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换天改道》 第1章 宋先锋班师梦天王 宿太尉上朝奏道君 词曰: 归!猎猎薰风飐绣旗。 拦教住?重举送行杯。 话说宋江、卢俊义等携天兵剿除王庆一伙上下,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凯歌高旋,班师回朝。行军路上,秋毫无犯,百姓夹道相送,日日如此,一连五七日不曾断绝。一百八将备受恩德,中军宋江见道路两旁百姓,叹道:“想我梁山聚义以来,兄弟一心,上合天数。受九天玄女眷顾,咨我天书三卷,以表忠义,替天行道。如今我等东征西讨,先败除田虎,后胜杀王庆,还了大宋天下,安抚亿兆生灵。圣意几至,下合民心。百姓尽皆送行,香烛、灯火、瓜果等,不计其数。一路赶来,无不让我感动。”一旁宋清听得宋江连连感慨,轻声道:“哥哥,我等做得此事,日后定能千古流传也。”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做事,不可只为虚名,而必贯彻忠义二字。”一旁军师吴用道:“兄长所言极是,此是正道。”三人豁然。 只有卢俊义闷闷不已,吴用心思细些,见卢俊义如此,问道:“卢先锋可是有甚么心思,惹得不悦?”卢俊义道:“如今世道,忠臣良将也要小心做人,如今我等功绩如此,却不受朝廷重用,日后何望?”宋江听罢,将要张口,吴用率先答道:“哥哥思虑悠长,小弟几曾也有顾虑,如今我也豁然,只为尽天地忠义也。”四下里有大刀关胜听得忠义二字,驱马向前问吴用道:“敢问军师,何以解‘忠义’二字?”林冲、花荣等听闻议论,也驱马凑到近前,吴用环顾四周,轻笑道:“小生愚见,忠,对上无二心。义,对友无二心。”说罢,四下兄弟有点头的,有沉默的,关胜笑道:“军师好解。”此时卢俊义等豁然,都笑了。这笑声只惹得人群里一个黑大汉,那黑大汉窜出来道:“军师哥哥,又在那里出甚鸟计?”众人看去,却是李逵大喇喇地在那里,宋江道:“你不懂得,又问甚,归队里去。”李逵吐着舌头,道:“不说便不说。”灰溜溜去了,众皆大笑。此后各归本阵,赶路回京不提。 忽一夜,众军设下寨扎,各自归营安睡。宋江当夜帐中伏枕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宋江抬头看时,只见天王晁盖欲进不进,叫声:“兄弟,你不回去,更待何时!”立在面前。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问道:“哥哥如何又访?‘回去’却回何处?”晁盖道:“兄弟切记,水泊梁山有仇敌侵占,毁坏乡民,败我好汉声名,贤弟速速归去,清扫腌臜,以正梁山泊清名于世。”宋江却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到此,望说真实。”被晁盖一推,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叫吕方、郭盛请军师吴用并公孙胜前来圆梦。吴用、公孙胜来到中军帐上,宋江说其异事。吴用道:“既是晁天王显圣,不可不依。”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当,只是不知其言。”公孙胜道:“这个不妨,且算一卦,看卦象如何?”宋江了然,请出玄女之课,卜上一卦,公孙胜亦掐指细算,二人定算,公孙胜道:“天王所言,有腌臜人物霸占水泊梁山,这伙人正和七七之数,一合轮回,二数妖魔。”宋江道:“先生所言,我这里也算得一二,只是不知就里。”公孙胜道:“这伙人是我等前世的对头,如今的死敌。”宋江道:“前世之事,如今何为?”吴用道:“如今之计,应当速回济州,再作商议。”宋江计议不定,又因夜深,只好先散了,吴用、公孙胜自去了。 次日,宋江又请卢俊义并朱武前来计议,卢俊义、朱武即到,宋江把前后事说明,卢俊义道:“若我等抗旨不回京,却先望梁山泊,恐高俅、童贯等再进谗言。”朱武道:“卢将军说起此事,我也有所顾虑,奸臣定当我等再回梁山泊啸聚山林,故此不可为也。”宋江问道:“又将如何?”朱武沉吟半晌,道:“为今之计,只是尽早班师回朝,再求天子降旨,以求兵发梁山。”卢俊义道:“正是,只能如此。”宋江应允,三人计议已定,自散而去。 只说宋江将兵马暂交柴进、朱武看管,徐徐进之。自己并卢俊义、军师吴用、五虎八骠等,率先启程。再教神行太保戴宗传信给宿太尉,只说因故要望山东水泊梁山剿匪一事细说。戴宗领了书信,缚上四道甲马,一路风驰电掣,晓行夜宿,来到东京城内,正是深夜。戴宗寻到宿太尉府邸呈上书信,这宿太尉此夜尚未入眠,急叫戴宗入来,戴宗礼毕,呈上书札,宿太尉看罢惊呼:“如此定了!”。原来这宿太尉于傍晚收到济州府、东平府、东昌府联名奏报,说:“水泊梁山新来一伙贼人聚众造反,官府派军前往清缴,已连败两阵,是夜,贼兵夜袭济州府,因太守张叔夜领兵奋力抵抗,不得攻入,贼人才退。几曾向朝廷求援,不曾回音,方成书百拜宿太尉知。”因此宿太尉才夜不能寐,如今已知兵败的消息,又见了宋江文书,内容正是相合。 宿太尉问戴宗道:“如今宋先锋何在?”戴宗道:“禀恩相,宋将军正急马赶来,大军后徐来之。”宿太尉思索道:“如今已晚,头领且回,明日一早本官必奏报圣上。”戴宗自回不提。 次日清晨,宿太尉命小厮整理朝服,自去面见道君皇帝。宿太尉只是速速地往皇宫赶,不敢拖延。直直赶到殿前,却不料当值的内侍道:“太尉来的不巧,陛下正与高太尉在御花园蹴鞠,特此下旨:‘不见百官,不闻奏章。’太尉请回罢。”宿太尉听罢,急的连连跺脚,却碍着陛下与高俅同乐,不敢打扰,只得回了。 又过一日,宿太尉早早进宫,不曾想撞见童贯、杨戬正与道君皇帝耍乐,亦不得见。如此反复,已有三五日上下。宿太尉独自在府邸叹道:“忠臣者少,奸臣者多,亡国之日近矣。”正感叹间,忽有小厮来报:“宋先锋已到陈桥驿,又有书信一封。”宿太尉大喜道:“快快拿来。”小厮呈上书信,上面尽是些急切的言语,宿太尉看罢,感慨道:“国有宋先锋,幸甚至哉。”后令小厮道:“速去请下帖子,今日午宴,管待宋先锋。”小厮去了。 只说宋江并卢俊义正等回信,忽有人报道:“今日正午,于宿太尉府邸设宴,管待宋先锋。”宋江等大喜。时值正午,宋江并卢俊义前来赴宴,却叫吕方、郭盛二人把守大门。宋江、卢俊义入内拜道:“恩相,我二人回京交差已罢,特来拜见。”宿太尉道:“二位将军,快快请起。”三人叙礼以毕,宿太尉教人大摆宴席。宴席间,宿太尉与宋江再续此事因果,宋江道:“若如此,明日再见不到陛下,我等如何?”宿太尉此时已过三五杯酒,微醺道:“明日还若如此,本官定效先贤,闯宫直谏!”宋江、卢俊义谢过,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宿太尉见门口两位将军,犹似门神,果然端正,自有了爱将之心,问宋江道:“此二人是宋先锋的爱将?”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乃生死兄弟,此二人武艺超群,自梁山以来便在宋某左右守护,不曾差池。”宿太尉道:“果然兄弟情深,来人,给二位将军也上菜肴美酒。”宋江领吕方、郭盛谢过,郭盛道:“卑职尚有守护之责,酒且不能饮。”宿太尉允了。吕方、郭盛自来吃食,宿太尉、宋江、卢俊义三人把酒约定,明日面圣,说明此事。主客皆尽兴而归,不题。 是夜,宋江、卢俊义回来陈桥驿,吴用道:“事情如何?”卢俊义道:“相约已定,明日与宿太尉一同进宫面圣。”宋江又把备细说罢,吴用叹道:“明日定然见不到圣上。”宋江问道:“却是为何?”吴用道:“高俅、童贯等奸臣定是知了备细,不愿圣上知道,所以缠玩这许多时日。”宋江恍然大悟,道:“军师既已了然,定有破解之法。”吴用道:“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可。”宋江听罢,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宋江问卢俊义道:“此事可成?”卢俊义道:“定然成也。”于是宋江唤来戴宗道:“速速将此人取来。”戴宗领命,连夜去了。 次日,宿太尉清早起来,出了府邸,见宋江并卢俊义早已等候,三人正欲望大殿去,宋江道:“还望恩相捎待,等候一人到此,我等同往。”宿太尉正纳闷时,却远远望见两个人,风驰电掣般奔来,来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后面跟着的便是浪子燕青。二人近前来,拜罢,同去大殿前。内侍所说与前日无二,宋江暗道:“果不出军师所料,如今正好行事。”宿太尉正欲闯驾,却被宋江、卢俊义拦住,卢俊义道:“昨日里早已想出办法。”宋江又在宿太尉耳边低语几句,宿太尉又惊又喜。宋江便唤戴宗并燕青去御花园,只说:“如此如此。”二人听罢自去了。 且说戴宗、燕青来到御花园墙外,只听得墙内欢笑声一片,戴宗和燕青依着墙,攀上去望,望见那个风流眼,戴宗、燕青看定,戴宗小声道:“可成?”燕青道:“如此不远,望可成矣。”原来这个燕青,正是蹴鞠的能手,见他挽着一个气球,望空中一抛,只一个倒挂金钩,那右脚直直往球上踢中,那球箭失一般的飞了出去,不去别处,准的望风流眼去,这风流眼下面道君皇帝正欢喜的紧,望见一球从墙外飞来,正中风流眼,道君皇帝又惊又喜,曰:“墙外何人,踢得如此球来,却能正中风流眼。”四下里几人暗道:“此一蹴,更比高俅了,妙也。”道君皇帝便唤高俅来问,高俅不敢搭话,只恐称奏:“陛下稍后,下官去请此人来问。”便唤内侍那人请进来,燕青得旨意,入得御花园来,俯伏拜讫。道君皇帝见了,便认得出是燕青,笑曰:“原来是你,你不随宋先锋处,如何进了大内。”燕青奏道:“臣讫拜奏,望陛下知:是日征讨王庆以来,我等毫无倦怠,此次得胜,因服天威,如今山东又来战事,几日来不见陛下,故出此下策,伏讫诏查。”道君皇帝闻罢,登时怒曰:“此话当真?”燕青再拜道:“果真不假,宿太尉已在殿外候旨。”道君皇帝大怒,曰:“来人,替寡人更衣,上朝!”众人恭送不题。 只说大殿之上,文武站班已毕。先敲了三通金鼓,再是一声长喏,内侍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众文武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是:天子升殿即临朝,文臣武将两班齐。那道君皇帝端正坐在大殿之上,班众里宿太尉出班奏道:“臣十日前收到奏报,山东济州有陈希真一伙聚众造反,几近东平府、东昌府剿匪不力,已连输两阵,贼人不日便要夺取济州,还望圣上定夺。”皇帝听罢,龙颜大怒,曰:“竟有此事,许多时日来,殿帅府与枢密院如何不报?”吓得高俅、童贯等跪倒一片,抖若筛糠。宿太尉再奏道:“如今山东反贼霸占水泊梁山,宋江凯旋后便要请兵与贼决一死战,一则正表忠心,二则清扫水泊。”道君皇帝闻罢,赞曰:“童贯、蔡攸前番溃退,只道是那楚贼真个厉害,宋卿等出兵尚不足一岁,竟已擒了王庆,功过已然分明,如今尚未加官进爵,又未曾歇息片刻,便自告奋勇,以战贼兵,勇气可嘉。”天子自然应允,曰:“如今宋爱卿何在?”宿太尉道:“宋先锋、卢副先锋正在大殿外请旨。”道君皇帝教内侍唤入殿来,宋江、卢俊义上得殿来,俯首拜奏:“恳请圣上降旨,成卿等蚍蜉之愿。”道君皇帝曰:“寡人深知爱卿忠心,也懂水泊梁山与宋爱卿之重要,如今便遣爱卿领本部人马前去驰援济州,务必剿除贼寇,生死无论。”宋江、卢俊义俯伏再拜,领旨谢恩。此后商议国事种种,不必絮繁。 且说宋江、卢俊义回到大营,与军师吴用等商议此事备细,其中河北降将皆说愿意前往,一同杀敌,却被宋江劝住,孙琪道:“宋先锋如何不愿我等去?”宋江道:“此来一则是我等水泊梁山一百八人兄弟的事,你等不必插手。二则梁山水泊地形复杂,我等最是熟略,只怕诸位失了地利。三则你等入京便可寻觅一个差事,做得朝廷官员,不需如此劳累。四者,如此小阵,何须劳烦诸位将军出马,且待管此地多余军马,静候佳音即可。”孙琪不再言语,只得与其余将军退去。 又过三二日,柴进并朱武携剩余大军并贼首一干人等集聚陈桥驿。宋江上表称臣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曰:“皆卿等忠诚感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只是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此是后话。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枪刀排白雪,皂纛展乌云。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列。看的人都道: 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 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与卢俊义、吴用、朱武商议道:“此战如何分兵为好?”卢俊义道:“我愿为先锋,去占先机。”吴用道:“无需卢先锋动武,可教五虎八彪为前部,小彪将为合后,先锋与公明哥哥据守中军,待到彼时,再另行分兵即可。”朱武道:“吴军师所言及当。”宋江了然,教神机军师朱武、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集结军马,挑选精兵强将,大小头目,马步水军共十万兵马。剩余兵马尽归朝廷所有,与河北降将留守陈桥驿。 宋江等上点将台分配将佐职务,道:“令五虎八彪为先锋,统军马一万五千为前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以备大军前进。令十六小彪将为合后,统军马一万为后部,接应粮草,左右扶危。令水军头领携军两万五千人,与水路进军梁山泊。令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携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以资管粮草。剩余将领携五万士卒归于中军,以智多星吴用为军师,与我一同居于中军,以此进军,待大军到时,克日则战!” 众将领命已毕,各自回营整顿兵马。正是:天罡地煞斗群妖,十万旌旗赴萧萧。毕竟此战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双枪将激战济州府 玉麒麟夜游封魔殿 诗曰: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话说宋江于东京向道君皇帝请命以后,与卢俊义等商议,仍以五虎八骠为先锋,一十六小彪为合后。宋江亲领卢俊义,军师吴用等剩下头领为中军。水军以李俊为首,张横,阮小二为副,沿水路出发。共举大兵十万之众,兵发梁山泊。自领了圣旨,一日行八十里,免不了风餐露宿。一路上秋毫无犯,前部先锋更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到一个月,已到济州境内,此时正值十一月天气。但见: 山空道冷,一行雁鸣鸣慢慢行;寒风萧瑟,几片雪纷纷扰扰飞。虽然堆白成画,却是凋枯凄巢;但有野草杂多,总教玄水斑驳。正是冬天多冰弥,只把狼烟引渡边。 只说先锋部队,有探路小校来报:“前面济州府已被贼军围困,不知几时了。”秦明听罢,急道:“若不火速驰援,恐城池有失。”林冲当先劝住道:“秦将军不可鲁莽,敌人布阵不明,恐有埋伏。”董平道:“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该当如何?”呼延灼道:“如此拆分两路,一路直直驰援济州西门,一路绕行驰援南门,剩余兵马随后策应,倘若有伏,则后来居上以击之。”关胜道:“如此最好。”众兄弟道:“愿领兵前往。”关胜吩咐道:“我等先锋共一万五千兵马,秦明并杨志、索超,率三千军马驰援西门,呼延灼并花荣率两千军马策应。”五人得令去了。关胜又道:“董平并张清、史进率三千军马驰援南门,林冲并徐宁率两千军马策应。”五人得令去了。穆弘道:“如此我等仅剩五千兵马居后。”关胜道:“首战不可全进,以免不测。”穆弘、朱仝了然,三人进军不提。 且说秦明一彪人马驰援西门,一路上并无埋伏,路途又是最近,率先抵达。秦明见那贼军正在强攻城头,不曾注意后方,正是机会。秦明只发声喊道:“宋先锋帐下五虎大将,霹雳火秦明来也,谁敢一战?”,从刺斜里突入敌人阵中。敌人正攻城间,那里防范,只听身后呼啸声响,上万的军队竟被秦明率领奇兵从一侧拦断,大半分开。战场上,托杨志、索超武艺超群,更兼军士奋勇杀敌。直教那小半边贼军觅子寻爷,哭爹喊娘,早不成了队形。城头上军士见了,皆大喊道:“援兵来也!援兵来也!”。 贼军攻打西门的将领名叫梁横,这梁横身长八尺,年近五旬,额阔腮方,脸如重枣,额下长须飘扬脑后,全身黄金盔甲,坐下乌骓名马。那梁横见有援兵到此,迅速整理阵型,编排牙将压住阵脚。梁横与众牙将道:“如今敌军来援,恐城中反扑,只得退却。”众将道:“若如此兵败而逃,恐军心大乱。”,梁横深以为然,道:“如此不得言退,只能先守,徐退之。”众将皆肯,便且战且退,往北门而走。这时呼延灼并花荣赶到,只与秦明汇合,秦明早早望见对面将旗道:“贼将就在对面,我且去夺个首功。”呼延灼劝住道:“将军不可,敌军虽被一分为二,但那半边却是人多,再看他阵型俨然,不可轻动。”花荣道:“将军且回身收拾败逃兵马,也好削弱贼势,不失为一份功劳。”秦明只得作罢,五人回身杀退败军,随后从西门入城,不必絮繁。 转过头来,再说董平一彪人马驰援南门,一路上并无贼军,直至门前,见敌方异动,张清道:“定是秦明将军夺了西门,这里要去援他。”董平道:“必不让他成了愿。”三人催马向前,三千兵马紧随其后。敌人本来正在攻城,突然城门大开,城里军士一齐杀出,合着董平一军两面夹击。这攻打南门的贼将唤作毕应元,这毕应元长得身长脸窄,白兮兮一身肉。毕应元见势头不好,只得下令军士向东西两侧撤退。毕应元自向东去了。 原来这南门守将是张叔夜次子张仲熊,张仲熊得知援兵到来,断然下令,打开南门,前后夹击。董平见得那个为首的,便道:“我去取敌将首级,诸位将军压阵。”张清本想劝住,奈何董平马快,已然追去了。张清、史进只得留下压住阵脚,经过一阵厮杀,林冲并徐宁赶到,四人杀败敌军,前后汇合,林冲问道:“董平将军何在?”张清说了备细,林冲等恐董平有失,令徐宁引兵去寻董平,徐宁自去了。林冲等入了南门,自不必说。 且说董平自带领五百精兵铁骑紧追毕应元,毕应元见得自家兵马大败亏输,又见来人凶猛,哪里还敢应战,只一味望东门去。这董平是个横冲直撞惯了的人,从不肯放,便一路追到东门附近,对面一个将领挺枪跨马迎着董平而来,大叫道:“应元勿忧,谢德来也。”董平看时,那人长得五大三粗,手使一杆大刀。二人斗过五七合,谢德那里敌得过,越战越退。毕应元见了,调转马头,拈弓搭箭,刺斜里放支冷箭。一箭射出,正奔董平面门而来,董平这里战斗正酣,忽听得耳畔生风,左手顺势挥枪一扫,拨开那支箭,再来战谢德。那谢德早买了破绽,并毕应元早望北而逃,董平依旧不肯放,一路急追。 谢德望见北面又来一将,对毕应元道:“援兵即来,再战那厮。”拨马便转身回战,毕应元勒住马回身看去,董平大叫道:“宋先锋帐下五虎大将,双枪将董平在此,速来受死!”便与谢德两下里厮杀,毕应元要射董平,董平早有防备。毕应元见没了空隙,正欲飞马来战,这时贼军援将到前,这一将唤作真祥麟,此人长得白净面皮,五官端正,一身亮银铠,胯下黄骠马,善使飞刀。真祥麟道:“且看我飞刀要了这厮性命。”那里董平与谢德又斗了三五合,谢德见毕应元、真祥麟二将不来援助,拨马便走。董平直追来,只见毕应元拈弓搭箭,董平笑道:“再来几箭也无妨。”批马而来。 且说这守东门的正是张叔夜长子张伯奋,张伯奋在东门城墙上早见了董平力敌二将,心里正着急。又见北面贼将来援,怕董平有失,也开了城门带兵前来助战。张伯奋胯下坐骑却不及董平得马快,只是跟在后面。董平见毕应元将箭射出,提枪挡过,却不曾提防毕应元身后那个真祥麟,张伯奋大叫道:“将军小心,那个白脸儿的惯会飞刀。”那真祥麟见有了破绽,只飞出一刀,喊声:“着!”那飞刀便望董平咽喉来,董平急挡,只听咣铛一声,那刀正中护心镜。董平见状,不敢再追,只得随张伯奋从东门退回城里去了。毕应元、真祥麟、谢德三人也不敢再战,统领败军也退回北面本阵去了。毕应元等归了本阵,那本阵指挥的将军唤作韦扬隐,韦扬隐道:“诸位兄弟不去攻城,回来作甚?”毕应元等人把援兵到来一事备细说了,韦扬隐大惊,几人正思索对策,忽闻小校报道:“西门共北门各窜出一彪人马,正奔着我们而来。”韦扬隐道:“可看清有多少人马?”小校道:“约有一两万,尽是骑兵。”正说之间,见西门方向梁横败退而来,众人合计,只得退去不提。 只说关胜携军赶来,与林冲等于西门汇合,关胜道:“秦明将军哪里去了”林冲道:“秦将军一路厮杀,方才入城里去了。”关胜道:“敌军新败,士气不高,合当追击。”关胜又对穆弘道:“穆将军领一彪人马入城,与秦明将军汇合,从北门杀出,一同追击敌军。”穆弘领命去了,关胜、林冲等重新整顿兵马,于西门追击梁横败逃军马。 再说穆弘入得城内,见秦明并董平在彼,赶上前来道:“关将军军令,要我等直出北门,追击敌军。”秦明、董平道:“正有此意。”三人整顿兵马从北门杀出。张太守见状,也率领其子并一部军马赶上,至此两万大军,追击敌方韦扬隐五里远近,方才鸣金收兵。关胜等与太守张叔夜自去整顿兵马,防务城池,不必絮繁。 只说韦扬隐退回梁山泊,梁山上四十九员贼将都在猿臂寨里坐定,为首的唤作陈希真,那陈希真道:“此番如何又败了?”韦扬隐道:“不知那里窜出一伙人来,解了济州之围。”梁横道:“我听他说是甚么‘宋先锋帐下五虎大将’叫甚么‘霹雳火秦明’的。”毕应元道:“我也听得那个号甚么‘五虎大将双枪将董平’的。”贼将中两个僧人模样的起身,一个道:“正是宋江那一伙人。”另一个道:“想这梁山泊本是他们起家之地,如此要来逞能。”那个又道:“想必是要夺回水泊的。”这个又道:“定然如此。”。 看官可能觉得奇怪,这两个僧人为何知道宋江一应英雄好汉。这二人究竟是谁?这两个贼秃亦有来历,旧日里晁天王攻曾头市,其时便是这两个贼秃诈称为天王引路,致使天王殒命,与宋公明一伙正是:“一天两地仇,三江四海恨。” 坐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大堂里嘈杂起来,忽一人道:“众位兄弟,稍安勿躁,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且固守山寨,再以东平、东昌二府做掎角之势,定能守住。”众人看时,乃是魏辅梁。刘慧娘道:“敌人远来至此,尚有疲劳,我等以逸待劳,夜袭他如何?”魏辅梁道:“不可,敌人已然入城,定会加固城防。”刘慧娘道:“如此我等分兵驻防,也无不可。”魏辅梁又道:“待到彼时,宋江等必定有动,诸位头领不可大意。”众人言是。几人商议罢,便分兵与梁山、东平府、东昌府。 过了三五日,济州无事,宋江等大军已到,张太守同关胜将前番事情备细说了,宋江赞道:“果然五虎不虚,八骠神勇。”当即上表功绩,众皆欢喜。是夜,卢俊义因白日里协同宋江管理兵马,十分劳累。在屋中伏几而睡。且说卢俊义在屋内隐约听得有人呼唤。顿时寨中冬风乍起,冷气侵入。卢俊义起身,见一白衣道童向前打个稽首,卢俊义便问道:“道童自何而来?”道童答曰:“小童奉国师法旨,有请星君,便烦移步。”卢俊义道:“我大宋朝何来国师?且带我去见上一见。”二人出了屋门,童子化作一白鹤,请卢俊义上去,卢俊义坐在白鹤上,只听得耳边风哗啦啦的响,往下看时房屋一似连排价倒了的。不移时,已到江西信州龙虎山,白鹤仍化成人,引卢俊义上山。不多时,已到那封魔殿。道童欠身道:“星君且在此稍后,小童前去禀报。”卢俊义便在殿外等候,过了许久,卢俊义兀自暗道:“之前上山时,已知我为天罡星,不知此番又是作甚。”迟迟等了半个时辰。殿内方才走出一个黄巾力士来,卢俊义也不惧他,那黄巾力士道:“星君,国师有请。”卢俊义随黄巾力士进殿,见一派雕梁画栋,霞光神色。有一道人盘坐于大殿正中,两排金童玉女、黄巾力士许多。卢俊义再细细的看那道人时,但见: 鹤形龟息,皓发童颜。身着连云羽袍,顶戴嵌金玉冠。点点彩霞周边饶,片片紫气照体来。三柳髯,飘飘渺渺神仙;五色环,自自然然真人。手提拂尘,参玄悟心大修行;腰悬宝剑,除妖卫道好天臣。知前载,晓后事,广听广闻广慧;驱魔障,镇邪祟,妙法妙言妙真。远看真武降魔帝,近观洞玄护国师。 卢俊义见状,俯伏见礼道:“不才感遇仙师,不知有何赐教?”洞玄国师曰:“天罡星君,阔别久了!本尊乃大唐洞玄国师,便是前番封印汝等入伏魔殿的,汝也休要怨本尊,自此以来,已有多年。如今本尊已然羽化成仙。”卢俊义道:“前世罪孽,今生愿抵,如何见责?只求仙师指明我等出路来。”洞玄国师曰:“此番不急于一时,功到自然成。”卢俊义默然。洞玄国师又曰:“只因一桩旧事,汝且听本尊细细说来。”卢俊义答道:“必然恭听。”洞玄国师挥舞手中拂尘,登时大殿变色,幻化出一场景来,卢俊义便觉自己飘飘然然,正站在云里。卢俊义哪里见得这番景象,早看得呆了。洞玄国师见状,只向下一指。卢俊义方才明了,顺着向下看去,正是水泊梁山。洞玄国师曰:“本尊昨日冥想,心血来潮算了一卦,算得山东境内仍有匪寇作乱。再掐指,推算出那伙匪寇乃是汝等一百八个天罡地煞所擒拿的四十九员妖王转世,占了那水泊梁山,为祸一方。”卢俊义心下道:“正是这伙贼人了。”只是频频点头,不敢多言。 洞玄国师又曰:“汝等本为天上星君,九天玄女差汝等下界降魔,那凡界有七七四十九路妖王,共战汝等,交战在那野云渡,那些个妖魔本自凶顽,汝等星君亦使起恶性,不顾凡界肉灵,只是厮杀。虽锁镇了四十九妖,却也累的生灵涂炭,是以本尊封汝等入殿,又立‘遇洪而开’箴言,以消汝等孽障。今番有忽来道人俞万春者,阴差阳错放出那四十九妖来,特为平怨,因此入了轮回,今生占据水泊来对汝等。”俊义听罢,惶惶道:“仙师容情!前世罪孽,自当偿还,然吾等已遭困数百岁,今生自宋公明聚义以来,替天行道,多有善果,如今诏安,匡君辅国,料想也赎得了,怎又叫这干妖魔来败坏今世清名?”洞玄国师笑曰:“星君莫忧,汝等遇洪而开,本是天意,如今在凡世洗涤魔性,自然得芳名道果。那妖魔私入轮回,妄报旧怨,天地也不容,本尊今唤汝来,便是说明前因,教汝等了果,再剿猿臂寨四十九妖,以光大道。”说罢,便将一卷竹简附上,卢俊义接过,洞玄国师曰:“此乃群妖谱,其中人物姓名,所为何妖,皆在其上,汝自回去,与众星君一览。” 卢俊义俯首再拜,道:“原来如此,多感仙师指教。”洞玄国师曰:“如今汝且回去,待日后重归仙界,汝吾再来相聚,届时定会多陪。”国师所言未毕,只见手中拂尘挥了三下,卢俊义脚下一跌,落了下去,直望山顶摔下去,只见得自己离梁山越来越近,忽吓觉来。卢俊义望去四周,还是原先屋里,方才明白,却原来是南柯一梦,正要执袖擦拭汗水,只觉手中一沉,正是竹简。卢俊义再三感慨,拜谢仙师。 次日清晨,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汇聚,卢俊义备细说了昨夜梦境,下面一人道:“却是这厮放走了妖魔。”众人看去,却引出:忽来道人放跑众妖魔,真乃邪祟丛生;洞玄国师点醒玉麒麟,好教梁山清名。毕竟这人是谁?又说出甚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3章 白沙坞赤发鬼住宿 野云渡忽来道作妖 诗曰: 青天湛湛不相欺,未有深思已先知。 不见麒麟云中舞,只能蝼蚁造冥池。 群星自有文德应,却话江湖救及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说当下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汇聚,卢俊义备细说了昨夜梦境,下面一人道:“却是这厮放走了妖魔。”众人看去,正是赤发鬼刘唐。宋江乃问道:“兄弟此话何意?”刘唐答道:“小弟上梁山前,正遇着此人。”宋江道:“愿闻其详。”众人从事。 且说时日从智取生辰纲前,刘唐将从大名府得知生辰纲事宜备细,慌忙从城里出来。腰背着行囊,肩横着朴刀,要奔东溪村去投奔一个好汉,却说这个东溪村的保正是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好汉,叫做托塔天王晁盖的,刘唐此去便是为了寻他。刘唐且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林子,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却见地界碑文,上写作“黄泥岗”三个字,岗上森森凶险,再看天已过午,刘唐不意逗留,只是赶路。却也不惧他甚么强盗土匪,望近处小路便走。又行至黄昏,到了一座坞堡,只想借宿一宵,直到门前上看时,这里原是唤作“白沙坞”的,刘唐进了坞里来,四处寻望,但见: 家家户户,来来往往。家家户户,尽摆着十八般兵器,来来往往,多行着廿几岁男子。道路上,牛马井然有序;两旁下,屋舍肃列整齐。穿铁甲三人成虎,戴兜鍪五人为狼。三人成虎,路人不敢直视;五人为狼,老幼避之不瑕。纵有一股肃杀意,不似一般村人家。有比落草摧山寨,更像军中管营辖。好座白沙坞,果真强住处。 刘唐一路上询问住处,肚里存疑,直到路尽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汉坐地,一个个愁眉苦脸。刘唐道:“俺是路过的,天色近晚,不知道哪里可以借宿一宵?”那老汉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招子道:“前面便是宿馆。”刘唐谢过,朝前走去,果不远处便有住宿的,刘唐入门登记住宿,又唤小二来,小二唱了喏,便道:“官人,可要酒食?”刘唐道:“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这里怎地如此肃杀,家家户户门口铺着朴刀棍棒?”小二道:“客官外地来的,不知道也好。”刘唐一把揪住小二手腕道:“莫要隐藏,俺生性好奇的紧,却也让俺知道则个。”小二吃痛道:“客官放手,我说与你听。”刘唐这才松手,小二凑到旁边,低声道:“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坞里,被一个江湖道人引着三五十人,把这里原先的坞主全家杀净了,坞里老幼居多,自然无人敢反他,便在此住了。他是个无所不为的,把大半老弱病残赶出坞去,只留下精壮且顺从得在这里过。这里明面上是个庄子,暗地里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勾当。”刘唐道:“胡说!量他三五十人,做得甚事,却不去官府告他?”小二道:“客官低声,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便是官军也禁不得他们。”刘唐道:“这个人唤做甚么?”小二道:“那头领姓俞,名做万春,因犯罪假做道人,又无度牒,称假道士,自号忽来道人。却似绿林中强贼一般。” 刘唐问罢,便叫小二道:“且不说了,俺这肚里饥饿,先胡乱上点什么酒菜肉食,于俺充饥。”小二应声下去,随即荡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刘唐肚饥,只是吃酒吃肉,才吃几口,只听得外面有人嘲歌而来,却听不清唱的甚么破锣曲子,刘唐望去看时,望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绦,脚穿麻鞋,身后一撮金钱鼠尾,做一个蛮夷发型。 那掌柜赶来,对那人道:“俞爷,怎亲自来了。”那人道:“你这里酒食不错,是我爱吃的,明日却也有事,在你这里吃了,住一宵便走。”掌柜连忙附和,那人点菜不提,这里刘唐又唤小二来问,只说是那人便是忽来道人俞万春,刘唐暗暗记下了。当夜俞万春亦在此间歇了,一夜无话。 只说次日一早,刘唐又来吃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见俞万春也到邻桌坐了,点了一席大菜,自不付酒菜钱。吃饱喝足,大跨步出门而去。那刘唐觑见,本不想理会,只想赶路要紧。然心中疑虑,便丢下银子,提着朴刀,随后跟去。那道人不知刘唐在后面跟来,只顾走白沙坞外东南而去。两个一前一后寻了十几里远近,刘唐肚里寻思:“这贼矬鸟来这荒山野岭作甚?”只一路紧随,不差分毫。 二人前后路行到一个去处,唤作野云渡,刘唐远远望去,渡边山坡上有个大院,那忽来道人投大院里去。刘唐随着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庙宇。看那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字,写着“土地之庙”,刘唐推开门,直进到草厅上。只见得院内破烂不堪,残垣断壁,再近堂前看时,是一间土地庙,但见: 青铜香炉,早已烟飞灰烬;泥胎神像,更露石骨草筋。房顶处,几点斑驳月光;墙壁上,无数杂乱藤蔓。虽然无神受供,更无人住,却似有鬼常经,再显兽踪。有道是:古来寺院皆是好,当今庙宇破不堪。 刘唐待要入得屋来,却隐约见得里面影影绰绰,便四处望去。只见门也没了,窗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好处,屋内里端一处火苗闪闪烁烁,刘唐蹲在墙根,待仔细听时,只听得一个声音小声道:“哥哥,今夜捉的那两个妇人,不留下享用,却为何要给了头领?”另一人道:“只是好邀一份功劳,以后咱也不缺这些个。”刘唐听的真切,暗自寻思道:“甚么鸟贼,光天化日,也敢做这般生意!”当下提了朴刀,跳将进来,一脚踏到前头的贼人,左手揪住那后边要逃的,三拳两脚,尽打到在地,那两个贼人身上带着绳索,刘唐笑道:“正省了老爷的事”将两贼缚了,喝道:“你们是哪处的鸟人,也来在此行凶!”唬的两贼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哭将出来,告道:“教爷爷知道,小人本是此处蟊贼,虽做无本生意,实在不曾害命,前日里来了个强人,叫做忽来道人的,本处弟兄竟敌不过,大多便投了他,今日正巡渡时,遇见这两个,看那妇人貌美,便动了歪心,一时冲撞爷爷,只求饶小人性命!”刘唐道:“我随一人来此,他却去哪里了?”其中一个贼道:“绕过神龛去后院里住了。”刘唐听罢,拽起朴刀,望后院去。入得后院,见一老汉被绑在大树下,刘唐上前询问道:“你是何人?”,那汉道:“我本投路于青州的路人,不曾想被蟊贼暗算,好汉若能救了我等性命,当感激不尽。”刘唐听了,甩起朴刀砍断绳索,救下那汉,那汉又道:“我儿尚在屋内,好汉且救一救。”刘唐道:“不必多说。”屋里那假道人早已听见外面声音,提起剑在屋里警惕着,只见刘唐踹开屋门,喝一声道:“泼才!你是哪里来的歪道?却有甚么本事,供你在这胡作非为!”俞万春本是筹备得当,却经刘唐这一吓,自乱了手脚,惶恐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且吃我一剑,送你见阎王去也!”刘唐闻言,怎肯容情,举起朴刀,当头就劈。他两个在那屋里赌斗。但见: 刘唐朴刀似闪电,万春宝剑似银花。这一个上劈下砍,那一个左突右刺。上劈下砍桌椅断,左突右刺门窗残。你来战,我往挡,两个缠斗并厮杀,一个是赤发恶鬼,一个是忽来道人。那个宝剑抵不过,这个朴刀愈发强。刀去如砍瓜切菜,剑迎似崩齿断舌。那个道你破人好事如杀父!这个道你欺凌弱女正该拿! 堪堪战到七八合,俞万春两膊觉酸麻,自知不能迎敌,败阵向门口而逃,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惹得两厢窜出五六个大汉,刘唐追了出来,见了道:“但多来几个也无妨。”挺朴刀来战,七八个人斗作一团。俞万春见自家人多势众,复来战刘唐。刘唐是个惯厮杀的汉子,只一阵劈砍,不消一刻,那些个大汉尽被砍翻在地。刘唐道:“你还有么?”俞万春见状,丢了宝剑,拜伏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口里连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刘唐追问来由,俞万春道:“我本贼偷,于五十年前来此盗墓。”刘唐怒道:“休胡说,你那堪五十年岁?”俞万春抖若筛糠,唯唯诺诺道:“好汉容禀,小人来此盗墓,不知放跑一群妖魔,那为首的感激我,教我长生道法,三五十年如二三十岁,不敢欺瞒。”刘唐哪知道这些,只当他胡说,便要结果性命,哪曾想朴刀提起还未落下,那俞万春手捻一撮尘土,迷了刘唐的眼,便望外跑。早有那老汉已在门口搬起石头等他,俞万春将探出头来,那石头只往后脑一砸,俞万春顿然脑浆迸裂,跌跌撞撞,两三步摔倒在地,刘唐赶将出来,三五下朴刀,将尸首剁做几块。后人有一首十字歌,唱这贼人下场: 一命丧尽呜呼,二目狰狞圆凸,三魂荡荡地入,四体分离几数,五脏散作浆糊,六根清静皆除,七魄纷纷消雾,八字再算也无,九幽断了归路,十殿神罚常驻。 二人再进屋来,只见得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哭泣,床上却也有个女子,赤条条的满身是血地躺在那,早死了。刘唐问过原因,只说是哭的是老汉的女儿,死的是那下人丫鬟,叫锦儿的为主而死,再问仔细,那老汉道:“我姓张,原本在东京做个教头,因惹了上司,抛家舍业只为活命,今听闻女婿住所,正要去寻,不曾想被这伙贼人捉了,多谢好汉仗义出手,救我父女二人性命,如此大恩,必有相报。”张教头携女儿跪拜,刘唐哪里见得,只搀扶起来道:“江湖上的汉子,那个不是如此?自古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教头不必如此客气。”二人先将丫鬟埋了,又聊些感激之情。 三人绕道前堂,见两个贼人还绑缚着,那二人见刘唐等人来,心中便有多少寻思,那二人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是喊着:“好汉饶命!”,刘唐见二人如此,正要结果性命时,张教头道:“好汉且住,这二人可能还要用。”刘唐道:“教头何意。”张教头说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有教是让他们回去说,歪道已死,让他们散去,不可再聚众作乱,放二人自去。 刘唐等在神龛转了一遭,寻到一个盗洞,刘唐寻思道:“这歪道莫非所言不虚?”探头望去,洞穴极深。刘唐寻了火种,点燃火把遂入。看里面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查查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刘唐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洞内有一大殿,门上朱红匾额,四个大字,乃“镇妖之殿”,刘唐看罢大惊,道:“却土地庙下还有洞。洞内还有殿,果然奇异!”