马车从西院门进到府中,一直驶到府邸中间靠近内院的月亮门前,方才停下来。 郭壹抢先下车,站在车旁准备搀扶祖母下车。李灵姝和苏叶两个搀扶着韩氏出了车厢,又搀着她下车。郭壹想上前帮一下,却被李灵姝冷着小脸蛋儿,嫌弃的给一把推开。 韩氏看着郭壹那尴尬的模样,又瞅瞅气鼓鼓的李灵姝,不觉郁气全消,再瞅瞅宝贝孙子不但比先前高了些,更壮实了些,心里更加高兴,便上前拉住他道:“你呀……看你成天淘气,连你灵妹子都不理你了!”见郭壹只是尴尴尬尬地笑,便又拉着他往前走,“快去给你张爷爷、张奶奶磕头!你还飞天……你真的上天……不但把你娘给吓坏了,你张爷爷、张奶奶他们也给担心坏了!这些天也跟着我一块儿到处拜神进香许愿,也累坏了!好在天从人愿,你终于回来了!” 后面那辆马车,张记、吴氏老两口也在张玉芝、张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郭壹急忙上前跪下磕头:“张爷爷、张奶奶,孙儿给你们磕头!” 老两口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张记端详着郭壹,笑眯眯的说道:“平哥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吴氏则拉着他仔细打量着,又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哎哟……平哥儿啊……你啊……太淘气了!当初可没把我们给吓死!还好……这……这看着是长高了些,也精神了些,就是……怎么黑了?”转头看着张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眼睛不好使,看花了眼了?原先白白净净、粉雕玉琢、漂漂亮亮一个俊俏帅小哥儿,怎么就跟外面那些野地里光屁股撒疯的黑小子一般了呢?” 后面另一辆马车里,张同芝、顾氏夫妇也下了马车,看着郭壹打量了一会儿,听母亲这么说,顾氏上前一把拉住郭壹笑道:“哎呀,娘啊,你也说平哥儿他跟外边那些撒疯的黑小子一般无二了,那他不就是出去撒疯了吗?还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啊!”顺手在郭壹脸蛋儿上拧了一下,“你这个坏透了的坏小子,让咱们一大家子人都为你揪着心,到处跑着去找庙拜神,上香许愿,没一个安心的时候,都是因你淘气,你说你该不该打?” 张同芝在旁边笑道:“我看他娘已经打过了吧?他娘费心竭力地找了几个月才找到他,不先狠狠的揍一顿消消气解解乏?” 清宁走过来,一听便急忙接话说道:“没有呢,我都没打,想着大家都牵挂着他,便留着给大家一块儿打了解气。你们谁要看他不顺眼了,就给我揍!我决不护着!把他腿给我打断才好呢,看他还往不往外跑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和开批斗会没什么差别,就围着郭壹开始发泄着这许多天来积下的怒气。 郭壹眨着眼睛看着大家,心说这不但要批斗我,还要一块儿给我来个混合群殴是怎么的?看着这一群长辈,他是又不能犟嘴又不能解释,只得苦着脸便朝韩氏身边靠过去,拉住韩氏胳膊说道:“奶奶,你看这……这……” 韩氏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别看我!要我说你是该打!一声不吭的就跑出去几个月,你还上天了……”说着便把脸一沉,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哼!你才多大啊?你连十周岁的生日还没过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家里人是多么揪心的么?”伸手在他脸上胳膊上摸了几下,“看看……看看……这不但晒得跟烧炭的似的,这还瘦得跟个瘦猴儿似的……这得吃了多少苦才瘦成这么个样儿来啊……”说着又装模作样的在他身上连连拍打着,“让你不听话……让你再往外瞎跑,奶奶打你!哼!你怕不怕啊?” 郭壹便配合着弯着腰让韩氏打,口中说道:“奶奶,我怕……以后再不敢了……奶奶……别打了……” 清宁有点看不过眼了,撇撇嘴巴说道:“娘啊,你这打的……连他身上灰都没拍掉啊!”斜睨着郭壹说道,“娘,你要真是真想揍他一顿,又舍不得的话,那让媳妇来打吧!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做的那些混账事,这每天不打他一顿这心里就过不得似的!每次我揍了他,都觉得这心里啊……神清气爽,再没什么堵心闹心的了!” 韩氏再也绷不住了,不觉笑了起来:“我孙子回来我就高兴了,还真打啊?你可下得去手,我还狠不了那心呢!打两下意思意思得了,我孙子可是很听话的哟!以前我们祖孙两个在那小山村里,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他那么小的人就懂得为家里分忧,和我一块儿到河里井上去抬水,他还自己上山采野菜蘑菇、捉山鸡野兔,就是没见他怎么淘气啊!” 清宁一听,心说你带他的时候不淘气,这一回到家来就天天的折腾,闹得鸡飞狗跳的全家不得安生,合着这还是怨我来着?不由得心里憋了一口气,却又不能分辩,脸色顿时就变了,却不好对老太太使气,便恶狠狠地瞪着郭壹。 郭壹见她面色不善,顿时心里一紧,急忙又朝韩氏身边靠,看着老太太撅起嘴来,心里埋怨着:你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可我不行啊!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只怕我又要挨揍!可老娘揍儿子,那是挨了也是白挨,还没地说理去! 张记倒笑了起来,看看清宁又看看韩氏说道:“哎呀,老太太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护孙子可护的有点过了啊!你这……你这不就差着说平哥儿他娘了吗?平哥儿他娘那是亲娘,又不是后娘,平哥儿也不是外头野地里捡来的,能不心疼平哥儿?那就是揍他一顿两顿的,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张玉芝走到郭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低低叫了声:“平哥儿,回来多长时间了?” 郭壹急忙施礼:“姑姑,我才回来……”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韩氏说道:“还叫姑姑?该改口叫姨娘了!” 郭壹回头看了看韩氏,又瞅了瞅张玉芝,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却见张玉芝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似乎有点娇羞,又带着点自得似的,还把腰腹挺了一挺。 韩氏笑着说道:“你这姑姑……现在是你姨娘,都怀了三月的身孕,可能要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了……” 张玉芝含羞叫了声:“老太太……” 郭壹急忙改口叫道:“姨娘……”心说下面该说什么?恭喜还是啥?都不合适吧?心里不由得腹诽,没想到自家那个浓眉大眼的便宜老爹,竟然还真的纳了张玉芝为妾。又瞥了一眼眼前这位老娘,心想她也能容得?不过看她俩那情形,这妻妾之间倒是相处的很和睦的样子。 此时清宁笑着说道:“好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好好的说去!几位老人家坐了一路的车,想必也坐累了,咱们快回去吧!” 众人便说说笑笑的往里走。郭壹搀着韩氏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便问韩氏:“我大哥他们呢?” 韩氏笑着答道:“你说荣哥儿……他呀……他在那道观里还有些事,等会便回。”随即又看着他笑道,“哦,对了,你也回来了,咱们一家就都团聚了,你大哥他的婚事可能就该办了!” 郭壹一怔,随即问道:“我大哥的婚事?挑好日子了吗?” 韩氏笑道:“早就挑好了,因为你不在家,你爷娘他们也没那心思,和亲家商议过又给改过了。这会你平安无事的回来,那就该办了。” 郭壹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我嫂子还是六伯父家的吗?” 韩氏奇怪地看他一眼:“早就定好的啊,不是刘家姑娘还能是哪个?你阿爷和你那六伯父又是情谊极笃的结拜兄弟,不可能悔婚的!” 郭壹哦了一声点点头,心说差点说漏了嘴。那位大符后应该是刘家嫁过来的姑娘逝后续娶的,之后大符姑娘又因病而逝,郭荣又续娶了小符姑娘。至于那两位符姑娘的妹妹小小符姑娘,应该嫁给了赵二那衰货。 众人来到韩氏所住院子正房,这房间虽然有些陈旧,却颇为高大宽广。里面摆着新制的桌椅,韩氏与张记、吴氏夫妻对坐,清宁、张同芝与顾氏夫妻坐下下首,张玉芝则坐在清宁下边,其余晚辈则分别侍立,唯有郭壹被韩氏紧紧拉着,生怕一转眼他再跑丢了似的。 清宁看着郭壹没好气地说道:“老太太多心疼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往外乱跑了!” 郭壹低着头撇撇嘴巴,悄悄地瞥一眼韩氏。却见韩氏笑眯眯地正盯着他,急忙笑着说道:“奶奶放心,我以后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 韩氏笑道:“你是个哥儿,又不是个女孩子,哪能天天关在家里不出门?只是别再乱跑,若是有事出门须得说一声才好!”随后又向清宁说道,“先前说是要给哥儿请个好的老师来教他,可有合适的么?” 清宁苦笑着摇摇头道:“先前在汴梁城里还好说,那是京师,天下文华荟萃之地,无论文武俱有才学高绝之辈,以他阿爷的名望或许也能给他请个不差的老师来教他!可是……”转眼看着郭壹,脸色沉了下来,“……就他这闯祸的能耐,我就怕请个再好的老师来教他,也会被他给气走的!” 韩氏转眼看着郭壹,郭壹急忙表态:“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娘你要请的老师,他也得能教给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学识才行啊!真要请个只会之乎也者的穷酸来……”话还未说完,便见清宁已经脸色不善地斜睨着他,急忙闭上了嘴巴。 韩氏皱皱眉头,叹息一声,怜爱地握着郭壹手腕看着清宁说道:“按说你是他亲娘,你要管教他我不该多说什么,可是这孩子毕竟是我带大的,我这心里……始终放不上他,就总想着多说几句。” 清宁急忙笑道:“老太太,你这孙子是你的心尖宝贝,你要心疼他,媳妇我是巴不得呢!他阿爷也是你带大的,他大哥你也带过,这又带大了他,可知咱们这一家大大小小的,可都是因为老太太你才又开始兴旺起来!你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媳妇我是绝不会见外的!” 韩氏便拿手在郭壹身上比划着说道:“你们看啊……他现在都长这么高了,这看着怎么也像是十好几岁的人了,只是咱们自家人知道他才十来岁!以后管教他,也要讲究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打就骂的,那再给我孙子打傻了可没地方后悔!”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韩氏笑了笑也接着说道,“再说……他不是有个神仙师父吗?先前我看他写的字也很好啊,我见过多少号称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还比不过他呢!再说他学的那些文章,先前那朝廷里的相公们,不也都说好嘛,这些都是他那个咱们无缘相见的神仙师父教的吧?我觉得咱们就是再怎么请,还能请来个比他那神仙师父还厉害的老师来教他?” 张记一听连连点头:“老太太这话说的是!本来这孩子灵性挺足的,真要再请个不怎么样的老师来教他,只怕再把他灵性给教没了那可就不妙了!” 吴氏也笑着说道:“对啊!依我说,咱们家老太太也算是女中才子,不然也教不出文仲来!”转对韩氏说道,“老太太,拿出你先前教文仲的劲头来,把你这孙子也给教成才,到时候他若是有了大作为,与他父亲、大哥父子兄弟三人同时扬名,那真是一段佳话啊!” 第272章 众叛亲离 韩氏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我这只识得几个字,哪里会教他?当初文仲那也是自己出息,才有了今天!平哥儿么……我只看着他就成了,哪会教他!” 清宁也笑着说道:“哎呀,老太太,你就别再谦虚了!都知道他是你的心尖子,你就再不忍心拘束他,还能不盼着他成才?你老人家也别藏着掖着了,有那压箱底儿的本领都传了给他,让媳妇我也见识见识!” 韩氏笑眯眯地看着清宁道:“平哥儿他娘,你真放心让我教?”见清宁郑重地点头,便笑了笑道,“只要你不怕我把你这儿子教废了,那我这老婆子就再出一把力吧!” 顿时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说起让韩氏开心的话来。 说了会儿闲话,韩氏又看看郭壹,向清宁问道:“上回刘相公夫人来咱们家,我听说是要把他幺女许给平哥儿,这事是真的么?” 清宁也看一眼郭壹,见他提起了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韩氏,明显是上了心,但嫌弃地朝他挥挥手道:“你去外边玩去,我和你奶奶他们说点事。” 郭壹便急忙看向韩氏,心说这说的是我的亲事,便是我再不当家,那也不能连听一句的权力也没有吧?却见韩氏也朝他笑道:“去玩去吧!这是和你娘说正事呢!”见郭壹脸色垮了下来,便笑着朝李静姝、张琳、李灵姝她们几个女孩子也摆摆手道,“你们和平哥儿一块儿玩去吧。”眼睛一扫,却见李静姝咬着嘴唇,脸色煞白,不觉笑了笑,又朝他们几个挥了挥手。 几个孩子只得施礼走出了出来,站在外边廊下。 张琳见郭壹走在他身边,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离我远点!”说罢便快步走开。 郭壹一怔,看着她背影心说,这回来还没和她说话呢,怎么就得罪她了? 李灵姝跟在郭壹身后,小声问道:“哥哥,奶奶她们说要给你说亲事?”见郭壹闷闷的不高兴,也不回答,便又追问,“奶奶先前还说哥哥你长大了,要你娶我呢,这怎么就说话不算了呢?”见郭壹仍然不答,便又看着李静姝道,“姐姐,你好像也喜欢哥哥啊,便是不让哥哥长大了娶我,那也应该娶你啊,为什么要说别的女孩子给哥哥呢?” 李静姝看了妹妹一眼,又朝郭壹看去,见郭壹低头不语,顿时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意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头一扭,快步走开。 李灵姝疑惑不解地看看李静姝,又看向郭壹,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的苏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急忙咳嗽一声,精致如画的小脸蛋儿一绷,小巧的嘴巴一抿,瞪了郭壹一眼, 扬头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到一边。 郭壹被她前后不一的举动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凑到苏叶面前小声问道:“小叶子,我没得罪她吧?她为什么这样儿啊?” 苏叶回头瞥了李灵姝一眼,含着微笑正要回答,却听李灵姝重重哼了一声,急忙敛起笑容,小脸蛋儿一绷,也重重哼了一声,赏给他一个白眼,娇躯一扭,也走到一边。 郭壹顿时便有点恼羞成怒了,一跺脚指了指苏叶,正要放出几句狠话,却听李静姝冷冷说道:“想想你自己做的事吧,别尽埋怨别人!”说罢也重重哼了一声,走到李灵姝那边,拉起她小手,和她小声说话。 郭壹瞅着那几个女孩子,看向唯一留在旁边没动也没冷落他的连翘,叹息一声道:“我到底怎么她们了?一个两个的都像是我欠了她们八百钱没还似的……”见连翘看着他直笑,便凑近了笑道,“还好……连翘姐姐最好了,不像她们几个一样,一点事也不懂!” 连翘皱起眉头来轻轻啐道:“呸!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了!”见那几个女孩子正凑在一块儿说话,并没注意这边,便转过身子,悄声说道,“你先前一声不吭就走了,她们恼了你,说要是你回来不和她们好好的赔个不是,就再也不理你了!” 郭壹赔着笑脸说道:“姐姐,你就是和她们不一样嘛!”悄悄和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先前你说太太要给我定下刘家的幺女,这会儿她和老太太说事,就说的是这事吧?你还知道多少详情?” 连翘一听,顿时绷住了脸,把头一扭冷冷说道:“先前和你说过的,我就听了不明不白的几句话,别的我哪知道?” 郭壹有点着急地说道:“姐姐,我就不信你就只知道那几句话!”朝四周瞅瞅没人注意他们俩,便又悄声说道,“这给我说亲,不但和我相关,和姐姐也有关,姐姐就一点不上心?” 连翘一听,便有点羞恼了,红着脸蛋儿小声啐道:“呸!你的亲事又怎么会和我有关了?我一个服侍人的小丫头,才犯不着去上那个心!” 郭壹道:“姐姐,那你就不担心……以后你……你会遇到个刻薄的主母?” 连翘一怔,想了一下才算明白郭壹话中之意,顿时更加羞恼了:“呸!你……你……怪不得太太说,一天不打你那一天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我看你就是欠打,这张嘴巴更得给你撕烂了!”说罢又狠狠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扭头便走。 剩下郭壹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站在原处,扭头看看这个,这个不理他;扭头看看那个,那个也不拿正眼瞧他,心说这算是众叛亲离了吗?眨了眨眼睛也啐了一下,把头一扬,哼!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们呢!便朝院门口走去,却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忙探身去瞧,却见是郭荣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过来。 远远的那两个随从便停下来,郭壹低声说了几句,便自己走过来,一眼瞧见郭壹,不由得笑道:“平哥儿,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郭壹心里一动,说不定能从他这里打听到什么内情来呢,便笑着说道:“奶奶和娘她们说是商量哥哥你的婚事,还要给定亲,说是什么刘家的女儿。”凑到郭壹面前,挤眉弄眼地说道,“哥哥,不会是把大嫂子的妹子许给我吧?那咱们哥俩不又成了连襟?” 郭荣先是一怔,随即笑骂道:“呸!谁和你是连襟来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大嫂子……是六伯父家的女儿,给你说的刘家的女儿那是三伯父家的。以前她小时候我还见过好几次面的,现在大了倒不好再见,不过也远远的看见过。”瞅着他上下打量着说道,“你平哥儿倒是好艳福,三伯父家的那个妹妹,都说比三伯母年轻时还要出色,你就等着过几年做刘相公家的女婿吧!” “啊?”郭壹听郭荣这话里意思,他与刘知远家幺女的亲事倒像是定下了一般,不由得一惊,“大哥,难道爷娘他们真的给我定亲了?” 郭荣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他一下,不由得一笑:“好小子,原来是来套我的话来了!”不过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虽然由不得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当家,可也没有瞒住他们的意思,便点点头道,“虽然还没请媒下定,不过咱们两家应该是说好了吧?”随后便指点着他说道,“要不是你没在家,估计早就给你定下了,哪还会等到这会儿!” 郭壹皱了皱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方才又问道:“是刘家那个叫刘丽琼的女孩儿吗?” 郭荣看着郭壹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指着他噗嗤一笑:“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哪有大伯子去打听兄弟媳妇叫什么名字的道理!我只是听说是三伯父家的幺女,当然也是他家的嫡女。”见郭壹苦着脸不说话,又取笑道,“好了好了,别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要是让娘看到说不得又得收拾你!” 郭壹仍然苦着脸道:“这人都没见过几面,话都只说过几句,谁知她啥品性啊,这就要凑到一块儿过日子了?” 郭荣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可笑死我了!”指着他道,“还人没见过几面,话都没说过几句……”凑近了他悄声说道,“原来我还以为你没见过呢,原来还是悄悄见过面了,还说过话了啊!”见他仍旧愁眉不展,便又恨恨地指着他道,“看过人家女孩儿什么模样,还说过话,至少知道这人的大概,你还希求什么?还想着每天都见一见都说说话啊?你就做梦去吧!自古以来哪有那样的事?”见郭壹脸色古怪地瞅着他,满脸都是不服气的神情,顿时意识到了,那种“自由恋爱”的美事,满世界都算是极为罕见的稀罕事,真要特意的出去找还真不好找,但就偏偏在他们家不稀罕了!他们俩的老爹老娘,那就是一对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一见钟情、自定终身,还终成眷属的典范了!一念及此,郭荣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你别埋怨我,说起来我还不如你呢!你不管怎样还见过人家女孩儿,你哥哥我这都快成亲了,也没见过你大嫂子什么样,相互间更没说过一句话啊!” 郭壹也知道像郭威、清宁这样自己做主,终成眷属的美事当然在这个时代是极罕见的,他先前对此也没太多想法,一则他年龄太小,在这些家人眼里,他才“十岁”,便是再过几年再寻门好亲定下,也不算晚;二则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一个与他私定终身,一个先前由祖母韩氏给他兜着底呢,在那小山村里时,无论是韩氏还是武丽云,都开口闭口的说等他长大了要将灵妹子嫁给他做他小媳妇。但当时他们都没意识到,不管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原来出身怎样,但现在对于她们姐妹俩来,她们有一个让世人无法忽视,并不得不计较的短处:她们姐妹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 一个孤儿,无论在什么时代里,一般是不会受人重视的。孤儿,意味着没有家人的支持和关爱,尤其是女孩子,在议亲时尤其吃亏,这叫怙恃皆失,属不全不详之人,那些稍微好些的家庭都不愿给自家儿郎娶这样的女孩子做妻室。 郭壹不由得叹息一声,落寞地摇摇头。郭荣见他跟个大人似的多愁善感起来,不由得笑了出来,也跟着摇摇头不再说话。两人来到那正房廊檐台阶下,郭荣便向守在门口的丫环问道:“老太太、太太她们可说完事了没有?” 丫环们还未答话,便听清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是荣哥儿……进来吧!” 郭荣看了郭壹一眼,笑了笑便走进房去。郭壹迟疑一下,也跟着走了进来。 兄弟两个向长辈们见过礼,郭荣便转向韩氏说道:“奶奶,那边两座庙观里的香火钱,都已经安排送去了。” 韩氏点点头笑着说道:“荣哥儿做事稳当,颇有他阿爷当年的劲头。” 清宁笑着说道:“那还多亏了老太太当初和带他阿爷一样,也带了他几年。”随后又皱着眉头看向郭壹,有点嫌弃地说道,“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这个也是老太太带过的,怎么就没有他阿爷他大哥一丝一毫的稳当劲呢?这调皮捣蛋、淘气闯祸的劲头倒是比他阿爷他大哥两个加起来都强好几倍啊!”见韩氏变了脸色,又笑着说道,“老太太,不是媳妇埋怨你老,只是觉得你这宝贝孙子……太能折腾了啊!” 韩氏勉强笑着说道:“再调皮捣蛋再能淘气闯祸再能折腾,那也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会儿倒来埋怨我来了!”转向张记、吴氏笑道,“你们说她这埋怨是不是好没道理?” 吴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郭壹,不赞同不反对那样儿;张记看着郭壹笑道:“你们都说平哥儿能闯祸能折腾,不过在我看来,他这闯的祸、折腾出来的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顾氏在旁笑着说道:“爹,人家亲娘在那儿显摆儿子呢,还埋怨老太太太宠平哥儿了,你倒好……还夸上了,看来你老这是比老太太更宠上了!”瞥一眼清宁笑道,“这算不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张记笑着摆摆手道:“我说的是实话啊!你们看平哥儿闯的那些祸,看似出了点格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些好动调皮的男孩子做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是从天上飞走,把皇帝气吐了血……这事……说到底那也怨不着咱们平哥儿吧?谁让他莫名其妙的总来找平哥儿这么个孩子的茬儿?皇帝……皇帝又怎么了?皇帝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来冤枉人祸害人吧?让我说那就是活该……” 第273章 奶奶也要打 张记有些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倒把满屋里的人给说得变了脸色。张同芝急忙说道:“爹,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说?这是在咱们自家屋里,要是在外面,那就是杀头的罪名啊!” 张记倒是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哈哈……我怕什么?这就是在咱们自己家里随便说说嘛!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啊!就是贵为皇帝……他也不能随便诬人清白,看人不爽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吧?何况文仲当初还舍生忘死的救过他的命,现在倒忘恩负义了,不但先拿平哥儿作伐,还把文仲官职都给撤了!哼!” 张同芝见自己老爹越说还越来劲了,便无可奈何地看向母亲,见母亲一副夫唱妇随、十分赞同的模样,便又转看韩氏。 韩氏倒笑了起来,朝张同芝摆摆手道:“别埋怨你父亲了,虽然话有点偏激,但也说的一点不差,都是实事啊!”目光转向郭壹,脸上全是慈爱,但随即那神情又凌厉起来,“先前我们在那小村子里,虽然过得苦一些,但也多蒙那些乡亲照看,我带着平哥儿才得以苟活,谁知转眼就被那些土匪一般的官兵全给……”说到这里她又不屑地哼了一声,“要我说……那就是活该!还吐血……哼!怎么就没吐死他呢!我们那村子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好六七十口子人呢,老的比我年龄都大,七八十岁的人也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那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呢,这得多狠的心才能下得去手?那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畜牲一般的皇帝……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众人一听,就你老还说人家张记偏激?你比张记还偏激多少倍了好吧? 坐在清宁下首一直没说话的张玉芝,这时目光转向郭荣郭壹哥俩,笑了笑说道:“本来是说荣哥儿和平哥儿他们兄弟俩的亲事的,可现在都把话题偏到哪儿去了?”又看向清宁说道,“太太,荣哥儿的婚事到底是怎么说?这推了好几次了,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张玉芝这么一说,把气氛给缓和下来。清宁也看着郭荣笑了起来道:“我心里有了主张,只是还得和他阿爷商量一下。”目光一转向郭壹,脸上顿时又换上一副好嫌弃的神色,“至于他……看人家女方那边怎么说。我就怕人家真知道了他这性子,还怕他糟蹋了人家女儿,我这再去跟人家一说,人家要是不认那得多尴尬?” 郭壹看着这老娘脸色的变化,又瞅了瞅郭荣,心说在你心里到底他是抱养的还是我是抱养的啊?当然这想法他也只能在暗自腹诽一下,决不敢说出来。 韩氏瞅着郭壹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的孙子有什么女孩儿配不上的?哼!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上到皇帝下到乡里野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是我夸口,不论是荣哥儿还是平哥儿,在我见过的这无数人当中,那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那些女孩儿若是嫁给我孙子,那是她们的福气!还拿乔作伐……那样的人家趁早撇一边去,有的是好人家的好姑娘由着咱们家哥儿来挑着娶!” 清宁一听,顿时苦笑起来:“娘啊,你老这话……也就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当着咱们自己人说说罢了,可千万别在外边说去!不然你看多少人会笑话咱们家不知天高地厚的?” 韩氏笑着摆摆手道:“你是他们哥俩的娘,我夸你儿子你还怕夸坏了是怎么着?至于外边的人……想笑话随便笑话去,这年头有几人没被别人笑话过?我说的这些话就放这儿,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你们再来看看,他们哥俩那建的功立的业,我想这天下没几个人能跟他们相比的!” 清宁一听,脸色都变了:“哎呀……娘啊,你老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你孙子是有才,是天纵奇才,天下是没几个同龄人能比得上!可是……我的亲娘啊,我还是想说,你老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你老方才还在骂……嗯,还在说你和平哥儿在那山村里被坏人追杀的事呢,你老现在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你说那……那……那些人会怎么想?我记得以前你给你孙子讲古还讲过王莽追刘秀的故事,那不就是因为……因为……”说到这里,她看着韩氏不再往下说了。 韩氏眨了眨眼睛,又瞅瞅了郭壹,再看了看郭荣,这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哦……还是你想的周到啊!看我这糊涂老婆子,夸孙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朝郭荣、郭壹说道,“你们娘说的对,你们要听她的话,在外不能嚣张轻浮!” 郭荣、郭壹急忙施礼,郭荣说道:“是!听老太太的话,也听太太的话!” 清宁摆摆手又问郭荣:“你父亲那边怎么说?” 郭荣这才答道:“留守府里说,父亲正帮着三伯父忙着外边的事情,估计还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清宁皱了皱眉头道:“没说确切得几天时间?”见郭荣摇摇头,便又说道,“看来不能指望你父亲了。”便向韩氏说道,“娘,文仲既在外边忙,那家里的事咱们娘几个就替他担起来,别再让他操心了?”见韩氏点头,微一沉思说道,“先前我和文仲商议过的,荣哥儿的婚事不能再拖,现在平哥儿也回来了,一家人算是团聚,那就把荣哥儿的亲事给办了吧!反正先前也选过几个好日子,我看就定定在中秋节后,八月十八吧!” 韩氏想了想,又转头向张记、吴氏问道:“荣哥儿也是你们的孙子,你们别闲着,给帮忙看看,这日子怎么样?” 张记、吴氏都连连点头说好,并没什么意见。倒是顾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荣哥儿成亲,算是咱们家的大喜事,那琼哥儿是不是也该叫他回来给他大哥帮帮忙?” 郭壹一听,总觉得少了些会,原来是少了他这位特喜庆的搞笑“富贵哥”,顿时笑了出来:“富棍儿哥…哦……不是……嗯,我琼哥他去哪儿了,我总觉得少了些啥,原来是一直没见到他!” 众人一听,顿时都笑了起来。清宁忍住笑,指着他骂道:“呸!你个尖牙利齿的,还给你哥哥起绰号呢?再敢胡说当心我收拾你!” 顾氏笑道:“他们兄弟间说笑打闹的,那也算是感情好,倒没必要在意这些。”又看着郭壹答道,“你张琼哥哥想要历练历练,便央求你阿爷去了留守府中。听说这次也跟着你阿爷出去办事去了。” 张同芝则看着郭荣笑道:“要不是咱们家得一个支撑门面的,你大哥他要跟你阿爷去了!” 郭壹皱着眉头说道:“张琼哥哥今年才十三四岁吧?他去留守府……是去当兵去了吗?” 吴氏有些心疼地叹息一声道:“是啊! 我是舍不得,觉得他还小,可是那小子……也太能折腾了,成天见了你阿爷就央求着带他到军中去。你阿爷也是被缠得没办法了,才给他办了个随军听用的名头,跟着你阿爷办事。” 张记笑道:“看你心疼的……琼哥儿虽说年岁还小,可那个头儿……却要比成年人还要高上一头来,武艺也不错,还识字读过书,虽在军中但那是跟着文仲啊,有文仲照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氏看了一眼儿媳顾氏,见她眼圈都红了,显然是想儿子想的,便说道:“文仲照看着他我当然放心,但就这么一个孙子,从小没离开过家,这猛一出去这么多天,搁你你不想啊?” 张记苦笑一下道:“想……能不想吗?只是这小子……只怕出去撒欢都玩疯了,还能记着家里一大家子人想着他念着他?” 清宁笑道:“爹、娘,你二老可千万别因牵挂琼哥儿伤心再伤身了!琼哥儿不管怎么说,这是文仲带出去的,十天半月的还能跟着文仲回来看看你二老;”转眼一指郭壹,“可我这个孽障……连个招呼都没打,呼的一下便飞上天飞走了,把一大家子人全给吓傻了;他可好跑出去几个月连个信都不往家捎!我要不出去找他,只怕他在外边玩野了……那或许几年都想不到回家来吧?” 郭壹心头一跳,心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正眨着眼想转个话题,却听清宁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郭三爷,我说的对不对啊?你老娘要不是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家来了啊?” 郭壹急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和他们先前说好的,帮他们做点事,做完了就走……就来太原。”见清宁仍然含笑不语,便又说道,“娘,你看我从汴梁城出来的路线就可以看出来,我是一路向西北而来,目的地就是太原。”又转向韩氏说道,“奶奶,先前我和你说过的,说咱们家可能要到这边来,我也会来的,你说是不是啊?”见韩氏也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便央求道,“奶奶,你倒是说话啊!你以前最疼我的,你快说啊!” 韩氏呵呵笑道:“你别问奶奶,奶奶都成老糊涂了,哪还能记得你先前什么时候说的那什么话来?” 清宁冷笑着说道:“看看,老太太平时最心疼你,可也知道什么事该帮你什么事不该帮你!就你这瞎话说的连外边那三岁小孩子都瞒不过,你还让你奶奶帮你瞒?”说着说着脸色又冷冽起来,“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想让老娘帮你紧一紧?” 郭壹连忙说道:“娘,真的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想着帮他们做点事,让他们也能帮帮咱们家,做完了就到太原来!别的……真的没有想过的!” 还是吴氏笑着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本来大家高高兴兴的说荣哥儿的亲事,就别计较别的了!再说平哥儿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他要听话不再乱跑不就是了?”看向郭壹又道,“平哥儿,你说呢?” 郭壹急忙说道:“是!奶奶说的是!我以后再不乱跑,一定老老实实的在家里读书写字!” 清宁撇撇嘴巴哼了一声:“你要是说话能管三天,我就天天念阿弥陀佛了!”不过也没再计较。 郭壹总算是松了口气,悄悄往四周看了看,想着找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但屋里除了他们哥俩,便是几位长辈和侍立在一旁的丫环仆妇们,他便是躲到墙角里,那只有更加令人瞩目的,眨了眨眼睛,索性一横心,往韩氏身后走去,站在她椅子后面,举起拳头笑着说道:“奶奶,你坐累了吧?孙子给你捶捶肩!” 韩氏顿时又笑得眯起了眼睛,伸手抚住他落在肩上的拳头说道:“好好!看我这孙儿多孝顺,知道心疼奶奶了……” 郭壹又凑到韩氏耳边悄声说道:“奶奶,我这回给你带了几样好东西,等会儿我拿给你啊!” 韩氏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歪着头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哦?都是些什么好东西?能不能给奶奶先说说,让我高兴一下?” 郭壹想了一下,又笑着说道:“本来想给奶奶一个惊喜的,既然奶奶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听。有真正的好党参,都是名医炮制好的;还有虎骨、虎掌、虎筋虎皮;那头老虎还是孙儿我亲手打的呢!” 韩氏顿时一惊,不觉怔住了,随后便又紧张地问道:“你说啥?你打了一头老虎?”不等郭壹回答,伸手便将他拉到身前,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一回,见并没有缺少任何部件,方才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伸手在他身上摸着,弄得郭壹急忙躲闪,一边躲一边还说:“奶奶……奶奶……你这是做啥呢?” 韩氏这才停手,紧紧握住他胳膊说道:“你啊……你才十岁啊,就敢去打老虎……你……你……你真是胆大包天!先前你娘打你,我还护着你,现在看来……我觉得你娘是打得少了!我也得好好打你一顿!”又把手往他耳朵上伸去,“快低头,让我好好的揪几下!总是不听话,你这耳朵长了跟没长一样,我也得狠狠的揪几下!” 第274章 保证 郭壹一听,顿时傻眼了:“哎呀……奶奶,你说什么呢?你……你……你还盼着我挨打啊?你……你……你……奶奶你怎么不心疼我了?” 韩氏便瞪着眼睛说道:“奶奶就是因为太心疼你……心疼得都成溺爱了,才让你这么胆大包天的!你还打老虎……你怎么不上天去打……”说到这里她不由得顿了一下,这孙子上过天了啊!“你……反正奶奶就是太心疼你了,才惯得你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就没一点怕头!”见郭壹瞠目结舌,便又说道,“这人呢……总得有点敬畏之心,那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敬的……那不是人,那是妖魔鬼怪!”说罢又揪住他耳朵用力拧了几下,“奶奶可不想我的宝贝孙子变成个什么都不敬,什么都不怕,只知道闯祸的混小子!” 见郭壹傻在那里,无言以对,清宁倒笑了起来:“老太太,这才是管教你孙子的好方法!心疼自是心疼,但他不听话总是调皮捣蛋,那该打就得打!”说罢便捋捋袖子搓搓手,似乎也想上手似的。 郭壹急忙朝韩氏身后躲,一边躲一边说:“奶奶……奶奶……别打了……你看我娘她……” 韩氏嗔怪地瞪他一眼:“哼!你娘她怎么了?管教儿子那是她当娘的天经地义的事,奶奶便是再心疼你,也不能挡着你娘他管教你啊!你要不想挨打,那以后就好好的,听你娘话,不淘气不闯祸,别再调皮捣蛋!你要是不总惹她生气,成天乖乖的,你娘她为什么要打你?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是你亲娘不是你后娘,你更不是捡来的!你要是听她话,她心疼你还怕不及呢,又怎能总是想着揍你?” 郭壹苦着脸道:“我娘……她……她……她说……每天一见到我,总得揍我一顿才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才舒服,这……这是什么怪僻啊?我又不是牛马,不挨鞭子不犁地不驮东西!” 清宁笑道:“是啊!你不是牛马,你是混账带拐弯的混小子!你说说看,自打找回你后,你哪天没把老娘给气得七窍生烟?揍你……揍你还是轻的呢!就这回你……你上天……老娘恨不得把你腿给打断!” 郭壹便扯着韩氏胳膊说道:“奶奶,你听听你听听!她还想把我腿给打断……” 都正注目看着郭壹的一大屋子人,一听他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韩氏一边笑一笑拍着他手道:“你娘是恨不得把你腿给打断,可这……这不是还没打嘛!奶奶说过的,你要是听她的话,每天都那么乖,你娘她又怎么舍得打你呢?” 清宁连连点头赞同:“对对!老太太这话说的可是正理!”盯着郭壹面色不善地说道,“是啊!你要是听老娘的话,老娘怎么舍得总是揍你?你倒是说说看,老娘的话你听过一句没有?” 郭壹便闭上眼睛撇撇嘴巴,不吭声了。 清宁倒还不放过他,指着他冷笑道:“看看……看看……他自己都知道他没理,还总是怨老娘揍他?依我看揍得轻了,不然再怎么皮的孩子,那也总会上点心懂点事吧?” 韩氏忍住笑拉过郭壹来:“去给你娘下个保证,保证以后听你娘的话,不再闯祸不再调皮捣蛋了!”见他不情不愿的扭着身子不动,边推他边吓唬,“你要是连奶奶的事话都不听了,那以后奶奶也不疼你了!” 郭壹无可奈何,只得磨磨蹭蹭地向清宁这边走了几步,哼哼唧唧地说道:“娘……我……我……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 清宁倒捧起茶盏来慢慢喝着,许久方才说道:“这谁啊?哟,是郭三爷啊!你干嘛来了?你说什么呢?老娘怎么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韩氏笑着催促道:“平哥儿,你大点声,让你娘听清楚!” 郭壹把头一扬,赌气说道:“娘!我以后听你话,再不调皮捣蛋了!我……我保证!” 清宁笑道:“呵……你保证……你的保证不如一个臭屁!” 顾氏笑着打圆场:“哎哎哎……差不多就得了啊!孩子都愿意给你下保证了,你还不依不饶的啊?干吗呢这是?” 清宁这才点点头说道:“好!我给你大伯娘面子!你既然当着大家下了保证,那老娘就以观后效吧!”又看着大家说道,“大家都在这儿,都做个见证吧!别以后他再瞎折腾的时候挨揍,又说我无缘无故的打他!”又盯着郭壹说道,“你听到没?” 郭壹赶紧答道:“听到了!保证不再……不再瞎折腾……不闯祸了……” 这时张玉芝站起来笑着说道:“事情也商量罢了,平哥儿也给太太下了保证了,看来这是懂事了!大家都忙完了,咱们就开饭吧?” 清宁便看向三位老人,见他们都点头,便朝张玉芝挥了挥手。张玉芝便走到门口,向守候着的丫环仆妇们吩咐了几句便又走回来。 不多时丫环仆妇们便端着扣好的托盘进来上菜。此时的郭府虽然已经将郭壹给的后世桌椅等家具图纸全都制成了实物,但仍然是分餐制。郭壹看着丫环们上菜,又想起当初在太行山义军那边,便是多人围在一起,那也是粗瓷大盆往上端,众人不分彼此地再端着个粗瓷大碗往自己碗里夹菜,那情形倒与后世聚餐差不多了。 一时吃完了饭,郭壹便搀着韩氏出了门在院子里散步。走了几圈,韩氏便向清宁、张玉芝说道:“你们也不用陪着我,这一大家子,又是才搬家过来,这院子比咱们先前还要大几倍,只怕你们的事不少的,快去忙吧。便是不忙,那也早点歇着。”见清宁、张玉芝都点头称是,便又向张玉芝笑着说道,“玉芝你怀着身子,不能老坐着躺着,但更不能累着,平时没事多散散步。” 张玉芝笑着谢道:“老太太,我没事的。” 韩氏笑道:“便是没事,也要悠着点!咱们家哥儿姐儿太少了,你这一怀上,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不管给我添个孙子还是孙女,那都是咱们家的功臣!”又笑对清宁说道,“玉芝虽是偏房妾侍,但先前也是和你姑嫂相称的,如今又成了一家人,你也多担待些。” 张玉芝急忙说道:“老太太,太太待我极好的!” 清宁撇撇嘴巴,但还是笑着说道:“老太太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孙子孙女,你也要听话。”想了一下又道,“这回我从外面倒是带回来些好东西,等会让他们给你送过去。” 张玉芝又急忙谢过。 随后韩氏便牵着郭壹手往她卧房去,郭壹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奶奶,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和奶奶一块睡了吧?” 韩氏便斜睨着他道:“你这么大了……你到底多大了啊?” 郭壹一听便闭上了嘴巴,心说这岁数真的是个过不去的坎啊!都说我十岁,可我这浑身上下到底有哪一点像是才十岁的小屁孩儿? 韩氏又看着他笑道:“半年多以前奶奶还得搂着你睡呢,现在就不行了?你长大了……呵呵……就这半年你又能长多大?” 郭壹一听,急忙把胸脯一挺脚跟一提头一扬:“奶奶,你看看,我是不是又高了好多?” 韩氏眼睛迷离地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半天方才叹息道:“是长高了好多了啊……” 郭壹趁机小声说道:“奶奶,我今晚陪你说话,等你睡着我再走;明天一大早的我就过来再陪着你,你这看这样好不好?” 韩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东西!人不大心眼儿倒不少!”倒没再坚持说再搂着他睡了,只是仍然牵着他手,走到了卧室里。 郭壹四下瞅了瞅,这卧室内除了一张大卧榻之外,还有一张小床,两张床都有点像是明清时代的那种架子床样式,不过还是显得有点简单了。便随口问道:“这张小床……是给我准备的吗?” 韩氏笑道:“你才回来,哪跟哪儿就给你准备的?先还说不和奶奶一块儿睡了,这就又后悔了?”随即一招手,跟在后面的李灵姝便走过来,气鼓鼓地瞥了郭壹一眼,便凑到韩氏旁边。韩氏搂着李灵姝说道:“这是灵妹子的床!”和李灵姝一块儿走到床前坐下,看着郭壹叹息一声道,“唉!先前在那小山村里时,灵妹子她娘……”一语未完,便想起武丽云并不是李灵姝亲娘,她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便又叹息一声,随即说道,“那武氏……总是出去,那时还不知道她去干什么,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去找人给那位皇帝送信吧!” 韩氏对于武丽云感情很复杂,若是没有她,他们祖孙两个当时的日子肯定会更加艰难,毕竟武丽云不但心机深沉而且女红极好,所以他们几个在那小山村里,日子虽然艰苦,但还勉强过得下去;但也因为武丽云的私心,导致那些村民几乎全部遭到杀害。如今想起来,倒不是那些伪装成土匪、杀性十足的官兵找不到他们几个,恰恰是因为要将他们祖孙活捉,好逼问一些线索来才因此放过他们的。也不知武丽云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们祖孙与李静姝、李灵姝及其父母有关联的,毕竟他们祖孙当时连传国玉玺这四个字都没听说啊!如今武丽云进宫做了石敬瑭的妃子,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但这桩公案却暂时便成了谜团了! 韩氏继续说道:“……那时……你和灵妹子都是和奶奶一块儿睡的,现在在这个家里,灵妹子也只和我亲近。”她怜爱地抚摸着李灵姝的脸蛋儿,“原先日子过得苦,可灵妹子也是高高兴兴,成天笑着的,可现在呢……” 李灵姝红着眼圈,搂紧韩氏胳膊叫道:“奶奶……” 跟在后面默默无言的李静姝这时也走过来,握住妹妹小手轻轻叫道:“妹妹……” 郭壹眼睛眨了眨,上前一步轻轻安慰道:“灵妹子,你放心,以后哥哥还护着你!” 李灵姝轻轻哼了一声,把小脸蛋儿一扭,根本不理他。倒是李静姝默默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地轻轻叹息一声。 韩氏目光流转着,看着这三个小儿女,眼中含着笑意,朝郭壹摆摆手道:“天晚了,你回去歇着吧!”见郭壹不动身,便又说道,“快回去睡,你说过的,明天一大早便来找奶奶的!” 郭壹连忙点头,施礼告别,随后转身走出。 韩氏朝李静姝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另一边来。 李静姝便乖巧地坐了过来,拉住韩氏手说道:“奶奶,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韩氏笑了笑道:“是啊!”随即仔细打量着她道,“我看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绷着脸显得很不高兴,是不是平哥儿欺负你了?”见李静姝脸蛋儿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便又怜爱地拍拍她胳膊说道,“你虽然和奶奶认识得晚,可你是灵妹子的姐姐,灵妹子叫我奶奶,你也跟着叫奶奶,其实在我心里呀你和灵妹子是一样的,都算是我的孙女。你娘我是没见过,不过听你妹妹和你干娘她们说过,那是个极贤慧的好女子;你继父我也听灵妹子说过,那也是个极好的人;可惜生逢乱世,好人不得好报啊!” 李静姝只觉心里的委屈顿时像是被她给化解了一般,不由得便扑到她身上叫道:“奶奶……我……我……”话未说完,眼泪便喷涌而出。 李灵姝见姐姐哭了起来,便也不由得跟着流泪抽泣。 韩氏眼睛也湿润起来,将姐妹俩搂在怀内安慰道:“好在……你们姐妹俩如今安然无恙,想必你们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放心的!”又劝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既然是我孙女,那以后奶奶就多心疼心疼你们俩!” 李灵姝便抹着眼泪说道:“嗯……那奶奶……可不能只心疼哥哥不心疼我了啊……” 韩氏看着她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你呀……真是个孩子!奶奶心疼你!”又看着仍然泪流不止的李静姝,感觉到有点诧异地问道,“翠姐儿,你怎么了?” 李静姝突然也清醒过来,急忙摇头,抬起衣袖擦拭眼泪:“没……没……没什么……” 韩氏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问道:“翠姐儿,你……你是不是已经和平哥儿他……私定终身了?” 第275章 兼祧 韩氏这一问,直把李静姝听得呼吸顿时一滞,一颗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没有答话。 韩氏微微一笑,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说道:“先前平哥儿从天上飞走的同时,你也不见了;后来大家都猜测你是跟着他走了,现在又一块儿回来,你以为大家没有看出你对平哥儿的情意?” 李静姝脸蛋儿顿时变得红通通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又低下头来,仍然没有说话。 韩氏笑道:“我看你回来后这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却又时不时的去偷看平哥儿,那是听说了平哥儿将要议婚,所以这心里特别的难受是不是?” 李静姝咬着嘴唇,仍然不说话。 韩氏敛起笑容:“翠姐儿啊,不要埋怨你干娘,平哥儿……毕竟是她亲生的,那个当母亲的不想给儿子说门好亲?”她叹息一声接着详说道,“若说你的出身,那原本是无人能比,你这相貌那也是一等一的绝色,你这品性……温柔贤淑,而你又特别聪慧,原本你是平哥儿的佳配,但你……” 她话未说完,便听李灵姝突然带着哭音说道:“奶奶……你……你……你原来说哥哥长大了要娶我的啊,现在怎么变成了姐姐了呢?” 韩氏一怔,转头看了看她,不由得一笑,伸手抚着她小脑瓜儿道:“哎呀……这和翠姐儿说话呢,却把灵妹子给忘了……” 李灵姝便瞪大眼睛瞅着她,撅起小嘴巴来不高兴地埋怨道:“奶奶……你……你说话不算数了啊?” 韩氏一抚额头,有点头疼了,瞥了一眼李静姝,却见她正低头咬着嘴唇,似乎也在等自己的回答,一拍大腿,索性直接说道:“算数算数!奶奶说的话当然算数!你……你等哥哥长大了,一定娶你!” 李灵姝眨了眨好看的卧凤型大眼睛,瞅瞅韩氏又瞅瞅姐姐:“那……那姐姐……怎么办?” 韩氏笑了笑,霸气地一挥手道:“都娶!” 李灵姝还年幼,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李静姝年龄虽然也不大,但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便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氏。 韩氏知道李灵姝好哄,但李静姝可不好糊弄,便认真地点点头道:“翠姐儿,你忘了平哥儿还有个名字了吗?” 李静姝一怔,疑惑不解地看着韩氏,犹犹豫豫地说道:“郭……郭……郭壹?” 韩氏一摇头笑道:“什么郭仪?”她也没听出李静姝说出郭壹的原名,只以为说的是郭仪,便意味深长地盯着李静姝笑道,“看来翠姐儿你是真的忘了啊……” 李静姝倒是真的疑惑起来了,正自紧张的思索着,便听妹妹脱口而出:“奶奶说的是……哥哥原来叫薛平平那个名字?” 韩氏又瞅了一眼李静姝,便回头拍着李灵姝的肩膀笑道:“看看……还是灵妹子记性好啊!” 李灵姝得了夸奖,当然高兴,脸上顿时便显出笑容来。 李静姝仍然还糊涂着呢,看着韩氏疑惑不解地问道:“奶奶,便是……便是哥哥原来叫过薛平平,那也不是他直名啊!” 韩氏微微笑了起来,伸手一点她额头说道:“傻丫头!你忘了……灵妹子可没忘,这薛……可是奶奶家的姓氏啊!”见她神情还带着疑问,便不跟她打哑谜了,直接说道,“当初平哥儿他父亲,也曾答应过奶奶的,会留一子承继奶奶家的香烟,让你们的薛爷爷在天之灵也能瞑目!可是天不从人愿啊!平哥儿两个哥哥都没长大,现在只留他一个……” 李灵姝眨着大眼睛说道:“奶奶,不对呀!还有荣哥儿呢!” 韩氏笑道:“荣哥儿啊……他可是你们干娘哥哥,也就是平哥儿舅父的亲生儿子啊!他们家……也只有荣哥儿这千顷地里一棵苗,只是荣哥儿父亲当初把荣哥儿托付过来,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跑那儿去了,平哥儿外祖父如今年龄也大了,家里也没有别的孙子,先前还露过把荣哥儿要回去的意思,只是先前柴守礼办这事的时候有点……嗯……太马虎了,你干娘她父亲也不好意思明着提出来;可能是要等柴守礼回来后,让他自己来跟你们义父义母了结这事,那时候荣哥儿便可能回他们柴家认祖归宗了!” 李灵姝理不清这复杂关系,只懵懂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 李静姝倒是明白了,只是仍然没弄懂韩氏的意图,便静静地看着她。 韩氏看着姐妹俩不同的反应,便笑了笑说道:“平哥儿他娘忌讳,我老婆子不忌讳,你们这么好的两个女孩儿,奶奶可舍不得把你们许给外人!” 李灵姝又喜又羞,抱着韩氏胳膊笑道:“奶奶……” 李静姝似乎有点明白了韩氏的意思,要她毕竟阅历太少,还是不太清楚,便小声问道:“奶奶,你是想……” 韩氏便伸出双臂紧紧搂着两个娇媚俏丽的女孩子笑道:“奶奶家姓薛,本是大唐名将,曾被大唐太宗皇帝、高宗皇帝这两位圣人封为大将军、大都督,赐爵平阳郡公薛公之后裔!” 李静姝顿时便想起当初与郭壹在那破庙里初相遇时,用名薛平平的郭壹曾经向她吹嘘过自己是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的片刻,心里顿时涌起一团暖意,情不自禁地便露出笑意来:“嗯……我与哥哥初相见时,便听他说过。” 李灵姝也连连点头说道:“是啊!小时候我曾听哥哥说过好多次呢!” 李灵姝说这话,也不知是想显摆和郭壹的情意,还是怎么的,让李静姝听的心里一阵泛酸,不禁皱眉,不经意地瞪了妹妹一眼。 韩氏笑了笑道:“是啊!当初你们薛爷爷虽然比不上先祖,可也没有辱没了祖上遗风,也是大唐的将军呢!”随即脸色又一黯,“可惜……你们薛爷爷他……走的太早了,奶奶……对不起他,也没有给你们薛爷爷留下一儿半女的……” 李灵姝忽闪着黑艳亮丽的大眼睛说道:“奶奶,哥哥曾经和我说过,他长大了一定要重振先祖雄风,再振薛家门楣的!” 韩氏摇摇头笑道:“傻孩子,你哥哥……他是郭家的孩子啊!他本来就姓郭,小时候姓薛……那是奶奶带着他逃难,怕被仇家知道了,才改姓薛的!” 李静姝这才说道:“哦……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啊……”可她心里仍然是迷迷糊糊的。 李静姝眨了眨眼睛道:“奶奶是说……是说……”她话未说完,脸蛋儿便又变得红彤彤的,带着些羞涩没有说下去。 韩氏看着李静姝点点头笑道:“嗯,翠姐儿说的不错!奶奶是想让你长大了啊……嫁给奶奶的孙子,你最初遇到的薛平平,你可愿意?” 李静姝顿时有点懵了,语无伦次地说道:“奶奶……哥哥……他……他本来不是……哦……他不是……” 韩氏笑道:“他们郭家的孩子跟谁议亲,娶哪家的女子,我老婆子管不着,可我薛家的孙子要娶哪个女孩子,我老婆子却还能当得了我孙子的家!” 李静姝仍然有点迷糊:“奶奶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韩氏笑了笑,一点她额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呢?” 李静姝心里有点明白,却又不知道韩氏到底想说什么:“奶奶,我……我是真的不懂啊……” 韩氏笑道:“这叫兼祧啊!” 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都是一怔:“兼祧?” 韩氏笑道:“是啊!就是说你们的哥哥……他在郭家这边,是他爷娘当家为他娶媳妇;但在奶奶这边,也就是我们薛家这边,是奶奶当家为他娶媳妇!你们哥哥他同时兼为郭家、薛家宗祧,也就是说你们义父义母这边给他娶的媳妇生下的儿女姓郭,是他郭家的子孙;奶奶为他娶的媳妇给他生下的儿女姓薛,承继我薛家的香烟!”说到这里,她又搂紧了姐妹两个的肩膀,“那你们俩长大了愿不愿嫁给奶奶的孙子,做奶奶的孙子媳妇呢?” 李灵姝眨了眨大眼睛问道:“奶奶……你……你说的……是要我嫁给哥哥还是谁啊?” 李静姝含羞带嗔地瞪了她一眼:“你……你还糊涂着呢?当然是……是……是哥哥啦……” 李灵姝又迷惑地问道:“可是……哥哥不是姓郭吗?” 李静姝没好气地说道:“奶奶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啊?” 李灵姝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就是不懂才问的啊!” 韩氏忍俊不禁噗嗤一笑:“灵妹子问得对!奶奶来告诉你啊:你哥哥……他是郭家的孩子,你们义父义母给他娶亲,那娶来的是郭家的媳妇;但他同时也要兼祧奶奶薛家的宗祧,奶奶也要给他娶亲,娶来的媳妇算是奶奶家的也就是薛家的媳妇!这下你明白了吗?” 李灵姝这才点点头道:“哦……是这样啊?”随即又困惑地摇摇头,“可……我还是不懂啊!”见韩氏仍然在笑,姐姐仍然没好气的脸色,便又接着说道,“不懂就是不懂嘛!不过……只要我能嫁给哥哥就行了!” 李静姝瞪了她一眼,含着娇羞啐道:“呸!没羞没臊……” 李灵姝顿时便撅起了小嘴巴来反问道:“哼!那……那姐姐你不愿意吗?” 李静姝顿时怔住了,瞪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瞥了含笑不语的韩氏,轻轻啐了一下,扭过头去。 不想韩氏却不放过她,轻轻问道:“嗯……对,那灵妹子是答应奶奶了,那翠姐儿你呢?愿不愿意做奶奶的孙子媳妇呢?” 李静姝顿时被问得怔住了,低着头半天不语。 韩氏笑道:“翠姐儿大了,知道害羞了。奶奶也是老糊涂,不该仗着一把年纪来难为翠姐儿来的,这事关系到女孩子一生,奶奶问的这么突兀,是要落埋怨的。” 李静姝急忙抬起头来说道:“不……奶奶……我……我没埋怨你……” 韩氏笑道:“那你是愿意了?” 李静姝顿时又被问得脸蛋儿通红,娇羞难禁,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韩氏笑道:“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见李静姝仍然低头不语,便笑了笑道,“那好,既然你们都答应了,那就是奶奶的孙子媳妇了,以后呀……”她用力搂紧她们姐妹,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以后呀……咱们祖孙三个……哦对了,还有你们哥哥,咱们四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李灵姝眨了眨大眼睛仍然困惑地问道:“奶奶,以前咱们不算是一家人吗?” 李静姝忍不住一抚额头叫道:“哎哟……我怎么有这么个笨蛋的妹妹啊?” 李灵姝一听,颇为不服地瞪着大眼睛道:“哼!姐姐你比我大,当然比我聪明了!我要是长大了,肯定会比你还聪明呢!以前哥哥就夸过我的,说灵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看最聪明的小仙女了!” 李静姝没好气地抢白道:“是!你哥哥夸过的,你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看的小仙女!谁都比不上!”说罢又转过脸去,小声嘀咕道,“就是没脑子……” 韩氏笑着拍拍李静姝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老责怪灵妹子,她毕竟还小嘛!”说着又左右细细地端详着姐妹两个,笑着说道,“你们姐妹……倒都长得这么好看,有个词便好像是为你们姐妹俩造出来的:秀外慧中!这么好的女孩子要嫁给我薛家,让奶奶觉得呀……真的便宜了我那孙子了!” 顿时把姐妹两个都说得娇羞难禁,把头埋到她怀里。 韩氏舒心地笑起来,过了会儿又小声说道:“虽然奶奶当家作主,将你们姐妹俩许给了平哥儿,可是呢……你们现在还小,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跟平哥儿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知道吗?” 李静姝点点头悄声答道:“奶奶,我懂的……” 李灵姝眨了眨细细长的大眼睛,也跟着说道:“奶奶,我也懂的……” 韩氏开心地点点头,搂紧了姐妹两个:“好好……真是懂事的好女子,奶奶真的高兴……高兴!” 第276章 家 韩氏见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两个听从了她的安排,自然高兴,却又有点担心,便又说道:“你们听奶奶的话,奶奶呢,当然也不会亏待你们。”说罢便腾出手来,从一双手腕上褪下两只青玉镯,笑着说道:“这是当年奶奶年轻时,和你们薛爷爷成亲不久,他有次进京受了陛下的赏赐……”说到这里,她又看着李静姝道,“哦,说起来就是受了你父亲的召见,陛下听说他成婚了,亲自下旨给的赏赐!”说罢便给她戴到手腕上。 李静姝一听是父亲给臣子的赏赐,顿时心里又翻腾起来。她和母亲被继父带着逃出洛阳城时,那时她还不记事呢,父亲是什么样儿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虽然有所感慨,有时因母亲、继父的缘故,表示出对唐室的亲近,对叛唐的石敬瑭和契丹,都抱有极大的反感和敌意,却也只是从小母亲带给她的意识,对于后唐、父亲都有一种亲近感,并不是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李灵姝看着韩氏给姐姐戴上玉镯,眼睛顿时瞪大,伸出手来笑着说道:“奶奶,我们记得你以前就说过,这对玉镯是你的传家宝,你会都给我的,现在……现在还分了一只给姐姐啊?” 韩氏笑着说道:“那灵妹子你愿不愿意分一只给姐姐呢?” 李灵姝虽然心里有点不愿意,但当着姐姐和韩氏的面,也知道不能这么做,便撅起小嘴巴来说道:“有点……有点不太愿意,不过奶奶的话要听的;姐姐么……哥哥只有一个呀,既然姐姐也喜欢,那就分一半给她好了!” 李静姝顿时脸蛋儿通红,没好气发啐道:“呸!什么分一半……我要你……要你来送吗?” 韩氏怜爱地搂起李灵姝笑着说道:“哎呀,哥哥是不能分的,不过奶奶到时候会告诉你们哥哥的,多多的心疼心疼我们的灵妹子就行了!”说着又抚着李灵姝那娇憨甜美、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看我们的灵妹子这模样……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呀,平哥儿肯定会将灵妹子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爱的!”见李静姝在一旁默不作声,又搂起她笑道,“还有翠姐儿,奶奶要是不喜欢你,舍不得你们,哪会想方设法地把你们许给平哥儿?我看平哥儿虽然有点小花心,可对你们姐妹俩……肯定会是最疼爱的!他要是有什么错的伤了你们俩的心,你们就来告诉奶奶,奶奶给你们做主,无论是揪他耳朵,还是打他屁股,奶奶下令,你们动手!” 李灵姝噗嗤一笑:“奶奶,真的可以打哥哥吗?” 韩氏认真地点点头道:“嗯,只要他不心疼你们,他做错了事,你们来告诉奶奶,奶奶真的让你们揍他!” 李灵姝笑着说道:“奶奶,便是哥哥做错了事,只要他认错了,那就不要打了好不好?我……我觉得我还下不了手,不管哥哥做了什么错事,我再生气……那也不会动手打哥哥的!” 李静姝瞪了她一眼,小声说道:“你不会……难道我就会了?” 韩氏笑着搂紧她们说道:“好好!奶奶的两个好孙子媳妇,真是懂事!到时候他若做错了事,你们舍不得打,那就由奶奶来罚他来打他!” 李灵姝说道:“那……那奶奶,你真的舍得打哥哥呀?” 韩氏笑道:“他要做错了事,奶奶生气那就舍得打了啊!你们今天也看到了呀,奶奶根本就不会袒护做错事的哥哥,该揍就揍,揍得他都向奶奶求饶了!” 李灵姝眨了眨大眼睛说道:“可是……可是我觉得奶奶打哥哥……根本就没用劲,那耳朵都没揪红呢!” 李静姝一听,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韩氏有些羞恼地瞪着李灵姝,嗔怪道:“呀……灵妹子看得的那么仔细?奶奶打得哥哥都叫苦求饶了还说没用劲揍他……那奶奶要是真的用劲了,灵妹子舍得吗?你方才还说你下不了手呢!” 李灵姝倒抱着韩氏摇晃起来:“哎呀……奶奶还笑话我呢……” 韩氏看着她那娇憨甜美、天真无邪的玉靥桃腮般的小脸蛋儿,哪还会再生她的气?便笑着说道:“哎呀……别摇了……好了,灵妹子,奶奶这把老骨头可禁不得你这么摇晃……你别把奶奶给摇散了架……” 李静姝也急忙伸手止住妹妹:“好了好了,别跟奶奶闹了。”朝外看了看,回头问道,“奶奶,天不早了,你早点安歇?” 韩氏也朝外看了看,笑着说道:“今天你们哥哥离家几个月才回来,奶奶本来很想他,想搂着他睡的,不想这小坏蛋说他长大了不能再让我搂着睡……啊呸!长大到十岁的男子汉?这不是笑话吗?” 李灵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搂紧韩氏道:“奶奶,我陪着你呢!” 李静姝也轻轻说道:“奶奶……要不我也陪着你?” 韩氏笑道:“好好!那小坏蛋不陪奶奶,奶奶就让他的两个小媳妇来陪!”看着她俩那娇俏美丽、还带着几分童稚之意的脸蛋儿,“到时候……等你们长大了,便是和平哥儿成了婚,那也来多陪陪奶奶,少陪着他,好不好?” 李静姝一听,便知韩氏是在逗她们,低头没作声。李灵姝摇头笑道:“奶奶,不成的,我和姐姐到时候用一半时间来陪奶奶,一半时间去陪哥哥,好不好?” 韩氏一听,笑着啐了一下:“呸!你个小东西,现在就知道跟奶奶玩心眼儿了?” 李灵姝抱着韩氏又摇晃起来:“奶奶,我舍不得哥哥,可也舍不得奶奶,奶奶让我陪,可我要是做了哥哥的小媳妇,那也得陪他啊?到时候我难抽出一半时间来陪奶奶,哥哥或许还要怪我呢!” 韩氏笑骂道:“呸!你个小东西,人不大心眼儿倒不少!这会就会来哄奶奶了?哼!到时候呀……我偏偏不让你陪哥哥,就让你来陪奶奶,看你怎么办?”见李灵姝有点着急,又笑着说道:“但是你哥哥……他便是长大了,和你们成了亲,那也得听奶奶的话!” 三人说说笑笑的,洗漱过后,便同在一榻安歇。韩氏和姐妹俩紧紧依靠在一起,还再三叮嘱她俩:“奶奶和你们说的事,你们姐妹两个心里有数成了,不要说出来,更不要和平哥儿闹出什么事来。至于你们义父义母他们要不要给平哥儿说门亲事,说哪家的女孩儿,你们都不要放在心上;你们和平哥儿的事,有奶奶为你们做主呢……” 至于郭壹,别一祖母和母亲后,便和连翘、苏叶她们一块儿回自己小院。 说是小院,可比原来在汴梁城的郭府大了好几倍,房屋更多,只是郭家原来也只是几十口人,后来张记一家搬来,加上他们一家才算是堪堪到了一百来人。可现在的郭府……便是再来一百倍的人口,那也是能住得下的,单是郭府里这一百来口,再加上太行山义军来的几十口人,那也仍显得空空荡荡。 郭威清宁夫妇也是无奈,他们和张记一家挑了最好的宅院住下,别的院落便让那些家人分别居住,不但让他们一家都有了个好地方住,而且也能把这府邸好好看着。毕竟这太原城里,看似太平,却也不过是表面上,其实那平静的表层下面,暗流涌动得极为激烈。 郭壹这边院落看似极大,但他们也只住在中间最好的地方。他们这边只有郭壹一个少年主子,连翘、苏叶、金樱、紫竹她们几个丫头,以及两个嬷嬷。两个嬷嬷自有丈夫儿女,她们的丈夫也是曾经跟随郭威征战沙场多年的亲兵,相互之间已经是比骨肉至亲还亲密、一荣共荣、一损共损的自家人了。白天她们还过来做点事,一到傍晚便回她们自己家去了。 此时这个空旷的小院落里,只有郭壹和他的四个丫环。 洗漱已毕,郭壹朝外看了一眼,叹息一声问道:“咱们这院里……这么大,平时只有你们四个,你们不害怕吗?” 连翘说道:“你没回来时,两个嬷嬷也在这儿陪着我们呢,大家都在一屋里,有什么可怕的?” 苏叶只是笑笑在,紫竹平平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什么在看;金樱瞥了郭壹一眼道:“如今阿郞在太原城里,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还敢来捋咱们家的虎须?” 郭壹眼睛不觉瞪大:“呀……咱们家……如今在太原城里这么厉害?” 金樱哼了一声,把脸一扭不再理他。 苏叶笑着答道:“如今太原城是刘相公当家,可自咱们家被贬到这里后,谁都知道刘相公是最倚重咱们家阿郞的,都说咱们家阿郞在刘相公那里说一不二,这太原城里一大半的家,倒是咱们家阿郞在当着!”看着郭壹歪着头问道,“你说咱们家厉不厉害?” 郭壹点点头,便朝左右看看:“我……我住哪边呢?” 几个丫头一听,相互看了看,又齐齐的把目光投向郭壹,眼睛眨了眨,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郭壹有点纳闷儿了:“我才回来,只知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到底住哪屋我也不知道,有何好笑?” 连翘忍住笑站起来,便来拉他:“这边,我领你过去。”又招呼那几个,“你们也别闲着,都过来干活儿!都坐那儿看戏呢?就指望我一个服侍他啊?” 那三个丫头笑着也站了起来,便跟在后面一起来到郭壹卧房。 郭壹跟着连翘来到卧房,却见这房间……却是整整五大间,里面虽然摆了些新做的家具,却依然显得极为空旷。最里面是两间房子大小,靠墙摆着一张四围雕花月洞带踏步的大型床榻,颇有些明清时期极为奢华的拨步床之形了;这床对面摆着三张小些的简单的架子床,这几张床榻上都摆着整整齐齐的被褥;而几张床榻之外,则用雕花木墙相隔,地方摆着桌椅,另外的木墙隔断外,还摆着几张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不知什么样的书本。 这样的卧房……郭壹也是头一次相见,看了半天,才觉得这大概是临时做的布置,毕竟那些隔断都只有一人多高,其实就是大型的木制屏风,不过是做出隔墙的形式,相通的地方做出了方形门、月亮门、珠帘门之类以做进出之用。 郭壹皱了皱眉头:“这……这……这房间也太大了。” 金樱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再大……你也只能睡一张床!”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快睡吧,你明天还得起早去见老太太、太太她们呢!”说罢便走到那大床踏步上去铺床。 连翘也走过去,见金樱动作有点粗暴,便笑着推开她:“罢罢,知道你气不忿,你歇着去吧!”说着便自己将床铺好,转过身来招呼郭壹,“快睡吧,明早还得起早呢!” 郭壹点点头也不多说,便脱了外衣走过去。苏叶急忙过来接过,叠好了放在地平旁边的小几上。 郭壹走上踏步笑着说道:“这是咱们家按我画的图新做的床榻?” 连翘点点头道:“是啊!太太去找你,阿郞也忙着留守府里的公事,他们都不在家,这都是老太太让人照着你以前留下的画儿做的。老太太还说,就是咱们家什么都不做,单做这些家具,也能发笔小财呢!” 郭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上床躺下,拉着被子盖上。 连翘又仔细瞅了瞅,给他掖了掖被子,便把帐子放下来,然后回头问道:“你们哪个过来睡?” 原来这床外边还有个副床,是服侍的丫头侍妾们睡的,现在郭壹还没成家更没纳妾,只有这几个服侍他的丫头。 那三个丫头相互瞅了瞅,都不吭声。 连翘皱皱眉头,直接点名:“那今夜就我和苏叶两个服侍,明天咱们再换。” 苏叶哦了一声,便也走过来,脱掉外衣,和连翘一块儿躺在外边。 一天的奔波,让郭壹有些劳乏,躺上床后闭上眼睛,没多大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觉得口渴,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想了一下,方才想起这是回到了家,无声地笑了一下,便悄悄起来。 屋里一片寂静,如果细听的话,可以听见几个小丫头细微的呼吸声。这屋里连郭壹这个小主子算上一共才五个人,却没一个打呼噜的倒也安静。郭壹悄悄走出房来,去了趟茅厕,回来在廊檐下盆架上洗了手,便又走进屋来,一进门便觉一个香柔软嫩的身躯撞到了怀里,先是一惊,随即一喜,急忙伸手抱住,悄声说道:“姐姐……” 郭壹以为是连翘悄悄出来和他幽会,等到抱在怀里,突然觉得不对,正自惊异,发觉对方要叫,急忙抬手捂住她嘴巴:“别吭声,当心她们听见了……” 那女孩儿急忙闭嘴,却伸手撑在他胸膛上挣扎着。 漆黑一团的屋内看不清任何东西,但郭壹还是凭感觉意识到怀内的女孩儿是哪个:“是……小叶子?” 0277 第277章 钟表 郭壹还在惊愕之中,却听怀里的苏叶含着娇羞的低笑声传来:“你……你以为我是哪个?连翘、金樱还是紫竹?” 郭壹只觉一团轻微的香气袭来,也悄悄低笑着说道:“你是来找的?” 苏叶顿时羞红了脸蛋儿,不过好在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便轻轻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呸!谁来找你?”觉得他要推开自己,一种极其难过的空虚之意袭来,急忙双臂一环,抱紧了他的腰,紧紧伏在他怀里,“你出去半天都不回来,人家能不担心?” 郭壹悄声说道:“哦,原来你早就醒了啊!”在她身上摸了摸,觉得她只着贴身小衣,过于单薄了,便抱着她说道:“快回去睡吧,可别凉着了。” 苏叶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伏在他怀里。 郭壹伏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忍不住了啊?” 苏叶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胸前被他伸手过来抓住,用力捏了捏,不觉惊呼一声,又急忙忍住,伸手握住他手往外推拒:“坏蛋……真坏……这里不能摸……” 郭壹悄声笑道:“那……哪里能摸?” 苏叶啐道:“呸!哪……哪里也不能摸……”感觉到他缩回了手,有点扫兴似的,又有点不忍心,嘴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凑到他耳边说道:“等……等你长大了……真的……真的……有了太太的话……那……那才可以……” 郭壹有点失望,却又搂紧了她道:“那好吧!”随即又带着期望笑道,“现在你这里都有这么大,比连……嗯……等你长大了,或许会更大,我等着啊……” 苏叶只觉一张小脸蛋儿炽热滚烫,犹如火烧一般,轻轻啐着,挥起小拳头在他胸膛上又敲了几下。 郭壹笑道:“好了好了,别打了!当心她们几个听到……” 苏叶更加娇羞难禁,轻轻的哎呀一声,推开他转身就跑。 郭壹抬起手来,嗅着手上的余香,无声地笑了起来,稍等片刻,便也朝卧室走去。 次日一大早,郭壹迷迷糊糊地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香香软软的躯体紧紧抱着,伸手推了推,却被抱得更紧了。他不由得清醒过来,急忙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却见苏叶不知怎的钻进了自己被窝儿,紧紧抱着他睡得正香。正要悄声叫醒她,却见帐幔一挑,连翘探身进来,看见他们两个正抱在一起睡,顿时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还未张口惊呼,便被郭壹伸过来的手捂住嘴巴。 连翘急忙后仰,随即悄声说道:“你们……你们怎么回事儿?这要让她们两个看到了,怎么得了?” 郭壹正要说话,却见怀里的苏叶眼睛也睁开。她俏美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即便明白了自己处境,顿时又羞又急,哎呀一声,急忙松开郭壹,一拉被子将自己头脸蒙住。 连翘叹息道:“唉呀……你这……你这不是自欺欺人……”正要再说,却见郭壹探起身来,伸手将她搂住,用力一掀被子将她拉进被窝,随即便把她推到自己右边,伸出双手将她和苏叶一左一右的紧紧搂住:“呵……别羡慕小叶子了,你也来……” 连翘顿时羞红了脸蛋儿,一边挣扎一边啐道:“呸!我可不敢陪着你疯……啊……唔……”话未说完但被郭壹吻住。 苏叶一颗心儿呯呯呯乱跳着,见连翘也被郭壹搂进被窝儿里,方才松了一口气,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却听连翘埋怨道:“你……你怎么敢……这要让太太知道了,还不剥了我们俩的皮?” 郭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那就别让太太知道呗!” 连翘为难起来,瞪着郭壹许久方才悄声说道:“你以为能瞒得住吗?”小嘴悄悄朝外面一呶,“那边还有紫竹、金樱两个呢,你又能瞒多久呢?” 郭壹悄声笑道:“那今天夜里你们俩该换她们俩来这边睡了吧?我把她们俩也给……” 连翘顿时又羞红了脸蛋儿啐道:“呸!你……你就知道……这些……你才多大……就……就这么花……这么坏……” 郭壹笑嘻嘻地说道:“就亲亲抱抱,别的什么都不做,能有什么?再说你们都是我的人,又害羞个什么劲?” 连翘急道:“这……这是害不害羞的么?你……你不怕……我怕!快松开,要不我……我就叫了啊……” 郭壹也瞪大了眼睛和她近在咫尺地对视着,突然又在她脸蛋儿上吻了一下,便放开她,回转身来,看着目瞪口呆的苏叶,将她也给搂紧了在她脸蛋儿上吻了一下:“好了,不偏不倚,都亲了抱了,可以起来了!” 苏叶急忙爬起来,边往外边挪着边嘟囔着:“你……你怎么把我弄进来的……真……真是的……” 郭壹看着她朝外爬动的身姿,内心不由得起了团烈火,见苏叶倒打一耙,不由得笑骂道:“小叶子……没想到你还会……哼!当心以后我收拾好你!”探过身去,挥起手来便在她高高翘起的臀上拍了下。 苏叶哎呀叫了一声,转过身来,红着脸蛋儿恼羞成怒地瞪着郭壹。却见郭壹朝她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巴,便拧眉瞪眼的啐道:“呸!坏蛋……” 连翘忍住笑去外面拿了郭壹的衣服,来服侍他穿上:“快起来吧!看这天色都大亮了,你不是还得去老太太、太太那边吗?可别太晚了!” 郭壹穿好衣服,下床随便洗漱了,便急急的来韩氏这边,可这边只有几个早起的仆妇正在忙着,见到郭壹打着招呼问道:“平哥儿,怎么起来这么早?老太太要起还得好一会儿呢,你要给老太太请安,那还得再等好一会儿呢!” 郭壹一怔,抬头看天:“哎呀,这天可都大亮了啊……” 一个嬷嬷笑道:“这夏天的天可不就亮得早嘛!要搁冬天,这会儿还算是半夜呢!” 郭壹又朝东边天际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天上只是淡淡的青色,日光倒是一点都没有,估计这会儿最多也就五点左右,自己确实起来早了。便点点头道:“那等会我再来!”说罢便转回自己院来。一边走一边想,是不是该把座钟闹钟这些弄出来?手表怀表之类的,太过精密,他现在还弄不了,但只要有材料,大点的钟表他还是能弄出来的。 在那一世的少年时期,郭壹曾经把家里座钟给拆了,又给安上了,却多出好多零件来,结果是被老爹给揍了一顿;后来他又拆了一次,这回安上后发觉少了不少零件,又被老娘结结实实地给揍了一顿。按说都挨了两顿打了,一般的孩子就歇了吧,可年少的郭壹倒有股狠劲,第三次又给拆了,这次再安上后,零件不多也不少,走时也正常,还没有被父母发现。这次的成功可把郭壹给乐坏了,随后便把闹钟也给拆了。当然闹钟比座钟部件小一些,当时的郭壹还安不了,结果被老爹老娘给混合双打了一顿。之后他还想再把父亲的手表也试试给拆了看看,但手表他没有专用工具拆不了,让他遗憾了好久。 但精密的钟表制作不但需要高超的技艺,也得比较好的材料才能制造出来。不说别的,就座钟闹钟里面的发条钢,现在的世界里根本就找不到,还得自己设法炼钢给炼出来。但这种钢材与制造兵器所用的钢材又不一样,或许枪械里面的弹簧所用的钢材与其有相似性,也不知道能不能代替…… 郭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等回到了自己院子,便见苏叶正站在门口浇花。郭壹一笑,正准备说话,却见苏叶小脸蛋儿一沉,轻轻哼了一声,一扭身子转身走开。郭壹一怔,见四下无人,急忙追了过去,伸手去拉她:“这是怎么了?” 苏叶脸蛋儿一红,轻轻啐道:“别动手动脚的……金樱在里面呢……” 她话音未落,便见金樱果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瞥一眼他们两个,轻轻哼了一声,也一扭身子转身走开。 郭壹干笑一下,放开苏叶,转身回房。 回到房间里,便拿来文房四宝坐在书桌前,看了看砚台和毛笔,摇摇头叹息一声,又去找自己带回来的背包。但他的背包虽然带了回来,可蘸水笔却没有带回来,另外在汴梁城里做的那些蘸水笔,也不知搬家时扔哪儿去了,这会也找不到了。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喃喃低语道:“这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用笔自由呢?” 这时连翘走了进来,见他坐在桌子前拿着毛笔发呆,便上前说道:“怎么了?这笔不好用么?” 郭壹摇摇头道:“是不好用,先前我做的那些蘸水笔呢?” 连翘笑了笑回头喊道:“小叶子,快来……” 不多时苏叶走进来,瞥了一眼郭壹问道:“我那边正忙着呢,喊我做什么?” 连翘撇撇嘴巴道:“你有什么忙的?平哥儿的事才是正事!”她们几个都是郭壹的丫环,当然是以服侍郭壹为主,连翘接着说道,“先前搬家时你收着平哥儿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呢?” 苏叶又看一眼郭壹:“你要还是他要啊?要是他要……让他自己跟我说,又何必你来传话!” 连翘啐了一下小声骂道:“呸!你个小蹄子,又胡唚什么呢?当心让人听见!——还不快点去找?他等着用呢!” 苏叶撇撇嘴巴,转过身子一扭一扭地去找东西,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他……哼!他是谁谁是他……” 连翘脸蛋儿顿时通红,瞥一眼郭壹又朝苏叶背影小声骂道:“这小蹄子……这是……疯了不是?”见郭壹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便又瞪着他道,“都是你……当心这小蹄子胡说八道漏了风,让太太知道了,我们是得不了好,你看太太会怎么收拾你!” 郭壹急忙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又怎么埋怨起我来了?”见连翘沉下脸来,又急忙作揖赔笑,“好姐姐,你是最好的,你多劝劝她吧!我看这屋里也就小叶子最听你的话,你一劝保准管用!” 连翘哼了一声,把头一扭不再理他。 不多时,苏叶抱着个木盒子回来,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让郭壹查看:“都是先前你做的,你看看有用的没有?” 郭壹见盒子里有几支蘸水笔,便拿出来道:“就要这个。”随即又皱皱眉头,“可惜墨水没了,还得再配。” 苏叶眨了眨眼睛,看着连翘道:“让连翘多磨一点倒在小碗里,不一样能用?” 郭壹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个办法。”看着连翘说道,“那就辛苦姐姐了!” 连翘瞪着他们说道:“你们俩……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是不?” 郭壹急忙赔笑道:“哪能呢!”又朝苏叶说道,“你们俩换着磨墨,我有点事要赶工了!” 见郭壹说有正事,两个丫头不再和他斗嘴,便站在旁边开始磨墨。 郭壹拿笔蘸了墨水,看着大幅白纸开始构思,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始聚精会神地画起图形。 连翘、苏叶两个看着全神贯注的郭壹,突然觉得自家这小主子……不但英俊有才,这一旦将全部身心关注到某一件事情全力去做时的神态,竟然会这么引人注目,让她俩都看得入了迷。 郭壹一边画图,一边微微摇头,心说这蘸水笔写字还可以,但画图却不对路,看来还得把铅笔弄出来。至于铅笔好不好弄……对于一个稍微了解铅笔的人来说,这都不是事,估计也就是穿越党最轻松的“发明创造”了吧! 不多时郭壹将座钟外形画完,随后便旁边画起座钟内部零部件的图纸,画出一个便写上标注。等到这图画完,便想着继续画闹钟图纸,还未开始呢,便听紫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见过老太太——”金樱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平哥儿,老太太来了,快出来!” 郭壹急忙站起来,还没走出门便见韩氏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急忙上前行礼:“奶奶,你怎么来了?” 韩氏嗔怪地瞪他一眼:“你昨天还说嘴呢,说今天一大早去见我,怎么都这会儿了都不见你的人影呢?” 清宁跟在旁边,冷冷瞅着郭壹问道:“你这是在外面野惯了吧?家里的规矩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里了?” 郭壹急忙说道:“不是……我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到你们那里时,你们都还没起呢,所以我就回来了,想着随便做点事打发点时间,然后再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不想……不想就……就……”说到这里他便卡住了,毕竟晨昏定省是晚辈们天经地义的事,不管有什么原因耽搁了,那都是你做晚辈的错了,如果清宁抓住这点要收拾他,那他还真的无话可说了。 第278章 钟表有大用 这时连翘走了过来,将手中拿着的郭壹画好的图纸呈给清宁,笑着说道:“太太,平哥儿今天起的是挺早的;他去老太太、太太屋里时天才蒙蒙亮,便又转回来了,便拿笔画了这些。我看着好像是又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不认得。太太看看这是什么?” 清宁瞪了郭壹一眼,伸手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一看,也有点懵圈儿,再仔细瞅了瞅,见那表盘上画着些符号,皱皱眉头说道:“这是……这是那些店铺用的草码数?” 郭壹一怔,心说这是后世的阿拉伯数码,怎么会被她认为是草码呢?正思索间,便听清宁接着说道:“画上草码在圆圈边上……间隔中还有短线,中间还有长中短、粗中细三条线,这是做什么的?”见郭壹眨着眼睛似乎还在迷糊,瞪了他一眼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郭壹急忙答道:“这画的是个钟表,是座钟;还准备画个小的闹钟,这不还没开始画你们就过来了嘛。” 韩氏接过那图纸看了一下,思索着问道:“这是……这是计算时辰用的吧?” 郭壹顿时精神一振,大拇指一竖赞道:“奶奶好眼力,这就是计时用的!”凑到韩氏身边,伸手指着解释道,“这是座钟,上下这条线标的是高度,左右是长度,前后是宽度;上面是表盘,能让人看明白是什么时辰,下面是钟摆,用以使表盘上的指针匀速走动;这座钟后面有上劲的地方,用个钥匙给钟表发条上劲,才可以使钟表走动。” 韩氏指着上面十二个数码问道:“这是表示十二时辰?” 郭壹摇摇头道:“不是,这是表示十二个小时。” 清宁轻轻解释道:“听说司天台、钦天监那边的人,不知怎的有点嫌弃一昼夜十二时辰的划分,便把每个时辰又分成两半,称之为小时。” 郭壹一怔,看着清宁心说小时这个时间概念是这么来的吗?想了想觉得极有可能,便不再理会这茬儿,接着说道:“这个最短最粗的指针走一圈是一个小时既半个时辰;这个中等指针走一圈是六十分钟,也就是说把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划分成六十等分;这个最长最细的指针走的最快,动一下是一秒钟,动六十下走一圈是一分钟。”随后又说道,“如果把一天分为二十四小时,那子中时分便是前后两天的间隔,如果以数字来说它的话誻零点零分零秒。即这三个指针都走在最上边最中间这个位置,如果在正午三个指针走到一块,那时间便是午正时分,按这钟表的说法是正午十二点正!这个时针走到几,分针、秒针都要走到是上面的这个数字,才算是整点。” “数字?”清宁皱了皱眉,指着表盘上的符号问道,“这是数字?” 郭壹笑着说道:“是啊,是数字,就是娘方才说的草码字,是为了计算、书写以及做各种工具上的数字标注方便才用这个的。”走到桌子边上写了从0至9的十个数码与汉字从零到九的简单对应表,拿过来给清宁看,“阿娘你来看,这就是草码与其所对应汉字。以前我也用过,娘应该见过。” 清宁微微点头:“先前你教那些曲子用的简谱……那用的也是这种草码数,不过那只有八个。” 简谱用数码字是从0至7一共八个数字,清宁记得很清楚,但她还是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要做这个有什么用?” 郭壹笑着说道:“这个钟表若是做了出来,那是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当然才开始做出来时,不可能供应给千家万户,只能是少量供给,也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用得上,普通的平民百姓现在是用不着的。” 韩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这要是做出来的话……像是咱们家肯定用得着,至少得好几个吧?” 郭壹笑着说道:“是啊!至少每个主屋里都得一个,每天的作息时间都能根据这个钟表显示出来的时间来做安排,更精确也更能体现效率。”他一指这图纸,“里面还安的有闹铃,可以定时;所定的时辰一到闹铃便响,便知道是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了。比如咱们家要卯中时刻起床,那卯中时分怎么判断?凭经验错个几刻不算什么,但有了这钟表,便可定下早上六点钟起床,七点半左右用早膳,八点左右开始干活儿,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十二点时,但可休息吃午饭;然后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再开始干活,六点钟左右结束,晚上七点左右用晚膳,晚膳后散散步,一家子人坐一起说说话玩乐一阵,到了晚上九点钟十点钟的时候便可以上床就寝。一天时间可以根据这个钟表安排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清宁皱皱眉头说道:“这种……钟表如果就是用来做这样的事,那有什么用?比如咱们家里人,一天下来该干什么每个人都是心里有数的,——当然某位总是没数的大少爷在此之外!” 她这么一说,顿时把郭壹又给噎得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几个女孩子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但随即意识到不妥,又急忙忍住。 韩氏也笑着说道:“好了,好好的说平哥儿画的这图有什么用,你又来责怪他干吗?”怜爱地拉起郭壹左手问道,“那你来说说,除了这些之外,到底有什么大用?” 郭壹这才来了精神,接着说道:“奶奶,这钟表的用处可大了!计时用的嘛,真要做出来,谁都用得到,尤其是公家的那些衙门口,再也不必用什么水漏之类的。” 韩氏点点头道:“对对!用处最大的是朝廷是官府!” 郭壹接着说道:“如果随着技艺的进步,还可以做的更小更精密,可以做成这么大——”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个圆圈,“再加上带子,可以戴到手腕上,那就是手表了!” 韩氏一听,蓦然一惊,看着郭壹顿时瞪大了眼睛。 郭壹不知所以,便看着韩氏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韩氏眼睛眨了眨,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来,拿在手中一层一层的揭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来:“你说的手表……可是这个?” 郭壹一见,顿时眼圈都红了,喉咙咽了又咽,木然地点点头道:“奶奶,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韩氏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郭壹,看得他都有点心虚了,方才叹息一声说道:“当年我抱着你才到那小山村里,遇到山洪爆发,几乎被大水冲走,幸亏那些乡亲心善,不顾危险的救出了你我祖孙二人!可是当时我与你都被大水冲得昏迷过去,等醒来时,我就急得跟什么似的,看到了你安然无恙我才放心。你那时……手里就抓着这东西,奶奶想取下来看看都费了好大的劲。另外还有一柄带鞘的匕首,就是后来你天天磨着奶奶要走的那个。” 郭壹从韩氏手中接过这只手表,仔细看时,却见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洁净的表镜下面,也没有进水更没有什么脏污,但指针都停了下来。 众人都极为惊异,也更加好奇,心说这是什么东西,让老太太这么珍重,让平哥儿这么看重? 韩氏笑了笑道:“平哥儿,这东西……莫非就是……就是你进入那仙国里……你师父给你的?” 郭壹怔了一下,看看清宁,又瞅瞅周围正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那些女孩子们,脑海里迅速闪现着那一世的种种画面,最后他还是叹息一声道:“奶奶,我……我……这是……这手表不是师父给的,是……是在……嗯……怎么说呢……哎呀……说不好……” 清宁有点不耐烦地说道:“那就简单点,谁给你的你还说不清楚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郭壹迟疑一下,见清宁脸色更加不悦,便急忙说道:“是……是在那个世界里……成了家,家里人送的……” 清宁一愣,随即撇撇嘴巴嫌弃地说道:“哦……在那里还成了亲……不过,请问你那年才几岁啊?从掉到水里再从水里捞出来……也不过短短一瞬,你就能长大成家了还……怪不得当初不认我这个娘呢,原来你还有个家……是不是还有个妈?” 郭壹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低头不再说话。 韩氏伸手拍着郭壹胳膊,轻轻说道:“一梦三千年?梦里不知在何处?”看着清宁笑着说道,“你就别嫌弃了,再怎么嫌弃,那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见清宁斜了郭壹一眼不再说话,便又笑道,“或许……这就是仙家手段?怪不得平哥儿说他在梦中得了师父传授各种技艺,那道山涧……或许是个能向仙家的门户?”随即又摇摇头道,“可是后来村子里的乡亲无数次从那里来来回回的走过,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清宁看着韩氏有点神神叨叨的,便笑道:“哎呀,老太太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一指郭壹,“管它有什么缘法,都被咱们家这位三爷得了去,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韩氏笑道:“我有什么不满的?依我看来看倒是你总在不满,这才回来多长时间,你都打了多少次了?” 清宁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无奈地笑着说道:“哎哟……老太太,你这护孙子可护的真厉害!他要是不调皮捣蛋气得我肝疼肺疼的,我能揍他?”一指连翘她们几个,“便是咱们家丫头小子,老太太你看我跟他们说过重话没有?” 韩氏笑着摆摆手道:“罢罢,你不用跟我报怨的,你是他亲娘,别说是打他几下,就是打得再狠,我又能说些什么?我和平哥儿在那村子里时,人家都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韩氏这一番话,把一大屋子人全给逗笑了。郭壹看着清宁双手搓动的模样,颇有些摩拳擦掌想要一试的意思,急忙朝韩氏背后躲去,凑到她耳边埋怨道:“哎呀……奶奶,你还嫌我挨的打不够是怎么的?还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一指清宁,“你看看你看看……你看我娘她是不是得了你的准许,这都摩拳擦掌的想要试试了……” 韩氏笑着拍拍他手道:“别怕别怕……你娘她……也只不过凑个趣罢了,真要揍你的话,那就不会当着我的面了!” 郭壹急忙说道:“那背着你也不能动不动就揍啊!” 韩氏笑道:“你要是听你娘的话不惹她生气,真做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娘她心疼你还不及呢,又怎会总是打你?” 郭壹小声说道:“她……她就是看我不顺眼,还跟人说每天不揍我一顿就觉得浑身不舒坦;揍了我之后便会觉得神清气爽……,你说……你说她这……都什么怪癖啊?哪有没事打孩子玩儿的?” 韩氏笑道:“方才才说过的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么……” 郭壹顿时便急得要跳起脚来:“哎呀……奶奶,你还真盼着我挨打啊?” 韩氏拍拍他手道:“哎呀……奶奶什么时候盼着你挨打了?逗你玩的话你也当真了?” 郭壹这才松了口气,挥起拳头给她捶着肩。 那边清宁叹息一声,看着郭壹说道:“你也别扮痴装傻的了,说是让你在家不许你出门,也并不是把你当成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让你做事。先前在汴梁城、还有……那山里,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咱们家里现在花用的多,进项没什么,你把你那些能耐拿出来,看有什么挣钱的,也算是给家里解决点难处。你要是专门弄这些不淘气,我真是那油渣糊了心的总是没事打事的去挑你错处去打你?” 韩氏也笑着说道:“你娘早就盘算着,让你弄的那些在这边好好的弄一下;汴梁城里咱们家小,这里这么大,足够你随便折腾的了吧?” 郭壹想了一下说道:“咱们家虽大,做一些平常的产业还可,但一些重大的不行。” 清宁便盯着他追问道:“咱们家这么大,便是那山里的那些个作坊全弄过来也不过只占个小小的角落,你倒跟我说说看,怎么不行了?” 第279章 义军奉主 郭壹看着清宁那沉下来的脸色有些头疼,但也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娘,你光看到那些作坊不大,但你看没看到那些作坊开工的时候,浓烟滚滚,还有各种杂音喧闹,那到时候咱们里没有一刻安宁的了。做那些炼钢、制作大型器械,一般来说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好。” 清宁冷笑一声道:“我听你这意思……你不就是不想在家里待还总想着往外跑是吧?” 郭壹无奈地苦笑一下答道:“娘,既然回来了,也答应了老太太和娘不再往外跑,那我一定说到做到!只是所要做的那些产业不适于在人多的地方,最好找一个人烟稀少、靠近河流,离出产铁矿石和煤炭的产地不远,道路方便能快速运输,还能很好保密之处。这样的作坊生产制作出来的东西,才可以为我所用而不必担心被居心叵测之辈觊觎夺走!” 清宁上下打量他一下,见郭壹神色凝重,并不像是胡说八道,便思索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要找那样的地方,只怕得等你阿爷回来。咱们家才搬到这里,就咱们这府邸还没全部摸透呢,何况这太原城内外?” 郭壹点点头道:“那好,我这些天便在家里把需要做的产业都好好做个规划,再详细写下来,到时候阿爷回来便拿给他看,让他来做决定!” 清宁微微颔首:“那便这么办吧!”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早这样多好,非得挨打挨骂吃了亏才知道转性子?” 郭壹低头不语,老老实实的挨训。 清宁便又看向韩氏问道:“老太太,你是在这里陪着你这宝贝孙子用早膳还是回去用?” 韩氏笑道:“就在这里吧,再回去又得来回的跑动。”看着郭壹满脸的慈祥,“我孙子才回来,就让他多陪陪我吧!” 清宁便站起来对郭壹说道:“好好陪一会老太太,我还得去看看送你回来的那位。不然让人家以为咱们家的人都是不懂礼数之辈,那就不美了!”说罢便朝韩氏施了礼,带着丫环仆妇离开。 郭壹将清宁送到门外,这才算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回来便就一蹦一跳的轻松多了。 韩氏看见他那神态,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你娘总看你不顺眼,你在她面前和离了她就像是两个人!” 郭壹笑道:“我娘总看不惯我也没法啊,不管我做什么她都要挑刺找茬儿,我在她心里好像就是个天生的小坏蛋一样!” 韩氏笑道:“你啊……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小坏蛋啊?以后别总是闲得发慌一般,总是调皮捣蛋、无事生非的!” 郭壹惬意地一屁股坐下,靠向韩氏说道:“奶奶,你别说那些了好不好?好容易得了这个空闲,我陪你说些高兴的话!” 韩氏把那只手表递到他手里:“那你说说……这什么手表是怎么回事儿?”见郭壹仍然有些迟疑,便凑近了他小声说道,“你不是说你在那个世界里成家了么?给奶奶说说那个世界里奶奶的孙子媳妇。” 郭壹脸色顿时又阴沉下来,怔怔的半天不语。 韩氏见他这样,不再追问,叹息一声,伸手搂着他道:“算了!你要不愿意说,奶奶就不问了。不过……”她用力搂了搂郭壹开解道,“我不知你在那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奶奶活了这六十多年,见过的兴亡也有那么几回,沧海桑田的天下大变,能活着便算是老天开眼了!你便是在那个世界里也有最亲近的人,那对于现在来说,也不过像是南柯一梦。这里也有你的爷娘,还有奶奶,还有你最放在心上的人……且珍稀眼前吧!” 郭壹自然不是多愁善感之辈,只不过穿越这种事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绝对的排在第一位的重要之事,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但他随即便摇摇头把思绪排空, 紧紧握住韩氏的手道:“是啊!有最疼爱我最在乎我的奶奶,还有那么多亲人,我……我又怎能不珍惜……这个世界……” 这时丫鬟们提着食盒进来,将饭菜摆上。韩氏便招呼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上前,祖孙四个围着桌子一块儿用膳。 用完早膳,郭壹想起送自己回来的郭成义等人,便向韩氏说要去看看他们。 韩氏微一思索,便笑道:“他们把我孙子送了回来,我也去看看,也要谢谢人家。”随即便在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的搀扶下,和郭壹一块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年你阿爷和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相约同甘苦共患难,祸福与共,同享荣华富贵,不想这一转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本在兄弟几个里最出色的却成了……唉,真是世事难料啊!”接着又小声向郭壹解说,“有一次你阿爷回来给奶奶做寿——那时候你爷娘才成亲没多久还没你呢——他们十兄弟大多都到了,一块儿给我磕头,就是有点吵啊……”说到这里韩氏倒没嫌弃的神色,反倒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大多是粗鲁汉子,但性情都是耿直忠厚的,倒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阿爷他倒真的是结识了帮好兄弟!” 郭壹笑着问道:“那奶奶见过梁晖吗?” 韩氏笑着看看郭壹:“当然见过。当时他们十兄弟中,李琼是文官,梁晖是武将,他们十兄弟中一个排行老大一个排行老九,却是官职最高的两个!尤其是梁晖,那时已经是禁军中能单独领兵的一员大将,还曾得到庄宗陛下的召见和赏赐。只是后来……” 郭壹笑道:“原来奶奶知道的这么清楚,以前都没跟我说过。” 韩氏笑道:“你今年才多大?奶奶跟你讲这些有用吗?何况先前咱们在那小山村里避难,根本不敢出山一步,生怕……”她伸出手来想抚摸郭壹的脑袋,可是郭壹现在个头儿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出好多,根本够不着。郭壹赶快低头,好让祖母摸着顺手。韩氏看他那样儿,不由得噗嗤一笑:“你个小东西,还知道讨奶奶的欢心!”随即又摇摇头道,“那时天下大乱,奶奶生怕你有个闪失,跟你讲那些又有什么用!” 郭壹笑了笑,随即便把头扬起,把胸脯一挺,瞪了眼睛看着韩氏,那意思是——奶奶,请好好看看你这孙子,可不小了啊! 韩氏又被他逗笑,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个头儿是挺高的,就是才十岁啊!” 郭壹顿时又如被针扎了一下的汽球,噗的一下瘪下来,无精打采地翻了个白眼。 祖孙两人在一群丫环仆妇的簇拥下,来到郭成义他们暂住的院落,远远的便听到那院子里传出来的喧闹声。 韩氏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了?” 郭壹想了一下答道:“或许是……在练功吧!他们都是当兵的,没事练练功夫打熬身体是常规,不能闲下来。” 韩氏点点头,便穿过月亮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几十个精壮彪悍的大汉,此时正在老牛头他们几个老兵的带领下进行操练,郭成义则静静地站在廊檐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有人进来,众人目光都转了过来。郭成义皱起眉头仔细看着,见郭壹相陪着的老太太似乎有点面熟,细想一下,便认了出来,急忙朝这边走来,远远的便大声招呼道:“原来是盟娘……义子郭成义拜见盟娘!”说罢便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一撩袍襟便跪下叩头。 韩氏急忙说道:“是成义啊……快起来……起来……”又对郭壹说道,“赶快扶你伯父起来!” 郭成义不等郭壹过来,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随即便利利索索地跳了起来笑道:“盟娘,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身子还这么结实啊!” 韩氏笑着摇摇头道:“结实什么?黄土早就埋了半截了,这说是来看看你,就走的有点费劲了!” 郭成义急忙说道:“那赶快过来歇一歇!不然让兄弟们知道是因来看我累坏了老太太,那可有点埋怨的了!” 韩氏笑道:“埋怨你什么?是我自己要来的!”一边走一边问道,“听说你和梁晖在一起?你们那边还有谁?” 郭成义跟在旁边答道:“还有七哥孟崇周,那边……就我们兄弟三个。” 韩氏点点头道:“这些年你们……能支撑下来,可也不容易啊!” 郭成义答道:“是不容易,不过也都过去了。”接着又小声说道,“本来一来就想去拜见你老的,可是我们在这太原城里是见不得光,所以……所以……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就多担待吧!” 韩氏笑着摇摇头道:“你能来我们家,我就高兴;知道你们兄弟几个好好的,那就更高兴了,还生的什么气!”接着又问道,“听说当年你们突围时,那个老九梁晖受了重伤,现在好透了没有?” 郭成义先是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笑道:“说是好了,其实还没好透,不过也不要紧了,就是脑子不好使了,有时候容易犯浑。” 韩氏叹息道:“哎呀,只要人能保住那就比什么都强啊!”随即又问道,“这次来我们家,准备住几天呢?” 郭成义答道:“要和老三和幺弟他们商量点事,还有些东西要通过幺弟转交给三哥,这些事办完就得走。” 韩氏想了想道:“那你可有的等了。我听说你们三哥和文仲他们有极重要的事情在办,这文仲都走了好几天了,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估计还得好些天吧。”看着郭成义又笑道,“难得来一趟,那就多住几天。我们家虽然没什么好的,可这地方足够大,先前还嫌人太少了,空空荡荡的不好呢!” 郭成义笑了笑,又看看郭壹,凑近了小声说道:“老太太,你这里要是缺人,我给你送些人来听用,你看怎么样?” 韩氏诧异地看着他问道:“送些人过来?送什么人?我们家虽然地儿大人少,可也不缺人使唤。” 郭成义笑着说道:“老太太放心,不是那什么游手好闲、乱七八糟的人,是你这宝贝孙子在我们那里挑出来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女孩子。” 韩氏听了一皱眉头:“那怎么能成?我们家又不是买卖人口的,再说别人家孩子再怎么着那也是人家爷娘的心肝宝贝,我们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郭成义笑着摇摇头道:“老太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来这边坐着,听我给你细说啊!”说着引着韩氏进屋来,请韩氏坐下来,方才一指郭壹说道,“先前你的平哥儿在我们那里,想要教一些孩子本领,我们那里有个孤儿营,都是这些年来收养的孤儿,前些天你平哥儿就在我们那里办了个学堂,教他们本领。我们这些老兄弟都去听过,那教的是真的好!不过现在你的平哥儿回来,他们的学业可就要荒废了,我觉得有点可惜。现在老太太你又嫌弃这府里空空荡荡的没人,我想让他们过来,让平哥儿接着教他们,你觉得如何?”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韩氏沉吟不决,便又笑着说道,“至于这些孩子的花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送过来时,会带着他们一年的花用过来。” 韩氏惊愕地看着郭成义,心说这是想做什么?慢慢问道:“成义,你跟盟娘说实话,你这又送人又送钱粮的,把这么大的好处都给了我们家,我有点不托底,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了!” 郭成义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盟娘的!”哈哈笑着,瞥了一眼侍立在旁边的那些女孩子和仆妇们,见她们离得比较远,只有郭壹站在韩氏身后,便凑近了一些,压低一声音说道:“盟娘,其实……我们兄弟三个在山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和幺弟妹说过的,我们太行山二十万义军,要奉你的平哥儿为主!” 第280章 重礼只为奉明主 韩氏一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郭成义。郭成义仍然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道:“盟娘,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这是我们义军几个当家的商量了好些天才定下的。” 韩氏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来说道:“平哥儿……太小了,你们这么做不是儿戏么?” 郭成义笑道:“盟娘,你们总说平哥儿才十岁,可是……”他一指站在旁边一声不发的郭壹,“怎么看他都有十五六了吧?虽未及弱冠,却也不是小孩子了。” 韩氏笑着说道:“看他长得高大,这是随父肖母!他爷娘个头都不低的,孩子长这么高有什么稀奇的?”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郭壹又笑着摇摇头,“我总觉着你们这么做……就是太过儿戏了!把二十来万人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孩子……你们敢交,我可是不敢让平哥儿收的!” 郭成义仍然面含微笑慢慢说道:“我们不急,只是跟盟娘说一声。”又看了看郭壹,继续说道,“盟娘,如今乱世,石贼虽占据中原却不得人心,早晚必败;他前些天遣他妹夫杜重威率重兵去清剿我们,结果大败;消息传到汴梁城内,听说石贼又气吐血了,把杜重威一撸到底。杜重威现在除了有个驸马都尉的名头,别的什么官职都没了。另外在北有契丹贼虎视眈眈,其贼酋耶律德光厉兵秣马,时刻准备着南侵中原;在南方有十余诸侯,虽然对石贼称臣,但都是表面功夫,其实则是关起门来做皇帝!便是中原一带石贼治下,也有不少藩镇割据,对石贼阳奉阴违;石贼虽剿灭了安从荣、安重进,但却在我太行山吃了个大亏,气得吐血,估计其命已不久矣!那么无论石贼死后谁继位,都会引来契丹贼的南侵!盟娘,到时候天下又将大乱,如果不在这时候掌握一支能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些贼子来,只怕要悔之晚矣!” 韩氏摆摆手道:“你说的这些天下大事,我老婆子根本不懂啊!再说……如今他阿爷在这太原城帮着知远呢,太原城虽地处一隅,却也有十余万民众,加上所属州县也不下二十来万吧!如今文仲帮着知远,他们兄弟几个同心,治理地方,整理兵马,想必也能掌握一支强军,便是天下再乱起来,又有哪个敢来小觑?” 郭成义笑道:“幺弟来帮刘三哥管事,刘三哥便是再信任他,给幺弟的位置再好,那幺弟也只是三哥的幕僚,岂如我们义军,可是真心的要奉平哥儿为主的!” 韩氏微微一笑:“呵……奉平哥儿为主?我觉得你们还不如奉文仲为主呢!” 郭成义也笑了起来:“盟娘,我们兄弟之间当初就曾有过相同的看法,那便是幺弟是我等结义十兄弟之中最出色的一个!可是盟娘,你也知道……幺弟——他虽是我们的兄弟,可也是我们义军不共戴天的死敌石贼的臣子!” 韩氏一怔,看了看郭成义没再答话。 郭成义接着说道:“便是不说这事,盟娘,你觉得文仲小时候可能与平哥儿现在相比?” 韩氏皱皱眉头:“他们父子两个,父传子子肖父,又有什么高低上下来比较的?” 郭成义笑道:“盟娘方才也说了,我们义军二十来万人的身家性命,不能轻易交与他人!但我们据守太行山已经好几年了,也曾经想过打出太行山,但经过多次尝试都无果而终!但前些天幸得有平哥儿,用极其微小的代价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什么代价,就击溃了石贼数万大军,缴获无数!如此大才,便是文仲去了我们那里,又何能为之?这就是我们选择平哥儿而不是文仲的缘由!” 韩氏看着他说道:“看来你们这心思……是一定想要达到的喽?” 郭成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盟娘,义军上下二十多万人的身家性命呢!”又转看向郭壹道,“好容易遇到一位能带我们冲出太行山的明主,我兄弟又如何肯错过?所以还请盟娘成全!”随即又向韩氏深深一揖,“盟娘,若是我们能成事,你老便是天下最尊贵的了!便是我幺弟、幺弟妹他们夫妻,也会水涨船高的!两全其美之事,老太太何不顺水推舟?” 韩氏叹息一声,摇摇头笑道:“成义啊,不是我老婆子敷衍你,这事……我说了可不算!”转看向郭壹怜爱地抚着他胳膊,“便是平哥儿……他也做不了这主!毕竟无论怎么说,他今年才十岁!一个小孩子又能当得了什么家,成得了什么事?那得他阿爷回来,才能做主!” 郭成义点点头道:“盟娘,自然是要与幺弟商议的!但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不会改变!所以希望老太太不要因此事有什么不高兴的!” 韩氏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高不高兴的?你们能高看我平哥儿,我这个做祖母的当然高兴,这些年来也算是没有白白的心疼他!” 郭成义暗自叹息一下,心说本来想在文仲没有回来时,先把他家里对郭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说服,可不但清宁油盐不进,便是这老太太也滑不溜丢的,都把最后的决定权推给了自己那个幺弟。虽然这些年没有再见过,但当初这幺弟可就是精明的出奇,现在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只怕会更加精明强干。但不论如何,也不能把与他家人的关系弄僵,还得维持好,毕竟他们想要的是郭壹来当他们的统帅而不是强抢个什么专业人才上山。一念及此,郭成义便笑着说道:“盟娘,既然要跟幺弟来说这些事,那咱们现在就不提了。我们这次来,还给盟娘带了些东西,还望盟娘不嫌弃!”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 郭壹上前接过,转交给韩氏。 韩氏并没有伸手去接,看着郭壹说道:“奶奶年纪大眼睛都花了,看不清字儿,你给奶奶念一下!” 郭壹便点头展开那礼单,清了清喉咙,便开始念诵。 这份送给郭家礼单确实很贵重,金银财宝这些就不必说了,还有各种珍贵药材,都是一车两车的送;但最多的是皮毛,虎皮、熊皮各有十张,羊皮、狼皮也是成车;至于那些更加珍贵的貂皮之类合起来也有一车。 听着郭壹缓缓念诵,韩氏也有些惊愕,没想到郭成义他们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她瞥一眼正低头念着礼单的郭壹,心说这宝贝孙子对那些太行山贼当真有那么大的作用么? 郭壹念完礼单,抬头看着祖母。韩氏微微摇头道:“成义,这也太过贵重了,你们山里贫苦,弄这些财货不易,还是带回去想法多买点粮食,也能让你们的日子过的好一些!” 郭成义笑着摇摇头道:“盟娘,这些东西在我们那里都是用不着或者说是比较多,但对于外面还算是有用的,所以我们才拿来。至于山里……以前是贫苦些,但这次我们击溃了杜重威的数万大军,单是那些缴获就能让我们好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何况……我们得了那些缴获,兵马会更加强悍,无论是打石贼还是打契丹贼,都会比以前容易!便是不说别的,单是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来拜会老太太也不可能空着手来的,所以还请盟娘笑纳!” 韩氏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你既然说到兄弟情谊,那还是留到文仲回来你和他说吧!我这老婆子平时带带孙子孙女,在这院子里转转就成了,别的事我可理不清。”见郭成义还想再说些什么,便站起来摆摆手道,“成义,你们把我平哥儿平平安安的给送回来,这是对我郭家的大恩,我还想着怎么来谢你们呢!但这些事也得等文仲回来再说。你们一路上走了这么多天,也够辛苦的,且在这里好好歇一歇,等文仲回来你们兄弟之间再好生细说吧!” 郭成义也不再纠缠这些,便笑着说道:“好!我听老太太的,就等幺弟回来!”又看向郭壹问道,“那贤侄对你教过的那些学生,又准备怎样处置?”见郭壹瞅向韩氏,便又笑着说道,“他们跟你学了这么多天,都已经被你教的那些给迷住了,难道你忍心丢下他们不再管了么?” 郭壹叹息一声道:“我……我在这个家里只是个才十岁的小孩子,什么家也当不了,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韩氏便转眼看着他,却见郭壹有些赌气似的把头一扭,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郭成义也跟着笑了笑说道:“看来贤侄还是舍不得这些学生的,那不妨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贤侄接着教,或许真能教出几个人才出来!” 韩氏见郭壹不说话,便接着话茬儿说道:“平哥儿自己也说了,他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这些话也等文仲回来,你和他商量吧!” 郭成义点点头道:“好,那我就住在这里,安心的等幺弟回来!” 韩氏便拉着郭壹朝外走:“成义你留步,我们祖孙俩就回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和外面的管家说便可,只是在文仲回来前还是别出门为好。” 郭成义笑道:“盟娘,你放心,我们是送弟妹和贤侄回家来,顺便和幺弟商量些事,并不是来游山玩水,更不是来见识这太原城里的繁华胜景来的,自是知道轻重。” 韩氏点点头,便拉着郭壹离开。 祖孙两个回到韩氏的住处,她便坐下来看着郭壹说道:“有什么心事也该放下了,真的不甘心的话,那也得等你阿爷回来!那是一家之主,你的父亲,你有什么事总得经过他行!” 郭壹低着脑袋轻轻说道:“那阿爷回来……我听说还得好几天呢,那这些天我能只憋在家里什么也不干?” 韩氏笑道:“你不是会写东西吗?这里什么都有,你可以好好的写啊!另外,你想教学生是吧?咱们家里虽说人不算多,但孩子也有一些,你可以先教教他们,过过你想当老师的瘾头!便是你想做什么东西……”她沉吟一下,方才说道,“你说的那些炼钢打铁的什么不好在咱们家做,那做些轻巧的东西总可以吧?何况咱们家现在这么大地方,有的是空院子,你挑个大点的出来可随心所欲的折腾!只要你是做正事,你娘也不会怪你,更不会打你,奶奶我看着也是高兴的,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郭壹撇撇嘴巴,但还是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好吧,奶奶!以后我就在你这里看书、写字、做东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哦,还真的可以给奶奶做个玩的东西出来。” 韩氏一听便笑得眼眉弯弯:“哎呀,你要给奶奶做东西……你要做个什么出来?” 郭壹笑了笑道:“先做,做出来了奶奶可以和张爷爷张奶奶和大伯大伯母还有我阿娘、姨娘他们一块儿玩。”说着便跳了起来,“奶奶你坐,我去找些东西就回来做,很快就能做好了!” 韩氏急忙喊住:“平哥儿,你先别跑!”等郭壹停下来,方才说道,“咱们家也有工匠,你想做些什么告诉他们就行。” 郭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道:“既然咱们家也有工匠,那木匠呢?” 韩氏笑着拍了拍桌子和自己坐着的椅子:“你当这些家具是谁做的?” 郭壹恍然大悟,随即笑了起来:“既然有木匠那就更快了。” 韩氏说道:“你等着。”随即便吩咐仆妇去传木匠过来。 郭壹想了想,便趴桌子上,拿起笔来在纸上画起来。韩氏凑过去看了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些什么,问郭壹时,他只是笑着说,做好了才能告诉奶奶。韩氏便笑着摇摇头,不再追问。 不多时仆妇带过一个老木匠过来,向韩氏行了礼后,便站在一边等着。 第281章 福气 韩氏目光转向郭壹问道:“还没画完?” 郭壹头也没抬,便笑着答道:“就快画完了……”说着又匆匆忙忙画了一阵,拿起来吹了吹,转身递给老木匠。 老木匠接过画纸便要离开,郭壹想了一下急忙让他等着,随即又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随后将这张也交给老木匠,随口问道:“咱们家可有画眉石?” 众人都是一愣,郭壹想了一下解释道:“黑黑的与石炭相似,以前有女子用之画眉,也是从挖矿挖出来的东西。” 所谓“画眉石”,就是石墨制成的,隋唐以来贵族仕女们经常用来画毛所用的“眉笔”之类的化妆品。 老木匠哪里知道这些,便摇摇头说不知道。 韩氏听后若有所思地看看郭壹,皱眉细想一阵,转对侍立在旁的一名仆妇说道:“你去把我的梳妆盒子拿来。”不多时,梳妆盒拿来放在桌子上,韩氏伸手打开,从中拈出一支食指长但要细一些的黝黑的东西来递给郭壹,“你要的是这个吗?” 郭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用手指掐了掐,又在纸上画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道:“就是这个。”看着韩氏笑道,“哎呀,奶奶……你还画眉呢?” 韩氏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啐道:“呸!奶奶都多大了,还画的什么眉?”见郭壹和众人都看着她,便解释道,“这是你娘送过来的,本是连这梳妆盒带里面的东西是一套的。我这么大年龄了,哪还会用得上它?就一直放着了。你一说画眉石,我就知道是什么了。现在年轻点的都不懂的,她们都用眉烟,制作精良,还带有香味,比这个更好更方便。这个画眉石……奶奶年轻时,也曾用过。据说先前隋唐宫中那些美人都用这些,你娘也懂,所以见有卖这些老物件的便买来送给奶奶。” 郭壹笑着说道:“奶奶便是用了……嗯……再好好收拾收拾,打扮打扮,还是显年轻的!” 韩氏啐道:“呸!你也来笑话奶奶吗?看来你是想奶奶也揍你几顿了?” 郭壹急忙摇头道:“哎呀……奶奶,你想哪去了?我是真的想奶奶年轻一些的!” 韩氏不再理会这茬儿,接着问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郭壹便说道:“做些画图写字的笔用,比毛笔方便一些。奶奶知道哪里还有吗?有的话都拿来,我有大用。”随即将那块“画眉石”交给老木匠,指着交给他的第二张图纸说道,“你按这个做些样品出来。找些合适的木料,先制成木棍,然后将细木棍一分为二的剖开,再从其正中间开条小凹槽,把这个‘画眉石’与粘土粉碎和成一团再搓成可以放在那木棍凹槽内的细条,之后将剖开成两半的细木条用胶粘上。” 老木匠听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图纸,皱了皱眉头。 郭壹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这个现在倒不用急,你先把第一份图纸上的东西做出来,再染上颜色,多长时间能做出来?至于后一份……你们先把细木条截好再说,到时我过去。” 老木匠又看了一下图纸,想了想方才说道:“若是让我们自己来做,可能最快也得半天吧。”看一眼郭壹笑着说道,“若是平哥儿来指点一下,那可能还要快一点。” 郭壹想了想,看向韩氏征询她的意见:“奶奶,我过去一下?” 韩氏点点头叮嘱道:“只要你在家里,随便做什么都行,可别乱跑,更不准偷偷地翻墙出去!” 郭壹撇撇嘴巴,一摊双手无可奈何地答道:“奶奶,你放心,我只在家里,哪也不去!” 韩氏这才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随后郭壹便跟着老木匠一块儿来到他们的作坊。 这个木工小作坊处在这偌大的郭府偏西南的角落的一个院落,院子正中摆着些木工所用的马凳,几个木工正在马凳边吭哧吭哧地做着木工活儿。见郭壹跟着老木匠过来,他们都停下来看着。其中一个看着才十四五岁的少年的笑着问道:“阿爷,是接了平哥儿的活儿?” 老木匠点点头道:“是啊!老太太安排的。”招招手让几个徒弟都聚集过来,拿着那张图纸给大家看,随后又让郭壹解说几句。 几个木匠思索一会儿,便纷纷四散,去扒拉出一块块残料出来。随后便纷纷忙碌着,各拿工具开始干起来。 那老木匠则去找了几根木料,仔细端详一下,也开始忙碌起来。郭壹见那些年轻木匠做的是第一张图纸上的活儿,这老木匠自己则做的是第二张图纸的活儿。 郭壹见没有自己的事,便走到那些木匠先前未做完的木料前观看,原来都是在做拨步床的部件。不远处还摆着几张已经做好的高背椅子,看那形制是已经做好,就等着刷漆了。 这些木匠一共只有七人,都是那老木匠的晚辈和徒弟,看他们各自忙碌的时候,那手下如行云流水,极其熟练。郭壹点点头心道,都是手艺精湛的老手了,若是能评级的话,估计至少都能评个七级八级的水平。 很快的那老木匠便把细木棍按图纸要求做好剖开,中间也开了凹槽,随后便问郭壹:“这画眉石要和粘土,怎么配料?” 郭壹一拍脑壳,忘了在图纸写上石墨和粘土的配比了,便看着拿来的那些画眉石,估摸着其重量,便告诉了老木匠配比。 老木匠想了想,便从屋里拿出铁锹和筐子,出去找粘土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老木匠带着一筐粘土回来,让郭壹看一下后,便去找东西,随后便把分好的粘土和石墨碾成细末,和在一起,又搓成细条,安在剖开的细木棍凹槽内,再用胶粘上,用麻绳缠住固定。 郭壹拿在手中,细看一会儿,微微一笑:“辛苦了,就按这样做,先做一千根出来。” 那老木匠一惊:“要做这么多?” 郭壹点点头道:“以后要的会更多,至于费用,你找管家。” 老木匠笑了笑道:“平哥儿让做的东西,管家从来没卡过,我只是奇怪怎么要这么多。” 郭壹笑了笑,拿起那支才做好的“铅笔”,如看宝贝一般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个东西别看它小,也不起眼,可却真的是个宝贝!” 几个木匠一听宝贝,都朝这边看过来。可怎么看这新做成的东西也不像是什么宝贝,普普通通的一根木棍,能有什么贵重的? 郭壹笑着说道:“有了它,写东西画东西就很方便了!”看着几个木工笑道,“府里准备办学堂,你们家里都有小孩子吧?你们做出来的这个叫做‘铅笔’,小孩子初上学堂用它最好,另外用它画图最方便。” 一听说能让小孩子上学,这些木工都来了精神,纷纷向郭壹发问打听。郭壹笑着答道:“不用着急,办学堂是一定要办的,不过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老木匠笑着问道:“那学堂要是办起来,是平哥儿你来教还是从外面请先生?” 老木匠姓杨,家里五个儿女,四个大点的儿女都已经成家,只最小的儿子跟在他身边学木工,就是旁边那个最小的才十四五的少年。他本是枢密院下属作坊里的木工,因手艺精湛被郭威看中,郭家搬来太原他便带着小儿子一块跟来,另外把几个徒弟也一块儿带了过来。 郭壹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是希望从外面请的先生来教,还是让我来教呢?” 老木匠一指旁边的小儿子笑道:“我又不指望他去考朝廷的官,当然希望能跟着平哥儿你学点本领了!” 郭壹笑着说道:“既然是你老的令郎,到时候我肯定会好好教他的!” 老木匠哈哈笑了起来,一拱手道:“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谢平哥儿了!”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不用谢。你老在府里做这些,也是为咱们家做事,令郎若是有心向学,我当然会成全。” 一老一少两个人说着话,那些木匠们便把手里的活儿做完了,拿来让郭壹察看。郭壹看了看,笑着说道:“这活儿做的不错,就是这背面的花纹要磨平,尽量让人看不出来才好。” 老木匠笑着问道:“平哥儿,这应该是做的一种什么牌吧?这背面磨平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对!杨伯果然老当益壮,一眼就看了出来!” 老木匠笑着说道:“什么老当益壮,我也就只能带着徒弟弄弄这些木头了!还是平哥儿你厉害,什么东西都能想出来!”朝徒弟们挥挥手,让他们赶快去做。 不多时这些木匠把活做完,再拿来给郭壹察看。这回基本便没什么明显的错漏了,郭壹点点头道:“杨伯若是能腾出时间来的话,就按这个多做几套出来。或许也能成为咱们家的一个产业呢!” 一听说能当产业来做,老木匠顿时高兴起来,连连点头答应着。 郭壹随即便告辞,拿了个小筐子装起做好的东西,转回韩氏屋里。 韩氏正坐在桌子边,和张记、吴氏、顾氏他们说话,见郭壹提着东西回来,便笑着说道:“你倒做了什么宝贝出来,神秘的连奶奶也不告诉?” 郭壹笑着朝周围看了看,旁边还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那是韩氏用膳时摆饭菜用的,便走过去把小筐子放下,回头说道:“做了副消闲玩乐的麻将牌,平时奶奶和张爷爷、张奶奶还有伯娘你们没事时,可以玩一玩的。” 一听说做的是玩的,那几个都笑了起来,便走过来看着。 郭壹便一边码牌一边介绍玩法,随后又看一眼韩氏等人,笑着说道:“奶奶你们正好有四个人,这叫刚好凑了一桌麻将!”随即便拿过骰子,伸手扔在桌子正中,看了看点数,便围着桌子拿牌。之后便又讲解了麻将牌的规则,看看正在起的牌赢了,把牌一推亮了出来,“这样的牌就可以赢了。”随后又看着几位长辈说道,“你们玩牌也可以带点彩头,至于玩多大,大家商量着来就行。” 顾氏笑着说道:“哎哟,平哥儿这可真是……给咱们这几个光吃饭不干活儿、成天闲着没事的找了个好玩的来了啊!”说罢便抢先坐在正南位置上笑着说道,“老太太,爹娘,你们快坐快坐!咱们先玩玩看怎么样!” 那三位老人便也笑呵呵地坐了下来,韩氏坐北朝南坐了首位,张记、吴氏夫妻两个坐了东西对家。韩氏朝他们三个瞅了一眼笑道:“哎呀,这要是真的带了彩头,我不是被你们一家三口给打了埋伏了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顾氏笑道:“老太太,你多虑了!常言道赌场无父子,何况咱们都是一家人,都坐这儿了哪个不想赢啊?再说我还想多赢老太太几个钱,不为那钱,就为从老太太你这儿多借点福气!” 韩氏笑着说道:“你倒不客气!不过我这老太婆这辈子受尽了苦,你若是借点苦吃吃那是应有尽有,借点福气……我哪有那么多的福气啊?” 吴氏笑着说道:“哎哟,老太太,你别太谦和了!若是说吃苦,咱们这家里人先前吃的苦是不少,可是往后……那叫……叫什么来的……” 郭壹眨了眨眼接上来道:“张奶奶,你是说……否极泰来?” 吴氏笑着点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 张记也接着说道:“是啊!先前咱们家是吃过太多的苦,好在文仲出息了,现在荣哥儿、平哥儿看着更好,以后咱们家啊……那肯定的是否极泰来,这日子越过越红火的!老太太你的福气只怕是腾腾的往外冒,我们都不用赢的,坐你身边只怕就要沾了大光了!” 韩氏笑着说道:“好好好!我有大福气!你们也有大福气啊!这福气是咱们一家的,咱们这家里人都是有福的,谁都有!” 第282章 印刷术 郭壹引导着四位长辈玩麻将,还没起几墩牌呢,便见顾氏抓着一张才起的牌惊喜地看着,口中忙不迭地叫道:“喂喂喂……平哥儿……平哥儿……快来看看……快来看看伯娘的牌……我是不是赢了?” 郭壹急忙过去站在她身后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伯娘好手彩!这是自摸,比起吃别人家牌的平赢是要翻倍的!快推倒推倒,让爷爷奶奶他们看一下,别说伯娘耍赖!” 顾氏笑着道:“好好!”双手颤抖着啪的一声,将牌推倒。谁知用力太大,那些牌扑扑腾腾的被撞飞起来,落得到处都是。顾氏顿时傻眼了,韩氏笑着看向郭壹:“像这样的……怎么算?” 郭壹惋惜地看着顾氏说道:“像这样的……那得赔大家!至少得按平赢赔你们三家!” 顾氏顿时不服起来:“可是我赢了啊!” 这回都不用郭壹驳斥她了,吴氏笑着说道:“可是你赢的……在哪儿呢?我们都没看到啊!” 顾氏扭头看着郭壹说道:“平哥儿你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伯娘赢了?” 郭壹笑着说道:“伯娘,这是牌桌上的规矩,你是赢了,要是你赢了也得让大家看得明白;像你这样……把牌推得到处都是,谁知道是你赢了?光自己说是没用的,我这不上桌只在外边看的说了也不算。” 韩氏指着顾氏笑道:“让你得瑟啊!还赢我们三家……还自摸翻倍……却没想到你是给我们送钱来的!” 顾氏咬着嘴唇不服气地想了想,突然笑道:“哈哈……老太太,爹娘,咱们方才只说是试着玩玩的,可没说玩真的。这第一把不能算的,都还不知道玩这牌都是啥规矩呢,这一把……嘿嘿……也就是试着玩玩的……试着的……不算的啊……” 吴氏一听,便嫌弃地啐道:“呸!你倒是会耍赖!要是你赢了你还这么说不?” 顾氏一手洗牌一手掐腰,做出一副豪爽大气的神态笑着说道:“现在可不就是我赢了吗?所以我不问你们要钱,咱们就是玩着试试的!” 吴氏笑着说道:“这是真不要腰了啊!还当着小辈们,你就不脸红?” 韩氏也取笑道:“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这老话说的是一点都没错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顾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们几个做长辈的还跟我一般见识?这是看这桌上陪你们玩牌的就我一个晚辈,你们合着伙的来欺负我来了是吧?” 吴氏笑骂道:“呸!你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壹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又开始起牌,便笑着说道:“你们在这儿玩,我去那边屋里写字。” 顾氏急忙说道:“哎呀,平哥儿别走,还等着你公正呢!” 张记看一眼郭壹说道:“咱们这边稀里哗啦的这么大声响,他能安心写字读书?” 韩氏急忙说道:“那平哥儿你就在那边屋里好好的写字吧,不许跑出去啊!不然告诉你娘,让她打你!” 郭壹撇撇嘴巴,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奶奶,我现在想写的东西很多,只怕时间不够用的,哪还会出去乱跑?” 韩氏笑着点点头道:“只要你不出去那就好!”又看向旁边的丫头们,“你们去好生伺候着!”又看看李静姝、李灵姝和张琳,笑了笑道,“你们几个也过去自己玩,就不用陪着我们了!” 郭壹来到旁边屋里,这里也布置得像是书房,不但摆着书桌,书桌上文房四宝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靠墙的书架上还摆着一些书籍,不由得笑了起来:“奶奶这里……怎么还布置个书房了?” 张琳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是老太太给你弄的,她说她想看着你在这里读书写字!” 郭壹回头看了韩氏一眼,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笑了笑便走到书架前,拿起书来一看,却是几本佛经、道经,不由得一笑摇摇头,便又随手放了下来,但随即又急忙拿了起来,将那佛经翻开仔细看着。 李灵姝凑在他身边拉着他胳膊踮着脚伸着头看了一眼,眨了眨大眼说道:“这是上回奶奶去城里那什么庙进香,那里的老和尚送的。说是什么……印的佛经,可这印的也太差了,好多字儿都印成了一团墨,根本看不清的!” 郭壹笑了笑说道:“这应该是……用的活字印刷!” 李灵姝瞪着卧凤形大大长长、黑艳亮丽的大眼睛,好奇宝宝一样地问道:“哥哥,什么是……活字印刷啊?” 郭壹笑了笑,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翻看着,随后挑拣出一本装祯印刷都很精美的《黄庭经》,和那本粗制滥造的《金刚经》摆在一块儿说道:“你们来看,这本《黄庭经》便是用的雕版印刷,所谓雕版,便是选用上好的木料制成一块可以刻字的木板,然后在上面刻字,最后刷上印墨,把这纸往上一贴,再轻轻按一遍,把纸揭下来,便成了一页印好的书页,把一部经书分别刻成许多这样的木版,经过一次次的拓印,再把这些印好的书页装订成册便成了一本雕版印刷的书;而这本《金刚经》呢,则是像刻印章一样,把一个个单独的字刻在一个个小印章上,再按经书的语句把这些一个个小印章排列组合好,然后和雕版印刷一样,刷上印墨,贴上纸印好了揭下来,再把这样的书页也装订成册,便成了这样的书。” 张琳在旁听了,斜睨着郭壹说道:“哎呀,印个书还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印章,那也太麻烦了,而且还没整版的印的好,真是脱了……没事找事!”她本想说脱了裤子放屁,但随即看到郭壹,便急忙改口,可谁不知道她改口的原因呢?都忍住笑看着她,让她有点恼羞成怒了,脸蛋儿通红的,恶狠狠地瞪着郭壹,就要朝他发火。 郭壹看着她那不善的神情,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我又没说你什么,干嘛要朝我发火啊?我可不惯你这臭毛病!随即也冷下脸来。 李静姝急忙笑着打圆场:“哎哎……平哥儿,你说说……这印《金刚经》明显印的不好,还更费事,可为什么还要这么印呢?” 郭壹斜了张琳一眼,头一扬不再理会她,转向李静姝说道:“这要是印得少了,那用活字印刷不划算,但要是印上几百本甚至更多,如果还要印别的书,那用活字印刷才是最划算的!因为活字版的活字,在印完一本书后,还可以把拼好的书版拆下来,那些字还可以用以排别的书版;而雕版是用一整块木料刻出一页书,用上一定次数、或是只印一定数量后,如果上面的刻字磨没了,或者是不再印刷了,那这块版就没用了。而活字版可以拆开,那些活字还可以用以排别的书版。” 李灵姝笑着说道:“哥哥懂得好多啊,哥哥真棒!”随即又眨着大眼睛问道,“那哥哥……会不会做这些呢?哥哥写的那些文章都可以印成书的啊!” 郭壹笑了笑,看着李灵姝那娇憨甜美的俏丽脸蛋儿,不禁心中一动:是啊!我也可以印书啊!甚至还可以试着办一期报纸、杂志什么的!不但可以增加收入,还可以通过这些来宣传自己所执着的那些…… 一念及此,郭壹顿时心里火热起来,说干就干,他便走到书桌前,把上面的文房四宝摆开来,拿起砚台便去找水。 李静姝已经提了个小瓷瓶过来,轻轻说道:“哥哥你先构思,我给你磨墨。” 李灵姝看了看一拍手笑道:“我去点香!”说着便跑去拿来了香炉和檀香,把香炉摆在书桌一角,便插上檀香,拿起旁边的一盒火柴,擦着了火把檀香点着,然后插进香炉。 张琳撇了撇小嘴巴,轻轻说道:“哎呀……这可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了吗?” 郭壹回头瞪了她一眼:“不懂别瞎说!”见张琳不服气地瞪起眼睛来要和他吵,便把手朝外面一指,“大白天的日头正高呢,这是夜读书?” 张琳被他这么一说噎得够呛,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郭壹瞥了她一眼,见她气鼓鼓的瞪着眼睛鼓着雪白的脸腮,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便想起她哥哥张琼来:“不愧是兄妹,这性子倒是相似的很呢!” 张琳一听,顿时又炸了起来:“你说谁呢?” 郭壹一怔,看着她道:“我说你和富棍儿哥很像,不愧是兄妹俩,怎么了?难道你们兄妹不像?” 张琳便拧着眉毛瞪着他,凝视一会便啐道:“呸!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郭壹想要反驳,随即又想起不能和女人争执,哪怕是还未成年的女孩子……那也一样难惹的很,便摇摇头不再理会,低头写自己的了。 张琳见他不吭声了,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骄傲的一扬头,斜了郭壹一眼,把身子一扭,走到一边坐下来。 郭壹把自己的构思先写了出来,然后根据这些构思开始写出更加详细的计划来。这一沉浸进去,便忘了时间和环境,根本无暇他顾了。 此后每天郭壹老老实实的两点一线,从自己住处到韩氏住处,陪着祖母吃过饭后,便在韩氏这边的书房里写东西。而韩氏与张记吴氏、顾氏等人既然有了麻将,从玩第一次的时候便上了瘾。 清宁来这边看到后,也玩了几次,感觉也有些上瘾了,但她可不是像那几位一样无所事事,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另外又加上太行山里来的三十多人,一百好几十口人,每天的各种事情就能让她忙不过来了,便是再想玩也没那时间,何况她还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根本不会玩物丧志。 几位长辈见郭壹每天除了早中晚锻炼锻炼身体之外,便在韩氏这边读书写字,觉得这孩子长大懂事了,都极为欣慰。 住在客院里的郭成义等人,他们的身份也不好出门在太原城招摇,便每天在院子里习武。郭成义甚至把郭壹当初在山寨里操练那些孤儿的方法也给搬来,将跟着他的这些手下进行同样的训练。另外他们随身带着新制的栓动步枪,此时既然有了时间,便每天也抽出一些时间来进行瞄准训练。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半个来月,这一天张同芝、顾氏夫妇带着才从外面回来的张琼来见韩氏。一见面张琼就跪下磕头:“老太太,孙儿给你磕头了!” 韩氏笑着说道:“好孩子,快起来!”等张琼爬起来,便仔细打量着,口中赞叹不已,“这出去两个来月,又长高了许多!看着还比先前精神多了,就是瘦了些!”随即又问道,“可见过你爷爷奶奶了吗?” 张琼老老实实地答道:“见过了!去给我爷爷奶奶磕了头才来见老太太的!” 韩氏笑着说道:“你回来就好啊!虽然说你跟着文仲,可是也不过才十几岁,这一出门就是两个来月,你爷爷奶奶可不就成天的挂念着你嘛!”随即便赶紧的让坐,“快坐下来。” 顾氏笑着说道:“老太太,让他站着说话吧。” 韩氏笑道:“看得出来,琼哥儿回家来你们两口子也是彻底把心放下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既然来磕了头,我看你们还是回去,你们一家好好说会儿话,等到中午咱们好好的聚一聚。” 张同芝笑着说道:“我爷娘他们也往这边来了,想着把昨天输给老太太的钱再赢回去呢!等他们过来,咱们这人差不多就聚齐了,一块儿说说话就成。” 韩氏便点点头看向张琼:“琼哥儿,你叔父呢?” 这是问的郭威怎么没有一块儿回来。张琼急忙答道:“叔父和刘相公一块儿去留守府,说是还有要事商议。我临回来前,叔父交待过,说是晚上回家来。” 韩氏有点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点点头道:“你叔父……他身子如何?” 第283章 张琼归家 张琼出去了一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努力保持着一个军中大将的神态,笑着说道:“老太太,你不用担心的,叔父他……好着呢!”看看周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回我跟着叔父,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刘相公这回收服那些蕃贼……全亏了叔父的筹划和谋算!等到大事砥定,刘相公乐得连敬了叔父三碗酒!” 张同芝看着儿子有点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就学了些这个回来?” 韩氏笑了笑说道:“既然是出去历练了,那不管多少能学点东西回来就好,说明孩子懂事,知道长进了!”又与张同芝、顾氏对视一眼,便摇摇头轻轻叮嘱道:“琼哥儿,这些事情算是军中要事,也是极其机密的,你以后不要再跟人说了。” 张琼笑着说道:“这不就是回了家,见了老太太高兴,我才说的,我在外面可没有露出一丝丝风的!”随即又朝周围张望。 韩氏瞅着他笑道:“这是干嘛呢?” 张琼急忙老老实实地低头:“不……不干嘛……”吭吭哧哧地支吾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老太太,我一回来就听说平哥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他呢?” 顾氏笑着一点他额头:“这是想他的三弟了!这来见老太太的路上就说,平哥儿回来了,他就放心了!你说你个小孩子操的什么心?” 张同芝笑道:“这也算是他们小辈兄弟之间情谊甚笃,可不比那些凉薄寡恩之辈强百倍?” 韩氏笑着点点头道:“他们兄弟之间岁数相差不大,这以后他们长大了后,那要做什么事还是得相互帮扶着,这自幼能玩到一块儿去、说到一块儿去的兄弟,结下的情谊最是深厚,他们兄弟若是互相扶持那就比任何帮手都强啊!”朝书房那边一指,“别看了,平哥儿在书房那边写字呢!他是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只怕早就跑出来了!” 张琼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咧开大嘴巴笑了起来:“那……奶奶……我……我去找平哥儿?” 韩氏也笑了起来,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们兄弟之间好好玩一会儿。” 张琼笑道:“好!”说罢便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就跑。 张同芝皱皱眉头,急忙喊住:“站住!” 张琼一惊,急忙停下来回头看着父亲。 张同芝皱了皱眉,方轻轻说道:“你找平哥儿玩可以,但不许带他出去!” 张琼一怔,随即问道:“不带他出门?为什么呀?” 顾氏接着说道:“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许带他出门!另外你要是发现他想偷偷的跑出去,那也得立即阻止,还得回来告诉你婶子、告诉奶奶!” 张琼又眨了眨眼睛,突然大声说道:“得令啊!”接着就乐得跟什么似的,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坏蛋做了坏事得受罚!哪像我这么听话……”随即一拍胸脯下了保证,“放心吧!我一定把他看得好好的,不许他出门一步!”说罢又看着父母,等候着。那意思是没事了吧? 顾氏朝他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记着不许带平哥儿出门,也不许打架!” 张琼呵呵一笑,随即跑开。 张同芝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这毛毛躁躁的……” 韩氏笑道:“还是个孩子,倒是不失耿直,长大后也必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们夫妻有如此佳儿,就偷偷乐去吧!” 张琼一溜烟似的跑到书房这边,立即便停下了脚步,开始蹑手蹑脚地靠着板壁慢慢朝前走。一边走一边透过雕花板壁朝里面观望。 却见妹妹张琳正拿着本什么书看得聚精会神,李静姝手里拿着锥子和纸张正在订,李灵姝则站在桌子边上一边磨墨一边侧着头观看伏案书写的郭壹;几个丫头则侍立在旁边,一声不吭。 张琼有点惊讶,心说这都在干什么呢?没见过这几个人这么安静的在一起过啊!至少妹子张琳和平哥儿在一起时,就要时不时的争吵几句,不想这会儿倒这么和谐安静。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想法,蓦然一跳,跳进了月亮门,哈的大叫一声,随即昂首挺胸大声说道:“嘿嘿……我回来啦!” 张琳正看得出神,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张琼,顿时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看书。李静姝只抬头瞅了一眼,便微微笑着招呼一句:“哦……琼哥儿回来了啊……”便没了下文。 至于李灵姝则竖起食指在小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 而郭壹则连头都没抬,身子也没动一下,仍然伏案疾书。 几个丫头斜着眼睛瞅了瞅张琼,撇了撇嘴巴,各自赏他一个白眼。 张琼感觉到自己没有受到相应的注意,不由得有些扫兴,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郭壹身后,伸手往他肩上拍:“你写什么要紧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张琳首先便跳了起来,伸手便抓住他手腕往旁边一甩:“哎呀……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回来就捣乱,去去去……外边活泥巴玩去……” 张琼顿时便觉得被妹妹小觑了,不服气地瞪着她道:“哼!我都多大了还玩泥巴?我来找平哥儿说话的,跟老太太、咱爷娘都说过的!” 张琳正要再说,却听郭壹平平静静地说道:“琼哥儿你稍等会儿,我这一篇快写完了,很快就好,写完了再陪你说话!” 张琳这才示威似的朝哥哥一扬头,小声说道:“听到了吧?快一边玩去!你要是不想去玩泥巴,就老老实实的坐这儿别捣乱,等着平哥儿写完了再陪你说话!” 张琼惊异地看看她又瞅瞅郭壹,瞪大了眼睛指了指他们俩,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哦……你们俩……你们俩……” 他这么一说带比划的,顿时让张琳、李静姝甚至连着李灵姝三个女孩子脸蛋儿都红了起来,俱都恶狠狠地瞪起眼睛来。尤其是李静姝,手中拿着的锥子顿时便对准了他,好像他要再胡说八道便会给他来一锥子。 张琼不由得心里一慌,急忙后退:“哎哎哎……我可没说什么啊……你们别……别发火……” 李静姝低头瞅了瞅手中的锥子,情不自禁的噗嗤一笑,随即便朝角落里一张椅子指了指:“琼哥儿坐会儿吧。”瞥了一眼郭壹,“平哥儿马上就好了!” 张琼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坐了下来。目光又朝那几个丫头扫了一眼:“你们……也给倒杯茶啊!” 几个丫头看着他那谨小慎微的神情,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连翘走到桌子边拿起茶壶茶盏倒了一盏茶,端过来放到几案上:“琼哥儿喝茶。” 张琼轻轻说了句:“谢谢!”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把茶盏放下,又看向连翘。 连翘笑了笑便又给他倒了一盏,这次张琼端起来细细品着:“嗯……是清茶啊!比那刷锅水的茶汤好喝!”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张琳没好气地瞪了哥哥一眼:“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琼朝她做个鬼脸儿,撇撇嘴巴不再说话。 郭壹说是很快写完,但张琼觉得自己屁股都坐出茧子来了,他还趴在桌子上写着。实在忍耐不住了,便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歪着头看着,小声问道:“这写的什么要写这么长时间?” 李灵姝小声答道:“这还长吗?哥哥已经在这儿写了好多天了呢!” 张琼一听便大吃一惊:“就趴这儿写东西写了好多天了?”见李灵姝点头,又撇撇嘴巴叹气道,“哎呀……要搁我……便是一会儿也坐不安稳,平哥儿倒是变了性子?”又歪着头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郭壹到底写了些什么,便摇摇头又叹息起来,转眼便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摞文稿,便要伸手去拿,却被李灵姝拦住,“这么宝贝?我看看都不行?” 李灵姝小嘴巴撅了起来:“不行!你想看……喏……那边有我姐姐订好的。” 张琼朝旁边看去,果然有一摞用丝线装订成册的,已经整整齐齐码成半尺多高的一摞了,更加吃惊:“啊呀……平哥儿写了这么多……这是……这是要做文曲星是怎么的?” 李灵姝骄傲地一抬头道:“哥哥就是文曲星!写的这些……姐姐说好,琳姐儿也说好……”一指连翘她们几个,“大家都说好呢!” 张琼撇撇嘴巴道:“几个丫头片子说好就是文曲星了?哈哈……这要是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哎呀……”他话未说完,张琳便突然跳了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没推动他,倒把他吓了一跳,“哎呀……你干什么……推我做什么?” 张琳瞪着他说道:“既然不会说话,那就赶快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张琼挠了挠后脑勺,不明所以地说道:“我是来找平哥儿说话的,你凭什么赶我?” 两个正在争执着,却听郭壹说道:“好了好了……别吵了!琼哥儿你也真是的,回来就跟琳姐儿吵架,男子汉大丈夫的也不知道让让妹妹!” 张琼斜着眼睛瞅了瞅他,又看看张琳,阴阳怪气地说道:“没想到你们俩倒穿上了一条裤子了啊!” 张琳顿时便红了脸蛋儿,用力啐道:“呸!才说你不会说话就出去,这又胡说八道来了!你要再胡说,我告诉阿爷去!” 张琼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哎呀……可别……别别别!我不会说话,我给妹妹赔礼道歉,我不是人……”一边说一边作揖打拱的道歉。 张琳愤愤不平地瞪着哥哥,又用力啐了一口,扭身走开。 郭壹收拾着写好的文稿,交给李灵姝,站起来说道:“琼哥儿是才回来?我阿爷呢?” 张琼这才正色答道:“是才回来,去见了老太太就过来找你了。叔父他去留守府了,还要跟刘相公商议事情,可能晚上就回来了。” 郭壹皱皱眉头,拉着张琼坐到一边,小声问道:“你跟着我阿爷一块儿出去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张琼才要回答,又想起韩氏的叮嘱,急忙摇头:“我本来想要告诉你的,可是方才老太太才说过,不许再告诉别人!” 郭壹上下打量打量他,不由得一笑:“还跟我保密?你不说算了。”说罢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放在扶手上,手指有节奏的轻轻叩动着,嘴里哼着小曲儿,竟然真的不问了。 张琼岂是那真的能保密的人?郭威当然知道他的性子,既然敢带着他出去办事,当然是为了锻炼锻炼他让他增长些见识,这也是自家子侄着力培养过程中必要的历练,当然不怕他泄露什么秘密。 果然郭壹一段小曲还没哼完,便见张琼抓耳挠腮如猴子一般坐立不安乱动乱扭起来,朝四下看了看,方凑近了郭壹悄声说道:“喂……平哥儿,我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但你不可以再告诉别人啊!” 郭壹连眼皮都没抬,轻轻说道:“爱说不说!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张琼实在忍不住了,一拍大腿道:“哎呀!算了,我告诉你得了!反正叔父也没说过不能说的!”可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凑到郭壹耳边,悄声说道,“叔父这次带着我去……嗯,是跟着大军了一块儿出征,到了好远的地方,在一条河谷不远的山林里埋伏起来……” 郭壹看着他挥了挥手道:“琼哥儿,你出去一趟就去了个河谷,还进了趟山?知道是什么河什么山吗?” “它这个……”张琼一听,顿时有点张口结舌,根本答不上来。 那边的几个女孩子一听,顿时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张琼拧着眉毛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笑得最无忌惮的张琳,又看向郭壹,呼哧呼哧粗粗地喘息几下方才答道:“哼!这是军机要事,不能告诉你们具体地点的!” 张琳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轻蔑地看着哥哥说道:“依我说那不是什么军机,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或者说你根本就没记住!哼!别瞪我,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第284章 刘知远吞了吐浑部 张琼哼了一声,不理睬妹妹,又看向郭壹说道:“咱说咱的,不理她!哼!小丫头片子,懂得个什么呀……” 张琳一听,立即又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张琼就啐道:“啊呸!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连个地名都记不住的大傻子,还敢瞧不起我?” 李静姝急忙拉住她,劝着她又坐了下来。 这边郭壹也急忙拉住张琼劝道:“算了算了,你别总是瞧不起女孩子!不说地名就不说了,你接着往下说你的!” 张琼斜了张琳一眼,方才目光收回,接着和郭壹说道:“我们在那边埋伏了好几天,方才等到那些胡子。哎呀……平哥儿你是没看到啊,这些胡子究竟有多可恨!他们也不知抢了哪里,用绳子栓着一串串的汉家女子和孩子,还有青壮,都当成牛羊一般,一家一户的分了当奴隶,给他们就在那河谷里放牧牛羊。那一眼望不到边、几十里长的河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胡人帐篷,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胡子。”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张琳啐道:“胡子?你们去打胡子了?” 张琼高傲地把头一扬:“哼!我不跟小丫头片子说话!” 张琳一听,顿时又要炸了起来,却被李静姝又给笑着按坐下来。 郭壹瞪了张琼一眼,小声说道:“你怎么了?你做兄长的还跟妹妹较劲?”想了一下说道,“是吐谷浑的白承福部吧?” 张琼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愕地问道:“啊?平哥儿你怎么知道?” 郭壹撇了撇嘴巴,斜睨着他说道:“我还知道,把那些吐浑部的头人们召集起来,说是设酒宴招待他们,等到他们喝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摔杯为号,帐后顿时涌来五百刀斧手,稀里咔嚓的把他们一剁,再把那些留在外面、也喝高了的头人们的心腹们一杀,再让早先投靠了刘相公的那些头人们去把他们的部族招来,给些好处,就算是拿下了这个部族了!”见张琼看着他震惊的目瞪口呆的样子,下巴颏儿朝他扬了扬,“富棍儿哥,我说的可对?”不等他回答,便又拿起小几上的折扇轻轻摇了摇,说道,“看你这样子,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结果了!”把折扇一扔,叹息一声道,“可惜不是羽扇,折扇到底差了点意思!” 张琼这才清醒过来,指着郭壹小声说道:“你……你……你……是不是叔父早就给你来信说了这些事了?你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郭壹斜了他一眼,站起来背着小手,昂首挺胸地走了几步傲然说道:“就对付那些胡子还要怎么复杂?老祖宗们用过的那些招数随便拿来两招就够他们受用的了!” 那几个女孩子脸上都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互视一眼,又看着好像子房再世、武侯重现的郭壹,心里各自感慨着,目光不由自主的变化起来。 李灵姝一拍小手,花痴一般的盯着郭壹,崇拜至极地说道:“看哪……哥哥……真的好帅气……” 张琳瞅了她一眼,哼了声悄声说道:“灵妹子,等你再给他梳头时,你弄个纶巾给他戴上,再把奶奶那把鹅毛扇让他拿着……”瞅了瞅郭壹那稚嫩的脸蛋儿,噗嗤一笑,“就是再怎么打扮,那也太小了不像留侯、武侯倒像是个泥猴儿、皮猴儿啊!” 她一番话顿时把几个女孩子都给逗笑了,李灵姝先也跟着笑,可一看郭壹好像听到张琳这话有点恼怒了,便急忙忍住笑,瞪着张琳说道:“哼!我就知道琳姐儿你看不得人家说哥哥的好!哼!就会挑刺儿!”把头一扭不再理她。 李灵姝的话顿时把张琳说成个大红脸,有点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也哼了一声,生气地把头一扭。 张琼挠了挠后脑勺,眨了眨眼睛,嘿了一声站起来,双手攥在一起,手指关节咔吧咔吧直响,瞪着郭壹说道:“平哥儿,别酸了!再酸我都要吐了啊!”见郭壹拧着眉毛瞪着他,嘿嘿一笑,“我这次回来,哪儿都没去,也没去找荣哥儿,就先来找你!”凑近郭壹逼视着他说道,“敢不敢再跟我打一场?” 郭壹左一眼右一眼地仔细打量着他,看得张琼心里发毛,瞪大了眼睛喝道:“不敢是吧?不敢就叫声二哥,从此以后见了你二哥就老老实实的!” 郭壹又换了个姿态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着他,仍然不说话。 张琳恨铁不成钢地斜睨着哥哥:“唉呀……你这脑子……难道都成了浆糊?你本来就是哥哥啊,难道你要是打输了还问平哥儿喊哥哥不成?” 张琼一怔,随即想到……是啊!难道打输了我要问他叫哥哥?啊……不对,打输了我也是他哥哥!呸!我怎么会打输?随即便把脸一沉:“我怎么会输?” 郭壹在旁噗嗤一笑,拉着张琼走到一边,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富棍儿哥不做了,要做小老二?” 张琼顿时脸红脖子粗地啐道:“啊呸!你才小老二呢……你全家……”随即顿住,现在两家合为一家,要骂他全家那不得连自己一块骂了嘛,随即改口,“呸!你个小老二,等着哥哥把你揍得满地爬吧!” 郭壹呵呵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张老二,看来你是出去一趟长了点见识,这就飘了啊!说吧,你想怎么挨揍!” 张琼道:“我想……呸!平哥儿,你才飘了呢!什么叫我想挨揍?明明是我想揍你!”把拳头一攥,在郭壹眼前晃了晃,“马上步下,随你挑!” 郭壹轻蔑地瞅他一眼:“还随我挑?你是怕这揍挨得轻了是吧?” 张琼瞪大眼睛盯着他道:“平哥儿,少吹牛皮!当然不能比写字儿读书,咱们就比武艺!不管是比什么怎么比,随便你来挑你来选,哥哥让着你!” 郭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真让我来选?” 张琼一拍胸脯喝道:“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郭壹瞅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富棍儿哥长能耐了啊,还知道这么古雅的典故呢!” 张琼顿时又涨红了脸道:“你少阴阳怪气的!哥就问你,敢不敢吧?” 郭壹还未回答,便听旁边的张琳一拍脑门儿,苦着脸叫道:“哎呀……这……这怎么就只长个头儿不长心眼儿呢?”见那几个女孩子都好奇的瞅着她,她脸蛋儿也红红地解释道,“还让平哥儿随便挑随便选怎么比……就他这缺要弦的脑子,任谁一听他这话……就能判定他是输定了啊!” 张琼顿时转过脸来喝道:“闭嘴!”瞪着妹妹说道,“没见过你这样妹妹,哥哥跟人比武,你不向着我倒向着别人?” 张琳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双手朝小腰上叉,瞪着张琼说道:“谁是人家?人家是谁?”她话音方落,便听几个女孩子噗嗤噗嗤笑了出来,顿时白皙丰润的瓜子脸又红了起来,瞪了她们一眼,接着说道,“你是我哥,那平哥儿还是我弟弟呢!我做姐姐的不心疼弟弟还心疼哥哥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个五大三粗的夯货!” 张琼被妹妹一顿夹枪带棒的话给打得晕头转向,顿时便败下阵来,急忙举起手来投降:“好好……你是他姐姐……你心疼弟弟……” 郭壹一听,便斜着眼睛看着张琳,那神情颇为不服似的。张琳一瞥之下便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了,顿时矛头便转向了他:“你再看……那你也是个弟弟!还不服是怎么的?有本领你也早生几年啊!” 郭壹撇撇嘴巴,知道跟她没法讲理,便也学着张琼举手投降:“姐……姐……你是姐,我可没惹你啊!”见张琳跃跃欲试的还要接着教训他,急忙说道,“琼哥儿来找我,不光是想跟我切磋一番,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你们玩吧,我和琼哥儿出去说!”说罢朝张琼使个眼色,拉着他便朝外面跑去。 两人跑到外边廊檐下,方才停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张琼瞅着郭壹心有余悸地笑道:“琳姐儿现在怎么这么厉害?” 郭壹撇撇嘴巴,斜了他一眼:“那是你亲妹妹,你倒来问我?” 张琼撇撇嘴巴,打量打量他悄声说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估计等你们长大了,琳姐儿肯定会许配给你的,到时候……呵呵……有你小子好受的!” 郭壹啐道:“啊呸!你少来乱点鸳鸯谱了啊!我长大了娶谁也不会娶她啊!整一个河东狮母老虎,谁敢要她啊!” 张琼一听,顿时又瞪起眼睛来,脸色不善地伸手揪住郭壹衣领:“你说谁是河东狮母老虎呢?” 郭壹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一下张琼,伸手将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推开:“哼!你说她坏话就可以,我不能说她一句是吧?” 张琼点点头,伸手在他胸脯上戳了戳道:“对!那是我亲妹妹,我说她可以,你就不行!有种你再说一句试试!” 郭壹斜了他一眼,挥手打开他的手道:“呸!张老二,你是不是想试试郭三爷的拳头够劲否?” 张琼比他个头更高,扬起头来俯视着他道:“就你个郭小三,这次回来就想教训教训你,咱们到校场去!” 郭壹一听“郭小三”三字,顿时脸又黑了,瞪着他道:“张老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郭三爷要教训好你!” 张琼一边走一边喝道:“郭小三,今天张二爷才要教训好你呢!看张二爷不把你屎给打出来!” 两个少年彼此贬低着,叫嚣着,吵吵嚷嚷地来到西边一个充作校场的空院儿,这里也如汴梁城郭府西院一样,正北几间房里摆着兵器,东边院墙边建了一溜马棚,里边拴着几匹战马;旁边还有一个牛棚,几头拉车的牛此时也拴在槽边正吃着草料。不远处木棚下边停着几辆车,有带棚的、有带车厢的,还有平板的,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几个家人正在照看着牲口,收拾着车辆。 张琼来到院子正中,看着不紧不慢走来的郭壹说道:“郭小三,哥先前说过,由你挑选怎么比试,你来选吧!” 郭壹斜了他一眼道:“真的让我选?” 张琼点点头道:“真的让你选!哥比你大那么几岁,不占你这便宜,就让你来选比武的方法!” 郭壹笑道:“真让我来选,那你就死定了!” 张琼啐道:“呸!你才死定了呢!别乱咒人了,快点选定比武方法吧!” 郭壹笑道:“好!既然你张老二敢让我选,那郭三爷要是再磨蹭就显得比你还小气了!”左右扫视一下,随即说道,“今天咱们就比试梅花桩吧!” 张琼一怔,有点懵圈了:“啥……啥……你说的是啥……” 郭壹轻蔑地瞅他一眼道:“梅花桩!”随即跑到东边院墙下边堆着一垛老砖前,拣起一摞就抱着走到空旷处,将砖一块一块的摆放起来。摆完了又去抱了一摞,再搬过来摆上。 张琼疑惑不解地看着郭壹来回地忙碌着,随后也跟着搬了起来。 郭壹看着砖块摆了差不多了,便喊止了张琼:“别搬了……够了够了!” 张琼便放下手中砖块,走了过来,看着这摆得一圈一圈的老砖,皱着眉头问道:“平哥儿,你这是干什么?” 郭壹正要说话,便见张琳带头、身后跟着李灵姝,再后面是李静姝和连翘那几个丫头,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她们来干什么?” 张琼也是一怔,随即咧开大嘴笑道:“她们……她们来了正好啊!看哥哥如何揍你呗!” 李灵姝一路跑过来,娇喘吁吁地喊道:“不许打架!琼哥儿你敢打哥哥,我告诉老太太去!” 张琼笑了笑道:“胡说八道!谁打架了?谁说我要打平哥儿了?我们这是比武!是切……切……哎……那个……对了……是切磋!” 张琳瞪着他道:“比武可以,但你不许打平哥儿!” 张琼一听,便拧起了眉毛道:“嘿……这是比武啊!还不许我打平哥儿……这护的……嘿……比武不许打他,就许他打我吗?” 第285章 悲愤的张老二 郭壹笑着说道:“你们别为我担心了,这是比武。再说男孩子挨几下有什么呀,皮糙肉厚的没事的!”朝她们挥挥手道,“你们站远一点,看着就行。我和琼哥儿比试梅花桩,不管哪个挨几下都不会打紧的!” 李静姝看了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张琼一眼,又瞅了瞅比张琼几乎要小上整整一号、矮上大半个头的郭壹,禁不住担心的说道:“哥哥……琼哥儿他身强力大的,你……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别不当回事儿!” 郭壹笑道:“真没事的!这梅花桩很好看的,咱们家平时没什么好玩的,今天我请你们看场最最精彩的武打表演!” 张琳见他们两个不听劝,非要打一场,心里担心,不管谁吃亏她都有点心疼,但口头上却不屑地说道:“看表演……哼!看你们两个小猴子来耍猴戏吗?” 李灵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白白嫩嫩葱白似的小手朝着郭壹张琼两个指指点点:“看猴戏……呵……真的像是两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啊……” 几个女孩子顿时笑了出来,倒让张琼脸红起来,先瞪了一眼张琳,又瞥了李灵姝一眼,只是没说话,沉着脸表示自己的不悦。 郭壹瞪了李灵姝一眼,小声说道:“你才是猴子呢!” 李灵姝顿时红了小脸蛋儿,也瞪了郭壹一眼,但并未反驳和他争吵,轻轻哼了一声,便撅着小嘴巴把头一扭。 郭壹一指空地上摆放的青砖对张琼说道:“张老二,来吧!真正的梅花桩是要在地上打上九九八十一根木桩的,咱们现在没那工夫,根本来不及打桩子了,就把这青砖当成梅花桩,咱们两个都用脚踩在上面打。不管怎么打,脚踩了地面便算是输,被打下去了也算是输!” 张琼一怔,低头瞅了瞅,心里不觉便犯了难。五大三粗的他哪练过这个呀,虽说这青砖不小,双脚踩上肯定没什么事,但还要在上面打头……这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正自犹豫,便见郭壹跳上去,熟练地走了几步,弓步挥拳摆了几个造型,最后摆了个酷酷的弓步挥拳探掌的造型,那帅气的姿势立即便获得了李灵姝、苏叶两个小迷妹的欢呼喝彩。郭壹满脸含笑,朝她俩挥挥手,又给她们几个来个飞吻,让几个根本不懂得这姿势的女孩子也有点娇羞了,他便又向张琼说道:“张老二,是不是不敢了?你要是怕了就赶快认输,三爷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张琼发了一会儿愣,一听郭壹这么一说,立即啐道:“呸!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你张二爷的!”说罢便也学着郭壹的姿势,往青砖上一跳,谁知用力过猛,身子往前一栽,几乎摔倒,急忙又朝后仰,手忙脚乱慌里慌张的扭了好一会儿,方才站稳,随即便把眼睛一瞪,双拳一挥,正要大喝一声显显威风,却不料郭壹已经飞快地踩着青砖冲过来,朝他一挥拳头,便向他胸膛打来。 张琼急忙挥起右臂格挡,却不料郭壹这一招是虚的,呼的一声将拳头收回,身子一侧,右脚飞起,嘭的一声,便踹在张琼左臀上。但张琼身大力不亏,虽然被郭壹踹得身子摇晃一下,大喝一声:“就这力道……给我挠痒痒我都嫌轻!”迅即稳住身子挥拳朝郭壹反击。 郭壹双拳架起,将他拳头挡住,见张琼力尽抽拳,急忙抽身便走。张琼一招得势,哈哈大笑着便在后边乘胜追击。但他得意却忘形,差一点便踩空了,急忙收脚往旁边青砖上踏;不想郭壹连头都没回,右脚朝后一飞,便蹬在张琼小腹上。呯的一声,将张琼踹了个趔趄。 张琼大怒,身子借势后仰,也飞起脚来横扫,企图把郭壹扫下青砖。郭壹身子一旋,恰恰避开,抬脚便朝他用力过猛的右脚顺势又踹了一下。张琼急忙用力收腿,余势将他给带着连转三圈,眼看着就要跌下青砖,却依然固执的在上面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几个女孩子看得是惊心动魄,高潮迭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张琼一脚踹向郭壹,似乎要将他踹下来,她们都担心起来,心狠呯呯呯乱跳着;看到郭壹轻描淡写地避开,她们又放下心来,喜笑颜开;看到郭壹反击,把人高马大的张琼逼得在青砖上直转圈儿,她们不禁咯咯娇笑。李灵姝甚至还拍着小手欢呼,给郭壹鼓劲:“哥哥……真棒!哥哥好棒……啊……琼哥儿输了哟……” 张琼止住身子,恶狠狠地朝旁边大呼小叫的李灵姝瞪了一眼,虽然早就知道她是郭壹的铁杆粉丝小迷妹,却仍然感觉到窝心。因为站在她旁边的张琳也跟着李灵姝一块儿鼓掌叫好呢,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呢!不想这一分心,却被郭壹一拳击在胸口,嘭的一声,被打得摇晃了一下,随即便觉得郭壹双拳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急忙伸手格挡招架,并且忙里偷闲的还反击一二。 两人脚踏青砖,身子不停地跳动,双拳双脚飞快地出击招架,身法如穿花蝴蝶一般,相击的声音如爆豆一般连响,让几个女孩子看得眼花缭乱,大感快意,不停的大呼小叫着。 不远处那照顾牲口、维修大车的家人们,也不由得朝这边看来。毕竟这年头娱乐太少,便是现代世界里大街上有人争吵打架,还会迅速聚拢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呢,何况这个年代! 众人听得郭壹、张琼两的呼喝、拳脚互击的声音如爆豆一般炸响,一边感觉到这场戏看得过瘾,一边又惊愕这两个少年的功夫精湛。就郭府里他们这些成年壮年的男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是会些武艺的,此时看着两个交战比试的少年,心说自己上去,只怕不但打不赢,而且会败得更快更惨! 不多时,又从这东墙北边的另一个月亮门里,涌出一群人来,正是郭成义带来的太行山义军,见两个少年打得正激烈,难分高下,便走过来站在旁边围观。他们一边观看,一边议论。 郭成义稍看了几眼,便感觉到极为震惊,心说这“郭仪”的武艺,他是知道的,虽然年少却极为精湛,甚至能跟梁晖交手而不落下风,那梁晖可是唐军猛将、他们太行山义军中第一高手;可他心里又有些奇怪:那比他稍大的少年又是哪个,怎么也如此不俗?本以为是幺弟的另一个儿子郭荣,但看了几眼便判断出不是,正自琢磨,却听呯的一声响,却是那个高大的少年吃了亏,扑上前时被郭壹闪过,在他后背用力一击,脚下使跘,那高大少年扑通摔倒。但他身子方一沾地,便顺势跳了起来,然后站好,瞪着眼睛一指郭壹:“你耍赖!这次不算!” 郭壹跳下青砖,撇撇嘴巴不屑地斜睨着他道:“输就是输!没想到你张老二还输不起是怎么的?” 张琼用力啐了一口:“呸!谁输不起了?就是你耍赖!你脚尖先前挨地了!” 郭壹啐道:“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脚尖挨地了?”朝旁边郭成义拱手一礼,“八伯父看到没有?”见郭成义摇摇头,又转身问那几个女孩子:“你们看到我脚尖挨地没有?”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摇头,他方得意洋洋的朝张琼一扬头,抱臂于胸,“听到没有?人家旁边那么多人都没看到,就你眼尖,还看到我脚尖挨地了……你咋不说我也驴打滚了呢!” 张琼啐道:“呸!你才驴打滚呢!”眼睛眨了眨道,“这肯定是你经常练习的,我根本就不熟悉,咱们再来打一次,如果这次我再输,那我就认!” 郭壹却不跟他扯了,转身就往马厩那边走:“别……我可不跟输不起还耍赖皮的人比试了!” 张琼一听,立即一拍胸脯:“谁耍赖了?输就是输,你家张二爷认了!” 郭壹回头瞅了他一眼:“你认输又能怎样?三爷又不能怎么着你!”根本不停下来,仍然往马厩那边走。 张琼急忙跟在后面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我回家来,带了几匹好马回来,你要是再陪我打一次,我送你一匹好马!” 郭壹回头带笑不笑地上下仔细打量打量他,噗嗤一笑:“张老二,你长能耐了啊!这马是你想送就能送的?” 张琼一怔,脸顿时憋得通红起来。随即一狠心一跺脚,走到马厩前一指一匹油光黑亮的大黑马:“看到没有?这叫乌锥马,楚霸王骑的就是这种马!你再往下看,那四只蹄子上那雪白雪白的毛,这又叫四蹄踏雪!” 郭壹点了点头道:“这马不错,怎么了?” 张琼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这是我的!叔父说送给我当坐骑,让我乘着这匹马现在还小,以后带着它多驯一驯,等它大了正好跟着我驰骋天下!” 郭壹一怔,重新打量起这匹黑黑的战马来:“这么高大的骨架还说它小?” 张琼笑着说道:“这匹马高大是吧?看着像别的成年战马一样,其实它还不满一岁呢!”得意洋洋的介绍道,“我听叔父说,这就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一拍胸脯,“这是刘相公特意挑了出来,送给叔父,叔父见我喜欢,就送给我了!你要再陪我打一次,你要是能赢,我就作主……” 不等他说完,郭壹笑嘻嘻地打断他话道:“那就送给我了?”说着伸手摸到了一把,“这也没有汗血啊……”当然他也知道,所谓的汗血宝马不过是一种传说,具体的便是产于大宛之地的一种极其神骏的宝马,也就是当初汉武帝命大军攻伐大宛所要夺取的大宛天马。 张琼一怔,随即脸红脖子粗的啐道:“呸!你想什么好事呢!陪我打一架就想赢我的汗血宝马?你做梦呢你!你要是赢了,我就作主让你骑一次!” 郭壹撇撇嘴巴道:“那还是算了!你这话不如说给琳姐儿听去,或许她会很高兴!” 张琼回头瞅了一眼,见张琳她们相距还远,压低一声音说道:“才不让她骑呢!真要是摔下来那又是我的事,我肯定要挨揍。再说了……我跟你比武,她不向着我倒向着你,我又不是贱骨头,凭什么还让她骑我的宝马?” 郭壹笑着把嘴巴朝女孩子那边一呶说道:“这话你当她的面说去!” 张琼当然不敢,不然光张琳的唠叨便够他好受的,张琳要是再向父母一告状,只怕他就是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还得挨揍。悻悻地拉了一下郭壹胳膊:“真不打了?” 郭壹小手一背,眼睛看着那几匹新弄回来的战马,摇头晃脑的甩出一副极其不屑的神态答道:“张老二你个手下败将,何敢言勇?不打了!总跟你这种手下败将来打,又有什么意思!” 张琼顿时被他这话给激得怒发冲冠,把一张脸憋得通红,扑过来就掐住郭壹后颈,恶狠狠地骂道:“郭小三,你找死是吧?” 郭壹顿时被他掐得大声咳嗽起来:“啊……咳……咳……”一边咳嗽还一边挑衅地说道,“张……老二……你……咳咳……你敢掐……咳……掐我……” 张琼厉声喝道:“三爷掐的就是你个不知死活的郭小三……” 他话音未落,便听李灵姝在后边惊叫道:“啊……琼哥儿……你快放开……” 张琳也赶紧叫道:“哥……快放手……阿爷阿娘……老太太他们都来了……” 张琼啐道:“呸!少来骗我!我就不松手!这郭小三他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今天非把他打服了不可!” 李静姝见郭壹被张琼掐得脸色通红,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情急之下便冲了过来,伸手便来掰扯:“快松手啊!老太太他们真的过来了……” 张琼一惊,手还未松开,便觉得脑袋上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只听张同芝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孽障!还不松手!” 张琼不但被打懵了,也被骂懵了,在李静姝掰扯下急忙松了手,转身一看,只见父亲正怒不可遏地怒视着他,母亲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扶着郭壹问道:“平哥儿,你没事吧?”他更懵了,不由得从心底冒出来一串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韩氏也神情紧张地小跑着过来,拉着郭壹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仔细打量着他:“平哥儿……没……没事吧?” 郭壹又咳了几下,方才抚着脖颈活动一下,喘息一阵答道:“啊……没……没事……”随即又懵懂地看着他们问道:“奶奶,大伯、伯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顾氏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道:“听说你和琼哥儿打架,我们哪里还坐得住!” 郭壹急忙换上一副笑容:“没……没打架,就是琼哥儿许久和我没见面了,想比较一下身手,没事……真的没事的!” 张同芝瞪着张琼骂道:“便是说要比武,那好好的比一下就是了,你手下也得留神!这怎么就掐上了?” 张琼眨了眨眼睛,看看父母,又转头看看郭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悲愤地大叫道:“郭小三!你又来坑我!” 第286章 郭威回府 大家看着张琼又委屈又悲愤的仰天大叫,说郭壹又坑了他,不由得将目光聚焦到郭壹的身上。却见郭壹脸上也是一副很委屈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说摊了摊双手说道:“琼哥儿,你要跟我比武,我就来跟你比了;你说任我挑选比武的方式,我就说比比梅花桩;你没练过不熟悉,被我打败那不奇怪,问题是你凭什么说我坑你啊?比武之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跟你比,比武的方式随我挑是不是?现在又来埋怨说我坑你……我倒坑了你啥啊?” 张琼浑身颤抖地指着他说道:“你……你就是坑我……” 顾氏看不过去了,伸手便揪住了他耳朵用力一拧:“你个孽障!还在胡说八道!咱们家是以武传家,你们兄弟之间要是比试比试,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可你打输了还埋怨平哥儿,还去掐平哥儿,你方才把他掐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当你爷娘都没看到是怎么的?” 张琼被老娘揪得哎哟哎哟叫了几声,便又叫苦连天的喊冤:“娘……娘……娘……我真的好冤枉的!真的是平哥儿他陷害的……哎哟……别……别揪了……我说的是真话……哎哟……娘哎……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一指郭壹,“他……他……你们过来我没看到,他肯定看到了,故意拿话来损我,我气不过才掐他的……哎哟……哎哟……别揪了……哎哟……我……我不说了还不成……哎哟……娘……娘……我错了……是我不是……我向平哥儿道歉……” 顾氏这才松开手,瞪着他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明明错了还找借口,再敢这样我把你耳朵给你揪掉了!”随后又问道,“你和你叔父一块儿出去,怎么你回来了,你叔父没有回来呢?” 张琼揉着通红发烫的耳朵,嘴牙咧嘴地答道:“我早说过了啊,叔父他还有事,是和刘相公一块儿去留守府了。让我先回来,给家里报个平安!” 顾氏瞪着他一扬手喝道:“你还有理了你?” 张琼以为老娘又要抽他,急忙闪身,却不料顾氏只是吓唬吓唬他,并未真的动手。见他如此,也不禁噗嗤一乐,笑着骂道:“还以为你狗胆包天呢,原来也跟个老鼠胆没两样啊!” 韩氏点点头道:“既然没什么事,那大家散了吧。”随即又看着顾氏说道,“文仲和琼哥儿这出门近两个月,肯定吃了不少苦,不然琼哥儿不会瘦这么多!你去厨中看看有什么好的,让他们多做一些,给他们叔侄两个补一补。” 顾氏笑了笑答应着,又叮嘱了张琼几句,方转身离去。 张同芝转向韩氏说道:“老太太,那要不要再派个人去留守府看一看文仲什么时候回来?” 韩氏摇摇头道:“荣哥儿陪着他娘去了留守府和魏国夫人说话,如何文仲也去的话,肯定能遇上,那他们就会一块儿回来了。中午不用管他们,留守府肯定会设宴款待,咱们晚上在家里摆上几桌,做点他们爱吃的,为他们叔侄接风就可以了。” 张琼笑着说道:“老太太,我和平哥儿一块儿去留守府,打听一下叔父、婶娘还有荣哥儿他们会不会回来,好不好?” 韩氏瞥了郭壹一眼,微微摇头道:“不用了。” 张琼有点纳闷儿,疑惑地看看韩氏又看看郭壹。 郭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让我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 “啊?”张琼先是一怔,随即兴高采烈地一拍双手道,“真的啊?哈哈……好你个郭小三,你也有今天!”随即便跑到马厩里,抱着他那匹乌锥马咧开嘴大叫道,“乌锥乌锥!你听到没有?这专门会坑人的小坏蛋郭小三连大门都出不去了!哈哈……郭小三,你就憋在家里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吧!”一念及此,他不禁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转看着郭壹说道,“郭小三,你到时候再把她们的衣服往身上一穿……哎呀……女装郭小三……哈哈……到时咱们家肯定又多出了一个只怕娇娇怯怯的小娘子了啊!” 张琼此次出门近两个月,早就想家了,一回到家便听说郭壹回来了,这是家里唯一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而郭荣虽然只比他大两三岁,却极其沉稳干练,张琼虽然敬重这个兄长,但性格却和他大相径庭,反倒和郭壹这个总是捉弄他的小兄弟觉得亲近,要不然也不会一回到家来便来找郭壹。而且他表达亲近的方式也就是要跟郭壹好好的打一上场,再跟他炫耀炫耀自己得到的那匹汗血宝马。并未想到又被郭壹弄到青砖摆放的梅花桩上比试一回,而且又输给了郭壹一次,这心里的郁闷就不用提了。可这会儿一听说郭壹又被禁足,根本连门都出不去,那心里的舒爽快意就别提了,比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三九天喝了碗滚烫香辣的牛肉汤还舒坦,就差蹦着高的欢呼雀跃了,一腔闷气早就散到了九霄云外,还不停朝郭壹嘲讽着。 郭壹撇撇嘴巴,就当没听见这夯货的胡言乱语,转身走到韩氏身边,搀着她胳膊笑着说道:“奶奶,我扶你回去!你们今天还没玩麻将吧?孙儿给你看牌,今天多赢几回,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 韩氏笑着拍了拍他道:“多赢几回……呵呵……赢那么多钱干嘛?难道多赢点钱存起来留着给你将来娶媳妇不成?” 郭壹笑着说道:“好啊好啊!奶奶多赢一点儿,到时候就能给我多娶几个好看的媳妇了!” 韩氏啐了一下,笑骂道:“呸!你还想多娶几个……你这小屁孩儿,人不大心却不小啊!” 顾氏在旁也看着郭壹取笑道:“老太太,你这宝贝孙子看来也是个花心大萝卜啊!这才多大就惦记着让你给他攒钱多娶几个媳妇呢!” 韩氏笑道:“我这孙子本事大,用不着我来给他存钱娶媳妇!”看着郭壹又取笑道,“你啊……想多娶媳妇那得你自己有本领!” 郭壹笑道:“奶奶,我多娶几个漂亮媳妇……”说到这里,凑到韩氏耳边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到时就能让她们多给你生几个重孙子,好让奶奶你挑着好的来承继薛爷爷的香烟啊!” 韩氏顿时一怔,回头看了看他,又飞快的似乎不经意的朝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和张琳她们几个女孩子那边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郭壹笑了笑,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小坏蛋!”便不再理会这茬儿了。 但他们这番话除了最后郭壹凑到韩氏耳边说的,其余的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人全都听到了,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并未多想,但张琳却沉着脸狠狠瞪了郭壹一眼;李灵姝仍然笑嘻嘻的好像没听到一般,李静姝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垂下眼眉只当没听见;而连翘苏叶两个丫头,脸蛋儿不觉悄悄红了,心里泛起一股醋意,瞅着郭壹背影,咬起嘴唇,心里都在想着……这个小坏蛋……还想多娶几个……哼!晚上他是再想那什么……就……就……就连手都不让他牵一下了! 晚上几乎等到半夜,郭威清宁夫妻才和郭荣一块儿回来。向韩氏请过安后,郭壹又来给他们见礼。 郭威看着郭壹,捋须微笑:“嗯,虽然瘦了点黑了点,不过长高了些,人也显显得更加精神了!” 清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就混账东西做的那混账事,几乎把我都给气得吐血,你不说收拾他一顿,倒还夸上了!真不愧你老郭家的种,护犊子倒护得厉害!” 郭威轻轻笑着说道:“你去找他,难道就没收拾他?这回到家来这么些天,听说他还老实,天天在母亲这边写字,老太太看着也高兴,难道我非得扫一下老太太的兴,再去收拾他一顿?”见清宁心有不甘的神情,又笑着说道,“这儿子是你亲生的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若是收拾得轻了,只怕你又觉得我还是护着他了;我若是下手重了,只怕第一个心疼的便是你了!倒不如交给贤妻,你要怎么收拾他我没异议,这总得了吧?” 郭壹一听,顿时便有点着急了,拉了拉韩氏胳膊:“奶奶……你看他们……他们这是当着你的面来商议着怎么揍你宝贝孙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不管呢?” 韩氏笑着说道:“那是你爷娘,他们要管教你,奶奶能说别的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 郭壹连忙说道:“我早就向奶奶你下了保证了,以后绝不再乱跑再闯祸了。”又抓紧韩氏胳膊摇晃着,“奶奶……奶奶……你倒是说句话啊?他们要是把我打坏了,你就不心疼吗?” 韩氏故意板起脸来道:“不心疼!不听话、总爱调皮捣蛋还闯祸……嗯……还会突然飞上天让奶奶看不到的孙子挨揍……你奶奶我一点都不心疼!” “哎呀……奶奶你……”郭壹翻了个白眼,却见清宁冷峻的眼神盯了过来,急忙放下摇晃韩氏的双手,做出一副乖宝宝的神情,讨好地向清宁笑了笑。这位老娘以前揍他,那是真下得去手啊,屁股都能给他打得肿起足有一寸来高了吧…… 郭威倒忍俊不禁,看着他呵呵笑了起来。 郭壹眨了眨眼睛,心说这个便宜老爹才是个面善心软的,而且那位正对他虎视眈眈的老娘也将夫唱妇随这一套现在的规矩修炼得极为高深,自己现在真要求求他倒是极有可能躲过一顿打,便急忙跑到他身后,挥起小拳头给郭威捶起肩来:“阿爷,你出去这么多天,肯定累了,我给你捶捶,让你解解乏!” 郭壹笑了笑,索性往后一靠躺在椅子上让郭壹给他捶肩。 站在旁边的郭荣再也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氏也跟着笑起来,指了指郭壹道:“你个小伶俐鬼……” 郭威惬意的笑了笑道:“你们总是说平哥儿闯祸,其实你们要是认真想一下,便要看出平哥儿那所谓的闯祸……其实并不是不懂事的胡闹啊!” 清宁一听,便皱起了眉头:“看你们爷俩这父慈子孝的……那意思是我收拾他还收拾错了?他总把我气得这心肝脾胃肾……这五脏六腑都气的生疼,那总不是假的吧?” 郭威笑了笑挥挥手道:“你是他母亲,当娘的收拾一下儿子……天经地义的谁能说你个不是?”看了韩氏一眼,又接着说道,“当年我年幼之时,也不是没闯过祸气过娘,娘还不是一样的揍过我?” 清宁看了一眼韩氏,见她微笑不语,便斜了丈夫一眼说道:“我也不是没听老太太讲过,你这谎撒得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韩氏笑了笑说道:“那时候家里已经败落,我孤身一人带着文仲无依无靠的,成天就想着怎么混饱肚子,还想着要教他一些东西,他哪有什么时间去调皮捣蛋啊!”随即又疼爱地看着郭壹,“不是我护孙子,平哥儿这点倒仿他阿爷!先前我们祖孙俩在那山下的小村子里,被那些善良的乡亲们收留,可他们心再善但家家都是精穷,能腾出个小茅屋来给我们祖孙俩栖身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惠了!没吃没喝的,小小的平哥儿却知道出去摘野菜采蘑菇,下套子套山鸡野兔,总算是没饿死……可那些乡亲……他们……”说到这里她不禁又伤心起来,“可惜好人没好命啊……” 郭威、清宁等人急忙劝慰起来,郭壹也赶紧的跑到韩氏身后搂着她肩膀说道:“奶奶,你别伤心了,你孙子我……前些天也算是给他们报了仇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去那边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乡亲幸免于难!那些土匪来的突然,当时应该还有不少人不在家,肯定有像咱们一家逃出去的……” 韩氏抹了一下眼泪,抬手紧紧抓住郭壹:“你说的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一看找一找,能找到咱们便报一下恩;找不到的话……那也要把乡亲们的尸骨给收殓一下,让他们入土为安,再做些法事好让他们轮回,下辈子投生到个太平盛世的富贵人家,享享福不要再受这乱世贫穷的苦了……” 郭壹点点头道:“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做到!”见她神情还有些悲戚,便凑到她耳边说道,“奶奶,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这天下会有一天掌握在我阿爷和大哥的手里,你还记得吧?到时候咱们既要报恩,也要兼济天下,让这天下的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 韩氏一听神情顿时一怔,情不自禁地抓紧了郭壹的手腕:“你说什么?” 第287章 郭壹的书 郭壹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凑近了韩氏耳边悄声说道:“我跟奶奶说过的,这天下早晚将被我阿爷和大哥他们扫平,将那些骑在天下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坏蛋们,全部给铲除,再造一个太平盛世,还天下百姓万民一个朗朗乾坤,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再不受那些坏蛋、匪盗的祸害!” 韩氏怔了一下,随即便轻轻打了郭壹一下,也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再说奶奶让你爷娘一块打你!听到没有?” 郭壹听她说到最后,声色俱厉,急忙点头答应:“是!不再说了,一定不说了!我听奶奶的话,绝不再说了!” 韩氏又瞪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唉!你这孩子……看来是一点都没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你别嬉皮笑脸的!奶奶跟你说正经的呢!” 郭壹赶紧的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说道:“奶奶,我也没有嬉皮笑脸的啊!我说过听你的话,就一定说到做到!” 韩氏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又叹息一下,方看着郭威清宁夫妻说道:“这是你们的亲生骨肉,我是管不了啦!以后他要再淘气再闯祸,你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好好管教,我绝不阻止!” 郭壹一听,吓了一跳,急忙抱住她胳膊:“哎呀……奶奶,不行啊!你护着他们还想把我腿给打断呢,你要是不护着……那……那我小命还能保住吗?” 韩氏瞪他一眼,啐了一下笑骂道:“呸!你是他们亲生的,你要是不淘气不闯祸,他们能舍得揍你?就你那张破嘴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什么话都敢胡说八道出来,你爷娘要是听之任之的不管不问,那才是害你呢!”随即又笑着拍拍他脸蛋儿,“没事的,不用怕!说是把你腿给打断,他们肯定舍不得的!最多也就上次你娘把你屁股给打肿了那样,抹点棒疮药,躺上几天一结疤就好了!” 郭壹苦着脸叫道:“奶奶……”抱着她胳膊又要去摇晃,却见清宁脸色不善地盯了过来,冷冷说道:“平哥儿,放开奶奶!你奶奶年龄大了,可搁不住你这么摇晃!”见他不停手,便又加重了语气说道,“我跟你说话就真的不好使了是不是?你成天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都这么高这么大了,哼哼!你看看你自己,有你这么大还抱着奶奶撒娇的孙子吗?” 郭壹只得悻悻地放开,老老实实地站在韩氏身后,闭上眼睛撅着嘴巴,明显的很不服气。 韩氏却笑着转身拍了拍他:“还会生气了?你娘说的不是正理?只要你以后听话,不淘气不闯祸,就像是这些天在奶奶这边读书写字,她又怎么舍得打你?”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像方才那种话,可不许再说!你要记着祸从口出这句话,不能什么有的没的都不管不管的往外冒!” 郭壹连忙又换上一副笑脸,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 众人看他这样,又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郭威看着郭壹笑着说道:“听说平哥儿这些天来很听说,老老实实的在家读书写字,我心甚慰!走,带我去看看你都读了些什么书,写了些什么字。” 郭壹迟疑一下,却被韩氏笑着推了一把:“你阿爷要看你写的字,还不快点带他去?” 郭壹急忙点头说道:“阿爷,我写的……那些字,都在这边。”说着便走过来引路。 郭威看着韩氏、清宁、郭荣等人,笑着说道:“我去看看,你们也不必等着了,早些歇着吧。”又对韩氏说道,“娘,你年龄大了,这晚膳之后散散步和大家说说话,玩上一会儿,也别太过劳累了,感觉困了乏了就早点歇下。” 韩氏知道他和郭壹有话要说,便笑着点点头道:“我省得,不过你也不用总担心着我的身子。不管怎么说,比当初流落在外要强上千倍万倍了,不过我怎么感觉着还不如那时身上有劲呢?” 清宁笑着说道:“娘是年龄又大了些,先前又总担心着平哥儿,吃不好睡不好的,这身子肯定要受点影响的,以后好好养一养就好了!”转头瞪了郭壹一眼,“都是这个孽障做的孽!” 郭壹翻了个白眼,又转身向韩氏说道:“奶奶,我觉着你是操劳了一辈子的人,这不管在哪里总是有活儿干,现在你看似在享福了,却无所事事,心里没着没落的,这才会觉着身子没有以前好了。”说着又转了回来,一拉她胳膊,“奶奶,我觉得你还是锻炼一下吧,练一练那个太极拳,没事时和张奶奶、张爷爷还有家里的别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婶儿们一块练练……哦,对了,明天我把师父教过的广场舞弄出来,你们一大群人练一练,肯定会身心愉悦,这身子骨越来越好的!” 韩氏噗嗤一笑,挥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快跟你阿爷去吧!他要查看你在家里到底学了些什么,你可不要糊弄他!不然你阿爷发起火来要打你,奶奶可不管了!” 郭壹翻了个白眼,怏怏地应了一声,便朝韩氏躬身一礼,然后向书房那边走去。 郭威跟在他身后,来到书房,便见这书房虽然空旷,书架上也没有多少书,但书桌上却摆了高高的几摞书,不由得一笑,伸手便去拿了一本,翻开来看:“你倒弄了这么多书来看,你看得懂吗……”话未说完,便是一愣,因为他翻开的这本书,竟然全是郭壹那独特的字迹,“这是你抄写的?” 郭壹站在旁边一指这桌上摞得高高的、李静姝她们几个女孩子装订好的书籍:“是啊!全是我抄写的!足有近百本了呢!” 郭威顿时便被他的话给震惊了,只觉原本想问他些什么话,也全部忘记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个年代的书籍,绝大多数是抄写出来的而不是印刷出来的,毕竟雕版印刷虽然出现,但用此印书的还不多见,而且印制的也多是些佛经之类;真正的书籍还是很多世家珍而重之的藏之高阁,非得有很好的关系才会借人抄写或借阅。至于活字印刷来印书……虽然出现在宋代,但在现代工业化出现以前,一直不是主流。 郭威看着这些书籍,觉得以后便是凭此也能让自己这个家族振兴起来!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凭的不就是对这些书籍中的知识的垄断才超过无数人家而保持其优势的嘛!但他随即便清醒过来,又拿过一本来看,果然还是郭壹的笔迹;再拿了几本翻开看,全是郭壹那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写就的书籍。 馆阁体这时候还未出现,那最初的馆阁体还得好几十年近百年的北宋中期才开始在科举考试中出现呢,为的就是防止参加科考的士子们以笔迹来作弊,在明代才最终定型并发扬光大,成为科举考试所应用的规范字体。 这种字体规范严整,但缺少个性,很是为书家所诟病,但对于初学书法者却是极好的练习字体,而且用于各级科举考试之中。后来的明体字也就是宋体字,就是据此种字体改良而成,成为印刷书籍的首先字体。天下第一宝典《永乐大典》,便是由此种字体抄写而成。 郭威连续翻看了十来本,都是一样的字迹,而这种字迹他除了在自家幼子这里之外,还未曾见到过,而他于书法一道也曾下过苦功,不然他有再高明的智谋而手下却是一手烂得不能见人的歪歪扭扭笔迹,又凭什么让人称道为“文武双全郭文仲”?但这种规范严整的字体,很明显也呈现出一种匀称典雅的美感来,不下上好几年苦功是练不出来的,但他这幼子的年龄……明明才十岁啊!便是三五岁开始学书练字,练到如今也不应该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来啊! 郭威觉得自己曾经为无数人所称道的智慧,在自家儿子这里根本不够用的。他又默默地从另一摞书稿上拿了几本翻看着,这一摞书稿与前面所翻看的内容又有不同。前面那些书稿是一些文辞优美、语句典雅、哲理隽永的名篇大作,可以说每本书都是可以名传千古的绝妙好辞!这一摞书则截然不同,却是一些诗词曲赋;他眉峰一蹙,放下手里的书,又从另一摞上拿过几本来翻看着,这几册书的封面上全都写着四个字:天工开物。郭威不禁一惊,回头瞥了一眼正一脸兴奋,好像正准备在他面前邀功炫耀,以得他夸奖一般的郭壹,心里不觉一笑:到底是个孩子啊! 郭威随后将手中的书籍翻看了几页,看到其中一些新奇巧物的制作,即惊讶又欣慰,笑着摇了摇头,朝郭壹挥挥手道:“平哥儿,坐!陪为父说说话。” 郭壹乖巧地点点头便坐在他身边,眨了眨眼睛问道:“阿爷,你想跟我说什么?” 郭威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不懂事,也不是存心闯祸,我感觉到你似乎很着急,好像是……嗯……好像是……”他稍作沉吟,便接着说道,“……好像是屁股后面有头猛虎在撵着你一样,让你内心既不安又着急,一心想着要给那猛虎来个回马枪,把老虎给打死。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妨和为父好好说一说,看看阿爷有没有办法帮你解决。” 郭壹见郭威这么说,再看看他神情凝重,是真的要解一下他的心结了,便低头想了一下,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阿爷,我……我能相信你吗?” 郭威一怔,随即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抚了一下笑道:“傻孩子,你我父子之亲,要是再不能相互信任,那这天底下还有何人能信?”见他仍然默不作声,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平哥儿,你也知道,我与你母亲这一辈子虽生育了你们兄弟姐妹六个,却只保住了你大姐和你两个。你大姐已经嫁人,为父只有你这一个子嗣,为了你……为父便是与全天下的人为敌那也是在所不惜!所以你有什么事,不妨告诉阿爷,阿爷一定为你想出办法来!” 郭壹看看他,撇了撇嘴巴,心说你现在纳了一房妾室,已经怀了身孕,如果以后生下来是个男孩的话,那就不只是我一个了!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哪敢说出来?他低头沉思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双手呈上:“阿爷,这是我在那个世界里看到的一些史料,凭借记忆写了出来,你看一下。”见郭威有些不解,又小声解释道,“这本小册子所记,我一无所改,全是在那个世界里看过的史料,可能有所遗漏,但我没有做任何更改。我……我看过之后,心里极为震惊,又色哦惶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有时便想着去掌握一支强于这个天下所有势力的力量,或许能改编我们一家的命运,所以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无一不是在为此打底儿;可惜……我阿娘她不理解,还处处限制,我又不忍心让她伤心,却又不能将这些告诉她,所以在她眼中,我只是个会折腾能闯祸的熊孩子……,可是……我……我哪想闯什么祸啊?我只是想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我们家的泼天大祸罢了!” “哈……”郭威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总是有理,这歪理还一套一套的!不过……就是你没错,你娘揍你几下……那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何况你还真的是有错!”见郭壹绷紧了脸显出一脸不高兴的神情,又指着他说道,“不管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你那天乘上那什么……热气球从汴梁城中飞走,让你娘和老太太她们都受了极大的惊吓,你娘因此都昏迷过去,老太太也因此病倒,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就单说这件事,你是不是有错?” 郭壹翻了个白眼:“这件事你也翻他也翻……都翻腾出来不知几百遍了,怎么还翻啊?” 郭威一怔:“嗯?我才回到家来,什么时候跟你提过了?” 郭壹顿时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哼了一声,一指他手中那小册子:“你快看看,这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郭威笑道:“你这小子!说不过了便转而他顾是吧?”不过也没计较,将手中那小册子拿起来,封面是厚厚的蓝皮纸做的,上面并没像桌子上的那些书一样题写书名;便也没在意,随后翻开,却见第一页上题着几个指甲盖大小的字:五代秘史。 第288章 全盘托出 郭威本来并未很在意这本小册子,但当他看到这小册子的第一句话时,便被震惊的大惊失色。因为那扉页上写着的两个字便是“后梁”两个字,再翻一页那第一句话便是——“后梁太祖朱温,鸩杀唐昭宗、唐哀宗,篡唐自立!”他不由得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看似恭恭敬敬的郭壹,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往下看。 这小册子上接下来写的便是朱温建立后梁之后,也只占据了中原一带,但占据在太原一带的大唐晋王李克用却仍奉大唐正朔,视朱梁为死敌。还在大唐未覆灭之时,朱温便企图杀死极有实力可与他一争天下的李克用,幸好李克用命大逃走,从此以后二人便结下了死仇。之后李克用壮志未酬,临终时遗三支箭矢给儿子李存勖,即击败契丹,北灭刘燕,南灭朱梁,寻机恢复大唐社稷。 随后这小册子便叙述李存勖励精图治,竟然真的将父亲遗愿给完成了,并重建“大唐”社稷。但完成父亲晋王三矢之愿的李存勖,便似乎变了个人一般,开始贪图享乐起来,不但大造宫室、大选美人,更宠信起为恶大唐二百来年的宦官,还沉迷起戏曲,对优伶尤其宠爱,使得阄寺与优伶同为天下一大害!因为享乐需要大量美女、财富,搜刮民财不计其数,搜刮起美女来就连军中将士的眷属也不能避免,使得天下兵变此起彼伏,动乱不止。最后导致“兴教门之变”,落得个被乱兵杀死的结局。 之后李嗣源继位,虽然英明,但年龄毕竟大了,精力不济,又有儿子争位,亦因兵变受惊而逝。之后的末帝李从珂,则因志大才疏、猜忌功臣,导致石敬瑭勾结契丹攻进洛阳,灭唐建晋。 郭威看到这里,又抬头看了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郭壹,心说这小册子里写的好像都是史实,虽然简略却没有什么虚编乱写,但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便是简单的几句话,将石敬瑭做为叙述完毕,之后因心忧契丹南下而惊惧而逝。临终前托孤于景延广与冯道,传位于第七子石重睿。却不料此二人觉得“主少国疑”,少主当国,更易引起契丹觊觎与天下动乱,便暗地合谋,立了齐王石重贵。 郭威看到这里,心里更加震惊,不由得又瞥了一眼郭壹,心说这小子以前也曾说过此事,这次更是将之写到这小册子里,还煞有介事地拿给我来看,这是想干什么?不过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郭壹站起来去倒了一杯清茶,双手奉给郭威。郭威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后放下,低头继续看那小册子。 这小册子接下来叙述的便是石重贵不甘心契丹的盘剥,更不想继续石敬瑭那契丹干儿子的臭名,当然也就不愿意将契丹与石晋两国的关系再定位像先前那样的“父子之国”,在景延广的怂恿下,开始逐渐与契丹脱钩。但契丹正愁找不到南侵的借口,见石重贵如此行事,正中其怀,便屡屡借此挑衅,两国由开始的的小摩擦,逐渐发展到越来越大规模的战争。 因石晋多数臣子对石敬瑭先前定下的与契丹“父子之国”的关系极其不满,都认为是无比的屈辱,因此在与契丹初期的战争中,屡屡将契丹南侵之兵打败击退。而石重贵见契丹犹如纸老虎一般,根本不是石晋对手,不但完全放心了,而且也开始追求起享乐来。 志大才疏的石重贵本来就是景延广与冯道无可奈何下推出来的,可他却没有自知之明,反倒以为自己神明无比,在将契丹打败几次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享乐。 他在石敬瑭丧期之内,便将早已觊觎的婶母冯氏纳入后宫,后来更是立为皇后;还将只会奉承白马、因大错而被石敬瑭一撸到底的杜重威也给重新起用,并将大部兵权交予。不想却在契丹再次南侵时,反被手握重兵、也想当契丹儿皇帝的杜重威出卖,最终落得个被俘北狩的结局。 契丹攻入石晋京师汴梁城,耶律德光改契丹国号为辽,自己要做中原皇帝,反把一心想成为石敬瑭第二的杜重威、赵延寿给耍了。但契丹人虽有汉化,但骨子里却仍是土匪强盗式的胡子那一套,根本就不重视中原制度,缺什么就抢什么,对于原石晋旧臣劝说的设立官府制度以收税赋来供养的劝谏,耶律德光是嗤之以鼻,直接就广而告之式的当着胡汉臣子的面,大庭广众的就说出了他的看法:何须如此麻烦,儿郎们缺少什么直接抢便是! 郭威看到这里,便意识到郭壹在这一段里直接将耶律德光与匈奴冒顿、突厥颉利等北疆胡族全部归为匪盗式部族,不禁又暗自叹息,微微摇头,继续往下看。 因契丹人极其残暴的匪盗式统治,导致中原民众的反抗风起云涌,而远在太原的刘知远则挑起了抗击胡人的大旗,屡屡与契丹交战,并战而胜之,因而取得各地支持,就连占据太行山的梁晖部也给刘知远提供了大量援助。 耶律德光在中原无数人的反抗之中,终于感到恐惧,生怕无法生还故地,便重重搜刮了中原财富,开始北逃,却在杀胡林遇到义军埋伏,受伤致死,最终因天热而被做成了“帝羓”,也就是把其尸体内脏掏空,然后用盐腌上,不至于腐烂发臭,才得以运回契丹。 郭威看到这里,那忧郁紧张的心情方才放松了一些。 契丹自立国之后,便屡次南下抢劫,可以说是与中原汉人结下了死仇,只要稍有点血性与良心的中原人,无不恨之入骨;但中原分裂,而契丹又统一了北方,其更有这个时代在军事上无比犀利、可以压制中原缺马的汉人政权所组建的以步兵为主的,以良马为基而成的大规模骑兵,这就等于始终在中原汉人政权上压了一座泰山!看到契丹虽灭了他所效忠的石晋政权,但其酋首也最终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郭威又怎么能不松一口气呢! 郭威继续翻看着,看到“后汉”这一章,紧接着便是刘知远占据中原,登基建“汉”,但不过一年便病逝了,继位的刘承佑不堪父亲的托孤之臣们的嚣张跋扈,与心腹开始谋划诛杀权臣。不但将史肇宏等人族诛,就连他郭威除了自己与郭荣父子二人因领兵在外,被不忍心伤害他们父子二人的好友救下,其余家人也全部被刘承佑杀害,包括他们父子二人年在襁褓之中的幼儿! 郭威看到这里,不禁感觉到一种极其诡异的伤感。但他毕竟心志极其坚韧,随即便摇摇头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继续往下看。 之后便是所率众将不忿刘承佑杀害忠良,反倒诚心拥戴郭威率兵回京“清君侧”。刘承佑因猜忌功臣、杀害忠良而引起的动乱,也让他自食其果,最后被乱兵所杀。而建立不过寥寥数年的后汉也因此陷入了即将灭亡的危机之中。而郭威则坚持立刘知远义子、其弟之子继位,但后汉不过建立数年,而经过刘承佑的胡作非为、大砍大杀的乱折腾,使得朝野动荡,军心不稳。随后便发生军中大将造谣契丹再度南侵,趁机将后汉末帝杀害,逼迫郭威继位的奇葩事情来。 再之后便是郭威建极立“周”,去除前四代之弊,收取各地藩镇势力兵权,淘汰军中老弱,编练强军;又以文官治理地方,励精图治,国势大振,但就在一片大好形势之中,却不幸病逝;随后郭荣继位,北拒契丹,南攻南唐,开始统一天下的步伐。但在这种时候契丹又开始筹划南侵,郭荣御驾亲征,在击败入侵的契丹大军后,却又重病不治,去世前传位其子。但随即便遇到了后晋、后汉两代传承中都曾遇到的大问题,即“主少国疑”;而一些早有野心的大臣与将领们又开始筹划“黄袍加身”,再建新朝的行动。 这本小册子写到此处,便结束了,至于其后是谁篡周建立新朝,却一字未提。 郭威看了之后,拿着小册子的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眼睛不禁闭上,仔细思索起来。 郭壹坐在旁边仍然一声不吭,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威方才睁开眼睛,叹息一声说道:“唉……平哥儿,你写这个东西给为父看,到底是想做什么?” 郭壹心里想着:我这是全盘托出,只为让你给我些方便啊!口中却规规矩矩地小声答道:“不想父亲与兄长呕心沥血的一番做为,却换来全家人的被害;不想让祖母与母亲……还有姨娘以及、嫂子还有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侄儿们被无辜杀害。这些人……是阿爷和大哥的亲人,也是我的至亲!便是得了天下又怎样?失去了这些亲人,会让父亲、兄长身心也受到极大的伤害,或许这书里所描述的父亲与兄长英年早逝也是因此。我想我在……我在师父那里看到的这些史料……还是真实可信的,所以不顾怎样,我不想让爱我疼我……的这些亲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郭威怔了一下,又叹息一声说道:“唉……因此你先前便屡屡要折腾一些在你母亲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见郭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跑到太行山去,帮着他们打官兵,还教了一帮少年,都是因此?” 郭壹点点头道:“是!我想无论父亲和兄长做了什么人的臣子,无论掌握了什么力量,那其实都不是我们自己完全可以把握的,所以我才想着要建立一支自己彻底掌控的武装,以便在大难临头时可以化解一下!” 郭威摇摇头道:“平哥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有此心,别人或许也有此此心,这天下的藩镇诸侯便是这样来的啊!所以这天下……就大乱了嘛!” 郭壹抬起头来道:“阿爷,不一样……不一样的!” 郭威苦笑着仍在摇头:“那些诸侯藩镇都是这么想的!可是真要到了他们那个地步,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郭壹笑道:“阿爷,你觉得你要是真坐了那个位置,会跟那些吃人的诸侯、藩镇一样吗?”见郭威沉默不答,便接着说道,“阿爷自知和那些诸侯藩镇皆不一样,所以才不回答我。”他站起来在桌子上那些装订好的书籍中翻找着,找出几本书来,“阿爷,这是我写下……嗯……我根据从师父他们那里学到的东西写下来的建政、建军筹划,你可以看看,如果用这种理念建立起一种新型的政权、一支新型的军队来,在这乱世里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郭威接了过来,翻开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却见第一页上面便写着《建立以民为本的新型政权》,便随手翻开看了几页,越看心里越是震惊;随即又翻看下面一册,封面上题着《人民子弟兵》五个大字,心里更加惊愕,看了郭壹一眼,便掀开书页仔细看了起来。 郭威一目十行地迅速翻阅着,看他越来越郑重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内心的重视。但当他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时,却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看着郭壹问道:“这些书你写好后都放在这儿?” 郭壹点点头答道:“都放在这儿,只有这本《五代秘史》是最后写成的,写好后我就放在自己身上,没让别人知道。” 郭威轻吧一声道:“你倒还知道点轻重……”看着他想了一下,把这几本他认为紧要的书籍拿起来,从桌子上找了一张大点的纸张包起来,交给郭壹:“这几本也要收好,不要再让任何人看了!” 郭壹点点头,郑重地抱在怀里。 郭威端起已经凉透了的清茶,不知其味的喝了几口,便站了起来:“你跟我去见一下我那位八哥郭成义!” 第289章 福运机缘 郭壹跟着郭威走出来,却见郭荣站在外边廊檐下。见他们走出来,郭壹便向郭威躬身一礼。 郭威脸上现出笑容来说道:“荣哥儿,不用在这里站规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郭壹微笑着小声说道:“阿爷还有事情忙着没休息,儿子又怎能这么早回去?” 郭威点点头道:“那好,你跟着来吧。”说罢便朝外走。 郭荣看了郭壹一眼,郭壹向他一躬身,示意他这个兄长在前。郭荣笑了笑,便转身走去,郭壹急忙跟在后面。 来到郭成义他们住的小院,却见郭成义和那几个老兵正坐在院子当中乘凉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淡淡的星光辉映下,只能看出影影绰绰的大概形象来。郭成义正自纳闷儿这个时候这郭府里还会有谁过来,便听一声爽朗的笑声响起:“八哥,放久未见,一向可好?” 郭成义心里一跳,急忙站起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幺弟一向可好?” 这兄弟二人近前见礼,郭成义便往屋里让。 郭威瞅了一眼笑道:“如今虽然入秋,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很,不妨就在这外面说说话,八哥意下如何?” 郭成义笑了起来:“好!幺弟请坐!” 他们两个说着话,便走到院子中间石桌前坐下。 郭荣郭壹正走过来,正要往郭威身后站,郭威便朝他们摆摆手道:“我与你们八伯父相见,有些话要说,你们兄弟倒不必在此相陪,回去歇着吧。” 郭壹还想着要分辩几句,郭荣却躬身施礼道:“是!父亲连日操劳,也要早些休息。”又向郭成义说道,“伯父,小侄告辞。” 郭壹只得跟在后面施礼,随后跟着郭荣走出。 兄弟两个回去给韩氏、清宁问了安,便各自回到自己房内安歇。郭壹躺在床上,许久未能入睡,心里只在想着,郭威带自己去找郭成义,到了之后却让自己和郭荣离开,难道是在商议什么不想让他们兄弟知道的机密要事不成?随即又想到,那太行山中自己所教的一百多孤儿,虽然平时多是李静姝在带,但所有的授课内容可都是按他给出的教学大纲来上课的,而且自己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他们上过好几节课,本来是想着以此为基础,打造出自己起家的一个班底,但全被清宁给搅了。想到这里,不免觉得清宁有点蛮不讲理多管闲事了,但自己这身份这年龄根本不可能与她硬抗。毕竟现在自己顶着她亲生儿子的名义在混,若是真的与她闹翻了,在这个极其重视礼法、孝道的时代,便是能乘风而起,那也绝对走不远,最多也就跟那些藩镇诸侯一般,成为这乱世里的一个六亲不认、凶名昭着的军阀,根本不会得到世人的认同! 次日一早,郭壹来给父母请安,却见郭荣正站在门外,便向他行礼:“大哥早上好!” 郭荣还了礼道:“你平时不是起的挺早的嘛,今天怎么晚了?” 郭壹干笑一声,揉了揉眼睛答道:“夜里想事情,没睡好。” 郭荣笑了笑道:“你快进去,母亲也才起来。” 郭壹便点点头走进房间,看着清宁正坐在新制的梳妆台前,一个丫环正在给她梳头,便躬身施礼:“阿娘,儿子给你请安。” 他年龄才“十岁”,所以不像已经算是成年的郭荣那样站在门外,是可以随意进出清宁的房间来的。 清宁听见后,并未应声,等到丫环给她梳完了头,又拿着镜子照了一下,觉得满意了,方看着给她梳头的丫环丁香点点头道:“丁香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啊!” 那丫环头丁香笑了笑道:“都是太太教我的,是太太教的好。” 郭壹偷偷瞥了一眼,见这丫环正是一直跟在清宁身后,从来不多话也不显眼,让人很容易忽视的大丫头,这模样……跟派到他房里那几个丫环相比一点都不差啊,平时却怎么没注意过?再朝旁边瞅了瞅,还侍立着两个,都是十四五岁,身姿高挑俊俏,相貌不俗的,眼睛眨了眨,又把目光转向清宁,心说这位老娘也喜欢漂亮女孩子啊,看她身边服侍的这些丫环,个个姿色一流,而且也极聪慧,在她的调教下,不但个个都有一手绝活儿,也都能协助她管理这一大家子的事务。 郭壹正自胡思乱想着,却听清宁慢悠悠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莫非晚上背着老娘做了什么坏事不成?” 郭壹一听便吓了一跳,急忙答道:“没有没有……我……我昨天晚上和阿爷说话,有点晚了;回去后又想着阿爷的话,直到半夜才睡着,所以今天早上就……就……嘿嘿……就有点晚了!” 清宁站起来走到他向前,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新衣袍,穿在身上极为全身,头上发型仍然按这年月的习惯梳成两个包包头,即总角。只是他虽然面色仍然稚嫩,但个头儿已经相当于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了,较之她这个身材高挑的母亲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不由得心里暗自叹息一声——孩子到底还是长大了啊!但随即又看到那眉清目秀的小脸蛋儿上,那灵动黑艳的眼眸朝她身后一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东西,让他都看直了眼;便有点纳闷儿地一回头,却见眼着自己的丫环丁香,正昂首挺胸地紧紧跟在她身后,虽然目不斜视,一脸的郑重之色,但因她纤腰一束,将胸脯绷得紧紧的,显出那峰峦的高耸不凡,也不禁脸色一红,伸手便拍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骂道:“眼睛往哪儿看哪呢?”不过心里又在想着……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郭壹急忙收回目光,有点委屈地说道:“我……我看她手中拿着的这盒子有点笨重了,便突然想起若是做个好看的包包让她背着,是不是更能衬托起阿娘你的身份。” 那丁香本来没怎么在意,可一听他母子两个说话,便知道主母误会了,自己脸色也不禁羞得通红,瞪了郭壹一眼,随即把目光挪开。 清宁一怔,又回头看了看,再瞅瞅郭壹那委屈的小脸蛋儿,也有点疑惑了,轻轻哼了一声,心说……这小子是长大了,看来是到了给他定亲的时候了,那件亲事定下也罢!却不好再提这事,便伸手一牵他手,拉着他便走出来。 郭荣仍然站在门口,看见母亲出来,躬身一礼:“阿娘。” 清宁看着相貌英武不凡,身材挺拔的长子,欣慰的一笑:“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郭荣便施礼告退,转身退出。 清宁便牵着郭壹边走边问,郭壹心里话我又不是真的才几岁的小屁孩儿,还这么牵着,你都不怕人笑话啊!随即一想,她当然不怕,是自己怕啊!却又不敢挣开,只得别别扭扭的被她牵着走。 母子两人来到韩氏这里,给老太太请了安,郭壹终于可以借口读书写字,挣开清宁跑到书房去了。 清宁看着他背影瞪了一眼,韩氏却笑着说道:“平哥儿这些天来,天天窝在我这里读书写字,不在家里胡折腾,也不想千方百计地想着偷跑出去闯祸,这不就趁了你这当娘的心思了嘛,怎么还不高兴呢?” 清宁皱皱眉头,叹息一声道:“我总觉着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心里更不踏实了。他要是像以前那样折腾……可也折腾不出来什么大的,反倒是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在积攒什么闯祸的力量啊?我就怕他哪天再给我闯个塌天大祸,连他阿爷都收拾不了的那种,那不就害了咱们家了吗?” 韩氏一听,先是脸色凝重地沉思一会儿,又转头往那边书房里看着,从那木隔雕花窗孔中影影绰绰地看着郭壹背影,突然笑了起来:“你啊……真是个操不完心的劳碌命!” 清宁苦笑一下,轻轻说道:“娘啊,你别笑话我,你就说我这感觉有没有道理吧?” 韩氏摇摇头笑道:“没道理!” 清宁翻了个白眼埋怨道:“娘,你就护着你这宝贝孙子吧!” 韩氏笑道:“我护着他……你这当娘的就不护着了?那可是你亲生的,你要不护着他疼爱他,又何必管教得这么严?”见清宁还在苦笑,便凑近了些小声说道,“就说他以前闯的那些祸,你仔细想一想,却是有什么大不了、能带来毁家灭门的那种灾难的?无非就是总想着他不过才几岁的孩子,却好像总是不安分,天天想去做跟他阿爷那样的事,这年龄、身份与他所做的事对不上罢了吧!便是咱们再提心吊胆的,但事后仔细想一想,你发现没有?他所做的那些事……其实放在文仲身上,甚至放在荣哥儿身上,那再琢磨一下,却不是很正常的吗?” 清宁沉思一下,仍然苦笑着摇头说道:“娘,你说的倒也算是正理!但我可听过说德不配位、幼儿闹市持金这些话,还知道古时候曾经有十来岁的甘罗出使、曹冲称象……那些早慧少儿……似乎天亦妒之,难以永寿啊!” 韩氏一听,眨了眨眼睛,顿时便明白了清宁为何总是看郭壹不顺眼,总是要收拾他,无非是怕他因早慧而导致夭折,心里也有些沉重起来,再次转头朝书房那边瞅去,看着影影绰绰的郭壹正伏案疾书,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你这个担心,先前我也是有的,可是后来就慢慢去掉了。” 清宁一怔,也朝那边书房瞥了一眼,——这老太太房内设书房,她也是头一次听说,但搬家过来后,韩氏就强烈要求着,让她给布置了一下,现在看来这书房就是给她这宝贝孙子准备的!毕竟这祖孙俩先前曾与他们夫妻失散数年,相依为命,那感情自然非同小可。这儿子对祖母的亲近甚至超过了对他们夫妻,有时候想起来,她也未免有些酸意,但真说起来她又不能在这方面吃什么醋。便微笑着凑近韩氏,小声说道:“那……娘是怎么想的,今天就和媳妇说说呗!” 韩氏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呀……或许是成天操心这一大家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将你那七窍玲珑心都给实住了不成?” 清宁不禁也笑了起来:“哎呀……娘你又笑话我了!我再怎么样,那比起老太太你来,那还差得远呢!你就和媳妇好好说说,让我也学一学!” 韩氏笑着说道:“你都忘了,这平哥儿……教你的太极拳了吗?他这孩子……呵呵……还天天的来劝我这老太婆去练那拳!我曾骂他,说奶奶都老了,你这孙子怎么还总想着捉弄奶奶不成?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今年才不过六十来岁,至少还得再活这么个年数才成!我说那不成老妖怪了吗?我再活那么久……想把儿孙都给克了是怎么的?一个人再怎么自私,也不能把儿孙的福气也给占了吧?他说只要我活着,那就是儿孙的福气!一个家庭真要是出了那么一位老寿星,那不会克掉儿孙的福气,反倒会给儿孙增加气运。他还一套一套的给我讲什么……科学道理,这了那啦……讲的我都听不懂,但我知道……这不是现在这个世道里的道理,应该是他师父那边那个世界的道理啊!” 说到这里韩氏意味深长地看着清宁,清宁不觉瞪大了眼睛:“娘……你是说……你是说……” 韩氏摇摇头笑道:“有些话知道了搁心里便是,我觉得还是不要明明白白的讲出来的好。平哥儿年幼,那怎么说都是童言无忌,咱们可不能像他那样一点都不讲究。” 清宁苦笑道:“说是有个神仙师父,可咱们……哪个也没见过啊!若说没有吧……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多……” 韩氏笑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再说平哥儿……既然有那番际遇,那或许就是他的福运和机缘,也或许是咱们家的福缘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290章 立嫡立长 清宁哎哟叫了一声,拉着韩氏手腕说道:“娘啊!你可别再这么夸你那宝贝孙子了啊!就他先前做的那些事、闯的那些祸,都让我胆战心惊的,你再夸夸他……那不是能让他胆子更大更不知道什么敬畏了吗?”见韩氏仍然笑眯眯的不以为然,便又苦笑着说道,“娘,不是媳妇埋怨你,就说先前他从汴梁城飞走那事……你觉得在平常人家会不会落下个灭门族诛的天大罪名?咱们家……幸亏以前文仲救过陛下,还有刘三哥他们帮着说情,要不然……唉……我都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这个家啊!” 韩氏听罢清宁这一番诉苦,敛起了笑容,略一沉思便又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平哥儿既然敢那么做,肯定知道咱们家不会儿有什么事!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事!” 清宁看着她,心里叹息着,心说这老太太护起孙子来那真是护得严严实实的啊!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说道:“娘,你呀……这孙子就是你的心尖子,谁也说不得!” 韩氏笑着说道:“是啊!平哥儿就是我的心尖子!可也并不是说不得的,你是他娘,你管教他时我可说过什么没有?没有吧?再说他现在老老实实的,你倒还不踏实放心了,反倒盼着他闯祸似的!你说你这心里……倒是咋想的呢?” 清宁倒被韩氏这话给问住了,怔了一下,方才摇摇头道:“娘,你孙子要是真的在家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读书写字,那不正是我盼着的吗?我……我就是觉得他这性情大变,跟以前的闯祸小魔头完全两个样了,这才心里发虚啊!” 韩氏笑着摆摆手道:“我看你是自找麻烦!他不老实总折腾,你担心害怕;他老老实实的安分守己了,你又心虚,呵呵……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笑了笑又说道,“反正他现在也不出门,而且还向咱们娘俩下了保证,只要着人好生看着他,不就行了?” 清宁皱着眉头说道:“那让谁看着他呢?他阿爷成天在留守府忙着公务,他大哥得帮我管着这个家;至于琼哥儿……那是只长个头不长心眼的,只怕平哥儿甩甩手就把他糊弄了;至于这内宅里的几个女孩子……琳姐儿、翠姐儿、灵妹子她们,还有几个丫头……”说到这里,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心说这几个女孩子只怕早就被他折服了,哪还能看着他管着他呢! 韩氏笑着说道:“我看琳姐儿、翠姐儿她们可以帮你看着他,另外那派去服侍他的那几个丫头……也能帮着。不说别人,那个金樱就很不错啊!” 清宁仍然紧皱眉头,想了想道:“那个金樱还好吧,至少能把平哥儿平时的动静无论大小都能来告诉我。那几个……现在哪还能指望?” 韩氏一听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你说这些话……难道有哪个丫头跟平哥儿做了什么不成?” 清宁摇摇头道:“这倒不像!那几个丫头我天天看着呢,没有任何异样,平哥儿那动静也不像。” 韩氏想了想又问道:“那……翠姐儿呢?他和平哥儿可是一块儿跑出去两个来月,真要做了什么……咱们怎么也看不出来啊!” 清宁笑着摇摇头道:“这倒没有。”见韩氏脸上仍然有疑惑,便凑近了说道,“娘,我以前在宫中学了点看人面相的法子,是不是破了身……能看得出来的。翠姐儿她……还是黄花闺女。” 韩氏瞅着清宁,微微一笑,点点头道:“翠姐儿回来这些天,也跟我睡了几晚,我也曾仔细观察过,确实不像。只是你现在提到这些,我才想着问问你。既然你也这么说,那肯定不会有差的。” 清宁却恨恨地说道:“便是没有做了……那些事,那翠姐儿……我待她也不薄,可她却肯定勾引了平哥儿!那平日里看平哥儿的目光、神情……稍为留意便能看出来,可我问她时,她含含糊糊的根本不承认,还企图瞒我想着糊弄我!就她那十来岁的孩子……她……哼……能瞒得了谁啊?”说完这些,一看韩氏表情有些古怪,便问道,“娘,你……怎么了?” 韩氏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翠姐儿……你不满意?” 清宁答道:“做我闺女我当然满意,可想做我儿媳……就她那身份,我又怎么可能满意?!” 韩氏微微笑着说道:“她的身份……真实身份却是大唐庄宗陛下的遗孤,也算是位公主,要搁以前就凭咱们家这种地位,是尚不了公主的!” 清宁冷笑着说道:“以前是公主……那也只是以前!现在可不是了,她现在属于怙恃皆失,只有个妹妹还不是一个爷的,怎么配得上我儿子?”看一眼韩氏又急忙问道,“娘,不会是你许了她什么了吧?” 韩氏笑着摆摆手道:“我能许她什么?你是平哥儿亲娘,给平哥儿定亲那是你和文仲你们夫妻当家作主的事,我不会乱说什么的。” 清宁这才放心,笑着说道:“就知道娘懂大体识大局,不管怎么说你最疼的只有你的心尖子,那外人再怎么喜欢,也比不上你孙子啊!” 韩氏微笑着说道:“平哥儿的亲事,当然由你们做爷娘的当家作主,但翠姐儿、灵妹子她们姐妹的婚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清宁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方才犹豫着问道:“难道她们俩……老太太你早就安排好了?” 韩氏点点头道:“那姐妹俩认了我做祖母,天天跟亲孙女一般在我身边,我倒是很喜欢。” 清宁微一思索,便笑着说道:“既然娘有安排,我就不操这份心了。” 韩氏笑着说道:“她们的事你不操心,只怕平哥儿的事……你有操不完的心呢!” 清宁一听,便连连点头:“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总是想着拘束着他!” 韩氏笑道:“我是说他的亲事。你就不怕你们夫妻便是给他定了亲,他要是不愿意,会不会闹腾?” 清宁一听便瞪起了眼睛:“敢!他敢!自古儿女的亲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么可能由得着他!” 韩氏一听,不由得看着她笑了笑,却没言语。 清宁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也不由得有些羞恼,便悻悻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她说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这世间的绝大部分都适合,却偏偏不适合她。因为她和郭威的结缡便是自己做主的。虽然郭威当时父母双亡,但别忘了眼前这位韩氏虽只是姨母,却也是养母!还有那张记夫妻,那也是义父义母!她和郭威成亲时,可没有这些郭家长辈之命! 韩氏笑了笑拉住她手道:“你不用这样,你和文仲成亲这么多年,我又何曾嫌弃过?还屡屡向我那苦命的姐姐和姐夫祷告,说文仲娶到了这天下最难得的媳妇。后来你们夫妻有了孩子,我也一样给你们带着,咱们之间也没有像别的人家那样起过什么婆媳之间的争执。” 清宁听了倒有些惭愧了,红着脸小声道歉:“娘,我知道你也是非常贤德的,要不然也不能把文仲给教养得这么好啊……” 韩氏笑道:“文仲说是自小便由我带大,其实还是他自己从小就懂事,也知道争气。要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再怎么教也不成啊!” 清宁也跟着笑了:“那还是多亏了娘,要不然当初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又哪来咱们现在这个家啊!” 韩氏笑了笑,也有些自得。她前半生也是苦命,如今郭威也算是名成功就,虽然子嗣单薄,可眼看着这孩子长大便有可能将这原来看似极其凋零的郭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甚至还有可能将她原来断绝了香烟后嗣的夫家也给延续下去,这日子眼瞅着是越过越红火,哪能不让她高兴?至于郭威免职降衔,来到了这太原城,在她眼里反倒是连麻烦都算不上、倒有可能是因祸得福的好事情了,毕竟在汴梁城里,郭威也有政敌,也得防备着那些人的明枪暗箭;而在这太原城里,看似官职不高,但除了刘知远便算郭威了,而且刘知远与郭威不但是结义兄弟,而且极其信任,可说得上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了!便是刘知远也时不时的来拜见她这个义母,刘知远正妻魏国夫人李三娘,更是像串门子一样,隔三差五的便来一趟,两家的关系好的不能再好了。如此情景,韩氏又怎么会不觉得比在汴梁城里过得舒心惬意呢! 婆媳俩说了会儿话,见顾氏扶着吴氏,跟着张记一块儿过来,清宁站起来笑道:“娘,你的牌搭子来了,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韩氏笑了笑还没说话,便听顾氏接着说道:“哎呀,知道你事情多,我们就不给你添乱了。” 清宁笑着说道:“我事情也没什么,倒是嫂子你能把三位老寿星给侍候好了,那就省了我多少事!”随即让丫环去拿牌,自己行礼告退。然后便去书房那边看了一眼,见郭壹仍然在伏案写东西,不觉欣慰地笑了笑,也没去打搅,便悄悄离开。 此后郭壹仍然是两点一线,从自己住处到韩氏这边,除了早中晚拉着韩氏、清宁还有张记吴氏夫妻以及顾氏练练太极拳外,便是在书房写东西,当真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让家里人都感觉到这位郭三爷是彻底收了心,不再胡折腾了。 至于郭成义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郭壹也不清楚,还是后来郭威告诉了他一下,但也没怎么详细述说。 随后在郭荣的主持下,按郭壹给的各种小册子和图纸,在几处空院子里又建起了作坊,还因此招收了不少人来做工。除了按郭荣的要求,郭壹到作坊这边指导一番外,郭壹连作坊也不去了,有时间便在韩氏这边的书房写东西。 一连又过了将近一个来月到了八月中旬,郭荣定下的婚期到了,刘延庆亲自送女儿来太原城与他完婚。婚礼过后,刘延庆便与刘知远、郭威还有太原留守府的史宏肇等几个结义兄弟便在郭威书房摆下一桌酒宴,屏退众人后,兄弟几个小酌慢饮,谈起事情来。 刘延庆现在由禁军调入到了皇帝亲卫御营司担任副都指挥,官不大权也不大,但其职位却极其重要,因为负责皇帝的安全,只接受皇帝的指挥,所以很多朝廷机密尤其是与皇帝石敬瑭有关的绝密之事,是知道很清楚也很多的。 此次刘延庆名为送女来成亲,暗地里也是为几位结义兄弟通报一下近些天来他所知道的一些绝密。因为有些事情可以通过信件来往通知,而有些事情却根本不能留诸笔墨,更不能通过他人哪怕是极亲近的人来传讯息,他也只有借着这次送女成亲的理由,亲自来太原一趟。 这次是他们结义十兄弟中的四个,老三刘知远,老六刘延庆,老幺郭威,另外一位就是才从外地调过来的老二史宏肇。 刘知远来太原后,也在不停地扩充自己的势力,这其中和他最为亲近的本家族之人虽然也提拔了不少,但基本不堪大用,好在他还有九位结义兄弟,在和郭威秘密商议后,把二哥史宏肇先给设法调来留守府任职。原本刘知远也想把刘延庆也给调来,但被郭威阻止,说朝廷里虽有盟友,但刘延庆虽然官职不大,但极为重要,是他们能获得宫庭中最机密情报的极为重要的一个位置,这位置绝对不能抛弃。 而刘知远接受了郭威的建议,很快地便得到了回报。比如这次刘延庆过来,便是给他们通报最让他们关注的消息:即皇帝石敬瑭……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而朝廷中则暗流涌动,围绕着石敬瑭的身后事,开始了各种角逐! 那就是立嫡还是立长! 立嫡是皇帝石敬瑭的心愿,毕竟他原来子嗣虽众,如今却只留下第七子石重睿这唯一的血脉;但这儿子……现在才五六岁啊!在这大乱之世,幼子为帝肯定不合适;但立长……石敬瑭原本最宠爱的齐王石重贵倒是成年了,问题是他是养子而不是亲子! 第291章 密议 令郭壹苦恼的是,做为郭荣唯一的亲兄弟,却不能参加郭荣的婚礼,而且在最热闹的时候,他还被清宁特意下令,不许出他那小院一步。这不但让他郁闷至极,还极为疑惑,心说我都回来了,那该知道的恐怕都知道了,怎么还会被关屋里藏着不敢见人?他却不知,如今的太原城已经被刘知远控制成为铁板一块,做为留守府第二号人物的郭威,其一言一行自也被无数人遵奉,想封锁一下家里的事情自然极为容易。这也就是瞒上不瞒下,至少不能现在让汴梁城那边的某些人得到这个消息。 郭壹被连着关在小院里几天,根本不能出门一步。每天清宁、韩氏还会来看看他,张记吴氏夫妻也会来坐一会儿安慰安慰他。至于顾氏、张玉芝、张琼等人,则帮着清宁操持郭荣的婚事,招待着客人,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而张同芝则因郭威给他谋了个前程,在留守府做了个小官,如今派在太原北边带兵,此时也请了假回来。 郭荣的婚礼热热闹闹的,而郭威与几个义兄除了表面上与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参与婚宴之外,暗地里仍聚在一起商量起机密大事。其中郭威提出的石敬瑭死后极有可能是石重贵继位登基,让刘知远等几个义兄也极为震惊。但他们认真思考之后,觉得这个可能性却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而且郭威还提出,石重贵上位之后,极有可能与契丹翻脸,而契丹则早就想找借口再侵占据中原了,若是石重贵稍有不驯,那便是绝好的借口,何况……志大才疏的石重贵与推他上位的禁军统领景延广,同样也是个好大言欺人,事前谈起来头头是道,事到临头了则张皇失措。而且他也是不服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干爷、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的石晋重臣,此时又掌握着京师禁军的兵权,可谓是石晋朝廷中如今举足轻重、影响力极大的,他若推了石重贵上位,肯定会受到石重贵的重用,更加得势。 但若是跟契丹翻脸,以石晋如今的实力……还真不一定能抗得住契丹大军的攻击。但契丹这些年来对中原的抢劫烧杀,早就让中原汉人恨之入骨,耶律德光若敢南下,也必定会遭到中原人的反抗。这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几个商议来商议去,根本就难以据此他们兄弟今后将要走的道路,毕竟这些都是郭威的推断,虽然极有道理,但天下的局势可不一定非得按你推算出来的道理去改变的。 最后还是史弘肇一锤定音:“干了!只要契丹敢南侵,咱们不管朝廷怎么做,就一定要第一个举起抗击这些强盗的大旗!那不管能不能成就大事,至少这声望肯定会让我中原万民景仰!”看一眼刘知远,“如果朝廷抗不住契丹,那老三你就把这杆大旗举得再高一点,挥舞得再响一些!我就不信这天下……到不了老三你的手里!” 虽然刘知远只是他们结义兄弟里面的老三,史弘肇是二哥,而且他性格虽然暴烈,却也是十兄弟之中军政才能极佳的大才,且极有决断能力,行事做为极有章法,却又不像老幺郭威那样谨小慎微,凡事都要考虑得极为周全方才去干。只是因为脾气不好,这才拖累了他在仕途上精进。但他们现在聚在一起的兄弟几个,却也是情谊最好的,要不然刘知远、郭威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着先把他调过来。但他们这些兄弟之中,如今不但是刘知远的官职最高,其性格看似粗狂,其实是极为精明、极有手段的,所以他们几个便以老三刘知远为首,这些天来聚在一起商议所谓的绝密大事,其实就是在为石敬瑭驾崩后天下局势大变做准备。 才被石晋剿灭的镇州刺史、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其人虽败但其有一名言却流传千年,便是那句“天子宁有种邪?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虽然现在没什么人敢在明面说再像安重荣那样肆无忌惮地将这句话广而告之,但那些割据一方的藩镇诸侯们,哪个不是这么想而且这么身体力行也去这么做的?史弘肇的意思,那兄弟几个都明白,相互间看了看,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知远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郭威,无疑是带有征询之意。 郭威微一沉吟便答道:“二哥说的不错!如果局势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们若是不做,那便会有别人去做,那大义名分便会被其攫取!” 刘延庆思索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三哥你们这里能不能顶得住胡子大军的攻击?”他看了看几位兄弟,“大义名分是要取,但同样的也要承担契丹人的怒火,肯定会遭到那些胡子的最强攻击!” 史弘肇说道:“这倒不怕,胡子本不擅攻城,太原城城高防坚,所属之地因屡屡遭受胡贼骚扰,也将城防修建得极为坚固,而各地民众虽饱受其苦,却也养成了彪悍好战敢战之性。便是现在胡子得了燕云十六州,攻城战法或有改观,但想打下这太原府也没那么容易。”看一眼刘知远和郭威,又笑了笑道,“何况……前一段三弟和幺弟他们又将吐浑部收拢,这就平添了数万与胡贼野战的精悍马军!再加上我们的步军,胡贼来的兵马少了不顶事,甚至会被我们吃掉;来得多了……哼,他们还想占据中原?做梦去吧!所以耶律德光便是南侵成功,也不敢将他的精锐全部放在我们这里!” 郭威笑了笑,转身去取出一摞文稿,朝桌子上一放,小声说道:“几位哥哥,来看看这个。” 刘知远、刘延庆都好奇的看着郭威,史弘肇笑着说道:“幺弟有什么好计谋不妨直说!” 郭威笑了笑把那叠文稿打开,找出其中一张,指给大家看:“这是轰天雷。守城利器,敌军若是攻城,我军不必像以前那样和其硬拼,待敌军进攻至城墙根附近,直接把这些扔下去就成!” 史弘肇一怔,急忙拿在手中观看。 刘知远看着郭威问道:“幺弟,这就是平哥儿先前做的那些?” 郭威点点头道:“是!先前在汴梁城里做的那些,三哥、六哥是见过的。不过那个火药配方是烟花专用,这个才是可做武器的。先做好铁壳,再装填这种火药,点燃引线后扔出,大约五息左右便会引爆装填的火药,将铁壳炸碎崩开,可将附近之人全给波及,近的可能会炸死,远点的也会受伤。”又找出一来说道,“这个是地雷,可提前埋在敌军可能路过之地,无论牲口还是人,一旦踩上同样会爆炸,将附近人员、牲畜炸死炸伤。因为这种地雷可以提前埋在地下,所以其装填的火药可以比那个轰天雷要多上几倍,这也导致其杀伤力更大;更因其埋在地下可做很好的伪装,这就使得敌军的进军速度会延误减慢,更会造成敌军军心动荡。若是在胡贼马军必须路过之地多埋上几颗,那胡贼那马军想来就来、想打就打、想走便走、疾动如风的优势将会完全丧失!” 史弘肇一听,一拍桌子笑道:“这个好!如果咱们弄上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个,直接去契丹贼那边给他们埋上,哈哈……只怕契丹贼连放牧都没地儿放了!” 刘知远笑了笑,拿过那页图纸看了看又放下来:“我可听说平哥儿还做了火枪,较之弓弩更加方便,射程也更远!哦,对了,还有火炮,与敌军相隔数里之遥,便可向敌军大营轰击,直接便可将其大营给轰成一片废墟!” 郭威笑了笑将手中余下的一叠文稿递了给他:“三哥请看,这便是那些火器的制作图样以及材料炼制方法。” 刘知远一听,顿时便眼前一亮,哈哈笑了起来:“若有此等利器,我等兄弟便如虎添翼了啊!” 史弘肇笑着问道:“真有那么厉害?” 刘知远凑近了笑着说道:“老七他们击溃杜重威那草包,就是乘夜间用这利器在相隔数里远的地方,哦……我听说中间清空隔了一条很宽的大河,他们就用这东西将杜重威上万大军的营地给轰成了渣,然后一千来人便将那些被轰掉了魂的败兵给抓了好几千,缴获的军械粮草无数!” 史弘肇一听,顿时也乐了起来:“竟然真有那么厉害?” 刘知远笑着说道:“就是有那么厉害!而且我还听老八说,他们此战虽然将杜重威数万大军全给击溃,前前后后抓的俘虏也有上万,他们本身却根本没有几个阵亡的,受伤的也是极少!” 史弘肇拿过那图纸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大笑道:“哈哈……既有如此利器,又有强兵,之后时机一到竖起大义之旗,只怕那耶律德光再凶悍,只要他敢在中原待下来,那也会让他苦不堪言、遗恨于此!” 刘知远被他一番豪言壮语也给激励起来,双手一拍道:“对!既然如此,大事可期!咱们兄弟……也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或许将契丹贼击败后,还能平灭那些藩镇诸侯,横扫天下!” 郭威点点头道:“三哥、二哥说的不错,本来以咱们的实力现在已经不弱于南方那些诸侯,再给咱们几年时间,必可做到兵精粮足,一旦时机成熟,必可乘风而起!” 兄弟四人又商议一会儿,史弘肇向刘延庆说道:“如今我们几个在这边埋头用功,更少不得六弟你那边的消息。六弟官职不高,但位置极其重要,还是早些回去。另外咱们也得商议一个快速通报机密消息的方法来,像是现在这样,还得六弟以送亲的名义过来,那真要遇到某些极重要的事情,那非得误事不可!” 刘知远皱了皱眉头,又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我和文仲早就安排好了,一般的消息还成,真要有像六弟这回送来的消息……怕是不能宣之与人。再者……便是书信上用了密语,也挡不住有人会破开这些推断出来!” 郭威想了一下说道:“这个也有办法。”随即又去取了两本书过来,让大家看了一下,封面上都题着几个大字:美文精选。见大家不解,便笑着说道,“这是我家平哥儿抄写的他师父教过的一些大白话文章,虽是白话,读起来却也有些意思。”随即递给刘延庆一本,“这两本书是近来我家里印书作坊印制的,你拿一本回去,另一本留在我这里。你要写什么密语,直接在这上面查出要用的字,然后把这些字的页数、行数之类的查好,再用草码写出来。这种密语只有拿这同样印制出来的书,一页一行的去查,才能破译出来,否则便是遗失或被人截住,拿到这信的人他没有这本书,他也破不了这密语!” 刘延庆一听,顿时也笑了起来:“哦……这个好!如此便完全不用担心泄密走漏风声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神态十分轻松。史弘肇笑了笑问道:“幺弟,我听说你平哥儿有个神仙师父,是不是真的?” 郭威摇摇头答道:“这个……说是没有吧……他会的那些咱们都没见过;说是有吧……他这个师父可从来没露过面。如今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说的这些!” 刘知远笑着说道:“我倒觉得是真的有了!不然平哥儿才几岁,不是神仙所授他又怎么可能会这些?便是那些专门学这些的哪怕学了一辈子,也没有平哥儿会的多啊!” 史弘肇笑了笑道:“说起平哥儿来,还是他才满月的时候见过,如今他差不多有十来岁了吧?” 刘延庆笑着说道:“如今十岁,小孩子不但长得好,还长得高,十来岁的孩子倒像是十四五六了!” 史弘肇一惊:“哦?那算不算是天生异相?” 郭威笑着连连摇头:“就算他会一些异术,也不过是长得高些,哪是什么天生异象?那比同龄人长得高大的咱们又不是没见过!” 刘延庆点头赞同:“幺弟说的不错!我就见过好几个这样的孩子。”瞥一眼刘知远又笑了起来,“要不然三哥又如何肯把他那宝贝幺女许给平哥儿,要与幺弟做个亲家呢!先前我还说,看幺弟家的哥儿好,我就抢着先定下了他家的荣哥儿,你们许家有好女儿不妨也抢一个。不想三哥当时没言语,如今倒瞒着兄弟们,与幺弟直接说起来了!” 第292章 儿皇帝驾崩 史弘肇瞥一眼洋洋得意的刘延庆,笑了笑道:“这是欺负我没有女儿吗?”看一眼郭威又说道,“幺弟家的大姐儿已经出嫁,荣哥儿也成亲了,现在最小的平哥儿也要做三弟的女婿,哈哈……那又怎样?”见几人都看过来,他也洋洋得意地一笑,把手一挥,“那都是老子的侄儿侄女侄媳妇!见了我不一样得磕头?” 众人一听都大笑起来,史弘肇看向郭威问道:“这到了你家里,荣哥儿也见了,老六的闺女嫁到你家,那侄媳妇也见过了,怎么就是没见你家的平哥儿?” 郭威笑了笑,看向刘知远。 刘知远抢先回答道:“平哥儿么……他现在不合适露面,尤其是这种场合。若是让某些人得知了消息,会给文仲带来些麻烦的,所以就把他藏起来了。不过他现在也有要紧事,正在外边的一处秘地,在做那些事。”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摞文稿和图纸,随后又说道,“先前他家平哥儿得罪了陛下,从天上遁走,虽然陛下没有明着下旨怪罪,可事后却将老幺的枢密院院判一职给撸了,表明陛下对老幺还是有气的。只不过找不到平哥儿,他也没法发泄。义母和幺弟妹还牵心挂肚的担心自家孩子呢!再说……老幺再怎么不好,那在战场上也曾经救过他的命!平哥儿不过十来岁的小毛孩子,就是做了些什么……那小孩子再错又能错到哪儿去?他先前让他妹夫追杀半年,虽不曾得手,但那也太过狠毒了吧?一边让老幺夫妻去给他找东西,一边又让人下手去追杀他的幼子和老娘,若不是天幸逃脱了……” 郭威仍然面不改色,轻轻说道:“三哥,不要说这些事了。好在他们祖孙平安无事,再说这些就不太合适了。” 刘知远笑了笑道:“哼!他能做得出来,三哥就说不得了?老幺你心胸再怎么宽广,那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吧?” 郭威叹息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刘延庆低垂下眼眉,轻轻说道:“难道这当上了皇帝,就会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吗?” 史弘肇看了看刘延庆,又瞅了一眼刘知远。 刘知远笑了笑道:“算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兄弟是几十年的交情,平日里也投缘,战场上更是换过命!当年结义时说同甘苦共患难,我是时刻没忘,当永记于心!” 刘延庆笑着举起酒盏:“三哥说的是!来来来,咱们这是喝的喜酒,干嘛老提那些扫兴的事!不管怎样,我是信得过咱们几个兄弟几十年的交情的!” 兄弟几个都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郭威兄弟几人在书房密议,郭壹仍然被关在他自己的小院内,不能出门一步。不过自回到这郭府以来,他就被清宁下了禁足令,现在无非是不能出郭府大门一步,变成了不能出自己小院一步罢了。这些天来他在祖母韩氏那里,每天除了锻炼便是将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知识给写出来,如今铅笔、蘸水笔之类的书写工具也做了出来,比起用毛笔的书写速度自然要快了许多,他便又开始将那些记忆中的知识给默写出来。 转眼又过了一个来月,时间已经到了初冬。郭壹并不知道,影响中原与契丹的一件大事终于发生了,那便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终于在忧患之中,走完了他臭名昭着的一生,驾崩了! 而且石敬瑭临终前托孤于朝廷重臣冯道与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让他们辅佐还不到六岁的第七子石重睿继位登基,为后晋第二位皇帝,却也被他们二人给违背了,二人联手将石敬瑭养子、齐王石重贵给推上了皇位。 石重贵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为石敬瑭发丧,也不是向被石敬瑭敬为父国的契丹发国书,而是……直接将他原本的婶母冯氏直接给勾搭上了。前文曾经叙述过,石重贵早就对冯氏有意,期间还被石敬瑭训斥过。因此石重贵也收敛了一段时间,却不曾想一旦被推上帝位,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冯氏给弄到手,而且是在石敬瑭的灵堂里。 那冯氏已经守寡数年,对于不断来“安慰”“帮助”她,并送了不知多少贵重礼物,相貌也算是极其出色的石重贵,当然也早就有意;只是碍于石敬瑭的阻挠和世间的非议,两人根本就不敢在明面上表明;如今石敬瑭“驾崩”,而石重贵又将继立为帝,成为这后晋最有权势之人,两人之间的障碍便已经消失了一大半,那一小半自然是别人非议了,但帝王之家,这一类事情说实在的,根本就不算是个事,何况他们后晋石家,其实和后晋李氏一样,现在虽然被天下人皆视为汉人,其实不过才寥寥数代,百十年前甚至几十年前,他们还算是西北边地的沙陀人呢,胡人之俗,父兄逝后子弟妻其妻妾那是实实在在的规矩而不是像汉人的违背伦理的恶逆之事,所以他们俩的事情,虽然被相关人知晓了,无非是郁闷一会儿罢了。 至于石敬瑭的皇后李氏,虽然也有些不高兴,但大事已定,况且石重睿是石敬瑭的血脉,但可不是她的肚子掉下来的,与石重贵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若说石重贵是石敬瑭从近族中的子侄辈收养过来的,但石重贵的亲生父母也已经早就去世了,最亲近的血脉亲人便是石敬瑭了,所以无论是石重睿继位还是石重贵登基,对于李皇后其实都是一样的,并不阻碍她做她的太后。 由于刘延庆是直属皇帝的御营司将领,景延广和冯道的密谋在第一时间便被他得知,用了和郭威、刘知远商定的新型密码编写了简短的情报,隐藏在一封书信之中,很快便由刘知远留在汴梁城府邸的心腹人送到了太原城留守府,交给了在留守府任长史的郭威。郭威一看这封书信的开头称呼是事先约好的密语,便知道大概是什么消息了。急忙带了那本《美文精选》和这封书信,来见刘知远和史弘肇。 三人随后便聚集在刘知远书房里,郭威翻开那本《美文精选》,开始按书信中所隐藏的字符,来寻找所对应的汉字。不多时便把所有的密码解开,写在一张白纸上。郭威瞥了一眼,面色不变,抬起头来轻轻说道:“三哥、二哥,好了!” 史弘肇急忙疾步走来,随即又停下来看着差点和他撞到一起的刘知远笑道:“三弟……我有点太过心急了啊!” 刘知远笑了笑摆摆手,浑然没有丝毫在意:“自家兄弟,这有什么?何况我比二哥你还着急呢!” 史弘肇大笑起来:“三弟,那就一块儿?” 刘知远笑道:“一块儿一块儿!” 两人说罢都走到桌前,郭威见他两人如此,也感觉有点好笑,便将那张纸直接呈到他们两人面前。 二人注目看去,却见是简简单单的极其简略的几句话:帝崩于x月x日,托孤于冯景;逆帝推齐,齐纳冯。后不言。 刘知远与史弘肇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郭威。见郭威平平静静的面无异色,史弘肇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幺弟……当真是有推算天机之能啊……” 刘知远也是极为震惊,不想当初兄弟们密议局势时的一段推论,如今竟然真的成了事实。虽然事后再看,似乎谁都能推断出结果来,但其实就是……绝大多数人可能会看到局势的发展过程,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做不了定论,无法推算出结果来。 但郭威偏偏将石敬瑭可能驾崩、石重睿失去继位资格,石重贵上位的这一连串事件,全都给算准了。而他们几个哥哥虽认为郭威的推论有理,但不到最后结果出来,哪个心里不是惴惴不安的?毕竟在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兄弟是完全按照这个最后的结果,来进行他们的筹划的。结果出来之前,犹如坐庄的摇骰子;石敬瑭驾崩,犹如庄家把摇盅给扣下,如今石重贵继位,那就是揭开了掩盖色子的扣盅,将结果给亮开了。这就等于他们这一群结义兄弟的豪赌,全给赌对了,现在算是赢了! 刘知远、史弘肇两人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无比兴奋。而郭威面色虽然平静,但脑海里却翻起了无边无际的浪涛。毕竟他虽根据已知的一些条件做出了一些推断,但他在做这些推断的时候,所依据的最可靠的条件却是郭壹所写的那本小册子《五代秘史》啊!这属于根据答案和参考资料写过程,哪还有不准确的! 由此郭威心里对于郭壹所写的那本小册子,无疑更加重视了,但对于那小册子里所写的后汉、后周交替过程中所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心情无疑也更加沉重了。现在看这局势,无疑是按那小册子里所叙述的那样在逐渐变成现实,那么……他能不能避免全家除了他与长子郭荣两人外全被杀害的那种结局呢? 当时他看到那小册子里所写的,刘承佑所诛杀的郭家之人,除他和郭荣父子两个外,其余无一幸存,那么就是说连写出这个小册子的幼子平哥儿,也肯定是死于那一次的灾难之中了。但郭威却又疑惑不解,如果真的会发生那样的惨祸,平哥儿的师父为什么又会把这些全告诉了平哥儿呢?不是有句常言说天机不可泄漏吗?难道平哥儿那不知是在他睡梦中所拜的师父不忍这样的惨剧发生,才故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还是平哥儿在跟着师父学本领时,无意中看到的呢? 郭威当时也问过郭壹,郭壹的回答是自己在图书馆也就是藏书阁中看书时看到的。而且看了很多很多的书籍,据郭壹所说那书阁中所藏书籍至少有几十万种。这种说法将郭威都给吓到了,他虽然没有将此时天下书籍全给看完的能耐,但他也知道这时代便是把全天下的书籍全给收集到一块儿,大概也没有这么多吧,何况在郭壹所说的那个世界里,还有无数藏书数十上百万种的图书馆!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才会有如此多的书籍?郭威想象不出来,只能认为那真的是一个仙人的世界,郭壹所拜的师父确实也是一个仙人。 至于郭壹,仍被关在他那小院子里面,依旧安安静静的写他的书。每天早中晚三次的锻炼,也在这小院子里。长达数月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郭壹似乎再没有了以前的急躁和不满,连句怨言也不曾发出。让清宁之前的担忧尽去,转而变成“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的欣慰。 这期间,做为嫁进郭府里来的长孙长媳的刘延庆嫡女、郭荣妻子刘氏,也与小叔郭壹见了面。刘氏长相端正清丽,气质温婉贤淑,见面就给了郭壹一个大红包,一套抄写精美的《乐府精集》。 郭壹拿到新娘子大嫂子给的礼物,红包随手就交给了跟在身边的连翘,至于那本书……他随后翻开掀一几页,面色平静地也交到连翘手中,向刘氏道谢:“谢谢嫂子。” 见郭壹面色有点沉静,刘氏心里有点不托底了,看了一眼丈夫。 郭荣在旁噗嗤一笑说道:“你看着平哥儿这么高个头,好像是十五六了是吧?其实他才十岁啊!你给小孩子送书……他高兴得起来才是见了鬼了呢!” 刘氏有点羞恼了,低下头咬咬嘴唇,轻轻说道:“那……那是你告诉过我的,说弟弟喜欢书,还拿了他写的那些曲子集来给我看。我……我以为他喜欢,才从我带来的那些书中挑了这个拿来送他的。” 郭荣笑了笑,小声道歉:“好好,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楚……” 郭荣话未说完,便听郭壹说道:“不是……嫂子,你送的这书……我很喜欢,只是你这乐府……”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为难地说道,“……我看不懂,所以才感到为难的。” 郭荣撇撇嘴巴笑着说道:“你都看不懂还说喜欢?” 郭壹斜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看不懂,我也知道是乐府曲谱,尤其是嫂子送给我的这一本,里面记录的曲谱应该是大唐名曲吧?” 刘氏见郭壹说喜欢,心里方轻松一些,便笑着答道:“是啊,我抄写这个曲谱时才知道,我抄的那一本是从大唐宫中传出来的孤本,所以我听你哥说你喜欢曲子,所以才挑了这一本送你。” 郭壹这才笑了起来:“是喜欢,因为我不但喜欢乐曲,还知道这种大唐宫廷中的曲谱如果传到以后,在太平年间是可以当成传家宝来传承的!” 郭荣一听,不由得眼眉竖起,惊讶地问道:“可以当成传家宝来传承?真有这么宝贵?” 第293章 再入太行山 郭壹笑着说道:“可不是!这种珍贵的抄本,如果放在太平盛世里的文人雅士眼中,那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看一眼刘氏又笑着说道,“嫂子把这宝贝送给我,不会后悔吧?” 刘氏脸儿红红的笑着说道:“哎呀,这只是我觉得喜欢才寻了好姐妹去她家里抄的,倒没想到有三弟说的这么珍贵。既然送给了三弟,那怎么会后悔?” 郭壹郑重说道:“那小弟就多谢嫂子了!”想了想,又转身去书桌上翻了一会儿,拿过几本崭新精美的书籍过来,“既然嫂子送了一本书给我,那我就送这两本给嫂子当回礼吧。另外,哥哥与嫂子的婚礼我都没能参加,这几本给嫂子当贺礼。” 刘氏笑着接了过来,好奇地翻看着。 郭荣笑着说道:“你嫂子送你一本书你回两本当回礼倒也像回事儿,不过你再用书当贺礼,就有点太寒酸了吧?” 郭壹瞅了瞅他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就别得了便宜不知足了好吧?”一指刘氏正在翻看的书籍,傲然说道,“这是这世界上第一种活字印刷的书籍,而且印数只有一百本,我都不准备拿出去卖的,就留着当礼物送人的!” 郭荣笑道:“你拿书当礼物送人?不怕人家给你扔了?” 郭壹笑着说道:“真要扔了……那我留着的就更值钱了啊!一百本同种书印制出来,虽然比起这世界上的读书人的数量那也是远远不够,但若是最后的流传过程中,只有十来本甚至几本、孤本存世,那就显得多了!” 郭荣一怔,随后问道:“真有这么珍贵?” 郭壹笑了笑道:“在我师父所在的那个世界里,这样的孤本珍本一册可值成百上千万,你说珍不珍贵?” 郭荣、刘氏夫妻两个一听,顿时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相互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刘氏手中拿着的那几册书。 郭壹随即一笑:“当然现在是不值的。” 郭荣又是一怔,随即笑骂道:“呸!坏小子,你连哥哥嫂子都捉弄啊!” 郭壹笑道:“谁捉弄你们了?你们好好留着呗,传给我侄儿、侄孙……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不定哪天就值了!” 刘氏红着脸噗嗤一笑,郭荣啐道:“呸!你还说没捉弄,这不是捉弄什么是捉弄?我不管,反正你会弄那些产业,你嫂子才进门,你不给你嫂子弄点脂粉钱像话吗?哦,就拿这几本破书来糊弄?你好意思的?” 郭壹撇撇嘴巴,斜了郭荣一眼,又朝刘氏做了个鬼脸儿道:“嫂子,你看我大哥他耍赖!” 刘氏又是一笑,看了郭荣一眼说道:“你们兄弟间的事,我都不好插嘴啊!”又小声劝丈夫,“你也别难为三弟了,他还小啊!” 郭壹急忙顺着说道:“对啊!嫂子说的对,我才十岁啊!还是个小孩子,你拿这话来挤兑我你像话吗?” 郭荣撇撇嘴巴斜了郭壹一眼,从妻子手中拿过那几本书,顺手一翻笑道:“平哥儿,你印出这些书出来,就是只想着送人吗?” 郭壹一怔,随即大喜过望,朝着郭荣笑道:“那这产业送嫂子了如何?” 郭荣笑道:“你说的啊,你嫂子为证,不许变卦!” 郭壹笑道:“放心,怎么会变卦!哥哥这么快就有想法了?不妨说出来让小弟听听。” 郭壹笑了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朝妻子示意道:“你也尝尝平哥儿这里的茶,咱们那边虽然也有平哥儿送的,可怎么喝都喝不出他这边的味来,你说怪不怪?” 刘氏笑着端起茶盏小口慢啜了一口,细细品味着,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道:“入口微苦,随即便回味甘冽,虽然入口的是热茶汤,但其中却好像有一种极其舒适的凉意裹在其中,让人顿觉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郭壹笑着朝她一竖大拇指赞道:“嫂子不愧是会品茶的,像我哥那样……只当是解渴……牛饮,从来都没有品出过这茶的特点来。” 郭荣啐道:“呸!你才是只会牛饮的蠢物呢!”放下茶盏瞪了郭壹一眼,方才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如今咱们家也随着三伯父留守府的商队,走了些货物。但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营生,赚来的钱也算是聊胜于无吧。不过我跟着走了几次货,南北都仔细看过,这些书籍若是到了江南之地,那边不像咱们这边直面胡人的威胁,算是比较稳定,而且读书的人也多,书籍很贵。那些读书人不要说卖书,便是抄书也没多少地方抄去,所以书籍很贵。” 郭壹一拍双手笑道:“大哥天纵奇才,对这生意经也是一看就懂啊!” 郭荣瞪了他一眼:“去去去!这马屁拍的可不咋样!” 郭壹笑了笑,又朝刘氏做了个鬼脸儿。刘氏抿嘴一笑,又回头看了看丈夫,觉得这兄弟俩很有意思,不像她娘家兄弟们和她所熟识的一些通家之好那样,时时都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那就像是时时都戴着一副面具。 郭壹又想了想,回身又去取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郭荣:“大哥,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做的一些产业规划,你看什么合适咱们就先做些什么。尽量做那些别人没有,或者即便是有那也没有咱们的好的那些,这样才能既挣钱又不像是别家那样太费工夫。” 郭荣接过来随后翻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个好,我拿回去仔细看看再说。” 他们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郭壹又送出一包好茶叶来,将当做休息时写的品茶技艺的小册子也拿了交给刘氏,郭荣刘氏夫妻方才离开。 郭壹看着刘氏背影,心里默默思索着,莫非这个大嫂子也会在那次大难中丧生?随即又想起那史书中所载的这一家人除了郭威、郭荣父子二人外,尽皆被刘承佑杀害,不由得目光冷冽起来。毕竟这一大家子人,不说有最疼爱他视他为心尖子的祖母韩氏,还有真将他当作亲儿子的郭威清宁夫妻,以及亦视他为亲兄弟的郭荣,还有这个位才嫁进郭家来,一看就是个温柔贤淑、美丽可敬的贤惠大嫂子的刘氏;还有和自己身边的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连翘苏叶她们,以及张琳、张琼和他们的父母、祖父母,还有名为老家人,实则被郭威视为兄弟的四个义以及他们的家人,这些人现在都可以算是他的亲人家人,对待他这个冒牌货都曾付出过他们的爱意,那么他郭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随着历史的车轮,被史书上一笔无情的记载而抹杀?当年看史书时只是一番感慨,现在那些史书中记载和未曾留名的人,都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都是他的家人啊! 但现在郭壹是干着急却没办法。先前他从汴梁城飞天而去,便是打算去西北之地找一个地方,以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丁点资源,从小到大发展出一方势力。在他看来,不需占据多大的地盘,哪怕是一县之地也成;不须聚拢多少人口,只要能有三五万便可;不须练出成千上万的大军,只须能按他的方法练成八百左右的精兵,他便有可能在大难来临时,放手一搏,至少能把自己的家里人给救出去。只要能将这件事做成,那此后郭威成事,他便可放开手脚,协助郭威、郭荣,父子三人齐心合力,便可扫平这天下,再创一个比汉唐更加强盛更加辉煌的盛世出来! 但他却遇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把他时时刻刻攥在手心里,带在身边,根本不会和他讲什么道理的老娘!何况有些事他可以和韩氏说,可以告诉郭威,但怎么和清宁说?何况先前也曾向她透露过一些,清宁根本就不理会啊!郭壹感觉这是熊孩子遇到蛮横娘,不管干什么那老娘都会以为你熊孩子在调皮捣蛋,有事没事先揍几顿几说,道理……哪个老娘会跟熊孩子讲道理?哪个老娘又会听熊孩子讲什么道理? 前些天郭壹干脆心一横,把记忆中的五代十国的历史尤其是后汉后周交替时发生的那些重大历史事件,给写了本小册子交给郭威。郭威看过之后,只是极其严肃地叮嘱他不许再向任何人透露,便再没了下文。 郭壹猜测过郭威的想法,但不管怎么猜,也觉得自己没有猜中。若说郭威根本不重视,那明显不像;若说他相信了自己的说法,那为什么这些天来又毫无动静? 在郭壹平静的读书写字的时日里,终于迎来了这年冬季的第一场大雪。大雪下了半天一夜,次日一早,却突然放晴,万里长空青碧发洗,日头也缓缓升到半空,下了半尺来厚的大雪,在这冬天的艳阳照射下,快速的融化着。 而郭威的妾室张玉芝,就在这一天为郭威生下了一个男孩儿。郭家添丁,喜气洋洋。郭威站在廊檐下,昂首看着天空中碧青如洗的万里晴空,低下头来,便给这才出生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青哥儿。 郭府不短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桩喜事,让一府百余口人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唯有被清宁关在自己小院,被严令不得出门一步的郭壹有点郁闷。不止一次的向来看他的祖母抱怨。 韩氏也只是安慰着,和他说会儿闲话,却绝口不提向清宁说情,解除他禁足令的事。 就在郭家为新出生的幼子青哥儿摆满月酒之际,郭壹却被郭恭明等人护送着,悄悄离开了郭府,出了太原城,一路上改妆易形,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来到太行山西麓的一个小山坳里。 这处小山坳地处群山之中,几条从山峦间冲出的溪流山涧在此汇合,经过千万年的岁月,将这里冲刷出一片谷地。在这乱世里,不时有从山外逃难而来的人或在此定居,或在此暂歇,然后再寻新的去处离开,倒也在这小山坳里聚集出一处上百户的山村。 但现在这个山村里,原来的村民全被迁移,村中的房屋有的保留有的推倒重建,另外在那条只有数丈之宽、由数条山涧汇集后向山外冲去的河流比较高的一边河岸上,又建起了一排排宽大的房屋,房屋外依河又竖起了巨大的水车,垒起了五六座青砖垒砌的大炉子。 数百上千忙忙碌碌的人们,有工匠有军兵还有一群十几岁的男女少年,就成了这座山村新的村民。 郭壹在家人和太行山义军一众护卫严密的保护下,来到这里,直接穿过外边的高大的围墙,往村子正中的一处院落而去。这处院落之外有持枪佩刀的义军军兵巡逻,大门口还设有岗哨。护送郭壹一行进山的义军老兵老荆头等人,与那岗哨对答几句,便引着郭壹等人直接进了大门。 这处院落和村子其它迥异之处便是——它完全由一道四四方方的高大院墙围住,院落较大,长宽各有百步,房屋数十间,里面还有水井、仓库等设施,院墙四周及中间建有敌楼等防御性的军事设施,明显是按照一个堡垒来建的。 和他一块来过来的郭府中人,除了郭恭明等人外,还有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以及和李静姝一块儿的眉豆儿等人。另外服侍郭壹的四个丫头以及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的几个小丫头也跟着来到这里。 一进大门,便有人走过来。老荆头等人首先跳下坐骑,转身向郭壹等人示意下马。 郭壹也跳下马来,又过去搀扶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下了马。她们姐妹俩是扮了男装共骑一匹良马,李静姝是先前在太行山中学会了骑马,李灵姝虽然不会,但缠着姐姐带着她。至于连翘和那几个丫头以及眉豆儿等人,则坐在马车里面。 这时一个少年从坐北朝南的那排大房间中出来,迎着郭壹走来。与郭壹相距五六步远的时候,便停下来,看着郭壹,又瞅向郭壹身后的李静姝,脸上的惊喜如花朵般怒放,但他还是按照先前所学的礼节,立正敬礼,随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兴奋的说道:“老师,你们可回来了!”随后脸上又浮现出担心的神色来,小声问道,“这回不走了吧?” 第294章 不走了 郭壹笑了笑答道:“不走了!”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北边那一排高大的房屋走去。 那少年正要跟上,又看见了李静姝,急忙低头说道:“请……师母……请……” 李静姝那娇俏美艳的玉靥桃腮顿时羞得通红,瞪了这少年一眼,小声啐道:“呸!胡说八道!”随后便拉着李灵姝的小手跟在郭壹后面走去。 那少年挠了挠后脑勺儿,嘿嘿一笑,离了几步距离,也急忙跟上。 连翘、苏叶、金樱、紫竹四个丫头面面相觑,金樱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连翘小声说道:“走吧,别多事。阿郞太太让我们跟着服侍,这里看着……与家里根本不一样啊!” 金樱愣了一下,朝四周看了看,便闭上小嘴巴不再吭声。 李静姝走到那坐北朝南的一排正中房间廊檐下,正要往里进,却一眼瞅见里面坐满了人,立即便明白了这应该是先前在太行山奉圣寨中的课堂搬到这里来了,急忙止步,转向那少年轻轻说道:“小山子,领我们去住的地方吧。” 那少年笑了笑小声答道:“是!师……”话未说完,便见李静姝又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急忙闭嘴,转向旁边,“你们住的地方在这边。” 几个女孩子跟在那小山子来到东边那一排房屋最北头,小山子朝虚掩着的房门一指道:“你们住这里,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是二将军亲自安排的。” 李静姝在太行山义军待了不短的时间,自是知道其核心首领一共七个,名义上是梁晖为大头领,但他脑子受了伤,有点糊涂,虽然大家仍然尊崇,但其实不管事,管事的是孟崇周、郭成义以及其他几个首领。孟崇周为大将军,郭成义为二将军,三将军自然便是梁晖,其余的四位也是当初后唐军中的文武官员。 几个女孩子进了房间,那小山子在门外说道:“师母,你们自己在此歇息一会儿。要是要服侍的人,那等会二将军郭大叔来了会安排的。” “师母?”李灵姝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姐姐。 后面那几个女孩子也对视了一眼,都低下头抿嘴一笑。 李静姝瞪了妹妹一眼,没好气发朝外骂道:“才几天没见,就学会贫嘴了?滚!” 门外的小山子应了一声是,做了个鬼脸儿,转头就跑。 李灵姝拉着姐姐还在缠着问她:“姐姐,你怎么成了他的师母了?” 李静姝顿时便有点恼羞成怒了,瞪了妹妹一眼啐道:“我都骂他了,你还跟着学?是不是也想让我骂你一顿?” 李灵姝顿时便有点委屈地低下了头:“我就是不懂才问的嘛!”又小声嘀咕道,“凶什么凶?哼!等会我问哥哥去……” 李静姝顿时便恼了,用力一拍桌子喝道:“不许问!” 几个女孩子顿时都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她。李静姝瞪了她们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朝里屋走去。 再说郭壹来到那北房里,一进门便看见坐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少年以及一些先前在太行山义军中打过交道比较熟悉的义军将领,不由得微微一笑。 坐在最靠门边的一个二十来岁面相英武的青年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面向众人大声喝令:“起立!”待众人哗的一声站起来后,又大声下令,“立正……稍息……立正!”转过身来,向着郭壹敬了个子弟兵的军礼,“老师:全班学员应到一百八十人,实到一百七十九……” 他话未说完,便见门外跑进来一人,正是那小山子。小山子跑步来到他的位置后,那青年又改口报告:“……全班学员应到一百八十人,实到一百八十人!请指示!” 郭壹认出这青年是孟崇周的长子孟敬仁,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先前郭壹所教,看样子现在是他来值班。不过当初在奉圣寨时,郭壹、李静姝所教的只是那一百多孤儿,现在看来又加了几十个义军将领的年轻子弟。 郭壹看着他一身半新半旧的灰色劲装,却行着现代军队的军礼,不免感到有点滑稽,便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要打造的班底,便敛起笑容,正色还礼道:“请坐下。” 孟敬仁敬礼下令,一百多人哗的一声,同时坐下。 郭壹再看他们的姿势,俱都统一做在一张小马扎上,挺直上身,双腿靠拢,双手平放在腿上,这样的姿态与现代子弟兵的新兵连集合开会几乎一模一样了,只不过是服装不同,另外就是这里不但有男的,还有先前来听课的几十个孤女。 郭壹看了一眼那些女孩子,同样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排列着三排坐在最里边,和男子隔出一条两尺来宽的小道。 郭壹点了点头,走到讲台正中,看着这台下一百八十个男男女女,心里感慨万端,脸上喜色洋溢,微微带着激动的神色说道:“让大家担心了,我……回来了,以后再不和大家分开!”说到这里,他将右手举起来,目光坚定地朝下看着,铿锵有力地说道,“从此时此刻起,我郭壹将与诸位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生死不渝,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再不会抛下任一个愿和我们同心同德的兄弟姐妹!”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低下听讲的人虽然感到兴奋,但还在可控之内,可突然就传出了几声不和谐的抽泣声。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朝哭声传来方向看去,郭壹也眉峰一紧看过去。却见是几个女孩子已经流出了眼泪,见大家都看向她们,急忙止住哭声,伸手去抹眼泪。 郭壹皱了皱眉头,随后便展颜一笑,挥了挥手道:“没想到我才和大家见面,是不是几天没见,就觉得我变丑了太吓人了,就把几个妹子给吓哭了啊!等会儿散了你们不会来骂我吧?” 众人一听,顿时轰的一声,都大笑起来。那几个脸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豆儿的女孩子,顿时脸蛋儿一红,更加羞涩了,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女孩子还委屈地辩解道:“不……不是……不是的……才不是吓哭了呢,是……是见了老师高兴的……” 郭壹也笑了起来,随后说道:“那好,既然不是被我吓哭的,是高兴的,那大家就高兴高兴吧。”随后看向孟敬仁,“孟大哥,让大家解散吧,我有话和你说。”又看向那些女生说道,“另外你们的李老师也回来了,就在外边,你们可以去找她说说话。” 那个辩解的女孩子一怔,随即问道:“真哒?” 郭壹看见她虽然笑了起来,但白皙的脸蛋儿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儿,便笑了笑道:“当然是真的,总不能连这点小事也说谎骗你们吧?” 孟敬仁笑了笑,随后敛起笑容站了起来下达口令:“起立,各单位带回!” 众人提起马扎,在各个带队口令指挥下,井井有条的被带出房间,各归各的房间去了。 郭壹等众人都走了出去,便四下看了看笑道:“这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啊!” 孟敬仁笑道:“贤弟请跟我来。”说罢便也提起马扎,朝郭壹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郭壹便跟着孟敬仁一块儿来到他的房间坐下,另有少年飞快的端上茶水来,随后退下。 孟敬仁笑道:“贤弟,自从得到消息说你将回来,大家可都一直盼着呢,你怎么来这么晚?” 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大哥是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本来有一位想把我时时刻刻都拴在家里的老娘就够我受的了,何况还有一位不想让我远离的祖母?我父亲和七伯父、八伯父他们商议的是让我一月前就来的,可光安抚祖母、母亲就费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开始她们死活不同意让我出来,先前还给我下了禁足令,不要说不能出大门二门了,连我自己的小院子都出不了!” 孟敬仁一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她们……她们就这么不放心?你都这么大了,她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郭壹看着他笑道:“你都说我这么大了,可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屁孩儿啊!” 孟敬仁一听便几乎被噎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才摇摇头苦笑道:“你这……你这……看你长得这么高大,任谁见了会认为你是才十岁的小孩子?” 郭壹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好在如今她们让我出来,虽然也提了不少条件,不过关系不大。”看着孟敬仁道,“这学员班又加上孟大哥你们这些人,是七伯父他们的意思?” 见说起正事,孟敬仁也郑重起来,点点头道:“是啊。我父亲和七伯父九叔他们商议好的,既然要奉你为我义军之主,自然要真心实意地尊崇于你。我们新来的这些人一共三十多个,都是我义军将领的子弟。最大的是我,别的都要小些。我父亲和伯父叔父他们再三叮嘱,要我们一定要听你的,并跟你学些本领。” 郭壹点点头小声感慨地说道:“一共一百八十人,这是一个加强连的编制了啊!”随后笑着问道,“来了三十多位兄长,年龄肯定都比我大,都能服我吗?” 孟敬仁笑了笑道:“连伯父叔父和我父亲他们都服了,何况是他们?”见郭壹笑而不语,便探过头凑近了些说道,“贤弟你是打完杜重威那一仗便走了,不知道这一仗在咱们义军中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啊!” 郭壹一笑:“哦?大哥不妨说说。” 孟敬仁笑着说道:“那一仗将杜重威数万官兵击溃,咱们就没有什么损伤,而且还缴获了无数的军械粮草,使得咱们义军一年之内都不用再为这些发愁!虽然义军曾经下令,不许泄漏你在义军中的消息,可是我们这些人是知道的。前一段我父亲他们说要挑些义军中的子侄也来跟着你,知道这内情的哪个不想来?愚兄比起你来虽然痴长几岁,可对贤弟你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当时就约了几个好兄弟一块儿报名了。而且这些天来我们跟着你先前教过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一块上课训练,学的都是你教的那些,训练也是按你先前教的那些。有那受不了的怂货,不用赶自己就滚蛋了,而我们坚持下来的这些兄弟,越学越练,越觉得你教的这些本领好,只是学得不多,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都盼着你来呢。” 郭壹笑了笑道:“那我回来之前,是大哥你在带着他们吗?” 孟敬仁点点头道:“是啊!这次来的兄弟之中,以我在义军中的任职最高,所以我父亲他们让我暂时管着,就等你回来了。” 郭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问道:“那大哥在义军中的官职是什么?” 孟敬仁一听,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答道:“我……我在义军中担任都将。”羞涩也只是一刹那,他立即便抬起头来自豪地说道,“兄弟你别笑话啊!别看我官小,那是父亲压着我呢!你哥哥我也曾随义军去打过胡子,砍过五个作恶多端的胡子脑袋的!” 郭壹笑了笑道:“我哪会笑话哥哥。说实话,胡子我倒见过,不过没见过作恶多端的,倒是豪爽有礼的倒见过几个。”他说的是在汴梁城内结识的耶律含嫣等人,那时他和那些契丹人还相处得很好,人家还送了他不少上好的药材和牛羊肉,说实话他对契丹人是没这个时代的中原汉人的仇视,相反倒有不少好感。但他也知道,并不是契丹人全是无恶不作之辈,而是和那些藩镇诸侯一样,作恶多端的全是那些统治者。若是有贤明的管理者,便是契丹人也能与中原汉人交好。唐太宗以诚待之,不是得到了无数胡人的拥戴,被尊为“天可汗”的嘛! 孟敬仁一听,顿时愣住了。他毕竟是孟崇周之子,而孟崇周则是后唐军中文官,后唐不但与后梁是死敌,与契丹也是大仇。 第295章 志同道合者 被大唐封为晋王、被后唐庄宗李存勖追认为太祖皇帝的李克用临终前留给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晋王三矢”,第一支箭矢便是要灭掉覆灭大唐、曾企图毒害李克用的朱温所建的后梁,第二支箭矢代表的就是要灭掉被李克用救过性命、后来又背叛李克用、与石敬瑭认干爷求契丹支持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桀燕,而在这两大仇敌之前,后唐的第一大死敌便是契丹!因此后唐与这三家势力都是死敌,更让世人惊愕的是,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承袭了父亲晋王之位后,先后向后梁、桀燕、契丹三方开战,而且不但灭掉了后梁、桀燕,还将契丹也给打得大败,以致后世有“生子当如李亚子”的感叹。李亚子即李存勖,亚子是李存勖的乳名。 郭壹对孟敬仁说的砍过五个作恶多端的胡子脑袋不感兴趣,不过对于他说的出山去打胡子倒有些好奇,便问道:“你和义军一块出去打过胡子?是去哪里?” 孟敬仁答道:“去北边胡子的地盘,谁知道是哪里!反正那里的胡子多的是,总是仗着他们有马来抢咱们汉人。”说着便陷入了回忆,“第一次跟着义军出山那年我才十四岁,觉得武艺不错,马术也好,便缠着我阿爷跟着义军马队一块出山。现在我还记的清清楚楚,我们出山的马军总共一千来人,马匹却不足才两千来匹……” 郭壹一听便有点错愕:“一千多人两千来匹马还叫马匹不足?” 孟敬仁看着他笑道:“我们是到胡子地盘上抢他们,谁叫他们总是南下来抢咱们汉人来着?”随后又解释道,“反正做不到一人双马,不过因为咱们的探马得力,探听到了几股小部胡子马队,连打了几仗,每人就多了两匹马,后来又抢了几个胡子贵人的牧场就回来了。那一次抢来的牛羊肉让义军过了个肥年……唉!真可惜,我那时还小,想冲到前面去砍几个胡子都抢不到!唉……随后两次就没有那么好抢了!” 郭壹笑着说道:“胡子也不是傻子,你们接二连三的去抢,人家不能总是敞开大门让你们抢不做防备吧?而且他们马军多骑术好,来去如风,只要做了防备,义军不好打。” 孟敬仁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之后我又跟着出去了几次,在我第四次跟着义军出山……那年我十七岁,终于遇到了大股的胡子马军,我们一千来人,胡子也是一千来人,两下里突然相遇,只能冲上去拼了……” 郭壹想了一下点头说道:“都是骑兵,突然遭遇只能迎头冲上去。这时候谁要想着撤退逃跑,那等于将后背亮给敌人砍了。” 孟敬仁笑道:“对!没想到贤弟也知道这些!那一战……开始打得很苦,我们毕竟不如胡子骑术精湛,马上射箭也不如他们,一接敌那损失便比胡子要大,连我都差点被胡子给砍死。” 郭壹一怔,随即便打量着他。孟敬仁知道他什么意思,便晃晃脑袋笑道:“不过幸好当时我跟在九叔后面,是九叔的亲兵救了我一命,一刀将那胡子砍伤,我就趁着机会添了一刀,将那个胡子给砍死,这就是我第一次杀胡子!” 郭壹一竖大拇指赞道:“大哥好样的!” 孟敬仁笑着摆摆手道:“算什么好样的!我那次也是有点害怕了,才被那胡子冲到我跟前捡了个便宜。要不是老荆伯他们,我就被那胡子砍了。” 郭壹怔了一下问道:“你说救了你的那个九伯父的亲兵是老荆头?” 孟敬仁点点头笑道:“是啊!他跟了九叔差不多十五六年了吧,一直都是九叔的亲兵。” 郭壹笑了笑,随后又问道:“那这一仗最后打得怎么样?” 孟敬仁笑道:“那一仗……呵呵……幸好九叔勇猛无敌,直冲敌将,一枪将敌将挑下马,随后又杀了几个胡子头,那些胡子群龙无首,最后才被我们砍杀大半,逃走一些。此战我们缴获了好几百匹好马,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当时我阿爷担心砍了胡子大将,会遭到报复,便劝着九叔带队回山。后来听咱们的细作打探到的消息,说果然胡子又派了大队马军来追,可是那时候我们都已经进山了,他们追到山口不敢进山,在那山口打了两天转便滚蛋了!” 郭壹笑着说道:“与强敌打仗就得这样,得了便宜就走!幸好咱们的细作探马得力,不然就有可能吃亏了。” 孟敬仁点头称是:“是啊!自石敬瑭那狗贼割了燕云十六州给胡贼,那边的百姓就遭了大罪了!胡子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是纯土匪啊,说抢就抢!咱们山寨说是二十来万人,其中一大半倒是不堪胡子残暴而从那边逃过来的。所以很多人都跟胡贼有血仇,一说要打胡子,那都会拼命的!” 郭壹一听,眉峰不觉皱起,默默思索起来。 孟敬仁等了一下方才问道:“贤弟,你在想什么?” 郭壹这才展颜一笑:“我在想啊……如果用这些跟胡子有血仇的人组成一支军队,那该是个什么样子!” 孟敬仁也笑了笑,随即摇头:“贤弟,你是不知道胡子的马军是多么的厉害,咱们中原汉人与他们相比就差在这里。胡子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而且自幼也习箭术,其骑射之精,便是咱们这边的马军将领也有许多比不上的!这样的人组成一支来去如风的马军,咱们中原汉人对上他们是很吃亏的,所以这些年来契丹贼便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咱们中原所有汉人的头上。” 郭壹哈哈笑了起来,眼中的蔑视毫不掩饰:“哈哈……自匈奴以来,北方胡人屡屡南侵,但除了晋时内乱导致胡人趁乱南下,占了些便宜之外,两汉隋唐,哪个朝代不是压着胡子打?” 孟敬仁怔了一下,随即又皱眉说道:“中原强盛是可以压着胡子打,咱们汉人比起胡子来至少要多上十倍二十来倍!一旦能力合一处,胡人是不堪一击;但现在……大唐被贼朱、贼石覆灭,中原乱作一团,藩镇诸侯林立,契丹贼倒是一统胡地,这……便如一柄大铁锤打一盘散沙……” 郭壹笑了笑,朝外面一指:“哥哥,看见外面没有?” 孟敬仁一怔:“外面……什么啊?” 郭壹笑道:“外面的那些工坊……还有你们这些学员啊!” 孟敬仁摇摇头道:“便是有那些工坊……能起得什么大用?学员?加上我们这些义军子弟才不过一百八,便是都配上你说的那些火器,面对动辄十几二十几万的契丹贼……那也是……杯水车薪啊!” 郭壹笑道:“不不不……哥哥你还是不了解这些工坊和学员能在将来发挥出来的重大作用啊!”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着下边河谷边林立的工坊,慢慢说道,“这是……工业化的起步啊!一百八十名学员看似极少,但他们……可是能点燃起烧毁这罪恶天下所有禽兽的冲天大火的火种啊!” 孟敬仁走到他身后,听到他如此感慨,也有些吃惊:“难道……真的能……凭这些击败契丹贼?” 郭壹微笑着看着他道:“哥哥,如果以前有人说……用一千兵马击败杜重威数万精锐大军,你会相信吗?” 孟敬仁又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哈哈……贤弟说的对!如果以前谁告诉我说用一两千兵马击败数万石贼官兵,我肯定是不信的。”他微微笑着,目光也热切地看向河谷中的那些工坊,再看着在大院中欢笑的那些少年,脸色郑重起来,“贤弟,如果真能达到你说的那样,那哥哥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郭壹连连摆手说道:“哎呀……哥哥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要死……也是咱们兄弟把那些只知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胡贼、石贼、藩镇诸侯们全给弄死,再建一个比大唐、大汉……比历朝历代都要强盛都要公正的国度,让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不再受他们的欺压!” 孟敬仁脸色不觉一沉,小声问道:“贤弟,你有如此大志,愚兄佩服。可是……真的能实现吗?” 郭壹点了点他笑道:“哥哥,方才已经说过了呀!咱们义军用一两千兵马,就将杜重威数万大军击败;那么如果咱们把义军全部装备上火器呢?便是无法给全部义军全换上火器,那装备上一两万义军,其余义军则与新型火器军队相配合,那么契丹贼、石贼……还有那些藩镇诸侯,他们能抵挡得了吗?” 孟敬仁低头沉思一会儿,抬头问道:“那贤弟,你觉得咱们要是……按你说的装备一两万火器军,得多长时间?” 郭壹想了想答道:“那得看咱们能得到多少铁矿石能炼出多少好铁好钢,还有硝石、硫磺和别的一些矿石了;更重要的是……咱们能培养出多少人才来。”看一眼孟敬仁又说道,“我说的人才不是那些考科举的,是和你们这些学员一样的人才。当然得是学习一两年之后,能够按我所教的那些内容,全部合格的人才。” 孟敬仁苦笑一下道:“那贤弟这一两年……便是一年教出二三百人来,两年至多也不过才五六百人呐!” 郭壹笑着说道:“账不是这么算的。咱们现在这里算是个小型军校……就是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军校教育人才,是要分期的,一期多少人,两期三期多少人。而且便如种地播种一般,你头一茬撒下一百粒种子,等收获了可能收上来几千粒;那么除了留着吃的之外,能不能再把其中的一千粒再当种子播到地里去?那么这一千粒种子再收获的话,又能收上来多少?” 孟敬仁眨着眼睛思索着说道:“贤弟你的意思是……” 郭壹笑道:“我的意思就是……这第一期学员学完之后……甚至不必等你们学完结业,便可挑选其中学得最优者,通过培训让他们也来做老师做教官,来教下批招收的学员。如果你们这批学员学得好,也能教得不错,那咱们第二批学员的数量是不是可以达到一倍两部甚至三四倍?第么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是不是由此循环,咱们这所军校或者说学堂是不是可以教出成千上万的人才来?那时候把这些学员全部装备上新型火器,再找几个不开眼、作恶多端的贼子开刀以做练兵……哥哥你说会如何?” 孟敬仁越听越震惊,眼睛不觉越瞪越大,等到听郭壹说完,不觉倒吸口凉气,用力摇了摇头,走到郭壹面前,整了整衣衫,郑重地抱拳一礼,“贤弟……哦不,老师,弟子从现在起愿全力辅佐老师,能达成老师之愿!” 郭壹一怔,随即微笑着说道:“孟大哥,不须如此。你我还是兄弟相称为好,至于上课的时候……那时再按上课的规矩来。” 孟敬仁也笑了笑道:“我……既然愿意来这里学东西,自然就是诚心服了贤弟,是真的愿意奉贤弟为师。” 郭壹笑道:“你看,在这里你们几乎所有的人年龄都比我大,虽然我是老师你们是学员,但咱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这世间的师生之谊来类比。在课堂上,我们是师生,下了课,仍然是兄弟。不然你们口口声声的不管在哪里都叫我老师,我也不习惯的。” 孟敬仁笑道:“不是有那句话……哦对了,叫‘达者为师’吗?你比我们懂的多,而我们是来向你学本领的,这传道授业之恩,自古以来便是除父母生养外的最重恩情,所以在世人所尊奉的‘天地君亲师’中,才能仅次于亲,不如此不能显师恩之重啊!” 郭壹摆摆手道:“这话不用再说了,你先前应该看过我之前上课的讲义,应该知道我要讲的是什么意思,我想要教出来的是一批什么样的学生。我不是想教出来一批像以前那些老师教出来的考科学进士的书呆子,而是要教出一批……和我一样志同道合的同志啊!” 孟敬仁一愣:“同志?”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对!同志!志同道合,同心同德者,是为同志!” 第296章 基地 孟敬仁听了郭壹话之后,又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看着郭壹,慢慢说道:“贤弟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一点点,还是从你先前留下来的讲义中看到的,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还没有弄明白。不过我们来时,我阿爷、七伯父他们都再三叮嘱过,一定要听你的,以你为主。”说到这里,又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阿爷说……他们早就做出了决断,全部义军愿奉你为主,只是未能得到你的回复。贤弟这次回来,是否要就任我义军统帅之位?” 郭壹笑了笑摆摆手道:“什么义军之主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便是你阿爷、七伯父他们愿意,也挡不住有人会不服的。” 孟敬仁笑了笑道:“义军中最主要的首领们都愿意了,便是有几个人不服又能怎样?挡不过大势的。何况你先前助义军击败杜重威数万大军,怎么说也是为义军立了绝世功勋!在你来到之前,我们就收到了杜重威将率大军进山来清剿我们的密报,知道这事的首领们都有些不安呢,却没一个人能想到将杜重威击败,只想着能减少些损失便是侥天之幸了!可你一来,只带了一千兵马出击,我阿爷他们则在山里阻击,只用了极小的代价便将杜重威击溃,顺带着还缴获了无数军械粮草,使得我义军实力大涨!我阿爷他们便是觉得贤弟你既有眼光,又有学识,必能带领我们义军打出太行山,兴复大唐,实现他们的夙愿!” 郭壹笑着说道:“孟大哥,所谓义军首领,无非是个名字头,若我真的答应了伯父他们做了义军之主,你说会有什么变化?” 孟敬仁想了想笑道:“那别的不说,贤弟必会将这些……”他指了指北边那排做教室的房屋,“全部教给我义军,而义军的训练也将全部进行整编,按贤弟教的这些学员这样进行整编改编,再配以那些新型火器,必能将义军实力扩充到无比强盛之地!” 郭壹看看他,心说这位兄长还是想的太过简单,有点幼稚了啊!笑了笑说道:“若是像孟大哥说的这样,那义军必将发生极大的动荡,在这动荡之中,伯父们会怎么做?” 孟敬仁一怔,想了一下,便有些不寒而栗了。 郭壹仍然面带微笑的说道:“我不想义军发生什么动荡,而且像孟大哥说的那样也太过简单了。天下事没有一蹴而就的,循序渐进可以做到的事,为什么偏要梦想着一口吃个胖子呢?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伯父他们仍然掌握着义军,而把这里交给了我,这样义军就不会也不必发生什么动荡。我在这里给义军培养未来的后续人才,还可带着他们在工坊中做工。这些学员当然不可能全部进入军中去当兵,至少那些女孩子就不能去军中当什么大头兵,当然她们中间如果有人愿意去军中的话,倒是有一个非常适合她们的兵种和职位。让他们学会各种技能,给咱们义军做各种各样的事,也是必要的。将这个学堂长时间办下去,长此以往,可为义军培养出无数的人才,让义军既夯实了基础,又能稳稳当当的将实力提升起来。真到了那个大收获的时候,那才是咱们义军一飞冲天,横扫天下的时机!” 郭壹虽然说的缓慢,声音也不大,但听到孟敬仁耳中,却如黄钟大吕,让他心潮澎湃,不禁一笑,又躬身一礼:“所以……至少我愿意追随贤弟,与贤弟一同打拼,打出一个新的盛世出来!” 郭壹笑了笑伸手扶他:“大哥不必这么拘礼,不然咱们这私下里还怎么说话?” 孟敬仁也笑了起来,随即问道:“那贤弟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郭壹朝外面又看了看,微一沉思方才答道:“那至少要等三两天,我得做个规划才成。另外给你们上课……”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先前在奉圣寨那边,因为被家慈催着回家,所以有些课赶得急了些,现在么……得好好的备课,让咱们这个学堂变成一个真正的学校!” 孟敬仁点点头又道:“那愚兄能帮贤弟做些什么?” 郭壹见他十分实诚,便笑着说道:“这几天你先帮着稳定这些学员,带着他们训练,把先前的课程再过一遍。之后等我把课备完,做了详尽的规划后,再好好的上课!” 孟敬仁点点头,随后退后一步,又恭恭敬敬地施礼:“那愚兄告辞。” 郭壹笑着还了礼,和他相别。知道再怎么说他,孟敬仁也是被孟崇周等人再三叮嘱过的,大概就是要尊师重道之类的,把自己当做老师。看着孟敬仁的背影,心说这孟崇周等人看来是真心的想推自己为太行山义军之主了,不然岂会总往这方面推动?现在不知他们和郭威是怎么谈的,反正这次自己过来是得了郭威的允准的。而除了原来一百多名孤儿外,又将三十多名义军将领的子侄送来做学生,看这举措也是为了给自己培养班底所用。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年龄是个硬伤,才“十岁”的小屁孩儿,说出去谁能放心让他做什么大事啊!现在倒好了,弄一批义军将领的子侄过来,和那些孤儿一样来做自己的学生,算是自己的班底。在这个时代,学生是不可能背叛老师的,因为世世代代的观念,让所有人都认为,传道授业给自己的老师,那是仅次于父母一般的亲长!天地君亲师,别看师排在最后一位,其实就代表着老师就是仅次于父辈的尊长!至于天地……那是非人的存在,而“君”除了那些朝廷重臣,天下人又有几个能见得到? 随后郭壹抽出了两天的时间,在孟敬仁等人的陪同下,将这片营地全给查看一遍,对于工坊查看得更为仔细,又询问了工坊工匠数量、原料来源等数据,将这片营地做到了心中有数,便开始在自己屋里写规划、讲义。 在第三天上午,郭壹将学堂里所有人集合起来,在院子里开大会做报告,给这些青少年讲了自己的大致规划,告诉他们将要学些什么。连李静姝、李灵姝以及跟来服侍他的连翘等四个丫头,也被他撵去和那些孤女做到一块儿来听他的报告。之后便将下午准备上课的讲义交给李静姝,仍然让她给自己代课。 因为郭壹给李静姝开了小灶,先给她讲了一遍,她不明白的地方也问过了,所以她来代课是没问题的。而下午郭壹则来到工坊这边,将所有工匠也给召集起来,同样给他们开大会做报告,而且对于他们所关心的待遇问题也做了大致的讲解。工薪待遇、奖惩制度、作息时间等等事项都写在一张纸上直接挂在黑板上,一项一项的讲,让这些工匠听得心花怒放。 最后一次位工匠提了个问题,说他们的子女能不能也进上面的学堂来上课。郭壹对于学堂的生源现在并不发愁,当然多些人也无所谓,便答应下来,如果他们的孩子来上课,当与先前的学生一视同仁。 这些工匠一听,更加兴奋,有子女的纷纷表示要把他们送来。若是在别的地方,有些父母可能会只送男孩子上学而不会送女孩子,但在这里……没看那好几十个女孩子都在那上着嘛!而且来上学的孩子听说还有什么“津贴”,也就是零花钱,那比把他们养在家里浪费自己粮食划算多了,当然愿意把女孩子也送来。 至于女孩子和男孩子一块儿上课会不会发生什么丑事……这些工匠虽然想过,但觉得义军的大首领们都不怕,他们又怕什么。再者在这乱世里,男女大防还没有像南宋以后那么严苛,他们又是义军,虽有些想法,但并不像山外那些人那么看重。 最后让这些工匠给家里孩子报名,竟然也有五六十个,那么再加上学堂里一百八十名原来的学生,那就有二百三四十人了。郭壹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全部成为栋梁之才,能有十分之一他就要烧高香了,但成不了栋梁不要紧,便是把他教的那些东西能稍微学会一点,那对于未来他的班底来说,那也是不错的。毕竟一个团体不仅需要人才,更需要大量的普通人,只要不是天生摆烂的懒鬼,那人人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人人都是有用的人才。 之后郭壹又将画好的图纸交给工匠们,让他们继续建造新的工坊,以及将要用到的工具。至于炼铁炼钢,也随着最后一座小高炉的建成开始了。现在这些工坊炼铁炼钢不再使用木炭,而是使用郭壹让他们用煤炭炼出的焦炭。 煤炭和铁矿石以及各种添加剂,都是从山外运来。工匠们并不知道其来源,但郭壹和少数高层是知道的。 这些煤炭以及铁矿石,都是太原留守府派人秘密运来的,其目的就是让郭壹给留守府造出火炮来。 先前太行山义军大败杜重威,刘知远当然会知道其中起到决定作用的便是那些火炮。但那些火炮早就被孟崇周他们藏了起来,根本不会就不会让刘知远的人看到。而刘知远便是没看到,也知道就太行山义军那些人根本就造不出什么火炮来,必定还是出于郭壹之手。先前元宵节之际,刘知远便看到了郭壹他们造出来的各种烟花,他也知道火炮是使用火药的,虽然更具体的他不清楚,可他却能猜得出来出自谁手。——郭壹从汴梁城飞天而走的事,他当然清楚,而且也因为他的转寰使得把兄弟郭威免了更重的处罚,因此他便直接告诉郭威,让郭壹给他造出火炮来。 郭壹这次得以出府进山,也是由于刘知远和郭威商议好了。郭威自石敬瑭驾崩、石重贵继位,便对郭壹给他看过的那本小册子确信不疑了。对于刘知远这位义兄,他当然会报之以知遇之恩,但对于那个轻浮肤浅的大侄子刘承佑,却不得不做些防备了。太行山义军要奉郭壹为主,郭威先前还以为是别有用心,但与郭成义、孟崇周、梁晖等人都见过面,也谈过多次之后,方才半信半疑。之所以不是确信无疑,只因为他们所说的奉郭壹为主让他感觉太过荒唐,毕竟自家幼子才“十岁”,总角之年的小屁孩儿,能带给他们什么?但通过商谈之后,又见识了郭壹在山中给义军制作的那些火器,他便感觉到孟崇周他们或许是真的有意了。 太行山义军的老底子是后唐驻守云州等地的禁军,其统帅原本是梁晖,孟崇周、郭成义两个原本一个是梁晖军中文官,一个是云州小官,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后,坚持抗击契丹不退。后来被他们推举出来的领头人吴峦被石敬瑭骗走,他们面临石晋与契丹两方夹击,不得不突围而走。突围出来的唐军还不到一万人,而跟随他们逃走的原云州民众便有三四万,几乎让云州成为空城。他们在契丹与石晋的追击中,不得已进入太行山中,此时军队已经减员不到五千,几乎损失一半,而跟随的民众也失散大半,只有一万多人。他们进了太行山,拼死反击,将契丹与石晋军队击退,又用了一年多时间恢复元气,之后收复山中各路人马,广纳燕云十六州南逃的流民,所控制的人口才达到二十余万,因山中资源不足,他们只能将军队总兵力稳定在三万左右,而民兵则保持在十余万。虽然这股势力与割据各地偏安一隅的藩镇相比也不算小了,但相对于石晋、契丹那等庞然大物来说,他们无疑还是个蝼蚁,最多也就是个爬虫、蚂蚱之类。 但为凝聚跟随他们而来的军队和民众,他们不得不仍竖起恢复后唐的旗帜,因此也与契丹、石晋成为死敌。契丹、石晋当然想将他们彻底剿灭,但对于藏匿于太行山中的义军来说,他们不占地利,契丹骑兵进山便失去了最大的优势,石晋军队则对于进山吃苦更是怨声载道。而义军虽然多次出山攻击契丹、石晋,但他们出来的兵力不可能太多,太多则肯定会遭到两方势力的注意,被他们全力围剿;太少虽然机动灵活,但对于石晋和契丹的打击又如挠痒痒,根本无济于事,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直到这次郭壹无意中闯进太行山,给他们带来的火器,让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击败杜重威,才使得他们看到了打出太行山、覆灭石晋、契丹这两大死敌的希望,这就是他们愿意尊奉郭壹的原因。 但郭威就是再愿意相信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放心的把自己儿子交给他们。最后两方商定便在这太行山中段西侧,寻一合适之地建立学堂与工坊,两方都挑选一批青少年和工匠过来,在郭壹的统领下进行各种活动。也就是说随后郭威也将送来一批青少年和工匠,参加郭壹统领下的学堂和工坊,成为郭壹打造自己班底的最初的秘密基地。当然有些话便不可能对刘知远明说了,只能告诉他是与太行山合作建造一些可对双方都有利的东西。 刘知远当然大感兴趣,也给予了方便,并提供了一些工匠和大量的原材料,他的要求便是首先要造出一批火炮来。 第297章 第一支炮兵 此后郭壹便忙碌起来,每天早起要带着这学堂里的一百多学员们和从郭府里带来的家丁们、丫鬟们跑步做早操,还教了他们几种基本拳术;白天则给他们上课,晚上则要思考次日的课程。另外他还要操心那河谷边工坊的事务,虽然有义军和郭府以及留守府派来的帮手,但这些人还未熟悉郭壹所规划的初级工业化的步骤,并未很快上手,做起事来显得有些混乱。 郭壹只得发现一处调整一处,边调整边进行培训。 他忙得不可开交,跟着他一块儿来的郭恭明等人也极力学习着,想尽快的能帮上忙。李静姝更不用说了,每天陪着他一块儿备课,还要对他写出来的讲义、工坊进度规划等进行校正誊写。唯一闲暇的倒是李灵姝,本来在郭府里看着灵动可爱的灵妹子,在这里倒成了个小懒猫。每天早晨睡懒觉,得李静姝喊半天才能起来;晚上却又支撑着不睡,说要陪着哥哥姐姐。上课时偏又困得直打盹儿,至于学到了什么……一问她她便是摇头三不知,把个李静姝给气得几乎要撵她回郭府去。 而郭壹则宽容多了,护着李灵姝说她还小,再长大些就会懂事了。背地里倒要和李灵姝说了好些回,但她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过了这一会儿仍然如故。 郭壹顾不得管教李灵姝,又心疼她护着她,倒让李静姝无可奈何了,瞪着妹妹说:“难道你什么也不学?以后长大了你怎么办?” 李灵姝倒还委屈上了,撅着小嘴巴嘟囔着:“我……我长大了就嫁给哥哥,有哥哥疼我……我还要学什么啊?” 倒把李静姝给弄得更加生气了,直接就说:“天天把嫁给哥哥放在嘴巴上,你都多大了,不知道羞耻?” 李灵姝瞪大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道:“我要嫁给哥哥大家都知道啊,为什么要害羞?” 李静姝被她这话直接给气走了,却来找郭壹。郭壹揉了揉眉心,想了想说道:“灵妹子并不是不想学东西,问题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是咱们没找到她想要学的,如果找到了她感兴趣的,那她学起来可会是事半功倍。” 李静姝见郭壹还这以说,也只有叹气:“你就护着她吧!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却又忍耐不住,看着郭壹说道,“她除了睡和吃,再加上玩儿,别的还对什么感兴趣,我可真的找不到一点。”说到这里,却又看着郭壹冷笑一声,“哦,对了,除了那些就记着一件事,成天的把嫁给你挂在嘴上!” 郭壹眼睛眨了眨,看着李静姝那气得通红的脸蛋儿,叹息一声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将她搂在怀内,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她小孩子不懂事瞎说,你还当真呢?你我虽未海誓山盟,却也是已经知心知意,却犯不着去吃别人的醋。” 李静姝用力挣扎一下,见挣扎不开,便悻悻地伏在他胸前,用力捶了他一下:“我吃醋……哼……有什么醋可吃的?听说你都定亲了……” 郭壹一听,更加头疼,急忙握住她小手说道:“那事做不得准的。”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便是长辈们给定下了又怎样?我要成亲那至少也得再等五六年,这五六年里什么事情不会发生?便是有什么亲事,只要不合我的心意,我也能把它给拿开了!”随后看着她道,“我这么说,你可放心了么?” 李静姝红了脸蛋儿,伏在他胸前手指在他胸膛上划着圈圈:“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的亲事……有你至亲长辈当家作主,我……我只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罢了!” 郭壹笑着在她脸蛋儿一划:“你才不是孤苦伶仃呢,这不是还有我吗?你要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来说说。你记住……你的哥哥……不会做那负心薄幸之辈,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给你!” 李静姝被妹妹搅得一塌糊涂的心情,被郭壹一番话给说的烟消云散,不由得抿嘴一笑,看着他道:“你……你可记着你的话,做不做得到随你,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郭壹安慰了她,便又劝李灵姝。但李灵姝一见他便笑嘻嘻跑过来抱着他胳膊,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听到郭壹劝她,也是没口子的答应。 郭壹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忍心像李静姝那样责怪她。想着看李灵姝适合学些什么本领,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只得随便劝了几句,仍退回去继续写教案。 之后一段时间内,学堂这边改成上午上课,下午则到工坊这边来做工。当然郭壹安排的都是些比较轻的活儿,比如打扫卫生,整理原料,这些女孩子可以干;抬抬扛扛、搬东西,挖挖地基之类的稍重的活儿则交给男孩子们。 郭壹则把重点放在了铸造火炮上面,跟着一帮子铸作匠人忙了一个多月,用双层铸炮法,内用熟铁外用生铁,铸造出第一门发射铁球或铅球炮弹的火炮。当然若是没有铁弹或铅弹,随便捡些石头塞炮膛里面,只要有火药一样可以打出去。随后拉到河谷外的荒地里试炮,连续打了一百多炮,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郭壹又仔细测量了一下火炮各方面的数据,认真记了下来,方才决定就按这个规格给刘知远的太原留守府铸造铁炮十门。 在这年的除夕之前,十门“大型火炮”全给铸造出来,逐一试炮后,没有任何问题,郭壹方才让郭恭明派人给郭威送信,让他告知刘知远,派人来拉火炮。 郭威收到信后,便急忙来见刘知远。刘知远一听,极为高兴,他不能自己去,便让郭威带人去拉火炮。 郭威带人来到山中基地,也没空和郭壹等人闲话,便将火炮拉走。随后又让郭壹回家一趟,告诉他老太太、太太因他出来日久,都特别想念,让他年前必须回家。 郭壹只得将所有工作暂停,安排了留守值班人员,便带着李静姝等人,乘坐马车和郭威一块回到太原郭府。 火炮被郭威送到太原城外一处极其隐秘,也很偏僻的秘密军营里,这处军营是刘知远特意腾出来,此后将做为他的火炮部队,长期驻扎在这里。火炮并不是铸造出来便算完事,还得训练出操作人员,一门火炮便得好几人操作,尤其是需要移动时,那还得牛拉马拽,多人协同;在作战时,一个火炮班组更得懂得相互间的配合,以及极其熟练的操作,否则便有可能因各种意外导致重大伤亡事故,比如炸膛、火药爆炸之类。 在腊月二十六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冬天的日头缓缓升上东方天空,给久寒的大地送来阵阵温暖。 太原城东北二十来里的一处小山坳里,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迎来了一队精悍威严的骑兵。这队骑兵约有百十来人,从太原城出来马不停蹄的一路北上,直奔此地。守备在军营外的军兵验过口令、印信,打开营门,放之入内。 众人来到军营最中间一秘严密看守的地方,便见用厚厚的篷布遮盖着一大片隆起之处,命人掀开来,便见昂首伸出炮管的巨大火炮来。 身材高大魁梧的史弘肇首先跳下马来,上前仔细端详着,随后朝后问道:“三弟、幺弟,这就是火炮?” 刘知远也跳下马来,上前看了看,伸手摸了一把,感觉到钢铁的冰冷寒意,心里一震,也转头看向郭威。 郭壹上前站在二人身后,淡然说道:“对!这就是火炮。”随后招来负责的军官,“给殿下解说一下。” 他口中的殿下,指的是已经被朝廷赐封为北平郡王的刘知远。石敬瑭驾崩,石重贵继位,为了安抚权重一方的刘知远等人,封了几个郡王。但也就是名义上好听而已,与以前的职权并无什么变动。 那军官其实是先前刘知远挑选出来,去太行山郭壹那边的基地学习操控火炮的一批人当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当初刘知远提出来要造火炮,郭壹也提出来必须选出合适的人来操控,这些合适的人必须识字不说,还得具有一定的数学知识,懂得计算一些操控火炮的基本知识。这个军官在刘知远、史弘肇和郭威等人主持的选拔中脱颖而出,因此不但被破格由都将提到了指挥,还被任命为新的火炮部队的统领。这就好像是一步登天了一般,由不得他心气也高了起来。此时面对留守府职权最高的三人,他心情激动,却也不慌不忙,井井有条地向三人介绍起来。 三人看着眼前的火炮,听着解说,不由得都心潮澎湃起来。史弘肇听到那军官说此火炮最远可以打到二到三里之外,不由得大吃一惊,回头重复着问道:“可打二到三里?此话当真?” 那军官点头答道:“是!我们在山中试过了。最远可将炮弹打到三里左右,一般也就打二里一二百步那样。” 刘知远一听,满意地捋着须髯笑道:“不要说能打三里了,便是二里……那也强过无数巨弩了!” 史弘肇又接着问道:“能打那么远……威力如何?” 那军官答道:“威力奇大!不管是三里还是二里,炮弹落下,无坚不摧!便是巨石也能砸个粉碎!若是对敌,无论是何种盔甲,均不可抵挡其一击!血肉之躯一旦被炮弹击中,必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刘知远一听,不由得双眼大放光彩。史弘肇听了,也是极为动容,上前伸手摸着那炮管,低声说道:“若是与敌马军相对,待敌结阵之时,一顿炮击过去,无论是什么样的马军……估计也就烟消云散了吧?” 刘知远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史弘肇笑道:“二哥说的不错!若是敌军敢来侵我,无论其以前是怎样的无敌精悍,一顿炮击过去,必定人仰马翻溃不成军了!” 史弘肇凑近刘知远小声说道:“三弟可有心看看其到底是怎样的无敌么?” 刘知远指了指他笑道:“说我想看,估计二哥你心里也早就痒痒了吧?” 史弘肇笑道:“自然!有如此威力之器,当然会心痒难掻!再说不亲眼看到它的威力,便是心里知道它威力巨大,这还是有点不踏实啊!” 刘知远点点头道:“二哥说的是,我亦如此。”转眼看着郭威道,“幺弟早就看过了吧?” 郭威笑着摇摇头道:“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试过炮了,我没赶上。这就拉来了,等着和三哥二哥一块儿看呢。” 刘知远点点头,转向那军官道:“那就试试吧。”可一想到其射程有二三里地那么远,这里的场地无疑还是有些狭小了,便问道,“附近可有合适场地?这火炮拉过去,费不费工夫?” 那军官摇摇头道:“合适的场地也有,我们回来后,曾经寻找过合适的地块,那边就有,我们先前已经平整好了。”他朝军营北边一指,随后接着说道,“火炮各种操作都是规定好了的,并不怎么费工夫,只是要拉到合适场地那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吧。” 刘知远道:“那就拉出去,打几炮看看效果!” 他一声令下,军营内立即忙碌起来。那军官从衣领内翻出个竹哨子来,急急的吹响了。顿时随着他的哨子声,远处整队静立等候的炮兵们,便有条不紊地一列列的跑步上前,随后又有人去赶了牛过来。 史弘肇一看,惊愕地问道:“这怎么还有牛?” 那军官答道:“牛的力气大,一头牛便可将这火炮拉走,只是有些慢。用马的的话速度可以快上一些……但那至少得两到三匹,咱们现在配不齐。” 史弘肇皱起眉头,思索一下,看着刘知远道:“老三,我看这火炮真的要是能达到那种摧城拔寨无坚不破的威力的话,几匹马该配也得配!” 刘知远笑道:“不错,回去后就想法把马给他们配上吧!现在没有什么事,先用牛对付着也不成问题!” 他们的火炮阵地其实离军营不远,也就一里来地,是处丘陵似的高地,已经被平整过了,还修了一条平缓的道路。这一带算是山地间的丘陵地带,虽然空旷,但因为没有平原耕地,又逢上乱世,便没有什么人烟,但做为军营倒是极好保密。火炮拉出军营并没有用到小半个时辰,便拉到了那处阵地上。卸下牛拉走,很快便将火炮在阵地上布置妥当。那军官正要来向刘知远禀报,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刘知远等人朝那边看去,却见从北边那曲折的山间土路上,一骑快马飞速驰来。来到近前,骑手跳下马来,朝刘知远跑来,口中喊道:“禀大王:北边有胡人过关,其兵马约有三千,已经距此地不足二十里了。” 第298章 炮击胡兵 刘知远不禁变了脸色,冷冷喝问道:“胡人过关?是怎么过的?关卡上的守军呢?难道都死了不成?” 史弘肇拉了他一把,小声说道:“殿下息怒。”上前一步问道,“你莫害怕,好生回答大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胡人是怎么进关的。” 那探马这才答道:“前些天大暴雪后,一段城墙坍塌,因关口通往各处的道路都被大雪覆盖,所以没能及时察觉,我们将军在大雪停了之后,看能上路了,才派人到各关卡查看,这才发觉西边一处长墙坍塌一处二十来丈的豁口,那些胡子兵马就是从那豁口绕进来的。”随即又警醒地大声说道,“大王,我们将军发觉有胡人进关,便马上派小人来向大王禀报。小人路上与胡子探马遭遇,几个兄弟在后面拼命断后,小人也拼了命的才跑过来向大王禀报。现在胡人兵马……已经距此不足二十里了,如今他们大概已进至十余里,大王……还是快撤吧!” 众人一听,便都看向刘知远。刘知远微一思考,随后将目光转向史弘肇和郭威,二人神色郑重地朝他点点头。刘知远双目一瞪,大喝一声:“撤……撤什么撤?传我军令,立即去调马军,准备迎击胡子!”又看向郭威,“此军营内有多少兵马?” 郭威答道:“亦有三千,不过都是步军。”随后朝周围一指,“这三千步军便是调来保护这炮兵的,虽是步军但据此地以守,敌军别说是三千马军,便是三万马军也不好攻。何况……我们有了这火炮!” 随着刘知远一声令下,这里的三千步军很快携带着武器装备出营来到这里,迅速以高地上的炮兵阵地为中心布置防守阵形。 那探马禀报说敌军距此不过二十来里地,真要是骑兵也就很快就到了。一阵北风顺着山谷刮过来,带来阵阵寒意。随后便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喊马嘶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那山道尽头,山弯之处,几骑快马疾驰而来。他们身段几乎贴着马鞍,马鞭不停地抽着坐骑,战马拼命的朝前奔跑,明显是害怕后面的追兵追上。 随后便见那几骑战马后面不过三四十步远距离上,十余骑战马快速追来。那些追兵骑在马上扬着马刀、铁锤之类的兵器,口中发出嗷嗷嗷的嘶吼声。 转眼间前面那几个骑手便策马来到高地下,与这里已经布下的防御阵地相距不过百步,那些骑手见了这边军阵旗号,顿时大喜过望,口中发出求救的呼喊。而这边阵地之中,则向他们摇起一面小旗,命他们继续朝前,不许停留。 那几个骑手见到旗号,似乎在庆幸得救,也就放松了,速度顿时便慢下来,缓缓地顺着山路继续前行。 而那些追来的骑兵,一见这边布置有序的阵地,立即勒住战马,朝这边观察着。看他们的服饰,明显是北边契丹人,但服饰并不统一,武器也是杂七杂八,明显不是契丹正规军队或精锐。但这种情况也说明不了他们实际的战斗力,因为胡人不善经营,比中原要穷的得,得到一件像样的武器那真是当做传家宝了。他们比中原强的地方也就是有马,各部族之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善骑射,这就使得这些部族一旦参与战争,往往都能做到全民皆兵! 那几名胡人骑兵见这边似有了防备,便缓缓后退,直退到山弯那里方才停下,随后几人留下,一人调转马头回去报信。 史弘肇朝对面观察着,口中轻轻说道:“如果胡子真有两三千骑兵,那么他们见到我们这些人不会退兵,得到报信后当略作休整,然后换马整军,准备攻击。” 刘知远也观察着对面的地形,缓缓说道:“如果敌军想要整顿队形,朝我攻击,那山弯这边的空旷之地便会被他们利用起来。”他转头看向站在身旁,马鞭朝前方一扬,向负责炮兵的军官问道,“那边空地……我们的火炮能不能打到?” 那军官恭恭敬敬地答道:“可以的,先前我们做过测量,那里与我阵地相距最远处是那道山弯的山梁,距此距离为两里二百步二十步,所以那片空地全在我炮火覆盖之中。”见刘知远他们都有些惊愕,便笑着答道,“咱们的炮兵要训练,还准备着练习几次实弹发射,这边的地形是早就看好了的,也是附近最符合我们炮兵的地方。” 一听这话,几人都笑了起来。史弘肇哈哈大笑着道:“不想一次凑巧,倒让这些胡子捡了个大便宜……”他目光变得阴冷起来,“这世界上第一支炮兵的第一次轰击,被这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杂胡给抢了,真他娘的走运!” 郭威也笑了起来:“估计那些胡子是想着趁我们这边过年,家家都备有年货,好好的过来抢上一把,他们也想过个肥年,不想却碰到了咱们!” 刘知远也笑了起来,又转身问道:“火药和炮弹足够吗?” 那军官答道:“足够了。每炮可以打一百多炮的……因为咱们以后的火炮可能会更多,所以现在多培养些炮兵准备着,这都是准备着让他们训练实弹射击用的。现在看来……不但是实弹,也是实战了!” 郭威点点头道:“那就按平时训练的来,不要着急,也不要惊慌,平时怎么练的现在就怎么打!” 刘知远说道:“那好,你不用在这边陪我们,快去指挥你的炮兵,让老子好好看看,你们这炮兵……其威力到底如何!” 那军官施礼答道:“喏!”随即退下,跑步去他的指挥位置去了。 此时再看对面那山弯处,已经涌出数百骑,另有数人下马走到山梁上,朝这边观望。但这边虽有旗帜,却不是像以前那样的各种熟悉的将旗之类,主旗却是一杆新颖的不知表示什么意思的旗帜,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边军队的阵营来,只看出是支常规的中原步军,人数不过三千多不到四千,围绕着一片高地建立了防御阵型。 那带队的胡人头领看了半天,觉得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就这单纯的三千多不到四千的中原汉人步军,看样子是随随便便列了个阵式,阵列不战是胡人对中原步军的认知,只要中原汉家步军列好了防御阵式他们是绝对不对冲击那样的汉军阵型的,但就这……看样子连强弓硬弩都没多少的汉军,是真的不够兵力差不多的他们这些马军一次冲锋的,便派人回后面向他们的大头目报信。 不多时便见后边的胡人马军一队队的小跑着冲出两道山梁间的豁口,来到空旷的山间荒地列阵。 骑兵冲锋,并不是像那些影视中瞎拍的那样,万马奔腾,一股脑儿的往前冲;马背上的骑士举着武器,直着身子嗷嗷叫着……这是拍电影电视的需要,再则临时拉来的骑士与“战马”也不可能经过古代骑兵的训练,怎么列队列阵估计没几人知道。但无论步兵、骑兵,在进攻时都是需要极其严苛的平时训练,在冲锋时必须保持一定的队形,而且骑兵与步兵一样,同伴战友之间,更需要相互配合、相互掩护,以保证更好的杀敌,保证自己能更好的在战场上生存下来! 三千余胡人骑兵很快列好队列,随后最前方的队伍开始催马小跑,慢慢加速。后面的马队,也分别按自己的位置和所得到的命令,开始依次跟上。 当最前方的胡人骑兵前锋来到与对面的晋军阵地不过一里半左右时,其统领大声下达命令,全队开始再次加速。而他话音未落,胡子骑兵们还未扬起马鞭,便见对方阵地中一阵光芒闪烁,随即便听到霹雳一般的巨响:“轰……轰……轰……” 声声巨响震慑人心,让胡人骑兵不但人俱如突然断魂了一般僵了一下,那些战马更是被巨响震惊得希律律的暴叫,随即便乱跑乱扭着不再听从骑手的口令。马背上的那些胡子兵将惊醒过来,急忙扯住缰绳企图将坐骑再度控制。却不想他们才扯起缰绳,一阵呼啸声破空而来,碗大的炮弹便狠狠砸在已经开始混乱的队伍之中,顿时便溅起无数细碎的血肉,无论是人是马,只要擦着点边,就被砸去一块肉一块肢体。后边的胡兵胡将看着前边的队友突然没了脑袋、没了半个身子,还没来得及震惊,自己便同样遭到了同样的恶运,也被砸得血肉横飞。 十门火炮发射出的十枚炮弹,只有七枚砸到了胡人队伍中,另有三枚则砸中旁边的山梁上,顿时将山梁上的土石砸出一大片烟尘来。 那些胡人顿时乱作一团,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又听到一阵巨响,随后又是十来枚炮弹如小老鸹一般飞进胡人队伍之中,顿时又掀起一片血雨腥风。这次有些反应快的胡人看明白了,急忙大声喝喊:“是汉人……汉人弄的鬼……” 统率这些胡人兵马的大头目,此时便站在山梁,本来是带着亲兵在那里观察敌情,做为指挥的,却不想双方还相隔着一里多地,对方便开始用那种莫名其妙的手段来打击自己了,那种巨大的轰鸣声,让他也感觉到震魂摄魄,几乎就要魂飞胆丧,但究竟那些炮弹离他还远,便是打到山梁上的一发那也在二三十步之外,但先前他看着那被炮弹砸起来的一团烟尘,并未在意,可随后见到砸进他视以为性命的队伍之中,那飞溅而起的血肉与肢体,顿时就让他大吃一惊。等听到对方又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他再也不敢大刺刺的站在山梁上张望了,转身就跑。那些亲兵护卫顿时也魂飞胆丧地跟在后面,抱头鼠窜。 而下面负责整队准备冲锋的胡子大将,此时已经不知所措了,嘴巴张开好像能塞个鹅蛋似的,许久方才回过魂来,急忙朝山梁上张望,想找他的主子拿个主意,可看到的情景更让他吃惊。他的主子似乎已经被吓掉了魂魄,正自顾头不顾腚的往山梁那边跑呢。他瞪大了双眼,心说这下可该怎么办…… 这些胡子无论兵将,都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正人仰马翻大乱之际,便听对面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十个可怕的能夺人性命的、根本不是他们能理解的“黑老鸹”,又呼啸着飞扑而来,再次蹿进他们的队伍之中,又砸出一溜血肉胡同来。 这回总算是有胡子彻底反应过来了,抱着坐骑脖子,拼命控制着战马,掉转马头便朝来路跑。而且有这样反应,同时也这么做的还不少,顿时便引起了效仿。当有人开始溃逃时,那就是大溃败的一个引子,这引子便引发了整个这三千来兵马胡军的大溃败。 而这边的后晋刘知远部,刘知远、史弘肇与郭威,都已经带着亲兵来到高地下,站在自己战马边,准备冲锋了。但史弘肇又拦住刘知远,给炮兵下令,再打几炮。而这三千步军之中,也不是没有马匹,那些将领及其亲卫以及传令通讯等事务还是得骑兵来做才能迅速传递,所以郭威在探马来报之后,便让人去集结这里能参加骑兵作战的人了。刘知远去调所部马军来参战,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将这里少量的骑兵集结起来,再加上他们的亲卫也有四五百骑兵了,再加上他们三个都是可独挡一面、可直冲敌营千军万马的无敌猛将,这三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胡人骑兵,还真没太被他们放在眼里! 这就是身边有帮手幕僚的好处,主帅拿定了主意,副手幕僚便会很快的帮着拾遗补缺。 而刘知远这边也有亲兵赶快将随身所带来的精料喂了些给坐骑,并喂了些盐水,给战马补充了些体力。但大战在即,也不能让战马吃得太多,稍微补充一下便可。 等到这边又发射了三轮火炮,炮弹越发精准地砸进那早就不成队伍、乱成一窝蜂的敌军群中,刘知远哈哈大笑起来:“火炮之威,恐怖如斯!一炮轰出,遍地糜烂!”随后跨上战马,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长枪,往空中一举,大声喝令:“敌军已乱,不堪一击!冲!”说罢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 第299章 垫脚石 史弘肇急忙催马赶上,大声喝道:“大王!你是我军统帅,冲击敌军不是大王你的事!”随后便朝左右喝道,“赶快拉住大王!” 刘知远瞪起眼睛来,正要发火,却被郭威一把扯住缰绳,劝阻道:“大王,听二哥的吧!你现在与前不同,当随时注意!至于杀敌……有我与二哥在此,还怕他跑到天边了吗?”随后把也喝令左右亲兵护卫上来,护住刘知远。然后他朝刘知远拱手一礼:“三哥在此稍候,且等我与二哥与三哥将敌军酋首拿来发落!” 刘知远瞪着眼睛,先是怒不可遏地大叫一声,可转头看看史弘肇和郭威根本不理会,也只得大声叹息一声,把长枪朝马侧一掷扎在地下:“不想如今却无了纵横沙场的快意!” 史弘肇已经驰马前去,大笑着回头说道:“只怕大王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不快意等着呢!” 刘知远一愣,还未意识过来,便听郭威在旁悄声说道:“有大作为大担当,便会有更大的拘束更大的不快意!三哥……越是这时候,越要敛起平时的恣意爽快啊!”说罢不等他回答,便也举起大枪来,催马冲向前方。 刘知远看着他们往前冲锋的背影,嘿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周围一群亲兵将他紧紧围护在中间,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面的战场形态。 其实不光刘知远明白,便是这群亲兵也很清楚。此时的胡人兵马,别说是三千余人,便是三万余人对他们那也是起不了任何威胁了!已经溃散成乱兵、被对方火炮给轰击得魂飞魄散,原本还趾高气昂的三千余胡人马军,此时已全部成了被风声鹤唳吓破胆的溃兵。别说史弘肇、郭威这等勇冠三军的无敌猛将率领数百骑兵去攻击了,便是数百个有胆气的普通中原军人也能将他们追击得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不论留在原地观看战局的刘知远,还是率亲兵追击的史弘肇、郭威,此时心底里都有了种新的认知,那便是……有十门火炮便可将三千敌军轰击得如豚犬乱奔,那要是有二十门、三十门……一百门、二百门……甚至更多……有上千门呢?岂不就能横扫天下,无人可敌了? 一念及此,几人心里顿时都火热起来,对于眼前这场突然而来的战斗便觉得是个小场面了,根本再入不了他们的眼。这群胡子马军,现在不过成了他们的炮兵试炮的第一个对象,也成了这支炮兵的垫脚石,或许能因其成为了这场点头的反而角色而入史册,进而“彪炳青史”了? 他们在这里如何感慨,如何追击胡人不提,被留在郭府内,陪着祖母等人准备过年的郭壹,又落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不过为了欢欢喜喜的过好头一个来到太原城的年节,郭壹又画了好些图纸,让工坊那边照着做了许多精巧的花灯,但并没有过分追求造型的过大,最大的也不过西瓜那么大,小的花灯只有拳头大小。都是各种花朵、小动物造型,另外还有一些小型的八角灯、折叠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在府内各处都挂了起来,顿时把一座冷冷清清的郭府给妆点得如玉苑琼楼一般。郭壹还让工坊做了许多花炮和鞭炮,然后装在箱子里单独存放好。 清宁坐镇在家,总管着全府各种事宜,与留守府的北平王妃、魏国夫人李三娘以及史弘肇家,相互早早送了年礼,约定了拜年的时间,便看着府内大小管家算账、整顿年货。郭荣则是具体执行者,无论是出去送礼,还是府内各种具体事宜,都得他来负责。 等到除夕这天下午,天色都快擦黑了,一家之主郭威方才带着亲卫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府中。看到全家人都回到家中,郭府里的家人们便开始贴对联门神,将做好的大红鞭炮也用长竿挑起来准备燃放。 郭威站在大门口,看着正往门扇、门框上贴着的对联和门神,笑了笑问道:“这什么……门神、对联也是平哥儿的主意?” 管家郭贵义笑着答道:“阿郞一猜就准!正是平哥儿弄的,他说过年不贴对联门神,不放鞭炮,那还算是过年吗?一点年味都没有啊!” 郭壹看着大门里面正忙着和一群小子丫头们摆放烟花、花灯的郭壹,脸上不由得浮出慈爱的笑容来:“这小子……”随即又把目光朝那门神、对联上看。 那门神却是画了两个黑塔似的武将,一个红脸一个黑脸,怒目恶面,似乎正在大声咆啸;两个武将一持金锏一持长朔,旁边各书两个隶字:叔宝、敬德。郭威笑了起来:“这门神也换了,却不是神荼和郁垒,换成了前朝大将秦琼、尉迟恭。” 郭贵义笑着说道:“也是平哥儿说的,说大唐太宗皇帝因连续数夜无法入睡,总有鬼魅惊扰,秦琼、尉迟恭则披甲持兵,镇于宫室之外,以此护得太宗陛下方得安眠,却是镇退了邪祟、清静了宫廷。” 郭威笑着说道:“这些我知道。”随后又微微皱眉,心说这儿子到底是什么奇遇啊,怎么什么都知道点,但最精熟的却是那些火器制作? 郭贵义指着贴好的对联笑道:“阿郞看一看,这对联上的字如何?反正我们都觉得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郭威笑了起来,仔细看着那些字,慢慢便有了些震惊,先前他看郭壹的字,还只是入门,现在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便已有了大家风范?说是要给他请个好老师,可这忙来忙去的,却根本就没顾上,难道是他这些天来自己练出来了?他正沉思着,却见郭壹跑了出来,笑着问道:“阿爷,放炮吗?” “啊?”郭威一怔,随即便看见后面兴致勃勃正用竹竿挑着长长的鞭炮的张琼,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便笑着摆摆手,“放吧!” 郭壹笑了笑把手一挥,张琼便挑着鞭炮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儿,来到大门外。随后郭壹便将手中的已经点着的线香往那长长的鞭炮火药线上一送,那火药索便哧哧的冒起四溅的火星儿。郭壹捂住耳朵转身就跑,让门里边一群丫头小子看着,都指着他咯咯大笑起来。 郭壹才跑出去十来步,那鞭炮便“乒乒乓乓……”的炸响起来。门里门外的小孩子们高兴的又蹦又跳的,大人们也笑眯眯地看着。其实这热热闹闹的景象,也就意味着家家户户的祈盼着来年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年节期间,郭壹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再说他也是初次到这个时代的太原城,除了家人外,也没什么熟识之人,而去刘知远、史弘肇家里拜年,本来也用不着他,但他和刘知远幼女的亲事,虽然还没三媒六定的定下来,但两家家长已经说好了,只等着过了年请人做媒说合,这婚事便算是成了。因此也就被清宁带着,一块儿去了留守府内内给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磕了个头便可以了。 至于和刘家女儿见面……在这个时代那是不可能的,男孩子、女孩子如果未定婚可能还有机会见面,如果定了婚成了未婚夫妻,那在成亲之前,双方家长是不会让他们见面的,那也是生怕会导致意外和发生丑事。 直到过了元宵节,郭壹准备走了,郭威到让他再等几天。郭壹有点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候。等到腊月十八,郭威方才带着他到了城外的一个小庄子里来,却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百来个十多岁的孩子。男孩居多,女孩儿只有十来个。郭壹皱着眉头看着郭威,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心说可千万别是买来的。这位便宜老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他也不想因此而坏了父子间的情分。 站在一旁的郭荣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小声解释道:“这些孩子大多数是咱们家那些家人的孩子,只有二十来个是收养的孤儿。” 郭壹这才释然,随后又问道:“咱们家有那么多家人?” 郭荣笑着说道:“你不当家不知家里的详情,连家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随后解释道,“咱们家这些家人大多数都是跟随阿爷征战多年的老部下,阿爷不再领军,他们便投入到咱们府里,平时并没有都在府里过活,大多都在咱们家的庄子上呢。这回一说让他们上学,是父亲发了话,他们觉得父亲不会亏待他们的孩子,这才愿意把孩子送来。你到那边也要照顾一下,别弄得家里人埋怨。” 郭壹笑着说道:“上学嘛,总有愿意学的和不愿意学的,那要是碰上不愿意学的怎么办?” 郭荣笑着说道:“你是老师,他们是你们的学生,若是教他们技艺的时候,他们不听说,你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没人能说你个不是!我说的照顾一下,也只是让你平时多看顾一下,在那陌生之所不要让他们被人欺侮了!” 郭壹笑着答道:“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倒容易管了!”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孩子如果要跟人学门手艺,对于一个家庭一个孩子那是了不得的大事,家长对于去学艺的孩子,抱有希望不说,对于孩子的师父……那也是无比尊重的。天地君亲师,师是与亲相等的!所以老师、师父对于学生弟子的权力很大,与父亲相同!他目光睃巡着,突然看到张同芝、顾氏夫妻在一角,各自拉着张琼、张琳这一双儿女说话。 张琳神色间有些恋恋不舍,张琼倒好像有点不耐烦了,不过也不敢过于显露。 郭壹看着张琼,不由得一笑,心说张老二……这回落到我的手里,可有的你受了!他正自好笑,却听郭威唤过他,慈爱地叮嘱着:“这些孩子交给你,你要好好的带,争取让他们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见郭壹郑重其事地点头,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如今长得快,个头已如成人,但毕竟年龄太小!山中那些人……虽然与父亲是结义兄弟,其为人禀性为父也是信得过的,但再怎么信得过,如今也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你又是为父唯一的血脉,为父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啊!他们给你弄去了将近二百来个孩子,那些孩子成长起来,或许会成为你的依靠,但他们天然会对山中那些人亲近的,我怕以后真要有什么事,你必定为难,所以才会将咱们家的这此孩子交给你来带!” 郭壹点点头没说话,心里话这不就是掺沙子嘛! 郭威又笑着说道:“不管是哪里的孩子,你做事时必定得秉持着大体上的公正、公平,这样才会赢得大多数人的尊崇。老话说公生明廉生威,这话是千古至理,你须好好记着!” 郭壹点点头答道;“阿爷之言亦是至理,孩儿明白,必当铭记不忘!” 郭威又指着和那些孩子说话的家长们:“孩子离家远去,他们的父兄不太放心这是人之常情,让他们跟着去看看也好。不过他们不会在你那里待太久,看过之后便会跟着荣哥儿回来。” 郭壹轻轻问道:“阿爷不去看了吗?” 郭威笑着摇摇头道:“阿爷走不了啊!这留守府内事务极其繁杂,幸好你二伯父来了,不然阿爷成天只怕要忙得没一刻闲工夫了!” 这时的郭壹虽然年幼,却也不是真的十来岁少儿的心智,自然知道留守府是所谓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样的一个面对契丹,在石晋西北做为第一层防御堡垒的前线,当然会有无数繁杂的事务需要处理。不过他对于郭威对于那个看似十分粗豪的史弘肇无比推崇还是感到很好奇的,便眨了眨眼睛问道:“阿爷,二伯父……处置军政事务比你们和三伯父还要熟练?” 第300章 新南寨 郭威笑着答道;“那是自然。这是一种难得的天赋!你二伯父于此极其擅长,而且很多复杂的事务对于他来说,并不需要怎么多做筹划,一件事他几句话就能说到根子上去,很快便能处置得妥妥贴贴。我与你三伯父在这方面,确实比不了他。” 郭壹笑着说道:“阿爷过谦了,我听不少人说过阿爷文武双全,那也不全是恭维拍马屁的呀!” 郭威点点他笑道:“我看你这会倒像是故意来奉承阿爷来了!” 郭壹笑了笑没说话,又转身看着那一百多个孩子。 郭威转身朝郭荣点点头,郭荣躬身一礼,随即便走到人群外,大声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赶快列队,准备起程!” 他这话一说,那些家长便急忙牵着各自的孩子,排着队往边上停放的一溜马车前走去。把这些孩子都送上马车,那些家长则走到郭威身后,唯有十来人与郭荣、郭壹一块儿来向郭威辞别。他们将与郭壹一块儿去山中基地,并留在那里,给郭壹做个帮手。 这次进山则要慢了一些,用了五六天时间方才来到那座不知名的基地。有时候郭壹觉得这里会不会是一千多年以后某一座位于太行山中的县城?可惜他对于这些县根本不熟悉,也就无法判断出来。不过看这座不知名的基地所处的位置以及其周围环境,真要发展起来,或许会真的成为一座未来的县城。 当然这时候如果得到石晋或哪一方的认可,这才建立起来的基地也是有资格设立一个新的县城的。现在某些小县人口不过一两万,甚至几千人口的县都有,而他们这个基地经过两方势力的共同助力,已经拥有四千多近五千来人口,而且设立了一片工业园区,哪怕不算以后的发展潜力,便是开年之后的小规模爆发,那其所能带来的财富也不是一般的望县大县所能相比的。 太行山义军与刘知远留守府这两方势力,合作发展这个地方,都是看中了郭壹所擅长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的实力超越寻常的猛增,能够使得他们在默默发展一段时间后,将那些藩镇诸侯全都给远远地甩到后面去。至于郭壹是否另有他意,则都被他们选择性的遗忘。或者说以郭壹现在的年龄,以及郭壹所处的家庭,现在都还值得他们信任,并不在他们的防备之列。 郭壹甚至包括郭威等人,也都知道太行山与太原这两方势力各有所求,而他们所求的也正是郭壹胸中所怀的那些知识所能创造出来的财富与实力。郭壹、郭威等人心里明白,但现在人家一方是直接就明说了要奉你为主,一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里所要的资源也都极力满足。而太行山一方以郭壹为主,自然觉得他不会胳膊肘儿往外拐,而刘知远则只需要他能给出威力强大的火器便成。 而双方都明白郭壹肯定要发展自己的势力,那些少年便是他的班底。但双方都没在意,或是装作不在意。这些青少年便是加上郭威又送来的那些,也不过才三百来人,便是以后再增加一些,一千人两人甚至三五千人……那也便顶了天了吧?这点实力无论是哪方势力其实都看不上,不要说南方那些诸侯了,便是其下割据一方的藩镇……谁的兵力也不会在万人以下啊! 但郭壹似乎表现得很高兴,一边带领着那三百来个青少年按照他的规划和进度进行训练和学习,一边统筹着规模越来越大的工坊。到了这一年的年底,整个工坊已经比最初扩大了十来倍,整个基地也往外扩展了四五倍,人口则达到了六千余人,但大多数仍然是在工坊做工,只有一千来人在周围新开垦的田地上种植粮食蔬菜,养些猪马牛羊、鸡鸭鹅等家禽家畜。但数千人的吃穿用度这一千来人是无法全部供应的,大多数还是得从山外运来。 至于想指望太行山中往这里运……那山里的道路崎岖难行不说,便是有再多的资源,那也是分散在各处山寨里的,并不是靠近这基地的几个山寨便有最多的资源。何况山里出产一些药材、皮毛、木材什么的还可以,想让山里往外提供粮食……还是别做这样的美梦了吧。所以能往这里源源不断的提供粮食等物资的,只有西边的太原府!因此刘知远才会认为自己把握住了这个基地的命脉,只要这个基地能给他提供火炮,那他也不会用这个手段来拿捏。但他给这个基地命了个名,称之为“新南寨”。 郭壹听到这个命名,思量许久,也不知道刘知远是出于什么心思才会想出这个名字,便不再去想。既然刘知远只在意这个“新南寨”能不能给他造出火炮,能给他造出多少火炮,而不是别的,那他也就不去管它。 但之后新南寨造出火炮的速度,却要比先前那十门慢得多了。刘知远派人来询问原因,火炮工坊里的则让来人亲自去看那新造出来的火炮。来人一看到那新造出来的火炮炮身,便说不出二话来了。因为新造火炮,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要比原来的更大、更精美,明显是更加用心了。工坊主管还介绍说,原先的火炮是因急着给留守府看到他们的成绩,因此便先把能打的火炮造出来便成,但其寿命说是有五百发左右,其实能打一半便算是不错了,再打下去肯定会出事儿;而新造出来的火炮,其使用寿命肯定达到了五百发左右,而且平时的保养维护更加好作,还使用了丝绸包装的定装发射药,不但操作更为简便,其发射速度要比原先那急就章的十门火炮快一倍还多!这就意味着在战场上,同样的十门炮,可以当做原先的那种火炮二十门来用! 当派出的人回去禀报刘知远后,刘知远也是一惊,心说真要是那样,便是慢些也无所谓,慢工出细活嘛,反正现在他也不急着用,随即便再派人去告诉工坊,不必着急赶工,那些火炮造得越好他越满意!至于所用材料主要便是铁矿石,以及其它一些材料,这些材料中就包括铜。铁矿石无所谓,反正太原周边有铁矿,留守府控制了一些,要用多少便用多少,所受限制无非是矿山的产量罢了。至于铜则不好办,量少的话还好说,量大的话留守府也不好弄,只能慢慢筹集。 因为铜就是钱,是这时代的硬通货。而太原留守府所辖靠近太行山的地方,是有铜矿的,但铜矿无疑是全受朝廷控制的。因为这时候的铜最大的用途便是铸钱,另外也制作一些铜器。而留守府虽然也控制的有铜矿,但矿脉小产量少,供留守府还显得捉襟见肘,再要提供给新南寨就有些为难了。 郭壹见从刘知远那儿也要不到多少铜来,也没失望。本来他就是通过火炮工坊向留守府那边做了个有枣没枣打几竿子的试探,现在没要到大量的铜也无所谓,以后能送来多少是多少,反正只要有,再少他也不嫌弃。 反倒是郭荣从郭威那里得知了此事,便来找郭壹说他能弄到铜。郭壹便问这位兄长能弄来多少铜,郭荣想了想说那得看商队的运载能力了,另外铜就是钱,你想弄到铜,肯定不能用铜钱去买了,那得用别的物资去换。 郭壹便问郭荣要什么,郭荣便告诉他,他这里不缺铁,能否造一些好的钢铁器具,或许能拿去换到铜。 郭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用什么铁器拿去负铜,便让郭荣明说要去什么地方去换铜。 郭荣笑了笑,朝门外指了指:“南方诸侯那里,有很大的铜矿,而且每年的产铜量还不小。你要用多少都可以,只要你能拿出来让他们心动的好东西来!” 郭壹有些着急,便催促道:“哎呀,我的好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我坐在这里想,那我哪能想得到他们想要什么?” 郭荣想了想,便走到桌子边,提笔在纸上列了个单子,然后拿起来递给郭壹。 郭壹接过后看了看,便笑了起来:“原来只要这些玩意儿……那容易得很。” 原来郭荣列的单子上,有开矿用的各种工具,当然得是好钢制作的。这些在别的地方属于很贵重的物品,但这新南寨便不算什么了。另外还有各种成药,郭府作坊里虽然也在制作,但那个作坊规模还是有点小了,但新南寨这里已经专门划出了个很大的区域来做为未来的成药生产作坊。再就是一些生活用品,也是郭壹在汴梁城时,便在郭府作坊弄出来的,也需要很大量。 郭壹看着这张单子,突然有了些新想法,便问道:“哥哥,我觉得你也可以用火药来换他们的铜。他们开矿很多时候用的都是火烧水浇、铁锤砸铁镐挖,我觉得用火药可以让他们更快,你不妨弄点火药给他们试试。”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马灯,便又笑道,“当初曾经给咱们家做了几盏马灯,现在不如把这个做出来,你拿到那边去,看能不能换。” 郭荣一听,顿时也想了起来,随即笑道:“这个好!他们要开矿,肯定需要那马灯。矿洞里照明是个大事,用马灯比火把更方便。”可立即又皱眉说道,“但这马灯的油可不好弄啊!” 郭壹笑了笑道:“那石漆、地油、猛火油之类的东西,应该不难弄来吧?只要能弄来,咱们就能把那油给炼出来,以后还可以长期供油,这生意算是可以稳定做很多多年的。”随即又小声说道,“不瞒哥哥,这种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东西,如果经营好了,那可真是能富可敌国的!” 郭荣看他正好,想了想说道:“猛火油……现在咱们也能弄到,就是没有稳定的来路,因此少量的弄一些不成问题,但想要大量的长期的……那还得留守府来操作。” 郭壹笑道:“我以前跟阿爷提过,他好像也曾经跟刘三伯说过,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各种意外太多,却把它给忘了。你不妨回去跟阿爷再提一下,实在不行就拉着刘三伯一块儿做,至于怎么分成,让他们兄弟自己商议去。” 郭荣笑了笑道:“如果真能做到家家户户都要用这灯和这油,那你要的铜根本不用去南方换了,直接把赚到的钱熔炼成铜不就成了?” 郭壹摇了摇头道:“那还是不成的,钱是钱铜是铜,如果我这里要是把换来的钱全熔了,那至少附近便会出现钱荒,最后倒霉的是周围的老百姓。” 郭荣便点点头,带了些这里做好的一些成品便回去了。 郭壹想了想,便将灯具图纸给画出来,然后便让工匠们照着先做几个出来。这附近不缺石英砂之类的矿藏,而制作玻璃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技术,无论是义军还是留守府的工匠中,都有会这技术的。他们把郭壹给的图纸拿过去,不过三五天的时间便把成品做了出来,拿来给郭壹看。 郭壹将外观看了一遍,又仔细检查过各个部件,提出改进意见。工匠们将这成品拿回去,很快做了改进再次送来。郭壹这回看过之后,觉得与以前见过用过的马灯没什么区别了,便让工匠们以此为定式,开始大批量制作。 随后郭壹又将那成药作坊的工匠们集中在一起,做了些仁丹、万金油、喉宝、健胃消食片之类的成药,装入精美的小包装盒内,再装到大包装箱里。再加紧制作了一批钢制镐头之类的开矿工具、一些生活用品,也都分别用不同的包装,再在外面写上新南寨的标志。 等到郭荣再次来时,先给郭壹送上几百斤铜锭,然后再看郭壹做出来的货物,也觉得很满意,估计送到南方去,会换回不少好东西。至于郭壹所要的铜,当然也不会少了他的。 第301章 灵妹子的特殊技能 郭荣决定带着自家商队跟留守府商队一块儿往南方诸侯那边走一趟,虽然早就跟郭威提过,但现在要走还是得郭威点头。而郭威仍然有点不放心,虽然说郭荣已经成了亲,年龄也十六七了,可毕竟还未单独出过远门。这要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也好说点,可这是养子,而且是大舅子柴守礼的儿子,说起来也是柴家唯一的血脉了,真要出点意外,那郭威心里过意不去不说,也没法向柴家交待,所以这事还得和清宁好好商量一番。 不过清宁倒挺干脆,问了问郭荣自己的想法,便赞同了。只是要给他配好同行的家里人,以前跟随郭威征战沙场的几个老兵,还有精于计算和经常跑商的几个老家人,都让郭荣带上。另外特意嘱咐,出门在外,安全为上,真要遇到了什么危险,货物钱财什么的不要也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郭荣认认真真的答应下来,还把自己的想法也跟父母仔细说了一遍。不然清宁是绝对不放心让他上路的,就这也提着一颗心呢,果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但清宁不知道、而郭威知道的是,这一次出行,郭壹特意给郭荣准备了三十支栓动步枪和十支短枪,以及一百多颗手榴弹,另外又将特意打造出来的新型连发弓弩、新制钢刀、匕首也交给郭荣一批。以这样的火力,便是遇到上千的冷兵器军队也能将之击溃,何况同行的还有留守府的人手。但郭威又特意叮嘱郭荣,如果不是极端情况下,那些火器不要暴露给任何外人知道,至于弓弩倒无所谓。 郭荣当然也知道其中轻重,这些长短枪类的热兵器现在刘知远那边没人知道,他们知道的也就是火炮。有了火炮,刘知远和史弘肇他们对于从安插在太行山义军中的暗线那边传回来的什么手榴弹、地雷之类的火器,也就不那么热心了。而据暗线细作传回来的太行山义军所使用的“火炮”图形来看,实在是比不上他们现在得到的那些大炮。那些大炮不过十门就将从契丹那边过来的三千多骑兵给击溃,这让刘知远、史弘肇等人大为振奋。这等契丹南侵的重大军情,他们自然早就报给了汴梁城的石晋朝廷。如今算是为石重贵上位立下第一功的景延广,大权在握,一见这个消息,顿时如获至宝,对于他先前鼓动石重贵摒弃石敬瑭臣事契丹、父事耶律德光的作法,更好像是平添了一大助力。刘知远不过一千多步军、数百马军还是临时拼凑的,都能将契丹三千多马军给击溃,并缴获数百匹战马、抓获数百契丹俘虏,那以石晋朝廷之力,又怎么对付不了契丹呢?这说法虽然让那些对石晋与契丹的关系以维稳为主,在实力确实提升以前暂且不要跟契丹有什么冲突的大臣们并不认同,但他们也实在说服不了信心百倍的景延广和兴致勃勃的石重贵。 石重贵早就对石敬瑭向契丹称臣、认耶律德光为干爷的做法不满了,这回自己做了皇帝,可算是能当家作主不再受那窝囊气了,何况还有景延广等一帮军中大佬撑腰助威呢!当下给契丹的国书中,也就摒弃了石敬瑭以往的作法,而开始实行“称孙不称臣”。也就是说,石敬瑭认你耶律德光为干爷这层关系我石重贵认,因为他是我父亲是你耶律德光的儿子,所以现在我石重贵是你耶律德光的孙子;但现在也就只是你耶律德光的孙子,而不再是你的“臣子”了! 听着这关系好像是很绕口,但其实就是石重贵想摆脱契丹的控制。因为奠定契丹和石晋这种父子君臣关系的主要大臣桑维翰的反对,所以他被贬了。等石重贵接到了刘知远的密报,顿时觉得以前石敬瑭是被耶律德光给欺骗了!契丹骑兵无敌于世的印象,在他心中就像是个粪坑里的泡泡一样,被戳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污秽。——原来你契丹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强,而且也不根本不守道义,否则凭什么在我才当上皇帝还没有任何表示的时候,便派兵来南侵呢?那不就是个试探吗?想试探一下我中原实力如何?想试探一下我这个新皇帝胆略如何?结果被刘知远一棒子给打倒在地,露出契丹那色厉内荏的本色来! 如此一来,就更加坚定了石重贵执行景延广提出的对契丹的决策来。 而石晋与契丹的关系也因此而越发的紧张起来,但还没有到了真正的撕破脸大打出手的时候。 至于太原城刘知远这边,把击溃契丹南侵三千马军的战绩往朝廷里一报,再沿边境视察一番,那些因暴风雪坍塌的边墙该修的修该整的整,又把边境守卫的军队仔细整理一番,确定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或者即便再有契丹兵马想南侵,那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已经深入几十里了才被发现。当时若不是凑巧与刘知远巡视炮兵部队凑到一起,估计那三千余契丹兵马不定要祸害了多少中原百姓呢! 至于郭壹基地这边,相应的人手继续由各方往这里调派,新南寨也继续缓慢扩张,各个工坊也在逐渐成型或扩大,出产的各种产品不但产量越来越大,品种也越来越多,开始为太行山义军和太原留守府两方提供相应的武器和物资。 而郭壹所带领的那学堂中的学员,也由太行山义军原先的一百八十人加上郭威送来的一百来人,总共三百来人,逐渐增加到六百余人。这些人在郭壹和挑选出来的一帮教官的带领下,学习一些基础知识、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在一年之后,郭壹开始将这些人分成几个不同的班级,其实是如同现代的大学划分科系一般,只不过这里的师资力量还很薄弱,而且也没现代大中专学校那样的条件,只是粗略地分为军事班、宣传班、医疗班、理工班、农业班……之类。 而教材则全是郭壹加班加点赶写出来的,虽然还觉得有些不足,但也只能这样了。至于师资力量,除了军事班能用一些老兵外,其余的则按他的教材,把那些学得快、学习成绩好的提为教员,让他们边学边教、边教边学。 这学堂发展到现在,许多师生虽然并不通晓它的未来成就,但也已经明白肯定不会是弄着玩儿的,将来必定会起到重大作用,而他们也肯定会有一个极有潜力的起步之地,所以绝大多数人,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很用功。 但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成天都想腻在郭壹身边的李灵姝。