便壮胆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刘唐将火把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刘唐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回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春而开”。刘唐喃喃不已。再看周遭,见一洞穴,刘唐看时,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刘唐不敢入,只得原路退回。 张教头父女早在洞口等候多时,不见刘唐出来。正焦急间,隐约间火光闪烁,愈来愈近,但看去,果是刘唐。张教头问刘唐道:“可是寻了甚东西?”刘唐并未寻到什么,只笑道:“哪有什么邪祟,那假道士尽是胡言。”说罢,便放了一把火,把这野云渡边寺庙烧尽了。刘唐与张教头父女作别,两个自去。刘唐走了半晌,方才醒悟,一拍脑门道:“却把行李包裹忘在白沙坞。”后来又到白沙坞寻来,不必絮繁。 此一番刘唐又提起野云渡杀俞万春的事来,宋江等听罢,感叹道:“原来有此一劫,都是前生注定。”众人议论不已。吴用道:“既已了然前因后果,如今当夺回梁山泊,以正我等清名。”卢俊义道:“军师有了计策?”吴用道:“小生昨日已教戴院长并时迁、段景住、乐和、白胜等四下里去 探听消息,想必一日定会来报。”只说间,卢俊义方才想到,手中尚有一卷群妖谱,只在胸前摸索,摸出一卷竹简来,递与宋江道:“此乃洞玄国师赐下群妖谱,其中尽是梁山泊内那伙贼人今生之名讳,亦记载前世为何妖。”宋江大喜,接过一览,上面写定猿臂寨四十九妖。宋江转与圣手书生萧让,令萧让朗读,萧让接过竹简,朗诵道: “陈希真是秃毛仙鹤转生,云天彪是竹叶青蛇转生,邓宗弼是白额斑虎转生,辛从忠是金眼苍鹰转生,张应雷是黑罴转生,陶震霆是金猿转生,庞毅是黄牙象转生,陈丽卿是铁鳌蝎子转生,徐槐是黑爪杜鹃转生,唐猛是金钱豹转生,风会是板角水牛转生,盖天锡是银角犀牛转生,云龙是五尺白蛇转生,欧阳寿通是黑鲶转生,魏辅梁是重耳兔子转生,哈兰生是白狍转生,颜树德是红嘴海鹭转生,康捷是山魈转生,祝万年是蓝嘴鹌鹑转生,祝永清是绿嘴乌鸦转生,召忻是金角天牛转生,高粱是银甲瓢虫转生,杨腾蛟是鼍龙转生,刘广是赤毛犬转生,梁横是黄骠马转生,史谷恭是乌贼转生,贺太平是紫貉转生,真祥麟是四耳狐狸转生,毕应元是钢刺猬转生,真大义是金背豺转生,韦扬隐是灰狼转生,李宗汤是黑毛山羊转生,金成英是黑狈转生,刘麟是细犬转生,刘麒是猗犬转生,傅玉是黄尾貂转生,刘慧娘是利齿蝗虫转生,孔厚是红羽八哥转生,范成龙是梅花鹿转生,申勃儿是虎眼鳌鱼转生,苟桓是青蟹转生,苟英是大蚌转生,沙志仁是六牙野猪转生,冕以信是白鼋转生,哈芸生是白獐转生,尉迟大娘是花狸转生,娄熊是红腹锦鸡转生,谢德是钩爪斑鸠转生,法通、法慧是板蛤蟆转生。” 萧让念毕,众人听罢议论纷纷,其中李逵道:“甚么鸟兽腌臜货,也敢与俺们作对。”王英道:“铁牛说的是,听来听去,尽是些蛇虫鼠蚁,哪有甚么厉害处?”众皆称是。忽一将道:“上面有个唤作云天彪的,末将曾斗过几合,是个扮丑的,竟胆敢要做我祖上打扮。还有个唤作云龙的,也被斩了。”众人看时,原来是他,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星君斗魔君;前世仇灌今生,业障对正果。毕竟这将说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市良驹关胜三结义 讨贼山唐斌首立功 诗曰: 莫言秦楚越吴周,五道孜孜皆有由。 王庭谢宅安长在?关门郭府自千秋。 贪心不足蛇吞象,赝伪狂喋难到头。 断寿崖前还了账,屠龙溪内一世休。 话说当下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汇聚,下首一将言毕。众人看时,正是关胜。众看官悉知,这关胜究竟何许人也?原来那蒲东关家自打还乡以来,多受乡人崇敬,亦有历朝官家赏封,世代享尊。也是圣人有灵,直传本朝,已是八百余年,仍是福泽绵延,朝朝为将,英才辈出。大宋本有官制,不准于本乡中任职,也单对这关府赐恩,是代代嫡传的蒲东巡检。 到了哲宗元佑年间,这任的巡检关铮文武精熟,兵法谋略,莫不精通。待人纯善,家美宅安。只是单有一件心事,这关铮年岁不小,将有四旬,却膝下无子,又无弟兄,只恐香火难续,整日不乐。一日府中大祭,关铮正进了三支佳香,只听耳畔隆隆作响,好似炸雷,惶惶抬首望时,见那关王祖像遍生金芒,竟开口道出四句偈语: “微观胜勇,当我后昆, 今时乃降,是聚合辰。” 言罢,金光尽散,异声顿止。关铮犹自愣三刻来钟,方才醒转,腹里寻思道:“此番必是先灵有意授我,当尽心拆解才是。这偈语里‘微观胜勇’一句,是个赞语,不知首尾。后面‘当我后昆’一句,莫不是说我将要诞子么。这末两句,似是说我迟迟无子之缘故,却不知何解了”思忖一阵,仍不得通,便把这偈语抄录下来,交于府上先生看了,皆是亦百思无解,关铮才作罢。又请药婆子日日来看夫人,不必絮繁。 说自从那日祭祖过后,不消几天,关夫人果然便怀下身孕,关铮大喜,道是祖上显灵,祈愿奉香不辍。十月期满,终于降下一个公孙。这婴儿天生一派枣红面色,隐隐有先祖之相,端的神异非凡。关铮暗自称奇,便从那关王偈语中取了个“胜”字,唤名为关胜。及关胜长到十余岁,丹凤眼卧蚕眉,面有威容,越发与祖上相似,更兼一套家传春秋刀法使得滴水不漏。待到十八岁时,已在其父之上,满郡皆称大刀关胜。蒲城另有三个少年,两个是祖居濮州的魏定国、单廷圭,一个是本处的宣赞,皆深通军略,常与关胜往来,谈论兵法。其中又与宣赞最熟惯,结为挚友。 直至关胜二十二岁上,关巡检忽然中了风疾,关胜尽孝,请药送医,日夜奉侍,不敢怠慢。只是其父身体终不得好,挨不着几日便呜呼去了。关胜大哭一场,葬了父亲,只待守孝期满,便就巡检之任。 又过了几日,宣赞来寻关胜,见关胜愁容,乃勉励道:“大丈夫为人,当立千秋功业,成万世杰名。兄长武勇盖世,广通谋略,天下也少有。如何屈居巡检末职?如今守孝期满,不若去夺他个武魁状元,投效边军,搏取功名,也不负凛凛一躯。”关胜道:“兄弟,不是这个话头。我关门世代蒙受皇恩,如何能擅离?你既有豪心光耀门楣,自去便了。日后或有战事,你若发达,再引荐为兄不迟,届时领了调令,自然有功。”宣赞不言其它,只得拜别关胜,离乡走了。经过几日,单、魏亦还本乡濮州去了,此后关胜,便再无人与之谈演兵法,终日闷闷不乐,每每无趣。 忽一日,关胜只在街上闲走,以来散心。不觉走进东市集内,只闻人声沸沸,嘈杂不止。关胜胸中烦闷,正要回返。忽听得一阵震耳马嘶,声壮似龙吟仿佛。关胜素日爱马,仅听鸣叫,便知神骏非常。关胜急忙寻声看时,见一匹枣红赤兔马昂首立着,虽挂着草标,却毫无贱态,反倒傲视群众,颇有仙貌,怎见这马儿形貌?但见: 浑身火炭般赤,遍无半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由蹄到脊高八尺。耳长如兔,秀长仿佛通人语;鬃红似火,烈热恍若灼敌心。踏地而行,日行八百等闲过;涉水而奔,身负千斤平常渡。摇头一片貔貅态,摆尾更具狻猊形。睥睨凡驽,不是啸天白龙马;顾盼自雄,果然嘶风赤兔驹。 关胜见此马神骏,不由动念,心道:“我宝甲大刀,俱是祖制,单缺一匹好马,正天意叫我遇这赤兔,怎能错失。”心及此处,走上前问那卖家道:“这马卖的甚么价?”那马主人见关胜相貌非凡、穿着显贵,答道:“非是小人夸口,我这嘶风赤兔可日行八百,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便是关老爷的宝驾,也不过如此了,至于这价钱,却还另有说法。”关胜见他住了口,急切道:“价格怎的?我须不差你,只说便是。”那马主人道:“不瞒客人,此马端的性烈,稍不如意,便要撒泼掼人,小人便是因近不得这马,方才牵出来卖了,若非如此,是万万不舍得的。”关胜见他搪弄,不耐道:“休要多弄口舌,某不惧它撒泼,你只管说市价。”那马主人道:“英雄既是如此说,这后面不远,有处平地,若客人骑上这马,一刻钟内不曾跌落,小人这马当算平送英雄,只要五百贯的草料钱,若是一时不慎,跌了下来,小人便按原价,是五千贯钱。”关胜听他说法,亦动了耍心,笑道:“这便妙了,某与你去试马便是。”二人自去看马。 那马主人引着关胜出了坊,至一处空旷地方,关胜见这地方,却是个木围的场子,但见: 残砖败垣,旧日本是人迹处;风萧草萋,今日却作马奔场。东边列着几排兵器,俱是刀、枪、剑、戟;西边摆开几样军械,无非鞭、镗、弓、弩。 关胜疑道:“我也自幼居乡,周遭也走惯的,何时多了个武场?”马主人道:“不瞒英雄,小人平日里便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只是家中无有土地施展,又因家有父母赡养,不好去远,只在近处东西两市讨些生意过活。见这里空旷,因此养了马匹、摆了物什,以供消遣。”说罢递了缰绳。关胜也不言语,翻身上马,那马儿便惊觉起来,“希律律”鸣叫几声,翻腾跳跃,奔走疾行,要把关胜掼倒。 好个关大刀,左手拈着缰绳,两腿紧夹马腹,绕着武场奔了三圈,身形并无半点摇动,稳若泰山一般。那马儿更焦躁,蹄下生风,使出浑身解数来。关胜也不惊慌,右手一探,抓起架上大刀,便在马背上使起,刀法精妙猛烈,众人皆在围外欢呼,马主人亦看得呆了。一套刀法演毕,毫不改色。正好一刻过焉,关胜收了大刀,喝声道:“好畜生,还不认主么?”那赤兔驹儿果然闻声而止。 关胜下了宝马,马主人道:“果真好汉,常言道:‘良马配英雄’,此马只算小人送的。”关胜道:“也按你先前说法,只是某身上不曾带着半文,你且同我到府上去拿。”马主人道:“不知英雄尊府何处?”关胜道:“巡检关胜大宅便是某家,只管到府上来。”那马主人听了,翻身拜倒,言道:“原来是巡检当面,小人钦慕巡检已久,不想今日得逢尊颜,实乃三生之幸,此马只由巡检牵去,如何还要取钱。”关胜搀扶笑道:“区区薄名,承蒙盛赞,怎肯白要你这宝马,休再推诿。”马主人只得同关胜回府,写了文契,关胜见他写了姓名郝思文三字,失色道:“阁下敢就是腹投仙兽的井木犴,如何不说明来,也叫某家欢喜!”马主人惊道:“小可鄙名安足挂齿,不想也入得尊耳。”。 原来这马主人本姓郝,唤做思文,乃本地人氏,只因其母生产时梦有狴犴入腹,方产下郝思文来,是以乡人皆称做井木犴,偏喜拈枪弄棒、军略兵法,颇有声名,关胜亦闻名已久,只是不曾访过,如今交面,自然喜不自胜。 当下关胜留了郝思文在府中,讨论兵略,好不投分。二人不觉谈至半夜,抵足而眠。此后亦常常往来,引为兄弟。 这一日关胜正与郝思文论议,忽有小厮来递帖子,说昨日里有个军官来拜关胜,关胜看了帖子,知是昨日方进取的军官唐斌,乡中称名作拔山力士的。神交已久,却不曾会过,便教迎那军官,见唐斌进得堂来,更有四言古风赞道: 发乌须墨,唇红脸黄。 眉鲜目明,鼻直口方。 身梧体魁,貌俨容庄。 胸宽腰阔,臂展腿长。 胆大心高,神丰气强。 才钦德佩,文周武详。 忠堪焦赞,义比孟良。 信如太史,烈胜周仓。 果然好个人物。关胜暗自赞了一番,顾郝思文笑道:“好个拔山力士,关某今日才算见了。”又向唐斌指郝思文道:“这个好汉便是仙兽转降的井木犴,唐兄既是同乡人,自然识得。”唐斌忙与关、郝见礼,亦落座相叙。关、郝听唐斌出语有章,条条在理,不由欣喜。三人闲谈适饮,不觉入夜。关胜醉意微酣,把盏道:“二兄当世之英,若得青眼,愿结金兰,以为同心。”唐、郝喜道:“幸得兄长垂顾,安有不从?”当下三人便在关府祖像前,摆了香案香烛,供了佳品佳酿,续了年齿。以关胜为长,唐斌次之,郝思文再次,结作异姓兄弟,当夜关胜留唐、郝歇了,明日离府,三人日后往来不提。 忽一日,关胜三人聚论,郝思文说起关胜降赤兔一节,唐斌道:“郝兄一言,倒教我想起一伙草寇来。”关胜道:“甚么山匪野寇,若猖獗时,也该去剿他。”唐斌道:“说来也不要紧,只是有一桩可恨,我若说来,兄长莫要着恼。”关胜道:“你自说来,谅他草山野寇,有甚值我发恼。”唐斌道:“那山便在城外三四十里处,因山生椿林,枝虬叶盛,因而唤做顽椿岭,山上三个大王,聚着二三百喽啰,为幼的唤做涝杀鬼欧阳寿通,使一对铁鞭,为次的唤做滚泥鳅傅玉,善使一杆镔铁枪,腰带着三个飞锤,都颇为厉害。”关胜道:“不消说他厉害,只说这可恨处。”唐斌道:“兄长恁心急,我愈发不敢说了。这可恨处不在傅玉,而是这为首的,唤做攀山龙云天彪,因生高八尺,兼凤眼蚕眉,生平只学关公为人,以红粉敷面,系一挂假髯。奇还与一子,人唤小攀山云龙,整日夸父。这一伙人虽打起关爷名号,却是胡作非为,平白堕兄长祖威,便是这个可恨。”关胜闻听,竖眉立发,咬牙攒齿,怒道:“好贼子,安敢损我祖威,打家劫舍,我安肯饶他!”不由分说,要去调兵剿匪。关胜既为巡检,剿匪本是正职,当即奔衙讨了将令。 次日,关胜便点起四百人马入山荡匪,不多时扎至岭前,屯在断寿崖屠龙溪下。那顽椿岭内贼首云天彪见了官军,惊道:“今朝寇匪遍地,官府不去讨他逆贼大寨?想来我等不曾做的什么大事,如何有军马来剿!”傅玉道:“兄长不是本处人,这蒲东是代传的关家巡检,想是听了哥哥名号,恼哥哥犯他祖名。”云天彪怒道:“莫非关王名号只他用得?这厮如此蛮横,好生可恨。”傅玉道:“兄长若去迎他,是要胜要败?若败则山寨难存,若胜却恐官衙忌惮,反着大军来剿,兄长还应三思。”云天彪道:“只需破他锐气,寨中尚有许多金银,待他搬兵时,我兄弟迁业便是。你且留守山寨,三弟与我儿且随我去退他。”说罢,便引云龙策马出寨。傅玉寻思道:“云天彪父子虽然武艺非凡,终是个假。那关胜却是个真,真有官军下来,如何是他对手。”自打定了一番主意,不必再说。 只说云天彪涂着红面,戴着假髯,引寿通并云龙出了寨门。见关胜丹凤眼卧蚕眉,枣红面色,三络细髯,已生三分退意。云龙却是少年心气,叫道:“父亲稍待,看孩儿拿他。”拍马出阵道:“兀那厮听真,我乃小攀山云龙是也,识相的速速下马受伏!”关胜笑道:“小儿寻死。”正要出马,唐斌道:“兄长且住,看小弟手段。”挺斧来迎。双方战了二十合,云龙惧怕唐斌神力,刀法渐乱,欲要退走,便举刀一架,不想唐斌巨斧劈下,连刀带人竖分做两段,跌落一旁。云龙坐骑受惊,将残躯踢入屠龙溪中,好教几条野鱼分食。 云天彪见折了爱子,目眦欲裂,挥刀便迎唐斌,关胜叫道:“兄弟退下,某亲迎他。”便来挡下天彪,欧阳寿通欲要报仇,来赶唐斌,唐斌回身要砍,听郝思文道:“哥哥且归,让小弟一功。”唐斌方走,教郝思文出阵。寿通铁鞭力沉,思文钢枪飘灵,两个正是对手,打到三十合上,郝思文卖个破绽,一枪扎入寿通左胛,寿通吃痛,马术不稳,亦落入溪中,不见影了。 这时关胜与云天彪亦相交三十合上,云天彪心散意乱,哪里敌得住,转马便跑。关胜胯下赤兔又是善行林野的,怎甩得掉?天彪见不是头,跳马匿在丛里,不敢出头。此时已是日沉西山,关胜看不真切,只管逐寻天彪坐骑,赶至近前,只见那骠黄马奔跑,哪有半个人影,只得归去了。 云天彪见走了关胜,方才探出个瓢,连滚带爬归了山寨,山下喽啰忙接天彪回寨,进得大寨,天彪道:“如何不见傅头领?”喽啰道:“二头领包了些寨中金银出了寨,道是哥哥教他挪转,小人哪敢问他。”说的天彪面如死灰,心念一动,强笑道:“是我教他挪转,怎去了这些时候,你也与我包一包来。”取了金银,便急急下山去,至于他后来又生出一场事来,那是后话不提。 再说关胜与唐斌郝思文自破了顽椿岭,在府中请了功,要升唐、郝军职,未过几日,唐斌却与人争执,失手杀人,关、郝暗自助他逃离乡中,不知去向,郡内以罪消功,也不提了。直至宣赞征讨梁山泊,童枢密前保举关胜,方有下文事来。 此一番关胜提起屠龙溪杀云天彪之子云龙的事来,宋江等听罢,复感叹道:“如此与那贼首便更是仇敌了。”众人议论不已。索超道:“既如此,惧他作甚?”神机军师朱武道:“虽是如此,然此等人物,不惜投胎转世,也要与我兄弟作对,自然有备而来,万万不可轻敌。”吴用道:“朱武所言甚是,诸位兄弟不可轻敌。”关胜道:“我等为先锋时,与他们打过几阵,敌人阵法还算得当,确实不能轻敌。”此话说罢,众人方才没了笑声。卢俊义道:“如此这般结束,如何分兵对敌?”宋江道:“不妨请张太守一同来此商议。”众人应允,便请张太守来此。张太守入得大堂,众人礼毕。宋江问道:“我等来此多时,怎不见得济州府尹?”张太守说出一番话来,到教是:忠义堂换做猿臂寨,宛子城不见繁星天。张太守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5章 云天彪占据清真山 陈希真草建猿臂寨 诗曰: 天地苍苍未可欺,帝皇将相亦知仪。 古来神圣皆凭去,如此群妖化作痴。 只说宋江问张太守敌情,张太守郁郁不乐,乃叹道:“前番贼人攻打城子,本州守官却携家眷细软私走了。”秦明怒道:“此等胆小如鼠,恁地不尽职责。”张太守又道:“我等不敢弃百姓于不顾,与我犬子三人固守济州城郭,本欲效死,宋先锋及时赶到,免除灾祸,百姓万幸,我父子万幸。”言毕,叉手不离方寸。宋江还礼,又问道:“如今城内尚有何人布防?”张太守道:“前些时日,东平、东昌二府被破,东昌太守侥幸逃来,东平太守殉国,其余军官四散去了,不知去向。”听得如此,董平担忧家眷在彼,急切道:“敌军可有屠城?”张太守道:“不曾听闻。”董平听罢,方解三分担忧,又燃九分怒火,道:“我妻小尚在东平城中,还望先锋将令,让我救回家眷。”吴用道:“董将军莫要心急,我已有料算。”卢俊义道:“贼寇何时聚成气候?”张太守道:“此事还要问那东昌太守。”逐派请东昌太守来此,众人见此人,约么三十岁上下,留三缕掩口髭髯,慈眉善目,身宽体胖,果真忠臣良将。太守本名王恶,后至官佐,改名王善。升官辗转至此,百姓多有爱戴。王太守进前参见张太守并宋先锋等人。张太守问过,王善垂泪说罢丢城一事,又道此一番贼寇前因后果,尽是听来: 只说云天彪并身边三五十亲随喽啰于路败逃,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云天彪怕官府缉拿,不敢走大道,经望小路上撞去。一路上风餐露宿,却来到一镇,问过路人,唤作“安乐村”。云天彪腹中饥渴,便寻户人家讨饭。村人见这人马凶悍,哪个敢不管待?云天彪胡吃海喝一通,正自得意,忽听身后有人道:“大哥如何却在这里?”云天彪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傅玉。云天彪一怒道:“我兄弟正在苦战,你如何却先走了?”傅玉道:“不是大哥说的,若有不测可移业,小弟只是奉命行事。”云天彪见周遭都是自家喽啰,不好发作,只忍气道:“确是如此。”傅玉道:“大哥有所不知,近来小弟在附近招揽人马,约有百人,重整旗鼓,再做大业。”云天彪道:“不知何处守业?”傅玉道:“济州有一水乡唤作梁山泊,可容身也。”云天彪大惊,道:“我曾听闻,梁山泊头领晁盖,广纳各路英雄好汉,就是此处?”傅玉从之,二人商议定了,望梁山泊去。 众人到了泊边,遇见二三十条打鱼的汉子,傅玉上前询问,为首的却是欧阳寿通。傅玉大喜,领欧阳寿通来见云天彪。云天彪见了大喜道:“兄弟,那日见你落入溪中,本以为不能活了,不曾想还能见着,真喜从天降。”欧阳寿通道:“那日落溪苟活,就是要见兄长一面,如今心愿已了。”云天彪将其招进队中,三人议论说罢。欧阳寿通道:“前日里我等去投梁山泊,不曾想他那里有个甚么‘军政司’的管事,唤作铁面孔目裴宣的,说是:‘军纪不明。’不愿我等入伙,只得来泊边村里打渔为生。”云天彪大怒道:“都是占山为王的好汉,哪来这许多规矩?”傅玉道:“梁山不肯收留,我等自寻他处?”欧阳寿通道:“青州内有个清真山,是个好去处,不过有三人在彼。”傅玉道:“却是何人占山?”欧阳寿通道:“为首的唤作风会,善使一口大刀,次位的是两个和尚,法名做‘法通’、‘法慧’,三人啸聚三五百喽啰,占据清真山,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云天彪道:“正好夺了,作为家业,岂不美哉?”三人计议已定,夺了清真山。 云天彪三人于清真山关外叫阵,早有喽啰报说:“外面来了一彪人马,不似军官模样,却来叫门。”风会道:“二位兄弟与我去看。”三人都到关上看,风会道:“哪来的泼皮,敢扰爷爷山寨?”一旁欧阳寿通道:“兀那厮草寇,你敢与你爹爹大战三百合么?”风会大怒,披甲上马出关,手握大刀,望欧阳寿通来,欧阳寿通舞双鞭迎着,两个在嘶风力缠斗三十合上,不分胜负。风会见不能速胜,使个心眼,回马而走,欧阳寿通便追。原来这欧阳寿通惯是会水,马上功夫略逊。风会觑见破绽,勒马回身,大刀望风披来,欧阳寿通躲闪不急,正把欧阳寿通胸甲劈烂。欧阳寿通大惊,不敢再战,回马便走。关上二和尚见了势头,挥众喽啰掩杀。傅玉道:“势头不好,先撤!”三人从命,回马败逃。风会追出山脚,便不再追,自回来与二和尚庆功饮酒不提。 只说云天彪三人败退,见敌人并未追上来,方才松了一口气。欧阳寿通自来云天彪处请罪,道:“兄弟无能,不慎中了回马刀之奸计。”云天彪道:“一时疏忽,不怪兄弟,性命尚在,还可再战。”傅玉道:“不止兄弟阵前败将之过,敌人熟略地形,居高临下成掩杀气势,不可莽撞。”欧阳寿通道:“傅先生可有妙策?”傅玉道:“在我看来,那些个喽啰不过乌合之众,那两个僧人亦不过尔尔,唯独风会,可擒之为我所用。”云天彪道:“正有此意。”傅玉道:“我有一计,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称妙。 是夜,云天彪点灯再战清真山,风会正睡的香,忽有小校来报:“白天来的那伙人又来打我寨子。”风会怒道:“好不扰人清梦!”着甲提刀出马,云天彪道:“敢与爷爷夜战么?”风会道:“有何不敢?”批马便来,云天彪用刀迎住,两个在垓心斗了五十合上下,不分胜负。云天彪如何斗不过风会?只是云天彪收了力,未曾动真格,云天彪见时候已成,卖个破绽,教风会扑了个空,笑道:“我打不过你。”回马便走。风会闻言大怒,紧追不舍,二和尚恐风会有失,率喽啰赶上。不曾想半山腰处都是坑洼巨石沉木一类,绊着马腿,风会并三五十骑马的都跌落马下,后面二和尚带步军赶上,因是深夜,纵有火把,不见脚下,后军踩踏前军,各自哀嚎。不一时,忽闻两侧喊杀声不断。东边欧阳寿通,西边傅玉,把二和尚围得水泄不通。风会起身,心有不服,再来抵云天彪。云天彪只用刀背一拍,将风会摔了个狗吃屎。唤过人来,麻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缚了。法通法慧二和尚不善用武,俱来投降。自此大队人马入了山寨,云天彪、傅玉好生管待风会,风会自然投顺。自因此上云天彪坐了第一把交椅;风会坐了第二把交椅;欧阳寿通坐了第三把交椅;傅玉坐了第四把交椅;二和尚共排在第五位。其中青州太守派兵来剿,皆不得力,便不了了之。此后占山为王,招纳山贼土匪许多,不断壮大好不快哉。后又有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一伙加入,云天彪自然心仪,好生管待,并让邓宗弼坐了第二把交椅,两个共同管理清真山。 不说清真山一伙如何发展,只说梁山泊宋江等诏安去了,征辽国、败田虎、擒王庆,护国功显。时日无多,却有陈希真一伙人马造反。陈希真本是东京南营一排头兵,混迹许久,不曾升任。其有一女,姿色姣好。陈希真欲把小女赠送高衙内,以求升迁。不料高衙内食言而肥。陈希真见不是头,欲要回小女,却被高俅施以鞭刑数十数下,最后驱离东京,永不复用。陈希真当官之心仍不死,止在东京周围过活。堪堪五十多岁,遇一老道,那老道自称张真人,点化陈希真道:“吾观汝今后必有一番作为,不需宋家为臣,自比帝王身。”陈希真闻言大喜,遂拜张真人为师,好道教修炼。张真人不授正道,尽教些邪门外道。如借天时、制药毒、催生死云云。陈希真一一学会,后张真人留下四句谶语自去,四句乃是: 人要便是妖,妖夺便是堕。 希真便是镇,镇索便是锁。 陈希真只顾那句“自比帝王身。”哪顾得这四句谶语?只带着一身本领去投奔亲戚刘广,路上用妖法降服如庞毅、梁横等一众老将,还有祝万年、祝永清等众多山贼草寇。陈希真一路上招纳许多喽啰,到刘广处时,总七八百人。刘广迎着,陈希真引荐各位头领,几个相谈甚欢。陈希真说罢张真人言语,刘广亦从之,于是聚众造反。梁横道:“闻听梁山宋江一伙诏安,梁山空虚,此处可为基业。”众人认理,大队开阀梁山泊。一路无话,直至梁山泊,却正遇见一彪人马。那为首的来问姓名,陈希真答了。陈希真问姓名时,那人道:“你甭管我是何人,你等为何来梁山泊?”陈希真恼怒道:“你问我名,我都说了,我问你名,为何不说?”那人也不搭话,批马来战。祝永清迎着,两个打了十余合,祝永清力怯,不敢再战。祝万年见了,赶来助阵。三个人斗作一处。其中刘广之女刘慧娘生来眼尖,问道:“这厮武器好生奇怪,却是个独脚的人?”众人哪顾得许多?只见二祝败下阵来,庞毅、梁横两个老将再上。那汉子抵不过,回马便走。二老将也不去追。其中刘广道:“我听闻青州正一村归化庄有一回民富户,祖上在唐朝时从西域迁居山东一带。人唤哈兰生,其右臂力气奇大,左臂却与常人无异。使一柄独足铜人,重七十五斤。莫不是此人?”梁横道:“既如此,来梁山泊作甚?”众人不知,也不多问。陈希真便叫人多做船只,上得梁山,果然空空如也。但见: 宛子城郭,尽是些残垣断壁;四处关隘,都是些破石旧磊。忠义堂一把火烧做白地;点将台只留下残阶厚尘。不似当年雄武样,如今更像神鬼居。 陈希真见状只得派人于原有地基上草建山寨,徐徐图之。不消半日,忽报有人于大路上闯山,众人去看,正是哈兰生,裹挟着一帮百姓来此,刘慧娘眼尖,望见为首道:“这厮身旁还有许多将佐?”刘广道:“其有一兄弟哈芸生为该村里仁庄团练。部下沙志仁、冕以信为正一庄族勇,皆受哈兰生管理。”陈希真道:“且随我去看一看他如何?”众人出关看时,那大道上哈兰生一马当先道:“此处梁山本为我等先得,你们如何占据?”陈希真大笑道:“可笑,梁山乃天地孕育,何来主人?你等先得如何不见有人守把?”哈兰生道:“自古道:‘先到先得’,如何不作数?那厮欺我太甚!”哈兰生发声喊,一彪人马齐上。陈希真哪里让得?也发声喊,一齐迎住。十几个头领,数百个喽啰,斗作一团。 那些个将领望见,一个个捉对厮杀。一场混战打了多时,从下午斗到堪堪日落。陈希真部下头领较多,喽啰更多。哈兰生见自家族人愈战愈少,心生丧族之痛,不敢再战,只好投降。陈希真见了,叫人绑缚了来见。哈兰生见了陈希真,只求放过族人,说了一堆好话,把陈希真夸到云里去了。陈希真见其勇猛,故留为己用。一者敌他不过;二者恐族人有失;三者乃群妖惺惺相惜。哈兰生等甘愿为之效劳。 数月间,陈希真占据梁山泊旧址,新建猿臂寨作为依托,不断壮大。忽闻又有人来闯山,陈希真亲临关上问道:“你等是何人?如何却来闯我山寨?”为首的答道:“吾乃清真山寨主云天彪,江湖人称攀山龙的便是,前日里我等便看好此处,作为基业。不曾想宋江一伙走了,又冒出你们。”一旁邓宗弼道:“你们如若拱手让出山寨,归顺我等,也免得一死!”陈希真听罢大怒,乃问众人道:“谁敢与我拿下这厮?”早有老将庞毅出马道:“我管你甚么攀山龙,爬山虎的,只来送死!”云天彪大怒,舞刀而来,两个斗作一处,三五十合,不分胜负。然庞毅毕竟年迈,渐渐力怯。梁横见了,前来助阵道:“兄弟少歇,我来战他。”云天彪又来斗梁横,依旧三五十合,不分胜负。邓宗弼见庞毅未有退意,舞双剑来斗。四个人捉对厮杀。两边喽啰都看呆了。陈希真望见二老不能速胜,遂叫人端来供桌,红烛黄表,三牲供果等物。口中念念有词,拔剑望西南巽位一劈,忽然狂风大起。正吹得云天彪等人睁不开眼,邓宗弼道:“居然会使妖法,我等且退。”云天彪从之,拨马而走。二老将也不去追,待风停后,自回了。陈希真痛饮庆功酒,不必絮繁。 只说云天彪回山,郁郁不乐,总有傅玉劝道:“那陈希真惯使妖法,两员老将又恁地生猛,我等终究斗他不过,不若投降,好干一番事业。”云天彪不从。不数日,陈希真亲领大队人马,围剿清真山。云天彪出马来迎,陈希真道:“诸位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如投降我等,共举大事!”云天彪不从,逐与邓宗弼两个要来杀陈希真,庞、梁二老又来缠斗。四个斗作一团,陈希真立即摆定供桌,高呼道:“再不投降,我便要放火烧山!”云天彪死命抵抗,后方傅玉与众将商议,众将知抵不过,愿意投降。云天彪高呼:“天丧我也。”欲要自刎,却被傅玉用飞锤击落手中刀。傅玉向前劝言,好说歹说,云天彪从之。陈希真大喜,为断绝云天彪等人后路,只一把火烧了山寨。都归梁山去了。 后来傅玉言说:“山寨武将备齐,文士略逊。”陈希真问之,傅玉遂推荐西湖午桥庄名士徐槐道:“此人博学多识,对治军演武、行兵布阵略有精通。还有弟子颜树德、韦扬隐、李宗汤三位忠义双全的得意门生,若赚此人上山,定能兴旺我寨。”陈希真闻言大喜,速派人用了奸计去赚此人上山。其中又有许多人皆用傅玉诡计,赚上梁山。只待大厅建成,一众头领来此间议论正事,陈希真问寨名如何?其中徐槐道:“寨名就做猿臂寨如何?”陈希真称妙,众人大喜,自此陈希真落草猿臂寨,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回过头来再说宋江等闻听王太守说罢此番事由,宋江道:“原来如此。”吴用听得真切,乃叹道:“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这里。”朱武问道:“天时地利都在,这人和如何得知?”吴用道:“闻听王太守之言,那贼子各个头领并非密不透风,其中间隙繁多,不似我等,兄弟齐力同心。”众人称是。下面也自议论纷纷,正说之间,见神行太保戴宗来报,戴宗一言,惹得:五虎搬二将,文臣出双掌。不知宋江如何用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6章 赚东平朱蒋双施计 退南军林董二逞威 诗曰: 布阵有朱武,排兵属蒋敬。 勇心归林冲,雄胆当董平。 二虎持军令,军出鬼怪惊。 旌旗方有度,掌计赚东平。 话说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报:“贼军部下四个山寨,并东平府、东昌府,两个城池,做了掎角之势,其中军马共五万上下,如此分布,分布如此。”众人闻言乃惊,其中宋江道:“既然敌军阵势已然,便分兵而治。”吴用、公孙胜、朱武、裴宣几人商议已罢。交由裴宣吩咐分兵事由,乃道: “以下分兵两路,由双枪将董平为主将,神机军师朱武为军师,携急先锋索超、九纹龙史进为副将,镇三山黄信,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为偏将,统马军一万。着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两头蛇解珍、丧门神鲍旭、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领步军两万,共三万大军攻打东平府。由豹子头林冲为主将,神算子蒋敬为军师,携没羽箭张清、青面兽杨志为副将,病尉迟孙立、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为偏将,统马军一万。着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双尾蝎解宝、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白面郎君郑天寿,领步军两万,共三万大军攻打东昌府。另命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管理粮草辎重事宜,其余将佐扔在济州留用。” 众人接过将令,各自整顿兵马去了。不日,军队出城,宋、卢二先锋携张、王二太守并守城将领前来送行,各自话语、送酒不提。 只说林冲并董平于城外同行了十余里,正要分兵,却有前头探马来报,说东平府内部动作频繁,不知何意。阵里蒋敬驱马向前,对林冲、董平道:“二位将军,小可思量一计,可削弱贼兵势头。”董平道:“何用计谋?只杀将过去便了!”林冲劝道:“且说来一听。”蒋敬道:“此地离东平府最近,我等先暂不分兵,同去东平列阵,敌军见我等人多,必然求援,此时便做个围城打援之计,力挫贼势。”林冲道:“虽是好计,只是公明兄长并军师令我等分兵,怎可违令?”阵里朱武驱马向前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有探马细作来报如此情况,只得新定策略。”林冲道:“只怕敌人受惊,有了防备,不好攻城。”朱武道:“我也做个连环计,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听了,夸赞不已。 再说东平府中守将乃是庞毅,字致果,已七十三岁高龄,为一老将。刀马娴熟、胆识过人,善使一柄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只可惜老将军不辨贤愚,为虎作伥,只知排除异己。后人有诗叹曰: 人将老朽草将枯,统计不成统亦孤。 不到如今心不死,尘中意义滚成珠。 另有副将梁横,军师孔厚,偏将刘麟、毕应元等人。这孔厚精通医术,又有些偏才,才做了个军师职位。那梁横又是当时攻打济州城的将领之一,败退以来,一直堤防,听闻济州府来了大批援军,正要布防,因此城头攒动不已。几人正于东平府府衙说用兵之事,忽闻小校来报,道:“宋军派遣数万军马已到南门外四十里远近。”庞毅听罢大惊,孔厚问道:“打的甚么旗帜?”小校道:“为首的是‘宋先锋麾下五虎大将双枪将董平’,次一个是‘宋先锋麾下五虎大将豹子头林冲’。”梁横道:“这个甚么五虎大将的,本事了得。”庞毅道:“听得原先东平府便是那个双枪将姓董的驻守,如今却要来打这城子,诸位兄弟有何良策迎敌?”孔厚沉吟半晌,不思解法。刘麒道:“不管如何,我等出城一战,以免其等觉得我们怕了他。”其它将校附和道:“就是,我等不是怕的。”庞毅听这议事厅里喊声,也鼓起了三分雄心,道:“诸位将领,且随本将列阵一观。”众将得令,相继出城迎敌去了。 庞毅携副将梁横并军师孔厚随偏将刘麒统大军两万与南门列阵,独留毕应元与五千士卒守城。孔厚道:“此南门外十里处是一片阔地,正好布阵厮杀。”庞毅同意道:“正合我心。”便率领大军前往。不出半刻,正遇见董平、林冲的人马。两军当下对垒,林冲道:“天兵至此,速速受降!”庞毅听罢道:“哪位将军与我率先出阵?”刘麒道:“就让小弟去夺个头功。”原来这个刘麟,惯使双锏,亦识得水性,也算个人物。刘麟舞双锏拍马出阵,那里林冲见了,道:“哪位兄弟,去战那厮?”史进道:“小弟愿往。”舞蛇矛拍马出阵,二马相交,斗了七八合,不分胜负。这里史进卖个破绽,那刘麒见了,双锏挥舞而来。史进放他近身,用蛇矛一柄击其腋下软肋。刘麒吃痛,拨马便走,史进见伤了贼将,哪里肯放,直直地追来,望背后便刺。不曾想那刘麒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回首一锏,打着史进小腿,史进亦调转马头。刘麒见状,反身追来,追至将近,史进使个回马枪,正中刘麒侧肋。刘麒只得伏鞍而走,两将各回本阵。本阵里林冲赞道:“史进兄弟好枪法。”那里庞毅唤下人扶刘麒去疗伤不提。 阵里孔厚道:“这伙人果然了得。”梁横听罢,怒道:“军师莫长他人志气,且看梁某出阵,定叫他等有来无回。”舞枪拍马,冲出本阵,于垓心上大叫道:“兀那鸟厮唤作豹子头的,敢来与本将比试武艺否?”林冲亦怒道:“老匹夫,安敢辱我?”持枪飞马而来,二人聚来垓心相斗,二将斗了三二十合,不分胜负,果然是场好斗,怎见: 枪来枪往,如二龙夺宝珠;马来马去,犹双狮争雄鹿。这边好个豹子头,使得枪法如梨花压雪;那边真个猛兽形,用得枪法似暴雨砸莲。林冲枪头不离梁横心窝,梁横枪尖不出林冲胸口。正是一场生死斗,搅得垓心团团尘。两相争斗,好有一比:浑如张飞斗马超,正是罗成战云召。 如此好斗,两边阵里士卒都看得呆了,直惹得四下里叫得好来,孔厚见二人不分胜负,担忧道:“梁老将军年事已高,恐有不测。”这里张金标道:“小将前去助老将军一臂之力。”舞刀批马赶来。宋军阵里索超见敌人前来助阵,挥舞宣花斧,拍马赶上,拦住张金标。二将斗过五合,张金标力怯,正要拨马,却被索超一斧拦腰劈作两半,一命呜呼。孔厚身旁王登榜大怒道:“还我兄弟命来!”舞枪匹马而来。索超正欲再战,身后刘唐道:“兄弟少歇,让俺个功劳。”那刘唐手攥朴刀,健步如飞,这王登榜大笑道:“你一个两条腿,如何斗我六条腿。”话未说完,刘唐早到跟前,只横着朴刀一扫,前两个马腿一齐都断了,摔着那王登榜四仰爬叉,嘴里全是泥。刘唐怒道:“如今你还有几条腿?”不等王登榜搭话,便一刀结果了性命。 庞毅见了,道:“如今梁将军与那厮不分胜负,又失了两将,如何是好?”孔厚道:“将军,暂且收兵作罢,来日方长。”庞毅便教鸣金收兵。那垓心里梁横听见,对林冲道:“你我暂且作罢,来日定要取你首级!”林冲道:“便来试试。”梁横只得退回本阵,林冲也归本阵去了。董平道:“贼军要退,不若掩杀过去?”朱武劝道:“最好,敌军士气已低。”董平、林冲等率大兵掩杀,追了十余里,杀散军马无算。直追到城门下,城上毕应元见了,忙教守军射箭,阻住林冲等人。后打开城门,迎庞毅败军回城,又教守军乱丢滚木礌石掩护。董平、林冲等方停,退十里安营扎寨。 次日,董平先到东平府城下叫阵,贼军守将庞毅、梁横、孔厚等与城墙之上观望,孔厚道:“敌军势大,依我之见,应速往梁山泊、东昌府求援。”毕应元道:“此城已然围困,想要突出重围,不甚容易。”庞毅道:“如此只能有劳毕应元将军,走这一遭了。”毕应元道:“末将愿往。”梁横道:“本将为兄弟开路。”毕应元道:“谢过老将军了。”孔厚道:“此时北门较为薄弱,从此门出去正合适。”众人应允。 只说梁横率五千骑兵从北门出去,正撞见围城的孙立。孙立舞枪批马来战梁横,梁横只是搦战三五回合,望刺斜里去,孙立领兵追杀。那毕应元整理铠甲,挑选一匹快马,怀里揣了书信,从北门飞出。孙立得了蒋敬吩咐,自不管他,只是困住梁横一彪人马,在阵里厮杀。梁横见毕应元走远了,便要回城,却被孙立死死困住,不得脱身,城上刘麒见了,下城来迎,孙立见城里来人,又斗不过梁横,只得退却。因刘麟身上有伤,亦不敢恋战,只救得梁横并五百人马回城。庞毅等人死守城防,以待援兵不题。 却说毕应元一路赶到梁山泊,说东平府被围一事,求大头领应援东平府,陈希真大惊,道:“谁愿前往?”坐下魏辅梁道:“我愿携本部人马前往救应庞毅老将军。”陈希真应允。这魏辅梁率领刘广、刘慧娘、谢德并一万五千兵马前往驰援东平府。 却说林冲与董平分兵,望见路上一侧有个山头,另一侧一派溪水。蒋敬道:“此地正好设伏。”便教马军藏于山后,步军藏于溪边,早早埋伏于路上。等到午时前后,不见敌人援兵到来,林冲便道:“若不是此计谋被人识破了?”蒋敬道:“将军耐心捎待,敌军必来救应。”二人正说间,见一彪军马飞驰而来,蒋敬道:“勿动,此乃先头部队,等他大军到了,再击之。”众人放过敌军,又等了半刻,大军开来。林冲只发声喊,四下里窜出无数军马,把敌方大军包围起来。贼军尚不省的,登时乱作一团。刘慧娘刚要稳住阵脚,却不见了刘广,原来刘广见势头不好,竟率军先往北而逃了。魏辅梁高叫道:“不要乱,不要乱!”便与刘慧娘共同指挥大军,以求稳住阵脚。林冲见他是个头目打扮,持枪快马来战。魏辅梁仓惶持剑应战,二人斗不过三合,魏辅梁拨马便走,林冲也不追,只是回过头来赶杀贼兵。这一团兵将,丢了主帅,更是乱了,刘慧娘连连叫苦不迭,只得苦苦支撑。 魏辅梁正走之间,刺斜里突出一人来,那人正是杨志,杨志高叫道:“贼将休走!”魏辅梁先是一惊,仓惶应战。斗不过三合,手里剑砰的一声被杨志一刀劈断,杨志大喝一声,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搂,便把魏辅梁搂在腋下,生擒活捉了。刘慧娘天生眼尖,远远望见主将被擒,刘广亦不知去向,哪里肯再战,仓惶夺路而去。谢德本在其后,见大势已去,正要逃命,不曾提防身后,被李忠、周通赶上,乱枪刺死。