李灵姝早上要睡懒觉,晚上却又不肯早睡;上理论课时要打瞌睡,上室外课时又嫌累。每当李静姝责怪她时,她要么小嘴巴不停吧吧吧地顶嘴,要么则撅着小嘴巴不理不睬,或者干脆往郭壹身边一躲,弄得不但李静姝十分恼火,就连郭壹也有些头疼了。 有时郭壹想找出李灵姝对什么感兴趣,好让她学。但无论什么事,李灵姝则最多有三分钟的热度,随后便弃如敝履。弄得李静姝直拿白眼翻他们两个,有时便没好气地说你什么都不学,看你长大了能做什么! 而李灵姝似乎还根本不知道姐姐是为她好,还很不服气地还嘴说道,长大了就嫁给哥哥,哥哥会的那么多,根本就不需要她再学什么东西了。 而郭壹便开玩笑地问李灵姝,那你总不能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真的活成了一头小猪了吧? 而李灵姝却还振振有词地回答:哥哥以前说过,灵妹子只要好看,长大了什么都不用做,给哥哥做小媳妇就行了。 李静姝一听这话,就更没好气地瞪着郭壹。而郭壹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啊?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而李灵姝每到这时候便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而郭壹面对又萌又可爱的李灵姝,还是心软败下阵来,只得安抚她哄她,让她开开心心不再哭泣就成。 而李灵姝在得到了郭壹的保证之后,还特意洋洋得意的在李静姝面前显摆起来,把个李静姝给气得七窍生烟,从来没和郭壹吵过架的她,也因此冷着脸不跟郭壹说话,直到三天后郭壹再三跟她保证,一定会把李灵姝给校正过来,设法找到她最感兴趣的一面,好好的教她,李静姝这才与他和好。 但面对好像根本不知道操心、还很知道利用自己的天真可爱来对付郭壹、可就是不想学什么东西一心摆烂的李灵姝,郭壹觉得真的是拿她没办法了,只能一边敷衍着李静姝拖延时间,一边苦思冥想地寻找办法。 但整个新南寨都需要郭壹的掌舵,他又哪有那么多时间来考虑李灵姝一个人的兴趣?只能在李静姝问起来时,临时应付一下。时间长了,李静姝也拿李灵姝没办法了,只得放任自流,不再管她。 但当学堂里分班已成,而且进行了长达半年多的教学后,诸般事务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有时候就连郭壹也有些混乱时,李灵姝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来,一边看着上面她记的那些一边告诉郭壹他先前的规划,竟然还井井有条。这就让郭壹十分震惊了,看着李灵姝有些捉摸不透了。等到李灵姝说完,郭壹便抢过她的小本子来看,却见上面记着连他都认不出来的符号。 郭壹正拿着李灵姝的小本子观看,李静姝瞥了一眼,悻悻地骂了一句:“鬼画符一样的……有什么看头?”倒让李灵姝十分委屈了。 郭壹顿时清醒过来,看着这本子说道:“这可不是鬼画符。” 本来要跟姐姐顶嘴的李灵姝顿时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地连连点头。郭壹便拿着她的本子,随后指着一行符号问道:“灵妹子,你来告诉哥哥你这写的是什么啊?” 李灵姝笑着看了正好答道:“这一行是哥哥说过的,要在明天带军事组进行野外绘制地形图。” 郭壹想了一下,确实没错。至于教程进度,当然会列出来,但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还得考虑当时的天气等情况。他列的进度也只是将每个月的月末将下一个月的教学大纲给列出来。而他所写出来的教材,有些也并不是很具体,有的甚至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至于教学真的进行到那一步时,再提前备课。否则他的教材根本写不完,当然以后若是抽出时间来,肯定要把那些知识点全给写出来。 郭壹又随手翻了几页,问了李灵姝好些,这才明白李灵姝为了记住他日常所讲的话,自己“发明”了一些符号,再加上一些简单的汉字,在记录时又特意写成连笔,就成了李灵姝她自己的速记符号。一念及此,顿时兴奋起来,抱了一下李灵姝笑道:“咱们总是责怪灵妹子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懂,可却不知道人家灵妹子自己都成了一个行业的开创者了啊!” 他这么一夸,不但李静姝愣住了,就连李灵姝也有些懵圈了。李灵姝懵懂地看着兴奋的郭壹,眨着好看的卧凤形大眼睛,怯怯地问道:“哥哥,你……你说的是什么呀?” 李静姝感觉到郭壹对李灵姝的宠溺,都有些宠得没边了,便没好气地说道:“哼!你就会宠她,就这鬼画符……再好还能上天啊?” 郭壹笑着说道:“你可别小看这个,这个叫速记!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是能起大用的!”说完这话,见李静姝一副嫌弃的模样,而李灵姝也有些心虚,便笑着说道,“真不是哄你们的!”说罢,便招呼着姐妹两个坐到桌子边上,让李灵姝拿了铅笔本子,对李静姝说道,“你要不信,你说一大段话来,让灵妹子记一下,看效果如何?” 李静姝疑惑地看了看郭壹,又瞅瞅妹妹,但还是依照郭壹所说,缓缓说了一大堆话。而李灵姝也按郭壹所说,将姐姐说的这些话都记在了小本子上。然后郭壹拿起小本子看了看,又递给李灵姝:“灵妹子,你把你姐姐方才说的这段话都给记下来了,没有漏掉一个字是吧?”见李灵姝认真地点点头,便又说道,“那你念一遍,让你姐姐听听,看有没有漏记的。” 第302章 大乱之前 李灵姝便拿起本子把她方才记下来的李静姝所说给念了一遍,然后便茫然地看着郭壹和李静姝。 李静姝听完妹妹念完,倒真的有些惊诧了。她记性本就极强,方才又特意地说了一段有一些特殊性的话,此时听李灵姝念完,竟然没有什么错误,当然会有些吃惊,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就这种伎俩,到底会有什么用? 郭壹笑道:“你们是没经过,也不知道这种本领这种技艺的作用。这叫速记,是专为记录别人说话而用。而它的最大作用……以后可以做为一个行业的吃饭本事,现在也是有用的,可以做会议记录。当然李灵姝要想完全掌握这种本领,还得经过大量的练习和培训。” 李静姝还是有点不理解,只当作是郭壹对李灵姝的宠溺方才这么说,便悻悻地说道:“便是以后再有用……那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李灵姝见郭壹这么夸她,而李静姝又瞧不上,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心虚,便小声嘟囔道:“只要以后能帮到哥哥就行。我还小啊,长大了……” 李静姝一听实在忍耐不住了,伸手一指怒道:“又是你那一套……长大了嫁给哥哥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哥哥凭什么就得娶你呢?那么多公主、贵女不娶非得娶你这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只知道玩儿,屁事不懂、任嘛儿不学的笨蛋?你是不是这会都在做梦没醒吧?” 把个李灵姝训得顿时就更加委屈了,眼泪汪汪的说道:“我……我也没说那句话啊,怎么就非得怪我一顿?” 李静姝道:“那你想说什么?” 李灵姝道:“我……我要说的是……以后长大了或许就能帮到哥哥呢!哥哥说我这本领以后可以当做一个行业的吃饭本事,那肯定能帮上忙的。哼!总是怪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懂……” 郭壹见她们姐妹又吵起来,便急忙劝解道:“静姝你别骂了,我说灵妹子这本领有大作用,真的不是在糊弄你们,便是现在……也有用的。” 李静姝赌气地把身子一扭,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就护着她吧!我就看不出有什么用!” 郭壹笑着走到李静姝向前,将她也抱了一下,在她娇美的脸蛋儿上一吻,随后松开她说道:“是真的有用不是哄你的。” 李静姝被他一抱一吻,弄得心里也软了,便缓和了一下语气瞥了妹妹一眼,悻悻地说道:“有用就好!” 李灵姝眼睛眨了眨,随后热切地看着郭壹。郭壹只得走过来,也抱着她吻了一下笑道:“灵妹子,帮用你这本领帮哥哥做件事好不好?” 李灵姝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啊!我是哥哥的小媳妇,当然要帮哥哥做事了!”说罢又得意洋洋地瞥了姐姐一眼。 李静姝瞪了他们俩一眼,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有点不自在,但也不好说出来。这是郭壹头一次毫不避讳地和她们姐妹俩亲热,直接抱了她们又亲了她们,明显是根本就当她们姐妹是他的人了。 只听郭壹轻轻说道:“这新南寨建了一年多点了,如今也该办一家报纸了。先前我还在犹豫,怕没这方面的人才,现在看来,灵妹子虽小,可识文断字,又能写些东西,还会速记,或许真的可以让她锻炼一下。”说罢松开李灵姝走到桌子边上,铺开纸张拿起笔来,兴冲冲地写了起来,“我做个规划,看灵妹子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可行以后这块儿就交给灵妹子做。” 李静姝斜睨着李灵姝道:“你也不看看她才多大,现在还成天不知道操心,只知道睡了吃吃了睡,你不怕把你的事情给弄砸了,你便让她作呗!” 郭壹一听她这话,就拿眼睛翻她。李静姝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说李灵姝没多大,其实她们姐妹身边这个“哥哥”——他也没多大啊!开始自己还叫他小弟弟来着,后来才顺着他的意喊他哥哥,一念及此,脸蛋儿一红低下头来,噗嗤一笑,不再多说。 李灵姝见姐姐吃了瘪,朝她吐吐舌头,便凑到郭壹身边,趴在他身边看,还帮着捋纸。郭壹瞥了她一眼,赞道:“还是灵妹子可爱!” 李静姝一听,重重哼了一声,把头一扭。 郭壹构思一会儿,便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等把自己的构思写完,放到一边,又取过一张大张的纸来,先在这张纸上画了几道横竖线,然后开始在最右上角写上“此为报头”,又写下“报名、日期、主办方”等小字,随后便在另外用横竖线区分开来的地方,分别写上“时政”、“通讯”、“措施”、“奖惩”等字样;然后将纸张翻过来,又做了横竖线区分,再写上分类字样。最后又端详一会儿,方才递给李灵姝:“灵妹子,你来看看,能不能理解?” 李灵姝接过来,便仔细看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眨着大眼睛问道:“哥哥,这通讯、措施是什么样?时政、奖惩我还能明白点,别的就……就……” 李静姝撇撇嘴巴道:“我就说你让她来做,只怕什么也做不好,你还不信!” 李灵姝不服气地斜睨着她道:“那……你来看看,能看得懂我才服你!” 李静姝哼了一声,便冷着脸走过来看着郭壹写好的那两张纸。可是看了一会儿,她也没看明白,只是以字明意,或许比李灵姝要多看懂那么几分,但总体上还等于没看懂。 李灵姝见姐姐看了半天不说话,便知道她也没看懂多少,不由得一乐,朝她吐吐舌头:“略略略……” 郭壹急忙拍了她一下笑道:“灵妹子,别皮!当心她揍你!” 李灵姝哼了一声,把小脸蛋儿一扬:“我才不怕呢!我又没惹她,又没犯错,她凭什么揍我啊?” 郭壹噗嗤一笑:“你朝她吐舌头还说没惹她?”说着又拍拍她,“好了,别皮了。你且坐好,我给你们讲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要怎么做,不然你们再怎么聪明,怕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当然更不会办了!” 李静姝便瞪了妹妹一眼,靠着桌边坐好。李灵姝撇了撇嘴巴,坐在郭壹身边。 郭壹便拿着先写好的那张纸放在一边:“这上面是报纸的办报方针以及所需要注意的事项。”又指了指另一张更大的、画了横竖线做区分的纸,“这张是我做的报纸图样,给你们做示范用的。”随后便给她们讲解什么是报纸,报纸要报道些什么内容,又有什么内容区分,办好一份报纸所要注意的地方,林林总总的给她们普及了一下。 姐妹俩听了郭壹的讲解,方才明白这报纸是怎么一回事儿。李静姝眨了眨眼睛问道:“哥哥,咱们这报纸叫什么名字啊?”见郭壹看向她,便指了指那报头,“你这里不是要题报名的吗?” 郭壹想了想,这里是新南寨,但新南二字是刘知远所题,他可不想让刘知远的烙印连他的报纸上都带着,便微微摇头把这个想法排除;至于别的名称……他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太高大上的名称,随手提起笔来,在报头处题了几个字:新华快报。 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两个看着那几个字,口中喃喃念诵着。李灵姝又抬头问道:“哥哥,为什么叫’新华快报啊?” 郭壹盯着那报头,慢慢说道:“咱们这里自古便自称为华夏,又称中国。我们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与之前的旧华夏旧中国完全不一样的新华夏新中国!这个新华夏新中国,将让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能平等的生活在这里,而永远不再受那些吃人的帝王将相、诸侯藩镇的欺侮和压榨!”随后又看向她们两个,“你们可愿意与我一起努力,为这个理想和目标而奋斗?” 李灵姝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哥哥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李静姝也悄声说道:“愿……愿意与哥哥一起,永远都愿意跟着哥哥……” 郭壹笑了笑,轻轻说道:“灵妹子可以先收集一些有趣的事,用心写下来,然后拿给我来看,咱们再挑选其中一些有意思的写在报纸上。或者灵妹子自己按这个报纸的格式,你先做一期,然后再拿来给我看。灵妹子,你选哪一样?” 李灵姝眨了眨眼睛,托着香腮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那……哥哥,我两样都做一次,做好了都拿过来让你看看,好吗?” 郭壹赞道:“好啊!想不到灵妹子这么有干劲,那肯定能干好!” 李灵姝被他夸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蛋儿一红,娇羞地笑了笑低下头去。 李静姝撇撇嘴巴,却也不好再打击妹妹。 办报纸的事就这么确定下来了。但如果按郭壹让李灵姝做的这个模式,其实还不算是正式的报纸,而是一种手抄报、简报的形式。不过形式无所谓,先办起来,以后再设法走上正轨。反正现在这里人数还不到一万人,而无论是太行山义军还是刘知远,都希望这里越办越大,出产的成品越多越好,那还会往这里派遣各种人才,新南寨的规模就会越来越大,或许要不了一两年就会变成一个与山外的县城无异,甚至比那些县城还要富庶的城池! 李灵姝的报纸经过郭壹几乎是手把手的传授,倒也办的越来越像是那么回事儿。起初不过是用白纸写了新南寨一些趣闻趣事,版面也只有两大版,后来越办越熟练,便逐渐扩展到四版。但这时候的内容还都是李灵姝带着她的两个丫头和几个女孩子收集来的消息,然后经过郭壹的审稿,再由李灵姝执笔,将确定下来的内容一字一字的写在大张白纸上。其中也画了一些插画,甚至还开始连载起小说来。而连载的小说,便是郭壹凭回忆写下来的《隋唐演义》。这种距离最近,而且热闹的演义小说,在“报纸”上一经连载,便受到极其热烈的欢迎。每天在学堂大院南侧竖起的报栏都围着一大群学员观看,有那挤不进去的便嚷嚷着让里面的人念一下。而挤到里面的也不乏虚荣的,便大声朗读起来,虽然有些干巴巴的,却也能获得一片喝彩声。 而这份每隔五天才出一期的“报纸”,每期也只有两份,一份便张贴在报栏里,一份便被李灵姝珍重地收藏起来,面对李静姝的嘲讽,李灵姝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哥哥让办的,以后肯定会有用的,她收藏起来定会帮着哥哥的。 郭壹竟然也连连点头赞同李灵姝的说法,倒让一直觉得这是郭壹哄李灵姝玩的李静姝无法再笑话妹妹了,只得作罢。 而刘知远留守府那边,也往新南寨这里传话加大了各种新型火器的需求,原本不被刘知远、史弘肇看重的手榴弹、地雷竟然也下了大订单,另外还订了许多军中所用刀枪和连发弓弩以及箭矢。至于那些成药,留守府几乎包圆了。 郭壹从太原留守府的订单中看了出来,石晋朝廷与契丹的关系已经越来越紧张,冲突更是接连不断,而且其规模也越来越大。这年夏秋之交,石重贵继位后被封为寿王并进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平卢军节度史,曾经与杜重威交好,一同为难过郭威的杨光远,因不满兵权被削,又被景延广索取官马,更被赶出中枢,因此更加不满,便暗地里勾结契丹,尽述石晋之详情,并告知耶律德光,说石重贵已经背弃契丹与石敬瑭达成的盟约,一定会与契丹交恶;若契丹南下,必会轻而易举的消灭不守信义的石重贵,进而夺取中原江山。 但这种应该极其隐秘的事情,竟然被石重贵知道了,进而开始对其防备,不但要调走杨光远手下兵马,还想让他再转任别处。杨光远自然不敢奉旨,索性将心一横,直接奉表与契丹,说自己愿意做内应,为契丹南下做急先锋。 第303章 局势 外边的形势再怎么紧张,再经过一道道传播途径传播到新南寨这边,那也成了涟漪微韵,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而郭壹则是极少数能感觉到的人之一,而且他觉得自己也得加快夯实自己力量的步伐了。 郭壹的决心一旦下定,那便会很快的在他所能影响的范围内快速实行。新南寨各处此后若是走马观花的去看,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若是深入一点仔细观察的话,那便能感觉到其中的改变。 首先就是郭壹加快了学堂里军事组、宣传组、医疗组的授课进度,而工坊那边一些武器装备也悄悄开始制造,军事上急需的药品、医疗器械,其产量也大量增产。至于宣传组……那越来越快的纸张、笔墨的产量也成倍成倍的往上翻。而且郭壹还特意抽调了一批技术娴熟的工匠,开始铸造金属活字,打造排字模版。诸如此类的安排有很多,但都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最后郭壹把军事组的成员定为六百人,而且人人配备双马,另外还有一支三百来人的后勤保障队伍,不但配备了大量马匹,还配备了许多大车。此时学堂总人员已经达到了两千九百多人,所以郭壹抽出一千来组成一支合成营或小型团级的部队,就人数上来说,并不困难。而且他这一千来人的部队,与外界所有的军队不同的是,不但每个人都识字,而且会简单的计算,同时还具备一些宣传鼓动的能力。 郭壹带着这支一千来人的队伍,按照战时需要训练了三个来月,其中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长途拉练。而且在拉练时,完全按实战要求进行了实弹演习。虽然还有不如意之处,但真要遇到敌人,还是可以拉出来对抗的,当然至于真正的实战时到底效果会怎样,郭壹也不敢打保票,可击溃敌军则完全没问题,毕竟这是这世界上第一支完全火器化的军队,无论官兵皆持火器。 三次实弹演习,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过来跟着观看。对于郭壹那种有点嫌弃的神情,三人感觉不可思议。毕竟他们不知道郭壹的内心想法,在他们看来,这支军队虽然只有一千来人,但比起当初孟崇周与郭壹带着那才造好的“火炮”去偷袭杜重威大军的那一千来兵马,其实力可以说是有了天壤之别!如果说当初孟崇周和郭壹带的那一千人马只能用偷袭的战法来打杜重威,那现在这支一千来人的军队完全可以与杜重威那样上万的精锐大军硬碰硬的正面对抗,而且可以迅速地将其击败。 在最后一次实兵演习结束后,孟崇周、郭成义与梁晖三人一同来见郭壹,商讨今后义军的战略。 这次见面只有他们四人,三老一小,团团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似乎并没有分什么主次大小,但却把郭壹推到了坐北朝南的位置上来。这个位置无论什么时候,在汉家习俗中都是上位、尊位。三人以此来表明他们对郭壹的尊崇是实实在在,便是细微处也不会疏忽。 郭壹也知道三人之意,即没有矫情地推辞谦让,也没有理所当然的自大,反而接过李静姝、李灵姝姐妹手中的茶壶茶盏,摆摆手让她们退下,随后便亲手将茶盏摆上,再一一给斟上茶水,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盏,端起来笑道:“三位伯父,我以茶代酒敬伯父们一盏!” 三人都含笑点头,随即端起来喝下。茶水一入口,便觉苦味甘冽,正诧异间便觉那甘冽之意将苦味完全消融,随后满口清香,不由得一愣。梁晖大手一拍赞道:“好茶!再来一盏!”说罢便把茶盏朝郭壹面前一推。 郭壹笑了笑,提起茶壶又给他斟了一盏。 孟崇周笑道:“这茶……确实不错,比起以前常喝的茶汤倒是别有风味!” 郭成义捻关茶盏,小口品味着慢慢说道:“我觉得这茶……倒是要慢慢喝,仔细品,方才能品得出其中真味来” 梁晖瞪了他一眼道:“八哥,这茶水就是用来解渴的,什么慢慢喝仔细品!你再品……还能品出玉液琼浆的味道来啊?” 郭壹看了他一眼,又瞅瞅被梁晖喷得有些尴尬的郭成义,笑着说道:“这茶……有爱品的就仔细品去,有爱喝的便痛痛快快怕喝,怎么喝怎么品,倒是要看个人自己的。”和了一下稀泥,他又给三人斟了茶水,方坐下来问道,“三位伯父今天来此,想必有以教我?还请明言!” 梁晖仍然大手一挥,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教什么教?大侄子,我们是来向你请教来的!”看了两个兄长一眼,便又说道,“来之前说好的,你们倒又磨叽什么?” 这话一说,倒把孟崇周、郭成义给说的有些不自在了。 郭成义皱皱眉头道:“老九,有些事不是你嘴巴一张便能胡说八道的!” 孟崇周也接着说道:“如今天下,看似平静,但却好似大动荡之前的蕴势积力,一旦动荡起来,必将翻天覆地。我们兄弟限于学识格局,有些看不明白,所以商议了许久,觉得还是来向贤侄请教。”看着梁晖苦笑一下,“不想你九伯父倒是最心急,一盏茶还没喝完便催了起来。” 梁晖把眼一瞪,举着茶盏道:“什么叫一盏茶还未喝完?我都喝了两盏了!” 郭壹噗嗤一笑,急忙又给他添上。梁晖又看着他道:“我这么说可不是问贤侄要茶喝的,虽然我都喝了两盏了!” 郭壹哈哈笑了起来:“知道……我知道……九伯父倒是个干脆爽快的人!” 梁晖得意洋洋地看了看两位兄长,那意思是说——看见了吧?这大侄子还是很欣赏我的哦! 孟崇周、郭成义两个看着梁晖的神情,俱都抚额,但又不能跟他吵,更不能责怪。毕竟梁晖要是发起浑来,那是能跟他们吵上一天一夜都不带乏的。大概当初脑袋受了伤,痊愈后把原本一身的本领都弄到了嘴巴上。 两人便不再理会,看着郭壹。 郭壹点点头,回头喊李静姝把地图拿过来。 李静姝把地图呈给郭壹,随后便又退下。 郭壹便把地图打开,摊平在桌面上。 一见地图,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都围了上来,仔细观看着。看了一会儿,郭成义疑惑地问道:“贤侄,你这地图……怎么跟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呢?” 郭壹笑着说道:“我这幅地图与先前的所有地图依据不同,但基本的绘制方法是一脉相承。”指着左右下角,“这是凡例、图标,这边是比例尺。”并简单的讲解了一番,随后又说道,“这是这一年多来,我向诸位伯父要那些地图和绘制人才,然后又收集了诸多资料,用了几个月时间,绘制了上百份原稿后,最后才绘制成这样的地图。” 三人都是长年带兵之人,对于地图并不陌生,甚至都曾经带人绘制过地图。虽然眼前的这幅地图与他们所见过、绘制过的地图有所不同,但经过郭壹的讲解,很快便明白了。随后又根据他们自己的知识和阅历,在地图上寻找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些地方。 这份地图展开来极大,而且上面所绘也不像他们三人以前看过的那般,北到北极,南到南洋,西至西海——这个西海郭壹标的是现代的里海,东至东海;中原石晋、北边契丹、南方诸侯、西北各部……诸多政权、大小势力都一一标明,甚至没有人烟的冰原沙漠戈壁也都标明。许多地方还打上“?”这样的符号,山川河流,平原谷地,大小都邑城池……极其详细。至于地图上的“?”这样的符号,郭壹也给他们做了解释,就是问号,没有确定、没有探索、或只有传闻并不明确的地方,包括一些道路、一些政权势力、一些地域,都用这样的符号标注着,看那地图上大大小小的“?”这样的符号看那散落在各处如满天星一般,或许有上百处吧? 但无疑这份地图较之他们以前所见过的所有地图,都要更加详尽更加准确。孟崇周与郭成义内心极为震憾,不时的便要对视一眼,随后又面露微笑,微微点头,都明白的笑意是什么,无非都是觉得自己是真的找对了主子,并不担心这位主子是那种见利忘义、鼠目寸光的奸雄、枭雄之流。有这份地图,便可以证明他们这些人虽然胸襟格局有限,但挑选主子的眼光却实在不差!在他们心目中,郭壹单凭这份地图,便让他们感觉到至少不比他们曾经尊奉过的后唐庄宗、明宗陛下差,或许还要强上一些;至于认贼作父的石敬瑭那更入不了他们的眼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跟石晋对抗这么些年了。至少契丹……那是会骑马的土匪强盗,南方诸侯……那是鼠目寸光的土财主,各地藩镇……更是土鸡瓦狗之流了! 倒是梁晖对着地图也看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在地图上比划着,寻找着他所熟识的地方,一旦找到便高兴得跟孩子一般,大呼小叫着,倒让默默看图的孟崇周、郭成义又觉得尴尬起来。 郭壹倒不在乎,指着地图上的汴梁城道:“如今天下局势将要发生巨大变化的,极有可能便是从这里。”见孟崇周、郭成义都微微点头,梁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贤侄你就快点说,不用看我们的眼色!” 郭壹笑了笑,又指向地图北边的契丹:“而契丹将根据石晋因石重贵上位后改变对他们的态度,寻找借口南侵!” 这些情况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是知道的,听到后便微微点头。只听郭壹接着说道:“而契丹要寻找南侵的借口,是很好找的,但南侵不单是会抢到中原的人口和财富,也是会死人的,所以契丹再怎么自大,也会寻找一个让其统辖下的各部族有一个甘心接受的理由,或者说是收获比投入要大得多的理由!死人不怕,但死多多少人,又能抢到多少中原的人口和财富,这才是契丹各部最关心的事。”见三人点头,便又接着说道,“那么最好的办法,无非是挑动中原内乱,石重贵便是有心对抗契丹,那他统治之地若是发生了内乱,他也不能把全部力量用于对抗契丹。若是内乱再大点,像石敬瑭反唐那样规模的,契丹便可以很轻松的帮助其中一方来打倒另一方,然后或控制或消灭留下来的另一方。因为内乱双方肯定都竭尽了全力,即便是一方获胜那也会实力大减,对契丹的威胁便减小许多。而且由于中原内乱,契丹要帮谁,那获得其帮助的一方势力,便可弥补契丹人只善野战不善攻城的弱点。” 孟崇周、郭成义、梁晖又互视一眼,倒是梁晖突然说道:“杨光远?” 孟崇周、郭成义一惊,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他。郭壹倒笑眯眯地看着梁晖:“九伯父何以认为是杨光远?” 梁晖笑着说道:“这不明摆着的吗?杨光远本来被石敬瑭那贼子尊为宰相,石重贵上位后又是封寿王又是加检校太师,还加了青州刺史衔,还加的有什么衔我记不得了,好大一长串哟!可那有个屁用,被景延广他们排挤出石贼朝廷,怨望满怀;听说如今又要让他还回官马,又要调他手下的兵马,还让他转任别地,明显是不信任他在打压他。而这贼厮鸟又绝不是什么好货色,肯定早就跟契丹勾结上了——或许他早就有心想做石敬瑭第二,也拜耶律德光那胡子做干爷,好让他干爷册他也做做中原皇帝了!” 孟崇周、郭成义一听,不觉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一笑,梁晖倒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喝问:“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二人急忙敛住笑容摇摇头,郭成义道:“倒不是笑话你,我们是觉得没你说的这么容易罢了!” 郭壹倒点点头道:“三位伯父,我倒是觉得九伯父推断的那种情势,在未来有极大的可能。” 三人一听,都把目光转向他。梁晖得意洋洋地大笑道:“看看看看……连贤侄也说我推断正确,若是我不受伤,便是诸葛亮也比不上我!” 孟崇周、郭成义对这厚脸皮是无可奈何,只得忍住笑点头,连连赞同。 郭壹笑着说道:“我说的是真的。”随即正色说道,“我也接到了线报,说杨光远接连派遣使者往契丹去了,因为被边境上忠于石重贵或者说是忠于石晋朝廷的将领截获,使得石重贵、景延广他们极为恼火,已经在调兵遣将,对准对杨光远动武了!” 第304章 畅想 孟崇周、郭成义互视一眼,没说话。梁晖忍不住问了一句:“贤侄接到了线报?是石贼朝廷的吗?”话音方落,便被孟崇周拉了一把,那意思是别问这种秘密的事。梁晖虽然不满,但还是尴尬地摇了摇头笑了笑:“当我没问哈……” 郭壹虽有保密意识,但对于这种大而化之的问题提一下也没什么,何况这三位长辈是一力要推他上位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也能看得出他们的确是真心实意,而不是想找个什么人来替他们背锅,因为那么做对他们不但毫无意义,还将使他们长期坚持的道义会受到部下们的质疑。当下便点头说道:“是石晋朝廷内的线报,这人……是我的人!” 三人本来没打算听到郭壹的解释,但听到郭壹就说了这么一句,还是感到极为震惊。因为郭壹说的是“我的人”,而不是从郭威或刘知远那里得到的消息。不禁又仔细打量打量他,见郭壹现在脸色仍有稚嫩之意,但个头儿已经超过一般的成年人了,神情也很自然成熟,随即又想到他的年龄,不由得都在心中暗自叹息,这……这位贤侄才十一二岁啊! 郭壹只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说,接着又指着地图说道:“现在石晋和契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在将来翻脸时好有实力打败对方;估计各方诸侯也在做这样的准备,好在那种可引发天下动荡的大乱局中,浑水摸鱼火中取栗!太原府我那位刘三伯更不用说,他的意图或许别人还不明白,几位伯父只怕心里也明镜似的!” 听郭壹这么一说,孟崇周、郭成义和梁晖都笑了起来,随即便点头赞同。 郭壹接着说道:“那在此乱局当中,我们当然也不能坐看风云。但在天下各方势力之中,如今的我们看似力量最弱,地盘最小,那我们想要入局做个棋手,那够不够资格呢?” 孟崇周、郭成义与梁晖又互视一眼,三人不由得都苦笑起来。看来连梁晖这个脑筋不好使的人,都知道就自己这点实力看似很庞大,二十多万义军,其实是把治下所有的人都算在一起的,包括那些老弱病残以及孩子,甚至连才出生的婴儿都要计算在内,才会有这么多人口。真要拉出去打仗……能拉出三五万人就不错了,这种实力看似不小,甚至在这些年屡次将想进山清剿他们的石晋、契丹的兵马给打败,其实是占了地利之便。 真要拉出去打,不要说石晋与契丹了,连那些诸侯都不用提,就那些割据一方的藩镇的真实实力都要比他们大!那些藩镇割据势力,哪一个治下没有几十万人口?南方十国诸侯治下人口都是百万以上,而契丹治下至少也有二百万到三百万之间;至于石晋……或许是这天下唯一一个治下人口在千万左右的势力。但这样的势力仍然畏契丹如虎,毕竟契丹治下多的是北方游牧部族,基本上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厮杀几乎就相当于他们的本能了,因此可算得上是全民皆兵,所以想要召集几十万骑兵甚至上百万的骑兵,都只是难易问题,而不是做不做得到。但中原农耕之地,却不可能像契丹那样做到全民皆兵,而且也没有那么多马匹,供养一个士兵的花费要比契丹养兵的成本大的多,所以军费一直是最让中原政权头痛的最大问题。 郭壹看到他们苦笑,便也笑了笑说道:“凭我们的实力,以前自然是不够资格的,但现在有了火器,那便是除我之外,其他人……一律没有这个资格!” 三人听了郭壹放出这霸气十足的豪言壮语,又苦笑起来。便是梁晖也唉声叹气地说道:“贤侄,我知道你这火器厉害,但依现在的产量和成军规模,那也太慢了啊!若说我们有三五万这种火器军队,那是真的可以说除我之外,别人一律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说这话是不是还太早了些?” 郭壹又笑了笑朝门外一指,意味深长地说道:“三位伯父,你们都看到了外面的新南寨,却没有意识到它的威力吗?” 三人一怔,随即又都朝外面看了看,又都沉思一会儿,仍然苦笑着摇摇头。仍然是梁晖忍耐不住说道:“贤侄,你就别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打哑谜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壹朝外边看了一眼,又在地图上找到新南寨所在的位置,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儿,写上“新南寨”三字,随后笑着说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但有了这世界上第一支全火器化的军队,还将拥有这天下第一座工业化的城市!”见三人脸色仍然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便笑着说道,“工业化,说的便是以工业制造为主,而工业制造又以钢铁业为重,至于农业以及其它产业全部都将是附属或次要产业!” 郭壹这么一说,把三人都给弄傻了似的,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还是梁晖发问:“贤侄,那……那什么工业化为主,连农业都为次的话……我知道农业就是种地种菜之类的,那粮食……不就少了吗?那岂不是说以前荒年会饿死人,工业化的话……岂不是连正常年景都要饿死人?”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九伯父,我说的工业化社会,并不是说忽视农业;农业在工业化社会里沦入次要产业,也并不是说农业不重要,只是在工业化社会里,农业在一个政权也就是官府的赋税中将占很小的比重直到全部取消,但粮食产量却会越来越高!工业化也将推动农业,比如粮食的亩产量将会比现在成倍成倍的增长,而所用的人工较之现在却会成倍成倍的减少!” 这回不但梁晖懵了,就连孟崇周、郭成义也糊涂了,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郭壹。 郭壹接着说道:“工业化……一旦开启并形成规模之后,它的威力将无与伦比!它能让武器更加犀利,比如火枪火炮;它能让舟车比用人力畜力风力这样的自然能源更加快捷,它能生产出更多的工业品让人们的生活和劳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这农业如果搭上工业化的快车,使用机械耕地种地,一个人一台机器可堪比几十上百人甚至更多的人和牛的劳作;工业化还能生产出针对性的各种肥料,让粮食亩产更高;比如收割小麦,一个人便是再能干一天又能收割几亩?但一台机器一天可收割几百亩甚至上千亩;而且能把收割脱粒一下子做完,然后直接给你拉回家!” 听到郭壹这么璾,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更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几张都没有说出话来。只听郭壹接着说道:“工业化带给我们的好处很多很多,除了更加方便快捷的干活之外,对于外来的威胁也能更好的抵御,甚至直接反推过去!比如北方游牧部族,自先秦两汉以来,一直为我中原大患,伯父们恨之入骨的契丹贼,在大唐时为我羁縻之臣,但随着大唐的衰落,它们屡次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竟然成为中原最大的威胁,成为中原厉害!当工业化到来后,那些游牧部族如果再敢作恶,那我们就有能力随时将之消灭!” 郭成义看看两位兄弟,又瞅瞅郭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贤侄所说,工业化是无所不能了?如果这样,咱们可以学,那契丹贼也可以学啊,契丹这两个字的意思,据说按契丹贼的话就是‘打铁’,这打铁也算是工业了吧?到时候他们有了工业化,钢铁不是更多了?那他们的武器同样和我们一样犀利,而且他们好马更多,那马军就更厉害了,岂不是依然会成为我中原大害,那不就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了吗?” 郭壹一听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八伯父,你说我中原与契丹贼相比较,优势和劣势各是什么?” 梁晖抢答说道:“我中原与契丹贼相比较,我们的优势是人口更多,更善经营,更擅长各种器械制作;短处是没有契丹贼彪悍善战,征兵还得长时间训练!而契丹贼则是因游牧而逐水草为生,马多肉多,长得比我们中原人更加高大也更有力气,而且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们便是女人小孩子也会骑射也会杀人!” 郭壹笑着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九伯父,你说的都对,但你忘了我们中原汉人与北方胡子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他们逐水草而游牧为生,而我们中原汉人则是定居,更加擅长的是学习啊!” 孟崇周、郭成义与梁晖三人顿时都疑惑地同时反问一声:“学习?定居?” 郭壹笑着朝门外指了指说道:“比如我们办这个学堂,最开始时大家不知它的好处,来的人少;后来大家都看到进了学堂不但能读书识字、能识数计算,还能学到不少知识和技艺,那来的人就多了。我们汉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学习,为了学一门技艺,把自家孩子送给人家当徒弟,几年不要工钱给人白干活不说,还要服侍师父一家人;更有有见识的想要出人头地的,那更十年寒窗苦读诗书,头悬梁锥刺股都不在话下!但这些放在契丹贼那些胡子那里,有可能吗?” 三人同时摇头,梁晖还大笑着说道:“那杀了他们也不可能!就他们那些胡子,如果不杀人不抢劫,从会走路起无非就是随着自家长辈牧马放牛羊,然后就是骑射厮杀,让他们读书算数……估计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做不到!” 郭壹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对啊!这不就得了?工业化的前提便是大量的、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口!咱们办的学堂,现在分为几个组,除了与军政相关的以外,还有各种技艺,比如怎么做作威力更大的火药,怎么制作各种车辆,怎么制作各种工具……都需要读书识字会算术,学得越深越好!但这些在胡子们那里根本不可能实现,便是如耶律德光之辈,便是知道了工业化的好处,除了在燕云十六州之地的汉人定居之地能实行外,那些以游牧为生的部族根本做不到!”看一眼梁晖又说道,“方才九伯父说契丹贼马多,还会打铁……呵呵……打铁……这是手工业,与工业化是两个概念!会打铁……它再会打还比得过咱们汉人的铁匠?不可能!咱们中原现在的一些铁匠铺子、纺织作坊,包括现在咱们山里的这些作坊,都算是手工业,根本就不是工业化的概念!工业化……首先是规模,比如炼铁炼钢,这全天下一年又能炼多少铁炼多少钢? 最多不过几百万斤罢了,或许还更少!但在实行工业化的地方……一个钢铁厂,一天的铁产量钢产量便要比现在全天下的钢铁产量还要多上几十上百倍!” 郭壹这么一说,孟崇周都惊呼起来:“怎么可能?!”见郭成义、梁晖和郭壹都看向他,便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啊……贤侄,你说的那……那样的钢铁产量……不是说错了口误了?” 郭壹笑着说道:“当然不是了!”接着朝门外又指了指道,“现在外面的那些炼铁炼钢的炉子你们不是看到了吗?较之咱们义军以前炼铁炼钢的速度如何?” 郭成义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提高了好多倍!以前便是有矿石,那一天的产量也没有这么多啊!”看着郭壹笑道,“这还多亏了贤侄弄的这些高炉!要是以前你跟我们说这钢铁产量会是这样的,那我根本不会相信啊!” 孟崇周皱眉说道:“难道这还不是极致?是不是还能把这炼炉造得更大,那产量便会更大了?” 郭壹笑着说道:“一是这炼铁炼钢的炉子是会越造越大,第二,是工业化导致的新技术会让钢铁产量倍增!比如说将来如果能利用电能,那就会逐渐的达到我所说的那种钢铁产量!” 郭成义眨了眨眼睛问道:“贤侄你说什么……电能?” 郭壹笑了笑朝头顶上一指:“电能啊!电,你们都见过的,不过你们见的是雷电。不过这雷电和我说的电能本质上是一回事儿,如果能把发电机做出来,然后发出电来,用于工业生产上,那这个世界的变化用翻天覆地都不足以形容了!” 第305章 定策 电……雷电……可以让人来用……,这说法让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三人更加懵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要再询问一下,却见郭壹微微摇头说道:“这是以后的事,只需做好准备就是了,现在不但人才不足,就连材料也没多少。” 梁晖眨了眨眼睛,一拍胸脯说道:“贤侄,你说要什么吧!只要是能弄来的,我们拼了老命也要给你弄来!” 郭壹看着他笑了笑,又瞅瞅孟崇周、郭成义二人,见他们也神色凝重地点头,便摇头说道:“有些东西咱们现在弄不来,有些东西……比如我要的铜,那现在的存量还是有点少了。至于其它的材料,倒是不着急,慢慢找着就是。”随即又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地图,“我想三位伯父此次联袂过来,是想和小侄商讨一下义军此后行动的方向吧?” 三人连连点头,仍然是梁晖抢着开口说道:“是啊!在山里大家争了好长时间,也没争出个道道来,还是我说的,以前大家为义军的出路争了好几年,都没争出个屁的道道来,还争什么?——还不如来问问贤侄!” 郭壹看着他,不由得一笑。这人虽然脑袋受了重伤导致有些纠缠不清,但真要信任了谁,那又直爽的可爱。倒是孟崇周和郭成义两个有点尴尬了,毕竟义军主事者七人,但他们三个才是能做最终决定的核心,可谓是一言九鼎!如今山外局势犹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他们只觉得一团迷雾笼罩,使他们根本看不清那大势所趋。倒是梁晖,虽然是三人核心之一,但由于脑筋不清楚,根本不管什么事,最终能做出决定的还是孟崇周与郭成义。这些年来,孟崇周为主,郭成义辅助,再加上一众共同征战多年的老兄弟的支持,才在这太行山中站稳脚跟,但遇到能决定义军前途与生死存亡的大节点时,他们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此次联袂来访郭壹,也是想看看郭壹是不是能给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答案。 郭壹便指着地图说道:“如今石重贵虽然上位,但此人志大才疏,而又心无定志,虽有反抗契丹之意,可却又没有坚韧的性格。与契丹翻脸倒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只是想摆脱契丹的控制,更不甘心把石晋朝廷每年的大半收入白白送给契丹!如果契丹答应了他称孙不臣的要求,再定下每年贡给契丹的岁币,不再像以前那样吸血吸得石晋朝廷喘不过气来,石重贵不一定会非得要和契丹翻脸。但他不知道得陇望蜀、贪心无度这样的词。契丹想要那些财富,但石晋无论交给他们再多的财富,那又怎及得上中原富庶之地所有的财富呢?以契丹土匪强盗之性,再加上这些年来中原又被契丹压制的死死的,他们早就把中原之地看成他们的牧场了!中原民众只是他们的牛羊,只要他们来就能随意的宰割;中原的财富堆在这里,只等着他们任意的取用了!” 梁晖一拍大腿喝道:“对对!就是这样,契丹贼贼心不死,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来中原当主子!” 郭壹点点头道:“但中原……不光是有财富有顺民,还有敢于反抗的人啊!所以我观无论石重贵怎么向契丹解释,两家翻脸是必然的,大打出手也不会太久,必然就在最近一年左右,或许快的话的连半年都等不了,就看引起两方势力最终开打的那个关节是何时出现了!”他将手指指向杨光远的地盘,“我的判断与三位伯父的判断可能是一致的,这个引爆两方大打的导火索,就是杨光远!” 导火索孟崇周、郭成义、梁晖都已经见过,而且亲手使用过。这是新型火药在使用时,少不了的引爆物。郭壹用之来做比喻,他们也感到很贴切。 郭壹接着往下说道:“两方开打后,最初或许会有来有回的僵持一段时间,而且石晋一方会占优势。南侵的契丹贼将会屡次被石晋击退,损失或许也不会小。” 三人一听,更加惊愕。孟崇周问道:“石晋畏契丹如虎,敢跟契丹贼打就算他有本事了,还能战而胜之?” 郭壹解释道:“因为……石重贵本来就不服石敬瑭认贼作父,而景延广他们又有意跟契丹翻脸,便是桑维翰等人劝谏也是没有用的。但契丹贼实力又强,由不得石重贵、景延广他们不小心翼翼,做足准备。而契丹方面呢?因为这些年来一直以强大的马军来压制中原,打胜了肯定要祸害一番,但打败了他们有马能跑, 所以一直不把中原势力放在眼里。两方势力一开打,一方有备一方轻敌,最初的结局已经注定!” 梁晖皱眉问道:“石贼一直畏契丹贼如虎,便是换了个不怕契丹贼的石重贵就能打败契丹贼?” 郭壹笑着说道:“我说的是最初的战况,而不是之后的结局!” 郭成义微一思索,看着郭壹说道:“那贤侄的判断是……最后契丹贼仍然会胜?” 郭壹点点头道:“对!契丹贼要想彻底打败石重贵也不容易,但它这些年来在中原下的功夫可不少,也布下了很多暗棋!所以只要契丹贼不能速胜,它便会开始使阴招了!” 孟崇周接着问道:“贤侄说的阴招是……” 郭壹看着他笑问道:“七伯父,石敬瑭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孟崇周一怔,眨了眨眼睛陷入沉思。 郭成义恍然大悟,一拍手道:“哦!石敬瑭会认贼作父,那杨光远等人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哪个不想认了干爷被契丹贼立为中原皇帝呢?至于当了中原皇帝之后是不是会受契丹控制……比起做人臣子那也没什么两样,至少在他们的内心是相同的!” 这时就连梁晖也意识过来了,点着头说道:“只要契丹贼放出话说,只要有愿做石敬瑭第二者,便会不知道有多少条狗扑上去!” 郭成义摇摇头笑道:“耶律德光不会明说,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明说,只会以似是而非的说法来误导那些想给他当狗的人。” 孟崇周笑着说道:“对!只怕耶律德光根本连那点误导都不用做,便会有人扑上去舔他的靴子!”接着伸出手指,“早就投了契丹贼的赵延寿只怕第一个要跪,杨光远还有灵州李家、府州折家……嗯,对了还有那个草包杜重威,有石贼恶例在前,他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只怕都会像是看见了一坨屎的恶狗扑上去!” 郭壹接着说道:“耶律德光如果使了阴招,那石重贵的那些臣子中,必会有人像赵延寿、杨光远一般去投靠。如果是掌军领兵的大将主帅之类的要紧人物,那石重贵则必败无疑!如果石重贵败了,耶律德光南侵则会成功,很快便会占据汴梁城等大城要地!但契丹贼贼性不改,抢掠是他们的本性,他们要抢,而谁又会甘心被他们抢呢?这就必然会遭到各地的抵抗!到时候中原便会乱得不成样子,而在此乱局之中,必然会有人站出来,举起抗击契丹贼的大旗,以此而夺得中原民心。契丹贼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耶律德光将会在四处围攻中逃回北地,或许连命都要丢掉,根本逃不回去!” 梁晖一怔,随即激动起来:“那……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趁势出山,打出抗击契丹贼的大旗,夺取中原民意,收拾山河,驱逐契丹贼,扫平那些割据一方的盗贼,复我大唐社稷?” 梁晖这么一说,就连孟崇周、郭成义也都动了心,眼睛里都闪出热切的神采来。 郭壹看看他们三人,沉思一下,摇摇头道:“不!这时候出山争夺中原,我们的力量不够,如果出山争夺中原便会与各方势力硬碰硬的较量,输或者不一定输,但实力大损是肯定的。” 孟崇周一怔,随即问道:“贤侄,我们现在有那么多火器,还有无坚不摧的火炮,便是军队少了点,但占据一州一府……哪怕是三两个县也好,便能招兵买马,扩展实力啊!那咱们的实力便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便是与别的势力交锋,也不见得会落入下风啊!” 郭壹叹息一声道:“七伯父,你说火器火炮……外面的火炮是三伯父的。而且他那里已经有十好几门大炮了,这里又造出了三门,还有两门已经快完工了。他要是来拉走,你是扣下还是让他拉?” 孟崇周又是一怔,随即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与三哥还是有老交情在,没有坑他的道理!” 郭成义也叹息一声道:“是啊!如今火炮火器可不光是咱们一家有了,咱们那位三哥……也有了!而且他领一府之地,而这太原府又是雄城大府,辖下数十万人口,其麾下精兵强将极众,又有很多足智多谋的谋士,连老幺这样文武双全、心智极佳的人都在帮他……”说到这里看了郭壹一眼,心说眼前这位爷可是老幺的嫡子,他们为了将他拉到自己的船上,可是下了无数苦功,但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争夺江山,让人家父子反目成仇吧?更何况他们兄弟三人,也没有与刘知远、史弘肇、郭威他们彻底决裂,大打出手的意向! 还是梁晖看着郭壹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话题:“那……那咱们总不能就坐在山头上看着山下的他们争来争去,却无动于衷吧?” 郭壹笑了笑,将手朝地图北边一指:“他们在中原之地随便争随便打,咱们不参与!不过……咱们可以去争这个地方!” 三人一听,急忙将目光投向郭壹手指之处,不由得更加惊愕。孟崇周抬头看着郭壹问道:“贤侄,你这……不是开玩笑吧?你说咱们要去打云州?”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对啊!他们去争中原,咱们去收复云州及其毗邻之地!云州、应州、朔州、寰州这些地方只要打下来,凭咱们的火器,是能守住的!”说到这里,又指着地图侃侃而谈,“三位伯父,你们来看!这些地方又紧挨着太行山,我们打下了云州等地不但能走出太行山,而且还能与我们的根本相联!而中原的势力只要看到我们敢打云州,他们便是有什么心思,也都不敢对我们使了!至于契丹……当初打不下云州,还是石敬瑭那贼骗走了吴峦,又使了重重诡计,再加上大军围攻,才使得你们丢掉了云州。那时候耶律德光打不下云州,只要我们占住了,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来巩固,他就别想再夺走了!” 三人一听,震惊之余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好长一会儿也没说出话来。 郭壹见他们好像消化不了自己的意图,便也没有在意,指着地图继续说道:“三位伯父,你们再来看:这几个地方不但人口不算少,而且矿藏众多,煤……就是石炭,还有铁矿、铜矿以及其它矿藏,这些矿藏落在咱们手里,会让咱们的实力更加壮大!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去打这几州,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给我们捣蛋,只需对付契丹贼一家势力便可!”见三人仍然不说话,只是默默静听,便又笑了笑说道,“或许伯父们知道契丹贼的实力强横,以咱们的实力连石晋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与契丹硬碰呢?” 梁晖这才缓过劲了,点点头懵然说道:“是啊!咱们……能与契丹贼的大军硬碰硬的正面对抗吗?以前虽然说是的契丹贼,可那都是小股队伍去偷袭,便是正面遭遇上了,那也是最多千把来人最多不过两三千人的野战!” 郭壹哈哈一笑,霸气外显:“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何况我说要去打云州等地,也并不是现在,而是再过一两年的时间,等到耶律德光南侵、被中原乱战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时,咱们再去打!那时咱们的实力肯定又要上升,而契丹贼的实力则会有所下降,而耶律德光极有可能死在北逃的路上!耶律德光若死,契丹贼酋们争权那极为血腥,估计至少要乱上几个月!等到尘埃落定,契丹贼新的酋首上位,其威望也不足以震慑其臣,更不会让那些部族言听计从,要全力对付咱们是不可能的!” 孟崇周、郭成义面色凝重地互视一眼,却听梁晖一拍大腿:“好!就依贤侄,咱们一边发展一边等候时机,闷声发大财,等到时机一来,就去打那些狗娘养的契丹贼!” 第306章 扩充实力 孟崇周、郭成义要沉稳得多,互视一眼,又将热切的目光转向郭壹。孟崇周说道:“贤侄,继续!”郭成义也追问道:“贤侄,之后我们要怎么做?” 郭壹笑道:“三位伯父,你们是真当我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仙了?” 孟崇周、郭成义还未说话,又是梁晖瞪大眼睛抢先说道:“是啊!要不我们干嘛要认你个才十来岁的小毛孩子为主?”接着又不满地说道,“哎……你不会……不会是现在还没当回事儿吧?这可不行!俺老梁乃是大唐的大将军,说出来的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郭壹看着他轻轻说道:“九伯父,这话以后咱们自己知道就成,不要动不动就说出来。我现在年龄小,只怕承受不得!” 梁晖怔了一下,又见两位兄长也把目光转向自己,方知自己孟浪了,急忙尴尬地笑了笑:“嘿嘿……我……我是着急了点,可真的是怕……怕贤侄不认账啊!” 孟崇周、郭成义也把目光转向郭壹,疑惑地注视着他。 郭壹微笑着说道:“伯父们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会害羞的哦!” 三人顿时被他逗笑了,随即又急忙止住。只听郭壹接着说道:“好了,说句笑话轻松一下,不用那么紧张。我接着往下说咱们以后的动向!”他把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既然以后在石晋和契丹打起来、天下大乱时,我们要趁机夺取燕云十六州西边这几州,那我们现在的实力肯定还不够。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扩军、增产!”见三人听得聚精会神,心里赞赏,但脸上不动声色,“所谓扩军,便是以火器为主的新军要扩大,至少在达到一万人左右,将军若是夺取燕云十六州西边这几州,我们在每一地至少要有两千左右的新军驻扎;当然还要把以前的军队整编一下,也给他们配备一些火器,让他们的战斗力能有一个大幅提升!那整编的军队最后能有五万左右,若是无法达到,那至少也要有两到三万。而且我们要给这些军队都配上马,要做到一声令下,便能快速移动!这样一万左右的新军在三万左右的旧军配合下,攻占云应朔寰等州后,即可互为犄角支撑,相互支援防守,也可主动攻击,在城外与契丹马军野战,夹击敌军!” 那三人又相互看了看,孟崇周喟然长叹:“唉……真能做到吗?那可圆了我们这做了好多年的梦了啊!”郭成义也低头说道:“当初从云州撤走,许多老兄弟没能跟上来,流落在外,至今想起犹有遗恨!还有一些战死的兄弟同袍,其遗骨也未能入土为安,抛洒荒郊野外……” 郭壹说道:“如果我们能拿下云应朔寰等地,那以前散落在荒郊野外的同袍同泽遗骨也能收敛入土,让他们黄泉之下能得安息!”略停一停,又接着说道,“扩军的同时,还要加大工匠的培养、工坊的扩建!但在山区有诸多不便,这工坊建设还得着落在那将来要攻占的大州要地为好。可工匠的培养现在亦可着手,挑选那些愿意做的,让他们到工坊跟着那些老师傅学!按照现在工坊几倍的人手来培养,然后朝廷考核,考核合格后按正式工匠给酬。” 郭成义皱了皱眉头:“现在工坊才开始产出,如果扩展一倍两倍还能支撑,但要扩大至几位的规模,我们现在……可是支应不了的。” 梁晖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再扩大几倍就支撑不了啦?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大的义军,供应不了一个工坊!” 孟崇周瞥了他一眼问道:“老九,你可知道现在工坊有多大?新南寨总共一万来人,工坊里就有一半了!再扩大几倍……那就是两三万人了!再加上贤侄所说的扩军也要有两三万人……这不说别的,那五六万人光就粮食我们就无法解决!” 郭成义也瞥了梁晖一眼:“更别说太行山是我们的根本之地,不可能放弃,必须要留兵坚守!那看家的兵力至少也要有两三万人吧?这一算下来就有小十万来人了,你说说看,咱们从哪弄那么多粮食来?” 梁晖眼珠转了转,蓦然转向郭壹,哈哈一笑:“哈……我是没这本事,那不就来找贤侄了吗?”又撇撇嘴巴,看了看两位义兄,“别光看我,你们要有这本领,也不用来找贤侄了!” 一句话噎得孟崇周、郭成义都无话可说,瞪了他一眼,都把目光转向郭壹。 郭壹笑了笑,轻轻摆摆手道:“伯父们不用争执,我说的扩军、扩建工坊这些事,并不是非要一次性的建成,而是要分阶段分批次的来扩建!比如扩充新军,第一次我们可以扩充到两千到三千,旧军可以先进行整编,时间可以在三到六个月之间完成;第二次再在此基础上,再扩充两三千,同样用三到六个月完成;诸如此类,有个几次便可逐步的将新军扩充到一万以上。工坊扩建也是如此,咱们并不急着一口气吃个胖子!”见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便接着往下说道,“如果扩军增产达到我们的要求,云应朔寰等地也占了下来,那将军队和工坊再次成倍扩展,就有了更好的基础!工坊可以更大批量的生产我们所需要的各种产品,而军队也可以全部彻底的整编成新式全火器化军队,这种军队兵力总人数甚至可以达到五万以上,那么我们就有了进一步与天下诸番势力对峙的实力,甚至可以说是有了逐鹿问鼎,夺取天下的初步实力!”说到这里,郭壹去旁边的书架上找出一份手稿出来,“这是我写的未来一年内的规划书,三位伯父不妨看看,看过后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再商讨一下,看有什么改进之处,尽量把咱们未来的规划做得更好一些,然后就按这个执行。伯父们意下如何?” 孟崇周与郭成义、梁晖互视一眼,都微微点头。然后孟崇周拿过那册规划书,站了起来:“贤侄,我们先回去,就看你写的这个规划,有什么想法会再过来和你商讨。” 郭壹点点头,随后便将三人送出门。 等转过身来,便见李静姝、李灵姝和他的四个丫头,都走了出来,站在室内静静地看着他。 郭壹有些纳闷,眨了眨眼睛,又看看自己身上,疑惑地问道:“怎么都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脸上……”说着便要往旁边的梳妆台走云。 那梳妆台是几个女孩子用的,因和他住在一排房间内,便把她们的东西放在一张书桌上,做为梳妆台。 李静姝急忙说道:“没……没什么,你脸上干净得很呢!” 郭壹这才放心,笑了笑说道:“哦,那就好。那你们为什么还那么看我?” 李灵姝瞅瞅姐姐,又看看旁边的四个丫头,突然笑道:“我们在旁边听着哥哥和那几位伯伯说话,觉得哥哥你……嗯……好神奇哟,所以才这么看你的!” 郭壹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哎呀,这有什么!”转眼便看到原先一直看他不顺眼,总要和他呛呛的金樱,这会儿的脸色也变了,再不是那么的矜持,也不再斜着眼睛看他,目光中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随即问道:“怎么你们不用上课吗?” 不但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要上课,郭壹把他的四个丫头连翘、苏叶、紫竹、金樱都赶去和那些女孩子学员一起上课。李静姝两个丫头、李灵姝两个丫头,也都一样。这些丫头年龄都不大,李静姝的两个丫头一个与她同岁,一个比她大三岁,为的是好照顾她,这是韩氏作主派给她的。而李静姝身边的两个丫头则是和郭壹的丫头一样,是清宁派过来的,此时都成了这寨子里学堂中的女学生了。 八个小丫头分别在宣传组和医疗组,宣传组学的跟郭壹让李灵姝学的差不多,至于医疗组一是学医二是学药第三就是护士,另外还有女红。最初这学堂里的那几十个孤女,也主要学的是这些,另外还有极少数女孩儿学别的。 只要肯用心学习,在这座学堂里,郭壹经过询问之后,一律满足。在他的教学理念中,不怕你学偏门,就怕你不用心学! 李静姝看一下几个女孩子,替她们作答:“今天放了一天假,还是你亲自颁布的命令,你倒忘了?” 郭壹想了一下,确实是自己的决定。这是这一次长途拉练、实弹演习回来之后,让所有的学员都休息一下,洗澡洗衣服。以后这样的长途演习还会经常举行,甚至还会直接拉出去和那些敌对势力打上几仗,以检验他们的实战能力。随后便朝她们摆摆手道:“你们都去忙自己的去,我自己还要写点东西。” 把几个女孩子都放走,郭壹便又走到桌前坐下,摊开书本,开始把自己的一些设想写出来。 孟崇周、郭成义和梁晖三人,把郭壹写的小册子拿了回去,三人都仔细看过了,又商讨了很长时间,将郭壹未曾想到,他们感觉必须重视的一些事情,给提了出来,然后又过来和郭壹商讨。 四人又坐在一起,用了两天时间,把郭壹的设想给完善一下,随后便由郭壹执笔,将义军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发展给做了规划,随后三人便告辞回奉圣寨。而郭壹则开始按规划中所定,开始对学堂进行改编。 首先将学堂改为学校,而学校又一分为五。一所为基础教育,将对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进行基础教育,低年级主要教授语文数学两门课程,另外一门几乎涵盖所有学科的常识课。 一所以政务为主,主要培养义军所需要的政工人才;一所以军事为主,这是为军队服务,近期以训练士兵为主,远期将分为军官学校和士官学校;一所以工业为主,主要学习各种工业知识,为义军的工业化服务。还有一所以医学为主,同样近期以快速治疗、护理为主,远期向医专、医学院转型。 这种改制和重建也差不多少,而所需人才虽然已经培训出一些来,但距郭壹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差距,但眼下也只好凑合了。 五所新型学校的建立,再加上与学校相关联的工坊,诸般事务让郭壹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加吃饭都是几个女孩子催好几遍,睡眠更不用说,每天直忙到半夜,亟待解决的事情仍然觉得还有很多。便是郭壹仍然坚持每天的锻炼,那面容的消瘦也是极其明显的。 李静姝、李灵姝她们劝了好多次,可郭壹哪有心情听她们说这些,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一转眼又给忘了。 李灵姝便屡屡当着他的面不满地说道:“哥哥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累出病了,那奶奶看到还不得心疼坏了?” 一听她提到祖母,郭壹心里便涌上那极其温馨的暖意,便答应着该休息休息,该吃饭吃饭。 一直连续忙碌了五个来月,所有的事情方才算是告一段落。紧接着,郭壹和孟崇周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山外。 因为这时候,契丹已经寻找借口,派遣大军南侵,和石晋开始大打出手了。 但因为石重贵等人一直担心契丹的强大,所以做足了准备,无论是边境防御,还是调兵遣将,以及后勤保障,事事都不敢疏忽,在和契丹撕破脸开打的第一仗中,几乎并不怎么艰难的便将南侵的契丹军队给击退了。 这初战一胜,让所有悬着一颗心的石晋朝廷臣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开始重新审视起曾经被石敬瑭畏之如虎的契丹来。 而相关的情报,也源源不断的送往太行山义军这里,让郭壹和孟崇周、郭成义、梁晖他们逐一复盘,做为旁观者来检视契丹和石晋两方的各种举动,有什么经验教训可借鉴。 而新南寨这边的新军扩大增兵,也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规划,将原先一千来人的兵力扩展到近三千人,而利用太原留守府和义军两方面的资源,也按郭壹的设想和筹划,将其装备给配置完备。义军调整整编后,也编练出三万精锐和五万民兵,亦给这些义军配备了一些火器。 而此时郭壹的目光,便开始转向了太行山北麓插进契丹的那一片广袤的地盘上。 第307章 特殊部队 之后郭壹便让孟崇周、郭成义合计一下,往太行山西北部的云应朔寰四州多派暗探,便是山中工坊出产的一些新奇玩意儿,也以商队的名义带到那边。明暗两条线的收集云应朔寰等地的所有情报,便是小道消息、八卦风闻,粮食肉菜,针头线脑……市面所有销售物资的价格,只要是那些地方的消息,不管是不是看起来重要不重要,统统都要。 而这些收集回来的信息,郭壹带着几个女孩子——李灵姝、连翘和苏叶她们便成了他现成的秘书班子,他带着她们做了一回分类,她们几个便很熟练快捷的上手了。尤其是李灵姝,几乎就是在这方面爆发了她的特殊天赋一般,不但能快速的将这些信息分类,还能按郭壹的意思,挑拣出他所需要的比较重要的信息。这让郭壹十分惊诧,也极为高兴,见室内并无外人,便兴奋地抱着她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哇!灵妹子真棒!”随即又拉着她手夸赞,“以前都以为灵妹子只会玩儿不爱学习,其实是没发现灵妹子的长处!早知道灵妹子的闪光点是这个,那咱们能省多少时间?不过现在也不晚,灵妹子的天赋技能爆发,可是能帮上大忙了!” 李灵姝被郭壹夸得都有点娇羞了,脸蛋儿红红的看着郭壹小声说道:“只要能帮到哥哥就好!” 那几个女孩子看着郭壹仍然半抱半拉着李灵姝,都有些羞涩,生怕郭壹也给她们来一下,急忙都朝旁边避开,手里快速做着自己的事。 郭壹这时才注意到她们的反应,也知道自己有点忘形了,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在意。这几个女孩子都是自己的房内人,以后再羞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不过现在却不能像对李灵姝这样来对待她们,否则极有可能把她们给吓坏了。李灵姝因和他亲热惯了,反倒不会多想,便是再亲密一些的动作,她再羞涩也觉得是应该的。当然是这样比较私密的场所,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会受不了的。 因为连翘在她们几个中最大,便让连翘带着苏叶她们辅助李灵姝做信息挑拣分类,郭壹便又开始了另一项他极为看重的事情:组建这个时代的特种作战分队。 他在军事组挑选了一百多人,又让孟崇周他们从义军中选了一百多人,这些人不管有什么本领,他只提了一条,必须会最基本的写读计算,如果不会愿意学也成,而且尽量挑选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 半个月以后,郭成义带队,将按郭壹要求挑选出来的青少年给送了过来。而且他还带来一个消息,便是在太行山北麓发现了一条大型富铁矿。 郭壹初听是富铁矿,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急忙追问。 郭成义让随从拿出一块矿石出来,交给郭壹查看。郭壹仔细看着那矿石,觉得确实像是含铁量极高的,但他心里疑惑不但没有解开,反倒更加疑惑了。因为在他来这个世界之前,在那个时代里,大陆这边除了海南那边有个富铁矿之外,那么大的国土之上,铁矿是不少,但都是贫矿。如今说这太行山北有富铁矿,怎能不让他惊诧。 郭成义见他看着矿石不说话,便笑着解释道:“确实是富矿,而且找了好些有找矿经验的老匠人看过,众口一词,都说是富矿!而且在咱们的地盘之内,那铁矿并不深,稍微清理一下,开条路把人送过去就能开采。你以前说工业化最重要的就是钢铁,如今咱们自己也有了好矿,等于是给咱们的工业化平添了无数助了啊,那不就是如虎添翼了吗?” 郭壹眨了眨眼睛,随即便醒悟过来。多少年之后没有富铁矿不等于现在没有啊!那时候没有大型富铁矿不等于没有小型富矿啊!或许这次发现的但是一条小型富矿,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不管多小,既然郭成义说找了许多老匠人看过,而且看他们那兴奋的样子,至少在他们的眼里,这条矿脉的储量不会少。或许他们的眼光不能像他这经过极发达的大规模工业洗礼后的远大,但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便是再怎么小的矿藏,那也是足够他现在的发展所需了!一念及此,也兴奋起来:“既然伯父找人确定过了,那再多派些老师傅过去,让他们最好能确定这条矿脉的大小,然后再拿出一个开采的规划来。”说到这里眉峰微蹙,随后便下定了决心,“这样吧,我把这边的事情赶一下,忙完了就过去看看。看过之后,大家再仔细设计一番,好好的做下规划,再建一个比这新南寨更大更好的工业基地,让我们义军的实力真的插上飞翔的翅膀,进而开始腾飞!” 郭成义这时也展颜笑道:“就等着贤侄你这句话呢!”随后又叹息道,“那边发现铁矿的消息送过来后,我们也有些诧异,说怎么就发现了呢?其实也不是特意去找矿,还是贤侄你说的,要派人到云应朔寰等地过去探听消息。既然要派人过去,那咱们就得加强那边的力量,大家商议了一下,便决定将那边的一个小寨子扩大升级,用火药炸开旁边的一条山梁,认知炸碎的石头竟然像是铁矿石。他们拿不准又派人将那些石头送过来,我们找了老匠人一看,说这些矿石含铁极高,里面至少有六七成铁,那些多的竟然高达八成,这都可以直接拿给铁匠让铁匠打锄头犁头了吧?” 郭壹也笑了起来,含铁量高的矿石能不能直接打铁他也不知道,反正他没见过,估计这时代可能是有的。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去看郭成义带来的那一百多青少年。 郭成义带来的一百多人,除了二十多岁的青少年以外,还有几个四十来岁的老兵。郭壹一看,竟然也是以前见过的,是和孟崇周一块奔袭杜重威那次并肩战斗过的老兵,这次一见面,那几个老兵老远的就冲着他笑了起来。 郭壹拱手一礼:“几位老叔,你们也来了?” 几个老兵急忙还礼,纷纷笑着说此次是奉命和郭成义一块带着这些小年轻的过来,参加郭壹所要建立的一支全新军事分队。如果郭壹不嫌弃他们年龄大的话,他们也可以留下。 郭壹笑了笑说道:“几位老叔若是能留下,我是巴不得的。不过这次选拔建立新的分队,与咱们的新军还有些不同。这支新队伍,我对它的要求很高,所以选拔条件也很严苛,包括我在内,一律都要进行严格的训练之后再进行考核挑选,合格的才能进入,淘汰的则可入新军。” 那几个老兵一听,面面相觑。连郭成义也有些惊愕:“贤侄,你说这支队伍……连你也要按规定考核?”见郭壹点头,便又皱眉说道,“这队伍所有的规定是按你的构思定下,如果连你也……”说到这里,他便停下不说了。 郭壹一笑:“八伯父,我既然敢说当然就能做到。”又看向那几个老兵,“几位老叔正值壮年,想必身上功夫比起我来只强不弱,只要文化程度能跟得上,进入这支队伍应该不成问题!” 几个老兵这才哈哈一笑,都自信地点点头。 郭壹抬头看天天色说道:“今天已经晚了,几位老叔先带大家去那边房间安排住下,熟悉熟悉,轻松一下,等到明天就要进入紧张的特训,到时候就没一刻闲暇的时候了!” 几个老兵点点头,随即便带着那一百多名青少年去留给他们的房间。 随后郭壹与郭成义又继续说起即将建立的特种支队。郭成义问道:“贤侄,你说你要另外建立一支特殊的军队,难道全部火器化的新军还不够特殊吗?” 郭壹摇摇头笑道:“火器化的新军,只是正面打仗的正规军队;而我现在想要再建的这支小分队,则是一支在最严酷的条件下,能够执行最严苛的任务,而且人数不会太多,但其战斗力却要高出一般军队的特种分队。这支分队一般不执行正面与敌对抗的任务,建立它的目的就是……运用它极其强大特殊的战斗能力,去摧毁敌人最关键的地方!比如潜入敌军直接将敌军首脑击杀,毁掉敌军的粮草军械库房,摧毁敌军最关键的堡垒,或者直接出现在敌军后面,截断敌军后路,总之就是运用各种手段去完成一些大军不适合去做却又很重要的战斗任务。” 郭成义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哦……那就与之前的‘银枪效节都’之类有点像了。” 郭壹点点头道:“是有点相像,但比那‘银枪效节都’还要更强大更重要,否则像他们那种在战场上昙花一现,又有什么大用呢!” 随后郭壹又让几个丫环给他收拾了被褥,他今天晚上要去和才汇合在一块,从两地挑选出来的最拔尖的新兵们住在一块儿。 李灵姝看着他有点紧张地问道:“哥哥,你不会……今后都一直跟他们住一块儿了吧?” 郭壹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儿:“只是三个月。”见李灵姝眼圈一红,就像是要落泪的模样,又急忙说道,“有休沐的假期我还是会回来的!” 李灵姝这才恢复了正常,依依不舍地和几个女孩子一块儿送他。 郭壹便暂时搬到了隔壁的小院之中,住在一排五间连着的大房间内。和他同住的还有十来个他特意挑出来充当队部各种职务的青少年,都是军事组里最拔尖的人才。等到晚饭后,全队三百来人集合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小会,讲了一下规章制度、作息时间,便让大家解散休息。 郭壹又看了一遍花名册,按照花名册将三百来人的简历档案也给看了一遍,基本做到了心中有数,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揉揉有些僵硬的面颊,带着警卫先查岗,然后到各个房间查铺,都巡视一遍,见没有任何问题,方才放心回来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郭壹便早早起来。看一下钟表,才五点多一点,他便洗拿着洗漱用具来到院子中间的水缸边,舀了水开始洗漱。洗漱完毕又活动一下,已经到了五点半,便命通讯员吹起床哨。 作坊中已经制造出比较大的钟表来,也能定闹钟,但就是没有标准计时对时的工具,只能做出一套最简陋的工具,简单测了一下时间,便把钟表时间调好。新南寨里各个地方,都有了这种新型钟表计时,工作效率、作息时间,自然也与以前不同,都开始以比较精确的时间来运作。 随着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响起,院落四周的房间内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多时,便有人跑出了房间,另有人开始喊起口令,开始集合自己的部下整队。 郭壹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等到最后一人跑出房间大约用了近二十分钟,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后的整队也用了十来分钟,等到整队完毕,天色已经大亮,郭壹估计如果看表的话,大概都早晨六点左右了。也就是说,从吹起紧急集合哨起,至整队完毕,三百来人也就是现代军队一个营的兵力人数,集合用时超过了半个小时。 郭壹等到值班队长向他报告完毕,也没多说别的,只简短地下达命令,所有分队跟在他的队部后面,开始跑步。而值班长则开始执行其带队职责,在一旁连续虚踏脚步,一边大声喝起口令。 口令声和逐渐统一响声的脚步声,让郭壹觉得在这一刹那间,几乎回到了他那离开已经十来年的队伍里,但听着值班长那完全与后世不同的口音,却又在瞬间清醒过来。 郭壹领头,队部人员随后,在院子中开始绕圈跑步。等到全部队伍跑起来,首尾几乎都连在了一块儿。郭壹带队跑了两圈儿,便开始朝大门外跑去,后面的队伍紧跟着也跑出了大门。 第308章 迁移 三百来人的队伍跑出了院子,跑出了新南寨,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路小跑着。随着队伍逐渐跑到山下那稍微平直一些的山路上,速度便逐渐加快。 天色越来越亮,日头也缓慢的从东边山峰的间隙中露出来。早起的鸟儿、野兽,在路边的深山老林中鸣叫着,嘶叫着,但随着整齐如一的跑步声,瞬间消失。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所有人还都能跟得上,并没有任何人掉队。 也不知跑了多久,队伍开始往一条并不陡峭的小山包上跑去,沿着小山包的山顶绕了一圈,方开始下山,随后沿着原路返回。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呼吸急促,更有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队伍中那些有经验的带队长官,开始大声提醒着,注意呼吸和双腿抬起的高度和节奏频率。 队伍中这时已经有人掉队,随后便被在队伍最后的几个老兵带着跑。他们是特意安排在最后的,就是要收容掉队者。不过现在看来还好,虽然有掉队的,但并不多,而且掉队了,在老兵们的带领下,还能咬着牙关坚持着继续跟着跑。 等到跑回营地大院,三百来人队伍只剩下二百来人了,其余一百来人都掉队了。郭壹便命几个老兵带着这些先跑回来的在院子中继续活动,他则站在营房大门外,朝门外往山下蜿蜒的路上看去。 陆陆续续的有人跑回来,正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上一歇,便被老兵们喝令在院子中活动。等到全部人员完全返回,已经是约半个小时以后了。 许多落后掉队的,在看到郭壹如标竿一般笔直地站在营房门口的身影,都有些羞愧。 按郭家的算法,郭壹现在年龄只有十二岁,但身高已经相当于他来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个身高了。但现在他不管怎么算,这具身体的年龄都才只有十几岁,那男孩子生育晚,结束发育也晚,俗话说“二十三还窜一窜”,就是说男生直到二十来岁还在发育,而女孩子则在十六七岁就有可能结束了发育期,身高不再增长了。那么郭壹现在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六左右,真要再过几年,他的身高肯定能超过一米八。而他这个身高便是在原来的世界也算是中上等个头,现在就更不用说。而从义军里挑选过来的这些新兵,个个身材都不差,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但真比郭壹高的并不多,但问题是……这些人几乎都知道,他们的这位统领……年龄却是最小的,哪怕把那些孤儿都算上,郭壹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但无疑却是本领最大的一个。 随后郭壹便转回院里,与大家一块儿继续活动着身体,之后又练了一会儿队伍,便各自整队点评了几句,郭壹并未讲话,便各自带回,准备用早餐。 早餐之后,上午先上了一会儿文化课,由郭壹亲自主讲。他的课就是思想课政治课,讲的是中华文明的历史,目的就是培养这些新兵的自豪感和归属心,以图以此来增加其凝聚力。 之后便仍然是严苛的队列训练,但并不是练齐步、正步那些队列行动姿势,而是站军姿。 三百来人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列队以立正姿势站立在平整的院中空地上,而郭壹则面对着他们,保持着与之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旁边则有一个老兵抱着甜瓜大的闹钟看着时间,直到一个半小时之后,方才停止这种军姿训练。 下午则开始进行各种战术动作训练,而这些战术动作是郭壹将他所会的根据这时代的军队特点,以及他现在能给这支营级军队能配备的武器,用了很多时间才做好的规划。 另外还有爬山、攀岩、骑术训练、游泳潜水甚至滑雪,以及其它战术动作。 之后又将已经准备好的新武器,单发栓动步枪——就是打一发子弹需要拉一下枪栓的那种步枪,而不是应付太原留守府的那种火绳式原始火枪,每两人发了一支。然后每人每天开始训练适应这种步枪的作战技能。另外让工坊做了许多手榴弹的练习弹,每人每天不但多了个投弹练习,更多的时间也要去练习步枪射击技能。 而郭壹也挑选了其中文化技能最高的四十来人,来做这支新型轻步兵的火力支援分队——炮兵分队的组成。这时候让工匠做出来的火炮,即不是交给太原留守府的那种傻大黑粗的原始火炮,也不是郭壹最开始给义军制作出来的那种原始火箭弹、原始小炮,而是与现代军队中所使用的小型迫击炮已无二致的八二迫击炮了。 虽然这些枪炮已与现代军队最初所使用的那些枪炮无异了,但还是有些内在的差别的,那就是现代军队所使用的枪炮其所使用的装药全是化学类工业产品,而他这些枪炮则使用的是极限压榨类黑火药,其威力自然是比不上现代的军工制造。这也是在现在的条件下,郭壹所能想到、而且能很方便的制作出来的。用化学类军工制成品,则要复杂得多,而且也没那些条件和设备。当然如果义军在太行山北麓的工业基地建成,那就有可能开始制作一些新式发射药、爆破药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高强度枪炮射击、投弹以及相关的战术训练,郭壹又带着他们进行了多次实弹打靶,进而开始实兵实弹演习。若是在郭壹原来的那个世界中,军队的训练根本没有这么高的强度,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这样训练强度,其适应性极其可怕,或许是长时间的天下大乱,让所有人的韧性与接受能力都极其强悍。更不要说郭壹不但重视他们的训练,也更加重视他们的生活。一日三餐就让才来的的这些新兵觉得不可思议了,而且每顿饭都能吃饱,还时不时的能吃到肉食,给他们改善一下生活,这就更让这些新兵觉得再累再苦也是值得的,——毕竟他们以前便是在家里也都是一天两餐,干稀各一顿,不到过年基本是吃不到肉的。 更让他们感觉到他们这支小部队和相隔不远的新军,那种真正的一家人的氛围。哪怕是在训练中反应迟钝了一些,也只是听到几句教官的喝斥,而没有打骂。训练中不小心受到轻伤了,还能在挂着“医务室”牌子内的干净房间内,让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给涂抹药水、上药包扎。这时候那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们,也有些害羞得或是低着头听从,或是时不时的偷眼瞥一眼。他们这种姿态,倒经常把那些女孩子给逗笑了。 还有那位据说是他们最高长官的郭壹,一直在和他们一样的训练,而许多文化课也是他在主讲。他讲的那些课,让这些三观开始形成的青少年们,觉得即有趣又有道理,好像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们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和其中所蕴含的道理,让他们开始认同这些道理,开始思考一些以前熟视无睹的非常不合理不公平的事情,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应该打破……应该……重新建立一个没有人欺压人,更加公平公正的世道…… 因此郭壹更加忙碌,每天根本就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好在已经把闹钟做了出来,可以比较精确的用以作息,而他因为长期的职业军人的生涯,对于军队有规律的作息制度更是已经形成了心理烙印,此时处于这种状态下,不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更让他有些亢奋起来,每天早上一醒来,便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忙碌的各种事务中去,李静姝等人想劝也没有机会。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支队伍也逐渐成型,但兵力总数也由三百来人,减少到了二百来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适应郭壹所规定的严苛训练而被淘汰的人达到了三分之一。这还是因为这些青少年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军事尖子,不然那淘汰人数还会更多。而淘汰下来的也并不是因为懒惰等主观因素,都是体能稍差,但郭壹也并没有他们真的像先前说的那样,全部扔给新军,而是把他们编成另外一个小队,每天由老兵带着,继续进行补充训练,争取让他们早日过关,能达到标准更好,达不到也只有真的淘汰了。而这一百来人也都憋了一口气,非常认真的训练着,甚至起得更早,睡得更晚的加练,其艰苦程度让郭壹也有些惊愕,但听了几位老兵的解释后,也能理解了。 因为这些淘汰下来的,有一些是从这边的新军中选来的,还有更多的是从义军那边选来的,原本都有些骄傲的,可是在此地还没训练多长时间,他们便掉了队,这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好在并没有真的抛弃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这机会让他们珍视,便加了倍的努力训练。 因为各种训练已经成为这支小部队的常态,郭壹便轻松了一些。而此时孟崇周也再次过来,告诉郭壹,在太行山北麓那边新发现的铁矿附近,义军投入极大精力新建的一个比新南寨还有大的新型基地,已经成型,而铁矿也开始开采。 郭壹闻听极为高兴,便跟孟崇周等人商量一番,开始将新南寨这边的各种力量以及设备,以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形势,朝那边转移。而新南寨这边仍然保留着与以前差不多的规模,给太原留守府制作的各种武器装备也尽量保持与前相等的产量。 郭壹则将李静姝、李灵姝等女眷与新军里的女学员女兵们、以及工坊工匠们的眷属一块送走,再看看他已经待过两年多的新南寨,此时除了那些要暂留于此以应付太原那边的那些人和工坊外,除了他和手下这二百来人的特训队伍,已经没有任何需要搬迁的设备和需要迁移的人员了。 既然将该转移的人员和设备以及一些装备运走,郭壹也就不再操心这新南寨的事务了。此后这些事情便是义军派驻在这里的管理人员,负责这里的运作。至于和太原留守府的接触,并没有什么变化,以前郭壹并未明面上出现过,以后自然更加不会出现了。他走之后,再和这新南寨无任何瓜葛。至于刘知远那里,一则有郭威应付,二则他已经起了争夺中原社稷之心,只怕也没有什么闲工夫来注视他郭壹这个小蚂蚁了。 次日凌晨,郭壹与这支队伍早早起来悄无声息地用了早餐,便集合起来,乘着黎明前的夜色匆匆出了营房,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开始行军。 他们走后,营房便又来了一拨人,迅速将营房打理干净,恢复了这座营房郭壹他们之前驻扎进来的原貌。 此次行军,虽然有不少马匹同行,但多是驮着弹药和装备,没有人骑乘,便是做为这支队伍最高指挥官的郭壹也同样是和大家一样步行。 队伍前方有斥候有前锋,以探查前面路途状况;后边还有殿后分队、收容分队,以防备后方会突然出现的意外情况,并收容因各种原因可能掉队的人员。 队伍在山路上快速移动着,并没有人掉队。 等到日头升上了中天,队伍才在一声声口令下停止前进,随后以分队为单位各自集合在一起,开始坐在路旁休息。又过了一会儿,等到就餐的命令传来,各分队才开始下令,让所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饮水,开始用餐。 餐后又稍做休息,便又开始行军。 从太行山中段的新南寨,到太行山西北段的路程大约三百来里,郭壹这支队伍用了五天时间赶到。这个速度并不算快,但比起这时代的军队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行军速度了。 在第五天的傍晚,队伍来到一处山弯里。停下整队时,所有人都悄禁好奇地看着不远处坐落在那处小型盆地里的一座规模颇大的城池。确实是城池,有城墙和城门,虽然并不像太行山外的那些城池那样规整,但确实是高大的城墙和城门,依山而建,虽然并不怎么雄伟,但依然显得恢宏。 与郭壹相距不远的人听到郭壹带着些欣喜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城啊!” 第309章 义军新城 这座依山傍山而建的城池,建立在群山环抱之中的一个小型盆地之中。三条河流从山峦之间奔腾而出,在城池正西南方向汇合,成为这座城池天然的护城河。其中两条环抱着这座城池,第一条稍小些的河流从城池背靠的大山之中流出,从城池正中穿过,将这座城池一分为二,为这座城池提供源源不断的水源。 而这座城池虽然因三条河流的走向而建的并不规则,但站在高处往下俯瞰,还是能看到这座城池里面的街道、房屋被人为规划得整整齐齐,又似乎与这周围的山峦、河流融为一体,极具中国古代小型城池的美感。 郭壹站在与那座城池相距一里多地的对面山腰上,可以清清楚楚地将这座建在小型盆地里的城池看得十分分明。他内心感慨一下:这是有擅长于城建方面的专业人才的专业规划啊,没想到这太行山义军里面还有此等人才!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把手一挥:“集合整队,下山……进城!” 队伍顿时集合成列,随即往山下移动。一名宣传人员站到山路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挥舞起双手大声鼓动着:“兄弟们!到了咱们的新家了,让咱们唱支歌,让这里的父老乡亲们知道咱们来了!”说罢但起了个头,指挥着队伍唱起“军歌”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几百人齐声高唱的战歌,在山间回响,使得那城外城内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抬头寻找歌声的来源。看到一支风尘仆仆、服装整齐、气势磅礴、士气激昂的队伍,背向着各种武器往这城池而来,那些人有感到奇怪的,有惊诧的,有知道内情惊喜的,有无动于衷的,但没有山外民众见到军队畏之如虎的恐惧和惊慌。 很明显,这些正在城外城内劳作的人们,都知道有一支他们自己的队伍来到。 当队伍来到河边,正准备往那座才建好的石桥上走时,从城池方向疾速驰来几骑快马。 “吁——”来到桥头的几名骑士勒住战马,随即干脆利落地跳下来。为首的孟崇周边走边吩咐手下,将这支新来的特殊队伍带到安排好的营房去,他则径直走向郭壹,距郭壹还有十来步远,便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殿下,臣等……” 郭壹一听,不禁皱眉,一挥手眼里露出一股凌厉的寒意:“什么?” 孟崇周一怔,随即迎上前,走近了方才小声说道:“殿下,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说好的,到了这里便公开打出我们的旗帜,真正的尊你为主的啊……” 郭壹脸色缓和下来,摆摆手道:“七伯父,你们……是根本没理解我所说的公开打出我们的旗帜是什么意思啊!”朝四周看了看,轻轻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进去再说。” 孟崇周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是!”随即让过身子,正要再称一句殿下,可又想起郭壹的不悦来,急忙咽下,只说了一个字,“请——” 桥头有亲兵牵过马来,郭壹拉过缰绳,踩着马蹬飞身上了战马,扬起马鞭:“走!” 孟崇周看着他背影,苦笑一声摇摇头,随即带着随从也上了战马,扬鞭催马,跟了上去。 一行十来骑,飞快地进了城,郭壹便放缓了速度,让孟崇周和他并行引路。随后便朝城北方向而来,这里距城北方才的山梁不过才十来丈远,建了一所巨大的府邸。这座府邸虽然巨大,但也只是较之城中别的地方高大一些,风格仍显粗犷。 来到这座府邸门前,郭壹等人下了马,自有人来把战马牵走。 孟崇周引着郭壹等人边往里走边介绍着:“这里以后就是殿下……”见郭壹似笑非笑的又看过来,便急忙改口,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唉……这里以后就是贤侄你暂时的府邸了。现在咱们没有好的条件,只能做到这样了,以后打出去再给你建好一些的。” 郭壹朝四周观望着,一边走一边说:“创业伊始,不该如此的!我们现在的每一份力量每一份财富,都应该用在增强义军的实力上去!比如建这么一座府邸,依我看还不如这些人力物力去多建一座冶炼炉、一处工坊。” 孟崇周笑道:“也不至于如此寒酸,毕竟义军已尊贤侄你为主,如果太过简陋,让人看着也笑话。非此不足以让世人敬畏啊!” 郭壹笑了笑摇摇头道:“义军号称‘奉圣继统,替天行道’,遵的是大唐。当年大唐太宗文皇帝曾有言云‘民心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我义军行仁义爱百姓,能得天下万民拥戴,那不比建多少雕梁画栋宫室大府强百倍?玄宗前期英明,大唐达到盛世,天下亿兆黎民百姓、海内外万邦千国,哪个敢不敬不畏?后期昏庸荒淫,宠信奸侫,导致‘安史之乱’,让大唐像沙上城堡一般,突然倒塌,从盛世突然就变成乱世,从此衰落,以致后期有黄巢、朱温之乱,导致大唐覆灭。后来庄宗陛下再建大唐,不过只占了中原,各地诸侯称王称帝者不知凡几,藩镇割据者更众,天下未平他便又陷于享乐之中,以致不恤民力不体军心,导致军队哗变以致身死!之后变乱到如今,我义军因诸位伯叔的坚持,才能在这太行山中龟缩残喘。便是现在有一点本钱,有一点恢复兴旺的苗头,但要真正的恢复大唐盛况,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可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努力,也不可能实现啊!所以……现在的我们不能有一点点的自大骄狂,更不能把宝贵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浪费在这什么建宫室府邸之中!”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看着孟崇周道,“七伯父,如今的我们真正要的低调发展,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啊!” 孟崇周一听,不禁喃喃低语重复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思忖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一拍手赞道,“对对!贤侄说的这九字……当真是……是……是金玉良言!” 随行众人听了,也都思索起来,随后都展颜一笑。 郭壹与众人又进了一重院落,这里就精致了许多,孟崇周朝东边一指笑着说道:“殿……贤侄……你和内眷以后的住处在那边,公主她们先来,已经住了过去。你是现在先过去歇一歇,还是……” 郭壹一听,微感尴尬,脸上红润一闪而过,摇摇头道:“等晚上再过去。”抬头看向正前方坐北朝南的正房,“这是……” 孟崇周笑道:“这里是贤侄以后处置公务的地方。”又侧过身来朝来时走过的那大院落一指,“若是感觉不合适,那以后那边就做为这里处置军政要务的衙署,如何?” 郭壹点点头道:“行啊!这些七伯父看着安排就成。”随即又看着他道,“如今我们还在创业初期,尽量不要弄什么虚头巴脑儿的,更不要浪费财物。” 孟崇周带着郭壹走到那座大房子正房,便见这里摆了一些崭新的黑红漆的家具,也是山里义军常见的粗犷风格的家具,大家便都坐了下来。 孟崇周问道:“贤侄带队行军三百里,依我看还是先歇上一歇,有什么事咱们等明天再处置,如何?” 郭壹笑道:“多谢伯父关心,我年轻恢复得快,不必再等明天了。”抬头朝外边看了一眼道,“如今也已是傍晚,让随我一块来的战士们先歇上一歇,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后可以在各级长官的带领下,一队一队的参观一下城里城处各个地方,但不允许单独出外,这一点要传达给每一个官兵!另外……晚上尽量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 孟崇周点点头,便转头看向亲兵吩咐了几句,随后又看向郭壹。 郭壹停下来微一思索道:“咱们义军首领到这里的有几位?” 孟崇周道:“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你八伯父的亲弟弟郭存义,一个叫李成孝……” 郭壹一时没听清,不禁惊讶地问道:“李存孝?” 孟崇周一听也笑了起来:“不是李存孝,是李成孝。不过这位是真正的大唐宗室,当然已经是远枝了。他的祖上是李林甫……” 郭壹一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口蜜腹剑的那个?” 孟崇周一怔,随即点点头苦笑道:“对,就是那个。” 郭壹一听,急忙又止住了笑,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唉!我到底还是……不该笑话他。” 孟崇周笑了笑道:“算了,贤侄也无须自责。李成孝与他祖上不一样,这也是跟我们一块儿出生入死过一二十年的老兄弟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壹点点头道:“嗯,我以前虽然见过,但没和他说过话,只是感觉他话不多,看做派是个精明能干的。” 孟崇周点点头道:“这一点倒也他祖上相似,但从来没干过背后捅人刀子的事。这边新城建立主要就是他主持的,别人也干不来这些事。如今这边需要能干的,但咱们奉圣寨不可能一下子全都移过来,所以那边还得有人留守,以防备石贼和那几个藩镇;这边以后就是我和他们俩在此帮着你了。” 义军核心首领一共七人,都是当年从云州突围时一块儿过来的文武官员,进入太行山以后,收编原来山口大大小小的武装,收拢各处逃难进山的流民,才有如今的规模。这核心七人,其中三人是原来的唐军将领,四人是随军和当地的文官。其中官职最高的为梁晖,义军如今打的大旗还是梁晖旗号,其次是孟崇周和郭成义,另外四人依次是李成孝、刘立山、姜遇恒、郭存义。孟崇周、郭成义、李成孝、姜遇恒四人是文官,梁晖、刘立山、郭存义三人都是唐军将领。在云州抗击契丹时,是以军民推举出来的吴峦为首,将来袭契丹大军给打得进退两难;后来云州突围前夕,吴峦被石敬瑭派来的人骗走,突围时梁晖又受了重伤,军中一时无主心骨,危险之际是孟崇周、郭成义等文官撑了起来,才得到安全进入太行山;之后这些文官武将齐心合力,将追来的契丹、石晋两方大军击退,稳住军心,此后又在太行山中站稳脚跟,这些涌现出来的首领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义军的核心。 此时听孟崇周说义军派出三人来此,郭壹知道他们也是极为重视,便拿出一份手稿递给孟崇周说道:“七伯父,之前说这里要建咱们以工业为主的一个基地,所有的事务以工业为主,而现在天下大乱,又必须将军事做为重点,这些天来我考虑了许久,写了这份心得,你拿去和那两位叔伯一块儿看看,咱们等会开个小会,合计一下。” 孟崇周接过手稿道:“好,我先拿过去和他们俩一块儿看。”说着又朝门外看了看笑道,“他们俩正忙着,便是找回来也得好一阵,你不如去内宅看看公主她们。这些天虽然她们不说,但我也看得出来,对你很是思念。” 郭壹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伯父说笑了。” 孟崇周笑道:“贤侄,公主身份尊贵,乃是庄宗陛下嫡女,人又聪慧贤淑,你与公主的事,此乃天作之合;我们义军又是大唐嫡脉,上上下下都是衷心赞同的!如今你……嗯……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外面打天下,这后边有个贤惠的女主人,那心里是有个安宁的地方的。咱们这新城已经基本建成,我们兄弟几个都想再给咱们义军添加一件喜事,你和公主的喜事……不妨也选个日子办了如何?俗话说‘家中有女方为安’,那些古之坚贤,哪一个后面没有贤女子为妻?夏兴于涂山、商兴于有莘、周兴于太妊……” 郭壹一笑摇摇头道:“七伯父,男子娶妻以贤我是知道的,但你再说下去总不能说秦兴于赵姬、汉兴于吕雉吧?”心说自来只听说过家长逼婚的,这同事下属也来逼婚?倒也稀奇! 第310章 逼婚 孟崇周一听,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道:“你这……”他想说你这孩子,可又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一伙兄弟已尊为主上的,必须给予尊敬,不能像说普通孩子那样来说他,急忙改口,“我读的书少,没有你知道的历史多,你就不要再笑话伯父了。” 郭壹摆摆手一笑,随即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伯父,我现在还小,身子骨还弱,说这些事还有点早。” 孟崇周上下打量打量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这……不小了,看这个头都要比我高了!这在咱们义军之中,也算是大个头了啊!”随后又举例子,“当年大唐太宗文皇帝与文德皇后二位圣人成亲时,太宗也才十六岁,文德皇后也才十三岁,你与公主殿下……应该都比他们当年的年龄大了啊!” 他口中的大唐太宗便是李世民,文德皇后便是长孙皇后。李世民千古一帝,其文治武功那不用提了;长孙皇后的贤名自她在世起,便传颂于世,三百年来已经成为皇后和女子的典范了。便可惜的是长孙皇后正值壮年便溘然辞世,而李世民的驾崩则像个笑话,一代名君最后因为追求长生,要炼什么长生不老药,竟然被天竺来的个骗子番僧给毒死了。 但后唐也是唐,李存勖建立的这个后唐是奉李世民那个大唐为正朔的,而且李存勖的父亲晋王李克用是因功被大唐皇帝赐姓李,入了大唐皇室宗谱,也就是说,李克用、李存勖他们父子,也包括李克用养子后唐明宗李嗣源,这些人无论是按法理还是宗谱,都可以算是李世民的后代!而孟崇周他们是残存于世却仍然坚持奉大唐正朔的后唐军人;而郭壹无论是对李世民的尊敬,还是因李静姝的缘故,这辈子对于大唐的感情都不可能与孟崇周他们对立。 这也是梁晖、孟崇周、郭成义他们愿意尊奉郭壹为主的另一个原因。 郭壹看着孟崇周道:“但伯父你可能不知道文德皇后寿只三十五岁、太宗皇帝寿只五十岁?这就是少年成婚,身子骨未能长成的缘故啊!” 孟崇周皱皱眉头,微一沉吟便摇头说道:“大唐太宗文治武功,冠绝古今;文德皇后母仪天下,兹恩广被;他们的事我们做为大唐臣子,自然是知晓的。至于寿数,那是圣人天命,不可知也,却不能当做常例。” 郭壹笑了笑道:“但伯父想必也知道,我有父母还有祖母在家,这娶妻成亲是大事,为人子女者岂可不告而娶?” 孟崇周微微一笑:“伯父也没要求贤侄你现在就成亲啊!只是希望你和公主殿下的婚事能定下来便成。” 郭壹摆摆手道:“这事伯父勿须多说,若是真的把我和静姝的事现在就明明白白的摆出来,只怕我那位老娘第一个就会找过来,然后拎着我的耳朵把我给揪回去。伯父……你们也不想这样吧?” 孟崇周一怔,随即又叹息一声。哪怕他们再怎么想把这事给落到实处,但没有郭威夫妻的首肯只怕也成不了。 郭壹随后将身子探近一些,轻轻说道:“伯父,我知道你们自诩为大唐正统,而静姝又是大唐嫡脉,你们想的无非是我若和静姝成婚了,才是真的认同了你们,和你们义军融为一体了。但是……伯父,咱们相处也有两三年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崇周默默看着他,并不答话。 郭壹继续说道:“我若是那狡诈阴狠、言而无信之辈,此时便是假装答应了你们又能如何?你们这些叔伯的心就真的能被这门亲事给安定下来吗?” 孟崇周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脸色仍然有些沉闷。 郭壹指了指交给他的那本小册子:“伯父,我写的这个东西,你们要是真的能理解了,能照着做了,那无论有没有这门亲事,你们的心也能安稳了。” 孟崇周苦笑一下,摇摇头道:“贤侄,你说的是有道理,但伯父能理解不代表这义军里的兄弟们都能理解啊!” 郭壹笑道:“但伯父你说的我和静姝的事,那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啊!我和静姝早就盟誓定情,最初去你们三河口寨我们就假装为小夫妻了!” 孟崇周摆摆手道:“贤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你这……不是未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嘛!” 郭壹这才明白;“哦,你们是想给我们俩弄个正式的定亲典礼出来?”随即摇摇头道,“不说我和静姝同意不同意,单是我父母那边你就说不成吧?两三年前我在家时就听说他们要给我定下三伯父家的幺女,嗯……这时候大概早就定下了吧。” 一听郭壹这么说,孟崇周更加郁闷,不禁又重重叹息一声。 郭壹微微一笑:“伯父,现在我年龄还小,要成亲至少还得两三年呢,现在可以把这个事先放下。”心说这年月也有逼婚的啊,不过这逼婚……有点像是政治联姻。但这乱世里,政治联姻有时有用,有时根本就没什么用。不由得想起东汉光武帝刘秀与他的两位皇帝来,一位是他的原配阴丽华,另一位则是他去平定河北时与当地豪杰联姻所娶的郭圣通。后来刘秀平定天下,还是废了郭皇后,册立了阴丽华为后。 孟崇周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微微点头,随后便站了起来:“贤侄,既然你要开个会,那我去让人把他们俩找来。”微一沉吟又劝道,“这至少得小半个时辰,贤侄可以去和公主见一见,另外洗洗风尘换换衣服。” 郭壹眼睛眨了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抬起衣袖嗅了嗅笑道:“倒是忘了这么多天没有洗过,这身上怕是都有味了。我让他们洗一洗,倒忘了自己了。”便也站了起来,“我送送伯父。”随即将孟崇周送到门外,与他施礼告别,方转回来。 他一转身便见东边廊檐下尽头通往后院的小门外,站着面容娇俏明丽、身姿窈窕的连翘,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微微摇头笑了笑,迎了过去,走近了方才轻轻说道:“你们知道我来了?” 连翘咬咬嘴唇,脸蛋儿一红,低下头小声答道:“中午孟将军派人来告诉我们,说你……你天黑前能到……”稍顿了顿,便又接着说道,“听到外边动静大,我就出来看看,不想……” 郭壹走过去,伸手拉着她手腕笑道:“好了,你带我过去,看看咱们的新家。” 连翘迟疑一下想挣开他的手,不想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得随着他了。心里念头纷乱,却又有着终于见着了他的欣喜,正有些晕晕乎乎的,只听他好像凑在自己身边悄声说道:“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姐姐长高了,这身段儿……也更加窈窕多姿了……” 连翘一怔,顿时清醒过来,转眼去看他,却见他目光朝自己胸前一瞥,赶紧也低头瞅了一眼,便见自己胸脯鼓耸俏挺,顿时脸蛋儿一热,一抹羞意涂上脸颊,轻轻啐了一下:“呸!你……你往哪儿看……” 郭壹轻轻笑了笑,朝前后都瞅了瞅,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双手将她给紧紧抱了一下,低头便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不等她惊呼挣扎,便放开了手,低低笑道:“姐姐早晚是我的人,我要是想看那……”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后半句,便朝前一跳蹿了出去。 连翘顿时又羞又窘,一颗芳心呯呯呯乱跳着,红着脸蛋儿恨恨地看着他背影,狠狠啐道:“呸!你……你个小坏蛋……你……”话未说完,又急忙朝四下里观看,并未看到一个人影,这才放了心,长长舒了一口气,跺了跺脚,急忙碎步小跑着追了上去。 郭壹穿过门洞,却见又是一个院子,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不禁有些疑惑,听到连翘赶上来的脚步声,便转身问道:“连翘姐姐,这人呢?” 连翘地冷着脸,气鼓鼓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小坏蛋!就不告诉你,谁让你捉弄……捉弄人的……” 郭壹瞅着她那娇羞之中带着气恼的神情,不禁觉得极其可爱,便走上前去拉她手。 连翘却急忙朝旁边一躲,又急忙朝四下里张望一下见没有人过来,这才红着脸蛋儿啐了一下:“呸!少动手动脚的!” 郭壹只好停了下来,小声问道:“那总不能老在这里站着吧?那要让她们几个看到,不以为咱们俩在做什么坏事了?” 连翘脸蛋儿更加红润了,瞪着他道:“呸!你才做坏事呢!”说罢便气哼哼地转身朝北边角落里走去。 郭壹急忙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陪笑道:“姐姐别生气了啊!我只是好久没见你,太想你了啊!” 连翘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想的人多着呢,哪轮得到我这个服侍人的丫头!” 郭壹紧走几步撵上她,一伸手又握住她右手腕,悄声说道:“你啊……这才几天没见,就学会金樱那尖牙利齿了?我还总想着连翘姐姐的好呢!” 连翘又哼了一声,斜睨着他道:“我要是把你这话说给金樱听听……” 郭壹急忙说道:“别别……可别说给她听!”拉着她手便和她走在一起,看着她红润的俏脸蛋儿笑道,“姐姐,可不兴背后说人的哦!” 连翘把头一抬,傲骄地说道:“你这不是背后说人?还说别人呢!” 郭壹笑着说道:“我这可不算。嗯,姐姐,你们过来这么些天,还过得惯吧?” 连翘撇撇嘴巴道:“过不过得惯不都得过?我们不过是服侍爷的丫头,哪轮得到我们想那些有的没的?” 郭壹把她小手掰开,左手和她右手手指相扣,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可没把姐姐当什么丫头,姐姐照顾我,我是很承情的。” 连翘低头瞅了一眼两人相扣的十指,又迅速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比分别前又高大了些的矫健强壮的身体,和那张英武俊俏的面庞,不禁感觉到一阵甜美和安心,随即又觉得一阵羞涩袭上心头,脸蛋儿又热了起来,想要挣开,可又有些不舍, 眼看就要走过这个狭小的巷口,微一迟疑便停下了脚步。郭壹回头看看她:“怎么不走了?” 连翘红着脸儿看看他,咬咬嘴唇低下了头,也不说话。 郭壹虽然年少,却不是初哥,在那一世里也是谈过恋爱的,一见她这样,便知道她的心思,暗自一笑,眨了眨眼睛,便拉着她朝旁边走去。等到了一个角落,便看着她悄声说道:“这里僻静,便是有人过来也不会一下子看见咱们,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连翘只是低着头不吭声,一手捻着自己衣角,另一手仍在和他十指相扣。郭壹笑了笑,抬头朝四下观望一下,凑上前伸手将她又给揽到怀里紧紧拥住。 连翘一惊,左手抬起就来推他,见他根本不在乎,又握成拳头在他胸膛上用力捶着。郭壹低低一笑,松开和她相扣的右手,抬起来抚在她下颌,将她脸蛋儿抬起,却见她脸色通红,一双黑艳亮丽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似乎要滴出水来,鲜润香柔的嘴唇紧紧抿着,不禁轻轻笑道:“我的连翘姐姐真美啊!”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嘴唇。 连翘顿时便觉得又是一阵眩晕,晕晕乎乎的顿时忘了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壹方才松开她,而且迅速和她拉开距离。她心里不禁一阵难过,又有些羞恼,正要刺他几句,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郭壹迎了过去。她急忙跟上,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贪恋地舔了舔嘴唇,好像嘴唇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心想……原来……是来人了啊…… 郭壹寻着那轻微的脚步声走过墙角,便见紫竹走了过来,不禁一笑,抱拳一礼:“紫竹姐姐!” 紫竹一惊,眨了眨眼睛,脸上神色迅速变了变,方才露出笑容来,急忙还礼:“平哥儿,你……你来了啊……”随即又解释道,“看见连翘了没有?她说出来看看,也不知死哪儿去了……” 话音未落,便见连翘冷着脸从郭壹后边闪了出来,瞪了她一眼,小声骂道:“你个死蹄子!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好人!” 紫竹一怔,看了看她,又瞅瞅郭壹,抿嘴一笑:“我哪说你坏话了?你都出来这么半天不回去,我不出来看看,真要被这山里的虎豹豺狼给叼走了怎么办?”瞥一眼郭壹,又捂着小嘴巴吃吃笑了起来,“那还不得把咱们三爷给心疼坏了啊?” 连翘脸蛋儿一红,更加心虚,急忙扑了过去,就来拧她嘴巴:“我让你胡唚……让你胡唚……我今儿非得把你这张臭嘴给你撕烂了不可……” 紫竹咯咯笑着转身就逃,一边逃一边还说道:“咦……你今儿怎么了这是?难道……真的在弄什么鬼?这大天白日的不会真的去和平哥儿做什么坏事去了吧……” 连翘一听更加羞恼,追的更急了。 郭壹看着她们俩打打闹闹的背影,一边笑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走去。 第311章 内宅 这个院子比起前面大院里的房屋更加精致一些,但也只是用了些青砖砌墙而没有掺杂石块;地面上也铺了地砖,正北面一溜十来间房屋,一样建得很高大,俱都是青砖青瓦,飞檐立柱,就连窗户也比这山里觉见的开的要大。两边也各有七八间厢房,看西边房前还垒着烟囱,那明显是厨房之用。 那两个女孩子跑到院子中间,紫竹突然就停了下来,连翘一把就抓住她,红着脸蛋儿骂道:“你个骚蹄子,你倒是跑啊……”话音未落,便见紫竹朝她使了个眼色,顿时便反应过来,急忙松了手,转过身向郭壹说道,“快来,她们都在里边呢。” 郭壹一听,脚步倒慢了下来,朝那敞开的房门看去,却未见到一个人影。 紫竹瞅了瞅连翘,又看看郭壹,抿嘴一笑,伸手就来拉他:“是害羞还是不敢见人?”见郭壹瞪着她,却根本不害怕,撇撇小嘴巴斜睨着他,“你要是心虚,以后呀……就别在外面疯那么久。”接着又数落他,“太太让我们跟着来服侍,可你倒好,把我们给弄到这儿来,你倒几个月不见人影,这人倒又瘦了一圈儿,还更黑了,这都快成了那山里挖煤的了!等哪天见了太太,你让我们怎么说?”边说边拉着他进门。 郭壹小声说道:“你别动不动就拿太太来吓唬我!太太让你们跟着来,那就得听我的!不然是你们到底是来服侍我的,还是来管教我的啊?” 紫竹一怔,上下打量打量他,还未说话,便见连翘走过来,拉着他另一只手,连拉带推地将他推进门:“太太说过的,既是跟着你来服侍你的,也是来看着你管着你的!你要是不服,找太太说去!” 郭壹瞪了她一眼,小声说道:“你也太嚣张了吧?看我哪天得空了先收拾收拾你!” 连翘脸蛋儿一红,把手一甩,瞪了他一眼便走进去。 紫竹冷笑一声道:“哟,三爷在外面疯了几个月,是真的长了能耐了!如今要收拾连翘,那赶明儿是不是还要收拾收拾我?嗯……再过几天,把我们几个一个一个的挨着收拾一遍?” 郭壹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就你这样牙尖嘴利这样的,我哪敢收拾你啊!” 紫竹脸蛋儿一红,瞅瞅前边连翘已经进了里间门,突然凑近了郭壹,悄声说道:“哎哟……我的好三爷,你就别装了!你身边这四个……大概除了我之外,都被三爷你收拾过……而且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吧?” 郭壹看着她那若喜若嗔、极其明艳动人,却又显出一副干脆利落,还含着几分刚烈凌厉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惊,随即便想到这是他老娘身边第一得力的,因为心疼他才派过来,摇摇头苦笑一下,心说这跟老娘学的……至少有五六分她的神采了,只怕连那个金樱都比不得她,因为金樱有什么想法绝不会隐藏在心里,那脸上马上就显露出来!他眼睛眨了眨,盯着她那靠近的脸蛋儿,心里不禁痒痒起来,悄声说道:“那你……想不想呢?” 紫竹脸上显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拿腔拿调地悄声说道:“哎呀……三爷是真的想收拾我了?” 郭壹心说这是试探还是……嗯……肯定是试探,眼睛迅速眨了眨,突然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随即闪开。紫竹本来就是要逗逗他的,不想他竟然这么大胆,直接就亲了上来,这让她又羞又恼,啐道:“呸!你……你……” 郭壹笑着说道:“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那个样子来的……”见她张牙舞爪的扑过来,急忙躲闪。 紫竹脸蛋儿涨得通红,恨恨地挥起小拳头来打他:“你……你个小坏蛋!我捶死你我……” 郭壹撇撇嘴巴,双手一伸便捉住她手,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惹我来的?”见她气得娇喘吁吁直喘粗气,胸脯也剧烈起伏起来,目光不禁从她脸蛋儿上往下滑落到她胸脯上。 紫竹更加羞恼,用力挣扎着,小声说道:“你……坏蛋……快松手……松手啊……” 郭壹笑着说道:“就不松!让你嚣张……让你来惹我……屁事没有,非得来惹我……” 紫竹啐了一下,突然停下不挣扎了,冷冷看着他道:“你真有本事就这么抓着我,一直别松手!” 郭壹一怔,随即便听到里间传来响声,急忙松手,只是嘴巴不肯认输:“哼!你想得倒美,还让我一直抓着……那不是让她们几个醋劲大发?” 紫竹又轻轻啐了一下,小声说道:“还以为你多大胆儿呢!”见郭壹又看过来,伸手一捋散落在耳畔的发丝,朝他抛了个媚眼儿,柔媚一笑,“三爷,你别这样啊……呵呵……哎哟,这就怕了?原来真的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呀……” 郭壹无可奈何地指指她:“你少来惹我,也别来拿话来激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紫竹噗嗤一笑,脉脉含情地看着他,声音更加媚惑:“那……三爷,你吃哪一套呢?” 郭壹一个激灵,急忙朝旁边躲开:“别别……我哪一套都不吃!”见她又要靠近过来,急忙摆手,“得得……算我怕了你,再不敢惹你了行了吧?” 紫竹这才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不是我……她们都得算上,现在你才多大?身子骨还没长成呢,就这么花心,你不怕……太太可是怕,特地交待过我的,你要是敢乱来……虽然我挡不了你,但三爷你也得想想那后果!” 郭壹惊讶地看着她,心说这是挑明了啊,真的是老娘派过来的“奸细”,我说她怎么那么放心呢,看来这个是真的有主见,便是想要收服她怕也容易。转念一想,或许是他那位老娘许了她什么吧? 紫竹见他不吭声,知道吓住了他,随即又放缓和了一下,小声说道:“太太交待过的,你现在还小,不能……不能失了童身,不然会损身折寿的!那是你亲娘,她的话你总得记住总得听吧?你要真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得憋住,怎么也得等你十六岁了以后再说!” 郭壹撇撇嘴巴,小声嘀咕着:“哼!既然那么担心,那还把你们几个派过来放到我身边,她怎么不派几个老妈子过来跟着?”瞅瞅她叹息一声,“明明知道自己儿子这个年龄,还特意弄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身边,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紫竹噗嗤一笑,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呸!太太你也敢背后编排!”随后又小声说道,“太太说……说你既然出来做事,那让我们几个跟着,你天天看着那或许就习惯了,便不会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祸害了!” 郭壹有点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审美疲劳啊……”摇摇头道,“她就不怕她儿子真的憋不住了……胡来?” 紫竹瞅着他笑着小声说道:“你想知道太太怎么想的?”见郭壹点头,便又悄声说道,“那……那晚上找个空,我再和你细说!”回头瞥了一眼,“这会儿没时间了,她们几个过来了。” 郭壹一听,便朝里间看去,心里也有点奇怪了,那连翘都过去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她们出来?若说别人还有点矜持,那李灵姝可没这样的想法,只要和他隔开一段时间没见,不管多长时间,都会思念得不得了,若搁以前,肯定早就跑出来了。转念一想,莫非是李静姝拘束住了她?便朝里间走,一边走一边问道:“里面没别人吧?” 紫竹点点头答道:“没别人,就我们几个。”随即又斜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这里怎么会让别人过来?” 郭壹一听,便松了一口气,跨过门槛儿,便见这里也是三间通透的大厅一般,中间摆了一溜桌子,桌子两边摆着简陋的长条凳子,十好几个女孩子都趴在桌子上,正忙忙碌碌的做事。听见有人进来,没几个人抬头,这说明她们都是一门心思并没走神。抬头的却是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还有苏叶、金樱。 郭壹看着这些女孩子,都是十二三岁到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个个姿色不俗,心里不禁一怔,脚步便停了下来,目光朝李静姝、李灵姝看去。 李灵姝脸上露出欣喜的神采,正要站起来,却被李静姝拉住,瞪了她一眼,只得悻悻坐下。 郭壹朝李灵姝笑了笑,便看着桌子上堆得一叠一叠的资料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资料?你们怎么都这么忙?” 李静姝走到他身边,伸手指着给他介绍:“这边是燕云十六州的资料,最高的这几叠是云应朔寰四州详细资料;这边是山北周边资料,主要是契丹和石晋以及相邻的各个藩镇资料。大家这么忙,都是想着快点给分出来,然后放好,等着你来用的。” 郭壹看着这些资料,最薄的一叠也有半尺多高,最高的肯定一尺多了,估计真要过秤称量一下,那至少得有几百斤了吧?十来个女孩子聚精会神、目不暇接地翻看着,随后又快速分拣着,已经是熟极而流了,似乎都干了很久,便点点头赞道:“辛苦了!这是目前我们最需要的,如果日后能驱逐鞑虏,扫平天下,你们当居第一功!” 李静姝微微一笑:“功是不敢居的,我们不过是坐在家里动动手,那些将士们可得上阵厮杀拼命,不知要流多少血,牺牲多少人呢……”说到这里又有些伤感地感慨起来。 郭壹握住她手轻轻说道:“辛苦了!当真是贤内助!” 李静姝脸蛋儿一红,想甩开他却不想他握得极紧,只得任他握住,白了他一眼,轻轻啐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灵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这时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你和哥哥说完话了么?” 李静姝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用力挣脱郭壹,走到另一边拿起一份资料翻看着。 李灵姝才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姐姐,看着郭壹眉眼就笑得弯弯的,就想扑到他怀里,总算还记着这里人多,上前一把拉住郭壹,眼圈一红,委屈地说道:“哥哥……你……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想坏了啊……” 郭壹看着她那迸出眼眶的晶莹泪珠儿,急忙给她抹云,小声说道:“灵妹子,不哭不哭……不哭了啊……”看看周围并没人抬头注意他们俩,拉着她走到一边安慰道,“哥哥这些天太忙了,这不才赶到就来看你了嘛!”见她咬着嘴唇小声抽泣着,又急忙说道,“灵妹子,你也长大了,哥哥以后还有好多大事要做,总不能哥哥云做事的了,你就哭啊?那样你身子不就哭坏了?那可就太让哥哥心疼了啊!”见她仍然抽泣不止,也有些头疼,只得拉着她往外走,“哪里有水?赶快云洗一洗……” 他这么一说,李灵姝便拉着他,一边眼泪汪汪的朝外面走,一边低头抹着脸蛋儿上的泪珠儿:“外边……外边有水……我带你去……” 两人来到外边大厅,走到东边通间里,这里靠北隔开一条走廊,而靠南边则隔开成好几间,虽然看着还简陋,但也要比西边那几个通间精致一些。李灵姝带着郭壹打开一间,走了进去。 郭壹转头寻找着水盆:“在哪儿呢……”话音未落,便被李灵姝紧紧抱住。他急忙回过身将房门关上,看着激动的李灵姝轻轻说道:“灵妹子……灵妹子……” 李灵姝抬起泪痕满面的脸蛋儿,仍然带着委屈地神情说道:“哥哥……你……你好狠的心……把我丢到这儿好几月……都……都不来看我……” 郭壹心一软,伸手也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低头便来吻她:“灵妹子,哥哥说过了呀……这些天来太忙了,这不……一来就来看你来了……” 第312章 接风洗尘 郭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李灵姝给哄好,便又劝着她去洗了脸。随后便要和一块儿出来,但又被李灵姝紧紧抱住了不放,还哼哼唧唧地嘀咕着:“哼……哥哥本来就是我一个的,没想到现在姐姐也来跟我抢,还有那什么北平王的女儿也来抢,听说还有几个公主啥的,哥哥……你就……你就不能是我一个的吗?” 郭壹轻轻敲了敲她脑门儿:“呸!我又不是个东西,还能让谁来抢走啊?” “呵……”李灵姝一听,噗嗤一声,失口而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哥哥……哥哥……原来不是个东西呀……” 郭壹瞪了她一眼:“哥哥是……不是……啊呸!”顺手又轻轻敲了敲她脑门儿,“你个小东西才不是个东西呢!把哥哥都给带到沟里去了!” 李灵姝撅起鲜润香柔的小嘴巴,哼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郭壹瞅着她那娇俏可爱、甜美娇憨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一吻。 李灵姝只觉身子一僵,顿时像是魂都飞上了天,含混不清地娇呼一声,便软软在伏在他怀里任他索取。 过了好一会儿,郭壹方松开她,看着她笑道:“灵妹子,好了么?咱们该出去了,不然该让她们笑话了。” 李灵姝却紧紧抱着他不愿撒手,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上,小嘴巴却愤愤不平地说道:“哼……我才是哥哥的小媳妇,我和哥哥在一起,想干嘛就干嘛,她们……她们管得着么?” 郭壹一怔,心说难道这小丫头在宣示什么主权不成?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笑了笑,又低头在她唇上一吻:“好了,灵妹子,哥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灵妹子是哥哥最疼爱、最贴心的小媳妇,得支持哥哥做事是不是?” 李灵姝这才松开手,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哥哥……你方才还和姐姐说……说她是贤内助呢!” 郭壹有些尴尬,眨了眨眼睛正在想辙,却听她又说道:“我就知道,姐姐她也……她也……想当哥哥的贤内助,那以后就让她当哥哥的……大贤内助,灵妹子就当哥哥的小贤内助!” 郭壹更加尴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灵姝看着他为难的模样,不禁又哼了一声,随即便拉起他手道:“哥哥,你……你以后……以后不管有多少贤内助,那也不能……不能不心疼灵妹子,知道么?” 郭壹只觉一张小脸顿时发烧滚烫,含含糊糊地应道:“嗯……啊……好好……灵妹子说的对……哥哥……哥哥听灵妹子的……灵妹子这么好……哥哥……一定……一定要对灵妹子好……嗯……一定会天天都心疼灵妹子的……”一边说一边也觉得奇怪,自己那一辈子也不是这么贪心的人啊,和妻子结婚以后也从未有寻花问柳之事,哪怕是逢场作戏也不曾有过;怎么到了这个时代便觉得身边这些女孩子都把他的心给拴住了,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不管是哪个若说真要让他不管不顾或是送出去给了别人,他还真舍不得呢!转念一想,或许是时代和环境的原因?那个时代不但要求每个人要洁身自好,也有相应的法律和环境以及社会风尚、舆论的影响。但在这个时代,稍有能耐不但会占有大量的各种资源,还会占有众多美女。可以这么说,五代里除了后周之外,几乎另四代的皇帝除了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因当皇帝时年龄大了、心有忧患外,别的那些皇帝一登基,首要的便是大造宫室,大选天下美人进宫以满足自己的淫靡之好。如今看来他也是受了相应的影响,对于身边的女孩子都不愿放手了。 李灵姝听到他说一定要对自己好,顿时又笑得眉眼弯弯的,脸上带着狡黠的小表情问道:“哥哥……你……你说要对灵妹子好,一定会天天都心疼灵妹子,那……那你怎么来心疼……怎么让灵妹子感受到哥哥你的好呢?” 郭壹一听,顿时觉得给难住了,是啊,怎么来表现自己对她的好,让她知道自己在心疼她呢?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抱住了她,低头在她唇上又吻了吻说道:“这样……每天哥哥都抱一抱灵妹子、亲一亲灵妹子好不好?” 李灵姝那甜美至极,还带着些娇憨的婴儿肥的丰腴脸蛋儿,顿时又羞红得如怒放的桃花一般, 口中喃喃低语道:“嗯……好……好的……哥哥可不许忘了……要是忘了,灵妹子就不理哥哥了!” 郭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在她唇上一吻,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但哥哥有时候会很忙很忙,要是真的忘了……那就加倍!” 若是李静姝或别的女孩子听了郭壹这么说,肯定会啐他,但李灵姝却醉心于此,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那……那哥哥的保证可不能再忘了,要是哪一天没……没有……没有心疼灵妹子,没有亲过灵妹子,过了后那就得加倍!” 郭壹此时的心情,被李灵姝这异样的情愫弄得,那是既感无奈又有着别样的得意,连连答应着,见在这里实在耽搁得有点久了,便又哄着她,相互整了整衣襟,牵着手走出来。 两人才走出来,便见李静姝和连翘苏叶两个也走了过来,见他们俩手牵着手,李静姝翻了个白眼,苏叶红着脸蛋儿抿嘴一笑,都没有说话。 郭壹急忙松开李灵姝小手,看着李静姝、苏叶说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静姝冷冷瞅他一眼,将目光移开,并未回答。苏叶微笑着说道:“翠姐儿说你才过来,这赶了几天的路,只怕要好好洗一洗,再歇一歇才好,便让人烧了热水。”略停一下,又看着他说道,“接风洗尘呢……这水烧好了,我是来喊你的,你先去洗一洗身上的尘,等晚上没事了大家再给你接风。” 郭壹点点头,朝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点点头,便跟着苏叶走了。 李静姝斜了妹妹一眼,转身便走。 李灵姝这才感觉到有些羞涩,朝着姐姐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跟在后面回到先前那整理资料的大房间。 郭壹跟着苏叶来到西边一间空旷的房间内,只见这里正中间摆着一条宽大的长凳,长凳边摆着两只大木桶,桶里热水冒着热汽,旁边一个木盆装着手巾等用具。郭壹看了苏叶一眼,示意她走开。 苏叶抿嘴一笑说道:“忘了把你衣服拿来了,你等着我去拿过来。” 郭壹等她走开,便将房门掩上,脱了外衣,转头寻找木板拖鞋,却未找到,只得将鞋子脱下放在一边,光着脚板走到桶边试了试水温,觉得还行,便拿起葫芦水瓢,舀了水慢慢往身上浇着,随后又拿起那块肥皂在身上打了一遍,拿起手巾正要搓身子,便听房门一开,急忙将手巾护住要害喊道:“别进来……我都脱了……” 便听身后苏叶噗嗤笑了一声,略带羞涩地小声说道:“先前服侍你……给你擦身子……你……你身上……哪儿没见过……” 郭壹蹲下来回头瞪了她一眼:“呸!事争从权,那能与现在一样么?” 苏叶笑盈盈地看着他,神情虽然含娇带羞,目光却仍然大胆的在他光溜溜的身子上扫视着:“哦……那叫事争从权啊?”不但没走开,反倒走近来,伸手来接他手巾,“反正是你的丫头,服侍你不应该么?” 郭壹心说才应付完了李灵姝,这又要来应付这个了?瞅瞅苏叶,心说没想到这丫头不过两三个月没见,却也长高了一截,胸脯丰隆了许多,腰臀也都更加显眼了,看来是民育成熟了,叹息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叶子不但长了身段儿,还长了风情了啊!” 苏叶凑到他身后,双手拿着手巾在他后背上用力搓起来,悄声问道:“三爷不喜欢奴奴这样吗?” 郭壹只觉一阵邪火腾的一声从丹田处爆起,转头盯着她那含娇带羞的玉靥桃腮道:“小叶子,现在也知道勾搭爷了?” 苏叶一听,顿时便有点不乐意了,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人家好心的来服侍你,你……你说什么浑话呢?” 郭壹笑了笑道:“那你还问我喜不喜欢?” 苏叶轻轻啐了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又拿起手巾给他搓背。 郭壹又轻轻笑了笑,反手握住苏叶一只小手,用力握了握说道:“小叶子,你……现在怎么知道着急了?” 苏叶一怔,随即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脸蛋儿顿时一红,轻轻啐道:“呸!谁……谁着急了……我……我才没……没着急……” 郭壹将她小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叶子,你呀……真的不用急。我们现在还小,真要做什么那至少也得再等两三年呢!不过你放心,我决不负你!” 苏叶轻轻哼了一声,抽回小手握成拳头在他背上轻轻擂了一下,并未答话。 郭壹笑了笑说道:“往下搓搓,再用点劲……” 苏叶又啐了一下,但还是依言把他后腰处给搓了拦。郭壹随后便站起来,走到长凳边往上一趴:“来来……给我后边全搓一下。” 苏叶红着脸蛋儿走过来,便给他搓洗。等搓完了郭壹歪着头问道:“前边你还搓不搓?” 苏叶只觉一张小脸蛋儿炽热滚烫,更加羞涩,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不会自己搓啊?” 郭壹忍住笑说道:“你不说你是来服侍我的么?那就快点来吧!” 苏叶咬咬银牙贝齿,一狠心便走过来,在他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那……那你翻……翻过来……” 郭壹见她真的走过来,急忙说道:“罢罢罢!我不敢惹你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苏叶瞪了他一眼:“现在又让我走?早晚是你的人,你还怕什么?”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说这小叶子平时看着如邻家妹妹般的温婉可人,不想现在只想争宠,但这争宠的手法却笨拙的可爱,便朝她摆摆手道:“我说真的,真要让你给我这么搓……那也得等以后你真的成了我的人再说!现在么……你先出去,不然只怕金樱她们又该背后说你了!” 苏叶又瞪了他一眼,把手巾交给他,转过身去,口中说道:“哼!谁还怕她说来?看她那样儿……明明心里想的跟什么似的,却偏偏要主难你!哼!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郭壹摇摇头道:“以后你们还要做姐妹的,别背后这么说人!”见她只是转过身去,并不离开,知道她是不会走了,便急忙将肥皂在身上又打了一遍,拿起手巾匆匆忙忙地在身上搓着。 很快郭壹就搓完了,随后自己又急忙舀了水冲洗一下,便急忙擦干身子,拿过苏叶放在一旁的衣服穿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水桶里还有些干净热水,便倒进木盆将头也洗了,随后拧干了另一条手巾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说:“好了好了……我洗完了!” 苏叶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见他真的洗完了,这才抚抚胸口松了口气。虽然她今天大着胆子,乘着服侍他洗澡的时候,“勾引”了他一下,但毕竟是个未知人事、才朦朦胧胧稍微知道点男女之事,也算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颗心儿也已经系在了他身上,可毕竟是第一次主动,还是做得有些笨拙,也更加羞涩。此时见他穿好了衣服,正在搓头发,便走过来接过手巾给他擦着,随后又找来木梳给他梳了梳,便用发巾给他束好了头发,再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退后两步打量一下,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笑了起来:“这洗过来了……还真好看……” 郭壹嘻嘻笑道:“好看就多看几眼。”说罢便转身去提木桶。 苏叶急忙说道:“哎……平哥儿,我来收拾,你快歇着去。”见郭壹看了看墙根的排水沟,便知道这是一间专门用来洗澡的房间,便直接把脏水倒了。随后又去拿换下的脏衣服。 苏叶笑道:“好我的三爷啊,你要是把这些事都做了,那要我们干什么?快放那儿,我等会儿拿去洗。”见郭壹并不停手,便过来要从他手中抢下,却不想他劲大没有夺过来,便瞪了他一眼,见他正笑眯眯地瞅着自己,顿时又羞红了脸蛋儿,咬咬嘴唇,挥起小拳头便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却被他紧紧握住。抬头看时,却见他仍然是那付笑眯眯的神情看着自己,不觉心儿扑腾一跳,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喃喃低语:“你……好坏……”话音未落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第313章 云应朔寰 郭壹怀里抱着温香软玉,下颌抵在苏叶白皙的额头上,心里苦笑着……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安慰了三个,还有几个等着呢,唉!怪不得为人不能太花心,否则这心是很累的!至于那些妻妾众多的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们,估计根本就没有什么专情长情的,他们内宅里的美人也就仅供他们淫乐而已!至于自己……当然不屑于跟那些颟顸残暴的诸侯藩镇野心家同流合污,他只是舍不得这几个俏美可爱的女孩子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郭壹附在苏叶耳边悄声说道:“可以了吧……”但她好像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等到他又催促,她却又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郭壹低下头,腾出一手将她脑瓜儿稍微推开,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蛋儿小声说道,“咱们……咱们不能在这儿太久,否则她们会笑话的……” 苏叶有些恋恋不舍地想要松开,睁开眼睛来抬头看着他,小嘴巴动了几下却又紧紧闭上。 郭壹叹息一声,低头凑上去吻住她精致小巧、鲜润香柔的小嘴巴。苏叶身子一僵,含混不清地一声低呼,便又闭上了眼睛,小嘴巴用力抿着,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被他叩关成功…… 等到郭壹松开她,“啊……”苏叶抑制不住地后仰,又低低地娇呼一声,几乎窒息的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郭壹笑着揽着她的香肩说道:“好了,咱们真的该过去了……” 不等到他说完,苏叶又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再……再……再抱抱……抱抱……我……” 郭壹迟疑一下,只得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又过一会儿,苏叶方才推开他,红着小脸蛋儿推他:“你快去吧,我把你衣服洗洗。” 郭壹笑道:“不用急,咱们一块儿过去。” 苏叶哎呀叫了一声,几下把他推到门外:“你快去,我很快就洗完了!”说罢便转身回屋,不再理他。 郭壹看着她曲线玲珑的背影,笑了笑便转身离开。这回才走进北面那大房间房门,便见李静姝脸色复杂地看着他,周围再没有别人。郭壹目光才朝四周看了一下,便听李静姝小声说道:“她们都忙着呢,这里没别人。”随即又低头说道,“你……你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快去歇一歇。”说罢转身便走。 郭壹跟着她来到一个房间内,只见这房间中间分别用稍微加工过的木板隔开,观察一下,似乎有好几间。跟着李静姝来到最里间,便见这里稍微精致一些,朝四周再仔细打量一下,似乎是女孩子的闺房,房间里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里面那张大床——真的是床,有点像拔步床,虽然精致,但仍显简陋,没有什么雕花。相对着这张大床,还摆着一张更加简陋的床。两张床上都整整齐齐地铺着被褥,月门洞还挂着青色纱帐,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从这此摆设看来,肯定是女子的闺房了。 李静姝轻轻说道:“这是你的房间,你去躺一会儿歇歇,有事了我来叫你……啊……” 她话未说完,郭壹便将她抱了起来,走到那张大床里面,甩掉鞋子,便上了床,抱着她一块儿倒了下来。 李静姝喘息着,气呼呼地瞪着郭壹不说话。 郭壹紧紧抱着她,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见她一直瞪着自己,便凑过来,在她唇上一吻,又贴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好了,不生气……不生气啊……” 李静姝啐道:“呸!谁生气了……你……你现在怎么这么霸道?” 郭壹轻轻吻着她鲜润香柔的玉靥桃腮,嗅着她身上淡淡散发着的迷人清香,答非所问地说道:“我想你了……你……不想哥哥啊?” 一听他这么说,李静姝只觉心里一阵暖意涌向全身,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咬了咬嘴唇又给忍住。只听他在耳边轻轻说道:“这些天来,虽然忙着,但只要稍有空闲便会想起你,怕你在这里不习惯,怕你生病,又怕你思念哥哥会吃不下去饭……” 李静姝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软语温存的情话,一颗心儿几乎都要融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将外界的一切都给忘记。至于原先心里的那点子醋意和埋怨,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壹方才吻了吻她,抱着她坐了起来,捧着她端庄明丽的脸蛋儿,看不够似的端详着。李静姝仍然晕晕乎乎的,只觉自己极其贪恋在他怀抱里的那种幸福甜蜜、踏实满足的感觉,脸蛋儿仍然炽热滚烫,显出红艳艳的绝美神采,只听他那让她无比安心的话语在耳边响着:“……你放心,咱们的事也就在两三年以后,必然会有结果的……” 李静姝听到这里,想起韩氏曾经给她悄悄说过的话,便晕晕乎乎地答道:“奶奶……曾经说过……说……说让我……让我……做她们家的孙子媳妇……” 郭壹一怔:“让你做她们家的孙子媳妇?”随即明白,自己回郭家之前,可是一直用的“薛平平”之名,这个薛就是祖母韩氏的夫家之姓啊!眨了眨眼睛笑道:“奶奶说的啊……那我必定要遵从她老人家的意思了!”捧起她的脸蛋儿,便凑上去在她唇上重重一吻,随即笑着说道,“那真是巧了啊!我跟奶奶也说过的,等我娶了媳妇,要多生几个儿子,奶奶想要哪个承继薛家的香烟后代,就要哪个!若是你做了薛家媳妇……那你生的就可以全都姓薛了……” 李静姝一听更加羞涩,有点气恼地啐道;“呸!谁要给你……给你生……” 郭壹呵呵一笑,用力搂了搂她:“就你……跑不掉的……不但要给我生,还得多生几个呢!” 李静姝一边啐他一边挣扎,她那无力的举动好像更增添了他的兴趣,让他低低的笑着便把她给压倒了…… 又过了一会儿,郭壹便又抱着她坐了起来,拉着她手便往外走。倒让仍陷在情思里面的李静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懵懂地跟着他走到门口,疑惑地看着他,却听他小声说道:“来人了……” 李静姝一惊,迅速清醒过来,急忙低头瞅息胸前衣襟,赶快伸手把被他弄皱的衣襟捋平,瞪了他一眼,轻轻啐了一下,朝旁边挪开几步。 郭壹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便见连翘走过来说道:“你歇好了吗?外边传进话来,说孟将军他们过来了,要和你说话呢。” 郭壹点点头道:“马上就过去。”低头瞅了瞅身上,便又说道,“等我洗把脸。”说罢又转身回房,走到脸盆架前,把手巾取下来随便洗了一下,便又转身走出。 李静姝也跟在后面出来,和连翘对视一眼,两人都尴尬地笑了笑,便跟在郭壹身后跟着走出来。 李静姝和连翘把郭壹送到院门停下来,郭壹回身朝她们挥了挥手,便径直出来。来到先前和孟崇周相谈的大厅,便见孟崇周等人已经到来,正坐着喝茶说话。几个义军首领见他进来,都急忙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郭壹急忙答礼,口中说道:“几位伯叔都是我的长辈,再这样下去,可就要折了我的寿了!” 孟崇周叹息一声道:“贤侄,先前在那边,你不让我们明示,那有外人在,我们能理解;但现在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 贤侄还这么做,就不怕寒了你这些伯父叔父的心吗?” 郭壹摆摆手道:“伯父说笑了,正是怕寒了一众长辈的心,我才不始终不认的!”见孟崇周等人还要再劝,便说道,“七伯父,你们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都坐了下来。 郭壹便坐在他们对面,目光毫不回避地说道:“伯叔们信任我想让我挑起义军的大梁,这点让我很感动,但现在我一则年幼,二则虽与义军有些微之功,但就先前那点功劳还真的不足以服众!” 孟崇周还未说话,便听郭存义说道:“贤侄,咱们虽然说话少些,但也是多次见过面的,不说别的,就先前你弄那些火器,助义军击败杜重威,使我义军大胜,并缴获诸多粮草军械,此举与我义军便是几同再造,闻知此事的哪还有人不服?” 郭壹摇摇头笑着说道:“叔父莫急,且听我说完。”随即便看着大家说道,“那时我帮义军,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思量,只是想借力义军好做一些事情。但此后与诸位伯叔相聚日长之后,便觉得诸位伯叔于这八百里太行山奉圣行义,当真不容易,便没了那些心思。后来听伯叔们说要尊我为义军之主,我自己思量,虽与义军有微功,但若是真的应了,那也会给义军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就没有答应。” 孟崇周眼睛眨了眨,突然问道:“贤侄现在无论是练兵还是建那些工坊,都是实实在在与我义军有天大好处的事,这些事情在义军众统领之中,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大家都认为贤侄做我义军之主,是真的可以带领我义军走出这太行山,恢复大唐社稷并不成问题,可贤侄怎么还要推辞?” 郭存义笑道:“是啊!贤侄若是答应了,那到时打下江山,那义军之主……做一做这天下之主,也未尝不可啊!” 郭壹看着他笑了起来:“叔父倒是对我极有信心的啊!” 郭存义笑道:“是啊!我们被困在这太行山中好几年了,苦苦坚持,也曾千方百计的想要打出去,却始终不得其法;如今有了个希望,怎能不紧紧抓住?” 郭壹点点头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既然伯叔们都对我有信心,那就不妨再稍等一下。”见他们还要再劝,便看着孟崇周说道,“先前我和七伯父说过,我们如今的力量看似很强,但若与山外那些诸侯藩镇相比,还是最弱的一方,实在不宜太过高调了,应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孟崇周认真地点点头道:“对!贤侄说的这话,我倒是很认可,但不称王与我义军尊奉贤侄可是两回事啊!” 郭壹笑着说道:“伯叔们真要尊我,我以为心里有便成。” 许久不说话的李成孝这时插话道:“贤侄,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贤侄若想如臂使指的统领并指挥我义军,不就义军之主那便是大家心里有此意,毕竟也是不同的!” 郭壹看着他笑道:“叔父说的也不错!但我的意思是——若我之前答应了诸位伯叔,真的做了义军之主,那威望如何?”见三人面面相觑,并不答话,便又轻轻说道,“便是有诸位伯叔给我撑腰站台,那我自己说话也是没什么底气的,那还不如等有了底气再做!” 孟崇周看着他问道:“那贤侄想要什么样的底气?” 郭壹笑着说道:“咱们先前不是已经议过了吗?”他举起手指,重重地朝北方指了指,“义军的老底子是大唐云州等地的驻军,是被石贼出卖、被契丹贼围困,才无奈退到这太行山里来的!那么……咱们哪儿摔倒的就在哪儿爬起来,云州丢了,那咱们就再把夺回来!” 李成孝皱皱眉头说道:“若说夺回云州以咱们现在的力量,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夺了云州……与咱们的地盘相距有些远了,不好守也很给守住,再退回来,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郭壹说道:“叔父,我说的夺回云州,并不是去打契丹贼一下出出气,然后运点缴获什么的就回来;而是说夺了就守住,不但要守住,还要设法守得稳,还要设法往外打;云州要多,应州、朔州、寰州也要夺!先把这四州夺住守住,再设法扩军、建工坊,制作出大量的火器,再多建几支新军,然后将被石贼割给契丹贼的另外十二州,也给夺回来!” 第314章 决策 三人一听,顿时都有些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俱都愣在当场。却听郭壹接着说道:“等我们夺回了燕云十六州,那才算是有了点实力有了点底蕴!那时才能让义军上下都能真正的信服,你们要做什么,我接着便是。但是现在……却是真的不合时宜!” 听郭壹这么一说,三人心里方才缓和下来,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相互看了看,孟崇周方才说道:“既然贤侄这么说……那咱们就……就这么办!” 郭存义皱皱眉头说道:“只是要夺回燕云十六州……以咱们的实力……便是再大上十倍,也比不上契丹贼,有那么容易吗?” 郭壹看着他笑道:“叔父,你觉得便是在咱们现在的基础上,再增加十倍的力量,与契丹贼相比如何?” 郭存义想了一下,仍然摇摇头道:“恐怕仍然有所不如。”见孟崇周、李成孝都看过来,便掰着手指头解释,“咱们现在所辖人口不过二十来万,据说契丹贼境内有二百多万人,看这所管人口也不过十倍之别,但别忘了,背地胡人以游牧为生,因此造成契丹贼多的是马!他们所管之民,不论男女老少,俱会骑射,若是召集军队,几十万马军是不成问题的!若是想一力南侵,那便是召集百万左右的军队也有可能!但我们呢?便是有二百万三百万甚至更多的管下之民,那想召集几十万军队,也很难!因为中原汉人,擅经营而不擅争斗,而我们又缺马,便是组建军队那也得经过大量的训练,还多是步军。而步军对马军,天生就容易吃亏。便是兵力相等,以步敌骑,那也容易落败,何况我们肯定达不到与契丹贼那样的地步!” 孟崇周、李成孝听了,也默默点头,随即都把目光转向郭壹。 郭壹叹息一声,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随即微微笑着说道:“三位伯叔,你们担心的我也知道。但我先前在新南寨那边可是讲过的,我们现在建立的新军,与曾经所有的军队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以前所有的军队包括我们义军,都用得是刀枪弓弩之类的冷兵器,这样的军队可称之为冷兵器军队。而我们现在着手建立的军队,要全部实行火器化,不再用以前冷兵器军队所用的刀枪弓弩,这样的军队叫热兵器军队!冷兵器军队是建立在农耕社会的基础上的,对上同样是冷兵器军队的北方游牧政权,确实是以步敌骑,是要吃很大亏的。但我们的新军则是建立在工业化的基础上的军队,哪怕我们现在只是最原始最初级的工业化,可一旦达到一定的规模,那扫平草原大漠,真的是不在话下;只要工业化继续实行,那北方游牧部族以后便有马,那也对我们中原再无威胁,那就只能永远成为给我们牧马放牛的牧民,再不能成为中原之患!” 三人听了,仍然有些疑惑,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倒是李成孝迟疑地问道:“贤侄,咱们相谈甚少,你所说的‘工业化’,我也曾人给我提到过,你写的那些文稿,我也曾经看过,只是仍不能理解,为何工业化就会成为你所说的会将这个天下的所有事物,都给弄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壹笑道:“叔父,我先前在新南寨那边,曾经把这个工业化当成一个课题,给大家讲过几节课,但因为一则咱们才开始建工坊,所谓的工业化就算是才启动,那也没有大的成效;二则工业化需要大量的有知识有素质的产业工人,这点现在根本不具备,只能慢慢培养。但工业化的一个显着成效你们应该是看到了,那就是热兵器的运用。” 提到热兵器的运用,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都眼前一亮,看着郭壹点点头。不说别的,单是当初郭壹用那些小炮协助他们义军将杜重威大军给击溃,便可见其威力了,何况后来交给刘知远的大炮,只是试炮时恰巧遇到了来破关来袭的契丹贼,便一顿炮轰,将其打得魂飞魄散,一溃千里。这两场战斗已经充分说明,火器确实是较之以前的军队所使用的兵器,都是有着天差地别的优势的! 郭壹说道:“工业化如果形成一定的规模,不但可以量产军械,还可以将军械的成本大大降低!比如我们现在造火枪,造一支火枪的所有人工加起来,那几乎上百个!更不要说还有火药、子弹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之后的维护保养虽然是军兵自己,但一些保养工具和枪油之类的东西,也得造,那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至少也得一百好几十个工!这还是钢铁已经炼好的情况下,不然还得再加上很多的人工,单是人工就把这一支火枪的成本给推到很高很高了,所以农耕条件下要实行军队全部火器化是很难的。但如果在大工业的生产条件下呢?那生产一支火枪,需要的钢铁可以由钢铁厂炼出来,然后负责军械生产的工坊把进入其生产线的钢铁分别用各种工艺制成火枪所需要的部件,而生成这些部件则不必像现在这样的全部由工匠用人工来打造,而是由机器来统一生产。那一支枪管现在用人工,再少再少那怎么也得个二十来个工,但在专门制作枪管的机器上呢?可能也就眨几下眼睛便能出来一支!而这样的工坊有很多,这样的生产线也有很多,分别负责各种各样的部件生产,统一由机器组成的流水生产线来生产,时间成本、人工成本统统都会大幅下降。现在我们那么多工坊,那么多工匠,一个月才能生产一百来支火枪,但要是全部由专业的机械来生产……一个月的产量至少也得几千支!而且工业化一旦实行,那规模会越来越大,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效率也会越来越高……,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如果都实行工业化的生产,那都会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比如咱们现在农田里种小麦种水稻,那一亩的产量才有多少?” 李成孝答道:“这个我知道,咱们义军在山里许多小平原河谷地带,也是有不少耕地的,一亩小麦产量大概在二百多斤,如果有三百来斤那就不得了了。至于水稻……基本没种,不过我幼时到过南方,也看到听说过,水稻亩产量比小麦要高很多,一亩大概有三四百斤,有时遇到年景好丰产的话,一亩能产五百多斤!” 郭存义是北方人,也没有去过南方,只听说过南方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富庶法。此时一听南方粮食产量平平常常的都有四百来斤,不禁瞪大了眼睛:“南方水稻一亩有三四百斤?丰产能有五百斤?”见李成孝和孟崇周都点头,便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怪不得人都说江南富庶,乃是鱼米之乡,一亩产量几乎是北方的两倍了,同样的地产量却多一倍……那……那能不富吗?” 孟崇周和李成孝都笑了起来,并连连点头。 郭壹却笑着说道:“而工业化中的农业生产,无论是小麦还是水稻的产量,至少都能提高一倍!也就是说小麦的亩产量七八百斤是正常的,水稻的亩产量一千斤左右也是寻常;如遇到丰年那产量再高点也没啥!” “还没啥?”郭存义瞪了郭壹一眼,“贤侄啊,你是年幼,又出生在文仲兄家,是没吃过苦的,更没饿过肚子!你说的这亩产量真要是达到了……那预示着……天下再无饥馑啊!” 郭壹微微摇头:“叔父,天下人饿不饿肚子,诚然与粮食产量有关,但绝大多数饥荒都不是因产量高低引起的,而是因为有那些吃人的人……是他们引起的啊!”见三人听后,都郑重的点头,便又接着说道,“当然粮食产量要想达到那个程度,至少要很多学问很高、但又专精于种植的大学问家来做这些才成;而且也需要一些特殊的肥料和药品,这些肥料、药品可以让小麦水稻等作物少生病,还能长得壮不倒伏,还能结穗多,颗粒饱满……,总之这些也得是在大工业化中的农业,才能做得到!” 孟崇周看着郭壹慢慢说道:“那……或许很难……很难吧?” 郭壹微笑着看着他道:“当然会很难,但再难也不需流血牺牲,伯叔们意图恢复大唐,连死都不怕,还怕做这些?况且……如今我们只需要把地基打好,那些事情要交给从学堂里毕业的人来做了!” 李成孝眼睛眨了眨,目光慢慢亮了起来,看着郭壹笑道:“这么说……贤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是打天下的,要把天底下那些吃人的诸侯、藩镇还有各种各样的野心家,全都给扫平,再用咱们的学堂里出来的人才,继续打造咱们的工业化,那么工业化越来越大,而那时我们的江山也会越来越牢固!贤侄,我说的对吗?” 郭壹没想到这并不熟识的李成孝,倒是很简单的把他要讲的意思给短短几句话总结出来了,便笑着朝他点点头道:“对!叔父的话,便是我要表达的!”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又相互看了看,俱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其中闪烁的光彩,也看到了对方那隐藏在内心的激动。他们三人此时都已经意识到了,郭壹并不是不愿意为他们所尊奉的义军之主,而且觉得就太行山义军这个格局还是有点小了!他的目标看来是整个天下啊!什么叫扫平全天下的诸侯、藩镇、野心家?那不就是要扫平天下,重新打出一个新的天地来吗?这不就是大唐太宗皇帝跟随大唐高祖皇帝从太原起兵时发起的雄心壮志?可那时的太宗皇帝也有小二十岁了吧?眼前这位别看个头挺高大,看着像个成年人了……可他实际年龄,现在可还是只有十三岁,便是按虚岁来算也只有十四岁啊! 三人再一细想,他们义军首领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磨了多少嘴皮子,想了多少办法,不就是想让这位看似有那么几分明主之相的少年,能够带着他们打天下吗?现在听他述说今后的策略,很明显就是往那条路上大步迈进,而且好像比他们所能想像的还要踏实! 孟崇周见两位相处十几年,沙场上共同征战也有十来年的老兄弟都朝他微微点头,便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看向郭壹说道:“贤侄,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了,一定会遵照执行。现在贤侄还请把你要我们去做的那些事情说出来,我们决无二话!” 郭壹笑了笑说道:“现在我们的新军和我自己带的那支队伍,还需继续操练,让他们能进一步熟悉新军新武器的战术动作,以及提高适应战场、配合作战的能力;另外还得再进行几次实弹射击,让他们继续熟悉手中的武器。再就是我们需要云应朔寰四州更加详细的情报,另外十二州以及契丹贼所有的动态,只要我们能收集到的消息,不管重要与否,哪怕是其城中米粮蔬菜油盐、以及日用杂货的价格和多寡都要收集。” 孟崇周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繁琐,但微一思索,还是点点头道:“好,这些我尽量派些精明的老人去做。这些年来虽然和契丹贼打生打死,但双方暗中的生意还是有的,只是时间可能会稍长一些。” 李成孝也微微点头,随后又看着郭壹问道:“那贤侄……咱们需要做多长时间的准备呢?” 郭壹微一思索答道;“以四个月为准吧,短则三个月以后、长则不出半年,契丹贼酋耶律德光便会有大动作,那时咱们再见机行事!” 三人一听郭壹提到耶律德光,顿时心里一震,又相互看了看,再度把目光聚集到郭壹身上。 郭壹淡然一笑,看看他们说道:“这段时间以来,咱们所收到的消息是,耶律德光把石重贵逼到了墙角里再不得后退步,那石重贵必会拼命反击。他若成功,则契丹贼会败退回去,可能会消停个半年左右,但还会继续南侵。而石重贵若顶不住若败了,只怕他会再无翻身之力,进而灭国!” 三人顿时又是一惊,面面相觑着。好半晌李成孝方才问道:“那……那……贤侄,如果耶律德光吞并了石贼地盘,其实力岂不是越来越大了吗?我们要是那个时候再动,只怕他也会腾出手来专打我们了吧?” 郭存义奇怪地看他一眼:“老李,你咋会这么想?难道咱们还就会坐那儿看着他把石贼的地盘全吃光抹净不动手啊?要动手的,那最好的时机,无非就是耶律德光全力南侵,而石重贵又拼命反击之际!就像是两头抵架的牛,都正用全力顶着对方呢,这时两头牛哪一头都不敢放松,如果外面站着一个人拿把刀,只要能瞅准了,一刀一个全能给他杀了啊!” 第315章 接风宴 李成孝看着郭存义微微摇头说道:“存义兄,你做的比喻是不错,可问题是……这两头野牛……它们可不是势均力敌的啊!这些年来石敬瑭那贼以其倾国之力奉承耶律德光,弄得中原百姓穷困不堪,国力疲敝;而石贼死后这石重贵一继位就想和契丹贼翻脸,全然不考虑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便是现在占了些便宜,那对于契丹贼也根本就像是挠痒痒,哪会有什么关碍?我怕的就是其将石重贵击败后,其携大胜之势,再加吞并了石贼的力量,实力更进一筹,我们要对上这种更加强大的敌人,会更危险的!” 郭壹看郭存义要和李成孝争辩起来,急忙摆摆手道:“二位叔父不须争辩,对于此事我也考虑过了,且听我分析一下。”两人这才安静下来,听郭壹接着分析:“以耶律德光和其所统率的契丹贼的本性,他们若是击败了石重贵,便会将中原视为自己的财产,中原百姓便是他们的奴仆,其压榨掠夺会比当初对待燕云十六州的汉民更加苛刻!毕竟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自被割让以后,那就算是他们地盘上的人了;但那些百姓不甘其极其残暴的压榨,一直在不断地向南逃;如果契丹贼真的占据了中原,只会变本加厉!他们可是早就眼红中原的财富了,如果占了中原他们还不拼命的抢?可中原百姓也不都是任他们宰割的牛羊,肯定会反抗的!何况那些藩镇以及各地大大小小的势力,又有哪一个甘愿被契丹贼肆无忌惮地抢劫?必会反抗!还有我们,也不会干看着契丹贼在中原作恶,到时候派些携带火器的小股兵力去中原各地,以游击方式打击骚扰契丹贼,并扶持那些认同我们、愿与我们一同打击契丹贼的势力!等到那时中原大地处处狼烟烽火,到处都会成为埋葬契丹贼的坟墓,就是耶律德光……他要不快点逃走,也必定会死在中原!”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又相互看了看,再把目光投向郭壹,四人便开始商议起自此时起,至今后一到两年的义军所要奉行的战略。 最后李成孝说道:“如果按我们现在商定的方案来执行,那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但世事无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个什么意外,所以我们可以按此方案实行,但也要有个备选的方案,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就可以很快的进行反应和处置!” 郭壹点点头道:“叔父顾虑的极是!我前面说三到六个月,也是这个意思。在三个月内,义军、新军以及工坊、商贸、种植都要加大力度运营,争取多积军需和粮秣,这是根本,有粮不荒,有枪能打!另外一个重点是医药,加大医护人员的培训,尤其是护理人员的培训。以前咱们的医疗重医重药而没有专业的护理,这是个缺陷,必须尽快把这块短板被齐!”见三人有些不解,便摆摆手道,“这个医疗护理,我写有一个小册子,已经印成了书,三位伯叔可以去找来看一下。伤病员要痊愈,医治用药有时只占三分,而精心周到的护理可以达到七分!” 三人想到看了一眼,都觉得应该找来看一看。毕竟那些在战场上负伤的将士如果真能因此而痊愈大多数的话,必定会对军心士气有个极大的提振! 几人又把商定好的方案仔细看了几遍,又商讨一会儿,便各自去忙。此时天色已经黑透,随郭壹一块来的特殊支队的将士们早早吃了晚餐,洗漱后便安歇去了。毕竟连续多日赶路数百里,可不是个轻松事,将士们个个都已经累得够呛,也都早想着歇歇了。 而郭壹则回到那算是他的内宅中去,看着一帮明艳俏丽的女孩子整了一大桌子菜,等着他回来给他接风,不由得苦笑起来。 而李灵姝则根本就没看出来郭壹的疲惫,还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来,又忙忙碌碌地给他挪碗拿筷子:“哥哥……快来……就等你了,这可是专门做给你的接风宴呢!” 李静姝见郭壹坐了下来,便又朝连翘等人轻轻说道:“平哥儿回来了,大家都坐吧。”见连翘等人只是微笑,仍然站在旁边并不动,便又斜了她们一眼,“都不是外人,平哥儿平时也没和论过什么上下尊卑,你们要是再这样儿,估计平哥儿心里也不自在。都快点……快点过来坐!” 金樱看了三个姐妹一眼,又飞快地瞥了郭壹一眼,率先走过来坐下,笑着对李静姝说道:“那……那我就坐了,翠姐儿以后可别怪我们没上没下的……” 李静姝斜了她一眼,轻轻说道:“我不会说什么的,只怕以后有人或许会在乎这些,你在我这儿牙尖嘴利的,不知以后遇到那厉害的,可还敢这个样不?” 她说话语调平平淡淡,但听在金樱等人耳中,却颇有些不自在。不管怎么说,李静姝也是和她们相处了好几年,相互间的脾气禀性也都熟悉了,知道对方的为人,更知道李静姝为人其实很大度包容,她们几个心里已经默认这位少女为她们的女主人了,但又听说家里在给她们服侍的这位爷议亲,还听说就是留守府那位朝廷新册封的北平王的嫡女,这打一听说她们心里就有点慌张,但再怎么担心凭她们的身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她们又能从郭壹和李静姝相处的日常之中,尤其是上回两人一块儿从汴梁城内“失踪”,随后又一块儿回家,可以看出他们两个必定有“私定终身”这类隐秘,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两个才应该是最为担心此事的。可看郭壹和李静姝这些天的神态,却根本连一点担心的神色都不曾露出,让她们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此时见李静姝邀她们和郭壹一块儿坐,还说不是“外人”,明显是把她们视为一伙儿的了,心里稍微安定,却仍有些担心。 见金樱坐了下来,那三个丫头相互看了看,紫竹随后便也走过来坐下,连翘、苏叶也只得跟着过来坐下。 李静姝朝旁边侍立的四个丫头——这是她和李灵姝的丫鬟——点点头,她们四个便过来将手中抱着的小酒坛子和酒盅给摆下来,随后又给斟酒,之后便又退下。 李静姝举起杯子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郭壹:“你才回来,这是给你设的接风宴,先敬你一杯。” 郭壹有些懵懂地端起杯子来:“啊……还要喝酒啊?” 李静姝赏了他个白眼儿,轻轻说道:“接风宴没酒还算宴吗?还请满饮此杯。” 郭壹端起来一饮而尽,品了品滋味点点头道:“嗯……挺香的,这酒不错啊!”说罢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来,“来来,大家为了等我,都饿了吧?” 大家都都配合地拿起筷子来,开始吃起菜来。 菜肴只有八个,多是蔬菜,只有两个菜里有肉。李灵姝把郭壹面前的小碗几乎给夹满了:“哥哥,你辛苦了,多吃点肉……哥哥……你尝尝这个,这是我做的哦……” 郭壹笑着看了看她道:“原来灵妹子也会做菜了啊!” 李灵姝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笑道:“我不但会菜,我还会女红呢!我也给哥哥做了身衣服呢!” 郭壹顿时瞪大了眼睛表示惊讶:“哇!原来灵妹子还会做衣服了啊!那真的是长本事了!” “那是!”李灵姝听到郭壹的夸奖,更加高兴,笑得眉眼弯弯的,“等会我拿给哥哥看,明天哥哥哥穿上我做的新衣服啊!” 郭壹笑了笑道:“好好!明天一定穿!” 李静姝笑着一指苏叶道:“小叶子也给做了衣服了,连翘她们都给你做了,金樱、紫竹她们还给你纳了几双鞋,你明天都试试看合不合身。” 郭壹一眼扫视过去,笑着点点头道:“好,明天我试试。不过我想肯定是合身又合脚的,都是秀外慧中、兰心蕙质的,这给我做的衣服鞋子……那穿身上肯定很舒服!”说着放下筷子,朝几个女孩子抱了抱拳谢道,“多谢几位姐姐!” 连翘等人抿嘴一笑,倒是苏叶看着他答道:“不用谢,是我们该做的。” 一场接风宴平平淡淡、欢欢喜喜的结束,随后郭壹便又在院子中散了散步,回房后又坐在桌子前写东西。 几个女孩子看着笔耕不辍的郭壹,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担心,最后还是李静姝过来劝道:“平哥儿,现在很晚了,你才赶了那么远的路回来,早些歇着,有什么要紧的明天早点起来再写可好?” 郭壹抬头看着她一笑:“就快写完了。”随后又轻轻说道,“你们不用等我先去睡,我写完了就睡。” 李静姝苦笑一下,便坐在旁边拿了本书翻看着陪他。 郭壹看看她,也不劝阻,便继续飞快地写着。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笔,迅速将写好的文章浏览一遍,改正了几处错讹,将东西收拾下,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向李静姝关切地小声说道,“我写完了,你不用陪着了,快去睡吧。” 李静姝站起来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郭壹笑了笑,朝四周看看没人,便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吻了一下,悄声说道:“快去睡吧,我看你的脸都有些清瘦了,这些天来也没休息好吧?” 李静姝环着他的腰,伏在他胸膛上,过了一会儿方才答道:“这些天忙着将那些你交待过的,外面送来的资料分类,别的也没做什么……” 郭壹心疼地又在她唇上一吻道:“有时候动脑子比动手动脚还要累……” 李静姝听到他说动手动脚,不禁噗嗤一笑,红着脸蛋儿说道:“只许动口不许动手动脚……不然……睡不着的……” 郭壹一听倒被她勾起一团火来,低低地笑了笑,便开始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李静姝轻轻挣扎着避让着,却听郭壹附在她耳边说道:“你让我动手动脚的,这怎么又不让了呢?” 李静姝脸蛋儿顿时感到娇羞难禁,轻轻啐道:“呸!谁……谁让你动手动脚了?你……你怎么……越来越没脸没皮……没羞没臊……” 郭壹哈哈一笑,在她身上摸了几下,便放开了手,拉着她便朝内室走:“算了……不然真的睡不成了……”走到内室门口,便放开了她,双手伸出在她脸蛋儿捧了一下,“早点睡啊!”说罢便走进内室。 李静姝看着他背影,轻轻啐了一下,脸蛋儿滚烫炽热地转过身,回房睡下。 这次跟着郭壹的人多,并不像那次他们俩一块儿出来,只要不突破最后一层防线,怎么着都行。那些天里除了最后一步,他们俩可真的是双宿飞的,这让李静姝每每想起,既感羞涩又感甜蜜,又有些惋惜不能再像那般行事。 次日一早,郭壹早早起来,洗漱过后,便独自出来,直到特殊支队所在的营房院子中。此时天色还有些早,东方天际才开始放亮,并未到规定的起床早课时间,这院子里仍然安安静静,只有门口一名哨兵背着枪在站岗。 哨兵见有人过来,急忙将枪端好,低声喝问:“口令?” 郭壹答了口令,又反问了回令,方才走过去问道:“你是明岗,暗哨呢?” 按照郭壹制定的条令,所有的新军基本单位在布置岗哨时,必须明暗双岗,而且要带实弹。 那个哨兵立正答道:“首长好!暗哨自行寻找位置,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规定过联络信号,首长要看一下吗?” 所谓首长,也是郭壹带来的规定好的,这当然是他的习惯;口令是基层各单位规定,每天都要更换;而同时担任警戒的岗哨明暗岗的联络信号,则由他们自己规定。这样便是有人拿到了当天的口令,遇到岗哨想混过去也不可能,也必定会暴露出来。 那哨兵嘬起嘴唇轻轻发出尖细的怪声,好像是鸟鸣,不留意的肯定想不到这会是明暗双岗之间的联络暗号。 第316章 隐忧 哨兵口中发出的鸟鸣声还未停止,便见从左侧墙角处闪出一个人单手持枪的人影,矮身小跑过来,直到近前方才停下,看一眼郭壹,急忙立正:“首长好!特殊支队二中队三排九班林占元正在执行最后一班岗哨,请首长指示!” 郭壹抬手还礼:“请继续!”随即便点点头道,“精神很好,警惕性很高!” 两个哨兵年龄也不大,但看其面容也有十五六岁了,个子也不算低,至少都有一米七以上,身材适中,动作矫健敏捷,——全是从义军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才挑选出来的青少年,那身体素质能不好嘛! 郭壹便走到院子一角,慢慢踱着步等候着。 那林占元悄悄瞥了一眼郭壹,随即便返回原来隐藏的地方。另一个则仍站在原位,他是明岗,执勤必须让人看到。 没过多大一会儿,一名青年从西边一个房门走出,随后又跟出两个青少年来。三人走到院子正中,也没注意到郭壹,最前面的那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哨子,放进口中便吹了起来。 急促短耶稣有哨子声打破破晓之际的寂静,各处房间里顿时传出急迫的催促声,随即又响起一阵喧闹,一个个人影不多时便从各个房间里便蹿出来。 大院里顿时又响起嘈杂的催促声和口令声:“快……快快……”“快点……”“一中队的……”“三中队的……”“二中队的……”“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 嘈杂的口令声,与郭壹当年在军营中听到的几无二致,让他瞬间又陷入迷幻之中,但立即便清醒过来。 ……回不去了啊…… 好在他从那个世界离开之前,七十来岁的老母亲身体还不错,妻子作为白衣天使也已功成名就,他们夫妻的两个孩子大的也已经有了孩子,小的大学还没毕业。因为他们夫妻从事的工作,家里人身心健康都很好,这就让突然离开的他,即便是安慰自己,也极有可能是实际上发生的,便是家里人会很难过,但也会很快的走出来。所以这是他心里虽然想起来时会很难过,同样也能很快的走出来的缘由。 大院里的队伍很快集合整队完毕,随后便开始晨跑。 郭壹也不去跟那些军官说话,看一眼队伍,从跑到他向前的队部卫兵手中接过自己的背包背上,便跟在最后面一块儿跑。 特殊支队自从建立后,就一直实行极其严苛的军事训练。比如晨跑,必须全副武装,后背上打包的被子里面都得包上一块砖,而郭壹的背包里则是两块砖。 队伍很快全部跑出大院,如一条幼龙般在崎岖的山路上,随着高低起伏的坡度时起时伏快速地游动着。 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显是前面的领队开始加速。队伍后面也有队部的人跟着跑,就是压阵,避免一些体力下降或因其它原因导致跟不上的官兵会掉队。前有领跑,后有压阵,中间还有各自的带队长官不停的鼓动着,这样队伍里一般便不会有人掉队,便如雁阵飞行一般。 队伍在群山之中的山路上跑出去大约十来里路,便又做了些战术动作,随后便掉队返回。 返回大院时,已经是日上东山顶了。 郭壹与助手说了一小会儿话,看了一下今天的课程安排,点点头便回到后院,与李静姝等人一块用早膳。 虽然他以前坚持与队伍同住同吃同训练,但这次与李静姝她们相别两三个月才再相聚,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他也尽量让自己在一切可能的状况下,与她们相处,免得她们多想。 等到吃完了饭,郭壹立即又离开了。弄得李灵姝直向李静姝抱怨:“哥哥就这么忙的吗?” 李静姝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还得安慰妹妹:“哥哥就是忙啊!所以咱们得好好的帮他,可不能拖哥哥的后腿啊!” 李灵姝立即举起小拳头,元气满满的说道:“嗯!哥哥越忙,咱们越得帮他。”随即便跳起来往外跑,“我先去资料室了啊!你们也快点……” 郭壹出了门,便又跟着特殊支队进行了全天的训练;而第二天便骑着马带着警卫来到新军,开始参与新军的训练;在新军这边待了三天后,便又到新建的工坊去了五天,帮他们解决了一些问题,又做了些规划,便回来了。 之后便加紧了特殊支队与新军的训练,有时还将这两支队伍拉出去进行演习,一出去就是十来天,之后又进行了几次打靶和实弹演习。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支军队越来越像是他先前所在的那支队伍,郭壹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反倒有些疑惑了,总感觉这两支队伍缺少了些什么,但一时还没看出来。之后郭壹便带着心中的疑惑,将两支队伍带到一起训练,然后又一块儿拉出去演习,心里渐渐明白,这两支队伍缺少的,并不是孟崇周他们所说的实战,而是缺少他以前所在的那支队伍的军魂! 不是你所有的事务全盘照搬那支子弟兵的一切来,就能打造出具有子弟兵同样军魂同样战斗力的军队的! 郭壹看着眼前的这支队伍,再举起手里的小本子,看看上面写出的那页笔记,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心说毕竟没有那些伟人的雄才大略,也缺少那种千锤百炼、烈火熔炼精钢的机会! 郭壹便将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和两支队伍的各级主官召集在一起,将手中的资料发给他们,让他们看一看,是否与自己有同样观感。 而孟崇周看了郭壹交给他的资料,有些不解地问道:“贤侄,依我看咱们这一大一小两支军队,完全实现了你说的火器化,完全能够以一当百,便是对上契丹贼十万大军不在话下,而且完全能将之击败,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他这么一问,将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他们也同样有此一问。毕竟依他们来看,他们的新军兵力已经有八千多人,而特殊支队的兵力虽然也有增加,但却增加的不多,到现在也只从三百来人增加到了五百来人,也就是说他们的总兵力还不到九千人。但经过长达一两年的严格训练,让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他们这支军队是真的独一无二的军队,无论是石晋还是其他诸侯藩镇,他们都有信心以一当百,也就是说,就他们这不到一万人的部队,可以硬抗敌军近百万;便是让中原诸侯闻风丧胆的契丹马军,他们也可以以一当十! 郭壹见大家都点头赞同孟崇周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说不说有百万契丹骑兵来打,就是有个十来万……他娘的真要是发了疯的往上冲,咱们还真的打不过啊!想想便会知道,十万大军把不到一万人的敌军团团包围,不要命的往上冲;而被包围圈困住的军队总兵力不到一万,虽然是实现了初级火器化的军队,但那也只是拥有轻武器的轻步兵啊!而且是没有连发武器也就是轻重机枪的轻步兵!你再能打但你火力投送根本来不及,那还怎么打?但要是这支轻步兵部队建立了一个防御阵地,契丹骑兵又是正面强攻,而不是四面困的话,那便是十万契丹骑兵也不会是这支火器化轻步兵部队的对手! ——当然,说的是武器弹药不会缺少的轻步兵部队,而不是弹尽粮绝的轻步兵部队! 想到这里,郭壹微微叹息一下,轻轻摇头说道:“诸位有点太乐观了啊!”他转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大型军事地图,拿起一棍三尺来长的细木棍,朝地图上指点着,“这样……咱们假设一下一个战场场景:比如我们这支队伍北出,进入北方契丹境内;而契丹肯定不能让咱们在他们地盘内任意纵横,肯定要派大军来跟咱们打,就算是十万骑兵。那咱们要怎么打?第一就是突然遇上了,敌军依仗其骑兵的优势速度,迅速把咱们给围到这里了——就这儿!” 他手中的木棍在地图上方一点,大家看到应该是北方草原地带。那种草原地带对于骑兵来说,非常适合做为战场,因为他们的战马足以让他们快速移动,而步兵根本跟不上,所以在这种平原地带,骑兵就是王者,想怎么打步兵就怎么打。当然即便是在这种地形,步兵也有克制骑兵的手段,那便是阵型。所以骑兵一般遇到步兵阵型,便会退却或另想它法,而不会硬攻步兵阵型。久而久之,便有这么一句话:骑兵对上步兵,遇阵不战! 郭壹见众人都在思考,便接着说道:“那么便是咱们有火器,就依咱们现在的新军加特殊支队这不到一万人,对阵敌军十万,如果敌军不要拿往上冲,死也要把咱们拿下,咱们能不能抗住敌军的冲锋?” 孟崇周想了想问道:“咱们……没有阵地用于防守吗?” 郭壹摇摇头道:“不期而遇,狭路相逢,哪有时间来构造阵地?咱们只能依照平时的训练,能把阵型摆开就不错了,甚至连摆开阵型的时间都没有!” 李成孝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道:“那……这一仗咱们是真的很难取胜了!只能一边命令外围部队抵抗,一边用另一部队部队迅速依据所占之地构造阵地。但这样的话……伤亡会非常大,甚至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郭存义说道:“那集中兵力冲破敌军的包围呢?” 孟崇周看着他摇摇头道:“咱们是火器化的新步军,对马军的杀伤力在一百步左右,再近就危险了!因为战马冲锋只有短短几息,你步军真要没有摆开阵型与敌马军不期而遇,那基本就完了!不管你有没有防御阵地,不管你有没有摆开阵型,只要让敌马军冲锋进五十步以内,那步军就死定了,——根本就与你步军拿什么武器无关!” 郭壹点点头道:“七伯父说的对!大家一定要记住:火器也不是万能的,真要遇到敌骑兵冲锋进五十步以内,那基本就是完了!但也不一定就没有拼死一搏、反败为胜的机会!” 一听郭壹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又来兴趣。就连孟崇周也极为热心,催促道:“快说说,真要遇到那种状况咱们应该怎么办?战场上可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事儿都有可能遇到的!” 郭壹点点头道:“如果真要遇到了这种情况,第一不能慌,哪怕伤亡再怕,也不能逃,只能拼命了!第二,咱们是火器化的轻步兵,咱们除了火枪火炮之外,还有手榴弹!这个时候就应该是手榴弹显威的时候!咱们各级军官必须在这个时候保持清醒和冷静,要以最快的速度下达投掷手榴弹的命令!这些手榴弹只要能扔在敌骑兵冲锋的队伍中,便能将他们阻止一下,随后继续投弹,让手榴弹的爆炸来为我军换取反击的宝贵时间!而且这时的投弹,也不能乱,更不能一次把所有的手榴弹都给扔出去,而是要保持一定的节奏!比如第一波投弹与第二波投弹可以就间隔那么一两息;然后第二波投弹和第三波投弹再间隔三五息,之后便要看敌军的反应了!敌军如果冲锋的急,那便再快速的投掷几次;如果敌军冲锋的速度被我军遏止下来,那便间隔时间再长点也可以;而且这时候咱们的火枪也要迅速的将火力投送到敌军冲锋的区域内,各级指挥员也要迅速将自己所带领的队伍进行合理有效的安排,或继续射击、投弹,或进行掩护,或迅速展开有效防御阵型……,等等等等,这些就得看平时的训练和临战的反应了!但训练和演习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一次实战。而要进行实战……我觉得我们还缺一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孟崇周等人顿时又看向他。尤其是孟崇周,有些紧张地说道:“贤侄,你赶快说,到底要什么东西?只要我能弄得到,拼了这条老命我也去弄!” 郭壹微微摇头道:“倒是不须七伯父去拼命,而是……缺少将这件东西融入我们新军的机会!” 孟崇周一愣,急忙说道:“那贤侄所说的这件东西……它在哪里?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郭壹有些惆怅地说道:“这个东西叫军魂!” 第317章 郭壹的设想 众人闻听后,反应不约而同,都是一愣,俱把目光看向郭壹。 郭壹看着大家,神色凝重地说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单从我们这些天来的训练中来看,新军好像士气极为高昂,毕竟所有的官兵拿的都是新型火器,无论是在打靶之中,还是在实弹演习之中,新型火器都已经显示了其极其强大的威力!但……武器毕竟是人来使用的,军队毕竟是一个武装暴力集团;而新军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新型军队,我们要把它建成为一支什么样的军队,虽然都已经定下过军纪、条令,但真正把这些条令、军纪融入到自己内心,时时刻刻铭记,而又要在行动中真正做到的官兵到底有多少?还尚未可知啊!” 孟崇周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贤侄,你……你说的这个事,我倒觉得还不至于。毕竟这支新军是按你的想法建立的,而从建立伊始直到现在,一切全听你的,你做的那些我们也都看到了,我们这些老兄弟都认为,真要是做到贤侄你要求的那样……这支军队肯定要天下无敌了!但求其上而得其中,如此严苛的要求……只怕是想要让每个人都做到不太可能,我觉得……不说每一个人都能达到铭记在心的程度吧,至少有个七八成吧?” 郭壹笑道:“那七伯父,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当年在大唐高祖、太宗还有大帝他们麾下纵横无敌的大唐军队,为什么到了晚唐时期,就连那些契丹贼也对付不了呢?便是伯父你们最初从军的时候,那在晋王和庄宗陛下一样可以将契丹贼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的,但为什么后期却被石敬瑭联合契丹贼给覆灭了呢?” 孟崇周一听,便有些气闷地白了郭壹一眼:“贤侄,你说这些就不厚道了啊!不管怎么说……那庄宗陛下现在也算是你的长辈吧?怎么能这么议论?” 以臣议君、以子议父,都是非常违背这个时代伦理纲常的,石敬瑭名声不好,不单是他认贼作父,也是他建立后晋的本质其实就是造反,不但论了君非,还把他的“君父”李从珂给逼死了!所以会有“臣不论君非,子不言父过”的谚语。 郭壹摇摇头道:“伯父,我不是要气你,更不是要揭大唐诸位先帝的短,而是想要借这些事,来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同样一个旗帜下的军队,为什么在有些时候它能打赢天下无敌手,而在另一个时期,却又非常让人失望?你可能会说,也可能有些道理心里明白,却不能也不愿说出来。我今天说起这个话题,便是觉得这事非常非常重要,如果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所建立的这支军队——它可能一直会保持活力,会从小到到大,从弱到强,哪怕遇到再困难的境地,也能战胜敌人,进而取得胜利!便是失败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次,最后依然能打败敌人!” 李成孝想了想插话道:“贤侄说的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历史上有一支,那便是汉高祖和他的汉军!不管是对秦军还是楚军,最初汉军都是小的弱的不够强大的,但汉高祖和他的汉军在对秦军和楚军的作战中,便是从弱至强、从不断的败仗逐渐到最后的胜仗,直到逼得西楚霸王自刎乌江!”说到这里,他疑惑地看着郭壹问道,“可是……贤侄,最后西汉也被王莽纂了啊!” 郭壹笑了笑道:“是啊!这也是我说的我想把我们这支新军除了彻底火器化之外,要融入一种新的军魂,进而把这支军队打造成哪怕再过一百年二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它也不会蜕变,仍然能与时俱进,打败一切敌人!” 郭存义这时也神色凝重地插话道:“贤侄,你的想法是好的,可……可……终究是否有点……有点想的太长远了?几百年后的事那让几百年后的人去操心,现在去想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吗?” 郭壹苦笑一声,心说实在不想揭你们的老底儿,可现在被你们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但还是得明说了啊:“叔父,便是不想几百年后的事,就是这支军队建立之后,如果现在能打胜仗,过些年也能打胜仗,那在咱们有生之年的二三十年之后,它还能不能再打胜仗?” 李成孝看着郭壹,脸上露出微笑来道:“这就是我们义军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才决定选择贤侄,尊贤侄为义军之主的原因啊!” 郭壹笑着看向他道:“那叔父就不怕我……先前清醒,后来昏庸?再因此而导致咱们耗费无数心血建立起来的这支新军,也如历史上那些曾经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的军队后来的败落呢?” 李成孝突然敛起笑容来,看着郭壹极为认真地说道:“贤侄,虽然咱们没有在明面上尊奉你,但事实是你已经是,所以贤侄还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见郭壹有些不自在,便又轻轻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给贤侄以难堪,是想说——贤侄,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那就要持之以恒,有始有终,方不负你我君臣之义!” 郭壹看看他没有说话,把目光转向一边,心说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碰上“强项令”“包龙图”了?那这些人真要计较起来,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进谏…… 郭存义扯了一下李成孝的衣袖,朝他微微摇头,使了个眼神,那意思是说……可别这样,这位主子少年心性,可别给气着了。 李成孝微笑着回他一个无妨的神情,又朝郭壹说道:“当然,贤侄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肯定会有所反思,而且贤侄与我们相处时,也可以看到贤侄并无那些枭雄身上的蛮横霸道之气,而且贤侄参与新军建立以来的种种做为,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贤侄乃当世少有英明睿智之主,必定会统率我义军,扫平天下,光复大唐社稷, 使我义军人人都可建功立业,扬眉吐气!” 郭壹又被他捧了一下,心里气顺了些,便也笑着说道:“李叔也不必这么捧我,当心我也会骄傲的哦!” 大家一听,都轻松的笑了起来。 郭壹止住笑容,又看着大家说道:“李叔方才也和我争了几句,其实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现在怎样,以后又会怎样;我的意思是说……不管以后会怎样,那就建立一个法度,义军之内不管是什么人,即便是我也不能违背!大家犯错会受到惩处,若是我有什么错,一样会挨训,一样会受罚!”见李成孝等人还要插话,便朝他摆摆手,“李叔先听我说完。我方才说要建立一个法度,人人都要遵守,不管是谁都不能例外,包括我也要遵守!这样才会使得我们义军不管什么人,在想做什么事时,都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违背了我们所建立的法度!” 孟崇周眉峰蹙起:“这样的法度……可不好弄啊!” 郭壹笑道:“再不好弄也得弄,而且若是建了那便人人都要遵守,大家既然尊奉于我,那也要监督我,使得我也不敢犯错!”看着大家又说道,“当年太宗一代明君,可晚年却要去寻什么长生不老药,最终被番僧所献之药毒害;庄宗陛下前期颇有太宗之明,但不过才恢复中原半壁江山,便沉迷于享乐之中,最后落得兵变而亡!单是大唐中便有数位皇帝因求仙侫佛耽于享乐,毁了一世英名,那我便来建立一套严明的法度来约束,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孟崇周等人见他坚持,便也只能点头,心里却又更加敬重。 郭壹摆摆手道:“今天说多了,把想要说的事情给说偏了,那再回到正题!”扫视一眼众人,便又说道,“先前说到新军军容士气,大家都说已经极为高昂,但我以为还少了一个军魂!” 孟崇周说道:“那贤侄认为,我们新军应该如何打造这个军魂?” 郭壹说道:“我的意思是,既要把我们天天坚持进行的文化课持之以恒的讲下去,又要带领所有的官兵,去看一看那些被契丹贼、石贼以及那些藩镇割据势力欺压的普通民众!这天下一百个人中,至少有八十来个是最穷苦的平民百姓,那些作威作福的吃人的人在一百个人中,能占有十来个便算是多的了!那么我们新军也包括义军,对这样的事情怎么看?” 郭存义一挥拳头大声喝道:“怎么看?当然是要扫平他们!义军义军,便是要讲这个天下大义!天下大义便是黎民百姓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我们义军要是不坚持这样的义,那也无法得到二十来万军民的拥戴,早就被契丹贼、石贼他们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给吃了,又何来今天的兴旺?” 孟崇周、李成孝也跟着说,义军自从云州撤至太行山中,若无百姓的拥戴,说不定早就烟消云散了。 郭壹点点头道:“几位伯叔说的对,我们义军、新军都是得到了百姓的拥戴,才得以坚持和发展壮大的,所以我之意便是——既然得到了百姓的支持,而我们所有的将领、官兵也同样是从百姓中平,也可以说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子弟,那么……我们的军队能不能就叫‘百姓子弟兵’‘万民子弟兵’?我们与历朝历代和现在那些诸侯藩镇割据势力要有本质的区别,他们之中便是有些才略有些实力,也不过是为其一己之私,是觊觎这混乱的天下无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登上那个皇帝的宝座,是为他一家一姓打天下谋福利!而我说的要有本质的不同,那就是……我们要为天下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打天下谋福利,我们将来要建立的那个天下、那个世道,要让千千万万最广大的黎民百姓做这个天下的主人!” 孟崇周等人听,并无什么震惊之类的表情,只是相互看了看,苦笑一下,看着郭壹并不说话。 郭壹看着他们,迟疑一下说道:“几位伯叔,你们怎么不说话?” 李成孝苦笑着答道:“贤侄,你说的表面上好像是个圣人所说的天下大同之际的事,我们……我们现在便是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做到的啊!” 郭壹怔了一下,看着他问道:“李叔,咱们现在敞开心扉,把你想的告诉我。”又看着孟崇周、郭存义,“二位伯叔也一样,把你们的心里话告诉我,我才好做出判断,才能反思自己,不然我要是误判了那可能导致很严重的后果来。” 孟崇周叹息一声轻轻说道:“贤侄,自古以来这天下不都是一家一姓的么?便是我们义军要奉贤侄为主,那也不是一样为了跟着贤侄建功立业,能有个好结果么?若是贤侄说要建那天下万民人人做主的世道,那……那谁还会跟着贤侄?便是跟着贤侄打了天下来,那贤侄不传诸于子孙,那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子孙孙又要效忠于哪个?再说那个位置……便是太平年间便是有圣主在位,也是少不了出野心家的,何况如今这混乱破碎的天下呢?” 郭壹听了点点头轻轻说道:“原来……几位伯叔是担心的这个啊……” 郭存义也跟着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贤侄的课我也听了好些,贤侄教新军官兵唱的歌曲,我也学了一些。贤侄可谓是……字字句句、每首歌、每句歌词,都要表明贤侄想要建立的是个什么世道。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出贤侄想要的是个什么天下?但是越想越是迷茫啊!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除了远古时那些圣人,后来的帝王哪个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自家儿孙打天下守天下?” 李成孝也看着郭壹说道:“但贤侄这些表现让我们觉得……既有圣人之意,却又有些迂腐之意。所谓天子以天下为家、天子无私……不过是说这天下都是其家业,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大家业,所以汉初汉高祖才会问刘太公他这份家业如何?” 第318章 军魂 郭壹听了孟崇周等人的话,心里不禁一阵苦笑,心说想要建立后世那个制度以及扞卫那个制度的军队,其难度在这个时代可能堪比地狱级! 除了他之外不会再有人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他也曾学过,社会发展程度要与当时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适应。而现在的生产力、生产关系……那就是已经实行了几千年的小农经济和适应其经济发展程度的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制! 他用力摇摇了头,心说先易后难吧,不把绝对的威望树立起来,仅凭自己曾经的一些言行和功绩,是无法让这些在这个时代已经浸淫日久的人改变思想的!便看着大家笑了笑道:“既然几位伯叔都这么说,那应该是我的想法错了,那就先不提这个事!”略停一下,挥挥手道,“那就先说这个军魂的事!” 大家一听他不再提那个“万民人人当家作主”,心里俱都感觉轻松了,便也都微笑着点头。 郭壹目光从大家身上一个个地扫过,沉声说道:“诸位都知道,一个人肯定会有灵魂,他这个灵魂决定了它这个人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同样的,一支军队也会有一个军魂,这个军魂也同样会决定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的军队!”说到这里,他将手中木棍朝地图北边一指,“比如契丹的军队,因为其游牧部族的本性,和其酋首耶律氏的本性,使得这支军队肯定与他们部族和酋首的本性是一致的,即契丹军队是一支为维护耶律氏及其拥护者的军队,那就会是一支以抢劫、杀戮为本性的残暴至极的军队;而石晋及南方诸侯以及各地藩镇,他们想要维护自己的统治,都会建立一支符合他们本性的军队,同样也是一种很暴虐的土匪强盗性质的军队!这些军队只以其首领的意志为其性质,决不会做什么维护天下最广大穷苦百姓的事!所以不管是哪个诸侯哪个藩镇,其地盘里的百姓都不好过。但现在这天底下出了一支与他们很不相同的军队,这支军队尽自己所能来维护自己地盘里的民众,尽量做到不扰民不害民,但却又被包围他们的诸侯们称为贼寇!” 众人开始还以为郭壹在说天下大事,但最后几句却让他们意识到,郭壹说的尽量维护民众,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太行山义军,俱都疑惑地看着郭壹。 郭壹笑了笑道:“对,我说的就是咱们太行山义军!那些说咱们是贼寇的帝王将相、诸侯藩镇们,对咱们是极端的仇视,时时刻刻都在污蔑咱们是贼是寇!所谓贼寇,当然是害民残民的,但咱们义军从来不曾有过害民残民之举,还尽量收留了无数各地逃难过来的难民,还收养了很多的孤儿!在咱们这里,没有人欺人人吃人;在咱们这里,没有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在咱们这里,至少还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在石贼、契丹贼那些所谓的诸侯那里看不到的公平与正义!” 众人听到郭壹气势磅礴地一连说了几个排比句,顿时心气都上来了,不由得挺直了身板。 只听郭壹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可知道,当初我到了太行山,看到了义军,知道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之后,是多么的高兴吗?满眼污秽之中,突然看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这让我惊喜交集啊!诸位伯叔兄长,你们决定选择我来带领大家,以图打出太行山,扫平那些害民残民的真正贼寇,其实……与我的心情是一样的!因为不光是你们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们!这世道寻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不容易,好容易找到了,我又岂能放过?” 众人听了郭壹的话,心里美滋滋的。李成孝看着郭壹笑着问道:“那贤侄你开始还根本不答应,现在也还在忸忸怩怩的这是干嘛呢?我看贤侄也不像是待价而沽的人啊!” 大家一听,都哄然大笑起来。 郭壹看着他笑道:“李叔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多大!” 他这话一说,大家顿时又醒悟过来。是啊,他们选择的这位小主子,看着个头挺高,但其实……也还未成年呢!人家家里还有父母双亲,还有祖母,便是再怎么说,只要他父母一句话,他就得回家,义军又能怎样?不要说翻脸不认人,那郭威还与他们义军中权力最大的三人是结拜兄弟呢! 李成孝笑了笑,又看着郭壹说道:“那今天贤侄就要给我们解惑了吗?” 郭壹朝他微微点头,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大家:“我与义军之间的事,必须得征得我家里人同意,大家也不希望推了个忤逆父母不孝之辈出来吧?所以当我父母同意之后,我就来了!”随后又摇摇头笑道,“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其实还是我看到了义军是真正的义!虽然义军这些年来很困难,被石贼、契丹贼困在这太行山中,但也并未丧失斗志,也并未因此而害民残民,而且还仍然保持着一个政权最基本的公平和正义,这是咱们与外边那些真正的贼寇本质上的不同!” 这话一说,大家都纷纷赞同,都觉得郭壹说到了他们心坎里了。那些害民残民的诸侯藩镇才是真正的贼寇呢,凭什么老子被你们天天骂为贼寇? 郭壹接着说道:“想要驱使百姓压榨百姓,最好的武器便是军队,这是那些真正的贼寇所想的!但咱们义军现在却与之相反,偏偏要护着百姓,那么这个军魂,对于咱们义军来说,就是‘保境安民’,就是一切都以天底下千千万万无数的穷苦百姓的福祉为根本,要想百姓之所想,做百姓之希望做!如果咱们能做到这点,那咱们就能得到这天底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老百姓的支持!当我们有了天底下最广大的民众的支持时,那我们的军队,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还有什么强大的敌人不能打败?所有的残民害民之贼,都将在最广大的民众力量下,被辗成渣子尘土!” 众人听后,各有所思。孟崇周轻轻说道:“得到天底下最广大民众的支持?”看一眼李成孝,轻轻说道,“这就是大唐太宗先帝所说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吧?” 李成孝点点头道:“对!当年太宗陛下是曾说过这话。” 郭壹看着他俩也点点头道:“是!太宗陛下雄才大略,所以才能将他的大唐打造成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盛世!”见大家都在点头,便又说道,“但是方才我也说过,太宗陛下在晚年……却偏听偏信了一个番僧,吃了那番僧的‘长生不老药’,结果就是英明一世雾在糊涂一时而被番僧害死!” 方才大家还对郭壹说唐太宗李世民这事颇有不满呢,但这会儿听郭壹又提了起来,都有些为先帝太宗感到不值。就是啊,为什么要相信那个番僧呢?英明一世,却因糊涂一时而送了命,那……真他娘的不值了啊! 郭壹略停一下,看看大家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的力量与周围那些真正的贼寇相比,还是有些弱了;但我们义军仍然保持着真正的公平和正义,但我们的公平与正义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地盘之外最需要这些的亿兆黎民百姓却在那些贼寇的皮鞭刀枪下拼命挣扎!他们看不到希望,他们只能麻木的苟延残喘,他们只能忍受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牲们的欺侮甚至杀戮!我们有的,他们不知道,我们也没有想方设法的送给他们;他们最需要的,却不知去哪里索取!” 郭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目光扫视着大家。 众人看着郭壹,只觉心里一根不知道啥时候隐藏起来的弦,又给弹动了。 郭壹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说道:“那我们……能不能试着把我们有的送给那些最需要的穷苦百姓呢?” 大家听后,都若有所思地思索起来。 孟崇周只觉眼前一亮,好似抓住了叙,却又只差那么一点,看看郭壹,又转头看向郭存义、李成孝,三人都好像有同样的感觉。孟崇周又把目光转向郭壹:“贤侄,你是说……你是说……我们……我们要设法争取周围那些百姓的支持?” 李成孝缓缓点着头,喃喃低语:“要抓住千千万万的百姓……要得到天底下最广大的穷苦百姓的支持……” 郭存义也在旁边低头思索:“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倒是旁边一个年轻的新军将领想起郭壹曾经教过的一首歌曲,突然把双手一拍,跳起来大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军民鱼水情!军爱民来民拥军,试看天下谁能敌!校长说的就是……天下无论任何军队的官兵,都曾经是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中的一员,只要我们军队能爱民护民,那就能得到百姓的支持,而得到了这天底下最广大的穷苦百姓的支持,那就会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什么石贼什么契丹贼什么诸侯藩镇,统统都是土鸡瓦狗,必将被我们义军打垮消灭!”目光殷切地看着郭壹,“校长,是这样的吗?” 这名年轻的新军将领,名叫安方平,既是新军将领,也是在新南寨那所学校就读过的学生,因此他称郭壹为校长。 郭壹一听,脸都要变成绿色的了,那真要成了校长,岂不与光头一个别号了吗?正要制止,却听孟崇周皱眉问道:“贤侄,真是这样吗?”不等郭壹回答,又接着说道,“可是……咱们被石贼、契丹贼团团包围,又怎能将咱们有的送给那些真正需要这些的百姓们呢?” 郭壹笑着朝安方平点点头,却也忘了纠正他不要叫自己什么校长,随后又看向孟崇周道:“七伯父,方平说的对上了一些,但还不够全面。”随即又看向大家,接着说道,“我说了这些,就是想要把咱们的新军做个试点,把我所想要的一支军队的军魂,赋予这支军队!一支从百姓中来,又为保护百姓而建立的军队,要是真正做到了想民之所想,做民之要做,保护民众帮助民众,把千千万万最广大的百姓当成水,把我们自己当成必须依存于水、离开水就活不成的鱼,而不是浮在水面上高高在上的‘舟’,为了民众而打仗,而了民众而流血牺牲,这样的军队可称之为人民子弟兵,这样的军队它的军魂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只要我们的军队有了这样的军魂,便会击败一切敌人,进而无往而不胜!” 众人又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郭壹,听他继续说道:“那么怎么来铸造这样的军魂?那就是……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是百姓的一员!那就要从点点滴滴做起,对老百姓有益的事就要抢着做就要多做,谁敢欺侮他们就要把谁打倒!以雷霆手段,将那些真正的贼寇强盗都给消灭掉,这样的军队必会得到百姓的支持!” 郭存义迟疑一下问道:“贤侄,现在的新军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我们早就说过,只要你想的你做的,我们一力配合。现在你说的这些,我们还不能完全领会,你就告诉我们怎么去做具体的事情就成了!” 郭壹笑了笑道:“方才都说过的,就是一切以百姓的福祉为准,他们想要我们做的,我们就去做,他们不想要我们做的我们就一定不要去做!”略停一下,微一思索接着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义军地盘上的百姓在想些什么?他们又希望我们去做些什么呢?我们地盘之外,石贼、契丹贼以及那些诸侯藩镇地盘上的百姓又在想些什么又希望得到什么呢?只要我们想清楚了这些,我们地盘上的百姓会更加拥戴我们,我们地盘之外的百姓也会希望我去他们那里帮助他们!” 李成孝轻轻说道:“我们地盘上的百姓……他们想要得到的是……”眼前一亮看着郭壹说道,“现在我们地盘上缺衣少粮,虽然再贫苦的家庭也饿不死,但只能凭着一些赈济吊着性命;至于外面的百姓……他们很多人连吊命都办不到啊!” 第319章 上位与否 郭壹看着李成孝说道:“李叔这话……说出了这天下最无奈也最真实的真相!我们想要打造一支能打败这天下最凶残的敌人、想要打出一个公平与正义能给到这天底下最广大的民众身上,那必须要准备吃无数苦,流无数汗,甚至……要牺牲很多很多人!” 众人一听,顿时心里一紧,都默默地看着他。 郭壹接着说道:“但不能因为要吃很多苦、流很多汗甚至牺牲很多很多的兄弟,就不去做了吧?别忘了,我们敌人有现在这天下最强大的契丹贼、石贼,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诸侯藩镇割据势力,不付出很大的代价,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甘心地退出这个舞台?他们一定会拼命秋围攻咱们的,甚至在我们壮大之后,足以对他们产生致命威胁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看看陷入沉思的大家,又轻松地笑着说道,“不要说以后了,便是现在他们也对付咱们!契丹贼与石贼现在打得热火朝天的,但驻扎在咱们周围的那些兵马可都未曾调离;那些与咱们隔了不知多远、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诸侯藩镇、割据势力,不一样大骂咱们是贼寇?所以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咱们和他们是不可能共存于世,双方必须要有一个消失!这就说明,从咱们义军占据太行山那一刻始,咱们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早晚都要在战场上分个胜负,见个真章的!他们其实是一类人,都是吃人的野兽,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早就联合起来了,一旦咱们崛起,他们也就必然会公开联合起来对付咱们!” 孟崇周等人相互看了看,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郭壹接着说道:“那咱们就要让咱们手中的这支军队,要更加强大,不但能发挥出手中火器的威力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便是没有火器一样可以将他们击败!那咱们的军队就必须将这个军魂牢牢记住,将它融入到军中每一名士卒的骨子里!”说到这里,他看向大家问道,“那么……我们要怎样将颗足以战胜这天下所有敌人的军魂融入到军队之中,让每个官兵都刻骨铭心地牢记呢?”他竖起三个手指头晃了晃,“第一,必须坚持每天的讲课,给大家讲述我们打造新军的理念和所想要达成的目标,然后结合实际,为老百姓做实事,以求得百姓支持;第二,必须坚持严格的训练,将火器化军队的军事技能给我练得精益求精,设置多种突发情况下,我们的军队仍然能够正确应对,进而取得胜利;第三,必须要以实战来不断地检验、促进我军实际战斗能力,军队毕竟是要打仗的,只有在不断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才能证明这支军队的军魂是否融入、这支军队的战斗能力是否强大!” 孟崇周点点头道:“贤侄,我们都表过态了,一定遵照。你下达什么命令,我们就一定会严格遵照执行!”皱了皱眉头,看着郭壹欲言又止。 郭壹看着他问道:“没有外人,七伯父想说什么,那就直说。” 孟崇周看看他,小声说道:“还是先前所说的,贤侄现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啊!” 郭壹一怔,随即便明白他话中之意。起先义军核心要尊他为主,这事他并未答应,后来又被清宁接回家,最后还是郭威考虑了一下,与孟崇周等人商议了一个模糊的方案,便是如现在这样,两方都出人出力,当然太行山这边实力再弱,也要比郭家强出太多,毕竟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再不济也是割据一方的势力啊! 孟崇周等人虽然在这些天里,什么事都配合郭壹,但郭壹在义军中真正的职务只有一个,便是先前安方平叫过的校长。至于那些基层士卒所说的首长,只是郭壹定下的下级对上级的尊称,与职务无关。 所以新军建了起来,现在总兵力近万人;特殊支队也建了起来,其兵力总额也已经超过六百人,其实已经是现代军队一个营的规模了。但郭壹偏偏在这两支他所亲手建立的军队中,没有任何位置,虽然这新军和特殊支队的所有军官都知道郭壹才是他们真正的统帅,但真相就是——郭壹在其中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也难怪孟崇周等人总试图说服他上位,哪怕不称王不明面说是为义军之主,便宜担任个大都督、大元帅什么的也好啊! 果然郭存义就直接提了出来:“贤侄,你是义军之主,这是我们义军之中一班老兄弟早就明确过下过决心的!现在也没有变,大家仍然觉得只有你带着才能有个前途!虽然过了两三年,你仍然未能上位,但你在这边亲手打造这支新军,已经表明了你接受了,所以我们兄弟才没有因为你的拒绝不就而耐寒。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新军也已经有了模样,大家都能见着这支新军的威力,也算是贤侄你为义军之主的亲兵吧,你要是再坚辞不就,这就会让一些人认为你或许不是我们义军最好的领头人了啊!毕竟这领着兄弟们打天下的首领,他就不能是一个磨磨叽叽、肉不拉几的人,他必须是一个英明果决,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团住大家、带领大家走到一条胜利之路的领头人!也就是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你想做这个带头的,那就必须像一面旗帜一样,高高举起来,让大家都能看得到!” 李成孝见郭壹低头沉思,也接着说道:“是啊!贤侄,现在新军也已建成,你还想按你的思路再推进一下,那你如果是义军之主,那一声令下,大家都会听你的;但现在你模糊了这些,那你要打造这支军队的军魂,想要把这支军队打造成无坚不克的铁血雄师,那就不能再含糊下去了啊!” 孟崇周也看着郭壹说道:“贤侄,再说咱们这支新军还有特殊支队,这些天来总是在这边,也总和你说起其中的一些事,你讲的那些课我只要在这边,也是一节都没落下,但是……贤侄啊,你也知道老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要下达什么命令,大家都会执行;但是如果是在战场上呢?你的命令还会像现在这样,让大家一丝不苟地去遵照执行吗?便是大家听了,去做了,那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郭壹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问题,自从自己得了父母的允许回来,从新南寨那边开始,便没有明确过自己的职位,却在实际上担当了新南寨和这边的实际负责人,孟崇周还特意过来帮他,其实也是在压阵,生怕有人不服。想到这里,他看向孟崇周,微微点头:“七伯父,我明白了。”又向李成孝、郭存义说道,“多谢二位叔父指教,说出了我自己都没看到的问题!” 三人一听,心里俱是一喜,俱都看向郭壹。孟崇周笑着问道:“贤侄是真想通了?”见郭壹点点头,又接着说道,“那……咱们就把山里那几个老兄弟也叫过来,大家商议一下,定一个好的名头,再择个吉日,办个大典……” 郭壹一听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心说……这是要给我举办婚礼是咋的?却听孟崇周说道:“……让贤侄在无比庄重的气氛下,上位我义军之主!”说到这里又殷切地看着郭壹征求他的意见,“贤侄以为如何?” 郭壹怔了一下方才清醒过来,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吓我一大跳!摆了摆手说道:“伯父,还是先别办这个。” 孟崇周顿时便有些失望:“贤侄,你……莫非还有别的意思?” 郭壹又摇摇头说道:“不是!伯父你听我把话说完。”见孟崇周微微点头,便接着往下说道,“伯父与叔父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觉得义军这份基业虽然不大,但也是诸位伯叔费的好大的心血才积攒下来的,虽然我先前帮了义军一把,但也谈不上什么大忙。” 李成孝摇摇头笑道:“虽然杜重威是石贼手下有名的草包,但他所带领的那些将领可没有笨蛋!手下的士卒也都是才打了安从荣才过来的,并不是绵羊!贤侄提的那个策略,还有制作的火器,让我们赢得很轻松,几乎就没什么付出什么代价,便将如狼似虎的石贼数万大军给击溃,而我们不但打了胜仗保住了义军的实力,还得了无数缴获;这些缴获来的战马牲畜还有各种物资,使得我们这两年好过许多!贤侄,你做的这些事,或许你看不上,但在义军眼里,这就是救命之恩啊!也因此让我们看到了贤侄之雄才大略,是足以带领我们打出太行山,去扫平石贼、契丹贼,一雪前仇旧恨的!” 郭壹听后,不由得苦笑一声,还未答话,便听郭存义接着说道:“是啊,贤侄,我们这么多老兄弟自云州突围后,便退到这太行山的深山老林之中,苦苦坚持,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而你出现后,便让我们不少老兄弟都看了恢复大唐,扫平石贼、契丹贼,是可以做到的!所以……大家都认定了,要奉你为主!” 郭壹点点头道:“知道,我知道……,诸位伯叔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个事……我以为还是不能太过着急。”见几人还要再劝,便笑着说道,“是真不能急!你们听我说完。”见几人安静下来,便又说道,“我现在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方才和你们说过的,要打造这支新军的军魂,使这支军队能有百炼成钢的可能;第二件事……便是再想这个。”说到这里,神色凝重地看着大家,“我在寻找一个节点,就是不能大家说奉小侄为主,我就?着脸上位了,总得送上一份对得起诸位伯叔信任的大礼才觉得问心无愧!”他又转过身来,朝地图上一指,“现在石晋和契丹反目,我们最大的两个敌人打了起来,也就是虎狼相争,虽然没撤走我们周围的重兵,但他们现在的心思却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趁着他们之间的大战胶着之际,先砍死一个,然后再打另一个?” 郭存义笑道:“贤侄和我们兄弟私下里说的一样啊!不少老兄弟也在议论,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打出去,占点便宜什么的!” 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随后又把目光投向郭壹。 郭壹点点说道:“对!是可以乘此机会打出去的,先前大家也都说了些北代契丹,收复云应朔寰四州的事,我现在仍然认为这个策略是对的!”看看大家,又一指石晋和契丹正在进行大战的几个战场说道,“现在他们打得正热闹,胜负一时难料,不过契丹势盛,马军既众又强,而这些年来也从中原抢劫敲诈不少好东西,其国力现在是强于石晋。石晋虽然也是我们的敌人,但现在已经和契丹反目,但他势弱再打下去必定会输。但石重贵虽然志大才疏,但因为先前位高而权不重,并没有多少劣迹,而他现在又在和契丹交战,这符合了中原民众的心意,所以便是再弱也能支持一阵。如果我们想要插手取利,那必须先得明确一个对手,不能两个都打。” 这时就连安方平也在点头,接了一句道:“当然是打契丹了!我们打了契丹,不管胜败,只要出手,那对石重贵就是一件好事,他的压力会减轻,跟契丹也能多打一会儿,消耗更多的契丹实力,那时契丹就会面对两把砍向它的钢刀。他要是不管我们继续打石贼,那我们会得到更大的好处;契丹要是放了石贼这个对手来打我们,那依石贼现在的做为来看,他也不会再跟契丹打下去,或许契丹骗他一下,两家还能联合起来呢!但不管怎么说,这就会给我们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那云应朔寰等州县,如果被我们打下来的话,依我们新军现在的实力,也能守住,或许还能再在契丹贼的身上再狠狠的割上一刀!” 第320章 李成孝的情报 安方平说罢,大家都看了看他,随后又看向郭壹。 孟崇周缓缓说道:“方平说如果我们打契丹贼,那契丹贼便会放过石贼来打我们,甚至两贼还会联起手来勾结到一块儿来打我们,这是极有可能的!”看向郭壹说道,“那依方平的推断,不管他们怎么做,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是半年左右!那我们是打还不打?如果打那要怎么打才最符合我们的期望?” 郭壹微一思索,便点头说道:“打是肯定要打的,咱们便是什么都不图,单只是练兵那也得打!铸就一把好刀,你不砍出去,便是再好看也不知它到底是不是锋利!一支新军也是同样,拿着再好的武器,练兵练的再好,但不上战场,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能不能打胜仗!” 李成孝皱眉思索着,缓缓说道:“我的看法是……咱们若是定下了打契丹贼,那先不要大打,先找几只小鱼烂虾试试。” 郭存义听了摇头说道:“咱们是全火器化的新军,打那什么臭鱼烂虾没什么意义,依我说便是不大打,也得找一支契丹贼比较精锐的马军来试成色!据咱们的细作探报传回来的消息说,咱们山北有几支三五千的契丹贼马军驻扎,其目的便是要看住咱们。他们马军马多,骑射精良,进山打那是纯给咱们送马来的,所以他们一直就在山北来回移动。那咱们不妨抽冷子干他一下子,吃掉他三千五千马军!” 孟崇周也看向郭壹说道:“贤侄,契丹贼在咱们山北设大同道,云州改大同,并定为契丹贼的西京,咱们山北这一块儿基本都属他这个什么西京道管,总共驻扎约有十万左右的军队。近来因与石重贵大战,从这边调走了一些,不然其军队总数当在十八万左右。另外,别忘了契丹贼那边,除了燕云十六州的汉民之外,基本全是胡子,男女老少都会骑射,如果咱们真要打,那可不能真当他只有十万左右的驻军!” 郭壹点点头,眼睛眯缝起来,喃喃自语道:“十万左右的马军……”又转向地图细看。 孟崇周走到他身后也看向地图,轻轻问道:“怎么……贤侄有别的想法?” 郭壹笑了笑,点点头道:“嗯,有了个初步设想。”便转过身来走到桌子边上,在摆得一尺来高的文件中翻出一份来,抖了抖笑道:“就是它!”随后又翻看了看,方把目光转向大家,“是有个想法。”他又走到地图前,朝北方一指,“在这一片,契丹贼现在的驻军确实在十万左右,分别驻扎在这几个位置。他们不但要震慑当地,还有可能要从这边来突破石晋的防御,但因太原留守府的刘知远先前用咱们给他的实心弹火炮将其进入到石晋境内的数千契丹贼马军给打得大败,估计契丹贼在弄明白他们挨揍是什么东西打的之外,是不会再轻易南侵的!而我们义军先前虽然从杜重威……” 李成孝插话说道:“现在是杜威!为了避石重贵的讳,改名为杜威。” 杜重威别看是石重贵的姑父,但现在却是石重贵的臣子。石重贵一上位,他就马上上表表示自己要避讳,这马屁拍的石重贵很高兴,现在几乎就已经将石敬瑭给杜重威因大败而上的枷锁给去掉了,下一步估计杜重威——杜威就该再钻营钻营,企图官复原职了。 郭存义笑着骂道:“这个草包,打仗做事都不行,拍马屁倒是个高手!” 大家都笑了起来,也跟着笑骂了几句。 郭壹也笑了笑,不过没有跟着骂,等大家安静下来,便又接着说道:“方才说到杜重威,便是说这个运输大队长上次跑到太行山里给我们送的东西,让我们实力壮大了一截;这些天,我们又与太原留守府也有了来往,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一些,但依我看我们山里还是很困难,不说无法再行扩军,便是治下百姓也只勉强能够果腹。如果最近再遇到什么灾年,那日子就要更加难过。” 说到这里,大家都叹息一声,苦笑着摇摇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别看总说是八百里太行山物产丰饶,但再怎么丰饶,那也是山里特产丰饶,无非就是林木资源、各种毛皮、药材以及一些矿藏;但山高林密,没有多少耕地,而治下的人口也在缓慢增长,这就让本来很少的粮食就更加紧缺。要不是奉圣寨、新南寨这两个工业基地已经开始发力,把生产出来的工业品与外界换取粮食,那还要更加困难。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处新建的基地,还没有完全建成,便有生产其产量也没有多大,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郭壹轻轻说道:“契丹贼十万大军……呵呵……真要把它全部歼灭,那不知耶律德光知道了该是个什么心情了……” 他声音虽然轻,但大家还是都听到了,顿时都是一惊,随即面面相觑,最后又把目光全部投向郭壹。 孟崇周急忙问道:“贤侄……你……说什么?” 郭存义也瞪大了眼睛追问:“你说要……将那十万契丹贼的马军全给吃掉?” 李成孝紧张地思索着,拍了拍自己额头,疑惑地看着郭壹:“这……不太可能吧?”随即又追问道,“贤侄,你先前还说敌军如果全是马军,如果包围上我们这近万新军,真要不拼命冲锋,那我们新军也是顶不住的啊!” 郭壹笑了笑道:“但我那么说的前提是——我新军与敌十万马军突然不期而遇的状况下,新军才有可能会顶不住敌人的冲锋!但如果我们有防御阵地,又摆好了阵型呢?” 众人听罢,细思一会儿,都仍然摇头,纷纷议论说还是风险太大。 郭壹笑了笑说道:“我不是在冒险,是极有把握的才说这些。我现在只想知道,耶律德光把他的西京道上的八万精锐骑兵调走参与东边与石重贵的大战,那他会不会也从这边调粮?如果调粮,那他还必须寻一个比较方便的存粮之处,我现在想的是不但要将他这十万军队吃掉,还要拿走他的粮食,既可打击契丹贼,也可壮我实力,而且如果这一仗打好,那这几州地盘也就会落到咱们手中了!” 李成孝眉峰紧蹙,思索一会儿,看着郭壹说道:“你这是要一石数鸟?打了契丹贼,吃掉了他十万马军,缴获一批战马,还要抢走他的粮食,夺走他的地盘,并以此来壮大咱们的实力……” 他尚未说完,孟崇周、郭存义等人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郭壹也跟着笑了起来,等大家笑声止歇,便接着说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孟崇周笑道:“那咱们真要做成了……只怕耶律德光要气得吐血而亡了!” 郭壹敛住笑容,脸色一寒说道:“北方胡人威胁我中原一千多年了,如今也该彻底解决他们了!耶律德光……只会抢劫烧杀、跳梁小丑般的贼寇,便是这次气不死他,早晚也会捉了他杀了他,灭了他的契丹!” 孟崇周看着郭壹说道:“真要如此,那大捷之日,便足以告慰太祖庄宗明宗两位陛下了!” 郭存义看着郭壹一笑:“那庄宗陛下若是泉下有知,也必会对你这个女婿刮目相看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郭壹与李静姝最初到达奉圣寨时,便是伪装成小两口的;现在他们虽然知道那是假的,但对他们两个还是看成一对,并且乐见其成。毕竟他们是后唐军队的嫡系,而李静姝则是庄宗李存勖的遗孤,按这么算的话,郭壹便是李存勖的女婿了。 郭壹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并不接这个话茬儿,见大家平静下来,又接着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打探到契丹贼在其西京道的贮粮之处,其驻军的精确驻地以及兵马数量,再根据这些来制定咱们的作战方略!”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看向李成孝。他也算是义军首领核心之一,主管的便是四面八方的情报。此时见大家目光都看向他,便笑着点点头道:“这是我的职责,必不负贤侄之托,半月之内当有确切消息!” 大家一听他如此笃定,心里也落下一块石头。 郭壹笑道:“好了,商量了这么些事,大家各自忙去吧。” 大家都笑了笑,便站起来告辞。 郭壹也闲不住,他还要将新军和特殊支队再检阅一遍,按他的训练大纲,将这把刀磨得更加锋利! 还没到半个月,只不过十来天,李成孝便拿着一叠整理好的情报来见郭壹。 郭壹 一见,大喜过望,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急忙接过来细看。看完之后,便笑着说道:“如果这些情况准确,那这一仗咱们就有了很大的把握了!” 李成孝见郭壹如此说,便自得地笑道:“贤侄你放心,绝对准确!这些消息都是从咱们的老兄弟那里得到的。”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当年咱们义军从云州突围,有些星散于外的,这些年来又逐渐联系上了,有好些都被契丹贼给收编了,给他们守城,但都不被契丹贼重视,还不断的受他们欺压,早就不想受这份窝囊罪了,都盼着咱们早日打过去,他们好回归义军!” 既然他这么说,那也肯定是鉴别过的,郭壹自然明白,也不多问,便笑着说道:“既然这些叔伯如此忠义,那咱们也不能负了他们!” 既然得到了准确的情报,郭壹也不再迟疑,便又对李成孝说道:“李叔,你还得想法找一个地方。” 李成孝见郭壹脸色凝重,便问道:“贤侄,你说找什么地方吧。” 郭壹沉思一下说道:“在咱们山北的契丹境内,寻找一处或几处被契丹贼屠杀过的汉人居住地。” 李成孝一怔,随即说道:“这些地方……在契丹贼的地盘上到处都是啊,不用特意去找的,只要咱们出山一进契丹贼的地盘,随处都可以见到。契丹贼蛮横无理,对于当地的汉人是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根本就是肆无忌惮!” 郭壹皱眉问道:“契丹贼……这么嚣张?” 李成孝点点头,脸色有些沉重地说道:“要不然凭石贼那般作派,割给契丹贼的燕云十六州那些汉人为什么要不断的南逃?便是因为石贼虽然也残暴,还知道派官牧民,收取赋税,而契丹贼就是纯土匪贼寇,那想要什么直接便去抢啊!别说当地汉民愿不愿意了,只要躲避不及,就有可能被杀!在契丹贼的地盘上,汉人便是连他们放牧的牛羊畜牲都不如啊!” 郭壹一听,脸色更加难看,许久方才点点头道:“好!既然契丹贼如此残暴,那他们便不会收取到哪怕一丝丝当地汉人的民心,我大军若是打到,便很容易取得当地汉人的支持!” 李成孝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燕云十六州人烟不少,虽然这些年来南逃一部分,被契丹贼杀害一部分,但总人口还应该有一百万左右吧。” 郭壹迟疑一下问道:“契丹贼治下地盘甚大,据说有二百多万人口,那除去这些汉民,他们只有百万左右的各种杂胡?” 李成孝又点点头道:“不错,北方严寒贫瘠,人烟较之燕云十六州更加稀少,有百万之众还算是多的了!” 郭壹沉思一会,觉得契丹境内的人口基数不对头。契丹要是只有一百来万的胡人,那他凭什么聚兵百万? 李成孝等了一会儿,见郭壹不说话,便又问道:“贤侄,有什么难处还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 郭壹摇摇头道:“不是,我觉得契丹若是只有百万人口的话,那他凭什么号称百万兵马?那不是把全契丹的人都编到军队里去了吗?这怎么可能?他便是全民比丘也不可能啊!” 李成孝一笑摇摇头道:“贤侄,号称百万,可不是真的有百万之众!契丹贼最多有二十来万……三十万就顶天了!但便是这三十来万也不是全都是不事生产没有任何劳作的军队,他们除了那些精锐之外,绝大部分都要随水草而居,闲时放牧,战时为兵啊!再说……还有许多杂胡不入契丹户籍,编户齐民也没有那些杂胡的事,这些杂胡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估计就是契丹贼也弄不明白。但那些杂胡还是要听契丹贼的调遣,因为都是只会放牧不善经营的,想要什么好东西只有南下来抢咱们,所以只要契丹贼招呼一声,那些杂胡便会像苍蝇闻到了臭狗屎一般,嗡嗡叫的往上扑啊!” 第321章 大军出征 郭壹看着李成孝点点头道:“辛苦李叔了,接下来还需要李叔继续关注契丹贼那边的消息。” 李成孝微笑着答应下来:“这是我该管的事,贤侄找我就没错,你放心,我给咱们在那边的人都传过话,只要是有关契丹贼军政要务的,都要尽快的摸清查明,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传过来!” 郭壹摇摇头笑道:“李叔,这回不但要那些重要的消息,便是不怎么重要的消息也要传过来。” 李成孝一怔,随即问道:“不怎么重要的消息?” 郭壹点点头道:“对!我现在需要契丹贼那边的一切消息,不管是其军政方面的,还是民生方面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各种物品的价格,是否供应充足,什么东西缺少了,其各地官员的名字及其喜好,他们的家人等等,只要咱们的人听到看到的,都可以送过来。” 李成孝一听更加惊愕:“贤侄,你要这些干什么?若是这样,那要传回来的消息可就太多了!” 郭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传回来的消息多,也容易将那些暗藏的细作暴露出来,便摇摇头道:“只要他们意识到有危险,便可以不去打听,也可以不送。但我需要的这些消息,真要送回来,其实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就上大街小巷走一走,听一听看一看记住了就行。” 李成孝更加疑惑不解了:“这……这些消息……是容易打听,可有什么用呢?” 郭壹看着李成孝,微微笑了起来:“李叔,只要这些消息送了回来,咱们就可以通过这些消息,来判断某一个城池里,其各项物资是否充足,如果原来有的现在少了,或者没有了,那是什么原因?如果原来没有的或紧缺的,现在多了,那又是什么原因?打个比方,就拿云应朔寰四州来说,如果传回来的消息说粮食少了,如果这个消息是从东往西逐渐开始紧缺的,那说明什么?就是说这个事是从东往西传递的,就有可能是契丹贼上面下了命令让他们储存粮食,或将往哪里运送;再比如这几州的契丹贼官方开始下令大规模收取草料,那又说明什么?还有比如突然之间,某个城池里的食盐短缺,那又是什么原因?还有马匹、牲畜、铁料、筋角翎羽之类,若有什么变化,同样可以从中推断出契丹贼的一些意图来。” 李成孝一听,不觉陷入沉思,随后便抬头看着郭壹:“贤侄……当真是……是……”话说了半截,却又停下来,看着郭壹只是微笑。 郭壹看着他笑道:“这些天就先这么做着,等过些天看情况,咱们再做最后的决定!” 李成孝点点头道:“好!既然要做,我就争取按贤侄所说,做得更好一些,也让咱们在未来的大战之中,尽量多占些先机!”说完便告辞。 之后郭壹便又深入到新军之中,和新军官兵一块训练。特殊支队则按郭壹规定的训练大纲,在相邻区域独自训练。 而没过几天,李成孝便将从契丹境内传来的情报送了回来。 郭壹把这些“鸡毛蒜皮”的消息,细细看了一遍,又把契丹和石晋在中原北方大战的消息看过,再结合自己的情况,做了个策划,随后便将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等人召来,一块儿商议,新军进入契丹境内,进行北伐的战争。 经过商讨,大家认可了郭壹关于新军及特殊支队的整编,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动,就是把所谓的新军和特殊支队这两个不怎么样不正规的军号改成正规一些,如新军改称“中华子弟兵第四军第十三师”,下辖一个师部三个旅,另加军直属炮兵、辎重、通讯等团级单位;每旅辖三个团共三千人;而特殊支队则改为特种大队,由郭壹直接指挥,也就相当于郭壹的亲兵卫队了。其建制为团级,下辖一个大队部及大队直属队,下辖三个中队,总兵力六百出头。 郭壹让李静姝她们缝制了多面红色旗帜,左上角绣有北斗七星,旗杆镶白处黑字隶书“中华子弟兵第四军第x师”等字样,以示其建制番号。但旗帜仍然保存在师部,并未颁发下去。 但无论内外,大家仍然习惯地称之为新军。 紧接着便是清点补充粮草和武器弹药,重中之重便是新军和特种作战大队又补充了许多小型火炮和炮弹。 因为现在的各处工坊所制造的火炮,仍然是那种傻大黑粗类型的实心弹火炮,主要是供给太原留守府,以换取义军所需的各种物资,所以这种火炮并未给新军配备。新军使用的仍然是那种看起来并没有实心弹火炮威武的小型迫击炮和火箭炮,这种小型火炮看起来很简单,分拆开来两个人就能把炮管炮架背走,当然也可以用一匹驮马驮走,而配备的炮弹看来也不大,便是外人看见,也会以为其威力远远比不上给太原留守府制作的实心弹火炮。 新军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热火朝天的训练,而各地的情报仍然如地下的河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向郭壹这边新设立的参谋部。而来自石晋的一份最新的情报,让郭壹一看便大吃一惊,不由得在桌子重重拍了一下。 孟崇周等人一见郭壹如此失态,急忙过来询问。 郭壹将这份情报推给他们,让他们细看。 孟崇周等人仍然有些纳闷儿,便让最年轻的安方平念出来。 原来这是一份石重贵下旨,由石晋朝廷颁布的正式委任,委任原被石敬瑭一撸到底的杜威——也就是因避石重贵名字中的“重”字讳而改名的杜重威,因将石重贵奉承的得意,不但早就官复原职,还加了顺国军节度使,与契丹决裂开战之后,又被委任为幽州道招讨副使。而奇怪的是,幽州道招讨使是刘知远,却正是杜重威的对头。也不知石重贵是怎么想的,将这两个对头弄成搭档,难不成他还让两人唱出将相和不成?现在与契丹的大战,已经有了决战的意思,西边仍由刘知远负责,已经屡次挫败契丹的南侵,迫使其无功而返,这也多亏了河东多山地形,并不利于契丹马军,而刘知远这边又有了火炮、火绳枪,虽然麻烦点,但较之弓箭还是要强得多,毕竟训练成建制的大规模的火枪部队,要比训练成建制的大规模的弓弩部队要划算得多不说,威力也更加巨大。 契丹西路军南侵不顺,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得逞,耶律德光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东边,便不断的调兵遣将,加强东路军的进攻强度。而石晋这边,因为刘知远抵抗契丹得力,还不断地将打退契丹西路军的捷报送到他这里来,这使得石重贵又是高兴又是忧心。高兴得是西边有刘知远顶着,不用担心契丹从那边突破,担心的也是刘知远战功越来越大,威望随之也越来越高,已经有点功高震主的苗头了;但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拿刘知远怎样,还得不停地奖赏鼓励。但刘知远的成功,也就显得石晋军队在东边战场上的无能和平庸了。 可石晋朝廷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刘知远击退契丹西路军南侵,一则是其骁勇善战,二则是因河东地形利于石晋军队,而不利于契丹马军,而东边战场则是广袤无垠的大平原,利于契丹马军而不利于石晋军队;第三则是因为耶律德光亲率契丹精锐,试图从东线突破,直入中原夺取东京汴梁;而石重贵当然不想当亡国之君,大多数石晋官员自然也不想当亡国之臣,不由得都开始了拼命抵抗;这几种因素加起来,便造成了东线战场的胶着状态。 此时众人看到的情报是,石重贵竟然又将那个草包姑父杜威给升官了,不再担任刘知远的副手——杜威虽然被任命为刘知远的副手,但一天也没到任,众人都知道这是石重贵给杜威升官的一个捷径,并不是让他去给刘知远帮忙的。要不然真让杜威去,他敢不敢倒是其次,刘知远倒是真敢找个借口弄死他!而现在石重贵则免去杜威所任幽州招讨副使一职,直接任命杜威为北方行营招讨使,顺国军战场附近的石晋大军统统由其节制。 孟崇周等人看来,都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纷纷议论石重贵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重用起这个赫赫有名的大草包来,看来是真的想做一做亡国之君了! 郭壹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便睁开眼睛,笑了起来,把桌子一拍:“不管它!既然石重贵找死,那就让他死吧!他死了耶律德光也得不到什么便宜,甚至还会把他那条老命丢在中原!咱们就撇开他们这一摊,专心致志地干咱们自己的事!” 众人一听,又惊讶地看着他。 郭壹大步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大型地图前,看了一会儿,把手往地图上方一指:“筹划了良久,咱们就在等一个时机,现在看来时机已到,可以打出去了!” 众人听后,都朝前走了几步,将目光投向郭壹手指方向,看了一下,然后几乎不约而同的大声说道:“是!” 随后众人又商讨了一下进军方案,义军在新军攻打契丹,占据之前筹划中要占领的地盘之后,也要派出一部分军队配合作战,以及维持占领区的治安及防务,将诸事商议完毕,一天又过去了。 第二天,新军及特种大队全体集合,召开北伐誓师大会。郭壹等人讲过话后,便将存在师部的旗帜取出,一一授予各支团级部队。之后还宣布,此战中不管是哪支团级部队立下大功,便可升级扩军,并可将其番号改为第一军下属之部队或直接升级为第一军,立下次功者其番号则依次顺排。 随后各部队带回,依次开拔。而郭壹也将率特种大队同行,李成孝则随行,负责处理各种情报;孟崇周则负责统率着义军派来配合作战的两万兵马,郭存义留下负责看守这个新军驻扎长达半年多的新基地。 大军依次出发,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在山路上游动。 郭壹走出驻扎半年多的小院,将要跨过院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李静姝、李灵姝等人,都站在院中,朝他躬身施礼。郭壹看着她们这些正当妙龄、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心说怎么又多了几个?一眼扫过,却见李灵姝泫然而泣,不由得心里一软,随即朝她挥挥手,迟疑一下,又露出笑脸,大声说道:“你们……好好在家等着,我当凯旋而归!”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灵姝小跑着追过来,却被李静姝抱住,随即便带着哭音喊道:“哥哥……我……我……你带上我吧?” 郭壹脚步一顿,随即便狠了狠心,加快了脚步,走到大门外,见警卫们正牵着战马等着。正要去接战马绳缰绳,却听得李静姝似乎在安慰妹妹,随后又大声喊道:“哥……哥哥……我等着……我们等着……等着你凯旋归来,定与哥哥摆宴庆贺!” 郭壹笑了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举起右手晃了晃,和警卫们一块儿走出大门,随后便上了战马,扬起马鞭,催马轻驰。警卫们也纷纷上马,扬鞭催马,急忙跟上。 李灵姝挣开姐姐的束缚,急急忙忙地跑出大院院门,看着外面山路上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的郭壹等人,不禁落泪。 李静姝走过来,将她轻轻抱在怀内,小声说道:“哥哥……哥哥是做大事的,他如今统率大军,要去与外面的那些诸侯争天下,我们……只能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用咱们自己的方法来支持他,可不能拖他后腿啊!”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见她还在抽泣,不由得语气严厉起来,“你平时胡闹我都没管过你,哥哥也心疼你护着你,可如今哥哥去做大事,你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难道你想哥哥前面打仗,心里还要牵挂着你么?”回头看了看,连翘、苏叶、紫竹还有在郭壹面前一直不假辞色的金樱,此时都低头抹着眼睛,不由得面露寒意,声音虽轻,但语气却极重地说道,“你们几个都比我们姐妹要大几岁,难道也不懂事?三公子如今不过才十五岁,便统率数万大军去与强敌争天下,你们若是懂事,便要为之自豪!因为你们……都是他的房内人,生死荣辱与公子已经是分不开的了!公子大事若成,你们免不了都要有一个极好的出身;若是不成,你们再哭天抹泪的不迟!” 李静姝狠话一说,这些女孩子顿时都急忙抹干了眼泪,纷纷表态不再落泪。 金樱上前陪着笑脸说道:“翠姐儿,你不用说了,我们必不会拖公子后腿,让公子担心的!” 连翘也急忙表态:“你放心,咱们虽然不能跟着他服侍,可他一走,却也有了许多空闲时间,不妨把以前学过的一些再好好复习一遍;另外,我听说工坊里做了些什么制鞋的机器,咱们能不能要一些,给将士们做些鞋子?” 李静姝一听,顿时又笑了起来:“好好!连翘姐姐说的好,咱们就该这样。虽然也无法将数万大军的鞋子都给做出来,可做一双是一双,也算是咱们姐妹们的心意吧!” 第322章 契丹人的要害 郭壹后宅内的女孩子们,商议好了不做拖后腿之人,便一起回房,做她们该做的事。而郭壹则在特种大队的队伍里,和新军一块沿着山路往北进发。 大军连续行进五天,因为没有敌情和什么意外,速度很快的便来到了太行山西北麓的一个山寨里。这个山寨也是建在一个依山傍河的山坳里,本是当初孟崇周、郭成义、梁晖等人带领云州突围残部,进入太行山后修建的第一个山寨,也是抵抗契丹人的第一道防线。后来义军主力逐渐往南移动,这里虽然没有废弃,但偌大的山寨只有一千多义军官兵驻守,另有义军治下的居民近万人,而这近万人又多是从契丹那边越境南逃而进入太行山定居的。居民人数的大量增加,再加上这些年来义军不停的扩建,使得因义军南移而显得空旷的山寨已经相当于外面的一个大型县城了。 尤其是最近一年多以来,因为郭壹提出的战略是要对契丹这边动武,目的是要重新将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夺回来,义军也更加重视这个对付契丹的桥头堡了,一些设施也开始按军事要塞的需求来进行,使得此寨的基建更加庞大。 加上特种大队在内的一万左右兵力的新军,再加上配合作战的两万左右的义军精锐,将山寨填充得满满当当,因为实行了戒严,偌大的山寨并没有出现什么乱象,反倒因军队的到来而更加严整了。 大军在这里停下休整,除了在营房内做一些基本训练之外,并不允许外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扰民之举。 郭壹将军队带到这里整体,一方面是因为连续行军五天,军队有些疲惫,便休整一下;再则是因为要在这里等候从契丹传来的一些情报。 这天黎明时分,李成孝带着两个人风尘仆仆地来到郭壹住处。 郭壹还未起身,听到禀报后急忙穿衣起来。到了外边一看,却见李成孝带着两个面相老成、但精神矍铄的老年人过来,不觉一怔。李成孝急忙站起来介绍。 郭壹这才知道,这两人个头稍高一些的名叫吴国成,稍胖一些的名叫祁宜泽,都是当年后唐军中的基层军官,云州突围时失散,后来流落在契丹境内,被契丹人收编的汉军看中收纳,因武艺精良,又逐渐升成基层军官。但这二人和不少同种境遇的老兄弟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等到他们听说梁晖他们突围成功,并在太行山里站稳了脚跟,便一心想要回归。但被李成孝止住了,并让他们极力忍耐,在契丹人的眼皮底下做一回义军的卧底,一旦义军要北伐他们便可起到大用。 二人被李成孝等人劝阻,在契丹汉军中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看着契丹越来越强大的军队,越来越高涨的国力,再看看被逼进太行山始终无法打出去的义军,有时几乎都要绝望了,但长期的军中生涯和沙场厮杀,又让他们隐忍下来,直到现在……被李成孝派去的的秘密唤醒。 二人随着李成孝站起来,看向郭壹的目光虽然有些惊愕,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向郭壹施礼。 郭壹急忙避让了一下,随后便搀住二人胳膊,扶着他们坐下:“二位伯父虽然流落异境,但心向义军,此种忠肝义胆当真是可昭日月,若我义军大业得成,二位伯父居功至伟!” 二人被郭壹这么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摇头摆手的谦让了一下。 待大家都坐了下来,郭壹便看向李成孝问道:“李叔,可是确定了吗?” 李成孝点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转向那二人:“他们两个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为了传回这个消息。” 郭壹看向二人:“两位伯父,你们跑这一趟,没什么危险吧?” 吴国成、祁宜泽两人互视一眼,各自点头,又转向郭壹微微一笑。祁宜泽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危险。我们俩是奉命进山来探查咱们义军的动向来的,也就是说契丹要知道咱们义军会不会在契丹贼与石贼决战的要紧时候给他背后捅上一刀!” 郭壹也笑了起来,看向李成孝道:“那还得麻烦李叔,到二位伯父回去时,给他们弄一些咱们的消息。” 李成孝点点头笑着答道:“这种消息很好弄。如果不知底细的人,哪怕是进山来了,那也看不到咱们义军的真实情况,何况契丹贼也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咱们!这回不过是孤注一掷了,想彻底把石贼给灭了,正是要紧时候容不得任何意外。更何况……如果咱们成功了,老吴老祁他们俩也就可以正式回归义军,再不用在契丹贼那边受罪了,这次等于是一锤子买卖,只要能骗过他们就成!” 郭壹略一沉思也点了点头道:“好!那就按这个思路来弄!”随后又看向吴国成、祁宜泽,“二位伯父,请把你们所知道的情况说一下。” 二人又互视一眼,祁宜泽看着吴国成说道:“你来说,我来补充。” 吴国成也没客气,便点点头开始介绍起来。 吴国成和祁宜泽带来的情报,正是郭壹先前要求李成孝要设法弄到的契丹西部粮草贮存转运的一个重要节点。先前一直没有探听到,还是接到了吴国成、祁宜泽两人送来的情报,李成孝才知道契丹为此花费了极大的工夫。 契丹为了将石重贵彻底打败,便决定从西部调兵,把其西境堪战善战的一些驻军和部族在近日给调到了东部战场,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其东部战场的粮草不够了。因为耶律德光调兵旨意下得很急,这些精兵和部族接到旨意后不敢耽搁,迅速东移,但原本调集到西部战线的粮草,却没有那么快的转运过去;而且既然西部战场用不着那么多的军队了,那不但原本运到这边粮草要运往东部,而且给西部各地还下了征集大批粮草的命令。经过一个多月的紧急征收,确实“征集”到了足以供东部军队应用半年左右的各种物资。但因为这批粮草物资太多,还得许多大车来转运,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征集到的,一方面要征集现有的大车,一方面还得再建造一批大车。而契丹现在征集到的大车只有四百多辆还不到一千辆,而想要将这批物资粮草全部运送到东部战场,那至少需要一万辆左右的大车,如果单凭这六百来辆大车运送,那得运送三十多趟,而东部原本的契丹兵马有十万左右,现在又从西部调去十万,那二十多万兵马的物资需求可是极其庞大的。虽然耶律德光也要从别的地方调运粮草物资,但西部这边原本存贮的物资粮草,就用不着那么多了,大部分必须调到东边以解燃眉之急,而且不得尽快的运过去。吴国成、祁宜泽打听到的消息是,耶律德光给其西京道的官员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两个月将所需物资粮草全部转运完毕,这道旨意使得契丹西京道的官员们不得不快速动作起来,所以现在云应朔寰等地的汉民工匠几乎全被“征调”去给契丹人造大车去了。 而这批物资也没有存放在哪个现在的城池仓库里,而是另外在一块稍微高些的丘陵上新建了个大型仓库群,称之为“西仓”。其具体位置大约就在太行山西北约一百二十里的地方,距朔州、云州几乎是相等,其驻军约有一万契丹马军,另有汉军五千人。契丹马军负责这个西仓的防守看管,而汉民则负责看管运送物资的民夫和打造大车等工具的工匠。 也就是说契丹人在一块空地上,因军事需要又建了一个州城规模的城池! 郭壹静静地听着,又不停地用笔记下来,时不时的还提些问题,二人也一一回答。 等到情况介绍完毕,已经天色大亮。郭壹便让李成孝领吴国成、祁宜泽二人去用早膳,自己拿着小本子走到地图前,做了几个新的标注,然后便站在那里看着地图默默思考着。 等到李成孝又走进来,郭壹方才转过身来说道:“李叔,召集大家过来开个会。” 李成孝看着他轻轻问道:“想好了?”见郭壹点头,便不再多问,又退出房间去召集军中高级将领过来开会。 郭壹便趁着这会儿时间,急忙洗漱、用完早膳。等他吃完饭,才漱过口,便见李成孝带着人过来了。 此次参加会议的除了李成孝、郭存义、安方平外,还有新军也就是“中华子弟兵”第四军第一师师部、各团以及特种大队的主官,以及配合作战的两万义军中的高级将领,一共四十来人。 郭壹所在的这间房间,本来就是做为大厅之用,此时坐满了军官,许多人都认识,小声打过招呼,便各自寻找座位坐了下来。 这是新军里开会的常见场景,大家一进会议室,并不是先朝官职最高的行礼,而是直接找座位坐下,然后由主持会议的开启议题讨论,最后去芜存菁,把大家的意见形成一个决议,再交由相关人员去执行。 郭壹走到前端,先看了一下悬挂在墙壁上的大型地图,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说道:“这次召集大家过来开会,是要把我们下一步针对契丹贼的战争基调,以及我们所要打的第一仗定下来。”他并不多做寒喧,直接开门见山,然后转过身来拿起细木棍朝地图上方一指,“如今我们发现了契丹贼在把其西部战场的大部分精兵往东调遣,云应朔寰诸地只留下了必要的防守兵力,大概是八万能战之兵,如果再加上在这一片游牧的几个部族,其能战之兵大概在十五万至二十来万。” 郭壹所说的十五万至二十来万,指的是其脱产半脱产的契丹正规军以及那些不脱产亦民亦兵的游牧部族。这些部族的胡民自幼跟随以放牧为生,骑射就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所以召之而来便可当做是骑兵部队的基本组成部分,配合其精锐便能打一场极大的战役了。耶律德光也因此很放心的把这片的精锐调走了大半,因为以契丹人的认知,中原汉民少马缺骑兵,面对强势的契丹只能被动的防守和挨打。虽然太原留守府刘知远这边屡次将入境的契丹骑兵击退,但根本无法出关追击,更别担进入契丹境内打仗了。耶律德光留下八万精骑,说起来也并不是全部为了防备刘知远的,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要震慑这里几十万汉人。虽然因契丹的高压残暴统治而南逃了不少,但故土难离,逃不了无法逃,因各种原因不得不留下忍受契丹人欺压的汉人还是绝大多数。 郭壹在地图上又指着一处说道:“如今在这个地方,契丹人建了一座大城般的仓储基地,存贮着从各地抢来的粮草物资,还在打造各种运送工具,意图将这些物资运到东部去支援他对石晋的灭国之战!”略停一下,又介绍了契丹人在这里的防守兵力以及相关情况,随后便放下木棍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说道,“我之意是趁其不备,迅速进兵将此地夺下来,并将防守此地的契丹骑兵全部歼灭,然后再在这里设个大圈套,等着契丹西京道的兵马钻进来,将之全部歼灭,进而为我军夺取云应朔寰等扫除障碍,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要巩固夺取的地盘,这就需要义军防守住各地城池,另外咱们还要发动当地的汉民,积极扩军,争取将军队扩大更一倍,另外要将我军除了全员火器化外,还要实现全员驮马化!驮马化的好处是我军也可以如契丹骑兵那般,在北方大平原、大草原上,更加快速的移动,可以更加便捷的进行各种军事活动。当我军实现了全员火器化、驮马化,那契丹骑兵的快速灵活的优点不但将被我军的驮马化抵消,还将因为其仍处于冷兵器时代,而不得不面对我军威力超强的火器打击!这一点是契丹人没法抵消的,也将是足以促使契丹亡国的根本原因!” 众人一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议论着,但也有一些老成持重的觉得郭壹说得太轻巧了。毕竟契丹自大唐武后时期便开始崛起,便不停的给大唐北方捣乱,近几十年来更乘大唐的覆灭而趁机夺取大唐北方之地建国,压制中原势力已经几十年了,现在郭壹却说契丹将要亡国,也难怪他们有些怀疑了。 第323章 西仓 见众人都有些疑惑,郭壹也没法跟他们解释。毕竟工业化政权对农业化政权的打击那是高维度对低维度的降维打击,哪怕是最原始的工业化文明,只要达到了一定的规模,那也不是农业化的农耕文明政权所能抵抗得了的。当下便继续说道:“火器的威力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并不会怀疑,所以我们全员火器化的新军,再加上半火器化的义军,对上这天下的所有军队,都是具有碾压性质的优胜之处!在我军火器威力之下,只要我军战略战术得当,那么契丹贼无论来多少军队,都是不堪一击的,这一点大家可以在以后与契丹贼的战斗中看到。如果契丹贼都挡不住我们的打击,那么其它诸侯藩镇割据势力,还有哪一个可以抵挡住我们的打击?” 郭壹这么一说,众人不觉点头。火器的威力他们是都见过了,当初郭壹不过带领义军中的工匠造了二三十门小炮便将杜重威数万大军击溃,现在他们义军——新军也是义军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火炮更多,火枪在新军里人手一支,而且经过长达两年多的训练,又进行过多次拉练和实弹演习,并预设过成百上千的突发情况,如果这样还不能打赢契丹贼,那他们可真算是无能到家了! 郭壹随后又把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读了一遍,读完便看着众人说道:“大家讨论一下,看看我拟定的作战方案有何不妥,还有什么漏洞?” 众人随即便纷纷议论起来,也有三五成群的进行小范围讨论的。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便开始提出各自的想法,并提出一些问题。郭壹一边做出解答,一边做着笔记,补充完善自己的方案。 会议持续开了大半天,方才做出结论。仍然是根据郭壹的作战方案,大家做出了更为细致完善的补充。随后散会,各部主官回到自己部队,开始按要求做准备。 郭壹看着众人离开,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支让自己付出二十余年岁月的军队里。但一想到在这个开始熟悉但却又十分陌生的时代,他掌握的力量是一支完全从零基础开始的军队,而敌人则几乎是全天下大大小小的势力。便是刘知远那边,也只能算是半个盟友,而不能完全信任。毕竟刘知远所建立的后汉政权,在他逝后继位的刘承佑便挥起了屠刀,砍向了他们这些刘知远打天下的老班底,到那时双方肯定又要刀枪相见,不分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 部队用过午膳,便开始出发。继续沿着山间崎岖不平的的山路行进,日头还未东山便停下来安营扎寨,用过晚膳便开始就寝。子夜一过,全军便又开始起程,继续赶路。黎明时分到达一处山坳,便又隐蔽起来宿营。此后几天都是昼伏夜出,天色将亮未亮之际便要停下来安营扎寨,黄昏之时便又开始出发。 一连赶了几天山路,在第五天的拂晓时分终于出了大山,看到一片丘陵地带。随后便有先遣人员过来带领各部队分别在丘陵之间的谷地里安下营寨,歇了一天在夜色来临时又开始出发,此时对全体官兵要求得更加严格,当真是人衔枚马勒口,除了行进时的脚步声、牲口轻微的喘息声,几乎便听到异样声音。但不时有栖息的鸟儿受惊飞过,各种野兽的惊蹿,这是大军行进时最避免不了的破绽。如有军事常识的人看到,便会凭此而得出附近有军队行进,甚至一些老手还能判断出大致的兵力人数。 但此时的郭壹已经下令,全速前进而不必理会其余任何事情。因为他们即将进入契丹人管辖的地盘,此时需要的是速度,只要跑得快,便是被契丹人发现了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一万新军、两万义军,再加上几乎成倍的马匹,使得这支队伍气势磅礴,极为凶悍。 大军在夜色中急促突进,一直走了一夜,又在天色将亮时进入一处河谷地带。全军安下营寨后,郭壹召集各部队长开了个小会,询问了一下各部队状况,是否有掉队的生病的,有的话怎么处理。等听到大家处理得当,并没有什么不妥方才放心,便散会让大家回去,安抚好部队,准备明后天的行军。 这种长途行军,除了新军做过类似训练外,配合作战的义军部队以前是完全没有进行过;此次选调过来,和新军配合,也跟着新军做了一些。如果没有这些训练,估计义军那边就会出现炸营、哗变之类的意外来。这是所有旧军队的通病,义军虽然好一点,但也只是稍好一点而已,比起新军来还是要差上一些。具体表现就是掉队人员较多,因长途行军而发生的扭伤等意外状况也比较多。好在事先做了周密安排,有收容队收容掉队人员,更有伤病营收容伤病员,给予周到的医治和看护。 白天仍然是严密警戒,除了少数岗哨外,全军人员不出营帐。等到夜色降临,又开始出发。 昼伏夜出的状况持续了两夜,大军终于停了下来,在一片河网地带、草长几与人高的偏僻之处驻扎下来。 李成孝带着几个骑兵秘密出营,直到夜色降临,领着改装蒙面的吴国成、祁宜泽两人来见郭壹。 郭壹见两人取下蒙面巾后,额头上全是汗水,急忙让坐,又让人倒茶。几人喝了一碗茶水,方才缓了过来一般,随后便向郭壹禀报他们带来的情报。因为他们是带着手下出来给契丹骑兵放牧牛羊,所以才能抽出时间来这边,与郭壹等人匆匆忙忙交谈一会儿后,李成孝就要把他们送走,却又被郭壹喊住。 郭壹将记下来的情报又细细过了一遍,觉得便是有什么意外,也不能阻挡此次义军对契丹转运物资的枢纽西仓的攻击,便告诉将领们仍按之前拟定的作战方案执行。随后又带着十来名亲兵,改换了契丹汉军装束后,便和李成孝、吴国成、祁宜泽他们一块儿秘密出营,直往西北面驰去。 一行人由吴国成和祁宜泽两人带路,绕过曲曲折折的河流,又在大草原上奔驰一会儿,来到一片扎着帐篷的草原,由吴国成、祁宜泽两人带领着他们混进了契丹西京道汉军的放牧队伍之中。在这里混了一会儿,便由祁宜泽带着部下赶着牛羊往西边而去,吴国成则带着郭壹、李成孝等人,悄悄地往北而去。 几人纵马奔驰,不多时来到一片草原上的丛林地带,这里不但林深草密,还有两条河流在此汇合,而在河口不远的西北角稍高的地方,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帐篷。这些帐篷座座高大,周围则另有三座营帐,分别驻扎着三千余契丹精锐马军。 郭壹等人则下了马,将坐骑牵到丛林中隐藏起来,一行人则走到丛林边的高坡上,伏在深深的草丛里,往那座由无数座帐篷结成的营地观看。 郭壹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小本子和铅笔,观看一会儿,便在小本子上写写划划,记录着他所观察到的情况。 观看了一会儿,却见从西边驰来几骑快马,马上骑手全是契丹人装束,边驰边朝营门口的契丹哨兵大喊,随后便直接驰入营中。 郭壹轻轻问道:“吴伯父,可以判断出那些人的来历吗?” 吴国成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无法判断。这些天来各地来这里的契丹人很多,多是押送物资粮草的,但具体是哪里来的、要运送什么物资过来,无法从其装束上看出来。” 郭壹接着问道:“可以打听出来吗?” 吴国成摇摇头道:“这个也很难。我们是汉军,在契丹人眼里就是他们的奴才,只配给他们看家护院放牧牛羊,便是稍微重要的军政事务,也根本不会和我们说。若是打仗,不需要我们的时候,便把我们扔到一边不管,需要我们的时候,便是拿我们当替死鬼、挡箭牌。”说完这些,看了郭壹一眼,心想莫非这事很重要?心念一转,便轻轻说道,“若是想要这个消息,我可以去打探一下,不过是真不知道能不能打探出来。” 郭壹回头看着他问道:“有危险吗?” 吴国成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在契丹人手下做事,什么时候都有危险,他们是根本不把咱们汉人当人看,连他们的牛羊都比不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杀就杀。要不然流落在契丹贼这里的汉人也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逃到中原去了!”说到这里又咬牙切齿地骂道,“契丹贼就是贼寇,别看他立了国,其实就是一窝胡匪学了点咱们汉人的一点皮毛,便觉得了不起了,他根子上还是个鼠目寸光的小贼寇!” 郭壹也笑了起来:“对!契丹贼契丹贼,它就是个贼,成不了大气候的!”接着又问道,“咱们沿着这营帐周围转一圈如何?” 吴国成点点头道:“这倒可以。因为这里的汉军干的就是这种苦差事,巡营了哨,放牧牛羊等等,咱们可以伪装成巡查大营周边的汉军,便是遇到了契丹贼也有的是理由和他扯。” 说做就做,一行人随即便下了草坡,来到丛林里,牵马走出,随即上马,沿着大营周边转了一圈。中间虽然遇到了一些汉军和契丹人,但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十来个人的汉军巡逻小队,还有好多支。 将契丹人在这里设置的所谓“西仓”周围转了个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情况,郭壹一行便无惊无险地离开。 他们来时是从这西仓的东南方向过来的,离开时却往北走了一段,然后再往南走。 这一带虽说是一大片草原,但毕竟还不是北方那种一望无际的被后世称之为蒙古高原的大草原,只是接近北方大草原而又靠近太行山等山脉,夹在数个山脉之间的一个山谷盆地型草原。郭壹见这里有距山不远,又是平原地带,而且有数条河流,若在一千多年后,想必也会是哪个繁华的二三线城市,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会是哪里,便不再去费那个脑筋了。 众人一路疾驰,来到一处高坡上,勒马而立,朝四周观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当真如敕勒川歌中所唱。再朝西北方向看去,那连绵不绝的帐篷所组成的西仓,已经成了隐隐约约的趴在地平线上的一条灰白色的布条似的了。郭壹微微一笑,心说明天这无数的物资粮草或许就要成为义军的战利品了,不知耶律德光得到这个消息会做何感想。 众人驰下高坡,郭壹等人便与吴国成告辞。看着吴国成一行远去,逐渐隐没在草原上长草之中,便也勒转马头,朝义军宿营方向赶去。 众人一路疾驰,连续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眼看距义军营地还有二十多里路程时,方才换马,在草原上缓缓而驰。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朝周围观察着。郭壹一行不但带着武器,还带了几具望远镜,此时都拿了出来,挂在颈上,不时朝四周了望。 蓦然间,郭壹似乎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不由得朝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再凝神细听时,却又听不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听了听,仍然未能听到,便转头询问:“你们可曾听到那边传来什么声音了吗?” 大家看了看,又朝东方了望,细听一下,又都摇了摇头。 郭壹朝四周观察一下,见南边有处隆起处,便策马朝那边驰去。众人不明所以,也急忙跟上。 李成孝急忙追上郭壹问道:“怎么了?” 郭壹驰上高处,朝东边看去,扬鞭指去:“那边有异常响动。” 众人一惊,随即都朝东方看去,又都仔细凝神细听,却仍然未曾听到任何响动。 郭壹举起望远镜朝东边看去,看了一会儿,又放下来,直接用裸视观察。却见东边隐隐有烟尘扬起似的,不注意还真的看不到。 此时一个少年亲兵小声说道:“看到了看到了……那边……是有骑兵……好像是有人在逃有人在追……” 李成孝急忙举起望远镜观看,这回终于看到了。 果然如那亲兵所说,确实是两队骑兵在疾驰,只不过是前面的骑手在拼命打马疾驰,似乎是在逃命;而后面的则扬着弯刀,狠命地追赶。前面逃命的只有五六骑,后面追杀的倒有二十来骑,明显是以多欺少。 第324章 救美 郭壹从望远镜中也看了出来,这一逃一追的两股骑手,都是契丹人装束,而且前面的似乎已经马力疲敝,而后面追赶的倒仍然是犹有余力。 李成孝也看了出来,放下望远镜轻轻说道:“是契丹贼,狗咬狗一嘴毛,不管它!”转身看向郭壹,“咱们该走了,不然回去晚了,只怕孟老大要骂娘了!” 郭壹点点头随着大家从高坡下来,大家正要避开那些逃命追杀的,却见那本来直直往西逃命的,此时却拐了个弯,朝西南方向而来,也就是正朝他们这边驰来。 李成孝低低地骂了一句,回头朝郭壹说道:“贤侄,咱们得赶快走,不能被这些狗咬狗的契丹贼缠上脱不了身!这里距那西仓不远,若是惊动了那西仓里的契丹贼守军,必定会给咱们带来麻烦!” 此时郭壹也是一样的想法,便点点头道:“好!咱们快点走,看他们那厮杀的样子,马力当竭,应该追不上咱们。”却又举起望远镜朝那边观望。 李成孝道:“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不靠近咱们,也不会起什么疑心。”随即便扬起马鞭来。 郭壹却又急忙说道:“李叔,且住!” “嗯?”李成孝一怔,急忙看看郭壹,又朝那边逃命和追杀的契丹人看去,“有什么蹊跷?”说罢也举起了望远镜朝那边观察。 那前面拼命打马逃命的,好像把他们这些人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朝这边狂奔。而后面追赶的当然也看到了这边有十几个骑手在不急不缓地在草地上轻驰小跑着,或者以为是他们所追赶的人遇到了救兵,速度开始放缓,但并没有停止追赶。 李成孝看一眼郭壹,见他微微点头便朝众人下令:“准备作战!” 受郭壹影响,义军里面尤其是新军这边,说话方式和用词都几乎和他贴近。比如原先说马军,现在义军那边马军、马队与骑兵之类的词语掺杂混用,而新军这边则全已改称骑兵、骑兵部队。而新军全员火器化,配合作战的义军也已经达到了半火器化,所有的公文用词也已经全部用大白话来拟定、通告。此时李成孝下达命令,众人立即检查装备,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虽然他们只有十来个人,但包括郭壹在内,全员装备着一长一短两支火枪,即步枪和手枪;另外步枪上有折叠式刺刀,因为他们全部备有双马,又各自带了两把骑兵用战刀,另外每人还带了十来枚手榴弹。这样的武器配备,在现在这样的时代,那就是武装到了牙齿。 一逃一追的两方人马很快来到近前,却见前面逃命的是四个女子,四个女子后面则是三个男子;四个女子只是有些狼狈,但那三个男子身上则都受了伤,伤口部位还在不停地流血。而追赶的一方则是十七八个契丹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地举着马刀,大声呼喝着。 那几个逃命的女子在看到郭壹时,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最前的那个脸色还有些稚嫩的少女立即用汉话娇声大喊:“三公子……救命……” 紧随其后的那身材颀长蓝条的女子则娥眉紧蹙一下,随即又展颜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郭壹马鞭一扬朝旁边一挥:“往那边去!” 那一马当先的少女,二话不说便依言朝旁边驰去,她后面那少女瞪了一眼郭壹,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紧随其后;再后面的两个少女和三名契丹人也赶紧跟着,一块绕过郭壹一行,策马驰过。 后面追杀的那近二十个契丹人,已经追到三十多步的距离了。若是按正常的骑兵奔驰速度,这点距离也就眨眼之间便会掠过。但这些人的坐骑因长途追赶,早就疲惫不堪,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再加上他们看到前面逃命之人向这伙人求救,自然明白他们是认识的。此时这伙人让过他们所要追赶的,却端坐于马背上,个个举起一棍棍子样的东西,姿势古怪,很明显是要与他们为敌了,便都提起了警惕,那速度自然就更慢了下来。 郭壹也举起了步枪,瞄准当先追赶的那个契丹人,大喝一声:“打!”话音未落,他便率先开枪。 一枪响起,追来的那个契丹人胸口被打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惨叫一声,扑通落下马来。随即便听枪声如爆豆一般响起,而对面的那契丹人追兵,也如下饺子般落马。 后面几个在第一轮枪声中幸存下来的,立即意识到危险,微一愣神,一声呼喝,立即伏下身来,急急地调转马头便想要逃走。但此时已经晚了,便听又是一阵枪声响过,最后几名契丹人也被打落马下。随后十来名亲兵便收起步枪,拔出战刀,催动坐骑上前,挨个补刀。 等到补完刀,这些亲兵又将那些尸体拖到不远处的河沟里,随后便将那些战马牵了过来。 眼看天已将至傍晚,如果没人发现的话,那么夜里这些尸体就会被野外的狼群野狗之类的野兽给啃食得干干净净,或许也不那么干净,还会留点骨头渣子。 郭壹见已经将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便朝那被救下的四女三男瞥了一眼,低喝一声:“走!”催马便朝南方驰去。 李成孝等人也看了看那些被救下的契丹人,亦不发一语,也急忙打马跟上。 那几个被救下来的契丹人,相互看了看,开始喊救命的那两个绝色少女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那个年少的则匆匆策马驰向郭壹,口中叫道:“喂……郭三公子……喂……三公子……等等我……” 郭壹并不理会,仍然闷着头赶路。稍后的李成孝催马赶上来,看向郭壹悄声问道:“贤侄,认识啊?” 郭壹轻轻嗯了一声,并未说话。 李成孝又回头瞅了一眼,不禁微笑道:“贤侄好艳福啊……” 话未说完,便见郭壹瞪了他一眼,又急忙咽下后半截话,只默默地跟着。过了一会儿,见那几个被救的契丹人仍然跟在后面,李成孝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八卦之心,又开口问道:“喂,贤侄,他们……他们……就让他们一直跟着……跟到咱们大营?” 郭壹默默疾驰一段,方才回答:“他们若是再跟,那就不能让他们再走掉了!” 前面再有十来里路,便到了义军、新军隐蔽起来的宿营之处,当然不能放走他们,以免走漏消息。 那些契丹人见郭壹并不理会,都有些茫然。那个契丹少女却气鼓鼓地瞪着郭壹,一直跟在后面。等到又走了一程,那少女方才回头朝跟在她马后的另一名年长些的少女小声说道:“姐姐,他不理我怎么办?” 那年长些的少女噗嗤一笑,看看这少女,又看看前面纵马疾驰的郭壹,小声答道:“跟着他,看他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但她们姐妹以及后面的两个侍女以及三个契丹壮汉,似乎都没注意到,已经被郭壹随行的亲兵们给围在了中间。或许也发现了,但并不在意罢了。那两名侍女骑着马紧紧跟着这两个绝色少女,那三个壮汉则也像是仆从,自被救以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骑着马跟在后面,只是收起了战刀,从身上穿着的衣服上扯下几根布条将身上的伤处裹了裹。 众人疾驰一阵,眼见来到一片树林,绕过树林正要继续前行,突然看到一片残垣断壁,远远的便看到那残垣断壁上空似乎还有烟尘袅袅上升。众人心里不由得一惊,顿时提高了警惕。郭壹身旁的亲兵们又立即将步枪端起,小心翼翼地催马近前,查看一会儿,方才回来禀报,说是一个汉人村庄,已经全部被毁,有不少被屠杀的村民,都被扔到了被烧毁的房屋内,尸体已经被烧成了黑炭不成样子了,但还依然能看得出是人的模样来。 郭壹、李成孝等人这才催马上前地入被毁的废墟之内,透过那些残垣断壁,果然看到里面不少被砍杀成几段的人的身体部位,甚至还有不少幼小的少儿。一阵清风刮过,又刮起一片烟灰,几个人急忙避开。 郭壹低头时,却看到马蹄旁有本被撕烂烧毁的书角,跳下马来拣起来一看,却只剩一个残角,未被完全烧毁的纸页上还残留着一些字迹,当然都是汉字。郭壹心情沉重起来,微微叹息着将那残存的书角放进坐骑的搭袋中,再朝周围观看。此时既然已经发现了那汉字书写的残书书角,那再看这些残垣断壁以及残存的一些家具等物,确实能认定就是汉人的村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全部被杀害,连几个月大孩子都不放过。 那几个契丹人看到郭壹一行脸色都极为沉重,目光里好像都饱含着无数的仇恨,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虽然契丹人野蛮彪悍,但就在不久前见识过郭壹等人救下他们时所用的武器,是他们实在不能理解的,那种震憾使得他们如见天人一般,根本不敢有任何造次。 郭壹朝李成孝瞥了一眼,轻轻说道:“明天大军要从此过,让每一名官兵都要看到这城的惨剧!” 李成孝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郭壹的用意,急忙答道:“是!” 郭壹随后便不再多留,转身上马,轻轻喝道:“回营!” 郭壹一行本来有十来个人,再加上被救的七人,已经二十三人;而郭壹等人又是双马,又缴获了被杀的契丹人二十多匹好马,这马匹已经有六十来匹了,在傍晚的草原上沿着又深又高的草丛间的低矮处奔奔驰,速度根本快不起来。直到夜色将临,他们方才回到大营。 一行人来到郭壹的营帐外下了马,郭壹便将马交给亲兵,自己走进大帐。李成孝瞥了瞥跟在后面茫然不知所措的契丹少女一行,微微笑了笑,向着郭壹背影说道:“贤侄,那我回去了,若有事叫我便可。”说罢便骑着马离开。 那两个为首的少女又相互看了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把马交给两个侍女,便也朝郭壹那营帐里走去。 两个少女一进大帐,便见郭壹已经坐下来,正伏案写着什么,虽然她们俩脚步踩得咚咚响,但也未见郭壹抬起头来,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们两个似的。 两个少女中的妹妹有些气不忿,走到郭壹面前,气呼呼地瞪着他质问道:“喂!为什么不理我?” 郭壹仍然不理不睬,伏案疾书。 那少女回头看了姐姐一眼,却见姐姐含笑不语,她便更加生气了,又朝前走了一步,用力跺了跺脚:“喂!跟你说话呢!” 郭壹这才低低地答了句:“你先坐,等我写完了再和你们说话!” 那少女瞪着郭壹,正要伸手去抢他笔,让他写不成,却被姐姐伸手一扯,将她拉开。那少女有些羞恼地看着姐姐,伸手便将她胳膊抱住,小怕埋怨道:“姐姐!你看他……他就这个样子……” 那姐姐嫣然一笑,轻轻说道:“他忙的是正事,你不应该打搅的。嗯,听话啊,等他忙完!”说罢,便拉着妹妹朝旁边寻了张小马扎儿坐下来。随后那姐姐便朝着大帐四周打量着。 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毕竟这是军帐,陈设极其简单,而郭壹平时又保密,除了必须用到之外,地图以及情报资料之类的,一律有专人负责保管。 那姐姐看到不远处放着水壶和茶碗,便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毫不见外地便自己走过去,去倒了两碗水端过来,将一碗递给妹妹。 那妹妹接过来茶碗,举起来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把茶碗往郭壹眼前一顿,瞪着郭壹重重哼一声。 郭壹根本不理不睬,埋头疾书,不多时终于写完,又仔细看了一遍,改正几处,方才将铅笔和写好的文章收起来,这才站起来看着那两名少女面色冷峻地问道:“耶律含嫣、李丽姝,你们两个怎么混到了一块儿,还被人追杀?” 第325章 舌战李丽姝 耶律含嫣便是曾经到过东京汴梁、和郭壹有过接触的那位耶律德光的女儿、契丹公主,让郭壹给她取了个耶律含嫣的汉名,便喜欢上了,从此便对人说她叫耶律含嫣;李丽姝便是那位白莲寺的嫡传弟子,也是郭壹他那位便宜老娘的结拜大姐,后唐庄宗的宠妃为李存勖所生的女儿,也是李静姝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后唐的公主,因后唐被石敬瑭勾结契丹联手推翻而对石敬瑭所建立的石晋和契丹两个政权恨之入骨。按说她们两人应该是敌对的两方,但现在却又像是同历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好姐妹,这就让郭壹有点奇怪了。 李丽姝闻言一惊,极其诧异地看着郭壹,并未答话,显然在急速思考着。而耶律含嫣则根本没想那么多,毕竟她还年少,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又能有多少心眼儿?根本就不像郭壹那样少年的外表却有着一个老奸巨猾的心,听到郭壹的质问,似乎感觉到很奇怪似的瞪了郭壹一眼,又回头看一眼李丽姝,朝她一笑,随后又转向郭壹,那笑容立马消失,换上一副冷冰冰的神色,语气也冷冰冰地说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和李姐姐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郭壹并未理她,只是盯着李丽姝,面容露出讥诮的神色。 李丽姝毕竟是心机颇深、被白莲寺培养多年、并赋予重望的圣女,听到郭壹的质问,开始虽然很惊愕,但很快调整过来,看着郭壹那稚嫩的面容,心里好笑,心说就你这小屁孩儿还敢在我面前耍心眼儿?哼哼!当下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郭壹轻蔑地斜睨她一眼,扬起头来高傲地说道:“推测出你的真实身份很难吗?令堂与家慈本就是结拜姐妹,家慈离开唐宫时,你已经出生了,而你的相貌又与令堂很相像,再加上白莲寺的渊源,很容易就知道你是谁了啊!” 李丽姝怔了一下,心说……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好吧?这根本就是……联系不到一块儿的事,怎么在你这里全联上了不说,还很臭屁地说很容易?也撇了撇嘴巴说道:“便是我小时候令堂见过我的面,那令堂离开时,我才几岁?已经过了十好几年,再说我和她这些年来也没有再见过……嗯?你是在诈我?” 郭壹很不屑地挥了挥手道:“用得着诈你吗?或许在你或者你师父、令堂的眼中,你的作用很大,但在我这里,你以及你们莲社那些力量,根本就如蝼蚁一般无足轻重!”对于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事,却根本不提。 这句话一出口,便把李丽姝惹恼了,顿时红了脸蛋儿瞪着郭壹,咬牙切齿地骂道:“郭三公子,你才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屁孩儿,你可别把话说得太大了!”她朝外面一指,“别看你这里有好几千人,但比起我们莲社来说,你的力量才是蝼蚁一般!” 郭壹看着她,目光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遍,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接着便连连大笑起来,却不回答她。 李丽姝冷峻的面容越发红了,恶狠狠地瞪着郭壹说道:“你要再敢不敬于我,信不信我揍你?” 郭壹止住笑,却仍然用很随意的目光打量着她,朝她身后的小马扎儿一指:“坐……坐……坐下来好好说。” 耶律含嫣对李丽姝笑了笑,露出个高山仰止的敬意,随后又得意洋洋的朝郭壹吐吐舌头:“哼!看你还敢惹姐姐生气不?” 郭壹看着她娇憨俏皮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不禁又笑了起来。 耶律含嫣顿时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瞪着他,朝李丽姝说道:“姐姐你看他……哼!揍他!” 李丽姝脸上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捋了捋袖子,摩拳擦掌地看着郭壹,似乎随时都要下手揍他。 郭壹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副神色让两个女孩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面面相觑地看了看,又同时盯住郭壹,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弄什么鬼?” 郭壹睁开眼睛,看着她俩又摇摇头,这才说道:“学小孩子打架还是怎地?我本以为你们俩是姿容绝代、风华正茂、秀外慧中的女孩子,谁知这才多大一会儿,便让我看出你们俩的本质来?秀外慧中?我看是绣花枕头吧!中看不中用啊!” 李丽姝一怔,随即瞪着他道:“明说,少打哑谜!” 耶律含嫣顿时接上来道:“对对!姐姐说的对,不然就揍你!” 郭壹看看她俩,正色说道:“就你们俩女孩子,真的以为多能打?能打还能被人追杀向我求救?这会倒跟我不依不饶起来,你们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能不能长点心眼儿?也不用心想一想,真动手你们两个能抵得过我一只手吗?” 两个女孩子顿时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又有点恼羞成怒了。耶律含嫣怒道:“那好,不用姐姐帮忙,我来跟你打如何?”说罢便一个箭步扑过来,举拳便打。 郭壹仍然端正不动,直到她拳头几乎到了面门,方才突然出手。耶律含嫣还正后悔着不该朝他脸上打呢,她的小拳头便扑的一声打在了他的手掌心里。等到她意识到郭壹的身手似乎很强时,便想把拳头撤回来,却见郭壹手指一弯将她小拳头给包起来。她顿时便更加恼怒了,想要撤回来,却感觉自己的拳头被铁钳钳住一般根本动不了分毫,但却又没觉得有丝毫被他抓得太紧而导致的疼痛。 耶律含嫣正不知所措之际,便见李丽姝轻飘飘地走了过来说道:“放开她,我来跟你过过招。”说罢便伸手过来,要分开他们两个抓在一起的两只拳头。 郭壹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另一只手也轻飘飘地伸出,来抓李丽姝的手。李丽姝想要避开,却不知怎的,自己缩回来的速度看快实慢;而郭壹伸出来的手却看慢实快,一下就把她的手也给抓住了。 “嗯?”李丽姝顿时急了,另一只手立即伸出,瞬间便朝郭壹咽喉抓来。 郭壹根本不理会,抓住她一只手微一用力,李丽姝便觉得自己那只右手如同被烧得通红的火钳子夹住了一般,蓦然传来的疼痛让她顿时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去抓郭壹咽喉。郭壹轻蔑地斜了她一眼,双手微一用力,将她俩小拳头一拧,两个本来气势汹汹的女孩子胳膊便被他扭转。 耶律含嫣和李丽姝两人不由自主地被郭壹扭住胳膊,转过身来,正自茫然,却突然觉得后臀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即便被一股大力推出,踉踉跄跄地朝前急促地奔走几步,急忙努力稳住身形,方意识到自己臀部被他给打了,顿时又羞又恼,转过身来便恶狠狠地瞪着郭壹,却不敢再扑上来。 郭壹冷眼瞅着她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碗,看着她们俩说道:“怎么说你们呢?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大;蚍蜉撼树,自以为是!你们……成天沉浸在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那寸来远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耶律含嫣恨恨地瞪着他,却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才好。李丽姝则悻悻地啐了一口道:“呸!你知道……哼!你又能知道什么?别以为你自己编个什么神仙师父,便把天下人都能瞒过了!” 郭壹朝她俩招招手道:“过来坐下,给你们俩上一课。” 两个少女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说道:“不稀罕!” 郭壹看着赌气的两个女孩子,不觉呵呵笑了起来:“真的给你们上一课,不是笑话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下,什么才叫力量!” 耶律含嫣好看的杏核眼眨了眨,又瞅着李丽姝。李丽姝把头一扭说道:“想说就说,这么近也能听到!” 郭壹看看她俩那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可笑,便不再戏弄她俩,微笑着说道:“那好,就这么说吧!我且问你们,你们觉得当今天下,最强大的一方是哪个?” 耶律含嫣一听,眼睛里顿时放出光彩来,骄傲地一扬小脑瓜:“当然是我大契丹了!” 郭壹一笑,颇有意味地看看她,随即又问道:“那仅次于你们契丹能排在第二第三的呢?” 耶律含嫣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是占据中原的晋国和占据江南的南唐了吧?”瞅瞅郭壹又说道,“正面你是不是还要问排第四第五的?我一块说了吧,应该就是西南的蜀国和南海的南汉了。” 李丽姝看着郭壹,心里却想着,他既然问这些,那不应该不知道啊,难道还真有我们不知道的?冷冷说道:“你不会连这些也不知道吧?”一指耶律含嫣,“连我这妹妹一个女孩子都知道的事,你……”说到这里,她一阵冷笑,“呵呵……你不会连一个女孩子都不如吧?” 郭壹撇撇嘴巴,斜了她一眼道:“那你们莲社又能排第几?南方十国,另外还有各地一些割据势力,你不会说你莲社连契丹和石晋也不放在眼里,超过他们能排第一吧?” “你……”一听郭壹如此说话,顿时又把李丽姝给气着了,瞪着郭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 郭壹冷冷地看着她,轻轻说道:“你们莲社虽然能聚些人,但现在还是见不得光,也没有具体的地盘,不要说契丹石晋、南唐、南汉这样大点的诸侯了,便是荆、越、闽、平、沙州甚至那些节度使之类的割据势力也比不了!毕竟那些割据一方的枭雄,地盘上再怎么说也有个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口,军队也是以万来计的。” 李丽姝瞪着他,觉得牙根都恨得直痒痒,但又不敢再朝他下手,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这小子不过两三年没见,不但个头长高了一大截,就连这力气似乎也大得惊人,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儿,眨眨眼睛,突然一笑:“呵呵……我们莲社本来就是以普度世人为重,又不是去和那些诸侯枭雄争什么天下去的,力量不如他们也不为耻。倒是你这里……”她又朝外面指了指,冷笑道,“好像是一支大军,依我看也不过才几千人,哦,有没有五千?那还比不上我们莲社呢!再说……你一个小屁孩儿,在这里又能算得了什么?便是把外面这支军队都给你,真要和我们莲社对上,只怕一个照面便能把你给打得屁滚尿流了!” 郭壹只着李丽姝洋洋得意的对比,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眼睛眨了又眨,随后便双手捂脸,低下头来。 耶律含嫣大眼睛眨了眨,扯了扯李丽姝衣袖:“姐姐真棒,把他给说的无言以对了!” 李丽姝没想到就简单几句话便把郭壹给说的哑口无言了,顿时得意的笑道:“哼!谁让他瞧不起我们的,活该!” 郭壹用力揉了揉脸,放下手来,长长叹息一声道:“大姐啊,以后你就别跟人说什么天下事、谈什么军队的事了啊!这真不是你的长项,像姐姐你这样的美人,就应该打扮打扮,坐在雕梁画栋的绣楼里,没事的时候弹弹琴画张画,或者与几个小姐妹聊聊家长里短的事……” 他话未说完,便又惹恼了李丽姝,顿时便又跳起脚来指着他恨声说道:“你说什么?” 郭壹一副可怜她的神色,惋惜的说道:“姐姐,我说这些真的是为你好,你就不应该走南闯北的混江湖的。”朝外面一指,“我都不知道你那脑瓜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判断出我这十万大军不到五千人的?更不要说还有十五万的战马和更多的牲口!” “啊?十……十……十万大军?”李丽姝一听,顿时惊呆了。 耶律含嫣眼睛更加急促地眨了又眨,看着郭壹问道:“你……你说你有十万大军?”见郭壹点头,又咽了咽喉咙问道,“你说这十万大军都是你的?”见郭壹仍然郑重地点头,不觉娥眉紧蹙,陷入怀疑人生的地步。 第326章 野蛮与文明 李丽姝也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先是觉得荒唐至极,可随即又感觉到有些恐怖。毕竟他们进入到这大营时,看到的那些人很明显都是军人,但毕竟有多少人,她也根本判断不出来,说是五千人还是她往大里猜的,不想郭壹一下子便把她口中的五千人给提高了二十倍。十万大军啊,当今天下林立的诸侯里,除了契丹和石晋之外,南唐或许能养得起十万大军,但养得起并不一定会真的养那么多军队,郭壹朝外面一指便说有十万大军,顿时把李丽姝给震住了。 但仅仅一瞬间,李丽姝便又反应过来,噗嗤一笑,看着郭壹撇撇嘴巴道:“十万大军……呵呵,还都在这里藏着,不要说那些南方诸侯,便是契丹、石晋这两家,也不一定说聚就能聚齐十万大军!你要是真有十万大军,不早就立国了?还在这儿藏着干吗?”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虽然契丹控弦达数十万,但那些兵平时可并不是脱产聚集在军营里的,除了宫帐军做为契丹朝廷的直属精锐做为守卫和征战之外,其余部族军、京州军、属国军全是所属地方军队,掌握在地方势力手里,只不过要奉契丹皇帝的调遣,平时散布在各地,战时则招来征战。但契丹皇帝直接控制和指挥的宫帐军的总兵力人数真的还不一定有十万之众!而石晋则更不用说了,一千来万的总人口,其总兵力也不过二十来万,但石晋朝廷能控制的也就十来万,其余则在属下各势力之中,这也是当初石敬瑭在世时忧心忡忡的原因之一。 郭壹盯着李丽姝那俏丽冷艳的脸蛋儿,轻轻说道:“对啊!我就是准备立国的!至于藏到这儿干嘛……军国重事,能不藏着点吗?要是你这傻大姐一看就能看出点什么来,那我还玩个屁啊!” 郭壹此话一出,顿时把李丽姝和耶律含嫣都给惊呆了。反应最激烈的则是耶律含嫣,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地盘是在契丹,郭壹在这里藏下十万大军,难道是要趁契丹和石晋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在契丹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不成?这一刀要是真的捅出,那契丹完不完不说,现在所处的这西京道肯定要完了!她顿时便又跳了起来指着郭壹说道:“你……你……你……你……原来你竟然包藏着这么大的祸心!我不让……我不许……不许你在我契丹胡作非为!” 郭壹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李丽姝将激烈的耶律含嫣拉到一边安抚了几句,她方才稍微平静一点,但仍然愤愤不平地瞪着郭壹。 李丽姝看着郭壹苦笑一声道:“唉!你……你啊!三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带着……十万大军来这里?” 郭壹看看她又瞅瞅仍然气鼓鼓的耶律含嫣,慢慢说道:“下午你们跟我们一道回来时,那个残存的汉民村庄都看到了吧?” 耶律含嫣瞪着大眼睛质问道:“看到了,那又怎样?” 郭壹斜了她一眼,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干什么?我想的就是要把那些吃人的什么诸侯全部都给灭掉!我想的就是打下一个再没有人可以只凭着自己手中的刀枪,可以随意的杀害平民百姓!我想的便是不管是北疆的胡民还是中原南方的百姓,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个祥和富裕、颇有活力的新世界!” 耶律含嫣仍然不服气地说道:“你……你那是瞎想!这天底下……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的刀枪硬谁的力量大,那这天下就是谁的!以前是大唐最强力量最大,我大契丹当然也得听大唐的,但现在大唐没了,天下数我大契丹最强力量最大,当然要听我大契丹的!” 郭壹看着她冷笑道:“按你这意思……你们南下打草丛,不论杀了多少汉人抢了多少汉人的财富,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了?” 耶律含嫣再怎么强词夺理,但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心里以为然,但话却不能明着说出来,不然岂不是不要脸了?她也是去过东京汴梁的,与汉人也接触过许多,哪能不知道这世上的事毕竟不能全依拳头刀枪来说话,便把头一扭不再说话。 倒是李丽姝冷眼看着郭壹说道:“难道不是么?不然凭什么那做贼的朱温也能当皇帝?那造反的石敬瑭也能占中原?还有那南方的诸侯们,真要从根子上说,哪一个不是大唐的反贼?” 郭壹冷笑道:“真要依你们所说,那还建什么契丹国、晋国啊,连大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啊!就按拳头大小刀枪多少来论,也不用立什么律法了,嗯,占山为王的贼寇也比你们说的那什么契丹、石晋、朱温、石敬瑭也要强啊!因为土匪贼寇也要讲一讲秩序了规矩的啊!” 这几句话顿时便把两个女孩子给说得哑口无言了,只得悻悻地瞪着他。 郭壹随后又笑了笑道:“你们也知道那么干不对啊!那还凭什么以为仗着武力强就去杀人、抢人财富就是对的?”说到这里,声音又低沉下来,“你们也看到了那个被毁的村子里,那些连路都不会走、仍然被父母抱在怀里被杀被烧死的幼儿,他们又有什么罪过?凭什么才出生没多久便要被杀害被烧死?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一个村子,那没看到的还有多少?契丹看看派兵越境打草谷,杀了多少汉人抢了多少财富?”抬起头来盯着耶律含嫣问道,“你们契丹如今在与石晋大战,又为的是什么?不过是规模大一点的打草谷罢了!” 耶律含嫣粉润的小嘴巴动了几下,突然冒出一句:“我阿爷打石重贵,只是因为石重贵背盟!难道言而无信不该打吗?” 郭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呵呵……契丹、石晋……在我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贼寇打架,不就是因为同时盯上了个宝贝嘛!” 耶律含嫣气恼地瞪了郭壹一眼:“呸!你胡说八道!我阿爷英明神武,打石重贵……哪是因为盯上了他什么宝贝,就是因为他背信弃义!” 郭壹笑道:“一个强盗一个贼寇,去打别人却说是别人背信弃义,这笑话……可真不好笑!”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我说你父亲盯上的宝贝,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中原这块地盘和中原千万百姓!但你父亲不懂文明,只知道抢劫,他要是打败石重贵,占了中原,那想要什么只会去抢!”说到这里又冷笑道,“朱温、石敬瑭虽然是真的贼寇,但还知道怎么治理一个国家,你们契丹……那是真的不懂!” 耶律含嫣顿时又给气坏了,瞪着郭壹说道:“呸!你才不懂呢!我阿爷既然能当契丹大皇帝,当然知道怎么治理天下!要不然我大契丹数百万人,凭什么服他听他的?” 郭壹笑道:“土匪贼寇嘛,当然是以武力服人了!别人不服就打呗,再不服就杀!不服的杀干净了打服了,那就是你们现在的契丹!”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又张牙舞爪的要扑过去,但随即又被李丽姝拉住。但她仍然怒不可遏地指着郭壹骂道:“你才土匪贼寇呢!哼!别当我不知道,你现在就是太行山上一贼寇!” 郭壹撇撇嘴巴斜了她一眼道:“太行山贼寇?太行山义军乃是大唐嫡脉,当年驻守云州面对你们十倍的契丹大军,仍然能打得你们狼狈不堪,最后你们契丹人没办法了,便让石敬瑭派人把主事人吴峦……”嗯?吴峦?郭壹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来,孟崇周、郭存义、梁晖以及跟随他们云州突围出来,进入太行山的后唐文武官员们,当年是推吴峦为主事人,带领着他们抗击来接受云州的契丹大军的,至今这些将领官员还对老上司念念不忘,盼望着他能回来。郭壹想到这里,眨了眨眼睛,心说等打下云州等地,还是得抽空去支援一下吴峦,干脆就把他弄回来,不然依他的性格,只怕石重贵一败他也没了活路。或者耶律德光在进攻中原时,这吴峦会不会被石重贵弄到抗击契丹人的第一线和契丹人拼命呢?这么个人才真要死在石重贵或耶律德光的手里,那也有点可惜了。一瞬之间,许多想法在郭壹脑海里闪过,但此时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稍顿了顿便接着说道:“……吴峦……是被石敬瑭骗走的,他一走云州唐军群龙无首,兼之被围两个来月,已经是成了强弩之末,再加上你们契丹再度增兵,云州唐军才不得不突围进入太行山。我太行山义军是真正的义军,自进入太行山以来,以仁义为重,以忠信为先,在那里没有像你们契丹那样的仗势欺人,没有你们契丹的烧杀抢掠,没有你们契丹的野蛮霸道!与我太行山义军相比,你们契丹不单单是土匪贼寇,还是像极其野蛮的不通文明不知礼法、只不过披着一张人皮、人面兽心的禽兽!” 耶律含嫣被郭壹骂得又暴躁起来,眼睛通红地瞪着郭壹,气鼓鼓地喘着粗气,隆起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挥着双拳要冲过去:“你别拦着我!我跟他拼了!” 李丽姝急忙抱住耶律含嫣,神色怪异地看着郭壹,眼睛眨了又眨,许久方才轻轻说道:“你……你能不能先别说这些?”拍拍怀里紧抱着的耶律含嫣,微微一笑,“你看把她给气的!” 郭壹冷冷瞥她一眼:“她想生气碍我什么事?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李丽姝苦笑一声道:“唉!便是你说的句句是真又怎样?”一手抱紧耶律含嫣,不让她脱离,一手撤回悄悄在耶律含嫣脑后指了指,“难道你不知道,这傻姑娘……心里有了你?” 郭壹一怔,看看她又瞅瞅怒不可遏的耶律含嫣,不再说话。 耶律含嫣倒是回头瞪着李丽姝道:“呸!谁喜欢他了?你少胡说八道!”却又瞪了郭壹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把头一扭不再理他。 郭壹没好气地瞪了李丽姝一眼,心说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可转念一想,却又明白李丽姝的用意了。别忘了她可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亲生女儿,也即李静姝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两人的母亲同是庄宗宠妃,还是结拜姐妹。李静姝对契丹和石晋充满了仇恨,那李丽姝也有着同样的情感,要不然她和她母亲为什么不学后唐明宗皇后曹氏那样认命,受着石晋的供奉呢!要知道后唐虽灭,但石敬瑭不管是不是邀买人心,但除了后唐末帝李从珂及其心腹之外,别的后唐宗室及臣子并未杀害!虽然还不知道这李丽姝为什么会和仇人耶律德光的女儿混在一块儿,但这时候郭壹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太行山义军就是后唐嫡脉,而且还要打契丹与石晋,要与后唐报仇雪恨,这就很明显的和她李丽姝是站到了同一个阵线上来了,她当然要配合一下。 再看一眼耶律含嫣那充满怒火的眼睛,郭壹又有些心软了。当初在汴梁的时候,耶律含嫣和石若伊较劲,两个女孩子轮流来骚扰他,他就看出了她们俩的那点小心思,但当时不可能给她们任何回应。真要说他喜欢她们两个或是其中一个,那清宁非狠狠收拾他不可。但这个时候再次重逢,倒让他有了些不同的感受。他看着耶律含嫣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起来,转向李丽姝问道:“你还没说呢,你们俩是怎么……弄到了一块儿来的?” 李丽姝当然知道郭壹知道她与契丹和石晋的仇恨,因为郭壹已经说出了她的真名,也就相当于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和她的目的。她看看郭壹,又用眼角余光瞅了瞅耶律含嫣,微一思索,便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答道:“我和她……嗯,是在昨天才遇到的,她说她是出来逃婚的,她只带着个侍女,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说是去西京道找她舅舅,正好我们也要去那里,便凑一块儿上路了。谁知今天就遇了追她的人,她不想回去,便让我帮她。可那些人看出我们是汉人,便不由分说地上来就下死手,这就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一边还击一边逃,跟着我的十来个人只剩四个人了,眼看着就要落入那些追兵的手里,可巧便遇到了你,之后的事你便知道了啊!” 郭壹一听,颇为怀疑地看着她:“就这么简单?” 李丽姝笑着点点头道:“可不就这么简单?要不是你说破,我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又瞅着耶律含嫣,带着不满的神情埋怨道,“小妹妹,你把我蒙到鼓里,让我们死了好几个人,这可就太不应该了啊!” 第327章 中原契丹孰优强 耶律含嫣顿时安静下来,像是个闯了大祸的熊孩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一般,低头向李丽姝说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些人那么坏,二话不说上来就杀人啊!” 郭壹倒经起心来,急忙问道:“可知道那些人的底细吗?” 李丽姝摇摇头道:“我们连话都没跟那些人说过几句,哪知道他们的底细?”看向耶律含嫣问道,“妹妹你应该知道吧?” 耶律含嫣咬咬嘴唇,眨了眨眼睛,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应该是……是……萧……萧海山派来的人吧……” “萧海山?”李丽姝与郭壹都有些奇怪,不过郭壹没有出口询问,毕竟这会儿耶律含嫣的怒火还没完全消失呢,李丽姝便接着问道,“萧海山是谁啊?” 耶律含嫣道:“是我阿娘族中的权贵,四十多岁的一个莽夫,也不知怎的走通了太后和我阿娘的关节,将我许配给他做续弦……” 郭壹一听,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由得心说,让才十四五岁的耶律含嫣嫁给契丹后族萧氏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做续弦,这很契丹!这北方的草原部族,不要说是让一个正当妙龄的公主嫁给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了,便是让她嫁给一个再老点的,她也得嫁!或许那男人死了,她还得再嫁给那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有继承权的儿子甚至孙子…… 虽然契丹汉化很深,但仍然顽固地保持着草原部族的那些在中原人看来极其荒诞的习俗,比如这种婚嫁;在绝大多数契丹人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但在去过中原多次,而且也待过很长时间,学习过许多汉家文化的耶律含嫣来说,那就不但是感到羞耻了,而是感觉到是对她的侮辱,所以她才只带了一个侍女,悄悄逃了出来,想去西京道去找她的舅舅拽撒,想着舅舅心疼她,必然会护着她将她给藏起来,那她躲个一年半截的,没事了再想法回去也成。 那萧氏本是契丹大族,与契丹皇室耶律氏一直相互联姻,契丹宗室女多嫁萧氏,而萧氏女也多嫁耶律氏;而契丹帝室也多以萧氏女为后,所以后世看契丹也就是辽国,有一大堆的萧后、萧太后。至于萧氏的来源,有说是契丹建立者耶律阿保机认为刘邦打天下多亏了萧何,他也想一统天下,希望自己的后族能像萧何那样给自己提供绝大的助力,故赐源于西部回鹘的述律氏改姓萧;而另一个说法则是说述律氏本是隋炀帝杨广的皇后萧氏娘家人的后代,也就是南北朝时期的南朝梁的皇室萧氏之后裔。这两个来源不管哪个说法,都说明契丹后族不简单,但哪个说法其实都不靠谱。 耶律含嫣瞪了一眼郭壹,愤愤不平地说道:“哼!你还笑!不都是因为你才弄成这样?” 郭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道:“那是你阿爷阿娘的主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离你没有十万八千里也差不多吧?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吧?” “哼!”耶律含嫣又瞪了他一眼,把头一扭气哼哼的不再理他。 李丽姝瞅瞅郭壹,又看看耶律含嫣,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郭壹不满地斜了李丽姝一眼:“你又傻笑什么?” 李丽姝一听,顿时红了脸啐道:“呸!我笑我的,又碍你什么了?连人家笑不笑的都要管?” 郭壹决定不再跟她们胡扯了,站了起来冷冷说道:“进了我的地盘,当然就得受我的管!何况……你们这些人的命是我救下的,所以你们别忘了,你们都还欠我一条命呢!”随即又说道,“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端谁碗受谁管!你们现在在我大军营盘之内,若是不服管教,那极有可能丧命!” 李丽姝脸色也变得冷冰冰起来:“难道你想……扣留我们?” 郭壹道:“随便你怎么想,现在在我大军营帐内,你觉得你们还能怎样?”又瞥一眼不知所措的耶律含嫣,“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耍什么小聪明,更不要企图逃走!先前追杀你们的那些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不想落个同样的结局,你们就不要打什么歪主意。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你们想走亦可,但现在不行!” 耶律含嫣顿时便紧张起来,看看李丽姝小声道:“姐姐,怎么办?他……他这真的是想……想扣下咱们啊!” 李丽姝瞥她一眼道:“那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不过在汴梁城里见过几面,你就念念不忘了,这一路上你提他名字都提了八百次了,这真见到了人……你还扭扭捏捏的了?” 耶律含嫣顿时脸蛋儿一红:“那……那什么……不是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可恶吗?你……现在和我一样,都被他给这么霸道地扣下了,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丽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办怎么办?凉拌呗!碰上个这么混蛋的主儿,讲不通道理也打不过,我能有什么办法?” 郭壹看着她们俩旁若无人地商议着,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好不好?”目光凶厉地瞥一眼李丽姝,“还当着我的面骂我?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李丽姝瞪了他一眼道:“不当着你的面……难道还要我背着你来骂?再说就是不骂你,你是不是就能放我们走啊?” 郭壹冷笑一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又转向耶律含嫣道,“你也不用害怕,也不用再和她商议什么,明告诉你吧,我大军行动结束前,不会放你们离开的。当然这是在你们听话不捣乱的前提下!”见耶律含嫣又要发怒,便朝她摆摆手,“另外告诉你个事,你阿爷耶律德光攻打中原,事情可能会成功,或许他还想着要做一做中原天子;但因为你们契丹人的蛮横粗野,你们以为打败了石重贵就是中原的主子了,中原汉人不过是你们的奴才、牲畜,可以任你们欲取欲求;你们是铁了心的要抢走中原的一切,你们根本不把中原汉人当人看,甚至连你们放牧的牲畜都不如,所以……你阿爷即便是占了中原,也会被中原千千万万的汉人围剿,直到最后大败而回!” 耶律含嫣又被郭壹一顿毫不客气的话给勾起怒火来,气呼呼地瞪着郭壹道:“呸!你这才是胡说八道呢!我阿爷既然能打下中原,那肯定就能治理好中原!至少能比石敬瑭、石重贵之流要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说到这里似乎找到了能在这次争辩中战胜郭壹的论据似的,眼睛一亮,随即便变换了脸色冷笑着说道,“若是按你说的中原这好那好,可为什么却一直打不过我们契丹?这岂不说明了我们契丹的一切比你们中原更好?” 郭壹像看傻子一样的打量着她连连摇头:“唉……这是……傻到家了,没救了啊!” 一句话顿时又把耶律含嫣的怒火给点燃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郭壹道:“你才傻到家了没救了呢!”朝李丽姝看了一眼道,“姐姐,你看他没的理由说了,便开始耍赖了啊!” 李丽姝却微微摇头,娥眉轻蹙,看着郭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如果契丹不如我们中原,那为什么这些年来却能一直压制中原?而我们却打不过呢?” 郭壹笑了笑道:“你觉得这天下的大多数人,如果遇到虎豹豺狼,有几个便是拼命也能拼得过那些野兽的?但是你觉得是虎豹豺狼吃的人多呢,还是人杀死的虎豹豺狼多呢?” 两个女孩子一听,顿时沉默下来,不管认同不认同郭壹所说的理由,但毕竟这天底下再凶猛的野兽,在单个的人面前可能会是无敌的存在,但面对着整个的人类社会,那就不够看了。 只听郭壹慢条斯理地说道:“人之所以为人,与野兽最大最本质的区别,便是人类有思想,会制作工具,而且懂得联合起来做事情!而像中原这样的文明,已经不是什么契丹之类的野蛮部族可以简单战胜的了!你们契丹可以在短时间占据一点军事上的优势,但若是放大在整个天下上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也不过就是一股浊流,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的!”见耶律含嫣还要不服气地争辩,便朝她一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服,但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先秦两汉时期的匈奴、南北朝时期的五胡和隋唐时期的突厥?那些北方部族兴起时,不比你们契丹差,甚至还要强过你们契丹!但现在匈奴、五胡、突厥之类的北方部族在哪里?要么被我们中原汉人打得朝极西的荒凉之地逃蹿,要么被我们征服,归服王化!你们契丹……最多不过兴起这几十年,甚至你耶律含嫣也将在不远的将来会亲眼看到,你们是怎么被我中原征服的!” 耶律含嫣咬着嘴唇瞪着郭壹,突然说道:“就凭你?” 郭壹笑了起来,随即点点头道:“对!就凭我!以后的契丹……要么心甘情愿的归服王化,老老实实的在这北方大草原上为我们放牧牛羊,要么就给我滚蛋,学你们的祖先匈奴、五胡、突厥之类的,往极西之地逃蹿!” 李丽姝一听,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随即便觉得眼前一亮,却只眨了眨眼,随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郭壹不再说话,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耶律含嫣却满脸不屑地啐道:“呸!你做梦!我阿爷……英明神武,我大契丹控弦百万,无数勇士骁勇善战,天下无敌,你便是……便是偷偷摸摸的趁我阿爷带兵打石重贵时来偷袭,那最多也就能占点小便宜,一旦我阿爷腾出手来,便能像拍苍蝇一般反手一巴掌就拍死你!”说到这里,又看着李丽姝道,“姐姐,你可以作证哦,免得他到时候又耍赖不认账!” 李丽姝点点头应了下来:“好好,我给你们作证!”又颇有意味地看着郭壹笑了笑。 郭壹也同样含意颇深地看了看她,轻轻说道:“别忘了你是哪一边的!” 李丽姝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耶律含嫣却一把抓住她胳膊:“我的姐姐,当然是和我一边的了!你想把姐姐拉走?做梦去吧!” 郭壹却微微笑了起来,随后便端起茶碗来慢条斯理地喝着。 李丽姝被耶律含嫣抱着胳膊摇晃着,只得说道:“好好!我当然知道自己是哪一边的!”眼睛余光却朝郭壹那边看去,不想却正和郭壹目光相对,见他突然眼眉一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却不由得一惊,心儿顿时呯呯呯乱跳起来,急忙低头掩饰,一张清秀俏丽的脸蛋儿却蓦然变得滚烫炽热起来。 耶律含嫣却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只是兴奋地点着头,又得胜一般的朝郭壹示威道:“听到了吧?姐姐虽然与我才相识不久,那也是我的姐姐!你还想拉拢她?想什么呢?” 郭壹看着她那天真稚嫩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随后便把茶碗放下来,看着两人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出去跟你们的随从说一下,以后的一段时间之内,你们都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随意打听我军的事情!”随后又想了想道,“让你们到别处也不合适,你们以后就在我这大帐内休息,尽量不要到处乱走动,出帐可以,但不能跑出我亲兵警戒范围。只要你们守规矩,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你们要是不守规矩,偏偏要耍什么心眼,那别说我心狠手辣,不顾惜故人之情!” 耶律含嫣顿时又恼怒起来,正要反驳,却被李丽姝拉了一把止住:“别闹,暂且先听他的!如今咱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然闹起来吃亏的是咱们!”安抚住耶律含嫣,又向郭壹说道,“那好,我们就听你的!不过你的事情忙完了,还希望你说话算数,一定要放我们离开!” 郭壹点点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只要你们不捣乱,我的事情忙完了,必定会放你们离开!” 李丽姝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耶律含嫣突然惊呼一声。两人随即便惊愕地看着她,不知她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便见耶律含嫣指着郭壹道:“姐姐,他……他……他……他让咱们也住在这大帐内,他……他……” 李丽姝一听,脸蛋儿顿时也红了起来,有些羞恼地瞪着郭壹。 第328章 三个不许 郭壹没好气地瞪了耶律含嫣一眼,有些嫌弃地摇摇头道:“真没想到你如今倒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多少大事都忙不过来,还在意你们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娘子?” 耶律含嫣顿时又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们怎么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娘子了?难道你……你后闱之内的女人很多、她们的身份很高贵,连我和姐姐也比不上吗?”她言下之意,便是她自己和李丽姝两个,都可算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之女,以其公主之尊,这天下的未成家的女孩子身份当然没有比她们更为尊贵了,也难怪她不服气了。 郭壹更加嫌弃地看着她道:“我……我真的是好佩服你这奇葩无比的清奇思路!你到现在为止,看没看见我这大帐和军营里,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任何别的女子?”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道:“哼!那要是你把她们藏起来呢?那又有谁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又是带兵的大头领,你还说你这里有十万大军,你……你弄个营帐藏几个美女算是很难的事情吗?” 郭壹看着洋洋得意打了胜仗一般的耶律含嫣,是真的无言以对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指着她和李丽姝,阴阳怪气地说道:“对呀!我这大帐里除了眼前这两个绝色美人外,外边还藏着两个温顺可人的小美女呢,不过一共就这四个,别的可没有了!” 耶律含嫣脸蛋儿一红啐道:“呸!看我说对了吧?早就知道你和那些心思龌龊的臭男人一个臭样儿,都是花花肠子的花心大萝卜!” 李丽姝急忙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哎呀,你别说了!” 郭壹瞥了一眼耶律含嫣,微微一笑:“你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啊!我这十万大军,是来打仗的,真要藏上几个女人,那我还怎么带兵?”见耶律含嫣还满脸不服气的神色,梗着脖子要再跟他争论,便又摆摆手道,“耶律含嫣,我与你只不过是在汴梁城内见过几面,你来向我请教乐曲,算是有些交情;这些交情能让我在见到你有危难时,伸出手来救你一把,但还不足以让你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你最好想清楚,你那个所谓的大契丹,已经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那时你何以自处?” 耶律含嫣仍然气鼓鼓地瞪着郭壹,不服气地说道:“你说了就算啊?我大契丹幅员万里,治下亿兆之民,便是中原各方诸侯也要仰我鼻息,看我脸色,你便是吹破了天,说你这里有十万大军,那又怎样?我契丹……随时可聚兵百万,真要打起来,你肯定不是对手!” 郭壹笑了笑说道:“耶律含嫣,可惜啊,你不是你父亲,你说了不算!”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丽姝也一脸茫然,看向郭壹。 郭壹笑着说道:“因为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当契丹的家,把你们的百万大军都调过来打我!” 耶律含嫣撇了撇嘴巴,俏丽的小脸蛋儿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我大契丹的百万大军若是全调了过来,只怕早就找不到你的人影了吧?你若是不跑,便是那战马撒尿也能把你这……”她边说边挥动着葱白似的小手朝外面一划,“……把你这整片营地给冲到东洋大海去!” 李丽姝看着他们俩闭嘴,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郭壹目光瞥了过来,又急忙忍住,可随即又有点懊悔:我干嘛要看他的脸色啊…… 郭壹笑了笑道:“耶律含嫣,一些军事上的事情你是一点常识都没有,我就不跟你扯这些了。但在我眼里,你那什么百万大军,在我眼中真如土鸡瓦狗一般!”他抬起手掌,连续翻了几下,又将掌心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灭你契丹大军不但易如翻掌,还真的就如吹灰!” 耶律含嫣也学着郭壹抬起手掌,鼓起腮梆子用力吹了一口气:“你就吹吧!嘻嘻……你吹的还没我吹的好呢!”说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郭壹说道,“现在好好款待本公主,到时候你要被我契丹大军俘虏了,本公主看在此次你援手之情和用心款待之意,可以给你说说情,饶你一命!” 这个时候耶律含嫣倒是不再恼火了,反倒颇有兴致地想看看郭壹这支军队到底想干什么,接着便向李丽姝说道:“姐姐,既然他不让咱们走,那咱们就勉为其难地待在他这儿,看看能不能把他给吃穷了!” 李丽姝噗嗤一笑,在她脸蛋儿上一划:“他说这里有十万大军呢,便是增添咱们几个人吃饭,又都不是饭桶,再怎么吃又怎么可能把他给吃穷了?”见耶律含嫣连连朝她使着眼色,便又含笑点头答应下来,“唉,反正他要把咱们给扣到这儿不让走,那也只有留下了啊!”随即又向郭壹说道,“喂,你让我们留下,那你可得管饭啊!另外……我们的人你也不能欺侮!” 郭壹点头说道:“我说过,只要你们守我规矩,便不会为难你们,更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李丽姝眨了眨眼睛,又嫣然一笑道:“那……那你让我们在你这大帐里……那你呢?” 郭壹四下瞅了瞅道:“这大帐大着呢,拉个帐子隔开便是了!” 李丽姝顿时涨红了脸蛋儿瞪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郭、三、公、子!” 郭壹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道:“这是在行军途中,你还想怎么着?我又不知道路上还救了你们几个,还要再多带个帐篷?你知足吧,现在能有个帐篷安身便算是不错了!”见她仍然怒意满面,便冷笑一声道,“呵呵……若是先前你们逃脱了追杀,那到了晚上你们几个在这荒原上又怎么安歇?”一句话质问得李丽姝哑口无言,瞥一眼耶律含嫣,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再说我这里现在不管什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因为你们几个外人过来,便打乱原有的步骤。” 李丽姝一听,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原来我们还搅了三公子的好事了?这是不是真的有些罪不可恕了?” 郭壹嫌弃地瞪了她一眼道:“倒不是埋怨你们,而是说……我这里现在没人白吃饭不干活!让你们在我这里,可以帮着我收拾一下。”指了指帐篷里一些坐具和稍显零乱的东西,“你们四个女孩子,比我们男人会收拾,这些活儿就交给你们了。” 耶律含嫣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凭什么?又不是你的奴才!” 郭壹瞥了她一眼道:“就凭我救了你们,就凭接下来你们还要吃我的饭!不劳作不得食,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而不是像你们契丹野兽一般的去抢!” 顿时把耶律含嫣噎得又变了脸色,李丽姝拉了拉她,随后又无可奈何地向郭壹说道:“好好!给你干活,换你这里的一口饭吃!只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拿炮仗一般的话来噎人好不好?” 郭壹笑了笑道:“你们好说话,我也好说话,这是对等的!何况现在我的力量要大于你们,便是不对等想要欺压你们,你们又能怎样?” 耶律含嫣瞪着他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你这不和我们契丹一样了吗?那你还怎么好意思称什么礼义廉耻?” 郭壹看着她,眼睛眨了又眨,噗嗤一笑,倒把耶律含嫣给笑糊涂了。她正茫然间,便被李丽姝拉了过去,一脸嫌弃地埋怨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再多话了啊!就你这糊涂人……怎么玩得过他?”不等耶律含嫣答话,便又向郭壹苦笑道,“算了算了,咱们都好好说话,都不要拿炮仗话来噎人了好吧?”见郭壹点头,又向耶律含嫣说道,“我说妹妹,你也别和他置气了啊!咱们就跟着他,每天干点活儿,另外再看看他想干什么。” 耶律含嫣眨了眨眼睛,顿时也明悟起来。这里是军营,而且听郭壹话中之意,明显是来打仗的,而且是和她的契丹打,现在她又不可能逃走报信,只能在这里看了。不过她倒也不担心,因为如今的契丹不是几十年之后的契丹,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巅峰,面对周围的各个势力,都呈现出碾压之势,可以说这天下里没一个势力对于他们契丹不没有恐惧之心的!所以郭壹说的什么要灭了契丹之类的话,耶律含嫣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郭壹微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要跟着,那就跟着。先前和你们说过,不许离开我这营帐,便是出去也只能在营帐二十步以内!行军时要在我亲兵队伍之内,也不许到处乱跑!另外不许打听我这军营里的一切事务……” 耶律含嫣愤愤不平地瞪着郭壹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到底有多少个不许啊?是不是我们犯了你就要砍我们的头啊?” 郭壹仍然一副笑模样地答道:“约法三章,就这三个不许,别的没了!”瞥一眼两个女孩子,目光朝她们后边看去,随后又颇为玩味地一笑,“你们便是违我军规……砍头不至于,但你得知道,军营中惩罚是有打军棍这种刑罚的!你们几个女孩子,我觉得还是不要违我军规为好!”又将她们俩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都是一身契丹装束,还是改了吧,改成中原汉家女儿妆,不然在我这里可就太过扎眼了!” 李丽姝、耶律含嫣顿时被他这目光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脸色通红地瞪了他一眼。李丽姝小声啐道:“呸!还说这大军是你的呢,一军统帅也这么不堪?” 郭壹笑道:“不是不堪,而是丑话说在前面!你们闯入我军营盘,又是对我有敌意或是敌对阵营的人,我怎会一点不做防备?再说……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好,不然你们若是乱闯,被人打死那可是白死!记住,这是军营,是比你们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的所有军队还要强大一百倍的大军军营!我不想伤了与二位的和气,也只能做一下限制!以后你们便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随后便站了起来,“你们现在可以把你们的侍女叫进来,先把这打扮改了,然后你们再干活儿,把这个隔断的帏帐搭起来,另外也给你们那三个随从嘱咐一下,不要让他们违我军规!”说罢便走出大帐。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他把咱们当成了什么人?当贼一样防着了吗?” 李丽姝瞅瞅她,轻轻一叹:“唉,少说几句吧,不然越说越生气!” 郭壹走出大帐,挥手招过一个亲兵,让他去找几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那亲兵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去抱来了几套袍服。郭壹接过来便让他去召集相关将领来他这里开会,等到那亲兵领命而去,又告诉另外的亲兵,让他们看好新来的那四女三男七个人,不许他们乱跑乱打听。随后他方转回大帐。将几套袍服放在小桌子上,方对李丽姝说道:“你们四个把衣服换了,头发也束起来,改成男装。” 耶律含嫣正要再争辩一下,却被李丽姝使个眼色止住。随后李丽姝便对郭壹说道:“那我们要换衣服了,还请三公子给个方便吧?” 郭壹点点头便走出来,走了几步又叮嘱道:“你们动作快点,我这里马上要开会。你们换了衣服去后面烧点热水,给大家泡茶。” 李丽姝点点头应下,随后便将衣服交给耶律含嫣,自己随着郭壹走出大帐,把两个侍女叫进去,然后又叮嘱那三个契丹人打扮的莲社弟子,让他们遵从这里的规矩,不要乱走乱打听。郭壹见李丽姝在配合,便朝她点点头一笑,随即让亲兵领着三个莲社弟子去另一帐篷里。 第329章 战前 不多时亲兵们分别通知的各级将领骑着骏马纷纷来到,在郭壹大帐外面下马。见郭壹站在帐外,便都过来行礼。 郭壹一边还礼一边让大家稍等,随后走到大帐门口问道:“好了吗?” 便听耶律含嫣没好气地答道:“早着呢!等着!” 她话音未落便听李丽姝小声的催促道:“你小点声啊!没听到外面来人了吗?他说开会是真的啊!你倒是快点啊……” 便听耶律含嫣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咱们又不跟他们那些臭男人似的,随便弄一下就成了……” 李丽姝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知道你是个大美女,还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你要是在你们契丹皇宫里那也罢了,可咱们这不是啊!在人家的大军营帐里,听听外面还来了好多人,你再不快点那就成了笑话了啊!” 只听耶律含嫣又哼哼唧唧地嘟囔了几句,郭壹也没听清楚,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便听李丽姝说道:“好了,可以进来了……” 郭壹便一挑帐篷帘子走了进去,目光朝帐内一扫,便觉眼前一亮。这几个正当妙龄的豆蔻年华的少女,此时已经全部换上了郭壹送来的男子袍服,头发也全都束了起来,一身汉家少年的打扮,虽然衣服稍微显大,可那脸上绝色的姿容配上这汉家男装袍服,却也显得异样的飒爽,有些英姿焕发、风流倜傥、美不胜收的神采,不觉一怔。 耶律含嫣见郭壹似乎被自己的打扮给震住了,不禁有些自得,横了他一眼,把脸儿一扬,哼了一声,扭向一边,根本不拿正眼来看郭壹。 倒是李丽姝有些娇羞似的,红着脸蛋儿瞟了郭壹一眼,轻轻说道:“依你的吩咐换了装,可还见得了人?” 郭壹一听,不禁皱起眉头。心说我本来是想让你们换上男装,可以不再像之前穿着契丹女装那么惹人注目,但不想换了汉家男儿装,却更加惊艳,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但让她们换装的主意是他出的,此时却又不好再改了,只得点点头道:“没想到你们换了装……还是……还是……”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便朝帐后一指,“你们可以从那边进出,那边有柴灶可以烧水,烧好了水过来给大家倒水。” “你还真把我们当成给你沏茶倒水的下人了啊……”耶律含嫣顿时便有些恼怒了,朝着郭壹便嚷嚷起来。 李丽姝见耶律含嫣还想再跟郭壹杠一下,急忙硬拉着她,带着两个娇俏的侍女从帐后小门走出,烧水去了。 郭壹这才转身向跟随在身后的亲兵吩咐,让外面等候的将领们进来。 几个亲兵抬着一个长条箱子进来,走到郭壹身边,把箱子放下打开,从里面取出地图展开,便挂在木架上,随后便退了下去。 郭壹抬眼看着地图,拿起铅笔在上面添了几笔,画上几个符号,又思索一会儿,便转过身来,看向已经坐在小马扎儿上的将领们,侧转身指着地图说道:“已经去实地查看过地形了,与咱们以前绘制的地图区别不大;便是差异之处,我也做了标注,更改过了,所以现在这份地图已经很精准了。下面我们就再仔细地讨论一下,如何把我们先前所定的作战计划,真真切切地落实到即将开始的实战中去!”随后便将地形讲解了一下,又将先前制定的此次作战的目的和策略又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的看法仍然是将诱敌的任务交给义军一部,由你们把这里的敌人引出来打,能歼灭多少就歼灭多少,但要留下一些做吸引敌人援兵之用;而你们所留下的敌军必然会向西仓那边的敌军救援。而义军另一部则趁敌人被引出来时,要拿下这里的仓库,保住这些粮食物资不被敌人毁掉!当然你们便是拿下了仓库,只要不把敌人完全消灭,敌人就会仍有侥幸之心,还想着要夺回它。因为这个仓库是由耶律德光下旨修建的,为的是征调这边的粮草物资以供其东线大军与石晋决战之用,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契丹人也不会毁掉它。在我们攻击时,他们只会想着守住;在守不住把仓库丢掉后,又会想着派兵夺回,这就给了我们夺取敌人物资粮草以壮大自身、还能围点打援,以期能更多的消灭敌军的一个大好机会!” 郭壹讲到这里,便走到一边,看着大家说道:“你们都可以过来看看这个地形,尤其是义军将领,一定要把地形地貌看明白记清楚,等到开始发起攻击时,都知道应该怎么布置兵力!” 众将领一听,便都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仔细观看,一边看还一边小声地讨论着。 这时李丽姝、耶律含嫣带着两个侍女,提着烧好水的铜壶,抱着一摞粗瓷大碗从后帐门走进来,把茶碗摆到旁边的桌子上。李丽姝正要倒水,却被耶律含嫣拦住。她正疑惑,却见耶律含嫣走到郭壹面前,低垂着眉眼小声问道:“让我们服侍……那你的茶叶呢?” 郭壹瞥了她一眼,朝那桌子下面一指,并没说话。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便默默走回,弯腰从桌子下找到一个薄铜皮的小盒子,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茶叶,给那些摆好的茶碗里各放了一小撮,然后示意李丽姝倒上开水。 李丽姝惊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哦,你倒是挺熟悉的啊!”她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茶叶,毕竟这时候的茶大多都还是发酵茶,而这种绿茶是郭壹给提前了好几百年给弄出来的。 耶律含嫣低着头,也不说话。她在汴梁城找郭壹那么多次,自然也知道郭壹弄出了一种新的茶叶,而且一喝就喜欢上了,当然知道郭壹的茶叶应该怎么冲泡。李丽姝见她不说话,知道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便默默地去倒开水。等到冲泡好了茶水,李丽姝便把茶壶放下,瞥一眼郭壹,便默默地退到一边。那两个侍女也跟着她退过去,倒把仍站在郭壹身旁的耶律含嫣给突出出来了。 本来众将领没有注意到她们,此时一见这个从来没出现在郭壹身边的俊俏少年,都有些诧异,目光顿时都聚集过来。但以耶律含嫣的姿色,再怎么改装,只要不把脸部遮住,任谁也能认出她是个极其美貌的少女来。但既然是郭壹身边的女子,将领们也不好多看,随即便把目光移开。 耶律含嫣意识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先是一怔,随即脸蛋儿一红,也急忙退到李丽姝旁边,小声埋怨道:“你……你也不拉我一下……” 李丽姝看着她微微一笑,朝郭壹那边呶了呶嘴。她心里也有些不解,不知道先前郭壹不许这儿不许那儿的,这会怎么又不用避开她们了。耶律含嫣眨了眨眼睛,心说我站在这里可以听到你们说的任何事,这总不算是我们在乱打听了吧?两个少女又朝郭壹身后的那幅地图看去,只能看到如一团乱麻似的各种线条和奇奇怪怪的图标,却根本看不懂。二女不由得一阵泄气,放在你面前让你随便看你都看不懂,还想探听人家的秘密?那不是笑话嘛! 就见郭壹根本不意地瞥了她俩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挥了挥手道:“看完了么?过来喝碗茶,现在我身边只有这么一罐茶叶,现在不喝以后可能很长时间都喝不着了啊!” 孟崇周急忙走了过来,并不去端茶,先拿起那罐茶叶看了看,随即便朝自己怀里揣去。众人一怔,都疑惑地看着他。郭壹急忙说道:“伯父,这就不好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明抢啊?” 众将领一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便看向孟崇周。 孟崇周只得把茶叶罐又掏出来,惋惜地放回桌上,摇摇头道:“哎呀……只知道这是这天底下仅有的好茶,想弄点回去能好好的喝上几次,却忘了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郭壹嫌弃地斜睨着他道:“伯父你就别演了,想要我的茶叶,等打完仗再说,到时候送你一斤!” 孟崇周道:“才一斤?这么小气?” 郭壹无语地看了看他,又瞅瞅看热闹的众将领,摇摇头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还有多少?等明年春茶下来,我送你十斤都行!”又朝将领们一指,“到时候大家都有份!” 将领们顿时又大笑起来,纷纷过来端起茶碗,又走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郭壹待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才看着众人道:“大家说说看,咱们的计划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然后便是定下谁去诱敌谁打埋伏谁去攻击敌仓,如何把敌人引诱出来,如何拖住他们,都要安排好!” 众将领顿时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大帐内的声音顿时便有些嘈杂了。 李丽姝、耶律含嫣与两个侍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却似乎只听到了嗡嗡作响的喧闹声,这些人在说些什么竟然一句话也没听明白。两个少女顿时便觉得有些头大,互视一眼,俱都无奈地摇摇头,又把目光转向郭壹。却见郭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将领们讨论,脸上还露出微笑。耶律含嫣拉了一下李丽姝的胳膊,小声问道:“姐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李丽姝皱皱眉头,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我也听不懂啊!” 将领们讨论了一会儿,便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有的郭壹随即便做出了解释,有的郭壹也思考一会儿,给出了赞赏,甚至拿起笔来记下。等到最后,郭壹又站了起来,看看大家,又指着地图说道:“大家的意见很好,弥补了先前未看到实际地形时的一些缺漏。还有谁要补充?有没有……”他问了一下,见将领们都在摇头,便正色说道,“既然没有,那我下达命令!” 众将领随即轰然一声,整齐如一地站了起来,同时施礼,异口同声地喝道:“喏!” 那动静把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露出惊慌的神色,小手也捂住胸口。 此时再看那些将领,竟然都带着凶悍的肃杀之气,一股无形的威压之力,似乎极其沉重地向她们袭来,让她们情不自禁地看向郭壹。却见他高大颀长的身材如青松一般傲然挺立,脸上露出坚毅、刚强、自信的神色,与之前她们所认识到的那个还显得很是稚嫩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不由得一阵迷茫:怎么转眼间他……似乎就变得让她们不认识了一般? 孟崇周站在最前,此时又补了一句:“请大帅下令!” 众将领随后又异口同声地跟着道:“请大帅下令!” 郭壹瞥了一眼孟崇周,又看看躬身等候的众将领,心说又给我弄了个大帅的名号,不过倒也过得去,不像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就这样了吧!随即便开口说道:“我命令——” 此时旁边几个亲兵一听郭壹下达命令,又呼的一声坐了下来,又坐在小桌旁。桌子上摆着纸和笔,他们急忙拿起笔来,看向郭壹。 郭壹随即缓缓地下达命令,语速稍缓而清晰。那几个拿着纸笔的亲兵,迅速提笔疾书,将郭壹的命令记下来。等到郭壹下达完命令,又检视一下,随即便站起来走到郭壹面前,将记下的命令交给他看。郭壹一一看过,拿起笔来改动了几个字,又交还给他们。这些亲兵随即便退回,将命令誊写在一张张新纸上,一式两份,随后用印,将两份命令对在一起盖上同一印章,之后又交给郭壹,再由郭壹一一叫过将领,将其中一份命令交给他们,而另一份则要存档。之后郭壹便挥挥手道:“好了,大家这就回去做准备!” 众将领又施礼告退,然后井然有序地走出。不过不少年轻的将领见那四个娇俏美艳的少女上前收拾东西,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孟崇周沉着脸低声喝道:“看什么看?快回去准备!”李成孝也笑眯眯地跟着说道:“不要无礼!大帅身边人,也是你们能轻视的?” 那些将领顿时又低声笑了起来,随即一哄而散。 第330章 都有谁的份 倒把李丽姝、耶律含嫣又给气了一下,低着头红着脸,心里又羞又恼,不禁又把怒火对准了郭壹,不时地抬头,把冷冰冰的目光投向他。而郭壹虽然感受到了,却只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如故。 随后那些亲兵便过来收拾,李丽姝看了一眼仍然盯着郭壹愣神的耶律含嫣,带着两个侍女走过去帮忙收拾。郭壹则朝几个亲兵挥挥手,让他们去忙自己的,这里由几个少女收拾。 几个亲兵一笑,看着李丽姝和耶律含嫣拱了拱手,便即退下。 耶律含嫣跟着李丽姝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嘀咕:“他们……他们朝咱们笑什么笑?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看着都瘆人!” 李丽姝当然明白那些人的意思,不由得心里一阵羞恼,却没有回答耶律含嫣,转头便瞪了郭壹一眼。 两个侍女倒不像她们俩那么纠结,她俩是服侍人惯了得,此时收拾起来倒是比她们两个的主人更为熟练,有时也不禁偷偷地朝郭壹瞟上一眼,那目光里便满是异样的神采了。李丽姝不经意间看到,心里又是一阵恼怒,心说那个小坏蛋连句话都没有跟你们说过,你们便要叛变过去不成?不由得狠狠地瞪了她俩一眼,小声说道:“别看了,再看也没你们的份!” 她这话顿时把两个侍女说的娇羞不堪,只得低着头加紧收拾。但耶律含嫣却听出了李丽姝话中的毛病,不由得一怔,拉了她一把:“姐姐,难道有你的份?” 李丽姝说罢那句话便有些后悔了,此时一听到耶律含嫣似乎无心的一句话,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了,瞪着她啐道:“呸!有你的份好了吧!”瞥一眼郭壹,却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这边,明显是将她们的话全听到了,不由得更加恼火,干脆把怒火朝着他发泄过去了:“都怨你!” 郭壹看了看她,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将地图取下来卷好,又放在木箱里扣上盖子锁上,随后便走出大帐,唤过亲兵去取地图箱子。 跟在郭壹身边的亲兵,编制隶属于新军特种大队司令部,其实是他善意培养的作战参谋之类的人员,当然现在还不太胜任,仍然充当着他的警卫。郭壹将他们唤过来,除了让他们取东西之外,另外告诉他们以后斟茶倒水、铺床叠被之类的勤务就不用他们做了,他们此后的重心便转到警务和参谋这些极为专业的军事上来。 这些亲兵也算是跟了郭壹一两年了,不但现在跟着他学习军事技能,也是他以前办的学堂里的学生,当然都是进步极快才被郭壹看上的,年龄跟郭壹都差不多,最大的还不到十八岁,最小的还不满十三岁,但这个时候可没人讲什么童工、人权之类,何况跟在郭壹身边不但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学习到各种知识和技能,这使得他们不仅仅将郭壹视为上级,更是他们的恩师!但因为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心性自然活泼好动作,此时一听郭壹如此说,顿时都相互看着,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 郭壹皱眉啐道:“呸!一个个的都弄什么鬼呢?” 一名亲兵笑道:“大……大帅……咳咳……”先前孟崇周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他们便也觉得极为合适,便跟着认定了,此时便叫出了口,“大帅,那……那几位小娘子……都是大帅的……故人?” 郭壹又瞪了他们一眼:“人不大心倒操的不少啊?” 几个亲兵嘿嘿笑了起来,不过倒也明白了,这肯定是大帅的故人,不然怎么会救了她们之后,又把她们带过来,然后根本不客气的让她们住在自己大帐内,还让她们干活,明显不但是故人,还是极其熟悉的,说不定就是大帅看上的,以后说不定便是大帅的房内人。他们这些亲兵多是义军中挑选过来的,义军首领们虽然生活也算是朴素,一夫一妻的不少,但有几个侍妾的也不罕见。郭壹被义军首领们推为统帅之事,他们自然也是清楚的,何况现在又统领着三万大军,身边有几个女眷侍妾之类的跟随着服侍在他们看来也是天经地义。 郭壹见天色已晚,便告诉亲兵等会去打饭时多打几个人的饭,至于那三个跟随李丽姝过来的壮汉,则让亲兵们看好了,既要款待好,又不要让他们在军营内乱动,尺度要把握得当。 几个亲兵便应了下来,随即便去打饭。 不多时,亲兵把饭菜打来,放在大帐内小桌子上,随后退出。 郭壹便朝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招呼道:“快过来吃饭,一人一份。” 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互视一眼,慢慢走了过来,朝桌上的饭菜瞥了一眼,有些不解地看向郭壹。李丽姝问道:“你……身为大帅就吃这些啊?” 郭壹头都没抬,端起自己的一份饭菜,拿起筷子,轻轻说道:“军中一切从简,我这个大帅当然也不会例外。你们若是锦衣玉食惯了,当然以为这些饭菜不怎么样,但我当年逃难时,树皮草根的什么没吃过?” 李丽姝撇撇嘴巴道:“别显摆了!你那些苦算什么?我虽然没吃过草根树皮什么的,但也曾经饿过肚子!”说罢便坐了下来,也端起一份装在大木碗里的饭菜,开始吃了起来。 两个侍女见李丽姝开始坐下吃饭,也急忙过来端起一份来,又退到一边站着,准备站着吃饭。 郭壹这时倒看了她们俩一眼,轻轻说道:“这里是我的军营,不用讲那些规矩,站着怎么吃?可以坐下来!” 两个侍女迟疑一下,微微摇头,其中一个低声说道:“不用……我们站着也可以的……”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上前坐到李丽姝旁边,将一份饭菜拉到自己面前,瞥了一眼郭壹说道:“哼!装什么装?” 郭壹歪着头瞅她一眼,微微一笑,也不答她话茬儿,又低下头吃饭。 五个人一声不响地闷着头吃完饭后,郭壹便把碗筷端起来,正要站起来,却听李丽姝轻轻说道:“你吃完了?放那儿吧,等会儿我们来收拾。” 郭壹笑了笑,轻轻说道:“麻烦你们了。”便依言放下。 耶律含嫣斜睨着他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哼!你倒落得清闲!还真把我们当你的……当你的……”话未说完,脸蛋儿却红了起来。 郭壹瞥了她一眼,呵呵一笑,便站起来,朝外边走去。 耶律含嫣看着他背影,气愤地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拍,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李丽姝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耶律含嫣不满地说道:“姐姐,咱们都被他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还笑话我?” 李丽姝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轻轻说道:“我看你是自找的!”见耶律含嫣瞪起眼睛来,便轻轻笑着说道,“你看啊……不论你说什么,他都不用答话的,便把你气个够戗,那你也非得生气?咱们帮着他干活,也是先前说好的,你要是气不过不干就是了嘛!他又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那你还生的哪门子气?” 耶律含嫣瞪大眼睛说道:“我就是气……就是气他那个样子!好像什么都在他算计之中,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好像就连支使咱们干活也是天经地义的一般,你说……他……他凭什么啊?” 李丽姝瞥了她一眼道:“就凭他手下三万大军,就凭他是三万大军的统帅,就凭他救了咱们!” 耶律含嫣先是一怔,随后又着急上火地说道:“哎呀……姐姐,你咋也向着他说话了?难道……难道你……你真的……”大眼睛眨了眨,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似的,“难怪你说什么有份没份的……” 一句话顿时又把李丽姝说得恼羞成怒起来,也把筷子一拍,怒视着她道:“你有完没完?” 耶律含嫣一惊,随即茫然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李丽姝定定地看着她,见她仍然一副茫然无辜的模样,不由得又有些无奈:“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端起碗来,又瞪她一眼,“想吃就吃,不想吃……”朝帐外一呶小嘴巴,“那个人就在外面呢,要不你出去陪他去?” 耶律含嫣顿时又羞恼起来:“姐姐!你……你……我……我……呸!谁要陪他?要陪你去陪,我才不理他呢!” 李丽姝顿时又被她的胡言乱语给气坏了:“你……你尽说些屁话,你到底还吃不吃?” 耶律含嫣见她真恼了,便也赌气地把脸一扭,随后又把碗端起,扭向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丽姝啐道:“呸!还说气坏了呢,你这不比谁都能吃?” 耶律含嫣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我……我以前就是越生气越得吃啊!不然光生气便能把自己给气死了呢!” 李丽姝顿时又被她给气笑了,指着她道:“你啊……我看你就是个饭桶!”瞅瞅她那圆润的脸蛋儿,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怪不得能吃呢……都快吃成了小肥猪了啊!” 耶律含嫣也回她一句:“姐姐你才是饭桶呢!你才小肥猪呢!” 李丽姝瞅着她,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又笑了起来:“真跟你生不起气!整个一没长大的小屁妞儿啊!”随后又凑近她悄声问道,“别生气了啊,我问你个事。”见耶律含嫣转过脸来,便又笑着说道,“我问你……你先前说的那萧海山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你一看就知道是他派人来追你的?” 耶律含嫣顿时又红了脸,瞪了她一眼道:“抢婚啊!草原上的旧俗,男人看上了哪个部族的女人,便会托人去说亲;可要是女方不答应的话,就想法把她给抢走!”低下头放低了声音说道,“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那不认也得认了……” 李丽姝一怔,伸过手去将耶律含嫣垂下的一缕头发给她撩起来,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啧啧……这仔细一看,倒真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啊!我说那要是没遇到我、咱们又没遇到他,那萧海山真要把你给抢走了,那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 耶律含嫣瞪她一眼道:“呸!亏我还认了你当姐姐呢!姐姐就是这么跟妹子说话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我这不是没被人抢走吗?” 李丽姝低低笑着说道:“我不是说的假如……假如的嘛!假如呢?” 耶律含嫣啐道:“没有假如!我就没有可能被他抢走!”瞪她一眼又说道,“还抢走我呢!那姐姐是跟我一块儿的,这长得也好看着呢,你这身材……啧啧……可比我要好得多了,他的人要抢也是先抢你啊!你咋不说他的人要是把你给抢走了你怎么办呢?” 李丽姝也啐道:“呸!我说你也能不能盼我点好?人家是来抢你的,我知道那萧海山是猪还是狗啊我又不认识他!”很是嫌弃地斜了她一眼,忽然又换上了笑容,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喂,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上了……他了吧?”说到这里眉眼一挑,朝外边扬了扬脑瓜儿。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脸色羞红,咬牙切齿地啐道:“呸!我喜欢他?你才喜欢他了呢!”见李丽姝笑嘻嘻地瞅着她,顿时又有些羞恼了,可咬咬银牙贝齿,转念一想,也换换上了一副笑容,“哎……姐姐啊,咱们被他救了之后,你啥也不说的就跟在他后面追了,你要是说你不是喜欢他……妹妹我可是不信的哟!” 李丽姝一听,顿时也被她这话给说的恼火了,瞪了她一眼道:“呸!也不知是谁先跟着的,还说我呢!连人家的茶都吃了,更是连人家的茶是怎么冲的泡的都知道,你这是吃了人家多少茶啊?你要说你跟他什么事也没有……呵呵……那姐姐我也可得信啊!” 这时代的男女定亲,男方必定会给女方的定礼中必定会有一份茶,不过是团茶或茶饼之类的发酵茶,像郭壹这里的绿茶还是没有。因此未出嫁的姑娘家若是得了或吃了男方的茶,也被视为已经成为那家男子的未婚妻了,这叫“茶定”,直到一千多年之后的现代,许多地方相亲时,还以女方喝不喝男方家的茶做认不认这门亲事的隐讳标准,所以李丽姝这才用茶来取笑她。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斜睨着李丽姝道:“姐姐,别光取笑我了,他的茶……你可是也吃过了哟!” 李丽姝冲口而出:“你才吃过了呢!” 身为契丹人,别的不说,耶律含嫣至少要比李丽姝脸皮厚上好几层,真要说起什么骚话来,李丽姝别看比她大好几岁,那也不可能是这些自幼便根本没有太多男女之防的北方胡人女子放得开。便是契丹皇室早就接受了一定的汉化,但也依然保留了极多的契丹习俗。耶律德光制定的南北分院制,便是为了保留契丹控制下的北方部族不至于全被中原同化,进而产生对中原汉文明的向往,却将契丹给抛弃了! 此时耶律含嫣听李丽姝这么反驳她,不但不恼,反而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331章 初战告捷 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个在大帐内斗嘴,郭壹则站在帐外,看着西边远处隐约可见的苍茫群山,再看着那即将落山的日头,又回头看看眼前连绵不绝的大军营帐,心里一阵翻腾。毕竟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亲自建立的一支新的军队,而且在明天即将迎来这支军队的初战,虽然他对自己一方的胜利毫不怀疑,却也忍不住在想着,这次大战过后,那些熟悉的身影是否依然如故呢? 郭壹摇摇头,把那些无用的思绪抛开,转身便回到大帐内,坐在小桌旁,拿出纸笔微一思索,开始在小本子上写他这会儿回想到的东西。 帐内光线渐渐黯淡,原来天色已黑。郭壹站起来,去一个箱子里找出新制的马灯,放在桌子上,随后摸出火柴,把马灯点亮,将灯芯调好,之后又坐下继续写起来。 大帐另一角处,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与两个侍女,一共四个少女,此时都洗完了脚,准备在原来郭壹睡觉的地方睡下。这大帐内也只有这时用帏帐隔成了一个小单间,里面什么也没放,就割了一些干草铺在大帐内的兽皮垫子上,又在干草上铺了一层皮褥子,另外有一床薄被子和床单。几个女孩子看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睡,李丽姝和耶律含嫣坐在郭壹的铺上,两个侍女蹲在旁边。 耶律含嫣捅捅李丽姝纤腰,小声说道:“姐姐,这怎么睡啊?” 李丽姝斜了她一眼,也小声说道:“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你说怎么睡?” 耶律含嫣探头朝帏帐外面瞧去,见郭壹仍然伏案疾书,便又缩了回来,眼睛眨了眨,突然瞪大了眼睛凑到李丽姝耳旁担心地说道:“他……他……他不会想着……想着……一块儿……一块儿……” 李丽姝脸蛋儿顿时红涨起来,嫌弃地瞪她一眼:“呸!我看是你总在想着吧?要不然你怎么会说这些?” 耶律含嫣赌气地说道:“让咱们住他大帐里,那……那不是……嗯……你们中原汉人怎么说来着?嗯……哦……对了!他就是故意的……是有心为之、居心叵测!” 李丽姝急忙扭开脸道:“去去去……你离我远点吧!不然我要被你给气死了啊!” 耶律含嫣立即抱住她胳膊说道:“哎呀……姐姐,你说他要不是怀着这个心,为什么不给咱们也弄个帐篷啊?” 李丽姝道:“你以为弄个帐篷多容易似的……这是军中!大军军营里啊!你们契丹大军出行,也要多带帐篷不成?” 耶律含嫣正要答话,突然听到帐外传来脚步声,急忙止住。 却是几个亲兵抱来了新的被褥走了进来,见郭壹仍然在伏案书写,便把脚步放轻了些。郭壹抬起头来,朝旁边一个木箱一指:“放那上面吧。” 几个亲兵把被褥放下,随后退出。 郭壹这才朝那隔间里喊道:“这有新被褥,你们过来拿。”随后便又低头写了起来。 几个女孩子走出来,见那木箱上果然放了一摞被褥,两个侍女便过去把被褥抱起。郭壹又抬起头来,看着李丽姝、耶律含嫣说道:“你们在那小隔间里安歇,把我的被褥抱出来,我在这边睡。”他顺手朝自己身后指了指。 四个少女都朝他身后看了看,却见他身后只是一片空白。李丽姝有些不忍心,轻轻说道:“还是你睡那里吧,我们……我们随便在这边找个地方就成……” 郭壹微微笑了笑道:“你们女孩子,睡这里不合适。”见李丽姝还要再说,便摆摆手道,“就这样吧,快去歇息。”随后又低头写了起来。 耶律含嫣小声嘟囔道;“真要是为我们着想,那干嘛不给我们再找个帐篷啊?你说你有十万大军……你这十万大军总不能连个多余的帐篷也没有吧?” 郭壹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道:“我这大军里是有多余的帐篷,但那是军需辎重,要取胜的话,是需要一系列的手续的,也很麻烦!再说你们是什么人?算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去取军中之物吧?出门在外,又是跟随着军队,你就将就点,要想舒服,那或许你们契丹的宫帐很舒服?” 李丽姝见耶律含嫣又要和郭壹杠起来,急忙拉了她一把,朝郭壹笑着说道:“好好……就依你!”说罢便将她拉走。 两个侍女急忙抱着被褥跟在她俩后面,走进隔间将被褥放下来,又将郭壹的铺盖抱起来走出,来到郭壹身边,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些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大帅,给你放这儿了?” 郭壹仍然趴在小桌上疾书着,左手轻轻挥了挥:“就放那儿吧。” 两个侍女急忙走到他身后,将他被褥放下,随后又看了看,默默将铺盖打开,先将那皮褥子铺在帐内皮子上,然后再将他铺盖给铺好。随后退到一边,轻轻施礼。还是年长那侍女说道:“大帅,铺好了。” 郭壹微感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见她们俩似乎有点羞涩,也感觉到了自己问的有点冒昧,便又和蔼地笑了笑道,“都在这大帐之内,我若是有事喊你们了,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吧?” 两个侍女一听,也忍不住抿嘴一笑。那个身材修长的侍女说道:“我叫小雨。”瞥一眼旁边的同伴,“她叫小溪。她跟着那位契丹的公主殿下的。” 郭壹笑道:“小雨……小溪……下了小雨可汇成小溪啊!你们两个的名字倒像是亲姐妹了……”随后又问道,“那你们多大了?家里人呢?又是怎么跟着两位公主殿下的?” 那小雨苦笑一声道:“我……我家里人都没了,是从小被白莲寺收养才长大的,我今年十五岁了。后来我们姑娘到了寺里, 我便被指给了姑娘,跟着她服侍。” 那脸蛋儿要比这小雨稚嫩些的小溪神色黯淡地答道:“我……我……十三。家里人也早就没了,是殿下从中原回契丹时,看到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郭壹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叹息一声道:“造孽啊……这个吃人的世道!多少平民百姓都死无葬身之地……”随后朝她们摆摆手道,“不早了,你们过去歇着吧。或许你们姑娘都等着你们服侍呢。”见两个身世可怜的少女朝他躬身施礼,便又郑重地说道,“谢谢。”随即又低头写了起来。 两个侍女这才退下,朝那隔间走去。 郭壹将写好的东西又看了一遍,方起身把东西收拾好,转过身来走到后边的地铺上躺下。 次日凌晨,郭壹早早起来,见大帐之内仍然一片漆黑,不远处的那帏帐隔开的小单间也没什么动静,便知道那几个少女仍在沉睡状态,便走出大帐。外边的亲兵已是最后一往岗哨,郭壹轻轻问了几句,见没什么异常,便告诉亲兵,等会那几个少女起来后,不要让她们到处乱跑,但若是在他这大帐周围但不须多管。随后便步行来到特种大队这边的野战食堂,打了份饭便坐下来吃了。 东边天际慢慢亮了起来,大营北边开始有了些喧哗声音,郭壹知道是昨天开会时定下的引诱契丹西仓守军的义军诱敌部队出发了,便走出特种大队的营帐,朝那边个观望着,看了一会儿,又命亲兵把战马牵来,随后便带着亲兵骑上马来到营地最高处的一处高坡,朝北边了望。 今天仍然是个大晴天,太阳很快从东边升起,这草原上秋初的早晨很是凉爽,郭壹勒马而立,不多时身上竟然也落了些露水。但他好像没有感受到,仍然朝北边了望着。又过了一会儿,那边的喧哗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渐渐消失,显然是已经走远了。郭壹这才催马下坡,朝自己营帐而来。才靠近营帐,便见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站在营帐外,正朝营门外边观望。见他骑马回来,目光便聚集在他身上。 郭壹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亲兵,大步流星地走回营帐。几名亲兵捧着一些文件跟着他走进来,然后放在小桌子上。 郭壹便坐下来看文件,看了一会儿,又去把地图取出挂起来,在上面查看着,全神贯注地思索着。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不经意意便已升到了头顶,郭壹的亲兵把午餐给端了过来摆放在桌子上,随后退出。 李丽姝站在大帐内不远处,一直默默观看着,此时见郭壹仍然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便走过来轻轻劝道:“三公子,天已至午,还是早点用餐吧?” 