贼军大半兵马被杀,五千余人被俘,只有刘慧娘、刘广并三千人逃得性命回去。林冲管教众人整理战场,又教张清、龚旺、丁得孙去寻前面放走的贼军。三人赶去,原来先锋部队早被宣赞、郝思文杀散。五人说了自己备细,复来林冲处听令不提。 再说这东平府守将于城楼上急待援军,望见西南方向有一彪军马杀来,庞毅见是本军旗帜盔甲,大笑道:“援军来也!”孔厚望去,亦道:“我部人马齐出,正好与援军前后夹击,定能反败为胜。”庞毅道:“好,反败为胜!”便下令全军于南门出击。城外朱武在阵前见南门大开,笑道:“中我计也。” 原来这贼军的援兵不是别人,正是林冲一彪人马。他们受了朱武的计,换上敌人铠甲,打起敌人旗帜,哄骗敌人以是援兵到了,诱敌出城,好赚开城门。正是:敌人开门之时,妙计成功之日。董平等话不多说直教诸位将军一齐上阵,夺了城池。乱军之中,庞毅看这败迹已显,哀叹道:“如此失了城池,唯我大罪矣。”一旁梁横道:“将军且撤回梁山泊,日后再图大业。”孔厚亦道:“如今我等穿城而过,往北遁走,或尚有一线生机。”庞毅道:“只好如此。”便率领剩余兵马,从南门而入,穿城而过,从北门而出。孔厚存疑道:“怎不见刘麟?”小校报道:“刘将军早不知去向了。”众人不再搭话。 却说北门正是黄信攻城,见了来人穿着,知是主将,便驱兵向前,高叫道:“此时不下马受伏,更待何时?”梁横听了大怒道:“五虎大将皆不是我对手,你也敢拦我去路?”舞枪驱马上前来战黄信,二人斗了三五个回合。黄信不敢再战,望孔厚而去,庞毅驱马赶来拦住。二人又斗了三四合,庞毅不肯恋战,卖个破绽,三人往北而逃。黄信兼攻城之责,不敢深追,只好放这三人去了。 只说林冲、董平入城后,发布告示以安民心。收获盔甲、战马颇多。结算战后兵马,尚有五万余人。贼军俘虏八千余人,林冲等分调布防不提。 再说庞毅、梁横、孔厚三人携五七百残兵败将望梁山泊逃去,路上却遇见刘广并一千兵马,梁横道:“刘将军如何在此?”刘广就把前番遇伏之事备细说了,庞毅道:“确是如此。”又把失了东平府一事说了。几人感叹之间,又见一彪人马而来,孔厚大惊失色,道:“敌军追来了!”一旁刘广正要拨马,梁横道:“甚么眼神,那分明是我军旗帜。”孔厚道:“刚才他们也是假扮我等旗帜的。”刘广定睛看时,那彪人马渐近,刘广道:“那是我家女儿的旗帜,来人不假。”孔厚这才放下心来。刘慧娘见几人在此,驱马赶来道:“父亲倒在这里好歇,女儿正受伏击哩。”刘广默不作声,一旁庞毅道:“事到如今,罪责无用,且回梁山泊再议。”众人默然,合兵望梁山泊去,行至半路,又见一彪人马,约三五百人。孔厚又惊道:“此是何人?”刘慧娘道:“不是刘麟是谁?”待刘麟近了,庞毅问了备细,刘麟道:“我本有伤,恐临阵连累诸位哥哥,在后压阵,不曾想我军溃败,不好管理,至此随军乱走冲突,方得出来与诸位哥哥一见。”说罢含泪,众人乃顺,齐望梁山泊去了。 庞毅等人自回梁山后,便把战事备细尽说,毫无保留,陈希真等大怒,祝永清道:“如此痛失一臂,只剩东昌府可守,需派大将镇守,方能无忧。”陈希真道:“哪位堪当重任?”大堂中一人起身行礼道:“小弟愿望!”陈希真看时,大喜道:“若是你去,东昌府定无忧了。”若有此人出马,陈希真亦是欢喜。有道是:东昌增援兵,林董再建功。若要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7章 朱武设酒诱敌军 二解纵火闹东昌 诗曰: 吹角动雄将,喧喧起冷秋。 嘶鸣威马力,设酒计同谋。 日暮望城内,城关蛇蝎收。 尽为之一炬,唯有火攻休。 只说水泊梁山猿臂寨里,有一人甘愿出马,固守东昌府。陈希真见是此人,惹得心安,大笑道:“邓兄弟出马,我便高枕无忧了。”原来此人正是邓宗弼,见此人身长七尺五六寸,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使两口雌雄剑,各长五尺余。有后人为其叹诗曰: 手握雌雄剑,眉棱合电仙。 本存高武艺,却就矮蜿蜒。 恰似秦时者,不关明月前。 堪能无敌手,怎晓九重天? 邓宗弼道:“只我一人尚不能成事,请大哥拨调几员大将,我保此城不失。”陈希真道:“兄弟尽管点将,无有不从。”只说邓宗弼点出几个人来,陈希真一一应允,又拨调马军五千,步军一万,共一万五千大军驰援东昌府。 再说董平、林冲等收复了东平府,便望宋江处报捷,宋江等见了捷报,吴用道:“我本想使个分兵之法,这个神算子却用了合兵之术,再兼神机军师的假援之策,果真妙也。”宋江道:“确实好计策,不枉二人满腹文学。”众人称赞不已。宋江教宋清、朱贵携美酒肴馔,金银细软前去犒劳三军。宋清等到时,林冲等众人出来相迎,宋清道:“哥哥知道诸位将军功高劳苦,特遣小弟等前来犒劳三军,此处大车三十辆,小车五十辆,尽是赏赐之物。”众人正欢喜间,蒋敬望着一车车美酒金银,捻须思索道:“小生又思得一妙计。”朱武见蒋敬如此,亦笑道:“巧了不是,朱某也思得一计。”林冲、董平纳闷,问道:“二位军师却又有何妙计?”朱武道:“蒋贤弟且不用说,把这个计写在手掌中。”蒋敬了然,笑道:“正是!”不远处解珍解宝闻声,解宝道:“好个酸文人,忒多事。”解珍道:“就是,我们兄弟可不掺和,我们自去领赏。”李逵等只笑着附和,随解珍、解宝去了。 朱武教小喽啰拿来笔墨,与蒋敬提笔,二人将字写于掌中,握起拳来,凑到一起,林冲等好奇,争相去寻个好位置来看,二人展开手指,只见两个“酒”字大大的写在掌中,朱武、蒋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林冲、董平寻思些许,也笑了。索超、杨志却在那里摸不着头脑。朱武道:“既定此策,你我如今是分兵还是合兵?”蒋敬道:“方胜一城,敌人必有增员,若再分兵,不好用计。”林冲道:“那便留下些许人来守城,大队人马兵发东昌府。”董平道:“如今家小无恙,愿随林教头出战。”众人商议已罢,自去领赏、歇息去了。 次日,朱武道:“我等商议分兵如下,主将林冲、董平,军师朱武,副将张清、杨志、索超、史进、龚旺、丁得孙,领马军一万,杨雄、石秀、刘唐、解珍、解宝、郑天寿,携步军三万。兵打东昌府,即日出发。剩余人马,固守东平府,不得有误。”众人得令,自去整顿兵马。林冲、董平率大军一路慢行,大军于东昌府外五里处扎营。东昌府守军见状,急忙报与守将知道。 只说这东昌府内,守城者有主将哈兰生,副将哈芸生,偏将沙志仁、冕以信、唐猛等,这哈兰生本是青州正一村归化庄回民富户,其人右臂力气奇大,左臂却与常人无异。使一柄独足铜人,重七十五斤。后人有诗叹曰: 本是回民归化人,熟铜独足刻成真? 右能担起百斤力,左却常人不是神。 哈兰生道:“如今敌人已到门前,诸位兄弟可有良策退敌?”其中沙志仁道:“如今贼势正盛,应当避其锋芒。”众人皆是,只其中一人大笑三声,众人看去,却是来援的邓宗弼,沙志仁道:“邓将军如何发笑?”邓宗弼道:“我笑尔等被那厮吓破了胆。”众人有怒不敢言,哈兰生道:“邓将军却有何退敌妙策?”邓宗弼道:“敌人新胜不假,然胜则骄,骄则必败,依我看来,敌军败迹已现。”唐猛道:“却有几番道理。”哈兰生道:“且看敌人势头如何,再作商议。” 傍晚时节,东昌府城墙上守卫见城外山坡上,大小车队如长蛇一般,陆陆续续望大路里斜穿过去,便来报说一事,哈兰生道:“不知敌人运来甚么,且派几个斥候打听去。”那些斥候出城来寻,也不敢近前,只远远地望着,顺着车队寻去,几个斥候寻到队末尾的人,便上前寻问道:“赶车的,你这车上都是甚么。”那赶车的见是大宋军官打扮,连声道:“回军爷,是酒。”那斥候又问道:“却送到何处?”赶车的道:“却是送往前面宋军营内处的。”几个斥候装腔作势,围上来将一个个坛子打开,见果真是酒,便放此人过去了。斥候回了城池,报与哈兰生知道,哈兰生道:“这伙人为何如此做事?”一旁邓宗弼大笑道:“如此才是,敌人胜了几阵,便小瞧了我等,今夜敌人正要饮酒庆贺,必当没有防备,我等乘机夜袭,也好扳回一城。”沙志仁道:“不知虚实,怎敢妄断?”邓宗弼怒道:“好个不知勇字怎写的将军,若如此,我只带我本部人马厮杀,如此功劳你等尽不要抢。”众人默然,哈兰生道:“将军功劳,我等不去抢,只要城池不失最好。”邓宗弼携本部将领愤然离场,整顿兵马去了。 再说董平等在大帐中计议道:“诱敌袭我大寨,正是妙计。”林冲道:“如若能让贼军有来无回,岂不更好?”朱武道:“林教头勿虑,我有一计,只可惜了公明哥哥送的美酒。”林冲道:“却是何计?”朱武道:“只是个火字计。”众人皆笑。张清道:“如此只能赢他一阵,城池尚不能得,如何是好?”朱武笑道:“如此我还有一计。”张清道:“是何计?”朱武道:“敌军今夜必然败逃,只需一彪人马,混入败军之中,约定日期,里应外合,城池旦夕可得。”张清道:“军师妙算,却遣何人最好?”龚旺道:“我与孙兄去,此地我等最熟识。”朱武道:“不可,二位将军面熟的紧,若被认出,却不是好惹得。”石秀道:“那我去如何?”朱武道:“如此最好,再派解珍、解宝与几个精干小校同往。”石秀、解珍、解宝领命去了。 是夜三更时分,邓宗弼携副将辛从忠,偏将张应雷、陶震霆,并部下五千骑兵,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于西门出城。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关,不敢擅进。其中副将辛从忠道:“营门大开,将军提防有诈。”邓宗弼听罢,正疑虑间,张应雷道:“敌人大抵是喝得烂醉,不省地关门。”陶震霆附和道:“依小弟看来,张兄此言有些道理。”邓宗弼道:“既来之,定要一战。”掣出剑来,指挥大军向宋军寨栅杀去。 人马杀入大帐中,辛从忠望东边帐去,张应雷望西边去,陶震霆望南去了。邓宗弼只望北边大帐里去,见有烛光人影,双剑便望人影上砍去,四下不见血肉,邓宗弼再看时,却是稻草扎的人偶,邓宗弼捉摸不透,这时四下里回报说,帐里无人,只有稻草人偶,邓宗弼大悟道:“不好,中计了!”话未落地,只见大寨之外哗啦啦出现一片火光,远处杀来几路人马,朱武命弓弩手将箭失浸泡油脂,点着火便往大寨里射去,那里张清又教士卒丢火把只往里面丢。这火把、火箭烧起一片片营帐,登时大火翻起,热浪滚滚。犹似十日天,正如火焰山。烧的贼军焦头烂额、觅子寻爷,杨雄、刘唐率步军入营杀了一阵,邓宗弼一彪人马只往东北逃去,杨雄、刘唐见状,也不去追。 邓宗弼等人自从东北杀出一条血路,带领残兵慌乱中逃了二三里,辛从忠道:“将军,敌人没有追来,只是走丢了陶将军。”邓宗弼听罢,忽然仰天大笑道:“贼军胜了一筹,却放了我等不来追,果然自大。”话音未落,四下里杀出一伙步兵,为首的正是解珍、解宝,辛从忠见了,仓惶应战,解珍、解宝使双叉来抵,三人战到一处,张应雷见了,要来助阵,远处张清望见,手里捻着石子,喊声:“着!”那石子直中张应雷唇齿,血淋淋掉下两颗门牙来,张应雷掩嘴伏鞍而走。那里解珍大喝一声,一叉戳下辛从忠左眼来,辛从忠吃痛,不敢再战,拨马便走。邓宗弼见了连败两将,大惊,望东而去。张清几人也不追赶,便调拨龚旺、丁得孙收拾战场,绑缚俘虏归大寨里。原来张清知道一条小路于山上,那山离城墙近了许多,因此张清自带二解去翻那座山,望山后去正是城墙,二解惯是个翻山越岭的,当夜便翻过山头入了城池。 再说陶震霆与邓宗弼等大军走失,在林里撞不出个路来,正着急间,望火光处又逃来几个败军,便问道:“邓将军何在?”那败军道:“方才从东北方向去了。”陶震霆携剩余败军望东昌府去了。几人回了东昌府,众人见这几人,烟熏火燎,盔斜甲歪,辛从忠丢了眼,张应雷无了齿。沙志仁却在那里暗暗的笑,哈芸生道:“将军劳苦功高,我等不及。”邓宗弼等人心中暗暗记下这等屈辱。 次日一早,林冲在门外叫阵,哈兰生只是严守城防,不做搭理。林冲、董平等一连叫阵三日,哈兰生死不出战,军营里士气愈发低迷。哈兰生等守将疲于应付,疏忽了军营管制。大营里有那一伙败退回来的残兵,正是石秀并几个精细小校乔装打扮的,石秀等人在军中散播宋军如何如何英勇,使得人人皆无斗志。是夜,便有数个小校、将军或百姓趁夜出城,望宋军逃难。此事传入哈兰生耳中,哈兰生拍案大怒。便叫城门守将连夜封门,并抓住逃兵一律处斩,以儆效尤。又派遣唐猛、沙志仁严加管理兵营行缴事宜。其中哈芸生道:“哥哥,如此下去,恐军心涣散,若此如何?”哈兰生道:“芸生所虑,我心甚忧。”一旁邓宗弼只是冷笑,却不说话。哈兰生道:“邓将军可有良策?”邓宗弼道:“良策没有,只一招,把那妖言惑众之人揪出,则安矣。”哈兰生道:“那此事便有劳将军了。”邓宗弼不语,哈兰生又道:“芸生、冕以信二位将军也督办此事。”哈芸生道:“哥哥放心,小弟必将其拿下。”众人散罢,哈兰生一夜未眠。 却说解珍、解宝翻城墙进来,因不熟悉路径,正四下里打探,正好撞见一伙官兵,解珍、解宝见不是头,两下里正要拼死一搏,只听那官兵小声道:“二位解头领,不要撕打,是俺们。”解珍、解宝再定睛看时,正是认识的小校,解珍道:“你等如何却在这里?”小校道:“我等跟石头领入得城来,谎称是陶震霆部下,如今城里尽是逃兵,上面让俺们做个夜防巡逻,不巧在这里遇见二位头领。”解宝道:“你们倒是负责,差点吓杀俺两兄弟。”解珍道:“朱武军师计议,五日后攻城,我等在此间放火,里应外合,可不要忘了。”众小校道:“不曾忘了。”几人寥寥数语说罢,四散而去。 第二日,解珍、解宝扮作猎户,从城北一路逛到城南,此时正值十二月天气,解宝寻思道:“哥哥,我看前面有个店,不妨买些酒吃,也好驱寒。”解珍道:“也好。”二人入得店来,寻了个靠炉子的桌子坐了,那小二斟了一壶茶,问道:“二位要点什么?”解珍道:“不消得山珍海味,只要好酒肉食来上一些。”小二道:“小店卖的驴肉最好。”解宝道:“驴肉最好,速去速去。”小二应了下去,不多时便上了两斤驴肉,一壶酒,一碟菜。解珍、解宝自饮酒间,店里人陆陆续续的多了,不一刻,再无了空位。 这时店门帘掀出三个人来,解珍、解宝看时,那两个人搀着中间那个人,年纪不大,绰口髭髯,鲜眼睛,瘦骨脸。这三个一身大宋军官打扮,不似梁山贼兵的装扮。解宝疑惑道:“如何城里还有宋兵?”解珍道:“不知,但中间那个却似受了伤的,恐是残兵。”二人正疑惑间,那三人打眼看了一周,只见得二解这还有几个空位,便踅过来道:“不妨同桌吧。”解珍道:“不妨,军爷方便。”五个人坐了,那三人打发了小二,只等菜时,解珍道:“俺这里还有些酒,各位军爷暖暖身子。”解珍、解宝自来敬酒,那几个也都喝了,三五杯后,解宝道:“几位官爷是梁山人马?”其中一个军官道:“我等皆是梁山人马。”解珍道:“却为何是宋兵装扮?”另一个军官道:“我等本是此城守兵,后降梁山的。”解珍、解宝了然,只是劝酒,不一时,那三人便大醉,惹得那受伤的军官一时哭一时笑,哀叹道:“我本是一沿街叫卖的小儿,若不是我识得打虎英雄武松,怎向往英雄?前日里听闻梁山好汉尽受了诏安,俺亦有投效朝廷之心,如今做了军校,却受得这等鸟气。”那军官道:“如今梁山泊,不及当年。”众人称是,解珍、解宝听了,心中暗道:“莫不是武松兄弟相熟的人?”便问那伤军官道:“军爷可是郓哥?”那受了伤的军官一惊,道:“你们如何知道我乡中乳名。”解珍道:“我等与武松相识,他时常提及你的名号。”那军官三个大惊,解珍又道:“此地不是说话处,你我且换个地方再议如何?”郓哥三人道:“也好。” 解珍等五人离了酒店,转过几条街,进了天桥那边一家客栈处。几人入了房,相继坐了,解珍、解宝把前面事情说了,郓哥道:“如此说来,我等也能做个英雄好汉了。”解珍道:“我们还有一个好汉,叫做拼命三郎石秀,他在陶震霆麾下暗探。”郓哥道:“不知大军几时攻城?”解宝道:“说好五日,如今已过了一日。”郓哥等知了,各自散去。 却说郓哥自回营以后,买通各路上下,使得哈芸生奉命搜查军中奸细,只一个也查不到。哈芸生无了头绪,而邓宗弼亦不理此事,这一连几日,不见踪迹。郓哥又暗自里鼓动本城本来宋军反叛,解珍、解宝亦寻得放火处,只待林冲等攻城。 直至第五日,林冲、董平令史进、杨雄攻打北门,索超、刘唐、郑天寿攻打西门,董平自领张清、丁得孙攻打南门,林冲自领杨志、龚旺攻打东门。一时间,四门齐攻,那哈兰生与邓宗弼应接不暇,只听得小校报道:“城南市口、城北诸多坊间同时火起。”邓宗弼道:“定是敌人放火,我军粮草尽在城北,此刻定然无了。”哈兰生大怒道:“敌军竟耍无耻计谋,着实可恨。”正说间,又有小校来报:“陶震霆将军打开南门投敌去了。”邓宗弼大惊,揪住小校衣领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陶兄弟与我情同手足,安敢背叛?”哈兰生怒道:“将军手下好人物。”邓宗弼愤愤的将小校一跌,道:“我亲自去追。”愤然离去。 只说打开南门的正是石秀、郓哥一伙,董平、张清见南门大开,一齐杀入,邓宗弼骑马赶来,大叫道:“震霆贤弟,如何背我而去?”那里石秀大笑道:“你这狗眼却认不得人,再看看我是谁?”邓宗弼定睛再看,见不是陶震霆,知道是计,拨马便走。哈兰生得知城门已失,亦率军望西门而去。 那里刘唐见西门大开,里面杀出一军来,刘唐道:“那里有几个头目装扮的。”索超道:“竟有这许多功劳。”驱马向前,挥斧来战,哈兰生一侧冕以信出马,二马相交,一枪一斧,战到一起,斗不过八九合,冕以信被索超持斧望右臂砍来,冕以信急待躲过,幸被哈兰生用独足铜人遮拦住,三马交战。那里刘唐、郑天寿见了,来助索超。这里哈芸生见兄长被围,也来助战。四匹马,六个人,斗得一团尘埃起。刘唐舞朴刀与哈兰生缠斗五七合,郑天寿持枪望冕以信腿上刺去,冕以信为避郑天寿,不曾提防索超,却被索超一斧劈下右臂,冕以信吃痛,伏鞍向北而走。那里哈芸生来救兄长,二人又战刘唐三合上下,刘唐正欲走,索超来援,四人又乱斗了五七合,郑天寿望见哈芸生破绽,望腿上便刺,哈兰生吃力拦住。哈芸生见势众,并与哈兰生往北去了。索超、刘唐、郑天寿只为城池,自不去追了。 再说唐猛并沙智仁见南门已降,商议同北门而出,却遇见史进、杨雄。唐猛正欲对阵,沙智仁道:“城池已失,将军不可恋战。”唐猛了然。那里史进怎放?提三尖两刃刀来战唐猛,二将搅在一处,斗了三四合,不分胜负。沙智仁见不是头,前来助战。史进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四合,渐落下风。那里杨雄正指挥攻城,见史进如此,便拨马来战。沙智仁见有援兵,道:“将军快撤,好从长计议。”二人拨马向北而逃。史进正欲去追,却被杨雄止住道:“史进兄弟,城池为重。”史进这才作罢,再来攻城。 再说邓宗弼与辛从忠、张应雷并军队向东门去。东门豹子头见了,挑枪来战,邓宗弼使双剑应战,枪光剑影里厮杀正紧,二人斗过七八合,邓宗弼只想突围,不思力战。后面辛从忠、张应雷见了,前来助阵,那里杨志拦住,三人斗在一起。辛从忠因瞎了一只眼,竟险些儿砍伤张应雷,辛从忠不敢恋战,望北而逃。此时节,城里一人提锤跨马,高叫道:“陶震霆在此,休伤我兄。”那里龚旺早已望见,左右手各捻着一把飞枪,喊声:“中!”先丢去右手里的,再丢去左手里的,两把飞枪相继窜去,望陶震霆而去,陶震霆横锤格开一把,却不料另一把紧随其后,右腿早着,跌下马来,被挠钩手勾住,绑了去。邓宗弼见自家将领损伤如此,亦不敢恋战,与林冲卖个破绽,几人并望北逃了。 且不说哈兰生、邓宗弼等人北遁,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单说林冲见贼军败逃,自领兵入城,率众扑灭大火,出榜安民,无需絮繁。 林冲、董平等写书告宋江处,东昌府已收复,宋江大喜,携大军赶赴东昌府,又教张叔夜派人接管东平府事宜,一月里,宋江十万军马所损七八千,俘获贼将魏辅梁、陶震霆,贼军俘虏八千余,兵器盔甲无算。宋江于东昌府大摆宴席,众将皆尽欢愉,席间宋江道:“此番多劳诸位将佐,奋力攻城。”林冲道:“全赖军师妙计,少了许多厮杀。”朱武、蒋敬笑道:“还是将军统兵有方。”林冲、董平亦笑了。 宴席过后,众人商议道:“这两个贼人如何处理?”宋江道:“不瞒诸位兄弟,我打算放了这二人,好让陈希真投降,如此兵不血刃,大家都好。”吴用听罢,只是笑,宋江道:“军师为何发笑?”吴用笑罢,道:“小弟认为,公明兄长所言极是。”李逵站出来道:“好不容易抓的,又要放了?”吴用听李逵如此说,又笑了,宋江急切道:“军师到底为何发笑?”吴用答道:“不可说,不可说!”众人不解,吴用也不说,只单单道:“放了吧,放了吧。”众人不解,然仍放归此二人离去。 这二人回去,又要说出一番话,魏辅梁三言两语,道出几个战事来。正是:四十九员妖魔与邪祟齐动,三十六位天罡同地煞共武。这魏辅梁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8章 设离间学究四分军 摆连环呼延首破寨 诗曰: 英雄好汉受廷班,地煞天罡尽弃关。 忽使归来皆一看,几番有变是梁山。 前人离去后人占,后者相于前者顽。 泊内山中皆是忆,争名夺利做成蛮。 话说宋江正要放了魏辅梁、陶震霆二人,吴用又做发笑;又做“不可说”;又做放人之意。其中暗藏机谋,正如是用。宋江再三试问,吴用方才出口,说出一番道理来。众位看官不消,且看吴用如何放得此二人。 却说杜兴寻至囚营,那陶震霆人号陶火儿,确是性烈,张口便骂,杜兴好似不闻一般,只唤魏辅梁道:“魏先生阔别久矣,可认得独龙岗上鬼脸儿?”魏辅梁定眼细观,惊声道:“敢是杜管家,尊颜自是难忘,却怎的在此,莫非李大官人亦在军中不成?”杜兴道:“我家主人知先生在此,特来请先生叙话。”一旁陶震霆住了声,寻思道:“好个魏辅梁,原来私交官军的,怎的不瞒我?”便听魏辅梁道:“阶下之囚,安敢受这个请字,我只随你去便了。”陶震霆心道:“这是防我了。”便见二人出营去了。 杜兴并魏辅梁来至大寨,魏辅梁看寨中人数众多,不免有些怯了。其中李应开口道:“魏先生久别了,你是斯文的人,如何肯屈居小人妖道之下,犯下许多债孽?你我交情不浅,我且与你一条生路,只需降我天兵,方可饶你性命。”魏辅梁道:“非是如此,君为吾友,寨中亦为吾友,卖友求生,岂可为哉?”上首宋公明笑道:“好腐儒,你以此等人为友,却与虎前游伥何异!你寨中还另有负义之人哩。”说罢,挥手便要斩他,李应、杜兴伏地泣泪,只求宋江宽饶,宋公明方才道:“李大官人于我创业有功,今在他脸上,且饶你归寨,他日再擒你时,便饶不得。”魏辅梁转眼阴阳,再不言死了,颤颤栗栗,磕头如捣蒜一般,谢恩而去。 魏辅梁方才下去,鲍旭便缚着陶震霆从营门一旁边转出来。原来杜兴于囚营请走魏辅梁后,不多时,鲍旭遵着吴用的令,也提陶震霆出来。鲍旭把控着时刻,二人归大营时,恰见魏辅梁向公明叩首。陶震霆不知前因,只道是魏辅梁已降。咬牙嗔目,却因鲍旭缚着,不得脱身,只巴巴瞪眼,看魏辅梁走了。 吴用瞥着陶震霆来,便开言道:“有此人相助,大事成矣!”宋公明听罢,默默点头。鲍旭正搡着陶震霆进来,宋公明道:“不需此人了,你将他押下,待擒住贼首,一同发落。”鲍旭领命,又将陶震霆带下,将他绑在营门,栓了个松扣,自回去了。陶震霆暗喜,挣开绳子便跑,营中士卒早有授意,略追了追,各自归寨。 且说魏辅梁仓皇出走,他是个作文的人,走不得许多路,不多时已衣破裳残,好不狼狈。魏辅梁将将到了梁山脚下,却被云天彪截上,问到:“魏先生先前已被捉去,如何脱离?”魏辅梁胸气不顺,只是闭口不言,云天彪嘿然冷笑道:“先生怎的不张口,莫非还有甚么不便不成?”魏辅梁听他话里有话,更不肯应,只是低头上山,云天彪心中恼怒,面上不显,忽听闻身后炸雷一声怒喝:“休放了魏辅梁,他已降了!”天彪扭项望去,正是陶震霆狼狈奔走而来。天彪忙问道:“兄弟又从何而来?”陶震霆道:“我自宋营里好险脱身,这厮却向宋江叩首哩?”天彪道:“这好说,陈兄与三位令兄都在寨中,且与他对质。”说罢,二人亦上山去。此四人前后上山,再看梁山处,但见: 梁山泊,早已不见杏黄旗;忠义堂,如今更名猿臂寨。去者是天罡地煞,来者为妖灵魔胎。忽闻寨外聚将鼓响,声声雷动,震得冤魂满天;又见寨内头领纷乱,纷纷坐定,却教骷髅遍地。上首间,陈希真坐一张虎皮交椅,好不威风。左起处,云天彪率一班凶顽妖灵,果然最恶。右侧下,邓宗弼领一纵可怖魔胎,最是猖狂。 陶震霆开口便斥魏辅梁,道他既已降宋,又归寨为奸。魏辅梁大怒,喝道:“休得胡言,怎敢凭空污人清白?”陶震霆亦道:“俺看的清楚,你这厮奴颜婢膝,叩首请降,那宋江才放你逃生,何来清白?”魏辅梁惊声道:“你何时看得?”陶震霆便将前事说了,魏辅梁心意一转,便知中计,正要辩驳,却听云天彪沉声道:“一派胡言,魏先生斯文的人,如何肯叩首诈降以逃生?”阶下孔厚笑道:“不错,魏先生绝非是为逃生叩首,更非诈降宋军了。”魏辅梁听得这些话,已知辩解无意,只能暗暗叫苦,难再张口。但寨中亦有几个机警的,只见: 刘慧娘闭目不言,陈丽卿缄口无话;徐槐冷眼旁观,召忻幸灾乐祸;史谷恭如临台赏戏,二和尚似隔岸观火。正该合力偏分力,原来同心本异心。 这时魏辅梁心如死灰,寨内哈兰生素与他交好,又恼前日邓宗弼等奚辱,开言道:“陶兄所言,似乎不实吧。你口口声声官军礼遇魏先生,却为何魏先生归寨时衣衫狼狈,陶兄反倒齐整?”陶震霆本是粗蛮的人,亦讷讷难言了,眼见气紧,陈希真惧山寨火并,打个圆场道::“二位大义,吾素知也,又何须如此,这等话日后不必再提,今吾等聚此,是为抵御宋军,当同仇敌忾,不可生嫌。”话虽如此,四下里总是心怀芥蒂。当下众人分定,自猿臂寨往下,又分了四寨三关,仍如宋江旧制一般。众人各自领命,驻守去了。 不提猿臂寨安排如何,单说宋江军中动作。宋先锋端坐帅位,一班弟兄分坐两列,公明道:“梁山拥八百里水泊之险,前日天兵攻犯我等,便不能胜,今日我等又来攻梁山,若他人马一齐迎上,凭此地利,绝难取胜,众弟兄可有良策?”,吴用出言道“兄长不必多虑,一来,贼众新据水泊,不比我兄弟日久,是以水泊虽地势繁杂,却是我等之地利;二来那魏、陶二人归山,必不安宁,贼将自然丛生嫌隙,再难和合,定会分驻小关偏寨,绝无齐迎之理,此是我等人和;三来那贼首皆是妖魔私走,我等既奉人君圣旨,又得仙师钧令,以有道伐无道,正是我等天时。三者俱全,可得胜也。” 刘唐笑道:“军师这话,也绕得很了,且明教个破敌之法,弟兄才好厮杀。”吴用轻笑两声,也不开口,只把眼瞧向朱武,朱军师会意,启道:“依在下浅见,只需我等亦分四路大军,将贼军分寨小关逐个击破,沿山而上,他大寨孤立无援,自然攻破。”吴用道:“是矣。”众人皆喜。 当下,宋公明、卢俊义、吴加亮、公孙胜、朱军师、裴孔目一干人商议定了,裴宣向众人道: “宋江为帅领主军,吴用、公孙胜为军师,裴宣为监军,关胜、林冲、花荣、李俊为将,李逵、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凌振、吕方、郭盛、安道全、鲍旭、孔明、孔亮、项充、李衮、马麟、童威、童猛、侯建、陶宗旺、宋清、郁保四为辅,遣戴宗打探声息。 卢俊义为帅领副军,朱武、樊瑞为军师,蔡福、蔡庆为监军,秦明、董平、朱仝、徐宁、张顺为将,柴进、雷横、杨雄、石秀、燕青、单廷圭、魏定国、欧鹏、邓飞、孟康、薛永、邹渊、邹润、李立、王定六为辅,遣白胜打探声息。 呼延灼为帅领副军,萧让、杜兴为军师,王英、扈三娘为监军,李应、张清、穆弘、张横为将,阮小七、韩滔、彭玘、皇甫端、金大坚、燕顺、龚旺、丁得孙、穆春、宋万、李忠、周通、李云、孙新、顾大嫂、段景柱为辅,遣乐和打探声息。 以杨志为帅领副军,曹正、蒋敬为军师,施恩为监军,鲁智深、武松、索超、史进、阮小二为将,刘唐、阮小五、解珍、解宝、杨林、陈达、杨春、郑天寿、杜迁、汤隆、朱贵、朱富、焦挺、石勇、张青、孙二娘为辅,遣时迁打探声息。” 吴用又道:“各部人马可见机行事,务必克复山关。随后待命,听我号炮为令,一起杀出,包围猿臂寨。”众将领命,宋江攻南、卢俊义攻东、呼延灼攻北、杨志攻西。吴用又对呼延灼道:“呼延将军另有作用,听号炮时不必出击,我等三面围攻,围师必阙,留下北门敌人必然从此逃脱,将军只需伏击残兵,便是大功一件。”呼延灼领命,各自拔军。四军出了东昌,各自寻地扎寨,安好营马,放下其余人等不提。 单说呼延灼领军望山北而来,一路风尘,乐和、段景柱前路传令开道,沿途村镇百姓听闻宋公明旧部来复梁山,夹道而行,箪食壶浆相迎,言语中不外乎盗匪桀劣,感怀宋公明之类。呼延灼道:“我军之仁,贼兵之恶,可见一斑了,不知何处可暂为休整?”军中阮小七道:“前面便是安乐村了,白日鼠白胜原是乡人,旧时也多蒙我山寨照顾,且可暂眠。”呼延灼便令军再行,至安乐村内,一伙乡民欢跃奔来,喜迎王师,其间拥着一个老汉、一个妇人。那老汉拜道:“将军,老汉姓白,是村中里正,乡人都叫六公,旧时山上的好汉白日鼠,也算老汉族侄,这妇人正是白胜浑家。”众将忙下马拱手,呼延灼道:“老丈不可多礼,我乃宋公明帐下呼延灼,与白胜也是生死的兄弟,近日听闻水泊上生出一伙泼贼,好不猖獗,特来讨他,借宝村驻兵一夜,多有搅扰。”白六公道:“天兵来此,自然欣迎,将军既然要讨陈贼经过,想必是走北寨,老汉这里倒有个消息。”呼延灼道:“六公请讲。” 白六公道:“那北寨刘广总管采购马匹,勾连了一伙胡商,不日便途经此地,或许有助贵军。”呼延灼谢了六公,便在村后驻军。次日一早,呼延灼便欲拔军,萧让道:“小生昨夜与皇甫先生几个商议,定了个小策出来,或可一试,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成了。”呼延灼大喜,当即允了。 且说贼兵北山寨内,有五个头领守把,即魏辅梁、刘广、刘慧娘、娄熊、苟桓,这刘广识得一伙胡商,以采买马匹,那胡人马匹繁重,不愿渡泊,刘广便带了一伙喽啰出寨去迎,约行五十里,见四个番人带一译人,驱群马而来。 刘广道:“敢是往水泊寨内贩马的?”那译人道:“是了,你便是刘广?”刘广道:“是我,今日怎么不见贾巴耳?”有个碧眼赤须的番人说了一通胡话,译人道:“他病在前头村里,自歇下了。”刘广道:“这价钱怎说?”有个红发黄须的胡人亦叫了一气,译人道:“仍是原价。”刘广道:“这马又为何较前日少了些?”有个黄发卷毛的胡人叫了三声,译人道:“路上另有买家,出价更高,一批买与他人了。”刘广怒道:“好个胡人,全不识信字,教我挑剩下的!”有个碧眼紫髯的番人也说了一气,译人道:“这马虽是挑剩的,品貌却不差,你看那紫髯胡人手指那匹。”刘广凑近去看,果然好马,那紫髯胡人忽的打个短啸,那马儿人立而起,扬起前蹄,往刘广头上踏来,刘广躲闪不及,霎时间做了个破倭瓜,红的白的齐喷而出,唬得那群贼人一个两个心惊胆战,走不动道,那四胡人并译人抽出兵器,将众喽啰一干杀散,又驱马回去了。 这伙胡商不是别人,译人是小遮拦穆春,碧眼赤须的是青眼虎李云,红发黄须的是金毛犬段景柱,黄发卷毛的是锦毛虎燕顺,碧眼紫髯的正是紫髯伯皇甫端。这伙人受萧让之计,截了胡人贾巴耳,假作胡商,先断了北寨一臂。 四人割了刘广半颗残头,回军复命,呼延灼便令军再行,此时正是二月初天气,春和日暖。大军行至泊前,就地扎营,单说魏辅梁等人迟迟不见刘广归来,却听得寨口哨骑来报,官军行至泊前驻定,立起一长杆,挑半颗头颅,正在叫骂。诸将齐下寨来望去,只见当先一员美须小将,倒提两条水磨八棱钢鞭,身后两杆帅旗写分明,左书“五虎合后大将军”,右写“河北双鞭呼延”,身后二十五员将佐分列威肃,军中三丈旗杆挑着半颗烂头。 那贼军里刘慧娘望外看去,此人自幼生得一双明目,看得真切,不是亲爷刘广是谁?登时吐出一口鲜血,直僵僵跌下马来,人事不省。众人见状救回寨内,束手无策,莫约三刻,刘慧娘悠悠醒转。魏辅梁问计,刘慧娘道:“前日我监造奔雷车五百,练就车手五千五百,重马一千,今已完备,可以破敌。”魏辅梁大喜,听明法门,便点齐车手,随娄熊出寨迎敌,苟桓率水军接应,却说呼延灼正令水军行船引步军先头登岸,却看寨口一片怪车涌来,张横领一彪人马探望,见那怪车: 前有两匹战马皆披重甲,只露马腿;后设一驾车厢上置兽牌,多列士卒。下见轮处,转转戈头,专割步卒腿;上看顶时,排排尖矛,来刺悍将眼。后视车梁,是十一个军士,尽披甲持刃。正中为驭手,两侧乃武士。左边三个,分使刀,斧,枪;右边三个,各舞锤,叉,戟。后面四个,两个持精微连弩,两个控机巧床弩。马踏声响,正如奔雷霹雳;轮转车动,果然陆地貔貅。 张横见了,施令急退,步卒却望后赶来,压住阵脚,后撤不得,那怪车奔至,强弩乱射,只把水步军内,马踏车碾,刃贯矢穿,死伤无数,连连败退。 呼延灼在泊后望着,见登陆不得 急教船只去接回败军,同众人商议,言各不一,彭玘道:“此车古怪,却又胜似连环马。”韩韬道:“马有马腿,车有车轮,前番徐教师勾镰马腿,以致连环马破,若我等破其车轮,单余弩炮,则可胜之。”诸将皆以为可行。 是夜无月,张横引大军渡泊扎寨,又有穆弘、燕顺、李忠、周通四人掘土为坑。呼延灼又教备好连环马来,枕戈候战。 次日清早,魏辅梁又排出奔雷车来,却望见鸭嘴滩上尽是坑洼,行车不能,便只叫弩箭远射。韩韬、彭玘引两队连环马两侧杀来,人马皆被重甲,矢锋难侵。中队却是穆弘、燕顺、李忠、周通引步军统持重盾奔袭。敌阵娄熊耳聪目明,早望见两侧来人,急待调转车身,却是道路被封,施展不开,只得急急退去,再整队形。不测连环战马杀到跟前,忽卸去环链,分散开来,只望车阵缝隙处钻,不问车身,只管削弩,一连杀了三四阵。那奔雷车上强弩尽去,车手惊慌,不理军令,皆弃车而逃。呼延灼自率军马一拥而上,后抵几个头领亦冲杀起来。魏辅梁唬得魄散魂飞,手脚都软了,没羽箭张清瞧得真切,把手向腰边一探,只教魏辅梁额上绽花,眼冒金星,娄熊拼死护得归寨,惊魂不定。 刘慧娘寨内瞧得分明,见魏辅梁逃得回来,言道:“敌军势大,确捱不过他,唯是教众喽啰向前死战,我等退守北山小关,方是个理。”魏辅梁道:“此法脱身最好,只恐下众离心,或有倒戈?”刘慧娘道:“也顾不得许多,只是个趁乱逃罢。”魏辅梁方才应了。聚众令下,只开了寨门,教众喽啰迎敌。喽啰有省事的,已知不善,只管随头领后撤,哪管是友是敌,一发混杀开来。魏辅梁等前后堵着,越发难走,只好叫苦。刘慧娘道:“走不得了,一发死罢。”这边娄熊雁翎刀正遇韩韬,慌忙斗了十合,拖刀便走,彭玘赶上,一刀消了。下见苟桓潜水而逃,早有船火儿张横截上,两个水下交了十余合,苟桓水性稍逊,气门已松,教张横鱼叉朔死。山前刘慧娘却遇着王矮虎夫妇,王英道:“看他派头,必是个贼首。”一刀便要斫去头来,扈三娘左刀架住,右手棉索早套牢定了,斥道:“你好不知事,既晓得是贼首,怎不生擒。”王矮虎笑道:“却是厮杀得狠,不曾省得。”二人自喜笑归营。 却说魏辅梁并几百个喽啰逃北山关上,那山关年久,栏栅未修,跌死又有过半,魏辅梁本不善行路,溃军又推搡的紧,不慎便滚将下去,直滚下山脚,乐和眼尖,一刀剁了头颅。 众人入北山小寨,呼延灼坐下主位,诸将各自来缴首级,韩韬彭玘献了娄熊,乐和献了魏辅梁,王矮虎夫妇却生拿了刘慧娘,贼将头领,不曾走了一个。 呼延灼于是大喜,标定功劳,又使乐和聚来山下百姓,教乡民一一言说,皆道娄熊其孽尚小,遂弃颅于泊中。苟桓据流杀人,血染半边泊水,魏辅梁乃陈希真心腹,其恶难赦,便吊至竿上曝晒,刘慧娘为人最邪,北寨寇匪所做行径,多出于他。呼延灼闻言,令王、扈两个缚刘慧娘于高台,众百姓或持锐石,或拢鸡粪,齐往台上招呼,打了半日,犹自不息,终是怨愤不去,竟一发涌上台去,生生打死了。自此呼延灼便拔军入关,休整等候号炮。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不知另三路攻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章 青面兽降将退回儿 玉麒麟闯阵逞勇武 诗曰: 天地暗星寒,青光染敌栏。 偏听归降将,才晓路多宽。 临阵孤身去,然知阵法难。 一谋三箭出,方使八门安。 话说呼延灼大破北山寨,整军相合,不必赘述,却说青面兽杨志一彪军马,望西而行,一路无话。开至野泊岸处,只见泊后山险,几无平地,难以渡岸,只得权且安营,曹正道:“若破他时,只要个小策。”杨志道:“你有何计?”曹正道:“此计说来,全在个纵字。”杨志道:“不消说,只是诱敌以深,然诱往何处,又怎生破他?”蒋敬道:“小生有些思量。”三人商议定了,只遣阮小二引军于泊中叫骂。杨志教道:“若寨内贼兵攻来,你须不可使性,只许败,不许胜。”小二道:“我自省得。” 再说那西寨里边主将,唤做铁臂哈兰生,原是西域回人,惯使一柄独脚铜人,又有个副将唤做赛子路唐猛,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四员悍将:哈芸生,苟英,沙志仁,冕以信。当下哈兰生便令苟英领水军相战,泊里阮小二远见船来,骂道:“天杀草贼,安敢占我水泊,残虐百姓,有你阮爹爹在此,休得逞凶!”苟英大怒,率军一发上来。苟英当先跃上阮小二战船,两个斗了十余合,阮小二弃船便走,兵士一齐回撤。苟英却不深追,亦回寨中,众头领饮酒大庆。 次日,哈兰生又听泊中叫骂声,便与众人去看,却见宋军船上一个汉子,敞着胸脯,露出胸前青郁郁的一个豹子,正在那里骂。苟英大怒,不等将令,率兵便打,那汉子见他势众,竟不交锋,回身便走,这个正是阮小五。到第三日上,却是杜迁来激。一连五日,宋军只是叫骂,一触即溃,哈芸生道:“我看,宋军只是个疲扰之计,故弄玄虚,不妨一击灭之。”沙志仁道:“不然,诸葛诱之,张合损也;孙膑惑之,庞涓亡也。兄长切不可轻敌。”唐猛怒道:“休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且杀他何妨?”哈兰生亦道:“我观宋军,土鸡瓦狗一般,你休要聒噪。”正说之间,又听泊中叫骂,苟英当即领兵来攻,那叫骂之人正是杜迁,苟英当先,便与杜迁来斗,杜迁持尖刀斗了十数合,落水便走,苟英紧追不舍,宋军一路溃退至芦苇荡内,苟英道:“甚么把戏,看我拿你。”一齐杀入,却觉乱草迷眼,难辨敌友。荡里忽的燃起火来,那宋军早有防备,湿布裹着口鼻,跳入水中厮杀。却说当日正是春景,东风正暖,一时节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直往西寨燃去。又生起烟尘冲天,贼兵呛得难捱,口眼不开,见不得远近敌我,传不得进退军令。有燃火的尽被烈焰烧死,有跳船的尽被水鬼槊死,有呼喊的也被烟尘呛死。一时间溃不成军,也不知怎生得逃。苟英慌乱落水欲走,教阮小二赶上,二人水中争斗一番,苟英哪里抵得过,被阮小二一刀割下头来。再看战场:正似博望百里坡,又像赤壁一江红。这便是蒋敬曹正机谋。 大寨望见泊里火起,知大事不好。众人面面相觑,商议不出。还不曾出兵救援,烟尘早已随风到了近前。顿时寨内待不得人,只好望风而逃,退守山关。大火一连烧了半日,方才渐小。杨志大军只此一役,便占了西寨。青面兽升起帅帐,标定功劳,再议夺关。 众妖逃得性命于那关上,魂魄方定,冕以信道:“事到如今,不可轻动,最好求援大寨,方位上策。”哈兰生即遣冕以信望大寨请援。不多时,只见冕以信携张应雷、辛从忠二将,领数千精兵自上下来,哈兰生大喜,便率大军向寨口叫骂。 杨志大军列定,喝道:“好泼贼,我尚未攻你关头,你却来讨死?”关上唐猛大怒,操铜刘来取杨志。早有武行者举刀迎上,唐猛道:“头陀莫急,你可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二郎么?”武松收刀道:“既知吾名,速速下马受缚,饶你性命。”唐猛道:“你莫狂,我姓唐,豹子本是虎中王,你打大虫我打豹,算来还是我逞强。”原来这唐猛少年时,曾与异豹纠缠,自以为傲,故说出这番话来。行者闻言大怒,抡刀便砍,两人交手,却是好斗,但见: 一把铜刘翻转,两柄戒刀不休。铜刘翻转,搅动黄天云彩昏昏;戒刀不休,席卷后土尘埃滚滚。一招一式,一攻一守。一招一式,正好连连厮杀;一攻一守,又见频频鏖战。那里是猎豹的好汉,不肯绕过;这里是杀虎的英雄,怎能轻敌。 二人一连相斗四十合,唐猛力怯,回身欲走。武松见此人颇有勇武,欲意活捉,只轻身一跃,跨在唐猛鞍上,只消一腿,蹬得唐猛半边身软,跌下马来,教行者捉回营去。关上辛从忠来救,却又遇那马上索超,并步下刘唐,一齐杀出。辛从忠左眼已失,力斗二人约十合,不敢相缠,慌忙去了,哈兰生见状,只好紧忙收兵。 