郭壹这才惊醒过来,转身看了看她,又低头瞅一眼桌上摆放的午餐,点点头道:“好!”随后把把文件放下,走到小桌边坐下来,端起碗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扒了几口饭,见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侍女小雨、小溪两个都在旁边看着他,方才醒悟过来,歉意地笑了笑道,“哦……想事情,把你们给忘了。”朝桌子一指,“你们的饭也端过来了,大家一块儿吃吧!”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走过来端起一份饭菜,便扭扭搭搭地走到一边,找个小马扎儿坐下来。 李丽姝一笑,朝两个侍女摆了摆手:“吃饭吧!”便也走过去端起那硕大的木碗。 几个人很快吃完了饭,李丽姝便走过去收拾。郭壹说道:“你们不用忙的了,让我的亲兵收拾去!” 李丽姝斜了他一眼道:“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们给你干活儿,好挣一碗饭吃!” 郭壹先是一怔,随即解嘲地笑了笑:“那是给你们开玩笑呢,谁知你们倒当真了啊!”见李丽姝、耶律含嫣都拿斜眼看他,而且都撇了撇嘴巴,便又笑了笑道,“你们跟着我到了我的军营之内,真要是一点事没有,我怕你们会闲得民慌。干点活儿有点事情做,对于你们来说才好!” 李丽姝白了他一眼道:“三公子,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了,什么血腥没见过,还用得着你来操这份心?” 郭壹笑了笑,目光却瞟向耶律含嫣:“便是你经过,那不还是有没经过的嘛!”见她还要再行辩解,便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大战即起,你们不要乱走动便可,另外若有什么异常,你们跟在我身边可保无恙!” 耶律含嫣一听,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呵……难道……你……你的大军打了败仗?” 郭壹便嫌弃地瞪了她一眼道:“想打败我的大军……你们契丹还没这个本事!” 李丽姝也对耶律含嫣的异想天开有些无奈,拉着她便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你啊……就不动动脑子!他要真的打了败仗,这大营还能这么安静?”拉着她才走到一边,正要坐下,便听帐外一阵急促的纵马奔驰的声音,随即便听到有人跳下马来,朝这大帐而来。 帐内几个人的目光都向帐门口看去,便见一个亲兵匆匆进来,将一份战报呈给郭壹,便又走了出去。 郭壹把战报翻开仔细看过,随后又凑到地图前,用手在上面指指划划。 之后便不停的亲兵把最新的战况送进来呈给郭壹,郭壹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已经文字化的战况,对照着地图细看思索。 时间慢慢过去,送战报的亲兵一会儿如流水般穿梭,一会儿又如河流结冰上冻,好长时间不过来。郭壹倒沉静如常,面色不变。倒把坐在大帐角落里的四个少女给看得如同上了战场一般,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耶律含嫣甚至不停地向李丽姝发问,但李丽姝也根本不懂军事,即便是胡扯也扯不出什么来,何况郭壹那些亲兵只是送战报过来,并不多说一句话,送完就离开。 眼看天色又开始黯淡下来,一名亲兵匆匆进来,这回倒没拿什么战报,向郭壹行礼后,便看着郭壹报告说,战前制定的初步计划,已经完全成功。 郭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笑容,朝亲兵挥挥手,又凑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方转回小桌前坐下来,把小桌上的战报归拢一下,便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四肢。便是耶律含嫣那憨憨的心眼儿,也意识到了郭壹麾下的大军,肯定是打了胜仗,顿时只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李丽姝一眼瞥见耶律含嫣的难受劲,不觉暗笑,却对郭壹更加好奇,便站起来走到郭壹身前问道:“三公子,你这是……是得到了前方的好消息了么?” 郭壹倒也没有隐瞒,点点头笑道:“对!我军前方大胜,初战告捷!已经将数千敌军消灭,夺下了敌军最为重要的一个据点!”一伸右手,握掌成拳,颇具威势地说道,“此战一胜,我军之后的行动便将顺利许多,这个契丹的西京道,等于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 第332章 深入敌境 一听郭壹这么说话,两个少女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而李丽姝不禁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而耶律含嫣则顿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西京道到了你的手里?你说什么梦话呢?我舅舅可是镇守西京道的大将军,他曾经说过,你们便是有百万大军,也别想打下西京道来!” 郭壹瞅瞅她呵呵一笑,并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又把目光转向李丽姝轻轻说道:“你们把自己东西收拾一下,等大军拔营时,便不必着急忙慌的。” 李丽姝点点头,随即便带着她的侍女小雨过去收拾。 耶律含嫣见郭壹不理会她,顿时又有些恼火,怒目横眉地瞪着郭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郭壹像只愤怒的小鹅一般。 郭壹这才把目光转向她,连连摇头,似乎十分惋惜地说道:“你不用生气,等我大军移动,你跟着便可全程看到,这西京道是如何被我拿到手里的!” 耶律含嫣一听,眨了眨眼睛,倒真的把怒火熄灭了,点点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吹的牛皮,是怎样被我舅舅给戳破的!” 郭壹笑道:“看在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那我军若是抓到了你舅舅,我必优待于他!”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道:“哼!你还在吹牛呢?我看要当心的是你,你要是被我舅舅抓到了,哼!我非得让你……让你……好好的收拾收拾你,让你……让输得心服口服!”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才能让郭壹心服口服的招数来。 郭壹看着她那脸蛋儿通红,两腮鼓鼓的模样,憨憨的十分可爱,不由得便想逗逗她:“那咱俩打个赌你看怎样?” 耶律含嫣道:“你想赌什么?难道是要赌这西京道?”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对啊!就赌这西京道能不能被我拿到手里,如何?” 耶律含嫣一手叉腰,一手在小桌上拍了一掌:“赌了!那输赢又该怎么算?” 郭壹笑道:“输了的任赢了的随意处置,如何?”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脸蛋儿羞红,瞪了他一眼啐道:“呸!你这坏蛋……又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郭壹也学着她啐道:“呸!你才是坏蛋呢!我说的是输了的任赢了的随意处置,你要输了任我处置,可我要输了也任你处置,这不是很公平的吗?” 耶律含嫣顿时有点着急了,指着他道:“呸!你……你是男的……能跟我一样吗?” 郭壹睁大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哦……原来你是女孩子啊?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啊……” 他话音未落便被耶律含嫣气急败坏地打断:“呸!坏蛋!不许胡说八道!”见郭壹脸上露出颇有意味的微笑,又瞪了他一眼道,“你……你是男的,你要是输了……我能怎么处置你?” 郭壹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茫然地问道:“哎呀,这打赌还跟男女有关吗?你要是输了,任我处置的话……那我最多也就是让你在我这里帮忙干点杂活,真要你做什么复杂点的……那你也得会做啊!那除了这个我还能怎么处置你?” 耶律含嫣瞪着他道:“你……你不是早就……早就打上了我的主意……想……想……想让我跟着你吧?” 郭壹嫌弃地朝她挥挥手道:“你也真敢想!我身边的女孩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哪一个不比你温柔贤惠?就是模样身段……也比你这还没长开的小屁妞儿强太多了吧?就你……还值得我费什么心思?告诉你别想太多了啊!郭三爷可不是你契丹胡子女人能惦记的哦!” 郭壹一席话顿时又把耶律含嫣给惹恼了,怒火冲天的她顿时把一张鲜润香柔的小嘴巴开动成了机关枪连发模式,吧吧吧的朝着郭壹便开始了攻击。这一波攻击打得郭壹都有些蒙头转向,急忙伸手做出个暂停的手势:“停停停停……停!”见她还在啵啵的喷着愤怒的话,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急忙一拍桌子,啪的一声站了起来,依仗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一指耶律含嫣,“我让你停下来!” 耶律含嫣被他突然发怒给吓了一跳,急忙朝后面一跳,双臂抱胸,紧张地看着他道:“你……你想干什么?”见郭壹只是瞪着她,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胆子顿时又壮了起来,“哼!你……你也别想打我的主意!本公主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惦记的……” 郭壹啐道:“呸!你自抬身价了!就你那契丹公主的身份……呵呵……在我眼中一文不值!” 耶律含嫣也瞪着眼睛反驳道:“呸!你才自抬身价呢!就你这身份……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文!” 郭壹眨了眨眼睛,瞅着她那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俏丽脸蛋儿,撇撇嘴巴道:“那两个不值一文、一文不值的人,打这个赌还有什么意思?赢了还赢不到一文,输了也输不到一文……” 耶律含嫣也学着他撇撇小嘴巴道:“哼!我就说你不敢吧,还拿话来诈我呢!” 郭壹瞅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呵……我怎么不敢了?本来就说好了的,结果是你不愿意,又是占你便宜了,又是什么公主身份了……,呵呵,几十年前,你们契丹不也就跟那些在草原戈壁大漠里面挣命的胡人们一样?不过就是近些年来,你爷爷你父亲他们趁着大唐沉沦的混乱,浑水摸鱼,捞到了些好处这才立国!真要凭底蕴你们契丹有什么?只怕连中原最贫苦最凄惨的乞丐都不如!” 耶律含嫣又恼了起来:“呸!你们家才不如乞丐呢!”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郭壹取笑道,“我听说你回家之前,还真的做了乞丐?哈哈……笑死我了啊!一个臭要饭的,反倒来取笑我有天命之威的大契丹皇室!哈哈……你啊……你真的是马不知脸长,猪不嫌皮黑啊!” 郭壹瞅瞅她,又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看着她问道:“我就问一下,你到底敢不敢赌?” 耶律含嫣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颤动着,看着郭壹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你就真的是打个赌,没有……没有什么不良居心?” 郭壹摇摇头道:“放心吧,真没有对你起什么心思,就是为了好玩儿!” 耶律含嫣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那……那……那好吧……我……我和你赌了!”见郭壹脸上露出笑容,心里不由得又起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弄什么阴谋诡计想来坑我?眨了眨眼睛,突然狡黠地一想,呸!就是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大不了到时候我不认账就是了!反正我是女孩子,又不想闯什么名头当什么英雄豪杰,赖账也赖账了! 他们两个在外面斗嘴,里面那小隔间的李丽姝听得兴高采烈的,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两人斗起嘴来倒真的像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了,不觉噗嗤一笑,喃喃低语道:“这倒像是天生的一对欢喜冤家啊……” 跟在她身边正收拾东西的侍女小雨,一听她这么说,不觉也笑了出来。李丽姝转眼看着她瞪了她一眼,小雨却凑近了她悄声说道:“姑娘,你这么说……岂不是便宜了那鞑子公主了?” 李丽姝一怔,随即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听小雨接着说道:“姑娘,咱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下去吗?” 李丽姝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倒是想走啊,可是……”她嘴巴朝外面呶了一下,“……可是那个小坏蛋能放了咱们吗?只怕还得在这里好长时间呢!” 小雨悄声说道:“姑娘,虽然咱们不在乎那啥虚名,可是……可是……要真的时间长了,那大师和师父她们若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样的罚咱们呢……” 李丽姝闻言一怔,随即沉默下来。但瞬间便又摇摇头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师和阿娘她们要是罚我,那我也只有认了。可你看看……”她又朝外面一指,小声说道,“便是想走……你看看咱们可能走得出去?” 她这么一反问,倒把小雨也给问住了。在这大军营帐内,就她们四个少女和三个莲社弟子,便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出来,何况当初遇救时,郭壹亲兵手中的那些武器,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理解的。这些天了她们便是再蠢,也能看出,郭壹麾下的这支大军,几乎每个士卒都有一杆那种武器,真要是冲突起来,就他们四女三男七个人,都不够人家一个人打的! 李丽姝看出小雨的纠结,便瞪了她一眼道:“便是回去被罚,那也有人顶着,要你胡操什么心?你就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待在这里,不少你吃不少你穿,没事还能听听那两个斗嘴,呵呵,多惬意幽闲的时光呢,你倒不会享受了?” 小雨这才撅着小嘴巴不服气地说道:“姑娘,我是跟着你服侍你的,又不是来享受的!” 李丽姝斜了她一眼道:“你是来服侍我的?看看你这些天来,都成了我服侍你了吧?” 小雨有些委屈地辩解道:“那……那又不是我成心的,不都是……都是因为我跟着姑娘,姑娘又答应了他吗?”她说着便朝外面一扭头。 李丽姝脸蛋儿一红,嫌弃地啐道:“呸!你人不大,心倒不小了啊!都是他都是他……他倒是你什么人,你三句话里至少就有一句离不了他?” 小雨顿时被骂得有些羞恼了,跺跺脚道:“姑娘……你……你说什么呢?” 李丽姝瞪了她一眼道:“快收拾吧,不定啥时候就要走了呢……” 话未说完,便听大帐外面有人走来,停在大帐门口大声说道:“大帅,全军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移营?” 郭壹瞥了一眼正气鼓鼓的瞪着他的耶律含嫣,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转过身向外面说道:“传我命令:立即开始移营!” 外面的亲兵应一声是,随即离开传令。 郭壹又瞥一眼耶律含嫣,大声说道:“你们带着自己东西到外面,找着自己的坐骑,等候着跟大军一块儿移营。”说罢便走出大帐,来到外面朝守候着的亲兵吩咐一声,让他们进大帐收拾。 耶律含嫣本来没什么东西,来时不过就骑着自己的坐骑;李丽姝他们几个也和她一样,本来不多的行李也在那些契丹人的追杀中丢失,此时仅有的行李也就是一些被褥,也是郭壹命人拿来的。李丽姝和两个侍女拿着不多的行李走出大帐,耶律含嫣倒像是个甩手掌柜的,绷着小脸儿跟在后面走了出来。郭壹的亲兵们见她们出帐,便赶紧收拾。他们是收拾惯了的,很快便把大帐内的东西打包收好,随后拆掉大帐,给装上大车。不过个把时辰,这座大营便全部拆掉,所有的物资全部装上大车或驮马,列队等候着。等到日上三竿,队伍开始向北移动。 郭壹跨上战马,回头看了李丽姝、耶律含嫣他们七个人一眼,向李丽姝说道:“你们跟在我后面,不论遇到什么事,不要乱跑,一切要听从指挥。”随即召来一名亲兵,让他负责这七个人的安全。 郭壹说话声音虽然和蔼,但语气却不容置疑。耶律含嫣一听便把头一扭,装做没听到似的。李丽姝瞥了她一眼,只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朝着郭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随后郭壹便不再理会李丽姝他们,朝亲兵队长点点头。亲兵队长罗浩便下令按行进序列开始前进。 那队长罗浩本是郭壹所建特种大队第三中队的中队长,他的中队近二百人,也是这个特种大队火器最为齐全的一个中队,第三中队下属四个分队,前三个分队四十人左右,每个队员除了长枪之外,还有一把短枪,另外还有两柄马刀;第四小队则有六十来人,这六十来人轻武器只配了短枪,但他们是炮兵分队,配备了六门小炮,每个炮组十个队员。而特种大队则总共四个中队,除了一二中队同样配备了长短枪外,并没有配备小型火炮,但大队部则配属了一个炮兵中队,这个炮兵中队也是特种大队中兵力配备最多的,一共二百四十人,总共配属了二十多门小型火炮。当然新军中另有炮兵部队,那里则配属着郭壹这两年来,带领工坊倾尽义军所胡制伏出来几百门大中型火炮和各种火器,这也是郭壹先前有底气的原因。 队伍开始缓缓前进,速度由慢至快,很快便拉开前后距离,开始在草原上轻驰小跑起来。 李丽姝、耶律含嫣和她们的随从,此时看着移动的大军,也有些震惊不已。原先和郭壹斗嘴时,她们俩也没意识到这个少年有多了不起,但此时见大军如龙,威势弥天,当然会被震慑得心神恍惚。 她们已经意识到,此次大军移动后,先前几天的平静只怕再也不能继续,毕竟此地已经深入契丹之境几十里地了,要是契丹人一直发现不了,没有任何反应,那还凭什么力压草原上的那些比狼群还凶恶的胡人势力,凭什么震慑住南方诸侯,让他们面对契丹时如敬祖宗? 第333章 何时打到临潢府 大军在草原上移动,快到中午时又停了下来,随即前方便有通信兵骑着快马来向郭壹报告,说已经抵达预定位置,各部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扎营地址。而特种大队虽然只有第三中队充作郭壹亲卫,但整个大队是随郭壹一起行动的,虽然郭壹不再参与其部的平时管理和具体训练,可他们的行动还是要向郭壹报备的。 不多时,罗浩便骑着马驰来,向郭壹禀报说,已经找好扎营地址。郭壹便跟着他一块来看,见这处选好的营地仍然是在一块高坡南边的坡地上,再往南二百步外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平缓安静的流淌着,好像一条柔滑光亮的丝巾一般。郭壹点点头道:“这地方确实不错。”随即又朝那块高地看去,“那边可以预设炮兵阵地吗?” 罗浩点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地方有点小了,我们一个中队的炮兵分队上去正好,但炮兵中队就不行了。”朝西北方向边一指,“他们在那边找到了个地方,比咱们这里还好。” 郭壹随即便打马驰向高坡,勒马而立,朝西北方向了望,却见约一千多米的距离外,隐约有一处凸起的高地,相对高度最高十米左右,但在这片草原上也算是制高点了,虽然高度不是很理想,但地方足够大,足以摆下炮兵中队的几十门火炮。之后又拿出望远镜来,朝四周了望,却见周围视野所及之外,大军分别扎起营盘,而郭壹现在所处位置,正处于这些营盘的正中心。 郭壹放下望远镜,又低头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把我司令部大旗竖起来,就插在这里!”又目测一下与水源地的距离,想了一下,朝土坡中间一指,“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罗浩一怔,随即挺胸答道:“是!”随后便亲自去带人将司令部旗手班领过来,在这里竖起了旗杆,随后便将一面新军的七星黄边满地红的军旗竖了起来。随后亲兵卫队便抬抬扛扛着帐篷等物,来到土坡半腰处,开始打桩搭帐篷。 司令部是郭壹为新军所建的指挥部,不但起到发号施令的作用,也要兼顾到参谋部、后勤部的作用。里面的人员都是郭壹手把手带出来的,在历次演习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此次北伐进军契丹西京道,司令部人员做为郭壹身边的上传下达以及协助作战的重要性,已经显示出来。 草原上初秋的轻风刮过来,大旗随风轻轻飘动,如无声的号角一般,开始激励着新军近万大军将士。至于义军,已经全部出战,诱敌的诱敌,埋伏的埋伏,打援的打援,各有其责,唯有新军好像并没有出动一兵一卒,现在又在这里扎下了大营,竖起了最大最显眼的一面旗帜,十来里地之内的敌我双方,只要眼睛没毛病,在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里,应该都能看得到了。 司令部的大帐篷很快搭建好了,亲兵请郭壹过去看看。郭壹只让他们按以前旧例安置,并没有立即下去观看,仍端坐在马背上,手持望远镜朝四下观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骑着马一前一后上了土坡。郭壹身边的亲兵见是她们俩,不觉一笑,都朝四周散开,给他们腾出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郭壹并未留意,仍端着望远镜朝北边观望。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少女勒马而立,在郭壹马后看着他背影,心里感慨万端。 他们三人静静地在土坡上又待了一会儿,耶律含嫣实在忍耐不住,看一眼李丽姝,正要说话,却见李丽姝朝她一挥手,随后便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了个噤声的姿势,她便把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耶律含嫣正在茫然之间,却李丽姝又朝她做了个手势,另一只手朝西北方向一指。她眨了眨眼睛,正不明所以,耳边已经传来隐约的号角争鸣之声,她不由得一惊,随即但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却只见天苍苍野茫茫,秋风吹过草伏地,已经开始泛黄的大草原上,有隐隐的烟蔼袅袅上升,别的却什么也没看到。 李丽姝拉了她一把,朝郭壹手中指了指。耶律含嫣仍然茫然,凑近了她悄声问道:“什么呀?”李丽姝也悄声答道:“我看他每次朝远处看,都要拿着这东西,估计是能让他看得更远的……”耶律含嫣更加好奇了:“那什么东西能帮他看得更远?”李丽姝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更何况你在汴梁城跟他混了那么久,不至于连他弄的这东西也不知道吧?”耶律含嫣摇摇头道:“那……那在汴梁时……也没见他有这个东西啊!” 却见李丽姝不再理会她,双腿轻轻一夹,便催马上前,与郭壹并骑,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却见郭壹扭过头来看她,嫣然一笑,似乎还含娇带羞地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你,便过来找你……” 郭壹一怔,奇怪地看看她,心说这算是白莲教的妖女吗?这算是白莲教妖女的勾搭法门吗?但口中却轻轻说道:“军营之中,你还是不要乱跑,如果引起误会,有所损伤可就不好了!” 李丽姝脸蛋儿顿时涨得通红,目光里满是幽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让我们跟着你不说,还和你住一个帐篷,还……还服侍你,所有这些……都让你的部下都以为我们……我们是你的……” 郭壹皱皱眉头,脸色不禁有些阴沉了:“这时候你来跟我说这些?” 李丽姝朝山下一指:“便是不让我们靠近,那我也能猜到……你这军营里好多军帐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住人!你却找了这理由那理由,让我们姐妹和你住一个帐篷里,你……你早就不怀好意了是不是?” 郭壹眉峰微蹙,瞥了好一眼道:“你听着,这是军营,所有的安排都是了为有利于我军行动!至于为什么有空闲营帐却不给你们住?等打完了这一仗,再给你们解释!至于现在……你要敢胡搅蛮缠,那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原本耶律含嫣和郭壹斗嘴吵架,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儿,也不存在怕他的感觉;但这些天来,也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在郭壹面前越来越有些束手束脚的,有时悄悄问李丽姝,李丽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可她也能感觉到两个少女的心理变化是一样的,她们俩的内心都已经对郭壹充满了敬畏。此时耶律含嫣听李丽姝为此而与郭壹争执,想要帮忙,可看见郭壹那冷冰冰的脸色,心里便有点发怵了。她也不禁暗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呢?之前面对着他,自己可是敢跟他拍桌子叫嚣的啊!但此时李丽姝无疑是在为她们自己争取相应的权益,便是有些胆怯,那她也得上前帮帮忙,凑个人数了啊,却不料郭壹随即便把目光转向她,冷冷地一瞥,便把她想要说的话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怔了一下,方才不甘心的小声嘀咕道:“那……那你也不能蛮不讲理啊……” 郭壹轻轻说道:“我说过:这一仗打完,我会和你们解释,或者放你们离开!但如今我军正和敌军大战,哪怕是再微小的意外,我都会尽一切可能去避免。而你们所处的阵营,与我军正处于敌对状态,但你们与我是旧相识,也算是朋友一场,我不希望伤害你们,所以让你们跟着我,住在我这里!”他马鞭朝正面军营一指,“那些营帐确实是空着的,但每座营帐都是有主的,而且因为执行的任务不同,他们回来的时间也不确定。你们想要去住那些空着的营帐?那些将士回来了怎么办?不可能让将士迁就你们这些外来的无关人员,只能让你们住在我这里,因为我这里的营帐最大,可以分隔,而且因为事情多,需要做的事情也多,你们在我这里做些事情,也不虞会被人误会。”说到这里,见她们脸色仍然有些不忿,便又冷笑道,“或许你们想着今天晚上还可以去那些空营帐中去安歇?那你们就不怕睡到半夜,突然被一群满身血腥臭汗的臭男人给闯到身前?” 两个少女听完,相互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颤,原来都想到了那种后果,只怕她们俩都要被吓个半死吧?那还真的不如在郭壹这边安歇呢,便是再不方便,但在这座大营里面,确实没有比此处更好的所在了。 郭壹瞥一眼两个哑口无言的少女,放气和缓了些说道:“做为曾经有过交情的故人朋友,我希望你们在我军营期间,能遵守这里的规矩,毕竟军营与外面不同,是有着高度约束力的地方,如无规矩那何以成军?而你们做为我的朋友,偶然来此,我又不希望你们受到什么伤害,故此只能对你们提出一些要求,做一些约束。这便是丑话说在前头,后面才好做事!大家都认同了,那便不会再伤和气!至于你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从未想过,你们大概也知道我是有未婚妻的,我与她虽未成婚,但相知相爱,情投意合……” 他话未说完,便听耶律含嫣翻着白眼小声嘀咕道:“哼!你们男人……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 郭壹顿时便被她的话给弄了个大红脸,毕竟他说与未婚妻相知相爱、情投意合,却未曾说过这辈子只爱她一人,毕竟除了李静姝之外,他还有李灵姝,还有那四个贴身丫鬟,未来的他妻妾成群那也是肯定的了,但此时却不能表现出被耶律含嫣一句话给击溃了的势弱之态,便瞪了她一眼道:“哦,我说你这些天来,总是找我麻烦,难道你是在故意的想引起我的注意,确实是想做我的那个群里面的一个?” 这一句话顿时把耶律含嫣给说炸了,顿时怒不可遏地说道:“呸!想瞎你的眼!本公主可是天下最尊贵的大契丹大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就你?哼哼……做梦去吧!” 郭壹虽然被她骂了一顿,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目光又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口中啧啧有声地赞叹道:“哎呀……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啊!”撇撇嘴巴颇有意味地朝李丽姝看了一眼。 李丽姝顿时便觉浑身一紧似的,急忙本能地抱臂于胸:“你……你想干什么?”想起他先前问耶律含嫣的那句话,顿时脸蛋儿一红,把头朝旁边一扭,“我……我可没说你什么!” 郭壹笑了笑,却不再理会她们。但耶律含嫣可不会这么放过他,便瞪着他说道:“你说什么呢?” 郭壹这才回头又凝视她一眼,微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什么大契丹公主的名头,确实唬人!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率军打到你们契丹上京临潢府,你的父皇会不会把你交出来,用来换取我退兵呢?” “啊?”耶律含嫣顿时又是一怔,随即便沉浸在郭壹那充满威胁的话语中。 李丽姝这时倒确实有点被郭壹的话给惊着了,开始也是极为震惊,可转念一想,便以为郭壹是在吹牛,为的便是在和耶律含嫣斗嘴中占些便宜,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却又被郭壹看见了,朝她微微一笑:“怎么,你也不相信?” 李丽姝吐吐舌头摊摊双手,做了个鬼脸儿,表示她不但不相信,还对这种毫无根据的大话很是不屑。 这时耶律含嫣也回过神来,撇着小嘴巴翻着白眼说道:“你就别吹牛了啊!你要真能打到我们上京去,不用我父皇他们送我出来,那我自己送上门来行不行?” 郭壹笑了笑,一扬马鞭指着她道:“别忘了,你还有个赌呢!真等到我打到临潢府去,你父皇送出的美女,可就轮不到你了!” 耶律含嫣顿时红了脸,又气又恨地啐道:“呸!我说你一百年也别想打到临潢府!你就做做美梦还差不多!” 郭壹笑道:“一百年?哈哈……不用多,短的话两三年,慢的话最多五六年,你们临潢府……就会被我大军攻占!” 第334章 少女心事 耶律含嫣顿时又瞪圆了双眼,怒视着郭壹:“就你?哼哼……我看你现在不是发疯就是没睡醒吧?”她伸手朝坡下四周一指,“就你这点人毛,还号称十万大军呢!我契丹大军要是围了你,都不用打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这些人毛给淹没了!” 郭壹淡淡一笑,瞅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没发疯也没做梦,只是告诉你一句实话!在我义军面前,这天下所有的势力、所有的军队,全都是土鸡瓦狗,全都是待宰的羔羊!你若不信,可以一直跟着我亲眼看着!” 耶律含嫣重重点着头道:“好!我就跟着你,看看你这牛皮是怎么被你吹破的!” 郭壹笑了笑,不再理会她,又把目光转向那声音逐渐消失的方向,心里做出各种各样的判断。 李丽姝看着耶律含嫣那气鼓鼓的模样,觉得这傻丫头没治了。还跟郭壹打赌?还要跟着他后面看?呵呵……,当真是身处皇宫内院、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潢贵胄啊,一点人心险恶都不懂的!就她现在这样,估计不用等到他们俩的赌局有什么结果,她就要彻底沦陷在他所挖的这个大坑之中了!她又把目光转向郭壹,见他端坐在马背之上的上身,如长枪大戟一般挺拔直立,隐然有威压一方的气势缓缓扩散,让她也不禁有些惊心,一时不觉看直了眼。 耶律含嫣恶狠狠地瞪着郭壹背影,鲜柔的小嘴巴抿得紧紧的,丰润的脸腮微微鼓起,表示她很生气很愤怒。但郭壹背对着她,根本无视她那喷火似的目光。她怒视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便转眼看向李丽姝。却惊讶地发现李丽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壹背影,似乎都看得痴迷了,轻轻哼了一声,小嘴巴一撇,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去在李丽姝眼前晃了晃:“姐姐……姐姐……” 李丽姝这才清醒过来,转头看看她,顿时脸色晕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把头扭开。 耶律含嫣不觉噗嗤一笑,低低地说道:“哎呀……姐姐,你还说我呢!我看你……才是被他迷住了心窍了啊!” 李丽姝回过头来,瞪她一眼轻轻啐道:“呸!你打赌都把自己赔给他了,我才不稀罕跟你争呢!”瞥一眼郭壹背影,也撇撇小嘴巴,矜持地把头一扬,“一个小屁孩儿,也就能迷住你这屁事都没经过的小屁妞儿!姐姐我……哼!我可没把他看在眼里!” 耶律含嫣倒像是没心没肺似的看着她笑了起来:“哎哟,姐姐啊,你就别骗我了!咱们俩都是被他给害得掉到一个坑里了,按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叫……叫什么……哦对了,叫同病相怜吧?” 李丽姝嫌弃地斜睨着着她道:“去去去!不会用成语就别瞎用!谁和你同病相怜了?” 耶律含嫣下巴颏儿朝郭壹背影一扬:“那你方才气呼呼地跑来质问他那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李丽姝扬起马鞭就要虚抽她一下,瞪着她恶狠狠地说道:“你要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抽不抽你?” 耶律含嫣吐吐舌头,又撇撇小嘴巴,做了个鬼脸儿,百无聊赖地说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见李丽姝把头扭过去,却又小声嘀咕道,“哼!还装模作样呢?你便是比我大……可又大几岁?都是女孩子,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 李丽姝碰上这么个混不悋的契丹公主,也觉得无奈,只得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不然不知道她又要胡说些什么来。 此时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看见土坡上竖起的大旗,便直接驱马奔上土坡,来到郭壹面前,也不下马,双手擎起施个叉手礼,便向郭壹禀报:“孟将军遣末将向大帅报捷:约两个时辰前,敌两万余援兵分路抵达战场,随即被我义军诸部围攻。鏖战一个时辰,敌军主将即被我军斩杀,随即崩溃。如今我军正在追歼残敌,但战果已经初步统计出来,此战将敌三路援兵总计约两万余精骑击溃,斩杀三千余人,俘虏一万一千余人,另有不到七千残敌溃逃,我军现正全面展开追击。” 郭壹看着那小将,见他年龄不过二十来岁,一副精明利落的模样,便笑着点点头,轻轻说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年轻身体好耳聪目明之辈,哪能听不明白?一时都有些愕然,不明所以地看着郭壹。 郭壹又笑了笑,思索一下,随即向那小将说道:“回去禀报孟将军,此战之胜已经奠定我军全面夺取敌西京道的基础,我军追歼残敌不得超过三十里,随后立即收拢兵力,打扫战场,收取阵亡官兵遗体,将我负伤将士迅速送往野战医院,另外……让义军退入军营休整,此后数天只守军营和西仓,看管好俘虏;若有敌军进攻,击退即可,不得出营反击。” ” “是!”那小将将郭壹的命令复述一遍,见郭壹点头以示无误,便又施了礼,随后调转马头,由原路返回。 随后郭壹便向亲兵下达命令,让他们去通知新军各部,此后的战斗便要由他们新军接替义军了。下达完命令,郭壹便策马下了土坡,来到土坡半腰间的军帐,让亲兵把马牵走,便走进军帐,站在挂起的大型地图前,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做了几个标记,随即但站在那里思考起来。 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个默默跟在后面,两个侍女又跟在她俩身后,四个少女也走进了军帐内,见郭壹站在地图前凝神思考起来,不禁又是一怔。李丽姝朝耶律含嫣看去,却见她也正把目光转向她,两个少女表情都复杂起来。她们都没想到,不过就站在那土坡上待了一会儿,郭壹统率的大军就将“敌军”消灭了两万多?这种情况让她们如堕梦中,觉得极其荒谬而不真实。但若说郭壹及其手下只是演戏欺骗她们俩,好像又没这个必要。便是她们俩身份再怎么尊贵,但在这里也只是形单只影的寥寥数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若说真的歼灭了上万的敌军,又太轻巧了吧? 她们见郭壹一直站在地图前思索,也没有上前打搅,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走到帐内一角坐了下来。两个侍女便站在她们旁边,但目光和她们的两个公主主人一样,都看向地图前的郭壹。 郭壹看了一会儿地图,又回到小桌前坐下,拿出小本子写了起来。之后便一直没什么事情,但郭壹也不跟李丽姝、耶律含嫣说话,或是走到地图前观看、思索,或是坐到小桌前写东西。一直到晚上就寝,郭壹也没理会李丽姝、耶律含嫣她们。 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在帏帐隔开的小单间内安歇,不像以前那般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才会入眠,她们两个此次睡下便无声的想着各自的心事。两个侍女倒是没她们俩那么多的心事,早就陷入了梦乡。李丽姝、耶律含嫣想了许久,也渐渐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丽姝、耶律含嫣突然被帐外传来的喧闹声给惊醒,不由得坐了起来。但帏帐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耶律含嫣朝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动了动身子却突然碰到了李丽姝的胳膊,不由便抓住了问道:“姐姐,外面……什么动静啊?” 李丽姝也正自懵懂,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静下心来仔细听了一会儿,方才听清楚一点声音,却是沉闷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可能是人太多的缘故,所以才在这夜间显得特别嘈杂。李丽姝皱了皱眉头,试探着喊了一声:“三公子……三公子……郭三公子……”却未得到郭壹的回答,仿佛根本不在,顿时明白过来。外面既然有大动静,做为统帅的郭壹肯定早就出去了。正自思索,却觉得胳膊都被耶律含嫣抓得有点疼痛了,急忙甩脱她:“哎呀……你抓我抓那么紧干吗?” 耶律含嫣有点紧张的口吻说道:“姐……姐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李丽姝没好气地答道:“我和你寸步不离,都是一样被他蒙在鼓里的,又能知道什么?” 耶律含嫣接着问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李丽姝听到耶律含嫣带着紧张的声音,顿时便又想起了先前郭壹交待过她的让她看住耶律含嫣的话,娥眉微蹙,微一思索,便有了决断,轻轻说道 :“咱们……这深更半夜的,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他这大帐外面还有哨兵,还拿着那种奇怪的武器,真要蒙头转向的跑出去挨一下子,那得多冤啊?我看这天还早着呢,睡觉吧!”说着便又躺了下来,觉得胳膊仍然被耶律含嫣紧紧拉住,便知她有些不死心,或许是在为她坐镇西京道那个舅舅担心? 一念及此,李丽姝心里不觉一笑,顿时有种极为痛快淋漓的感觉。她是后唐庄宗的女儿,石敬瑭勾结契丹覆灭她兄长李从珂为帝后的家国,她那些别的兄弟姐妹或许认命了,但她母亲却带着她逃出了洛阳,投靠了白莲寺,从此走向了与石晋、契丹为敌,誓要覆灭契丹、石晋的艰难道路。小时候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但近几年长大懂了事后,方才母亲带着她走上的这条路或许比登天还要艰难。此次她到契丹来,本来是要与莲社埋在契丹这边的一个棋子接头,想要获取契丹与石晋开战的情况,好助她于中取利,看能不能先灭掉一个,把那份家国覆灭的血海深仇先报了一半再说,却不料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耶律含嫣被抢婚的荒唐事里,又莫名其妙的被不知哪来的契丹人给追杀,好容易遇到郭壹,却突然让她觉得原本比登天还难的道路,突然就有人给她搭好了登天梯一般,而且还有人带着她往梯子上爬,根本就不用她操任何心费任何劲,这让她大喜过望,却又不敢过于表现,只能不断地试探。可在试探中,也不想失去了把姐姐挂在嘴边,那个时而温文尔雅时而又有点刁蛮粗野,时而精灵俏皮时而却又娇憨无脑的耶律含嫣这个妹妹。这让她颇为心累,却又强打精神支撑着。 李丽姝想起白天所听到看到的情况,便觉得这夜间里的嘈杂,必然是郭壹有了什么大动作,此时的她便是为了自己的复仇大业,也不能去拖他后腿,现在最紧要的便是要看住耶律含嫣,不能让她添乱,便拍拍她小声说道:“咱们两个小女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睡觉。” 耶律含嫣悄声说道:“姐姐,我……我是在我为舅舅担心啊!我舅舅……被我阿爷派到这西京道来,要是真的被……被他给打败了,那我舅舅……肯定要落罪受罚的!” 李丽姝心想,你口中的西京道是我大唐的云应朔寰等州,被石敬瑭贼子割给你契丹,现在要是他夺了那也算是为我报了仇!但见耶律含嫣拉着她一直在软语相求,却也有点不忍心,便安慰她道:“你听听这声音,虽然很嘈杂,并不是多急促,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见耶律含嫣还在摇晃她胳膊,便又说道,“你想想看,这都半夜三更了,什么都看不到,他这大军便是出动了,那也不是打仗啊!我可没听说过夜里还打仗的,敌我都看不见分不清楚还怎么打?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契丹人都是夜猫子,那眼睛都跟夜猫子一般,漆黑一团的夜里也能看得清十里八里外的景物!” 耶律含嫣眨了眨眼睛,思索一下,也点头道:“对哦!我们契丹大军以马军为主,这片草原不像我们北边那么平坦,到处都是河沟河汊土坡,夜里骑马都跑不了,更无法冲击敌军,那还能打仗?” 李丽姝轻轻说道:“是啊!那你还担什么心?这夜里打不了仗,白天……白天你们契丹马军不是无敌于天下吗?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啊!” 耶律含嫣顿时沉默起来,李丽姝不禁有点奇怪,捅捅她问道:“你又怎么了?” 耶律含嫣突然凑近她说道:“姐姐,你说……你说若是我舅舅带兵打过来,会不会……会不会把他给打败了啊?” 李丽姝笑道:“那不就称了你的心了吗?” 耶律含嫣用力抱紧她胳膊道:“可是……可是……姐姐,我……我也担心他啊!他若是打了败仗能逃走还好,要是乱军之中……遭到了什么危险……那……那可怎么办?” 她这一问,顿时把李丽姝给问得有些目瞪口呆了,心想这契丹女子都是这么直爽的吗?还是陷入这情情爱爱的女子就是这么傻不愣登的吗? 第335章 轻飘飘的草原之战 明白了耶律含嫣的心事,李丽姝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傻丫头明知郭壹现在已经是他们契丹人的死对头,却还像是分不清敌我似的为对方担心,这已经不是口不应心的维护了,这根本就是情根深种,完全将对方给融到自己灵魂里去了啊!一念及此,突然又觉得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头,瞥了一眼耶律含嫣,心说只怕你再怎么把他挂在心里,但你可是他和我的死敌,若是他真的能打到契丹人的上京临潢府去,或许能逼着契丹人把她给交出来纳入他的后闱,但想和他名正言顺的结为夫妻……你大概还是想多了,还不如我有希望呢…… 她正默默沉思着,忽然又被耶律含嫣用力摇了摇胳膊,只听她悄声说道:“姐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帮他,才能让他逃过一劫?” 李丽姝蓦然一惊,随即清醒过来,心说我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我……我也和这分不清状态的小傻妞一样,陷入了那情情爱爱之中了吗?先前她可是并没怎么把郭壹放在眼中的,便是看到他麾下有众多大军,也仅仅只是惊愕一下,与她所在的莲社所组建的那些武装对比一下,觉得还不如她莲社弟子呢,毕竟这些军人没有他们莲社武装那样的狂热,以及在临战时的疯狂,有的只是一种说不出来,仅能看到得感受得到的威势,而且就连武器也不似他们莲社武装那样,分门别类的有好多种。郭壹手下大军除了那些赶着牲畜拉大车的之外,其余兵将皆身背一支比烧火棍长不了多少的怪形怪状的武器。虽然当初她们被郭壹所救时,看到了那种武器大发神威,轻飘飘地便将追杀她们的契丹人给击杀了,但之后再没看见他们使用过,这让李丽姝不知不觉地便把先前看到的那武器的威力给淡化了,以至于她有时想起来,也在自寻理由,或许这武器威力大,但并不能经常使用,真打起来或许还得用刀枪弓弩这样的常规武器。要不然他们这里的军人,为什么除了那棍状武器之外,每个人还会配备一把直刀呢? 耶律含嫣见李丽姝半天不答,急忙又拉拉她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李丽姝这才又清醒过来,苦笑一下,心说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被那小屁孩儿给勾住了魂魄不成?但口中却缓缓答道:“没……没什么,只是你问的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答你?”见耶律含嫣又在摇晃她胳膊,便拍了拍她小手,“我不告诉你了吗?现在这三更半夜的,什么都看不见,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啊!便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得等到明天天亮后再说!不然你又能如何?” 耶律含嫣一听,便沉默下来,怔了一会儿,便又慢慢躺下。李丽姝觉得奇怪,便跟着也躺了下来,索性伸手搂着她,凑到她耳边说道:“你又怎么了?难道你真想闹出点什么动静出来?” 耶律含嫣沉默一会儿,突然也伸手搂住她,小声说道:“姐姐,我……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啊!” 李丽姝不由得奇怪起来,心说你想说什么?“好,绝对不会笑话你,就凭你这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就把你当亲妹子了,那姐姐又怎么笑话妹妹呢?” 耶律含嫣迟疑一会儿,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姐姐,我好像……好像真的很……很……挂念……时时刻刻的都在……都在想着……这心里……总是……总是……在……在……想着他……” 李丽姝撇撇嘴巴,心里有点吃味,但口中却调笑道:“想他……想他你便去找他呗!” 耶律含嫣顿时又羞涩起来,抱着她胳膊便又摇晃起来:“哎呀……姐姐……这……这怎么好意思的?”随即便会过意来,“啊?你在笑话我?哼!姐姐,你也学坏了不成?” 李丽姝有点烦躁地推开她,将被子一拉蒙住自己脑袋:“睡了啊!这天还早着呢,大半夜的不睡觉闲得慌了?”说罢便不论她再怎么说,都不再搭腔。 耶律含嫣见李丽姝不再理会她,也只得缩回被窝儿,睁着大眼睛瞅着漆黑一团的帐内,思绪万千地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渐渐大亮。李丽姝虽有心事,但也早早起来,走到帐外,想看看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多时,她的侍女小雨也跟了出来,呆呆地站在她身后。又过一会儿,耶律含嫣带着两个黑眼圈,也打着哈欠,带着侍女小溪走出来,一边往外走还一边问道:“姐姐,打听到夜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李丽姝回头瞅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也才出来,并没看到他们军中的人,哪能知道?” 耶律含嫣正要再问,忽然便听到从西北方向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那声音如闷雷一般,顿时把几个少女都给惊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便朝天上看去。耶律含嫣还咋咋呼呼地说道:“这雷打的……难道是要下雨……”话未说完,便看到天上晴空如洗,不禁一怔;再往东边天际瞅瞅,太阳已经升起,硕大的红日映得天边彩云如锦似绣,五彩缤纷,极其绚丽,不禁又是一惊,“这……这大晴天的……哪来的雷啊?”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那边又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闷雷声,足足响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逐渐停止。这让几个少女更加惊愕,不停地茫然朝天空、远处观望着。 李丽姝便朝“雷声”响起处眺望,却什么也看不到,转眼便看到不远处一名哨兵,便走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哥哥……” 那哨兵是郭壹亲兵队中的一个士卒,此时正轮到他站最后一班岗,见李丽姝问他喊哥哥,吓了一跳似的,急忙摇头摆手:“大娘子是大帅身边人,我是大帅亲兵,不敢当此称呼的。” 李丽姝一听,顿时便红了脸蛋,心里暗骂郭壹,这是真让人误会她们是他的女人了呀!朝四周看了看,这附近倒是一阵寂静,并没有什么人过来,眨了眨眼睛,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似乎可以扯郭壹的大旗来套点话,便挤出一副笑容来点点头道:“那好,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们大帅也没告诉我,只说让我们女人老老实实的待着,也不让我们过问军中之事。可是他……他夜里突然走了,也没告诉我有什么事,这能不让人担心吗?” 那哨兵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思考着,稍过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有契丹人又打了过来,我们大帅带着大军,趁着夜色去打他们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完事了吧……” 李丽姝心里一惊,还真是在夜里去打仗了?不是说夜里打仗是军中一大忌讳吗?有许多将士都有雀盲症,在夜里别说打仗了,连路都看不到没法走,所以历来无论是什么什么军队,军纪都是极其严苛的,尤其是夜间宿营时,若有意外甚至会发生营啸、炸营这类让所有带兵人闻之色变的事情。 她正思索着,便见耶律含嫣也凑了过来问道:“那……那……这大晴天的怎么打雷呢?” 李丽姝白了她一眼,正要笑话她,却听那哨兵答道:“哦,姑娘是问方才的响声吗?那不是打雷,那是我们的炮兵再向敌军发射大炮。” “大炮?”几个少女顿时都有些茫然。耶律含嫣顿时心里一紧,急忙追问:“什么是大炮?” 那哨兵抬头看了看她,突然想起郭壹对他们的叮嘱,不许这几个少女打听军中之事,不想他见这几个少女过来,便有些紧张了,一问他他便随口说了几句,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说出什么机密,但也算是违反了大帅的规定,顿时连连摇头道:“没……没什么……”随即便朝旁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我……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没说啊……你们也别问了……大帅不许你们过问军中之事的……” 李丽姝和耶律含嫣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是一笑。耶律含嫣低声说道:“这个小兵好骗,姐姐你再套他的话!” 李丽姝摇摇头低声说道:“没用!他已经知道了,不好再套他的话了。” 耶律含嫣皱皱眉头,又看看那哨兵,感觉有点可惜,要是再能套出点什么话来,说不定对她舅舅还有点用呢。正在思索着,却见先前一直负责郭壹大帐警戒的那个亲兵队长走过来,便拉了拉李丽姝:“姐姐,这个呢?” 李丽姝看了一眼,微微摇头:“这是个当官的,没那小兵好骗!”随即便转身走进大帐。 耶律含嫣愣了一下,只得也跟着走进帐去。 那亲兵队长罗浩走到哨兵面前,目光却瞥向走进大帐的少女背影,轻轻问道:“和她们说什么了?” 那哨兵轻轻说道:“她们……她们说大帅在夜里走时,没告诉她们原因,让她们很担心;又问方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儿,大晴天的怎么会打雷。” 罗浩问道:“你告诉她们了?” 哨兵低下头迟疑一下,仍然羞愧地答道:“是……她们……说她们是大帅身边人,担心大帅安危,我……我没多想,就说大帅带兵出去打契丹人,又说了那响声不是打雷,是咱们的炮兵在打炮。后来才想起来,大帅说过的,不许她们打听军中之事,便……便……走到这边来了。”随即又抬头看着队长,紧张地问道,“队长,我……我是不是泄露了军中机密了?” 罗浩皱皱眉头,微一思索摇摇头道:“她们……她们是大帅身边人……那担心大帅安危是正常的,你就说了那么几句,也不算是什么泄露军机。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机密事,不过……大帅叮嘱过的,不许她们打听军中事,也不许咱们和她们说军中之事,你虽未泄露军机,但也犯了错!”脸色严肃起来,神情凝重地说道,“这次警告一次!不许再犯!明白吗?” 哨兵立正答道:“是!决不再犯!” 罗浩点点头道:“好!下岗吧!” 他们这边虽有个小小的插曲,但在这双方参战的数万大军中,连个小小的水花都算不上,故此罗浩也没在意。何况也真像罗浩所说,双方一开打,便是机密那也不用严守了,只看这一战的胜负结果如何了。 一直到太阳西斜,郭壹方才带着亲兵回返军营。他一到自己军帐,罗浩便上来将早晨李丽姝、耶律含嫣找哨兵打听一事禀报了。郭壹只微微笑了笑,摆摆手也没当回事,便走进大帐。 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小雨、小溪,正站在帐内,见他走进来,顿时便眼巴巴地看向他。 郭壹走到小桌前,提起茶壶便倒了碗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方才看向她们:“看着我做什么?有事?” 耶律含嫣推了李丽姝一把,李丽姝朝前走了一步问道:“你……你夜里突然带兵离开,我们……我们担心你,就去问了哨兵,结果把哨兵吓住了。你……你可别罚他啊,要说错那也是我们的错,毕竟你先前和我们说过,不让我们打听你军中之事的。” 郭壹这才正色看着她们,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沉声说道:“我说过,不让你们打听我军中之事,确实是在为你们着想。你们毕竟不是我军中之人,而且还是与我为敌的敌方人员,若是乱打听我军中事,便是无心也会被人怀疑,那岂不是害了你们?”见她们低头不再说话,似乎认错一般,便又说道,“你们担心我的安全,那倒不必。毕竟我现在所统领的军队,是这个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想打败这支军队来伤害我,那比登天还难!所以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做此等无谓之举。” 李丽姝点点头小声答应下来,耶律含嫣则低着头不吭声。郭壹也不理会,便问道:“你们还有事吗?” 李丽姝摇摇头,表示没有。耶律含嫣仍然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亲兵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原来是送饭过来。 郭壹便让端进来,摆在桌子上后,亲兵退出。五个人又开始吃起饭来,倒不像以前,耶律含嫣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或者和郭壹斗斗嘴。此时她倒安静得像个中原汉家的名门淑女了,优雅的慢慢用餐,看得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吃过饭,郭壹便让几个少女收拾她们的行李,又让亲兵进来准备拆走营帐。 李丽姝、耶律含嫣都是一惊,几乎不约而同地同时问道:“又要走?” 郭壹点点头笑道:“去大同!”见她们脸上仍然有惊愕之色,便笑了笑道,“就是云州,也是契丹新设的西京!” 耶律含嫣一听,震惊的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要去西京?” 郭壹笑了笑道:“对啊!你舅舅……已经把你父亲给他的本钱赔了个干干净净,如今的云州就是一座仅仅只有几只阿猫阿狗守着的空城,只待我带兵过去就能轻易取下,那又为何不取?” 第336章 二美心计 耶律含嫣一听郭壹说她舅舅把她父亲给的本钱赔了个干干净净,先是一惊,随即便有点恼羞成怒了,瞪一眼郭壹恨恨地说道:“呸!你就吹吧!那几百上千斤的牛都被你给吹上了天,我看你怎么落地!” 郭壹淡然一笑,轻轻说道:“吹牛?呵呵,很快你就能亲眼看到了。” 耶律含嫣还要再跟郭壹争辩,李丽姝瞥一眼郭壹,见他面色云淡风轻,似乎怀着极大的自信,不由得有些半信半疑,拉一把耶律含嫣低声说道:“别争了!他说很快就能看到,那就等等呗!” 耶律含嫣这才心有不甘地把头一扭,不再说话。 郭壹便走出来,站在大帐外,看着四处忙碌的将士,又把目光朝西北方向眺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知在二三百里外的天穹之下,就是让太行山二十余万军民心心念念的、永不忘怀的云州!如果这次不拿回来,中原政权想要收回,那还得再等四百余年,到明朝初期明太祖发兵北伐,才能将燕云十六州给彻底收回。 两宋三百余年,都被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压着打,其根源就在于石敬瑭把中原地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北宋末期与契丹东北兴起的女真部建立的金政权联盟灭辽,又被金看穿了宋的外强中干,在灭辽之后反手又顺势把北宋给灭了;后来赵构继承宋统延续其法统而为南宋,与金以秦岭淮河为界,但仍然被金压着打,直到更为强大的蒙古部兴起,把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伙给一锅烩了,再次完成了自大唐灭亡后的大一统。但自大蒙古汗国而来的元朝,也不过才存在九十余年,就被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推翻,但此时距大唐覆灭已经将近五百年了! 李丽姝和耶律含嫣的东西不多,除了她们来时自己穿的衣服骑的马之外,就一无所有了,连她们现在所穿的男装都是郭壹送来的新军军装,铺盖也是郭壹送的,很快便收拾好了,让两个侍女提着大包裹出来,放在大帐前的草地上。 李丽姝走到郭壹身后,轻轻问道:“这天已经不早了,而大军人数众多,只怕走不了多少路便要停下来扎营,为何不等明天呢?” 郭壹头也没回,目光仍然朝远处眺望着,口中轻轻答道:“今天能走多少路,不在天色在人心!再说明天有明天的事,今天的事情不能往明天拖!” 李丽姝沉默一下,随即又说道:“我虽不懂军中之事,可也听说过,大军夜行,容易出事。你这时候让大军出行,还没走多远便会入夜,总不能让将士们夜间行军吧?” 郭壹回头瞅了她一眼,看见她脸上的忧色,不由得一笑:“想不到你也会说这些话。” 李丽姝脸色一红,急忙扭头看向别处,咬咬嘴唇说道:“担心你……也不成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建立这支大军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这些人服你尊你为大帅的,但我觉得一定很不容易,若是打仗……那会有胜负输赢,有什么损失只能认;可若是行军……闹出了兵变什么的,岂不是自寻烦恼?” 郭壹敛起笑容,轻轻说道:“虽然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我军底细,但就冲这些话,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另外也要告诉你,你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所统领的这支军队,与你所见过你所知道的这天底下所有军队都不一样,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李丽姝娥眉一蹙:“你就这么自信?” 郭壹点点头,回答虽然很轻但语调却斩钉截铁:“对!就这么自信!” 李丽姝把头又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见他也转过头来,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李丽姝眼睛眨了眨,顿时脸蛋儿又涨红起来,急忙把头扭过,轻轻说道:“你……你有自信……有办法就好,算我杞人忧天了。”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耶律含嫣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听到郭壹语气中那种强烈的自信,她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心说难道几十年来强大无敌的我契丹,就真的会在他的面前如纸糊的一般?但转念一想,这些年来无论是哪些势力,想要攻打契丹,都被契丹打了回去,甚至被契丹所灭;大唐灭亡了,契丹兴起了;后梁灭亡了,契丹依然还在兴盛;便是后唐与契丹的攻伐中曾经一度占据优势,但最后不一样被契丹所灭了吗?现在契丹仍然要覆灭石晋这个忘恩负义的势力,却没想到不声不响地冒出来个郭壹,想趁着契丹与石晋交战的机会,要从契丹这里虎口拔牙夺取契丹的西京道,这让耶律含嫣根本就难以相信。她想不出郭壹有什么凭借,能说出夺取西京道、灭亡契丹这些大话来。最后只能愤愤不平地怀着看你牛皮吹破了,那种狼狈模样,让我看着多爽快的心理,斜睨着郭壹,却根本不想再和他说话。毕竟每次和他说话,似乎都要吵架,而且都是她败下阵,更把她给气得七窍生烟。 他们身后的军帐,很快也被亲兵们拆掉,捆扎好了装上大车。亲兵侍从们牵来坐骑,郭壹看了看问道:“全军可都收拾妥当?”见亲兵回答说已经收拾好了,便即下令开拔。 大军全部乘马而行,而装载军帐、辎重的大车则被安排在行军序列的中间。郭壹一行也骑马跟在车队中,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也身着男装跟随在郭壹身后。眼看斜阳西下,正快速推进的大军突然停了下来。众人正自诧异,却见一名亲兵策马从前方而来,向郭壹禀报说前方遇到契丹侦骑。 郭壹只问了几句大军前锋如何处置,便让亲兵返回,随后便翻身下马,站在路边沉思。 耶律含嫣看着郭壹背影,眨了眨眼睛,突然小声向身旁的李丽姝笑着说道:“姐姐,你看看……不过是我大契丹的几个侦骑,便把他这支号称十万大军的队伍给吓住了,哈哈……就这样的军队他还在我面前吹牛说要打下西京道,还要灭了我大契丹?哈哈……哈哈……那不是做白日梦吗?” 郭壹和报讯亲兵的对话,让跟在他身后的四个少女都听得清清楚楚,耶律含嫣当然会有终于在他面前扳回一局、幸灾乐祸之感。李丽姝心里倒有些沉重了,毕竟就现在她所获知的信息,郭壹才是和她志同道合之人,现在他所统率的大军,她也听说是以先前死守云州、击退契丹大军,最后还是因石敬瑭骗走了主帅吴峦,导致唐军群龙无首才败退突围,进入太行山的义军为底子整合出来的新型军队。之前新军大战契丹西仓守军,她们在郭壹大帐之内,也只是听说战况如何,根本就没有看到任何与作战相关的事情,便是郭壹一方如何宣扬胜利,她们也是半信半疑的。如今不过一些契丹军队的侦骑,那肯定是少数精锐探马之类,却让他这支大军停下来,说明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不然正在行军的队伍为什么要停下来?但听耶律含嫣这么一说,李丽姝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轻轻说道:“你只看到了队伍停下来,可你看到他采取了什么措施了没有?”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又朝队伍前后看去。队伍前后看不见首尾,所有原来骑在马上的将士此时都和郭壹一样,下马暂歇,并没有任何惊慌,也没有人喧哗乱动,她心里一沉,随即将目光看向郭壹。 此时的郭壹正背对着她们,挺拔伟俊的背影静静而立,此时无声胜有声,一下子便把耶律含嫣那幸灾乐祸的尽情给扫得一丝也没有了,让耶律含嫣悻悻地回过头来,看向李丽姝,心里倒没认为这位新认下的姐姐会向着郭壹。 毕竟之前她只知道李丽姝来自中原,只知道她的名字,对于她的出身底细,根本就没有打听过,只是李丽姝自己编造出来的一个出身,只说过她是中原一个没落官员的孤女,来契丹是来投亲的,她的一位长辈定居于蔚州——即后世河北蔚县。可没想到因为契丹征晋,她的那位长辈因为躲避因之而来的征调,便不知去向,她下打听寻找间,便遇到了被追杀的耶律含嫣。看不惯那强抢美女的契丹人,便带领家中仆从将她救了下来。耶律含嫣因感激相救之恩,便认了她为姐姐,一路西行要来西京道。不想途中又遇到那萧海山派来更多更强的族人,本来她们两人还有十来个能打的随从,不想最后只剩下李丽姝手下最强的三个护卫,好在遇到了郭壹,不然只怕除了她们四个少女,那三个李丽姝的护卫也要被杀,她们四个少女肯定要被萧海山的手下掳走。 李丽姝轻轻说道:“你和他斗过嘴,可曾赢过?我觉得你还是少惹他为妙,不然他随便一句话,便能把你气得七窍生烟,那又何必呢?你若想看他的笑话,大可冷眼旁观,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你看出些什么来呢!” 这话倒像是真的在为耶律含嫣着想,说得她也不禁微微点头,随即便小声说道:“还是姐姐向着我啊!那我听你的,就放过他算了!” 李丽姝不由得一笑,瞥一眼伫立不动的郭壹,撇撇小嘴巴心说:“你放过他?呵呵……就你这粗枝大叶的契丹女子,一点心眼都没有,他随便转个念头就能把你给收拾了,现在他有大事在身,或许还不愿跟你计较,若真把他给惹急了,不知他会不会放过你呢?”但口中却应付道,“嗯嗯……那他要知道了,不定应该怎么庆幸呢!” 耶律含嫣便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随即又凑近了李丽姝小声问道:“姐姐,你……你说我应该怎么……怎么……把他……把他……” 她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把一句话难说完整了,但李丽姝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阵醋意涌上心头,斜了没心没肺仍沉浸在幻想之中的耶律含嫣,转过头去想了一想道:“你……你还真的想要把他……给拿下了啊?可你明明知道他说的过,他有未婚妻的啊!” 耶律含嫣撇撇嘴巴,浑不在意地说道:“男人嘛……不都那样的?契丹的、中原的……哪的男人……有权有势的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什么未婚妻?有我在到时候让他那个未婚妻做个小妾便得了呗!” 这话倒把李丽姝给噎住了,半天没答上话来。可她一想到郭壹说过已有未婚妻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别扭。再瞅一眼弄不清是颇有自信还是自大的耶律含嫣,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句老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肯定不会娶这个契丹女人为妻的,毕竟他现在虽然没有打出大唐的旗号,可他统率的这支大军是唐军嫡系的老底子啊!我虽然流落江湖,可毕竟也是大唐嫡脉,身份自幼便已定下,妥妥的大唐公主,若是能与他……结成良缘,岂不要比她母女现在所寻求的复仇力量要强百倍?一念及此,不由得心动起来,可随即又觉得一颗心儿呯呯呯乱跳着,脸蛋儿顿时也滚烫如火,生怕耶律含嫣发觉,急忙扭过头去。 但耶律含嫣还是看到了她脸颊上的红润,正要询问,却见前边传来口令,原本下歇息的将士们,又纷纷迅速上马,继续行军。 郭壹也转身上了战马,瞥一眼仍自茫然的李丽姝、耶律含嫣等人,轻轻催促一声:“快些上马跟上!” 四个少女和李丽姝的三个护卫,也急忙上马,跟随队伍继续前进。 李丽姝催马撵上郭壹,和他并绺而行,轻轻问道:“前面解决了?” 郭壹点点头道:“解决了。”看看她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笑道,“怎么了?你还担心这个?” 李丽姝回头瞅了瞅耶律含嫣没有跟上来,这才放心,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含娇带羞地低下头悄声说道:“当然担心你……你的大军了。”随后又抬头看着他,脸上仍然含着羞色轻轻说道,“你也知道,我是大唐庄宗陛下之女,你现在所领大军也是我大唐嫡脉,你……你和我才算是……算是一……一……嗯……才算是自己人呢!”说完这句话,又迅速把头低下来。 郭壹听了她这些话,又看见她如此模样,开始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便有些明白了。她李丽姝——肯定是看上了他所统率的这支大军了,不管她认不认可这支大军的实力,但与她之前所在的白莲寺秘密建立的那个莲社武装相比较,肯定是要强出不知多少倍的! 第337章 攻云州 郭壹看着李丽姝那娇羞俏丽的脸蛋儿,不由得暗自好笑。心说那耶律含嫣是个耿直没什么心眼儿的粗豪契丹少女,你这大唐公主看起来也不比她多几个心眼儿啊!哦,对了,据说她爹她爷爷都是汉化的沙陀人,这么说来与契丹人是一样的出身,都是这北方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便是想耍什么心机那也笨拙的可爱。把目光收回,轻轻说道:“你想和我成为一家人?”见李丽姝听了他这句话,更加羞涩,却没有反驳,明显是默认的意思,便又笑了起来,“呵呵……我先前说过,你也知道的,我有未婚妻子。”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李静姝与李丽姝这两个同是大唐庄宗之后,而且名字也这么相像,之前自己也没往这儿想,那她们俩肯定就是亲姐妹了;至于李灵姝……据说是她们的母亲在洛阳天变时,跟一位宫廷供奉的银匠逃了出来并结为夫妻,这才生下了李灵姝,那这李灵姝的亲生父亲可能根本不是什么银匠,而是后唐的宗室。当然那位身份可疑的银匠和她们的母亲都已被盗贼所害,而被害的时候,她们姐妹一则年龄太小,二则也是为了保护她们把她们藏了起来,仇人是谁被害的真相如何,已经是一笔烂账,根本无法查清了。 郭壹想到此处,目光又朝远处眺望,心里却想着,以前没有这种力量且不去说了,如今自己身边已经汇聚了一支可以说是极为强悍先进的力量了,已经有可能将这个乱世给扫平,将那些野心家全给消灭,再造一个统一强大,让天下亿兆之民可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李丽姝听到郭壹问了她一句让她心儿怦怦乱跳的话,心里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酸涩,他这时候又提他那个未婚妻干什么?随即警醒过来,难道说他在是暗示我别想了还是另有寓意?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举目远望,却好像又根本没有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里,不禁又有些怨气了。毕竟她可是舍了脸面,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决定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本想着凭自己的容貌姿色,稍微露出点那方面的意思,像他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不就应该紧盯着自己不放,一定要得到才行吗? 李丽姝正自胡思乱想,却听郭壹又轻轻说了一句:“你想成为一家人,确实有一定的可能,不过……你可是得想好了。”见李丽姝脸上阴晴不定,有些羞恼之色,便又提醒了一句,“大唐公主?我已经有了一个,再得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如此美貌,可以说是绝色,与静姝虽是亲姐妹却也是各有风采,但总不能只想美事吧?”又瞥了李丽姝一眼,见她若有所思,便又说道,“这些事于我倒无所谓,但你不同!你是女孩子,一旦在这方面做了,那很难挽回,后悔终生却也划不来的!所以我劝你还是要多想想,你付出了什么,你又想要什么?你的付出会不会让你得到你想要得到的?而且当你付出你所有的那些之后,你所得到的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或者说你觉得值不值得亏不亏,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再下那个决心做决定吧!” 郭壹的一番话让李丽姝又沉默下来,随后便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着往前走。 夜色降临,将士们在胳膊上扎了白布条,在这晴夜的星辉映耀下,模模糊糊的还能隐约看到那晃动的白色,让后面的人跟着前面的仍然有序地前进。也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赶了多少里路程,队伍方才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有锁好的营帐,亦有等候着的将士分别来引到达的队伍进入一座座营盘,之后便各自将战马、大车归拢好,然后便进入营帐。营帐内已经放好了食物饮水,进入营帐的将士们便开始进餐,餐后便在各自营帐内就寝。 郭壹仍然与李丽姝、耶律含嫣及两个侍女一个营帐,他睡一边,那五个少女睡在另一边,中间用帏帐隔开。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天色方亮,大军便又开始行军。大军一边行进两天,又抵达一座军营,仍然如同前几天一样,进营先进餐,然后就寝。但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人实在忍耐不住了,便手挽手的一同走到坐在小桌前伏案疾书的郭壹对面坐了下来。 郭壹无动于衷地又写了一会儿,方才合上小本子,双手合在一起用力活动了几下,方才看着她们俩问道:“有什么事?” 耶律含嫣看他一眼,随后又拉拉李丽姝。李丽姝拍了拍她手,看着郭壹脸上微带羞色地轻轻说道:“没……没什么事……”却又被耶律含嫣拉了一下,方才低下头说道,“哦……就是想问一下,还要再走几天?咱们都赶了好几天的路,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郭壹笑了笑,微一沉思,目光在她们俩脸上扫视一下答道:“已经到了目的地。”随手朝帐外一指,“那边就是云州府,明天天亮你们一出这大帐就可以看到云州城墙。”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惊愕地问道:“真的假的?” 郭壹看向她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你说你来找你舅舅,明天或许你就能见到他了。” 耶律含嫣更加惊愕了,怔怔地看着郭壹道:“明天?”想了想不明所以,便又问道,“明天你就让我进城去?你……你不会是让我去劝降吧?那不可能的啊,我舅舅虽然年龄大了点,可也是久经沙场的大契丹名将,不可能投降的!” 郭壹一听,不觉呵呵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怎么可能让你去劝降?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何况你本就是契丹人,也不会帮我去劝降的。” 耶律含嫣撇了撇嘴巴道:“哼!你明白就好!”随即又追问道,“那你怎么说明天我就能见到他呢?” 郭壹笑着说道:“明天……他或是投降,或是被俘,或是战死,除此之外,不会有第四条路!”见耶律含嫣脸色一变,要和他争辩似的,朝她一摆手道,“他便是想逃都逃不掉!我大军已经将云州城四面围困,你舅舅他……插翅难飞!”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李丽姝听了,也是极为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可她毕竟闯荡江湖多年,也经历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场面,很快便清醒过来,心里一阵兴奋,可瞥一眼气鼓鼓的耶律含嫣,又只得极力忍耐住,看着郭壹轻轻说道:“我不懂这些,可我也听说过围师必阙,你说你的大军将云州城四面包围,难道不怕守军困兽犹斗么?” 郭壹转头看向她微微摇头道:“困兽犹斗,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猎人什么样的兽!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我军前进路上所要面对的一切敌人,连纸老虎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个纸兔子、纸螳螂,必将成为我军脚下踩踏的稀烂的尘埃!” 耶律含嫣这会儿回过神来,倒又平静下来,看着郭壹说道:“哼!你就吹吧!我听说攻打坚城伤亡极大,云州城多少守军我不知道,但五六千兵马总是有的吧,他们有坚城之利,你想要攻下云州,那你的大军准备死多少?” 郭壹瞅了她一眼笑道:“我就没准备伤亡什么人!你要不信,明天睁大眼睛看着便是了!” 李丽姝瞅了瞅耶律含嫣,又看看郭壹,一时不知该相信谁。她虽不懂军事,可也听说过一些军事上的事情,毕竟她这些年来在白莲寺中一直负责组织莲社武装,一些基本的军事知识还是听说过的。但见郭壹这么托大,还是想提醒他一下,可瞥一眼紧紧抱着自己胳膊的耶律含嫣,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了,暗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又拍了拍耶律含嫣,轻轻说道:“明天便能见分晓,咱们且等着吧。”说罢朝郭壹点头示意一下,便拉起耶律含嫣回到她们那边睡下。 次日一早,心里有事情的李丽姝和耶律含嫣早早起来。走到大帐中间朝郭壹安寝的那边一看,早就没了人影,他的铺盖也叠得整整齐齐。跟在她俩后面的两个侍女倒有些迷糊了,不知道她们的两个主子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耶律含嫣瞪了她们俩一眼,并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李丽姝。 李丽姝挽着她的小手,微微一笑轻轻说道:“今天……大军要攻云州城,他说在外面便能看到,咱们出去看看吧。” 四个少女走出大帐,便见大帐不远处有两个郭壹的亲兵,仍背着那种奇怪的兵器在站岗;朝四周看了看,大营中静悄悄的,再无别人。耶律含嫣看向李丽姝有点紧张地小声说道:“这是真的去打仗攻城了?” 李丽姝娥眉微蹙,眨了眨眼睛,挽着耶律含嫣走到那哨兵旁边问道:“请问一下:你们……你们大帅是带兵去攻城去了吗?” 那哨兵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地面,轻轻答道:“是!大帅说过,如果你们问起时,可以告诉他的去向。如果你们想要去观战,也可以去,但不能靠近,以免遇到危险。” “危险?”耶律含嫣一怔,看着那哨兵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契丹大军会打过来?” 那哨兵瞅瞅她,随即又把头低下来答道:“那倒不会,云州城里的契丹兵已经是瓮中之鳖,只等着我们去捉了。” 耶律含嫣顿时又被气得脸色通红,正要说话,却见李丽姝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后向哨兵问道:“既然契丹人打不过来,那还会有什么危险?” 哨兵一听,顿时自豪地笑道:“危险……就是如果契丹人不投降,我们的炮兵肯定会开炮的!大炮一轰,任他契丹人有多少,任他云州城有多坚固,那都会被轰成渣子!”说到这里,又看看她们关切地叮嘱道,“只是大炮开炮时,声音太大,站得稍近就会把耳朵给震聋了,你说危险不危险?” 四个少女一听,顿时都是一怔。李丽姝问出了她们的心声:“大炮?什么是大炮?抛石头的炮吗?” 那哨兵看了看她们,随即摇摇头一笑,又满脸自豪地笑着说道:“不是!那抛石头的炮算什么啊?我们的大炮是火炮,开炮时声比晴天霹雳还要响,炮弹落下时会爆炸,那爆炸的声音更响,而且一颗炮弹就有这么大……”他边说边伸手比了个西瓜大的圆圈,“这么大的炮弹,打到哪里,便能将哪里给炸得粉碎。”他左右看了看,一指郭壹这座营帐,“一颗炮弹落下,能把比这座营帐还要大上几倍的地方全给炸成大坑,如果有人、战马什么的,全都给炸成碎肉!嗯……不要说活物了,便是像这座大帐这么大的石头,也能炸得粉碎!就云州那种板打垒的土城墙,几炮下去就能给它轰塌!就整个云州城,也要不了几炮就能把它给夷成平地,何况里面的契丹人!” 这哨兵一番绘声绘色的形容,不但把李丽姝、耶律含嫣给说得一愣一愣的,便是两个侍女小雨、小溪也被他的话给惊住了,都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时不远处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哨兵走了过来,瞪了那年轻哨兵一眼,向李丽姝、耶律含嫣施个礼说道:“大帅说过,你们要是想看我军攻城的话,我可以领你们过去看。” 李丽姝怔了一下,随后方反应过来,定了定心神答道:“真的可以过去看啊?那……那走吧。” 四个少女眼着那年长哨兵来到马棚牵了坐骑出来,上马出了大营,便朝正西方向疾驰。 他们一行五人纵马驰骋,行了大约四五里路,在马背上朝前方观看时,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一座雄城的轮廓。耶律含嫣不由得叫了一声:“那就是云州城吗?” 前面带路的年长哨兵说道:“那就是云州城!”随即策马拐了个弯,顺着草原上压出车辙的路往西北而去。众人又奔驰一会儿,便见前方微微高起的地方,众多义军将士正守着一座新建起来的营盘,营盘正中矗立着奇怪的大木头柱子一般的东西,从北至南排了长长一列。 李丽姝放缓速度,看着那些斜向天空的奇怪的柱子,不觉轻轻说道:“难道这就是那什么……大炮?” 在前边不远处领路的年长亲兵说道:“对!那就是我们的大炮!”说罢便勒马停下,随即下马,转身看着李丽姝、耶律含嫣等人,举着马鞭一指,“到了!大帅就在那边。” 第338章 炮轰云州城 几个人顺着那亲兵马鞭所指方向一看,却见距那怪形怪状的营盘还有一里多地的距离上,另有一座营盘,营盘所处之地在这一片野地里,也是比较高的,仅次于那座怪形怪状的营盘。那营盘下方一片树林拴着战马,营盘上则站立着一大群人,俱都面向西方。那亲兵引路,四个少女则跟在后面,在齐腰深的长草丛中艰难地排开密草向前走着,不多时来到营盘下方。营盘下有几个哨兵,见他们过来,朝那引路的亲兵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四个少女身上一闪而过。那亲兵便领着她们,顺着才开出来的坡路往上走。 几个人爬上坡去,那亲兵引着四个少女来到人群后面,正要上前,却见人群正中的郭壹回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说道:“不要上前了,你们就在那里等着。”随后不再理会,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朝前方了望。 李丽姝倒还无所谓,耶律含嫣有点生气,小声嘟囔着。那亲兵微微一笑,跑到旁边去搬了几只小马扎儿过来,悄声说道:“大帅他们有正事,你们想看就在这里看吧。有什么事可以喊我,我就在那边。”说罢便走到不远处,站在人群后面。 李丽姝娥眉轻蹙,盯着郭壹的背影,心里在猜测着他要做什么。耶律含嫣则不停地嘟囔着,小脸气鼓鼓的。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那骑士策马来到营盘下,朝营盘上的郭壹行个军礼,大声禀报道:“颤大帅:云州敌军拒绝了我们的招降,放言说要与云州城共存亡!”略停一下,又补充道,“其守军之主拽撒还放出狂言,说我们即便伤亡十万也打不下他的云州城!” 郭壹微一思索,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已经给过了机会,既然他还想与我们较量一番……那就把他们的心气给我彻底打掉!”敛起笑容,目光里放射出一光寒光来,声音清冷地朝那骑手下令,“去炮兵阵地,传我命令:各炮以敌云州城墙为目标,各打十发!”微一停顿,又补充道,“大将军炮往云州守军军营里给我也打十炮!” 那骑士大声复述一遍,待郭壹确认无误,方才行礼退去,朝那炮兵阵地驰去。 站在郭壹身边的义军统领孟崇周冷笑道:“那拽撒想让我们攻城,他倚仗守城之利想大量杀伤我们义军,不过是做梦。我军一顿炮火,便能将他像撵老鼠洞里的老鼠一样给撵出来!” 李成孝捋着寸须也冷笑道:“那时他再想倚仗契丹马军之利,又要受我军火器再次打击,除了投降就是灭亡,想要守住云州或是逃走,那是白日做梦!” 坐在人群后面小马扎儿上的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此时都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坡下那骑士来禀报说云州城内的契丹守军拒绝投降,她们是都能听以的,但郭壹二话不说便下令开炮,她们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正自猜测,却见先前领她们过来的那亲兵拿过来几个弯曲的怪东西递给她们,并做了示范,自己也拿了一个从额头上戴上,将那东西的两个下端按到了耳朵上,并告诉她们赶快戴上。 李丽姝和两个侍女依言戴上,而耶律含嫣倒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这什么呀?还要戴到头上?难看死了……”转眼便看到李丽姝和两个侍女也都戴上了,再朝前方看看,郭壹没戴这东西,但他身边的不少人也戴上了,又不高兴地说道,“那坏蛋都没戴,凭什么只让我们戴……”话未说完,李丽姝便拉了她一把,朝她微微摇头。她撅着小嘴巴哼了一声,便不再发牢骚,戴了上去。她才戴好,微微用力摇了摇头,觉得那东西在头上有些异样,眨了眨眼睛看向李丽姝她们三个,觉得十分滑稽,正要取笑一下,耳边突然响起霹雳般的炸响“轰——”紧接着便觉脚下的大地一阵颤动,顿时大吃一惊大惊失色,身子一抖几乎歪倒,心说难道地龙翻身了不成?低头看去,尚未看明白,便听耳边接二连三的又响起那震得她心神俱颤的巨响,她急忙定定心神,扭头朝轰鸣声传来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那个高地上的营盘,那斜斜的长柱般的怪东西,此时喷射着火光咆哮着,不多时便见烟尘弥漫。远处云州城的城墙那边,剧烈的炸响声也接二连三地响起。众人再把目光投向那云州城,却见那边的城墙也接连炸响,不多时那炸起的烟尘几乎就将整个云州城给遮蔽起来。 不过盏茶工夫,那巨大的轰鸣声方才停止。一阵秋风在草原上拂过,将弥漫的烟尘给扫走,众人的视野方又清晰起来。大家的心神方才镇定下来,更大更为剧烈的一声轰鸣声又响了起来。 巨大的炮弹流星般掠空而去,从城墙上穿,砸向城内早已探测好、并做好标定的目标。 在城外各处义军营盘阵地上观察的将士们,顿时便看到随着那声巨大的轰鸣声,一团浓烟从城内一角滚滚升腾着,直上云霄。 众人耳边的鸣响尚未止歇,便又听到接连不断的巨大轰鸣声。这边发射的轰鸣声还未止歇,打进城内的炮弹便纷纷炸开。在第一发炮弹炸开的地方,又接连不断地响起炮弹爆炸的巨响,一团团滚滚浓烟如追逐一般朝天空上迅速腾起。随着爆炸声的停歇,从城内传来隐隐的人呼马嘶,只是距离相隔得有点远了,根本听不清楚。 看着那翻滚而起直冲云霄的浓烟,耳边仍然回响着那震耳欲聋般的巨响,在郭壹等人身后坐着的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已经震惊的花容失色,都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呆呆地注视着那被炮火蹂躏过的云州城。此时她们的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惊人的巨响和火药爆炸时的闪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丽姝方才回过神来, 口中喃喃低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而随后清醒过来的耶律含嫣,一把抓住李丽姝,口中语无伦次的不停叫道:“姐……姐……姐姐……姐姐……这……这是……” 李丽姝毕竟要比耶律含嫣大了好几岁,而且不像她一样是生活优渥、身份尊贵的契丹公主;自己虽然也有个公主身份,可那是前朝!自石敬瑭勾结契丹、认耶律德光为干爷,起兵造反,攻入洛阳覆灭后唐,李丽姝被母亲带着逃出洛阳,被白莲寺九云大师收留,便一直想要复仇。 她小小年龄但要闯荡江湖,结识各英豪,以为反晋灭晋之用,但仍然看不出能够覆灭后晋和契丹的希望,平日里他们白莲寺以莲社名义暗中组织的力量,根本不敢大规模露头,毕竟当时石敬瑭统领下的石晋,力量不知要比他们莲社强大多少倍;至于契丹……那又是要比石晋更要强大的政权,他们莲社准备了这么多年,看似积蓄了很大的实力,但与石晋、契丹相比,那根本仍如蚍蜉撼树,实力差距仍足以让她绝望。但强烈的仇恨和耻辱感,让她仍如飞蛾扑火般努力着。而现在终于让她看到了敢于和石晋、契丹一战,甚至能战而胜之的力量。 这种力量……就是郭壹统率下的义军,那种近乎毁天灭地的炮火,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甚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毁灭之力,让她先前冒出来的借郭壹之力,以灭契丹、石晋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而此时听到耶律含嫣带着强烈恐惧的问话,她突然从心头上冒出来一种身为中原汉人的自豪感和骄傲来,毕竟不管怎么说,郭壹及他统率的义军,那可是中原汉人和她父亲生前最忠诚的大唐嫡脉军队啊!她这个大唐庄宗陛下的嫡女,想要借这支军队的势和力,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吧?但耶律含嫣这个具有契丹公主身份的妹妹,她也不想残忍的丢弃,便平静一下尽情,努力挤出一副笑容来笑道:“这……这大概就是三公子说的……那什么大炮吧?”略停一下随即又极其凝重地慢慢说道,“他说是火炮,这还真的是带火的啊……毁天灭地的火啊……” 耶律含嫣看看她,又看看那阵地上的“大炮”,再朝远处那仍然弥漫着硝烟的云州城看云,心里只剩下极度的震憾和惊恐了,再无其它想法:“原来……他……他说的是真的……他真能……真的灭掉我们契丹……” 她尚沉浸在极其可怖的心情之中,便见前面的郭壹又转向跟在身旁的亲兵传达命令:“传我命令:各炮轰击云州城城墙十发,大将军炮向敌城主府炮击十发!” 话音方落,等候在旁边的传令亲兵便挥动旗帜,吹起军号。悠扬的军号声传出,连续重复了三遍。这边的旗帜尚在挥动,军号余声尚在原野上回响,便听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命令的号声。回应的军号声尚未停止,便听各炮位上的大炮,又喷射出赤熖,响起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轰……轰……轰……”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响起,炮弹又飞向云州城城墙和城内。 众人目光又紧张地投向云州城,但见其城墙处如极其绚烂的火花迸裂一般,随后便传来霹雳般的爆炸声。城内中心偏北处,连续响起更加巨大的爆炸声,随即一团团巨大的蘑菇云状的浓烟急速翻腾着向天空蹿去。 “轰……”的一声,一记明显有别于爆炸的沉闷响声传了出来。众人皆是一怔,不知是什么声响,俱都瞪大了眼睛朝云州城看去。 待得那爆炸的硝烟散去,众人方才看清,原来是城门西侧的一处夯土城墙被炮弹给炸塌,垮塌出数丈长的一段缺口来。 义军众将领顿时大喜过望,不由得欢呼起来。随即便听四周各处军阵中的将士们如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起:“杀……杀……杀……” 便是后面的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此时也瞪大了眼睛,心里都在震惊地想着,这高大坚固的云州城……难道就这么破了么? 而此时云州城内,被耶律德光派来坐镇于此,为东线契丹大军提供军需粮草的契丹国舅爷拽撒,正十分狼狈的骑着自己的战马,在校场中集结其所统率的驻云州城内的契丹骑兵。但原本骄横至极、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契丹马军,此时比之狼狈的拽撒更加不堪:个个如失了魂魄的伥鬼一般,不但衣衫不全,而且许多人甚至光着身子,更别说拿着武器了。更有甚者,如疯魔了一般,光着身子满校场乱跑,至于死伤却没几个。那些将领此时也没了往日的气魄,畏畏缩缩,亦如木雕泥塑。 拽撒虽然自己也有些衣衫不整,但总算没有像这些兵将一般失了魂魄,看见自己麾下竟然都是这般模样,那气便不打一处来,催马上前,举起马鞭便抽,口中狂怒地骂道:“混账东西,我抽死你们!抽死你们!还不快去整顿你们的部下……” 那些将领被拽撒一顿马鞭给抽回了魂似的,一个个顿时便羞惭地疾跑回去,或穿上衣衫盔甲,骑上自己的战马,或去整顿部下,乱糟糟地忙碌了好长时间,方才将部下给整顿得有了点模样,但比以前的军容气势,那简直是有了天壤之别。 拽撒看着向前没缺少几个的五千马军,举起马鞭大声喝道:“我们是天下无敌的大契丹最精锐的马军!我们是天下最尊贵的大契丹皇帝陛下最忠诚的奴仆!无论是以前的唐军,还是现在的石晋,或者是外面围城的那些太行山匪寇,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那先前的响声,不过是妖人作祟,岂能长久?而且只要我们出城,在云州城周围的原野上,什么人能够抵挡得了我们大契丹马军?没有!没有!没有!”他说着说着提高了声音,踩着马蹬站了起来,挥舞着马鞭高声喊喝,“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得了我们大契丹的马刀!儿郎们,冲出去!把围着我们的敌军给砍个干干净净!只要你们把他们杀光,我必向陛下保举你们,随陛下攻进汴梁城!那是中原石晋的都城,里面有无尽的财富和美女,可以随你们取用!” 拽撒一番提气,将这些丧魂落魄的军兵们的士气给提高了一些。那些将领则举起战刀,高声喊喝:“杀进中原!攻入汴梁城!抢光他们的财富和美女……” 那些士兵一听财富和美女,也不禁提高了心劲,随之挥舞着马刀大声高喊:“杀进中原……抢光汉人的财宝……抢光汉人的美女……” 第339章 炮轰契丹兵,活捉拽撒 拽撒见士气总算是提升了一点,便也拔出了佩刀,向城东方向一挥:“现在来犯贼寇首领俱在城东,此次我将随你们一块出战,先斩敌酋,再扫荡周边敌寇,不杀尽敌军誓不回城!现在我命令:全军出城,将来犯之敌全部斩杀!凡斩杀敌统帅者,可连升三级!斩杀敌寇重要首领者,连升两级!斩杀敌寇低级首领或十名敌寇者,可升一级!” 他话音刚落,众军兵又齐声高喊起来。随即便整队出发,向城东方向而去。 拽撒见此时的军队士气又回复到之前未曾遭到敌军那霹雳般打击过的那般,心里总算是稍微轻松一些。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寻思,也不知道这曾经的手下败将,太行山贼寇,为什么会有了那般毁天灭地般的武器,让他也弄不明白,那武器到底是不是请来了传说中的中原仙人或妖人做法。但不管是不是,都让他心底犹如装了块大石头般沉甸甸的。 由于便是马军,且是在城内主干道上行军,速度很快,而且这时候的云州城虽是契丹极为重要的西京,其实也并没有多大,不像后世那样,动辄几十上百平方公里。前军已经抵达城门口等候开城,后面还在行进,便听轰隆隆的一阵沉闷诡异的声响传来,让所有的契丹军兵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顿时便要四散而去。却被几名军官死死镇压。 骚动很快平息下来,拽撒也惊异方才的响动,很快带着亲兵赶来询问。 但众人皆蒙头转向不知所以,拽撒气极,举起马鞭就要抽,但随即又忍了下来,厉声喝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查?” 一名军官赶快点了几个机灵点的去查看,不多时那几个军兵迅速赶回,只是神色惊惶失措,语无伦次地禀报说,西边的一段城墙被方才霹雳般的炸响给轰倒了数丈,那一段守城的军兵再见不到一个活人,肯定是全部被埋到了倒塌的城墙里。 拽撒一听,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冰凉,不寒而栗起来,心说若是如此,那这仗还怎么打?守城……敌军那霹雳般的轰炸,不但让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抵挡之力,而且极为准确,打在城墙上的且不说,那打进城内的,第一波落在他们契丹军的军营里,第二波则落在了他的城主府内,那真要再打第三波……只怕他们这些契丹军便要全部不战而溃了! 而且他们契丹的长处是马军野外冲击敌军,没有几支汉人的队伍能抵挡得了他们契丹马军的冲锋!因为中原汉人缺马,其军队多为步军,便是有马军其战马多是低劣不堪的劣马驮马之外,而且数量还不多。如果中原汉人养马,那成本又比他们契丹要高得多,所以汉军多步军,多步军军阵;但契丹马军虽然不能直接攻击其布置好的军阵,甚至有遇阵不战的说法,但有精锐的马军倚仗,他们是想打便打,想走便走,其机动性灵活性要比中原汉军强得太多!但契丹马军野外大战无敌,可守城便是其短了,所以这也是拽撒要集中守军出城与敌决战的缘由。 此时见城墙已经被对方那不知什么样的武器给轰塌,更加强了拽撒那要与敌决战的决心。毕竟像这个打法,他们守在城里,敌军却能不断的用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武器来攻击他们,而他们只能憋屈地挨打,这可不是契丹人的性格。无论是谁来统领这西京城里的契丹大军,都必须要出城与敌决战。 先前拽撒得报,说敌军在城东三里外的高坡处立起了大旗,看其旗号是敌军统帅,那拽撒也不必再去另三个方向了,不然他这五千兵马一分兵,每路只有一千多,而敌军却早就立好了营盘,那便变成了善于守城的汉人们守,而不善于攻城的契丹人来攻城了,明显是更加吃亏。但若集中他这五千兵马,他拽撒敢与三五万中原军队硬碰硬的冲锋! 敌军那极为诡异的武器已经将城墙轰塌,这云州城更加不可能防守了。便是能够及时地把垮塌的城墙修复,也守不住了。因为敌军能轰塌一次,就能轰塌两次三次……直至更多次!拽撒一念及此,内心更是冰凉一片,当下不再犹豫,直接下令,全军迅速出城列阵,一旦列好阵式,便立即朝敌军那营盘冲锋,他就不信那窝在太行山多年的贼寇能抵挡住他契丹精锐马军的冲锋! 契丹马军依次出城,在城外一里远的地方,开始散开列阵。 骑兵冲锋也不是像影视里那样,一窝蜂似地往前冲,一样要如步军似的列阵,只不过骑兵列阵与步军有所不同罢了。 眼看第批出城的契丹马军已经列成阵式,第二批契丹马军也已经出来正在列阵,而最后一批契丹马军已经完全出来,正在另一侧集结,拽撒放眼正东边的敌军营盘,举起了战马,厉声喝道:“冲锋!” 一声令下,第一批集结成阵的契丹精锐马军两千余兵马,立即排开,如雁阵一般朝敌军那营盘冲去。 可这两千契丹骑兵才展开阵型,那原本可以让天下其它军队都望之披靡的契丹冲击,此时却遭到了敌军那怪异武器的打击。 一阵震耳欲聋、毁天灭地般的巨大轰鸣声响起,那些才催马疾奔还未驰骋出十来步的契丹马军冲锋阵型之中,便也接着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一颗颗炮弹迅速飞来,在契丹军队中接二连三地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一匹匹战马连同马背上的契丹官兵,如抛碎肉般的抛上半空;那无数碎裂的弹片,撕碎着他们的血肉,摧毁着他们的一切。 不但发起冲锋的那两千契丹马军被对方的炮火覆盖,那两侧各一千五百的契丹马军队伍,也迎来了愤怒的炮火。 已经分不清爆炸响起、连成一片的爆炸声,直接将所有的契丹官兵全给打懵;而他们胯下的战马,倒要比他们这些骑兵反应得还要更加快捷。毕竟人在突然的超出他们想象的打击中,会有无数的恐惧,而那些战马虽然也会受惊,但凭着兽类的本能,却可以让它们竭力去逃脱威胁。那些战马已经根本不听骑在它们背上骑手们的命令了,而那些契丹骑兵此时也根本没有任何正确的反应和处置方法了,只是凭着受到极度惊吓的战马本能,在朝四处逃蹿着。 而在这片战场的两端,则又有许多门火炮,在倾泄着炮弹,将试图逃窜的契丹骑兵给炸了回去。一时间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炮火连天,爆炸声此起彼伏;那惊魂丧胆的契丹骑兵们,人叫马嘶,鬼哭狼嚎。 此时不要说那些普通的契丹军兵了,就连拽撒也被炸得失去了一切正常的反应。他根本就没料到敌军根本就没有给他冲锋陷阵的机会,在他的大军集结时便将之给炸得崩溃了!拽撒胯下的战马,此时也接连嘶叫哀鸣着,驮着他到处乱蹿,根本不分方向不分地形。也不知到底逃了到底多长时间,在拽撒的感觉中,或许就只是短短一瞬,或许有无尽的岁月…… 那匹战马突然间一声疯狂的嘶鸣,高高跃起,随即扑通一声落下,将本就晕头转向的拽撒给甩了出去。拽撒在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好几丈远,方才扑通一声落到一个坑内,脑袋重重撞了一下,顿时被剧烈的碰撞给撞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拽撒终于醒来,昏昏沉沉地极力睁开眼来,却见一片晴空上,淡淡的几朵白云轻轻飘动,他错乱的脑海里慢慢闪现几个念头:我这是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浑身无力?啊……我的大军呢?难道……我到了天国了吗…… 他正自沉浸在迷茫之中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悲切的声音:“舅舅……舅舅……” 拽撒虽然头脑有些错乱,可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脑海里闪现出那个曾经女扮男装跟着他到处跑的外甥女,不由得心里一软,努力转过头看过去:“含嫣……你……你怎么来了?” 耶律含嫣见舅舅终于醒了过来,这才稍微放心,但看着他那艰难转头的模样,顿时又难过起来,泪水止不住地流出:”舅舅……舅舅……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我去给你拿水……” 拽撒想要喊住她,可话未出口,她已经跑没影了,正要再转头去追逐她的身影,却见她已经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个装水的葫芦,拔掉塞子便对准他道:“舅舅……舅舅……你快喝点水……” 那水便扑扑的倒在拽撒脸上,顿时把昏昏沉沉的拽撒给浇得清醒了一些,让他顿时又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来,顿时大惊失色地叫道:“含嫣……含嫣……我……我的大军……大军……你……你怎么在这里?” 耶律含嫣摇摇头,努力镇定着心神说道:“舅舅,先喝水……你先喝水……喝了水我再跟你说……”说罢将葫芦嘴对准了舅舅的嘴巴。 拽撒努力镇定着,连续喝了好几口口,觉得身上好受了许多,便是脑袋也不那么昏沉了,思维终于回复了正常,这才想着要站起来,但一使劲方知自己浑身发软,还有些钝钝的痛感,让他极为难受,连试了几次都未能使上力气,终于泄气了,方才看着外甥女问道:“含嫣,我……我这是……这是怎么了?” 耶律含嫣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看着拽撒,小心翼翼地说道:“舅舅……你……你被……被他们……被他们……打败……俘虏了……” 拽撒一惊,顿时便觉怒气攻心,大叫一声“啊——”突然跳了起来,如被困在陷坑中猛兽一般,朝四周观望着。 却见周围无数的只着汉家战袍的敌军将士,只是他们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便是听见了他的吼声,也不过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便无动于衷地又把头转过去,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倒是周围有几个对方的士兵,面色颇为不善地看着他,手里端着带着前端插着如匕首般的奇形怪状的武器对准了他, 似乎他要敢做些什么,那武器上的匕首必将会给他来上一下! 拽撒目光凶恶地怒视着那几个义军士兵,正要怒喝,却被耶律含嫣抱住了胳膊,苦苦哀求着:“舅舅……舅舅……你……你摔伤了,可别……可别再发火了啊……” 拽撒怒视着那几个义军士兵,却不理会外甥女的哀求。那几个士兵举枪对准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冷峻孤傲,看着他的那种目光,便宜得拽撒感觉对方就像是看一头落进陷坑里的猛兽! 猛兽再怎么厉害,可落入陷阱里,那也只有被猎手宰杀的命运! 拽撒当然不甘于这种在他眼里始终是成不了气候、被他从来都瞧不起的太行山贼寇给俘虏,便是落入陷阱了又怎样?猛兽始终是猛兽,落进了陷阱的猛兽也是猛兽,想要俘虏他……那也得赔上几条性命才行! 他正想要拼死一击,却见旁边一个面相稚嫩的少年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他一眼,轻蔑地一笑:“呵……还不服气?是困兽犹斗还是垂死挣扎?” 拽撒顿时转过目光,朝那少年看去,却见他身材高大,几乎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来,但他面相却极其稚嫩,看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只是面相虽然稚嫩,但极其硬朗,颇有英俊勇武之意,尤其是那双神采四溢的大眼睛,此时如寒光迸射,似乎要穿透他的心脏一般,便听他又带着极其蔑视的语气说道:“我看还是待宰的禽兽,你若想死,便可以发疯!” 耶律含嫣急忙转过身去,向那少年央求道:“别……别……你不能……不能这样……,我……我……我求你……求你了……,你……只要你不杀我舅舅……你不是……不是想……想要……想要我吗?我……我答应你了便是!” 第340章 进云州 郭壹瞥了一眼眼泪汪汪的耶律含嫣,又把目光转向怒不可遏的拽撒:“拽撒,你不必在此逞凶!须知我义军本是大唐嫡脉,当初是石敬瑭勾结你们契丹,出卖燕云十六州,这才使得驻守云州的唐军被迫突围,进入太行山!如今我义军既然有了能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的实力,自然不会再任你们霸占我大唐汉土!”说罢,不再理会拽撒,将目光朝周围一扫,一眼瞥见百步之外的草丛中,悄然隐藏着几条恶狼,不由得一笑,转身朝一名亲兵伸手,将他背着的步枪拿过来,仔细端详一下,笑着夸奖道,“保养的很好!”说罢便转过身,端起枪来,一拉枪栓推弹上膛,随后便略一瞄准,呯的一枪打了出去。 这一枪响起,众人皆有些惊愕,但最为震惊的还是从未见过步枪射击的拽撒、李丽姝和耶律含嫣等人。他们顺着郭壹瞄准的方向看去,便见那百步左右的草丛里,一条恶狼嗷的一声跳了起来,随即扑通一声又摔落在草丛里。 旁边不远处的几条恶狼,见同伴被打倒,顿时都嗷嗷叫着开始朝那条被打死的恶狼落下处蹿去。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郭壹又连开几枪,一枪一条狼,枪枪不落空。连续击毙五条恶狼后,剩下的那几条便知遇到了天敌一般的克星,转身便逃。 郭壹朝土坡下边守卫的几名亲兵挥挥手道:“去打掉这群狼,为草原上除一害,也能给咱们添几条上好的狼皮褥子!” 几名亲兵随即便飞身上马,催马疾驰,便朝百步外狼群方向而去。不多时便听呯呯呯枪声连响中,夹杂着狼群垂死挣扎的哀鸣,很快便再无枪声和狼叫。亲兵们随后便把十几条狼尸带了回来,兴高采烈地向郭壹禀报。 一名亲兵提起手中的狼尸,向郭壹说道:“大帅好枪法,枪枪都打在这些狼的脑门儿正中,没有一枪是打偏的!” 另一名亲兵从后面驱马上前,将抓着的狼尸朝土坡下一扔大声说道:“大帅第一枪打的应该是这条狼,它是这个狼群的狼王!看来是带着它的狼群想来战场上寻找食物,不想却被大帅一枪给崩了!” 这名亲兵的话让周围的将领们哄堂大笑起来,随后又是一番惊叹和夸赞。 郭壹笑了笑,谦逊地摆了摆手,将步枪交还亲兵,又转向拽撒,微微一笑:“还不服吗?不要说你五千马军,便是有五万、五十万又能如何?在我火炮轰鸣之中,再多的敌寇也会变成一抔炮灰!”看着拽撒那变得铁青的脸色,又问了一句,“就你契丹……把那些老老少少的全部算上,又能有多少人?便是全部成军来与我军作战,又能经得起我火炮、火枪的几轮打击?”瞥一眼耶律含嫣,又接着说道,“所以我在攻击云州城之前,曾经向你外甥女夸过海口,在我军打击下的敌军,只有投降或毁灭,没有任何其它路可走!想要战胜我军,那无异于痴人说梦!想要逃走,那更是白日做梦!” 拽撒恶狠狠的瞪着郭壹,双拳紧握,他觉得自己只要冲上前去,一定能在周围人过来之前,打死这个少年;但看着和他对视,毫无躲避的那对寒光迸射的眸子,突然又泄了气。这少年……身材修长,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那英武俊逸的面庞、遒劲有力的双手,表明对方虽是个少年,可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可能武艺极强,要不然方才也不会一枪便能打死一条狼!不管用什么武器,没有一定的武功底子,那是用不好武器的,这点常识拽撒还是明白的。 只听郭壹接着说道:“你们契丹,如今是真的如强盗盗匪一般,只知道抢掠烧杀,又与我义军与我中原汉人有着血海深仇,若不想全族灭亡,只有投降,然后戴罪立功方有活路!不然……等到我义军打到你们临潢府时,你们契丹皇族、后族的耶律氏、述律氏之类的权贵,必将灭族!” 拽撒突然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惊恐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咬着牙关说道:“你……你好狠……” 郭壹冷笑一声道:“你们契丹对我汉人烧杀抢掠、到我中原打草谷,屠城灭村时你怎么不说这话?反而我给了你们一条活路,倒让你觉得狠了?这真是禽兽本性!什么大契丹,本质不过和方才我杀掉的那群狼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你们披着人皮,狼披着狼皮而已!”瞥了一眼拽撒,朝亲兵挥了挥手道,“带下去,依规看管!”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几个亲兵走了过来,朝拽撒喝道:“走!” 拽撒双拳紧握,浑然不理逼近他的亲兵,目光紧紧盯着郭壹背影,心里此时已经充满了绝望。再怎么去想也不会想到,当初被他们围剿、逼进太行山的后唐余孽,此时却已经成了气候,已经有了足以灭掉他们契丹的实力,这种荒唐的事情如果在一天之前说给他听,他都会当作是笑话而绝不会往心里去一丁点儿!他突然举起双拳,仰天大叫:“啊——”似乎要问问苍天,为什么待他们契丹如此?先前让他们契丹趁着大唐内乱崛起,不过才几十年时间,便已经强大到让这天下任何势力都要俯首帖耳不敢正视的地步,却不想正值可大展宏图、耀武扬威的巅峰之际,却突然来了个更强的对手,直接一脚要把他们踹到深渊里去,而且就他所看到的、经历过的这些事情来看,大契丹的衰落与崩溃几乎就是必然的了,无非是看对方什么开始灭契丹的大战而已了! 一念及此,拽撒的心气顿时消散,原本被炮弹爆炸震伤的脑袋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仰天大叫着,叫着叫着……便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起来,身子如一根被砍了树根的树干一般,摇晃了几下,便朝后面栽倒,扑通一声,砸在地面上。 耶律含嫣顿时扑了过去,抓住拽撒用力摇晃着大叫:“舅舅……舅舅……舅舅……”见拽撒始终不与回应,急忙又转过身来向郭壹央求,“求……求你……快找个医官来看看……看看我舅舅……” 郭壹也没想到拽撒会突然晕倒,皱了皱眉心说这拽撒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也不怎么样啊!便吩咐亲兵去找随军的医官来,一定要救活拽撒。毕竟这个拽撒不但自己身居高位,还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内弟,若是在战场上死了也就罢了,但已经俘获那就不能让他轻易死掉了,留着他当然会有大用! 随军医官很快来到,经过一番诊治,只用了针灸便将拽撒给救醒过来。随即便命人抬走,送往新设的战俘营去。 郭壹看了耶律含嫣一眼,叮嘱了一句:“拽撒是此地的契丹主官,一定要医治好他。另外也要看好,不能让他给逃了。”随后想了想,又走到抬着拽撒的担架前,盯着拽撒那散淡无光的眼睛说道,“你只要配合治疗,不违反营中规矩,我们不会为难你。另外,你也不用想着逃走,如果你现在逃了,以后要是再被我军俘虏,那可就太难看了啊!但你要不逃,或许过段时间……也不算很久,我便会下令放了你,让你回去见耶律德光!” 拽撒一听,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提起了精神看着郭壹,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看着郭壹。 郭壹笑了笑,朝医官挥了挥手,那医官便带着担架抬碰上拽撒向战俘营走去。 耶律含嫣看着被抬走的拽撒,想要跟上去,却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郭壹,目光里带着先前从来没有过的敬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能不能去……去照顾他?” 郭壹看着她摇摇头道:“军中自有规矩,他是战俘,你是客人,各有各的去处,当然不可以。”见耶律含嫣有些失望,便又接着说道,“不过以后你可以去看他,但是要经过批准,你不能私自过去。” 耶律含嫣一怔,不禁有些不满,小声嘀咕道:“去看亲戚还得要你批准?何况……何况我舅舅他……他现在还受着伤,你……你就不能……不能通融一下吗?” 郭壹正色说道:“这就不是通融不通融的事!你是去看亲戚,但你的这个亲戚先前要是我大唐义军的死敌,现在又是我们的战俘!我军中自有军规管束,各营都有军兵把守巡逻,进出俱有军规约束!又不是村镇城池里,可随意串门子走亲戚?那岂不乱套了吗?” 耶律含嫣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李丽姝拉到身后,她则上前陪着笑脸说道:“含嫣妹妹不懂这些,你不用这么严肃的。嗯……我会劝她,以后就是她要去看她舅舅,那也一定会来向三公子禀报一下。” 郭壹这才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位现在这么默契的配合,大概就是想一心一意的与我套上关系,好利用我义军来实现她的目的?不过她若是仅仅想着要报仇,那也罢了,若是想利用义军做后来白莲教的那些烂事,那可打错了算盘! 之后大家便回了营帐,郭壹又召集众将领开会,布置了接收云州城以及继续进攻其余数州之地,要用最快的速度拿下这契丹西京道西部的其余之地。而拿下之后,不但要迅速建立军管会来实行过渡期的行政管理,稳定这四州之地的形势,还要按照以前的培训,立即深入下去,迅速发动民众,清除那些罪大恶极之辈。一旦时机成熟,要立即在农村基层进行大规模的土地改革,具体的就是分田分地;而在州城县城内,更要迅速恢复并扩大各行各业的生产,最后则是招收可靠的当地人员来充实义军的管理机构,并要招收一批忠实可靠的青少年加入义军。 以现在义军的总兵力,只能拿下这西京道的西部数州,还不足以打下全部的西京道,毕竟便是打下了,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去守住,而一旦分兵过甚,新军及义军的火器优势又没办法集中发挥,所以现在只能是先把能吃下的吃到肚子里,以壮大自己,等更加强壮了,再去将附近的州县拿下! 新军以及配合作战的义军,分数路往他们的目的地进发,而郭壹则带着他的亲卫一直待在云州城外的营地内未动。 直到五天以后,义军不但将云州全部掌控,而且连周围最近的两个州也打了下来,捷报频传,局势彻底稳定,郭壹方才命全军拔营,进入云州城。 郭壹的住处则是云州城原来的州衙,后来被契丹改为西京道大同府,统辖十余州、军、数十个县,将原来的州衙又改成了府衙,并进行了扩建。拽撒来此任职,其职务并非西京道的主官,而是奉耶律德光之命,来此坐镇调集东线征伐石晋的契丹军队所需的物资粮草的,所以他仍然是契丹南院宣徽使,来此也未带家眷,内院里只有几个下面送来的美女以充服侍的姬妾丫鬟。 郭壹来此前,府衙便已经被清理干净,全部由他的亲卫进驻,担任内外警卫及服务人员。因为李丽姝、耶律含嫣及两个侍女一直跟着,便让她们也住了进来。至于那原来服侍拽撒的姬妾丫鬟,都送到别外安置。而郭壹也不是多难服侍的人,便是没有人服侍,生活也能自理。而住进这府衙之后,李丽姝倒担当起了内院女主人的职责,开始带着两个侍女,硬拉着耶律含嫣去干活。 因为舅舅的被俘,以及契丹大军被郭壹麾下摧枯拉朽般的消灭,使得耶律含嫣这些天来一直处在恍惚之中,此时被李丽姝拉着干活,也未清醒过来。李丽姝只得由着她,并让小溪来照顾她;而自己则带着小雨,和几个侍卫一起忙忙碌碌的将整个内院给打扫得干干净净,方才回来歇着。 第341章 唐妆美人 距云州之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大军分路去取那数州之地,也过去了好几天,往返联络的人员,以及云州本地的政务处理,让郭壹几乎没有片刻闲暇,就连吃饭也得看着文件档案,并随时要准备着指示各处送来的文件。至于晚上睡觉,也就更别想着安稳了,每夜都要到半夜时才能睡下,天不亮时又得起床。 看得李丽姝也不由得感叹起来,这才得了一个州便就这么忙了,那要再把这西京道的其余州县拿下来,岂不是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古人说的废寝忘食便是如此吧?那真要是招来了天下,做了皇帝岂不是更加辛苦?可她一想起幼年在后唐宫中,那父亲庄宗陛下就别提了,不过是来了朱梁占了中原,便开始享乐,导致民变不止,军心不稳,最后甚至发生了兵变,自己也被叛军杀害;至于她的伯父、继位的明宗皇帝李嗣源,虽然英明,但明显做皇帝也没见怎么忙碌啊;这些年来她行走江湖,州官县官见也不知有多少,哪个不是大发横财、耽于享乐之辈,没有一个像郭壹这么辛苦的。 想到这里,李丽姝不由得有些糊涂了。当官、当大官的甚至于做皇帝的,不就是为了掌握这天底下最大的权柄,享受这天底下最极致的享乐吗?为什么郭壹反倒与那些人截然不同,而且他做的那些,根本就没避过她,便是开会时,也让她奉茶;将领们见了她也没见外,都是彬彬有礼的,好像把她已经看成是郭壹的房内人。李丽姝有些自得,却又有些不满意,心里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让他……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呢? 在此之后,李丽姝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义军将领们的身上。她虽然并未多话,但仅凭郭壹身边之人的身份,而且与耶律含嫣那与义军格格不入的孤傲不同,她是有意加强了与义军将领们的接触。在接触中她发现,这些义军将领虽然没有透露过多少对她来说有用的信息,但还是让她从中筛选出了少量但也是最重要的消息,即郭壹曾和李静姝两人曾经在加入义军之前,扮做一对小夫妻去过太行山,而太行山义军也认可了李静姝的大唐庄宗陛下遗孤的身份,而因郭壹帮助义军造出了大量的火器,因此才得以让义军将领们推举他为义军之主。 ——也就是说,郭壹被义军首领们推举为太行山义军之主的两个条件,一是他是庄宗陛下的女婿,二是他造出火器帮义军击败了石晋杜重威部。 李丽姝判断出这样的结果后,思考了许久,认为如果义军能因李静姝是庄宗遗孤、大唐公主的身份而推崇于她,那自己的身份应该更加可以得到义军的认可了。毕竟她也知道,李静姝与她母亲逃出洛阳时还是年龄很小,未曾获得父亲的册封,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册封玉册和印玺;而她李丽姝则不一样,当时她都十来岁了,已经获得了册封,与李静姝这个亲妹妹只是血脉上的大唐遗脉不同,她毕竟是真的获得过大唐皇室册封、货真价实的大唐公主!而且当初母亲带着她逃出洛阳时,是带着她们母亲的册封玉册及印玺的,也就是说她是有真正的官方认定的! 当然李丽姝也不会天真到自己把册封玉册和印玺拿出来,便会得到太行山义军首领们的认可,毕竟那只是一种给予义军将领们能有正当理由认可的依据而已;要想真的得到他们的认可,以利用义军的实力,她还必须得到郭壹的认可!毕竟郭壹已经用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义军的拥戴,成为义军事实上的统帅。可她和耶律含嫣自被郭壹相救之后,虽然一直住在他营帐内,可双方相处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无一丝一毫的逾越。外人看来好像郭壹已经将她们几个女孩子纳入房中,但她们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她们自己当然清清楚楚。如今想要得到郭壹的认可,至少也要达到自己那位妹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一念及此,她不禁有些后悔,以前毕竟小瞧了这小子,还曾和他争吵过,甚至在他对自己口花花的时候,还曾轻蔑地嘲笑过他,说他小屁孩儿别做梦了,自己可要比他大好几岁呢,也不知他是不是小心眼儿甚至记仇了。 李丽姝一时间绮念纷起,拿不定了主意,不知不觉地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那极其清冷明艳的脸庞,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恢复了自信:便是比他大了几岁又如何?自己这容貌不说当世罕见、绝无仅有吧,也算得上是天香国色了,而且与还因年少并未完全长开的妹妹李静姝不同,自己这身段儿再配上自己这容貌,可要比胸腰臀都没有明显变化的妹妹可要强太多了!从郭壹那时不时的便要朝她胸前腰下瞄上几眼的目光便可看出,他是极其眼馋自己这身子的!想到这里,李丽姝不禁噗嗤一笑,心说……这小屁孩儿也长大了,知道偷看女人了,那人都说男人没有不好这一口的,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呢?毕竟他与妹妹的感情再好,可毕竟现在不在一起啊!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少冲动之际,只要自己…… 一念及此,李丽姝顿时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即便觉得自己脸蛋儿滚烫,也感觉娇羞难禁,不禁便捂住了脸蛋儿。 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周围没人,也没人会发现她自己在想些什么,便又恢复了正常。既然拿定了主意,李丽姝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便直接先去沐浴,随后便将身上的男装换成了郭壹派人送来的女装,然后又精心修饰了一番,再让侍女小雨看了看,觉得自己现在这容色,可谓是明艳照人,便来见郭壹。 她也不好就那么直接的过来,便烧了壶开水,泡了一壶茶,自己提着便来到郭壹书房。 郭壹正在忙碌着批示各地送来的文件,听见敲门声,便让进来,但他并未抬起头来。李丽姝走到他身侧,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柔媚地说道:“三公子,忙了这么久,先歇一歇,喝杯茶吧。” 郭壹这才急忙将手中的文件批示了几个字,随后放在旁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倒也不是很忙,只是新打下这数州之地,千头万绪的还未走上正轨,自然会有些忙乱,等以后……”他话未说完,便看到了李丽姝那特意装扮过的脸庞,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丽姝略带娇羞地瞅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扭着自己手指,任他打量着自己,心里却洋洋得意地想着……小屁孩儿,没见过姐姐这么美的人吧?这下还不把你给迷死了…… 她正自得意,却听郭壹有些嫌弃地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打扮?怎么把自己脸上涂抹得跟鬼一样?”他心里却想着……这唐妆美女就是这个鬼样子?比倭人艺妓也强不到哪去吧?哦,对了……据说倭人艺妓的化妆便是学的唐宫,但他可欣赏不来,觉得李丽姝还是素面朝天的清秀可人。 “啊?”李丽姝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看向郭壹,“你……你说什么……什么……鬼样子?”略停了一下,又辩解道,“我……我这是当年的唐宫最流行的打扮,你不懂不要瞎扯!” 郭壹指了指她脸上,皱着眉头说道:“还唐宫打扮……唐妆……你自己照照镜子去,一张清秀明丽的脸现在倒让你给涂抹得跟刷墙的一样,没一丁点儿人样了。你还在那层厚厚的白粉上点着红胭脂……你这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打扮成个女鬼了是吧?” 李丽姝一听郭壹的话如此毒辣,顿时傻眼了,看着郭壹眨了眨眼睛,又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搓下一层粉来,不禁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啐了一下“呸!”转身就跑走了。 郭壹看着她背影,大声说道:“想要打扮自己,别弄成这个样子!记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的相貌本来就是极美的,不用再涂脂抹粉!” 李丽姝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说道:“呸!我……我自己的脸,我想怎么涂就怎么涂!” 郭壹笑了笑道:“你要是涂了,就别在我面前出现!” 李丽姝一听,脚下一顿打个坷绊,几乎摔倒在地,急忙朝前蹿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子,又气呼呼地说道:“不要你管!”说罢便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她回到自己房中,跑到洗脸架前,撩起水便狠狠在自己脸上搓洗起来。连换了两盆水,方才把自己脸上涂抹的脂粉去掉,擦干了后便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看自己洗后的面容,觉得是比方才涂脂抹粉的要好看得多,但一想起郭壹的话,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咬着银牙贝齿发着狠,用力扭着手指,默默地在心里骂起郭壹来:“哼!小屁孩儿!懂得个屁!要是那样子不好看,为什么宫里那些妃嫔宫女都那么做?不就是为了好看,好得我阿爷的欢心,以求得天恩一幸吗?我这么画还不是想让你……哼……呸!再好看也不让你看……对!就不让你看……” 李丽姝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想身后突然响起耶律含嫣的声音:“姐姐,怎么了?不让谁看啊?那又是要看什么呢?” 李丽姝顿时便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见耶律含嫣已经走到身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啐道:“呸!不让你看!看什么……看你……看你好看罢!” 耶律含嫣听着她这没头没脑的胡话,禁不住笑了起来:“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姐姐好看!”说着便挨着她挤着坐在同一张圆凳上,搂着她笑道,“姐姐,我们契丹人都说中原出美女,什么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绝代佳人……哎哟,那些人都恨不得一步跨进中原,把中原的美女都给抢回去才算罢休呢!” 李丽姝顿时又把眼睛瞪了起来:“你们契丹男人就这点出息?还想上我们中原抢我们女人?哼!”把头一扬,朝外面呶了呶小嘴巴,“蛮夷就是蛮夷,除了抢掠烧杀之外啥也不懂!你先前也不是没听到过,他……可是对此深恶痛绝!想上我们中原抢美女抢财宝,可得小心着,别把小命给丢了!” 耶律含嫣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她身上,无精打采地说道:“他们男人不就那样的吗?争天下……争权柄……争美女……争财宝……哼!天天打天天打……打得处处狼烟,打得尸横遍野,打得血流飘杵……,我一个小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瞥一眼李丽姝,突然提起了精神问道,“我倒听说你们祖先出了个女皇帝是吧?姐姐你给我讲讲,女人怎么当的皇帝?” 李丽姝当然知道耶律含嫣说的是大唐前期的高宗皇后武则天废了两个儿子后,改唐为周,自己当了皇帝的事。但武则天篡唐自立,对于李唐皇室来说,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便是武则天临终前也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遗命去帝称后。李丽姝的祖父后唐太祖李克用根本就没有当过皇帝,是她父亲李存勖建立了后唐之后才追赠的。他们这个后唐虽然号称继承大唐法统,自认是大唐遗脉,但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这一脉不但不是大唐李渊、李世民的后代,就连汉人都不是,其祖先还是西域过来的沙陀人,不过汉化已久,都已承认他们是汉人一脉了。当初李克用为大唐平乱,立下汗马功劳,这才被大唐皇帝赐姓李,并入了皇室谍谱,等于是大唐皇帝代祖先认了个有能力的子孙,这与石敬瑭认耶律德光为干爷不同。石敬瑭那事做的被天下人认为是认贼作父,而李克用入李唐皇室谍谱被皇家承认为李氏子孙则是荣耀! 第342章 名分 但李丽姝哪有闲心和耶律含嫣扯什么一二百年前女皇的事,但又怕她不理会的话,这个好奇宝宝一样的契丹公主肯定要问个没完没了,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微微笑着揽住她问道:“妹妹……含嫣,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姐姐,这些天来又相依为命,那咱们除了不是一母同胞之外,跟亲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话未说完,耶律含嫣便连连点着头道:“嗯嗯嗯……我和姐姐就是亲姐妹!”说着便和她紧紧依偎着,伤感地说道,“姐姐你是不知道,我那些兄长姐姐们,自小就不跟我亲,成天都在算计着怎么博阿爷的欢心,哥哥们都妄想着继承阿爷的那个位置,姐姐们都试图从阿爷那里得到更多的宠爱和赏赐。而且他们……他们都瞧不起我,总说我坏话,唉……” 李丽姝见她伤感起来,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很得你阿爷宠爱吗?连你舅舅去出使汴梁都带着你去……” 她尚未说完,耶律含嫣便连连摇头道:“姐姐你不知道,和舅舅去汴梁那是……那是……我……我……嗯……哦……我去舅舅家玩,听说后偷偷跑到路上等着他,跟着他走了二三百里地,才去见他。舅舅怕撵我回去会有危险,这才不得不带着我去的。”说起这事来,她不禁有些支支吾吾的,好像其中内情不好意思明说。 李丽姝也不在意,笑了笑道:“那你算是幸运的了!你那些哥哥姐姐们怕是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有这样的见识和阅历。” 耶律含嫣顿时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当然!后来我回去跟他们炫耀,把他们个个都给馋得哟……哈哈……恨不得也去汴梁城玩一遭,可惜没那样的机会了!” 李丽姝笑道:“哎哟,只怕你些哥哥姐姐们不但没有了那样的机会,也没有你这样的胆魄!” 这话把耶律含嫣又给说得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赞同:“就是就是!他们哪有我这样的胆子!一个个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还想着争这争那的……哼!也不瞅瞅自己有没有那能耐!” 李丽姝眼珠转了转笑着问道:“那你当初和你舅舅去了汴梁,都看到了些什么新奇的?”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更加兴奋了:“我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的花灯!还看了……从未看到的戏剧!还有……还学到了很多很多的歌儿,非常好听非常适合我们草原的!哦,姐姐你要不要听啊?我唱给你听听啊!”说罢也不等李丽姝表态,便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唱了那首敖包相会。 李丽姝本来没将耶律含嫣的歌喉放在眼里,在她心目中,一个蛮夷的女子即便是身为什么公主那也是蛮夷的公主,能唱得出什么好听的歌曲来?却未曾想到,耶律含嫣轻轻唱出来的歌曲,第一句便把她给吸引住了。等听到她唱出“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呵咿……”时,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耶律含嫣自也看到了李丽姝那惊讶的神情,当然更加得意,心情舒畅地唱完了这首歌曲,便又抱着她笑着问道:“姐姐,我唱的怎么样?” 李丽姝在她鲜润香柔的脸蛋儿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道:“好!歌儿好你唱的也好!”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你让那耐心等待的哥哥……他是谁啊?”扬了扬眼眉取笑道,“不会是那个人吧?” 耶律含嫣顿时便红了脸蛋儿啐道:“呸!人家唱歌儿给你听,你却来取笑人家!哼!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姐!”说着气呼呼地把脸儿一扭,不再理会李丽姝,但她自己的脸蛋儿却蓦然滚烫起来,染上了一层红润。 李丽姝撇了撇嘴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她似的:“唉……,我说那谁……怎么老是在我面前问我这个妹妹呢,原来他早就有这个心了啊!只是我该怎么开口呢?”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心儿就扑腾一跳,急忙转过脸来盯着她道:“姐姐,你说什么?” 李丽姝似笑非笑地也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把个耶律含嫣看得心里直发毛,方才伸出手指在她红红的脸腮上戳了一下道:“我说……哼!我不说!”说罢便把身子一扭,故作不理。 耶律含嫣急忙抱着她摇晃起来:“姐姐……姐姐……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李丽姝被她摇得似乎受不了,方才用力按住她道:“好好……别摇了,我告诉你!”见耶律含嫣停了下来,方才瞅着她笑道,“他……他说他现在身边没人照顾,想让你……嗯……想把你纳入他的房中,做他身边人,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怔住了,脸蛋儿顿时羞红,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看见李丽姝正瞅着她笑,眨了眨眼睛,脸色顿时一垮,瞪了她一眼,狠狠啐道:“呸!这也是做姐姐的能说出来的话?”用力在李丽姝胳膊上拧了一下,又道,“你也是跟着他过来的,你怎么不说他还想收了你呢?” 本来她想着反击一下李丽姝,不想李丽姝干脆利落地点点头承认下来:“是啊!他是这么问的!他想着让咱们两个都做他房内人呢,这不是太贪心了吗?呸!小屁孩儿才多大,就这么贪心!呸呸呸!我说他做白日梦呢!” 耶律含嫣瞅着她,也跟着用力啐了几口,两个人顿时便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方凑近李丽姝小声问道:“姐姐,他……他真的那么问了?” 李丽姝认真地点点头道:“是真的问了啊!不然我跟你说这些干吗?”说完便注意着耶律含嫣的反应,却见她低下头扭着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耶律含嫣方才小声说道:“他……他……他是够贪心的啊!想……想要我……还……还想要姐姐……哼!” 李丽姝又抱住她悄声问道:“那你怎么想的呢?” 耶律含嫣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答道:“那姐姐是怎么想的呢?”说罢便抬头看着她。见李丽姝闭口不言,方才冷笑一声道,“我看姐姐你……你是动心了啊!” 李丽姝顿时脸蛋儿一红,啐道:“呸!我才没有!没有!” 耶律含嫣冷笑道:“姐姐若是没有……那为什么……”伸手一扯她身上才换上的俏丽衣裙,“那姐姐为什么要换上这么好看的衣裙?”又指了指她的头上,“还梳起这么好看的发饰,又特意来问我这些……”她撇了撇嘴巴,“姐姐要是没动心,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李丽姝不想自己心事被她一向看作是粗枝大叶的耶律含嫣给看破,并且直接给揭开了,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了,用力一戳她脸蛋儿:“我看你才是动了心了呢!要不然你怎么一唱就唱出来他教你的歌儿来呢?”说着便学着她的腔调唱了起来,“……只要哥哥你耐心的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呵咿……”唱罢,又连连啧啧有声地说道,“哎呀呀……听听……听听……这唱得有情有义的,这要不没动心的话,那怎么才算是动了心了呢?” 耶律含嫣挥起小拳头打了她一下,斜了她一眼道:“呸!就……就算是我动了心,那……那……那你呢?”朝她身上一比划,取笑道,“你这新嫁娘的新衣裳都穿上了,岂不是不但动了心,还着急忙慌的想着送上门去了?” 她话未说完,李丽姝便红着脸蛋儿咬着牙,来拧她嘴巴。耶律含嫣连连躲闪着,又来抓她手腕。两个少女闹了好一阵儿,耶律含嫣方才喘息着笑道:“好了……好了……姐姐……我不说你了……就算咱们两个都动了心了好了吧……”见李丽姝又朝她瞪起了眼睛,便哼了一声道,“姐姐,你就别装了!你这些天来做的那些事……能瞒得过谁啊?稍有心的便能看得出,你就是动了心了!哼!还来试探我?别看你是姐姐,可你那看他的眼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啊!” 李丽姝咬牙啐道:“呸!瞎说!我……我哪有什么眼神?” 耶律含嫣突然叹息一声道:“唉!姐姐,你就别犟了,咱们俩天天在一起,谁不知道谁啊?”斜了她一眼,又叹息一声,“唉!就是有心又能怎样?他早就说过他有未婚妻了啊!咱们俩便是有心又能怎样?何况……何况你们汉人那规矩还特别的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则为妻奔则为妾……”她说到这里,又捅了李丽姝一下,“但是你想怎样……那……那没经过他家里父母,你觉得他能给咱们姐妹个什么名分?”见李丽姝沉默不语,又说道,“再说咱们姐妹……便是他答应了给个名分,那名分又能给谁?是姐姐你还是妹妹我?” 李丽姝瞅了瞅她,突然又有点恼羞成怒了,用力一点她脸腮:“名分……哼!只要我想要名分,那他……他……他也只能给我!” 耶律含嫣撇撇嘴巴道:“姐姐口气好大!” 李丽姝道:“你别瞧不起姐姐!我说行就行!”见耶律含嫣一脸的不相信,随即又凑近小声说道,“不过……真的要来了名分,你不能和姐姐抢!” 耶律含嫣红了脸蛋儿啐道:“呸!谁要和你抢这个?我才不稀罕呢!” 李丽姝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道:“真的不稀罕?” 耶律含嫣正要脱口而出,突然看到李丽姝的笑容,心儿呯的一跳,眨了眨眼睛道:“姐姐,你今天怎么了?” 李丽姝笑道:“你要是不稀罕,那……姐姐就稀罕稀罕他了!” 耶律含嫣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道:“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你……你再怎么稀罕他,可是他……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啊!” 李丽姝呵呵一笑,推开她站了起来,抬起头来傲然说道:“未婚妻?哈哈……他的那个未婚妻……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亲妹妹,名叫李静姝!” 耶律含嫣愣了一下,也站了起来,上下打量打量她,随后点点头道:“我说当初与姐姐一见,便觉得有些面熟呢,原来……原来你是李静姝的亲姐姐!”接着又回忆一下道,“那个李静姝……我也见过的,和姐姐的相貌是有些相像!”一指她面庞道,“尤其是姐姐的这双眼睛,几乎就和那个李静姝一模一样!” 李丽姝笑着点点头道:“但妹妹你不知道的是……我们是真正的大唐庄宗陛下的遗孤!” 耶律含嫣一怔,随后吃惊地看着她道:“啊?你们……你们是大唐庄宗的遗孤?那……那……这……这岂不是说……你和李静姝你们……你们都是真正的大唐公主?” 李丽姝道:“是啊!当年在宫中时,我是见过她的,那时她才三岁吧?后来洛阳天变,大难临头时我母亲带着我,她母亲带着她,逃出了洛阳,从此隐居在民间,再未曾见过。” 耶律含嫣想了想,又皱起眉头来问道:“姐姐,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丽姝瞅瞅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妹妹,你怎么还不明白?”她朝外面一指,“难道你忘了这外面的大军,是什么军队了吗?” 耶律含嫣脸色顿时一紧:“说是当年的大唐遗脉,曾经驻扎在云州,后来被我大契丹打败逃进了太行山中!” 李丽姝笑道:“我曾套过郭三公子的话,他说……他说义军之所以尊奉他为义军之主,其中有一条缘由便是……他说他是大唐庄宗陛下的女婿!” 耶律含嫣眼睛眨了眨道:“你是说他做外面那大军统帅,便是因他的未婚妻是大唐公主?” 李丽姝点点头笑道:“是啊!他的未婚妻是大唐公主,那我也是大唐公主,而且……我是经过朝廷册封过、有印玺在身的真正的大唐公主!而我的那位妹妹静姝……她只是我的妹妹,虽然也有大唐公主的身份,但毕竟当初她年幼,是没有经过大唐朝廷册封过的!” 耶律含嫣有些糊涂了,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姐姐……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还不如把你的这些话说给……说给那一位听呢!” 李丽姝瞪了她一眼,上前拉住她小声说道:“你……你啊……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虽然我有心把他身边的那个名分给争过来,但毕竟是静姝在前,我们才是后来的,只怕他心里过不去呢!”凑到她耳边说道,“但若是妹妹你和姐姐一块儿来争,未必就争不过!” 耶律含嫣一听,脸蛋儿顿时又红了起来,把头一扭道:“哼!便是争来了那名分……姐姐你能让给我?” 李丽姝笑道:“便是让给你,你觉得他会给你吗?”见耶律含嫣悻悻地瞪了她一眼,便又凑近了笑着劝道,“不过我看妹妹你也有心于他,至于他……只怕他早就把咱们姐妹俩视为他的禁脔了,不然为什么偏要把咱们姐妹俩给弄到他这后宅里?那咱们姐妹何不合作,一同来争这个名分?若是能争到,那姐姐我必不会亏待于你,至少以后在他那里,除我之外,就是妹妹了!” 第343章 辇来于……他 耶律含嫣哼了一声,冷冷看着李丽姝没有说话。 李丽姝接着又拉起她笑道:“好妹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耶律含嫣实在忍耐不住了,嫌弃地一甩她手,啐道:“呸!谁答应你了?还说是亲姐姐呢,这就是你这位亲姐姐说给妹妹的话?” 李丽姝正色说道:“那妹妹你说,我这话怎么就不行了?” 耶律含嫣斜睨着她道:“你要是想做他什么人,那你自己去争,别带上我!我便是再不怎样,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契丹当今陛下的女儿,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讲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你觉得我这样的身份去争做他的小妾,还生怕争不到似的,呵呵……那是不是个笑话啊?” 李丽姝盯着她突然咯咯大笑起来:“你呀……你以为你这什么契丹公主的身份,在他眼中很高贵吗?别忘了,你现在就在他的内宅,你以为他还会放你走?让你回去仍去做你的契丹公主?哈哈……他那天就说了,你如果回去,到时候他肯定要提兵去打你们契丹的上京城!把你们上京一围,逼着你父皇把你交出来,你说你父皇会不会交?如果他挟大胜之势再逼迫你们契丹把你的姐妹姑侄之类的皇室美女都交出来,你说你们契丹会不会交?甚至不须你们交,他打破你们上京城,直接灭了你们契丹,你们这些契丹的什么公主啊郡主……宗室美女,还不都是他的?但那时候你在他面前又会是个什么身份?”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道:“哼!如今我大契丹如日中天,便是覆灭石晋也在旦夕之间,他说要灭我大契丹就能灭了?哼!吹牛谁还不会吹,那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李丽姝便含笑看着她道:“那你觉得他是没那个本事啰?” 耶律含嫣才想要脱口而出说郭壹没那个本事,便突然想起先前她在云州城外所看到的那种炮火齐发,瞬间便将云州城墙轰塌、契丹精锐骑兵还未列阵便被炮火炸得死伤惨重,随后便即被全歼,云州城也顺势被义军夺下。整个夺取云州的战斗中,义军上下甚至没有和契丹马军交手,便凭着火炮之威轻易拿下。此一战且不说两军交战契丹军队的伤亡了,那是被全歼;而义军根本就没有和契丹最精锐的骑兵厮杀,只是用火炮轰击,将对方全歼而自己竟然没有任何伤亡!不然再怎么占尽优势,那在这种程度的大战中,也要有个几千人的伤亡,其中战死的至少也要有上千! 这种耶律含嫣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战争方式,让根本不懂军事的她也深感绝望!那种火炮……根本就不是契丹军队能够对抗的!而即便是契丹马军有那种能在炮火下避开死神而幸运地冲到义军阵地前的勇士,也就是冲近了看一眼对方将士的面容罢了,而义军的那种火枪在几十步外、甚至一百步外就能将他们给打落马下! 这种没有刀枪剑戟、没有弓箭弩箭,不依仗骑兵的灵活机动,纯靠火器的威力打击敌人的军队,耶律含嫣想不到这天下还会有谁是他们的对手! 李丽姝见她沉默不语,又凑近了说道:“现在他虽然初露锋芒,但毕竟势力还小,未至席卷天下那种大势,你我只要能跟了他,那身份自然与他底定天下之后再入他内室的女人不同!便是你现在赌气,回到契丹,等到他打过去,你再跟他,你觉得会与现在就跟了他更好吗?那时你是灭国之后,和我如今的身份是一样的,就有点尴尬了啊!何不趁早现在你还有这么尊贵的身份跟了他,这叫慧眼识珠!也叫共患难,那以后再同富贵也就好说了,你腰杆子肯定要比那样挺得直挺得硬!” 耶律含嫣冷笑道:“既然你也说我现在的身份尊贵,那你何不想着帮我争那个名分?我现在这身份总比你这位姐姐那灭国公主的身份好听吧?” 李丽姝笑道:“你这傻丫头,说了半天感情你就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随即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不是姐姐不把这个名分给你,而是不可能给你!你现在明知道他所统领的这支军队的底子是我大唐原驻云州守军余部,被你们契丹联合石敬瑭那狗贼逼出云州,才进入太行山的。他们在太行山中一直与你们契丹和石敬瑭那狗贼做对,打的旗号便是‘奉圣聚义、替天行道’,那奉的是什么圣聚的是什么义?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奉的就是大唐这个圣,聚的就是心怀故主的这个义!所要替的那个天就是大唐的天,行的那个道就是大唐的道!你们契丹与石敬瑭那狗贼联合灭我大唐,这是与他们义军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又怎么可能让你这位契丹公主得了那个名分?便是他肯,你觉得他那些部下肯吗?只怕便是他再怎么宠爱你,硬要推你坐他那正室之位,你觉得那些将士还会拥戴他吗?” 耶律含嫣朝她翻了翻白眼,把头一扭不再理他。 李丽姝笑了笑,又上前揽住她胳膊道:“好妹妹,姐姐这些天来与你同行同住,做什么都在一块儿,难道你还不明白姐姐?姐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你若是帮了我,那姐姐肯定也会帮你的!” 耶律含嫣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哪还有心听她说这些?只是沉默着,想着心事。 李丽姝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好妹妹,你不说话姐姐就真的当你答应了啊!”见她仍然不吭声,终于放了心,笑了笑道,“那小屁孩儿倒好手段,不声不响的就把我这妹妹勾走了魂!妹妹你放心,以后咱们姐妹义结同心,也必当同富贵!” 耶律含嫣仍然低着头,不言不语的。 李丽姝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点发虚了,心说她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呢?眼珠转了转,凑近了小声说道:“我这边他让人送了新做的衣裙过来,你那边想必也送了,你不妨回去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耶律含嫣抬头白了她一眼,站起来便朝外面走。 她们两个此时都住在这府衙后宅,两人是相邻的两处住宅,看那室内布置,想必也是拽撒之前侍妾所居之处。郭壹过来后,把这两处精美的住处指给了李丽姝和耶律含嫣,而他则住在这院子外面的另一处。 耶律含嫣回到自己房间,侍女小溪正坐在床榻边整理衣服布帛。见耶律含嫣进来,急忙站了起来,拿起一身衣服便笑着说道:“姑娘,快来看看这件,才做好送来的,我看着是好,可不知姑娘穿上了会怎样。”她虽然是服侍耶律含嫣的侍女,但并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是耶律含嫣随拽撒出使石晋时救下的孤女,为人机灵,而且识文断字,看她谈吐仿佛她的家世想必也当是个中原的书香门第,却不想在这乱世里一家十几口人,如今只剩了她一个。如今跟了耶律含嫣,倒对她忠心耿耿的。 耶律含嫣瞅了一眼,懒洋洋地往床榻上一躺,便闭上了眼睛。小溪见她如此,倒有些着急忙慌了,急忙地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难看……有什么不适?”说着便来抚她额头。 耶律含嫣睁开眼来摇摇头道:“没事……我就是有些心烦!” 小溪瞅瞅她,微微叹息一声,又坐了下来,慢慢理着衣服轻轻说道:“姑娘,你要是有什么心事,想说呢就跟我说说,不想说呢,但不要再去想了,不然把事闷在心里,可也是能闷出病来的!” 耶律含嫣瞅了瞅她,小声说道:“跟你说有用吗?你又不能……唉,算了!” 小溪笑了笑道:“姑娘,我是服侍你的,也没什么大本事,你要是能跟我说就跟我说说,或许我便是想不出让姑娘高兴的法子,但姑娘把心事说了出来,不再闷在心里,说不定就不烦了呢,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耶律含嫣看了看她,突然伸手将她拉过来,悄声说道:“你……你觉得郭三公子那人怎样?” 小溪瞅瞅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姑娘,你……你这烦心……就是为郭三公子呀?” 耶律含嫣有些羞恼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说是为他了?我就问你一下他这人怎样!” 小溪笑了笑道:“好好,是我想差了。”见耶律含嫣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便也敛起了笑容,认真地想了想道,“他这人么……年龄不大,但本领肯定是不小的。先前我听姑娘跟我说过他,说他会的学问很多很多的,他教过姑娘许多好听的歌儿,还有诗文、戏……什么的……”说到这里,摇摇头道,“先前姑娘给我说的,我只以为他是个中原的才子啊神童啊这些,可哪曾想过他会是……”她说到这里,朝门窗那边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方才接着说道,“不想他却是能统领大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啊!”说过这里,脸上露出余悸未消的神情来,“在城外咱们看到的那……那什么大炮,震得我耳朵现在还在响呢!我也算是见过大军打仗的了,可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他麾下这种大军……”说到这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耶律含嫣拉拉她胳膊方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他……他弄出这样的大军来,是不是想要……想要……六王毕四海一……想要扫平天下啊?” 耶律含嫣皱着眉头看看她问道:“什么六王毕……” 小溪笑了笑道:“哦,这是前唐时的大才子杜牧写的《阿房宫赋》中的开篇名句,说的是秦国的秦始皇赢政,灭了齐韩赵魏燕楚六国统一天下的事。” 耶律含嫣一听,便有了些兴致,笑着问道:“杜牧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位总想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唐代诗人吧?” 小溪情不自禁的便笑了起来,她容貌清秀,五官精致,说得上是小家碧玉般的美人,听耶律含嫣这么一问便赶快解释道:“姑娘,你这可真的是张冠李戴了啊!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是南北朝时梁朝的殷芸所着的《吴蜀人》中所写。杜牧写的扬州诗……嗯,对了,有一首《遣怀》,全诗是‘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首诗并不高深,耶律含嫣虽然没读过多少汉家诗赋,可也能听得懂其中之意,忍不住脸蛋儿一红摇摇头道:“这也是个花花肠子。那什么……《阿房宫赋》我倒是听说过,是极有名的赋文,却也只知道是写秦国的,却不知道到底说些什么。” 小溪笑道:“这杜牧写《阿房宫赋》,想要说的便是在他这篇赋文的最后一段,是说为君王的,要懂得自爱,更要懂得爱惜民力,不然依仗武力横行霸道的话,早晚会灭亡的!”见耶律含嫣颇有兴趣,便给她讲解起来。 等到耶律含嫣听到小溪讲到“妃嫔滕嫱、王子王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舞,为秦宫人……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时,不禁变了脸色,顿时想起李丽姝跟她说的如果郭壹提兵攻打契丹的话,那契丹会怎么样?耶律含嫣虽然知道契丹的强大,几乎就是这个天下无与可抗者,但在郭壹这支军队面前,似乎也与纸糊的没什么区别。便是再怎么强大的军队,也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但她近来所见的郭壹麾下的这支大军,却绝对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那种毁天灭地的火炮,一旦发起威来,她不信有哪一支契丹军队能够抵挡,而且已经有了实据来证明,就是前几天的云州城外之战。她舅舅亲率数千精锐马军出城,那本来是可以击溃中原任何一家势力数倍甚至十数倍兵力的力量,却在郭壹的一顿炮火下,变成了受惊待宰的羊群一般!在郭壹麾下大军的攻击下,她相信没有数遍这天下的任何一支军队也无法抵挡,如果郭壹率军攻击契丹,那契丹的命运岂不是比秦灭掉的那六国还要凄惨?毕竟六国征伐相攻,那是几百年的历史了;而契丹与郭壹所带领的以唐国军队底子为主建立的义军,那与契丹可是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到那时,她这样的契丹公主之类的“妃嫔滕嫱、王子王孙”,是不是也要“辞殿下楼,辇来于……他”呢? 第344章 侍女小溪 见耶律含嫣变了脸色,小溪停下了解说,关心地问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耶律含嫣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小声说道:“没……没什么……”说罢脸色一黯。 小溪看着她那难过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毕竟她当初在契丹越境打草谷时,全家被杀光被抢光,只留下她一个孤女,正值绝望之际,却遇到耶律含嫣相救,此后虽然跟着耶律含嫣做了她的侍女,但耶律含嫣却待她如姐妹一般。按说她应该对杀害她全家的契丹人恨之入骨,但却又对耶律含嫣恨不起来,甚至在真正看到了契丹人的强大后,已经将那深入到骨髓里的仇恨,深深埋了起来。因为她知道,仅凭她知道的这天下的力量,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复仇的。谁知这些天来便看到了让她既兴奋又有些惶惑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与她全无关联,却直接向契丹开战,甚至摧枯拉朽如秋风扫落叶般的直接将云州城里那数千契丹骑兵给全歼!这种她平常绝不敢再想、却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向往之事,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知该如何。 她也知道,凭她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的力量,是根本无法给予对方任何帮助的,但不妨碍她对这支军队的好感。这些天来她看到这支军队的统帅竟然是一位年龄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少年,这让她更加惊愕。通过接触,她才知道,那位名叫郭壹的大帅,真正的年龄还没有她大,甚至比耶律含嫣还要小一两岁,这就让她更加惊奇。 被郭壹救下收留后,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与他同住一帐,现在又同住一个宅院,虽然他有时对耶律含嫣、对李丽姝说起话来都毫不客气,甚至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接就把她们几个少女当成了囊中之物,不但让李丽姝、耶律含嫣这两位主子恼怒不止,甚至连她们两个侍女也觉得这人太过霸道。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才发现他只是在李丽姝、耶律含嫣对他挑衅时才会更加强势地将她们给镇压,私下里的接触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轻浮的言语和行止,一直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和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尊重。 但经过云州城外的那一战之后,无论是李丽姝还是耶律含嫣,那两位身份高贵的少女却都变了。两个侍女小雨与小溪,她们都发现自己的主人不再像先前那么活泼,尤其是在郭壹面前,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变得对他有极大的敬畏了。虽然有时李丽姝、耶律含嫣还会嘴硬一下和郭壹吵一吵,但两个侍女是明显能看得出来,郭壹是让着她们俩的。而最近这些天来,两个侍女更加看得出来,她们的主人在与郭壹相处时,那神情也极其微妙起来,那看向郭壹的目光无不将她们的内心想法给暴露无遗。 如今耶律含嫣听了小溪讲解杜牧的《阿房宫赋》,神情大变,让小溪免不得暗中猜测,是不是这位契丹公主殿下,也在想着……若是郭壹提兵攻打契丹,契丹被他所灭,她这位公主会不会也像被秦灭掉的那六国的“妃嫔滕嫱,王子王孙,辞殿下楼,辇来于秦”呢? 一念于此,小溪不禁摇摇头笑了起来,心说……那还不如这样呢!以后国灭被迫做了人家的宫人,与现在的自愿跟随,虽然说不上贫贱相交,共患难同甘苦,但也算是在其势力初起时便追随了他,那待遇肯定是大为不同的! 这个时候,无论是耶律含嫣主仆,还是李丽姝主仆,她们四个少女以及李丽姝在外面的三个随从,都没有意识到,在她们的心目中,她们已经认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现在的契丹虽然很强,但在郭壹所统率的这支军队的打击下,覆灭只是早晚的事,而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些,小溪叹息一声,又思索一下,便看着耶律含嫣说道:“姑娘,自我被姑娘相救,姑娘待我并不似奴仆,却像是姐妹,此恩情我原想着只能这辈子追随姑娘服侍姑娘便算是报答了,不想现在姑娘遇到了难处,我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帮不得姑娘什么忙,但也总想着尽点心使点力;若是姑娘嫌弃,那我就不说了。” 耶律含嫣摇摇头道:“小溪,如今我从上京逃出来,本来是想来找舅舅,看看能不能躲过那事;不想现在舅舅也……也落个兵败被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遇到的那位姐姐,对你我来说是救命恩人,不想她现在却想着拿我来做人情帮她……帮她争什么名分,哼!这姐姐……也是靠不住的!”说到这里不由得伤感起来,一把抱住小溪,“若是此次得脱大难,我必视你为姐姐!” 小溪摇摇头笑道:“姑娘于我是主子,又是尊贵的契丹公主,殿下待小溪恩重如山,又视为贴心之人,小溪便诚惶诚恐了,至于其它小溪便不敢当了。” 耶律含嫣斜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敢当的?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便叫你一声姐姐又能怎样?” 小溪怔了一下,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耶律含嫣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问道:“姑娘,你觉得……那位郭三公子说的……要灭掉契丹的事到底是不是吹牛啊?” 耶律含嫣一听她问起这事来,不由得沉默起来,但看到小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便叹息一声道:“哎哟我的小溪姐姐,你在云州城外又不是没有看到他麾下的那什么火炮军,打起来山崩地裂,直像是毁天灭地一般的威势?而且他麾下那军队还有那什么……火枪,较之弓弩威力更大,而且打起起来好像根本就费什么力气,那不比弓弩兵要强许多?他说有十万大军,到底多少咱们也不知道,便是没有十万,那三五万总是有的吧?那太行山贼寇我也听说过的,据说有几十万人,便是随便挑挑捡捡的也能捡选个三五万的。而且现在看来他依仗着这三五万的大军,又拿下了西京道的西南这几个州县,这里人口虽然比不上幽燕那边,但也是我大契丹人口稠密所在,二三十万人口总是有的吧?再挑选个三五万的人来当他的兵,那他加上先前的兵马,说不定真的要有十来万大军了。”说到这里,不禁蹙起了娥眉,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色,“十几万这样的大军,那是真的能……真的能……”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脸上甚至现出恐惧的神色来。 小溪眼睛眨了眨,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大仇将报的快意来,但她又不好当着耶律含嫣的面把这种兴奋表现出来,便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脸,然后抬头认真地说道:“那姑娘你是担心你们契丹国被他灭掉?” 耶律含嫣迟疑一下,摇摇头道:“契丹国契丹国,我虽然是阿爷亲生,他又册封我为大契丹的公主,但我在上京在宫中……看似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但直到那年我跟随舅舅去汴梁城去了一趟,才知道……先前的我,无疑也是一只金丝笼中的鸟儿罢了!看似不愁衣食,但却是被关在笼子中的。鸟儿本来该飞在天空,栖息在树林,但被人捉了去关着,便是有吃有喝有金笼子,那又有什么意思?后来还想让我嫁给那萧海山,不嫁还不行,我便是逃出来也不行,还派人来追杀,想把我直接抢过去,哼……啊呸!郭壹说的对啊,这样的契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是文华昌明之地,而是蛮夷匪寇之帮!于我又有何益?真要被他所灭……那……那就灭了吧!” 小溪听着她牢骚满腹,毫无顾忌的话,不由得一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你对郭三公子……对他所说的话很认同?” 耶律含嫣怔了一下,皱皱眉头,随即便干脆利落地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他说的有道理,我不能认同吗?” 小溪眨了眨眼又笑着问道:“那姑娘就那么相信他的话?姑娘说他能灭掉契丹,那灭掉晋国、南唐还有那些诸侯,岂不是更加容易?” 耶律含嫣娥眉蹙起,认真地想了想,不由得又点点头:“依我看……契丹这么强都挡不住他,那他要灭掉那些诸侯,只怕还真的是易如反掌了!”随即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当初遇到他时,还是个小屁孩儿,听说因他经常调皮捣蛋,他娘还经常揍他,屁股都给他打肿过……”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溪又笑了笑,反将她抱住,轻轻说道:“那姑娘就再跟我讲讲和他相识的事呗!我听你说的,他会的东西好多好多。你先前还说过,你教过我唱的那些歌,都是他教你的。” 耶律含嫣笑了笑道:“是啊!他是会好多东西,会写曲子会写戏,还会刻小人……” 小溪一怔,脸上的惧色一闪而过:“小人……扎小人用的?” 耶律含嫣一怔,随即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摇摇头道:“不是那种做巫蛊的小人,而是……刻出来玩的,比如他会照着真人来刻,再涂上彩,哎呀……那就跟真人一样一样的了!哦,不对,不是是跟真人一样,是比真人还好看,胖胖的上彩木头娃娃,真的很好看的!”说到这里又摇摇头道,“可惜……他只雕给他房里的那几个女孩子,不给我雕。” 小溪笑了笑道:“那现在咱们也在他房里,离他这么近,等他有了空闲,就请他给我们雕一个吧。” 耶律含嫣脸蛋儿一红,拿手用力捅了她一下:“你没听懂我说的什么?他只跟他房里的女孩子雕那娃娃,你要是想要的话,你去做他房里人!做了他的房里人,或许他就给你雕了!” 小溪顿时脸蛋儿也羞红起来,撅起小嘴巴来道:“哼!我不过是个奴才,便是去求他,也没那个脸!倒是姑娘你……他早就说过的……嘻嘻……便是你逃到上京去,他也去把你抓回去当他房里人的!”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了,瞪着她啐道:“呸!我好好和你说话,还说要把你当姐姐,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小溪笑道:“我哪敢呢!姑娘,我说的倒是真话,你不是说他必能成事吗?如今趁着他还未成事的时候跟了他,那等到他平定了这天下诸侯,姑娘你即便做不了他的皇后,那必定也会做个贵妃,岂不是比那‘辇来于秦’要强百倍?” 耶律含嫣脸蛋儿顿时便如火烧一般,咬牙切齿的一边伸手来拧她嘴巴,一边骂道:“呸!我让你胡说八道!我非把你这臭嘴给你撕烂了不可……” 小溪一边躲避一边笑道:“哎呀……别拧……别拧……哎呀……好姑娘……快停下……哎呀……姑娘饶了我……我不敢了……” 耶律含嫣气咻咻地瞪着她道:“你还不敢了?我看你是狗胆包天了!还会拿我寻开心了!哼!再不理你了!” 小溪拢拢因玩闹弄散了的头发,抱着她笑道:“姑娘,你真的没有……”见耶律含嫣又恶狠狠地瞪着她,急忙改口道,“我说的是……你真的没有发现那个……你那位姐姐……我说的是李姑娘,她好像是真的要争那个名分呢!”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停了下来,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小溪凑近了她耳边悄声说道:“我是说……我是说……那位丽姝姑娘,是不是真的想要争一争郭三公子的正室之位?你方才也说了,她想让你帮她争那个名分?” 耶律含嫣狐疑地看看她道:“她是想争,那就让她争去呗!你想说什么?” 小溪悄声问道:“郭三公子说过,他是有未婚妻的,丽姝姑娘又怎么去争?”见耶律含嫣还在糊涂着,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眯她额头道,“既然他有未婚妻,那便说明那是经过他家里长辈给定的亲事,而现在郭三公子是独自在这里,又没有长辈在身边,那她还怎么去争?” 耶律含嫣想了想道:“她说……她说……嗯,对了……她说三公子统领的大军,是唐国驻云州守军的底子,而这支军队被我契丹打败后,残部逃进了太行山中,但仍奉唐国正朔;而她则是名正言顺的唐国公主,有册封玉册和印玺,那这支军队的将领们可能也会认同她的身份;她还说……如今三公子那位未婚妻不在这里,如果再加我来帮她,肯定能让……能让郭三公子……答应的。” 小溪有些不解地问道:“就凭那些军中将领?不是说郭三公子才是他们的军中之主吗?他会听那些手下的话?” 耶律含嫣瞪了她一眼,脸蛋儿一红,转过头去,小声说道:“她说……她说……凭我们的身份,和我们两个的容貌姿色,肯定能让……能让他动心的……” 第345章 联手与否 小溪一怔,随即明白耶律含嫣所说的凭她们两个的身份,便有可能让郭壹选择她们俩为妻妾的意思。毕竟李丽姝是经过后唐朝廷正式册封颁发玉册和印玺的公主,而耶律含嫣则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势力契丹的公主,两个少女的身份自是极其尊贵的。而且郭壹所统率大军,其渊源则是后唐覆灭之前的驻云州守军,后唐覆灭后却不像别处的军队那样,直接向石敬瑭效忠了,而是突出重围冲进太行山,仍然固执的坚守着大唐的旗帜;后唐如今虽然已经覆灭好多年了,李丽姝若是不逃出洛阳,她一个少女也会得到石晋的善待,毕竟石敬瑭当初造反成功,杀的只是后唐末帝李从珂的心腹和他的政敌,对于后唐庄宗、明宗的后嗣都予以原来的待遇和地位,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参与后晋的朝政,也不可能让他们到处乱跑,必要的看管监视还是有的。但李丽姝的母亲就是带着她逃了出去,本来她这些年来闯荡江湖,受尽苦楚和委屈,但现在遇到以后唐嫡脉为旗号的太行山义军,恰恰可以让这些义军非常迅速地接受她认同她。 而李丽姝与亲妹妹李静姝不同的是,后唐覆灭时她还年幼,并未获得册封,因此她虽然也算是正牌的后唐皇室遗孤,但与李丽姝这种经过后唐朝廷认可并予以册封、且有封号的公主还是要差上一些的。这也是李丽姝敢于直接告诉耶律含嫣,让她合作,进而争取到郭壹正室身份的底气所在。 之所以还要与耶律含嫣合作,并不是李丽姝的身份不够,恰恰是她的身份地位够了,但先前却因瞧不起郭壹,而与郭壹有了龃龉,导致郭壹对她观感不佳,那再想倚恃这个身份来要争取郭壹,只怕会让郭壹感觉到她是在依势要胁。毕竟李静姝才算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义重,又以小夫妻名义闯过太行山义军营寨,早就得到了义军的认同,这份先来先得到郭壹与太行山义军将领认同的情份是李丽姝此时所不具备的,所以她才想着要拉拢耶律含嫣,两人一起合作,共同进退,才有可能得到郭壹的认同。而郭壹一旦认同,那再说服太行山义军将领就要容易的多了。 若说容貌,李丽姝认为自己不比那位只远远看见过的亲妹妹李静姝差,而且她要比李静姝大了几岁,此时身段已经完全长开,却要比仍然青涩的李静姝更具风情,但却也没多大优势;可要是加上了耶律含嫣这位货真价实的契丹公主,或许就能让郭壹心中的天平朝她们两个这边倾斜一下。 李丽姝的意思就是……既然我一个人与你那位“未婚妻”相比之下,没有多少优势,那在质量上相同、可数量上加倍的优势下,你郭壹还会不会保持对李静姝的偏爱呢?何况……现在最有利的是,他们两个感情再怎么好,可却不在一处,这就给了李丽姝挖墙角的机会。 这些天来,不但是李丽姝感觉到了,便是那粗枝大叶的耶律含嫣也明白了,两个侍女小雨、小溪也看了出来,郭壹当初让她们与自己住在一起,确实是无奈之举;但这么多天过去,打下云州城后又不放她们走,把她们也安置到自己所住的后宅中来,那不就是无声地在宣布,她们主仆四人就是他的房内人了嘛! 耶律含嫣向小溪说这些,原本并不是想着要她帮自己拿个主意,只不过是向这位对自己极为忠心的侍女倾述一下自己的郁闷罢了。而小溪虽然对契丹人满怀刻骨仇恨,但对于救她于危难、又待她如姐妹一般的耶律含嫣,却始终怀有敬重、爱护之心。此时见耶律含嫣说出了心里话,小溪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想了半天方才问道:“那姑娘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问完又朝门口指了指,“我看那位郭三公子,早就对姑娘你有意了!”见耶律含嫣变了脸色,又摇摇头道,“姑娘你别生气,就他那意思早就摆在明面上了,前些天甚至还直接说了出来,我觉得……咱们主仆俩,还有那边那俩,他都不会放走。” 耶律含嫣脸蛋儿一红,瞪了她一眼,轻轻说道:“不放走又怎样?他要是真的强逼……我……我又不是没逃过!” 小溪苦笑一声道:“姑娘,先前咱们从上京逃走,那是陛下就没有让人看着咱们,太后皇后她们也没有管过咱们,所以咱们才能逃得出来。如今咱们在郭三公子的地盘上,这守卫森严的,咱们只怕是连这大门都出不了啊!” 耶律含嫣咬了咬嘴唇,恨恨地说道:“至不济……我……我……哼!那不是还有一死吗?” 小溪一听,顿时一惊,急忙来捂她嘴巴:“姑娘,可不能随便说这个死字啊!”见耶律含嫣气鼓鼓地瞪她一眼,急忙把手放下来,劝道,“姑娘,你看当初我全家遭难,我也没想着去走那绝路,最后遇到了贵人相救;你这事又与我先前遭遇不同,你看看啊……你本来就喜欢他……” 耶律含嫣嘴硬地瞪她一眼道:“谁……谁喜欢他了?” 小溪见她如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便抱着她悄声说道:“姑娘,我虽跟你的时间不长,但你先前救了我,之后又待我极好,用姑娘的话来说,就是视我为亲姐姐;如今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姑娘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而姑娘呢……虽然有父母,但你父亲是契丹皇帝,如今正忙着征伐中原,便是不去打仗,恐怕也没工夫来管你的事;太后皇后平时除了管教之外,也没工夫来跟你说什么;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与你的关系更是疏远,连玩都不跟你玩;说到底其实你是与我一样的,这天底下就咱们主仆两个算是同病相怜也最为贴心的了。如今姑娘大了,也该成家了,那要嫁的人至少要知道怜惜疼爱姑娘吧?不然便是姑娘有这个身份,到时候如果受了欺侮,那是回宫里去向陛下、太后、皇后他们去哭诉呢,还是独自落泪生闷气呢?” 耶律含嫣听了,也不禁沉思起来,脸上涌上悲凄之色,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 小溪也跟着她叹息一声,又接着劝道:“姑娘先前说与郭三公子曾经在汴梁城内相识,他曾教过姑娘许多歌曲,我听姑娘说,他还会好多好多的本领,也都是姑娘喜欢的,我觉得如果姑娘跟了他,他至少不会欺侮姑娘吧?” 耶律含嫣哼了一声道:“他不欺侮我……哼!现在不算是欺侮?再说……他又不会娶我,那以后他那正室要是欺侮我了,他是护着我呢还是干看着呢?” 小溪一听,便又笑了起来。耶律含嫣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她方才说道:“姑娘,你这是杞人忧天了!”见耶律含嫣又沉下脸来,便急忙说道,“我说真的,姑娘是真的杞人忧天了啊!你看那位郭三公子是那怕河东狮吼的人吗?”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哑口无言。却听小溪接着说道:“就郭三公子那性子,无论是做他的正室还是侧室,只怕都只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才行;若是有嫉妒成性不和睦的,只怕他根本容不下啊!”见耶律含嫣低头无言,便又小声劝道,“如今那位丽姝姑娘想跟姑娘联手争那个名分,姑娘不妨答应她;无论成与不成,姑娘在她那里都算是落了份人情;若是成了,那她以后也会待姑娘更好;若是不成……她想做点什么,以后也会更加依仗姑娘。” 耶律含嫣想着心事,听着小溪的劝解,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忍不住便微微点头,可一见小溪那清秀俏丽的笑模样,便突然盯着她道:“你……是不是也早就看上了他,想着把我送给他,以后好在他那里谋个人情,谋个妾室通房什么的呀?” 小溪一怔,被她这话给噎得半天答不上话来。耶律含嫣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你们一个个的看着他像是能成了事,趁着现在这时机好爬上他的床榻,以后也好做个贵妃什么的是不是?” 小溪顿时被她这话给说的恼羞成怒了,一甩她手站了起来赌气道:“呸!是你问人家的,人家给你说了这半天话,反倒落了个贼名了?那好……我不管了,你以后这些事也别跟我说了,你爱咋咋的行了吧?” 耶律含嫣见小溪恼了,心里也有点后悔,可她又不想在嘴巴上认输,便站起来说道:“哼!我的事我息作主,你不管就不管!”说罢便也气冲冲地走出门去。 而小溪则站起来追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郭壹正从外面进来,朝他所住的正房走去。 这是后宅中的一处小院,有坐北朝南的正房,还有东西两边的两处厢房。其中东厢房郭壹指给了李丽姝主仆居住,而西厢房住的则是耶律含嫣主仆。此时小溪见耶律含嫣一出门便碰上了才回来的郭壹,不由得撇了撇嘴巴,又朝对面的厢房看去,心说就这做派,明显是把自家主子和对面的李丽姝都当成了他的妾侍才会这么安排的,但平时里相处却又真正的“相敬如宾”。肥肉都挟到了嘴边却不吃,这上也算是有点心机的小溪也看不透郭壹到底是为了什么。 郭壹倒没多想,一进这院门便见耶律含嫣从她房间里走出来,便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粉面含怒,便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耶律含嫣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回到房中,把房门重重一关,倒把倚门而望的小溪吓了一跳,看着她道:“你怎么了?” 耶律含嫣瞪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回到卧室,便扑通朝床榻上一躺,任小溪怎么喊她不理。 院中的郭壹看着耶律含嫣那曲线玲珑的背影,笑了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便回到正房。这正房虽然是留给他住的,但他平时很少过来,一直都在前面的公房处置公事,累了乏了便直接在那边歇宿,这个后宅内的小院倒像是单独拨给李丽姝、耶律含嫣她们住下的一样。 郭壹今天处置完了公事,想起先前李丽姝化了浓浓的唐室宫妆去见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只是他欣赏不了她那种妆容,也为了自己的眼睛今后再受这样的毒害,便索性直接向李丽姝表示自己不喜欢,把李丽姝直接给气跑了。