杨志收归帅帐,行者解唐猛到麾下,杨志道:“大胆泼贼,洒家观你铜刘,颇有章法,非是草野手段,汝姓甚名谁,缘何阻我王师?”唐猛道:“不敢相瞒,俺本将门之子,家父系龙马营知寨唐天柱,因犯下官司,举家教奸党谋害,只俺逃遁在外,容身在此,又与云天彪等不和,自请下驻小寨,你宋兵利害,俺愿归降。”杨志询问四下,曹正、蒋敬皆允,遂任唐猛为武松帐下牌军。唐猛叩首拜谢,道:“既已归降,愿说哈兰生等部众来降。”杨志见他憨鲁,又唤他向关上说话。关上哈兰生见宋营内唐猛,知是投敌,怒发三丈,提铜人下关来打,唐猛转铜刘相铛,二人斗不过五合,唐猛寻机劝道:“哈兄,你本为豪富,一时迷执落草,缘何不晓时事,替道人赴死。”哈兰生听得在理,下手先软三分,言道:“当日落难,亏得此处相容,权且安身,如今怎好弃他?”唐猛道:“兄长所领尽是本部,鲜少同大寨通往,实不曾受他甚么大恩。如今力守关寨,义至仁尽。陈道人悖天行逆,定难长久,兄长一走了之,脱此火海,岂不美哉?”哈兰生听罢道:“可容为兄思索则个。”回马转走,唐猛亦归本部,与杨志说明备细。因此有诗叹哈兰生曰: 回回将勇性如钢,铜人翻腾心胆昂。 听君一言脱身去,偷得浮生事麻桑。 不消多时,有小校报与杨志知:“敌将哈兰生引着三人纵马从上关望西北我宋军处而来。”杨志率众出了辕门,见背后张、辛二人率众追赶。辛从忠手向怀内一探,打出一枚铁标,正中哈芸生背心,眼见不活了,辛从忠又拈标在手。杨志于阵前见状,张弓搭箭,正中辛从忠坐下马匹咽喉。那马儿受痛,惊腾起来,却未伤性命,将辛从忠扑倒在地,张应雷见了上前来救。哈兰生三人因此走得远了,张、辛二人只得归大寨复命。杨志见上关空虚,顺势夺了。只因降服唐猛,教化哈兰生,方使杨志兵不血刃,即克西关。此后青面兽领军缘山而上,入关整修,以候号炮不提。 却说玉麒麟卢俊义引一彪军马,一路无事,行至东山寨前,即令孟康运舟,攻杀贼军,诸将分排岸边,那东山寨里几个贼将,为首的称做召忻,惯会妖法,兼得勇武,惯使镏金镋。此人有个婆娘,本姓高,后随母姓粱,人唤做高粱氏。麾下再有几员战将,皆有名姓,是刘麟、金成英、韦扬隐、申勃儿。另有个军师史谷恭,本系曾头市史文恭从兄,颇晓阵势。早知宋军来此,已在泊内布下阵来,专候宋军。 卢俊义诸将列至泊边,见那敌军战船分列两班,尾部相合,双首腾挪,似游龙戏水一般。卢俊义道:“那个兄弟识得此阵?”当下神机军师朱武道:“此阵并无利害,不过是些稀奇,古时商周大战,便有这个法门,是离火陆压真人传于太公,唤做个‘二龙出水阵’,传至今日,知之者甚少,然小生尚有个古法破他。”卢俊义大喜,即请朱武说来,朱武便道:“此阵凶险之处,只在龙首,须寻一水战高强之人,直入二龙之中,或使其不能相会,或迫其合而围之。”卢俊义道:“不能相会如何,合而为之如何?”朱武道:“双龙不得相会,其势必颓,左右攻之则胜,首尾相合而围,则外围而内援,亦胜之。”卢俊义道:“如此甚妙,只是先队尚须一悍勇之将,方能入阵,不知谁能当此重任?”只听得麾下一员将佐道:“末将不才,亦善事水势,有些韬略与胸,愿担此重任,为副先锋分忧。”众人望去,尽数称善,朱武笑道:“你去最为合适,此番非你莫属了。”这人是谁?正是圣水将单廷圭,此人正有兵略在胸。先日蒲城火伴内,亦以他为最。朱武即道:“如此,便差单廷圭携精锐壮士,携坚船利器,自正中杀入,孟康、王定六两侧互应。”却听得一旁张顺叫道:“军师以我水性不精?”朱武笑道:“莫要急性,你且有用处。”原来军中多有北人,怎不粗疏水性。刚健似卢俊义这般壮士,到那舟上,亦不免目眩眼迷,却要张顺同行护持。当下卢先锋并朱军师言定,单廷圭登舟执锐,五百壮士撑坚船,手持利器,随后杀入阵中。看他如何破阵?但见: 累累战鼓,翻翻令旗。累累战鼓,杀声响彻梁山;翻翻令旗,船影遨游水泊。左指右打,前旋后转。左指右打,使得左右龙头相斜;前旋后转,又教龙身前后离驱。好个圣水将,果然善水战。指挥船只,得心应手;心中韬略,运转自如。 那贼寨里水军头领唤做申勃儿的,见单廷圭凶猛,急令变阵,叫龙首相合,困围单廷圭。却见单廷圭玄衣玄甲,稳持若定,奔突不见颓势,正在围中斡旋。那宋军两侧早有孟康、王定六等候。见敌人变阵,孟康驭铁头船,王定六踏轻舟,左右一齐出阵,合包贼军。一时之间,申勃儿变得腹背受敌。前面围住单廷圭,后面却被孟康、王定六合围,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疲于应付。单廷圭见外围孟康、王定六已然合围,知是时机已到,指挥舟船,杀出重围,与二军交汇,如此贼军似瓮中之鳖一般。单廷圭、孟康、王定六指挥全军,艘艘撞去,纷纷接舷,两下里近处厮杀,将一伙水贼尽数消了。再看水泊里,双龙断首,阵型早破,真个好斗阵。后人有诗赞曰: 双龙方出水,一将斗平波。 滚浪催围合,穿心正百舸! 那申勃儿见事不好,落水欲走,只是四方早已围困,如何走脱?教孟康铁头战船赶上,霎时做了个泊中肉饼儿。贼军内有个军官模样的,亦踏水而过,早有王定六眼尖,撤出一张渔网罩了去,诸人自退军邀功不提。 召忻与岸边见破了二龙阵,急召众将议事,召忻愁眉叹道:“依此战看来,宋军必有识阵之人,该如何是好?”那史谷恭忽大笑三声,道:“如此最好,吾正可与之一斗,他自恃能破我阵,此番若敢再攻,定使他有来无回。”召忻道:“有何妙阵?”史谷恭道“这阵唤做铜旗大阵,乃有隋一代之法,外布小八门,内中置一旗杆,用数十支大木头,合成八枝,长有十丈,上边放着一个大方斗。那斗有一丈余大,内坐二十四神箭手。召君贤伉俪可亲为守旗大将,凭将军悍勇,仗金镗站立在铜旗之下。围藏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只待卢俊义闯来,必定被擒。除了此人,宋军易破矣!”召忻道:“此阵我虽不识,亦有听闻,既是古阵,岂非早有徐公破阵之法?若教他识出,为之奈何?”史谷恭笑道:“将军既知其首,怎不知尾,纵使他识出此阵,当今安有李、裴之将助他?”召忻道:“如此最好,全凭先生行事。”史军师又道:“此阵要成,还需一员敏智将佐施旗号令,只是寨中头领各有其职,难以调动,不知将军意下。”召忻即遣部卒往大寨借员,不在话下。 翌日天明,卢俊义整军欲战,有小校报之,王定六所擒军官失逃。卢俊义大怒道:“走了他一个,再要擒他一窝!”遂领军出战,见那阵势浩大,疑道:“不知这贼人又设下何阵,端的唬人。”朱武道:“略略认得,却不敢尽言。”卢俊义道:“愿闻其详。”朱武捻须道:“此乃有唐一代铜旗阵,外设个小八门,颇为不凡,诚难力破,小可亦是仅知其面,未知其实。”卢俊义道:“既是,不知怎生是好?”朱武道:“先锋莫忧,小可愚鲁不才,亦有博见,只需推演数日,必知其理。”卢俊义怏然不乐,自收兵归营。夜里,卢先锋思忖道:“朱先生能才不小,却终是文人见识,少些血气!我大军四面相攻而合,必有先后,我不可叫人轻了。”思罢,便独身探阵,直从休门撞入,未觉有异,心下已宽大半,只顾躲避陷阱坑牢。不多时,将过外门阵势,往阵中进来。召忻窥得卢俊义单人独马,舞金镗来战,高粱氏亦持双刀来助,顶上弓士早觉,又一发射来乱箭。纵是玉麒麟神勇,钢枪敌住二将,却难上避乱弓,下错阱土,当下心忙眼乱,暗自叫苦。堪堪鏖斗了三十合,那召忻两个亦不料卢俊义本事,一时难胜,只要够他陷马。三人焦着起来,俊义见马蹄已乱,料难避此劫,忽听开门方向喊动,原是燕小乙夜里寻卢俊义不见,知他必逞能勇,与朱军师说了,叫秦明、董平引队相救。召忻夫妇见援兵已到,不敢恋战,又兼阵士觉察不及,方救得卢先锋脱难。卢先锋归得营中清点,折伤卒士三十,具是旧时弟兄,卢先锋却褪了衣甲,自领三十军棍,强令蔡福、蔡庆刑毕,方道:“卢某自恃一夫之勇,以致伤残部卒,悔不听先生善语,不知此番如何是好?”朱武先做安抚之词,而后笑道:“却是天助我也。”言罢,取出一封书信,卢先锋接过,那书上却是一首小词: 久记将军义姓,曾识军佐威名。当年秀岗会相倾,今日重逢旗令。莫道新仇旧怨,怎磨骨肉亲情。里合外应破铜旗,俯仰坤乾平定。 扈成顿首。 卢俊义道:“莫不是独龙岗上扈大官人,亦曾有生意往来,听闻当年李铁牛大闹扈家庄,惊走飞天虎,再无音讯,如何在此?”朱武当下说了,原来召忻借来这将,不是别人,正是独龙岗扈家庄上扈成,人称飞天虎。宋公明三打祝家庄时,李逵不遵号令,杀入扈家庄,扈成惊惧而走。漂转在江湖上,后路经山东地界,闻知亲眷未死,妹子扈三娘亦做头领,有心投奔,只是宋公明已受诏安,大军具在辽北,不好相去。后知旧日相识祝氏兄弟在此落草,于是落在这里。闻知朝廷使公明来破此寨,便有心为应,是以自请为召忻号令阵法。 当夜,扈成与朱武趁月黑风高,隔岸射箭,箭矢之上尽是言语。因此二人隔岸定下一条计策来,卢俊义听罢,顿觉伤愈。有教是:朱军师三箭定一谋,卢先锋四军破八门。不知此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樊瑞巧解八门阵 朱武定谋四军击 诗曰: 一阵两阵三四阵,五阵六阵七八阵。 九阵十阵十一阵,总把征伐定谋论。 话说卢俊义自一人闯阵归来,闻得军师朱武与扈成三箭定谋:第一箭,与扈成里应外合;第二箭,教扈成扰乱阵法;第三箭,得阵法排布地图。次日一早卢俊义升帐,敲响聚将鼓,上至卢俊义,下到各部偏佐将领,一应到齐。卢俊义稳坐中军帐上首,两下坐定诸位头领。卢俊义环顾众人道:“昨夜,军师设定好计,今日我欲出寨破敌!诸兄弟以为如何?”朱武急忙劝道:“先锋不可,莫忘了昨夜教训。”卢俊义问道:“难道军师以为此计不成?”朱武道:“计无不可,只是要破此阵,非一计一谋可定也。”一旁秦明道:“军师莫绕弯子,且说个法子出来。”董平附和道:“直说直了。”众人称是。朱武轻抚须髯,道:“且请梁山泊此方地图来,小生自有解释。”卢俊义便教白胜展开地图,铺于帅案之上。朱武近前来抬手虚指一处,众人凑前来看,正是此处。朱武道:“纵观东寨,尽是陡坡,唯有此地最缓,因此敌阵建立于此。”卢俊义道:“昨夜攻阵时,不曾见得许多。”朱武道:“先锋且看,此阵摆布得当,前临我寨,后依梁山,占尽地利,不好攻也。”张顺道:“如军师这般说,难道就不攻哩?”朱武笑道:“却不用你水军去攻,只要马步军哩。”众人闻言皆笑。张顺气道:“军师好不说善话,我水军也能陆战。”朱武道:“且听小生说,自有用你处。”张顺方才作罢。邹渊道:“我等兄弟虽不及解家兄弟,却也是能攀会爬的,不惧他的。”朱武点头又道:“此阵有二奇,一则外围八个部门,二则旗杆上射手。现今有法破此二奇,则此阵不足为虑。”言毕,将几个围棋黑子摆出阵法来。众人看时,不解其意,唯有樊瑞道:“我观此阵,正和我道家八卦小门。”卢俊义道:“如何?”樊瑞道:“乃是休、生、伤、杜、景、死、京、开,这八门。”朱武道:“可有解法?”樊瑞推算半晌,又揣摩片刻,大喜道:“有了。”众人道:“愿闻其详。”樊瑞道:“休与景、生与死、伤与惊、杜与开、皆对门,只需派遣四队勇将,率领死士依次杀穿对门,方可破也。”朱武道:“与小生所思相同,只是不敢确定,如今道长如此说,便无虑也。”樊瑞道:“射手于夜不能准也,何不夜袭?”朱武道:“先遣白胜探知消息,再做分兵。”卢俊义大喜拍案道:“好,一举定克。”众人道:“但从军令!” 朱武又教张顺、孟康、李立、王定六,每隔半个时辰,轮番前去骂阵,以疲军之计。起初贼军尚且出寨迎敌,见我军只是搦战,久则不出。是夜,朱武令白胜率领所部人马前去敌营探查明细,因有扈成内应,知道阵内守将方位。白胜回营报知:“小人探得休门是召忻亲自守把,生门是其妻高粱守把。伤门是金成英守把,杜门是韦扬隐守把,景门是金庄守把,死门是花貂守把,惊门是刘麟守把,开门是史谷恭守把,垓心自是扈成在彼。”一气听罢,朱武与众人商议,樊瑞道:“如此我等分兵,秦明率欧鹏、邓飞从生门杀入,望死门杀出。而后徐宁率邹渊、邹润从开门杀入,望杜门杀出。随后朱仝率雷横、薛永从伤门杀入,望惊门杀出。最后董平率单廷圭、魏定国从休门杀入,望景门杀出。”朱武道:“各位将军需依次入阵,路过垓心,不要去战,只顾穿插即可。”众将得令去了。张顺道:“军师,我将如何?”朱武道:“兄弟且率孟康、王定六于东南山路埋伏,敌军若败,必从此走。”张顺大喜,得令去了。朱武道:“柴大官人并燕青、李立驻守粮草。”三人得令去了。杨雄、石秀道:“军师好筹谋,只是我兄弟二人又将何去?”樊瑞道:“二位兄弟随我去东北山陡坡处埋伏,那里必有逃军。”杨、石二人大喜,随即去了。又令蔡福、蔡庆监军,擅退者斩。 如此大帐内只剩卢俊义、朱武、白胜三人。朱武道:“烦请先锋以身试险。”卢俊义道:“军师有令但施,我自当冲锋在前。”朱武道:“阵后左右皆有埋伏,唯有敌后尚无,贼军敌后便是山关,若我不先取,贼军必退而守之。”卢俊义道:“确是如此,我急带悍勇之士,先攻此地。”朱武劝道:“将军只需率精干兵将,从南面山路小道向东北方向急行,直奔山关,速夺死守即可。”卢俊义了然,自去了。朱武又对白胜道:“你且随我守住中军,以便传令各部。”白胜道是,二人守把大寨,如此分兵已了。 半夜二更时分,众军埋锅造饭,水食半饱。三更时分,人衔草,马衔枚,各部分而取之。春风徐徐,月光幽暗,正是春困之时。只见山坡上竖起无数旗杆,并无人值夜。秦明见月黑风高,正好厮杀。率先入阵,邓飞紧随其后,欧鹏整军紧随。霎时间,西北面喊杀声起,惊得四下贼兵乍醒。生门守将乃是召忻之妻高梁氏,正于旗杆下酣睡,忽闻杀声,手持双刀便起,上马高声道:“结阵,结阵。”周围士卒慌乱中结阵。高梁又率领部众来迎,正遇见秦明,秦明怒吼道:“前日伤了我家先锋,如今教你尝我狼牙棒滋味。”高梁不惧他的,怒道:“你那先锋尚不能过此阵,你来也是送死。”舞双刀拍马而来。两个驾马到前,秦明舞狼牙棒劈面而来,高梁架双刀抵挡。二人转战十五六合,不分胜负。高梁卖个破绽,诱秦明来攻,再旋过刀来要攻秦明腰间。秦明正是马术高超的,一夹马肚,那马耸立起来,躲过一刀。高梁见状,又旋过一刀来,秦明见时,架狼牙棒抵住,叫声:“好婆娘。”反手舞出狼牙棒,正中高梁胸口。高梁吃痛,拨马伏鞍而走。秦明那里肯放,驾马急追。高梁寻个机会,摸出飞刀,忽的转身飞出。秦明躲过,假装受伤,亦拨马伏鞍而走。那里高梁见伤了秦明,回马便追。秦明亦使个回马术,一棒将高梁从马上打翻。秦明回身看去,地上无人。却原来这个高梁马术也好,使个镫里藏身躲了,正在马侧哈哈大笑。秦明见打不着,大怒,舞狼牙棒来战,二人又战二十余合,依旧不分胜负。 那里邓飞正在阵里厮杀,见秦明不能取胜,对欧鹏道:“兄弟好生破阵,我且去助秦将军一臂之力。”批马望高梁而来,高梁正欲酣战,见援兵来,右手持刀与秦明周旋,左手摸出飞刀,正望邓飞去。邓飞舞铁链抵挡,高梁见不中,不敢恋战,拨马便望阵中去。秦明、邓飞死追不放,直入阵内去。欧鹏见了,催兵跟上,三人入了生门。 生门内阵法果然玄妙,其中多有陷阱,秦明等人望去,高梁正在阵里大笑,邓飞道:“秦将军可从此杀入,我率一军从侧翼周旋,欧鹏兄弟断后。”秦明了然,领兵杀入,高梁重整旗鼓,率军杀出,二军交战,登时血溅遍地,得亏秦明勇武,军士用力,杀散一片贼军,高梁正在那里压阵,秦明望见,从刺斜里去,高梁提防不及,胯下战马受了秦明一棍,正是个人仰马翻。高梁起身再战,两人缠斗十余合,高梁毕竟步战不敌马战,面有败退之色,只是不曾拿下。这时节,邓飞正从侧面杀入,觑见高梁背影,飞去铁链,喊声:“中。”铁链正中后脑,将头盔击落。高梁登时两眼一花,不能提防。秦明见状,怒吼一声,只一棒,击碎高梁天灵。 秦明三人一路杀散贼军,直至垓心,见旗杆上一人,正是扈成,扈成道:“将军且行,看我来搅乱阵法。”秦明又带人望死门杀出,此时死门守将早有防备,秦明到时,见阵型森然,严防死守。秦明正欲冲阵,却见敌方阵势渐乱。欧鹏道:“想必是扈成发号施令了。”秦明道:“是了,不可失此良机,众将听令,随我冲锋!”秦明一马当先,邓飞、欧鹏领兵紧随其后,死门守将正是花貂,此人并无实力,见秦明一军士气如此高亢,早已惧怕三分,更兼扈成乱令,早已不成阵型。花貂见不是头,丢盔弃甲,往北而逃。众军见走了头领,哪里肯战,逃的逃,降的降。 不说秦明等人如何穿阵,且说徐宁、邹渊、邹润三人听得西北面生门响动,知是时机,也举兵杀入,这时间,大阵内贼军早醒,正欲点起火把。徐宁对邹渊、邹润道:“需一鼓作气,才能破阵。”二人称是。三人杀入开门,其中守将正是史谷恭,史谷恭是个文人,却颇能调兵,手下兵卒更是死命抵抗。徐宁斜里冲了两阵,不曾冲开阵脚,邹渊、邹润叔侄更是不得入阵。徐宁道:“若不能破阵,该当如何?”邹润道:“擒贼先擒王。”邹渊道:“徐将军只管追杀贼将,我二人可守将军安危。”徐宁了然,率骑兵从一角切入,冲开一条血路,邹渊、邹润领步军于两侧守住马腿,一路进取。 史谷恭见敌军愈来愈近,已迫不及待,便抬头张望,对旗杆上射手道:“无需点火了,只顾乱射可也!”射手得令,乱箭射下,多半射偏。徐宁见状,愈加急了,手中钩镰枪左挥右舞,杀退一波波兵卒,驱马直奔史谷恭。史谷恭本不肯弃之而逃,逃则兵必败,便作势抽出宝剑,正欲死战。徐宁近得前来,提起钩镰枪,只一勾,便勾掉了史谷恭手中剑,史谷恭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只想逃得性命在,拨马便望垓心里去。其影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贼兵见守将自顾退走,无人指挥,亦乱了方寸,四散逃命去了。徐宁等人也不追,只教邹渊、邹润用早备下的锯斧之物砍断大旗杆。旗杆已倒,其上射手多半摔死,活着的一一被邹渊、邹润槊死,不在话下。 徐宁等人少做整顿,望垓心去。来至垓心,扈成于旗杆上道:“将军,史谷恭望杜门去了。”徐宁道是,率部众追赶,一路上畅通无阻。直至杜门前,见史谷恭与一将并立,那将正是守门韦扬隐。徐宁见阵型如前者一般严谨,问道:“还冲阵否?”邹渊、邹润然是,三人又用前者招式。那里史谷恭见了,大笑道:“泼贼,同等招数,何来再用?欺我无谋呼?”只见史谷恭鞭稍一指,阵型变化多端,邹渊、邹润眼花缭乱,不敢近前。阵后韦扬隐道:“军师压住阵脚,我自去厮杀,好歹拿了那厮。”说罢批马向徐宁而来,徐宁见状,舞钩镰枪来抵。二人斗过五七合,徐宁不得战胜,正叫苦时,忽然敌军方寸大乱。这时邹渊、邹润率军赶上,邹润道:“此是扈成完备哩。”众人称是,登时杀入。史谷恭见阵法乱了,知是扈成变节,叹道:“天不助我,我必弃之。”说罢,拔马往东北而逃。阵前韦扬正欲再战,未曾反应军队已乱,被邹渊、邹润赶上,韦扬隐奋起抵抗,三人旋斗十数合,徐宁见二邹敌将不过,驱马来战。两匹马,四个人,斗在阵中,好教尘埃四起。韦扬隐鏖战三十合上下,终是双拳难敌六手,正欲寻求援兵,却早不见了史谷恭,大怒道:“竖子,安敢背我!”只好卖个破绽,拨马往东北便走。三人知抵不过,自不敢去追,只来穿阵,不必赘述。 再说朱仝、雷横、薛永三人,早在伤门等候,听两处厮杀欲近了,知道时候,便率军杀入伤门。伤门守将正是金成英,此时灯火早已通明,朱仝等人入阵,箭矢齐下,却不曾射死一个。原来朱仝早有准备,军士皆用木板盖头,虽避得箭矢,但行军忒慢,阵中金成英见状,率军出击。朱仝、雷横抵住,薛永却绕过其后,只往旗杆处冲锋。金成英望见,知道用意,欲回马去援,朱仝、雷横哪里肯放,双双挥舞朴刀赶上,三个人斗作一团,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那里薛永早叫人砍下大旗杆,砍死一众射手,喊到:“金将军,你且来看。”这金成英是个性急的人,见大旗倒了,大怒道:“泼皮,我誓杀你。”舞枪奋力。朱、雷本斗不过他,如此大怒,更不成了,堪堪斗了七八合。朱仝心底寻思道:“且让他去便了。”让出路来,雷横见状,亦让出路来。金成英舞枪批马奔薛永而来,那里薛永见了,往左踅了几步,只是哈哈大笑。金成英更怒,只顾来杀,却忘了阵中陷阱,只一个马失前蹄,跌入陷阱中。原来扈成早就将大阵布局画成图,用箭射过来,因此宋军不曾有多少人跌入陷阱。见金成英落入自家陷阱,朱仝、雷横、薛永齐上,将陷阱内金成英乱刀剁成数截。 朱仝三人整顿军马,望垓心去。旗杆上扈成见了,挥旗开路,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奔惊门而去。朱仝等人到得惊门时,早望不见敌军,正纳闷间,只听身后来人,薛永本在后面压阵,不曾提防身后。那刘麟舞双锏而来,只听得“当”的一声,正好打在薛永护心镜上,薛永吃痛,滚翻在地。那里雷横大怒道:“大胆贼子,安敢暗算我兄弟?”转马舞刀来迎,刘麟架双锏抵挡,二人斗了十数合,不分胜负。朱仝赶来助战,两把朴刀似双龙夺珠,两柄铁锏如对狮争球。三人又斗了三五合,刘麟力怯,卖个破绽,败逃望东南而走。朱仝、雷横不追,返来看薛永伤势,伤无大碍。再看阵势,其余敌军早随刘麟败逃,随后三人同去穿阵不题。 再说董平并魏定国、单廷圭在休门等候,听阵内乱做一团,知道时机成熟,携大军杀入休门之内看时,此处人马稀疏,但阵型严谨,阵里那人正是召忻。董平见召忻样貌,大笑道:“你这般草芥,也算个大将?”召忻大怒,舞鎏金镗批马而来,董平舞双枪迎面而上,两个斗过五十余合,真个好斗,但见: 这边烈马嘶风,双枪将左右齐舞;那里旌旗招展,鎏金镗上下同遮。镗去镗回,正望心窝;枪来枪往,不离软肋。一个见露迹,便枪批双腿;一个见失误,就镗挑马蹄。董平持缰跃马,避了鎏金镗;召忻调转虎背,搪开点钢枪。二者正交手,平平五十多。风云填凤翅,海浪聚龙波。 召忻见与董平不分胜负,大笑道:“夸口小儿,不过如此。”董平大怒,奋力鏖战,两个又斗了十余合。那里召忻高举鎏金镗,故意卖了这个破绽。这里董平觑了召忻两肋大开,舞双枪刺来。召忻见了,向后一仰,双枪从胸上穿过,将鎏金镗一横,向下一回,双枪被死死固住。召忻随即款扭狼腰,横镗望董平腹部扫来。董平知是中计,奋力抽回双枪,却不好抵挡,只得拨马退了两步,堪堪闪过横镗,只是董平艺高人胆大,用双枪架住鎏金镗,枪尖拌了镗翅,两下里纠缠起来。董平、召忻较起力来,先是向下,后是向上,随后左右角力。董平见不分胜负,用力抽回,召忻亦用力向回。二者僵持许久,两匹战马皆站不稳了,相互近了许多。这时节,董平忽然使双枪奋力一旋,向前一挑,弹开镗翅,望召忻战马咽喉处刺去。召忻亦挥鎏金镗望董平马腿扫去,两边战马早已力竭,不得闪躲,双双落马。那里董平鲤鱼打挺而起,这里召忻鹞子翻身也起,召忻大惊道:“你且等我换了马匹再来!”董平道:“谁要等你,速来领枪受死!”召忻听罢大怒,舞金镗大步而来,董平舞双枪抵住,两个步下又斗了一番,早数不过多少合,依旧不分胜负。 两边军马见状都惊的呆了,纷纷放下兵器,哪里还敢再打。魏定国于阵中高声道:“董平将军用力,我等怎能不随?”单廷圭附和道:“众军士当奋勇杀敌,以不负将军神威!”言语以毕,登时四下里喊杀声一片,士气鼓舞至此,早令贼军胆寒。召忻见此,于阵中道:“不要慌,不要慌。”四下贼兵哪里听得?只是逃的逃,降的降。召忻知是士气已完,不敢恋战,卖个破绽,望阵中而走。董平见了,怎能放过,大步来追,只左手一枪,刺破召忻右腿,召忻吃痛,自知走不脱了,正欲回身死战,却被牙将刺斜里批马救走,穿阵而过。董平大笑道:“鼠辈,只敢回鼠窝哩!”便回本阵寻了战马。魏、单二将驱兵催赶,贼兵只剩哭爹喊娘,觅子寻爷,杀死杀散者不计其数。 此间如何厮杀不题,单说召忻败走垓心,旗杆上扈成见了来人是召忻,大笑道:“水洼草寇,此番败矣,何不下马受降?”召忻闻罢,知是扈成背反,大怒道:“无义小人,如何背我?”话音未落,便夺过牙将弓箭,弯弓搭箭射去,扈成不及躲闪,正中右臂。召忻正要射第二支,那牙将道:“敌人追来也。”召忻只好放过扈成,望景门去。景门本是金庄固守,先前却被召忻败军残部冲过一阵,召忻到时,阵势早乱,金庄道:“将军,两侧杜、死二门已破,这里不好防守了。”召忻怒道:“扈成小儿,背信弃义,酿成如此大祸,如何是好?”金庄道:“向东有梁山泊旧时山关,暂可一避。”召忻道:“只好如此。”二人换过马匹,领残兵败将望东败走。秦明、朱仝、徐宁等来与董平会合,至此,大阵以破。 只说张顺、孟康、王定六于东南山路上埋伏,果见败兵。张顺道:“军师妙算,敌人果然如此而来。”吩咐孟康往左,王定六向右,包围败兵。张顺起身大笑道:“你张爷爷在此等你多时了。”花貂吓得三魂七魄尽飞,孟康窥见花貂,一棍将其打翻,叫人捆缚了。其余士卒多半投降。 却说杨雄、石秀、樊瑞与东北山路上埋伏,看史谷恭领残部到来,杨雄正要出击,被石秀劝住。后面韦扬隐飞马赶到,口喊:“忘恩负义的贼子,怎好做读书人?”史谷恭道:“非我背信,实属马儿受惊,自顾的跑,方才止住。”韦扬隐道:“确是如此,那便罢了。”二人整兵正行,史谷恭见山势陡峭,忽然大笑,韦扬隐道:“先生如何发笑?”史谷恭道:“我笑那朱武妄称神机军师,若在此处埋伏一军,我等必亡矣。”韦扬隐听罢亦笑。那里埋伏着的石秀也小声笑道:“此人好知趣哩。”樊瑞道:“时机已到,一齐杀出。”众人听令,顿时山间一阵喧嚣,惊得史谷恭跌落下马,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念叨:“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韦扬隐见状不屑,批马来战杨雄,两个斗不过五合,石秀赶上,三人斗在那里,樊瑞驱流星锤喊声:“着!”韦扬隐正与杨雄、石秀纠缠,不曾提防,正中后脑,韦扬隐眼前一黑,翻身下马倒地,杨雄赶上缚了,石秀又绑了史谷恭,其余人等皆愿投降。 再说召忻、金庄到了东山关下,却望见关上站立一人,那人道:“鼠辈,速速下马受降!”众人看去,不是玉麒麟还能是谁?召忻怒道:“给我打!”金庄劝道:“息怒,若打必亡。”召忻只得作罢,往回去了,却正撞见秦明、董平一彪人马,召忻正欲死战,金庄又劝道:“暂且投降于他,日后再做计较。”召忻大怒:“甚么馊主意?毁我名义。”说罢,正欲出击,怎料到心腹人金庄背后当头一棒,召忻堪堪倒地。金庄就此投降,众人将召忻、金庄绑缚了,自投关上来。 大寨里朱武得知消息,传令后军入得山关来,将降将一律交由燕青、李立守把,只等候宋公明号令。有教是:四寨三关已复还,单道南山又三关。不知宋公明攻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入云龙掀洪熄妖火 铁笛仙乔装唬奸僧 诗曰: 试看清容明貌仙,妖人恶兽怎痴连。 劳劳野道贪嗔去,渺渺荒僧欲恚填。 火灭风停方报恨,魂消魄散且平冤。 书停铁马金戈事,笔泄千军扫海天。 且说宋江、吴用等来到南山水泊前,安营扎寨,望见三关险要,吴用道:“尚不知敌人虚实,不可轻进,若有人能打探敌情,方可一试。”宋江正暗自愁闷,下面神行太保戴宗道:“军师说的,小弟愿走这一遭。”吴用道:“单丝不成线,孤木难成林,须有几个头领辅佐才是。”下面项充、李衮听了也自上前来,道:“我二人正愁无立功的机会,此番让我兄弟随戴宗哥哥走这一遭,好有个照应。”正说间,帐外冲进一个黑大汉来,大喇喇站在那里,叫道:“军师哥哥又要用什么鸟计,也让俺铁牛听些。”后面跟着鲍旭、吕方、郭盛,宋江道:“我与军师等正商议要事,你这厮何故擅自进来?”吕方、郭盛道:“这铁牛非要进帐,我等阻拦不住。”却原来是李逵、鲍旭正巡营归来,碰巧听了些许去。李逵是个爱凑热闹的,听要去探营,自恃按耐不住的。这才闯进帐里来。那里军师吴用见了,捻须一笑,悻悻道:“既你二人来了,便一同去,切记,要听戴院长的。”李逵、鲍旭大喜,连连拜谢军师。 不说宋江如何扎营,且说戴宗、李逵等出了营寨,唤过几个水手叫船只渡泊。几人渡过一半,见对岸金沙滩上窜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真祥麟,那里真祥麟隔岸大声道:“你们这群鸟男女,怎敢来夺我水泊!”觑见戴宗,从腰侧抽出飞刀喊声:“着。”这里李衮眼疾手快,架团牌来挡,铛的一声,飞刀正中团牌。李衮骂道:“你这鸟人,敢伤俺家头领。”却恼了旁边一个恶星。那八臂哪吒项充见了真祥麟较近,抽出飞刀喊声:“中!”真祥麟侧身躲了,正中身后一个牙将。真祥麟见死了牙将,怒气上涌,双手齐用,只一连串丢出四五把飞刀。那里项充不曾惧他,亦从团牌上取下飞刀来,丢出五六把飞刀去迎。几把飞刀在空中相撞,惹得泊里噼啪乱响,火星四溅。李衮见项充不能取胜,也掷标枪来助阵,只一枪标中真祥麟胯下坐骑。那真祥麟滚落马下,吓出个浑身冷汗,牙齿打颤。真祥麟见状不敢再斗,连忙撤回关隘。 且说真祥麟回寨里说了备细,康捷听罢大怒道:“好教他来,尝尝我等厉害处。”话音未落,只听得关外有人大骂,众人上关来看时,关外站着四个大汉,但见: 正中间立着二位,一个黑汉,手持双板斧;一个丑汉,横着丧门剑。那黑汉赤身裸体,果然黑旋风,这丑汉狰狞鬼脸,真赛丧门神。刺斜里还有两个,一个舞团牌,刻画鬼脸;一个耍标枪,正要击人。正是:双板斧明晃晃欲劈人头,丧门剑吃喇喇要斩人腰。标枪要瞄人眼,飞刀要伤人面。 关上众人见状,不知何意,关下李逵跳将起来道:“兀那缩头的龟儿,腌臜的撮鸟,敢和你家黑旋风爷爷打一场么?”一旁鲍旭道:“哥哥,想必这些撮鸟不敢与我们做对,所以做了那缩壳的乌龟。”李逵、项充、李衮三个听了,便在那大笑起来。这一笑,早惹怒关上一个人,那人道:“二位兄弟稍待,我且去会他一会,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那人下得女墙,提枪驾马,携着三十骑来到阵前,大叫道:“吾乃大刀李宗汤也,敢与吾一战吗?”那里鲍旭听了大笑道:“就你也配以大刀自称?可不知我梁山五虎将也有个大刀关胜?”李宗汤道:“那个甚么大刀关胜的,妄称自己是关云长后裔,先是落草为寇,后做朝廷鹰犬,怎敢与吾同语?”李逵等四人听损了兄弟名号,大怒,一齐便上。李宗汤仓惶应战,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刀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李衮见李宗汤要走,哪里肯放,抽枪便望李宗汤标去,李宗汤耳听得风声正紧,只顾在队里乱窜,堪堪躲过。那里李逵、鲍旭也早杀翻了十几骑。关上康捷见势头不对,便下关来助阵。众人看时,那康捷相貌怪异,赤发巨口,脸色青蓝,眼珠碧绿,长不满六尺,骨瘦如柴。康捷大骂道:“泼贼,休要伤我兄弟。”说罢,舞双锏来斗李逵,斗不过三四合,回头便走。李逵正杀得眼红,挥板斧来追,却见那康捷望空中一跃,取出风火轮踩在脚下,掐诀念咒一番。转身挺锏来批李逵,李逵舞双板斧招架。项充、李衮见李逵苦战,要来助阵。那里李宗汤舞刀批马拦住,不得近身。那康捷见胜不了李逵,转风火轮又去战鲍旭。鲍旭正杀得手顺,不曾提防身后,康捷看着鲍旭后心教亲,一锏将鲍旭砸翻。幸得鲍旭甲厚,不曾受大创,滚地而起,但也肩膀上中了一锏,舞不动丧门剑,当啷坠地。项充、李衮见此,瞥了李宗汤,来助鲍旭。李宗汤知他标枪厉害,也不敢深追。项充护住鲍旭,李衮拾起丧门剑,李逵见伤了鲍旭,也来护住,因此上康捷不敢近身。四人只得退到岸边,船上小校接应着,回自家营寨去了。 远处戴宗见有如此妖人,不敢怠慢,穿戴起甲马,挺朴刀来斗。康捷见了,踩风火轮来迎,两个在风里斗了数合。不曾想康捷武艺更高,戴宗抵挡不过,便卖个破绽晃了晃,转身便走。康捷吃戴宗一晃,慢了几步才要追。两个从关下走到金沙滩,戴宗见速不及他,只做个蜻蜓点水式,踏水而走。康捷追到泊边,踌躇不前,大笑道:“我道是甚么神行太保,不过是个抱头鼠窜的兔孙。”大笑几声便也回营去了。 戴宗等人回营说了备细,宋江道:“且将鲍旭兄弟下去疗伤。”小校搀扶鲍旭去了。宋江、吴用辗转正愁,公孙胜却笑道:“哥哥勿虑,贫道有一计,必擒此贼。”宋江、吴用大喜,问一清计出几何?公孙胜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皆大笑。一连几日,平安无事。 是日天明,戴宗一人前来叫关,那康捷来迎,大笑道:“手下败将又来送死?”戴宗道:“前日里是我吃坏了肚子,不曾真输你,此番你我再斗,我定胜你。”康捷道:“就知嘴硬,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翻出风火轮踩在脚下,掐诀念咒。戴宗绑定甲马,亦掐诀念咒。戴宗转身便走,康捷死追。两个又在风里追逐,今日里康捷却追不及戴宗,原来戴宗也受马灵千里之法,自然追的没那么紧。康捷一路追到泊边,不见戴宗,却见泊心一架小舟,上立一人,仙风道骨,手持宝剑。康捷正疑,那道人道:“你便是贼子康捷?”康捷道:“你是何人?那神行太保却在何处?莫不是怕死,做了缩头乌龟。”那道人大笑,招手道:“你却敢与我斗上几合么?”康捷见他一人一舟,不似个武将,心下生了几分勇气,笑道:“你却以为我不能翻山过海么?”说罢,脚踏风火轮越泊飞来。那道人见他来,掐诀念咒唤声:“疾。”拿剑一指,须臾间,风起浪涌,一排排巨浪望康捷拍去,康捷不曾提防,只把脚下那只火轮浇灭。 却原来这风火轮分做两个,一个风轮,一个火轮。那火轮自然怕水,用这泊水一浇,火便灭了,再转不动。康捷一只脚独踩着风轮,堪堪立住,正待要挣扎,水里汆出两个人来,一人抓他一只脚,便拖入水里去了。这时又汆出一人来,夺过双锏,着脸便打,却把康捷青蓝脸色打的满脸桃花开。几人在泊里打斗了一番,将康捷绑缚了上船。要问这几人是谁?船上那位正是一清道人公孙胜,水里的便是童威、童猛,打人的正是混江龙李俊,这一番便是公孙胜的计谋,好教康捷无处施展,后人有诗叹道: 妄语胡言诡术多,足行利法怎得脱。 蚩妖固本伏雷道,恶火原来惧冽泊。 宋江见缚了康捷,指挥大军掩杀过泊去,直到关下。关上真祥麟、李宗汤见失了康捷,更不敢出关。关下宋江命令强攻,陶宗旺、孔明、孔亮率人架起云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捷足先登。关上真祥麟并李宗汤急忙遮拦,怎遮拦得住?那真祥麟待要拔出飞刀,却被鲍旭一剑砍下臂膀,李逵上来一斧又砍下头颅来。李宗汤见状早吓得冷汗直流,哪里敢战?只得低头弯腰便走了。李逵等人也不去追,自杀下关隘,抢开关门。关胜、林冲、花荣、宣赞、郝思文率领马军突入,一阵冲杀,杀得贼兵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四散而去。后面吕方、郭盛、郁保四等打着旗号护着宋江、吴用观战。此一番天罡地煞各显神威,将士用命,头领敢拼,只一役大破南山一关。李宗汤带着残兵败将逃至二关,南山二关守将乃是法通、法慧、贺太平、范成龙。几人见李宗汤狼狈而来,忙问备细,李宗汤说了兵败失关一事,康捷被擒,真祥麟被斩。众人大惊,一面派人往猿臂寨报信,一面严加死守,不敢疏忽。 不说贼兵如何据守,却说宋江等见关隘收复,贼兵尽退,携带人马入关中坐定。李逵等献真祥麟头颅,宋江大喜,犒赏李逵。公孙胜、李俊近前,童威、童猛缚着一人,推到公明面前,众好汉都看那捉来的贼,李俊道:“我兄弟受公孙道长计,在水下埋伏,看这厮将跌下来,便捉了回来。”宋江问那贼道:“听闻那伙猿臂寨里有个青面的贼首,唤作康捷的,你这猿臂贼叫什么名字?”那贼跪着道:“小的不是猿臂贼。”宋江笑道:“你在这里被捉的,还说不是猿臂贼么?”戴宗在旁道:“贼首里那个康捷,便是此人。”那贼忙说:“诸位大老爷不要认错,那康捷是大盗,小的是个剪绺贼,若还送官,罪名有轻有重。断断弄错不得。”戴宗道:“你分明就是康捷,还混说什么。”那贼道:“康捷已死过的了。”吴用笑道:“康捷几时死的?”那贼道:“康捷阵前受了箭伤,回寨里死了。”吴用道:“我等却未曾放箭。”那贼道:“不是箭伤,是刀伤,是我康捷说错了。”大众皆笑道:“原来你是康捷。”后被锁了琵琶骨,送回张叔夜处。 次日,宋江领众人于女墙之上遥望二关,顿然回想起当年梁山聚义,嗟叹不已。宋江正看时,忽然一阵怪风袭来,吹得雄关牌匾吱呀作响。宋江遥看时,那“雄关”的“雄”字跌了下来,众人见尽皆不解,林冲道:“小弟昨日做得一梦,或应在此事上。那日小弟沉沉入梦,忽觉天地变换,不知身在何处,便驾马前行,遇着一个矮胖的僧人,衣着破烂,形似疯癫,持一把方便铲,便与小弟打斗,我不欲争缠,正要走时,却浑身乏力,跌下马来,见僧人一拳打死小弟坐骑,张嘴大笑而走,那马儿悲鸣一声,竟似晁天王模样,我正要追问,已醒转将来,不知何解?”吴用道:“僧人秃发,又生的矮胖,张嘴大笑而走,正似板赖蛤蟆,那日曾头市中,林教头曾言有两个僧人,诓天王丧命,莫非就是这法通、法慧?”宋江怒道:“前日害我天王哥哥,今日必报此仇。”众人愤恨不已,林冲怒道:“当日里不曾救得晁天王,实在悔恨不已,如今能手刃仇敌,以二秃驴首级,一来祭天王哥哥英灵,再来也可为当地百姓报仇,三来重夺关隘,令众贼胆寒,也好彰显我梁山军神武之威。”吴用道:“林教头所言不虚,此一番定叫他有来无回。”宋江道:“这二关如何拿下?”吴用道:“小生这里思得一计。”宋江道:“计将安出?”吴用道:“只需寻几个精干头领,是夜袭关,打开关门,大军一举杀入便可。”宋江大喜,叫陶宗旺多造云梯飞索,各自履职。吴用又私下唤过几个头领吩咐些军务,众人自去履职散了。 是夜,宋江吩咐军令道:“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并孔明、孔亮、陶宗旺,携云梯飞索,领步军攀墙先登。关胜、宣赞、郝思文与左侧埋伏,林冲、黄信、孙立于右侧埋伏,待关门一开,一齐杀出。其余头领随我镇守一关。”宋江四下里看时,却不见了公孙胜、马麟、侯健,正待要问,吴用道:“小生自有用他们兄弟处,所以不在。”宋江了然。吩咐已定,是夜攻城,李逵等在关外时,但见旌旗林立,灯光闪烁,不见几个守职贼兵。鲍旭道:“守备如此松散,岂不有诈?”李逵道:“哪顾得许多,杀进去便了。”众人然是,随架起云梯,抛掷飞爪,一股脑登了女墙,先杀翻了守备的贼兵,趁着月色摸入关去,一团人在里抹了半晌,不见人影,各自怪哩。霎时间,四下里灯火通明,一团团喽啰涌入,为首的正是贺太平,贺太平大笑道:“法通、法慧二位师傅卜卦祈得你等要来夜袭,自当中了我等埋伏,既如此何不受死?”李逵大骂道:“贼矬鸟,纳命来!”不由分说,提斧便砍,一旁李宗汤提刀招架,一时四下里便翻打起来,好不热闹。李逵等左冲右突,总冲不出重围,只好死命抵挡。 关胜、林冲在外埋伏许久,不见门开,正当疑虑,遂令探路小校由云梯探信,小校回报说:“李逵等头领陷了埋伏,厮杀不出。”关胜、林冲大惊,正要派兵去援,忽起一阵狂风,又惊几个霹雳,那里火把灯光竟灭,登时黑暗无光,不一时,只见中门大开,散出一伙贼兵来,口里喊到:“见鬼!”四散而逃。关胜、林冲本不解其意,但见关门开,不可错失良机,便吩咐军校从两路杀出,直入关去。几人入得关来,见李逵等人浑身浴血,地上躺着贺太平尸首。脖颈上一处刀伤,原是之前乱战时,恐被活捉。于是拿压衣小刀自刎而死。 那范成龙正要走时,黄信拍马赶上,一剑刺死。黄信下马砍下首级,自返不题。林冲与众人一路杀散贼兵,回到关内,见走了李宗汤,又有两具尸体,走近看时,二人双目突出,面色惨白,面上俱是惊恐,众人皆觉得奇怪。李逵正要上前看个明白,屏风后突转出个披头散发白衣男子来,却吓得李逵连蹦三跳。众人见了都惊,李逵恼羞成怒,举起板斧便要劈头,旁边转出一个道人来,李逵又一惊,那道人道:“你这黑厮,莫不是要对兄弟下手?”李逵定眼观瞧,却是一清道人。李逵悻悻道:“我的爷,你出来吓甚么人,众家兄弟都在这里,那还有什么兄弟?”那白衣男子道:“铁牛哥哥却不愿认我这个兄弟了?”便撩起散发,众人来看时,方知是马麟,马麟后面跟着侯健。众人问罢缘由,说是受了军师吴用的计,扮作晁天王英灵来助兄弟们一臂之力,不曾想,这俩贼秃见了,竟被活生生吓死过去。众人听罢,尽皆大笑。笑罢,林冲见二贼秃尸首在地,心中忽的升起一阵无名火起,拔出腰间宝刀砍下二贼秃首级,命军士用竹竿挑起首级并道:“天王哥哥,此是那日害你的两个贼秃的首级,兄弟今日替你报仇了。”李逵等亦是不做声,默哀晁天王。逐请宋江来二关驻守,吴用令李俊、童家兄弟驻守一关,其余将领随宋江入了二关,众人整顿兵马,各自安歇不题。 