等她走后,郭壹忙完了,想起这事觉得还是跟李丽姝谈一谈为好,不然就她那样子估计又得生好几天的闷气。 但是他忘了,自己先前把城中那些原先的权贵们送来的仆婢都给打发走了,而李静姝她们则又没有跟过来,这后宅他的亲兵也不好过来,因此他这正房内不但没有人服侍,也显得太过冷清了。不过他也不是非得要人服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纨绔子弟,这么清静的话倒有利于他想一些事情了,至于安慰李丽姝……等会见了她随便说几句保证她就会开开心心,甚至不用他过去,李丽姝自己便会过来。因为李丽姝的心意他当然明白,想要利用他可以,毕竟她想报仇,与他的目标还算是大致相同;至于想借他掺和别的事,只能说她想多了。 郭壹在床榻上躺着,闭上眼睛假寐想着心事。没过多长时间便听房门轻轻响动,便知道李丽姝忍耐不住过来了,便坐了起来,转过头朝门口看去。却见不是李丽姝,而是耶律含嫣,不觉一怔,还好他没问出来“怎么是你”之类的话来,便下了床榻,看着她问道:“我见你脸色不好,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不成?” 耶律含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头一扭,就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不说话。 郭壹等了一会儿,见她侧着身低着头捻着自己的发辫,身上却换上了送到她那里的契丹少女装束,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你是契丹人,还是穿契丹女装好看。” 耶律含嫣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方才鼓足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你真的觉得好看?” 郭壹点点头笑道:“当然!”随即又补充道,“当初我给你取这‘含嫣’的汉名,也是觉得你嫣然一笑的那种风情,便是我汉家女子也是绝少的,却没想到你真的用上了这个名字。” 耶律含嫣轻轻说道:“你……你若是取的好,为什么不用?”略停一停,又红了脸蛋儿问道,“你……你把……你把我……把我弄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郭壹看见她脸上的肤色泛起鲜媚的嫣红,又听她这么问,当然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不禁心儿呯呯一跳,上前笑道:“当然……是想把你留下来……” 耶律含嫣更加娇羞难禁,转过身去又颤声问道:“那……那你留我又……又做……做……啊……”她话未说完,便突然被他从身后抱住,不觉惊慌地叫了一声。 郭壹紧紧抱住她香温玉软的娇躯玉体,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当然是要你做我的女人了!”声音虽轻,语气却极其果决,不容置疑。 第346章 搞定 耶律含嫣一下便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安心和踏实。自从她在汴梁城遇到了郭壹,郭壹教了她许多歌曲戏曲,还赠给她一个汉名,让她便不知不觉地便把郭壹给记到了心坎里。此后回到契丹,遥远的距离使得她不但没有忘记郭壹,反而时常都会想起他。有时也会埋怨,为何他会生在汉地中原,而不是和她一样生在契丹,或者反过来;但这样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让她似乎将要把郭壹遗忘之际,却又迎来了每个契丹皇室少女都必须要经过的事情,那就是她将要嫁入与契丹皇室耶律氏互为婚姻的述律氏也就是萧氏。 可当她知道自己被太后、皇后定给那位年近半百的萧海山为续弦时,一下子就爆发了,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但这种皇族和后族联姻的事根本轮不到她这个当事人说话,没奈何她只有瞅准机会逃之夭夭了。 但逃婚也不是容易的事,没逃出多远便被萧海山派来的家奴给追上,连她最为忠心的几个奴仆都被杀死,就在她最为绝望之际,却遇到了李丽姝。李丽姝当时带着随从,见到契丹豪奴抢女人,还杀了人家的仆人,当即便命随从上前救下耶律含嫣,而萧海山的奴仆除见机快逃走一人外,余者全被杀死。 此后耶律含嫣便和李丽姝一块儿,往西京道来。李丽姝来契丹,本来是想寻找以前白莲寺落下的暗子,却不曾想暗子没找到,却遇上了这事。路上套出耶律含嫣的身份,觉得这绝对是个可乘之机,便故作豪爽,带着随从来护送。却不曾想那萧海山逃走的家奴回报后,让萧海山大怒,派来更多更厉害的追兵。这一次连李丽姝的那些手下也对付不住,只能拼命逃走,却遇到了郭壹,又被相救。 这些天来,耶律含嫣一直处于非常激烈的内心交战之中。与郭壹相遇又被他相救,使得她心里那本已沉淀下去的情感重新又泛了上来;再见到他如今比几年前所见,更不是那时的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可比。此时他已经是身材高大,相貌英武俊逸,统兵数万的大军统帅,虽然与她契丹为敌,但她虽贵为契丹公主,却根本没见过契丹与中原之间的那种血与火的征战。她先前救下的侍女小溪,那也是途中遇到的。所以她对两方争战敌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但对于郭壹将她安置到自己身边,却又有一种冲破禁忌的兴奋和喜悦,又一种隐隐约约的忐忑不安。 此时她软软地躺在郭壹怀抱之中,听着郭壹那让她脸红心烫的情话,不知不觉的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全部消失,只留下了少女初恋的娇羞。等到郭壹将她身子搬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时,她才惊觉回神,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地瞅他一眼,便想要挣开他的怀抱逃走。 但郭壹已经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怎会再放走她?低下头便来吻她的樱唇玉口,耶律含嫣娇声低吟卫声,便被他重重吻住……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壹方略微松开一点。耶律含嫣只觉自己好像被他吻得几乎窒息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便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只听郭壹又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含嫣,从你接受我给你取的汉名之后,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把你娶过来做我的女人……” 耶律含嫣虽然头脑仍自迷迷糊糊的,但听到他这句话,还是突然问道:“真的?你……你真的会娶我吗?” 郭壹一怔,随即又在她发烫红艳的脸蛋儿上吻了一下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耶律含嫣娇躯一颤,突然问道:“有……有那可能吗?我是契丹人,你是汉人……” 郭壹笑道:“那又怎样?这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了我们在一起的!” 耶律含嫣听着他那斩钉截铁的声音,突然觉得好安心好踏实,嫣然一笑,伏在他胸膛上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别忘了你今天给我说的这些,我……我等着你来娶我!” 郭壹又是一愣,心说她莫不是误会了?但这时候也不好扫她的兴,去解释什么,便笑了笑道:“当然不会,你放心便是!” 耶律含嫣白皙中透着红润的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戳着,突然问道:“那……那她呢?”听到郭壹疑问“她?你说谁呢?”但又朝外面一指道:“对面那个,你把她弄到对面,我觉得你都不会放过她。当然,你要让她当个妾侍……那……那我也能容得了,毕竟她……她也于我有恩。” 郭壹叹息一声道:“唉,含嫣,我知你心意,但……但这事可能跟你想的……可能……有点不一样啊……” 耶律含嫣顿时警觉起来,抬头看着他道:“怎么了?难道你要反悔?” 郭壹沉思一下道:“不是反悔,我说的……和你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啊!” 耶律含嫣顿时又沉下脸来看着他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 郭壹迟疑一下,还是觉得把话说清楚好:“含嫣,你……你误会了,你听我仔细跟你说啊。”说着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榻边坐下,将她紧紧搂抱在自己腿上,和她脸对脸的看着,方才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是有未婚妻的……” 耶律含嫣一听,脸色便变得苍白起来,盯着他道:“你……你不会是想说……要……要我也做……做你的妾室吧?” 郭壹笑了笑道:“不是妾室……”见耶律含嫣脸色缓和下来,又接着说道,“是侧室!” 耶律含嫣一听,顿时又恼怒起来,立即便挣扎着要从他怀抱里挣脱,但哪有他力气大?被他紧紧搂抱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毫不放松,直到她累得娇喘吁吁的浑身都没了力气,方才又抱紧她道:“你是契丹人,我家里人你也都见过了,便是你我俱有心于彼此,也不可能让我娶你做正妻的,当然你若做我的侧室,那他们根本不会去管……” 耶律含嫣又羞又恼地啐道:“呸!姓郭的,你……你做梦!” 郭壹却又紧紧抱着她,使得她的挣扎毫无作用,直到她又无奈地安静下来,方才说道:“含嫣,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总之……我要定你了!”说罢便直接将她压倒在床榻上,一手按着她一手便来解她裙带。 这下子可把耶律含嫣吓坏了,急忙挣扎着,可哪有他力气大?直到无可奈何地躺在他身上,眼泪不禁无声流下,心里想着……难道……难道就这样从了他吗? 郭壹见她无声落泪,却又有些心软了,停下手来抱着她一边吻她脸上泪水,一边安慰她道:“别哭别哭……我……我只是吓吓你的……”见她仍然不理不睬地无声落泪,便苦笑一下,抱着她又坐了起来,伸手来给她脸上擦泪,随后又柔声解释道,“方才真的只是吓吓你的,我今年才十五岁,按父母的说法不到十六岁以上是不让我碰女人的!” 耶律含嫣含着眼泪,恨恨地瞪他一眼,用力一推他压着自己的身子:“你……你都这样了……还不算是碰女人?” 郭壹坐了起来,伸手将她裙带系好,又抱着她坐起来,笑着说道:“这个碰和那个碰不是一回事儿!”看着她泪珠又滚落下来,便在她脸蛋儿上又轻轻吻了一下道,“虽然不能娶你做正室,不过我也会很疼你的!”见她又沉默下来不吭声,便又安慰道,“你放心,便是给不了你正室之位,也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疼爱!” 耶律含嫣又落下泪来,伏在他胸口,用力捶打着:“你……你混蛋!” 郭壹笑了笑握住她手道:“好好,我混蛋……不过,我再怎么样,也依然会最心疼你的!” 耶律含嫣仰脸看着他,脸上泪痕依然:“你……你……你得说话算话,要是……要是不疼我……我……我死给你看!” 郭壹心说总算是哄好了?口中急忙答应着:“说话算数,一定会心疼你!” 耶律含嫣伏在他胸口,不知什么时候她双手也抱住了郭壹,两人便静静的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耶律含嫣突然仰起脸来问道:“那……那她怎么办?” 郭壹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情,随口问道:“谁?你说谁呢?” 耶律含嫣轻轻说道:“说对面的那个呢!哎呀,你怎么又想打岔?” 郭壹笑着说道:“你说李丽姝?”捧起她鲜艳俏美的脸蛋儿,在她唇上用力一吻,然后说道,“她么……当然要跟你做个伴儿了!” 耶律含嫣冷笑一声道:“哼!人家可比我精着呢!你想把她也给哄到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郭壹笑道:“她啊……不用我哄的,她自己就会贴上来!”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道:“哼!你做梦呢?我算是傻到家了,你随便哄一哄便……便随了你,她……人家可是个人精!心机深着呢!” 郭壹笑道:“就她还心机深着呢?”心里不禁想道,这时代可没有心机婊之类的网络词啊! 耶律含嫣用力在他胸膛上掐了一下道:“别光欺侮我!你有能耐把她也……也给哄到手了,我……我就……我就随你……” 郭壹笑道:“那你就等着吧!” 耶律含嫣撇撇嘴巴,心说那位虽然跟我说过了,可你要是想弄到手,只怕不像哄我似的这么容易!便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郭壹笑道:“你还不信?那要不要打个赌?” 耶律含嫣啐道:“呸!知道你花花肠子多,今天打赌弄这个,明后天是不是还要打赌那个?” 郭壹笑道:“哪有这个那个的,我身边最多也就你们这几个以前相识过的。要不然哪有闲情弄这些事?” 耶律含嫣又抢白道:“哼!你如今有权有势,统带十万大军,又打下了我契丹的西京道,只怕不用你自己去怎么弄,便有人把那美貌姬妾送到你房中来了!” 郭壹笑着摇摇头道:“是送来了,不过让我给撵走了!” 耶律含嫣又斜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郭壹道:“这又怎么了?” 耶律含嫣瞪了他一眼道:“你……你就不留几个服侍的?难道你这屋子也让我们来收拾?你这衣服也让我们来给你洗?你这饮食也让我们来给你做?”没好气地冷笑一声道,“我可没做过这些,我也不会!” 郭壹一听,倒认真起来,挠挠头皮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这宅子这么大,倒得用几个能干活的。”看她一眼,又急忙说道,“不过什么美貌姬妾是不用了,有你在我身边不比那些庸脂俗粉强百倍?”随即便拉着她起来,“你先去洗把脸,我去找人去。”说罢便揽着她朝外面走去。 耶律含嫣回到自己房间,急忙去洗脸,但还是被小溪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急忙过来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朝外边看了一眼又小声问道,“他……他欺侮你了?” 耶律含嫣沉着脸摇摇头,自己去洗了脸,回床榻上躺下,想着心事。 小溪瞅瞅她,只得摇摇头苦笑一下,便坐在旁边守着。 郭壹出了后院,便找来亲兵,让他去找几个可靠的,会做饭洗衣的中年妇女来。随后便见一名亲兵又拿来了一摞文件,急忙接了过来,回到书房翻看批示。 这一忙起来,便又忘了时间。等到郭存义亲自带着找来的中年妇女过来,天色已经黑了。郭壹便让把人带到后面,让李丽姝和耶律含嫣过目,让她们看着留人。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郭壹终于把文件批示完,随后沉思一会儿,又开始写起文章来。等快写好了,便听李丽姝走过来,把灯芯给拨亮一些,伏下身来轻轻劝道:“天这么晚了,先吃饭,吃过饭再忙如何?” 第347章 志同道合 郭壹头也没抬起,手上不停笔地疾书着说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这儿快写完了,等写完了再吃!” 李丽姝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轻轻叹息一声道:“用得着这么赶的吗?你明天再写不成?” 郭壹摇摇头道:“那还真的不成。明天有明天的事,我写的这文章便是明天必须要用到的,今天必须写完,然后再复印发往各处,这要忙完那估计得到半夜去了。”说到这里,方才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她道,“你们先吃饭,吃过饭后便去歇息。我这儿有得忙,忙完了就在这歇了。” 李丽姝看看他,知道他主意极正,自己是劝不过来的,只得微微叹息一声,在旁边等着:“那你快点写,写完了好吃饭,我收拾了再过去。” 郭壹看着她微微点了下头,便不再理会,低下头来又提笔疾书。写完之后,又仔细审阅一遍,稍微改动几处,把叫过亲兵来,把这文章拿走去刻印,然后要在明天一大早送往各处,交给各部长官。 李丽姝这才把饭菜端了过来,却是一大碗炖羊肉,和几个粟米团子。郭壹也不讲究,拿起来便狼吞虎咽。倒把李丽姝给急得直劝:“哎呀……你全骒慢点,可别咽住了!” 郭壹很快吃完,连碗底里的汤都端起来喝光,随后笑着说道:“军队里吃饭,必须要快。真要在打仗时候,就会更加紧张了。——哪还讲究什么细嚼慢咽的?根本就没有那闲工夫啊!” 李丽姝无奈地苦笑一下说道:“那你早点洗漱了,便好生歇息了吧。这会儿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见郭壹点头,表示没有什么事,便来收拾走了。 郭壹随后便来到井边,自己打了桶水来到耳房里洗漱了,随后擦干了身子,便回到书房安歇。他才回过身来将书房门关上,正要转身,却突然从旁边扑过来一个人,将他紧紧抱住。 郭壹先是一惊,随即便听李丽姝那有些羞涩地声音悄声说道:“三公子……三郞……”身子一僵,随后便用力转过身,反手便将李丽姝抱在怀里。在房间里摇曳的灯光下,看着她羞色满面的玉靥桃腮,不由得心里一动,笑着说道:“果然不出山人之所料,你真的……嗯……真的过来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先前对耶律含嫣夸口说过的,李丽姝必会自己贴过来,但这会儿真要是真把和耶律含嫣说的那些话给说出来了,那不直接向她表示自己就是个傻蛋了吗?急忙改了口,但这话也把李丽姝给说得更加羞涩,甚至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你……你知道我……我要过来?” 郭壹一笑,双手伸出索性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榻边坐下,搂着她笑道:“当然!山人掐指一算,便料到了你今晚必会过来!” 李丽姝顿时娇羞难禁,低下头痴痴一笑,挥起小拳头便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胡说……我……我才不信……” 郭壹撇撇嘴巴,用力将她搂在怀内,看着她那娇俏明艳的脸蛋儿,忍不住情动,凑上去便在她鲜润香柔的樱唇上吻了一下,吻得她含娇带羞地咯咯低笑,自己心里却在想着:这个算是颇有心机的后唐公主也算是搞定了,但突然又想起了清宁那位老娘先前曾给他下过禁令,不允许他在十六岁跟女人同房,这虽然远隔好几百里,而且他在这里统带数万大军,也算是一方之主了,但谁知道那位要强刚烈,号称一天不揍他就不舒坦的老娘会不会突然发了什么神经,跑过来检查?真要是被她发现点什么,她可不会跟自己讲什么客气,真要是再被她揍一顿,那晦气不晦气!不由得在心里哀叹。 郭壹的思索正往仍居住在几百里外的太原城内的老娘那边飘着,李丽姝被他紧紧拥在怀内,却似动了情一般,娇躯玉体顿时如火烤一般滚烫炽热起来,双手也情不自禁地紧紧环在他的腰间,仰起脸来喃喃低语道:“三……三郞……你……你……我……我跟了……跟了你,你……你可不要……不要负我……” 郭壹顿时感觉到她胸前的饱满紧紧贴挤在自己胸膛上,极富弹性地弹动着,那鲜润香柔的樱唇玉口也吻到了他的唇边,使得他内心情绪顿时也如烈火浇油一般,轰的一声,体内的大火便冲天而起,抱着她的身子便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云聚云散,雨骤风狂,几回让人忘却一切世事的颠狂极快过后,终于缓缓散去。 受尽挞伐蹂躏,几度求饶都被无视,在那粉身碎骨疼痛的一瞬间,由不知情事的少女变为少妇的李丽姝,满脸委屈、疲惫不堪的伏在郭壹怀里沉沉睡去。郭壹轻轻拥着香温玉软的完美娇躯,却在暗暗苦笑,心说怎么一直说要坚持住坚持住,可就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啊,看来自己的自控能力还是有待加强啊…… 他这么想,并不是后悔,而是正在反思。虽然早就把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但那也是想着要将她们两个把控在手,以利于以后对付契丹和尚未成型仍在原始发展状态的九云寺。九云寺所奉理论的雏形就是自东晋时出现的!李丽姝所在的九云寺之主,就是被自己那俩爷娘视为恩人、神尼的九云大师;而身边的李丽姝,则是相当于九云大师继承人那般的人物! 如今一个是统率数万义军的少年,一个是即将成型的民间力量,这样的两个人滚了床单,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郭壹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不是郭壹的选择,更不是他的性格,而是要尽可能的将此事化为自己的助力。 现在的九云寺,肯定没有一二百年后北宋末年方腊那样的组织力度,更没有元朝末期红巾军那般的波澜壮阔之势,比起东汉末年的张角兄弟也不能相提并论;但从先前李丽姝组织九云寺武装来攻击汴梁城外的郭家庄园,也可以看出其在民间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影响,也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力量,但很明显,这些力量的组织者、掌握者,都是野心很大,但才智中等,并没有什么远见卓识。包括后来的宋、元、明、清数朝历代的莲社领袖,除了一个天赋异禀的朱元璋之外,余者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小打小闹可以,甚至闹出大的风波也可以,但根本掌控不了更大的力量,也看不透其所处的时局,当然成不了大事。 让郭壹为难的便是,现在送到他身边来的这个九云寺未来,他到底要不要! 九云寺可以利用,但根本当不得大用,可你要是不利用,还有的是野心家云利用,虽然成不了大事,但给你捣蛋,让你难受是肯定的。何况现在人家自己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身边,虽然亦有试图掌控他的图谋,可郭壹不认为就九云寺现在那些人能有什么办法来影响他。无非就是所有的邪教奉行那一套明面上打着“一家人、亲兄弟姐妹”的口号,实际上再行骗人骗财骗色之类的嘛,科学再昌明的时代都无法将其彻底消除,何况是现在的这个时代! 郭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和那九云寺保持一定距离,相互间可以适当的利用利用,但不能让其在自己这边发展,更不能让他们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无论这个时代还是他那前世,这种秘密社团都是主流社会打击的目标,便是佛教也只是对主流社会的一种补充,而决不能做为一个社会的主流观念。他要做的是,对其适当的引导,尽量让这个秘密社团成为民间的一种非主流的信仰和慈善机构的补充,而不是一力排斥打压,促成其变成真正的暗流。 想到这里,郭壹瞥了一眼正伏在自己怀内昏昏沉沉陷入梦乡的李丽姝,叹息一声摇摇头,暗笑一下。不管怎么说,以李丽姝的年龄,在后世最多也就是大学生而已,却已经背上了亡国破家的仇恨,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蝼蚁一般拼命地蹦达着,却始终无法达到自己的目标。既然她如今已经身属于己,她的目标与自己的目标相差的只是大小,却并无矛盾,在实现扫平天下、消灭那些吃人的诸侯之际,也顺带着便会将她的国仇家恨给报了。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笑了笑悄声说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便是便宜你也无所谓,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 却没想到李丽姝只是假寐而已,此时被他抚弄得娇躯轻颤,禁不得那剧烈的刺激,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睁开眼来,便觉被他抓得重重的,不觉红了脸蛋儿啐道:“呸!你现在还在占我便宜,那到底是谁便宜谁了呢?”见郭壹只是看着她笑,又撅着小嘴巴道,“你……你……我……我把身子……把自己……都给了你,还说是便宜了我?” 郭壹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你把你自己给了我,目的是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丽姝顿时又伏在他胸口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三……三郞,你……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郭壹叹息一声,怜爱地将她朝自己怀内搂了搂道:“如今你是我的女人,我又怎会瞧不起你?”见她大睁着两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又在她唇上一吻笑道,“方才说过,你的居心你知我知,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我手中的力量,报那国灭家破之仇!而我和义军的目标则是消灭契丹和石晋,扫平天下诸侯,恢复大唐!而做这些的同时,一则亦可为你父亲和你伯父他们和你的兄弟姐妹们,报那灭国破家之仇;二则……则是要恢复我中华自汉唐以来的盛世!那些诸侯,无一不是残民害民之贼,自安史之乱以来,大唐鼎盛时期的近亿人口,如今大概只剩下两千来万,那么多人都哪去了?我有时想到此处,便会不寒而栗!近亿人口,繁衍至今,两百年左右的时间不但没增加,反而却少了七千多万,只余两千来万,这少了的七千来万人还不是被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大大小小的野心家们、诸侯们争战时给杀掉了?所以我的看法是,不但是契丹和石晋不能留,就是那些诸侯,只要不投降,一个都不留!”见她大睁着两眼,黑艳亮丽的眼眸中迸射着绚丽的光彩,又爱怜地吻吻她道,“现在你知道了,我所率义军,老底子是你父亲和你伯父所留下的唐军嫡脉;而我也知道了,你所背负的仇恨亦是要覆灭契丹和石晋,你我双方于此来说,既是志向相同,亦是道路相合,于今天你又跟了我,我们便可共同为此目标而努力!” 李丽姝似乎被他一番话给打动了,情不自禁地也搂紧他,喃喃低语道:“志同道合呀……” 郭壹口中说的李丽姝的父亲、伯父,自然就是指的后唐庄宗和明宗两位皇帝陛下。她是庄宗李存勖之女,而明宗李嗣源却是李存勖的兄长;李存勖是大唐册封的晋王李克用亲子,而李嗣源则是李克用养子,所以当初李克用去世之后,继承晋王之位的是嫡子李存勖;李存勖因兴教门之变身亡,李嗣源平定了兵变叛乱后,继立为帝,虽然英明无比,却年岁已高,又因征战多年导致身体伤病多发,故不能再励精图治,进而扫平天下。而他说的李丽姝的兄弟姐妹,便指的是后唐废帝李从珂、如今接受了石敬瑭的册封的李嗣源的幼子李从益、早就与郭壹相识的李静姝,还有被石晋朝廷安置在洛阳的后唐宗室了。 李从珂他是明宗李嗣源长子,与石敬瑭是郞舅之亲,却因猜疑石敬瑭而导致石敬瑭勾结耶律德光,联兵攻入洛阳覆灭了后唐;而李从珂是李丽姝的堂兄,也是李静姝的堂兄;至于石敬瑭册封的许王李从益,是明宗陛下李嗣源幼子,便是李丽姝的堂弟,李静姝的堂兄,却也是石敬瑭正妻李皇后的亲弟弟。 契丹耶律德光与石敬瑭相约覆灭后唐,对于后唐的宗室来说,那无疑是灭国破家之仇,但石敬瑭却又是明宗的女婿,灭唐后除了李从珂自焚而死,石敬瑭杀了李从珂的心腹也就是他的几个政敌之外,庄宗、明宗的后妃子女,石敬瑭并未苛待,并且还依其身份提供在京的待遇,毕竟那与他夫妻确实是至亲,他造反的理由也只是反李从珂,想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而不是想要夺取岳父留下的江山,当然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石敬瑭这么善待后唐宗室,确实也为他那不怎么样的名声挽回了一点声誉。 有畏于石敬瑭之势而苟活于世的如明宗皇后曹氏和许王李从益和洛阳的那些后唐宗室,但也有怀着灭国破家之恨,一心想要报仇的庄宗明宗之后,比如李丽姝和她母亲这样的;也有虽怀仇恨,但无力报仇,却也不愿再食周粟的李静姝的母亲和继父,当年便是带着年幼的李静姝逃了出来,隐居在民间。可叹的是,李静姝的母亲和继父仍然未能逃脱这乱世的迫害,被一群无名的匪寇给杀害了。 李丽姝被母亲带着逃出洛阳时,已经记事懂事了,这些年来她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她,让她千万莫要忘了国仇家恨,她也一直践行着,并开始学习如何掌握武力,意图有朝一日能达到自己所愿,但毕竟不是精通于此,也没有这方面天赋,而她又是个女儿身,这就让她在极度疲惫时,便会时不时的感到母亲和自己所要走的这条复仇之路是否是条绝路。所以当她看到郭壹率兵来打契丹,那种寒夜独行、几乎要倒在冰天雪地里的绝望终于看到有人燃起了篝火,让她取暖;而且还能给予她厚厚的冬衣,以及可口的食物,这种心态足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去。此时她终于从郭壹口中听到了她想要听的话,顿时将一双黑艳亮丽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地看着他道:“三郞,你……你此话当真?” 第348章 匪寇之治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当然当真!你现在大概也猜到了吧?我所统率的这支军队,其老底子便是先前驻守在这云州城防备契丹的大唐军队,后来被石敬瑭出卖给契丹,才不得不从此城突围,辗转百里方才得已进入太行山。他们虽然进了太行山好像是占山为王了,也被契丹贼和石贼称之为太行山贼,可实际上却从未欺负过平民百姓,对内善养士卒百姓,对外则打击契丹与石晋,打得的旗号仍然是大唐禁军!你是大唐庄宗陛下嫡女,我的军队是大唐禁军,你我的仇恨是一样的,助你报仇便是我军的目的之一!”说到这里,又爱恋地将她身子往自己怀内用力搂了搂,“所以你现在放心了吧?” 李丽姝眼睛又眨了眨,轻轻说道:“那……那……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说了半天,也只是急切地看着他,却停了下来。 郭壹自然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搂紧她轻轻一叹道:“唉,你想要的是什么,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我能给你的,是可以助你实现你报仇的愿望,却不能给予你正室之位。”他这么一说,便觉怀里的李丽姝身子剧烈扭动起来,急忙用力抱紧她,让她挣扎不得,随后又说道,“你先别急,并不是说我得了你身子便不认账了!” 李丽姝悻悻地说道:“那又是为何?我知道你……你和静姝相识在先,可……可我还是她亲姐姐呢!总不能……总不能我们亲姐妹在你这里却要反过来吧?” 郭壹苦笑一声道:“并不是说我要让你们姐妹反过来,实在是……当初静姝得到了我家里长辈的认可了啊!我祖母答应了静姝,便是我父母也拗不得,你想让我去拗过来?那可能吗?” 李丽姝听后,不觉沉默起来。她要是真的强要他去拗过来,那是真的一点事也不懂了。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真要那样去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肯定就变成了民间那些争风吃醋俗不可耐的俗女子了,近期的地位因为两人才在一起,会是蜜里调油一般,且在短时间内可能没有什么变化,但长此以往必会江河日下,而且还不一定能拗得过来。便是她自己设身处地地设想一下,便是她遇到了这样的事,她也不可能拗过母亲和师父九云大师。她心里当然会有些不甘,忍不住又伏在他胸口,凑上去便张口咬他,咬了一口道:“我……我咬你!哼!” 郭壹急忙说道:“喂喂……别咬别咬……嗯,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兼顾你们姐妹两全其美!” 李丽姝伏在他胸口,张开小嘴巴哼哼唧唧地说道:“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哼!无非是你又想骗我!反正……反正……都被你骗了……我还能怎样?” 郭壹撇撇嘴巴,心说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哪里是我骗了你?但要真把这话说出来,那就无疑是个傻蛋了,便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亲祖母的娘家,却是绝了嗣,我想到时候若是领你见了祖母和父亲母亲后,把你兼祧给我外祖母家那一房,却是个平妻,你觉得如何?” 所谓的平妻,也不过是一些安置外房女人的借口而已,只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但却不失是给女人的一个安慰。李丽姝虽然仍有不满意,却也不能再闹了,但脸面上却装着过不去,粉拳在他胸膛上轻轻捶着说道:“不怎么样!你怎么不让静姝去兼祧那边?” 郭壹道:“那也得长辈们答应啊!我想到的只有这个法子了,你要不愿意,只能像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了!”心里却想着,静姝……那也是兼祧着祖母韩氏夫家薛氏那一房的,但这话现在却不能告诉李丽姝了,又想了那位老娘要给他定亲的事,定的是刘家的嫡女刘丽琼,也不知这事成了没有。不过依他的看法,自己那位老娘和李三娘,以及郭威和刘知远的交情,此事极有可能已经定下。不过他现在又不在家中,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无法有任何影响,何况父母给儿女定亲,在这个时代里,儿女是根本没有发言权的,他索性不再去想。 倒是李丽姝便是再不甘心,可思量许久,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撅着小嘴巴伏在他怀里,轻轻拧着他胸口软肉嘟囔着:“你……算了!便宜你了!”忽又柔媚地拥着他软语相求:“三郞,凡事都依了你,可你……千万不能负了我,以后……一定要待我好啊……” 郭壹怜惜地拥着她道:“我当然不会负了你,当然会对你好了,你就踏踏实实地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感受着她的柔情蜜意,一阵火起,便又意气风发地拥着她翻了上去…… 次日一早,郭壹神清气爽地起来洗漱;而李丽姝则有些困难地跟在他后面出了正房,倒让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正在打水准备洗漱的两个侍女看到了。 李丽姝的侍女小雨瞅见了,只是抿嘴一笑,急忙过来服侍着他们俩。耶律含嫣的侍女小溪看到了,顿时脸色一僵,急忙向郭壹见了礼,见他去洗漱了,转身便跑回内室,不由分说的将仍在赖床的耶律含嫣给拉了起来:“姑娘姑娘……你还在蒙头大睡呢!岂不知……岂不知……” 她尚未说完,便见耶律含嫣没心没肺地伸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十分不悦地瞪着她道:“又怎么了?难道外面天崩了地陷了?” 小溪怔了一下,随即又着急忙慌地跺着脚道:“哎呀……姑娘,你是真的一点子心眼儿也没有的小傻瓜啊!” 耶律含嫣啐道:“呸呸呸!你才小傻瓜呢!我便是再没心眼儿……那也不是傻瓜!那叫……那叫……”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叫什么,倒是小溪摆着手说道:“管它叫什么呢!你就别再叫了,你快出去看看吧!”手忙脚乱地服侍着耶律含嫣穿好了衣服,搀着她便往外走。 耶律含嫣真的有点懵了,一边走一边发狠道:“你这疯魔了不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屁事,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小溪摇头道;“什么屁事也不是!就是……就是……哎呀……我不说了,还是你自己快点出去看看吧!” 等到两人出来看时,却见郭壹在李丽姝、小雨的服侍下,正在洗漱。耶律含嫣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着小溪迟疑地问道:“你急得跟火上了房顶似的,就让我来看这?” 小溪听了耶律含嫣的话,本来就着急的心情更加急切了,凑到她面前说道:“哎呀,姑娘,你是真的……”见耶律含嫣仍然一副呆憨的模样,又气又急地说道,“你是……怪不得人家说你是个憨瓜呢!” 耶律含嫣一听就恼了,用力啐道:“呸!你才是个憨瓜呢!” 小溪道:“哎呀!姑娘,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是……”她伸手朝李丽姝那边一指。 耶律含嫣眼里一寒:“是姐姐?” 小溪撇了撇嘴巴道:“不是她,是他!”指了指站在李丽姝身前,正在漱口的郭壹。 耶律含嫣那两道细长的娥眉登时便拧到了一块儿:“他?他凭什么骂我是憨瓜?” 小溪又撇撇嘴巴道:“就你这反应还不够憨的?” 耶律含嫣瞪了她一眼道:“你才憨呢!”随即便回去洗漱。倒把小溪丢在那里,不知所措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气恼地抚着自己额头,喃喃而语道:“我这是……服侍了个什么样的主子啊……” 洗漱完毕,便都来到东边最外的那房间里,此处便被郭壹定做了饭堂,隔壁便是厨房。 耶律含嫣主仆看着李丽姝、小溪主仆贴心地服侍着郭壹,心里当然会有些酸意。小溪悄悄捅了耶律含嫣一下,她微一迟疑,便也走上前去,想要搭把手,跟着服侍郭壹。 郭壹看看她笑了笑道:“不用你们服侍了,大家快坐下用膳吧。” 耶律含嫣冷冷斜了李丽姝一眼,李丽姝只当是没看到,微笑着坐下,小雨则站在她身后。耶律含嫣也坐了下来,小溪则站在她身后。 随后昨天新来的厨娘带着两个年轻的女子端上来早餐,郭壹摆了摆手让大家自用,他便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李丽姝迟疑了一下,轻轻说道:“等一下!”见郭壹停了下来,她朝厨娘等人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三郞,你……你这就么放心?昨天才找来的厨娘,便是再可靠,那也得再试一试,过几天才能放心的用吧?” 耶律含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也急忙帮腔:“是啊!”她看看李丽姝,又瞅瞅郭壹,也学着李丽姝的叫法,“是啊,三郞,你现在身居高位,才打下来这西京道,就不怕有人下毒暗害?” 郭壹一听,反倒笑了起来,放下碗看说道:“不必!”看一眼李丽姝说了句“你就放心吧”,随后又向耶律含嫣说道,“至于你说的下毒暗害之类的,当然会考虑,但她们这几个人,虽然是新来的,但还是极可靠的。” 李丽姝慎重地说道:“那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如今你一身而负数万大军、还有这西京道数十万民众的重望,无论如何也得谨慎从事!” 耶律含嫣也跟着说道:“就是!便是我们在宫中,那也有好多试毒的宫人呢!” 郭壹笑了笑道:“我说她们可靠,倒不是为了我的什么面子,而是说她们……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是被我义军所救,正对我义军感恩戴德,哪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利之事?”见她们俱都疑惑不解,便解释道:“那位厨娘周氏,还有她后面的两个女孩子是她女儿;外面还有三个来做勤杂事务的女子,她们都是被我义军救出来的苦命之人。在我军到来之前,周氏丈夫因为得罪了含嫣舅舅的一个奴仆,被那奴仆打断了双腿,那奴仆不但把人打了个半死,甚至在看到周氏女儿之后,还要把她女儿抢走。周氏不得已把女儿藏了起来,儿子却又被那奴仆抓走关进了这云州城的大牢。”略停一下又接着说道,“那几个女子家里,也跟周氏家里一样,都因为得罪了你们契丹人而被打被关,家里女子还害怕被契丹人抢走,而不得不在城里到处躲藏。如果我军不打下云州城,她们又能躲得几时?毕竟先前这云州城,可是你们契丹人当家,她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 李丽姝一听,忍不住便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些胡子当真是该千刀万剐!” 耶律含嫣听了,脸色一红,将信将疑地问道:“不会吧?我舅舅他……他待人很好的,你当初在汴梁城也是见过的,他可不是纵奴行凶的人!” 郭壹看着她道:“你舅舅……据我所知,他在你们契丹贵族之中,也算是开明能干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到去汴梁城里去做生意,为你们契丹人谋一条赚钱的路子。但他又怎么可能去管得了手下奴才的一切?他在这西京道坐镇,是奉了你阿爷的圣旨,来此筹集军用物资的,成天忙的不可开交,又怎么有心去管奴仆的事?何况他那奴仆只是他身边管家派出去做采买的,在外面做的事便是再无法无天,那云州城里的官府又怎么能管得了他?当我军打进云州城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城内秩序,重新审理那些关押的犯人,发现那些所谓的犯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真的因做了坏事而被关进去的,全都是因为得罪了你们契丹人才被关的!这些犯人之所以被处以重罪关进大牢,就是因为那些契丹人去抢他们的家财牲畜甚至直接抢他们的妻女!”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说道,“一个政权之所以能建立并能稳定地持续下来,就必定会有一套不管怎么说都要有一些合理的因素和适当的管理方法,也就是律法和各种制度,这是统治地方的基础;但我很奇怪,你们契丹人的管理方法就是抢!谁不让你们抢,你们便要关了他惩罚他,甚至是直接给杀了!你们契丹人的朝廷官府,不是正常的王朝统治,而是一种占山为王、纯以武力说话的、匪寇似的统治,匪寇似的治理!就你们这样的禽兽匪寇似的朝廷官府还能存在甚至延续几十年,我可真的非常奇怪!” 耶律含嫣听着郭壹的痛骂,虽然仍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郭壹说的是实情,她却根本无法反驳,顿时更加羞惭,低着头想了想,仍然小声辩解道:“你……你说的就是真的吗?我们……我们契丹当然不是全靠抢的,这不是还设立了汉官来治理了吗?若说是坏……你们汉人中的那些官更坏!”一指身后服侍的小溪,“她家里人被害,其实就是你们汉人的官儿想要讨好上司,把她给抢走送给……送给那汉官的契丹人上司的。”见郭壹看着她,认真的听着,底气便渐渐壮了起来,“我在上京那边,看到的全是遵守我们契丹律法的,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郭壹想了想,契丹的上京大概在他所知道的那一世的地理认真中的内蒙赤峰一带,距这里还是很远的,此时大概没有多少汉人或是根本就没有汉人定居,便是有只怕也早就融入了当地,要不然很难存活,便点点头道:“你说的或许也是对的,毕竟你们上京基本上全是你们契丹人,真要都抢起来打起来,那你们所谓的上京岂不就是禽兽窝儿了,哪里会成为人居之所?你那皇帝阿爷还不得疯了?但也正因为上京全是契丹人,总不能契丹人抢契丹人吧?所以才会用些律法去管束。但这里……可是汉人居多,在你们契丹人眼里,我们汉人再多,那也是你们的奴仆,与你们的牛羊牲畜无异,你们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稍有不顺便打骂杀戮!便是那些投靠你们契丹人,在这云州官府里为你们做事的汉人,也要提心吊胆的防备着一不小心会得罪你们契丹人。因为在你们契丹人眼里,那些为你们做事的汉人,不过是羊群里的头羊,依然是牲畜!我估计你们契丹人所占的燕云十六州以及别的汉人所居之地,差不多全是这样,便是有所不同也就是其程度的轻重而已!” 一席话把耶律含嫣说的哑口无言,只是不服气地撅着小嘴巴,鼓着腮梆子瞪了郭壹一眼又低下头,恨恨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耶律含嫣的性格便是越生气,便越能吃,但她又是契丹人,又不像是汉人女子那样还要受到的礼法拘束,平时骑马射箭,出城游玩,活动量极大,所以身材倒是保持得很好,脸蛋儿身段儿虽然显得丰润,但并不显胖,让人一看到她,便会讶然而惊,震惊于这北国之地,也会生养出英姿飒爽、矫健灵动的绝代佳人。 第349章 发动百姓 郭壹很快吃完了饭,站了起来。站在李丽姝身后的小雨上前,递上漱口的茶碗。郭壹漱了口后,看她一眼,轻轻说道:“你们也别总站着伺候了,也去用餐吧。”随后便走出了饭厅,来到外面。 外面厨房门口则站着才来的周氏等人,见他走出来,急忙远远地施礼。 郭壹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却见李丽姝和小雨跟了过来,便对李丽姝说道:“你去把我放在床头的那个袋子拿来。” 李丽姝笑着应了声,小雨急忙说道:“三公子,我去。”随即便急忙小跑着过去拿来。 郭壹没有去接,朝那周氏看去说道:“周妈妈,你们才来,今天又起这么早做饭,辛苦了!” 周氏急忙赔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以前都很早就起来干活了。”旁边一个比她稍年轻些的妇人也接着说道:“我们以前也常被那些老爷派去给契丹贵人做活,都是做惯了的。” 郭壹示意小雨把那袋子递给周氏,随后又看着大家说道:“大家来我这里做工,是来帮我忙的,不是来做奴仆的,与你们先前被人派去服侍契丹人有着本质的不同。”说着笑了笑,见大家有些不解,也不多做解释,便指了指那袋子说道,“这里有些铜钱,虽然没有多少,你们拿去分了,也算是个见面礼吧。”说着又朝这几个女子抱了抱拳,“还望大家用些心。” 周氏等人急忙还礼,她则低着头说道:“多谢公子赏。规矩我们昨晚来时都听说了,一定做好,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郭壹笑了笑点点头,便转身走回正房,拿了自己的背包,提在手里,又叮嘱李丽姝道:“你身子有些不适,好好歇着。今天我事情比较多,回来可能要晚一些。” 李丽姝脸蛋儿顿时便羞得通红,低着头小声说道:“好……好吧。你也注意下,可别累坏了……” 郭壹笑了笑便要出门,却见她又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你也别太晚回来,我……我等着你……” 郭壹心里一动,看着她那含娇带羞的俏丽脸庞,也小声说道:“你还行吗?身上不疼了?” 李丽姝一听,更加羞涩,瞪了他一眼,轻轻啐了一下,把脸一扭。 郭壹轻轻笑着,突然上前,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在怀内,低头便来吻她。李丽姝又惊又羞,轻轻挣扎了一下,却拗不过他,只得半推半就地依了他,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迎合着。 身后的小雨也是又惊又羞,哎呀一声,急忙抬手捂住了炽热发烧的脸蛋儿。 郭壹松开手,意气风发地笑着朝外走去。 李丽姝看着他背影,甜甜的笑着,随后便朝他卧室走去。小雨急忙跟在身后,悄声说道:“姑娘……你……你……你……” 李丽姝见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便知道她想说什么,红了脸啐道:“你什么你?快跟我一块儿收拾去!” 小雨先是一愣,随即捂住小嘴巴无声地笑起来,跟着她走进卧室。 郭壹走出门来,却见耶律含嫣带着小溪正站在门外,目光正朝里面看去,口中小声嘟囔着:“哼!这就勾搭到了一块儿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李丽姝和小雨朝他卧室走去,不禁笑了一笑,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耶律含嫣顿时便红了脸,瞪着他啐道:“呸!谁……谁羡慕嫉妒了……”话未说完,便见郭壹伸手将她拥进怀内,脸色一变,急忙挣扎着,“你……你……坏蛋……才和人家抱了就来……唔……”却已经被郭壹吻住了小嘴巴。 后面跟着的侍女小溪脸蛋儿羞得红红的,急忙低下了头。 郭壹将耶律含嫣抱在怀内,吻了一下,随后放开她轻轻说道:“好了,别吃醋了!两个都抱过了,你也不吃亏!” 耶律含嫣啐道:“呸……”话未说完,便听郭壹又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不要闹啊,好好等着我晚上回来啊!”不等她回过神来,却又见他松开了手,朝侍女小溪说道,“好好服侍你姑娘,沐浴一下再打扮打扮,等着我回来。” 小溪有些懵懂地点头答应下来:“啊……好……好的……” 话音未落便见郭壹笑着,朝外走去。却听耶律含嫣喊道:“等一下……”郭壹停下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还有事儿吗?” 耶律含嫣瞪了他一眼,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 郭壹正疑惑着,却见她又走近了,伸手便来给他整理身上有些乱的衣服,口中又小声叮嘱道:“你……你早些回来……”见郭壹笑着点头,又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道,“那……那我……等着你……” 郭壹呵呵一笑,轻轻说道:“好!” 耶律含嫣又将他掖进腰带有些皱了的衣服理整齐了,小声说道:“你……你……去吧……” 郭壹笑着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这云州城被契丹定为西京,算是道府县三个级别的官府同城,现在城内人口五六万人,较之后来的城市人口上百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契丹来说,却也是少有的大城了,所以它的府衙其实也是西京道的治所所在。此次拽撒因奉耶律德光旨意来此坐镇,筹集粮草物资,随他而来的人并不多,也只是一些契丹官员和随侍的奴仆。义军攻占此地后,那些人大多数被俘,少量死于战阵之中,原府衙之人,全部关押清查,有大恶的或杀或关,至于那些底层没什么罪恶的役属之人,则另有安排,也不至于没了事做去铤而走险,现在在这府衙听用的,则全是郭壹的亲兵。而府衙大堂,则被布置成了会堂,成了郭壹召集义军将领们开会议事之所。 郭壹来到会场时,那些应召而来的将领都已经赶到,正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近来的战绩。见郭壹进来,坐在前排正和郭存义、李成孝等人谈话的孟崇周站了起来,朝一直等候在旁边的司仪点点头。那司仪便将立在一角的铜锣敲了几下。 铜锣声响起,会场内的议论声顿时停下,众人都朝前面看来,见郭壹进来,便都站了起来,同时躬身施礼。孟崇周则大声说道:“参见大帅!” 郭壹走到前面将手中小背包放下,随后还礼:“大家好!请坐!” 众人便又坐了下来,俱都看向郭壹,心里俱都充满了敬意。 他们在战前还有所疑惑,以为凭借这近三万的大军,便是攻占了这西京道的西部州县,那伤亡也不会小,却不曾想连续作战多天之后,众将再一检视自己所属部队伤亡与战损,除了火器弹药的消耗有点大之外,官兵在战场上的受伤人数竟然低得让他们不敢相信,至于战死的更是没有一个!在他们眼里,就那点受伤的人数在这种攻城掠地的大战中,其实可以根本无视了。做为将领,虽然俱都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朽的道理,但没有哪个经常带兵的将领,会无视自己部属战死受伤而无动于衷。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每个将领所带的部属都是跟随他们很久的老部下,哪能没有一点感情!此时见伤亡几乎就像是没有,而战绩却极其辉煌,那心里的舒畅可就别提了。 郭壹也坐了下来,看着众将领道:“大家最近的战况都已经报了上来,我都看过了。今天召集开会,便是要议一下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巩固我们打下来的这些地方,使之成为不次于我们山中、无惧于任何敌人、最为坚固的堡垒!” 众人一听,都有些疑惑,心中俱在想着,以前攻略各地,不过是军队打下地盘,然后委任文官来治理,现在听郭壹这么一说,像是要有所改变,便静下心来认真听着。 郭壹拿出一册薄薄的小册子来在手中抖了一下道:“这是我前些天赶出来的文章,已经刻印多份,分发给了大家,让你们看后务必认真执行,并在后面注明了,施行之后将在在会上进行讨论,对文章内所列举的能够迅速提高我们在百姓中的影响、加强百姓对我军拥戴的条款,要大力推进;而同样要对那些考虑不周、施行时不符合实际的地方进行修改,不知大家有什么意见?” 他这么一问,有少数将领微微笑了起来,一人小声说道:“大帅的文章给我指明了在所占地盘内,如何迅速争取当地百姓,让他们迅速站到我们这边来,成为我们的坚固后盾,我们那时已经展开了,虽然开头有些难弄,费了我们好大的工夫才算是打开了局面,但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事就势如破竹了。” 他这么一说,他身边的几位年轻的将领也纷纷点头,都表示确实如此。这几个是新军中的将领,他们对郭壹的指示是毫不迟疑的坚决执行,而且都经过郭壹长时间的培训,文化较高,理解能力更强,一旦按郭壹所说做了,那确实都尝到了甜头。 更多的则是那些义军中的将领,则有些茫然,他们多是应付差事,并没有认真执行郭壹发给他们的文件要要求执行的那些举措。 因郭壹的要求,这些义军出身的将领们,便是先前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学了些文化,最差的也能勉强看懂文章。而且郭壹颁发给他们的文件,一律以大白话写成,也不存在理解困难,但军队中长期形成的粗鄙无文的陋习,使得他们不爱看什么文章,甚至对那些只懂得咬文嚼字的文士们有些轻蔑鄙视。这也是乱世之中的惯例,毕竟身有武力,至少可以对保护自己及家人有些能力;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们,面对对准自己的刀枪,则很难有抗拒的手段。 郭壹当然知道这些情况,所以他一直在力推军中将士们学习文化,但陋习之所以是陋习,便是存在已久,已经形成了习惯。想到这里,郭壹也有些头痛,头痛这些义军的旧式将领,仍然抱着那种仗恃武力,瞧不起文士的观念。瞧不起文士不要紧,但瞧不起文章,那就绝对不可取了!他看着那些仍然面带自矜之色,不以为然的义军将领,心念百转,很快便想出了办法,朝孟崇周说道:“孟将军,会后你带着义军将领,去安方平他们那里看一看。看一看他们是如何展开发动百姓的,这事切不可轻视,它关系到我军是否能彻底巩固这片新占领的地盘!”见孟崇周应下,便又看着义军将领说道,“给大家说句心里话,如果我们能把这件事办好,哪怕以后我丢了这片地盘,那这片地盘上的绝大多数百姓,也是心向我们的!只要我们不被敌人彻底消灭,他们就会一直帮着我们义军!无论是兵员补充,还是安置我们的一些不方便携带的伤兵、物资,他们都会掏心掏肺的来帮助我们!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把这件事做好,我们与百姓的关系,就不是以前历朝历代的朝廷官府与百姓的治与被治的关系,而是鱼与水的关系!老百姓是水,我们是鱼!只要有百姓,我们哪怕是受到再大的困难、受到再大的重创,都能东山再起!” 郭壹说出如此一番话来,那些义军将领都不由得也眼着重视起来,至少这会儿他们的脸色不再是那种无关紧要的了。 郭壹继续说道:“咱们先前出发之前,我曾授予新军旗帜,上书‘中华子弟兵’五字。什么叫子弟兵?那就是我们的军队是老百姓的子弟,老百姓是我们子弟兵的父老、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用心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些人会对你自己不求回报的好?”他目光扫视着这些将领,随即又接着说道,“只有我们自己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至亲家人!”见有些将领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便接着说道,“或许大家觉得,我的父母家人自然会对我好,我也会对他们好!但那些百姓……以前都相隔着百里千里的,谁认识谁啊?光说好谁都会说,但只怕是一转身就忘了吧?”见有些将领微微点头,随即又接着说道,“昨天我后宅那边,请了几个帮工的大妈和她们的家人,通过交谈我得知,她们的丈夫、父兄,都曾被这里的官府、契丹人逼迫得几乎家破人亡,如果不是我们义军打下云州城,只怕他们全家人活不了几天!但在我们来了之后,把这些受尽契丹官府欺侮的穷苦百姓给解救出来,现在又帮着他们寻找到能挣钱能给家里增添收入的活计,那种感激之情,我都能看得出来。相信这些天来,大家都解救过那事因各种事由被契丹人关押起来的百姓。不论是以我们的眼光还是那些百姓自己的想法,他们并没有犯任何过错;或者说……他们犯的唯一的过错就是……他们只是不愿将自己的财产或自己家的女子被契丹人抢走!就是这样的受害者,便被蛮横的契丹人和那些投靠过去为之效力的汉人官员将之打上暴民、匪寇盗贼的罪名,给关押起来。这些被关押的百姓还算是幸运,得到了我们的解救;但在我们到来之前,这城中已经被契丹人杀害的无辜百姓有多少?他们的家人能不对契丹人怀有刻骨仇恨?我们虽然没有在他们的亲人被杀害之前到这里解救出他们,但也算是为他们报了这血仇!至于那些普通的、还没有受到契丹人迫害的百姓,或多或少的也曾经被契丹人欺负过!所以有些受不了契丹人欺压的汉人便会拖家带口的南逃,相信大家都知道这些事,因为我们太行山义军里就收留了很多的这些逃难的!你们之中也有一些是南逃百姓的子弟,相信体会更深!” 第350章 开会变成上课 郭壹说起了这些将领曾经亲身经历体会过的事情,这些将领都想起了曾经的往事,记忆中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劫难,让他们感到无尽的耻辱,这也是他们誓死都要和契丹拼命的理由!见下面各级将领都打起了精神不再像之前那么无动于衷,便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道:“我为什么一再强调要发动百姓?你们以为我只是要邀买民心?错了!若有此想法者,那是大错特错!”他目光严厉地朝正面扫视着,“当年大唐太宗皇帝陛下在天下平定后,曾对臣下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吧?太宗先帝说的便是水是百姓,朝廷是舟!百姓能托着舟船航行在水面上,同样也能将舟船给打翻让它沉到水底下去!那还是太宗陛下坐稳了帝位,天下已定,万邦来朝,向太宗陛下奉上‘天可汗’之号的时候,太宗陛下便有了这样的清醒感悟,所以才能开创荣耀千古的‘贞观之治’!而我们呢?精兵不过数万,民不过数十万,距太宗陛下坐稳天下的时候还早呢!便是与庄宗明宗陛下之时相比,我们的实力也要差好多!那我们怎样才能迅速提高我军的实力?若沿用以前那些方法,都会有效,但那样的效果并不足以让我们得到足以碾压敌人的实力,而且施行起来,也没有我所提到的这种方法快捷有效!” 说到这里,郭壹又朝下面扫视一下,语气放缓和了一些:“可能有的将士会想,我们有威力强大无比的火器,还有什么敌人会是我们的对手呢?但那些把强横的武力做为仗恃的势力,其实不管它曾经有多么强大,都不会太过长久!秦末陈胜吴广开始举义时,能有多大的势力?再怎么说也比不上秦朝吧?但有陈胜吴广登高一呼,便有苦秦久已的各地豪杰闻风景从,不过短短数年之内,曾经横推六国、无比强大的秦朝便被义军所灭!这说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有些久远了,我说近点的。便是隋朝末年,隋炀帝倒行逆施,激起天下民变无数,那本来强大的无比的隋朝便同样被义军给摧毁,这才有大唐兴起。再近一点的,便是先前我们军中那些当年从这里突围出去的老义军将士们,晋王时期、庄宗时期还有明宗时期的大唐精锐,是什么样的力量?如果能励精图治,说不定就能再为大唐延续三百年国祚!说是大唐因石敬瑭勾结契丹,进而才被他们联手覆灭,但如果大唐自己不出问题,那个契丹……它能成为现在这样强横的势力?那个石敬瑭本事再大又岂能为害?” 孟崇周朝左右看了看,急忙在自己手中的小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朝郭壹亮了一下。他坐在最前,距郭壹很近,大大的字迹让郭壹看得很清楚,他写的是“臣不议君非”数字。 这句话的意思郭壹当然知道,其实还有一句话是跟这句联起来讲的,即“子不言父过,臣不议君非”,做儿子的不能说当老子的过错,当臣子的也不能议论君主的是是非非,便是听到了这些话也要进行反驳;否则不管谁,你若是言了议了,或者听到了这些议论便听而任之无动于衷,就是不忠不孝! 郭壹眼睛一扫而过,朝孟崇周微微点头示意,表示他看到了,随后便又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往先帝们的脸上抹黑,那也是我的长辈!”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当初他和李静姝初到太行山中,将李静姝的身份告诉了大家,那就是庄宗陛下的女儿,他则是庄宗陛下的女婿。孟崇周当然也知道这事,后来他们还专门去向郭威夫妻求证过,当然已经认定了李静姝的真实身份。 孟崇周听到郭壹说到他也是庄宗明宗陛下的晚辈,不由得朝左右看了看,却见郭存义、李成孝等人也都朝他看了过来,都心有灵犀似的微微一笑,默默点了点头。就听郭壹接着说道:“……而是告诫大家,任何武力都不可倚恃!任何再英明的统帅,也会有糊涂的时候!所以在很久远的时期,历代朝廷都会设置谏官给予其进行谏言的权力。所以当年太宗陛下才会极其看重魏徵,说出了‘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的话来! 郭壹话音未落,便听一个角落里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嘟囔声,似乎说的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被郭壹听了个大半,其意思也就很明白了,说的是“可太宗最后还是要杀魏徵啊”。郭壹朝那外角落里瞥了一眼,距离有点远了,他没看出是谁来,当然也没这个计较的必要,便很快把目光收回,说道:“方才那位嘟囔的话声音有点低了,大家可能没听清,我给大家重复一下,他说的是‘可太宗最后还是要杀魏徵啊’。”说到这里,郭壹加重了语气,稍带严厉的语调说道,“太宗先帝在气头上是向皇后抱怨过,说魏徵屡次辱他,他一定要杀掉这个乡巴佬!但人在气头上谁没说过错话狠话?可太宗再生气,便是说出了要杀魏徵的狠话,但他最后到底杀了魏徵没有?没有吧?可能你又要说,那是长孙文皇后的劝谏!对,是有了长孙皇后的劝谏,但我想要说的是……太宗身边不但有贤臣,还有贤后,这是太宗的侥幸得来的吗?别的不说,便说那魏徵,他本是隐太子的臣子,与太宗本是敌对方!是隐太子事败后被太宗引为谏臣,从此后君臣相得,成为贞观之治的最大功臣!那不是侥幸,那是太宗陛下的英明!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臣子,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妻室!那些贤臣能臣才会尽心竭力的跟随他打天下治天下!那贤惠的长孙皇后才会与他相濡以沫,处处事事为他着想!” 这时正面的李成孝眨了眨眼睛,朝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太宗先帝有贤后能臣,那咱们的大帅……是不是也要……” 他声音虽然不大,却让附近都听到了,顿时引起一片轻微的笑声来。 郭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说这些话,就扯得有点远了!” 孟崇周却立即大声说话来维护他:“不不,大帅旁征博引,说古论今,足以说明大帅天纵奇才,亦可带领我义军将士打出一个如太宗那般的大唐天下,再造一个贞观之治那般的盛世来!” 郭存义也接着说道:“是啊!我记得那些史书都有说法,说是一国之兴,不但有明君贤臣,还有贤女子!” 郭壹扫视他们一眼,随即便隐约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便朝他们微微摇头,以示这时候不是谈论这问题的时机,随后便又看着众将领说道:“以前的明君贤臣打天下的事迹,想必大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现在我军所处的环境与他们俱都不同,几乎是环顾四周,皆是敌人对手!要想迅速地改变这态势,彻底稳固住我们新占的地盘,所以我们的方法和手段也要变通一下!我方才说过的,还有这本小册子上写的要你们去施行的,就是我军要大力推行,以后要长期实施的最基本的方针政策!发动百姓,务必要使得百姓之心,完全倒在我们这边,彻底倾向于我们!如此我军必定会在绝大多数百姓的支持下,取得能够超过其它所有势力、具有绝对碾压性的优势!如果要用一句短短的话来说明白我的意图,那便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说到这里,郭壹朝下面的众将领又缓缓看去,见他们有的兴奋,有的疑惑,有的茫然,心里暗自叹息,心说还得进一步统一他们的思想啊!想了又想,觉得将开会变成讲课也无不可,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再说一遍,发动百姓,把他们完全组织起来,成为我军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这不但是我军当前最重要的行动,而且也将是我们以后长期要实行的最重要的方针政策!此事不容置疑!” 见郭壹如此郑重,如此严肃,而语气又如此果决,甚至说出了不容置疑的话,众将领方才意识到郭壹是下了最大决心来推动这件事了。如今的郭壹虽然年少,但凭借这次攻占契丹西京道西部州县的胜利而取得的巨大威望,使得他们迅速的将原来的那种有些“你是我们推上去的”这种带些轻视的心情全部换成了尊重和敬佩。毕竟之前那么多年,他们即便带兵出了太行山去契丹或石晋的地盘上打仗,一则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二则根本也没有多大的缴获,三则更不可能消灭那么多的敌军精锐,四则也根本不可能打下这么大的地盘。如今地盘打了下来,其实还是有一些将领私下里在嘀咕着,能不能守住;甚至更有极个别的将领想要带着战利品退回太行山中去,以免契丹人反应过来,派遣大军打来,那时如果再打不过,可能是连退路都没了。他们什么路数都设想过了,就没想过能守住这么大的地盘,让这里彻底变成自己最稳固的根据地。 而现在郭壹要求他们学着下发的小册子,按照其中所列举的方法去跟老百姓打交道,使得他们有些不乐意了。但依郭壹现在巨大的威望,使得他们又不敢明里表示出异议,只得沉默以待。 郭壹说了重话之后,又放缓了语气说道:“我知道这么要求大家,确实好像是有些为难了,但大家一定要想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们能因此而取得消灭契丹人的胜利,能因此而取得消灭天下所有诸侯藩镇的胜利,面对未来的胜利,就眼前这点困难大家难道还不能克服吗?”见众将领俱都平静地看着他,便又说道,“退一万步来说,让大家去跟那些老百姓打交道,难道比跟敌军作战还难?不管怎么样,我们跟老百姓去谈事情,不会出现伤亡吧?现在我们打下了几十个州县,这里的百姓因为我们将他们从契丹人的残暴压榨下解救出来,是对我们感恩戴德的!我们去做这些,他们还不至于反感对抗!再说了……再难,还能有比咱们义军才突出重围初进太行山中的那个时候难?我看不见得吧?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随后又拿起粉笔转身走到身后的大黑板前,在上面写下两行字来,然后敲着黑板说道:“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他方念完,便听李成孝在下面喝起彩来:“好!大帅此联……将春秋争霸、楚汉逐鹿二典用在此联中,立意绝佳,气势恢宏,可说得上是联句里的绝对了!” 李成孝是文官出身,诗词歌赋当然会上一些,而且他的才华在义军里面也算是首屈一指这类的人才,他一说好,众将领都纷纷赞了起来。 郭壹便看向他笑着说道:“那请你上来给大家讲一讲这楚汉逐鹿、吴越争霸的故事好不好?” 李成孝急忙摆手摇头说道:“哎呀……那哪成呢!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水,只够平时处理些咱们军中事务用的,再就是闷在屋里和那些酸儒一般的写几个字,吟几首歪诗罢了!还是大帅给大家讲吧,我也好和大家一样,跟着大帅学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孟崇周、郭存义和众将领都纷纷附和起来。 郭壹也不强求,便侧转身指着那两句联句,又念了一遍,方才转过身来说道:“首先要纠正一下,这两句联语并不是我所作,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前一句子讲的是一千多年前的秦朝末年,陈胜吴广首先举义,率众反抗暴秦,其打出的旗号是‘张楚’。因秦灭六国统一天下时,只有在灭楚之战中,打得最为激烈。而当时被秦灭掉的六国中,也只有楚国的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实力最强,但与秦国比起来,仍然颇有不如。在战国末期的秦楚交锋中,楚国还屡次被秦国所欺骗,吃了不少亏,也因此很让人同情;而陈胜吴广年少时还是未被秦灭掉时期的楚国人,所以他们举义时所打的旗号叫‘张楚’。之后陈胜吴广在与秦军的交战中,先后战死,这反抗暴秦的重担,便转到了真正的楚国人项梁、项羽叔侄的肩上。而响应陈胜吴广首义的还有刘季,也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大汉的开国皇帝,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在陈胜吴广首先举起反抗暴秦的大旗之后,不但原楚国之人如项梁项羽等人起兵响应,其余五国也纷纷起兵,此起彼伏的秦末大起义便波澜壮阔的开始了。” 说到这里,郭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白开水喝了,随后又看着众人说道:“当时天下虽乱,但秦朝在军事上仍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秦朝的大将章邯,其领兵打仗的能力在当时的天下也可以说是能排进前几的厉害人物,他领着由修秦始皇陵的七十万赦免囚徒组成的秦军,灭掉了陈胜吴广的张楚,又击败了许多支义军,将对于秦朝来说极其危险的局势给挽回了一些,可以说是这个时期的秦朝的擎天柱了!随后又带兵去攻打赵国,而赵国根本不是章邯的对手,赵王及其臣子张耳便向其余诸国求救。其余诸侯俱都发兵去救,但面对章邯带领的秦军,俱都恐惧无比,畏缩不前。便是当时的六国盟主楚王派出的军队也被大军主将,楚军上将军宋义以各种借口滞留不前,出任宋义次将的项羽去质问宋义时,宋义还振振有词的反驳项羽,说项羽不懂兵法。” 第351章 兵民——民兵 郭壹说到这里,下面听讲的众将领一阵哄笑。说项羽不懂兵法……这不是笑话吗?项羽的威名,即便是过了一千多年,这些将领也是极其熟悉的。 郭壹也跟着笑了笑,接着往下讲道:“宋义批驳项羽不懂兵法,他还以为自己掌握着兵权,可以拿捏项羽呢,却不知道项羽……却是一位千古罕见的军事大家!项羽不但武艺出众无人能敌,便是带兵打仗,在当时也是无人能敌的!项羽所欠缺的或者说项羽的短处只有一个,他是军事天才但他在政治上却是个极其幼稚的侏儒!所以他打起仗来无人能敌,但他最后的失败是他在政治上的失败,而政治上的失败则导致了他的一切全都是无根之萍,进而引起他在军事上的失败,以至于最后兵败垓下!”说到这里,他又把话题拉回来,“说远了,再说当时的秦楚对峙。宋义笑话项羽不懂军事,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项羽一怒之下,便将宋义给杀了,夺了兵权,随后进兵,在渡过漳河后,将做饭的锅……当时称做是釜……给砸了,把渡河用的舟船给沉下了水,以示不破秦军不回兵,不给自己留后路!结果这一战,项羽身先士卒,打得秦军大败亏输,从此把秦朝的最后一点底气给彻底打掉,让秦朝再无法对反秦义军有任何压制。而另一支由刘邦所统领的楚军,则率先攻进了秦的都城咸阳,灭掉了秦国!这就是‘苦心人天不负,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中所用的典故。” 之后郭壹又给大家讲了比破釜沉舟更早数百年的春秋时期吴越争霸,越王勾践被吴国打败后,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最后一举灭掉强大的吴国的故事。 讲完了联句中的两个典故,最后郭壹说道:“这两个故事,皆是历史上有名的典故,无论是与吴争霸的越国,还是覆灭暴秦的楚军,都曾经经历过很艰辛的磨难,最后方才达成最初的目标,那现在的我们能不能去克服我们当下所遇到的这些困难,进而把我们所新占的这数十州县,变成我们义军最可靠的大后方呢?”见众将领都沉思起来,便又说道,“历来争战,都是重地盘;但我要说的是……地盘虽然重要,但还有比地盘更重要的,那就是生活在地盘上的百姓!只有完全得到了这些地盘上百姓的支持,也就是得到了民心所向,这块地盘才算是彻底属于我们!或许有人会以为地盘比百姓重要,有了地盘,便会招来百姓!我之意是……此一说不置一驳!大家都知道,西边北边有大片大片的沙漠戈壁,那些沙漠戈壁便是再小也可堪比一个县,多数比一个州或一个道还要大,里面基本没有人,便是有些许绿洲也无法养活多少人,你便是占了又算什么?而且也没有多少势力去占那些沙漠戈壁!” 郭壹说到这里,又转身在大黑板上写下几句话,侧身指着对众将领说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失地存人,人地皆得!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想必大家都能理解,讲的就是保存住我们的有生力量,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要知道退避三舍,不与敌人硬拼,以保持我们有东山再起的能力!如果不看清形势,血气上涌非得要在自己实力弱小时便和敌人硬拼,把自己翻盘的能力都给拼掉,那最高兴的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而我这里讲的并不是说我们现在面对契丹,还要退避,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而是说我们一切的努力,都要朝着将这块地盘上的百姓,全部变成我们的自己人!我们太行山义军原先的地盘内,只有二十来万人,又局促在深山老林里,养不了太多军队,但现在已经打下了几十个州县,这些州县再怎么说也要比我们山中富庶,而富庶指的是人口众多,这些众多的人口又能生产出各种各样的物资来,粮食布匹、各种器具、牛羊猪鸡鸭鹅等等……,还有这周边的矿藏,把这些州县里的几十万百姓绝大多数转变成心向我们的自己人,大家想一想,那时我们将会获得多大的收益?而且……把这些百姓组织起来,给他们以各种产业,不但能丰富我军的供给,还给了他们养家糊口、上进富裕的一条上升之路,你们说说看,一旦将这些事情做成,契丹人哪怕再派精兵打来,他们会如何做?” 孟崇周抬头说道:“他们……为了保住这些产业,为了自家的妻女、财富不再被契丹人抢走,自己不再受契丹人欺压,也会和契丹人拼命!” 郭存义、李成孝也各自附和着说了些相似的话,其余将领也纷纷点头称是。 郭壹笑了笑道:“既然他们也会和契丹人拼命,而且我们还有一项可以让原本无法反抗的利器,可以给予他们,让他们可以守住我们的地盘,而不至于把我们的精兵牵制在这些守城的事务上,转而腾出手来,于野外与敌争战,把所有来犯之敌全歼!”随后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兵民……把心向我们的百姓组织起来,把武器发给他们,是为兵民;而这些百姓平时不脱离生产,仍然做自己的事,可一旦遇到战事,亦可立即拿起手中的武器,来抗击敌人,是为民兵!而我们恰恰便有这些手段和武器,使得百姓可以快速适应,从此不再做任人宰割的草芥!” 这回倒是一位青年将领脱口而出了:“火器!” 他一抢先,另一位将领也跟着说道:“对!手榴弹、地雷,都是守城的利器,无论多少敌人过来,面对铺天盖地投向他们的手榴弹,也必会崩溃!如果把地雷利用好,可以让契丹人那最让我们头痛的马军寸步难行!” 另一位将领也受到了启发,跟着说道:“可以组织发动起来的百姓中,最向着我们的青壮,给他们也发一些火枪,这样单凭百姓中的武力便可完全守住城池!” 又一位将领接着说道:“对对!把那些百姓组织起来,组成民军,不但可以守城,腾出我们的精兵来打契丹精兵,还可以做为我们以后扩兵的兵员来源!” 这么一说,让众将领更加意动,顿时都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又一位将领说道:“大帅果然远见卓识,比我们这些老粗要强百倍!组织起百姓中的精壮,让他们训练而又不远离家乡,遇到契丹兵来攻时,还能参战,这样便能不着痕迹的将他们锻炼成我们所需要的后备兵员!一旦扩兵,征召入伍,他们便会迅速融入我军,不至于像原来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便是看着再好那也得好几个月才能适应!”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等人其实都将郭壹发下来的那本小册子看了几遍,却也只是觉得有用,但现在听到郭壹将这一套办法提到如此高的地步,还是有些始料未及,此时见郭壹将大家的心态都给调动起来,纷纷议论,不由得心下叹服。 几个核心将领又相互对视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郭壹毕竟是他们推上来的义军之主,现在又凭借打下半个契丹西京道的胜利而得到了巨大的威望,这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郭壹所要推行的策略,他们不管理解不理解,当然要全力支持。 孟崇周站了起来,环顾一周,坚定有力地慢慢说道:“既然大帅已经定了,那我先表个态,全力以赴来推行大帅之策!”略停一下想了一想,“我回去马上抽出得力人手,去百姓中间发动他们、组织他们,力保以最快的速度,争取他们完全成为我们自己人,把我们那一片区域,彻底变成与太行山一样……不……比太行山还要稳固的我军后方堡垒!”见大家对他所说的变成比太行山区还要稳固的区域有些不理解,便笑着解释道:“太行山虽然是我们的老家,但毕竟深山老林里,不适于咱们义军快速发展;而我们打下的这些州县,无论如何都要比山里人多、资源多,一旦转化成功,那肯定要比太行山区还要好!” 众将领一听,纷纷若有所思,随即便都明白过来,俱都表态要尽快落实郭壹布置下来的发动百姓的命令。 郭壹见大家这么表态,一颗心终于放下,点点头道:“如果大家真能做到,那我们新打下的这块地盘,就会成为我军最稳固的大后方,我们可以凭此地的人口来补充兵员扩充军队,凭此地的物资来丰富我军的供给,而我们原来的各种工坊,也能在这些州县里寻找更加合适的地方,建立更大的工坊,生产出更多的火器和军械来,为我军进一步提升实力而提供更加强劲的保障!”见大家这会儿都兴高采烈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有些茫然有些冷漠,心里自然高兴,随即又说道,“为了更好的展开发动百姓组织百姓,大家不妨好好讨论一下,先前做的好的,把自己的经验说一说,让大家取取经;先前没有做到位的,也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把做的好的经验汲取一下!不要怕丢脸,更不要敝帚自珍,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做好了,我们的实力才会进一步提升;大家都做不好,那吃亏的还是我们这个整体!”说到这里,他正色说道,“我们现在在各地的管理方式,其实是一种军事管理,军人管理地方,短时间还可以,但无法持久,毕竟现在是战争时期,我军的首要任务是作战,短期内以击败契丹为目标,我们的长期目标则是灭掉天下所有的诸侯,统一天下,再造大唐盛世!所以以后还是要交给我们提拔上来、跟我们一心的、也能让我们放心的文官来治理,那这些管理地方的官员怎么来选取?我们暂时还不能依靠科举,因为大多数最穷苦的百姓是不识字的,要是行科举的话,岂不又将那些先前投靠契丹人的原大族势力又给重用了起来?如果我们重用那些人,原先被我们解救出来,对我军最为感激的那些穷苦百姓岂不是要和我们离心离德?而那些大族势力是墙头草,为保障他们自己的得益,绝不会死心塌地的和我们完全站到一块儿,无非就是见谁势大就朝谁倒去!”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等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是他们先前没有想到过的,之前他们也有寻找些所属之地中的大族势力,觉得那些大族势力有经验,也有出来当官治理地方的意愿,让他们出来帮助义军来管理,又省事又赖以;不想这番打算还只在心里想想,此时已经被郭壹这番话一下子给否定了。随后再细思一下,顿时又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有些太过天真了,那些大族确实不如穷苦百姓可靠,毕竟穷百姓基本什么都没有了,是义军来了才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能有个人样子;而那些大族势力……哪一家在契丹人在时,没有投靠过?指望他们来帮义军治理地方?如果契丹派大军过来攻打,只怕他们第一时间便会暗中与契丹人暗通曲款,把义军给出卖了,如此一想便觉不寒而栗,个个都觉得……还是不要再做这种美梦为妙! 郭壹接着说道:“那各地原先的世家大族不能依靠,而心向我们的穷苦百姓又多不识字,没有管理能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的想法是,现在暂时仍然依靠军事管理,把我们带来的那些经过培训的学子迅速派到各地,充作临时的管理官员;但我们培训的人肯定不够用,这就要从军中抽调一批有管理地方经验和有能力的将士,也去管理各地;另外就是要迅速建立起各种学校,从经过学校教育培训过的人才中挑选出我们需要的人才来,但这需要的时间周期会很长,是长久之策,有些远水不解近渴了;那就建立起夜校、培训学校,把那些坚决支持我们而又有能力,但不识字、暂时没有经验的穷苦百姓都给送到夜校、培训学校中去,把我先前办培训学校快速培训各种人才的方式用上,可以那些入校的百姓边学边干,或者由我们现在管理各地的州县里乡各级政权办培训班,让能进入其中的学员们跟着我们的各级管理者边学边干!” 李成孝点点头赞同地说道:“对!人若有压力,便会想出各种办法来解决难题!让那些有能力又心向我们的穷苦百姓跟着学跟着干,可以让他们快速成才!一旦他们都学成了进入我们的地方官府,那我军打下来的这些州县,因本地百姓中的能人来管理,可以彻底融入我义军,那时这几十个州县,将会像大帅说的那样,完全成为我义军最坚实最稳固的大后方!” 郭壹笑着点点头,随后说道:“好!大家就此讨论一下,然后把好的建议都给总结出来,形成一个可以快速施行的方案,以我之名义下发给各地执行。” 孟崇周等人随即点头赞同,让大家讨论起来。此时从会场门口有几名义军小校朝会场内张望。孟崇周看见了,向郭壹说道:“这是我和存义、成孝的亲兵,可能有要事来禀报。”见郭壹点头,三人便急忙走了出去。 不多时,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返回,脸色都严肃起来,看向了郭壹。郭壹心里一紧,便疑问地看向他们。孟崇周朝郭壹使了个眼色,四个人便一起走到旁边的厢房之中。 郭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心说这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让他们连在义军高层会议之中都不能提及了? 第352章 折家李家 郭壹坐了下来,看着孟崇周问道:“七伯父,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孟崇周问道:“大帅,你这里有地图没有?” 郭壹点点头,随即喊过亲兵,让他取了一份地图过来摊到桌子上。 几个人便围了过去,目光投向孟崇周。孟崇周在地图上寻找一会儿,然后指着一个地方说道:“亲兵来向我报告说,定难军李家与我军在这里……起了冲突。我军先到,打下这几个城池后,李家兵方才赶到,直接便向我军攻击。后来挨了几炮,方才害怕,但仍然滞留在这一带。据我派出的探子所报,李家正在往这里增派援兵,看那样子是想趁我军兵力少,把这几个城池夺走。” 郭壹盯着地图上孟崇周指着的位置,冷笑一声道:“这李家莫不是想要找死不成?” 孟崇周说道:“李家首鼠两端,这边向中原称臣,那边也向契丹纳贡;而两边现在正斗得正欢,暂时都没精力来搭理他,他们或许是想着在这两方大战之际,无暇顾及时,浑水摸鱼,趁机取利?” 郭存义跟着点头,跟着说道:“那李家本是汉化已久的边民,可现在却又说自己是党项人,看来是下定了决心想趁机得到些好处了。”接着又看向郭壹说道,“我这里接到的禀报是,府州折家在我们攻击之前,已经向契丹用兵,将这几个县的契丹人逐走,打下了这几个县。所以原先议定的我军攻取这些地方的行动,便有了意外的变动,他们是来问我,是不是要向折家攻击,抢回那几个县。”随后他也趴在地图上,将折家攻占的几个县指了出来。 李成孝接着说道:“现在我接到的密报是,契丹西京道西部州县虽然被我军攻占,其往东线筹集粮秣辎重的西仓也被我军拿下,这几乎等于要了契丹人小半条命,他们还未曾向耶律德光上报,只是在西京道的东部州县调集兵马,准备过来夺回被我们攻占的州县。折家、李家那边,毕竟表面上是尊奉石晋的,石重贵给他们下过旨,要他们派兵攻打契丹。而此次李家、折家来打那些地盘,估计一是为了应付石重贵,二是为了抢地盘。至于现在正处于我们南边的刘知远,正在对付攻进太原府的契丹兵马,暂时还顾不上进兵契丹。”最后他笑着说道,“我们此次攻占西京道西部州县,这么大的战事,因为保密做得好,现在除了折家、李家之外,还没有别的势力察觉。东边那些准备反攻的契丹人,也只以为是刘知远、折家的兵马,也没弄清是我们。”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现在虽然义军攻占了云应朔寰等州县,旗号也打了出去,可敌人以及敌友不明的势力都没弄清楚到底是哪方势力敢直接出兵与契丹人大打出手,这对于义军势力来说,当然会是大好事了。正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又怎么可能战胜对方? 郭壹目光看向地图,脸上笑容慢慢变得寒冷,考虑了一会儿,便向三人说道:“继续打探折家和李家的情报,另外也可以组织几支商队,去这两家的地盘上做做生意,顺便收集一下这两家明面上的消息。比如各种物资尤其是粮食、铁器以及市面上所销售的各种物资的价格,还有当地的民情,等等只要是听到的看到的都收集起来送回来。” 这事是李成孝的职责,他点点头应了下来。 郭壹随后又说道:“折家……看他们是否会挑衅我军,如有挑衅则坚决反击,击退后便不再追击,至于李家……亦同折家。然后看看他们的动静,等我们站稳了脚跟,那再跟他们算总账!” 孟崇周皱起眉头来,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帅,现在我们四面皆敌,如果打折家、李家的挑衅打退了,他们理亏,咱们往后怎么处理都是进退有余;但真要跟他们大打起来……只怕会牵扯到我们很大的精力,倒是会让契丹缓一口气了。” 郭壹笑了笑道:“我说的算总账,并不是不分情况不分时机的跟他们大打出手,而是说要等我们站稳了脚跟再跟他们算账!至于契丹……估计最近几年是没有工夫来找我们麻烦的,即便是我们把整个西京道都给夺过来,他们也不会有精力来对付我们。” 三人一听,顿时都紧张地看向郭壹。李成孝急忙问道:“大帅,你是得到了什么极紧要的消息?” 郭壹摇摇头,想了一下说道:“耶律德光将在半年左右的时间击败石重贵,攻进汴梁城,石重贵只有投降;然后因为契丹人不设官吏治理地方,凡有所需皆是直接抢劫,便会激起中原民变,使得契丹人根本出不了城门,出门便会遭到打击。而耶律德光也会在忧虑之中病倒,甚至被中原义军给击杀!耶律德光一死,他老娘述律氏又宠爱幼子,想要幼子继承契丹皇位,而耶律德光的遗命又是另一个,那就真的热闹了,耶律德光的几个兄弟就会因争位而大打出手,且有好几年乱头呢!” 李成孝皱皱眉头问道:“大帅,你这消息……可靠吗?” 郭壹笑道:“当然可靠,我们义军今后一段时间的行动可以依此为参考来安排。” 李成孝眨了眨眼睛,和孟崇周、郭存义三人又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有疑惑,也不知他们共同推出的这位少年大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这些消息;更加让他们困惑的是,便是得到了再机密的消息,可那耶律德光还活着呢,而且现在还正血气满满的调集麾下军队和石重贵大战,而他们这位大帅竟然连未曾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说了出来……这些事情至少也是未来一年左右才会发生,那郭壹现在就说了出来,可真的让他们不但困惑,还要更加震惊了。 三人互视一眼,心里俱都想起了郭壹先前所笼罩在身上的那团神秘的光环,那就是……他真的有个神仙师父,真的是神仙弟子,所以未曾发生的事情才会经由他口,给辨析得这么清楚。可是三人有句话憋在了心里,没有敢说出来,那就是——这样泄露天机的行为,这位少年大帅就真的一点都不怕?还是他年少无知进而根本不知道这些? 郭壹瞥了一眼沉默下来的三个人,对他们心里所隐藏下来没有说出来的话,也猜出了几分,便摇摇头笑了起来:“你们……呵呵,三位伯叔,不用担心,我这只是依据一些事由推断出来的,至于准不准的……嗯,大概率是准确的,不过倒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天机反噬,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些,便可以提前落子做些准备,一旦我所推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咱们便可迅速应对,取得对我们更加有利的态势!” 三人点点头,也都放下了心。毕竟既然郭壹已经把话说明了,那什么反噬也就不用怕了,而义军这里便可以利用提前做好的准备,去争取更大的利益。 孟崇周点点头道:“既然大帅已经有了对未来一段时间天下之势的推断,那我们就按此准备,不过现在咱们摊子铺得有些大了,如果真要应对那样的乱局,还得有相应的实力方可。” 郭壹赞同地点点头道:“伯父所言极是!要应对那样的局势,咱们现在的实力是还有些小了。”微一思考,便接着说道,“那咱们现在先做好几件事:第一,把现在义军所攻占的这几十个州县,尽快稳固下来,做一下人口、资源统计,弄清我们可能会从中得到多大的供给能力;第二,全力发动百姓,使他们彻底心向义军,这样便有可能将他们组织起来,把这些地方代我们管理起来,而且如能组织起相当数量的民兵,那亦可将防守各地的重任担负起来,腾出我们的手来;第三,要在这些地方建立各种工坊,扩大我们制造各种军械和物资的生产能力,以备义军之需;第四,扩军!而扩军亦要量力而行,使我们所管治之地的百姓完全能养得起而不至于像先前那么贫困,不能对百姓竭泽而渔!” 孟崇周点点头道:“我赞同,没有别的想法。” 郭存义、李成孝也点头赞同,而李成孝迟疑了一下,看着郭壹说道:“既然大帅说起了这些,咱们是不是还要把山里的几位兄弟也召集过来,一块儿商讨一下?” 郭壹笑了笑点头道:“李叔,你说的对,如此大事是决定义军以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的走向,关系到义军的前途,当然要把山里几位叔伯请来,咱们开个大会,好好商讨一下才行!” 李成孝笑了起来:“原来大帅早有此意,是我多虑了。”随后又看了孟崇周、郭存义一眼,和他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又向郭壹说道,“不过,大帅,如今我们攻下了云应朔寰四州之地的数十个州县,虽然还有待稳固,可也算是打下了一块偌大的基业,大帅你……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你看……” 李成孝话未说完,孟崇周和郭存义脸色也热切起来,都看向郭壹。 郭壹皱了皱眉头,看看他们三个,见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乎不向他们说个准话,他们决不会退却,不由得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道:“如今义军才有了一些进展,你们就想到这些,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孟崇周摇摇头道:“大帅,不能这么说啊!自古一方基业,必有雄主明君统带,这也是我们几个老兄弟之前必要推你为义军之主的关键!但明主不但要有贤臣良将相辅,也必有贤内助啊!如今我义军事业已有蒸蒸日上之态,而大帅年龄也够了,应该把这终身大事办了,如此可安数十万军民之心,这是当前我义军最重要的事,怎能说是本末倒置?” 郭壹一怔,目光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有些疑惑地问道:“我的婚事就……就有这么重要?” 郭存义郑重的点点头道:“真有这么重要!” 李成孝接着说道:“大帅现在年少,可能还有些不太清楚。”他看向孟崇周道,“方才崇周兄说了,大帅若将终身大事办了,可安我数十万军民之心,这话可不是故意拔高来吓唬大帅的。” 郭存义轻轻说道:“古来那些太子世子的为什么要称为国本?便是为君者有了后嗣,其基业便是后继有人,想随臣下们才觉得有保障。” 李成孝不等郭壹表态,接着笑道:“另外就是……大帅虽然英明天纵,虽是年少亦不让我等,但这未成家和有了家室后嗣,那给人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郭壹看看他们,不由叹息一声,苦笑道:“我明白三位伯叔的意思了,我若是不成婚,便是无根之萍一般,便是带领大家打下了再大的基业,也仍然会让人感觉到不踏实!我应当赶快成婚,最好能在一两年内生儿育女!”见三人面带微笑,只是不吭声,便知道他们也是这意思,便接着说道,“另外就是不成婚,仍然是小孩子;而成了家……哪怕年龄再小,才算是真正的男人了!”见他们三个都笑了起来,便无奈何地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虽然话是俗了点,但世人都这么想……”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李静姝那沉静娇美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心里顿时也涌上一团甜蜜,便点点头道:“既然伯叔们都这么想,那……那便办吧!”见三人终于放心地点头,便又说道,“只是我若成婚,家里怎么办?是让他们过来,还是我回去?” 郭壹这么一说,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也有些为难了。毕竟郭壹还有父母和祖母,这婚姻大事不经由家中长辈怎么可能? 第353章 定亲礼 孟崇周皱眉说道:“这倒是个难题啊!” 郭存义接着说道:“我义军攻占这些地方,按大帅先前布置,消息仍然保密,相信现在也没多少外人知晓;但若是大操大办的话,那肯定会有许多局外人知道的。” 倒是李成孝看看他们俩,又看着郭壹说道:“贤侄——咱们现在不说隶属,就按长辈晚辈商量事来说……” 郭壹急忙说道:“三位伯叔本来就是我的长辈,我亦一直深存敬意,李叔有话请直言不妨!” 李成孝这才说道:“贤侄,我的说法若是你感到不妥的话,就当我没说啊!” 郭存义笑道:“老李你啥时候还会拐这些弯弯?有话快说吧!” 李成孝笑了笑看着郭壹说道:“贤侄,我听说……文仲兄和令堂在家中又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刘家的千金?” 郭壹皱皱眉头,微微点头道:“是有此事,不过我出来之前,只是有这个说法,但到底定没定下来,我还不知道。” 李成孝皱起了眉头,沉思一下又问道:“那贤侄和我……我们殿下的婚事又是怎么定的?” 郭壹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与静姝情投意合,早就两心相许了。” 一听郭壹这么说,三人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了。李成孝喃喃说道:“这是……这是……私定终身啊……” 郭壹知道他们这些将领,不可能和自己一样,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来理解自己,不过他接着说道:“也不能算是私定终身,这事是经过我祖母的允许。” 孟崇周一听,惊愕地看着他问道:“那文仲和弟妹怎么还要给你定下刘家幺女?” 郭壹又有些迟疑,还是说了出来:“我是祖母打小带大的,不过你们应当知道,我现在的祖母其实是我姨祖母,是我亲祖母的妹妹;她和我那位逝去的姨祖父又把我父亲养大,从此算来,他们夫妻不但是我父亲的姨母姨父,也是我父亲的养父养母。但我那位姨祖父却早早过世了,他们那一脉等于是绝了后嗣,祖母因此感觉很对不起姨祖父,这算是她心里一桩放不下的心事。” 郭壹说到这里,三人算是完全明白了。只听郭壹接着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祖母便跟我说,我长大了要是成家娶妻了,一定要多少几个儿子,给他们薛家传宗接代。当时年幼是不懂得这些的,还以为祖母说的与大多数祖母对孙儿的期待是一样的;但前几年我们祖孙历尽艰辛,终于回到家里和我父母团聚,祖母虽然高兴,但这件心事却更重了,这时我才明白祖母先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是她夫家薛氏的子孙,她说那些话,无非是希望我能承继薛家的香烟,可又不能强迫于我,毕竟我那时只是因为随她逃难,她对外人说我是她亲孙子,是为了掩人耳目。” 三人听了,默默点头。他们也能猜得出,如果他们祖孙不和郭壹夫妻团聚,那郭壹长大了便能以薛家子孙的名义,娶妻生子自然也是传的薛家香烟后代;但这一团聚,他那位祖母又不可能再把这种话说出来,毕竟郭壹也是郭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当然会成了放不下来的心事。至于郭荣,他们这几个人当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初郭威夫妻收养柴守礼的儿子,并没有刻意地去隐瞒。 郭壹接着说道:“我虽年少,但也知道祖母的心事,当然要让祖母放心,便和她说我以后长大成亲,生了儿子必然会选一个姓薛来承继薛家,做为他们薛家的后嗣来延续薛家爷爷的血脉。祖母考虑事情当然比我周全,便说可以让我娶了李静姝,来兼祧薛家之嗣。这件事我和静姝都是知道的,所以我会娶静姝,但这是为薛家娶的,她做为薛家媳妇将来生下的孩子会姓薛。” 郭存义听后一拍脑门子,苦笑道:“哎哟,你这事还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啊!可真的够麻烦的!” 孟崇周、李成孝都笑了起来,看着郭壹一时无语。 郭壹摇摇头道:“倒也不算是麻烦,只要能安祖母之心,再难一百倍一万倍,我也会去做!何况……也就是多娶个媳妇儿,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伤感地说道,“你们知道,没有祖母的话,我父亲和我……我们郭家这两代别说有现在这样这样的风光了,只怕是骨头都不知抛在了哪里!祖母于我父子……实有天高地厚般的再造之恩啊!”但他也不是多愁善感之辈,随后又看着他们皱起了眉头,“但这样的话……我若是和静姝成婚,岂不是要把祖母接来?路途遥远,我也不想祖母在这么远的路途上颠簸。” 孟崇周急忙摇头说道:“若是如此……可能不太妥当。毕竟几百里路途,现在又是深秋已过方至初冬之际,随时可能会下雪,让老人家再冒着风雪赶这几百里路……不管有什么理由,咱们也不能这么去做。” 郭存义也感到有些为难了,和李成孝对视一眼道:“那……若是把殿下接来,直接和大帅成婚,以后再告诉盟娘呢?” 李成孝看了一眼郭壹,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便急忙摇头说道:“这也不妥,咱们不能陷大帅于不义!”想了想便看着郭壹笑道,“若不然……大帅,我有个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 郭壹看着他说道:“李叔有话直言,咱们又不是真的谈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这也算是关系到咱们义军的前途了,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李成孝笑了笑,也没把郭壹刺他的话放在心上,便直接说道:“我之意是……把殿下接来,举行个仪式,只说是大帅成婚了,别的不提,但实际上却行的是定亲之礼,你和殿下呢……就仍按以前是怎么相处的,那之后还怎么相处,以后若是有了合适的机会,大帅你和老太太团聚了,再举行一场真的婚礼,如何?” 郭存义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得赞同道:“哎……这倒也是个法子啊!” 郭壹不由得皱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孟崇周点点头道:“大帅你也别觉得为难,只是举行个仪式,是为安我义军上下几十万军民之心,并不是真的要你隐瞒什么,我看可行!” 郭壹迟疑一下,心想若是真的成婚,无论如何是不能瞒着祖母的,但若是举行一个定亲礼,倒也无妨,反正他和李静姝的事,已经过了祖母那一关,得了她的允许,早就算是定了亲,现在再举行个定亲之礼,也就无所谓了,便看着他们三个慢慢说道:“真的只是……举行个仪式?” 郭存义笑着点点头道:“当然了,这仪式一行,大家便都能看得到,如此便会安心。” 郭壹又看看孟崇周、李成孝一两个,见他们也都十分真诚的微笑着点头,便答应了下来:“那……那好吧!” 孟崇周笑道:“既然大帅答应了,那咱们便挑个好日子,把殿下接来,到了日子举行个盛大的仪式,让大帅和殿下风风光光的定亲!” 郭壹急忙说道:“既然只是举行个仪式,便不须大操大办了。我们虽然打出了太行山,占下了一点地盘,但底子还薄得很,一切以俭省为上!” 李成孝笑道:“大帅你就放心吧!如今咱们的基业才算是开了个头,想太过奢华也办不起啊!” 几个人在一起开了个小会,算是把几件重要的事给敲定了,另外也把一直以来压在义军几位核心将领心头的心事,也给一并解决了,让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很是高兴,喜滋滋地和郭壹一块儿回到会场,把定下的策略给大家讲了一遍,稍做讨论,便定了下来。至于给郭壹、李静姝举行定亲仪式的事,则没有告诉众将领。 众将领向郭壹行礼告别,郭壹则还礼送到门外。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则结伴而去,除了李成孝因为主管情报驻在本城外,孟崇周、郭存义都统兵在外。此时明显是赶不回去了,三个老兄弟便准备长谈一回。 一边走,郭存义一边笑道:“咱们这位大帅……还真的以为只是举行个定亲仪式呢?” 孟崇周也笑了起来,看着李成孝道:“成孝兄弟你倒不亏是足智多谋,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咱们这位少年大帅估计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啊!” 李成孝笑道:“哎哎哎……少取笑我了啊!我要不是为了咱们义军着想,哪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郭存义回头朝府衙方向看了眼道:“到底是少年人,还没想到这些。”随后又笑了起来,“嘿嘿……他先前带着殿下一块儿才到咱们那里,便和殿下双宿双飞的,甚至直接说是小夫妻;那时大帅便是再怎么守礼,那也还算是年幼吧,尚没有开窍还不知其事滋味,这都这么大了,早就开窍了啊!”瞅瞅两个同伴,又嘿嘿笑了起来,“大帅身边那两个小娘子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便是那两个侍女也颇有姿色;早上大帅一出来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原来是……嘿嘿……只怕是早就食髓知味了吧!” 孟崇周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殿下现在没来,离得还远,便是要来也还有些时间,且不去说;只是他现在身边有四个美人,真的要夜夜笙歌的话……会不会伤了身子?”看看两人又叹息一声,“虽然长得这么高大,身材魁梧强壮,但年岁毕竟还幼啊!” 李成孝摇摇头道:“也算不得年幼了。当年太宗陛下和长孙皇后成亲时,太宗陛下十六岁,和咱们大帅如今的年龄相仿;长孙皇后……才十三岁……” 郭存义一听,便悄声说道:“长孙皇后是千古难得一见的贤后,但寿元不永,正值壮年便……,会不会是因此导致的……”看看两人没有把话说完,便又转换话题,“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我也是有点担心啊!”又回头瞅了一眼,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大帅现在或许是开窍了,哪怕只是举行个仪式,他们若是再在一起,怕也不会像是先前那么守礼了,哪还会憋得住!” 李成孝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应该不妨事的。当初他们初到咱们山里,大家让我干的事便是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查清他们的底细。现在再想想那时候干的那些事……真的是让人啼笑皆非啊!”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帅虽然年少,但这身子骨却异于常人,就那个头儿都要高于一般人多少?咱们兄弟几个也不算矮吧,可比起大帅来还是要矮上一头!大帅……看外表也是高大魁梧、身强力壮,要超过常人的;这几年来大帅跟随义军一块训练,又带着新军和那支特种大队,那是真的同吃同住同训练,咱们义军这么多人,哪人能比得过他?他这身子骨强健的当真超乎想象!而且他还极懂养生,老穆曾经给大帅诊视过,他这身子骨不但壮得离奇,还极为强健,而且不像我们这些人一身的暗伤,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另外……他亦有极强的自控能力,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天天都和殿下双宿双飞了,却始终守着礼不曾再进一步。”随后又嘿嘿笑了起来,看着他们俩说道,“再说他身边也不能没有贴身服侍的人吧?那些亲兵粗枝大叶的做些粗活还算是罢了,让他们去服侍大帅?我都觉得不靠谱。不管怎么说,大帅是我们兄弟推上去的,毕竟是我义军之主,身边有几个妾侍服侍也是应当的,要让我说比起那些诸侯藩镇来还差得远呢,那些诸侯藩镇后宅之中,哪个没有几十上百的美人姬妾?别说诸侯藩镇了,就是他们下边的那些稍有权柄者,也是姬妾成群啊!” 郭存义瞪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要那些女孩子愿意跟他,咱们又何必多事?可……可问题是……大帅这正室还未迎娶呢!”叹息一声道,“殿下和他有婚约在身,他在这边倒不声不响的纳了四个美人,到时候殿下过来,会怎么想?”他伸手一指孟崇周、李成孝,随后又点了点自己鼻子尖,“殿下要是记恨的话,咱们三个都跑不了!” 李成孝抚了抚额头道:“这倒不用我们操心的,我看殿下极明事理,定会是大帅的贤内助。至于大帅的后闱事,他们若是成了亲,殿下倒是能名正言顺的管着,不然也不好管的,名不下言不顺呀!再说你也不是没有看到殿下在他面前时的那禀性,还没成亲呢,就夫唱妇随、言听计从的很呢!便是吃醋……呵呵……肯定会吃醋的,不过最多也就是闺房内耍耍小脾气,不会闹得太离谱的。” 孟崇周叹息一声道:“自古英雄后闱之内,除了有贤妻之外,哪个没有众多美妾艳婢?这些事……留着大帅和殿下他们小夫妻自己操心,不是咱们能多嘴的!”说到这里,又看看李成孝笑道,“算了,别说那些了。我们兄弟以前从未离开这么多天,现在打下这么多州县,而且没有什么伤亡,这是我们兄弟多少年没有遇到过的大喜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成孝你准备没准备好酒?” 李成孝笑了起来,指了指他们俩道:“好酒?这云州城里被契丹人扒拉得干干净净的,都送往西仓准备运到东边给耶律德光了,咱们过来又没带,现在哪来的什么好酒?只找到了几坛子骚鞑子喝的马奶酒,不知你喝不喝?” 郭存义笑道:“喝!怎么不喝?咱们兄弟相聚,喝得是那口义气又不是真的贪杯!” 三人哈哈大笑着,一块儿走进李成孝的临时住宅中。 第354章 应对之策 开了一整天的会,郭壹回到后宅时,天已经黑透了。亲兵随着他来到二门门口,便各回自己岗位。 内宅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房和两边厢房都没有点灯。天上星星点点的星光散在院中,视力好的可以勉强视物。郭壹是在前面和众将领一块儿吃完晚饭方才回来的,见没有灯光,便以为李丽姝、耶律含嫣她们都已经睡下,便笑了笑,径自回房。一进正房便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来,自去洗漱。 随后便回到卧室,也不点灯,便直接摸上床榻,脱了鞋子外衣,便往床上躺。想要躺下来再拉被子,谁知身子一躺便压住了一个软软的身躯,不由得一惊。一怔之间便被那人抱住,心里念头一闪“是……李丽姝……”但随即便感觉到不对,不是李丽姝,好在他反应快,没有叫出声来,反手便搂住对方那香温玉软的娇躯玉体,轻轻说道:“是……含嫣……”随后便搂着她,躺进了被窝,悄声问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耶律含嫣带着些委屈地说道:“哼!我……我要不过来……你……你是不是就……就又爬到了那边那位的床榻上去了?” 郭壹暗自叹息一声,紧紧搂着她一声不吭了,耳中只得她呼吸慢慢粗重急促,便知她情动,只得抚着她身子算是安慰了。 谁知里边还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你……你那么……那么霸道……把我们关在你这里不让走,先前还……还说……说要收我们姑娘为……为妾侍……我们又……又走不得,跟着你跟了这么长时间,不随了你还能怎样?”随即又委屈又不满地说道,“哼!人……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盼着你……你能待我姑娘好一些便罢了……” 郭壹听着她带着委屈的声音,顿时便有些懵了,犹豫一会儿方才问道:“小溪……你怎么也过来了?” 小溪随即便沉默不语,好像消失了一般。 耶律含嫣哼了一声道:“你身边总得有个贴心的服侍吧?我……我粗手笨脚的,只怕是服侍不好你,小溪她……倒是手脚麻利的,她和我一块儿过来……她是我的丫头,是要让你也收了她,给你做个通房的,以后服侍你也方便些。”见郭壹沉默不语,又用力搂了搂他,软语温声地说道:“我们主仆两个都来……都来了,两个一起服侍你,比那个……昨夜的那个……更让你……让你……哼!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不高兴?” 郭壹暗自叹息一声,摇摇头低声笑了起来:“高兴……高兴……怎么不高兴?能有你们主仆两个这么美貌可人的小美人来服侍我……我当然高兴……嗯……欣喜若狂啊!” 耶律含嫣娇羞难禁地悄声说道:“啊……哎哟……你……坏蛋……你轻点……啊……你……抓疼我了……坏蛋……我……我咬……咬死你个……坏……坏蛋……”听到郭壹低低的求饶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洋洋得意、意气风发的笑声,她索性在他胸口用力咬了一下,直到他停止了笑声,连连求饶,方才轻轻掐着他胸口撅着小嘴巴说道,“你要再使坏……欺侮我们主仆……我……我就咬死你,看你怕不怕!”听到郭壹吻着她的耳垂悄声说着“怕……怕死了……好嫣儿你饶了我吧……”她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既然怕……那……那你就……就待我们……主仆……好一些……温柔些……” 郭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当然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嫣儿有命,我自当尊奉,咱们……那就……那就……温柔些……” 次日一早,郭壹在耶律含嫣、小溪主仆两个服侍下,起来洗漱,然后一块儿来用早餐。 此时内宅中,那位厨娘周氏带着两个中年妇人和五个少女,已经将院子里打扫干净,还在地面上洒了些水,更显得清净整洁。早餐也早就做好了,见郭壹来到饭厅,周氏便带着人端上了饭菜,随后退下。 李丽姝和小雨主仆两个,看着郭壹以及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耶律含嫣和小溪两个,不禁有些气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把头一扭。 郭壹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随后便坐下来开始吃饭。吃完饭,向李丽姝、耶律含嫣等人交待了几句,最后又盯着李丽姝认真地叮嘱一句:“你们……好生在家,等着我回来!”随后不待她回答,便即出门了。 郭壹来到府衙前面自己的公房内,才坐下来,便见亲兵引着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进来,急忙站了起来。 相互见礼后,郭壹请三人坐下,亲兵上茶后,方才问道:“三位伯叔,怎么没有回去?这是又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吗?” 孟崇周说道:“大帅,是府州的折家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和咱们商谈一下,看他们那说法,好像不想和咱们发生冲突。” 郭壹微微点头,又看向郭存义。郭存义所部也和定难军的李家有了冲突,看他也一块儿过来,想必是也接到了部下加急送回来的消息。 果然郭存义便说道:“我是凌晨收到部下送来的快服,说是李家派兵于我军营与我军正在对峙。他们的说法是……李家也奉了石重贵的旨意进军契丹,因为我们把他们要打的几个县给拿下了,导致他们无法完成石重贵交给他们的使命,所以想让咱们退出。”说到这里冷笑一下道,“可能他们还以为咱们是先前窝在太行山中不敢出来的窝囊废吧,所以说话有点骄横。” “折家倒是知道点进退,这李家么……”郭壹迅速思考了一下,又看向三位老将,“三位伯叔如何看折家和李家的这番操作?” 孟崇周想了想说道:“折家派人来交涉,并没有提到让我们退出的要求,只是说两方既然都对契丹出兵,那就有点像盟友了,应该和睦相处, 以现在所占之地的原州县之界为界,分别驻守,无协商通知绝不越界,绝不发生冲突。我觉得可以答应他们,毕竟我军与折家从来没有过冲突,而且我军战前所定的目标基本都实现了,与折家保持和睦关系亦无不可。” 郭壹点点头,又看向郭存义、李成孝两个。 郭存义笑了笑道:“李家本是汉化已久的胡人,但近年来其族中不停地在宣称其是党项胡人,并以此自矜,表面上是石晋的臣子,但暗地里却与契丹眉来眼去,早就勾搭上了。至于这次奉石重贵之命,出兵契丹,也打下了两三个县,但收获其实没多大,毕竟他们那边多沙漠戈壁,几个县人口不多沙漠倒是不小。但其口气倒是不小,想要我们把打下来的几个县交给他们。我的意思是其心太过贪婪,他们跟折家根本不同,人家折家不管怎么说没有跟契丹人勾结过啊!他这首鼠两端的本性,还有趁火打劫的手段,看起来就没安什么好心!我之意是……他不动我不动,他要敢动,就趁势灭了他!” 李成孝摇摇头道:“要灭他那也不是现在就能做到的事!”随后看向郭壹道,“现在我们的主要力量还得防备着契丹人的反攻,我之意是和折家可以友好相处,如果谈的好的话,甚至可以结盟。至于李家……”他看了一眼郭存义,“李家的实力比折家要大的多,其族人由汉化胡,其实与契丹境内的那些游牧部族已经没多大区别了,虽然没有自立,但在自家地盘上已经跟土皇帝无异了!他们奉行的也是胡人之俗,行事多是直接又武力解决,但又欺软怕硬。他们现在想要我军退出,将我军费力打下来的地盘吐出来让给他,可见他们已经做好了武力冲突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妨拉一个打一个。” 他这么一说,孟崇周、郭存义也都点头赞同,随后三人便看着郭壹。 郭壹便唤来亲兵,将地图拿来铺在桌子上观看。孟崇周、郭存义分别上前,在地图上指出义军、折家军、李家军三方力量现在最为接近的地方,并将义军兵力和估算出来的折家军、李家军的兵力做了说明。 郭壹仔细看着地图,认真的思考一会儿说道:“料己从严,料敌从宽!既然折家、李家都已经靠了上来,咱们不向他们挥挥拳头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他们是不会认可的。至于咱们是如何打下契丹半个西京道的,这里的契丹人现在连耶律德光都不敢禀报,更不会替咱们宣扬,咱们自己现在也想保存一下秘密,所以折家、李家即便是探听到了一点消息,也不会太过详细的。”看一眼李成孝,接着说道,“李叔说拉一个打一个的策略,我觉得很好,但没有真正能让人正视的实力,不要说结盟,人家打你也是正常!李家大概就是如此,还妄想着让我们退出已经打下来的地盘?他们可能自视过高,但又把我们的实力估计得过低了,所以才会在言语上挑衅,看来非得要挨一顿胖揍才会老实。那咱们就按这个思路,来讨论一下如何具体的实施!” 他们商讨了一会儿,定下了之后应对两家藩镇势力的方略。但义军现在打下来的地盘相对于出战的这近三万兵力来说,还是有些少了。孟崇周看着地图叹息一声道:“兵到用少方恨少啊!” 郭壹看着他笑了起来,再看郭存义、李成孝都是如此,便也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不到三万的兵力,如今要驻守这么大的地盘,还要应对三方势力,另外至少还有一方势力敌我不明……”这个敌我不明指的是刘知远,义军为了打契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在保密措施上做得非常严格,但这也导致他们跟刘知远一方的势力,只能保持一个隐讳的默契,但不可能摆到明面上来;但义军不但与契丹敌对,与石晋的关系也是敌对,而刘知远则是石晋的臣子。 郭壹微一思考,随后便果断地说道,“既然形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做事的速度也应当加快一些了!”随后朝李成孝问道,“装备已经运过来了吧?”见李成孝点头,便又说道,“那与新军协同作战的两万义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其战斗力应该已经提升到与新军相类了,那这两万义军的新军化,就必须要尽快进行。” 实行新型军制、新型训练方法、新型建军原则并全火器化的新军战斗力的强横,让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等人极为认同,这些天来只要一见到郭壹,便提出应该尽快实施义军新军化,所以新军的建军方式,早已经在配合作战的两万义军中展开。但因为武器装备的滞后,使得这一决定迟迟不能进行。此时郭壹问过李成孝后,方才提出来。随后又接着说道,“另外,我们山里准备的军队要迅速开过来,哪怕不能与契丹马军野战,让他们守城也可,这将能放开我们的手脚。另外……李叔,现在我军抓获的契丹军俘虏一共有多少?” 近万兵力的新军和协同作战的两万义军,大部分都是从义军中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官兵,留在太行山里的义军肯定比不上,但实力再弱,忠诚上却无任何问题,此时若是调一部分义军过来守城,由于有地雷、手榴弹等火器,对付来犯之敌也不成问题。至于将俘虏兵补充到自己一方,其实是这时代的军队常有的惯例。 李成孝以这些数字很熟悉,直接脱口而出答道:“我军俘获的契丹人上上下下、连武带文总共是两万三千余人,另外还有他们拉起来的汉军一万七千,总共有四万人出头。” 郭壹说道:“现在除了我军之外,其余势力的军队,上下对立严重,压迫也很严重,那些最底层的士卒与外面的穷苦百姓一样,都是受尽欺侮的,至于契丹军队……这种欺压甚至更加严重,所以分化、转化那些俘虏兵,进而将心向我们俘虏兵补充到我们各支部队的速度要加快!” 转化俘虏、拉拢对手麾下的文武官员以为己用,是这个时代各个势力经常使用的手段。那些士卒基本是为了有口饭吃才去当兵,至于跟着哪一路势力当兵,还真的是无所谓。所以常常有对阵双方的胜利一方,大肆收拢败阵一方的兵卒以扩充自己的实力。甚至有富庶些的势力,为了削弱对手,还经常派人去对手、周边势力那里用各种手段来引诱那些官兵叛逃。义军对于这些当然也不会陌生,甚至以前他们是这种手段的受害者,因此对此是有经验的。但一听郭壹说要加快将分化、转化俘虏的事情加快,便又都有些忧虑。 孟崇周便看着郭壹说道:“大帅,调遣山里兵马来守城,这是出山之前便定下的方略,但转化俘虏兵……这种事情可不能再快了,再说咱们现在转化的速度并不算慢,已经有四五千人被咱们吸收,你算算看,这总共才过去几天时间?” 郭壹见李成孝、郭存义也相继点头,知道他们俩和孟崇周是一样的心理,便转回去拿了几本小册子,分别递给他们:“三位伯叔,这是我写的如何分化转化我军抓获的敌方俘虏的文章,也是前天一同加急赶印出来的,你们拿去看看。” 三人一怔,接过来低头一看,小册子封面题着一行大字:在俘虏兵中大力开展诉苦运动。 第355章 扩军强军的方略 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三人相互看了看,便将困惑的目光投向郭壹。 便听郭壹接着说道:“本来觉得将这个小册子拿出来有些急促了,但现在情势有变,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要比先前预料的复杂,应对的敌方势力可能要比先前我们预料到的多,那我们增加实力的方式自然也要更多也要加快。”随后又解释道,“这个诉苦运动,就是把那些俘虏、穷苦百姓组织起来开大会,让那些最苦的百姓和俘虏兵,让那些受到契丹人压榨最多的百姓和俘虏兵,在大会上把他们受到的苦难统统倾诉出来,而我们则做适当的引导,引导他们明白他们受到这些苦难的本质原因是什么,进而使得他们从心底里来认同义军施行的方略,彻底倾向义军,如此我们再来做些甄别,之后在我们所有给予我们治下的百姓分田分地等政策实施中,对于他们也一视同仁,再让那些以前受到最残酷压榨、现在转化最彻底、表现最优异的俘虏兵加入我军的补充兵团,再经过适当的训练,便可放心的补充进我军,进而扩大我们的军队。而经过诉苦运动、清查成分、分田地和生活保障之后的百姓,其心向我们的力度也会大大加强,将为我们提供方方面面所有的帮助,进而为我们彻底巩固这块地盘打下最为坚实的基础。” 三人听后,都有些疑惑,郭存义便问:“大帅,这么做……真的有如此神效?” 郭壹看着他笑道:“放心,真的有神效!”随后又看向孟崇周,“另外,我希望在山里的义军,也要知道到,让山里的军民也同时展开诉苦运动。” 三人一听,都更加不解了,李成孝问道:“大帅,你说要在这里展开,我能理解;可咱们山里……那是咱们的基础,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孟崇周也接着说道:“是啊!再说咱们义军之中,我不能说一定没有欺压之事,但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对此保持跃然的警惕,只要发现了便会严肃处理那些横行霸道之辈。毕竟我们义军没有什么别的吸引人的地方,如果自己内部再有这胡作非为之辈,那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伯叔们过虑了,我说在义军内部同时展开诉苦运动,并不是要在义军内部也搞清算,而是让咱们义军把先前受到的苦难也给发泄出来,再做适当的引导,让他们不但过上比以前更好一些的生活,而且还更加有奔头,进而增强义军内部的凝聚力,夯实我们的基本盘!比如说……那些从契丹人那里逃难逃到我们山里的百姓,他们虽然得到了义军的收容,现在也心向我们,但他们的苦难藏在内心,这些年来又有几个人知道?便是咱们义军自己,从先前云州抗击契丹和石晋的打压,再到这些年来在山里受到的围剿,这些事都可以拿出来说说嘛;而我们则可以把他们受到这些苦难的原因给清清楚楚的剖析出来,让他们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受这些苦;如果不想以后不想再受这些苦难,那只有跟着我们干,把那些吃人的诸侯、藩镇势力全给消灭掉!如此可以让我们上上下下目标更加明确,凝聚力更加紧密。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在此期间扒出来几个横行霸道的害群之马,趁此机会把这些人给处理了,对我们义军来说岂不是更好?” 一番话说罢,三人心头巨震,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又相互看了看,都有些明白郭壹的用心了,不由得都更加敬佩。 孟崇周苦笑一下,看着郭壹说道:“大帅……,唉……”摇摇头没说下去。 郭壹脸色严肃起来,看着他问道:“七伯父,怎么了?我说的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孟崇周摇摇头道:“不……不是不妥,我是觉得……大帅虽然年少,但能做出如此深谋远虑的决断,是我再怎么想也未曾料到的。” 李成孝看看他,又看看郭存义,微微笑道:“这不正是我们这些老兄弟推举大帅为义军之主的根本原因么?本来我还对大帅做的安排有些疑虑,但现在想一想,如果把这诉苦运动真的展开,或许对咱们来说,真的有奇效!” 郭存义也点点头道:“是啊!我亦如此!” 郭壹看看他们三人,笑着说道:“不必再有疑惑,这是已经经过检验的、现在对我们来说,能使我们迅速扩军、增强实力、夯实基础的最有效的方法!大家尽管放手去做,只要做了,那效果便会显而易见的看到!” 三人不知道郭壹为什么这么有底气,更不明白他说的“经过检验”是怎么回事,但随即便想到他那个神秘的神仙弟子身份,便恍然大悟了。他们如此想也算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猜到了几分真相。毕竟郭壹前一生所在的那支军队,在弱小之际是真的展开过那些诉苦清查的。而且在郭壹的印象中,那支军队的一位高级领导人曾经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如果在建军的初期便能发现这种方法,那军队的实力提升当可提前提高,在面对侵略者的时候,会打更多的胜仗,甚至能影响共和国提前建立。 郭壹那一世初入军队不久,曾经听过的一场老军人的报告会中,十个老军人竟然全是曾经的敌军转化过来的,而他们当初被俘时,全是敌军最底层的士兵,在经过诉苦大会的洗礼后,迅速转变立场,加入了他们曾经敌对过的人民子弟兵,枪口对准了他们原先的罪恶军队,为建立一个新的、没有人吃人的新社会而拼命! 当年的诉苦大会有此神效,那是无数人的共同努力而得出的;郭壹现在所处的时代虽然有所不同,但身处最底层的百姓、士卒们所受到的压榨和欺侮,只有更残酷的没有更轻的,毕竟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更加低,物资更加缺少,乱世里的军阀们更加残暴,手段更加酷烈,使得底层人民的的生命财产更加没有保障,受到的苦难更多更严重,如果有人来引导他们的话,那他们暴发出来的力量也必将非常强大。 郭壹又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补充道:“这样吧,咱们把这个方略定为现在最为紧要之策,尽快实施。另外为保证全面彻底的实行,成立一个临时小组,三位伯叔与我,都参与进来,新军里的安方平等人也参与进来,还有留在山里的郭、梁和那几位伯叔,也要参与这个小组。老荆伯、老吕伯、王猛伯他们这些老兵,也都吸收进这个小组,如此既有核心又有基层,还有新一代,如果能从诉苦大会里再吸收一些转化过来的俘虏兵,那就更好了!” 郭存义惊愕地问道:“还要吸收俘虏兵吗?” 郭壹点点头道:“要吸收,咱们要将这个诉苦大会全面彻底的展开,又怎能把那些转化过来、表现良好的俘虏兵拒之门外呢?把他们吸收进来更加有说服力,而且也能做出表率,毕竟才吸收进来的俘虏兵,近期除了一视同仁的给予其我们政策允许范围内的田地等实际好处之外,不可能立下什么巨大的功劳使他们的地位得以迅速提升,但把其中表现优异者给吸收进义军高中低层全有的这个小组,这会让他们感到受到了义军的重视,也是给予他们心理上的极大安慰,会得他们更加的归心,也更加会有盼头,就会更有干劲的!” 三人一听,更加惊佩。李成孝说道:“大帅……算无遗策,当真是天纵英雄,我……我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郭壹难得的脸红了起来,摆摆手道:“李叔过誉了。” 郭存义摇摇头道:“并未过誉啊,我也是这么认为。要不然我们又何至于推举大帅为义军之主?这也是看到了兄弟们看到了自身的局限,然后幸得老天将大帅送到我们这里,要不然……现在的义军还不定怎样呢!” 孟崇周也笑着接话道:“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呗!或许能趁着现在耶律德光和石重贵大打出手,趁机出山捡到点便宜,但别的就甭想了,更不要说现在的义军,已经有了清晰的目标,也有了横扫天下的底子!”看着郭壹,目光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大帅,伯父跟你说个私事,你如今身边缺少服侍的,伯父家里有个幼女,今年十三岁,让她来服侍你如何?” 他这么一说,郭存义、李成孝都怔住了。便是郭壹也是一愣,随即便红了脸轻轻说道:“伯父,你是知道我已经有了定过亲的未婚妻的,你们先前还说要再给办个仪式的,怎么又说上了这事?”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如今他不但有自己认定的未婚妻李静姝,还有新纳的几个侍妾呢,孟崇周是知道这事的,他的女儿若是真的过来,肯定不能做正室。 孟崇周摆摆手笑道:“大帅天纵豪杰,此后当有大做为,身边便是多几个服侍的又有什么?我跟大帅提这事,其实是你伯母当初提过的,不过我想大帅那时年幼,我那女儿年龄更小,所以才一直没提。要没想到大帅你……”他看了郭壹一眼,那后面的“没想到你竟然不声不响的纳了好几个妾侍”的话便没有说出来。他女儿便是再来,那也肯定也要往后排了。但现在他似乎有了些紧迫之觉,自己要是不抓紧的话,只怕以后再谈这事,会更渺茫的,此时话头一开,连找个人做媒遮一下脸面的事都不做了,自己直接当面提了出来。不过他也想过,虽然他是当着几个人提出来的,但哪怕是不成,这几个人也不会出去宣扬,会使他颜面大失;再则这时提了出来,郭壹肯定不能回绝他,有点当面逼宫之意;再则他自诩自家女儿姿色不差,便是跟大帅身边那几个新纳的妾侍相比,也毫不逊色,就这小子少年冲动、血气方刚的年龄,只怕也会闻之心喜。 而郭存义、李成孝两人一听,开始还感到极为震惊,可转念一想,立即便反应过来。他们所认定的庄宗陛下的公主李静姝,虽然现在跟义军关系很好,但根底毕竟不是义军出来的,现在的关系也是从当年的后唐庄宗陛下那里牵连而来;而现在郭壹的表现让他们更觉得自己等人当初的选择是正确无比的,推举了郭壹为义军之主这才几年,便得到了如此丰硕的成果,那再过些年等扫平了天下,岂不就是天下之主了?即便这时候将女儿送来,也是数得之举了:一则加深了郭壹与他们这些义军老兄弟的关系,二则他们在郭壹这里算是有了更加可靠的身份,三则如果以后真得了天下,那现在送来的女儿便是暂时为妾又怎样?那也算是和郭壹同甘共苦过的,到时候至少也会是一个妃子之位! 果然郭壹看着他们,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孟崇周自相识以来,对他的维护最多也最忠实,此时提出来这事,他是根本无法拒绝的。虽然有回绝双方关系、更加看好以后义军的发展,但其中未尝没有加强控制他的想法,如果真的成了,具体如何那还得看双方的手段,但现在当着郭存义、李成孝的面,郭壹是不可能回绝他的,当下只得委婉说道:“能得伯父厚爱,小侄又是高兴又是惭愧。只是咱们要给我办的定亲之仪还没举行呢,伯父便说了这事,就不怕委屈了妹妹?” 孟崇周急忙说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和他阿娘早就说过,她若是能服侍大帅那真是他的福气,说不定以后还能光大我们家的门楣呢!” 郭壹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有极大的野心,又怎能说出这话来?女儿送人做妾,还能光大门楣,那这妾侍得做到什么程度,便可想而知了,他明白众人心里更明白。 第356章 梁晖孟崇周的手段 郭存义、李成孝两人见孟崇周说了这事,自然也知道这是把义军和郭壹更加紧密的绑定在一起的一个手段,他们俩当然要帮着敲敲边鼓了。虽说他们先前认定了李静姝为庄宗陛下的遗孤,但李静姝之前可是跟他们毫不相识,也没有任何联系,单靠先前同是大唐嫡脉这种关系,有点玄乎,真不如他们把自家的女儿放在郭壹身边,那不说得到郭壹的宠爱,只要不触怒郭壹,那义军将领和郭壹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加紧密。何况孟崇周对自家女儿的容貌和禀性是极为自信的,至于梁晖脑子受了重伤后有些糊涂,但春儿可不糊涂,他们的女儿在春儿的养育下,也是极其聪慧的。 郭存义笑着说道:“孟大哥家的女儿打小便出落得一表人才,既有闭月羞花之貌,又有贤惠温婉之性,而年龄又比大帅小两三岁,如能服侍大帅,倒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李成孝笑着看看他们两个,凑上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帅就算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怎么做以后再说,我也有个说法呢。” 郭壹急忙看他一眼,心说什么跟什么呀就说我答应了?可瞥了孟崇周一眼,这不同意的话还真不能说出来,只能不吭声了。 孟崇周瞪了他一眼,心说你不会说把你女儿也送过来吧?可惜你家里几个都是儿子,根本就没女儿啊! 郭存义也笑道:“成孝,你家里可都是儿子没有女儿,哪怕你现在想收个义女与大帅攀亲,也是来不及的!” 李成孝瞪了他一眼说道:“别瞎说,我没女儿,也没那合适的让我去现收!”转看着郭壹笑道,“倒是咱们出山之前,春儿去找过我们家那位,和他说起过,说是想把女儿许给大帅为妾。” 他口中的春儿便是梁晖的爱妾,当初本是唐宫中的美人,是皇帝有感于梁晖的忠诚和勇猛以及所立的战功,特意赏赐给他的,也已经服侍他十来年了。而梁晖的原配则在云州突围时去世,之后春儿不但要服侍梁晖,操持家务,还要把梁晖与发妻生育的几个儿女养育成人。虽然春儿性子有些泼辣,但为人却让义军老兄弟们极为钦佩,多次劝说梁晖把她给扶正了。但脑子受了重伤的梁晖根本就不理这茬儿,可春儿的身份是妾,但义军里哪个不把她当梁晖的正室看?所以她与义军首领及其家眷的关系一向极好,人都说梁晖是走了狗屎运,能得到春儿这么秀外慧中的女人。 郭存义眼睛顿时便瞪了起来:“那两口子……这到底是哪个的主意?下手还挺快的啊!”随即又疑惑起来,“怎么春儿既然托了你,你却一直没说,现在倒说了出来?” 李成孝道:“那是他们两口子都商量过的,不过肯定是春儿拿的主意,不然就凭老九那猪脑子能转得过这弯儿来?”随后又看看郭壹,“这不是出山之后一直忙着,就没来得及说。现在大哥说出了这事,那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大帅身边又多了个贴心的服侍人,能把大帅照顾的更好,也让我们更加放心!” 郭存义看着孟崇周,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可以吧?若是她们两个小姐妹都来服侍大帅,那以后也算是有了个伴了,毕竟她们是从小一块儿玩着长大的啊!” 李成孝又看着郭壹笑着说道:“崇周大哥家的女儿那是真的出落得一朵鲜花似的,梁家的女儿也不遑多让,与其母极似,已是及笄之龄,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真可以说是牡丹芍药一并栽了!” 孟崇周听着他们两个不住口的絮叨,也知道已经不可挽回,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脸色由黑转白,沉着脸勉强点头道:“啊……是……是啊!梁家女儿是不错的,大帅身边多几个服侍的,我们也更放心!”瞥了郭壹一眼又道,“她们俩从小要好,跟了大帅之后,肯定会同心协力的相互帮着服侍大帅,还望大帅多加怜惜。” 他们三个这言下之意几乎就等于是明说了,这两个女孩子到了郭壹后闱之内,肯定会天然的结盟抱团,决不会让郭壹别的妾侍来欺负自己。 郭壹便是再怎么人小心大,再怎么装沉稳,那此时的脸色也不会好看了。这三位几乎是根本不给他拒绝或是推诿的机会,不但将此事定下,甚至连他以后后闱内争风吃醋的屁事都给算计了,他脸色要是能好看才怪了。 这些事和郭存义的牵扯最小,但也不是没有关系,毕竟他也是看着那两个女孩子长大的,见了面还得喊他一声叔父呢,此时见郭壹脸色不虞,便笑着说道:“大帅放心,我们兄弟也不会将那粗陋无理、不贤不惠的女子送到大帅这里来,无论是容貌还是禀性,都是极好极其贤惠的,不比大帅身边现在收下的那几个差。” 他本来是解释兼安慰,但郭壹一听,脸色更黑了。真要是不比李丽姝、耶律含嫣差……那容貌自然是极其出色的,但李静姝、耶律含嫣的禀性岂能说得上是贤惠知理?可他先前无法拒绝,此时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任他们说去了。可也让郭壹心中有了些倔强之意,来吧来吧,不管你们送来多少,反正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一群羊……那也是放啊!来再多还能怕了?没有的事!否则那些妾婢众多的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们,岂不是没法过日子了?便是后闱争风吃醋又能怎样?争宠……不就是争的自己的宠爱吗?那只要自己不糊涂,便是再多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郭壹终于平静海公公,打断他们的话说道:“三位伯叔,先别说这些了,你们就是再说……那些事也得等我和静姝的事情办过了之后才能再做!” 三人一听,倒也是这个理,虽然纳妾不像是娶妻那么正规,可妾室娘家的地位若是特殊,也绝不能轻视,但现在他们还准备着操持郭壹和他们那位殿下的定亲仪式呢!无论他们怎么想,确实也得等这事过去了才能再说其它。当下三人都点了点头,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随后便不再谈论这些暂时不算紧要的事情,将如何巩固地盘、扩军、应对折、李二家势力以及防备契丹反攻,再细细将先前讨论过的方略细化了一下,随后决定把这些经过细化后的方略发给仍留在太行山中的那几位义军核心将领,让他们也参与讨论;等到山里的将领率领再次集结的军队来云应朔寰这里与郭壹所率军队会师后,所有的义军核心将领再集中开一次大会,在会议上再对这个方略进行是否执行的表决。 等到忙完这些,一天的时间便又过去了。而原本今天离去返回的孟崇周、郭存义也不得不再逗留一天,明天再走。而郭壹回到内宅,天色又已经黑透了,让等待着他的李丽姝、耶律含嫣等人,又满怀幽怨地数落了他一通。 郭壹看着面前四个风情各异,娇俏妩媚、正值妙龄的妾侍,心里志得意满,口中绝不辩解,只是微笑,或是附和一下她们,和她们一块儿用了晚膳,便洗漱一番,随后便又坐在桌前,思考着义军面临的复杂局势,以及扩军、强军,根据地建设、各种组织的建立建设等事。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复杂纷乱,经常会让他不由自主地便陷入沉思。思考一会儿,便将自己想出来的方略写下来。 而李丽姝、耶律含嫣则带着她们的侍女小雨、小溪,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无声地用眼神交锋着。 最后还是李丽姝棋高一着,见郭壹并不理会她们,旁若无人似的只顾着伏案疾书,索性也不再忌讳耶律含嫣了,直接便带着小雨去了郭壹卧室,将他床榻给铺好了,又在里面收拾了一会儿方才出来,走到郭壹身侧,柔媚地婉言相劝:“三郞,天色已晚,你白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还是早点歇息,休息好了,你明天才会更有精神,你说是不是?” 郭壹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示谢意,随后说道:“还有一点,就快写完了。”随后又继续伏案疾书。 李丽姝娥眉轻蹙,看着他摇摇头,又去给他倒了杯茶送过来,方才拉过一张交椅坐在旁边,在桌子上支着粉腮,歪着头看着他,好像一个贤惠的妻子在等候着丈夫忙碌完毕,再去一同安歇。 这情景让耶律含嫣看得不由得一阵酸气直冲脑门儿,但论起做这些事她根本就连一个最笨拙的女孩子都不如,自己不但想不到,也不会去做啊!平时都是别人服侍她,她又何曾服侍过别人?虽然现在说是做了郭壹的妾侍,但最多也只是做了妾侍最基本的那些事情,便是在夜里陪他,至于别的……她根本就没去想。但她不会,可她的侍女小溪会啊,不由得又转身朝小溪瞪了一眼。 小溪看懂了耶律含嫣的意思,但心里也很委屈,虽然她也已被郭壹收在房中,但说起来也只能算是耶律含嫣这边的添头,最多算是郭壹的通房丫头;可现在是两位主子在较量,她这个婢女、通房丫头根本上不了台面,更没有资格去对阵李丽姝。当然要是对方的侍女小雨,两人一般的身份地位,她还是不会怯场的,但明显不是啊!此时见了耶律含嫣的眼色,却又不能辩解,只得委屈地低下了头。 李丽姝好像打了胜仗一般,颇有些得意地斜了耶律含嫣一眼。耶律含嫣翻着白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走上前拖起李丽姝便走到旁边,绷起脸来悄声问道:“姐姐,你……什么意思?” 李丽姝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瞥了一眼郭壹,又看向耶律含嫣,悄声说道:“你……你问的……又是什么?”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凑近了李丽姝说道:“姐姐你先前明明说咱们俩既然成了姐妹,又……又都在三郞身边,那就应该相互帮忙而不是拆台,你现在又给妹妹来这一套,这岂不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吗?” 李丽姝一听,顿时便急了,急忙说道:“你瞎说,我没有!” 她因为着急,声音大了些,便惊动了正在伏案疾书的郭壹,抬头看了她一眼。李丽姝也正担心郭壹的反应,急忙朝他嫣然一笑。郭壹点点头,回了个微笑,便仍伏身写着。她这才放心,看着耶律含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冷笑起来。 耶律含嫣冷笑一声,又看着她说道:“那你现在跟我较个什么劲?” 李丽姝心里也平静下来,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来一把将耶律含嫣肩膀揽住,笑着说道:“哎呀……好妹妹,你可冤枉死姐姐了啊!”又凑近了她耳畔说道,“你我姐妹先前便曾同生共死过,是可以互托生死,比亲姐妹还亲的好姐妹,如今咱们姐妹又一块儿跟了他,今后就更应该交好了!”见耶律含嫣脸色仍然冷着,便又悄声说道,“不管咱们姐妹姿色再怎么好,你觉得就三郞他……以后这内闱之中,可能只有咱们姐妹吗?” 耶律含嫣回头看了郭壹一眼,恨恨地啐了一下道:“呸!便宜他了,有了咱们姐妹还不死心……”略停一下,又无奈地点头道,“就看他这霸道的禀性,以后不定要弄多少美女来呢!” 李丽姝点点头,大有意气相投之意地说道:“是啊是啊!以后他内闱之中,肯定要有众多美妾艳婢,咱们姐妹如果不能将他正室之位给争过来,那也得相互帮忙,不能让那些后来的狐媚子给欺负了!” 耶律含嫣哼一声道:“我要跟姐姐说的也是这些,所以说……姐姐你倒是跟我斗什么呢?” 李丽姝一听语塞,讪讪地笑了笑,又悄声说道:“那姐姐向你道个歉!” 耶律含嫣道:“姐姐倒是不用向我道歉,还是设法……”她朝郭壹那边一呶小嘴巴,“……把他的心给拴住,尽力把他正室之位给争过来吧!姐姐真要成了,那妹妹我以后也能沾沾姐姐光了!” 李丽姝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是……妹妹你看他……就他那个霸道劲,你觉得姐姐再怎么费劲,有那个可能吗?” 耶律含嫣瞅了瞅她,又把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小雨,意味深长地一笑:“姐姐,你虽然比妹妹提前一天,可是还不如妹妹知道他的禀性啊!”倒把李丽姝给说的一愣,红着脸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神秘地一笑,贴近她耳畔悄声说道:“姐姐,难道你不知道他……爱玩儿……一龙双凤?” 李丽姝一听,不由得脸色更加红润了,瞪了她一眼啐道:“呸!就知道你没有好话!”也瞥了一眼和小雨站在一块儿的小溪,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怪不得了,原来你昨夜是把小溪也带着了啊!你那双凤服侍的一龙,可是非常非常的尽兴?” 女人们尤其是已经领略过男女事的女人们,在一块儿悄悄地说起议论起和男人的事来,虎狼之词比起男人来也不遑多让。两个初为郭壹房内人的少妇,似乎在这一刻便找到了同道一般,气味相投地悄声议论起来。最后还是耶律含嫣这契丹女子的粗豪之性,将虽然历经江湖岁月,却仍然保持着中原汉地礼数的李丽姝给打败了,让她不得不红着脸甘愿认输。至于她俩是怎么讨论的,就不必赘言了。 郭壹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来将写好的文章拿在手中又细细检查一遍,稍作改动,便放进桌子上的一个书匣子里,然后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转身看着四个站在不远处的小美人,心里志满意得地想着……今夜让她们谁来陪呢…… 那四个娇俏美艳的小娘子,见他站了起来正看着她们,便也停下了议论。耶律含嫣悄悄捅了一下李丽姝,取笑道:“机会给了姐姐,可千万别让妹妹失望啊!” 李丽姝红着脸蛋儿啐了她一下,迟疑一下,便朝郭壹走来。 第357章 难以消受 耶律含嫣也跟在后边走过来,小声说道:“这夜已经很晚了,三郞……你……你还是快些安歇。”转头瞥了一眼李丽姝,撇了撇嘴巴,露出一个满带醋意的笑容,“今晚让姐姐服侍你,我……我就回去了……”说罢躬身朝郭壹施礼,便要转身离去。 郭壹看着她,面带微笑,突然叫道:“等一下……” 耶律含嫣一听,自然惊喜交集,以为郭壹改了心思,想要让她陪宿,顿时便笑得如花苞怒放。但李丽姝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瞪了她一眼,又冷冷瞅着郭壹。 郭壹走到放了好几摞书本的桌子前,从中选了几本书走回来,看着她们四个说道:“你们虽跟了我,但也不能只是成天的坐在屋子里无所事事。人闲便会胡思乱想,你们也学点本领吧。我这里有几本教材,是我先前为培训义军所编,你们拿去看看,能学多少是多少。” 方才她们两个无言的交锋,郭壹早就感受到了。为了免于自己以后受到波及,干脆想出个法子,给她们找点事做,也免得她们成天闲得只想着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耶律含嫣一听,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郭壹,一指自己鼻子尖,惊讶地叫道:“啊?你……你让我读书?” 郭壹笑着说道:“让你看一看,我曾经教过的学生都学了些什么。另外,你们不能只是服侍我吧?那白天我不在家里,你们又无事可做,免不了要胡思乱想,让你们学点东西,以后也能有点话题能跟我聊一聊。不然……哪天我说些什么,你们听都听不懂,岂不扫兴?” 耶律含嫣无奈地接了过来,随手翻了一翻道:“那……那我……我就看看。”可随后又警惕地盯着郭壹说道,“可我要是学不会,你……你可不能怪我,更不能……更不能因此……冷……冷落我!” 郭壹笑了笑道:“这要是放在正常的学校里,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学的,你都多大了,岂能连小孩子都比不过?”见说得耶律含嫣哑口无言,便又看向李丽姝、小雨、小溪三个,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你们三个没事时也要看也要学,学好了我有奖,学不会嘛……我也会罚她!” 李丽姝倒不像耶律含嫣那样根本不想学,此时一听是他给义军编的教材,便急忙接了过来,更想着要好好的看一看,还有个心思,看是不是能把这教材拿回九云寺,让师父和母亲看一看,是否能给寺中的那些武装起来的秘密弟子当教材,也培养一批能上战场冲锋陷阵,百战百胜的军事人才来。当下一边翻看着,一边含笑问道:“那……学好了你奖什么呢?学不会的话……你又会怎么罚呢?” 郭壹瞅着她那颇为爽利娇俏的玉靥桃腮,笑着答道:“奖么……自然会给你们个惊喜,至于惩罚……呵呵……到时候谁学不好谁就等着吧!” 李丽姝听着他的回答,看着他脸上那古怪的笑容,脸蛋儿顿时又羞成红布一般,低下头来悄声啐道:“呸!就知道你没……没正经的……” 至于两个侍女小雨和小溪,见两个主子都接了过来,她们便没有拒绝的资格,只得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对于郭壹也给了她俩一样的书,她们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说明郭壹对于她们俩并不轻视。她们俩最多也就算是陪嫁丫鬟或通房丫鬟的卑贱身份,但于此处却得到了一视同仁的对待,当然让她们心怀感激。她们俩身份低微,是因为要代她们的主子来更加方便的服侍郭壹,才做了他的通房。虽然一个已经跟了郭壹,另一个虽然还没有,但看今晚这态势,还没有服侍郭壹的小雨,大概也就在今夜要名副其实了。 郭壹随后便坐了下来,招招手让她们都坐在身边,自己也拿了一本同样的书翻开,竟然开始给她们讲起了课。 这些书是先前在山里编好的教材,一块印制出来,此时打下了小半个西京道,虽然之后还会有不知多少大战,但义军已经开始在各地选建学校,招收当地的适龄少儿,开始了最基础的人才培养。 但此时郭壹并不是把自己的这四个妾侍当做学生,来给她们完整的上课,只是很简单地将这教材给她们简简单单的大概过了一遍,让她们知道要学些什么,然后对她们的文化水平做了个测试。 她们虽然是女子,但全部识字,而且单以文科方面来讲,其实她们最差的也相当于已经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了,高点的相当于学过了初中语文。 让郭壹惊愕的是,这个简单的语文知识测试,成绩最高的竟然不是李丽姝,也不是耶律含嫣,竟然是耶律含嫣的丫鬟小溪。这让郭壹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中不但有惊讶,还有一种欣喜和惊艳,看得小溪娇羞不已,连头也不敢抬。其次便是耶律含嫣,再次是李丽姝,最差的才是她的侍女小雨。 这个结果不但让郭壹感到惊讶,也出乎四个当事人的意料之外。郭壹看着分出了水平,如春兰秋菊、牡丹芍药一般各显风情的四个妾侍,欣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快速移动着,不由得有些志满意得地笑了起来。 耶律含嫣眨着眼睛,还有点不相信似的盯着郭壹,指着自己鼻尖问道:“我……比姐姐的汉文还好?” 郭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的李丽姝,轻轻点了点头。 耶律含嫣顿时便了种大仇立即得报的兴奋感,立即便喜笑颜开地看着李丽姝道:“姐姐,你是汉人我是契丹人,你竟然连我都比不过?”不等李丽姝答话,又洋洋得意地拽了起来,竟然拿腔拿调地吟起了诗来,“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迎风起!” 这前一句是东晋时击败前秦符坚的大将军、后任太傅的谢安在家族聚会时,看到室外的漫天大雪,有感而发;而后一句则是他的的侄女、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后来嫁给书圣王羲之儿子王凝之为妻的谢道韫,回答谢安应该如何描述漫天大雪所作。因此也诞生了一个极着名的典故,而咏絮才也在此后被形容才女巧思。 古代所谓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王谢,就是这两家,后来代指历朝历代那些富贵至极的豪门大族。 可耶律含嫣到底是契丹女子,只顾着自己得意忘形了,却未顾忌着别人的感受。当然也有对之前李丽姝在郭壹面前争宠的回击,此时好容易在郭壹提出来的小测试中,胜了李丽姝一筹,她能不得瑟吗?但她的侍女小溪用手捅了捅她,示意她不能这么嚣张。可耶律含嫣哪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回手把她手一格,又瞅着李丽姝,小人得志般的笑了起来。 李丽姝有点恼羞成怒了,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说了句:“小人得志!”再不满地瞅了一眼小雨,那意思是看看人家的丫头,你怎么比不上?最后又狠狠剜了郭壹一眼,那意思都是你的错,谁让你没事弄什么测试?挥手把书本朝桌子上一拍,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小雨莫名其妙地挨了个白眼珠,当然委屈,瞅瞅郭壹,又看看李丽姝,急忙追了上去:“姑娘,你……你……等等我……”把书本朝桌子上一扔,便急忙跟了去。 郭壹无奈何地一抚额头,闭上了眼睛,心说这样的齐人之福可不好享啊!但又不好明着数落耶律含嫣,那样不但不会把李丽姝的怒气给消除了,反而还将惹恼了耶律含嫣,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耶律含嫣和小溪对视一眼,主仆两个忍不住悄声笑了起来。随后耶律含嫣瞥了郭壹一眼,催促道:“你还快去?要不然姐姐可就真的恼了啊!” 郭壹勉强笑了笑,心里说你少得瑟下就不会把她给惹恼了,现在又来装好人?但此时也不能和她争吵,便把书本放下来,看着她们主仆。 她俩也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郭壹。郭壹叹息一声,伸手将她俩揽在怀内,各亲了一下,悄声说道:“委屈了你们了……”特意用力搂了一下小溪以示赞赏,随后不待她们答话,便松开了手,“你们……也去早点歇着。” 耶律含嫣红着脸蛋儿看了小溪一眼,跺了跺脚,轻轻啐了一下,转身便走。 郭壹见她们主仆走出门,方才转身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迟疑一下,心说里面这俩美人,其中的侍女小雨只算是通房丫头,但看她态度,并不抗拒,似乎还有些欣喜,所以他不用怎么费心,那李丽姝虽然被他强自留下,后来又因其有所图谋自愿贴了上来做了他的妾侍,但看来仍未彻底归心,这会儿恼怒起来,不知要多费多少工夫来哄呢!但这麻烦是他自己惹出来的,谁让他没事弄什么测试呢?还不如给她们画眉调粉,聊些闺房趣事呢!可现在事到临头又不可能指望别人来替他化解,只能靠自己了。 一念及此,郭壹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这齐人之福……可是不好享啊!随即又警醒起来,这身边现在有四个妾侍,孟崇周、梁晖的女儿还未送来,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和连翘、苏叶、金樱、紫竹她们还没有过来,真的都凑到了一起,这便是十好几个了,更不要说还有服侍她们的小丫头数量更多,肯定要翻上好几倍。——便是连翘、苏叶、金樱、紫竹她们虽然自己也是丫鬟出身,但她们身边也是有小丫头眼着的。那郭壹的后闱之内,到时候肯定也会有几十上百的妻妾婢女,要是镇不住,那肯定会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还想着尽情得享无边艳福?做梦去吧!但事到如今,他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自己是万万舍不得把任何一个给放弃,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受着呗。当然也期望着李静姝能立得起镇得住,但一想起她的性格和年龄,又只有叹息,——看来自己造的孽也只有自己去受了。 瞅一眼虚掩的卧室门,郭壹突然醒悟过来,虽然李丽姝看似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但她并未回到外面她自己房间,却仍然来了他卧室,那说明不管怎样,她还是认可她如今的身份的,或者说她心底里还是念着和他的情意的。一念及此,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便大步迈进房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便见小雨站在床榻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见郭壹进来,急忙走过来,飞快地瞅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三……三爷,快……快哄哄姑娘,真……真的生气了呢……” 郭壹瞅了一眼身段儿窈窕,面容清秀稚嫩的小雨,伸手抓住她手腕,悄声说道:“生我的气还是生含嫣的气?” 小雨一惊,想要挣开,却被郭壹牢牢抓住,便不再挣扎,心儿咚咚跳着,又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红着脸蛋儿,含娇带羞地一笑,小声说道:“都……都有……谁让你弄那什么测试,让我们姑娘丢了丑!还让那耶……那……那位在我们姑娘面前得瑟、眩耀,三……三爷……你……你这是在挑事吧?” 郭壹伸手刮了她鼻梁儿一下:“胡说!都是我的爱妾,我挑什么事?”瞪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几乎贴着她耳垂悄声说道,“臭丫头,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来挑我的错,看我等会怎么惩罚你!” 小雨一听,顿时有些懵了,惊慌地抬头看看郭壹,见他正盯着她微笑,脸蛋儿立即又滚烫起来,但一颗心儿却安定下来,心头随即又涌上一阵欢喜来,只是更加难为情,轻轻啐了一下,转过身不理他了。 郭壹一笑,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人不大脾气还不小……你等着!”大步走到床边,看看已经躺到被窝里的李丽姝,不觉笑了起来,便坐到床边准备宽衣。一眼瞅见仍然站在不远处、正偷看他的小雨,便朝她招了招手。 小雨红着脸蛋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迟疑一下,却见他瞪起了眼睛,脸蛋儿一红,低着头急忙碎步走过来蹲下身给他脱了鞋子,随后又服侍着他脱了外衣,转身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李丽姝躺在床榻外侧,郭壹便将丝绵被掀开,挨着她躺下来。李丽姝哼了一声,气恼地将身子朝里面一翻,背对着他。郭壹笑了笑,一手从她背后将她香温玉软的娇躯玉体给抱住,转身又瞅了一眼小雨,另一只手虚拍了一下自己外侧,示意她也赶快躺下来。 小雨脸蛋儿一红,心儿呯呯乱跳着,坐在榻边慢慢地宽衣解带,躺在郭壹外侧。只是她有些像是吓坏的羊羔,紧紧抓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等待着。 郭壹抱着李丽姝,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真生我气了?那我给你赔个不是!本来是想着无论怎样,你是大唐庄宗陛下的嫡脉公主,出宫时也已经十来岁了,这诗文水平再怎么的也要比含嫣高,本想让你出个彩的,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李丽姝呼的一声推开他手,转过身来瞪着他质问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郭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悄声说道:“是啊,难道不对吗?” 李丽姝啐道:“对……对个……”话未说完,便把剩下的粗话给咽下了,随后便又要转过身去。 郭壹本想调笑一下说她把个屁咽下了,可随即一想若是真的说出来,只怕今晚别想美事了,便住了口。只是他岂肯再面对个背部?急忙用力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都怨我怨我,谁让我不了解情况,想拍你个马屁结果给拍到了马脚上了呢!”说着便故意的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又伸手在她身上乱摸。 李丽姝哼了一声,绷着小脸蛋儿挥起手打了他一下,气哼哼地说:“不许乱摸……呸!你……你摸哪儿……摸哪儿呢……坏……坏蛋……” 郭壹温香软玉在怀,早就忍耐不住了,便凑上去吻她,一边吻一边笑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觉得她原本抗拒而稍显僵硬的身子柔软了一些,便笑着说道,“赶明儿你把我给你的那书好好看看好好学一学,到时候就能帮上我的忙了,那可就真的会成为我的贤内助!” 李丽姝撇撇小嘴巴,翻了个白眼儿道:“看了你那本书就会成为你的贤内助?哼!又来骗人,难道你那书是神书天书?” 第358章 谣言 郭壹见她注意力转了过来,心里得意,口中说道:“当然!”却听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撅着嘴巴嘟囔着“吹牛”,便解释道,“当然不是吹牛,真的是神书天书!你是不知道,我那书……那是教材,是我给义军编写的所有教材中最重要的基础,你要是能学会,那基本上天上地下的事儿就能都了解,也就能通过之后更加深入的学习,进而学到更深层次的学问。” 李丽姝一听,不禁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可不要骗我!” 郭壹笑着搂紧了她,在她鲜润香柔的唇上一吻:“我的小美人,我爱你还怕来不及呢,又怎会骗你?你学一学便知道了。”见她沉默着并不答话,又补充了一句,“我觉着丽姝你要是学这个,含嫣肯定是比不过你的!毕竟你先前随着你母亲出宫太早,这些年来又到处奔波,受尽了苦难,于学问上不像她有专门的老师教,还有小溪来帮她,现在比不上她情有可原;但她毕竟是契丹人,她所擅长的应该是在大草原上骑马射箭,而不是学诗词歌赋。” 李丽姝沉默一会儿,突然搂紧了他柔情款款地说道:“那……那我要学的话,得你自己来教我!”听郭壹答应了,便又说道,“要真的教我哦,不许敷衍了事!你说我要是学会了能帮得上你,那就得好好教!” 郭壹笑道:“当然会认真教你,只要你肯学认真学,肯定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成为超过含嫣的大才女!” 李丽姝伏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胸膛上划着,柔媚婉转地说道:“那……那你……不许教她!就是教她,也不许真的教!” 郭壹一怔,随口答应下来:“好好,我好好教你,让你学到真本领;教她时……应付一下,估计就她那粗枝大叶的性子,也发现不了。” 李丽姝哼了一声,突然在他胸膛上掐了一下:“好呀,你当着我的面说她的坏话,是不是当着她又说我的坏话?” 郭壹一怔,立即反击在她身上也用力抓了一下:“呸!胡说八道!在你们两个面前还用得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招数吗?那你也把我看得太低了,那样的郭壹又岂能值得你以身相许?” 李丽姝哎呀叫了一声,挣扎一下见挣不开,只得由着他,撅起嘴巴道:“哼!谁以身相许你了?是你……你霸道……我……我才……才不得不认命的……” 郭壹笑道:“好好,是我霸道是我霸道……”略停一下,接着说道,“我要是不霸道,怎能让你现在这样?”心里却在冷笑,“你本来就别有用心,便是现在跟了我,也不过是想利用一下我手中的武力!” 李丽姝见他沉默下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微感后悔,急忙补救似的也搂住他,柔情款款地呶着小嘴巴送上一吻:“你……你是不是怪我说你……说你霸道了?” 郭壹轻轻说道:“没有怪你。不管怎样,总是我用强把你给留下来的,你说句实话我又怎会生气?好了好了,我的好妹妹,既然咱们把话说开,那就都不能生气了啊!以后也不准随便生气,不然我就不疼你不宠你了!” 李丽姝啐道:“呸!你喊谁好妹妹?姐姐可是要比你大好几岁呢!” 郭壹一听,故作惊愕地问道:“你比我大好几岁?我看着你这模样,最大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及笄之年,也就和我差不多大小啊!” 李丽姝脸蛋儿一红,啐道:“呸!你说这话是故意的来嘲笑我的是吧?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当初才遇到姐姐时,姐姐就比你现在还大,你说姐姐现在多大了?” 郭壹拥着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当年遇到你时我已经十一岁了,现在过了五年多,你……你说你现在二十……二十多了?不对不对,我才不信呢!”摸摸她鲜润香柔的玉靥桃腮,又极其爱恋地在她脸蛋儿上吻了吻,“你这脸蛋儿太嫩,让人看了说你是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说大了天最多也就是个十五六岁年轻貌美、正当妙龄的小娘子!” 李丽姝在他胸口上掐了一下:“哼!胡说八道!你个小屁孩儿,快叫声姐姐让我听听!”见郭壹只是笑并不吭声,又用力来推他,“不叫……姐姐……姐姐……就……就不让你碰……” 郭壹笑着搂紧了她道:“好好……我叫……姐姐……这回让碰了吧?” 李丽姝啐道:“呸!叫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就不让你……啊……哎……哎呀……坏……坏蛋……” 当郭壹得手后,便知道闺房之内,只要不再跟女人较劲顶真,好好的哄一哄,那还有什么目的不能达到呢?和食髓知味的李丽姝再度欢娱之后,拍着她让她入睡,便又转过身来将等候已久侍女小雨拥进了怀内。柔媚温顺的小雨,比起李丽姝来,怯意中带着些欣喜,温驯中又夹杂着点癫狂,这一场欢娱,倒着实更给了他一场惊喜。虽然不能当着李丽姝的面对她表示出更多的情意,但实际上却让小雨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怜惜和喜爱。 此后郭壹白天仍然在府衙内处理公事,有时带着亲兵在城中各处参与新军组织发起的群众大会,做些调查,然后再带回来,与各地发回来的资料放在一起研究。夜里安歇时则由李丽姝主仆、耶律含嫣主仆轮番相陪,享一享齐人之福的闺房之乐。 平平静静地过了十来天,这天早上郭壹就餐时,便见请来帮工做饭的周氏,送上饭菜后便有些紧张地站在旁边,并不像往常那样躬身施礼后离开。 郭壹看看脸上带着恐惧表情的周氏,心里一紧,便微笑着问道:“周妈妈,你……是有什么很紧要的事情要说?” 周氏看看郭壹,突然眼泪涌出,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着头哭喊着:“大帅……大帅……你们……你们大军要是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们一家啊?我……我们一家是大帅带来的兵救下来的,要不然我们家谁也活不了。可是……可是……你们要是走了,我们一家留在这城里,可还是活不成啊……” 郭壹急忙站起来,走过去将周氏搀起来,扶到旁边条凳上坐焉,语气严肃而脸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地问道:“周妈妈,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听明白?你别哭,也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丽姝急忙走到旁边桌子边,小雨明白她的意思,急忙倒了一杯茶交给她,她便走过来递上:“周妈妈,你喝口茶慢慢说。”而小雨则又去拿了干净的手巾过来,李丽姝便又接过来,直接坐在她旁边给她擦拭着眼泪。 耶律含嫣坐在旁边目瞪口呆,过了一人家方才眨了眨眼睛,瞥了一眼小溪。小溪无奈地苦笑一下,低下了头。她们主仆两个,一个是被奴仆们服侍惯了的公主,一个曾经是大家闺秀,在这方面确实比不上李丽姝和小雨主仆,只能认输。 周氏喝了杯茶,见郭壹仍然和颜悦色地站在旁边,急忙站了起来:“大帅,你……你坐。” 郭壹笑了笑点点头,转身看了看。小雨已经眼疾手快地搬过来一张,李丽姝接过来便放在郭壹身侧,主仆两个配合得十分默契。郭壹方才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好,我坐。周妈妈,你坐下说。不要怕,只要天没塌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或许都能帮上你的忙!” 周氏这才坐下来,平息一下紧张的心情,慢慢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说起了令她这么恐惧的缘由。 原来她昨天请假回了一趟家,把得到的工钱带回去,也想着和丈夫、儿子媳妇、女儿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团聚一下,不料一家人做了些好吃的正要开饭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却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义军来云州之前,这亲戚是给契丹人看马的,也曾受过契丹人的欺负。但这次过来正好赶上周家会餐,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大吃大喝,一边还是放出了令他们一家恐惧不已的消息,他听到可靠消息,说是契丹将起百万大军来攻云州,誓必将云州夺回。而义军在这里不过区区数千人,肯定打不过契丹人,到时候肯定要逃走。那时像周家这样亲近义军、给义军做事,还天天不住口的说义军好话的人,肯定要被契丹人诛灭九族!而这位亲戚恰巧就在周家的“九族”之内,所以他特意来告诉他们一家,趁这时候契丹人还没来,赶快逃吧。他已经把家里细软都收拾好了,就准备告诉周家后,便回去带着家人逃亡,以免契丹人打来后,不但周家一家活不成,就连他这种在周家“九族”之内的亲戚都要被契丹人杀绝! 那亲戚说完便匆匆离开,好像是真的要赶回去逃亡一般。 周家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这鬼话,但也忍不住心里发毛,因为那亲戚说的太让人恐惧了。因此周妈妈丈夫便去打听了一下,果然有几家相识的人正在着急地收拾财物,准备出城,好像都是与他们家那位亲戚说的原因一样,就是契丹人集结了百万大军,要来夺回云州,一旦把义军消灭或是把义军打跑,契丹人定会将投靠义军的百姓们斩尽杀绝! 周妈妈当时几乎都被这种消息给惊呆了,她不能想象自己这种家庭,这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啊,那无恶不作的契丹人就要打回来了,还要将他们这些靠近义军的百姓给斩尽杀绝、诛灭九族,这就免不了的担惊受怕。但她丈夫即便是去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却也看到城内秩序井然,不时路过的义军将士仍然彬彬有礼的巡视着,并不扰民。遇到了有争吵的便上去劝解一番,遇到动手的则先分开,然后再调查清楚明白了,根据不同情况处置,而处理的结果也会让争执双方以及围观众人心服口服。根本不像是之前契丹人那样,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理由先抽一顿再说,若是遇到契丹人不高兴了,直接拔刀砍了也是常有的事,汉人的命在他们眼里根本与牲畜野兽别无二致。 周妈妈的丈夫因此很有底气,安慰家人说义军根本不会离开,即便契丹人有百万大军,也不可能全部开来打云州。何况便是全部开来,义军又岂能怕他们?先前驻扎在云州的契丹军队没出城时便被义军一顿炮火给轰得稀里哗啦,出了城之后更是被义军全部歼灭,除了被打死就是被活捉,几乎连个逃走的都没有,这足以说明以前在当地汉人心目中,凶神恶煞一般不可战胜的契丹军队,在义军面前连泥塑木雕的傀儡都不如,那还怕他们干什么? 周妈妈虽然被丈夫的一番有情有理的分析给安抚住了,仍然回来帮工,但她毕竟见识不广,夜里仍然想着那亲戚诉说的可怕后果,翻来覆去地根本就没睡踏实,早晨起来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被女儿提醒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勉强把饭做好,端过来见到郭壹时,却再也禁不住内心的煎熬,想求郭壹带着她一家逃出云州城去得个活路。 郭壹听完周妈妈一番哭诉,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冷意,心说这契丹人编造谣言也太粗糙了吧?连个蛊惑人心的招数都不会使?直接便用杀戮来威胁百姓,根本不屑于用什么诡计来收买人心!义军攻占云州等地之后,本来不想大开杀戒的,可现在看来仍然挡不住一群该死的鬼自己往阎王殿里闯啊!但有些话却不好跟这周妈妈讲,便是讲了她也不会明白,只能说些浅显的道理来说服她。微一沉吟,他便有了计较,脸上却依然平静如故,便问周妈妈道:“周妈妈,你知道我们义军的前身是什么吗?” 周妈妈一愣,想了想然后答道:“我……我听人说过,说你们是以前守这云州城的大唐军。”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周妈妈你也知道,这云州城本来就是我们义军的老窝,我们义军就是当年驻扎在这云州城里的大唐军队!那时候因为南边的一个贼子把我们给出卖了,致使我们不得不突出重围,这才撤离此地进了太行山。如今几年过去,我们义军恢复了实力,这才过来把这云州城夺了回来。我们义军来到这里后,除了极少数作恶多端、双手沾满咱们汉家人鲜血的坏蛋之外,我们义军没有乱杀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欺负过这城里的任何人!而且我们还把以前受了冤屈被关起来的,全部给查明了原因放出来,还派出医官给他们治疗伤病;另外我们还迅速恢复了市面,让做正当生意的都踏踏实实地开了门。对于城中揭不开锅、生活困难的,我们都先给他们发放了一些粮食布匹让他们先有吃有穿,然后又帮他们寻找能养活自己的活路。还组织了全城的百姓,把城里的垃圾运到了城外的地里当肥料,把全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义军还派出人在城内巡逻,让所有的百姓都能生活在一个平安、祥和的环境里。” 周妈妈听着郭壹的叙述,也慢慢平静下来,不停地点头赞同。 只听郭壹又笑着问道:“周妈妈,你说我们义军不遗余力的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359章 去周家 周氏一愣,急忙摇头道:“大帅,我……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得的老妇人,怎么会懂得那些?” 郭壹笑道:“周妈妈,其实这些事情的道理并不难懂!”见周妈妈和旁边几个都看向他,便继续说道,“你想一想,有人把一间房子粉刷得溜光平整后……”他指了指现在他们所在的这间房屋的门窗上的雕花和漆工,“然后又花费了更多的工夫来装修,把房子弄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又往这房子里搬家具、搬钱财,还要在院子里栽花种树,总之什么好的用的都往这房子里搬,人情来往也在这里,就是连娶媳妇也要在这房子里娶,你说这是为什么?” 周妈妈迟疑一下答道:“那……那大概……就是这房子便是那人的家吧?” 郭壹一拍双手笑道:“对啊!不是自己家,凭什么尽心竭力地做那么多的事啊!”随即朝外面一指,“就像这云州城,我们义军要是根本不打算长期驻扎于此,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打了契丹人就跑,把他们的战马粮食和金银财宝什么的带走,我们还能落下不少好处呢,而且太行山易守难攻,我们回去便不用再面临契丹人的攻击,契丹人也不敢进山!”他脸色凝重起来,转往外面看着,把手一挥,“但我们却留了下来,就因为——这云州城是我们义军的家啊!当年我们义军有无数将士在这里战死,骸骨都抛洒要这一方土地里再也找不到了,我们义军中活着的那些伯伯叔叔们,都是刻骨铭心地念着想着他们那些战死于此地的老兄弟呢,他们想回到这个以前长期驻扎过的家乡,想来陪伴他们曾经一同厮杀过的战友兄弟,祭奠一下逝去的战友,更想在这里……向曾经杀害过他们无数同袍同泽的敌人复仇!” 周妈妈听到这里,心里略感安定,看着郭壹问道:“那……那……大帅,你是说……你们不……不走?” 郭壹脸色坚毅地点点头,斩钉截铁地答道:“对!周妈妈,你放心!我们义军打回云州来,就是要夺回自己的家,绝对不会走!这里的百姓,包括你周妈妈和你们全家,都是我们义军的父老乡亲!你看过我们驻守在这城里的义军的旗帜没有?上面写着‘中华子弟兵’五个大字,所有的汉人以及所有的自认为自己是中华百姓、拥护我们义军的人,都是我们义军的父老乡亲!都将受到我们的保护!没有几个做儿女的在遇到危险时,能狠心的扔下自己的父母家人逃走,那我们义军自认自己是全体中华百姓的子弟,又怎会一听说有敌人打来,就扔下自己的父老乡亲逃走?那不是义军,那是周围的那些以百姓为牛羊牲畜的诸侯、藩镇、军阀才会做出的事!” 周氏听得有些懵懂,只是听出来郭壹说的大意便是义军将护着这里的老百姓,而不会撤走,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道:“大帅,真的不会走?” 郭壹笑了起来,看着仍然不相信的周氏道:“周妈妈,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下个保证发个誓?” 此时李丽姝接过话来,柔声说道:“周妈妈,我家大帅是太行山数十万义军之主,那天打云州你们听到动静了吧?那地动山摇,雷霆万钧一般的声响,便是义军的大炮发出来的声音!一炮打出,契丹那些马军便都被打得血肉横飞,顿时便死伤无数!随后除了被义军打死的,便都投降了方才保住他们的狗命!你说说看,便是契丹真的派百万大军过来,他们能顶得住义军的那……那个大炮的轰击吗?”见周氏有些迷茫,便用手比划着,“那大炮……管子都有这么……粗,一颗炮弹就有这么……大,一炮打出去,轰的一声,真的是惊天动地啊!炮弹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大片被炸得全成了粹沫沫了啊!就那百万大军……义军也就是打过去百十发炮弹,就能全给他炸上天去!而且敌军挨炮轰炸时,还在几十里外,连义军的影子都见不到就被炸没了,你说……什么大军敢来招惹义军啊?” 周氏眨了眨眼睛,又忧虑地问道:“那……那要是契丹人也有那样的大炮呢?” 这次不等郭壹、李丽姝答话,耶律含嫣便黑着脸抢答了:“契丹……没大炮!契丹人……连这种大炮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都根本不知道呢,哪来的大炮?” 周氏一听,这才彻底镇定下来,随即又看向郭壹:“大帅,那……那咱们义军……义军的大炮多吗?” 郭壹笑道:“义军的大炮啊……”他眉峰微蹙想了一下,然后答道,“义军有很多火炮,其中有用于远程攻击的大型火炮,可以打很远很远,那敌人可能真的连我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便会挨炸;也有用于近程,直接打击近处敌军的小型火炮。另外还有比弓弩厉害的火枪,比弓箭打得远打得准。”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看着周氏道,“就比如你周妈妈,如果想跟契丹人拼命,以前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但如果给你一枝火枪,只要你练上一个来月甚至只练几天,便能将最凶悍的契丹大将给打死;而那样的契丹大将甚至连靠近你都无法做到,哪怕他骑的是最好的战马都没有用!” 周氏顿时便被郭壹这番话给说麻了,惊愕地看着郭壹,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帅,你说我……我也可以打死契丹大将?” 旁边的耶律含嫣更麻了,脸色阴沉得像块乌云,冷冷盯着郭壹不说话。 李丽姝也眨着眼睛看向郭壹,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说周妈妈拿着那什么……火……火枪,就能打死契丹大将?那我呢?” 郭壹笑了笑道:“你?当然也可以了!” 李丽姝还未回答,便听耶律含嫣在旁冷冰冰地插话:“那我拿着火枪,是不是也可以把你打死啊?” 郭壹回头瞥了她一眼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道:“哼!就知道你又在吹牛!” 郭壹笑着说道:“我说不可能的意思是……你们契丹不可能得到我们的火枪,所以更不可能拿着火枪来打我了!” 那边周氏更加惊愕了,看看耶律含嫣,又瞅瞅郭壹,欲言又止。她心里话,这位大帅不是来打契丹人的吗?怎么这身边的妾侍还是契丹女人呢?可是看着耶律含嫣一身的汉家打扮,又更加糊涂了,这姑娘怎么看都没有一点契丹人的样子啊! 耶律含嫣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好气地嘟囔道:“我……我是契丹人,不过……不过我是他抢来的!” 郭壹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她道:“睁眼说瞎话!我救了你不说,你现在反而要倒打一耙说你是我抢来的?” 耶律含嫣哼了一声,瞪了郭壹一眼,站起来就要走。郭壹急忙劝道:“哎哎,说个笑话,别真的恼了。”随即走过去拉住她手安抚道,“你虽然是契丹人,可你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在我心目中跟那些欺压过我们汉人的契丹人当然有着本质的区别!” 耶律含嫣仍然绷着俏丽的小脸蛋儿,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不理他。郭壹笑了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耶律含嫣脸蛋儿顿时羞红,低低啐了他一下,又急忙朝周围众人看去,见大家都正看着他们,用力挣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身子一扭,却不再犟着非要走了。 郭壹看着饭桌上并未吃完的饭菜,轻轻说道:“如今粮食金贵,不能浪费,大家吃饭吧,有事饭后再说。”随后又对周氏说道:“周妈妈,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去等着,我吃完饭后就去找你,和你一块儿去你们家看看,如此可好?” 周氏一听,这是确实把她一家给放在了心上,当下彻底放了心,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好!多谢大帅多谢大帅,那我就去外面等着。”说罢躬身施礼,便即退出。 郭壹又坐了下来,继续和大家一块儿就餐。 