却说那李宗汤如丧家之犬一般,从二关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三关处。风会接着,说了二关亦被宋军夺去。那云天彪听得宋军到来,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潸然泪下。风会不解,问道:“哥哥,为何要哭?”傅玉道:“风将军有所不知,吾与天彪曾在浦东落草时,那鸟官府派了一个甚么大刀关胜的,据说是关羽嫡派子孙,谁知真假?这厮伤了哥哥左臂。”风会道:“难道旧伤复痛,不忍疼痛下泪?”云天彪道:“不止如此,吾儿云龙,便死在他手下偏将那里。”风会道:“既如此丧子之痛,谁不落泪?只当来日为兄长报仇雪恨则个!”几人论定,一面报之猿臂寨,一面紧凑防守。正是:水起雄关一阵风,连破二门无难处。不知三关如何攻破,且看下回分解。 第12章 小李广箭射傅玉献遗计 云天彪力战关胜失三关 诗曰: 望上南关百丈通,拔城斩将乃林冲。 三军夺帅何须剑,神臂将军挽硬弓。 傅玉魂归存遗计,送来从贼几年功。 云舒云卷难为直,临到头时总作空。 且说南山三关已被宋江连破两关,宋江计议道:“事到如今,该履前番计谋,四面关隘齐上,好一举歼灭贼兵。”吴用劝道:“尚不可如此急躁,一来不知其余三路人马进退如何,不好照应。二来三关最为险要,贼兵定然防范有加,若一举不成,则士气衰也。”宋江道:“如此说来,当如何应对?”吴用道:“还请戴院长辛苦一趟,打探其它三路人马进度如何?”戴宗领命去了。吴用又道:“且不急一举攻关,指派一员上将打个头阵,斗个虚实来方好。”下面一众头领听了,有关胜、林冲二将齐声道:“末将愿率本部人马,打个头阵。”宋江见了欣喜,正要说话,那里吴用拦住道:“二位将军不可轻敌,那贼首唤作云天彪的,却不好惹。”那里关胜道:“军师好小看人,那云贼曾是我手下败将,如今怎能斗他不过?”林冲道:“确是,关将军统兵辛苦,如今我却要拿个首功来。”公孙胜见二人争相起来,恐伤了义气,便道:“不如抓阄如何?”关、林二人应允。公孙胜翻掌变化出两个纸团,关胜待要去取,林冲却抢先一步,一把将两团纸握在掌中,关胜见状,笑道:“林教头,却给一个?”林冲思索半晌给了一个,关胜要取,林冲却换了手道:“你取这个,我取这个。”关胜道:“只是能给一个便是好的。”便各取一个,展开看了,却是林冲去,关胜不去。林冲大喜,众人见了皆笑。 只说次日清晨,林冲携黄信、孙立并本部人马于关前叫阵,那关上云天彪见来人道:“你便是那个叫甚么猫头的?”林冲大怒道:“天兵至此,还敢逞口舌之快,速速下关来受死。”云天彪道:“哪位兄弟与我拿下这颗猫头?”那里风会道:“小弟愿往。”出得关来,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定一人,见那人时,面紫颏方、身材高大,使一口九环泼风大刀。风会道:“兀那厮纳命来。”林冲正怒,左手旁冲出孙立道:“林教头不必出马,小弟了结他便是。”挺枪便上,那里风会舞刀迎着,二人二马在垓心斗作一处,果然好斗,但见: 刀来猛虎下山,枪去一条蛟龙。刀刀不离天灵盖,枪枪紧挨心头尖。这个斗痴临阵许仲康,半点风侵不进;那个黑煞降生尉迟恭,一身雨打未湿。壮士发怒,说你夺人山寨真该恨;豪杰生嗔,道你坏我泊名最当杀。 只说二人斗了三十余合,风会胆怯,只卖个破绽,回马拖刀而走。孙立见了,批马便追,看将近处要提枪去刺,不曾料得风会突然转身,提刀便砍。孙立仓惶架枪抵挡,只是伤了胸甲,伏鞍而走。风会见伤了孙立,回马来追。孙立觑风会较近,暗自取了虎眼钢鞭,望风会眉心便投,喊声:“中。”正是一个撒手鞭。那里风会不曾提防,只听铛的一声,正中头盔,连盔带顶都塌了下去,七窍里止不住的流血,翻身落马,一命呜呼。孙立回马砍下首级,拾起钢鞭,自归阵里去了。关上云天彪见损了风会,大怒,要下关去斗,被李宗汤止住道:“将军莫去,且等援军来了就是。”云天彪道:“李兄弟你连败两阵,是怕了他的,却不知道吾的武艺。”李宗汤见傅玉不语,亦不敢多说。见云天彪下了关,傅玉才道:“李兄不知云兄秉性,三言两语岂能劝动?”李宗汤道:“倘若云将军败了,如何是好?”傅玉道:“李兄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李宗汤领命去了。 不说李宗汤去了如何,只说云天彪驾马提刀而来,怒道:“旧时害死吾儿,今日又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那里孙立听了又要出马,一旁黄信道:“孙提辖少歇,看我去擒他。”拔剑批马上前道:“兀那厮是爱扮关胜的贼?”云天彪听了关胜的名,勃然大怒,挺刀便砍,黄信提剑抵挡,两个垓心斗了多时,林冲恐黄信不敌,挺丈八蛇矛抵住,三个人又斗了一阵。云天彪渐渐力怯,于阵中道:“以二敌一,如何算得英雄好汉?”林冲道:“你要单打独斗,我便依你,黄信兄弟且回去。”黄信领命归本阵去了。云天彪见黄信去了,又来斗林冲,两个人在垓心斗了四十合上下,不分胜负。黄信、孙立二人正观战间,忽听得后军吵嚷,待去看时,正是李宗汤携着一军从后方刺斜里杀出,扰得后军混乱,孙立道:“黄将军且稳住阵脚,我去与那贼厮杀。”孙立携本部人马去了。林冲与云天彪斗的正紧,忽听本阵扰乱,知是后方出事,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关上傅玉见宋军要退,亲下关率兵来追。 且说李宗汤奉命绕后奇袭,杀散后军,正遇见孙立,孙立道:“无义小贼,只会暗算偷袭!”李宗汤不言,只是来斗,两个在乱军里斗了几合,李宗汤早有惧色,怎敢恋战,拨马从刺斜里去了,孙立只为稳住阵脚,不去追赶。李宗汤在宋军里左冲右突,又遇见黄信,黄信见李宗汤趋近,拔剑来斗,不十合,黄信力怯,只好放李宗汤去了。李宗汤又在宋军里行了一阵,又见林冲回防,李宗汤已是精疲力竭,与林冲只斗七八合便走,林冲觑见李宗汤后心教亲,一矛刺伤。李宗汤伏鞍而走。傅玉见了,悲喊一声,使出飞锤来,要打林冲。黄信为救林冲批马去迎,用剑格挡,被一锤击落下马。云天彪见黄信落马便要来杀,林冲听见响动,亦来救黄信,两个又斗一阵。黄信自被宋兵救去。云天彪见走了黄信,也不去追,只来与林冲厮杀。 傅玉正指挥喽啰厮杀,听得关后马蹄声,知是援兵来了。来援的正是祝永清并陈丽卿二人,傅玉迎住道:“贤伉俪来的正是时候,我等兵分三路,左右夹击,宋兵必败无疑。”二人道是,领命自左右分兵去了。只说林冲见救了黄信,又见贼兵援军来,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正走间,刺斜里冲出陈丽卿,陈丽卿觑见林冲后背教亲,弯弓搭箭,要射林冲。林冲耳后听见弓弦铮响,只一侧身,躲过一箭。陈丽卿见一箭不中,要射第二箭,忽听得远处一人道:“小李广花荣在此,贼泼妇休得放肆!”话声响处,弓弦声亦响,那箭便望陈丽卿来。陈丽卿急忙拿弓拨开那箭,不曾想花荣射的是个连珠箭,陈丽卿不曾防得第二支,正中腋下。陈丽卿吃痛,回马便走。另一侧祝永清见伤了自家媳妇大怒,提方天画戟批马而来,要杀花荣。花荣哪里惧他,弯弓搭箭,正射在祝永清盔缨处。祝永清大惊,不敢靠近,只好转马去寻陈丽卿。那傅玉见花荣连射两人,本不敢再追,却不甘心,偷偷取了飞锤要暗算花荣。那里花荣眼尖,早见傅玉那里鬼祟,觑着那贼心胸,只一箭射中心窝,傅玉大喝一声:“啊也。”应声倒地。云天彪见了,来救傅玉,自撤兵回三关去了。林冲等见贼军退去,整顿兵马都来言谢,忙问来由,花荣道:“军师怕诸位兄弟有了闪失,派我来接应各位。”众人又谢花荣,又叹军师妙算,便都回二关去了。 只说云天彪回关,葬送风会身体。祝永清自去照顾陈丽卿,云天彪却来探望傅玉,云天彪见傅玉如此,双目泛泪道:“兄弟保重身体,日后再一同征战。”傅玉道:“兄长不必伤心,我自知命不久矣,但思得一计,好教兄长夺回二关。”云天彪先是一喜,后连忙问道:“计将安出?”傅玉道:“兄长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此一计必成。”云天彪听罢大喜,连笑三声,再见傅玉时,已然魂归地府。云天彪命人厚葬傅玉,葬礼上,祝永清叹道:“想当年,傅玉死保我兄弟二人活命,如今我等却无力救他,此番必为其报仇,方可罢休。”云天彪等大小头领,痛哭一阵,便各自散去了。 不说傅玉遗计如何,只说林冲回关后拜于宋江麾下道:“小弟败阵而归,还请哥哥责罚。”宋江连忙扶起道:“林教头哪里话,自我等起兵以来,各有胜负,教头只败他一阵又如何?”吴用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再胜他可也。”一旁关胜道:“小弟愿出马,为林教头报仇!”花荣道:“小弟见那援兵以至,不可再用强攻。”宋江正犹豫不决,吴用道:“哥哥难道忘了,九天玄女娘娘所赐之法?”宋江大悟,随取出玄女之课,卜上一卦,又请公孙胜并吴用来解,几人商议已定,吩咐各军,是夜携本部人马散去,又传一关守将密令只等贼兵到来。 是夜,云天彪携祝永清并大半人马,马摘銮铃,人衔草木,摸到二关来,见关上人影幢幢,旌旗林立,无有动静。只喊声:“上。”一齐攻下关隘,祝永清率先登上女墙,见一人影,提戟刺翻,却未听见喊声,定睛去看时,确是草人。祝永清大惊,于女墙上喊到:“关中皆是草人,中宋军计了!”关下云天彪听罢,道:“中计了,撤!”大军随回三关处,只见三关灯火通明,宋字军旗高耸。女墙上立着几人,为首的正是宋江,左右便是吴用、公孙胜,宋江道:“三关已入我手,贼子何不下马受降?”云天彪大怒,要下令闯关,却被祝永清劝住道:“云大哥不要意气用事,如今敌强我弱,不好用武。”云天彪听得在理,忍下心来要撤退。那里吴用又道:“祝永清,你不愿见你妻子一面?”说罢,吕方画戟上挑起人头,郭盛画戟上挑起包袱,吕方道:“你妻子头颅在此,何不来抢?”郭盛道:“你妻子骨肉在此,何不来拿?”祝永清当下听了,又怒又气,双目圆睁,喷出一口污血来,怒道:“随我冲关!”话音未落,却被云天彪拦住道:“兄弟方才劝我,此时我劝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方可报仇。”祝永清听得如此一番话,只得顺从,几人撤军去了。 各位看官也许疑惑,宋公明如何知道云天彪夜袭之计?原是宋江用玄女之课,算得有此一番,早知云天彪等来夜袭,于是吴用便使个将计就计之法。宋军一来熟悉地形,二来趁着夜色,三来云天彪大兵出关,轻轻松松便拿下三关。关中虽有李宗汤、陈丽卿、真大义三人守把,但陈丽卿被花荣射伤,腹中又有一口怨气不得散。回到营帐处,又几次三番打骂随身侍女,亦不得解恨,又将酒来喝。李宗汤劝阻无果,见陈丽卿喝得烂醉如泥,醉在营帐内,自然不能掌兵。李宗汤无奈,只得与真大义商议防守之事。这夜听得小校报知宋军夜袭,那真大义却是个不顶事的,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便道:“傅玉将死,云将军又不在,关内兵马不多,仅你我怎敌宋军?不妨逃命去也。”李宗汤道:“你我可走,陈丽卿如今醉死帐内,怎能不管?”真大义连连叹道:“李兄好生义气,我不及你,我自去了。”说罢连带着自家亲信军士寻路回梁山泊,李宗汤本也败走几阵,见了这样场景,知是大势已去,兀自逃命去了,只剩陈丽卿一人在彼。陈丽卿正醉在此,忽有喽啰报知:“关外宋兵杀来。”陈丽卿大惊失色,酒醒七分,见关隘处闹闹哄哄,忙取了梨花枪,挂了雀画弓。带领忠于自家的军士出关,杀出一条路来。上山半途,夜风吹出凉意来,惹得陈丽卿箭创生痛。陈丽卿正欲歇息时,听得后军嘈杂,原是花荣带着吕郭二将并三千铁骑追赶而来。陈丽卿大叫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两旁士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不曾动作。却有几个忠心的喽啰上前抵挡,皆被左右吕方、郭盛一人一戟,杀得死的死、散的散,投降的投降、求饶的求饶。花荣也不多说,直直来取陈丽卿,陈丽卿见状慌忙抵挡,哪里抵得?只被花荣一枪挑翻,又被郭盛一戟斩下头颅,吕方率兵将身体剁做肉泥。花荣等活捉贼子众多,自回三关不题。 再说云天彪撤军不知何去何从,那祝永清因失了妻子,一路痛哭。云天彪只好相劝多时,祝永清道:“如今宋军破了三关,但二关空虚,如此正好歇脚。”云天彪只好应允。大队人马行到二关,见灯火通明,关上矗立三人,中间那人道:“关下贼寇,可认识你李俊爷爷么?”云天彪等人看去,正是混江龙李俊,左右乃是童威童猛。祝永清叹道:“前番来时中计,此番来又中计了!”话音未落,后面喽啰报知:“后面一队人马杀来。”云天彪大惊,祝永清道:“如今只好奋力厮杀。”云天彪只得上阵,见了来将,正是关胜。云天彪大怒道:“杀我独子,夺我山寨,毁我兄弟,你我仇深似海,今日一齐报了!”关胜大笑道:“叛国草寇,手下败将,有何颜面谈报仇二字?”说罢,二人便战作一处,刀来刀往,大开大合,斗了十余合,两下里人都看呆了。 只说云天彪是夜出兵,如今东方渐白,奔波一夜,早没了气力。那关胜却愈战愈勇,刀刀力沉,招招要命。云天彪知已无退路,只好死命拼杀,又斗几合便胆战心惊。那里祝永清见云天彪不敌,本欲来相助,但见关胜身后还有二将,知双拳难敌四手,便不敢助阵,肚里寻思道:“此一番云天彪必败,我只想个法子逃了,好留的一条命在,好为妻子报仇。”随机与喽喽兵道:“随我去援云大哥!”众喽啰听罢,各个奋进杀来。那边郝思文见了,亦带兵来援关胜,登时四下乱作一团,厮杀声响彻梁山。祝永清见状,拨马望小路树林里便走。那里宣赞眼尖,见祝永清要走,便批马去追。追去二三里,宣赞见追不上,把枪挂着得胜钩上,抽弓搭箭,喊声:“中!”一箭将马射翻,赶上来看时,早没了祝永清。原来祝永清入林中时,便弃马而走。宣赞见跑了祝永清,只得空手而归。 再说云天彪正与关胜斗时,四下里乱了起来,云天彪早不敢再战,故卖个破绽,拨马便走,关胜哪里肯放?正要去追,却被喽啰拦住。这边郝思文带兵杀出路来,好教关胜去追。云天彪那马已跑了一夜,怎堪再跑?关胜胯下赤兔正当嘶风,不一时便追上,觑见云天彪背心教亲,一刀劈烂铠甲,血光迸出。云天彪吃痛,喊声:“痛煞我也。”翻身下马,滚落一旁。宋兵上来,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擒了。关胜在马上大笑道:“贼子此番受伏,还敢妄言报仇乎?”云天彪默不作声,只好认服。后人有诗叹道: 赤面妖魔假圣人,哪堪抡刀关公门。 蛇擒七寸天彪落,合该三魂六魄分。 那些个喽啰见到关胜麾下宋军来到,又见头领被捉,哪个敢上前?有反应快的,如脱缰野马,早逃脱了。反应不及的,只好跪地求饶,求爷爷告奶奶,只想留个活命。关胜教郝思文管理降兵,那里宣赞又来说走了祝永清,关胜道:“不妨,只捉了贼首云天彪,也是一番功劳。”众人自回三关领赏不题。 且说真大义回到猿臂寨,陈希真道:“兄弟如何回来?”真大义不敢说是怯战,只好如此道:“小弟本欲守把三关,那李宗汤却是个胆小的,见宋军来攻,先自个走了,我一人在彼,孤木难支,难以匹敌,实属万不得已。”正说之间,李宗汤也到,陈希真见了大怒,拍案道:“连溃三关,你也有脸回来,何不死在阵前?”不待李宗汤解释,便叫左右推下斩首来见。两旁兄弟见状,默不作声,只有徐槐起身求情道:“大哥容禀,李兄虽连败,然其中各有缘由,况且李兄忠义有加,算无功劳,亦有苦劳。”陈希真闭目不语,邓宗弼见状,委身道:“大哥,徐兄弟所言不虚,李宗汤固然失职,但忠心无二,还请饶恕一命,戴罪立功可也?”。李宗汤忙道:“大哥饶命。”真大义见了邓宗弼也来求情,知道难做,便道:“大哥且饶他一命,小弟这里有个计,可用他来。”李宗汤见状,纳头拜道:“定赴汤蹈火。”陈希真方消几分怒意,问道:“计将安出?”真大义说出这一计,又惹出多少事端来?正是:真大义心无大义存奸计,吴学究胸怀学究更聪明。不知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3章 李宗汤诈降宋公明 吴学究反间徐虎林 诗曰: 立马林冈豁战眸,阵云开处一溪流。 机舂水沚犹传晋,黍秀宫庭孰悯周。 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 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 且说猿臂寨里,众人纷纷坐定,那真大义说出一个计谋,笑道:“小弟只一个苦肉计可用。”邓宗弼问道:“如何释计?”真大义道:“只是苦了李兄,要受些皮肉之苦。”李宗汤先是一怔,后急忙道:“无纺,无纺。”真大义道:“大哥只说李宗汤失守三关,要杖毙于他,而后选两个精干弟兄,扮作要救,李宗汤等不愿一死,故而投宋,做了内应,一切皆了。”邓宗弼笑道:“如此小计,岂能瞒过宋江、吴用?”陈希真闻言同问,真大义尴尬无言。几人正商议间,门外忽闯进一人,见真大义于前,抬手便打。真大义正在那里议计,怎提防其它,被劈头盖脸一顿打。众人看时,打人的正是祝永清。祝万年见了,上去阻挡,祝永清被人拦住,破口大骂道:“该天杀的真大义,你守关不利,又弃兄弟之妻,何来大义!”真大义道:“兄弟息怒,那时宋军多强,只剩下我与李宗汤又不济事。”话未说完,祝永清瞥见一旁跪伏在地的李宗汤,一阵怒起,因双手被祝永年困住,只一脚将其踹倒,怒道:“你这无能之徒,还有脸回来?”李宗汤连翻起身,忙道不是。祝万年又问备细,祝永清说陈丽卿被砍做肉泥之事,泪如雨下。祝万年撒开双手连连安慰,祝永清故作泪雨,低头觑见祝万年腰刀,顺势抽出,只一刀要削李宗汤头颅。李宗汤眼疾手快,用手一搪,正削去左手,人却滚在一旁。祝永清正要再砍,两旁徐槐、梁横上前拦住。陈希真见如此场景,直教人将李宗汤搀扶了下去疗伤,又问祝永清、真大义道:“归来只你二人?”真大义摇头不语,祝永清答道:“我见傅兄中箭身亡,云将被那大刀关胜生擒,我一人救应不得,只好先回。”话音未落,陈希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震声道:“好个关胜,欺我太甚!”这一声如惊雷般,吓得一人应声倒地,众人看时,正是孔厚。周围有懂医术的,徐槐上前来看,那孔厚口齿流涎,不知呓语些甚么,徐槐却依稀辨得是个药方,心知孔厚医术高明,不在江南安神医之下,故而沉默不语,恍若不知。众人询问何故,徐槐轻叹一声道:“孔厚乃中风也,算无多日必死。”果不其然,孔厚捱不过三五日便一命呜呼,众人惊骇不已。后人有诗叹曰: 可怜孔厚八哥生,到死唇舌未出声。 满座朋羽无义士,徐槐闭口不张风。 再说陈希真思索已定,正用诈降计,便唤来徐槐与之商议,那徐槐字虎林,杭州人氏,西湖午桥庄有名的文人,其人生得眉清目秀、满面红光,方额微须、英气微露。尚有博学多识,略知治军演武、行兵布阵。一来因此陈希真愿与之攀谈军务,二来李宗汤亦是其门生,好做过问,陈希真问道:“虎林觉得此计可行?”徐槐道:“可行,亦不可行。”陈希真道:“莫要卖关子,有话直说。”徐槐道:“不可行,是为宋江、吴用等非泛泛之辈,此等矮计,定然识破。”陈希真疑惑道:“那如何又可行?”徐槐道:“正因计矮,敌定识破,无非两处结果。”陈希真又问:“哪两处?”徐槐不慌不忙,叠出两个指头来道:“一来诈降者必死无疑,二来便是要将计就计。”不等陈希真再问,徐槐又道:“吴用自恃谋高,不屑于此等矮计,如此必然将计就计,我等只需反客为主,以将计就计,就他的‘将计就计’,此计可成。”陈希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只是连连称赞:“好好好,矮计变作高计,还是虎林技高一筹。”这徐槐哪里是用计,不过是想救一救李宗汤,那李宗汤如今这番,不用计是死,用计尚可活命,这陈希真哪里知道这些个弯弯绕,自顾应允。 陈希真唤来李宗汤,李宗汤二话不说便来剪拂,陈希真连忙扶起身道:“兄弟请起,如今为兄我有要事予你去办。”李宗汤见一旁徐槐也在便道:“小弟正欲说此事,小弟愿意诈降宋江,好做内应,洞明敌情。”陈希真大喜道:“兄弟果知我意,你我兄弟齐心,何愁大业不成?”李宗汤再拜道:“小弟定万死不辞。”徐槐又道:“孤掌难鸣,再教一人来助,方可成事。”陈希真问是何人,李宗汤道:“可教颜树德来助我。”陈希真应允,又唤过颜树德,颜树德见罢陈希真并恩师徐槐,见李宗汤亦在彼,心思有了七八分,徐槐说罢前事,颜树德道:“万死不辞。”四人又坐下来商议些细节不题。 只说次日宋江、吴用于雄关对望,宋江叹道:“昔日梁山泊,如今猿臂寨,近在咫尺也。”吴用道:“兄长不可急躁,待四处兵马整顿齐备,方使稳健。”二人正说间,忽有小校来报说:“有七八十人前来投诚。”宋江问询狐疑,吴用捻须笑道:“刚才哥哥按耐不住,如今敌寇也坐不住了,要送这功名来,且去看看。”二人下关入大帐来,帐外跪着七八十个喽啰兵,帐前跪着二人,宋江转屏风入座,吴用立在一旁。那二人见了来人,磕头如捣蒜一般,宋江道:“莫磕头,你二位是何人?”那人道:“小的正是猿臂寨头领颜树德,这位独臂的头领便是李宗汤。”两旁听了名姓,李逵大笑道:“原来是你,守几关便失几关的矬鸟。”李宗汤连忙称是,宋江道:“二位因何投诚?”颜树德道:“实不相瞒宋先锋,我这兄长因连失三关,那陈希真不念兄弟之情,要斩我兄长,我与李兄有同门之谊,更有兄弟之情,故而出手求情,不曾想那贼恩断义绝,只好选些心腹,偷偷放了兄弟。”李宗汤道:“我知颜头领放我,必然受累,只好劝他同走,然如今山寨围困,以不能远走高飞,只好来宋先锋处投诚,只为求得活命。”吴用拿扇掩面偷笑道:“那你这手臂?”李宗汤道:“不敢隐瞒,正是陈贼砍的。”宋江微微侧身,吴用知其意,道:“也罢,既然二位要投诚,我等并无拒绝之理。”宋江道:“既如此,二人暂归李逵部下。”二人拜谢去了,李逵在那里大喇喇道:“哥哥给俺这两个矬鸟,有甚用处?”宋江笑道:“我不知,你问军师。”李逵又问吴用,吴用哪里理他,只说道:“是鲍旭管军,又不需你管,问那么多作甚,还不下去。”李逵道:“不需俺管便好。”便匆匆去了。下面鲍旭道:“此二人定是诈降,军师如何留这二人?”吴用道:“此等计谋,你我皆看得出来,又何须怕他,只要将计就计,亦能功成。”众人了然,吴用又道:“鲍旭兄弟只管看住他们,他们如何动作,必来报知。”鲍旭领命去了。 再说颜树德、李宗汤二人来到宋营,当夜打听得云天彪被擒,来日要送往张叔夜处,颜树德计议道:“如今需先救云天彪,迟则晚矣。”李宗汤道:“可你我新到,如何营救?”颜树德双眸一转,计上心头道:“如今宋营有我被俘喽啰数千余人,指教他们造反,趁乱救出云兄。”李宗汤道:“只如此,便卧底不成,陈大哥那里如何交代?”颜树德道:“只我去,你当做全然不知,也可留下。”二人商议已定,趁夜颜树德踅到俘营,入内便唤醒众人,众喽啰见是自家头领,纷纷聚来,颜树德说罢前番议事,众喽啰二话不说,便把颜树德摁在地上,颜树德要问缘由,那里有个小校道:“恁的犯傻,如今我等投降,一无甲胄兵器,二来尚可活命,何必与你同死?”便将其绑缚了,带去见了裴宣,那裴宣闻罢,颜树德知已无活路,只求赴死。裴宣道:“此事还需公明哥哥知晓,今夜已深,且绑缚了去,明日禀知。”那俘虏小校携人自去了。 次日天明,裴宣说罢此事,众人都笑了,吴用道:“此番正好,这二人可为我所用。”宋江道:“计将安出?”吴用只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宋江道:“甚妙。”来人唤过颜树德,颜树德跪在帐下,裴宣问罢前因后果,颜树德只说要救云天彪,又说一己之见,与李宗汤毫无干系,再说只想一心赴死云云。那吴用早摆一张臭脸,大喝道:“你这泼贼,本以为你归顺天朝,回归征途,不曾想如此死性不改。”一旁宋江却是好脸色,笑道“军师言重了,我看他被贼寇如此挤兑,尚念旧情,是个颇知忠义的汉子,只不过明珠暗投罢了,如今在某这里,好教他弃暗投明。”说罢,宋江起身来扶颜树德,颜树德颤颤巍巍立在那里,宋江道:“颜头领须知,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家贼首待你如何,你自心知肚明,无需某言。”那颜树德自知陈希真秉性,听此一番,有些心动。吴用见状,以扇掩面轻咳两声,宋江又道:“如今你诈降计已破,何不归顺天朝,戴罪立功,以求免死?”颜树德听闻尚可活命,便剪拂道:“若真能免死,甘愿投降!”宋江大喜,连忙搀扶,颜树德道:“只是恩师那里?”宋江道:“你只需要说动你师同降。”颜树德犹豫不定,宋江将李宗汤请入帐内,几个说罢前事,李宗汤道:“若我劝动恩师归降,则一举可成。”因此上颜树德再无疑虑,吴用道:“你二人且听我言。”几人凑上前来只听吴用一番筹划,宋江大喜道:“妙哉。”遂安排颜、李二人三五天内各行其事,不再赘述。 只说数日后,颜树德并李宗汤回了猿臂寨,那一众头领见此二人,身上衣衫褴褛,伤口众多,尽是鞭痕棍伤,脸上许多涂鸦,尽是污言秽语。陈希真问道:“二位兄弟如何去又复返?”颜树德道:“那吴用早已识破这个甚么鸟计,却在帐前嘲笑我等无谋,将我等收押,要问寨内备细,我等死活不说,只此而已。”一旁庞毅道:“你二人如何逃脱?”李宗汤道:“那伙人见我等不说,只把笔墨涂脸,那宋江又道:‘你等捎信回去,就说一群蛇虫鼠蚁、水洼草寇,终徒增笑柄尔。’因此放我等回来。”左右听罢,引起众怒,陈希真拍案怒道:“好个宋江,真真气煞我也。”左右有要劝的,还没张口,颜树德道:“都叫那真大义出这腌臜计谋,叫等我威严尽失。”一众人也觉如是,陈希真唤过左右,将真大义拖下,杖责五十,以观后效。 是夜,月隐星稀,颜、李二人踅到徐槐房内,徐槐卧榻之间,忽听有人,忙问道:“谁?”二人默然跪倒拜了三拜,徐槐便知其意,问道:“你二人可是假戏真做?”二人不语,徐槐又问道:“却是劝我同途?”二人亦不语,徐槐三问道:“决心已定?”二人这才点头,徐槐默然片刻,挥手道:“你二人且去,待为师思量则个。”颜、李二人自去了,独留徐槐在彼。只见屋外乌云遮月,星影稀疏。屋内一目昏暗,不见五指。徐槐尚不点灯,只在暗里思忖道:“想吾徐虎林,当初位在西湖午桥庄就学,师学称赞,也算得一方名士。观此番半生,纵有博学多识,也曾志向高洁,报效国君。却因遇人不淑,只把满腔忠义献于此地,沦落为草寇土匪。依稀前日,吾见孔厚而不救,实乃私心过剩,已然与之同类矣,怎再将我与禽畜区别?如此于吾,何谈高洁?真真可笑。”不失笑出声来,笑罢四顾。又思忖道:“此方寸之间,日月尚且无光,更何况吾乎?无边黑暗,正如我心哉!”思到此处,只一狠心,咬破食指,血流如注。暗地里拿来纸张,写下一首诗来,诗云: 寥寥夙愿不留痕,一失终成日月昏。 残念再存高洁志,秽心怎可报君恩? 全躯风骨无容处,满腹经纶禽兽吞。 醒悟幡然青悔间,却留污讳给儿孙。 徐槐舒罢一口浊气,悠然推开窗棂,只见窗外乌云渐消,露出残月一角来,月光照进宋江营帐,宋江于帐内高坐,秉烛夜读玄女所赐天书不曾释手。一旁吴用跟读,二人谈笑间,正说明日攻城大事,宋江道:“此一番因果终成,好展我等功劳。”吴用道:“只怕有劳无功矣。”宋江道:“军师所言,兄岂不知?自古以来,忠臣良将者,善终者几何?你我不过其中尔尔,愚兄只为护国、安民、忠君、义友,也教众家弟兄青史留名,兄无憾矣。”吴用叉手不离方寸,深鞠一礼道:“公明哥哥忠义,众家弟兄皆知,既兄长无憾,小弟欣然向往!”二人又自谈笑,备细些明日之事。 次日清晨,宋江率大军于关下摆阵,唤过一人来,只说此人发号施令,有教是:天罡地煞齐出,妖魔鬼怪丧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4章 宋公明举大宋天兵 陈希真祭梁山风云 词曰: 梁山泊。还见古道青阶,伟关壮廓。风云际会凝空,众星乍转,清风唳鹤。 自惭怍。因念去邪归正,诏安义薄。王庆田虎皆平,威加寰宇,英雄气魄。 缘起缘终缘灭,孽行因果,妖魔填壑。今日不见当年,宛子城郭。新墨旧笔,书许多元寞。冲霄汉,天罡地煞,星光闪烁。大宋旌旗猎。尽除草寇,皆清水泊。誓扫梁山恶。归道处,方能与君同酌。把忠义续,再登高阁。 话说宋江等,受了天子先锋之职,径到山东境地,先后收复东平、东昌二府,又拨管下将领兵卒,发军四路并起,齐攻梁山泊。号令已定,不旬日之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张太守差人趱运。自入山东境地,不消三个月上下,至今四面关隘尽归宋江收复,只待攻破宛子城、猿臂寨。看看日子,正是宣和四年二月中旬,怎见得梁山春光?但见: 春风乍起,冬雪渐消。青龙山,凤凰山,龟背山,萦绕百层岚;东平湖,巨野湖,蓼洼湖,接连千叠浪。金鲤鱼,油鳊鱼,草鲫鱼,鱼鳞尾尾溅跃;杜鹃鸟,黄莺鸟,灰雁鸟,鸟羽片片翻飞。金沙滩,鸭嘴滩,荷花滩,柔纱平铺;虎头峰,雪山峰,郝山峰,威严耸立。疏财台,演武台,点将台,齐聚在山中;断金亭,水泊亭,黑风亭,各依在泊边。芦苇荡同波摇曳,苦竹林共风乱舞。好春光照一汪清水,天青色画几缕白云。水浒寨内,有开山残阶之古道;宛子城中,存断水苔痕之旧井。左一带堆满山花,皆梅兰迎春之烂漫;右一带遍布野树,尽杨柳松柏之璀璨。梁山泊上,屋舍前后生意满;问礼堂下,列摆东西琳琅全。正如古人赞诗曰:春度春归无限春,今朝方始觉成人。从今克己应犹及,颜与梅花俱自新。 只说宋江于雄关之上与众家弟兄道:“水洼草贼,杀害良民,邀劫商旅,造恶非止一端。我今统率大宋天军,战将百员,扫清山寨,擒拿众贼,以安兆民。”吴用道:“公明兄长所言极是,众家兄弟听我号炮传令,依先前谋定,四军齐出,一举杀入宛子城,攻下猿臂寨。”众人道是。宋江掌握中军为正将,号令大小四军齐备,武库拨降军器。麾下轰天雷凌振受命,引着副手十二人,推出三门风火号炮。前头一个头领,披甲戴盔,左手令旗,右手持剑,威风凛凛,立于城外。有诗赞这将军道: 头戴镔盔洒绛缨,身披锁甲落朱轻。 砒硫火器熟提制,铁炮雷车惯运行 目测山河高远处,手挥旌旄洞天明。 一声抖擞鬼神惧,三闻霆霓峦岳平。 再看那十二人,尽皆红甲红袍,红盔红缨。四人为一队,两个人推举一门炮,一个人揣着硝石引火之物,一个人搬着炮石投射之物。三队人,三门炮,列摆东西,坐镇南北,虎靴踏地,炮口朝天。此番阵势正好,如何见得?但见: 利炮随身,坚甲护体。十二人绛衣赤袄,三部从红旆朱缨。南山中走出号令炮,本阵内迸进地轴星。前头架起轰天雷,随后点燃三昧火。炮开时天震风惊,石到处地裂山崩。鸟兽闻得俱丧胆,贼寇听罢皆碎肝。 不一时,只听得南山处三声号炮响。四路军马听得,知道是令,皆出。先说南关,只见一路军马涌出来,旌旗招展,多是赤色,上纹朱雀。其中杂有杏黄色。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好生壮观,如何见得?但见: 刀枪如林,剑戟似丛。左起英雄,狱狴犴不离丑郡马,关胜斜倚偃月刀;右出豪杰,镇三山长随病尉迟,林冲紧挺丈八矛。年少军官,小李广常射天狼宿;体顽草莽,黑旋风总踏斗牛宫。水下混江龙,后头童威童猛;山中丧门神,左右李衮项充。铁面司法裴孔目,轰天炮手凌副使。画戟招摇,吕方郭盛拟古人;花棒徘徊,孔明孔亮应天星。妙手神医,通臂猕猿,俱有高明态;铁笛飞仙,九尾异龟,尽显神奇貌。后军帐里,笑迎弟兄铁扇子;杏黄旗下,怒打仇雦险道神。神行八百,打探声息戴院长;道法五雷,呼风唤雨入云龙。一书帅字居正中,两杆令旗号分明:军师吴学究,先锋宋公明。 那帅旗招展动处,号旗上写的分明:“讨贼先锋宋江”。旌旗中涌出一员高士,看他时:头戴金盔,身披宝甲。胯下照夜玉狮子,手中锟铻宝剑。器宇轩昂,正是宋公明。有首《最高楼》赞道: 呼保义,转战万千回。又合几重围。旌旗招展空翻影,刀枪横列示军威。怎饶他,湮灭处,尽飞灰。 玉狮子、嘶长风乍雪。锟铻剑、喷霞光映月。穿宝甲、戴金盔。胸襟秀丽唯忠义,轩昂质气乃天魁。宋公明,平贼寇,最扬眉。 再说东关听得号炮声响,得令出关。只见一路军马涌出来,彩旗飘飘,多是青葱色,上绣青龙。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好生威武,如何见得?但见: 枪横鸦角,刀插蛇皮。水攻并火侵,点燃中心霹雳火;金翅同狻猊,敢往八方一撞直。美髯公军前抚美髯,朴刀敢当先;金枪手阵脚舞金枪,宝甲亦合后。浪里藏白跳幡竿,激起浪花万丈;山中卧猛虎大虫,吃剩白骨千条。石三郎同着病关索,正要杀神;独角龙伴着出林龙,好似屠鬼。蔡福蔡庆督阵,军心无惧无退;柴进李立后勤,车内足甲足粮。一队水陆共进,王定六撑船走履;两列马步齐行,燕小乙护主看军。白日鼠胆大心细,正是探路好手;混世魔颠倒乾坤,果然道行真成。腹内神机,朱军师布阵能参赞;掌中无双,卢先锋枪棒真无敌。 那帅旗招展动处,号旗上写的分明:“讨贼副先锋卢俊义”。旌旗中涌出一员大将,看他时:项上凤翅,身着绒装。骑一匹腾云快马,横一条丈二钢枪。仪表天神态,正是卢俊义。有首《破阵子》赞道: 宝马腾云映雪,钢枪点雨飞虹。锦领翠纹鹦鹉绿,铁甲银花护体龙。天罡正显雄。 武艺人材彻地,忠心豪胆擎空。一点寒芒平敌意,敢视千军如蚁虫。皆为谈笑中。 再说北关听得号炮声响,齐力出关。只见一路军马涌出来,军旗猎猎,多是玄黑色,上绣玄武。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果然恢宏,如何见得?但见: 袍甲熠熠,刀戟森森。韩滔心存百胜之法;彭玘暗藏天目之雄。二将紧随扑天雕,各具国士胸怀。惯使标枪是花项;善用飞叉乃中箭。双虎不离没羽箭,皆有高人手段。百里泊内,独帆过境船火儿;万军丛中,单枪冲敌没遮拦。活阎罗临战,提笔写下生死簿;小遮拦出马,挺刀敢上阵垓心。打虎将吐豪气肝胆;小霸王纳凌云胸襟。母大虫并小尉迟,迸千丈寒光;锦毛虎同青眼虎,发万众军心。一丈青看守后军,矮脚虎巡视前营。金大坚擅用雕石坠刻;皇甫端可使马兽尽安。水步两军有宋万;打探声息是乐和。杜兴果敢,用阴计不曾心软;萧让聪慧,献阳谋尽显文风。段景住目光如炬,紧挨认军旗;呼延灼威风似凛,马上最英雄。 那帅旗招展动处,号旗上写的分明:“讨贼大将呼延灼”。旌旗中涌出一员大将,看他时:玄幞玄甲,墨绦墨靴。胯下御赐踢雪乌骓,手中祖传八棱钢鞭。身披七星耀,正是呼延灼。有首《江月晃重山》赞道: 凭额黄罗沁雾,幞头冲角临霄。摆开军势展兵刀。乌骓跨,纵有万千骄。 夜色添铜铠甲,繁星镶铁罗袍。轻舒猿臂扭狼腰。双鞭立,亦伏万千蛟。 再说西关听得号炮声响,一并出关。只见一路军马涌出来,旗帜林立,多是白银色,上绣白虎,其中少许杂色。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果然英雄,如何见得?但见: 车马似水,刀兵如虹。花和尚横一条水磨禅杖,没面目、石将军相伴左右;武行者掣两把镔铁戒刀,菜园子、母夜叉同随其后。宣花金蘸斧舞动长空,锦豹子不离急先锋;三尖两刃刀切断日月,白花蛇紧挨九纹龙。凶太岁敢立地,煞妖星摸着天,猛大虫从中跳涧;唤二郎皆短命,见白面是郎君,赤发鬼其中发威。怪蛇暗藏山内,异蝎隐匿峦间,二解敢先登;忽律埋伏旱地,笑虎盘卧石上,双朱同中军。汤隆监造军器,火花四溅不躲避;时迁打探声息,飞檐走壁难消停。善用巧计,操刀鬼不屠牛羊宰贼寇;惯会排兵,神算子弃筹粮草划阵型。金眼彪监军,一派军纪严明;青面兽统将,不没杨家先祖。 那帅旗招展动处,号旗上写的分明:“讨贼大将杨志”。旌旗中涌出一员大将,看他时:头戴朱缨飘洒,身披兽铠吞环。骑一匹嘶风银马,挺一口嵌花金刀。威风凛凛,正是杨志。有首《金错刀》赞道: 金刃影,铁驹鸣。枪林兵聚绛红旌。昔年落魄今朝志,施用高材统宋兵。 青面兽,展雄英。挥刀冲阵鬼神惊。祖传武艺杨家将,镇地浑天闪暗星。 看罢四军容貌,后人有一首古风赞之道: 大宋天兵齐备,好汉英雄显威。 四方人马列举,一往梁山擒贼! 一方说罢宋军阵势,一方再说宛子城中。猿臂寨内,一众妖魔坐定,虽然生前可怖,但是如今何样?只见: 鬼气森森,恶性沉沉。鬼气森森,横练百种招式,却难几人同德;恶性沉沉,纵有千般解数,从不一处共用。角落下骷髅成堆,都做人魂人鬼;桌案上金银遍布,尽是民脂民膏。正中央虫兽团聚,四处里喽啰张狂。算不尽芸芸百罪,道不清猎猎千恶。不消言语来辩,且看贼容寇貌:辛从忠孤目圆睁;张应雷无齿怪笑。冕以信单臂端坐;陶震霆跛腿斜倚。盖天锡不曾盖地吞天;杨腾蛟那堪腾飞扬眉。徐虎林肝胆俱裂;毕应元忠心犹存。永清万年,愿清永万年,清却难成业;刘麒刘麟,愿子做麒麟,子却做饕餮。沙志仁志在何方;真大义义从何处。李宗汤沉默,颜树德不语,二人卧底,正好相当。欧阳寿通只把眼观陈希真;尉迟大娘频以目侧邓宗弼。庞毅如老骥伏枥,却千里难行;梁横似腾蛇乘雾,将终为土灰。邓宗弼居下手稳神,狼躯霸气;陈希真驻上首定魄,虎相威严。总教是:屋舍檐下,舍弃忠义换猿臂;问礼堂间,不见星辰道妖魔。 群妖谱上四十九员妖魔,如今只剩二十二员,其中各居私心,早已不复当日。登时听见屋外三声炮响,震得猛虎离窝,群狼败走。有喽啰上前禀报,说罢四处军容。一众妖魔闻讯,四面受敌,为首者陈希真大惊,邓宗弼安抚道:“我军虽败,然大气未损,尚有兵卒万余,或可一战。”刘麒刘麟道:“我部人马未少,愿为大哥分忧,好报杀父之仇。”一时间众口云纭,各抒己见。陈希真见徐槐不语,不知那徐槐早被李宗汤、颜树德策反,本正犹豫间,陈希真问道:“虎林可有妙策?”徐槐道:“我等依山险峻,居高临下,或可以少胜多,不妨一试。”陈希真听罢,思索得失,一旁邓宗弼道:“大丈夫或成大事,或死而已,如今不得奋力,他日泉下悔之晚矣。”陈希真道:“好罢,便与宋军决一胜负。”吩咐下去,各自备战。 只说东边卢俊义当先厮杀,于敌阵之中几番冲入冲出,猿臂守军早已溃散。此时间,只听得远处一人喊道:“众兄弟奋力,我等齐心灭敌!”卢俊义定睛观瞧,望见敌阵远来一员老将,那将挺一把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驾一匹高头宽脊黄棕大宛马,正是庞毅。携一彪人马,马后左右是张应雷、陶震霆,阵脚处是盖天锡。庞毅道:“今日便与一决雌雄!”卢俊义道:“哪位兄弟与我去斗那老匹夫?”秦明道:“末将愿往。”当先出马,大笑道:“老贼还敢嘴硬?速纳命来!”舞狼牙棒批马赶上。两者交锋,相斗五十合上下,不分胜负。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一个是撮盐入火;一个是火上浇油。一个是千般解数;一个是刀马娴熟。一个是竖砸天灵;一个是横切心胸。庞毅年过七旬,人老心未老;秦明正值壮岁,年轻手未轻。你来我往,刀来棒去。你来我往,秦明驱马寻漏处;刀来棒去,庞毅持缰窥破绽。错镫间,大斫刀不离脖颈;交马时,狼牙棒紧挨软肋。 秦明正一心酣战,其后张应雷手提偃月铜刘,陶震霆手提枣瓜锤,二人大喝而来。秦明后面水火二将见了,便挺枪抵住,水火二将道:“泼贼,休扰我家哥哥酣战。”四个人,四匹马,斗作一团。几人约斗十数合,水火二将渐渐不敌。那里欧鹏、邓飞拍马前来助战,又混战一场。陶、张二人怎敌四人?纷纷回马。邓飞觑见张应雷盔甲露处,掷铁链正中后颈。张应雷眼前一黑,翻身落马,欧鹏赶上,一刀斩下头颅。陶震霆因腿脚不便,驾马难控,只慢了一步。单廷圭见陶震霆背心教亲,只一枪挑翻。陶震霆自知难逃脱了,遂从怀里揪出火药来,随即点燃。魏定国觑见于火药相似,只喊声:“退!”呼啦啦人潮退却,陶震霆只炸翻自家喽啰颇多,自己炸个粉碎。 再说秦明、庞毅正斗,忽闻一旁炸响,各自马惊。庞毅驱起马来,那马前腿一扬。秦明便也挣了缰绳,那马嘶风而起。两者见有破绽,各自挥军器来打马腿,双马俱倒,二人一同滚落马下。秦明道:“待我换过马匹再战。”庞毅怒道:“两军交锋,哪个等你?”挺刀来步战,秦明大怒,亦挺棒来抵。本阵里朱武见秦明不能取胜,恐其有失,故道:“谁去与秦将军助阵?”早有双枪将董平出马,正来至跟前。庞毅年迈,斗的早已没了气力,又见董平双枪近身,不能躲闪,被董平一枪挑去大刀,复一枪穿甲而过。秦明赶上,一棒连盔带头,打得粉碎。