吃完饭后,郭壹换上了一身寻常少年人的普通衣衫,方与周氏母女三人一块儿出了内宅。让周氏母女在堂外等候着,自己来到府衙正堂,写了一封信,喊来一个亲兵交给他,让他立即带着人将此信送到同城的李成孝那里。带人去送信而不是让一名亲兵去送,是为了安全。毕竟义军虽然打下了云州城,也将城内外秩序稳定下来,但随着义军扩大战果,连续夺了附近数州三十来个县,已经引起了周边一些势力的注意,纷纷向义军占领的这些州县派出了细作。 等到送信亲兵走后,郭壹方又点了几个亲兵,给他们交待了任务后,便让他们全副武装,立即出发执行,随后便带了几个亲兵,全部换上便衣,身上则暗藏了武器,另外让亲兵带上了两样礼物,然后出来叫上周氏母女,便从府衙侧门走出,来到了大街上,一路步行往城南而去。 历代修城,基本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城内居民按照不同的身份地位分开居住,即北尊南贱,西贵东富,这云州城当然也不例外。周氏一家便住在南城,而南城也是现在汉人最多的区域,倒是其它三个区域现在人口少了许多。本来城中的契丹人就没多少,但统治此城时,却将城内最好的地盘都给占了去,只有少数投靠他们的汉人官吏才有可能居住在东西两个区域,至于北城则完全是契丹人居住区,代契丹人管理的原云州汉官,也只能在上班时来府衙这里点卯办差,却根本不可能与他们住在相同的地方。 义军打下云州城后,将这里的契丹人一网打尽,所以这些原本归属契丹人的好宅子,也全部被义军收缴占下。除了担任郭壹亲兵性质的特种大队外,另有三千新军分别驻守在这三个区域,至于其余六千多新军则驻守在城外军营里。 而特种大队现在已经稍微扩大,将兵力扩展到了六百多人。以其现在所配备的武器,只要不是无防备的被敌军偷袭,正常情况下对抗十倍以内使用冷兵器的敌军会赢,十倍以上只要弹药不断绝不会输,而且极有可能将更多的敌军给击溃,这就是郭壹先前所强调的当武器装备的更换达到另一个层次时,敌人多少兵力已经无所谓了。 特种大队不但担任郭壹的亲卫,而且还负责云州城内的治安。除了队部直属外,其余各中队分别轮换着在城内巡逻。 郭壹与周氏母女在周围亲卫隐秘的护送下,向位于城南的周家走去。这条贯穿云州城南北的中轴线,北端明显没有多少人,一直过了与东西大街的十字路口后,走在大街上的路人才逐渐多了起来。再往南一些,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多了起来,路边做小生意的摆摊的也多了,摊主看见有人走过便高声吆喝着,甚至还有几个卖小吃的直接向郭壹招呼起来。 郭壹笑了笑,挥挥手表示自己有事,便匆匆走过。他也看得出来,这些路人以及做生意的小贩们,虽然身上衣服破旧,脸带菜色,但表情却不似义军才进城时的恐惧和麻木,已经明显有了鲜明的变化,就是有了正常人才会有的精气神!他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周氏,心说她说的那个散播谣言的远房亲戚,会是什么人?而隐藏在那人后面的又会是哪一方的势力?单从周氏的述说中,可以判断出是契丹人派来的奸细来蛊惑人心的,但之前义军各地都报告说,已经发现周边各势力派来的探子,所以契丹派人来捣乱那是必然的,也是正常的,但若是别的势力趁机用契丹的名义来散播谣言,以期试探义军虚实,看义军反应怎样,又会如何应对,也是极有可能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郭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决定来周家走一趟,想把这事弄清楚,然后再与各地上报的类似情况汇总一下,将对义军有恶意的奸细全给拔除。 一行人出来时,日头才上三竿,现在已经升到半空。郭壹等人跟着周氏母女从大街上向西边走进一个狭窄一些的巷子,又拐了几道弯,方才来到一个到处是低矮的土房子的贫苦百姓所居住的区域。 走到一所低矮简陋的土房子土墙的院子门前,周氏停下来向郭壹歉意地说道:“大帅,咱们到了,这就是我们家。”随即又极为羞赧地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们家……实在是太破太脏了,让你没法落脚啊……” 第360章 不是周家是程家 郭壹打量一下这所破旧的住宅,笑了笑轻轻说道:“周妈妈,你看我们现在都穿着普通衣服,不要再叫我大帅,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晚辈,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你叫我一声三郞就成。” 周氏顿时又紧张起来:“啊?这……这可太不敬了……” 郭壹轻轻说道:“周妈妈,你在我那里也帮了许多天的忙,你看我是讲那虚排场的人吗?再说我来你家,就是为了帮你解决你担心的事,你要是还叫什么大帅,那你家里人是不是会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我若是不把这事情了解清楚,又怎么帮你们解决?”见她神情还有些紧张,便笑着说道,“周妈妈,你与我母亲年龄相仿,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母亲,我是真的把你当成长辈的,你就不要再说了,就叫我三郞!”瞥了一眼跟在周氏身后的两个女孩子,笑着说道,“你看你这两个闺女,都比周妈妈你放得开。”朝她们俩说道,“你们两个等会可不要说漏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们母亲认识的郭家三郎,你们喊一声哥就行。” 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四五岁,另一个才十一二岁,都长得清秀俏丽,身材窈窕,可称得上是少见的美貌,要不然也不会被拽撒的奴才看上要抢走。周氏去郭壹那里帮工带上这两个女儿,本来也是想着扯上一个虎皮大旗,再不会受人欺侮,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打女儿主意了,毕竟在义军之主的府邸里帮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怎么也会扯上一两分关系的,这就足以把那些不轨之徒给吓走。而郭壹在这方面也比较注意,平时除了不经意间远远地见过之外,连话都没有和她们说过。这时和她们说笑几句,倒把她们给弄得羞涩不堪了,都低头缩着身子躲在母亲身后。 周氏这才放松了尽情,尴尬的一笑:“嗐……我这俩闺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敢这么……高攀……” 郭壹摆摆手道:“周妈妈,你看我来你们家,像不像是晚辈来走亲戚?我们义军号称是百姓子弟兵,什么是子弟兵?就是咱们广大百姓自己家的子弟,出来当了我们义军的兵,我们把百姓当成是自己的父老乡亲,也希望百姓把我们义军当成是自家的子弟,这样我们义军才能成为百姓的军队,处处要护着百姓,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为百姓解忧排难就是我们义军最需要做的。周妈妈你有事找我、找义军就对了,因为周妈妈你也是这云州城人数最多的汉家百姓中的一个,当然是我们义军父老乡亲,我们义军就要帮着你把你所为难的事情给彻底解决。如果不为百姓着想,不护着老百姓,那算什么义军?所以……周妈妈,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周氏怔了一下,方才点点头,算是把郭壹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进去了,随后便推开院门,然后站在旁边说道:“那大……大……”觉得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一下,“唉……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低头镇定一下心神,方又抬头说道,“那……三郞,请进。” 郭壹笑着点点头道:“周妈妈,你请。” 周妈妈笑道:“三郞是贵客,好不容易来我们这穷家小院的,真的是给我们家……嗯……赏光了。” 郭壹听她话说的如此别扭,不觉一笑,不再谦让,便走了进去。 周氏这才跟着走进院门,两个女孩子也跟在她后面进了院子。 六名亲兵三个留在外面,朝周围扫视着,随后散开。另三名亲兵则跟着走进了院子,随后把院门关上。 屋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听见院里响动,便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先是一怔,随后看向周氏叫了声娘,原来是周氏的儿子。东边低矮的小茅草屋里一个女子探出头来,却是周氏的儿媳,也怯怯地看了一眼郭壹,目光转向周氏,低声也叫了声娘,随后又闪了回去。 虽然一瞥之间,看得并不仔细,但周氏儿媳那突然出现的面容还是能让人惊艳的。想不到这么贫穷的人家,不但两个女儿长得花容月貌,便是娶的媳妇也如此美丽,这在贫苦的老百姓家里,也是足以招来灾祸的缘由了。那些觊觎他们家女人美貌的强势人物,随便找个借口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的,便能祸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周氏上前,先向郭壹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三牛,哦,他大名叫程三牛。他阿爷因为身子还没好,便在家里伺候着。” 郭壹皱了皱眉头,轻轻问道:“那你们一家现在能挣钱的就是周妈妈你了?”心里却道,这周氏夫家姓程,原来自己来的是程家而不是周家,那她的正式名字应该是程周氏而不是周氏,自己原来想当然的以为她夫家姓周,这是自己以前思维的误区了。但她也应该有个闺名,可是不能示以外人,她对外的名字就是程周氏,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惯例和规矩。 周氏脸色又垮了下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唉……没办法啊!他阿爷本来有个手艺,三牛也跟着学了个差不多,谁知却遇到了那天杀的胡狗……” 郭壹瞥了一眼那三牛问道:“你们家三牛哥是行三吧?” 周氏知道郭壹问这话的意思,脸色更苦了:“是啊!他本来还有两个兄长的,可是前些年……都被胡狗给害死了……”说着便忍不住地流泪,“要不是你们义军打进了云州城,他阿爷还被关在胡狗的大牢里,肯定是活不成了,儿子也够戗能活!俩闺女和儿媳……肯定要被契丹人抢走啊……” 郭壹也跟着叹息一声,随即安慰道:“周妈妈,再苦再难也过去了,你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程三牛又看看郭壹,见他面色稚嫩年龄不大,但身材却高,面相英武俊逸,神采飞扬,很明显是位高居显位的贵人,急忙说道:“阿娘,快请客人进来吧。” 周氏看了看郭壹,仍然有些为难:“三郞,我们家……确实太破太脏了,你看……” 郭壹笑着说道:“周妈妈,我小时与家里人失散,逃命的时候连人家的牲口棚子都钻过的!” 大家一听,都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郭壹轻轻说道:“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怎么也得进去看看你们家大叔啊!”转身从亲兵手里接过带来的礼物,“一时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就随手带了这些,算是来看望受伤的程大叔的,千万别嫌弃。” 周氏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急忙推让:“哎呀……这怎么好?你……三郞你这样的贵人能来我们家,就是我们家几辈子积攒的福气了,可不敢再收……” 郭壹见她推让得厉害,她儿子程三牛也把手背到身后,只是憨厚地笑着摇头,只得摇摇头,朝周围看了看,廊檐下土坯墙上插着几根短木棍,大概就是平时挂东西用的,便顺手挂了上去,随后便朝屋里走去:“我这是不请自来,你们便是怪我,我也只有厚着脸皮受着了!” 周氏急忙说道:“哎呀,三郞……你……哎呀……我们可不会埋怨你,谢你感激还怕来不及呢!要不是你……我们这一家人可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郭壹急忙回头看着她,打着眼色说道:“周妈妈,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啊!” 周氏一怔,随即明白了郭壹说的是不要透露他身份的事,便又一拍脑门儿:“这……这怨我,年纪大了这记性就不好,记不住了……”急忙走进屋里,找了一个稍微像点样子的圆木墩,掏出手巾用力擦了擦,“三郞,你请坐。” 这时东屋门窗一掀,从里面慢慢走出一个老年男子,身上衣衫褴褛,脸上皱纹满布,头上白发苍苍,仅从这面相上看怎么着也得有六七十岁了。他走出来后看看郭壹,又把目光转向周氏:“他娘,这是……” 周氏看着郭壹,迟疑一下方介绍道:“他爷,这是……郭家三郞,他听说了咱们家的事后,便要来咱们家看一下。”随后又朝老者使了个眼色,“就先前咱们家那亲戚说的事,我这两天心里始终不踏实,就……就跟三郞说了。三郞说……能帮咱们,只是要来咱们家,让你把事情说明白了。” 郭壹看着这老者一怔,心说难道这老者就是周氏的丈夫?这年纪也太大了啊,周氏最多四十来岁,这位程大叔看着到少也有六十多岁了,那要比周氏大二十来岁……,当然心里疑惑,嘴里并没有说出来,依然施礼道:“这位是程大叔?晚辈郭壹来得冒昧,还请大叔不要见怪。” 其实周氏向丈夫使了眼色,又说了那些话之后,这位程大叔就已经明白,可能就是妻子女儿去帮工的那位义军的大人物了,但他没想到这位大人物长得确实高大,但这面相怎么看怎么年少,也让他十分疑惑,一边抱拳还礼一边勉强笑道:“三……三郞能来我们家,确实是我们家的福气,怎么会见怪?只是穷人家太乱太脏,三郞别嫌弃才是!” 郭壹看着他走路不是很方便,便问道:“大叔这是腿上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便上前扶着他坐下来,“千万别客气,我既然能来,就不会嫌弃。” 程大叔坐了下来,随后又急忙要站起来:“哎呀……三郞是贵人,你都没坐,我怎能坐着?我站着说话就好!” 郭壹笑道:“大叔,你身子不好,就坐着吧。”回头看一眼周氏,“周妈妈也坐,咱们坐下来才好说话,不然也太生分了是吧?” 周氏不管怎么说,也在郭壹那里做了许多天,虽然以前不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话,但郭壹都是十分有礼,还经常向她表示感谢,有时会送她一些用得着的小礼物让她带回家来。所以她在郭壹面前并不是十分拘束,要不然她先前也不敢直接将心事跟郭壹说。此时见郭壹让大家坐下来说话,便看看郭壹又看看丈夫:“那……那就坐下来说。” 此时周家的两个女儿已经去了厨房,找了她们的嫂子说话;进了院子的三个亲兵,则在院子里散开,并未进来。 屋子里周氏和丈夫坐在东面,程三牛则站在父母背后,郭壹坐在西面,便开始了谈话。 郭壹起了头问道:“程大叔,你这伤现在怎么样?” 老程仍然有些拘束地答道:“我这伤……是被人诬告关进了大牢,被官家打断了腿……” 周氏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官家!那是胡人胡狗!现在咱们云州的官家是义军!要不是义军打进云州城,做了官家,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来?你以为咱们家还能逃得脱那胡狗的算计?” 老程一听,脸上神色顿时变得愤怒起来,说话也利索多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义军对咱们家的恩情!要不然我怎么会同意你去帮义军做事?我还想着让儿子也去当义军呢!我……要不是我这腿脚不行了,我还想着去当义军去打那些狗日的呢!” 周氏一听,顿时有些惊愕地看着丈夫:“你……你竟然想让三牛去当兵?” 老程瞪大了眼睛说道:“是啊!咋了?难道你不舍得?哼!我还怕人家义军不要呢!” 周氏顿时便站了起来,指着老程鼻子尖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后’这句话?” 老程上下打量一眼周氏,有点嫌弃地哼了一声,又转头看一眼郭壹抱歉的笑了笑说道:“三郞,这女人就是见识短!好男不当兵……哈哈……那说的都是什么兵?胡狗的兵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匪徒样的兵?好男儿当然不能去当那些兵,要当就得去当义军这样的兵!我便是再心疼儿子,也是知道的,要是没有义军这么好的兵,我们一家怎么能活得下来!” 周氏一听,顿时又回头看看儿子,见儿子脸上竟然也闪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便想骂他,可转眼便看到郭壹,又急忙改口:“啊……三郞,你别见怪,我……我只是有点……有那么一点点的……舍不得,不是不想让三牛去当义军的兵!” 郭壹听了老程的话,心里却高兴极了,这说明至少在程家这里,义军已经绝对得到了拥护,哪怕只是这一家人,那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便笑着摆摆手道:“周妈妈,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随后又看向老程说道,“你们不用为这个事争吵,义军有规定,便是扩军征兵,也不会去征独生子征单丁的。而且程大叔你身上还有伤,你们家除了你之外,只有三牛哥一个男丁,是不能征的。他在家里,一则能照顾你,二则家里有个成年男丁,有些事情也好处理。”见老程还要再争,便笑着摆摆手道,“程大叔,我听周妈妈说,先前你们家有个亲戚是特意跑到你们家来说那件事的,现在你能详细再讲一遍吗?” 第361章 为百姓做事的官府 老程这才明白郭壹来的目的,顿时也意识到了此事对义军的重要性,便郑重地点点头,想了一下便缓缓说了起来。他说的情况与周氏告诉郭壹的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只是更加细致。郭壹听后缓缓点头,随后又问道:“那程大叔你知道你那位亲戚现在到底离开云州城了没有?” 老程怔了一下,又慎重地回忆一下,摇摇头道:“他说他要带着家里人,可到底走没走……我还真的不清楚。” 郭壹又问道:“那……程大叔,你可以告诉我你那位亲戚住在哪里,平时都做些什么营生,经常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老程还未答话,便听周氏气愤地骂道:“说是个亲戚,早就不知道拐到几千几万里外了,不但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十八竿子也打着啦!做的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在赌场里给人牵线,专门骗人进去赌,然后等人输光了又牵线借人高利钱,如果人家还不上,就带着一帮子土匪去人家家里搬东西,甚至直接把人家老婆儿女弄走!他就会干这些缺德事,别的不害人的好营生他就根本就不会!”突然看向丈夫,“你说他带家眷出城,他哪来的家眷?不是那个专门给胡狗拉皮条的半掩门吧?两个坏种凑到了一块儿,还真的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老程有些脸红地瞥了一眼妻子,低声嘟囔道:“你看你都叨叨些啥?再怎么着也是我表姨家唯一的骨血,他能找个女人成个家就算是不错了,哪怕名声差点呢?再说那女人也是年轻不懂事走错了路,后来不是改了吗?再说我那表弟那样子……哪有好人家的女儿会跟他?可他即便再怎么不着调,那也是咱们在云州城里唯一的亲戚啦,再说他就是坏,也没害过咱们,我也说过他,让他好好找个不害人的营生。可他自己说,除了在赌场里,他别的也不会啊!” 周氏突然眼眉一扬,看着老程说道:“你说他没害过咱们,那你被胡狗们关进大牢,我知道他巴结过胡人,还认识胡人的官,去求他时,他却躲躲闪闪的,还劝我要识时务。要我识时务……时什么时务?先前我都怀疑咱们家幺妮子和大慧小慧是他巴结胡狗们才说出去的,要不然幺妮子她们三个连门都很少出,那些胡狗又是怎么知道的?”见丈夫脸色阴沉起来,对她的猜疑明显不满,便又说道,“你还别说,我还真的看见他牛小都跟害你那胡狗说过话,就在你被胡狗找茬的前几天!” 老程听了一惊,随即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郭壹,急忙喝止道:“住口!别胡说八道!没看有贵人在这儿吗?要是因为你这几句话害了我那表弟,怎么对得起我表姨和姨父!” 周氏顿时便有些不服气了,悻悻地说道:“我实话实说,又怎么会害了他?他要是心里没鬼,那我去求他救人的时候,他为什么偏偏劝我识什么时务?你现在为他着想,可他那时怎么就不想着帮帮忙,想法子去救救助你呢?” 郭壹见他们夫妻又要争吵起来,便微笑着说道:“程大叔,程妈妈,你们不用争吵也不用担心。我义军从来不会仅凭一些说词便去冤枉任何人的,哪怕是我们曾经的敌人,便是要杀他的头,我们也要将杀他的理由给一笔笔一条条的理清楚,让他死也死得心服口服明明白白!” 老程和周氏见郭壹面带微笑,口中说出来的话虽然仍是和颜悦色的,但却暗藏着极重的杀气,不由得都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意来。 郭壹又朝他们笑了笑安慰道:“程大叔、程妈妈,你们不用怕,我说的杀是杀的我们的敌人,大叔你们夫妻现在也知道我们义军的敌人都是谁了吧?契丹人还有周围那些专门欺侮穷人欺侮老百姓的诸侯藩镇,还有那些投靠胡人帮着胡人迫害欺压我们汉人的贼子,以及那些隐藏在老百姓中间,坑蒙拐骗偷抢等等坏事做尽就是不做好事的坏人。”见他们仍然面带惊色,便又说道,“比如程大叔你那个表弟,如果他只是为了生活在赌场做事,虽有小恶小过,但其罪尚不致死;但他那天来你们家说这些事,如果真的是他无意间在哪听到的,也仍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可他要是接受了某些隐藏起来的人的好处,然后再按人家的意思出来专门找像你们这样的亲戚、熟人来说这些事,那就不可饶恕了!” 老程急忙问道:“那……那……那他不会犯了死罪吧?”便是周氏此前对老程表弟恨之入骨,此时也不禁担心起来:“他……他就是来说了一些话,难道也要杀头吗?” 郭壹见他们不能理解,便也耐心地解释道:“程大叔,程妈妈,你们别着急,听我给你们讲一下这其中的道理啊!”说着便竖起一个指头,“这第一,如果他背后有胡人也就是契丹人,或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那他就是受命于此人,就成了我们敌人的细作;第二,他如果真的成了敌人的细作,便会听命于我们义军的敌人,人家要他干什么他会干什么,而且干的还是专门对付我们义军的事!比如探听我们义军的兵力、驻扎地点,以及我们义军首领的喜好、住址等等;第三,便是像到你们家里来说契丹人将派大军来打义军,到时候我们义军肯定会被契丹人消灭,或者丢弃云州城逃走,这便是蛊惑人心,意图造成城内人心浮动,如果我们义军反应不及时,便会爆发混乱。那些听了他的谣言的人,会不会都不顾一切的想着要逃出城去呢?或者干脆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云州城将会陷入一片混乱,不等契丹人打来,我们自己便要大伤元气了,等到契丹人的大军真的杀来,我们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两面应战?这就让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敌人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说到这里,郭壹停下来看看他们的反应。见他们夫妻和程三牛都还在震惊之中,便又笑着说道:“程大叔和程妈妈你们现在已经清楚,是义军的到来才让咱们云州城里像你们这样的穷苦百姓有了条活路,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那真要让他们那些人的阴谋得逞,你说你们家的日子会怎样?契丹人来了或是周围其势力的人来,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对待像你们这样的穷苦百姓?” 老程一听,便连连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契丹人……胡狗……就是疯狗!就是恶狼!他们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便几乎要连我们的骨头都给拆了榨油,幸亏被义军打败;他们要是再来……只怕我们这些穷人连皮带骨头都要被他们给榨成血沫沫!”略停一下,又补充道,“三郞你说周围那些诸侯藩镇……哼!他们跟契丹人都是一样的货色,并不是因为都是汉人便会待我们好点!东边老虎吃人,西边老虎就吃素念佛了不成?” 周氏也接着说道:“对!就是这个理儿啊!三郞你说义军绝不会离开云州城,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你们不走,你说要啥,我们家有的……义军都可以拿去!你们义军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他阿爷不但是义军放出来的,还派了你们军中的医官来给他医治,还给了药,没要我们一个大子儿,这……这份恩情……我们一家是怎么报答都报答不过来的呀!”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老程便站起来道:“三郞,我明白了,那我这就领你们去找我那个不成器的表弟!如果他真敢吃里爬外,那就把他抓起来!” 郭壹急忙扶住他道;“程大叔,不用这么急,你先坐……坐下来,你把地址说给我就成!” 老程认真的摇摇头道:“他住的地方的在城西那边一个小旮旯里,也属南城,那片地方乱七八糟,比我们这儿还脏还乱,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真不好找;另外,他平时也不在家,或是在赌场或是在他那帮狐朋狗友那里,单是说个地址怕是找不着他!” 郭壹摇摇头道:“程大叔你身子还没好,真要走那以远的路,只怕是受不了。你把地址说过我就行,这云州城还是我们义军当家作主,他只要没出城就一定能找得着他!” 周氏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儿子,犹豫一下说道:“要不……讣三牛领你们去?” 郭壹回头看了一眼程三牛,见程三牛认真地点着头,表示他愿意,便说道:“那好,让三牛哥领我们去!”说着便走到门口,叫过一个亲兵过来。 老程和周氏叮嘱了几句,便让儿子出门,跟着郭壹的亲兵一同去了。 郭壹随即又坐下来问老程:“程大叔,你原先会些什么手艺?” 老程怔了一下,回头瞅了妻子一眼,见周氏朝他连连点头使眼色的,便极认真地答道:“我……我以前是打铁的,后来又学了掌马蹄,哦,就是给马打蹄铁。”朝门外看了一眼,又补充道,“我们家三牛也跟着我学会了这些。” 郭壹笑着说道:“既然程大叔和三牛哥会这些手艺,以后这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不管是民间还是咱们义军,都需要大量的手艺人。”见老程和周氏夫妻目光中都极其热切的看着他,便又说道,“程大叔身体养好后,如果没有好地方去,那到咱们义军的工坊去也能挣上不少钱的。只是不知道程大叔愿不愿意去?” 老程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了!我这条命是义军救下的,我这一家人也是义军救下的,我就是给义军做牛做马……那也报答不完义军对我们家的恩情,怎么会不愿意?”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程大叔,先前我说过了,我们义军就是咱们老百姓自己家的军队,是专为咱们老百姓当家作主的!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百姓的支持,而获得了百姓支持的军队,才会是天下无敌的军队!我们义军是你们这些支持我们的父老乡亲的子弟兵,我们的关系就是鱼与水的关系,义军是鱼,百姓是水,鱼儿离不开水,军民鱼水情,这样的义军才会壮大,才能为百姓出更多的力;而百姓有了自家子弟兵的撑腰,才能不再受那些坏蛋的欺负,才能更好的支持义军!” 老程被郭壹说的这番道理绕得有些懵了,想了想才明白一点,便郑重的点着头说道:“对对!三郞说的好,我们家就是因为有了义军的撑腰,才能得免家破人亡的大难!所以我就要坚决支持咱们义军!只要咱们义军需要我,我一定跟着义军干到底!” 郭壹笑着说道:“程大叔的支持对我们义军很重要,我想知道,你们家的还有没有亲友,或者你们的邻居也有像你们这样心向义军的?” 老程答道:“有啊!我们家在这云州城没有别的亲戚,这周围的穷邻居也都还不错,平时大家都相互帮衬着呢,要不然先前我们受难的时候,家里人也没法避过去,这都多亏了俺们家几位好心的邻居帮着,才躲过那些坏人。” 郭壹说道:“程大叔,周妈妈,我们义军要把这云州城建成没有做恶的坏蛋、没有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勤奋朴实的百姓们能凭着自己的努力便能踏实过上好日子的新云州,但这不但需要我们义军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还需要像程大叔、周妈妈你们这样的百姓参与进来,一同建设新云州!毕竟我们义军人少,个个都是三头六臂那也忙不过来的,若是像你们这样朴实能干的云州百姓都参与进来,那就好多了!所以我们义军有个想法,准备在全城展开一次大的活动,把咱们云州的百姓都纳入到各种各样的组织中去,如果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就向自己所在的组织反映;如果想找什么营生,也可以向这个组织提出;发现了想做坏事搞破坏的坏蛋,也可以向组织报告;还可以参与云州城的管理,组建咱们百姓自己的官府,这个官府要为全云州的百姓服务,而不能像过去的官府那样,只为催粮催款、欺压百姓!百姓参与组建的这个官府,只许为百姓做事,发现了欺压百姓的人或者官,都有权制止!程大叔,你觉得我们这么做行不行呢?” 老程一听,顿时惊呆了,怔了一会儿方才回头又看了一眼妻子。周氏也有些懵了,与丈夫对视一眼,俱都不知该怎么答话。毕竟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的官府不欺压百姓,不催粮催款,不作威作福的。 第362章 有困难找义军 郭壹见他们夫妻两个都不说话,便知道他们不但仍有疑虑,还有震惊,毕竟自己说的这些话,让之前倍受旧官府欺压的百姓们根本不能相信会有真正为他们这些最底层最穷苦的老百姓说话撑腰的官府,便笑着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程大叔、程妈妈,你们说有要好的邻居,他们在他们最难的时候帮过你们,现在能不能请他们过来,咱们一块儿坐这儿说说话?” 老程犹豫了一下,方才慢慢说道:“三……三郞,你……你想要说什么?” 郭壹笑着说道:“程大叔,你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天,说说你们以前的事,都是做什么营生,生活怎么样这些。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咱们这云州城里像你们这样的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和想法,如果大家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一下的就搭把手帮一下。” 老程和周氏一听,这才齐齐的松了口气,相互看了看,心说就这啊!老程这才笑着说道:“既然三郞想和大家聊聊天,那我就去把邻里乡亲的都请来。” 郭壹点点头笑道:“好,最好男女都有,就像是你们夫妻这样,大家都可以说。” 老程怔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下了。郭壹一眼瞥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有些轻视女子,既然他没说出来,自己便装作不知道罢了。 周氏朝周围看了看,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可就我们家这……屋子也太小了,坐不下啊!” 郭壹站了起来道:“那就到院子里。”说罢便朝外面走去。 老程急忙朝周氏使了个眼色,轻轻说道:“那……咱们一块去,我喊男人你喊女的。”说罢便也走出来,朝厨房那边吆喝一声,让多烧点开水,便和周氏一块出门。 郭壹便也走出院门,看一眼老程夫妻的背影,又朝旁边走了几步,一个亲兵闪出。郭壹问道:“周围可有什么动静?”见亲兵摇头,心说还好,此次过来并不是经常性的有规律的行动,便是有细作内鬼也无法预判,便又转回院子。 程三牛的妻子从厨房走出来,低着头端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了一碗开水,走到院子中间,离郭壹老远的便轻轻说道:“贵人请喝水。” 郭壹笑着说道:“多谢大嫂,我这儿还真有些口渴了。”说罢便走过去端起了粗碗,便抿了一口。 那女子仍然低着头,也没答话,急忙转过身就回了厨房。厨房门框边露着两个小脑瓜儿,朝院子里偷看着,见郭壹端起碗喝水,两个女孩子笑了起来。一个悄声说道:“喝了喝了……大帅不嫌弃……”另一个纠正她道:“哎呀……临来前都说了,不能叫大帅要叫三郞的!”另一个不服气地说道:“可是……爷娘他们能叫三郞,咱们小孩子也能叫吗?”另一个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哑口无言了。 其实也没离多远的距离,她们的悄悄话郭壹也隐约听到了,不禁笑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往那边看,仍然背对着程家厨房,端着碗慢慢喝着水。 郭壹一碗水没喝完,便见老程和周氏回来了,身后离离拉拉的跟着十多个成年男女,不过都是分开的。跟在老程身后的两个中年汉子者则各扛着一条长条凳子,后面的男人们手里都提着破马扎儿或圆凳,甚至还有几个直接提着歪歪扭扭的树桩。男的跟着老程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院子;女的则和周氏走在后边,她们也有提着小板凳小马扎的,还悄声说着些什么,等男人进了院子,她们方才跟着周氏进来。 这十好几个男男女女走进程家院子,见院子正中站着的郭壹,都是一愣,随后又转头看着老程夫妻两个,他们都有些不明白,怎么院子里会有这么个少年。虽然郭壹身材颀长高大,但看面相却十分年少,最多也不过十六七那模样。 老程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低声向郭壹说道:“三郞,这些都是我们家的邻里乡亲。哦,都是知根知底、踏踏实实的本分人,没有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痞子。”见郭壹笑着点头,又转向大家,稍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是……义军里的贵人,想要和大家聊聊天,或许能帮得上大家。” 郭壹作了个揖道:“郭壹见过诸位伯叔婶子!” 这些人见郭壹虽然年少,却颇为知礼和善,身上衣服也是普普通通半新不旧的,并不是什么富贵纨绔子弟,虽然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情便放松了许多。只是他们都是云州城里最底层的百姓,平时见到贵人们躲还来不及呢,怎会搭上什么话?这少年虽然衣着普通,说话和善,但看其神情举动便可知是他们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贵人”,虽然心情不怎么紧张了,但还是没人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郭壹笑了笑道:“程大叔,程妈妈,快请大家坐吧。这院子里宽敞,大家便坐一会儿随便说说话。” 老程和周氏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招呼大家坐了下来。 这时厨房里程家媳妇和女儿也提着盛着开水的木桶,抱着一摞粗瓷大碗和一摞葫芦瓢出来,将碗和瓢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拿着一只瓢给大家盛水。 郭壹看着那摞粗碗,再瞅瞅自己手里端着的这个碗,却发现便是这粗瓷大碗,自己手里端着的这个也是最好的一个,但这最好的一个也已经磕去了好个碗边的瓷,已经非常陈旧了;至于桌子上给大家盛水的那些碗当然更旧更破了,好几个甚至都有了巨大的裂纹;那些盛水的水瓢……郭壹再朝旁边院墙上一瞥,那边爬上墙已经枯死的葫芦藤上还挂着几个葫芦呢,看来这些水瓢都是自家种的葫芦做的,心里一阵翻腾,更不是滋味了。再瞅瞅这些人的身上,都是破破烂烂的麻布衣,便是爱干净的那些人身上也只是干净一些,但衣服还是一样旧一样的破,他们的身上脸上都显得很消瘦,带着明显营养不良的菜色。 郭壹心想若是今天来到这里,只怕自己也看不到这云州城里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也想象不到他们的贫穷会是什么样子…… 见大家都喝起水来,郭壹便轻轻说道:“让程大叔、程妈妈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听大家说一说咱们云州城里穷苦百姓自己的事,看看大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们义军怎么才能帮上大家的忙。我与诸位叔伯婶子是初次见面,但与程妈妈却已经认识好些天了,我跟程妈妈、程大叔他们讲过义军的政策,就是我们义军是什么样的军队,要在这云州城做什么,打下云州后会怎么管理这云州城,会如何对待像诸位叔伯婶子这样的穷苦百姓,诸如此类我都给他们讲过。但与大家是初次相见,所以大家别嫌烦,我就再讲一遍。”说罢便将义军的宗旨、性质和要做的事情,一一讲了一遍。 这十七八个男男女女,分成两拨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郭壹讲解义军的事。等到郭壹讲完,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想问这些事情这些道理……你跟我们这些穷老百姓讲了有什么用啊? 郭壹见大家并不说话,便又笑着说道:“前面我讲了我们义军的事,大家可能才听说过,还有些疑虑,可能会想……你讲的这些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大家一时不理解不要紧,我们还会在各种场合再讲的,争取让大家都能明白!现在不说这些了,我就问一下,诸位叔伯婶子,你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最想让义军做的是什么?大家能不能告诉我?” 老程和周氏见众人仍然默不作声,有些着急了,便分别催促着坐在他们身边的人。 郭壹看着他们夫妻俩笑了笑说道:“程大叔、程妈妈,你们也别催大家,就让大家再想一想。现在咱们都在你们家,你们与我也都认识了,算是比较熟悉,那你们夫妻带着个头,先来告诉我,你程大叔现在最缺什么?你程妈妈现在最缺什么?你们夫妻俩最想让义军做的事情是什么?” 老程一怔,随即低头想了想道:“既然三郞让我说,那我……我就说说!”说罢便站了起来。 郭壹急忙笑着朝他挥挥手道:“程大叔,你坐……坐下来说。” 老程尴尬地一笑,又坐了下来,长出一口气说道:“那……那……我……我就说了啊!”随后便又低头想了想道,“谢谢三郞,只是……只是……我们家……我们家不缺什么,最想让义军做的事情么……就是能把那些以前欺侮过我们的胡狗坏蛋们都抓起来杀掉!” 郭壹一听也是一怔,随即从怀里掏出笔和本将他的话记了下来,想了想说道:“程大叔,那些胡人咱们是都抓了起来,至于你说的那些坏蛋……他们叫什么名字?都是做什么的?” 老程还未答话,便见周氏接话道:“哎呀……你……你别乱说!”随后又看着郭壹说道,“三郞,你……你可别信他胡说八道的!那些欺侮过我的胡人早就被抓进大牢里去了,还有什么坏蛋?我觉着三郞你们……哦,我觉着义军应该把外面的胡人都给打跑,让他们再也不敢来咱们云州,这才是最要紧的!” 老程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没规矩!爷们说话,你个老娘们插什么嘴?” 周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不服气地瞪了丈夫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郭壹急忙劝道:“程大叔,是我让你和程妈妈把诸位叔伯和婶子们请来的,既然都过来了,不能只让她们听着不让她们说话吧?”随后又笑着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又接着说道,“况且我觉着程妈妈说的很对,只要义军把胡人们打跑,让他们再也不敢到咱们云州城来撒野,那咱们云州的百姓们就再也不用害怕他们,再受他们欺侮了!”说着又朝周氏点点头道,“程妈妈说的对,我记下了。”又朝众人扫视一眼问道,“还有哪位叔伯婶子补充一下?程大叔、程妈妈没说到的,大家若是想到了,也都可以说嘛!” 其实程家夫妻两个说的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希望义军把欺侮过他们的契丹人打跑,以后便不会再受契丹人的欺侮了。见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仍然不说话,郭壹又笑了笑,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心说这到新区进行发动群众的工作看来是不好做的啊!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方才程大叔、程妈妈说了他们最想义军做的事,但我先前说的他们家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们没有说出来,但我来程家也有一会儿工夫了,我也看出了一些,我说说大家看对不对啊。”说着便伸出一个手指头,“第一,程家很穷,大家看看咱们喝水用的,这碗都是破的,还有这水瓢也是破的;我想这歪歪扭扭不成形的水瓢,是自家种的葫芦做的吧?但为什么连自家种的东西自家要用都没有好的呢?是不是好一些的都拿出去卖了呢?还有大家这身上穿的衣服,十七八个人再加上程家的儿子媳妇和两个闺女,二十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身上的衣服是稍微好一点的,都是补丁摞补丁;大家的脸色也不好,这是粮食不够甚至没有吃的,不知道已经饿了几顿还是几天了;还有几位叔伯婶子的身上似乎还有伤病,这肯定也是没有什么钱去找郎中医治;再就是我听程大叔说他以前是铁匠,还会掌马蹄,虽然会两样手艺,这家里却也过得不怎么样。”说到这里郭壹看了看大家,提高了声音说道,“所以……我觉得现在大家最缺的是……缺衣少食、一身伤病,没有门路没有钱!” 听郭壹说完,众人仍然有些麻木地看着他,仍然不吭声。 郭壹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可能大家家里缺的东西还很多,比如食盐、家具、拉车耕地的牲口,等等等等,或者还有我没有说到没有想到的。可能大家心里在想,我又不是你们家的孩子,把这些话说出来有什么用?现在我来告诉大家,有用!既然我们义军来了,我现在也看到了,那就是有用!诸位叔伯婶子的身上有伤有病,我们义军来给父治,看病治伤所需的医官我们会派出,所用的药材我们也会免费给大家提供;大家缺的粮食、食盐等生活必需品,我们义军也会给大家提供一部分,但我们义军的家底也不是很厚,可以暂时帮大家救救急,想要让大家彻底摆脱这些伤病、贫困,还得大家和我义军一起努力才行啊!”说到这晨,他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总之就是一句话,有困难找义军!义军是咱们老百姓的贴心人!” 0362 第363章 仇人 当郭壹说完义军会给穷苦百姓提供粮食、医药、食盐等物资后,坐在院子中的这些人顿时脸色便不一样了,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郭壹看着众人已经转变的神色,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另外,被契丹人和旧官府以及那些恶霸们霸占的田地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按人口分给大家;另外我们义军还将在云州城内外建立大量的工坊,招收各种手艺人来做工,不但工钱会比以前多,而且在我们的工坊内,大家可以开心的做工,我们的工坊是不允许打骂体罚工人的;就是不会手艺只有一把子力气,那我们也会招收;也就是说,只要大家勤奋能干,在我们义军治下,就一定能挣钱,而且还不受欺侮!当然我不能保证有些个别的管事急眼了会骂几句脏话,恼起来甚至会踹你几脚,但我保证只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有地方去申斥;或者有人会想,我不认识你们义军当官的,去找人家会不会被打得更厉害啊?什么时候当官的不是官官相护啊?” 听到郭壹说到“官官相护”四字,大家不禁心酸地一笑。郭壹也笑了起来,看着众人说道:“现在咱们都在这个院子里,就算是认识了,我问诸位喊一声叔伯婶子,那我就是诸位叔伯婶子的晚辈,我这么说吧,只要你们受了欺负,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去找我诉说,我一定帮着大家申冤出这口气!怎么样?” 听到郭壹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众人的情绪也终于被他调动了起来。 一个坐在后面人丛里的男人喊了一声道:“以前被欺负的也能申冤吗?” 郭壹往边看去,脸上含笑嘴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能!不管是什么时候受到的欺负,我保证都能给你一个说法。” 另一个男人却说道:“可是那欺负他的坏种……现在不在这儿了呀!” 这人话音方落,便引起了纷乱。有的在笑,有的在摇头,有的在低声咒骂。 郭壹皱起了眉头,看着说话的男子问道:“那位大叔,请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你说的不在这儿了……是那个坏蛋离开了云州城,现在不在这里了吗?” 那男人点点头道:“是啊!”扭头瞅了先前说被欺负的同伴一眼,随后又补充道,“我这兄弟会的是祖传几代专门做马鞍的手艺,还是前年被州府征去给契丹人做马鞍,去做了一年多,先前说好给工钱,可去了后不但没有工钱,连饭都不管,还得自己带吃的。去年冬天大病一场,做不成工了被契丹人赶走。他想去要点工钱好治病,可被契丹人的狗腿子们一顿鞭子给打了出来。最后还是咱们这些穷乡亲给凑了点钱,才算是勉强治了病。可这病根也落下了,到了现在也不能干活。义军打进云州城,把以前骑在我们头上做老爷的都给抓了起来,可是这里面没有那些害我这兄弟的,他心里始终有口恶气出不来。我就想想问问,咱们义军能不能把那些害过他的人都给抓回来,让我这兄弟把这口闷气给出出来?” 郭壹低头又在小本子上记下,随后抬头看着他们两个说道:“这位大叔,你说的这事我记下了,只是你说他们如今都不在这里……那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二人都苦笑着摇摇头,一个说“契丹人去了哪儿,哪会告诉咱们呢?在他们眼里咱们连他们的牲口都不如呢!”另一个说“只知道他们是年初离开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郭壹听后,微一思索说道:“两位大叔,你们说的这个时间,可能就是契丹的皇帝调云州这里的兵到东边打仗去的那个时间点,依我判断那些坏蛋现在应该在离这里几百里外的东边打仗。”随后又问道,“那欺负你们的云州官府的人也走了吗?” 两人都摇头,为兄弟打的不平的男人说道:“反正好长时间没见到了,也不知是到哪里去了。” 郭壹又问道:“那两位大叔,他们叫什么名字你们总听说过吧?” 两人想了想,便把那些契丹人和汉人的名字说了出来。郭壹便认真地记在了小本子上,随后说道:“两位大叔,你们放心,以后咱们义军还要打出去,那些作恶的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充当他们走狗的汉人,我们都会抓回来,开个大会,把咱们受过他们欺负的老百姓全都召集起来开个大会进行公审,让大家上去把他们的罪恶都给说出来,然后义军再根据大家的意见对那些坏蛋处置,该杀的杀,该进大牢的关进大牢!让他们全都受到应有的惩罚,一个都跑不掉!” 又有人问道:“那……那我们得等多长时间啊?” 郭壹耐心地解释道:“这要看咱们义军的发展了,如果发展得快,义军实力壮大,很快就能把契丹打败,那便能将那些坏蛋很快的抓到,这可能得几个月,也可能是两年三年。”听到有人小声嘟囔着“啊?还得这么长时间啊?”郭壹便笑着说道:“大家都知道先前的契丹人很嚣张,可以在云州城里肆无忌惮地欺负咱们,但对于契丹人到底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可能有点不太了解,现在我给大家简单的说一下契丹的实力。”他想了想便接着说道,“契丹人本是我大唐治下的一个胡人部落,是几十年前趁着我大唐内乱才开始逐渐兴起。后来它又吞并了周围不少地盘,便逐渐成为北方一个强大的势力。直到前些年契丹酋首耶律阿保机称帝建国,传到如今传了两代,现在的契丹皇帝是耶律德光。契丹治下的人口大概有二百多万,它的精锐军队可能有十来万,但因为北地胡人以游牧为生,多擅骑射,所以它的军队随时可以扩大,而且还都是能打能跑的马军。而我们中原因擅农耕也就是种地,所以蓄养的马匹不如北方胡人多,所组成的军队也多是步军。步军在面对马军时,最吃亏的地方在于,马军因为骑马所以它跑得快,能打就打,打不赢就跑;而步军想打时追不上马军,想退时又会被它迅速追上;如果两军对阵,步军多是采用阵型固守;而马军则是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而且可能出现在步军阵型的任何方向。现在北方统一在契丹人的治下,而我们中原之地却分成了十多个大大小小不同的势力,比如占据中原的石晋,占据江南的南唐,东南的吴越、闽越,占据岭南的南汉,还有西南的蜀、大理,中原南部的南平、荆楚,还有我们西边的李家、折家这样的地方藩镇势力更是星罗棋布,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 这些人一听,顿时都震惊的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郭壹。 郭壹接着说道:“现在我们义军兴起,虽然在云州等地打败了这里的契丹人,但我们的实力与契丹人相比仍然显得有些弱小:契丹人治下二百多万人,而我们义军治下只有三十来万人;契丹方圆数万里,而我们义军地盘只有原先的太行山区和现在打下来的这周围数个州。可我们义军第一有最新式的火器,可以将契丹人马军的优势给全部抵消,而且还能将来犯的契丹大军给击败!就好像一把很锋利的刀,它能杀死一条恶狼,但不能同时将一群恶狼杀掉!那应该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咱们这些最广大的穷苦老百姓,我们义军给老百姓撑腰,为老百姓做事;老百姓支持我们义军发展壮大,使得咱们义军的实力增强,终有一天,会将这个看似凶恶无比的强大敌人给彻底消灭!” 说到这里,大家又都沉默下来,郭壹看着他们,知道他们心里仍然有疑虑,似乎自己方才说的让老百姓支持义军的话,让他们提起了警惕,不由得微微摇头,觉得还是先用之前说过的那些事把他们的注意力给拉回来,随即笑了起来:“我说我们义军需要大家的支持,并不是要把大家手里仅有的一点钱粮给搜刮出来,如果那么做我们义军与之前的契丹人、周围的那些诸侯藩镇势力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要的支持就是义军要在这里建起很多工坊,招收会各种技艺的匠人来做工,也会招收想凭自己的力气和双手挣钱的实在人;也会办学堂,招收咱们空人家的孩子,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本领,至少咱们的孩子以后不用当个睁眼瞎了,能看懂各种文书,不会被一些利用文书来欺骗大家的坏人再给欺骗了!我们义军的官府也会招收一些真心向着我们的人,不但给义军做事,更要给本城的父老乡亲们做事!”看大家的情绪比之前又提高了一些,便又挥了挥手中的小本子说道,“现在我把大家最缺的东西给记下来,在最近几天就给大家解决。”看一眼老程笑着问道,“程大叔,你们家还有什么困难吗?”见老程摇头,便笑着说道,“那好,下一位。”看向先前说自己以前的仇恨还能不能找义军为他报的那位,“这位大叔,你现在身体有病根是吧?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明天……不,等会儿我回去便让医官去找你,如何?” 那位病怏怏的汉子苦笑着摇摇头道:“多谢三郞,不用了……咳咳……啊……咳咳……”话未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郭壹顿时便皱眉问道:“大叔,你这是又犯了吗?”见他捂住嘴巴,脸色憋得通红,急忙朝外面喊道:“小季……小季……” 在外面警戒的亲兵小季立即跑了进来,目光向院子里人群扫了一眼,随即向郭壹抱拳施礼,但并未说话。 郭壹指着那位咳得已经快倒下来、被同伴抱在怀里的汉子说道:“快去请医官过来。”不等小季答话,又急忙补充道,“要带一些成药过来……”想了想便在小本子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交给小季,“让医官按这上面带些成药过来。”瞥了一眼院子里的这些人,随后又说道,“让队部的医疗队除去值班的都过来吧,多带些药材过来。” 小季接过纸条郑重地放好,随后施礼告辞转身离开。 那位咳嗽得厉害的汉子,此时已经缓过气来,正慢慢喝着水,郭壹这才放下心来。 郭壹随即又将这院子里人的状况都询问了一遍,觉得这些人都是会些技术的手艺人,凭他们自己的手艺若是在中原城镇里,或许过不上多好多富裕的生活,但起码能养活一家人是不成问题的。但在契丹境内,汉人天生的便要比契丹人低一等,便是会些技艺的也好不到哪去。契丹人若是需要汉人的财富、女人,便会直接抢走,你若不愿意那肯定会家破人亡,反抗的更是要被杀掉;至于汉人的技术,契丹人当然更加需要,但几乎就是无偿的为他们出工卖力,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报酬,干完活能囫囵着回家便要烧高香了,至于什么工钱?那是什么东西?契丹人根本不觉得让汉人来给自己干活要给工钱,甚至连饭都不带管的! 只是现在他们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即便是义军能招收他们进工坊做工,那也得养上一阵子,不然身体这么虚弱,再去干活,肯定要累坏的。想到这里,郭壹不但把他们所会的技术给记了下来,把他们的家族状况和身体状况也给记了下来。 等到郭壹询问完毕,都给记了下来,小季带着一队特种大队的官兵和几位随军医生终于返回。见到义军的医官真的来了,这些百姓真的动容了,看向郭壹的眼神也立即不一样了。 郭壹随即便让医官先给那位先前咳嗽得几乎喘不过来气的汉子诊断一下,又给他拿了成药,让他直接服下,没过多久,这汉子的脸色便好了许多,顿时便对医官千恩万谢起来。随即医官又给其他人诊治,也都给开了药。 这时一位被诊断出暗伤的汉子吃过药后,觉得自己原本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终于舒服了许多,这才看向医官,怯怯地问道:“敢问先生,这药得多少钱?” 医官看向了郭壹,郭壹朝他摇摇头,便笑着答道:“这是我们义军免费为大家诊治,不收诊金。” “真的不要钱?”众人一阵惊愕,随即兴奋起来。 第364章 义诊施粥 “不收钱?”一位看面相四十多岁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问道,“那……我能不能把我阿爷背来让你们给看看?” 郭壹点点头道:“大叔,可以的!”随后又提高了声音对看向他的那些人说道,“诸位叔伯婶子,你们可以先让我们义军的医官给你们诊治一下,然后再回去把你们家里患病的、有伤在身的亲人带来让我们的医官一块儿给诊治一下。另外,你们的邻居、亲友中有伤病的,也都可以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过来诊治。我们的医官给大家治疗伤病,是真的不收钱的!” 来程家的这十多个男男女女,都是平时和程家夫妻关系比较好的穷邻居、穷朋友,心眼儿都是很实在、很朴素的云州城里最底层的穷苦百姓,此时听了郭壹亲口说出义军医官治疗伤病不收钱的承诺,顿时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疑惑,有的便向程家夫妻打听,这位身材高大但面相看起来却只是个十五六岁少年,在他们眼中还是个孩子的郭壹,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代义军作主,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治疗伤病的收费一直都是很昂贵的,平时有点小病小伤的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想花那个钱,再说他们也没有什么钱;实在是大伤大病扛不下去了,才会去找个医生看一下,再去拿点药,至于能不能治好,他们心里也没数,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老程心里其实也有点发虚不托底,但他妻子周氏可是知道一点郭壹底细的,因为来时郭壹嘱咐过不要暴露他的身份,此时也只能告诉大家,郭壹说出来的话是完全可信的。见大家仍然对她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便只能看向郭壹。 郭壹笑了笑朝周氏点点头,轻轻说道:“程妈妈是知道我身份的,可以告诉大家。” 周氏这才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底气顿时足了起来,颇有点神采飞扬了:“三郞……三郞是咱们义军之主!”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把大家都给说愣了,一时不明白周氏话中之意,愣愣地看着她。 周氏只得用她能理解的话来解释:“就是……就是说……咱们这里的义军,就是三郞的大军,全受他管,都要听他的!” 有个女人疑惑地瞥一眼郭壹,小声嘀咕道:“义军可不老少的,会听他一个小孩子的?” 周氏顿时便鄙夷地看着她道:“你懂什么?三郞虽然年少,但出身不凡!他……他可是……可是当初大唐皇帝陛下的亲家公、汾阳王的儿子嫡传血脉后人,就是那个喝醉了酒,耍酒疯打了金枝玉叶的公主老婆的……那个……那个驸马爷的后代!” 提起汾阳王郭子仪的名字,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说起打金枝这个故事……那他们还真的就听说过。毕竟这事太过传奇,而且是很符合老百姓心理的。故事中的功臣王爷、大唐皇帝,以及他们的儿女,还有通情达理的皇后,以及故事反转带来的让听众们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每一步都正戳中他们心中的那个认知,让他们能起到极大的共鸣。 见大家顿时便来了兴趣,周氏更加得意了,毕竟她就是在郭壹这位“大人物”那里帮工的,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那她这在一方之主的内宅帮工的怎么也得与五品六品的官员相当了吧?随后便又炫耀起来:“三郞不但是大唐汾阳王的之子、那位驸马爷和大唐公主之后,而且他现在也娶了大唐的公主呢,就连身边服侍他的小婆和丫头都是公主!” 郭壹听到周氏连什么“小婆”都说出了口,不禁皱眉,心说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但看众人的眼神和脸色又都变得更加敬畏,也只得苦笑一下,没有反驳。反正周氏所说,也算是事实。他想要娶的正室确实是“大唐”的公主殿下,不过是李静姝;他现在身边的妾侍也确实是公主,而且还是两个,即李丽姝和耶律含嫣,在民间百姓的口中也就是小老婆。至于小雨和小溪两个身份低微的小侍女,那只能算是通房丫头,当然没有个公主的身份。 只不过周氏并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将这些事情了解的很清楚,而是从郭壹内宅之中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人偶尔的斗嘴中泄露出来的话听到来的,但这也说明如果是有心人确实能通过郭壹的内宅得到很多外人难以得到的消息和秘密,这也让郭壹心里暗自提起了警惕,以后肯定不能在家里多说什么机密事,不但要给李丽姝、耶律含嫣以及小雨小溪两个侍女讲一下保密的重要性,也要给周氏这样已经心向义军的群众灌输一些保守秘密的意识。 不过周氏这一番话确实让大家相信了郭壹身份的不简单,顿时觉得可信了多,随即便有人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回去叫他们的家人来就诊。 郭壹看了看这程家的小院子,并不算太大,坐了这二十多个人已经挤得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了,便向老程问道:“程大叔,你们这附近有大些的空场没有?如果乡亲们把他们家里人叫过来,恐怕你这院子里是挤不下的。” 老程皱了皱眉,想了想道:“那去外面路口吧,那边宽敞,能容得上几百上千人吧。” 郭壹便点了点头,让医官带着医箱和老程一块儿来到外面路口。 这路口是个小十字街口,倒是宽敞的很,确实可以容得下上千人。老程和几个好友帮着抬了几张破桌子,拎来几条长条凳子,摆在路口一角,便开始给大家诊治。 郭壹则让亲兵们四下散开维持秩序,让那些来就诊的都排好队,轮流就诊。另外又让人去抬来粮菜油盐、大锅和木柴,就在街角用捡来的石头砖头码了个简易的灶台,便开始煮起菜粥。随后又让亲兵在距医官看诊旁边也搭了一张桌子,把熬好的菜粥一碗碗的盛起来放在桌子上,一边施粥,一边和那些百姓闲聊,询问并登记那些来就诊百姓的姓名和家族情况,也乘机宣传义军的主张和理念。 来就诊的百姓逐渐增多,半晌午时已经将这处路口便挤得水泄不通了。郭壹立即命令亲兵们迅速上去,一定要维持好秩序,决不能发生什么意外。 快到中午时,被惊动的李成孝也带着人过来,一见郭壹便小声埋怨:“大帅,怎么突然便弄了这么一出?咱们可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郭壹轻轻解释道:“我也没想到这云州城里的百姓现在最缺的竟然是医和药!不过好在咱们来时带的药材足够,随军的医官也多,现在人来的这么多,现在军中医官除值班的外都已经调过来,只是看这情况,先前带来的药材不够,那就再回去调些药材过来。” 李成孝有些迟疑地看看郭壹,最后还是说道:“大帅,这么做的话……只怕咱们义军要赔进去好多老本了!” 郭壹没好气发瞪他一眼,随后笑着说道:“李叔,你就不想想,即便是赔了些药材,那让这些百姓知道咱们义军是真正为他们着想,那他们会怎么做?民心要一点一点的争取,只要能让百姓站在咱们义军这边,那无论填进去多少药材、多少钱财,都是赚的!”见李成孝面有愧色,又歉意地说道,“也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多百姓的到来,算是弄了个措手不及,以后我会注意,尽量避免。但现在看这状况,这来的百姓已经超过两千了,看来还有人要来,都在这里也不行,毕竟这路口有点狭窄,人多容易出事,再发生些什么意外,那就不是长脸是出力不讨好了。李叔,你现在立即回去调遣医官和药材,在城中几个重要地点和主要路口,都设上这样的点,也要施粥,再调派一些官兵去维持秩序,并且也要给百姓们宣传下我们义军的理念,就按我先前发下去的小册子上写的那样去做去说。另外……这些点要多设在穷苦百姓居住的区域,要让那些真正有需要却又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们,都能得到诊治,至少能喝上一碗咱们的热菜粥!” 李成孝点点头道:“粮食油盐什么的,咱们的缴获多,有整个西仓垫底呢足以应付,只是药材……”他皱了皱眉,仔细思索一下,摇摇头道,“城中这么多百姓以前都是缺医少药的,只怕咱们带来的再多,也不够用啊!” 郭壹笑着说道:“李叔,有多少药材我是知道的,咱们先前拿下的西仓,不单单是粮食多,药材也是不少的,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李成孝只是想为义军多留些存货,以免契丹大军打来时,因受伤患病增多却无法提供相应的药材而导致伤亡人数增加。此时见郭壹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说什么。正要走时,又被郭壹叫住询问,去接李静姝她们的队伍什么时候会返回来。 因为李静姝的身份和她现在也带着二百多个女孩子,此次去接她们便派去了支全火器化的营级部队去接,而山里的义军那边也将派出增加云州这边实力的队伍,再加上来云州等地建立工坊、学校的方方面面,估计这次要来的总人数要达到五六千人,再加上相应的装备和设备,那随行的车辆也会很多,必须要有实力强悍的精锐一路护送。那么即便是在途中遇到契丹人的军队,也足以击退敌军。毕竟他们的武器不是现在的契丹人可以抵挡的,但因为这支队伍的任务不是作战,要想歼灭遭遇到的敌军还是力有不逮 李成孝以为郭壹年轻,是想念李静姝她们了,便微微一笑,想了想道:“按说就在最近几天,快的话明后天就能到,慢的话只怕还得三五天吧。” 郭壹看他笑的古怪,便知道他想哪儿去了,也不理会,便吩咐道:“那还得李叔你操劳一下,找下大点的地方,最后有个大院子……能有这路口这么大便可,里面的房子么……也要多,不必奢华,但要干净。” 李成孝笑道:“大帅这是准备和殿下所住的府邸吗?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郭壹问道:“在哪里?有多大多少房间?” 李成孝答道:“在北城靠西,那边有一座先前大同节度使的衙署,空置了好长时间,但没有荒废,一直被契丹人当做迎来送往的宾馆,拽撒来云州也没有去住。我们现在只是派了些人过去看着,顺便也修缮了一下,就是准备给大帅定婚用的。”随即又看着郭壹笑了起来,“那地方不但院子大,房间也多,我去看了一下,估计至少有一百多间将近二百间!大帅的亲兵大队别看现在都六百来人了,真要是全部住进去只怕还要空上一大半呢!” 郭壹一听,本来想说这个地方正适合当做医院的院址,但看李成孝的兴头,只怕要是说出来他又要劝阻。想了想便说道:“既然有那么多房子那么大院子,正好……嗯,静姝来了后,就让她们先住那边。她那里女孩子多,另外要派些老成的叔伯们看护着。” 李成孝连连点头笑着说道:“大帅放心,一切全都会安排得妥当!”见郭壹没有别的事情,便施礼告辞。 郭壹将他送走,便又转回来,坐在施粥、登记的那拼起来的桌子旁,和喝粥的百姓们一块儿聊天。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了,便也端起一碗菜粥喝起来。 菜粥比较浓稠,因为都是上好的粟米加了新鲜的蔬菜,再加油盐和水一起熬制,闻起来有一股咸香的味道。郭壹便端着碗一边喝粥,一边和旁边的一位看年纪三十多岁的瘦削汉子闲聊。 通过闲聊得知,这位汉子名叫颜五,并没有大名,出生后便按排行,也是个苦出身。只是现在他的家人因为各种原因都陆陆续续去世了,只留他一人在这云州城。他也没什么手艺,先前只凭着一身力气到处给人扛活,勉强算是混个半饥半饱的,但最近一两年来,因为契丹人要和石晋打仗,拉去给他们干活的汉人很多,他先前也被拉走,但他虽然只是个卖力气的苦力,但还算是机灵,在先前义军攻击契丹人的第一次大战中,便趁乱逃了回来。那时被契丹人拉了壮丁去干活,工钱肯定是没有的,每天只给半稀半干的两顿饭吃,还都是馊了臭了添了砂子夹杂着不少老鼠屎以及别的不知道什么脏东西的饭食,契丹人看不顺眼了便用鞭子抽,有时甚至故意砍杀几个以震慑众多的苦力。颜五想着若是真的跟契丹人到东边打仗去,即便不在战场上被人杀死,也要被契丹人折磨死,所以早就存了逃跑的心思。 他成功地逃走以后,在野外躲了好些天,还险些被野外的狼群给吃掉,好不容易的再次逃出危险,趁着义军打下云州便回了城。虽然他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那也得他这一个人能有得吃才行啊,这些天来也在为未来的生计发愁,总不能一直厚着脸皮在穷朋友们的家里混吃混喝吧?毕竟大家都穷得叮当响,谁家也没有多得吃不完的粮食。今天听说这里义军进行不收费的义诊,便想来碰下运气,不想却遇到了义军施粥,总算是能混上两碗粥喝,能把今天对付过去了。 第365章 颜五 郭壹仔细打量着这颜五,确实像是个卖力气为生的苦力,身材高大颀长,比自己稍矮一点,看他身材瘦削得有些羸弱,而脸上却胖胖的,随即明白那不是胖而是浮肿,这明显是营养不良再加上别的病症引起的。他的双手也是极粗糙黝黑的,身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说起话来很有条理,倒像是个见过世面的。 郭壹见颜五一直站在旁边喝粥,便劝道:“颜大叔,我看你身上这虚胖是浮肿吧?还是赶快过去排队,让医官给你看一下吧。” 颜五笑了笑道:“那不用急的,反正我这身子这样好多天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要紧。倒是这粥……我得多喝两碗,不然今天又得饿肚子了。” 郭壹笑了起来:“颜大叔,你放心,我让人给你留着粥,你先过去看一看,等看完了再过来喝,如何?” 颜五抬头看了看他,又瞅瞅他喝了一半的粥碗,便将自己碗里的菜粥一口气喝完,放下碗后抹了把嘴巴,朝郭壹抱拳道:“那……就多谢三郞了。”说罢便转身走去排队。 郭壹看着颜五背影,心里暗想,看这人说法行事,根本就不像是出身于世代贫苦的人家,反倒有点像是书香门第的落魄子弟,随后转身吩咐亲兵给颜五留点菜粥,便又转身和旁边另几个喝粥的聊了起来。 这些人见郭壹虽衣着普通,但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与人聊天时满脸含笑,和蔼可亲;但沉思时一脸的肃穆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们在与郭壹闲聊时,也保持着相当大的警惕性。但当看到郭壹与他们一样端着缺口掉瓷的粗瓷大碗,喝着与他们一样的菜粥时,这心里的警惕性又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渐渐的与郭壹有说有笑起来。 颜五排了好长时间的一会儿队,方才轮到他自己。医官给他诊视一番后,写了个方子,随后递给旁边等候的亲兵。那亲兵朝颜五笑着说道:“请跟我来,咱们到那边取药。”随即便带着颜五走到后边为取药单独划出来的地方。这边摆着许多只木箱,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和成药。亲兵把医官开的方子递给拣药的药师,便和颜五说了一声让他在这儿等着,自己仍去医师那边领下一个就诊过的百姓。 颜五看到那药师先拣了几颗小药丸,直接递了过来。他急忙接住,只听那药师说道:“现在就可以就着开水服下,另外还有一副药需要煎服,你且稍等一会儿。” 颜五愣了一下,随后又感激地拱拱手谢过,便站在旁边等候。 不一会儿,先前那亲兵又领过几个就诊过的来取药,取了成药的立即去端了水服下,需要服煎药的便在旁边和颜五一起等候。 再过一会儿,颜五的药先煎好了,药师把煎好的药汤倒在一个粗碗中,递给颜五,让他稍凉一凉再喝。颜五谢过,接过药碗便在旁边等候,看着别的和自己一样过来就诊的百姓来取药、服药,心里不禁一阵感慨:这义军……真的是把自己这些穷苦百姓放在了心上了啊!转头又去寻觅郭壹的身影,见他正搀扶着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者坐在长条凳上,随后又端了一碗菜粥递给老者,随口和老者说笑着,看不出一点他以前看到过的那些达官贵人身上所特有的气势,心里更是一阵翻腾。思索一会儿,颜五将碗中的药汤喝下,便要去找水洗一下。 煎药的药师却笑着对他说道:“大哥,你把碗放这桌子上便行,我们有人专门来刷碗。”随后又将一张写满字的药方交给他,“这是你的方子,你最近几天每天都再来一趟,还在这里把方子上的药都吃了,我看你身上的这浮肿就会彻底消了,再调养一段时间,你就会完全康复!” 颜五点点头,又是激动又有点茫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手抬起施礼谢过,便又转过身朝郭壹走来。 郭壹站起来迎着颜五笑道:“颜大叔,可是吃过药了?这身上可感觉好一些?” 不知道是药已经开始发力,还是心理上的作用,颜五觉得自己身上轻松了许多,原先总感到的隐痛也消失不见,连抬脚走路都轻快了,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时的少年时代,便点点头道:“好……好多了,这身上……也不疼了,嗯……我……我感觉好像是年轻了许多!” 郭壹笑道:“那恭喜颜大叔身体恢复,以后又能好好做事了。”抬头看看天色,又接着说道,“颜大叔不妨在这里坐一会儿,晚上还有菜粥,你不如等着再吃几碗粥再回去。” 颜五脸色有些羞赧,低头掩饰一下,又抬头笑着说道:“三……三郞,我……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郭壹笑道:“我本来就行三,叫我三郞又没叫错,当然可以叫了。”脸色一沉,摇摇头道,“和颜大叔一样,我父母现在膝下也只有我一个独苗。我上面本来还有两个兄长,可惜……我都没见过。” 颜五听后,更加羞愧,低头轻轻说道:“三郞,我……我先前跟你说了谎,其实……我……我不是苦力。” 郭壹笑道:“颜大叔,见外了啊!即便你不是苦力又怎样?你又不是敌军派来的卧底,又没做过对我义军有任何不利之事,便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也没什么的。”随即又叹息一声,“唉,在这乱世里,不是非常的小心谨慎,又怎么苟活得下去呢!所以颜大叔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哦,你说这些,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颜五点点头,朝周围看了一下,低声说道:“三郞,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有要事相告。” 郭壹看着他笑了笑,便点了点头,朝周围也环视一下,便领着颜五走过发药那块后边没人的地方,随后拉过来一条长凳,让颜五坐下:“颜大叔,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颜五再次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环顾一下,见并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靠近他们,便凑近了小声说道:“三郞,我……我昨天因为没有弄到吃的,便想着去找些能填肚子的,但一直找到半夜也没找到,后来躲到一户人家的柴火垛子里面想对付一晚上,可是却看到了好些人在那户人家里聚会。” 郭壹仍然含笑看着他,微微点头,鼓励着颜五往下说,但心里的警惕性已经提了起来。半夜聚会,多是商议秘事。现在云州城被义军所占,想要商议什么秘密之事,肯定与此有关。 颜五得到了郭壹的鼓励,便接着往下说道:“那柴火垛在那户人家的后窗外面,平时没人往那里面挤的,夜个我也是没法了才挤进去想对付一夜,才听到那窗户里面商议秘事的。” 郭壹听着颜五慢慢将他听到的看到的那些情况说完,便明白了如今的云州城并不像是表面上这么平静,暗地里还是有暗流涌动的。那些人秘密聚会,并不在义军的禁止范围之内,但半夜聚会,商议秘事,本来就很可疑,有什么事情不能大白天的商议呢?很明显是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从颜五听到的那些言语中,有“多找些地方烧……”“多杀几个人……”“那个人很年轻,肯定好美色,看看能不能送几个美人过去……”之类,已经可以断定,这些秘密聚会的人,其商讨的主要秘事肯定就是要如何在城内挑起混乱,甚至连对付他这个年少的义军之主的方法都提了出来,比如“好美色、送美人”之类。一念及此,郭壹又想起李丽姝、耶律含嫣和小雨小溪四个妾侍来,可不就是年少好美色吗?那些人说要送美人过来,肯定不会直白的拉着香车美女来送,必会想出什么让他也不会疑惑的方法来。只是连颜五也没没听到他们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的人,不过这也不要紧,颜五还在这里,他既然找到自己说了这事,肯定还会有想法的。 郭壹笑了笑说道:“颜大叔,真是要多谢你了。”正视着颜五说道,“颜大叔,不知你有没有要加入义军的想法?” 颜五一怔,随即朝周围看了看,方回头惊讶地看着郭壹:“三郞,你说……让我参加你们义军?”见郭壹微笑点头,便又问道,“可是你连我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不怕我是契丹人派来的间谍?” 郭壹笑着说道:“颜大叔,你觉得我会连契丹人的奸细都认不出来吗?”见颜五还在诧异地看着他,便拉起他的双手说道,“颜大叔,不说别的,就看你这一双手,我就相信没有哪个奸细会弄得像你这样!粗糙黝黑,还布满了伤痕,你脸上身上又浮肿的厉害,这是饿了多少天了?契丹人会吃不上饭?你身上唯一的能让人怀疑的地方就是你的谈吐与举止与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穷苦百姓有所区别。” 颜五一愣,随即也笑了出来:“我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不想却被三郞你看出了底细。”随即便豪爽地说道,“既然三郞看出来了,那我也不隐瞒了,都告诉你吧。”随即便将他的来历缓缓道出。 原来颜五并不是云州本地人,他们家原来是幽州范阳大族,但因与契丹相邻,当地人被契丹不断的打草谷骚扰得不能安居,便纷纷南逃,尤其是在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之后,契丹人进驻幽州,幽州治下的范阳等地便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南逃的汉人更多。他们颜家一样受不了契丹人的压榨,也开始举族南逃。但因为石敬瑭惧怕契丹人,不停下令将南逃的汉人给遣返,颜家人也因此遭到了契丹人更加严酷的惩罚,仍然活着的族人几乎全被契丹人贬为奴隶。而颜五在被押送到一个契丹贵族的领地途中寻找了机会逃走,但他虽然成功逃脱,却不敢再去中原石晋的地盘,不然又要被石晋给遣返了,便四下流浪到处躲藏,最后来到了这云州城。因为他们家本是书香门第,颜五并没有学过其它手艺,所会的也就是满腹读书而已,但他又不敢暴露自己是读书人的事实,不然让契丹人抓住再细查那就麻烦了。幸好他身材魁梧高大,也算是有一把子力气,便在这云州城当做苦力,勉勉强强地混了几年。不料想去年又被契丹人抓了壮丁,在给契丹人运物资去东线的途中再次逃走。 颜五说到自己家本是书香门第,还顺手在茶碗里蘸了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郭壹看着桌面上的那几个隐约可见的字迹,微微笑着说道:“颜大叔,你这手字可是深得颜鲁公之真意啊!想必也是圣人之后?” 颜五一怔,随即脸色通红,更加惭愧地低着头道:“颜某这是让历代先祖蒙羞了……” 郭壹口中的圣人,不是指的孔子,也不是宋代才被尊崇为亚圣的孟子,而是这时期被历代儒家尊崇为亚圣的颜回,又称颜子。颜鲁公即唐代的颜真卿,大唐一代名臣,书法后来被尊奉为自王羲之以后第二人,节操品质更是为世人传颂,几乎就与其祖先颜回并称了。 郭壹又笑着问道:“那颜大叔在云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当看到了我义军进入云州城后的所作所为,对我义军印象如何?” 颜五此时脸色严肃起来,看着郭壹认真的反问道:“三郞,我听人说你是义军之主?”见郭壹大大方方的点头,便又问道,“我还听说义军原本是驻扎在这云州地面上的大唐禁军,义军所奉之义,是尊奉大唐、不忘旧主之义?” 郭壹也正色答道:“我义军确实有尊奉大唐不忘大唐之义,但不全面;我义军现在所奉之义,不但有尊奉大唐之义,还有爱戴百姓之义,亦有意图恢复大唐时期的天下一统之义!”他转过头朝四下里环顾着,“这天下自安史之乱后,已经乱了太久太久了,人口从大唐巅峰时期的九千多万,跌到如今的一千多到两千来万,那么多的人都哪去了?都是被四下里冒出来的野心家们给祸害了啊!不把这些诸侯、藩镇、割据势力全部铲除,这天下……它就平静不了,百姓们也就仍然会处于军阀们的凶残压榨下,过着水深火热、牛马不如的生活!” 颜五只觉自己的心脏被郭壹的话狠狠撞击了一下,顿时激动起来:“三郞,难道你们义军真的有恢复大唐之志?”见郭壹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随后又睁开眼睛说道:“可是……我看以你们义军如今的实力,想要扫平天下恢复大唐,只怕仍是力有不逮啊!” 第366章 义军最可靠的基础 郭壹看着颜五,轻轻笑了笑道:“当初大唐高祖、太宗皇帝初起兵时,又有多少兵马钱粮呢?”见颜五沉默不答,便又笑着说道,“如今我义军不但有人百里太行山区的二十来万军民,还打下了契丹人抢走的云应朔寰四个州数十个县的半个西京道,此地人口十好几万,给义军扩充实力提供了一定的基础,但也让我们义军更加直接的要面对契丹人的反扑,我们扩充实力势在必行!义军战斗力强于以往所有的旧军队,哪怕是面对十倍左右的敌军,我们仍有信心击败对方;但现在打下了这块地盘,却尚未巩固,暂时还得派兵把守,不能主动出击去灭掉契丹等祸害,可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今天我们能打下云应朔寰等州县,过些天也能打下东边那些州县,之后再打下更多的地方,扩充更强的实力,灭掉契丹之流,扫平天下,最多也不过费上几年或者十来年的时间罢了!” 颜五看着郭壹那稚嫩的面庞,不由得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郭壹见颜五不再说话,也不再说让他加入义军的话,便笑着说道:“颜大叔,你身体不好,才吃过药,不妨先在这儿坐着歇歇,等到晚上再吃些粥,如果没有地方去,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如何?” 颜五这才勉强笑了笑,拱手一礼道:“那……就多谢三郞了。”说罢便神情萧瑟地坐在凳子上,不再说话,默默地沉思起来。 郭壹笑了笑,便转过身继续找旁边的百姓聊天。 眼看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来就诊的百姓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多了起来。负责维持秩序的义军将士们,只得点起松明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通明大亮。 郭壹这时候不再找百姓聊天,让亲兵传令给周围的义军官兵,让他们坚持一下,等待他调派的另一队官兵来轮换,自己则带着亲兵们在排队的百姓队伍外巡视着。然后又命人劝说那些伤病并不怎么紧急的百姓,可以等明天再来,义军的义诊今后几天还会不间断的在这里进行。 那坐在一旁的颜五这时也走上前帮着劝说,还有老程、周氏等人,也一块上前帮忙相劝。 队伍逐渐缩短,也不再有人再来排队,眼看只有二三十个百姓仍然锲而不舍排着队慢慢往前挪动,大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纷纷走回来坐下,喝茶吃粥,歇上一歇。 郭壹也端了一碗菜粥,和百姓们一块站着喝完。等他放下碗,便见颜五看着他问道:“三郞,你晚上也就吃这些?” 郭壹随口答道:“是啊!等会忙完了回去洗一下就睡了,今天忙得够晚的了。” 颜五十分诧异地上下打量打量他,疑惑地问道:“三郞,我听人说你是汾阳王第六子代国公与升平公主夫妻之后?” 郭壹毫不迟疑地点头答道:“对!”随即把自己上溯数代的祖辈、父辈一一给说出来。 当然这次郭壹说的是源自于大唐汾阳郡王郭子仪的血脉传承,而不是郭威这一脉的家族传承。这也是当初他和义军首领们商议好的,也是为了更好的保密,并将自己与郭威这边的关系给撇开,以免给家里带不可测的风险。但他也并不是信口胡说,冒攀高枝,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因为他自己本来就不是郭威与清宁的那个儿子,却莫名其妙的被祖母韩氏给捡着养大了,又被清宁一顿收拾,才不得不认下了。 郭壹上辈子曾经去过自家祠堂,也看过族谱,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他们家这一支郭姓宗族的来源是唐代的汾阳郡王,自汾阳郡王之下便是其六子代国公和升平公主升平公主这一脉,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显赫;但毕竟传承一千好几百年,至于其中是否别有隐情,那是谁也弄不清楚的了。但想必除了一千多年的迁徙之外,血脉传承是不会有误的,毕竟古代是十分注意这种事情的,不会乱认祖宗。而且他们族谱上将传承、迁徙的脉络记载得十分清楚,根本容不得谬误,况且郭壹自被义军推崇之后,也不动声色地搜集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对于自己这个突然穿越到这个时空的后人来说,能将自己的家族传承说清楚,在某些时候也会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这时候回答颜五的话,就能很有自信了。 颜五接着又问道:“我还听人说,三郞的妻室是大唐的公主殿下?” 郭壹又点点头,笑着答道:“对!是大唐庄宗陛下的遗孤、晋阳公主!”心里对颜五如此追问也不禁起了兴趣,开始思索着他想做什么。 颜五沉默一会儿,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又看着郭壹问道:“可有明证?” 郭壹笑道:“当然有!”随即问道,“你说的明证是……” 颜五道:“我说的是公主的身份可有明证?” 郭壹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呵……当年她随母亲逃出洛阳,别的没带,她的册封诏书倒是缝进了衣服里,此后她便一直随身携带。”心里却说,你想要多少?反正传国玉玺在手,要多少明证弄不来? 颜五站起来身来,仔仔细细将自己破烂的衣衫给整理一下,随后恭恭敬敬地向郭壹长揖而拜:“三郞出身不凡,又得尚大唐公主,如今又为义军之主,掌握数十州县数十万民众之地,而麾下义军奉义守正,军纪严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颜某以为,三郞以此为基可复大唐伟业!”见郭壹要来搀扶他,急忙又深施一礼,“幽州颜士明虽敝陋无才,愿追随三郞,以效死力,尚望不弃!” 郭壹一怔:“颜士明?”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听对方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却也知道这颜五——颜士明,却是真正的士家子弟,或许真的是颜鲁公的后人也未可知。 颜士明见郭壹皱眉,便知他没有听说过自己。毕竟即便是他们这一支的颜家后人,在没有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没有出过什么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只不过仗着是当地的士家大族,才得以诗书传家,在幽州那一带稍有名望而已。他虽然落魄,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流浪了这么多天,但打小形成的士子傲气,却还深埋心底,虽然在云州城内观察了好久,现在却依然想着问明白了郭壹他们这义军的底细,自己相投也不算是辱没了祖宗,或许还能趁着投效得时间早,还能混上个不错的前程,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此时见郭壹只是对他颜家二百来年前的颜鲁公是真心的敬佩,对他这样的颜家后人却一无所知,心里又有些不托底了,急忙说道:“三郞,颜某虽不才,但对于幽州一带的地理人情却还是熟悉的,而且我们家虽然败落,还是有好些亲友仍在当地,如果义军到了攻取幽州之际,我愿去联系旧时的亲友以为内应!” 郭壹笑了起来,摇摇头道:“颜大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既然愿意加入我义军,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现在身体仍未恢复,先安心的调养,等把身体养好了,咱们再说其它。” 颜士明点点头笑道:“是!我听三郞的,先把身体养好。不然即便是想为义军出力,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郭壹点点头道:“对!颜大叔你这么想才好。不管干什么,身体是基础是本钱,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有些事情想做也是做不好的。尤其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一个强壮的身体更显得尤为重要!”随即喊过一名亲兵,吩咐他等会收队回去后,把颜士明安置一下。 这时那些就诊的百姓也逐渐散去,亲兵们开始帮着医官药师收拾东西。老程和周氏和先后来程家的那些邻居朋友们,一共有二三十个男男女女,也手脚麻利地帮着收拾了。看着熬粥的大行军锅内还有一些菜粥,郭壹便让这些百姓把菜粥盛了,拿回家去给家里没来的人做晚饭或是宵夜。可别瞧不起这不起眼的菜粥,对于现在的这些百姓来说,也算是极为贵重的。能让家里没来的家人也能吃上一碗有粟米、蔬菜熬制,加了不少油盐和调料的菜粥,对于常年连粗糠野菜都吃不饱他们来说,这样的饭食足以比过年都强了! 见东西收拾好了,郭壹便和老程他们告辞。 老程和几个要好的相互看了看,慢慢走到郭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三郞,我们都想加入义军,你看能不能收下我们?” 郭壹笑了笑道:“几位叔伯可是想好了?” 老程用力点着头道:“都想好了!今天义军不收一文钱给咱们这些穷得梆梆响的贱民们看病送药,把大伙都给震住了!都在跟我说这义军是真的把咱们这些穷百姓当成一家人来对待了,义军给我们穷苦百姓做主撑腰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那还不赶快的加入义军里还等什么?” 郭壹笑着说道:“那你们就不怕契丹的百万大军打过来,到时候追究你们个罪名砍你们的头?” 还没等老程说话,他旁边一个十分壮实的大汉嗡声嗡气地说道:“契丹人打过来?那就跟他拼了呗!狗日的胡狗们都不是好鸟,以前咱们是没得选,想逃走又拖家带口的走不了,只能低着头受他们欺负;可现在义军来了,咱们这些人要想不再受他们欺负,只能跟着义军和他们拼命了!我还真就不信,就他的刀砍能砍死我,我的刀就砍不死他?” 老程见郭壹瞅向他,急忙介绍道:“这是周二,因跟俺浑家一个姓,就认了个亲,问我浑家喊姐。他跟契丹人也有死仇,他定了亲的浑家在他成亲前被契丹人抢走给祸害死了,那一大家子十来口子也都被契丹人给逼死。以前是没办法,凭他一个人也报不仇,或许还得把自己全家人的性命给搭进去,只能无可奈何地忍着。现在义军来了,说是要给咱们穷苦人撑腰做主,那就跟着义军干,或许还能报了那血海深仇!” 郭壹听后,当然是从心底里感觉到高兴,原本还以为要把这些穷苦百姓发动起来,还得再从其它方面再想办法呢,不想义军这一天的义诊下来,便已经收服了这些百姓的心,虽然只有二三十个,还基本是男女各一半,但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圈交际圈,都要认识一些人的,而且他们是这云州城里的最底层最贫困的百姓,也是被契丹人压榨得最狠的,都跟契丹人有血海深仇,他们所交际认识的人,这家庭个人的成分肯定也是一样的,估计遭遇也都差不多;这要是按照郭壹在那个时空里所学过的教员着作的分析,都是子弟兵最可靠也最需要,同时也是坚实的基础! 当下便让亲兵们分出一部分帮着医官药师们送东西回去,郭壹自己便又招呼着这些人坐在长条凳上,跟他们又简单地讲了讲义军的理念和宗旨,以及义军将要建立的官府会是什么样的,而他们这些百姓又将会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虽然只是简单地讲一讲,却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但这些百姓却也听得聚精会神,没一个不耐烦的。毕竟郭壹讲的都是他们能够听得懂的道理,而这些事也将是他们想要加入的义军体系中,需要他们明白的。 最后郭壹说道:“诸位叔伯婶子想加入我们义军,我是真心的欢迎!你们带了个好头,但义军还需要更多的穷苦百姓来加入这个大家庭,我希望大家回去后,能去给你们自己认识的,那些和你们这些叔伯婶子、兄弟姐妹们一样踏实能干的人,把我说的这些道理都给他们也讲一讲,让更多的穷苦百姓都能了解我们义军,心向义军,都加入咱们义军这个大家庭来,这样咱们义军不管以后是义诊给大家看伤病,还是救济那些没吃没喝的,或者是给大家寻找合适的,能挣钱能养家糊口的营生,都会更加方便。” 那周二又抢先说道:“三郞,你说的我周二都信得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回去就跟我相熟的那些人都说说去。只是三郞啊,你说让我们都加入义军……”他用手一指坐在另一边的女人们,“难道这些老娘们……也能加入义军?” 第367章 救国会 周二这么一说,可惹恼了那些女人们。别人不说,单是周二认下的姐姐周氏就骂了起来:“老二!你这臭嘴瞎扯什么?我们怎么就不能加入了?” 周二撇撇嘴巴,轻蔑地说道:“那义军是要打仗的,像我们男人能抡刀舞枪的上阵,你们这些女人能上阵吗?只怕还没见到契丹人的影子就要吓哭了吧?” 郭壹见周氏又要骂他,急忙摆摆手道:“程妈妈先别着急,你听我来跟他讲。”随后又看着周二,认真地说道,“周二叔,你此话不妥啊!虽然女子上阵不成,但可以做辊的事啊!比如给义军做服饰鞋袜,还有收拾东西,有好些事她们都是可以做的。尤其是经过我们义军的培训后,受伤得病的人员如果让她们来照顾的话,可以恢复得更快。” 周二等人听了一愣,看看郭壹又瞅瞅那些女人,俱都没做声。 郭壹接着说道:“另外,你们也见过了我们义军所用的武器。”说着他从腰间抽出手枪来,朝半空中一挥,“这种短火枪女人也可以拿得动吧?在二十步以内无论是怎么凶悍的猛将都能被这支手枪击杀。”把手枪插回腰间,又走到旁边亲兵那从他手里接过步枪,向众人展示道,“这种长火枪,可以击杀距离在二百步以内的猛将!”他朝周氏招招手道,“程妈妈,你过来一下。”等周氏懵懂地走过来,便把步枪递给她,“程妈妈,你像我方才一样拿一下这枪试试。”见周氏接过枪后,有些不知所措,便又笑着指教一下,让周氏感受一下,随后问道:“程妈妈,你拿着这枪感觉如何?” 周氏也是做惯了活的女人,平时虽然不及丈夫力气大,但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双手持枪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后答道:“感觉像是端着重一点的扁担,别的倒没什么。” 郭壹点点头,随后把枪又接过来,做了个立姿瞄准的姿势,然后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就像我这样拿着这枪,然后扣动这个扳机,这里面装着的子弹就会被击发出去,如果打到对面的砖墙上,就会打出一个洞来;如果打到人身上,就会把人打倒,重则要命轻着重伤!”随后又把这枪在手中掂量一下,“而且拿着这枪还可以蹲着射击,更可以趴到地面上或是别的物体上射击,那样会打得更准!”说着他又拿着枪伏桌做了个姿势,最后收枪说道,“这枪总重不过才八斤多,便是女子也能轻松的拿起来,经过相应的训练后,一样能拿着它杀敌!”然后看着周二笑道,“周二叔,你说义军能不能收女子?” 见郭壹为女子说了这么多话,周二心里再有什么意见,也只能保留了,讪讪地笑了笑道:“能……能……能!是我太笨了想不到。” 郭壹将步枪还给亲兵,随后说道:“当然,我们不可能让程妈妈这样的女子上阵,但我们义军肯定会组织女子训练使用这种枪的!为什么?因为如果咱们云州城所有能拿得动这支枪的人,都经过训练能正确使用这枪的话,大家想一想,会是种什么场面?” 坐在旁边许久没吱声的颜士明突然插话道:“全民皆兵?” 郭壹回头看了他一眼,赞赏地点点头,随后说道:“对!全民皆兵!只要我们全云州城的百姓都经过相应的训练,那我们的云州城就会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那还会怕什么契丹人的百万大军吗?” 颜士明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对对!全民皆兵,全都会使用这枪的话,契丹人来多少就让他死多少!”见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他有些着急了,但瞅瞅郭壹,便又镇定一下,笑着说道,“你们想想看啊,如果真的有契丹大军打来,咱们城里的人全部拿着这枪上城墙上去守着,哪怕是女人和半大孩子也能上去,那云州城有几万百姓,就算是一半人能去守城,那也有两三万吧?都拿着这枪打契丹人,一二百步之外,契丹人的弓箭连一半的距离都射不到咱们的枪就能把他们打死,他还攻城?攻个屁啊!” 颜士明激动起来,也不顾士子颜面了,直接说了粗话。但这里除了他和郭壹之外,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的,他这么一说,反倒让这些百姓都心有同感,极为认同的笑了起来。 郭壹朝周氏那边瞥了一眼,接着说道:“再说如果女子学会了用这种火枪,她们有枪在手的话,那以后再面对那些企图欺负她们的恶人,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反抗之力了!契丹人?胡人?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的牧马放牛养羊去吧!” 他这话说完,便立即引起那些女子的共鸣,情不自禁地朝着郭壹看了过来,好几个女子都兴奋的低声欢呼起来。 郭壹朝这些女子笑了笑,随后说道:“现在我们义军就是要把全云州城里的百姓全部组织起来,男人要加入救国会,女人也要加入专门为女子成立的妇女救国会,这救国会是我们义军主持成立的为咱们百姓做事的会社,在这里大家可以相互帮助,可以很及时的得到咱们义军的各种信息,比如咱们义军要成立各种工坊,招收工匠和工人来做工,各种待遇都会尽量做到让大家满意;有了伤病还能优先得到咱们的医治,有了困难能更快的得到救助;总之只要大家参加了义军主持的救国会,就是真正加入了我们义军。”随即又将救国会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成立后将要做些什么,以及怎样为大家服务做事,又稍微详略地解释一番。最后郭壹说道:“参加这个救国会,一切以大家的志愿,也就是说你想明白了要加入可以,不想加入了想退出也可以。加入了可以享受其中的便利,但也要做事情,为咱们老百姓自己做事!退出也可以,退出了你可以不为救国会做事,但也就不能再享用救国会里的一切便利!” 颜士明急忙上前说道:“三郞,我我我……我第一个要求加入!”老程之前被人抢了几次先,这时见又被颜士明抢了先,瞪了颜士明一眼,也急忙上前一步:“三郞,我……我要求加入!”周二急忙上前道:“还有我……我要加入……” 男人们在这边争先恐后,女人们也不淡定了,几个女子急忙鼓动着周氏,周氏也急忙往前凑了凑喊道:“三郞,我们也要加入!”回头看了一眼,又大声道,“我们……我们这边的姐妹们都加入!”那些女人顿时一齐喊道:“对!加入……我们都加入!” 郭壹笑了笑道:“好!欢迎大家加入救国会!成为光荣的义军体系下的一个成员!”随后便转回坐下,掏出小本子和笔来,“各位叔伯婶子、哥哥姐姐们,大家别着急,一个个的来,我把大家的名字先登记上,等明后天再给大家开个会,告诉大家以后都要做些什么事!”随即便将颜士明的名字记下来,又看向老程,“程大叔,我只知道大叔姓程,还不知道大叔的尊讳……哦,就是大叔你的名字叫什么……程金贵……呵……好好……记下了。”随即又将这些男人们的名字一个个认真记了下来,同时记下了他们的住址;随后又问起周氏等人的名字,但这些女人基本都是成了家的,依以往旧习俗都是某某氏,即夫家姓和娘家姓合起来,至于她们的名字是不能告诉外人的。 郭壹把这些人的信息登记完了之后,便站起来说道:“诸位叔伯婶子、哥哥姐姐们,大家自己家里都有一摊子事,今天就到这儿,先回家里,咱们明天还到这个路口碰头,把咱们要做的事再好好商议一下。”见众人仍然有些恋恋不舍,便笑着让亲兵们帮着把那些桌椅板凳都扛起来,和这些百姓一块儿送回他们家,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也往回走。 两个亲兵都是和郭壹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人,头一次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感觉很新鲜,精神一直很兴奋,跟在郭壹身后走着,不停地小声议论着。 天色已经黑透,除了远处有几户人家透出隐隐的灯光外,这街道上就没有任何光亮,幸好他们的视力倒都是极好的,还能勉强看到街面的路况。眼看着再走过百十步再拐个弯便走上城中的南北主街,郭壹突然脚步一顿,扭头悄声说了声:“小心!”随即便抽出腰间的手枪,打开了保险,并朝路边人家的房子后墙靠了过去。 两名亲兵带的是长枪,本来都背在右肩,此时听到郭壹的提醒,立即将枪从肩上滑下变为双手持枪,同时两人的位置也立即成变换,一个端着枪疾步冲到郭壹前面五六步的位置,一个立即贴到了街道另一边的土墙上,也将枪口对向了前方。 此时郭壹的位置在两名亲兵中间,他又凝神细听一会儿,方才又轻轻问道:“带了几颗手榴弹?” 前边亲兵答道:“四颗。”后边的亲兵也回答说是四颗。 郭壹又问道:“子弹呢?” 两名亲兵都回答是按规定携带,每人三十发子弹。 郭壹自己只有两支手枪,每枪配弹也是三十发,双枪一共六十发,那么在这夜里他们三人两支长枪两支步枪,八颗手榴弹,真要对付一些暗地里想搞刺杀的奸细是足够了。他想到这里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心说这还是信息差的问题啊!那些旧势力根本不知道义军已经将战争的模式给重新定义了,不管他们派来什么样的刺杀高手,在面对他们这三个枪法精准娴熟的对手,注定是要有来无回的!三人贴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动静。 前边的亲兵往后退了几步,悄声说道:“大帅,没有发现异常。”后边的那名亲兵有点沉不住气了,悄悄往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帅,是不是……看错了?” 郭壹也低声答道:“不会错的。你们两个就一点异常都没发现?” 两名亲兵都带着愧意回答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在又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动静,那大帅先前看到的异常会不会就是过路的? 郭壹此时也没有时间向他们解释,朝周围看了看,见这条狭窄的小街道,除了尽头是两个拐弯外,都是笔直的,不禁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条小巷子两头是弯,中间笔直,敌人真要来得多了两头一堵,用弓箭对付咱们,咱们手中的武器就无法发挥出优势。现在咱们要冲过去,将前面的巷子口拿下来守着,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敌人已走,那我们要立即缠住他们;如果敌人没走,还想着要对我们下手,那咱们就更要缠住他们。而且咱们三个人四枝枪八颗手榴弹,这此火力都足以对拿着弓箭钢刀之类冷兵器的二三十人形成压制了!再说只要枪声一响,咱们的巡逻队就会很快赶到,那时敌人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两名亲兵都悄悄答了声是,随即便与郭壹一起慢慢地朝前移动。 郭壹追上前面的亲兵,命令他跟在自己身后。那名亲兵急忙悄声说道:“大帅,我们是保护你的,怎能让你走在我前面?” 郭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的职责,但现在已是临战之际,必须服从命令!你们俩的武艺不如我,都在后面掩护。”说着便拍他肩膀,叮嘱道,“身子低一些!”又问他要了一颗手榴弹插在腰间,顺手将另一支手枪也给抽出,随后便贴着墙壁悄悄地朝前面拐弯处移动。 眼看走到了拐弯处,漆黑一团的墙角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凝神细听,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郭壹停了下来,微一思索,将手枪又插回腰间,抬头看了看。今天的夜空上,布满乌黑的云朵,从云间的空隙中散落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微弱的星光下,可以看到靠着的墙壁约有一丈多高。郭壹轻轻吸了一口气,猛然屈身一跃,平地跃起,双手伸出扒住墙头,随后将身体拉上,伏在窄窄的墙头上朝四周观察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慢慢朝前爬去。不多时爬到了拐角处停下,小心翼翼地伸头朝拐角另一边看去。猛一看没有发现什么,用力眨了眨眼睛,凝神再往下看,却见那拐角两边的墙壁边,贴着六七个黑乎乎的身影。 郭壹一动不动地趴在墙头上,冷冷地朝下注视着,心想不管是什么人,这时候聚集在一起又都贴着墙壁,明显这是在做埋伏,而埋伏的对象无疑就是他这个义军之主了。谁让他今天在义诊那边的现场把身份给讲明了呢,那么多的人,即便没有奸细,人多嘴杂也会泄露一些信息,让不在现场的奸细也能轻松地获得这些情报。 第368章 拙劣的刺杀 郭壹这时也算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应该是潜伏在城里的某一方势力集中了现在能掌控的绝大部分力量,来刺杀义军首领的一次行动。义军攻占云州后,连续在城内外进行过许多次的排查,那些稍微暴露出哪怕一丝疑点的奸细也会被义军核查。这得益于郭壹对于义军相关部门的亲自培训,而且还针对已经占领地区应该如何维持治安、侦破敌方奸细等事项写过专业教材,并让参加培训的部队参加讨论,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和智慧,来设计出针对每一个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时的方案,所以云州城里无论什么外部势力都不可能保有比较大的力量,因为相对于义军来说,他们暗地里保持再大的武力都如蝼蚁一般,而且力量一大,相应的人数也必须增多,也就有了更大的暴露的可能。 郭壹和两名亲兵现在都在半米多宽的土墙上面趴着,对方的人则在这巷子两头的拐角处埋伏着,双方都按自己的设想保持着隐蔽状态,不说话也不会发出任何动静,好像在比拼谁更有耐性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这短短的小巷子怎么也该走到头了吧,怎么现在却毫无动静了呢?前方拐角埋伏的人发出了联络的信号,却是不知是什么鸟的鸣叫声。连续发出三次之后,后面巷子口处也传来另一种鸟鸣的声音,同样发出了三次。联络过后,沉寂了一会儿,前面的埋伏人员又发出蛐蛐儿的叫声,声音方停,后面也响起了同样的虫鸣声。两边的埋伏人员在虫鸣声停下后,便顺着墙壁慢慢朝小巷子里移动。 这些人身形一动,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身上携带的武器便能隐约分辨出来了。有的带着长刀,有的带着弓箭,有的则带着铁骨朵,人没几个武器倒是五花八门。 小巷子很短很狭窄,不到五尺宽,长度也不过一百步左右,埋伏在两头的人很快便在小巷子中间相聚,随即低声询问并商议起来。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其中为首之人低声喝了一声,众人正要散开溜走,便听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喝斥声:“一群阴沟里的臭虫,立即跪地趴下,否则立即击杀!” 那些人顿时大惊失色,有的便抬头寻找声音来源,有的举起了武器,有的则举起了弓箭。 此时便听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立即跪地跪下,否则立即击杀!”这个声音落下,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喝声:“听到没有?立即跪地跪下!否则立即击杀!” 那些人愣了一会儿神,突然有人喊道:“拼了!”声音未落,便有人跳起来往墙头上爬。 那人一手才搭上墙头,便听“呯”的一块脆响,那人惨叫一声便跌落下来,扑通落下。另一个手急眼快,双手扒上墙头,身上往上一蹿,还未等他攀上墙头,便又听到一声震耳的脆响,这人又惨叫一声扑通一声,摔落下来。 那些黑影接连被打倒两个,再也没有敢往上蹿的了,好像时空都在这刻停止了。但随后便听一人低声喝道:“两头跑!”这些黑影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分成两拨往巷子两头逃蹿。 郭壹一声大喝:“手榴弹!”随即将从亲兵那里要来的手榴弹拉了弦便投掷过去。一名守在后面的亲兵也几乎在同时,也投掷了一颗手榴弹扔在后边。 滋滋冒着火星的手榴弹落在小巷子中间,火光一闪,轰然一声巨响,将两拨人跑在最前面的人给炸倒在地,连句惨叫都没能叫出来。跑得稍慢的黑影们顿时便被这巨响震呆了,顿时都停了下来。 此时便听喝令他们跪地趴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便是再不甘心,这些黑影迟疑一下,也不敢再动,只是仍然靠着土墙站立着。 郭壹枪口对向这些黑影,又喝令道:“你们立即扔掉武器,跪地趴下,否则立即击杀!”见那些黑影仍然一动不动,便朝着黑影中间叭叭开了两枪,顿时又打倒两个。两个倒地的黑影虽然中枪,但并不致命,可倒在地下翻滚呼痛,却让那些仍然不甘心的黑影们再也不敢倔强,只得扔掉武器,跪地趴着。 眼看降服了这些黑影,郭壹并未从墙头上下来,也没有让亲兵下来,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 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在这寂静的夜间都极其响亮,能传出很远的距离。而且义军即便是在夜间,也是派有巡逻队在城中巡查的。没过多久,便听从不远处的大街上传来了扑通扑通的跑步声,好几支担任巡逻的小队杀气腾腾地赶了过来。 郭壹看着举着松明火把的巡逻队,才算是把心放下,命令跟在自己后面的亲兵下去和巡逻队交涉,但不要告诉巡逻队自己在这儿,只让他们把这些黑影包括那些死伤者,全部带走,好好的审问一番,一定要审问清楚他们是哪一方势力派来的,城内是否还有他们的潜伏人员,他们的目的以及派他们来的具体负责人,都务必要审问清楚。 等到巡逻队把这些黑影都捆绑起来,那些死伤的也都用现回去推来的小车装走,郭壹方才从墙头上下来,然后带着两名亲兵跟在巡逻队后面,不远不近的慢慢走着。 这些巡逻队都是新军所派出,对于郭壹身边的亲兵并不陌生,当时便有人认出了那亲兵是郭壹的近卫,但也没有说出来。见郭壹等三人跟在自己队伍后面,便带着队伍直接拐上了这城中的南北大街,往北一直走。直到前面看到了云州府衙,那巡逻队的队长方才回过头来,朝郭壹这边微微点了点头。 郭壹并未回应,还是先前那亲兵,朝那队长也点点头回应一下,那队巡逻兵方才转往西大街往西而去。 郭壹与两名亲兵才走进府衙,正要顺着府衙正堂旁边往里走,便见正堂里面灯火通明,正自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里,郭壹心里想的是莫非是那李丽姝、耶律含嫣她们等不及了,便出来到这正堂来等了? 郭壹念头未消,便见从里面大步走一人,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但两人都看见了对方,便不好再装作看不见一走了之,只得笑着招呼道:“啊……李叔,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怎么还在这里?” 李成孝不但担负着全义军的情报重任,还担负着郭壹的安全,这也是几个一同出来的老兄弟特意嘱咐了好多遍的。此时的他面沉如水,走近了看着郭壹冷冰冰地说道:“大帅夜不归宿,我能安心回去睡大觉?” 郭壹心里有愧,急忙低头认错:“是是……是我的错,不该这么晚回来的。可是回来晚,是因为路上遇到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让李成孝这回知道了他途中遇到了刺杀,虽然自己没有什么事,还把对方一网打尽了,但也免不了对方要埋怨,而且只怕自己以后再不能像今天这样,随意出门去做发动百姓的事了,急忙改口道,“……遇到了……几个老……老百姓,给他们解释一会儿,便回来晚了点。嘿嘿……李叔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么晚了。” 李成孝撇撇嘴巴,眼睛斜睨着郭壹,并不说话,但他的神色似乎在说……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郭壹也有些尴尬了,随即便明白,即便没有人来向李成孝报告,那方才他们那里又是响枪又是手榴弹爆炸的,就这动静,又是在夜里,估计这半个云州城都能听到,义军里的人估计都能想到肯定是义军跟某些敌人开打了。而具体到李成孝这里,他会很自然的往郭壹这边想,因为枪声和爆炸声,都是郭壹今天去的南城方向传来的,而郭壹这时又没有回来,这都不用再多找什么证据了,直接就能判明是郭壹遇到了意外。虽然他立即派出了队伍,自己也想眼着过去,但一想到可能因那几声枪响和爆炸声会引起城中的动乱,而郭壹又下落不明,他这个除郭壹之外云州城里义军的最高长官,必须在此坐镇,以防意外,便只能耐着性子等候。还好终于看到郭壹毫发无损的返回,可算是放了心,但这心里的极度担心,使得他又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埋怨,又怎么可能给郭壹好脸色看? 郭壹见李成孝一直黑着脸不说话,也知道自己理亏,便只能再度认错:“李叔,小侄知错了,保证以后再不会这样。” 李成孝看看他,又朝他身后两个亲兵指了指,叹息一声说道:“大帅,你身边……的亲兵呢?怎么只有他们两个?老叔也知道你武艺高强,而且这火枪之妙运用得全义军几十万人无人能与你相比,但你现在是我几十万军民之主,不是孤家寡人,不说老叔我方才有多担心,你也得为自己想一想吧?你还有父母家人,你老祖母还在几百里外想着你,不说有什么三长两短了,便是擦破点皮,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说他们该会怎么想?他们还会放心让你带着我义军去打天下?” 郭壹点点头道:“李叔说的是,我没有想那么多,只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却忘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李叔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像今天这样晚回来,去哪里都会带足亲卫人手!” 李成孝见他诚恳认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摇摇头道:“既然大帅知道今天做的不妥,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他,“这是你家里来的信,好几封呢,你回去好好看看。”回头瞥了一眼,又低声说道,“大帅,你内宅里出来问过好多次了,尤其是听到方才的动静,这就一直在正堂后边等着呢,估计也是担心你,快回去看看吧。” 郭壹接过信来,听李成孝说完,心里又有些安定了,便和李成孝告别,送他离开,自己往后宅走去。 他一进后宅二门,便见小雨小溪两个都守在门后,手里各提着一盏灯笼,见他回来,怔了一下,都欢喜地笑了起来,急忙用手抚着自己胸口,明显松了一口气,小溪笑着施礼说道:“可回来了……哎,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晚?”另一个飞快地上下打量一遍郭壹,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说道:“哎呀……我去告诉我们姑娘去……” 郭壹见小雨跑得飞快,急忙说道:“跑那么快干吗?小心摔倒……” 小溪抿嘴一笑,看着郭壹轻轻说道:“两位姑娘都担心着三爷呢,这不赶快告诉一声,也好让她们放心啊!” 郭壹打量着她笑道:“那你呢?” 小溪不禁红了脸蛋儿,急忙低头小声说道:“我……我一个丫头……” 郭壹见四下无人,走上前一手接过她手中灯笼,一手便突然伸出将她往怀中一搂,低头便在她唇上轻轻吻着,悄声说道:“你虽是个丫头,可也是三爷的通房丫头啊!” 小溪顿时如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急忙挣扎:“三爷……三爷……别……别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郭壹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这内院里就只住了你们主仆四人,都是三爷的妾侍,你倒怕什么?不妨趁着她们不在跟前,偷吃一回。” 小溪顿时又羞又恼:“爷……你……嗐……”但只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便被郭壹给堵住了小嘴巴,她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最后只得软软地倒在郭壹怀内任他所为。 但郭壹再怎么胆大,也不敢拖多长时间,和她亲热一会儿,便放开她,牵着她手往里走。 小溪挣不开只得任他牵着,只是小声埋怨:“哼!三爷你……太霸道了!不管不顾的……也不管什么地方……” 郭壹只是笑着,牵着她小手,觉得她的小手水嫩滑润,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又让小溪一阵埋怨,最后还是用力挣开了。 这时便见最后一道内宅门打开,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个并肩小跑着出来,看见他终于松了口气,也都上下仔细打量着他,明显都是听到了先前的爆炸声,心里极不踏实,担心他的安全才会有这样的表情。郭壹笑着说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这不好好的吗?又看什么?” 李丽姝皱眉说道:“好好的?那先前又是打雷又是扯闪的,像是你们那大炮在打,我们姐妹都还奇怪呢?这夜里怎么突然就打起了?莫非真是契丹大军打来了?” 第369章 家书抵万金 见她们为自己担心,郭壹心里也涌上一股暖流,便笑着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几个来历不明的小蟊贼想在南城放几把火捣乱,却被我巡逻队给一网打尽了。你们听到的那些动静并不是打炮,而是手榴弹的爆炸声。”随即又打量着她们,欣赏地点着头道,“你们今天做什么了?怎么我感觉比早上我走时更漂亮了几分?” 一句说的李丽姝、耶律含嫣都有些娇羞,二女一时分不清他话中真假,便各自赏了他一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郭壹急忙追了上去:“哎哎……走什么?咱们一块儿回房。” 李丽姝嫌弃地斜了他一眼道:“你都出去一天了,不去洗洗吗?” 郭壹一怔,随即低头嗅了下自己身上味道,摇摇头道:“没什么异味啊?”但见她们俩都斜着眼睛看他,便讪笑道,“好好……我去洗洗。”凑到二女中间,悄声说道,“那你们都去等我,今夜一块服侍我啊!”说罢便得意的大笑着,大步流星地走向院子西边的浴室。 李丽姝瞥了一眼小雨,将小嘴巴一呶。小雨便明白了,急忙跟着走了过去。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也毫不示弱地朝小溪扬了扬下巴。小溪一皱眉头,也只得跟了过去。 两个侍女服侍郭壹洗完澡,换了衣服,便来到正堂,便见正中摆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只三足铜锅,锅盖边缘的缝隙还冒着几缕热气。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正对面而坐,见他进来,急忙站了起来,招呼着他坐下。耶律含嫣急忙揭开铜锅锅盖道:“你回来这么晚,一定饿坏了吧?这是我们姐妹特意给你炖的牛肉,你快尝尝味道怎样?” 李丽姝则摆上碗筷,一边盛菜一边说道:“先前我尝了一下,觉着尚可。但不知你口味,你口重不重?” 郭壹知道问的是他喜不喜吃辣,便点点头道:“倒是饿了。”随即便走过去坐下,看看她们问道:“你们吃过没有?要没有的话一块吃。” 耶律含嫣说道:“这都快半夜了,我们早就吃过了。只是等着你,这是特意给你留着的。” 郭壹便点点头,端起李丽姝盛得满满的一大碗牛肉,便挟起一块塞进嘴里,一口牛肉咽下,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哦?入口即化,鲜酥香辣,这牛肉炖的好!”说罢又吃了一大块,边吃边朝她们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好!手艺真的不错!” 耶律含嫣脸上顿时如春花怒放,喜笑颜开地说道:“我就说这牛肉要好好的炖,炖得越久滋味越足越好吃!” 郭壹倒有些惊奇了,看着她道:“原来是你的手艺啊!” 李丽姝不经意地撇撇嘴巴,但只一闪而过,笑容满面地说道:“就是妹妹的手艺!以后就让妹妹多给你炖肉吃,把你服侍得好好的,身强力壮的!” 郭壹听她话中似乎别有含意,扭头瞥了她一眼,却见她正撇了撇嘴巴,两人目光一对,她轻轻啐了一下便扭过头去。郭壹笑了笑,不再说话,低头狼吞虎咽起来。很快把一大锅牛肉吃完,自有两个侍女收拾,李丽姝又递上一碗茶来。郭壹接过漱了漱口,随即便站起来说道:“你们先去睡,我还有点事要忙。”随即便向书房走去。 书房也是郭壹于内宅新设的办公室,不出门时要经常在这里处理一些公文,写一些文章。先前从李成孝那里接了几封信,还没来得及看。他的习惯是当天的事情必须在当天处理完毕,绝不会推迟到次日。 来到书房把灯点着,郭壹便坐下来拿出书信,错开来看了信封上面的落款,不禁轻轻叹息一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说罢便一封封的掀开看。第一封是是祖母韩氏写来的,郭壹见到信封上写的“吾孙亲启”四字,便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了,急忙打开看,却是叮嘱他要一人在外,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该添衣服要添衣服,千万不能仗着年轻硬扛,再就是要按时吃饭,林林总总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并没有什么大场面的话。 郭壹看着祖母的来信,心潮澎湃,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该离开祖母。怔怔地看着信纸发了一会儿呆,便又看第二封信,却是郭威写来的,也没有问他在义军这边的事,也叮嘱了几句要注意身体的话,另外就是把石晋朝廷的一些动向、他所得到的一些契丹等势力的情报,告诉了他;另外就是要注意义军首领们的态度,如果稍有异动,便要设法立即离开,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第三封信却是清宁的信,倒没跟他说什么闲话,直接就说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先前家里和刘知远夫妻议定,由史宏肇等人做媒,给他定下了刘知远、李三娘夫妻的幼女,而且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十一月初八,离当前也就不到两个月时间,要他尽快回家成亲。 清宁的信倒符合她干脆利落的禀性,只是郭壹一见是真的给他定下了刘知远的幼女,而且还要他尽快回家成亲,便不由得皱眉,微一思索,便摇摇头将信入下,继续拆第四封信,这封信是长兄郭荣写来的。信中先向他报喜,说他们夫妻又给他生了两个大胖侄子成哥、咸哥,加上先前所生的老大宜哥,他们夫妻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宜哥、成哥,咸哥,郭威高兴之余都给起了大名,宜哥大名郭宗谊,成哥大名郭宗诚,咸哥大名郭宗諴。 郭壹看到这里,不禁目瞪口呆,随后又笑了起来:“我这大哥大嫂……还真能干!这才几年啊,就给我添了三个侄子。”只是心里有些纳闷儿,三个侄子分别叫郭宗谊、郭宗诚、郭宗諴,那郭宗训也就是原来历史上的后周末帝,现在还未出世?转念一想,倒也是郭宗训应该是后周建立后才出生的,那三个大点的,在后汉刘承佑之乱中全被刘承佑杀害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心里哆嗦了一下,先前因离开祖母让她老人家担心自己进而产生的内疚,顿时消散。就是为了这些家人不再遭到原本历史上的惨祸,他才出来的啊! 刘承佑……哼!你要是不犯混,或许还能做个富家翁得以安稳一生,如果敢受小人蛊惑以莫须有罪名杀我家人,那我可也容不得你! 郭壹眼睛微微眯起,心里涌上一股决绝之意。随后往下看信,却让他更加惊愕,却是他那位便宜老爹,不但又纳了一位姨太太杨氏,而且这位杨姨娘也给他生了个弟弟意哥;再加上先前张玉芝生的青哥,那他郭壹可就又有了两个弟弟。更让他无语的是,这两个弟弟,与郭荣三个儿子、他那三个侄子同龄,上辈虽然见过这种叔叔跟侄子差不多年龄、甚至比侄子年龄还小的,可毕竟不多见,他那同族的宗亲之中,可也没这样的,不想来到这个时空,倒让他体会了一次。但在这个大环境之中,世家豪门里,这种事是根本不稀奇的。不要说侄子跟叔父的年龄差不多,便是侄孙比叔祖年龄大的也不罕见。 郭壹随即想起自己来,现在他也纳了两个侍妾,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如果她们给自己生了儿女,也是与便宜老爹那俩儿子、自己那俩小弟弟年纪没差几岁啊!况且郭威现在不过四十来岁,正是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之际,张玉芝、杨氏年龄也不太大,都在最佳生育年龄,只怕以后还能再生,只怕到那时候,自己的儿子也要比自己的弟弟大了啊! 郭壹想到这里,也不禁苦笑起来,摇摇头便继续往下看信。 郭荣在后边却也说起了郭壹和刘家幼女的婚事,这是两家的母亲先有意说起的,随后分别告诉了自己的丈夫,也都赞同,此事便算是正式确定了。 看到这里,郭壹不禁撇了撇嘴巴,心说谁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这个当事人,要不是机缘巧合,说不定成亲前他连那刘家幼女刘丽琼的面都见不到呢!这也是整个几千年中国历史中,男女成婚前的定例天条,未婚夫妻的名分一旦定下,便不能再见面了,否则便会引来非议。这也是家长们普遍的担忧,因为年轻冲动,真要时不时的见个面,只怕要做下丑事,真要把女方弄大了肚子,女家难免要落个养女无方的话柄,能让周围人笑话不知多少年了。所以不论哪个家庭都会对此严防死守,决不容许自家孩子越雷池一步! 郭荣最后还在信中体贴地写道,说妻子曾去刘家见过刘家幼女,当真是天生丽质、贤良淑婉,老弟你是真有福气。 郭壹看到这里,不禁又撇了撇嘴巴,轻轻哼了一声。对于这门婚事,他郭壹自己的意见是没人听的,也不能提出来,真要提出自己意见还会落得清宁不知多少数落。这事只有父母作主,此便是“父母之命”;或者祖母韩氏也能说上话做得了主,毕竟她是上一辈,她的话便是郭威清宁也要听的。但韩氏却谨守本分,哪怕她再喜欢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也只是暗地里表过态,从来没有在明面上公开表示过对郭壹的婚事有什么意见。便是郭威、清宁问她时,她也只是说你们定便好了,不须问我。她虽然抚养了郭家父子两代,可毕竟不是正牌的郭家老太太,不管郭家怎么尊崇她,可她还是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说。先前郭壹得知她的态度后,有些不满,怂恿了好几次让她帮自己说话,可她只是笑,却根本不对这事多说一句。 至于韩氏、郭壹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俩说过的让她们姐妹兼祧薛家之事,便是郭威、清宁夫妻同意,那也得等郭壹和刘家幼女的婚事办完了,才能再说,不然便是逾越不知礼了。虽然郭威清宁夫妻也不会埋怨,但韩氏最看重的便是这谨守本分四字,她也是一直这么做的,所以无论是郭威还是清宁,不但因她抚育郭家两代人的恩情,便是这为人处事的态度,也让她获得郭家所有人的真心尊崇。 郭壹看完郭荣的来信,不禁摇头,随后又拆开后边一封信,却是张琼的来信。张琼的来信只在开头问了句他现在怎样,随后便洋洋得意地炫耀起来,说他跟着郭威历练,已经做到了从九品的武职,让他以后再见时,不但要叫他二哥,还得称呼他官称。 看到这里,郭壹不禁笑了起来。这个活宝,什么时候都会给他带来开心,倒是难得啊! 郭壹看完信,想了一下,觉得依现在义军的情况,他似乎不该离开,但如果真的不回去,只怕清宁会不依不饶,说不定便会直接从太原杀到云州城来,直接拎着他耳朵将他提溜回去。一想到这个场景,他心里倒涌上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似乎又怕她来这么一手又好像非常期盼着她来这么一手。可是随即便警醒过来,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太贱了?怔了怔又笑了起来,心说这是两世为人,自己得了“老娘综合症”,要是被上辈子某些女人知道,只怕也会被骂成个“妈宝男”之类。 郭壹站了起来,用力甩甩脑袋,将杂念排除,随即又无声的笑起来,算算时间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这云州城距太原虽然有六百来里路程,可要是回去肯定骑马,即便是带一队护卫,每天也会赶上几十上百里路,最多十来天就会到达,可为什么要他提前近两个月呢?莫非是刘知远发现了什么?但随即又觉得不是,郭壹做的事虽然不被他知晓最好,但真要知道了也没什么。那到底是原因呢?郭壹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将几封信收好,吹熄了灯走出房门,来到院里,开始练起拳来。一套拳打下来,按他的时间观念便是半个小时左右,浑身发热,都已经活动开来,正要再换一套拳术,却听身后有轻微响动,停下来回身一看,却见是小雨和小溪两个侍女走了出来,小溪手里拿着衣服,走近他轻轻说道:“夜深了天凉,三爷……你加件衣服……” 郭壹摇摇头微微一笑:“既然夜已深,就安歇去,不加衣服了。”可看着她们俩,不禁心里一动,她们是同时从里边走出来的,莫非……一念及此,心里不禁升起一团火来,大笑着说道,“走,睡觉!”双手伸出,抓住她俩各一只手,便朝卧室走去。 来到卧室,明亮的灯光之下,果然便见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个正对坐在小桌边,兴致勃勃地下着棋,凑上前一看,却是下的“憋死牛”这种最简单的棋。即在桌面上划一个长方形,对角划线,然后各执两个棋子走动,将对方憋死不能走动为赢,反之则输。 郭壹凑到正聚精会神下棋的二女中间,左右看了看她们俩那娇媚无比的玉靥桃腮,?着脸笑道:“二位娘子,夜色已深,不妨与小生一同安歇如何?” 二女在灯光映射下的脸色顿时变得红通通的,几乎同时瞪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轻轻啐了一下,可随即又娇羞一笑,低下了头。 第370章 义军初扩 郭壹有些奇怪李丽姝和耶律含嫣这时微妙的相处,但既然她们不反对,得益的自然是自己了,意气风发地揽着二女便朝床榻走去。至于其中缘由……不去深究也罢。 李丽姝和耶律含嫣自郭壹早上出门后,便一直等他回来吃午饭,结果没等到;晚上继续等,依然没有等到;直到这都半夜了,郭壹才回来。期间她们由开始的敌意,到最后一起玩游戏,也是缘于无聊。现在她们做了郭壹的妾侍,已经与之前身份不同,自然也会注意这些。李丽姝开始是想通过自己的姿色来影响郭壹,最后达到利用郭壹麾下武力的目的;而耶律含嫣则早在汴梁城跟着郭壹学新歌新曲子时,就已经萌生了对他的爱意,此时相遇当然会有天遂人愿的感觉。虽然他对郭壹率大军来打契丹、将她亲舅父给俘虏一事有所不满,但郭壹让她见了拽撒,她也知道郭壹是看在她的份上才对拽撒有所优待,那原先的一点点怨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郭壹麾下义军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武力,使得李丽姝、耶律含嫣无比震惊,她们也知道在义军的火器打击下,这个世界上所有其它的军队是没有任何能力抗衡的,那随着时间的流逝,义军肯定会将契丹、石晋、南唐、南汉、蜀地等等数以十计的势力全给消灭荡平,统一天下对于义军来说已经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对于她们这两个才十五六岁二十来岁的女子来说,郭壹身上所携带的光环,已经完全将她们笼罩,使得她们彻底沦陷,再无可能也不想挣脱了。 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自身的技艺等方面,只要有一项出色,便足以让她们动心了,而郭壹在她们面前表现出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强大,这使得她们由最初的或好感或利用,进而将先前的那些情绪完全转化成对他的倾心,她们自然也会想得到,虽然这会儿在他身边不过是身份卑微的妾侍,如果他率领义军荡平了天下呢?肯定会登上那个天下至尊的宝座,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正室之位、皇后之类的位置,她们肯定是不敢奢望了,但做为最早跟随他的女人,而且现在看来也极得他宠爱的女人,她们俩无论如何也会成为他身边地位比较高的妃嫔,一想到这里,她们就禁不住激动的要浮想联翩,对郭壹的感情自然也就更进了一大步。 次日一早,郭壹起来后,却觉得有些腿脚发软了。出来洗漱一番,和四个妾侍用过早餐,稍微安抚了几句,便如打了败仗一般,匆匆忙忙地逃出了内宅。 来到前面正堂,便见李成孝等人已经来了,大家便聚到旁边的小房间内,开了个会。负责审问被抓获奸细的几个将领将审问结果汇报,郭壹才发觉这些奸细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并未交待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李成孝最后补充说,这些奸细基本都是投靠契丹的汉人,除了少量几个是云州城本地的流氓地痞,大多数竟然是契丹人招募来的外地江湖客。但这些人虽然看似为契丹人卖命,但他们在契丹人那里也没有受到多大的重视,看来也只是被收买利用的蠢货。 听到这里,郭壹厌恶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说道:“挑个日子,开个公审大会,公开处决,让那些心向义军、一心要跟我们走的百姓知道无论是什么战线,契丹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也让那些数典忘祖之辈知道,即便是卖身求荣,契丹人也只会拿他们当狗用!” 李成孝点点头,随即记了下来。随后又向郭壹汇报由他派出去的细作传回来的机密情报,便是在北、东两个方向的契丹人的地盘上,发现正有重兵集结;另外在定难军方向,也发现了其调动兵马的迹象;至于太原方向则仍在围剿之前进入的契丹马军,而府州方向虽有兵马调动,但更像是加强其对自家地盘上的防御。而仍在黄河中下游一带和石晋大战的耶律德光那里,则没有什么异常,说明义军打下半个西京道的消息或是没有传过去,或者是被契丹这边的官员给隐瞒了。他们在北边、东边两个方向集结重兵,估计是想趁着义军攻占云应朔寰四州之地的消息还没有被耶律德光知晓时,便将这丢失的四州数十个县给夺回去,到时候也能在耶律德光那里落个虽然有罪,但已经戴罪立功了的名头,不会受到什么实际的惩罚。 郭壹听着这些情报,又走到地图前细看,细细思量一番,便看向大家说道:“看来契丹人是想趁我立足未稳,便反手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随即又笑了起来,“如今我们夺回云应朔寰四州数十县,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这契丹人还未反应过来,还在想着集结这点力量来击败我们,岂不是痴心妄想?”见大家都笑了起来,便又说道,“继续关注那两个方向敌军的动向,一旦有什么重大发现要立即传回!”随后又看向李成孝,“李叔,我们那两个师的义军新军化整编做得怎样了?” 李成孝答道:“据孟、郭二位将军来信可知,他们已经接到给他们的全部装备,而且进行了两次实兵实弹演习,效果很好,据他们判断,其实力已经不下大帅亲自带的新军。” 郭壹点点头笑道:“这就好!”想了想说道,“既然那两个师已经实现了新军化,那就按新军的建制来,将其编进新军,授予孟将军部为子弟兵第四军第十五师、郭将军部为子弟兵第四军第十九师!”随即又说道,“至于在云应朔寰四州所招募的一万新兵,孟、郭二部各补三千,其余四千则补充进第十三师。”第十三师也就是郭壹所带的原新军那近万部队。 李成孝接着又说道:“另外我们在各地组织的民兵,据初步统计上报,也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这些民兵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到四十来岁,身体较好,都会些武艺,经过初步训练,已经可以参与守城、巡逻,又因为他们是本地人,让他们去给百姓宣讲我们义军的主张,倒是非常顺利。” 安方平这时也接着说道:“昨天大帅又让我们的军中医官和药师给百姓义诊,并救济最穷苦的,让城里的百姓更加归心,看来如果我们再度征兵的话,会有更多的百姓来报名的。” 郭壹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我们义军之前在太行山区时,只有三万左右能拉出来打的精锐;现在又占了云应朔寰四州之地,人口也不过才二十来万,与我们原来所实控地区的人口不过持平。虽然这四州数十县,比我们太行山要富庶一点,但因契丹人不会经营,却也富不到哪儿去!便是有人口有各种产出,那也需要时间,否则我们扩军的极限便是六万左右,最多不能超过七万!” 李成孝也点点头道:“还好我们现在从契丹人手中得到了大量的战利品,可以不靠这四州的赋税来维持军队,但这也不是长久之法,想要再度扩军增强实力,还是得打出去,占领的地盘越多,我们的实力便会越强,等我们的实力强到一定时候,那便是这些分裂大唐、残民害民之贼的末日了!” 随后又讨论了几件紧要的事情,郭壹又起草签发了几份文件,都是需要发往全军的,便结束了这次会议。 李成孝临走时,又交给郭壹一封信,低声说道:“这是殿下寄给你的。据送信人说,殿下她们最快明后天就能到,慢的话大后天也就到了。” 郭壹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的殿下,说的是李静姝。李静姝是后唐庄宗之女,是李丽姝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一想到李静姝即将到来,又是高兴又有些心虚。毕竟来这里才几个月啊,就把静姝的姐姐给弄成自己的小妾了,她这个妹妹反倒要正他的正室,不知李静姝知道后,会不会跟他或跟李丽姝闹上一场。 李成孝古怪地一笑,随即便拱手施礼,转身便走。 郭壹没好气地瞪着他背影,喊了声李叔,却不想李成孝装没听见,连头都没回跑得更快了。 郭壹心说这人……怎么跑这么快,一点底气也不讲的吗?再一想也难怪李成孝不想掺和这事,再怎么说李静姝、李丽姝她们的事也是他内宅之事,李成孝做为属下,不想掺和也属正常。再者他是长辈,对于晚辈闺房内事,也没法掺和。 之后郭壹便又带着亲兵,前往昨天他们给百姓们义诊的地方。一路走来,在几个宽敞的路口处,又看到了义军派出的医官药师们在给百姓义诊配药,周围仍然有义军将士在维持秩序,也有一些看起来已经受过训练的百姓,招呼着自己的乡亲父老们,拉家常似的在宣讲义军的理念和举措。 郭壹在经过时,都曾稍做停留,认真听了一会儿,然后再继续往前走。 云州城虽然亦号称的雄城一座,其实城内的人口现在不过才五万左右,郭壹亲自指挥的新军近万人便驻守在云州城内外,军民比例几乎就是五比一了,所以无论城内有什么动静发生,郭壹内心都不会发生任何紧张。新军的野战能力足以将数倍敌军击败,如果是守城,那契丹人无底派过来多少人马,都只能是来人头给义军!他有时倒是非常想契丹人发一次疯的,把他们的军队全派过来攻击,哪怕真的有百万之众,真要打起来……可以说新军不会败,而契丹人在攻击无果的情况下,再被新军一顿炮火随便覆盖一下,就会彻底崩溃!百万大军真的崩溃,不用义军追杀就能损失至少一半的兵力! 此时跟随郭壹的亲兵,足足来了一个小队三十来人,而且李成孝命安方平亲自带了一个中队过来,必须保证郭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郭壹来到昨天义诊的路口,见这里老程夫妻、颜士明、周二等人昨天非常积极的想要参加义军的百姓,都已早早来到。周氏跟随丈夫在这里帮忙,是经过郭壹允许的。他觉得让周氏帮着发动这里的妇女,倒是比在他宅子里做饭要强太多了。当然周氏自己不这么认为,在她心目中,帮郭壹做事,当然要比在外面做什么都强百倍。可在这里发动妇女,也是郭壹昨天临走时交给她的任务,她思量许久,还是答应了。至于她原来给郭壹帮厨的位置还是给她留着的,不然周氏也不会这么有干劲。 郭壹见这里秩序井然,大家都比较熟练地做起了自己的事,便满意地点点头,给大家鼓了鼓劲,便与认识的人们招呼了一下,然后离开,往旧时的节度使衙门而去。 大同节度使旧衙门,将是郭壹几天后和李静姝举行订婚仪式的正规场所,也将是他以后在这云州城生活居住、办公议事的家和公房。一路走来,远远地的便看到那衙门口有人在忙碌着,走近了才看清是在给衙门正门刷漆,旁边的围墙也在修缮。不远处还有几个义军将士警惕地注视着大街上的情况, 见郭壹等人走来,感觉到这群人非同一般,急忙跑步过来查看,却认出了郭壹,急忙停下,立正敬礼。 调到这里担任巡查守卫的人员都是特种大队的将士,和郭壹是极其熟悉的。 见他们敬礼,郭壹还礼后,和蔼可亲的询问他们的情况,随后便问这里的修缮,究竟是谁让这么大动干戈的。 那亲兵班长答道:“这倒不清楚,只看到过李太尊经常过来指点,别的就不知道了。” 所谓李太尊便是指的李成孝,太尊是对知州的敬称。义军攻占云应朔寰四州之后,这云州城的知州便让李成孝担当了。处理一州政务对于李成孝来说根本不在话下,而且他担负着义军对外的情报探查,这才是最让他操心忙碌的要务,不想他倒还有时间来这里。 郭壹看着即将完工的衙门口,微微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又回头朝外面看了看,见这衙门外面的广场极其宽阔,便是集结个几千上万人也不成问题;再往这衙门口两边看了看,围墙往两端延伸,各有数百米之遥,不禁又微微叹息起来,心想这外面这么大,这衙门里那该有多大啊?再看这衙门正门,巍峨高大,气派堂皇;上面飞檐斗拱,内里雕梁画栋,极其精美,可以想见当初建造这座节度使衙门时,花费之巨了! 第371章 度使衙署 进了正门,是一处极其宽大的院落,估计在这里摆个上千人的阵型,也能装得下。再往四下里瞅瞅,这里也有不少人在做忙忙碌碌地做修缮。郭壹皱了皱眉,不过没说什么,继续往里面走。 走过这院子,便到了这节度使衙署的正堂,倒是更加宏伟的一座建筑。郭壹走进这正堂,这大堂里也是极其宽敞,里面摆放着一些古香古色的用具。穿过旁边的屏风,来到这大堂后门,便走出大堂来到这里的二衙,又是一处宽阔的院落,这里倒分隔成几个小院,分别用月亮门联通着。再穿过二衙,方才来到节度使内宅。这里不像前面那样宏伟巍峨,却精致了许多,分成不同的十来处院落,鳞次栉比的房屋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间,郭壹随便转了转,便觉得怎么也得有数百间吧。最后面还有一处极其广大的后花园,还有个上百亩水面的小湖泊,湖边生长着各种水草,水面边缘飘浮着的荷叶微微摇曳着。 郭壹站在廊檐下看了一会儿,心里话这整个节度使衙门不得有数万平方米的面积啊?不说别处,单是他方才看过,他和李静姝她们即将入住的最中间的那处最好的院落,也有上百间房屋,这整个节度使衙门如果全用来住兵,肯定能填进来者上万人! 一念及此,郭壹也不禁笑了,轻轻摇摇头便转身走回,来到那处位于整个衙署最中间的院落,细细看了一会儿,便吩咐道:“别处稍微修缮一下就行了,不许花费太多。这里房屋完好无损,打扫打扫,清理清理,便可入住,也不必再弄什么花样。我们义军的家底还薄的很,能对付着过便对付着过就行了。” 亲兵答应下来,随后便去告诉负责维修的人员。 郭壹又在附近转了一会儿,便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座节度使的衙署,曾经做为大同军节度使衙门,也曾为大同府治衙门,被契丹占据后,还曾经做为西京道的衙门,所以每位主官来这里后,都会进行修缮甚至扩建,所以这座衙门的面积便不断向四周扩展。如今已经扩展到几乎要占据整个城池的五分之一的面积了,可见契丹也是对这里极为重视的,毕竟占据了这云州城,便是对中原政权西北部的极大威慑,更有利于由此进军中原,配合东部那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同时进军中原,真的是互为犄角,相得益彰,极为有利。 但现在这云州城落到了义军手中,这么宏伟广大的建筑,除了做为义军之主的郭壹之外,别的义军首领还真的不敢占据。但如此大的面积如此多的房屋,即便是他带着全部的内眷如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还有李丽姝、耶律含嫣等人,以及他的那四个丫头来住,再加上特种大队的六百来人,那也只能将此处占据很小的一部分。他不可能像以前那些节度使那般,内宅之中收罗了几十上百的美女供自己享乐,更不可能再收罗成倍的仆婢来服侍,如果那样的话,单是这些女人的数量就要多至几百人了;所以这座衙署看来只能做义军继续发挥建造它时的真正作用了,就是做为这一带几十个州县的治所首府,将之暂时做为义军首领们集中办公的场所。 想到这里,郭壹思绪不禁散发开来,既然这么多的房屋,而且还有极大的院落,那在这里办上几所学校,更能发挥它的作用了;而且义军各种培训班也可以在这里开办,云州城的各种群众组织也需要有办公场所,另外还可以办各种夜校,用来给这里的民众扫盲、进行职业技能培训,等等等等……,若是这么做的话,只怕这么大的衙署还不一定够用呢! 郭壹想到这里,不禁兴奋起来,随即便掏出小本子来,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记上。之后便迅速回到自己住的云州州衙公房,处理了一些公务之后,便又取出笔墨纸砚,将自己先前的想法一一细化起来。 等到将这些想法都写下来,再逐一审阅,改动后誊写出来,便让亲兵拿去刻印,随后便走出公房,发现天色已黑,便回后宅去。 李丽姝、耶律含嫣和两个侍女小雨小溪,又已经等着他吃晚饭了。 见郭壹今天晚上回来得稍早,几个女人都高兴起来,服侍着他换下常服,洗漱后便催他一块儿用餐。之后大家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便又一起回到郭壹所住正房,服侍他又洗漱后,便和他一块往卧室走。郭壹见她们四个又围着自己,不禁有点心虚了。昨夜那种闺房事虽然让他回味无穷,但也让他有点心有余悸了,看着她们不由得脚步就慢了下来,口中说道:“你们……还要……还要……一块?” 李丽姝撇撇嘴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耶律含嫣倒是非常直爽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很喜欢吗?昨夜你可是……折腾了大半夜呢,今天怎么又软了?” 郭壹嘿嘿笑着说道:“昨夜……偶尔来一次未尝不可,但要是天天那么做……估计便是铁人也要被你们融化掉啊!” 小雨看看李丽姝,又瞅瞅郭壹,低声笑道:“三爷把我们姑娘和耶律姑娘都弄到这里,不就是想着那事吗?仗着自己身强力壮、龙精虎猛的,欺负起我们来毫不怜惜,只怕是真的铁人也比不上吧!” 郭壹急忙摆手摇头道:“别别别……我可禁不得你这么吹!”看看她们,却也有点不舍,随即又笑着说道,“你们既然埋怨我以前折腾得太厉害,那今儿咱们就只一块儿说说话,如何?” 李丽姝又撇撇嘴巴道:“只要你能忍得住,我们姐妹也愿意和你说话啊!” 话是这么说,但郭壹和四个容貌不同、风情万种、俱有倾国倾城之貌的美人同榻而卧,又岂能坐怀不乱? 次日早上,郭壹醒来,一睁眼便觉室内大亮,随即便觉得自己被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拥搂得紧紧的,她们两个外边还有小雨、小溪两个也熟得正熟,不由得叹息一声,就这么个样,谁能顶得住啊!随即便想悄悄起身,却又被她们两个用力抱紧,不由得苦笑一声:“唉……你们……你们早就醒了?”见她们闭着眼睛不答,便又悄声说道,“那你们要是不想起,那就再睡一会儿,我得起来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 李丽姝轻轻嗯了一声,耶律含嫣倒是把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呶了呶小嘴巴。 郭壹怔了一下,方才明白,便伏下身搂紧她,在她唇上吻了吻;随即又转过来,和李丽姝也吻了一回。两个小美人这才松开手,耶律含嫣拉了拉被子,李丽姝则嘟囔道;“今天晚上可不能回来晚了啊……” 郭壹笑道:“不会的……今晚……一定早点回来……一定的,家里几个小美人等着呢!”他话未说完,便见小雨和小溪两个已经爬起来,从床尾下床,找来衣服穿上,又急忙把郭壹衣服拿来,服侍他穿好,然后三人一块儿出来。两个丫头又服侍着郭壹洗漱了,再陪着他用过早餐,便送他到二门。 郭壹走出内宅,方才伸伸手臂,活动了一下,感受着自己身体并没有像昨天早晨那样虚弱发慌,倒有点奇怪了,心说接连两夜这么荒唐,不应该更加体虚软弱的吗?今天精神怎么这么好?倒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了。但随即又想到,今天精神再好,今晚也不能再连续了,否则就这么夜夜笙歌的荒唐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真的伤了身体的。一念及此,摇摇头苦笑一下,便不再往下想了,朝外面走去。 来到外面公房也就是办公室,郭壹坐下来后,开始审阅昨天拟定好后,送去连夜刻印好,并装订好的几本小册子,看完后又检查了一下印数,见没什么错漏,便又写下颁发义军相关机构的通行和命令。之后便召来亲兵,让他们将这些通告、命令和小册子分别送给相关机构。 之后郭壹便带着亲兵,去找李成孝。来到李成孝所在的公房,却是与大同府、云州府州县同城而治的大同县的原县衙所在地。 来到李成孝的公房,见他正忙着翻看一份卷宗,便坐在旁边等候。 李成孝则急忙放下手中卷宗,走过来施了礼后问道:“大帅怎么来我这儿了?还来的这么早?” 郭壹脸色一红,看了看他,见不像是嘲笑自己,便拿出自己带来的小册子给他:“李叔,你来看看这个。” 李成孝接过来,慢慢翻看着,随后点点头道:“大帅想得倒是周到,只是那边府衙以后是要做大帅你的府邸的,要是再把咱们所有的公房集中到那里,甚至还要办学校和培训班,是不是有点太过复杂了?这些机构要是全办,那至少有好几千人,与大帅同在一处,只怕会搅扰得大帅无法安心啊!” 郭壹摇摇头道:“便是都办成了,也不会搅扰到我的。再说我就是住在那里,也就最里面的一处小院便可,隔着重重院落,除了打枪放炮,有什么声音能传进去?” 李成孝看着他笑了起来:“大帅,你身边人多,一处小院可是绝对住不下的,至少那衙署二院以内,都不能住进外人,也不能把学校搬进去,我们的公房也不能设置进二院之内。” 郭壹有些不服气了:“我身边才几个人?那最里边的小院我看过了,最少也二三十间房子,怎么就住不下了?” 李成孝笑道:“大帅,你身边现在几个侍妾?殿下也就快来了,大帅给她们姐妹交待过的事情很重要,现在她们身边带着的人现在有二百多了,还有大帅自己的四个丫头,再说大帅的妾侍也得再找几个服侍的吧?这么多人还都是女孩子,做的事情也非常重要,不能随便外出,总得有人负责大帅内院里的做饭、洗涤、洒扫之类的琐事,这还得再招些可靠的人来,而且还得是些稳重能干的女人,这些人平时都得住在大帅的内院,一处小院可真的不够住的。” 郭壹一听,便明白自己想简单了,但也觉得李成孝想得太过复杂了,便辩解道:“我身边用不着那么多的人,至于静姝、灵姝她们姐妹带的那些女孩子,可以……”说到这里便想到自己还想让义军所有重要机构搬到这里办公,还有各种新建立的群众组织的办公场所也要设置在这里,让李静姝、李灵姝她们带领的负责情报分析、出版报纸等重要事宜的人员再去外面找办公场所?那也根本说不过去啊,不由得哑了声。 李成孝挥挥手中拿着的小册子笑道:“大帅,既然你都有了安排,而且我看着也很合适,至少咱们以后开会商量事情就方便得多了,都不用再跑那么多路,也省了好多时间,依我看确实妥当!” 郭壹沉默一会儿,不再为此事辩解,便又说道:“李叔又收到什么重要情报没有?” 李成孝摇摇头答道:“没有。按此前交待给他们的,是发现了重大情报才要尽快传回,一般的事情三五日一报即可,这也是怕他们探听消息过于频繁会导致他们的真实身份暴露。”随后又看着郭壹笑着说道,“不过……我这里倒有一则好消息,大帅要不要听?” 郭壹笑着说道:“李叔也学会了卖关子了?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快说吧,我都被你说得有些着急了。” 李成孝笑着说道:“是殿下的消息。”随即回头在书桌上扒拉着,翻出一个信封来,拿出信瓤交给郭壹,“大帅请看,这是去接殿下的送回来的信。” 郭壹一听,心儿一跳,不禁喜笑颜开地接过来,展开一看,是去接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她们的义军将领陆鸿林写回的信件。信中是以向李成孝禀报的名义发回来的,看信中汇报口吻,是要每天一报的,这封信是昨天夜里送回,所以也算是很快捷的了。信中说接李静姝等人的队伍如果保持之前的行军速度,那么最迟明天天黑以前便可到达,而快的话便在明天午后了。 第372章 找到了煤和铁 郭壹看后,将信件还给李成孝,轻轻说道:“每天都要送回信来,有点小题大做了。” 李成孝一听,连连摇头道:“不然!”随后看着郭壹说道,“大帅,并不是我们小题大做了,而是殿下对于大帅你、对于义军来说,太过重要,不能出任何差池!于公来说,殿下是先皇遗孤,是我义军心之所向,保护好殿下是我义军天然的使命和职责!于私来说,殿下是大帅的正室,将来与大帅成婚后,还将是我义军几十万、上百万军民的主母,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郭壹闻言,不由得皱皱眉头:“李叔,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李成孝一听,看着郭壹便皱起眉来,可随即又将脸色缓和下来,缓缓问道:“那大帅经常和我们说的,要将义军完全转化成一支真正的保护这天下绝大多数老百姓的人民军队,教我们唱那些爱护百姓的歌曲,带领义军将那些残民害民的诸侯、藩镇以及大大小小的军阀、野心家们全都给扫荡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打出一个比汉唐还要广大,较之汉唐更为强盛,百姓们可以真正的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大帅不会把自己说的这些话也给忘了吧?” 郭壹听他这么问,也认真起来,点头说道:“是我说的,时刻不敢忘记!” 李成孝这才展颜一笑:“既然大帅给我们描绘了一幅这么令人沉醉迷恋的宏图,要带着我们去做这样超越前人的伟业,那大业即成之时,大帅何以自处?”见郭壹沉默不答,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当年秦始皇扫平六国统一天下,便自以为功业远超三皇五帝,可却不曾想他所建立的大秦皇朝却在几十年后便分崩离析!而大帅所描绘给我们的则是比秦始皇功业还要宏大的瑰丽画卷,而我们这些人也认为大帅不是虚言以夸,而是真的会带领我们义军一步一步地走到这个目标,到时候我们这些义军的老兄弟们自身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而青史留名也将是我们这些原来根本不敢想象的残兵败将亦能达到的!我们这些老兄弟一致认为跟着大帅,必定能达到这个目的,至于在走到这个目的地的途中会流血、会牺牲,那也是必然的代价,为此我们义军无惧一切艰难险阻!” 郭壹听得也是心潮澎湃,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诸位叔伯的心意,当然会竭尽全力的带我义军扫除一切障碍,达成我们的宏图伟业!” 李成孝便上下打量着郭壹笑了起来:“是啊,就是我方才问的那句话:那真要达成了咱们的宏图伟业,大帅何以自处?”见郭壹有些尴尬,便又笑道,“大帅现在是我义军之主,如扫平天下,那也必定要做这天下之主;先前大帅年少,我们也不好提这事,但如今年华已致,大帅的婚事决不能再拖延下去;历朝历代帝王立储,都被称为‘国本’,大帅成婚、然后生儿育女,这根本固定,主干必强!大帅如今未婚,虽与殿下情投意合,可也只是私下里的,更没有子嗣,我义军一众老兄弟们虽对大帅心服口服,全心拥戴,但我们打下的地盘会越来越大,治下军民也会越来越我,到时候人多嘴杂,肯定会有人会拿这些事来说嘴的。但现在殿下无论是出身、品貌还是才学,都足以堪配大帅,又得我义军将士认可,为大帅正室可谓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大帅为我义军之主,已得全体义军将士之心,将来平定天下,也必定会在我全体将士、官民的拥戴下登临大宝之位,为天下之主;而殿下做为大帅正室,也必将母仪天下!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有点早,可大帅心里应该明白,我这人好说话,大帅怎么说我都听,但这么多义军将士,如今都认可了殿下,大帅自己也说与殿下是夫妻的话,如果再拖延下去,真的会闹得人心浮动的;但如果大帅与殿下成婚……那必将更进一步的稳住我义军治下现在的几十万、以后的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军民之心!所以大帅与殿下的婚事也是与我义军前途命运休戚相关的绝顶大事,绝不能轻忽啊!” 郭壹怔了一下,急忙说道:“李叔,先前说的可是定婚,举行个定婚仪式,可不是成婚!” 李成孝看着他古怪的笑了起来:“大帅,若是咱们才打下云州,你是定婚还是成婚,我们这些人都不会再多说什么二话,可是现在……大帅年轻,身体又好,血气方刚的,都已经纳了几个小妾,现在你再这么说……嘿嘿……”凑近了小声说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大帅不必再顾忌什么,但大帅不怕寒了殿下的心?” 郭壹一听,顿时又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想要反驳,可看到李成孝那古怪的笑容,顿时又泄了气,坐下来沉思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与静姝相识于患难之中,共历生死,这情意自然堪比金石,但李叔想必也知道,我家里……可是又给我定下了刘知远的幺女,静姝这边……倒是先前祖母曾经说过的,是要兼祧薛家的;再说真要与静姝成婚,不能不禀告家祖母,我和静姝都希望能得到她老人家的祝福!” 李成孝一听,顿时又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郭壹说道:“大帅,你娶殿下兼祧薛家血脉,这是老人家的心愿,但老人家最看重的是你要给她生几个大胖孙子!”一指郭壹说道,“若是大帅与殿下以后带着儿女去见老人家,你说老人家会不会更加喜欢?” 郭壹不禁皱皱眉头:“可是……我与静姝成婚,祖母若在的话,她会更加高兴的!” 李成孝笑道:“但事有权变,如今我义军攻占下云应朔寰四州数十县,治下之民已达数十万,如果那些百姓听说大帅是个还未成婚的少年,他们会怎么想?毕竟他们不可能都跑来跟大帅认识一番,只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但大帅如果成婚了,那肯定让那些民间流传的关于大帅的话有个绝不一样的效果。毕竟大帅现在用的名义是大唐汾阳郡王和代国公嫡脉后裔,而殿下又是正牌的大唐公主;汾阳郡王有再造大唐之功,而代国公又是尚了升平公主的驸马,大帅名义上的这两位先祖在民间的传说虽盛,但毕竟与现在相隔太远;而我庄宗陛下不过才辞世十余年,大唐被石贼颠覆也才十年不到,中原千万黎民对大唐恩泽尚未完全遗忘,别的不说,我义军仍奉大唐正朔,大帅是很清楚的!大帅与我大唐云州禁军嫡脉所奉的大唐公主殿下成婚,必能彻底安定我义军二十余万军民之心;而且这燕云十六州是被石贼割给契丹人的,每年不堪契丹人压榨的百姓南逃者不计其数,而石贼则根本不管不顾,甚至还将他们抓起来交给契丹人处置,其下场极其悲惨!大帅与殿下成婚,不但能奉大唐正朔旗号,更能争取这燕云十六州百万民众的民心啊!孰轻孰重,大帅自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一番话说得郭壹哑口无言,闷闷不乐地看看李成孝,叹息了一声。 李成孝脸上含笑,继续说道:“大帅,不管是定婚还是成婚,其实对于你来讲,没有什么区别,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真的把定婚仪式办成婚礼,不一样遂了大帅往日的心愿了吗?” 郭壹斜睨着他道:“李叔,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让我说啥?” 李成孝笑着说道:“哎呀,大帅,这都是你让我说的,我也是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这心里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不要见怪啊!”见郭壹脸色不虞,便又接着说道,“大帅是我义军之主,你要是觉得我话说的不好听,怎么处罚我都认,你说什么我一定听!” 郭壹眨了眨眼睛说道:“真的?”不等李成孝回答,急忙又接着说道,“李叔说的这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我自然要接受;但李叔也说要听我的,那原节度使府衙除了做我府邸之外,还要做为义军主要首领们办公、居住之地,另外我先前说的学校、培训班,都要尽快办起来,其校址就选在那里了;还有各种群众组织的总部,也暂时先设在这里,不要再另外找地方了,反正那边院子房子多的是,都利用起来,一者大家开会议事不需再临时找地方耽误时间了,二者平时也好联系,有什么事情很快便能沟通,三者则资源利用效率将大幅提高。我们义军家底太薄,无论是什么都得省着点用。”见李成孝还要再劝,连连摆手,“李叔方才还说听我的,这么快就忘了?”见李成孝一时无语,便又笑着说道,“我的亲事……依我之意,还是先只做个定亲仪式,一切从简,不准花费太多!” 李成孝搓搓手道:“大帅,咱们义军家底再薄也不差这一点啊!” 郭壹说道:“李叔,这不是家底薄不薄的问题,这是要从我这个大帅做起,义军里的一切用度都要精打细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花在紧要处!那样要求下面的将士,大家也会更加容易的接受。” 李成孝只得点头答应下来,看看郭壹又提起另一话题:“大帅,咱们在云州郊外的山里找到铁矿了,而且好像还是个富矿;附近还有煤矿,距离铁矿只有二十来里。昨天咱们的匠师写回来报喜的信上说,这个铁矿的矿脉大概有三十里长,可露天开采!” 郭壹一听,顿时忘了别的事情,看着李成孝问道:“李叔,把信拿来我看看。” 李成孝急忙去桌子上又把信件翻出,递给郭壹。郭壹打开信件细看,只见信上果然写着如李成孝先前说的那样,发现了富铁矿,附近还有煤矿,他们这些匠师准备立即在当地建立两座工坊,一座炼焦,然后就近运到不远处的铁矿工坊,让建在那里的钢铁厂用焦炭炼铁炼钢。炼焦、炼铁、炼钢之法,都是先前郭壹在太行山那边的基地里传授给义军将作营的,同时也培训了大批的匠师和学徒。 现在过去的只是寻矿探矿的少数工匠和学徒,以及担任护卫的义军一个营五百多人的将士,总共人数一千来人。这点人数寻矿探矿还可以,但要建立工坊可谓是杯水车薪。要想把那边的工坊全部建起来,不但需要再往那里调派大量的工人,而且还需要大量的工具和设备。如果矿藏真要是极为丰富的话,还得防备周围那些诸侯藩镇势力,更得派遣至少一个团的兵力做为矿区守备。 郭壹默默思考一会儿,便对李成孝说道:“既然那边发现了铁矿和煤矿,那就按之前商议过的派人手过去。另外我打算亲自过去一趟,将他们 工坊选址、建造都看一看,如果筹划得当,我就很快回来。” 李成孝想了想,便也点头:“这些技术方法都是大帅传授的,那些匠师和学徒也多听过大帅的课,从这上面说来,也算是大帅的门生,大帅过去把把关也好。”看着郭壹又叮嘱道,“既然大帅要过去,我就留在云州。不过如今咱们与契丹处于敌对状态,周边势力态度不明,虽然真打起来没一个是我们的对手,但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不可能不挨一顿揍便对我们掏心掏肺,所以大帅要带足亲卫,特种大队全部带上,一定要做好防护,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郭壹笑着说道:“我看信上说他们发现这些矿藏的地方最远距云州也不过才五十多里,骑马过去再慢半天时间就能赶到,特种大队不必全跟着,我就带一个中队过去就成。” 李成孝一听,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郭壹,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必须全部带上,否则我不会放大帅去的!”见郭壹不解地看着他,便又缓和一下语气说道,“大帅,并不是我想看着大帅,这是几位老兄弟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定要保卫好大帅!不要说让大帅处于危险境地了,便是有那种苗头都不行!否则……我便以死谢罪!” 郭壹一怔,随即说道:“李叔,不至于吧?你也知道特种大队的武器配备,尤其是进入云州城后又进行了扩充,现在便是一个中队,便有一百六十人的兵力,俱配双马,武器则配长短双枪,各携子弹百发,另配战刀两柄;各中队还另有一个炮兵小队九门小炮,除了炮兵本人亦要携带自卫短枪之外,还要配备双马坐骑;另外还有驮着炮弹的数匹驮马,每门炮要携带一个基数的四箱炮弹共二十四发,九门便要携带二百一十六发炮弹;中队部则还另有辎重小队,携带一个中队至少一旬的补给。这种实力,便是对抗契丹最强的马军,也能打他十倍以上的兵力,面对契丹最精锐的两三千马军也毫无压力,甚至可战而胜之!何况我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般的契丹将领还不是我的对手!李叔,你说我便是遇到数千敌军,是遭遇到的危险多还是击败敌军的机会多?” 第373章 接应途中遭遇战 李成孝根本不听郭壹所说的这番道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摆着手道:“大帅,这话你就别跟我说了,你要说哪天咱们义军的全部首领都聚到一块儿,都到齐了开大会时,你在大会上跟那些人说去!只要你能说服他们,以后哪怕你是单人独骑的一个人出去,我都绝不多说一句话,行吗?” 郭壹郁闷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后又无奈地摇摇头道:“好好!依你依你!都带上都带上……”随后又小声嘀咕道,“知道的我是义军主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皇帝亲王呢!” 李成孝听了,噗嗤一笑:“哈哈……大帅,以我义军的实力,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帅便是登上至尊宝座建极称帝也未为不可!” 郭壹急忙摆手道:“这个话可不能随便说!我以前早就说过了,义军在相当一段时期以内的战略都要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这是我们现在以及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必须坚定不移的实行的策略,决不能随意改动!” 李成孝笑着说道:“可是……大帅,现在我们义军一出太行山便打下了契丹的半个西京道,这还算是‘高筑墙’吗?” 郭壹点点头道:“当然算!我们义军如果仍然龟缩于太行山区,山中物资短缺,人口稀少,再怎么安全也是无法发展壮大的,时日一久,必然会因各种因素消亡;咱们打出太行山,先捡这对于汉人来说民愤最大的契丹打,一则可雪我义军当年从此败退之辱,扬我义军军威士气;二则可收复仍有大量不堪契丹压榨的汉民居住的地区为我们可靠稳固的根据地;三则在这边除了契丹之外,别无强敌,我们无论是怎么发展,只需对付一个契丹便可,因为它是北方胡人游牧部落的大联盟,虽有骑射之利,但并不得天下之人的信服,其统治完全是靠武力强横来维持,没有什么民意基础,它一旦崩溃便只能是树倒猢狲散,再不能死灰复燃卷土重来!至于石晋、刘知远、府州折家、定难军李家,或者云应朔寰北境的那些草原胡人部族,都不足以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因此既要扎紧四周的篱笆,防范敌人的渗透与袭拢,又要坚决对敢于来进犯我们的敌人进行严厉打击,使得其势力畏惧于我,再不敢侵犯,这是‘高筑墙’;然后再通过打击敌军得到的大量缴获来补充我们的物资和消耗,发动民众大力开展各种生产,建立健全各种工坊来制造更多的工业产品和武器装备,以达到逐步增强实力的义军之所需,这是‘广积粮’;但在一定时期内只竖旗不称王,让外界的人以为我们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是小打小闹的癣疥之疾,还不至于让契丹人把目光全对准我们,竭尽全力地来跟我们拼命!” 李成孝点点头道:“大帅的决策,我是衷心的赞成的,不称王就不称王吧。”心里当然认为也确实不是称王的时候,时机一到便由不得你了啊!笑了笑便又说道,“那大帅什么时候出发?” 郭壹想了一下答道:“那边的工坊早一刻选好址便会早一刻建成,也就会早一刻产出,能快就尽量要快一些。我这就回去集合特种大队,随后出发。到了之后在那边待五天左右,等把事情全部敲定了便回来。” 李成孝一听,立即把眼睛瞪了起来,急忙说道:“那可不行!”随后便觉得自己口气有点生硬了,便勉强露出点笑容问道,“大帅,你想在那边待五天?再加上来回赶路的时间,那至少也得七八天了吧?哦……你是想逃避……” 郭壹急忙打断他的话道:“不是的!我才没有逃避什么!” 李成孝嘿嘿笑了起来;“大帅既然没有这个心思,那又何必着急呢?这殿下已经快到了啊,依我说不如先拐个弯,去接了殿下,然后再一块儿回来,等举行了定亲仪式,大帅再去那边如何?” 郭壹摇摇头道:“我才说过咱们的工坊早一刻建成,那就能早一刻出产,那出产出来的钢铁就会变成我们的武器装备,变成我们义军的财富来源,就能让我们义军以最快的速度将云应朔寰四州几十个县稳定下来!而且工坊早日建成,还能招收许多工人,给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闲置下来没活儿干的人提供就业机会,让他们有钱赚能生活得更好!出产的钢铁用具,咱们以低价提供给这几十个州县的民众,也能让他们在劳作时能有更高的效率,能让这些民众感受到义军的好,使得他们更加心向义军,到那时这云应朔寰四州数十州县,也将彻底稳固,成为我们最坚实的根据地!” 李成孝盯着郭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苦笑着说道:“我是说不过大帅的,但大帅……你去工坊是公事,可去接殿下也不尽是你私人的私事!你是义军之主,殿下将成为我义军主母,你们的事已经不全是你们小夫妻两个的私事了,这也是义军的公事!所以还望大帅一定要考虑周全,千万千万不要伤了自己人的心啊!” 郭壹听后,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想想自己先前还用各种理由说服李静姝等待着,反过来却在这边悄摸儿的纳了几个小妾,随即又想到这位李叔可是当年那位“口蜜腹剑”的后人,而李林甫也是大唐宗室,李静姝则是后唐庄宗之女,后唐太祖李克用当年可是大唐皇帝亲口下旨赐姓列入大唐宗室玉谍的,那他们两个由此算来也是宗亲了,这李成孝肯定是一心一意的向着李静姝的,何况李静姝因她身份已得到义军核心首领们的共同认可,自己要是一意孤行,肯定会寒了他们的心,不由得心里有点发虚,也苦笑着说道:“李叔,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这些道理。”见他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得点头说道,“行,我听李叔的,先去接静姝,然后送她回来,再去工坊!这期间让静姝也熟悉熟悉这边,等我从工坊回来后,我再与她举行仪式!” 李成孝眼睛眨了眨,微一思索便点头答应道:“那好,咱们就说定了!大帅,这可不能再变了啊!” 郭壹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什么时候做过反复无常的事?”随后便站起来道,“那李叔就继续忙,我这就走了!” 李成孝急忙跟着站起来道:“我送送大帅!”随即便跟着郭壹一块儿走出来。 特种大队做为郭壹的亲卫,在进入云州城后,也挑出一部分中队在城中巡逻,但城里还驻扎着新军三千,他们才是维护云州城秩序的定海神针。此时特种大队随郭壹向行,便另调新军一个营代替特种大队接替特种大队的巡查任务。而云州城的防务和管理,也暂时全部移交给李成孝负责。李成孝把郭壹一行送出城,看着郭壹带着亲卫数百人开始朝东边进发,便带着送行的部下转身回城。 郭壹带着亲卫往东行进十来里后,转变方向往东南而去。这里路面宽阔许多,现在经过扩充的特种大队八百来人的部队,两千来匹战马,分成数个中队在不同的行军位置上前行,杀气如呼啸寒风一般,滚滚向四周弥漫。 特种大队虽然武器装备不少,此次也全部携带,但因为全是骑兵,速度倒是很快。但骑兵爱惜战马,在这种行军中并不会让战马太过疲累,轻驰小跑一会儿,又下马牵着战马缓行一会儿,然后喂战马吃几口豆料,等战马歇过来后,再上马疾驰一会儿。如此行军,看似速度不快,其实倒真的不算慢了。等到夕阳西下,部队便停下来安营扎寨。吃完晚饭后,郭壹又去各中队、小队走走转转,然后又去看了岗哨,见都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什么错漏,便放心的回去睡下。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部队便早早的开饭,用过早餐后,便又拔营起寨,继续行军。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夜里已经送回过几次前方的探查情况,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郭壹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据之前派去山里接义军补充人员和李静姝他们的部队送回来的信件上所说,李静姝他们如果速度快的话,就应该在这几天到达云州,可他们已经走出来大半天的路程了,却还未遇到对方,明显是出了什么意外。此时郭壹最担心的就是遇到了前来攻击云州义军或围剿太行山义军的契丹骑兵,如果两方突然遭遇,义军即便占据武器优势,那也必定会被阻扰停下;如果契丹军队再占据什么优势的话,比如隐藏在什么险要之处,见义军过来突然杀出,打义军一个冷不防,义军肯定要吃亏。 一念及此,郭壹便再也无法冷静,催促着部队迅速前进,另外又派出好几拨侦察分队,务必要将前来云州城的太行山义军部队寻找到。如果是和契丹军队发生了遭遇战,便要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迅速回报。 队伍又前进了四十里路,眼看日头已经升上中天,派出去侦察的一个分队回来报信,说在前方二十来里的一个丘陵地带中的谷内,发现了大部契丹军队正在围攻被包围在一个小山包上的义军。认出被包围军队是义军,正因为那小山包上竖着义军的奉天行义的大旗。 郭壹立即下令队伍停下,如来队部和各中队首长,开了个小会。先让回来报信的斥候汇报情况,再让他们画出了那里的简易地形图。大家讨论了一会儿,郭壹便下令特种大队除队部直属中队、第一中队留为预备队外,其余四个中队分别散开前进,分成数个方向进行搜索性攻击前进,尽量在隐藏行踪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战场,一旦抵达战场,便要立即建立攻击阵地,依据阵地向敌军发射最密集的火力,争取在第一时间内,将敌军打垮,然后再在被包围义军的配合下,里外夹击,尽量全歼这大约五千来人的契丹骑兵。 作战计划已经定好,全军便立即出发执行。郭壹也带着做为预备队的队部直属中队和第一中队二百多人马,迅速前进。队伍行进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极为激烈的枪炮声。担任预备队的队部直属中队和一中队的将士们,听到这枪炮声,不用下令催促,便纷纷催马疾行。 郭壹则带着十来名亲卫,策马朝附近最高的土岗上驰去。等纵马驰上山岗,郭壹便急忙举起望远镜朝战场上观察。预备队两百多人马的队伍,迅速在土包下列阵,做出了可以随时参战的阵势。 郭壹观察了一会儿,便看到已经抵近战场的特种大队的四个中队,都已经发起了攻击,向契丹军队倾泄着密集的枪弹和炮弹。 这些契丹军队哪经过如此密集火力的打击,原本高昂的士气顿时一泻千里,数千军队的阵势顿时便乱了起来。但特种大队虽然武器与契丹军队有着极大的代差,可由于兵力太少,还是只能对其中一部分契丹军队造成极其强悍的打击,另外约一大半倒不在特种大队的攻击范围之内。 郭壹手持望远镜在战场上观察着,寻找许久方才找到疑似其统帅这部契丹军队的指挥部,随即下令将做为预备队的特种大队直属炮兵中队调了过来,就在他马前建立炮兵阵地,随后向远处未受特种大队火力覆盖的契丹军队连续发起炮击。 特种大队直属炮兵中队所配属的火炮,一共九门野战型火炮,是有别于各中队所配属炮兵小队的迫击炮的中型野战火炮,全重不过八百斤左右,口径两寸半,最大射程十二里,与抗战时期倭寇所使用的七五山炮相比稍为逊色,这也是工业能力的不足,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真正成为了陆战之神了!火炮配备的炮架有宽大铁轮,一律有挽马拖拽,行军速度并不慢,而且亦有备马轮换,军情紧急时甚至能将双马套上急速行军。此时便用上了,正好赶上对契丹军队的大战。 九门火炮迅速进入简单阵地,三门一组摆成略微扁些的三角形炮阵,在各班组的指挥下,开始发射。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与之前各中队所属炮兵小队的迫击炮发射不同,这声音一出来便将这战场迅速覆盖。而炮弹也如同烈焰天坠,落进契丹军队之中。 等到这一阵轰天巨响过后,硝烟慢慢消散,再看被炮击后的契丹军队之中,已经被打出一个个巨大的空白,周围有已经被剧烈爆炸吓得魂飞魄散的契丹官兵,坐骑被爆炸声惊得到处乱跑,可也不敢往才被成空白的炮弹爆炸点蹿。 郭壹见方才发现的对方疑似指挥部已经被炮弹给打成空白,便下令炮兵继续炮击,往敌军密集之处打,哪里密集便打哪里,一定要将契丹军队给轰散,再不敢有任何契丹将领往自己身边召集部下,那时契丹军队因没人指挥,必将彻底溃败! 第374章 作战思维 郭壹指挥着特种大队的炮兵往契丹军队中连续发射了上百发的炮弹,已经将火炮射程范围之内的契丹军队的阵式给炸得七零八落,并将这一片的敌军指挥也全给打掉。而失去了指挥的部分契丹军队开始崩溃,疯狂地抽打着坐骑,往东南方向还未受到火炮轰击的契丹军队那边逃蹿。 郭壹见被围攻的那片丘陵高地上的义军危机已解,而前方的契丹马军也正朝东南逃蹿,便即下令:“升我大旗!”旗手随即将大旗升起。 一面边缘绣着“奉义军”、中间大书“郭”字的大旗在郭壹身后,由旗手高高举起。远处那片高地上的义军立即就看到了这面旗帜,随即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郭壹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向前一挥:“第一中队、直属中队护卫炮兵中队,立即前移,攻占正前方五里高地,建立炮兵阵地,继续发起对东南方向敌军炮击!” 一声令下,部队立即往前移动。前方的契丹军队已经崩溃,并没有什么敌军敢来阻挡,郭壹率这四百来的的部队很快将目的地拿下,又迅速在上面建立了炮兵阵地,随后又往东南方向那些仍在企图挽回败局的契丹军队发起炮击。 轰隆隆的炮声,在这片丘陵地带回响着,契丹军队并无任何抵挡能力,那些先前因距离稍远未曾遭到炮击、还在观望的契丹军队,也随即遭受到了同伴们的地狱式遭遇,被上百发炮弹给炸得人仰马翻,顿时也不成阵型的溃败,加入逃窜的洪流之中。 郭壹见敌军已经完全崩溃,再不可能重新集结反攻,便又下令炮兵再朝敌军队伍中发射一轮炮弹,将如受惊的羊群一般溃败的契丹军队又给炸得鬼哭狼嚎的更加疯狂地逃蹿,便下令除炮兵中队外,特种大队其余各中队全部上马,追歼敌军。同时向先前被契丹军队包围、据守在前方高地中的义军发出旗语,下令让他们也派出可战之兵,同时参与对契丹军队的追歼战。 特种大队六个中队七百多人,开始上马追歼数千契丹敌军。如果在以前的契丹马军与中原军队的大战中,是没有任何中原军队敢以这么少的兵力,来追击兵力相当于自身好几倍的敌军的,但现在的契丹马军已经被特种大队的火炮火枪给打得再无战意,成了没有任何指挥的一群溃兵,追击这样的溃兵是没有什么风险的。特种大队的将士们催马急驰,而且在高速奔驰的战马背上,也在不停地瞄准开枪,那密集的枪声让溃败的契丹兵将更加惊恐,只恨自身胯下坐骑少长了几条腿,惶惶不可终日地打马疾驰,相互撞击也不知将多少同伴撞下马来,更不知道有多少同伴被狂奔的战马给踩踏成泥。 被围攻的高地上的义军,在看到郭壹以旗号下达给他们追击的命令后,立即也整顿出人马来,纷纷高举战马,士气高昂地纵马驰下,加入追歼敌军的洪流之中。 此时士气大振的特种大队和义军将士们,一边高声喝喊着,一边举着战刀、火枪,将前方拼命逃窜的契丹骑兵给打下马来。而那些落在后面、已经开始绝望的契丹骑兵,在看到追击的义军追上来时,有些开始大哭嚎叫,举着弯刀想跟义军将士拼命,却又纷纷被对方的火枪给打落马下;而有的契丹兵将,眼见既无法逃脱,反抗又根本无法抵近对方和他们拼命,便开始跳下马来,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对于投降的契丹兵将,义军将士把刀枪一指,喝令往路边靠拢,等候处置,便不再管他们而继续往前追击。 义军将士们追击了半个来时辰,将绝大部分契丹军队给截住,然后便开始用火枪逼迫着对方投降,否则便立即开枪。被截下来的契丹军队见不远处已经有同伴投降,便也不再顽抗,纷纷下马投降。 特种大队便与义军一道开始收拢战俘,喝令他们将丢弃的武器收集起来,捆扎好了驮在马背上,再排了队,开始往回走。来到义军据守的高地下一片极大的谷地中,开始查点这次的大战的收获。 最后上报给郭壹的战果是:此役将来犯的契丹五千六百余马军全歼,其中毙敌两千三百余,俘虏三千一百零三人,缴获战马九千余匹,还有极少敌军逃走其中包括此次领军的契丹将领霍斯里,他只带了不到一百人逃走。另外还有契丹武器一万余柄,都是弯刀、铁锤、铁骨朵之类的冷兵器。另外便是敌军所携带的补给,五千多人半个月的食物,以及其它少量物资。 特种大队的大队长安方平听了汇报后,撇撇嘴巴嫌弃地说道:“本想着消灭了这么多契丹狗有些缴获的,可没想到遇到个穷鬼!” 郭壹听了后,不禁莞尔一笑,看着他道:“让斥候做好侦察,找到契丹在附近设立的像西仓那样的物资转运中心,咱们便也学一下契丹人,去打打他们的草谷!” 他这话把将士们也给逗笑了,纷纷表示一定要将契丹人的好东西全给抢过来,让他们也尝尝被抢的滋味! 大队的参谋长林毅民转身向正在收拢的战马说道:“虽然是穷鬼,但咱们缴获了这么多战马,可也是个不小的收获了啊!” 郭壹点点头道:“倒也是,不能苛求每支契丹军队都是运输大队长!”这个“运输大队长”虽然大家没听说过,但极为形象,又把大家给说的会心一笑。郭壹随后问道:“伤亡如何?” 安方平脸色严肃起来答道:“伤亡不大,但初步统计战死的兄弟有三十多人,受伤的一百多。多是追击时陷入了逃蹿不及的大股敌军中,被混乱的敌军给碰撞撞掉落马下才导致的。” 郭壹又朝义军那边看了看:“义军的伤亡情况呢?” 安方平摇头道:“他们的伤亡情况还没问过,不过看他们被围攻的时间长,可能有点高。” 话音方落,便见下面谷地中一队十来骑的骑兵朝这边匆匆驰来,看其服饰可以认出都是太行山义军。这一小队义军将士顺着平缓的坡路驰上山来,跳下马后,其为首一人便迅速向郭壹走来。 那义军首领走到郭壹马前数步距离便停下来,恭恭敬敬地施礼:“末将莫于鹏见过大帅!” 郭壹还礼后问道:“你们伤亡情况如何?队伍中可有医官诊治?” 莫于鹏答道:“回大帅:我们来时带有医官,也带了很多药材,现在收治伤者,阵亡的兄弟遗体也正在找回。” 郭壹又问道:“伤亡有多少?” 莫于鹏道:“轻伤最多,有一千多人,但看其伤势若经过救治并没有什么大碍;重伤有三百多人,正在那边由医官进行紧急救治。战死的兄弟现在统计出来的有五百多,但我估计等到最后统计出来,会超过六百。” 郭壹听到伤亡这么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伤亡怎么会这么大?你们在行军时,难道没有派出斥候探马?即便是与敌军突然遭遇,但以我义军火器之威将敌军击退是不成问题的,但你们竟然会被敌军包围?虽然你们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全员火器化训练,但使用火枪火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当初发给山里的命令之中,可是让你们携带一半的新型武器装备的,为什么我只看到你们使用火枪,却没有使用火炮?” 对方一听,脸色顿时涨得又红又黑,低下头说道:“派出了斥候探马,先遇到了敌军小股马军,将其消灭后,竟然又来了更多的敌军;我们又将这股敌军击退,敌军逃蹿,我军追击……然后就……就被他们埋伏这周边深谷之中的伏兵突然杀出,我军退却不及,只能退到那座高坡上据守。至于火炮……开始是没来得用,后来打得急了,就……就给忘了……” 郭壹一怔,看看他又朝他身后随他一起来的那十来个义军战士看了看,见他们身上虽然背着步枪,但手里却都还紧紧握着腰间所佩的佩刀刀柄,微一思索便即明白了,这是仍然停留在冷兵器作战的思维上,没有适应新武器带来的变化啊!便不再苛求,脸色缓和一些,点点头道:“你先回去整顿队伍,救治伤员,战死的兄弟的遗体要全部找回,不能使他们埋骨于此;至于死亡的敌军也要尽量全部掩埋,不然会因大量尸骨暴露在这野地里而引起瘟疫来的。然后派出人员押解俘虏和缴获来的战马物资,尽量把我们能用得着的东西全部带走。”略停一下,又接着说道,“那些死伤的牲畜能带走的也要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把肉带走!”随后又向安方平说道,“至于你们特种大队……立即收拢,担任警戒,斥候多派一些,尽量探查得远一些,务必要先敌发现对方,然后迅速回报!如果敌军行进速度过快,可能对我军施行突袭,那就要立即阻击,同时快速上报敌情!” 安方平肃声应命,随后便去安排。莫于鹏则没有动,看了看郭壹,欲言又止。 郭壹看着他问道:“莫将军,还有什么事?” 莫于鹏这才答道:“大帅,殿下她们现在就在那边,你不去看看?” 郭壹上下打量打量他,然后说道:“等会再见吧。现在战斗才结束,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你就不要再操这个心了。”随后又严肃地说道,“立即去做你的事!” 莫于鹏这才急忙敬礼,然后带着他的亲卫上马下坡,回去指挥。 待他们走后,郭壹也下了马,在周围慢慢踱着步,朝四周观察着。 莫于鹏因为此战之前有些疏忽大意,导致被敌军突袭,随后又被敌军围攻,大战之中因为习惯了过去的冷兵器作战,竟然把携带的火炮给忘了,导致部队遭到重大损失,因此来见郭壹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虽然也知道郭壹年少,却一点都不敢轻视。毕竟郭壹在进入太行山初期时,便给义军赶工做出了原始火炮,将杜重威率领的石晋军队给击溃,让义军第一次获得极其可观的缴获,也让义军的实力猛然上涨了一大截;此后殚精竭虑地为义军建造各种工坊,造出来的火枪火炮及各种装备工具,使得义军的实力突飞猛进,终于可以凭借这些武器装备打造出一支战斗力极其强悍的新军,又亲率新军出击契丹,一战夺回让义军心心念念的故地,使得义军地盘扩大、辖区人口激增两倍不说,又再度缴获契丹人的大量物资,使得义军上上下下不但都能过年肥年,还至少在两年左右的时间内,不会为补给发愁。 当郭壹准备扩军、让山里再增补一万人的兵员补充军队、山里的制造基地往云州等地转移、山里原来建立的学校也要分出一半的资源在云州这边建立新校的各种决定传回时,山里义军顿时便知道这是将才打下来的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数十万人的地盘,彻底巩固下来了,义军上下不禁欢呼起来,立即迅速地动员起来,很快便将补充的兵员、新造出来的武器装备、各种机械,以及学校、工坊需要的人员物资给准备妥当,最后决定由莫于鹏率领补充兵团一万来人的兵力,学校、各种培训班、工坊以及出征的义军将领的眷属,总共两万余人的队伍,在云州方面派回来护送的一个加强到两千来人的团级部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从太行山出发,前行云州。 他们此行当然也向各个方向派出了斥候,用以侦察敌情。但出了太行山后,前往云州这边的道路,并不是平坦的大平原,更不是一条线似的直路,而是从山中出来,便逐渐行进在各种高低不平的矮山丘陵之间,弯弯曲曲、崎岖不平的,不知是由多少年的雨水、洪水冲刷出来的蜿蜒土路。一路上连续多天的行军,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派出去的斥候探马,也没有发现任何敌情,眼看着再有一天的路程便会抵达目的地了,却不想突然被一小股由隐藏在深谷中的契丹骑兵给突袭了。这几百人的契丹人竟然敢来偷袭士气高昂、战意十足的义军大部队,无疑是来给他们送战功的,当下反击,很容易便把对方给斩杀大半,只有很少一部分逃走。随后他们又遇到几次契丹人的偷袭,都依然被打跑。 义军在这几次的反击中,虽然斩获不少,但行军速度无疑被拖慢了不少,等到行进到这片极其宽阔、四周有不知多少分叉的谷地时,便被从各种方向的沟壑中埋伏的契丹骑兵包围。 义军这支队伍的人数虽然高达两万多,敌军只有六千来人,但义军中有一大半的人员都是非战斗人员,而且不但战斗力不高,可还都很重要,绝不能损失;但义军这边只有一千多人的新军是有战斗力的,但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来迎接山中根据地往云州方向补充实力的队伍,出发前只携带了轻武器,至于重武器则由义军山中基地才制造出来的进行补充,但因为都是才出厂的新武器,虽然行军时也都由挽马牵拽而行,但炮弹都是成箱成箱的装在大车上捆好的,遇到大量敌军来袭时,竟然都没有想到用火炮还击;而同行的新军一个团两千来人是有火器作战的经验的,但还要全力保护那一万多人的工匠、教员、学生和同行的义军眷属,也未能形成火力优势,至于这支义军部队竟然被兵力少于自己的契丹骑兵压着打,还被包围在一片高地上。如果战局稍微僵持,时间拖长,单是缺水便能让义军无法坚持下来。这也是让郭壹不满的地方,就是冷兵器作战的思维限制了他们。 第375章 咫尺天涯 但这次莫于鹏所率队伍,其主要任务是护送山里增强云应朔寰四州新军实力的补充兵员和工匠以及学校的师生,以及山里基地制造累积的火器以及要在新地区建立大规模工坊基地的设备,虽然有所失误,但以新军不到两千人的兵力和未经过实战检验过的一万新兵能抗住契丹六千多精锐骑兵的攻击,要是搁在其他诸侯藩镇势力那里,估计他们都该以为自己是做梦呢,由此也可见在旧军队之中,契丹骑兵仍然是天下无敌的强军;但旧军队毕竟是冷兵器作战的方式,无论契丹骑兵如何强悍,但遇到郭壹打造出来的,全员使用火器的新式军队,也只有如沃汤浇雪、炎阳晒冰。 特种大队将部队收拢,以临战之势警戒着;义军则将那些即将补充进新军的新兵们一分为三带出来,一部分看管俘虏 ;一部分打扫战场,掩埋敌军尸体;一部分搜寻自家遗漏在战场上的胞泽,受伤的尽快抬回进行抢救,阵亡的则裹上白布,抬上大车,准备带到云州,然后再举行葬礼。 眼见得天色渐黑,今天是走不得了,郭壹便下令全军就地宿营,另外派出联络队,回云州通报此战情况,并要求李成孝、孟崇周、郭存义等人密切关注周围敌情,以防契丹人或别的势力偷袭。 郭壹是义军主帅,下了令后便由各部主官执行,所有事宜便不须再由他来操心了。看着特种大队的营帐很快便要搭好,便朝不远处义军所据守的高地那边看了一眼,心说李静姝、李灵姝她们肯定知道自己来了,说不定还看见了他。她们手里可是由郭壹赠送的望远镜的,之前的大战初起时,郭壹曾下令升起了自己的大旗,那时义军的欢呼声顿时便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便是当时嚣张的契丹人也为之心惊,她们怎么可能不关注?随即便让亲兵去通知安方平一声,随后便招呼着亲兵们上马,带着十来个亲随,便策马朝对面高地而去。 一路上郭壹心里浮想联翩,一会儿想着见着了李静姝,她该是何等的激动,又该是怎样的善解人意;一会儿又想着若是和李灵姝见了,她又该是怎样的粘人,是不是还要扑上来撒撒娇;一会儿又想着自己那四个俏丽可人、无微不至的贴身丫头,连翘、苏叶会不会激动的流泪,金樱是不是还要说几句酸话,紫竹是不是不一如既往的平平静静;一会儿又想着应该如何应对她们,让她们都不至于因自己或一时照顾不到而心生幽怨…… 忽的又想起了云州府衙后宅的那四个侍妾,郭壹顿时又有点头大起来。内闱里的女人多,艳福倒是享了,自己这心只怕也要成碎片了…… 郭壹一行十余骑,一路驰骋,来到义军据守的高地上。一近营门,便有把守营门的小将急忙将鹿砦挪开,迎上前来笑着施礼:“见过大帅!大帅安好!”其余几个守兵也躬身施礼。 郭壹在马上还礼,脸上含笑,正要问路,便听那守将笑眯眯地转过身,朝一个方向一指:“大帅,殿下她们就在那边那座营帐。” 郭壹脸色一红,不自然地点点头笑了笑,随即便放缓了速度,慢慢向那边个行进。那些亲兵还要跟上,那守将嫌弃地瞪了他们一眼,小声说道:“大帅要去见殿下,你们还跟着干什么?没一点眼力劲儿,怎么做大帅亲兵的?” 那些亲兵一怔,看看郭壹背影,又瞅瞅这守将。却听那守将又笑嘻嘻地说道:“早知道大帅要过来,呶——那边给你们准备好了!”朝另一边一座小帐篷一指,命一名守兵带他们过去安置。 郭壹握着缰绳策马缓行,一路上行进在已经扎好的营帐之间。营帐门口都聚集着义军将士,见他走过,纷纷施礼,并且都还兴奋地打着招呼:“见过大帅!”“大帅,这是去见殿下吗?” 郭壹脸色红红的,心说怎么都出来了?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来的?却也只得勉强笑着回礼,口中答道:“啊……是啊……” 走过一座座营帐,又走过一个个不同的营区,不多时便来到一座用鹿砦围着的营区。这个营区明显与先前路过的不同,每座营帐前竟然都拥挤着年轻女子。这些女子都好奇地将目光聚焦在郭壹身上,有认识郭壹的便炫耀的朝同伴们大声说着,还指指点点的。郭壹走近了,便只听得她们的叽叽喳喳声如同进了赛鸟的地方一般,只能听得接连不断的女子声音,但她们的一句话也无法的清。 郭壹勒马而立,朝营门看去,却是十来个身材高大,十分健壮的青年女子守着营门,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一手叉腰,目光如炬地盯着郭壹,不见礼也不让路。 郭壹跳下马来,牵着马走上前,抱拳说道:“几位大姐,郭壹来见……”想说来见静姝,只是她们知道李静姝的名字吗?想说来见公主殿下,却又忘了当初给李静姝胡诌的那个公主称号,眼睛眨了眨便急忙接着说道,“我来见晋阳公主!” 为首的女子面色平静地看着郭壹一声不发。郭壹只好又说了一遍,那女子仍然盯着他不吭声。郭壹皱皱眉头,心说这人怎么了?正在猜测,只听那女子旁边的同伴突然惊讶地问道:“晋……晋阳公主?”转身问同伴,“殿下……是晋阳公主?”另一同伴茫然地摇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又转身去问身旁的,“殿下是什么公主?”另一个也摇头说不知,却依然向旁边的同伴询问。 郭壹不由得笑了起来,连连拱手行礼:“几位姐姐,还请行个方便,让郭壹去见静姝。我们……我们夫妻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那守门的女子看着郭壹脸上浮现出惊愕地神色来问道:“大帅和殿下是夫妻?你们成亲了吗?” 郭壹脸色一红,白了她一眼道:“未婚夫妻也是夫妻!” 那女子点点头道:“嗯……大帅说的是!未婚夫妻也是夫妻,说的不错,可是……未婚夫妻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哟,难道大帅不知?” 郭壹一怔,心说是有这个习俗,但你若是跟李静姝熟悉,那应该知道我和她的事情,这么说话是来难为我来的?正要反驳,却见那女子嘴角微微翘着,心儿一动,便即明白这些女人就是来为难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只是既然来为难自己,那肯定是要帮着李静姝的,莫非是因自己率军出山,时间这么久了才派人来接,让李静姝她们有了幽怨之心? 另一女子见郭壹思索着,并未回答,又假模假样的冷着脸问道:“大帅既然没别的事,而与殿下成亲之前又是不能见面的,还是赶快回去,莫要耽误了军机大事!” 她话音方落,便从她肩膀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说道:“就是!难道大帅来见殿下,就这么空着手不成?” 郭壹还未回答,另一女子接着说道:“哎呀……什么叫空着手?大帅带的礼重着呢,肯定是成车成车的拉过来的,只不过这坡高难行,跟不上大帅骑的千里马而已!” 又有一女子说道:“大帅来见殿下,是来见哪个殿下?” 郭壹一怔,随即问道:“不就一个殿下吗?难道还能有几个?” 另一女子急急地抢着说道:“那……那大帅,请问我们殿下封号是什么?” “封号?”郭壹一怔,不禁有些傻眼。当初是他随便给李静姝胡诌了个封号,但过后就没放在心上,他记忆力再强,那随口一说的封号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没去记,此时一听,心念急转,可脑筋似乎卡住了,却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封号,可即便是想不起来,却也难不住他,随口又道,“殿下的封号……是先皇亲口赐封,以太祖、庄宗两位陛下的龙兴之地为封,是为晋阳公主!” 他虽然又是信口胡诌,但云州也属晋地,说李静姝是晋阳公主,倒也像模像样,而且语气十分笃定,斩钉截铁一般,倒把那些女子给唬住了。其中那个为首的怔了一怔,眨了眨眼睛突然又冷笑起来:“大帅,你说的好像不对哦!殿下她……她的封号不是晋阳公主。” 郭壹见她挑头为难自己,便也收起笑容冷冷说道:“我与她青梅竹马,她是什么封号我难道不比你们清楚?就是晋阳公主!当初朝廷赐封她时的圣旨还在我帅府放着呢,我难道会记错了?” 那女子又是一怔,似乎也没想起来郭壹先前给李静姝胡诌的那个封号,随即便冷冷说道:“大帅,不管殿下是什么封号,此时你与殿下却是不宜相见。你是义军之主,殿下是朝廷贵人,你们虽是未婚夫妻,却也不能相见!所以……哼哼,大帅你还是请回吧!” 郭壹有些生气了,不耐烦地说道:“你既然也说我为义军之主,在这义军营地之内,我来见个人还不成吗?” 那女子冷笑道:“不成!就是不成!义军之所以是义军,便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重义守信!大帅是我义军之主,更应该是是我义军遵守军纪的表率!这里是女营哎,大帅啊,你是义军之主不错,可也是男人呢,男人是不能进入女营的,大帅更要遵守哦!” 郭壹见她拿这个来挤兑自己,不禁有点气急败坏了,瞪着她道:“那我不进去,你去把她叫出来,我跟她交待几句话总行了吗?” 那女子仍然将脑瓜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就是不知!大帅还是别让我们为难了,你们不宜见面的,大帅请回吧!” 郭壹盯着她道:“你把她叫出来,我不进去,就在这里跟她交待几句话!” 那女子仍然连连摇头道:“哎哟,大帅啊,怎么还不死心呢?军纪就是军纪,不行就是不行!大帅请回吧!” 郭壹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那女子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一点也不畏惧,更不害羞。不想她身后一个女子悄声说道:“哎呀……大帅在看你……是不是看上你了?哎哟,要是把你弄过去做个侍妾,你这么为难大帅,看大帅到时怎么收拾你!” 她这话一说,顿时把那些女子逗得哄堂大笑起来。那女子羞得面红耳赤,瞪了郭壹一眼,随即低头转过身,抓住那同伴挥起拳头便打,一边打一边还骂道:“呸!你个没脸没皮的狗嘴里又胡唚个狗屁!我捶死你……” 那女子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还嘴道:“我呸……你……才狗嘴里胡唚……看看……看看……你脸红什么?难道说中了你的心思?呵呵……说中了说中了……还打……再打我还手了啊……” 她们闹成一团,旁边的女子们又是起哄又是大笑,有的去拉架,有的则不停地看着郭壹,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郭壹见她们闹成这样,无比思念李静姝她们,一心想要见她们一面的心思也就淡了。有她们这些女子在这瞎起哄,看息根本不像是看大帅,倒像是在看女伴们的对象,还要评头论足,把她们的八卦心思满足个够够的,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拱拱手道:“算了算了,我不去见了,你们见了她说一声,就说我来过。”又拱拱道,“告辞!”说罢便转身上马,扬鞭催马,疾驰回返。 那些女子见郭壹转身便走,顿时便停了嬉闹。看着郭壹远去的背影,一个女子缓缓说道:“大帅……这才多长时间不见见啊,又长高这么多,倒真的是威风凛凛,颇有龙凤之姿了!” 旁边同伴一怔,看着她笑道:“原来不止是小楠她看上了大帅,你也是啊!”嘻嘻哈哈地笑着,扬着手指着郭壹远去的背影说道,“要不要我去给你做个媒,跟大帅说一声,让你也做个大帅的房内人呢?” 第376章 行军途中赛歌忙 听着背后传来荤素不忌的议论声,郭壹只觉得自己胯下战马跑得还是太慢了。但在这下坡路上,骑术再好速度也不可能跑得起来。驰出一段距离,来到坡下平路后,终于再也听不到那些女人们的虎狼之词,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却正瞅见那些女子指着这边哄堂大笑起来。郭壹翻了翻白眼,只得悻悻地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那些本来被这外边大营营门守将安置在不远处营帐里的亲随们,得到郭壹回身的消息,也急忙出来跟上。见郭壹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只催马疾驰,都有点莫名其妙,心说这去见殿下应该高兴啊?怎么像是生气了呢?几个亲兵小声议论着,却不防郭壹回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又都急忙闭上嘴巴不再议论。看着郭壹那脸色,心说不会是和殿下吵嘴了吧?还是根本没见到殿下?但见郭壹不高兴,也都小心翼翼起来。 虽然郭壹从未因任何事朝他们发过火迁怒过,还经常教他们一些文化知识和格斗技巧,战场技能,甚至会和他们一起谈心说笑话做游戏,但让他们敬佩爱戴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好像无论他们想学什么,大帅都能源源不断地教给他们,都能让他们始终有本领可学,而且因为郭壹的说话方式,都能让他们茅塞顿开、心服口服。这使得他们非常认同义军首领们的判断,那就是大帅乃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带领他们,将扫平天下,再打出一个大唐盛世出来。 回到营地之后,郭壹全直接回到自己营帐,随后又让人召来特种大队和莫于鹏那边的主要将领,开了个小会。诸位将领将白天大战之后,郭壹安排下来的善后事宜做了汇报,那支被消灭的契丹马军的来历也弄清楚了,是原本奉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之命,征伐东北女真人之后调回来的。此次奉耶律德光旨意调回后休整了一段时间,又接到旨意,来西京道这边增强本地的契丹军事实力,之后便准备整合西京道契丹军队,然后要寻找机会从太行山西部方向攻入中原,以图击败驻扎在太原的刘知远部,然后从此攻进石重贵的后方,给石重贵致命一击。 这支契丹军队的首领是契丹皇室耶律武统领,他率领本部行进到这里后,前锋与太行山出来的义军遭遇,被歼灭大半,这样的结果让他很是吃惊,开始还以为是石重贵派出来的精锐军队进入契丹境内了,当时便极为恼怒,便决心要全歼这个敌人。他虽然恼怒异常,但常年领兵征战的经验还是让他极为小心谨慎,先后派出了几拨小股骑兵前去试探。在试探过程中发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极为强悍,但好像与他所率契丹骑兵还尚有差距,便设了个埋伏,果然如了他的愿。只是耶律武没有想到,正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的后方却来一支勾魂摄魄的索命阎王,直接将他这一支军队几乎给全部歼灭。耶律武见势不妙,带着身边的几个亲信拼了命才得以逃走。 郭壹听完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摇摇头笑道:“耶律武这一逃走,咱们打下契丹半个西京道的消息肯定再无法保密了。”又看向安方平问道,“向云州报过信了吗?”见对方点头称是,便又看向莫于鹏,“你们打扫战场收获如何?” 莫于鹏答道:“大帅,之前说这伙契丹人是穷鬼,那是一点都不错的。除了先前缴获的战马和一些牲畜之外,就是他们随军携带的一些辎重给养,最多也就够他们那六千多人吃几天的,咱们这么多人……一天的量估计也不够。”略停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这股契丹军携带的破铜烂铁倒是不少,每个契丹士兵都带着好些兵器,单是战刀就有四五柄,另外还有铁骨朵、铜锏、铁锤之类的重兵器。哦……对了,他们还带了一些铁锭,有十来车,足有两三万斤,这算是还不错的缴获吧。” 郭壹点点头道:“这点铁……也就是聊胜于无吧。咱们云州铁厂要是建成了,一个月的产量也要有二三十万斤。”随后又询问了一下伤员救治情况和阵亡人员的收拢状况,听说伤员都得到了妥善救治,阵亡将士也全部寻回,郭壹这才点点头,让大家回去做好安抚,便宣布散会让大家回去。 之后郭壹又思考一会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写了个总结,便回寝帐随便洗了一下,躺到铺上睡下。只是虽然躺下了,却又想起了晚上去见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而不可得的遭遇,这心里顿时又满不是滋味,随即便觉得那个把守女营的女子太过可恶了,虽然她相貌并不丑,甚至还有一种极为爽快利落、甚至带着英姿飒爽的俊逸风采,当然与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相比就差远了;便是与他那四个丫头的容貌相比,那也稍逊一筹。想起端庄大气的李静姝,娇俏可人的李灵姝,还有温婉柔媚的连翘、越来越勾人的苏叶,经常不假辞色拿着鸡毛当令箭数落他的金樱,以及话语很少,但却会拾缺补漏的紫竹,心里不由得温暖起来。前些天和李丽姝、耶律含嫣以及小雨小溪两个丫头她们夜夜欢娱,尽尝美味,使得食髓知味的他这些天来头一次独宿孤寝,不由得心中好像小猫不停的在抓挠的一样,让他翻来覆去,绮思万千,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郭壹听着起床号声,急忙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出来洗漱过了,便去察看部队的情况。夜来并无什么异常发生,今天一早部队除了按正常情况安排出操外,便就是依据临战状态派出警戒值班。至于派出来的斥候探马,当然会探查到三十余里外。这个距离足以让特种大队做出足够的反应了,至于义军这边当然还达不到这么快的做出应敌措施,毕竟他们之中除了那些军官可能上过阵之外,绝大部分士兵都是新兵,没有经过战场的磨砺,更没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根本办不到。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特种大队很快便全体列队,开始晨练。因为全员火器化,他们锻炼的技能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都是郭壹亲自教导传授的,适应新型热兵器部队的锻炼方法。首先是全副武装的越野十里,回来后又练习一会儿单兵战斗技能,便到了早餐时分。 此时义军那边便就迟缓得多,他们这边十里越野回来,那边才全部集合完毕,只在自己部队的营区内锻炼了一会儿,便到了早餐时候。至于工匠、师生和女眷那边,义军这边的早餐都完毕了,他们才算是集合完毕。因为不用出早操,他们起来后随便收拾下,洗漱一番便直接开饭,然后再收拾营帐,准备出发。 因为有两支新军队伍即新军徐成业团和特种大队的警戒和护卫,义军所有人包括女眷们都知道了特种大队那极其强悍的战斗力,所以原本一路上有些担忧的学校师生、工坊工匠、学徒,还有女营中的那些女子们,都将心踏踏实实地放到了肚子里,再无一点担心了。等到开始行军后,女营中那些乘着大车的女子们又开始说笑起来,甚至还有大胆地唱起歌曲来的。 既然有人唱起了歌曲,周围听到的人便开始跟着哼了起来,随后便开始变成了全女营大半女子们的合唱。 嘹亮柔美的歌声在原野上飘荡,听到的义军将士们不由得也面带微笑,开始跟着哼唱起来。 郭壹骑着战马行进在队伍正中,听着那歌声从后边传来,便回头张望了一下。 一名亲兵想起昨天大帅去女营碰了个一鼻子灰的事,凑上前悄声问道:“大帅,现在行军,唱歌是不是不合时宜?要不下个命令不许再唱?” 郭壹看看他,摇摇头轻轻说道:“不须禁止。”见亲兵有些悻悻然,便又笑道,“我们是新型的人民军队,是中华子弟兵,与以往那些祸害百姓的旧军队都完全不同,我们的军队从我开始至每个将士,都是真正的胞泽,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不单是要在一起战斗打败我们的敌人,还要一起生活一起做事,要把我们的军队建设理更好。那对于咱们所有的将士来说,怎么样的氛围才算是好呢?那就是大多数的将士都认可的,愿意共同去做的。比如这行军路上唱唱歌,可以解乏,可以提高士气,让大家感觉不那么单调不那么累,让大家走的更加轻松惬意,这不是很好的吗?我曾经打算在各部队组建文工团制度,在至少每个团级部队里组建一个文工队,每个师级及军级部队里组建一个师级、军级的文工团,平时可以给部队里表演,宣扬我们义军的理念,丰富部队的业余文化生活;而在战时则可以起到提振士气,鼓舞人心的作用!正愁找不到人呢,你看这些唱歌的,到文工团里不正好吗?” 亲兵们一听,顿时都来了兴趣。一个亲兵问道:“那……大帅,文工团也算是义军吗?那些女人……也能当义军新军了?” 郭壹笑着答道:“我们义军里的文工团,当然是义军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加入了我们义军,只要能为我们义军出力,不管是做什么,都是我们义军新军里的一员!”见亲兵好像有些不理解,便又解释道,“文工团算是军队里一种特殊的兵种,他们的职责是要排练一些节目,这些节目可以是乐器演奏,可以是演唱歌曲,也可以表演戏曲。等到文工团组建之后,你们会看到他们的表演,只怕到时候会将他们视为宝贝疙瘩,甚至会迷上他们的演出的!” 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对于那个还未成型只存在于郭壹的口中的文工团顿时都好奇心大增,随后便开始想象起来。 郭壹也来了兴趣,便看着亲兵们笑着说道:“平时我也曾教过你们不少歌曲,不妨大家一块儿唱一支,和女营的比一比如何?” 一个亲兵笑着问道:“那……大帅唱不唱?” 郭壹笑着点头说道:“唱,我当然也要唱!”随后看着大家说道,“咱们一起唱如何?” 亲兵们都是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棒小伙儿,正是血气方刚,冲劲正盛之际,一听郭壹也要唱,便一起欢笑起来。 随即郭壹便起了个头,大家一起唱起一支他曾教过的歌曲——人民子弟兵的军歌来。因为时代不同,郭壹把这支他无比喜爱的军歌做了稍微的改动,但曲调则一丝未改。嘹亮的军歌顿时便随着这群少年军人的声音,朝四处飘荡。周围的人们一听,便也跟着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将士们加入到大合唱的节奏中来,使得这支歌曲以更加恢宏的气势,向四周传播。 后边的女营之中的歌声,顿时便被这支慷慨激昂的歌曲给压制住了,那些女子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有人便开始不高兴了,非要再唱一支歌来将男人们的歌声给反过来压住,可连起了两支歌曲的头,却仍然压不住。等到男声的军歌快唱到了结尾,便有人来找李静姝,让她想个办法。 李静姝眼睛半睁半闭着,面含微笑,嘴唇微微鼓动着,却是跟着男声在唱。听到车外有人让她来想个办法把男人的歌声给压住,不由得笑了起来。旁边的李灵姝撇撇小嘴巴悄声嘟囔着:“那边唱歌的……肯定是哥哥呀!只有哥哥才会唱这些歌曲,这个小楠在想什么呢?就凭她也想赢了哥哥?岂不是做梦?” 李静姝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凑到车窗前朝外边说道:“小楠,你想唱支歌把那边的歌声给压下来,只怕是不成的。方才那支歌是……是子弟兵军歌,根本没有什么歌曲能压得住啊!且稍等一下,等他们唱完了,你就领着大家唱……唱娘子军军歌!” 小楠听了一怔,随即便将双手一拍笑道:“到底是殿下想得周全,我怎么就没想到啊?他们男人唱军歌,可咱们女的也有军歌啊!”随即便又跑回她自己车上,直接爬上了车顶,大声说道:“喂——,大家听我说啊!咱们也唱一支军歌,把那边的给打败了,你们说行不行啊?” 她话音方落,便听前前后后的女子们齐声哄笑着答应。随后小楠又挥舞起双手大声领唱:“咱们就唱《娘子军军歌》!我来起头,大家跟我唱,一定要使劲,彻底把那边给我震住!”随后她咳嗽几下清清嗓子,便开始领唱:“向前进向前进……” 第377章 孟小楠与梁小七 因为充当郭壹亲卫的特种大队是这支正在浩浩荡荡行军的两万多人的队伍中战斗力最强悍的,所以其行军序列不在前也不在后,在两万多大军行进序列的中段,隔着一二十步的距离与之平行进发。这就让特种大队的队伍与处于正中间的女营队伍相距不远,两边因正处于同时向前行进的平行线上,中间只隔着并不怎么远的距离,那一边说话声稍大点,另一边都能听得明明白白的,至于大家一起唱歌……那当然会听得清清楚楚的了。 由女营这边开始的行军途中的大合唱,逐渐漫延到全军的行军队伍中。又因有了郭壹亲卫特种大队的强势加入,唱起了慷慨激昂、雄壮威武的军歌,进而导致女营的歌声被压制下来,这让不服输的女营这边又开始换了更加铿锵有力的歌曲来试图将特种大队的歌声给压下去。可她们所唱的歌曲,也都是李静姝、李灵姝她们近来所教,说到底都是源于郭壹这里。 但特种大队因为由郭壹亲自统领,也充当他的亲卫,因此他们跟着郭壹学到的歌曲数量,已经不是别的部队所能比得上的了。不过才唱了几首歌,女营这边已经没了新歌,只得再将先前唱过的歌曲再重新唱一遍;而特种大队这边,则一首首的新歌层出不穷,每唱一首,都能获得行军队伍中前后的欢呼赞美。 而且更让女营这边更讨厌特种大队的是,几个中队不但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个中队唱完,歌声余音尚未停止,另一个中队立即又接上唱起了新歌。而且安方平还安排了人进行拉歌,每唱完一支就有人站出来大声大吼地喊道:“某某中队唱的好不好?”“好!”“再来一个要不要?”“要要要!”…… 这气氛直接给抬到天际上去了,让女营这边想学拉歌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们可没有进行过拉歌。那个极其活泼的小楠便气鼓鼓地跑去找李静姝,让她给想想办法。 李静姝平平静静地看看她,叹息一声道:“这些歌……包括咱们方才唱的,都是哥……都是大帅教的,你让我想办法……还不如去求求大帅呢!” 李灵姝瞥了小楠一眼,从身边的挎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来递给小楠:“这本子上有好一百多首歌,词曲都有。反正你也跟着我们学过新谱,拿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小楠接过来便急忙翻看,看了几页顿时兴高采烈地叫道:“呵……这个好这个好!多谢多谢!到底是多才多艺灵妹子!我马上就学,让那边的看看咱们女营的本领!” 李灵姝一听,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小楠说道:“你想打败那边?那你知不知道那边的人到底是谁个啊?” 小楠翻了个白眼,颇不为服地看着李灵姝说道:“知道啊!不就是……大……大帅的亲卫吗?” 李灵姝指指她手中的歌本:“这本子上记得歌,可都是大帅教我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小楠,随后又接着说道,“哥哥教我的都是适合女孩子唱的,可他会的还有好多好多,我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你想打败他……呵呵……” 小楠怔了一下,随即又说道:“那……那他会的再多,也不可能全都教给那些臭男人啊!我……我把你这本子上的歌都给学了,然后一首一首的教给大家唱,一百多首呢,肯定能让那边的甘拜下风!” 李静姝听了,也不禁佩服她的执拗劲,便笑着说道:“好好,你可得加把劲,赶快去学吧!你要是再耽搁耽搁,这路都走完了,也不知道你能学会几首呢!” 小楠咬咬嘴唇,随即坚定地说道:“殿下放心吧!我学得快,再把我那些爱唱会唱唱得好的姐妹们都给教会了,肯定能比过他们的!” 她话说得极有自信,可李灵姝根本不相信,淡淡地斜了她一眼,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却让小楠看到了,急忙问道:“灵妹子,你真的以为咱们赢不了他们那边吗?” 李灵姝突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认真地连连点头:“对啊!我就是认为你赢不了哥哥啊!” 小楠顿时便沉下了脸,看着李灵姝道:“哥哥……哼……哥哥……你就……你心里除了哥哥就再没有别的了!” 李灵姝顿时笑了起来,一脸的沉迷:“是啊!我心里除了哥哥……就是哥哥教我的那些东西,别的……真的没有什么了!” 这话把小楠给气坏了,她翻了翻白眼,瞪了李灵姝一眼,转身就走。 李静姝瞥了妹妹一眼,轻轻说道:“你故意的是吧?” 李灵姝点点头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可随即又愤愤不平地沉下脸来,“谁让她也要跟我抢哥哥来着!明知道哥哥是我的……”偷偷瞥了姐姐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改口道,“……是……是我和姐姐的,她还要来抢,真是不知羞耻!哼!昨天还拦着哥哥不让哥哥来见我们,我拿话恶心她几句算是便宜她了!” 原来那个小楠,全名叫孟小楠,是孟崇周的小女儿,此次是跟着母亲一块儿来与父亲团聚的。但她与梁晖的女儿,这两个少女被义军首领们许给郭壹做妾,也是彻底将郭壹与义军首领完全绑定的意思。但这件事并未向外界泄露,但李静姝与郭壹的事在义军中是公开的,所有认识他们或听说过他们二人的,都知道他们俩是未婚夫妻,毕竟先前郭壹和李静姝初入太行山中时,是以夫妻的名义公开活动的,甚至还双宿双栖地住在一起。 至于把这两个女孩子许给郭壹做妾,若李静姝没有那个后唐遗孤的身份,或许义军首领们还不在乎,甚至有可能直接胁迫郭壹娶了那两个女孩子其中的一个为正室,把李静姝给遗弃或是降了身份为妾,但李静姝的身份早已让他们认定了,便不能再这么做了。可孟、梁两家的女儿即便是给郭壹为妾,那身份也不可能怎么低贱,有了二十多万义军在背后当靠山,郭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轻视她们,必须给予一定的尊重,这也是必须给予义军的尊重。可就算是这样,这事也得告诉李静姝一声,毕竟郭壹已经被他们推为义军之主,那李静姝就是义军之主母了,主公纳妾,主母当然得知晓了!所以郭成义等人在接到孟崇周、郭成义、李成孝等人的信后,便找人来隐秘地告诉了李静姝。这件事便在一定的范围内扩散了,也有一部分相关人员知道了这事。 孟小楠就是这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父亲将自己和梁晖的女儿许与郭壹为妾的事,心里一直不自在,昨天一见郭壹便有了要针对他的意思,而且绝不想郭壹去见李静姝李灵姝姐妹,这才故意为难。而现在行军路上,孟小楠起头开始唱起了歌儿,却又遇到了郭壹那边亲卫们与她们赛歌似的唱起了更加高昂的歌曲,这就让她有了一股莫名的愤怒,觉得非得要压倒对方,这心里才会舒坦点。 女营的女眷们,此时都乘坐在大车上,在行军队伍的正中,这也是照顾她们不至于在队伍遭受到意外情况时,会受到第一拨的攻击和伤害,将有一个及时反应的时间。另外,从太行山中的义军老寨到云州这里,路途遥远,里程长达好几百里,便是没什么意外,那路上也得走上十多天,何况之前还遭遇到了契丹军队的攻击,就又耽误了至少一天半的时间。此时有郭壹所率领的战斗力极其强悍的特种大队护送,队伍中所有人都无比的踏实放心了。 孟小楠回到自己所乘大车上,钻进车篷便坐下来仔细看李灵姝交给她的歌本子。她和许多同伴是跟着李静姝、李灵姝姐妹等人学过文化和郭壹所传授的新曲谱的,此时看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很快便沉浸进去,看着看着还小声哼唱起来。 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几个同伴见孟小楠如此入迷,不由得都好奇起来,也纷纷想挤过来看。最后还是和她最要好的,和她同龄一起长大,相互间最要好的,梁晖的小女儿梁小七挤到了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看。 旁边的女伴们看她们俩如此亲密,不由得都撇撇嘴巴,其中一个还小声笑着说道:“这看来以后是要真的成一个房里的姐妹了,看你们俩好的!” 孟小楠和梁小七两个几乎同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那女伴一眼,各挥起小拳头朝她挥了挥,又做出个要咬她的吓人姿势,随后又低下头来看歌本子。孟小楠见梁小七凑到自己脸边了,便咬着耳朵悄声说道:“听灵妹子说,这上面记的歌儿……全是他教的。” 梁小七倒不奇怪,平平静静地说道:“看这乐谱就知道,除了他没别人!” 梁小七年龄才十三四岁,与孟小楠同岁,不过比她小了两个多月,平时虽然玩在一起,但两人从来没论过谁大谁小,也没喊过姐姐妹妹的,但两人随军出山前,也都听说了自己将被许给那个身材高大、相貌英武俊逸,本领特大的义军之主为妾,开始她们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人不在跟前,便是偶尔想想也没什么感觉。可昨天她们俩可是都再与郭壹见过,只不过孟小楠冲杀在前,故意难为了郭壹一回;而梁小七则躲在一边,基本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未说话。 此时这辆大车的车厢内坐了六个年龄与她们相仿的女孩子,都是平时相熟的,所以才结伴坐在这辆车上。但梁小七和孟小楠两个以前就玩得最好,此时又都知道了两人都将成为那位义军之主的房内人,心里都有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 孟小楠又悄声问道:“这次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好多,看那气势好像还很霸道,你怕不怕?” 梁小七仍然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斜了她一眼说道:“怕就有用吗?” 孟小楠有点着急了:“他……他……你看看他身边多少女人了,殿下和她妹妹,还有那几个丫头,还有殿下身边的那些……那二三百女校的女生,可都是他的学生,你觉得她们不会……不会……”说到这里,又瞪着梁小七道,“你……嗐!怎么九婶子那样爽快麻利的性子,倒养出你这个不温不火的慢性子?” 梁小七仍然不急不躁地说道:“我娘是我我娘我是我!谁说闺女的脾气一定要仿娘?就你这样的性子……你不是也不像七伯七婶他们吗?” 两个悄声争论起来,倒把学歌的事给忘了。 队伍走出了这一带的丘陵深谷,踏上了草原上深草丛中的土路,行进速度加快,但直到夕阳西下,也不过才行进了几十里路,便又开始停下来扎营。 等到营帐扎好,各营营地都开始冒出袅袅炊烟,天色已经昏暗。女营这边倒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大合唱,一首首的新歌接连不断的在草原上飘荡着,声音委婉动听,其余营区的义军将士们倒安静下来,似乎都在欣赏着女营的歌声。 孟小楠费心巴力的学了几首新歌,便急急忙忙的教给大家,随后便领着姐妹们开始大声歌唱,本想带出特种大队那边再来和她们赛歌,却不想不远处扎营的特种大队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开始她们还以为是对方没听到,便又增加了人数,提高了声音,可仍然不见回响,直到天色黑透,都吃完了晚饭,仍然不见特种大队那边有任何回应,便知道这次工夫白费了。倒把一腔心气的孟小楠给气了个不轻,一直在梁小七面前念叨着。梁小七倒也没嫌弃她烦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话,直到最后睡下…… 次日继续行军,速度稍微加快,因为此地距云州城还有一百里左右的路程,如果速度快一些,便可在今天晚上抵达;如果稍微拖延一下,便又得再走一天半天的。但无论是郭壹还是那些将领,都主张加快行军速度,必须保证今晚进入云州城。毕竟在野外多露宿一天,那危险也就会多增加一份。 当然也早早派了人回云州城里报信,通知李成孝将准备好的营房再给查看一遍,另外准备些比较好的东西,来欢迎山里老营来的新兵、家眷以及工匠和几个学校的师生们。 这一天的行军不再停歇,中午饭也是吃准备好的干粮和携带的饮水。到了下午日头西下时,远远地便看见了地平线上露出的一座雄城的城廓来,顿时便从行军队伍的前方传出一阵欢呼声来,随即这欢呼声便从前往后传,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地涌动着。 第378章 奉义军 此时云州城东门外,已经有一百多人静静地站立着,等候着迎接来自太行山老营的补充人员和物资,稍远处便是有亲随看管着他们的坐骑。此时看到逐渐近前的队伍,心里也都激动起来,纷纷朝着队伍方向观望,有的还踮起脚来,挥舞着双手。 郭壹在离云州城十余里的时候,就带着亲随催马来到了队伍最前,此时见城门在望,便由十余名亲随簇拥着,一阵疾驰来到城门外,随后下马,与来迎接的李成孝等人见礼,寒喧之后便问道:“李叔,营地、饮食可曾准备好?” 李成孝点点头答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入住了。”随后转过身来,朝后边等候的将士们一指,“他们都是各个营地派来担任指引的,都已经给他们讲明自己要带哪一队人马去哪个营区。” 郭壹点头说道:“那好,让接应人员就位,直接领他们去分配好的营区,不要在这里等候过久。” 李成孝应了一声,便朝身后的几名将领吩咐一下。那些将领便纷纷上马,带领着随从向已经停止前进的义军队伍驰去。随后便有一小队骑兵指引着最先抵达的队伍往南城门方向而去。另几个小队则朝义军后续队伍驰去,分别指引着各自负责的义军队伍往不同的城门方向而去。而女营则由特种大队中的几位老兵过去,带领着她们直接从这边的东门入城,直接入住已经修缮一新的原唐置节度使、契丹西京道衙署。 队伍仅仅引走一小部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李成孝急忙命人发出信号,将城门附近早已准备好的无数松明火把全部给点燃了,顿时便如火龙一般的松明火把便云州城给围绕着,使得四周情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郭壹站在路旁,看着鱼贯而入的女营车队,目光一直在寻找着李静姝、李灵姝和连翘她们所乘坐的车辆。但这些车辆除了驾车的义军老兵之外,每辆车此时都将门帘、窗帘拉上,里面的一丝光景也瞅不见,不由得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想到,上辈子的军中都曾有当兵三年,母猪赛貂婵的说法,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女营一共才四五百人,但车辆却有一百多辆,其中女校的女生三百多人,跟随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做事的女孩子一百多人,另外一百来人就是随郭壹出征、打下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的义军将士们的女眷了。如果加上这次来的,义军在云应朔寰四州的军队总兵力已经达到四万多人,而各种行政人员、工坊管理人员,也已经近两万,离家出征这么久了,有眷属的当然希望一家人团聚,没成家的当然也想自己的爷娘和心上人,还有些年少的懵懂的,已经开始对女人产生兴趣,而义军这里又不允许营妓的存在,便是各地城内的妓院也因藏污纳垢已经被义军关闭清除,因此对阳气过重、血气方刚的部队管理得严格一些也是应当。 郭壹眼见看不到李静姝她们了,便准备上马回府衙那边,正要转身时,却听见走来的一辆大车内,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惊叹。这声音虽轻,不注意根本听不到,但听在郭壹耳中,却如天籁之音一般,急忙转过身来,朝那辆大车的车厢看去。 大车缓缓驶过,驾车的老兵本来目不斜视地朝前方看着,认认真真地驾着车,车辆走过郭壹旁边时,却突然朝郭壹看了一眼,用力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随即又扭过头去。 郭壹顿时明白了,心里顿时如春日暖照一般,急忙朝那大车车窗看去。却见在路边木桩上缠着的火把火光映照下,那车窗窗帘拉开了一条细缝,缝隙间露出半张极其娇艳,甜美中带着极致的娇憨的玉靥桃腮来,那一抹细眉下大大长长的卧凤形妩媚至极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眸中闪烁着灿灿的火花,正朝这边看来,等到和郭壹目光一碰,那春水一般的眼眸里顿时迸出绚丽的色彩来。长长的眼睫颤动几下,突然又迸出几颗晶莹剔透、无比纯洁的珍珠一般的泪珠来。 郭壹正要说话安慰一下,却见那张极其俏丽的脸蛋儿又绷得紧紧的,原本柔美落泪的眼眸里,又闪出幽怨的目光。郭壹和李灵姝青梅竹马的一块长大,知道她自小就十分缠人,尤其是这几年渐渐长大之后,对他更是粘得不行,一会儿不见都要念叨许久,何况这次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他上前一步,只说了一句“灵妹子,别哭!等会我去看你!” 李灵姝却撅起小嘴巴,把头一扬,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把窗帘放下。 郭壹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却见窗帘另一边又拉开一条缝隙,却是李静姝露出半张脸,脸色严肃地看看郭壹,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又竖起手指轻轻晃了晃,便又将窗帘放下。 大车轱辘辘地驶过,郭壹怔怔地看着那辆车走远,正自思索着李静姝的意思,却听李成孝在身后轻轻提醒道:“大帅,很晚了,咱们……该回城了!” 郭壹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回过身来,却见李成孝等人都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脸上都带着古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尴尬了,脸色红红的,轻轻说道:“哦……好好……回城!”说罢便急急地上马,带着亲随入城。 郭壹回到府衙公房,李成孝等人也随后赶到,大家便坐下来开了个小会,专门商讨新来的义军分配安置,并形成数项决议,第一将义军打下来的云应朔寰四州数十县的地盘,统一定名为“奉义军”,奉义军所属暂时为云应朔寰四州及其辖下各县。郭壹则为奉义军节度使,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莫于鹏等人皆为节度使属官;奉义军内暂时实行军政合一的治理方式,孟崇周、郭存义、李成孝等人同时兼任各州知州,至于各县长官,则分别由义军和一些特意从太行山中选派的行政人员担任。 第二则要同时将新来补充的义军、在各地征召的新兵在经过新式适应性训练后,统一编入部队,正式开始扩军。 第三则是设立新的军队指挥机关:中华子弟兵第四兵团。兵团下属三个军及直属部队,兵团司令部设在云州,暂时与奉义军节度使合署办公。从太行山义军老营里挑选出来,准备加入新军的一万多将士,除其中最年轻并且经过郭壹在山中建立的军校培训过的两千来人全部直接分配到特种大队,将特种大队扩编为兵力为三千多人的快速反应纵队外,其余兵员一分为三,分别编入孟崇周、郭存义以及原新军,三部分别整编为新军也就是中华子弟兵第四兵团第十四军、第十五军、第十六军,郭壹统率的原新军为第十四军,孟崇周统领的原义军在补充兵员后扩编为第十五军,郭存义所部同样扩编为第士六军。三个军之上则设立中华子弟兵第四兵团司令部,兵团司令部设在云州原节度使衙署内,由郭壹担任总指挥兼第十四军军长,孟崇周、郭存义担任副总指挥,同时兼任第十五军、第十六军军长,新来的莫于鹏担任参谋长,李成孝则任兵团情报部部长兼后勤部长。 而由原特种大队扩编的快速纵队,下属四个团级建制,仍归属司令部直接指挥;将原大队部直属部队也扩编成九百余兵力的警卫团,负责司令部以及郭壹及其眷属的保卫事宜。 至于女营中那些来与丈夫儿子团聚的女眷们,则按她们亲属所在地在各地分配住房,节假日丈夫儿子可以轮流出营与她们团聚;而李静姝、李灵姝姐妹所带领的那些女生,则归军政合一的“奉义军节度使”及兵团司令部直属,继续做她们所原来负责的事情。 会议开完后,大家又一块去各处营地去看望部队,慰问一番,最后则到了节度使衙署,来看望安置在这里的女营。 这次再没有孟小楠之类的来拦路不让进了,毕竟是这里的最高指挥人员来看望大家,也不可能不让进。郭壹走在最前,来到节度使衙署正堂前的廊檐下,方才看到了被一群老少女子团团围在中间的李静姝。 见郭壹等人走来,李静姝因为身份得到义军将士的普通承认,所以地位最高,则平平静静的首先向郭壹等人施礼:“见过大帅!” 其余女子无论老少,也同时见礼。 郭壹等人也纷纷还礼,并规规矩矩地询问一路上的情形,到了这衙署之后,可都安置好了。李静姝则目光微微低垂,不卑不亢的一一回答,神态仍然不慌不忙,娓娓而谈。只是她并不抬头与郭壹对视,让郭壹心里有些着急,瞅着李静姝的面庞好像有些消瘦,内心当然是极为心疼,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表示出来,只能公事公办地又问了一些闲话。 说了一会儿话,孟崇周的妻子周氏则看向郭壹笑着说道:“大帅,这人我是给全须全尾的给送到了,你也见着了,是不是……是不是……”话说到这里,便含笑停了下来。 郭壹知道她话中意思,也是示意他与李静姝是未婚夫妻,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正式成亲之前,是不宜再见面的,此时见了已经是逾矩了,便笑了笑拱手施礼:“见你们安全无恙,我便放心了。好了,你们赶了几百里路,必定很辛苦,还是早些歇息为宜,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看李静姝一直平平静静的,可这心里早就急得跟火上房了似的,这还没说几句话,而且还都当着众人说的是公事公办的场面话,连个相互间递个眼神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一说这离别已久的相思情话了,急忙喊道:“哎……”可声音方出口,便又羞红了脸蛋儿,急忙住口。 郭壹心神一荡,可随即便看到周围众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暗自恼怒这该死的破规矩,但此时却不能固执己见的去打破它,那样不但不能达成心愿,反倒会让人把李静姝给看轻了。不说她是大唐公主这极其尊贵的身份地位,便是将成为自己的正室,那也不能让她的闺誉得到一丁点儿的污点,便急忙镇定一下心神,笑了笑说道:“静姝你也累了,也早些歇着吧。以后……以后有机会……”说完便又拱拱手,转身便走了出来。 众人皆是无声地一笑,将领们随即便跟着退出。那些女人们也簇拥着李静姝回到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散去歇息。 郭壹回到府衙后宅,又是将近半夜了。自己在浴室洗了,换了衣服,便回卧室。 卧室里悄然无声,他划着火柴点亮蜡烛,便见自己那张床榻上,仍然横卧着那四个活色生香的妾侍。想起今天与李静姝只当着众人见了面说了几句场面话,与李灵姝则只是远远地见过,连句话也没说,自己那几个贴身丫头更是连面都没有见着,心里又是遗憾又满是绮思,不由得情兴大涨。 他站在床榻边正自观赏着纱帐里四个绝美的妾侍,只听躺在外榻的小溪悄声叫道:“啊……三爷回来了?”便急忙坐了起来。 郭壹急忙俯下身按住她悄声道:“别惊醒了她们。”摸着她只着内衣的肩膀,“快躺回去,可别着凉了。”说罢转身要吹熄蜡烛,却听小雨在里面悄声笑着说道,“三爷回来在外面时,我们姑娘就听到了,哪还睡得着呢!” 郭壹朝里面看去,李丽姝和耶律含嫣两个也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哪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索性不再吹熄蜡烛,直接脱了外衣上榻,跨过小溪小雨两个和耶律含嫣,便直接躺到了她和李丽姝的中间,伸手便将她们俩搂住,各在鲜润香柔的脸蛋儿亲了一下,悄声问道:“想我了没?” 耶律含嫣紧紧抱着他瞪大了眼睛,口不由心地轻轻啐道:“呸!哪有那闲工夫!”李丽姝则轻轻笑着,双手紧紧抱着他,也不吭声,只是痴痴地吻着他。 郭壹笑了笑,抬手在耶律含嫣唇上轻轻拧了一下:“还嘴硬呢!你不想我,我可是想死你了!”说着便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第379章 拦路虎 次日一早,郭壹早早起来,回头看了看床榻上被他折腾了半夜,此时仍然疲惫不堪陷入沉睡的四个妾侍,心里又有些发虚。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已经到来,却不能一亲芳泽,说句场面话话还得当着许多人,这让极度思念的他一腔邪火无法渲泄,只能回来在她们身上发泄了。可这早上一起来,又想起李静姝李灵姝姐妹来,心里又有些惭愧。心说自己上辈子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美人这么贪婪的呀,怎么这些天来却陷入这种状态而不能自拔,还非常沉迷呢?莫非真的是这个时代和这种环境的影响,让自己放开人类进化中残留的那一点兽性?上辈子他所处的时代,所在的环境,所受到的教育,所听到的舆论,所接触到的人……,都会将每个人在这方面给限制起来;而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所有的权贵,都在像饕餮一般贪婪的攫取着无尽的财富和众多的美女;而所有的人不但不感到震惊,反倒会认为这样的人才是英雄豪杰,才是富贵人家,都会羡慕,会习以为常。 因为两个通房丫头小雨小溪也都被他折腾得不轻,此时也仍然躺在床榻上没醒,郭壹出来自己打消洗漱。他一边洗漱一边暗自寻思着,以后可得收收心了,再不能再这么荒唐了,不然会不会寒了李静姝、李灵姝她们姐妹的心?一念及此,便又想到与她们姐妹分开这么久,昨天才算是重逢,可又不得亲近,她们会不会已经在伤心了?自己今天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她们?还有自己那四个丫头,不要说连翘、苏叶尽心尽力地服侍了他那么久,便是紫竹、金樱两个貌似稍微疏离,但其实也是很尽心很体贴的,只不过不像跟他已久的连翘、苏叶两个那么亲近罢了。与李静姝李灵姝姐妹再没亲近,那也算是见了一面,可她们四个就在昨天的车队里,却连个面都没能见着,只怕也是很伤心的,肯定会埋怨,若是见了,不知金樱还有多少酸话等着他呢,这也得好好的哄一哄才行。 洗漱完毕,郭壹便来餐厅,见厨娘说还得再等一会儿,便走到书房里,把昨天开会时形成的决议文件拿在手中,仔细看起来。之后又是拿过纸笔,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的新想法给记下来。 一沉浸到具体的事务当中,郭壹便忘了时间,当然也忘了方才是要去吃早餐的。等到听到身后小溪柔媚地喊他,方才醒过神来,看了她一眼,便即说道:“马上就完。”随即又伏案疾书。 小溪眨了眨眼睛,轻轻叹息一声,便站在旁边等候,目光不由自主地便盯向郭壹的脸庞。越看越觉得英俊不凡,越看越觉得自己心里越爱。想起夜来他对自己的疯狂,顿时脸色便变得通红,一颗心儿也呯呯呯乱跳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身子都软了。 郭壹写完后,合上本子收起来,然后站起来伸个懒腰,正要活动一下,突然听到旁边小溪惊慌的低呼,急忙转过身来,便见她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急忙伸手扶住她,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小溪脸色通红地瞥了他一眼,又急忙垂下眼睑,想要挣开却又觉得浑身无力,使得她更加羞涩。郭壹顿时明白过来,便笑了起来,悄声说道:“怎么这会儿倒动了兴头?可惜我有事情要忙,可不能让你偷腥了!” 小溪一听,顿时更加娇羞,娇嗔地瞪了郭壹一眼,轻轻啐道:“呸!还是爷呢!什么疯话都敢出口……” 郭壹朝门外瞥了一眼,嘻嘻一笑,索性双手伸出,将她抱在怀里,在她唇上“木啊”的一吻:“爷不但敢说疯话,还敢做疯事呢!” 小溪又羞又急,急忙挣扎着:“来叫你用膳,怎么又缠起我来了?这要是让她们看见,不知该怎么笑话呢!” 郭壹一边动手一边笑道:“你们几个都是爷的妾侍,你能得爷的宠爱她们只有羡慕的,怎么会笑话?哦,对了,应该是她们羡慕嫉妒恨你更得爷的宠爱了,所以才会说什么酸话来笑话你。” 小溪见挣不过他,只得放弃软软在伏在他胸前,恨恨地用小拳头捶着他胸膛:“哼!你就会……就会欺负我这个苦命的丫头!还宠爱……只怕哪天再得了新美人,肯定会把我抛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哼……到那时……像我这样……长得不怎么样的……肯定想要再见你一面都难了!” 郭壹吻着她那清秀俏丽的脸蛋儿,在她身上轻轻抚弄着,口中轻轻说道:“胡说!我怎会是那种负心薄幸的?你啊……就把你的心踏踏实实地放进你肚子里去!你既跟了爷,爷也决不会负了你!”在她小腹上摸了一把笑道,“说不定已经有了爷的种,明年就要为爷生儿育女了,爷怎么会负了你?” 小溪一听,似乎更加娇羞难禁,口中轻轻啐着,双手却紧紧抱住了他,心里更是极为欣喜…… 两人在书房内虽然无人打搅,却也不敢亲热太久,随后便牵着手走了出来。 等走出门,小溪又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揉得皱起的胸襟,又羞又气地将他手甩开,翻了个白眼说道:“哼!兴头一来,就……就不管不顾的……就会胡……胡闹……” 郭壹嘻嘻笑着也不说话,看着她整理着衣襟,大步走入餐厅,却见耶律含嫣、李丽姝和小雨三个已经围着餐桌坐了下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都在等着他呢。 郭壹走过来坐下看着她们笑着说道:“你们都休息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拿白眼翻他。耶律含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好……好什么好?也不知道你夜来发什么疯,那么能折腾,我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坐她对面的李丽姝看她一眼,噗嗤一笑,又急忙忍住。 耶律含嫣啐道:“呸!笑什么笑?还笑话我呢是吧?不知是哪个,夜里被他折腾得直求饶,还不如我呢!” 李丽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也瞪着她啐道:“呸!我……我可也没说你什么啊,怎么冲我来了?”她朝郭壹一呶小嘴巴,“呶——罪魁祸首在那儿呢,你这么大的火怎么不朝他发去?哦,舍不得吗?” 耶律含嫣又瞪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便看向了郭壹。 郭壹见她脸色不善,急忙笑着说道:“咳咳……吃饭吃饭!圣人都说过的,食不语寝不言,快吃饭!我可饿了!”说着便端起碗来,挟了菜便狼吞虎咽起来。 耶律含嫣本来要数落郭壹几句的,见他埋头吃饭,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闷地也端起了碗。 倒是小雨瞅瞅耶律含嫣,又看看李丽姝,再把目光投向郭壹,疑惑不解地猜测着:“姑娘,依我看三爷昨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在外面又看到了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她这么一说,那三个女人顿时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郭壹。 郭壹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不觉停下,随即又故作不解地看着她们说道:“怎么了?吃饭啊!”见她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又瞪着小雨道,“小雨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大美人!”见她们几乎同时撇了撇嘴巴,脸上都露出一副根本不相信,你就胡说八道吧的神情,便又急忙解释道,“前几天我去接山里补充过来的兵员,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在距云州不到百里的地方,遇到了契丹皇族大将耶律武率领的六千契丹精锐正包围行进至此的义军队伍。我就带队上去,将他杀了个落花流水,斩敌一千余俘虏三四千,再加上之前被义军打死打伤的,最后耶律武仅以身免,只带着几个亲信逃走!” 一听郭壹提到与契丹军队又大战一声,她们才觉得他不像是说谎。李丽姝心里自然是痛快淋漓,急忙给郭壹挟菜,笑容满面地说道:“真又打了个大胜仗?哦,那你可是太厉害了啊!辛苦辛苦,快多吃点!” 耶律含嫣的感受则极其复杂,一方面她对郭壹早就种情极深,要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地在他的强势之下,便倒入他怀内做了他的妾侍;另一方面,她却又是个契丹公主,那位被郭壹打败、几乎是孤身逃走的耶律武,便是她的本族兄长。此时见李丽姝兴奋得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眼睛又像锥子般地狠狠剜了郭壹一眼,不再说话,捧起碗来也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李丽姝本来想让郭壹讲一讲战斗过程,好好的开心一回的,可见耶律含嫣这个表情,也不再说什么,便也笑了笑,朝郭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以后得了空你要给我好好讲一讲。郭壹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做自己妾侍不就是为了借势以图为父兄复仇么?郭壹消灭的契丹兵马越多,把契丹打得越惨,她才会越高兴呢!真要是彻底覆灭了契丹,她不定要怎么庆祝呢! 郭壹见她们两个如此,当然也知道缘由。一个是契丹公主,一个是后唐嫡脉,两人的身份原来本是同等的,但却因家国之事成了敌对的双方,却又因个人私事结缘成了姐妹,如今又因为他成为一家人,不得不说世事无常,颇为微妙。当然不管她们之前的身份怎样,如今都是他极宠爱的妾侍,至少在明面上他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了。消灭耶律武所部,对义军来说自然是好事,对李丽姝来说也是她心之所愿,但对于耶律含嫣当然会有极大的不同,所以他只简单介绍了几句,便不再解说此事。 好在因为提了这事,耶律含嫣也把要朝他发火的事给忘了,李丽姝当然也不会再挑起来。几个人便不再言语,默默吃饭。 郭壹现在身材高大强壮,饭量自然也很大,但他吃饭速度倒是极快。他都吃完了,几个妾侍才扒了几口饭菜。他把筷子放下来,接过小雨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又接过小溪递过的手巾擦了嘴,便站起来给她们说自己有公事要忙,让她们慢些吃,便回房换了衣服,拿了写好的东西和文件,来到外面公房,交给当值的亲兵让他们抄写誉出几份来,之后便带着亲随来节度使衙署这边,看看有没有机会和李静姝、李灵姝她们悄悄地会面。 郭壹来到节度使衙署,才走到正堂前的天井,便见李成孝迎面走了过来,施礼道:“大帅来的好早啊!” 郭壹只觉他笑容有些古怪,以为他看出了自己心思,便尴尬地还礼,笑着说道:“李叔可是比我来得还早呢!”突然想到这次义军过来,其中带着的眷属应该也有李成孝的家人,便又问道,“李叔,可与婶子团聚了么?” 李成孝一怔,随即指了指他道:“大帅,你这是故意的吧?”随即撇撇嘴巴,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叔可不像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我们都老夫老妻的几十年了,见与不见也没什么。”说到这里停下,欲言又止地看看郭壹,终于还是劝道,“大帅,你要是来见殿下……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与殿下一块儿过来的还有好些驻扎在外地的将士们的眷属,她们如今住在一块儿,几乎与殿下形影不离,殿下做个什么事,说句什么话,她们可都是清清楚楚的,可不能让殿下有什么话柄落在她们眼里啊!” 郭壹火热的心儿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马上就冷却下来,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我……我就是过来瞅瞅,看安排好了没有,她们赶了几百里路很是辛苦,也不知夜来休息好了没有。” 李成孝一听,急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早就让人去问过了,都休息得挺好的,一个得病的都没有,你就放心吧!”接着又说道,“大帅,我还是那句话,你与殿下一日未成亲,就不宜再见面!”见郭壹脸色落寞,心里也有些忍,便又小声安慰道,“大帅,你是义军之主,于这些事上更应该有担当顾大局,既不能让殿下闺誉有污,也不能让大帅你落人话柄啊!” 郭壹看看一脸期冀的李成孝,也不好不顾他的颜面,便勉强笑道:“知道……我听李叔的。” 李成孝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笑了笑又说道:“反正大帅与殿下的好日子会越来越近,到那时便没人再为此事来劝说大帅了。等等……等等吧,没多长时间的……” 郭壹心里正想着有他这个拦路虎在此,自己不可能有和李静姝她们私下里相见的机会,便也没在意他话中之意,便点点头道:“那好……就等等!”随后便转身朝外走。 李成孝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说:“那昨天商定的事,今天是不是就要正式通告全军?” 第380章 接人 郭壹点点头道:“是要正式通告全军,也要将通告发过我们义军所有控制的区域,让民众也都知晓。”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如今与契丹又大战一场,消灭了来西京道的契丹皇室大将耶律武所部,但耶律武逃走了,他逃回去后,必定要将失败的原因推到义军的强大上,而绝不可能说是他自己无能。此后我们可能便要面临契丹更加全面的攻击,虽然我们义军无论是士气还是装备,都是契丹旧式军队无法比拟的,但我们义军的总兵力毕竟太少,与契丹几十万军队的数量相比还是颇为不足的。但我现在已经扩军至六万,已经超过了我们所控制地盘和人口所能提供资源的极限了,幸好尚有缴获自契丹的大量补给,否则我们也无法负担得起。现在看来,巩固云应朔寰四州的速度还要加快,尽量在一两个月内完成,然后要向外扩张。我的意见仍是先打契丹,争取把东面几个州再拿下来,然后再往西,把李家控制的定难军及兴、灵、银、夏等州也给拿下来,这样可以让我们能养得起六万大军。另外各地组建当地民兵的队伍也不能落下,更不能拖延。以我们义军的火器优势,民兵若组建得当,让他们来守城、守护当地,也可支撑住当地抵挡外来的攻击一到三天。而我们的军队则可不用负担地方防御,能够完全腾出手来,做为野战主力兵团,既可以外出攻击敌军,也可迅速支援受到外侵的州县。”说到这里,他看向李成孝,“李叔以为如何?” 李成孝听到后,心里惊愕非常,心说这位大帅……当真是天纵英才啊!就这么好像很随意的几句话,便已经把义军所要面临的各种情况给考虑过了,而且还指明了未来一段时间所要做的事情,脸上露出非常震惊的神色,怔了一下方才答道:“大帅……你……你这已经将未来一段时间内,咱们义军的攻略都给定下了啊!而且考虑得很周全,完全适当,我是没什么好补充的。我之意……便按大帅的意思办吧!” 郭壹便点点头说道:“好,我已经让人多抄写几份,然后颁发各处。”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可当走到衙署大门口时,郭壹突然又回过味来,停下来回头朝衙署内看了看,又扭头朝李成孝问道:“哎……不对!李叔,我与静姝未成亲不宜见面,不让我跟她见面这我能理解,可是我那几个丫头呢?那可是家母指给我的,这怎么也见不到了呢?” 因为李成孝年龄年龄比较大,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他兼任云州知州,在郭壹未与李静姝成亲不能住到这边时,他还要负责对这边的管理。李成孝在女营来之前,已经招募过云州城里的一些年长稳重而又可靠的妇女来这里做工,那些妇女不但担负着这衙署内院里女营的各种事务,与外边的接触也要由她们来与驻扎在最外面的老兵们联系,这些老兵则都是由李成孝派来,也由他管理。此时听郭壹这么一问,李成孝也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不能再阻止,也不好劝谏,便看着郭壹说道:“你的丫头?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这就让人去问问。”随后便转身招过来一名老兵,让他去二门那边问一下。等老兵走后,他又问道:“大帅,你是想把那几个丫头带走?” 郭壹点点头道:“是啊!母亲派她们来服侍我,其实也是要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定期写信向家母汇报的。此次咱们义军出征,是出来打仗的,不可能带着她们,便把她们留在山里。现在隔了这么多天了,只怕家母不知来了多少封信向她们询问呢,我得把她们带回去好好商议一番。不然……李叔你大概也听说过家母的脾气,我不会好受,只怕你们几位伯叔也会落埋怨!” 李成孝想起曾经见过的清宁,确实不好说话,也有点头痛,仔细想了一想,便点头说道:“是得好好商量一下啊!”随即又看向郭壹,小声说道,“大帅,如今你是咱们义军之主,带着数万大军出来与契丹贼打仗,之后还要率我义军去扫平诸侯藩镇,平定天下,即便是稍有疏忽没有写信告诉她你的行踪,想必她也会理解的。”见郭壹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便又笑道,“大帅,你是一军之主,将来带我们平定天下之后,是要立国建极登临大宝的,依我说……你对令堂尊敬、孝顺,这都是正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也没必要这么怕她吧?” 郭壹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李叔,你就不用再说了。你虽然见过家母,对她的脾气性格也有所了解,可毕竟不知道她真正的厉害!”随即抬头朝大门外看去,“什么一军之主、立国建极的,我在她眼里……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不懂事的小屁孩儿!真要惹恼了她,她发起脾气来,根本不会管我什么身份地位,也不会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场,有多少人在场,揪着耳朵教训是轻的,罚跪、打顿板子那也未尝不可!” 李成孝看了看已经比他这个身材上等的还要高出一头的郭壹,再想象一下他若是被清宁揪耳朵、罚跪、按下来打板子……那场面可是不要太美,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瞥一眼郭壹又急忙忍住。 这时那老兵匆匆跑了过来,向两人禀报,说大帅的丫头确实在衙署内宅,只是现在不方便出来。 李成孝看看郭壹,把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能闯进去查看,对此无能为力了。 郭壹脸色冷了下来,看一眼那老兵说道:“还要烦老叔再跑一趟,就对里面说,连翘、苏叶、金樱、紫竹四人,是我母亲派来照看我的,当初家母曾经有话,不许我与她们分开,如今因打仗已经相隔数月,此时既然已经同来云州,她们便需跟我回去,以免我违逆了家母之命。”见那老兵还在迟疑,明显是里面把守内宅女营的不好说话,便又说道,“老叔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又向李成孝说道:“还请李叔去找辆马车过来,她们是女孩子须得乘车才好跟我回去。” 李成孝看看郭壹,见他脸色十分坚定,便知他今天是必定要带走那几个丫头的,便点点头道:“我那老妻亦在内宅中,你过去让人告诉她,就说我说的,不要再找什么借口了,那几个丫头是大帅家里派来的,大帅身边如今也没得力的人,让她赶快让那几个丫头跟大帅过去,也好服侍大帅!” 那老兵看看郭壹,也是一笑,随后又朝里面跑去。 郭壹便走出衙署,站在外边等候着。李成孝便让人去赶了一辆比较好的带篷马车,找了个会驾车的中年妇女,直接将马车驶进内宅去接。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左右,马车从旁边专门为车辆进出而开的侧门驶出,往等候着的郭壹这边驶来。只不过进去的是一辆马车,而出来的却是两辆。 郭壹急忙迎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那驾车的妇人:“婶子可曾接到了人?”又朝后面跟着驶出的那辆看了看,也是由一名不认识的妇人驾着车,不由得有些疑惑了,到底接了几个人这是?还分乘了两辆车,那连翘她们到底是坐在哪辆车上呢? 那妇人看着着急的郭壹,也忍不住展颜一笑,随即便点点头。郭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那仍然拉得紧闭的窗帘,便大声笑着说道:“那好,咱们……回去!”说罢便转身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郭壹伴在车厢旁边,骑着高大俊逸、毛色发亮的黄膘马,精神抖擞地随着马车的移动轻驰中跑着,一会跟着前面那辆马车,一会儿又停稍停一下,等候着后面那辆,目光不时扭头看向马车车窗,但始终不见那四个丫头把车帘拉开,心里不禁有些奇怪。眼看再转过一个街口就要到府衙了,便回头看了看,随护的亲兵们都识趣的散在稍远的距离上骑马跟随着,便催马靠近前面那辆马车车窗,压低了声音问道:“喂……喂……你们怎么不说话?”却得不到里面的回答,又停下来等着后面那辆上来,靠近车窗问道:“喂喂……谁在这辆车里面?”仍然没有得到回答,便伸手去拉车帘,却发觉那车帘似乎是从里面被固定住了,却也拉不开,不由得气哼哼地骂道,“哼!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想……在想个什么馊主意来捉弄我呢?”却仍然得不到回答,不由得更加纳闷,甚至有些怀疑这两辆马车里面是不是都没坐人了,急忙催马朝前紧蹿几步,问前面那辆马车的驾车妇人马氏:“马婶子,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啊?” 马氏回头瞅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有啊!当然有啊,就是大帅的丫头,她们都在车里面呢。”随即又带着惊奇的神情说道,“这可是大帅的人,谁敢糊弄大师?” 郭壹皱皱眉头,眨了眨眼睛,又回头朝节度使衙署方向看了一眼,心说李成孝不敢吗?只怕是敢的吧?反正这事自己也不能全世界的去嚷嚷,他便是糊弄了自己也拿他没法儿,反正他是不想自己与李静姝见面的!可这么说倒也不对,毕竟自己要接的是自己那四个丫头,可不是李静姝!连翘她们是自己房里的贴身丫鬟,到现在为止,自己住的地方除了收了四个侍妾,还雇了几个厨娘和粗使女工之外,府里可是没有服侍他的丫鬟,——妾侍可不是丫鬟,那小雨、小溪两个丫鬟则是李丽姝和耶律含嫣的婢女,虽然现在也随她们的主子算是自己的人了,可毕竟与连翘苏叶她们还是不同的…… 来到了府衙这边,仍然是从可容大车进出的边门进入,直接往内宅这边而来。马车一直驶到内宅宅门前,方才停下。郭壹便跳下马来,看着马车说道:”到了!让她们下车吧!” 那妇人跳下车来,将车赶到门边,走到车厢门口处,向里面笑着招呼道:“几位小娘子,咱们已经到了,下车吧!” 后面一辆也紧接着停了下来,那驾车妇人也跳下来将车停好,随即也跟着招呼了一声。 两辆马车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但前面那辆车里的乘客率先推开车帘,一前一后的钻出车厢来,却是紫竹和金樱两个。 郭壹看看她们俩,又朝她们身后瞅了瞅,看着掀动的车帘,里面还有四个中年妇人,却不认识,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又朝后面那辆车看去。却见先下来两个中年妇人,随后却是苏叶先钻出车厢跳下车,然后站在车辕边看着里面说道:“二姑娘,快下来吧。” 郭壹听到她口中喊的二姑娘,又是一怔,随即便看到连翘出来站到车门旁,扶着后面的少女胳膊引着她钻出车门。郭壹不由得心儿怦怦一跳,顿时心花怒放心!这什么“二姑娘”……原来是李灵姝啊!他怔怔地看着低头拽着自己裙摆的李静姝慢慢走出来,由连翘、苏叶两个扶着慢慢下了马车,一时却忘了招呼她。等到李灵姝下了车,抬头看他时,方才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朝李灵姝连连点着头笑道:“灵妹子,你……你可来了!”随后又搓着双手说道,“我说哪来的什么‘二姑娘’呢,原来是你啊……” 李灵姝脸蛋儿红润异常,静静地看着郭壹并不说话,突然长长的眼睫一颤,泪珠儿又滚落下来,小嘴巴似乎边着紧咬了几下,方才低头悄声骂了句:“坏哥哥……不理你……哼!” 郭壹一怔,并不在意,只是高兴得笑着,又朝这辆车的车厢内看去。李灵姝既然坐了这辆车过来了,那与她形影不离的亲姐姐李静姝肯定也是乘坐着这辆马车啊!但透过晃动的车帘,却看到车厢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再没有一个人了。 第381章 及笄的灵妹子 郭壹还有点不死心,掀开车帘往车厢时仔细瞧,还是空空如也,不由得怔了一下,又急忙转身追着李灵姝问道:“灵妹子,你姐姐呢?” 李灵姝连头都没回,轻轻哼了一声,径直朝内门走去。 郭壹又怔了一下,回过味来,看来灵妹子是真的恼了自己,不然以她粘人的性格,肯定不会不理自己的。当下撇撇嘴巴,朝李灵姝背影做了个鬼脸儿,又不死心地转身朝另一辆马车走过去查看,那辆马车也已经空无一人。站在旁边的驾车妇人看郭壹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无声一笑,走过来轻轻说道:“大帅,殿下她……还未与大帅成亲,是不能过来的。” 郭壹叹息一声,摇摇头又点点头,倒把那妇人给逗笑了。郭壹不再理会,便大步流星地追着李灵姝进了二门。 听见外面人声马嘶的那么热闹,一直待在内宅里的李丽姝、耶律含嫣和小雨、小溪四人,还有厨娘和几个帮工小娘子都走了出来观看。见几个妇人和几个少女簇拥着一个脸蛋儿极其甜美,却又带着童稚、娇憨神情的少女走了进来,都惊愕地看着她。 李灵姝见从东西两边厢房里走出四个姿色艳丽的少妇,顿时也惊讶地停下来,左右移动着目光打量着她们,小脸儿不由得绷紧,小嘴巴也撅了起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看着已经追过来的郭壹,大大长长的卧凤形美眸闪出不善的火花,小手一指问道:“这是……” 郭壹见李灵姝面色不善,又见李丽姝、耶律含嫣两个脸上也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顿时便感觉到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可却又不能躲藏不能避开,还非得解释,心念急转,正自想词儿,却听李丽姝眨了眨眼睛看着郭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三郞,这就是我的静姝妹妹?” 李灵姝一听,立即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你谁呀?一见面就乱认妹妹?” 李丽姝被李灵姝毫不客气的话给说得有些懵,怔了一下脸色也不善地说道:“乱认妹妹?我叫李丽姝,父亲乃是大唐先帝庄宗陛下!你叫李静姝,亦是庄宗陛下之女,你我乃是嫡亲姐妹!” 李灵姝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郭壹。郭壹点点头轻轻说道:“是,她确实是大唐庄宗陛下的女儿李丽姝!” 李灵姝眼睛眨了眨,突然讥讽的笑了起来:“哼!什么大唐庄宗陛下啊?我可不认得,我父亲可也不是他!” 李丽姝一听,顿时便怒从心头起,正要怒斥,却见郭壹朝她使着眼色,微微摇头,顿时心里又有些疑惑了,瞥一眼李灵姝又把目光转向郭壹,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那……她、是、谁?” 郭壹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答道:“唉——,她……她叫李灵姝,是静姝同母异父的妹妹。”见李丽姝更加疑惑的神情,便解释道,“当年洛阳天变,她母亲带着静姝逃出洛阳,几乎是九死一生,幸好遇到了她父亲。她父亲带着静姝母女两个,回到乡下隐居,后来与她母亲成亲,便有了灵姝。” 李丽姝又怔了怔,不禁看着李灵姝冷笑道:“即使是如此,那她也应该跟着静姝管我叫姐姐啊!” 李灵姝又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再理她,却看着郭壹问道:“你住哪里?快带我过去,我可带着干娘寄来的好几封书信呢!” 郭壹苦笑一下,正要说话,却听李灵姝冷冷哼了一声又说道:“干娘可是也给我寄了书信,让我看着你的!” 郭壹只得朝前面正房一指:“那是我的房间,你先过去,我跟她们交待几句话。” 李灵姝翻了个白眼,又哼了一声,把小脑袋瓜儿一扬,十分矜持地朝前走去。那四个丫头也都深深看了郭壹一眼,急忙跟了过去。 郭壹见她们走进正房,方才转身对李丽姝、耶律含嫣说道:“你们别在意啊,灵姝年龄小不懂事……”话未说完,便见李灵姝蓦然转过身来指着郭壹说道:“背着我说我坏话……可让我听到了啊!”弄得郭壹目瞪口呆,却见她又将小脑袋瓜儿一扬,转过身去迈进了房门。 郭壹心说自己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能听到……这小屁妞儿难道长了顺风耳不成?不过背后说人,当事人别的可能听不明白,但若说其坏话肯定能听到,这怪事郭壹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了,只能等到她走进门后,又苦笑一声道:“你们看看,连我她也是毫不客气……”又朝她们点点头道,“你们回屋看看书,我跟她说完了便来见你们。”说罢不待李丽姝、耶律含嫣表态,便急急忙忙地朝正房走去。 李丽姝朝耶律含嫣撇撇小嘴巴,哼了一声,转身便回房去了。耶律含嫣看看郭壹背影,也轻轻哼了一声,回了自己房间。两个丫头小雨、小溪也急忙各自跟着自己姑娘回了房间。 郭壹走到正房,却见李灵姝直接进了东边自己卧室,心里不禁一惊,暗道坏了!昨天因为一腔邪火没处发泄,夜里和四个侍妾折腾了大半夜,自己的那张床榻一片狼藉,若是让李灵姝看到,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呢,以后也肯定会告诉她姐姐李静姝的,急忙闯了进去。 一进卧室门,郭壹目光便往自己床榻上看去,却见帏帐已经挂好,里面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并未出汗的额头,转看向李灵姝。 却见李灵姝像条小狗儿一般,探着脑袋东瞅瞅西看看,还用力吸气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口中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见郭壹闯了进来,不由得转眼看他,眨了眨她那极其好看妩媚的卧凤形大眼睛,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慢慢走近郭壹,悄声问道:“哥哥,你这屋里……这气味……好怪啊!” 郭壹心儿怦怦一跳,急忙否认:“别瞎说!什么味道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干!” 李灵姝又眨了眨大眼睛,噗嗤一声咯咯笑出声来:“啊……哈哈……我什么也没说啊,哥哥你急什么啊?” 她这么一笑,那四个丫头也都看着郭壹,跟着笑出声来。 郭壹被她们笑得有些恼羞成怒了,瞪了四个丫头一眼,朝外面一指:“你们四个上西屋去,给我整理一下那屋。” 连翘、苏叶听了,急忙止住笑,轻轻应了声是,便朝外走去。紫竹看了一眼郭壹,又瞅瞅李灵姝,低头一捂小嘴巴,含着笑跑了出去。倒是金樱,撇撇嘴巴,哼了一声。一扭身也跟在紫竹身后走出。 郭壹赶快回身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便见李灵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露出怕怕的表情,捂着胸口带着“惊慌”的语气说道:“啊?哥哥你把她们赶走做什么?” 郭壹恨恨地说道:“昨天接着了你们,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去看你们吧,连个面都不跟我见,可知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今天你到了这儿,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挑刺儿找茬儿,你真以为哥哥宠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吗?” 李灵姝急忙说道:“别瞎说!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干!” 郭壹一听她把自己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明显是故意的,不禁气笔了,点着她鼻梁儿骂道:“小屁妞儿!你是故意的气我是吧?看哥哥不把你屁股打烂!”说着便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就往床榻走去。 李灵姝顿时惊慌起来,一边挣扎一边用小拳头捶他:“哎呀……坏哥哥……你想干嘛?快放开我……放开我……哎呀……你……你……你想做坏事啊……哎呀……看我不告诉干娘……让她打你!看你怕不怕……啊哟……坏蛋哥哥……啊……” 郭壹走到床榻边,扑通一声把她摞下,不由分说地便扑了上去,将她重重压住,双肘支在她脸蛋儿两边,两手揪住她虽然消瘦了些,但仍然还是有些婴儿肥、红润润的脸蛋儿,听她一张小嘴巴啵啵啵地说个不停,便停下来。 李灵姝见他压着自己不动,脸和她的小脸蛋儿离得极近,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心里也有些发慌,便强自镇定地又说道:“哼!坏哥哥……怕了吧?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就真的……真的就告诉干娘了啊!” 郭壹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极致娇憨甜美的小脸蛋儿,看着她那不停威胁他说着吓唬他的话,有些好笑又有些情动,等到她停下来不说了,方才低头在她鲜润香柔的樱唇玉口上轻轻一吻:“灵妹子,你知道么?哥哥想你可是……想得太苦了……” 李灵姝闭上眼睛,撇撇小嘴巴道:“哼!哥哥……以为我眼瞎啊?你……你金屋藏娇……还不止藏了一个娇,竟然藏着四个美女呢,这会儿又来哄我……哼……你说这话不觉得自己脸红吗?” 郭壹心说反正她都看到了,现在的灵妹子长大了,可不像以前那么好哄好骗了,自己要是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索性厚着脸皮认了,或许还少点麻烦呢!便双手捧住她脸蛋儿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着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的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否认是收了几个妾侍,但她们只是稍解哥哥领兵出征在外的寂寞而已,哪能与你相比呢?灵妹子才是哥哥的最爱,哥哥哪能不想呢!真的……哥哥想你想得有时都睡不着觉呢!” 李灵姝撇撇小嘴巴道:“哼!哥哥……现在真的学坏了!说瞎话连草稿都不带打的,这脸都不红一下的……” 郭壹笑道:“好了好了!哥哥都给你赔不是了,灵妹子还不原谅哥哥吗?” 李灵姝小声嘟囔道:“要是不原谅你……还会让你这么个样?”一双玉臂悄悄缠上了郭壹的腰。 郭壹笑着说道:“就知道灵妹子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一边说一边又来吻她,还腾出一只手来朝她胸襟里伸去,不禁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啊……灵妹子真的……长大了啊……竟然长大了……这么多了……” 李灵姝脸色通红,只觉得自己一张脸滚烫炽热,用力挺了挺胸,小声说道:“当然长大了啊……我……我都……都到了……到了……及笄之年……” 郭壹一怔,又把头抬起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蛋儿,然后方才赞同地说道:“是啊……灵妹子长大了……到了……及笄之龄了啊……” 李灵姝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那……那哥哥……到时候是娶我呢,还是娶我姐姐呢?” 郭壹一听,顿时又怔住了,嘴巴张了又张,终于还是没有回答。 李灵姝撇撇小嘴巴道:“哼!就知道哥哥会哄我骗我的……这会儿连哄一下骗一下都不会了……” 郭壹叹息一声,又捧住她脸蛋儿说道:“灵妹子,哥哥……不骗你!哥哥……既要娶你姐姐,也要娶你!” 李灵姝哼了一声,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说道:“哥哥……又来骗我了!哼!你便是娶姐姐,也说的是……要兼祧奶奶那边,娶我……你又要兼祧哪边?” 郭壹眨了眨眼睛,心说灵妹子一直在不停地说自己及笄了,这是不停地在提醒他……她已经到了可以嫁给他的时候了么?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又在她唇上一吻,随后笑道:“娶你姐姐是兼祧薛家奶奶那边,娶你……是要兼祧我的亲奶奶那边啊!你忘了吗?我祖母那边……可也是绝了嗣,父亲可一直想着奶奶娘家的事呢!” 李灵姝道:“哼!哥哥……哥哥的祖母多,看来也是个好事啊!可以一会儿兼祧这边,一会儿又兼祧那边……”小嘴巴朝旁边一呶,“外边那可有四个呢,你还兼祧哪边儿?”眨了眨眼睛,不等郭壹说话,自己便接着说道:“哦,对了,哥哥亲祖母娘家姓王,薛家奶奶那边的娘家姓韩,听奶奶说她娘家那边的韩家可也是没什么人了,哥哥也可以兼祧的!只是只能选一个兼祧,那可有四个呢!” 郭壹啐道:“呸!你也学坏了啊!还来笑话哥哥,这不可不像是以前那个跟哥哥一心的灵妹子了!” 李灵姝道:“哥哥以为我就永远都长不大吗?我可已经及笄了,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被哥哥骗了啊!” 郭壹啐道:“呸!哥哥什么时候骗过灵妹子了?倒是你,这才一见面,你就又是挑刺儿找茬儿又是取笑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及笄长大了,可这心眼儿也长了不少啊!”低头含住她小嘴巴,轻轻咬了咬又松开说道,“还真是学坏了!” 李灵姝啐道:“呸!哥哥才学坏了呢!”瞪着郭壹,脸蛋儿又红了起来,悄声说道,“哥哥……你……你敢说这些天来,你……你没做什么坏事?” 郭壹点点头道:“哥哥当然敢说了,这些天来,只是领兵打仗,就没做过什么坏事!”又解释道,“哥哥手下现在单是全火器化的精兵就有好几万,太行山中还有二十来万义军,打下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又增加了几十万治下的百姓,还在组织十万左右的民兵,千头万绪的事情很多很复杂,哪有什么时间去做坏事!” 听郭壹这么一说,李灵姝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神采,等听他说完,情不自禁地仰头呶嘴,在他唇上也吻了一下道:“哥哥……我就知道……我……我早知道……哥哥……是大英雄大豪杰……” 第382章 家书催婚的老娘 郭壹和李灵姝一阵亲热,顿觉一阵接一阵的情动,那邪火更加如火上浇油一般轰轰的往上窜,再也忍住的便把手伸向她腰间,要来解她裙带。 李灵姝也正是情动难禁之际,此时感觉到郭壹的手在她腰间摸摸索索的,顿时便大感羞涩,忍不住便来推他:“不……不要……哥哥……不要……不要嘛……”见郭壹呼吸急促,越来越粗重,根本不理会,心里有些惊慌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咬咬嘴唇说道,“哥哥……信……干娘的信……你还看不看……” 郭壹一听,顿时便如一瓢凉水浇头,立即便停了下来,看李灵姝那变得煞白的脸色,有些惭愧,叹息一声,急忙从她身上起来,坐到旁边将她拉起来,顺手抱在怀里用力搂紧说道:“信……啊……哦,当然要看。不然……到时候你干娘她能放得过我?” 李灵姝瞅瞅他噗嗤一笑,又伏在他胸膛上,心里有些失望地暗自叹息一下,小拳头在他胸口咚咚捶了几下,方才说道:“干娘的信我随身带着呢,你快点放开我,我拿给你看。”话是如此说,但她却把一双手伸出,紧紧厮缠在他腰间。 郭壹一手搂着她一手便伸到她胸襟里掏摸着:“哦……你不用动,我自己拿,咱们一块儿看……” 话未说完,便见李灵姝脸蛋儿涨得通红地瞪着他啐道:“呸!坏……坏蛋哥哥……你……你手往哪儿伸呢……” 郭壹手停下来按在她胸前,笑嘻嘻地说道:“不是在这里吗?哎呀……这里没有,是不是在下边?” 李灵姝更加娇羞,急忙用手抓住他手往外推:“坏蛋……你……你好坏……哼!你再使坏……我……我就不理你了啊!” 郭壹笑了笑问道:“那既然没放这儿……那你放哪里了?” 李灵姝啐道:“呸!坏蛋……你……你是故意的……”呶了呶小嘴巴,目光朝下一移,“我……我背着包包呢!” 郭壹这才注意到李灵姝斜背着一个粉色的精致包包,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包包竟然与他上辈子见过的年轻姑娘们背的包包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且更加精致更加上档次似的。 李灵姝见郭壹不吭声,目光却盯着她的包包,不由得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的包包好看吧?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哦!”说着便推开他胳膊,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锦帕包着的平平整整的包打开,里面叠着几封封好的书信,“喏……这都是干娘写给你的。” 郭壹便把李灵姝抱坐在自己腿上,双手在她身前接过信,展开来一看,一共有五封书信,信封中皆写着“吾儿平哥儿亲启”字样,不由得怔了一下,脑海中顿时闪现出清宁那端庄大气,精明强干,干脆利落的风姿,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来,不禁喃喃而语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哪……”便急忙拆开最上面一封。 这封信和以前一样,上面写的都是直爽利落的大白话,简单询问一下他身体如何,与周围人相处怎样之类,然后再告诉他祖母、父亲的身体状况,让他注意保重身体,千万别忘了天气越来越冷,一定要记得添加衣服之类;然后第二封也是如此,之后的两封内容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第五封书信的内容口气却有些凌厉了,质问他是不是忘了要回家成亲的事了,还是觉得他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要远走高飞,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也管不得他了…… 郭壹看完这封家书,有一种远在外地还要不停地被家里老母亲催婚的感觉。这种情况上辈子似乎也曾遇到过,不由得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心说不管跑再远,这当娘的也会时时刻刻地牵挂着儿女,哪怕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不是以距离计算而是以时间来计算,再也不可能回去的另一个时空里,仍然有一个老娘在为他牵肠挂肚…… 郭壹与义军将领们决定领兵出征,进军到契丹境内攻取云应朔寰四州一事,是极度保密之事,对外没有宣扬,之前与家里的回信也一直以仍在太行山内督造火器的理由,告诉家里实在是太忙了,所以写信回去也是寥寥几句报个平安,问候一下长辈们,便不再细说;自打下云应朔寰四州之后,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及时写信回去,前些天李成孝转交给他的信,他当时倒是回了信,可对于与刘家女儿成亲一事因一直有所抵触,所以便报着拖一时是一时的心态,不相现在却接到了这样的信。他能预料到,如果他再敢拖延一段时间,清宁是真的来亲自过来,把他抓回去成亲的,那样丢人事小,耽误了先前议定的继续向契丹进行攻击,准备将契丹整个西京道全拿下来,再攻取李家的定难军以及夏、灵、银、兴等州,扩大义军地盘,增强义军实力的事大! 郭壹心里急速思考着对策,却忘了仍然抱着香温玉软、娇俏可爱的李灵姝在怀。李灵姝见郭壹看了信便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不由得奇怪,扭头看了看他,见他在凝神思考,不由得生起气来,撅着小嘴巴道:“哥哥!你想什么呢?” 郭壹顿时如梦初醒,急忙把信合起来,勉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家里的长辈们……” 李灵姝撇了撇嘴巴道:“哼!哥哥又在骗我了!你以为你没看到吗?” 郭壹这才回过神来,把信往怀里一塞,抱紧了她笑道:“哥哥这回可没骗灵妹子哟!真的……真没骗你!” 李灵姝靠在他怀里,幽幽说道:“哥哥……干娘……催你回去成亲……和刘家的那个刘丽……什么……她叫什么来着?” 郭壹顺口接道:“好像是叫刘……刘丽琼。” 李灵姝撇撇嘴巴道:“哼!还说谎呢!哥哥要是真的想起了长辈,那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叫她的名字?” 郭壹怔了一下,随即一手抱紧她一手来刮她鼻梁儿:“呸!灵妹子也学坏了啊!还知道诈哥哥了!我那是脱口而出叫她名字吗?不是回答你的问题么?” 李灵姝啐道:“呸!你要是没把她放心上,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郭壹这才意识到又上了李灵姝的当了,无话可说,便又刮了刮她鼻梁儿。在这个时代,两个家庭儿女的婚事,基本在成亲以前是与这一双小儿女无关的,便是问名之类那也是两个家庭的来往礼节,两个二婚夫妻极有可能在婚前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在提及时有时只说“某家的小郞君”,或是“某家的小娘子”来代替。 郭壹正要说话,李灵姝却突然用力挣开,跳下地一边捋着自己弄乱了揉皱了的衣襟,一边说道:“我可还得回去呢!” 郭壹一怔,随即恋恋不舍地拉住她手道:“回去?回哪儿去?” 李灵姝见她不舍,心里当然欣喜,只是一张小脸蛋儿仍然故意的绷得紧紧的:“回姐姐那边啊!你没看我过来,连我那俩丫头都没带过来,姐姐她们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能留在这边。”说到这里,瞥一眼郭壹见他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心里更加得意,“就怕某个坏蛋哥哥做坏事呢!” 郭壹又是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前面的话可能还是真的,这后面一句肯定是她现编出来的,顿时把眼睛一瞪,双手一伸,猛然将她又给抱在怀里,脸对脸的吓唬道:“哼!这说的是什么屁话?什么叫怕我做坏事?你现在就在这里,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还想全身而出?做梦呢你!”说着便又把她抱着举起来。 李灵姝顿时哇哇大叫起来,一边夸张地做出害怕的表情,一边扁着小嘴巴说道:“啊……坏蛋哥哥……你……你真的要做坏事吗?” 郭壹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她那夸张至极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哦……你个坏丫头!原来是故意调侃哥哥的呀!”把她放下来,伸手揪住她脸蛋儿轻轻扭了一下,“哥哥就是对你做了什么……哼哼……那……那不也是应当应份的吗?别忘了,你打小就许配给了哥哥,哥哥对自己的小媳妇做什么,又怎么能说是做坏事?”见李灵姝紧紧抿着小嘴巴不吭声,只是眼睛里闪烁着灿灿的光彩,便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个臭丫头,是不是故意的想让哥哥对你做点什么,好早些完了你小时候发下的宏愿早点成为哥哥真正的小媳妇呢?” 李灵姝顿时脸蛋儿又涨红成红布一般,垂下目光啐道:“呸!谁……谁……故意的了……你……你才是故意的呢!坏哥哥……好坏好坏……一见面就……就把人家抱到床榻上……你……你想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这时候倒来倒打一耙……哼!哥哥你……你是真的坏……太坏了……” 郭壹虽然现在的年龄不大,但毕竟活了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也有六十多岁了,一张脸早就炼得比城墙还厚,听李灵姝这么说他,也只当做是打情骂俏,只是一笑并不回答,甚至又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一低头又将她鲜润香柔的樱唇玉口吻住。 房门突然敲响,李灵姝如梦初醒,急忙挣扎起来。郭壹根本不管不顾,仍然在她脸蛋儿上吻着。李灵姝又羞又急,小拳头在他胸口上拧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有人来了……坏哥哥……快放开……放开我啊……” 郭壹又将她吻了一下,方才放开她,然后走到桌子边倒了一盏水端在手中,目光瞥着手忙脚乱地捋着自己衣襟的李灵姝,笑着说道:“谁啊?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连翘站在门外,柔声问道:“平哥儿,外边传话进来说,有人找你,有极重要的事情。” 郭壹皱了皱眉头,急速思索着道:“有重要的事情?这时候最重要的事无非是……”说到这里,瞥一眼李灵姝,又瞅瞅连翘,点点头道,“好,我就出去。”随后便盯着李灵姝,“等着我啊,我不回来不许走!”便将茶盏放下,匆匆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声,抬起手来指着她道,“听话!不许走!”说罢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李灵姝怔怔地看着郭壹背影,眨了眨眼睛,突然一跺脚:“哼!就会……就会这么……霸道……不讲理……”见连翘站在门口,瞅着她笑,脸蛋儿顿时又红了,“你也来笑话我?哼!连翘姐姐你也学坏了啊,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先前跟我说的话,原来……原来都是哄我的啊?一见了他,你就……你就把我给忘了是吧?” 连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走过来揽住李灵姝肩膀说道:“哎呀,灵妹子,你才学坏了呢!我什么也没说,你就这么埋怨?那我要是说了你什么坏话,那你还不得把我给埋怨死了啊?”见她赌气地把头一扭,又轻轻叹息一声,方凑到她耳边说道,“二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几个是太太指给平哥儿的,平哥儿他……他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的天啊!他说什么我们能不听吗?你看你和翠姐儿你们姐妹,如果不想理平哥儿,想跟他吵架,他都只能忍着,但若我们又怎么敢?我们可是……可是要跟他一辈子的,若是不如了他的意,他要打要骂要对我们不好,我们也能认命了啊!” 李灵姝撇撇小嘴巴道:“哼!连翘姐姐,你这嘴巴……可也太能扯了!你说什么打呀骂的……我可没见哥哥打过骂过你们,倒是你们几个经常的拿话刺他,甚至还眼他顶嘴来着,可他不一样忍着了?” 连翘笑了笑,亲昵地揽着李灵姝坐到了床榻上,轻轻说道:“灵妹子,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也知道我们的事情,咱们肯定是要跟他一辈子的!可不管怎样,你们姐妹的身份与我们不同啊,他以后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可我们这些奴婢……即使是他能待我们好,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李灵姝脸蛋儿一红,瞥了她一眼,又撇撇小嘴巴说道:“哼!连翘姐姐,你说这话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能有什么出息……我就不信,像哥哥这样的人,现在都能领兵打仗,而且跟这天下最强的契丹人打,还能打一仗胜一仗,每一仗都能将契丹人打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你说说看,这天下还有什么人会是哥哥的对手?” 连翘蹙起细细长长的娥眉,困惑地想了想,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哎呀,二姑娘,你说的这些……我可不懂啊!” 李灵姝瞅了瞅她,也皱了皱眉:“唉……连翘姐姐,你这样可是不行的啊!你也知道,哥哥现在是一军之主,手下的将士数以万计,而他的军队又是那种……嗯……那种……全员火器化的军队,无论是什么军队,一顿大炮轰过去,什么样的敌军也抵挡不了啊!若是十年二十年后,你说哥哥会不会扫平天下?”凑到连翘耳边,悄声说道,“据说当初那个皇帝没死的时候,还专门请人给哥哥看过相,说哥哥有极贵之命……”见连翘仍然困惑地看着她,一脸的茫然,便又说道,“就是说哥哥当为天下主!” 连翘眨了眨眼睛,仍然疑惑地问道:“灵妹子,你说什么……我还是听不懂啊!” 李灵姝心说平时看起来挺精明强干的连翘,这会儿怎么会迷糊起来呢?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是说……我是说……哥哥他……他将来会将这江山打下来,荣登大宝当皇帝的!” 第383章 杜重威投敌 郭壹出了内宅,匆匆来到前面正堂旁边的公房内。这里已经改成了小型会议室,等到郭壹进来,里面坐着的几个人急忙站起来施礼。 郭壹还礼后看着李成孝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认出来那几人都是李成孝直接指挥的,负责探查各方情报的人员。走到主桌前准备坐下来,先向大家挥挥手道:“李叔,还有几位叔伯兄长,请坐下来说话。” 李成孝并未坐下来,而是凑近了郭壹,脸色极其严肃地小声说道:“大帅,才传回来的消息,杜重威已经率部投降了耶律德光!” 郭壹本来是要坐下来的,闻听顿时一惊,眼眉一挑看向李成孝:“李叔,消息可确认过了吗?” 李成孝郑重地点点头道:“确认过了,确定无疑!”随后又转过身,向郭壹介绍了身后的几个年龄比较大,面容满带风霜,身上衣衫褴褛,看起来就像是村头老农似的老兵,然后又补充道,“他们几个都混进了契丹和石晋各部,都曾打探到了这个消息,觉得此事不但会将石晋推到深渊,给其造成灭顶之灾,还会对我义军有着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根本不敢耽搁,立即脱身回来报信。”见郭壹微微点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随后又看着郭壹,脸上露出非常钦佩的神色,“大帅早就预测过,说石重贵此人志大才疏,虽有倒反契丹之志,但却无其父之才,石晋会在他手里灭亡;而且也预测到了杜重威将会在某个时候,率部投降耶律德光,如今全都应验了!”说到这里,又不由得激动的退后一步,一揖到地,深施一礼,“大帅,我义军得遇大帅为明主,当真是邀天之幸也!” 李成孝所说之语的前面那部分,他身后的几个老兵还平平静静的,无动于衷,但当他说到后面郭壹曾经预测过石晋的命运、杜重威会投降这两件可影响天下的大事,顿时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相互看了看,也一同拜服地朝郭壹深施一礼。 郭壹急忙还礼,随后说道:“虽说我们在义军之中担负职位不同,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理想而奋斗,所以大家不必多礼。”略停一下,又看着他们笑道,“再说我年龄还小,几位叔伯都是长辈,真要再这么多礼,会折了小侄的寿的!所以还请大家以后不必如此,切记切记!” 李成孝也笑了起来,看着郭壹说道:“我们都知道大帅顾念情份,但也不可太过随意了啊!毕竟大帅是我义军共同推举出来的义军之主,是要带着我们打天下,扫平四方,复我大唐盛世的,大家这么做也是真的感觉到大帅真的是……”他看定郭壹,语气深沉地说道,“天命之主!” 郭壹也深深地看了他一一眼,随即笑着招呼道:“坐、坐,大家快坐!”随即便带头坐了下来,“还请李叔和几位叔伯兄长把探查到的情报细细地说一遍。” 大家坐了下来,李成孝便让几位手下把各自探得的情报,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郭壹拿出纸笔来,一边听一边记着。等到他们分别把自己的情报说完,便陷入沉思之中。思考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走到后墙悬挂着的大型地图前,在地图上仔细看着,随后一边查看,一边用手在上面指指点点的测量着,又回过头来问道:“杜重威向契丹投降是哪一天的事?知道他投降的原因吗?他又是在哪里向耶律德光投降的?他投降耶律德光后,其部是否移动过?参与契丹人的军事行动没有?” 几个老兵都回答一致,说杜重威向契丹人投降已经有五天了,他们得到消息是在其投降的次日,随后便急忙脱身返回,用了三天半的时间赶了回来报告。随后又回答了其投降的地点、其部兵力,说杜重威投降后,其部并未移动,可能耶律德光也防备着他,怕他是诈降,并未让他参与攻击石重贵的军事行动,只要他宣布投降不与契丹为敌对于契丹人来说,已经是一大利好消息,对于石晋朝廷来说,他向契丹人投降则已经不是雪上加霜而是灭顶之灾了! 至于杜重威投降契丹人的原因,尚未探查到。这个情报很难探查到,毕竟在听到杜重威向契丹人投降之前,他都一直率领大军在与契丹人对抗,并未露出丝毫不忠于石重贵或是想要前刺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这个情报得到的很是突然,开始他们几个还都以为是契丹人在搞鬼造谣,是想借此来打击石晋的士气与信心,在仔细查证后,已经确定无疑,便赶紧回来汇报了。 李成孝看看几名手下,又将目光转向郭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记得以前大帅在分析杜重威此人的状况时,曾经提到过,说耶律德光若是用石敬瑭的例子来拉拢诱惑石晋手下的藩镇军阀,肯定会有人趋之若鹜地向耶律德光下跪,哭着喊着要做他干儿子灰孙子的,这不就应验了嘛!大帅果然神机妙算,单是这个预测,便为我义军争取到了多少时间,让我义军抢到了多少先机?那我们先前商定的策略,便可全力实施了!” 郭壹沉思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以前我只是推测过这些事,但并不知道会一定发生,咱们商定过的策略似乎还有点保守了。我觉得可以再激进一些!” 李成孝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即笑道:“难道……大帅是说,既然石晋垮台在即,我们可以出兵南下,与耶律德光争夺中原了吗?” 郭壹摇摇头,目光转向地图上的北方,伸手在地图上方点了一下,又顺势下滑,在这地图的中间位置又点了一下说道:“不!我之意是……出兵两路,一路兵力两万,一明一暗,明的这一万兵力直接去攻击契丹人的南京幽州,暗的这一万兵力则与明的这一路互为犄角打掩护,争取歼灭大量的契丹精锐之兵!另一路则南下,直接攻击石晋京师汴梁城,去把石晋朝廷中的那些工匠和资源抢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契丹人,让契丹人抢走!” 几个人一听,都有些失望,又都把目光转向李成孝。李成孝也有些疑惑地问道:“大帅,既然石晋垮台在即,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与耶律德光争中原?” 郭壹说道:“我们现在的总兵力说是六万,其实只有三万是完全经过实战的精锐之兵,另外三万训练还未彻底完成,不能因为此事而让他们上战场。另外,就是我们义军虽然已经打下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但名声不显,即便是这个战果传了出去,中原士人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期望,反倒会对刘知远之类的人物寄予厚望,也就是说石晋垮台,中原士人会希望刘知远上位而不是我们!毕竟在之前石晋朝廷臣子们的心目中,我们义军还是‘太行山贼’而不是义军!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可不是一朝一夕这么快的,咱们不能太过着急。不过对于原燕云十六州的百姓来说,他们才不管什么朝廷不朝廷,大唐覆灭未久,只要我们大军打过去,再竖起大唐的旗帜,实行我们在云应朔寰四州的政策,他们苦契丹人久矣,或许会很快便会支拥护我们,进而成为我们的支持者,让我们的实力增强!” 李成孝等人一听,郭壹又开始“预测”了,先是一惊,随即又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相互看了看又都点头,似乎都明白了的似的。毕竟郭威现在可是刘知远手下最亲近的心腹,可以说是刘知远最信得过的得力干将,而郭壹做为其子,肯定不能与父亲相争;而刘知远一方当初也算是与义军有了默契,义军太行山中的基地里,至今仍然在为刘知远那边制造那种能发射实心弹的“火炮”呢,两下里关系也算是比较友好的,确实不宜与其相争。 但李成孝等人心里仍有不甘,毕竟看着中原之地,那可是他们之前效忠的“大唐”,只不过被认贼作父的石敬瑭给窃取了,能早点夺回来再复“大唐”,可一直都是他们的心愿,也是他们在太行山苦苦坚持这么多年的信念! 郭壹看出他们的心意,便轻轻说道:“刘知远……此人看似粗鄙无文,但其实是粗中有细,为人极为精明强干,也知道石重贵此人志大才疏,既没有石敬瑭的无耻厚脸皮,也没有石敬瑭的手段,早晚必亡,所以他也早就有了异心,也就早早布了局。我们若南下与契丹争夺中原,以我们有限的兵力,即便是击退契丹人,也无法将之全部歼灭,而且也必定无法将中原之地全部夺取,那时中原之地又会冒出不知多少个野心家,将会处处烽烟,我们也会无法迅速地消灭他们,肯定无法再集中力量去打契丹人,所以中原现在是个烂泥塘,咱们先不要去争,而是做出攻击契丹人南京道的表象,来夺取与我相邻的这几个州,这样我们既得了地盘,也得到了这地盘上的百姓的民心。” 听郭壹分析到这里,李成孝等人虽然点着头,但有些不理解。 郭壹笑了笑,接着说道:“而且我还预料刘知远……即便在原石晋臣子们的帮助上,夺取了石晋的地盘之后,他也是有命无运,因为……他因长期征战,身有暗伤,等到黄袍加身坐上了那张宝座之后,其暗伤必定发作,或许一年左右就会暴毙。此后接位的必是他三子刘承佑,此子连石重贵都比不上,却比石重贵还要无敌轻浮,到时候他父亲留给他的基业,肯定又会被他弄得一团糟,到那时才是我们的机会!因为即便是只有两三年的时间,我们的实力肯定会大不一样,我们的正规军队也会扩充到十万左右,而民兵则可能高达几十万!那时我们将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便可明明白白的通告天下,我们将要进行统一之战!无论是谁,只要敢于阻挡我们的统一,都将会被我们的炮火轰成历史的尘埃!” 李成孝等人听了,虽然还是有些心有不甘,但也认同郭壹的说法,便都点点头。李成孝说道:“那依大帅的意思,最近咱们就按这个方案去做?” 郭壹点点头道:“可以!但攻击契丹南京道不是为了夺取它,而是为了消灭契丹军队的有生力量,也就是说我们以其守卫力量为目标来打击它,目的是为了夺取西京道的全部州县!攻击汴梁也不是为了夺取中原之地,而是为了抢占石晋覆灭后留下的那些资源!汴梁城内的那些工匠、物资,对于我们还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能能夺回来,我们义军又可以存下大量的发展资源!而且……”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而且依契丹人的本性,他们在攻占汴梁及其附近之后,根本不会像建极立国的中原人那样,设立官府配置官员收取赋税,而是直接下手去抢!还会把抢来的财富物资统统运回契丹那边去,如果我们能连契丹人抢来的那些资源一并给再抢回来,既可增强我们的实力,也可达到消弱契丹人实力、打击契丹人士气的目的!” 李成孝听后,想了想立即赞同道:“大帅之思,果然与我等愚昧之人想的不一样!这样不但让我们义军的发展更加稳妥,也会更加明确,不会像原来在太行山中那样,只凭着一腔热血,一股子怨气苦苦支撑!” 郭壹笑着说道:“李叔太过谦虚,我这些想法也只是寻常。李叔要是把自己也放在全军统帅这样的位置上,再多思考一下天下大势,甚至会比我思考得更加周全的!” 李成孝摇摇头道:“哎呀,大帅,你就别难为我了!像我们这些人,若说是上阵杀敌与契丹人拼命,那没有几个含糊的,但若说放眼天下,心怀全局,可还真的没有一个能达到大帅这样的高度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困在太行山中好些年,一直寻找着出路却始终不得!直到遇到了大帅,我们才算是真的如乌云散开见了日头,冰冷寒夜遇到了 温暖篝火啊!” 第384章 丫鬟女兵 郭壹笑着摆摆手道:“李叔就别奉承我了,咱们义军要想打败那些穷凶极恶的诸侯藩镇,唯有大家齐心协力的共同努力,更需要集思广益,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自己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心思,浑身全是铁又能打多少钉?”随后又敛起笑容,沉思一下认真的看着大家,“虽然我方才提出了近期行动的策略,但还是要开个会,让诸位将领都来参与,所谓集思广益嘛!”朝周围打量一下说道,“这里只适合少数人处理日常事务,做为义军总部还是小了些,去节度使衙署,先前议定将我们新占地盘改为奉义军,原大唐节度使、契丹西京道衙署地方够大,把咱们总部的所有部门都集中器设在那里,有什么事情也好就近通知,能做到快速反应。召集相关人员议事开会,也有足够大的地方。” 李成孝看看郭壹,古怪的一笑,随后轻轻说道:“大帅,你是想大家方便呢,还是想自己方便呢?” 郭壹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不禁脸色微红,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李叔,你可是长辈!那边有多大你亲自监管的维修,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面正堂到后面几重门……单是这几重门户走一趟就得个把时辰吧?再说每重门户之间还有守卫,便是我……能随随便便地乱逛?不能吧?” 云州虽然是战略重地,城区面积也颇为广大,但与中原相比人口还是要少得多。云州节度使、西京道衙署,因为是城内最高官员衙署,面积也不小,周长约为八里,基本相当于一个规整的长方形,里面的建筑与中原同类衙署相比,没有那么精致,稍显北地粗犷,但在郭壹的眼中,与他上辈子所见的那些“古城”相比,还是要美观许多,毕竟这才是原生而不是后来仿制的“古建”!里面的房屋具体数量郭壹并未问过,但上次去时,单就他看过的那情形,至少也有数百上千间。以前做为两唐节度使衙署、契丹西京道治所,除了拱卫长官的亲兵之类的亲信之外,便是其家人奴仆所居。看那后宅内的重重院落和数百间雕梁画栋的房屋,每任主人肯定都有众多的妻妾奴仆,不然根本住不了这么多房屋。 郭壹以后肯定也要住进去,但他虽然有几个妾侍,却仍未成亲,也就是没有娶正妻。而李静姝便是义军将领们认可的郭壹正室,至于妾侍之类的,将领们才不管他纳多少,只要郭壹不沉迷于酒色,不影响带领他们打胜仗、消灭契丹之类的诸侯便可。 李成孝眨了眨眼睛,微带尴尬地笑了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帅别介意。”随后又点头说道,“那就按大帅说的办,咱们义军总部就设在那边,我想崇周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郭壹心里默算了一下各地将领距云州的距离,便点点头道:“那就立即派人去通知诸将,四天后在云州的‘奉义军节度使’衙署召开全体将领会议,议程为近期义军奉行策略。四天时间足够让各地将领轻轻松松地赶过来,来了之后安排他们略作休息,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也考虑一下。另外先前我曾经下令新建几个部门如文工团之类的,也让他们讨论一下,看看大家都有些什么想法。明天我去矿山工坊那边,指导一下他们的规划和建造,第四天我再赶回来,咱们第五天开会。” 李成孝一听便是一愣,随即说道:“大帅,你说是轻轻松松,可这时间安排上……可是够紧张的啊!” 郭壹说道:“时不我待啊!杜重威投降契丹,中原局势必定大变,咱们虽然料事在先,抢得了一定的先机,但这先机也不会停留在那儿等候着咱们!咱们只有抓紧时间,分秒都不松懈的去做,才能步步抢得先机。”瞥一眼李成孝又道,“李叔,就这么办吧!” 李成孝见郭壹已经决定,便不再多说,施礼告辞,便带着众人离去。 郭壹送走李成孝等人,在地图前又站立着,细细观看,思考良久,方才回到桌子旁边,拿纸提笔,写下自己的想法,之后又看了一遍,校阅改正几处,便收好放进档案架上,也转身回内宅。 ——毕竟他心里还记挂着他的灵妹子呢!以前大家都小,虽有那个意思,但再怎么亲近,也只是过家家一般的闹腾闹腾,并不会过分。如今郭壹妾侍都纳了几个,李灵姝也再三强调自己已经“及笄”了,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她这颗极其好看的果子,已经成熟变得很好吃了么? 郭壹兴冲冲地回到内宅,便来到自己卧房。一进门便见只有连翘、苏叶、紫竹和金樱四个俏丫头坐在屋里说闲话,李灵姝却不见了踪影。急忙又跑到西边书房,仍然不见李灵姝踪影,不禁有些着急了,便又急匆匆地跑回卧室,看着连翘问道:“灵妹子呢?” 连翘有些不安地看了郭壹一眼,低下头恭恭敬敬地答道:“二姑娘她……她回去了。” 郭壹不禁皱眉:“我不是说过不许她走的吗?你们怎么放她走了?” 三个丫头都哑口无言,答不上来。唯有金樱不悦地说道:“她要走,我们做奴婢的又怎么敢拦?” 倒把郭壹给噎住了,瞪了她一眼,抬手点点她又看向苏叶。这个小丫头是最听他话的,见郭壹看向她,急忙解释道:“不是她自己要走,是翠姐儿派人过来,把她接走的。同来的还有那位孟将军的太太,我们……我们也不能拦啊!” 郭壹一听,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便走到桌子边坐下。 紫竹提壶倒茶,端过来放在郭壹手边:“平哥儿,你出去忙了这么久,先喝盏茶,然后咱们用膳。” 郭壹点点头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紫竹急忙又劝道:“平哥儿,慢些喝!在家时太太就常说,要慢饮慢食,莫要暴饮暴食,否则不合养生之道的。” 郭壹听她提起那位便宜老娘,撇撇嘴巴,放下茶盏,看着她们问道:“那你们在家说起什么呢?我方才看你们说得好热闹的。” 紫竹答道:“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在这里,说是纳了几个妾,可依奴婢们看来,她们哪像是会服侍人的?平时平哥儿你照顾她们还不错吧?”打量一下郭壹脸庞,脸上显出心疼之色来,“看看,这脸上都消瘦了好多。” 郭壹摇摇头道:“我这哪是瘦了?明明是长高了才显得瘦,我体重可增加了十多斤呢!” 金樱又撇撇小嘴巴道:“哼!长这么多,体重才增加十多斤……还说没瘦……这要让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发火呢!” 郭壹一听她又提起清宁,以为她又在拿母亲来压制自己,心里更加不悦,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说是来服侍我的,可我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倒不是来服侍我的,倒像是来找我茬儿的!” 紫竹与金樱最为亲近,一听郭壹有些恼火了,便急忙拉拉金樱袖子,让她不要再刺激这位小主子。可金樱才不管郭壹尽情好坏,也不听紫竹的劝,便和郭壹对视着说道:“便是找茬儿……那也是太太交待过我们的,你要是不服,那下回见了太太,你跟她说去,在这里跟我个丫头耍脾气,显得你这位义军大帅好威风么?” 郭壹觉得真要跟她争论下去,能不能压制住她不重要,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输了,便斜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金樱倒不依不饶起来,看着郭壹冷笑道:“看看,没话说了是吧?所以我劝三爷你啊,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些,否则让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生你气呢!” 连翘急忙劝道:“好了好了,平哥儿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金樱你也别太挑剔了。”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犟了。毕竟再怎么犟,也犟不过她们几个都是郭壹的贴身丫鬟,以后肯定是他的通房,惹恼了这位小爷,吃亏不还是她自己? 金樱这才斜了郭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把脸一扭不再数落了。 郭壹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位丫鬟即便是做了自己的通房,只怕也不会事事顺着他。金樱虽然长得也不差,五官端正,做事干脆利落,除了在他面前时常拿话刺他外,别的也没什么。以他上辈子的眼光,甚至可以打九十分左右,但在自己身边这么多极其出色的女孩子中间,金樱无论是论容貌还是禀性脾气,她都不是最出挑最拔尖的。只是被自己那位便宜老娘指给了他,他不要也得要。或许清宁就是看中了她这个脾气,要的就是让她做自己的眼睛,来看着郭壹。 郭壹眨着她的侧影,心里突然想到,若现在就把她给弄成自己的通房丫头,不知她以后在自己面前又会是怎么一个表现?一念及此,他便觉得身体里又开始升腾起一股邪火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来。 紫竹看着郭壹的脸色,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大家都看向她,她急忙指着郭壹说道:“你们看平哥儿……方才笑得……好瘆人啊!” 郭壹瞪她一眼,急忙说道:“别瞎说!我没有!你……你诬赖好人!” 苏叶看看紫竹,又瞅瞅郭壹,突然噗嗤一声笑道:“呵呵……平哥儿你急什么?紫竹又没你说什么坏话!哦,你方才笑的那表情……我也看到了哦!” 郭壹瞪了她一眼道:“小叶子,你也来欺负我是不是?看我不收拾你!” 金樱转过脸来,看着郭壹说道:“哟!郭三爷,脾气真大啊!我们不过说句笑话,爷便要收拾我们……,嗯,可不知爷是要骂还是要打呢?” 郭壹眨了眨眼睛,指着金樱说道:“你最嚣张,我要收拾也先收拾了你!”随后冷笑一声,把手一划,“今天晚上……你们几个一个都跑不掉!” 连翘急忙说道:“怎么连我们也算上了?我可没说你什么啊!” 郭壹冷笑一声道:“你和她们是一伙的,都是来看着我,我的一言一行你们都记着,以后见了太太才好告我的状不是吗?” 连翘说道:“说谁和谁是一伙的……那我们几个是太太指给你的,我们和你才是一伙的,你现在倒不分青红皂白的这么说,算不算没良心?” 郭壹啐道:“呸!我怎么就没良心了?先前你们在山里我在这边,时时都想着你们。听说你们要过来,便想着你们可能会遇到危险,便带人迎出一百多里地去接你们,这会倒说我没良心了!哼!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没良心!” 苏叶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平哥儿有良心,连翘姐姐你也有良心!平哥儿,咱们不生气了,也别提什么收拾不收拾了,大家都好好的说话,好好的做事,这样总行了吧?” 郭壹见她给了个台阶,便顺势下来:“好!大家都好好说话,好好做事,你们也别再挑刺儿,我也不说要收拾谁了。”随后又看着她们问道:“那先前我留给你们,要你们学的东西,你们可学会么了?” 紫竹接上来说道:“你留下来的那些,文章么我们都会读了,数学么翠姐儿灵妹子她们也教过我们了。而且翠姐儿灵妹子还说我们学得快呢,说你要是让我们帮忙做事,那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郭壹有些怀疑:“真的?” 苏叶紧接着答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考考我们呀!” 郭壹笑道:“算了,时间紧张,不考了。”随后朝外面看了一眼,站起来走到西边书房里,挑选了几本自己写的小册子又转回来,一人递了一本:“既然先前要你们滨,你们学会了,那再学学这个。这本书上的东西你们要是真的学会了,那我就让你们帮我做事!” 紫竹一听,便来兴趣,看着郭壹的目光里都冒出了灿灿的火花来:“真的让我们帮你做事?嗯……我说的是帮你做你的大事。” 郭壹点点头道:“你们是母亲派给我的,跟了我好几年,一直都兢兢业业的,也是我最信得过的,我身边光是那些亲兵有时也用着不顺手,你们是女孩子,心思更细腻,做事更稳当,让你们只在内宅里服侍我也是浪费了你们的才能,出来帮我做事,那应该能让你们人尽其才!” 几个女孩子一听,相互看了看,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便是金樱也不例外。 郭壹接着又说道:“只是你们现在也知道,我被太行山义军推为义军之主,太行山那边原来就有二十余万人,现在又打下了云应朔寰四州数十个县,人口也增加了三十来万,精兵增加数万,所以有些事是极其重要的,需要保密,那就要求你们要做到,不该说的一定不说,不该问的一律不问,不该看的一定不要去看,不该做的一定不要去做。既要耐得住寂寞,又要守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且你们既然是来帮我做事,那就不再是我身边的丫头了,而是我的女兵,而我又是义军之主,那我的话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命令就是军令,你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侍!你们……能做到吗?” 几个女孩子听到郭壹说到被义军推为主公,而且治下几十万,精兵数万,眼睛里都冒着小火花,崇拜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听郭壹提出要求,顿时都连忙点头。郭壹又看向金樱,那三个女孩子也都看向她。金樱不由得有些羞恼了,恨恨地瞪了郭壹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看我做什么?既然你做的是大事,下的是军令,那我当然……当然会听你的。” 第385章 通房 郭壹见几个丫头都不再和他生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心说能把她们说服,便不会再有后患,不然就凭她们是自己那位老娘指派过来“服侍”他的这个身份,连他也能把她们怎样。说是不听他话便要收拾她们,可那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们,哪敢真的动手。不然这四个丫头哪怕只有一个不跟他一条心,把他“欺负”她们的事给告到清宁那里,他也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当下便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心,那就把我给你们的小册子都认真看看,好好学一学,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教你们,免得你们跟着我做事时,因为不懂其中的道理而导致做错,那会真的耽误大事的。” 听到郭壹说要亲自教她们,四个丫头顿时都喜笑颜开,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温柔。苏叶毕竟年龄最小,心思单纯,便盯着郭壹娇笑着说道:“那好,我若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你,你可不许嫌麻烦的哦!” 郭壹看着脸蛋儿身段儿在四个丫头里脱颖而出的苏叶,心里顿时痒痒的,连连点头道:“你们是我最亲近之人,也将帮我做事,你们越是上进,我就会越高兴,怎么会嫌麻烦?”随后又指指交给她们的小册子,“那你们用会功,我去洗漱,回来再和你们说话。”说罢便转身出门。 郭壹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却听金樱在后面喊了一声:“哎……哎……等一下。”他便停下转身看向她。 却见那三个丫头也都把目光投向金樱,脸上都带着古怪的神色。之前金樱和郭壹说话,多是挑刺找茬,但只要郭壹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一般是不太搭理他的。此时却主动喊住郭壹,当然让她们古怪好奇。 金樱见大家都看向她,娇美、精致、爽利的面容顿时变得红通通的,低下头迅速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方才朝郭壹的床榻瞥了一眼,这才问道:“你……你这里……我们来了,怎么……怎么睡?” 郭壹眨眨眼睛,仔细打量打量她,又瞅瞅那三个直勾勾盯着他的俏丫头,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前你们怎么睡,现在还怎么睡呗!” 金樱红通通的脸蛋儿上,神色顿时变得羞恼起来,嫌弃地剜了他一眼方才说道:“以前……以前你还小,大家都还小,服侍你照顾你,是……是太太的吩咐,现在……怎么能和以前一样?” 郭壹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前是你们四个服侍我,现在不一样还是你们四个来服侍我么?这也仍然是太太的吩咐啊,什么都一样一样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金樱怔了一下,看着郭壹那故意装傻的面庞,啐道:“呸!你……你才是明知故犯呢!现在……现在明明和以前不一样,你……你……现在这么……嗐!”她一跺脚,瞪着郭壹说道,“以前你年幼,跟着你睡是怕你尿床!现在你还尿床么?” 那三个丫头见金樱憋了半天,憋出了这样的话,顿时再也忍俊不禁,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纷纷看向郭壹。见郭壹脸色顿时变得漆黑,急忙忍住笑,可是哪能忍得住? 郭壹一听,顿时勃然大怒,见那三个丫头哄堂大笑起来,更有些恼羞成怒了,瞪着金樱道:“呸!你才尿床呢!你三爷自打记事起,就……就……我就没有尿过床!”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急忙改口,“啊呸!我都被你给气糊涂了!”定定心神方才慢慢接着说道,“金樱,你先前还说听三爷的话,这才不过一转身便又来找茬,莫非你说的话当真如放屁不成?” 金樱哪会怕他,和他对视着,撇撇小嘴巴道:“哪个小孩子没尿过床,你又何必着急上火的?” 郭壹啐道:“呸!金樱,你少来胡扯!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最难相处。”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将心情平定下来,指着金樱说道,“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太指派给我的丫头!我小时候你们几个来服侍我,我心里是感激不尽的,也想着长大了要对你们好,绝不会像外边那些世家大族里的纨绔子弟似的那样欺负你们!但你这人我看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又把手指一划,划了个圆圈,将连翘、苏叶、紫竹三个也给划进来,“还有你们三个,三爷不发威,你们都当三爷是病猫啊!”随即冷笑一声,沉下脸来,“都给我榻上等着,反正你们是爷的丫头,今儿爷就收了你们四个做通房!”见她们脸上都露出惊愕的神色,心里有些得意,但脸上神情愈加凶狠地说道,“哪个也别想逃得掉!你们想必也知道,你们三爷不但是义军之主,还是这云州之主!你们想逃也逃不掉,也没人会听你们喊冤叫屈!因为所有知道你们的人都清楚,你们本来就是爷的通房丫头!”说罢也不管她们是什么表情,转身便走,随手将房门呯的一声带上,留下四个目瞪口呆的丫头,都如木雕泥塑般的怔在原地。 郭壹走出正房来,先来到李丽姝的房间,推开房门见她们主仆正面对面的坐在桌子旁边。李丽姝自在翻看郭壹给她的小册子,还拿着纸笔在写写划划的,有些惊讶李丽姝的好学,正要开口说话,便见小雨急忙站了起来,朝他摆着手,小声说道:“我们姑娘正在用功呢,三爷还是先去那边转转?” 郭壹点点头,转身又走了出去,然后回头看看李丽姝,见她仍然低头写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心里有些怀疑,但既然已经走了出来,也不好再转回去,便将房门轻轻带上,向对面耶律含嫣所住的房间而来。 这边与李丽姝那边正好相反,小溪捧着书本在看,耶律含嫣却拿着针线不知在做什么。郭壹瞥了一眼,见耶律含嫣不是在做女红,却像是在织毛衣一般的在织着什么,不由得惊奇地问道:“嫣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耶律含嫣见他走进来,急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下站起来看着他,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啊?你怎么过来了?你不用陪你那几个丫头了?” 郭壹有些不忿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那是我的丫头,又不是什么贵客,还用得着我陪?” 耶律含嫣瞅瞅他,突然噗嗤一笑:“哎哟,我的三爷,这是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是在你的丫头那边受了气,要来我这里发泄一通不成?”突然凑近了郭壹,用手指点了点他胸口,悄声说道,“我可听说她们可是令堂大人指给你的贴身人,你要是不陪得她们满意了,你就不怕她们见了令堂告你的状?” 郭壹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牙切齿地骂道:“小鞑子,怎么敢和爷这么说话了?是不是这些天里爷把你给宠坏了,才使得你肆无忌惮的连爷也敢嘲笑了?” 耶律含嫣并不害怕,却嘻嘻笑了出来,任他揪住自己手腕:“哟哟哟……看来三爷是真的在她们那里受了气,那……要不要小女子给三爷开解开解呢?” 郭壹盯着她长出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往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小溪,把房门关上,然后你也过来!” 耶律含嫣红了脸蛋儿,一边无力地挣扎着,一边用小拳头捶着他胸膛道:“坏……坏蛋……你……你又……又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郭壹冷笑道:“你不是说你要让爷在你身上发泄一通吗?呵……你这回可当真是神机妙算说准了啊!爷就是来发泄来了……” 他这耶律含嫣这边折腾了个把时辰,将这主仆俩都给折腾得昏昏沉沉的,自己便出来全直接到了浴室随便洗了洗,只觉得自己情兴仍然激昂高涨,穿了衣服便直接又来到李丽姝这边。却见李丽姝已经收了纸笔,正在和小雨说话,见他又走进来,二女急忙站起来施礼。李丽姝上下打量着郭壹,脸上含笑,却带着酸意地说道:“郭三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 郭壹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清秀的面容笑道:“方才进你这边来,却见你在用功,便又出去了,却是没有真正的进进出出的,所以这回来找你做回真的!” 李丽姝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不觉脸蛋儿顿时涨红起来,正要啐他,不防他双手伸出将她抱了起来,便往内室走去,同样吩咐小雨把房门关上,同样将她们主仆俩也给折腾了个把时辰,方才心满意足的出来,回正房去取自己干净衣服,准备去仔细的洗个澡。来到自己房间,却不见了那四个丫头,愣了一下,便直接取了衣服,来到浴室推门而进,却见四个丫头正在相互搓洗着身子,不觉一怔,随即大喜,反手把房门关上,把手中衣服挂起,一边走一边脱衣,笑着说道:“你们在这里啊?正好服侍我好好的洗一洗!” 四个丫头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随即俱都娇羞难禁地啐着,让他赶快出去。郭壹?着脸笑道:“以前你们给我洗澡,都没什么好怕好害羞的,这时倒这样了!出去?我出哪儿去?你们还是服侍我吧!” 四个丫头见怎么都赶不走他,却也知道自己是他的人,虽然仍自害羞,却也只得服侍着他洗浴。之间郭壹虽然也跟她们动手动脚的,但并不怎么过分。洗浴完了,天色已经黑透,大家便换上干净衣服出来用晚膳。 晚膳李丽姝小雨主仆和耶律含嫣小溪主仆四人,并未出来和郭壹一起用膳,看来仍然在休息。郭壹便和四个丫头一块用了,便回房来。 郭壹说到做到,果然不由分说的便把四个贴身丫鬟变成了自己的通房丫头,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才停歇。 金樱慵懒地喘息着,斜睨着郭壹说道:“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这么能折腾人!还说心疼我们姐妹呢,这哪是心疼?这是让我们姐妹哪儿哪儿都疼!” 郭壹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笑道:“你要是不服,就再和爷大战一场,看你是不是死鸭子嘴硬!” 金樱一惊,急忙爬起来翻到连翘外边躺下:“罢罢罢!我不敢惹爷了,连翘苏叶她们俩才是爷的心头肉,你多疼疼她们俩吧!” 连翘也急忙说道:“你禁不得爷,难道我们就禁得?” 倒是年龄最小的苏叶虽然也感到浑身酸楚,却有些痴迷的紧紧厮缠着郭壹,伏在他怀里柔声说道:“也不知三爷这是怎么了,这么能折腾,难道有什么事刺激了三爷?” 紫竹眨了眨眼睛说道:“不会是灵妹子勾起了爷的邪火,让三爷心里痒痒的,把这火全发在了我们身上了吧?”她本来是想说李静姝的,但对那位即将做为郭壹正妻、已经被义军认定为后唐公主的李静姝,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便没敢提李静姝。 郭壹沉默一会儿,方才说道:“明天我将去云州城外的山里指导矿山和工坊建造事宜,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你们才来我却又要走,心里确实是舍不得你们几个,这才……这才这样的。” 苏叶紧紧搂着他道:“那……那爷去山里,又不是去打仗,不如带着我们几个,也好服侍你啊!” 她这么一说,几个丫头心里都有些意动,便都看向郭壹。 郭壹摇摇头道:“虽然不是去打仗,可是开采矿山、建造工坊,都是很辛苦之事;况且一来一回一二百里路,来回都要骑马赶路,你们几个女孩子身体柔软,只怕受不得路途辛苦。” 金樱撇撇小嘴巴道:“哼!不过还是不想带我们姐妹罢了!我们从太行山那边到这里,一路上也走了好几百里,也没见受不得苦,一二百里路……又算得什么?” 郭壹笑道:“你们从太行山那边过来,一路上都是乘坐马车,虽然路途遥远,可在车里能坐能躺;但这回去矿山那边,只能骑马,而且要快,因为我赶时间,肯定会很辛苦的,可不是乘坐马车能比的!”见她们还要再缠,便打个哈欠说道,“好了好了,不必再说。我要是不心疼你们,哪会管你们辛不辛苦,管你们身子疼不疼呢,我只顾着自己高兴便罢了!天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赶路,睡吧!” 第386章 工业新城 次日一早,郭壹醒来后,发现天色大亮,不觉吃了一惊,心道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晚的起来过,转念一想,便即明白自己是因为昨天以及夜晚竟然和自己身边的这八个小美人同房了,一念及此,也是暗暗吃惊,心说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难道达到了上辈子难以企及的程度?瞥一眼仍在床榻上酣睡的四个俏丫头,微微摇头苦笑一声,便即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自己穿好衣服。随后又回头瞅了一眼,心说若是真有紧急情况或在军中时,可不能像那些旧军人那样,带着姬妾美人随侍,不然肯定会犯曹操那样的错。 曹操因为随侍姬妾心疼主人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进而没有在早晨及时叫醒他,以延误军机为由将姬妾斩杀,这事说不上对错,但对于那样鲜活的一条生命却是太过残酷了。而被杀的美人就那样以可笑的理由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个姓名也没有留下来。 郭壹正要走出门,却见苏叶披着外衣跳下来,急急地跑过来央求道:“平哥儿……你……你真的是要外出吗?还是带上我们吧,不然你外出时没人服侍,太太知道了会怪罪我们的!” 连翘也穿了衣服下来,边系裙带边说道:“小叶子,该改口叫三爷了!”也急急地走到郭壹面前说道,“三爷,带上我们吧。太太让我们跟着你,就是要服侍你的,可你领兵出征这么多天,我们连你面都见不着,又怎么服侍?好容易才见了面,你……你就又要走了……” 郭壹见她清秀俏丽的脸蛋儿涨得红艳艳的,极为动人,心里不由得一软,叹息一声,上前将她和苏叶都揽到怀里,各在她们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真有大事在身,却不能带着你们了。”话音方落,便见紫竹和金樱两个也穿好衣裙走了过来,便松开苏叶和连翘,上前将她们俩也抱了抱亲了亲,随后说道,“汉末魏武帝曹操领兵出征,扎营安歇时命随侍姬妾次日凌晨要早早叫醒他。可次日凌晨那美人见曹操睡得香,有些心疼他想让他多睡会儿,便没有按时叫醒。结果……曹操醒来后,以违反军令将这个姬妾给杀了。”说罢便看着她们四人。 四个俏丫头一听,顿时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苏叶缩了一下身子,抱着膀子勉强笑着说道:“平……嗯……三爷……你说的……是个笑话对吧?” 郭壹微微一笑道:“不,史有明载,确有其事。”他说是史有明载,但那是野史并非是正史,是三国时期吴人所编的《曹瞒传》中所记的曹操的一些轶事。说完这句话后,见四个丫头的脸上都显出畏惧的神色,便又笑着说道,“我不是曹阿瞒,如果出去办正事或领兵出征,不会带姬妾随侍,否则上行下效,队伍便无法带了,或者会变质!”随后又安慰她们道,“你们也不须害怕,只要以后忠诚听话,勤恳做事,我只会更加宠爱更加心疼你们,而不是求全责备。”最后又和声细语地说道,“好了,你们在家好好的把以前我要你们学的那些都再复习复习,等我回来要考的。你们学得好的,我会有所奖励。” 四个丫头一听,脸上这才和缓了一些,便随即又苦起了脸。金樱小声嘟囔道:“哎呀……还要复习还要考试啊……”苏叶则忽闪着大眼睛长睫毛,盯着郭壹问道:“那……那要是考不好呢?” 郭壹立即板起脸来挥起巴掌:“考不好?那我也会罚的!”恶狠狠地朝她身后看去,“我非把她屁股打成四瓣不可!” 紫竹一听,顿时红了脸蛋儿啐道:“呸!三爷……这人长大了,心眼儿也多了,更……更会使坏了!” 郭壹瞥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朝她点了点,转身便走出门,扬长而去。留下四个丫头看着他背影,怔了一会儿,又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来。 郭壹出了房门,朝李丽姝、耶律含嫣她们的房间里看了看,见那两处房门仍然紧紧关闭着,想是仍在酣睡,便不再打搅她们,直接出了内宅,带着亲兵往新设立的“奉义军节度使”衙署而来。 在这里见了李成孝,交待了一些话,便按先前议定的日程,带了亲兵卫队,出了云州城,往西南的矿山和工坊而来。 义军新近探查到的铁矿和煤矿,在云州城的西南方向,距离约为六十里,骑马赶路,不紧不慢的大半天也能赶到。 这一带盛产优质煤炭,后世几乎是无人不知,但现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型富铁矿,世人就多不知晓了。说是小铁矿,那是对于千年以后的世界而言,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大型矿藏了。毕竟以现在的开采技术来说,哪怕是再提高十倍,就他们发现的这座铁矿来说,也足够开采个几百年的。当然随着郭壹将他所携带的知识储备全教给他所设立的学校里的学生,进而催生出大量的科技人才后,只怕量变也会产生质变,将这些知识变成各种各样的现代技术,再变为各种各样的实际应用,到那时或许可以算做是初级的工业化了。 而现在依郭壹的设想则是将这里打造成一个煤铁联合体的工业之城,炼焦炼铁炼钢,统统在这里进行;而围绕着这个煤铁联合体,再设立一些相应的上下游制造工坊,进行各种各样的设备、装备的制造,既可快速出产成品,同时也有很强的防御能力,能很好的防止来来干扰。因为这里的产业工人,不但要进行专业技能培训和文化学习,也要进行军事训练,因为初期建造期间,来到这里的不但有数以万计的工人,技术人员,还有一部分负责安保的义军,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从这些人员的调配上,也可以看出义军高层的决心,势必要将这里打造成郭壹口中的“工业之城”。因为他们已经从郭壹指导建成的那些工坊中,看到了新式装备新式火器的威力,确实是无人能敌;他们也都相信,一旦这个工业之城建成投产,那就会成为义军的造血之城,成为义军源源不断的增强实力的源泉! 郭壹一行六百余人,除了一些义军高层也要去那边视察之外,其余六百来人都是郭壹的亲兵卫队,不但全员配备了火器,大多数人都配了双马,只有配备了迫击炮的炮兵是配备了三马。以他们的火力程度,即便是途中遭遇到装备冷兵器敌人十倍左右的兵力,也能将其歼灭;甚至遇到上万人的敌军,亦能将之击溃! 看着那些士气高昂、巴不得能在途中与敌相逢的将士,郭壹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了。他也知道将士们的心理,极其想再获取一些战功,但此次的目的他是去指导矿山开采和工坊建设的,而不是打仗!当然他也不会去打击将士们的这种求战情绪,只是带着部队赶路。临近中午时分,队伍方才停下来,寻找到合适的扎营之处后,放出警戒,然后开始休息用午膳。饭后休息一会儿,下午继续赶路。又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便进入山区。沿着山间崎岖的山路,又走了不到十里路,便看到一座险要的山口,山口处已经建起了简陋的防御关卡,关卡上手持步枪的士兵正朝他们了望,见是和自己一样的义军装束,便放下心来。等到郭壹一行来到关卡前,便开始询问口令、身份。 郭壹亲卫大队的正式建制是“奉义军节度使警卫营”,当下由营长上前答话,并递上相应的证件。等到关卡放行,已经过去了盏茶时分。郭壹一行便穿卡而过,又朝里面走了一里多路,便看到一处山脚下宽阔的山谷间,已经建造起的大量的建筑。 郭壹勒马观看,见这些建筑依山傍水,面积差不多有十几平方公里,可以说是一座真正的城池了,心里也对这里的建筑速度感到惊讶,也更加高兴。因为只在不出质量问题,这座城池建造的越快,离正式投产的日期也就越快,为义军提供助力的日期也就越近。 负责建造这座城池的总负责人是义军高层的一位将领,名叫武国章,与郭壹见过,但不是很熟悉。郭壹也听李成孝、孟崇周他们多次介绍过,这人虽然姓武,但原本却是后唐将作司中的一位五品文官,后来因在云州督造兵甲而随了义军,因其对大型工程建造以及兵甲制作都极为熟练,所以在义军中极受尊崇。在义军进入太行山区后,大型工程建造基本没有,但一些山寨关卡建造还是需他总领,兵甲制作更是全力依靠着他。 郭壹一行被人引到位于这座新城中心的城主府,与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武国章相见。寒暄了几句,郭壹便要武国章带着他去各自查看。 若是一般的官僚,可能还会让郭壹休息一夜后,明天再去视察,但义军因生存问题,原本在后唐官场中盛行的那些官场文化,基本已经绝迹。当下武国章也不磨叽,见郭壹要去查看,便直接领着他出来,亲自领路带着他先看了城池建设。这座新城有十几平方公里,虽然是走马观花,但骑着马跑一遍下来,天色也已经黑透了。 武国章这才领着郭壹回到了城主府,也没设什么宴席,直接就让人煮了几碗面条端了上来。郭壹也没谦让,端起碗来便狼吞虎咽的,很快吃完了。等到侍从收拾完毕,郭壹便留武国章又谈了一会儿,就问这里的供给如何,上万的工人和两千来人的卫戍部队是否能吃饱吃好。 武国章很爽快地答道:“一万多人要是想要都吃好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咱们现在不缺粮食,都能吃得饱。”看一眼郭壹又笑道,“比如方才这面条,大家是都能吃得到的,只不过是每隔三天才能吃一顿白面面条、白面馒头。其余的多是粟米,也有一些瓜菜。工人们干的都是体力活,虽然没有肉食,但油盐还是足够的。” 郭壹随后又向武国章要了一些文件,准备晚上细看,便将他送走。之后洗漱完毕,便在房间内将武国章送来的文件翻看着。等到看完,估计已经是夜半时分了,便将文件归纳好,随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便准备上床安歇。 可一转过身来,便见房内多了两个亲兵,不由得一怔,心说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随即便想到或许是方才自己看文件时,太过专注才没有注意到,当下全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也去休息。 不想两个亲兵似乎有些羞赧地低着头,并不转身出去。 郭壹有些纳闷儿,便看着他们说道:“天不早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们也不轻松,快去歇着吧。” 两个亲兵听他这么说,这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郭壹正要再说,忽然觉得不对劲,仔细再看,这才发觉这两个亲兵,竟然不是惯常熟悉的,似乎很陌生,但再一打量时,却又好像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怔了一下,再仔细看后,方才发觉这两个亲兵,竟然好像是两个姿色极佳的妙龄少女穿着了他亲兵营的服装,打扮成了他的亲兵模样。郭壹心里急速思绪着,口中却慢慢问道:“你们……你们是……先前跟着静姝的眉豆儿和婉豆儿?” 两个打扮成亲兵的少女这才低下头,各自吞吞吐吐地应了声是。 郭壹不禁皱起眉头来,心说这是李静姝的意思还是李成孝弄得花样儿?他正在思考,却听婉豆儿怯怯地说道:“是……是殿下派我们来……服侍大帅的。” 郭壹皱皱眉头道:“我来这里是做事的,不需要人服侍,静姝又怎会知道而且还派了你们过来?” 婉豆儿却说道:“殿下说……说……大帅出远门,她因为不能跟着服侍,心有愧意,故此……故此派了我们俩过来,代她服侍大帅。”飞快地抬头瞥一眼郭壹,见郭壹正盯着她,又急忙低头说道,“殿下……殿下还说……让我们两个……说把我们两个……送给大帅做……做……”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完。 不过郭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李静姝让她们俩跟过来,就是为了服侍他。但送了两个女孩子过来跟着他服侍他,什么意思根本就是明摆着了,就不用明说了。 第387章 新城义兴 郭壹看着两个娇俏可人、因穿着军装而更显得风流倜傥的少女,心里不由得一动,可随即又想到李静姝自来云州城后,连面都不和他见,心里不由得有些怨气,再看看眼前两个女孩子,心说莫非这是她派来考验自己的?可那也不对,她或许已经通过李灵姝知悉自己在云州这边纳了几个侍妾,而且连翘苏叶她们四个回到自己身边,自己想要她们怎么做,李静姝自也是心知肚明,便是吃醋亦或是生气,那也实属正常,又何必来弄什么考验?转念一想,或许这事就是这个时代的那些权贵家中正妻所负责内宅事务的一项?毕竟做为权贵的正室,她们不可能服侍丈夫比如洗浴之类的事情,这些琐碎之事,唯有侍妾或通房丫头才会去做。李静姝虽然和他相爱相知,但相爱或许是全身心的,但相知……她又怎会将他一切全都知悉?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便是再怎么相爱包容,也不可能完全的能理解他的一切啊!当下叹息一声,又朝她们挥挥手道:“算了,你们……自去安歇,这事……不用你们操心,等回去了我去跟静姝解释。” 两个少女一听,相互对视一眼,突然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说道:“我们……不……不能……不能走……”“不……不……不要……不要……” 郭壹倒有些奇怪了,看着她们说道:“怎么?你们还是非得要陪着我是怎么的?”看她们一眼又说道,“起来!我曾经下过政令军令,凡义军治下所属军民人等,一律废除在在公开场合的跪拜之礼。你们……是要违我政令军令么?” 仍然是婉豆儿回答道:“不不……奴……奴奴……不敢……只是求大帅……不要……不要赶我们走,殿下让我们服侍大帅,回去……回去了……殿下……殿下说……说还要检查的……” 郭壹一怔,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检查?”话音方落,便见两个少女娇俏的脸蛋儿刷的一下涨得通红,随即便娇羞难禁地低下了头。看着她们那无比诱人的模样,郭壹心里一动,顿时便觉一团火焰从腹下猛然升腾而起,盯着两个美貌少女的目光更不肯移开,贪婪的欣赏着她们娇艳的脸蛋儿,曲线玲珑的身段儿,越看越爱,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心里话看来自己也要成了曾经鄙视过那些妻妾成群的诸侯藩镇好色成性队伍中的一员了! 看着她们那极其动人的姿态,郭壹心里一动,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你们说是静姝派你们过来服侍我的,那我问一下,你们自己……是否愿意呢?” 两个少女一听,怔了一下,更加羞涩,低垂着小脑瓜儿,几乎要软瘫到地下。郭壹轻轻一叹,伸出手去搀住她们各一只胳膊,微一用力已将她们俩给拉了起来。两个少女站了起来,都飞快地抬头瞥一眼郭壹,见他正含笑看着她们,不由得脸蛋儿一烫,更是娇羞难禁。只听郭壹凑到她们俩中间轻轻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是你们自己也愿意……那就来服侍我的吧……”微一进身,便将她们俩给揽到怀里,朝内室走去。 两个少女只觉得自己浑身酥软,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儿怦怦怦乱跳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拥住了他…… 等到欢愉过后,郭壹心满意足地躺在两个香温玉软的娇躯玉体之间,被她们两个紧紧厮缠着,轻轻说着令她们面红耳赤的情话。眉豆儿、婉豆儿两个虽然被他折腾得浑身酸痛,整个身子楚楚欲碎,但初时的委屈却随着郭壹的柔情款款而逐渐消散,进而痴迷爱恋地拥着他,沉醉在他那令她们娇羞而又心动的风趣的言语中。因为实在疲惫不堪,却也无法支撑太久,不多时便伏在他怀内沉沉睡去。 郭壹拥着两具香温玉软的娇躯玉体,感觉到她们虽然已经陷入香梦沉酣,可还是能通过她们的紧紧厮缠感受到她们对自己的迷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之前虽然和眉豆儿、婉豆儿见过几面,但并未说过什么话,那时只感觉她们几颗豆儿的名字甚至有点搞笑,而且大都还未成年,个个都面黄肌瘦、干干巴巴的身体明显有些营养不良,所谓的黄毛丫头是也!但现在不但面色红润,脸蛋儿秀美,丫头头上的“黄毛”也变成油亮乌黑的青丝长发;就连原本平板也似的身子也如吹了气的气球般,该鼓涨的鼓涨起来了,该挺翘的地方挺翘起来,但该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使得她们的身段儿曲线玲珑,婀娜多姿,正所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们的容貌已经不下于他身边那些绝顶姿色的侍妾了,可以说是一顶一的美女,当然与在郭壹心目中姿色最好、身段儿也最完美的李灵姝相比,还是要稍逊一筹的。 在她们和自己亲热之前,还能明显的感到她们对自己的陌生和畏惧,但亲热过后,便能感受到她们的陌生、畏惧似乎很快地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限的迷恋和疯狂的崇拜。方才的交谈之中,可以看出当初让她们进入到太行山中简易的学校学习,她们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可这次义军调派她们到云州这边来,她们却是极其兴奋的。当在途中遇敌,她们和众多的姐妹们一样,都是有些紧张的,可当得她们在营地中远远地看到援军竖起的郭壹大旗,那时激动的真有些喜极而泣了;而当她们亲眼看到兵力并不算多的郭壹亲卫将敌人全歼,心里更是震惊无比;等到她们在车里偷偷看到了骑在骏马上,身材强壮,高大魁梧,面容英武不凡,神态俊逸的郭壹时,她们的那颗心儿已经化在了他的身上。所以之后的神情仪态、言谈举止中才会被李静姝看出端倪来,直接被挑选过来。 郭壹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用力搂了搂两个鲜润香柔的娇躯玉体,爱恋的又在她们脸蛋儿吻了吻,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 自己来这里之前,不但将四个贴身丫鬟收了,还与李丽姝主仆、耶律含嫣主仆四个折腾了半天,按说一般人早就体虚骨软,或许连床都爬不下来了,但他不但一觉过后,不但没有那些现象,而且更有着神清气爽的感觉。这次又收了眉豆儿、婉豆儿两个,更觉自己体质异常强壮,和她们亲热时不但雄风大振,威猛无比,而且亦能持久熬战。这样的折腾便是上辈子与妻子新婚时,也没有这么持久、这么多的次数、这么的威猛雄壮,难道是穿越时空的虫洞时,体质被那些不知道的能量给加强了?在胡思乱想之中,郭壹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郭壹醒来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仍然被眉豆儿、婉豆儿她们两个紧紧地依偎着,不由得一笑,随即便睁开眼来,瞅了瞅她们俩,见她们长长的眼睫颤动着,似乎已经醒来,却又紧紧闭着眼睛装睡。便分别在她们鲜润香柔的樱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将胳膊从她们的厮缠中抽出来,慢慢坐了起来。 郭壹才起身,眉豆儿、婉豆儿两个便急忙也跟着坐了起来。但她们两个随即发现自己裸露的上半身,不由得惊叫一声,又呼的一声缩进了被窝儿。郭壹哈哈大笑着,随后将她们轻轻拽了出来,揽在怀内,左右看了看,在她们脸蛋儿上吻了一下。随即便放开她俩,轻轻说道:“你俩身子还痛吗?要不然……就多睡会儿?” 眉豆儿和婉豆儿两个被郭壹搂了一下,虽然仍感羞涩,但终于能面对此时的情景了,索性不再掩饰了,都把目光投向郭壹,各自轻轻摇了摇头。三人相互看着,郭壹轻轻一笑,她们俩顿时又羞涩地低下了头,随即便急忙寻找衣服穿上,之后来便将郭壹衣服拿过来,服侍他起身。 起床后眉豆儿、婉豆儿两个又匆匆忙忙地出门,不多时便端了水、拿了洗漱用具进来,服侍郭壹洗漱。郭壹看着她们因初破身的痛楚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动作,不由得笑了起来,轻轻说道:“你们才跟了我,身子不适,要休息好,等你们身子缓过来了,再来服侍我。” 眉豆儿清秀娇俏的脸蛋儿顿时又变得红艳艳的,飞快地看一眼郭壹,低下头轻轻说道:“既然是来服侍大帅的,当然要时时刻刻的记着自己该做的事。”婉豆儿倒像是比眉豆儿胆子泼辣一些,直接就说:“女子哪有……哪有……服侍人……不……不痛的?忍忍就好了,倒也不妨碍做事的。” 郭壹见她们初为人妇,却知道的不算少,便怜爱地朝她们笑了笑,急忙洗漱了。待她们收拾完毕后,便又和她们坐着说了会儿话,又逗得她们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就这样跟了他,虽然名分可能低微,却也算是喜得良人了,心里不禁对李静姝充满了感激,却也听说这位主子身边可能还有几位侍妾,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帮着李静姝。 李静姝以前算是她们的老师,以后可就是她们的主母了,她们维护李静姝的正室地位,也是维护自己,当然会更加上心。 随后三人出来,围绕在一张桌子上用早膳。这时代因为物质生产不丰富,习惯于一日两餐,大多数人家还是不用早膳的,一日三餐是在这时代的中餐晚餐之前,又加了顿早餐,这样的的膳食习惯还是郭壹带来的。因为自郭壹被推为义军之主后,所带队伍训练强度大,体力消耗也大,加强营养补充也就势在必行了,一日三餐的膳食制度也就在义军中逐渐推广并沿袭开来。——既然义军现在不缺粮食,能多吃一顿,那些基层军民,又何乐而不为呢! 用完早膳,郭壹便带着眉豆儿、婉豆儿两个出门。眉豆儿、婉豆儿仍然身着警卫营普通士兵服饰,只是先前她们俩还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和性别,一直低调地跟随在队伍中间,因为警卫营营长得了李静姝的嘱托,也特意的关照她们,也就没人去靠近打扰她们。此时二女随着郭壹出来,亲卫中的那些经常跟随郭壹的将士们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她们两个。她们俩此时已经经过郭壹一夜的开发,举止自与昨日有明显的不同。她们的脸蛋儿嫣红,更加鲜润水嫩,好像才绽放开来的花朵,又经过了雨露滋润,益显娇嫩妩媚;再加上身着得体的男兵装束,更显得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别有一番妖娆风情,更加诱人。 郭壹便带着亲卫一行,开始正式视察这里的工坊建筑。一路上记下了不少笔记,也绘制了许多简易图纸。单是视察这工业新城里的各种作坊,就用时三天,然后再往山里面走,去视察两处矿山。一处是一条小型的富铁矿脉,一处是优质无烟煤矿藏。视察这两处又各用了两三天,等回到工业新城,已经是五天后了。随即他便将自己收集起来的资料和绘制的简易图纸都再给细细看过,认真考虑过后,开始写自己的观点。 次日郭壹便将工业新城和煤矿、铁矿的负责人都召集到一块儿开会,然后便在会上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的想法,并把复制好的材料发给大家,让大家讨论。 开会只用了一天,然后郭壹便带着他们一处处的实地进行讲解和指导,将讨论出来的结果根据实际情况,一一进行落实。 最后郭壹则强调了在保证安全生产的前提下,尤其要重视反间防谍。工业新城若是建成投产,那将为义军增添极其巨大的实力,使得义军更加强大。这么大一个工业新城,保密做得再好,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露;而敌人若是得知这工业新城的威力,肯定会来破坏,会来袭扰,会来抢劫,但也不可能在只听到一点风声的情况下,就贸然派大军过来,肯定还会派遣更多的奸细前来探查。而新城这边如果将反间防谍做得扎实细致,那就可以将敌人派来的探子给尽可能的抓住,对于即将前来破坏的敌军,也会是一个震慑,更会将新城这边的预警时间大大提高。 此时这新城连同两处矿山,总人数已经达到两万多人,较之现在一个上等县也不遑多让,又因是的义军将来兴旺发达的基础,郭壹便命名为“义兴”城。 等到把这些事情处理完毕,已经又过去了十天时间,郭壹这才带着亲卫踏上回云州城的归途。 第388章 报仇雪耻有望 归途之中倒是极为顺利,并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郭壹此次去矿山、新城那边巡视指导,目的已经达到,自也不希望再有任何风波。原来说出来几天便可回去,不想这一次加上来回已经二十来天,想起李静姝、李灵姝她们或许还在期盼着与自己早日重逢,心里也自是期待不已,不知不觉的便加快了行程。 快傍晚时分,郭壹终于回到了云州衙署这边。一进衙署正堂,便见李成孝正在等候着自己,见面就板着脸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比起先前所计划的时间多出一倍还多,又质问郭壹是不是在躲避着什么。 郭壹有些奇怪,反问李成孝,自己有什么可躲避的。 他的反问倒把李成孝给问住了,半天答不上来,索性顾左右而言他,便问郭壹新城那边建设得如何,矿山开采情况又是怎样。 郭壹随即把自己带回来的资料递给李成孝,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便又说道:“新城我已命名为‘义兴’城,直属义军总部或节度使。新城建设很快,其速度超过了我的预料,大部分工坊及配套设施有的已经完工,有的则到了收尾的阶段。矿山那边的道路也都已修好,我要求铁路路基也都已经修好,只等铁轨出来便能很快铺上。矿山也都选定了开采位置,试工时开采出来的煤、铁原矿质量极好!现在就等着那几顶最大的工程收尾了,一旦收尾完成,便可正式投产。” 等到李成孝把资料看完,便朝郭壹笑着抖了抖资料说道:“大帅,如果这座……工业新城能够顺利建成,咱们义军的总体实力肯定要更加强大,以我的感觉甚至能增强一倍!大帅以为如何?” 郭壹点点头答道:“如果新城能早日建成投产,咱们的实力到底能增加多少,我不好说个实数;但以前我曾经屡次强调过,只要我们有工业在手,哪怕是实现了最原始的工业化,那在这个世界里,也已经没有任何势力会是我们的对手!” 李成孝笑道:“大帅,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而言……咱们在这天下也已经没有对手了啊!” 郭壹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李叔,你觉得要是现在的契丹意识到即将覆灭,把他们的数十万精锐全压过来与咱们决战,你觉得结果如何?” 李成孝闻言一惊,惊愕地看着郭壹问道:“怎么……大帅可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契丹人的绝密消息?” 郭壹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问一下李叔你觉得如果契丹人把他们的兵马全部压过来与咱们决战,其结果会如何?” 李成孝皱皱眉头,思索一会儿摇摇头道:“如果契丹人把他们的兵力全压过来,与咱们决战……那这一战的结果么……咱们便是有可能会赢,那赢的代价也会非常大,损失绝对不会小了!毕竟咱们全员火器化、又经过实战,且已经熟悉了火器战法的精锐只有不到三万,现在补充上来的兵力虽然已经经过训练,补充进部队后,与数倍敌人较量也绝不会怕他,甚至仍可能将数倍之敌歼灭,但敌人的兵力一旦超过我们部队所能应对的极限,便有可能顾此失彼,会让敌人突进我们的队伍。我们的火器厉害,是因为无论是火枪还是火炮,都是远程攻击利器,能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外便可打击他们,而他们却无法突破我们的火力投送极限便会被消灭!” 郭壹点点头说道:“李叔说的不错,这是我们现在的缺陷,便是精兵虽强,但兵力却少!如果工业新城建成,那源源不断的钢铁产量,将会支撑起义军的脊梁,使得我们不至于因缺少装备而不能将火器化的军队随意扩大!也将使我们义军不但不会畏惧与任何敌人交战,甚至无视于敌军的数量,便能以我们更加众多、更加犀利、更加威猛的火器去摧毁一切敢于阻挡我军前进脚步的敌军!那时为李叔、孟叔你们这些大唐臣子报仇雪恨、扫平契丹等贼子也将易如反掌!” 听到郭壹说工业新城建成投产后,义军将因其源源不断的钢铁产量而使得自己的装备不再受困,进而实力大增,甚至能将现在看似庞大无比,令天下所有诸侯畏惧,进而胆寒的契丹给彻底消灭,李成孝眼睛里顿时冒出一团奇异的亮光来。对于他们这些后唐臣子来说,尤其是他这位真正的李渊、李世民的后裔,真正的大唐宗室之后,那可是真的点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他们这些大唐或者说是后唐后裔、臣子,大唐、后唐的覆灭无疑是令他们几乎绝望的痛苦,即便是无奈退入太行山中,哪怕是再苦再难,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复唐兴唐的希望,那几乎是他们活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和希望了!前些年因困顿在太行山中,因看不到复唐兴唐的希望,让他们这些唐臣唐裔痛苦不堪,但因跟随的二十余万军民,又不得不苦苦支撑,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看到郭壹这位虽然年少,但却有着与他们截然不同却让他们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天纵奇才的能力时,一力将他推到义军之主的地位。就像是落水几乎将要溺死时,便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却不想他们这样的无奈之举,却真的带给了他们越来越出乎他们意料的惊喜来!现在郭壹当初所说的那些话,正在他们亲眼目睹中一步步的实现,又怎能不让李成孝感慨万端! 李成孝深深地看了郭壹一眼,突然转身向着西南方向,整衣肃容,恭恭敬敬地向着空中深深一拜,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几乎是细不可闻,即便是郭壹近在咫尺,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诧异他的举动。 李成孝拜完,又转向郭壹深深一拜。郭壹急忙避开,惊讶地说道:“李叔,非是公众场合,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李成孝看看他,展颜一笑道:“大帅,我这前一拜,是想告慰我大唐的列祖列宗,复兴有望啊!这后一拜……便是拜谢大帅带领我们终于走上了一条终于能建功立业,不负此生的康庄大道!”见郭壹谦逊地摆手,又笑着说道,“大帅不必谦虚,我们这些老兄弟,都是真心辅助大帅,也都是真心的对大帅拜服的!要不是大帅带着我们,只怕便是此时此刻,我们仍然在太行山里的穷山沟里苦苦挣扎着,等到下一代或许还能支撑些时候,再等到下下一代……我们这些人耗费了无数心血留下的那点基业,只怕就要烟消云散了!我们这些人的老骨头也不知道会扔到哪个山沟沟里喂野狗呢!” 郭壹见他越说越伤感,眼眶都湿润起来,便知他想起了往昔那些不堪回首的苦难,便轻轻说道:“好在这些苦难都即将过去,义军实力在飞速发展壮大,如今我们已经能将来进犯的契丹军队给全部消灭,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一定会彻底灭掉契丹,为义军洗去那些耻辱!也一定会消灭掉那些分裂大唐的野心家们,再次统一天下,开创一个比大唐还要强大还要长荣的盛世!” 李成孝笑道:“如果那一天能够来到,哪怕我只能看到一眼,也就死而无怨,能安心瞑目了!” 郭壹笑道:“李叔又说这些伤感话了!我想的却是……即便是那一天来到了,咱们统一了天下,也需要李叔你们这些老人看着帮着我们这些年轻人,多些指点,让大家在建设新世界的时候,少走一些弯路呢!” 李成孝笑着摆摆手道:“只怕那时候不死,像我这样的……哈哈……也都老得不能动弹了!再多言多嘴的,只怕也会惹得人烦了!”笑了笑又说道,“到时候我和我们那些老兄弟们功成名就之后,还是退隐山林,享享清福罢了!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郭壹摇摇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叔你们既然能和我这样的年轻人一块儿打天下,自然也该一块儿坐天下!何况李叔你现在不过才四十多岁,即便是咱们打下了天下,再创了盛世,最多不过十年左右,那时李叔也算是年富力强,当然要为新天下出谋划策,怎么能当甩手掌柜的凡事不管呢?到时候李叔你们要想享享清福,自无不可,可是这天下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李叔你若是能抛去一切归隐山林,我觉得不太可能!” 李成孝笑着点点头,心里觉得这位主公虽然年轻,但终究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很大的概率不会做什么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或许也能像当年的大唐太祖、太宗皇帝那样,与功臣共享荣华富贵,心里又轻松了许多,便又说道:“那就借大帅吉言了。若到时候大帅坐了天下,还需要我们这些老臣子出力,我们这一帮老兄弟自是义不容辞,但也会记得自己的本分,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着大帅!”随后便把话风一转笑道,“大帅,你走之前说是第四天要赶回来,第五天要开大会议事的,可一去便是二十来天,让来开会的诸位将领都好生失望啊!” 郭壹这才想起来,当初是说过要开会议事,讨论一下近期的义军行动策略的,但因工业新城那边实在太过重要,便不由得多在那边留了十多天,倒把要开会这事给抛诸脑后了,此时听李成孝提起,便又说道:“哦!这是我的失误,因为想要工业新城那边早一天建成投产,便多留了几天,却把这边的事情给忘了。”随后看着李成孝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家对我失约……有什么看法?” 李成孝听到郭壹问到这个,不由得一笑,看着他道:“大家对大帅失约……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奇怪大帅怎么对于和殿下定亲会这么不上心!” 郭壹急忙辩解道:“我又何况不上心!李叔是知道我和静姝的情谊的,我当然想着……”说到这里,看一眼含笑打量着他的李成孝,突然意识到这是不是在套他的话?急忙改口道,“我……我与静姝之间……那是经历过生死磨难的,只是工业新城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是太过重要了,我才在那边多留了几天!”指一指放在桌子上的资料,“李叔也看了这些资料,当能明白我说这些话的用意!”观察一下李成孝的脸色,又笑着问道,“静姝她……没什么怨言吧?” 李成孝笑着说道:“殿下到底是殿下,一直在为大帅解释说话呢!这些天来她也忙着将咱们各处的文件档案资料,都给汇总建立健全,说是大帅当初教给她的。反正我也说不好,大帅到时候去了殿下主持建立的资料室便能明白了。” 郭壹轻轻说道:“那我现在就去。”瞥一眼李成孝又装作不经意的随口说道,“静姝她……她现在那个资料室吗?” 李成孝笑了笑道:“殿下如今不在那边,搬到了另外的住处,至于搬到了哪里……她不让我们说,这个还得大帅自己去找。” 郭壹皱了皱眉头:“她……她竟然还藏了起来不成?都要定亲了,难道还在避嫌?” 李成孝笑道:“就是因为要与大帅定亲,那更得避嫌了啊!”瞥一眼脸色沉郁的郭壹又接着说道,“大帅,你也知道咱们的风俗习惯,便是定了亲,那在成亲之前更不能见面了!” 郭壹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唉……没想到这事……竟然有这么多的波折……”想了想索性把头一摇,“算了,不说这事了!”说罢便站起身来,“李叔,先前来开会的人都没走吧?咱们明后天继续开会,把先前定下的议题讨论一下,然后议定出决议来,发给全军,照此执行!”说罢便朝内室走去,“我这才回来,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李叔若是有事就先忙着。” 李成孝看着他背影,不由得一笑,便转身离开,去节度使衙署那边。 郭壹快步走到内宅门外,看着几个迎候的帮工妇女问道:“跟我回来的那两个亲兵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