阵脚处盖天锡望见自家哥哥死尽了,慌忙夺路而走。朱武见贼首亡的亡,逃的逃,便挥大军掩杀。贼军节节败退,于路战死、投降者无算。 只说陈希真并徐槐、李宗汤、颜树德、刘麒、刘麟携数百人望东而走,只见自家喽啰败退,刘麟抓来询问,说是:“头领苦战难胜,宋军掩杀来了。”李、颜二人各自暗喜,刘麒道:“应速去救援。”陈希真从之,命徐槐留下压阵,收复败军,以求重整旗鼓。徐槐领命,陈希真自领众人去营救。行至不远,见盖天锡仓皇而来,陈希真接住问道:“我兄弟们如何?”不消盖天锡答,卢俊义早到,横枪驾马在彼,高叫道:“草寇老儿,速来受降!”陈希真听罢大怒,挥矛批马赶上。卢俊义挺枪来迎,两相交锋。有诗为证: 点钢枪绛洒如霞,丈八矛缨舞似花。 腾雾马蹄声飒沓,白龙驹启齿嘶哗。 玉麒麟为罡方正,丹顶鹤居首未差。 卢俊义当先取胜,陈希真应顾不暇。 二人斗不过十余合,朱武等人赶到。朱武拿令旗左指右挥,秦明、水火二将在左,董平、欧邓双雄在右,统兵合围而来。李、颜、二刘各自抵挡。李、颜率先搦战,不到几合回马而走。二刘见势头不好,亦双双败走。陈希真大惊,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后面徐槐率军赶上,拦住卢俊义等去路,截杀一阵。徐槐道:“我等向西而行。”陈希真从之,一彪人马向西而去。 再说西边杨志挥兵攻寨,花和尚并武行者一阵厮杀正急,见敌阵后面来援。只见一彪人马,来者四员将领乃是沙志仁、真大义、冕以信,阵脚处是辛从忠。蒋敬望见,道:“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拿了贼将,敌军必定一击而溃。”杨志认理,遂索超、史进抵住来人,又将鲁智深、武松左右夹击。不消多时,只把那四人围在垓心,水泄不通。四人大惊,左冲右突,冲突不过,只得结阵固守。阵前杨志道:“前番你等有兄弟归顺于俺,今番再来归降者,俺不杀他!”众人正疑,有唐猛上前劝道:“众家兄弟听真,如今猿臂寨大势已去,束手就擒者,可免一死!”众人见唐猛在彼,犹思退路。沙志仁道:“不如投降,好过死了。”真大义频频点头称是。辛从忠独眼怒目圆睁道:“你们去投降,便不是自家兄弟!”挺矛来刺真大义。真大义不曾提防,被一矛刺死。众人见了,再不敢言降,只当奋勇冲突。杨志见招降无果,只得厮杀。 那里武松掣双戒刀一路如砍菜劈瓜一般,无人敢挡。辛从忠挺丈八蛇矛,批马来抵,武松使双刀架住。两个正缠斗时,唐猛驱马助阵,沙志仁上前抵住。四个人,三匹马,斗在垓心,数不清多少合。武松觑见沙志仁马腿,一刀一条,两刀砍断前腿。沙志仁翻身落马,武松正要砍杀,被唐猛拦住道:“头领,且活捉了。”武松从之,转身去战辛从忠。辛从忠不敌武松,卖个破绽,仓惶夺路而逃。武松自不去追,复来杀敌。唐猛唤过士卒,麻肩头拢二背,将沙志仁绑缚了去。 再说鲁智深挥禅杖正敌冕以信,那冕以信失了右臂,怎敢来战?只叫左右喽啰抵住鲁智深。一众喽啰如何抵得住?只被鲁智深扫荡一片,就近见了冕以信胯下马腿,只一杖将马打翻。冕以信翻身落马,一旁焦挺赶上,一刀砍下头来。众喽啰见自家头领尽失,溃不成军,往北而逃。 只说陈希真一彪人马望西而走,又见自家喽啰败退,正撞见辛从忠,刘麟忙问,辛从忠道:“沙志仁、真大义临阵倒戈,故而至此。”李、颜二人又各自暗喜,刘麒道:“可去救援?”徐槐道:“未尝不可。”陈希真从之,命徐槐并盖天锡留下压阵,收复败军,以求重振旗鼓。徐、盖领命,陈希真自领众人去营救。行至不远,见杨志大军到,杨志横金刀在彼,高叫道:“草寇老儿,速来受死!”陈希真大怒道:“满口老儿老儿,我未老也!”,挥矛批马赶上。杨志挺刀来迎,两相交锋。有诗为证: 祖传金刃可千征,丈八蛇矛难逞能。 人唤暗星青面兽,妖魔秃鹤怎为鹏? 连天鼓角声声壮,蔽空旌旗面面兴。 跃马飞龙漫杀意,死生腥血两军腾。 二人斗不过十余合,曹正领后军赶到。曹正抽刀左指右挥,解珍解宝在左,刘唐小五在右,统兵合围而来。李、颜、二刘各自抵挡,李、颜复前事回马而走。二刘不敢抵挡,亦双双败走。陈希真大惊,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后面盖天锡率军赶上,拦住杨志等去路。其中朱贵觑见盖天锡在敌阵指挥,抽弓搭箭,喊声:“着!”正中软肋,将盖天锡射翻。徐槐道:“我等向北而行。”陈希真从之,一彪人马向北而去。 再说北边呼延灼登高远望,指挥大军徐徐前进,敌人不曾反攻。忽见一彪人马赶来,为首的是一员老将,全身黄金盔甲,坐下乌骓马,正是梁横。随后有欧阳寿通手持双鞭,尉迟大娘攥着双刀,压阵的是杨腾蛟。尉迟大娘谓梁横道:“我观前阵已然乱了,不好冲突,以免自相踩踏,可徐图之。”欧阳寿通附和道:“只一字排开,做常山之蛇。”梁横认理,道:“你二人携步军摆阵,我独自率马军奇袭,断他侧应。”逐点兵马从刺斜里去。 宋阵里李应眼尖,望见梁横从刺斜来,横枪驾马来迎。梁横挺枪赶上,两个斗过十合上下,不分胜负。梁横见不能速胜,提枪虚刺。李应侧身要躲,梁横只把枪一横,正劈李应胸口。李应顺势使个镫里藏身,拨马便走。梁横死命追赶,觑李应背心教亲,将要出枪,李应抽出飞刀,回身便掷,只听当的一声,打飞梁横金盔。李应起身,本以为梁横不敢再追,哪曾想那梁横似不惜命的,依然死追。李应只得挺枪回马来战,两个又斗十合,依旧不分胜负。 呼延灼望见李应不能取胜,恐其有失,与张清道:“兄弟替我把阵,我去会会那厮。”张清领命。呼延灼舞双鞭,跨踢雪乌骓,来斗梁横。那里李应与梁横相较不下,忽听身后呼延灼道:“李应兄弟且把守阵脚,这厮留给我。”李应自拨马回阵,梁横要追,被呼延灼抵住,两个在垓心斗作一团,果然好斗,但见: 墨洒黑金,乌云盖雪。墨洒黑金,高手再遇高手;乌云盖雪,乌骓又见乌骓。身披金甲,映日光凛凛;体着墨铠,显七星耀耀。银蟒单行,望心窝即刺;乌龙双出,见软肋便批。嘶鸣处挥动热血;战鼓声振奋将心。 两个斗了五十合上下,梁横力怯,卖个破绽,望本阵便走。呼延灼批马便追,梁横自恃胯下乌骓是匹宝马,不觉呼延灼追得上,故而不曾防备。呼延灼胯下乃御赐踢雪乌骓,大宋中数一数二的宝马,只片刻间,便追上了。呼延灼望梁横软肋教亲,只一鞭将梁横打翻再地。梁横翻身而起,高呼:“救命!”四下里有自家牙将驾马救了。呼延灼又追,寻常马儿怎能跑得过?须臾间又追上,先一鞭打翻牙将,复一鞭又将梁横打落马下。梁横翻身而起,再喊:“救命!”又被救走,如此反复三次。贼军阵里欧阳寿通见了,驱马来救梁横,抵住呼延灼。两个双鞭共举,斗在阵中,约莫十七八合。欧阳寿通不敌,转马而走。呼延灼不去追他,命人牵梁横乌骓回本阵去了。梁横亦回到本阵,换了马匹,迎住欧阳寿通,与二人道:“宋军果然厉害,不可强取。”便把阵型排开,自作徐进。 只说陈希真一彪人马望北而走,见自家军马严整齐备,梁横等人迎住,梁横说罢前次战败,陈希真大怒道:“前番阵破,不好用法。如今当用之。”吩咐下人,列摆法台,香烛表纸,一应俱全,架在阵前。那里呼延灼见了,正疑虑见,萧让道:“莫不是要使甚妖法?”呼延灼大惊,忙叫退军固守,不得擅自出击。陈希真换过一身道袍,手持宝剑,于台上大叫道:“宋军听真!尔等不曾见天地惧色乎?”叫罢,掐诀念咒,脚踏北斗,将宝剑望西北乾位一挥,天空忽暗,伸手不见五指。宋军已有乱相。陈希真将宝剑再望正东震位一劈,登时雷声阵阵,劈死宋军颇多。宋军本阵大乱,梁横率大军掩过。呼延灼只得退守北关,萧让算计损失,战死牙将、裨将八人,惊跑战马六百匹,头领不曾伤了一个。呼延灼唯恐有失,不敢复出。有诗为证: 西北乾天云朵黑,东方再唤震雷飞。 妖依外道迷真性,期佛满神逆法违。 不过半个时辰,雷声乌云渐消,陈希真下得法台,早累得满头大汗,连喝三大碗茶水,又吃许多饭食。徐槐问其缘由,陈希真道:“凡用外法,需耗神劳力,不能支撑长久。”众人晓得,梁横道:“大哥辛苦,稍作歇息,攻关之事,权且交给我等弟兄们。”陈希真准许。梁横率本部人马与关下叫阵,呼延灼领众人上女墙见了,一旁杜兴问李应道:“主人可见陈希真在彼么?”李应打眼望去,不曾见陈希真。杜兴了然,与萧让商议道:“妖道不在,却好用计,如此这般如何?”萧让点头道:“是了,此计可用。”便与众人释计,众人称妙。这一计道出,直教:宋军进退皆有法,贼将攻守又几何?不知萧让、杜兴如何用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公孙胜破法擒陈贼 宋公明清缴复梁山 诗曰: 自古成书为善伸,何闻假祟却希真。 忽来道士生嗔墨,又使今人笔砚分。 莫道虚言结浒传,休谪妄语散妖氛。 原来此意难平念,故有驳杀荡寇昏。 只说关上众人听了萧让、杜兴计谋,众人喝彩。呼延灼密令穆弘、穆春、李云、金大坚领兵去了,又于女墙上洋洋作态道:“谁来拒敌!”没羽箭张清道:“小弟愿往。”呼延灼从之。张清率本部人马并王英、扈三娘出关于阵前,横马对其道:“草寇,速来领死!”那里梁横大怒道:“谁来与我拿下这厮?”话音未落,早有尉迟大娘舞双刀驾马赶上,那里扈三娘见是女将出阵,要来比试武艺,亦舞双刀迎住。两匹马,四把刀,一对女将乱舞,果然好斗,但见: 风飘玉屑,雪撒琼花。风飘玉屑,四把钢刀乱舞;雪撒琼花,一对英雌相争。马身紧挨马身,一一来一往杀气腾;刀口对抵刀口,一招一式不相让。这一个说,你毁梁山本该死;那一个道,你坏清誉正该拿。正是:女中争斗是豪杰,须眉也得让巾帼。 二女将斗过十余合,王英挺枪赶上,又混斗一阵,二人不敌,拨马望西北方而走,尉迟大娘紧追不放。梁横大笑道:“此等草包,也敢对阵?”欧阳寿通道:“我再去赢他一阵!”舞双鞭批马便来。龚旺、丁得孙双双抵住,三个人斗作一团,丁得孙将双叉一掷,却投了个空。二人不敌,拨马便望东北而走,欧阳寿通紧追不舍而去。张清慌忙道:“贼军果然厉害!”回马入关去了。 再说梁横见呼延灼闭门不出,逐命杨腾蛟率军强攻。呼延灼抵挡多时,但见贼势凶猛,难以抵挡,只得一退再退,领大军夺门而出,向北退去。梁横领大军入了关隘,整理战场,不消三刻钟,见呼延灼复来。梁横于女墙之上大笑道:“败军之将,复来如何?”呼延灼不曾理他,吩咐孙新、顾大嫂去关墙左边墙角,穆春、金大坚去关墙右边墙角,宋万、李忠、周通、李云四人占住大门两边。带领步军,手里尽是铁锹镐头,木盾团牌,护着几个头领纷纷站定。呼延灼发声喊,大军动土,听得碎石声频出。杨腾蛟大惊道:“这厮要撅墙!”梁横笑道:“兄弟勿惊,量他千百人,也撅不动地,你且率军出去与他厮杀便了。”正说之间,只见呼延灼退兵去了。杨腾蛟见状,赞誉不止。梁横又笑,未笑过三声,忽然脚下震动,如山崩地裂一般,似大厦将倾之势。巍峨雄关,随风便倒,将梁横一彪人马埋在废墟里。杨腾蛟被碎石砸死,梁横亦被大关横梁砸着,脑浆迸裂而亡。 众位看官要问,如何挖了墙脚,大关便塌了?却原来是呼延灼密令穆弘等人在内薄弱处率先做了手脚。更兼猿臂寨众贼不曾修葺,故而如此。呼延灼见掩埋了贼军,不必挖寻。令大军舍弃马匹,留下皇甫端、段景住看管保护。率大军步行翻越废墟,再攻梁山大寨不提。 只说王英、扈三娘向西北走时,突然回马来斗尉迟大娘,尉迟大娘道:“手下败将,还敢来寻死?”三个人斗作一处,又斗了十余合,尉迟大娘力怯,正要走时,扈三娘赶上,只一刀砍断尉迟大娘左臂,复一刀砍去右臂。王英正要结果,被扈三娘拦住道:“好不省事,活捉便了。”王英笑答,一枪批尉迟大娘下马,众人绑缚了。扈三娘笑道:“先前诈败,真当我敌不过你?”说罢复来与众喽啰道:“你家头领被擒,速来投降,饶你们不死!”众喽啰望风而降。龚旺、丁得孙亦是诈败,同样生擒了欧阳寿通,不再絮繁。 再说南边宋江、吴用、公孙胜于关上督战,阵前关胜、林冲道:“贼将速来受死!”对阵里祝永清、祝万年兄弟舞方天画戟出马道:“兀那厮休得妄言,敢与我兄弟来战否?”当下有吕方、郭盛见对面也是使戟的,故来比试武艺。两相出马,捉对厮杀。吕方斗祝永清,郭盛战祝万年,四个人斗了十数合。郭盛见不能胜,瞥了祝万年,来战祝永清。祝永清以一敌二,逐渐力怯。祝万年又来助阵,吕方卖个破绽,瞥了祝永清,再战祝万年。四个人反复交错,互换对手,来来去去三五回,堪堪斗了二十余合,亦不分胜负。 花荣在彼见难以取胜,抽弓搭箭,觑见祝永清胯下马匹,只一箭射翻。祝永清翻身落马,吕方见了,批马赶上,不待祝永清起身便一戟槊死。祝万年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却正撞见乱杀的李逵,李逵挥舞板斧,砍断马腿,再赶上,将祝万年剁做肉泥。邓宗弼见失去两员将领,怒不可遏,舞雌雄双剑来斗,林冲批马赶上,两个交锋,五十合不分胜负。关胜见状,也来助战,三个人斗作一处,惹起尘埃一片。邓宗弼兵器较短,不能够及,只得招架,见不是头,回马便走。去不过三五里,正巧遇见陈希真一众人等。 话说一战之内,猿臂寨已乱作一处,陈希真闻听梁横战死,只得率众向南杀出,遇见邓宗弼,两厢说罢前事,正要计议。宋江于关上望见陈希真等,劝道:“尔等已是困兽,如何再斗,何不速速来降?”陈希真破口大骂:“呔,朝廷鹰犬,安敢劝降于我,今日便拼个你死我活。”话语未毕,早有毕应元举枪出战,那里丑郡马宣赞迎上,一把刀,一条枪战在一处。刘麒、刘麟步下来助应元,却叫鲍旭、陶宗旺拦着,缠斗三十合。刘麒力怯,叫鲍旭一剑打落钢枪,复一剑劈作两半。刘麟亦被陶宗旺一锹掀翻,复一锹劈开头颅。毕应元见了,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宣赞却也不赶,取下马上铁胎弓,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望毕应元后心便射。毕应元听得弓声,伏鞍躲过,正喜色时,已叫一箭穿脑而过,这个便唤做连珠箭。毕应元翻身落马,登时毙命。辛从忠见势头不好,忙问陈希真道:“何不用法?”陈希真从之,唤过香烛表纸,取宝剑来,望西北乾天一挥,登时天昏地暗。关上宋江见了,知是妖法。掣锟铻宝剑指天念咒,片刻云消雾散。宋江道:“我有玄女所赐之法,破汝妖术甚易!”陈希真大怒,催动黄表纸,写下符咒三道,向天一摇,霎时间下起倾盆大雨。只见雨水带毒,毒倒一片将士。宋江急忙念咒,雨却不停,宋江见自家将士受苦,欲垂泪。一旁公孙胜道:“哥哥勿忧,贫道可解。”说罢,掣松纹古定剑,踏罡步斗,剑指苍天,口中念念有词,喊声:“疾!”登时云雨偏移,望陈希真去。 陈希真见风云不听指挥,只得收回妖法,云雨骤停。一旁徐槐望见陈希真力不从心,只喊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一旁李宗汤、颜树德,左右而上,麻肩头拢二背,将其俘获。陈希真破声大骂:“无义叛徒,尚不如犬马畜生!”三人充耳不闻,徐槐道:“陈贼无道,苍天不助,我等何不投降!”众喽啰听罢,丢盔弃甲,毫无战意。邓宗弼见大势已去,众人无意再战,悲愤万分,长叹一声道:“天绝我也。”抽剑自刎而亡,辛从忠从之,抛枪在地,亦自刎而亡。 徐槐三人缚着陈希真望宋江阵前献功,那里李逵杀得眼红,舞双斧劈头盖脸便砍,徐槐躲避不及,正要中招,那里颜树德、李宗汤拦住道:“我等之前便已归顺宋先锋了。”李逵哪省得这些事儿?只顾厮杀,一斧将李宗汤劈死,可怜李宗汤,归降把命丧。有诗叹曰: 守把一关为一患,三关尽丧命却还。 苟存于世归降易,保此残身却又难。 再说李逵又要砍颜树德,被关胜赶上止住,道:“公明哥哥免他们一死,你这黑厮又自作怪,还不回营去!”李逵不敢说话,撇下这伙人,回营去了。那里陈希真大笑道:“活该李宗汤!活该李宗汤!”关胜下马行礼道:“二位做得此事,使我等少死忒多人马,功不可没。”徐槐回礼道:“卑微草寇,方知悔改,死不足惜,何谈功劳,愧不敢当。”两人叙罢,携贼首转回宋江处不提。 此番征战功成,四军终合一处。宋公明又遣杨雄、石秀、孔明、孔亮四个先行率众入寨里清缴余孽,有良民挟在山上的,不可伤他性命。四人领诺,各点人去了。先进着一偏房内,见一妇人怀中抱一个婴童,膝下尤坐着一个孩儿,杨雄道:“你是何人,怎在这贼窝子奶孩儿。”那妈妈见是官军打扮,泣道:“军爷,这寨里余下奴仆具是良民,叫虏上山的,这两个冤种却是祝二大王并那陈娘娘的孩儿。”孔明道:“既是百姓,留你命去。”说罢顺手拿过几个金碟玉杯塞给他,教下山去了,那妇人自是千恩万谢不提。石秀又以为昔年祝家庄清缴不力,得万年永清这两个孽障出来,便不该再留孽种,与杨雄一人提起一个孩儿,掼到地上,做一处肉饼。余此种种,不足一论。 只说四人出寨报了公明,公明便要郁保四于寨内挂起大宋军旗,先叫陶宗旺、穆弘穆春兄弟清理山寨,收获金银、兵器、马匹、俘虏无算。又命蒋敬、凌振结算自家人马兵器,仅损有一二。又让安道全、皇甫端医治受伤人马。再教柴进、李应等管理收复贼军贼将,不曾放跑一个。后又先使裴宣、乐和放榜安民,后使萧让拟表,上奏天子俘贼之功。待一切安定,逐全体大小头领,于晁盖坟前祭拜,以表托梦之事。再赴玄女高阁,打扫祭拜九天玄女娘娘神像。众人诚恳拜罢,宋江教宋清、曹正、朱富等大排宴筵三日,管待三军。 只说第三日,众人于大寨之内欢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公孙胜道:“如今除魔卫道,因果已定,好不快哉。”逐随酒性,用酒当墨以指为笔,在大殿柱上写下一首诗来,众人看去,其中铁叫子乐和诵道: “人世沧桑余万春,忽来道士怎能真? 一朝路径野云渡,纵乱蟊虫卌九身。 百载凭封唯义理,无容孽畜怨贪嗔。 如今反叛不成果,地道天公斩逆臣。” 众人听了,赞叹不已。吴用看罢,大笑几声道:“小生不才,也有一首诗来,只销改你几个字便可。”说罢效仿公孙胜,用食指蘸酒,于另一侧柱上写下一首诗来,众人又围过去看,还是乐和诵道: “人世沧桑安兆民,胸怀爱国岂非真? 一朝路径梁山泊,重聚天星百八人。 百载除封唯义理,终消魔性罢贪嗔。 如今忠义全成果,地道天公表顺臣。” 众人听了,又一阵赞叹,叫好声迭起,宋江赞道:“二位军师果然文采飞扬。”众人又自饮酒至半夜,当夜散了,三五日无事,不再叙述。 忽一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张叔夜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早,天使还京。张叔夜令监中取出陈希真、云天彪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济州府市曹处斩。将首级各门枭示。那一众牢子押着陈希真等,张叔夜邀着宋江弟兄一同观看。忽见陈希真口中念念有词,身上枷锁竟立簌簌脱下来。陈希真大笑一声,投云便走,那里怒恼了公孙胜英豪,抽出手帕,化作云朵,赶将上去。手中拂尘只一挥,把陈希真按下云头。又在怀里掏出一个剔透的宝珠一晃,陈希真便没了踪影。众人上来看时,只见宝珠里一只秃毛老鹤扑翅。公孙胜道:“这妖人道法虽平,遁术却高,贫道若一放手,只怕又要走,还请太守与朝廷言明,使贫道权且收拢,待此间事了,回山中请师尊处置。”张太守道:“敢问高人,此乃甚么法宝?”公孙胜道:“此乃尊师所赐水晶珠,只说早晚有用,料想却在此处。”张太守连连称是,只把其余头目俱斩了,又写明单录呈报: 贼首六人: 云天彪于市曹处斩。邓宗弼于阵前自刎。陈丽卿、祝万年、祝永清于阵前斩杀。徐槐归降朝廷,生擒陈希真,将功折罪。 贼将四十二人: 欧阳寿通、尉迟大娘、康捷、召忻、韦扬隐、史谷恭、沙志仁于市曹处斩。辛从忠、陶震霆、贺太平于阵前自刎。庞毅、张应雷、风会、盖天锡、魏辅梁、高粱、杨腾蛟、刘广、梁横、真祥麟、毕应元、真大义、李宗汤、金成英、刘麟、刘麒、傅玉、范成龙、申勃儿、苟桓、苟英、冕以信、娄熊、谢德、法通、法慧于阵前斩杀。孔厚中风而亡,刘慧娘被百姓砸死。唐猛归降朝廷,冲锋陷阵,将功折罪。颜树德归降朝廷,生擒陈希真,将功折罪。哈芸生归降朝廷,死于阵前。哈兰生归降朝廷,肯复良民。 另有贼首陈希真,遁术妖异,枷锁难困。有一清道人公孙胜收押,待寻真人处置。又说些整备军马,需劳时日,恳求宽限归京日期。又说些天子圣明云云吉利的言语。待一切齐备,差人送至东京,上达天听。 再说道君皇帝于大殿之上正要准奏,无移时,两班文武中有杨戬跪下,俯伏奏道:“今有宋江统领兵马,征讨陈贼,逗留梁山,不思退取,恐有再复造反之心。伏乞皇上治罪。”道君皇帝曰:“爱卿不可胡乱猜忌,宋卿忠义,朕尚知晓。”话音未落,又有蔡京跪倒奏道:“陛下容禀,自古道:‘人心难测,不可不察也。’宋江之流曾以为寇,今番无定从良。望陛下圣裁。”道君皇帝只好从之,颁布诏令:“命宋江等携带军马,即刻返京,赴陈桥驿屯扎,不得有误。”此后国事云云,不必细说。天使携诏令去了,有道是:兔死狐悲或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是马放南山?此一番入京又惹出甚么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16章 呼保义东京小排筵 徽宗帝南山大狩猎 诗曰: 韩文参大颠,东坡访玉泉。 僧来白马寺,经到赤乌年。 叶叶风中树,重重火里莲。 无尘心镜净,只此是金仙。 只说道君皇帝准奸臣之言,遣天使降诏,就赍赏赐金银段匹装载,一共满满二十五车,一路经到济州。此时正是四月间天气,但见: 春风抚柳,夏天气候。莺莺燕燕鸣,说不尽云雨千般事;花花草草茂,画不完山河万里清。 张太守携济州官吏并宋江等一百八人与天使礼毕。但见宋江一伙,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天使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惟赖杰宏股肱,赞勷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兹者,前番强贼陈希真,作乱山东,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府城。又赖张叔夜宋江等匡扶,贼首尽皆铲除,朕实嘉赖。今特差天使,赍捧诏书,给赐太守张叔夜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段,名马衣甲等物,用彰尔功。诏书到日,即烧毁陈贼巢穴,统领军马,星驰归京,守企陈桥,不可延误。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对赏。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四年孟夏四月十八日诏示。” 众人拜罢,天使与宋江就赍赏赐金银缎匹,分散下去。头领们自去领赏,张太守并宋江来与天使叙言。两相言语以毕,天使面带不悦,宋江即刻取出两锭纹银,交付天使道:“上差一路劳苦,些许薄礼,以资往来路费,务必收下。”天使这才满脸堆笑收下,颁命回京去了。 只说宋江领旨,张太守与宋江作别,张太守道:“陛下旨意里如此急切你等回京,又教你等烧毁梁山泊巢穴,恐是奸臣胡乱说个甚么,怕公明又做山贼了。”宋江笑道:“今日归了圣上管辖,何来落草的念头,如今我等需速归,这烧毁陈贼巢穴及其后事,还望太守用心。”张太守道:“不需多言。”两个再拜一遭,就此拜别去了。张太守烧毁巢穴云云,此时后话,不必絮繁。 宋江等一路无话,直到东京拜于道君皇帝,天子说过前事,宋江一一应答。天子大喜,乃问曰:“闻先前奏章道,贼首陈希真有遁走妖法,因此不能受凡间刑法伏诛。只能由卿公明麾下有法师一清道人拘押,朕不曾闻,此事可真?”宋江奏道:“万不敢欺瞒圣上,此事为真,臣等并济州太守张叔夜并济州全军全民皆都看了。”天子复问此事,宋江把陈希真遁走,公孙胜擒获之事备细说了,天子大喜。宋江又道:“臣有洞玄国师所赐群妖谱一卷,尽皆是贼寇姓名本身。”天子好奇其中内容,唤黄门官拿来己阅。天子阅罢,复问曰:“贼首何在?”公孙胜取出水晶球献上,道君皇帝见其中有秃毛老鹤翻腾,登时大惊,乃曰:“天下果有神奇处也。”两列文武俱奇,都争相要看,道君皇帝便使黄门官传阅,一众文武看罢,又惊又喜。公孙胜奏罢前事,天子应允。而后定功论爵,官职差遣,各有不同。宋江等升官加爵,谢恩归营,管理军阵以毕。忽想起前番征田虎、王庆所降孙琪一众将领,遂差人询问,往来者皆说:“一众将军各有官爵赏赐,等不及宋先锋使归来,相继述职去了。”宋江听罢,略带悲意,复问所留五万余兵马如何,又说是:“尽叫枢密院取走候用,不剩一个。”宋江叹道:“如今不能相见也。”吴用道:“失去五万精兵,如失一臂。”宋江道:“你我都是朝廷兵马,自然受朝廷节制,不可妄言。”吴用从之,几日无话。宋江等管理军务,统计人员马匹器械等,共十万大军。命马步军头领各自练兵,每日校场习武,演练军阵,促成精兵,止一月有余。 是日,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就请周边佐贰等官共贺,其中官吏往来者甚多。宋江其一百八人整整齐齐,排坐几桌。怎见的好宴?但见: 香焚铜炉,花插铁瓶。挂绛丝织锦帘栊,悬绿珠销金帐幕。陈桥驿里,屏帏画舞雀飞鸢;驻军营中,诸座描卧虎走兽。屏开锦雉,列华筵官员共乐;褥隐芙蓉,设豪宴兄弟同欢。百翠碟罗香桃富果;千瑞盘铺山珍海味。鳞鳞脍切出银丝;细细茶烹入玉蕊。云竹作箸,好似碧玉琉璃;沉木成匙,有如红丝玛瑙。天目碗满泛马乳羊羔;白瓷杯浅酌瑶池玉液。合驿金花翠叶;满筵锦绣绮罗。铁叫子并马麟听唱新词;双枪将共燕青吹弹歌曲。几多食味,出自曹正刀下;无限香醪,乃从朱富坛中。皇城司内,天罡起意脱俗世;百香案前,地煞落心应凡尘。正是:将军边塞久劳心,会宴皇城长闲适。佳人齐贺升平曲,画鼓频敲安乐音。 当下席间,众人称赞宋江等功勋。有当地官员道:“宋先锋等一众将军,南征北战,历经大小百余次战役,纵然有过,如何盖功?如此功绩,如何只得了个皇城使?岂不亏煞天人。”宋江叹道:“如今奸臣当道,蒙蔽圣聪,盖吾等忠臣良将,早无进贤之路,非我之一人不幸,乃诸位忠臣不幸,于国家圣上不幸。”宋江正说之间,吴用轻咳三声道:“公明哥哥想必不胜酒力,怎地三五杯就醉了?”宋江大悟,乃叹道:“醉了,确实醉了,方才醉言醉语,诸位姑妄听之,莫往心里去。”众人都知其中意思,只来与宋江、吴用等敬酒,宋江一道感激不已。至此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 此后十数日往来无话,算来已是五月中旬,正值酷暑,天气炎热。宋江在帐中无事,自觉闷热,早已难捱。故着便衣入城里散心。左右自有吕方郭盛跟着,寸步不离。三人正行间,忽见三五个孩童,成群奔跑穿街而过,手中尽是风车、串鼓、戏蝶之类,嘶嘶转动,鸣鸣有声。宋江看罢欣慰不已,笑道:“谁说俺这几番苦劳无功?天下太平,幼儿无忧,便是功了。”吕方郭盛频频称是。宋江兴起,乃口占一首诗道: 招安从此征,镇国乃罢兵。 无事繁城过,听闻串鼓鸣。 孩童嬉戏去,欢语满东京。 问世无余说,都来贺太平。 宋江又自转入巷子背阴处游玩。逛了一遭,望见市井繁华,心中愉悦,便与左右道:“只买些礼物于兄弟们。”便采买些东西。正走之间,忽闻一阵异香扑鼻,问道:“此甚么味道?”吕方郭盛也拿鼻子来嗅,却是酒香。宋江疑惑,寻香而走。不出百十步,望见一家酒肆,两层楼高,挨着巷角。便于门前道:“此酒香气,敢比朱富兄弟酿的了。”吕方道:“现是正午,不妨歇脚,饮他几碗也好。”宋江认理,入内饮食。这一楼都是散座,二楼都是房间,只给贵客留的。宋江见一楼满了,正要走,有小二接着,打个叉手礼道:“几位客官不巧,一楼客满了,但二楼却有位置。”宋江便要了雅间。小二引着宋江等从胡梯上了二楼雅间坐了。宋江要了一壶酒,几碟菜。不一时,美酒肴馔都到。宋江与吕方郭盛同饮。饮至半酣,忽闻窗外雁鸣凄厉,宋江推窗便望,正有一行大雁飞过。宋江望时,但见有几只大雁忽地落下。宋江又惊又叹,乃道:“我想宾鸿翻飞,随风翩跹。似是扦食彩云,或者彰显自由。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不失其意。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今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我心亦哀。”吕方郭盛都来劝慰,宋江摆手,口占一首诗道: 羽入杯中影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 忽然失却双飞伴,云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当下又来饮酒,复感叹落雁之事,叫小二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满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孤塘,正草繁花映,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的想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汴,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鸣咽,恨江渚难留恋。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递与吕方郭盛看。吕方郭盛哪知其中寓意,只一顾夸赞宋江文采。宋江不言,当即打些酒带回,要与朱富品鉴,以备复用,自回营去了。 却说宋江回到陈桥驿,吩咐人将礼物酒肉等散去,只见吴用匆匆赶来迎住宋江道:“哥哥哪里去了,却教小弟好找。”宋江道:“贤弟找我何事?”吴用说来一事,却原来是前日天中节宋江请宴的言语,被童贯等知悉,那童贯上奏道说:“宋江一伙借机结党营私,构陷朝廷。”道君皇帝误信谗言,龙颜不悦,幸有宿太尉等一班忠臣谏言,如此只做宋江罚俸半年。宋江听罢,长叹一口气,郁郁不已。吴用等又来宽心,此后宋江只得小心谨慎,不曾放任。只因酷热,其中诸多将士浮躁心气颇多,只碍宋江、卢俊义等严管,不好发作,各自闷闷不乐,无需赘述。 只说数月之后,天气转秋,金风飒爽。天子欲望城外南山秋围,号与百官同乐,无论官职大小,所在京职员,一律同往伺候。宋江等聚在帐内,宋江道:“此番御猎秋围,我等三十六员正将亦可同往。”吴用道:“话虽如此,唯一人不可往。”下面李逵大喇喇道:“那个不能去?”吴用道:“便是你这黑厮,去定惹祸。”不待李逵答话,宋江认理,就要留下李逵。下面李俊等一众水军头领道:“我等不会狩猎,亦不乐得去,忒没意思,只留下与黑厮解闷。”宋江依允。李逵乐呵呵道:“还是咱老李家的疼和俺。”宋江教其余人等驻留,不得乱事,自带剩余二十八人同往天子狩猎。 围猎苑内,文武百官同至,簇拥着一乘香车,车上坐定的便是大宋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果然庄严,但见: 祥云弥围苑,瑞气罩南山。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雄鹰展翅,扑天专抓狐兔;忠犬奔爪,猎地只擒獐鹿。宝弓攒弦,腾龙纹兴云吐雾;金鈚裹袋,飞凤羽映霞喷光。两排文武簇銮驾,八匹骏马彻香车。 道君皇帝说罢祭事,乃来狩猎。不一时,见远处有鹿在彼,取天子御用盘龙弓、着金鈚箭在手,弯弓搭箭,一箭射出,那鹿,懒哒哒不躲,被一箭射翻。天子见了大喜,擢人取来。复又有鹿现身,天子连射连中。诸位看官要问,那些个儿畜生如何不去逃命?原来天子狩猎,并非野物,尽是宫内专人饲养,不时以弓弦惊之、人生喝之。如此养成,固都不惧人与弓弦之声。那里自有宦官放生这些獐鹿等物,只待狩猎时放入苑内,供天子享乐,故而易中。 天子正巡视间,望见一只野獐子,那獐子与前者不同,甚是活跃,天子弯弓搭箭,瞄视良久,意不好射,乃曰:“众文武射中,朕便赏之。”两下里早出来一个将军,那将军见天子射箭,也自技痒。只弯弓搭箭,喊声:“中!”那獐子听得弓弦响动,乱跑一气。不想那箭,迎风便转,却正中那獐,一箭射翻。天子见中,连声叫好。再问那将军曰:“爱卿是谁的部将?有此神射。”那将不是别人,正是小李广花荣。花荣下马跪地奏道:“小将乃保义郎皇城使宋先锋麾下正将花荣。”天子闻奏,唤宋江曰:“爱卿部下果有能手。”宋江伏地拜奏道:“全赖陛下洪福。”天子大喜,乃曰:“朕观此人善射,如若再中,朕重重有赏。”花荣奏问道:“不知陛下教微臣所射何物?”天子指一物曰:“便射此物!”花荣领命上马,觑见天子所指,乃一野狐。花荣心思,此物最灵,不好射中,复取弓箭虚射之。那狐听得弓弦响动,左跑右奔,钻入草里去。一众文官早望不见那野狐去向,剩下一批武官指指点点。花荣驾马去追,只用弓虚射。追不过二三里远近,花荣觑见那狐身影,弯弓搭箭,望草丛里便射。不消片刻,花荣擒野狐而归,下马跪伏觐见陛下。众人见了,连连称赞。天子亦赞,乃问曰:“将军如何几番虚射?”花荣禀奏道:“末将观此物最是伶俐,不好力取。便与其斗智,前几次虚射,乃认清牠来躲箭惯走何处。之后一箭必中。”天子大喜曰:“正如书中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后赐宋江、花荣金银五十两。又赐花荣名马一匹,宝雕弓一副,御制利箭三十支。宋江、花荣谢恩以毕,此后狩猎云云,不必絮繁。 只说一众文武里,有蔡京、高俅、童贯等,见赏了宋江、花荣一伙,心里恼怒。面上不发,只暗暗记下这一回,日后好来发作。因此上数月无话,直到近岁寒冬,才惹出一番事来,正是:落雁射狐悲喜交,兄弟奸臣几分知?毕竟蔡京、高俅等做出甚事情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呼保义苦留兄弟 黑旋风入城玩耍 诗曰: 从征兄弟皆空苦,惟有残身果可成? 莫道寒江离别难,衷肠何日驶东京。 凡心来往皆图利,又有谁人不为名? 北战南征方赎罪,功过自有后人评。 只说宋江等自天子狩猎归营以来,每日遵法练兵,各自履职,数月往来无话。直近年底,天气转寒。宋江心中忧虑将士,着王英、扈三娘、蒋敬、侯健等,采买御寒一应过冬物品,好做衣物棉被等,将士过冬备用。众将士多感宋江恩义,大家也自得苦中作乐。但有宋江帐下降将徐槐,久感朝廷不愿重用,故思退意,便寻颜树德帐内。颜树德见了徐槐,行礼请坐,两下吃了些茶水,颜树德见徐槐闷闷不乐,乃问道:“弟子闻恩师在宋先锋处任用文职,如何得空来这军营里寻弟子?”徐槐叹道:“如今宋先锋也不得朝廷重用,为师更是往来无事,如何没空?”颜树德闻言苦笑然是。徐槐又道:“这几日为师思虑再三,如宋公明这般人物亦不得重用,更何况你我?”颜树德道:“以恩师之意若何?”徐槐拍案道:“为师愿舍弃这卑微官职,回乡为民,就学终老罢了。”颜树德见徐槐如此,也不再劝,乃道:“弟子屡受恩师之德,不敢背离,愿随恩师回乡,奉养终老。”两个说定此事,只寻个机会要与宋江说明。 不数日,宋江将从皇城司点卯回来。将进帐无事,便择一卷书来开读。未翻几页,早有徐槐、颜树德二人进帐拜见,宋江问过来意。二人道:“愿回西湖午桥庄为民。”宋江道:“先生一身才华,如何只肯埋没乡里?”徐槐说了原因,宋江道:“一时不顺,如何思退?”徐槐将要答话,宋江摆手制止道:“先生不必急切,但请先生多等些时日,只待来日用材之际,先生大才必展,朝廷知之定然重用。”徐槐不语,侧目颜树德,颜树德知其就理,道:“宋先锋恩义,我二人岂能不知?唯是难成大业,不堪自苦。”宋江又来劝颜树德留住,好报圣恩。三说五说,徐槐等抵捱不过,只好留下。宋江挽手亲送二人出帐,又说些宽心抚人的言语,二人方定,礼毕去了。 只说宋江刚回身入帐坐定,翻书再读。未过数页,又有降将唐猛进帐报之,宋江问过来意,原与徐、颜言出一辙。宋江心下略忧,只把前言又劝。唐猛是个武人,不善口舌,听宋江言语,亦从之。宋江亲自赏赐纹银十两,皆是宋江自己俸禄。唐猛拜谢。宋江又挽手送出大帐去,目送唐猛去了。宋江好歹劝住三人留下,心中稍有喜色。复来帐中坐定,心思道:“外将如思退意,自家兄弟估计亦有怨言。”乃叹。翻书再看,再看不进去了。只把书一瞥,沉思良久。忽闻帐外纷纷扰扰,不待宋江去看。卢俊义、吴用、朱武、柴进、裴宣等众人进帐礼罢。宋江道:“诸位兄弟因何事争吵?”卢先锋道:“哥哥不知,我等不是争吵,只是讨论军情。”吴军师道:“闻听徐槐等来与哥哥做辞,军中降兵士气低迷,亦多有辞者。”裴军政道:“军师所言正是,不知如何处置?”宋江叹道:“既如此,教李大官人改善伙食、柴大官人多发俸禄。其中多的资费,某来凑之。”柴进道:“柴进不才,统管粮草,岂能让哥哥破费?”众兄弟都要承担资费,宋江执意不肯。众人违拗不过,只得允许,却暗地里施散金银,宋江不知,此事后话。当日宋江道:“我众兄弟,从梁山泊起事以来,跟随良久,不可怠慢。他处降兵务必一视同仁,如果毅去者,也只发放路费,随他去罢。”朱参赞道:“哥哥仁义,只恐军心不稳。”几人当下议论。 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付小道,已曾预禀仁兄,令小道送兄长还京师毕日,便回山中学道。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亦难久处。就今拜别仁兄,辞了众位,即今日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敢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方开。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吾虽不敢负汝前言,中心岂忍分别!”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贫道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此去非贫道所趋,仁兄只得曲允。”宋江再三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洒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弟兄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了包裹,打个稽首,望北驾云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有诗为证: 数年相与建奇功,斡运玄机妙莫穷。 一旦浩然思旧隐,飘然长往入山中。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其余出征官员,俱无正职,恐有惊御,尽皆免礼。是日正旦,天子设朝,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天子殿上簪缨玉带,文武大臣。是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罢。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能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出内,卸了公服幞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吴用等接着。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年命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弟兄无功,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事分定,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宋江大喝道:“这黑厮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众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官各处贺节。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榜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有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紥,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差人赍榜,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燥,尽有反心。只碍宋江、卢俊义不许。有诗为证: 圣主为治本无差,胡越从来自一家。 何事憸人行谬计,不容忠义入京华。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剿灭田虎,平了王庆,如今又灭了陈贼。止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我想那伙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箭头不发,努折箭杆。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才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今来受了招安,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弟兄们都有怨心。”宋江听罢,失惊道:“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军师,若是有弟兄们但要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堪羡公明志操坚,矢心忠鲠少欹偏。 不知当日秦长脚,可愧黄泉自刎言。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 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今东京点放华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着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吃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见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或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厮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评话。正说《三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铜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奕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构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这等叫!”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彩。”燕青拖了李逵便走。 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劝。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厮打的意思。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休惹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厮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什么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军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厮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人去里面,寻付座头坐了吃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请问丈丈,却才巷口一个军汉厮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的哪里去出征?”那老人说出一番话来,正教:江南贼寇荡昏昏,梁山宋军出沉沉。老人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1章 宋公明惊梦南征 方十三净手起事 词曰: 曾宴东京曲颂。今搅满天星动。推背谶江南,濯手斩蛇反宋。 如梦。如梦。惊醒只留空洞。 开篇说来这一首词,却有个出处。词牌名唤作《如梦令》,乃后人所填。此填词之人未留下姓名,只有个笔名留存于世,便叫“非人哉”。作者说出这首词来,只为让诸位看官牢记:“人生如梦,方醒成空。”其中道理,不需赘述,待缘分到时,自见分晓。 只说燕青询问事由,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剿捕。”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知。吴用急步入得帐来,但见宋江和衣隐几而卧,似梦似醒。宋江梦内如何?暂且不知。吴用正有意唤起。那里宋江听有声响自醒,一惊觉来。宋江换缓缓起身,来与吴用寒暄数句,吴用道:“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困意全无,道:“我等军马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有诗为证: 屏迹行营思不胜,相携城内看花灯。 偶从茶肆传消息,虎噬狼吞事又兴。 次日,宋江与卢俊义道:“前番愚兄设宴、进城,如今城内皆知我了,只好劳累贤弟走这一遭。”卢俊义道:“止不销哥哥说。”于是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太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即忙教请进。卢俊义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卢俊义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四征以来,人马久闲在此,屯紥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题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此乃为国为民之盛事。下官当以一力保奏,有何不可。将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卢俊义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弟兄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道:“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剿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曰:“卿之所言,正合朕意。”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都统制兼平南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副都统兼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封吴用为统领,朱武为副统领。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采段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副将佐,各赐段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仰睹天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登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宋江乃作诗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谩徒劳。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叫左右取些碎银,赏了调胡敲的自去。两个并马闲话。宋江余意不尽,在马上再作诗一首: 玲珑心地最虚鸣,此是良工巧制成。 若是无人提挈处,到头终久没声名。 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声名冠世,为人不可忘本。”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伏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次后张节长大,跟吴玠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鬄须髯而遁。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贞节。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此是后话,话休絮繁。 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自去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枪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要圣手书生萧让,要他代笔。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依允。随即又起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又过一日,有童枢密差人调走唐猛听用。不移时,宿太尉亲至,又要走徐槐。颜树德不愿远离恩师,请命同去。宋江感其恩义,自当应允。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宋江如何进兵,只说方腊如何起事。原来这方腊造反已久,只是宋江等征讨王、田之后,即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在本村中既有闻名,是本家十三代单传,因此上村里都唤他做方十三。方十三惯耍赌钱,亦会些枪棒。但与村中众人不合,只有几个臭味相投的,愿与之来往。其中最密者姓梅,名云,表字寄鹤。此人生得鹤骨仙风,眉目间有些英气在身,乃是本村的一个教书匠。平时买弄些文采,与孩童教书,与村民写信,换些银两吃食度日。但有钱时,便与方腊等去城里豪赌。赌得输了,就索性在城里给人相面算卦,骗些银两。亦曾与方腊商议道:“闻听梁山泊招贤纳士,我心向往之。”方腊道:“你我何等人也?天遥地远,只勾不得梁山的边儿。”自此不了了之。忽一日,梅云闻听宋江等诏安去了,心中大愤道:“本以为是梁山好汉,却终究做朝廷鹰犬。如此不能始终,必受大难。”便于心中留下悸动,如此许久无事。 一日,梅云与方腊又在城里豪赌,不到半日,身上的钱尽都输在里面了。二人身无分文,出了赌坊,方腊叹道:“如今时日不济,你我又输得精光,只好回家罢了。”梅云道:“我且去街上转一遭,或能来财。”方腊早知他那诓人的本事,也不细问,便自去了。梅云正走之间,望见一人,是个生人面孔,十里八乡不曾见得。定睛观瞧看那人时,身高六尺余,头戴宝蓝缎子文身公子巾,身穿宝蓝缎子文身公子氅。腰系一条蓝绿丝绦,粉底皂靴,攒一把羽扇遮胸。三络黑胡须,飘洒在胸前。梅云瞧了这身打扮,便知这是个有钱的主,故来作揖。那人不认得,便道:“汝识得吾?”梅云道:“小生不曾识得。”那人道:“既然不识,如何却来与吾作揖?”梅云道:“只因见你印堂发黑,恐命不久矣。你我虽是路人,但总算有一面之缘。我不忍好人丧命,故此来解你难处。”那人闻言大笑道:“想吾金圣叹南山修道,敢称泐庵法师。汝何等人也,也敢诓骗于吾?”梅云忙道:“或是我认错人了,告辞。”将要转身,金圣叹一把揪住梅云衣领道:“兄台勿去,汝不观吾,吾权要观一观汝!”梅云大惊,不敢不从。那金圣叹观了一遭道:“我看你有佐龙之功,寄鹤之能,此后必有作为。”说罢撒手便走。梅云闻言大喜,遂追上拦住金圣叹,深施一礼道:“先生果然神人,我本姓梅,有个表字便是寄鹤。”金圣叹捻须大笑,梅云道:“先生如何发笑?”金圣叹道:“我观你辅佐之龙,必在身边。”金圣叹只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梅云大悟,此后弃名用字,只叫梅寄鹤。梅寄鹤要与金圣叹结拜,金圣叹知道有这段因果,便答应了。两个续了姓名年齿,金圣叹为兄,梅寄鹤为弟。二人寻了个僻静处,安排下一套事来。 三五日后,梅寄鹤经来到方腊家中,方腊接着入内。二人吃了些茶,方腊问道:“哪阵香风却把兄弟吹来俺这里。”梅寄鹤道:“近日兄弟家中寡淡,许多时日不见荤腥,因此我打算去山里寻些野味儿,可我一介读书人,怎能打得猎物?更惧豺狼虎豹。”方腊听了笑道:“老弟终是读书人,岂不知咱这山里没那些唬人的东西。”梅寄鹤又道:“话虽如此,老兄你惯走山路,可为兄弟引路么?”方腊也觉近日无事,也好添些柴火,自然答应。提了柴刀,背了柴架,二人上山打柴打兔不提。 只说方腊打满一捆柴,梅寄鹤也捉了一只兔,各自欢喜。正要下山,忽闻草丛里嘶嘶作响。梅寄鹤大惊,转身便走。方腊胆大,把那捆柴放下,一只手提着柴刀,另一只手抽一根柴在手,用柴去拔那草。忽然天云骤变,青云化作乌云,直压头顶。那草里蹿出一条青色长蛇,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方腊止一躲,拿柴刀斩断七寸。那蛇尤未死,带血来咬。方腊发作开来,直把这蛇剁做肉泥,却弄得满身满手都是血。梅寄鹤看那蛇死,再也不动了。复来道:“大哥好身手。”方腊擦了血汗道:“这畜生却要害俺,自不量力。”言毕,乌云又化作青云。梅寄鹤道:“我观此物非凡,自古道:‘风从虎,云从龙。’此物一出,风云骤变,或可是龙。”方腊知他那张嘴厉害,既不问,也不信。 二人又走,路过山间小溪,方腊道:“俺这满手血汗,忒不舒服,在溪边洗净便了。”梅寄鹤从之,二人都到溪边净手。方腊正洗时,水中却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乃大惊问梅寄鹤道:“兄弟来看,这是甚么?”梅寄鹤看了,扑腾跪倒,口中山呼万岁。方腊要问缘由,此时林中出来一人,仙气飘飘,那人道:“汝有天子福分,可成人王。”方腊问过来人,正是金圣叹。原来青蛇是梅寄鹤放的,风云是金圣叹祭的,水中倒影亦是障眼法。专教方腊信以为真,因而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占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那八州? 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十五县?都是这八州管下。 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方腊自为国主。仍设三省六部台院等官,非同小可,不比啸聚山林之辈。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自是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乃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又比辽国差多少来去。如此方腊起事已成,正是:斩蛇起义效高祖,学得其形未学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呼保义惨胜归京 玉麒麟焚毁天书 诗曰: 万里长江似建瓴,东归大海若雷鸣。 浮天雪浪人皆惧,动地烟波鬼亦惊。 竭力只因清国难,勤王端拟耀天兵。 潜踪敛迹金山下,斩将搴旗在此行。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从四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裹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谓之山裹寺。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只说自从宋江率军出征以来,群星一路向南征讨,经历大小战斗无数。虽胜负难料,但大军仍然坚毅向前,无从后退。如此算来胜多败少,也做得欣喜。然数月光景,每每厮杀,将士伤亡者过半。天罡地煞群星四散,星光湮灭。宋江叹道:“兄弟随我南征北战,不曾失了一个,如今过江以来,去者众多,我心难安。”吴用等人都来安抚。此后宋江每下一座城池,常常独自站在女墙之上,回首遥望,眸中早已暗淡。尽管如此,宋江并未屈服。众天罡地煞率领大军,一举擒获方腊、梅寄鹤等一干人物,取得胜利。自这方腊起事以来,百姓民不聊生,兆民不见天日。按《续资治通鉴》所载,凡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所掠妇女,自贼洞逃出,裸而缢于林中者,相望百馀里。天兵到处,又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却唯独走了金圣叹,原来那金圣叹惯会妖法,宋江处公孙胜又不在,樊瑞也捉他不住,因此走了。金圣叹走后,又去他处作妖,此事后话,不必絮繁。 只说朝廷大军高奏凯歌而还,一路上安抚百姓,还了大宋河山。直至回过长江时,宋江望江叹道:“未过江时,我等兄弟谈笑风生、论足短长。回过江来,兄弟已然十去七八、阴阳两隔。”众人闻言各自感慨。宋江仰天喃喃道:“某许是真做错了。”言毕,领众兄弟同望遥江祭拜已死众兄弟亡灵。此后行军虚度数日,看天气正值九月九日重阳节。卢俊义等来寻宋江登高、赏菊、饮酒,以为解闷。众人自往附近高山之上,摆定桌椅、酒肴馔食。宋江等依次而坐,饮罢数杯。武将较量些武艺、文人言语些诗词,各自寻乐。宋江已至微醺,抚案而起,望四方览景。只见秋高气爽,草木摇曳,景色自然怡人。宋江正自凝望间,觑见远方有棵古松。看那松时,但见: 四野繁茂,孤松独立。秋风吹却天边,周围尽是落叶;冷意欲上枝头,只此一棵盎然。松针犹如翡翠嵌就;枝芽好似铜铁打铸。真个千秋岁月不改貌,果是万载沧桑难换颜。 宋江观此松,心中涌起无尽感慨,环树皆凋,松柏长青,如何不是分离?只待来春又能新聚。乃大悟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斯人已去,如今只得珍惜当下、珍惜眼前才是。”思罢,复归饮酒,谈诗作词,与小校要过纸笔,写一词《风入松》道: “传闻天上有灵星。日下谁明?至时九九重阳节,秋风乍起还清。万古独留松柏,峥嵘几得安宁? 移樽环坐弟兄情。醉影相凭。江南归到尤思念,需持利禄功名。对错是非成败,都教身后人评。” 写罢,众人都来笑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饮至申牌时分方散。此后回京,一路无话。众人回京拜奏天子,上表奏章,计算将领。阵亡正将一十四员: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雷横、石秀、解珍、解宝、阮小二、阮小五。偏将四十五员: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曹正、宣赞、孔亮、郑天寿、施恩、邓飞、周通、龚旺、鲍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项充、李衮、单廷珪、吕方、燕顺、马麟、郭盛、欧鹏、郁保四、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李云、丁得孙、石勇、杜迁、邹渊、李立、汤隆、王定六、蔡福、张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国、孙二娘。于路病故正将五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偏将五员:孔明、朱贵、朱富、白胜、时迁。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鲁智深。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武松。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公孙胜。不愿恩赐,于路辞去正将二员:燕青、李俊。偏将二员:童威、童猛。见在京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见在朝觐正将一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偏将一十五员: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计算已了。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副将,各授名爵。正将封为忠武郎,副将封为义节郎。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封义烈昭暨禅师。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见于六和寺出家,封赠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见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副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管军管民,省院听调。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副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采段五表里。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采段八表里。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宋江等谢恩毕。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佑孚惠龙王。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不再絮繁。 且说一众人等领了官爵,各自准备。第二日,宋江与众兄弟做宴,大家都到。各自吃食饮酒,共享太平。至夜放散。第三日起,便有兄弟陆陆续续走马上任。临走时都来与宋江作别。宋江依次叮嘱:“已入正道,莫使性子。”诸如此类言语,一连八九日如是。直到第十二日,宋江见天罡地煞都散了,也要收拾离京。问过贴己的仆从道:“不知还有哪位兄弟在京?”仆从道:“呼延将军在御营上任,昨日以来拜辞。如今卢将军不曾离拜辞。”宋江心下已了,换了衣服,骑马来与卢俊义作别。卢俊义听了是宋江来,带着小校都来门前迎着,两边行礼以毕,卢俊义引宋江入大堂叙话。宋江道:“贤弟如何尚未离京赴任?”卢俊义道:“那些兄弟走时,都先去拜见哥哥,后来与我相别。因此一时未走。”卢俊义又问宋江此来何意。宋江道:“正是与贤弟作别。”两个说了些闲话,吃了些茶水。卢俊义亲送宋江出门。宋江离了卢俊义府邸,驾马出了汴京南门。不数里,一时忽想起前言,乃是还道村遇九天玄女娘娘时,娘娘所说法旨: “宋星主,传汝天地人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作为上卿。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终身佩受,勿忘于心,勿泄于世。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失忘。若是他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天之卷内写有道法六篇,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地之卷内写有战法六篇,可交付天罡星与地魁星同观;人之卷内写定你等天罡地煞共一百单八位星主在凡间姓名,此一卷唯有星主自观之,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 宋江在马上大惊道:“天书尚在卢贤弟处,险些儿忘了大事。”便吩咐下人于路边少待,自个儿回马来寻卢俊义。卢俊义见宋江去又复来,问了缘由。宋江道:“贤弟府上可有僻静处?”卢俊义便引宋江入后堂。宋江教卢俊义屏退左右,自与卢俊义道:“前番还道村遇着玄女娘娘时,便有法旨:‘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如今天星四散,你我天书尽皆无用也,便来烧化罢了,以免遗漏于世。”卢俊义几番感慨,二人拿出天书。卢俊义见宋江有两卷,便问道:“哥哥如何有两卷天书,我止一卷?”宋江道:“如此这般,便不瞒兄弟,这一卷内尽是我等天罡地煞姓讳。”说来卷开看时,果不其然。卢俊义苦笑道:“原来哥哥早知我等身份,怪不得要赚我上梁山。”宋江听罢,笑而不语。卢俊义又道:“另一卷内容如何?”宋江也不欺瞒,展开来看,是道法六篇,哪六篇? 乃九天玄女之课一篇、斋醮辟谷之法一篇、回风返火之法一篇、纵横和合之术一篇、八卦外道之法一篇、九宫正道之法一篇。 卢俊义看了大概,道:“哥哥有如此法术,如何不与两军战前使用?”宋江苦笑道:“斋醮一篇中道:‘法不可与外人道,亦不可与外人施。’其中意思是非我道中人,不可滥用。”卢俊义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公孙胜、樊瑞等都不滥用法术,止与妖道对法。”宋江又道:“为兄愚钝,总不得其中要领。这外人不可用,所遇我道之人,哪一个不比我强?愚兄着实无处施展。”卢俊义道:“依我看并非哥哥愚钝,实在是用法太难。兄长自得此书三五载,哪怕日日习读,又怎能与那些个修道一二十载的抗衡?”言毕,两个都笑,实在苦中作乐也。宋江又来问卢俊义天书内容。卢俊义自展开来看,是战法六篇,哪六篇? 乃九天玄女兵法一篇、鲲化为鹏阵法一篇、八门循遁之法一篇,六甲灵应之文一篇、兵器武备之术一篇、步下驾马之术一篇。 宋江大笑道:“贤弟也没学其中兵法么?”卢俊义道:“止看了后两篇,前面的都是朱武在看。小弟看也不懂。”两个各自又笑,说了些往事。看看天晚,便收了天书,都作一处烧化了。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贴己的人物,自望庐州去了。宋江也前往楚州赴任。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亦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一众受天子宏恩、加官进爵,恼怒了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这四人便坐一处,商议如何害了宋江一伙。只听一人道:“我有一妙计,可使诸位大人无忧。”三人看他时,原来是他!正是:奸臣当道无余事,迫害贤良是本职。要知道此人是谁?又说出甚么诡计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大宋朝赐两坛御酒 风云处见双星殒命 词曰: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扬。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过钱塘。 抵清溪,登昱岭,涉高冈。蜂巢剿灭,班师衣锦尽还乡。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诳主降遗殃。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 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佞不清。至今徽宗天子,何来至圣至明?从始至终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江等这伙将校,心内好生不然。两个自来与蔡太师、童枢密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大臣,受朝廷这等钦恩赏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这人十分英勇。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求蔡太师也来助力。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教卢俊义入京。他来时,再好用计。”众人大妙从之。 不数日,太子上朝议事,文武百官两列整齐,有蔡太师出班报知道君皇帝奏道:“今有泸州本地将士,冒死僭越要告庐州安抚使卢俊义说:‘卢俊义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日夜练兵,恐有反意。’下臣愚见,不可不察,望天子圣裁。”天子曰:“爱卿可有计较?”蔡太师禀奏道:“可使卢俊义入京询问,若有此事,就地拿下正法。”天子思量一阵,乃曰:“朕观卢卿忠义,不似有反心之人,无需听风便雨。”蔡太师不敢再言。大殿中有杨戬越班奏道:“圣上容禀,不需卢安抚来京,只安慰卢安抚,赏赐御酒与他。一则犒劳,二则警醒。”天子认理乃从,命人草拟圣旨,赐皇封御酒一坛,即刻送予卢俊义。此后国事云云,不必再说。 只说下班之后,高俅来与杨戬计议,杨戬道:“于御酒内下些水银,坠了卢俊义那厮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只消半月之间,一定没救。”高俅道:“无端赐酒 恐其有所顾虑。”杨戬道:“只把那些谎报的军汉还给卢俊义,就说是圣上让其自行处理,如此必无疑也。”高俅又道:“宋江那里若知卢俊义死,必不死心,如何处置?”杨戬道:“届时禀奏圣上,说卢俊义死,恐宋江疑心,亦赐御酒安抚即可。”高俅赞道:“此计大妙。”有诗为证: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且说卢俊义自从到庐州上任以来,士兵军纪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卢俊义多有武功政绩,治理太平。忽一日,有牙将到卢俊义府上拜见,卢俊义请入之。那牙将姓李,单名唤作一个符字,是从梁山攻曾头市时便跟随卢俊义的。当年李符见卢俊义生擒曾头市史文恭时,便有敬佩。之后又见卢俊义一人大战辽国耶律四将,一骑杀散千余辽兵,敬佩更加。因此是常伴卢俊义左右的贴己人。卢俊义见了道:“你不在军中任职,如何来我府邸?”李符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有几个庐州本地的军汉,收受童贯贿赂,要首告大人造反,被我等发现了,特来告知。”卢俊义大惊问道:“那些个军汉在何处?”李符道:“都押在堂前,等候大人处置。”卢俊义忙着官服,从后堂转屏风入座,升堂审之。来问那几个军汉内情,那些军汉只说收了银钱,做了此事。卢俊义又问:还有甚人?”那些军汉道:“还有七八人早走了。”卢俊义大怒,各打四十大板,收押囹圄。卢俊义心中堪忧,教李符带三五个信得过的兄弟,望东京寻信儿。李符领命去了,三五日回来。李符说时,直追到东京汴梁城外,未曾捉回军汉。只好入城打探消息,不曾想事发东京。卢俊义听罢大惊,此后行事愈发谨慎,不敢懈怠。半月无话。一日,卢俊义忽闻有天使赍捧丹诏御酒而来,便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廨,开读圣旨: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朕闻卢俊义不蒙善化,未复良心。今差天使颁降诏书,使卿知道备细,朕知卿早已去邪归正。奸佞之言,难解君臣之恩,卿不必忧虑。特赐皇封御酒一坛,聊表朕心。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宣和六年孟夏四月四日示。” 说罢,卢俊义不曾有疑,便设宴来饮御酒。饮至半酣,天使又道:“卢安抚,这里有军汉八人,陛下让卢安抚自行处置。”卢俊义谢恩看了,教李符押入大牢。又予天使纹银十两,天使受领自去。卢俊义出府相送,此后受旨以来,先是处刑一众叛逆军汉,又严整些军纪,不曾有误。看看不足半月,卢俊义突感腹内疼痛。家仆请来医士,三五人轮番来瞧,俱不能医治。不三五日,卢俊义便无力下床行走。卢俊义仰天长叹,自知命不久矣,唤过李符道:“自我上山以来并无家人,只有兄弟依恋,只怕我死后,公明哥哥为我报仇,再举兵造反。”李符道:“反便反了,这等朝廷,忠心何用?”卢俊义闻言无语半晌,道:“你且拿过纸笔来。”李符拿来,卢俊义奋己余力写下一封遗书,交给李符道:“兄弟,只为我做一件事,把这书信务必交给公明哥哥。”言毕。卢俊义终究抵捱不过,含冤而死。李符大哭一场,与家仆都来发丧。有诗叹道: 天罡地煞灿星寒,良将难行国势奸。 大宋兴华凭义胆,何须佞语论忠肝? 麒麟终究玉来琢,命薄缘悭怎戴冠? 今赐皇恩销御酒,蒙丢身后死前安。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钦敬。宋江赴任之后,时常出郭游玩。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蓼儿洼。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和梁山泊无异。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坡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似水浒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庐州来人,请入问之,来人正是李符。李符见了宋江,哭了一通。宋江心下略有所思,不解问道:“将军如何哭泣?”李符道:“大哥,卢二哥已然魂归天际了。”宋江闻言先是一惊,随即昏死过去。李符慌忙接着,周围有家仆救了半晌,方转醒过来。宋江醒后痛哭,欲要亲往吊唁,被家仆拦住道:“老爷万万不能擅离职守,只恐高俅等人诟陷老爷。”宋江不管不顾,还是要去。又有贴身小厮知道宋江秉性,乃道:“只恐众兄弟战死沙场所换名节不保,便是前功尽弃。”宋江听闻此言,方才止住。李符取出书信道:“这是二哥临终之前要给大哥的。”宋江拆信来看时,信中曰: “公明兄长见字如晤。弟自觉命不久矣,乃写此书。弟深知兄长秉性,弟死之后,兄长定会在为弟报仇和忠心事主之间左右为难。自古道: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弟请兄长不可意气用事,切勿与弟报仇。使已死兄弟废功,在生兄弟遇难。若听弟一言,如此弟心甚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只叹不能与兄再见,望兄不计弟先死之过。 弟卢俊义再拜奉上。” 宋江看罢顿足捶胸道:“贤弟此去,心本难安。如今身死还来劝我。如何怪罪?”止在城外遥天拜望,一连三天如是。至第四天,朝廷降赐御酒到来。宋江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廨,开读圣旨: “制曰:大宋以孝道治天下;用仁德服民心;教忠良于群臣;使大义固国祚。国家兹朕以荣,朕兹百官以恩。朕深知宋爱卿一众兄弟之重要,现见卢安抚使因病故去,恐宋爱卿伤神劳心。特赐皇封御酒一坛,聊表朕心。望爱卿此后竭尽全力,为国尽忠,为朕分忧。待到功劳更甚,升任擢用。 宣和六年孟夏四月二十日示。” 读罢。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御酒宴罢,天使回京。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宋江自回府邸,三五日便觉腹痛难忍,只在床榻卧地。宋江心思,知是御酒有毒,时日无多。家仆几多照看,各自心忧。 一日,宋江将自己独自锁在家中,自言自语,又叹又笑,喃喃道:“想我宋江,自私放晁盖以来,偶有惰性,坑害众多性命。幸得九天玄女娘娘拨正,摒弃魔性;所赐天书三卷苦读,教我忠义。让我诏安,匡君辅国。几番南征北战,只落得如此。陛下愚昧,妄听佞臣之言,仍不信我等,正如明月沟渠,落花流水,果真可笑。”言毕大笑数声,乃道:“悔不该当初。当日梁山聚义之时,吾师智深曾言:‘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我若听了前言,哪怕沦落地狱,也能取得一世快活。”言毕,又寻来卢俊义书信,攥在手里道:“贤弟到死,都不愿愚兄反宋,愚兄亦不愿反,奈何忠良无近身之道,天地混沌,诏安不是,造反亦不是。玄女娘娘,我来问你,若有来世,我等兄弟应该如何?”话音落地良久,周遭一片死寂,哪里有什么人或神来回答?宋江见无人回应,长叹一声,手中一松,卢俊义遗书飘零落地。宋江抵挨到当夜,腹中早已不知疼痛,双眼不自觉的闭上,眼前一黑。宋江只在黑里乱走一气,却到一个去处,宋江看时,有一块碑,碑文写:“还道村”三字。宋江道:“如何又来这村子?”复行数十步,又见一个去处,宋江又看,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中门大开,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金字,写道:“玄女之庙”四个大字。宋江点指着门道:“却又来此处?”便大踏步到门前,看里面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查查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宋江壮胆入内,隐约见有玄女娘娘泥胎在内。宋江见了,心中五味杂陈,滋味繁多。拿手点指道:“某曾尊娘娘法旨诏安,却落得个如此下场。依某看,此非神仙所为,亦非正道!”宋江正说之间,忽然天地动荡,房梁顶板上落下许多灰尘来,只惹得宋江眼睁不得,口张不得。宋江急忙擦拭,又要说些甚么话,忽闻身后脚步声响,宋江回头看时,又惊又喜。正是:忠臣良将者稀,难达天意;贪官污吏者多,此乃国祚。若问脚步声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宋公明梦醒说旧事 徐虎林出谋道新君 词曰: 曾梦江南星影。今觉天王颠称。毁卷逆天为,此世心灰意冷。 方醒。方醒。只把乾坤争定。 开篇说来这一首词,词牌名亦是《如梦令》,亦是“非人哉”所填。作者说出这首词来,只为让诸位看官追忆其中道理,如今缘分已到,下文自见分晓。 且说宋江自点指玄女娘娘泥胎说话,被尘土迷了眼,忽闻身后脚步声急切,回身看时,总看不清来人,却被那人推搡三下,撒然觉来。却见吴用在彼,宋江望了望周遭,缓缓起身,来与吴用寒暄数句,吴用道:“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困意全无,问道:“可是江南方腊?”吴用道:“正是,哥哥如何得知?”宋江道:“愚兄方才做得一梦,与此有关。”宋江便把前番事情备细说了。吴用大惊道:“如此说,兄长已知南征结局,该当如何?”宋江叹道:“我虽知结局,然不知如何是好。”二人正说之间,忽有卢俊义入帐见宋江,宋江见卢俊义行色慌张,忙问来由。卢俊义道:“小弟偶得一梦,要来与兄长说。”宋江不销卢俊义来说,先把梦中情节说了。卢俊义又惊又喜道:“哥哥既知,如何计议?”宋江道:“实不相瞒二位兄弟,这梦不止一次了。”二人又惊,都来询问。宋江道:“愚兄依稀记得前次也是征方腊前夕入睡得梦,当时不疑有他,才要征讨方腊。后来之事一一应验。愚兄悔不当初,今番觉来,又是这般光景,如何不心惊肉跳?”卢俊义道:“哥哥贵为天魁,天命思远。”吴用捻须思索,沉吟片刻道:“依小弟愚见,公明哥哥所述并不是梦,或是真事,不知如何,逆改天命,两番计较,此是第三番了。”宋江道:“若如此,两番都是这般结局,如何再来?”卢俊义道:“正所谓:再一再二难再三。哥哥不如思变。”宋江左右不定,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大惊。有诗为证: 无观花谢尽皆哀,散尽繁星欲又徊。 都说诏安归正路,谁言魁首不应该? 千征百战斗魔法,终作尘灰染宋埃。 人弃身存魂不灭,风吹卷土又重来! 只说宋江、卢俊义说罢前事,下面有混世魔王樊瑞道:“公明哥哥上应天星,所梦必然属实。既然我等与国效死,依旧没有博得前途,不如回梁山泊做个大王,也好安乐一生。”其中花和尚鲁智深大叫道:“当年哥哥偏要招安,惹得如此事来,真个不是痛快处!”多个兄弟都来附和要回梁山。也有阮家兄弟道:“不若就地杀将起来,劫掠了东京,为哥哥报仇。”吴用侧目宋江,见宋江不语,乃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我等不可忘却忠义。”有混江龙李俊道:“军师哥哥难不成还要听从朝廷的言语?”吴用道:“非也。”豹子头林冲抢问道:“那又如何?”卢俊义道:“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专信谗佞。我等兄弟可立有德之主。”黑旋风李逵圆睁怪眼道:“俺家公明哥哥就可做个大皇帝,俊义哥哥做个二皇帝,军师哥哥做个丞相,俺们做个将军都好!”宋江闻言魔性愈发,有个念头一动。转念一想,梦中有卢俊义书信告诫:“不可意气用事。”又见柴进在彼,乃道:“柴大官人祖上正是金枝玉叶,龙凤血脉,可立为主。”众人都来看柴进。柴进慌忙剪拂道:“小弟不过空有前朝血脉,并无能才实干,再者非有野心,当不起这天下重任,望哥哥另寻贤良。”宋江连忙扶起道:“兄弟无需这般多礼,我们另寻贤良便是。”麾下有一人出列道:“小子广闻,有一人可立为主。”众人看时,正是徐槐,徐虎林。徐虎林说出一个人来。 却说正值宋太祖开宝年间,当年太祖皇帝率领大军南征北战,得胜班师回朝。于行军途中受酷暑侵袭,太祖皇帝偶染病疾,只得留在宫内调养,连续多日不曾上朝理政。太医院换过十数个太医轮换看罢,都不能医治。太祖皇帝直抵捱到冬十月,病症愈发严重起来。太祖皇帝自知命不久矣。乃回想起杜太后临终遗言,于是命弟晋王赵光义入宫侍奉,并嘱托后事。光义不敢怠慢,来听训话。太祖皇帝说罢国事,光义一一应允。皇帝又曰:“朕中年在五台山,曾许醮愿,盖因国家多事,未曾还得。汝若值朝廷无事之时,可代朕还。数事牢记勿忘。”光义拜而受命,然此后子孙并无还愿,因此惹了神佛,都降下贪官污吏、祸国殃民,此是后话。再说当下太祖皇帝又唤其子德芳至榻前曰:“君主做得不易,如今朕将皇位传于汝叔晋王,由他代汝承劳。现赐汝金锏一把,在朝如有不正之臣,得专诛戮。”德芳恭敬拜罢曰:“儿臣谨遵君父之命,安敢忘怀?”太祖皇帝嘱罢,大声谓晋王曰:“汝好为之。”话音刚落不久,太祖皇帝便驾崩归天去了。享年五十岁,共在位十七年。后人咏史诗曰: 耿耿陈桥见帝星,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杯酒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此后德芳每每持金锏上殿,但有坏国坏民之事,无论官职大小,问清便打。为国为民更为君,做得忠义满乾坤。上至帝王,下到臣民,无不敬仰。因此都换做八大王,又叫做贤王爷。后世又称之为八贤王。这八贤王却有个“九朝十八帝”的说法,即大宋朝每一任皇帝当政期间,都有一个八贤王。民间都传这八王爷是一个常设的官职,其权仅次皇帝,代代相传。都居南清宫,手持太祖御赐瓦面金锏,可上打君,下打臣,有先斩后奏之权。传至道君皇帝这代,御赐金锏不知去向,也早没有了八贤王之职务,南清宫内只虚设亲王居住,内里的亲王都只做逍遥姿态,自不必管这些事。 且说徐槐曾在西湖午桥庄就学之时,有幸见过一人。徐槐看那人时,但见: 眉似宝剑,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谈吐间都作文章秀丽;耳润垂盈,面相里全是君主命数。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坐定处彰显帝王相,走动时外露英雄气。年纪未到三旬,洒满腔凌云壮志;身躯超过七尺,入胸怀天地格局。好似太祖重生世,正应天界紫微星。 那人自称姓赵,单名一个佫字。是个四处云游就学的学子,前几日听闻午桥庄有大儒在内授课,故远赴千里来投学。席间与徐槐相遇,又来与其论学,二人你问我答,我说你作,各自对答如流,两边都好,便引作同窗。二人时常共同就学,你家我家相互来往频繁,一年半载,熟之成友。徐槐常觉赵佫谈吐间有王者风范,心下自然存疑。 忽一日,赵佫邀徐槐到家研究学问,两下里读书作画,论天谈地,无有不说。学得累了,便就一同吃茶,小憩。赵佫正吃茶时,徐槐问道:“你我相识近一载有余,却尚不知贤弟家世,亦不见令尊、堂、妻子,也无仆从,好不神秘。”赵佫道:“家中父母早丧,这屋子是租赁来得,来日学成,又要云游,此是小弟的秉性,故此,也不成亲。至于仆从,只怕小弟说出来,兄长笑话。”徐槐道:“我不笑你,你说来我听。”赵佫道:“小弟虽有些家财,但都充做路费盘缠,到一处时,租赁屋宇,故此不敢多花银子,便不养甚么仆从。”徐槐又问道:“那贤弟家世如何?”赵佫笑道:“只怕说了,兄长不信。”徐槐道:“有何不信,你且说来听。”赵佫道:“我正是那大宋朝八贤王赵德芳嫡传世孙。”徐槐听罢,不信道:“贤弟休要框我,既是皇亲贵胄,如何不在宫里?”赵佫道:“兄长不知,那年有‘狸猫换太子’一案,我祖上有所参与,便知其备细,所思顾虑各种。传下组训教后世儿孙谨记。直到我父辈,虽名为‘八贤王’,不过虚设,父念大内昏暗,不愿我涉足其中,只把我请出大内,有世伯抚养成人。”徐槐哪里信得他?赵佫见徐槐不信,便于屋内取出金锏来看,徐槐看那锏时,果然神兵利器。赵佫道:“此锏乃太祖皇帝御赐,上打昏君,下打佞臣。我还有一套太祖长拳、一套八王锏法,我打与你看?”徐槐来了兴致,欣然同意。二人来到院内,赵佫先打一套太祖长拳;后打一套八王锏法。果然好拳法、好锏法,但见: 太祖长拳,八王金锏。太祖长拳,专打奸恶佞臣;八王金锏,只揍无道昏君。一招一式,舞拳盖乾坤倒转;一展一舒,挥锏批神鬼莫亲。宝器喷霞光万道,打断无数昏沉;龙脉展瑞彩千条,要兴几载国祚。 徐槐见了这些,信以为真。自此赵佫、徐槐两个往来更密,直至某日,赵佫谓徐槐说道:“小弟看此处学业以毕,再无多彩,愿望江南暂居,特地来与兄长告别。”两个说罢诸多事情,赵佫还了屋宇家当,买一匹宝马,拴裹些衣物,腰插金锏,骑马往南去了。徐槐一路送行十余里远近,赵佫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长且回,我自去了。”二人深施一礼,徐槐目送赵佫去远了,再见不着背影方回。回来路上遇云天彪、陈希真一伙,后误入歧途云云,不再絮繁。 宋江等听罢,各自商议细节。宋江压言道:“诸位兄弟听某一言,当今陛下无德无能以至大宋边庭,屡屡失地。我等以为忠义,要复大宋天地。只碍着奸臣当道,如今有贤良龙脉在彼,如此助其成道。也算不得不忠不义。不知众家兄弟以为如何?”鲁智深道:“若此人真能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我等辅佐未尝不可。”看四下都疑,武松道:“若此人并无徐参赞说的那般好,只推公明哥哥做天下之主。”众人欣然接受,都如此说。宋江也不推辞,都说定了。商议后事道:“愚兄以为,龙脉在南,可先奉旨南征,平定方腊,先安南方,而后谋动。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届时寻人方便,再行其事可也。”卢俊义道:“只这一役,死伤必重。”神机军师朱武沉思片刻,说道:“兄长所虑,意在减少伤亡。小弟愚见,兄长梦中方腊手下有员猛将,名叫石宝,此人武艺高强,我们遇见,用计擒了,要杀要剐都好说。”吴用道:“其余头领都要多加小心,二位兄长说的细节处,都牢记于心,兄弟止一个不损便好。”众头领认理。宋江道:“除此之外,还需派人混入方腊军中,探听其军情。”柴进、燕青应道:“此如梦里行事,交予小弟二人便是。”至此,宋江与吴用等商议南征之事,决定先派柴进、燕青、乐和、时迁四人前往方腊军中打探消息。同时卢俊义入城寻宿太尉请命征讨方腊。道君皇帝要走金大坚、皇甫端二人。宋江早有准备,只假意答应,派两个样貌相似,也惯会雕刻、善能养马的应付了事。蔡太师索要萧让,亦行前事应付。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乐和。宋江回禀说:“乐和以到贼军探路,不好召回,望讫谅解。”王都尉闻言自回。又过一日,有童枢密差人来调唐猛。唐猛推托有病不能往,只在城内养病。不移时,宿太尉亲至要走徐槐。徐槐对宋江道:“头领不必挂怀,我在宿太尉处不失为头领做事,待头领凯旋,唐猛病好,我等必然响应。”宋江了然。颜树德不愿远离恩师,请命同去。宋江感其恩义,自当应允。宋江又教神行太保戴宗去请公孙胜下山。戴宗道:“恐请不动一清道长到此。”吴用道:“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可。”戴宗闻言大妙,乃从令去了。诸事备细不提。宋江临征言道:“此一战只愿不失一个兄弟。”众人领命出征。正是:说不尽东京旧事,又惹来江南新征。欲知宋江再征方腊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宋江分三路取江南 金节做内应破毗陵 诗曰: 罡星杀曜奔江东,举足妖氛一扫空。 鞭指毗陵如拉朽,旗飘宁国似摧蓬。 一心直欲尊中国,众力那堪揖下风。 今日功名青史上,万年千载播英雄。 只说宋江出征以来,一路告诫兄弟,务必小心。从过江智取润州城以来,虽损失些兵马,然并未失却一个弟兄。如今把润州城作为要塞,一面向南徐图之。宋江在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点五千军马,为首差五虎,以关胜为主将,协同八彪,用花荣做副。当下八彪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开路而来。关胜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花腔鞭鼓擂,杂彩绣旗摇。南军阵上,邢政挺枪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宋军阵中,关胜见那人身形魁梧,枪缨飒飒,果真南国英雄。纵马舞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但见: 你来我往,两员将荡一天杀气;马去马回,八条蹄骤遍地征尘。青龙腾飞,伸爪紧挨软肋;玄蟒惯行,吐信直戳胸心。一争一斗,犹如双龙争珠;一斗一争,恰塞对狮斗宝。偃月刀起,迸发寒光飒飒;黑缨枪落,欲出冷意森森。这一个是凶神恶煞,那一个做地煞天罡。 二将斗到十四五合,关胜卖个破绽,回马拖刀而走。邢政见走了关胜,大骂道:“水洼草寇休走。”驾马来追。关胜见邢政离得近了,回身一刀,只用刀背拍他软肋。邢政吃痛,翻身落马。早有董平见状,挺枪来刺,被关胜抵住道:“兄弟不可伤他性命。”叫人来绑缚擒了。六个统制官见擒了自家元帅,纷纷拍马来救。八彪见了,除花荣张清外都上前各自抵挡,混杀一阵。六个统制官死了四个,其余两个往南便走。呼延灼见斗将大胜,振奋军心,挥大军卷杀将去。吕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县而走。宋兵夺了县治,报捷与宋先锋知道,宋江得知,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宋江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关胜带过邢政,宋江好言相劝道:“将军一身武艺,如何屈遵方腊,你要知道,方腊作恶多端,早晚必有报应,你效命于他,不能长久。”邢政道:“难道你效命宋廷亦能长久?”宋江屏退左右道:“我等梁山军如今假顺天子,只待平定方腊,再做计较。”邢政道:“如何计较?”宋江便把前事说了,要改弦更张。邢政闻言不信,宋江不做强留,又命关胜赍了邢政马匹,放他归南。邢政恐宋江翻悔,急切上马便走,往南去了。未行十里远近,又被穆弘拦着,邢政大惊道:“宋江那厮要杀我?”穆弘道:“将军误会,公明哥哥见将军黑缨枪在此,忘了拿,特来相送。”言毕,有牙将递过兵器。邢政抽枪在手,施礼谢过去了。穆弘亦回本阵不提。 次日,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剿。”宋江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是日,杨志果然患病,请安道全医治。神医不许杨志征进,杨志死命不从,道:“兄弟们都去,岂能留我一人在彼?”宋江等为拗不过,只好同意,教随将校拨开两路。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总计大小正副头领将佐二十四员,随征精兵三万军马。计开: 总兵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吴用。小李广花荣、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大刀关胜、金枪手徐宁、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圣水将单廷圭、神火将魏定国。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白面郎君郑天寿、病大虫薛永。没遮拦穆弘、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总计大小正副头领将佐二十四员,随征精兵三万军马。计开: 总兵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军师朱武。九纹龙史进、赤发鬼刘唐、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豹子头林冲、双枪将董平、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没羽箭张清、镇三山黄信、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双鞭呼延灼、青面兽杨志、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宋江即差李俊等正副头领将佐一十二员,拨与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常备兵五千,共计一万。共取水路,计开: 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竿孟康、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活闪婆王定六。 其余步军将佐并后勤头领由李应统管,往来接应,拨调粮草,一应俱全。如此宋江拨分三军已定,各自出发,不必絮繁。先不说卢俊义、李俊、李应部队,只说宋江一支部队一路攻至常州毗陵郡。那吕师囊早引着两个统制官与残留败军退保常州毗陵郡。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一个是钱振鹏心腹之人许定。吕枢密闻听宋江追来,当下与钱振鹏上女墙观那阵势,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钱振鹏备了战马,领着金节、许定,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吕枢密随即拨两个统制官相助。五员将带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钱振鹏使口泼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宋江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排开,四个人分在两下。宋江指着金节道:“这员将佐有心投降。”吴用拿扇遮阳观望道:“哪位将军去引他道垓心虚过几招?”郝思文道:“末将愿往。”吴用唤来郝思文,两个耳边言语几句。郝思文领命,挥枪上阵,厉声高叫:“闻听你阵里有个名唤金节的,颇有些武艺,敢来与我一战么?”钱振鹏听了道:“金节何在?去战那厮。”金节拍马出阵,郝思文来迎。两个虚斗十数合,郝思文拨马便走。金节来追,望见郝思文腋下软肋教亲,提枪便刺。郝思文抬臂夹住,两个拽住长枪相互角力。郝思文道:“我家公明哥哥早知将军有归降之意,特命我来告知。”金节闻言,故来询问对策。郝思文道:“我家军师哥哥有计,我先败走,你再战两人皆胜,回去便是大功一件。届时寻找时机,里应外合。”金节大喜。片刻,郝思文弃了金节,大叫道:“这厮力气甚大,我不能敌也。”回本阵去了。金节扬言道:“兀那厮宋军阵里没一个能斗的么?”宣赞闻言来斗,两个斗了十数合,宣赞回马便走。金节也不去追,复问来斗。关胜见了,舞青龙偃月刀赶上,两个在垓心斗了二十余合。关胜虽收了力气,然金节早已力怯,低声道:“将军且回,我不及也。”关胜只得佯装败走。金节亦回本阵去了。 钱振鹏见了斗将大胜三场,率领其余三将挥兵赶上。宋江立即鸣金,各自丢盔弃甲,四散奔逃。钱振鹏连追四五里远近,缴获盔甲兵器颇多,人却未伤着一个。钱振鹏带兵回了,吕师囊见胜了宋军大喜,都来犒赏金节。金节自然领赏,当夜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白天里两军阵前,与我暗自说要里应外合,归顺朝廷,如之若何?”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廷不曾有甚负汝,今有宋先锋予你归顺,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有进身之计。”金节道:“他手下见有两个统制官,各有军马。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我恐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恐事未谐,反惹其祸。”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锋达知,你来日出战,多俘几人入城,届时一举拿下,便是你的功劳。”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史官诗曰: 弃暗投明免祸机,毗陵重见负羁妻。 妇人尚且存忠义,何事男儿识见迷。 金节写毕书信,将其系在箭上,等到夜深人静,悄悄踅来女墙之上,向宋营方向射去。宋江处有巡哨头领张青,望见箭矢飞入,矢上有信。便报与宋江知。宋江看过书信,与军师吴用商议,吴用道:“如此可行。”便唤过几个将领来说了计议。次日天命,宋江又来攻城,吕师囊在女墙上望见,急叫钱振鹏率部出马抵敌。宋江阵中早有徐宁舞钩镰枪出马道:“昨日那厮出来厮杀,我与兄弟雪耻!”金节闻言挺枪来战,两个斗了十余合,金节一枪挑徐宁下马。徐宁内穿祖传雁翎金圈甲,故不曾受伤。金节唤入绑缚了。李逵望见,带领项充李衮并五百刀斧手来救。钱振鹏见了,领两个统制官带三百步兵来迎。六个人,三匹马,斗作一团。项充李衮各杀了统制官。李逵来斗钱振鹏,终究不敌。亦被俘去,项充李衮来救,被金节、许定拦住,缠斗几合,双双被擒。五百刀斧手都来投降。宋江大惊,急忙鸣金退兵。钱振鹏率兵又追一阵方回。 只说吕师囊见俘获了一众人等道:“都把斩讫报来。”有金节止住道:“大人不可,我观这些将卒英勇,若诏安这一伙人,可使大人如虎添翼,反攻宋军。”吕师囊见金节功劳甚大,其言有理,乃从之。叫人四个好汉带来,解了绳索,好言宽慰。徐宁等早受吴用计议,故此欣然投靠。吕师囊大喜,宴请众人,徐宁四人都来劝酒,皆大醉,直至傍晚方散。是夜,李逵等踅进府衙,来寻吕师囊,吕师囊喝的大醉,忽听一声喊,猛然惊醒,还未挣扎,便被项充李衮绑缚了。李逵又要去寻钱振鹏,那钱振鹏早听得声响,酒醒了七八分,着了披挂,拿着宝刀冲出,瞥了吕师囊,与许定从南门走了。金节率本部人马大开北门,放宋江入城,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众将各来请功。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阶迎接金节,上厅请坐。金节至阶下参拜,顿首谢了,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有诗为证: 贞静幽闲女丈夫,心存宗社有深图。 名同魏国韩希孟,千古清风振八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宋江攻城以毕,论功行赏云云。却说卢俊义率大军来打宣州。探知那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名唤家余庆,手下统制官有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当日宣州经略家余庆得知卢俊义一军到此,便分调六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早有探马报知卢俊义,军师朱武计议道:“他分三路,俺也分三路军兵迎敌。”分拨人马道:“中路上用呼延灼本部一彪人马、左路上用林冲本部一彪人马、右路上用张清本部一彪人马。”三彪人马领命去了。两军对垒只斗了半个时辰,贼兵六个统制官死了四个。剩余两个见势头不好,引残兵退入城去。卢俊义闻报,恐其反扑,即令不可追赶,各自徐进。自率后军赶到城前,见守备森严,下令退五里分三军驻扎,择日攻城。呼延灼自归本阵,林冲在左,张清在右,三彪人马就地安营扎寨,互为犄角之势。 当时两个统制官回来说了败兵一事,家余庆大惊失色,忙领部将严守城池,不得擅自离职。城楼上檑木滚石、滚水金汁、灰瓶箭矢,俱都齐备,只待宋军。家余庆望见宋军临城,久候却不攻,正纳闷时,忽见宋军退兵而去。家余庆方舒一气,问左右道:“如何退敌?”左右忽有一人道:“大人莫慌,某有一计,可使宋兵大乱。”众人看时,却是此人。正是:几次取胜多堪幸,三番轮回少称奇。毕竟何人出得甚谋,且听下回分解。 第6章 玉麒麟纳降破敌城 双枪将大战独松关 诗曰: 南征往事表衷肠,旧语新言有释章。 前怨今销唯大义,分兵两路抵山岗。 神机效仿军师令,两语三言激对枪。 关下董平三施计,英雄好汉不曾伤。 且说家余庆见宋军且退,方舒一气,问左右道:“如何退敌?”左右忽有一人道:“大人莫慌,某有一计,可使宋兵大乱。”众人看时,却是苏州元帅邢政。原来邢政败逃后径来宣州守把。家余庆道:“元帅可有妙策退敌?”邢政献策道:“我来时闻听宋军粮草囤积之处,我等可遣一军,夜袭粮营。”家余庆道:“孤军深入敌后,不好照应,此乃险计,不可用。”邢政又道:“那便断其粮道,则宋军不战自乱。”家余庆闻言大喜,当即命邢政率领五千精兵,连夜伏击其粮道,务必断其粮道。邢政领命带兵去了。 是夜,邢政令部众马摘銮铃、人衔草木,绕过卢俊义三军其后,寻了粮道两侧有山丘树林之地埋伏于道路两旁,只等粮草路过。一夜不曾等得,直到次日天明,见一队兵马走来。前一队都是步兵,为首的是解珍解宝兄弟;次一队都是马车,车上有个医士安道全,左右的是孔明孔亮兄弟;后一队又是步军,压阵的是邹渊邹润叔侄。邢政见了,让过前队,直击中间马车。四下里乱将起来,解珍解宝回身来战,孔明孔亮死死护住马车,邹渊邹润都来围住。双方激战正酣,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邢政一惊,只见一支宋军骑兵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韩滔。 原来呼延灼一贯在后压阵,早有防备,派韩滔率一支奇兵在此接应往来。韩滔忽闻喊杀声四起,忙派人告知呼延灼,自己引兵来援。因此正是时候。韩滔持枣木槊乱舞,冲入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邢政见状,心知大势已去,急忙下令撤退,望刺斜便走。走不出二三里山路,望见大路上早已被宋军截断,为首的是呼延灼。邢政自知不能匹敌,便瞥了大路,望小路里蹿。不行多远,正遇见杨志。杨志舞金刀来战邢政,只因身体带病,不能发力,两个斗了三五合,杨志回马便走。邢政也不去追,正寻路要走,又被彭玘拦着,两个又斗,不过三五合,后面韩滔摔兵赶上。邢政哪里匹敌得过?就此下马投降。 却说呼延灼接过解珍等人,都来卢俊义大帐里说了备细,解珍道:“公明哥哥恐杨志兄弟重伤难愈,特派安神医到此医治。”卢俊义寒暄道:“惊扰神医了。”安道全答道:“不妨事,军前将士比我甚劳。”卢俊义教杨志好生养病,可暂不出阵,杨志领命谢过。呼延灼又把邢政带来,邢政跪地求饶。卢俊义扶起道:“前日公明哥哥放了你,如今你若还不投降,我亦可放你回去。”邢政深感大义道:“二位先锋愿两次放我性命,果如重生再造之恩,我虽顽劣,如何不知报恩?如今愿投先锋麾下。”卢俊义大喜,乃请来入座,饮几杯酒水。邢政谢过道:“只恐家小仍在方腊处,不知如何?”军师朱武道:“这里有一番道理,你且听了。”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邢政大喜。卢俊义便遣杨雄、石秀、李忠、周通同邢政去了。 只说杨雄等扮作南国军校模样,随邢政回了宣州城家余庆处。家余庆见邢政归,忙来接着道:“将军此行如何?”邢政道:“虽不曾大胜,也坏了他许多粮草辎重。”家余庆闻言大喜,领军入城,是日,一众守将都来州府计议军事。家余庆道:“虽坏了粮草,然不能久守,还需去大王处求救才行。”邢政道:“我愿亲往,报知利害。”家余庆不意道:“不销元帅亲往,派一伶俐将校便可。”邢政道:“我意不然,只有我去,大王才会重视,否则胡乱派些甚么虾兵蟹将,岂不空毁我国土地?”家余庆道:“元帅若走,谁人防守?”邢政道:“我有偏将四员,如今留下三员并全部部众,都是跟随我的能手,再兼经略部下两员统制官,虽不能出城抵敌,然守半月城池不难。”家余庆道:“既如此,只求元帅早日搬兵来救。”当夜,邢政带着石秀并几个伴当,望方腊处去了,届时柴进已经做了方腊驸马,伙同石秀等救出邢政妻小,此事后话,不必絮繁。 只说家余庆下令只能固守,不得出战,当夜无话,至第二夜深。宣州城内忽然杀将起来,火光冲天。家余庆梦中惊醒,顾不得穿衣,领了些军士便走。路上遇见李忠周通,两下里有统制官抵住。李忠周通来迎,四个人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两员统制官本就无心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李忠周通虚追了一阵便回。统制官只护着家余庆望湖州去了。杨雄率人打开城门,卢俊义如此占了宣州。叫人扑灭火势,放榜安民。整顿兵马,杨雄等尽都归营。收获兵器战马颇多,投降南军都一应接管。军师朱武道:“暂且安歇一宵,次日一早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与公明哥哥聚会。”卢俊义认理,当夜无话。 次日一早,众将都来府邸论事,说要攻破湖州。卢俊义当先道:“只要一拥而上,专打湖州,克日毕胜。”有黄信点指舆图道:“有条山路,山上有关唤作独松关,先锋若攻湖州,这关上的军马下山来断我后路,便被前后夹击,不好应付。”朱武道:“确是如此,我等需分兵两路,一路取湖州、一路取独松关。两边同进,他毕不好相互救应。”林冲道:“小弟愿去夺了独松关,以解哥哥之忧。”董平道:“林冲哥哥每战都在,却让兄弟这功劳如何?”两个都来争这功劳,卢俊义道:“愚兄观这关隘险峻,不好轻敌,先前公明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损兵折将。’的。”朱武计议道:“依我看,独松关易守难攻,不可力取,应当智取。湖州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力取可行。”卢俊义听罢分军道:“命林冲为主将,朱武做军师,领欧鹏、邓飞、张清、黄信、龚旺、丁得孙、刘唐、杨雄,带一万五千马步精兵攻打独松关。剩余兵马随我攻打湖州城。”董平是个直人,见如此吩咐,拍案起身道:“哥哥不让我攻独松关,是嫌小弟武艺不精么?”朱武连忙道:“你去可以,但必服从军令。”董平满口答应,卢俊义便允了。大军自离宣州,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其中细节,不需多说。 只说林冲引领一半军马,前去收取独松关。独松关依山而建,只有一条山路上得关去。林冲本欲冲关,被朱武拦着道:“且吩咐下去,每个半时辰,遣一头领去叫关搦战,他若不出便等,不可攻进;他若出来,却只许败不许胜。”众将领命去了,林冲问朱武缘由,朱武道:“关隘易守难攻,我等只需拦住他的去路,不叫他支援湖州卢先锋处便好。”林冲道:“此计虽好,只是拿不下独松关,有损士气。”朱武拂须笑道:“依小弟看,不是士气,而是哥哥这头豹子厮杀的不过瘾吧?”林冲听了笑道:“军师莫拿我开玩笑,董平那里比我更急哩。~”二人说罢又商议些细节。 不说林冲时时刻刻派人叫阵,只说独松关内有守将三员,这三员却是一家人。为首的是一员老将,名叫梨想。此人刀枪娴熟,惯会步战,因此叫他来守山关。梨想有一女,叫梨繁花,曾拜石宝为师,善使飞锤。还有一婿,叫章骋,刀马娴熟,使一把丧门剑。梨想在关上见了宋兵阵势,不敢出城迎敌。这时节,正轮着董平叫阵,董平愤愤不平道:“不让攻只让骂,骂出来还不许赢,甚么道理!今日只把他骂出来,夺了关隘,不教那神机军师小觑了我便好!”于是吩咐将校往死里骂,什么八辈祖宗、男女之事,都骂尽了。关上梨繁花听着比前番骂的更甚,早按捺不住,要下关来厮杀,却被梨想拦着。梨繁花道:“爹爹休要拦女儿,我定要和他比个高低。”梨想苦拦不住,便叫女婿同往。梨繁花领三千步卒出关来一字排开,舞枪批马道:“兀那厮水洼草寇,也敢来惹你姑奶奶?”董平见了,大喜过望。舞双枪来斗,两个人,两匹马,三条枪,斗作一团,果然好斗,但见: 条蟒翻花,对龙披霜。这一个红缨乱舞,好似梨花压海棠;那一个银枪频动,犹如暴雨砸浮萍。这一个枪来枪往,好汉正要比英雌;那一个花落花飞,巾帼定不让须眉。错蹬间,这一个来寻破绽;交马时,那一个去找漏洞。正赛无敌手;真乃一撞直。 两个相斗二十合之上,不曾分了胜负。两边阵里牙、裨军卒,俱都看得呆了。当下董平心想:“这婆娘有些功夫,不好速胜,且看我卖弄些手段如何?”于是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梨繁花见了追上,提枪便刺。董平使个镫里藏身躲过。梨繁花见刺不中,心下大惊:“果然好身手,不能争近。”抽流星锤在手,望背心便打。只听当的一声,正中背后护心镜。董平假做受伤,伏鞍从刺斜而走。梨繁花见中,纵马来追。两个绕过军阵,入林里不见了踪影。章骋放心不下自家娘子,亦带兵去追。待到彼处,只见梨繁花已被董平生擒在肋下。原来董平用回马枪打落女将手中梨花枪,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用臂一挟,把梨繁花挟主。章骋见了自家娘子受辱,大怒,来战董平。董平也不理他,挟着梨繁花便走。董平转了一遭,把章骋引入自军阵中。章骋左冲右突,不得突围。董平放下梨繁花,叫人绑缚了,复来杀敌。两个斗了十数合。董平一枪刺着章骋手臂,复一枪拍他落马。左右上来也绑缚了。那些个南军见擒了二位将军,纷纷都来投降。董平叫牙将收复投降军卒,又携女儿、女婿都来关下叫阵道:“老儿,你若不出,我便辱了你家女儿,到时没药后悔!。”关上梨想看的真切,恐坏了女儿名节,不敢不从,便出关而来。董平要来与之争斗,不曾想那梨想却当即跪下求饶。董平见状,亦不好发作,只把关隘收复,派人报知林冲。 林冲得了消息,来与军师朱武道:“这董平也会用计了。”朱武道:“若不激他,还不会哩。”林冲赞道:“军师好个激将法。”朱武笑道:“ 止学了吴学究一点皮毛而已。”言毕,两个都笑。林冲率大队人马入关,都来大赞董平英雄,枪法卓越。林冲又放了梨想一家三口。林冲道:“老将军空有武力,怎能助纣为虐?”梨想道:“石宝用功名利禄诱惑,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悔不当初。”朱武又让董平来赔礼,董平说了辱人失礼之处。梨想身处宋营,怎可能不原谅?如此两下说好,不必絮繁。 不说卢、林二处整顿兵马,却说水军大头领李俊携众水军头领一路征进,并无险阻。直至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望见江头近岸港汊繁多,海滩无处藏身,但见: 船火儿驶入江湖,望一片千千层涟漪;混江龙涌出南洋,见一派万万里潮生。一望无垠,碧水连天天无浪;两岸通江,金沙续海海升虹。果真大江东流处,真是重水不西行。 李俊见南军港汊严整,不敢冒进。一百只战船停泊靠岸,都来商议对策。李俊道:“公明哥哥嘱咐:‘需探虚实,方可用兵。’我观敌阵港汊不虚,需有人探听则个,再来用武。”其中张顺道:“我愿去探他一探。”另一人道:“一个人去不济事,还需我来相助。”众人看时,却是王定六。这王定六与张顺熟悉,愿与之同往。李俊道:“二位兄弟挑些精干兵卒同往,切记性命要紧。”二位领命自去。这一去惹下一场战事,正是:浪里英雄浪里翻,江南水军沉江南。若问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三阮首战楼船阵 二张次取南军寨 诗曰: 谁言好汉只推舟,也会军师学究谋。 水中神威豪杰用,用兵用计火难休。 鱼鳞雁羽不能敌,关胜曾教岂发愁? 正是大江东到海,唤来百舸竟争流。 且说李俊计议已定,当下便安排张顺与王定六前去探查南军港汊大寨军情。他叮嘱二人道:“务必要小心行事,一来保住性命,二来切不可打草惊蛇。”二人领命。各自挑选了三五个精壮的汉子,分水陆两处探底。 先说张顺一行人,撑船至一处芦苇荡前,目前只见水雾弥漫,汊路繁多。张顺不知望哪里走。正急之间,忽隐约现有船只身影。张顺示意众人噤声,悄悄靠近。待靠的近了,看清楚对方来人,一行有三只船,船上约么五个人,都穿纸甲,手握枪矛,身背弓箭,肃列整齐。再看船头各都插有旗帜。张顺定睛观瞧,却原来是方腊的水军。张顺小声谓众人道:“我看头船上有个军官模样的。我等小声潜水入后面去,把后两船的尽都杀翻,只留下前面的人捉回去给李大哥,好问敌军备细。”众人都从,口衔匕首,身背麻绳,一个个入水去了,并无一点声音。 张顺等人游到南军后方两艘船下,瞅准时机,一齐跃上船去。船上的方腊士兵都来不及反应,被张顺几人拿刀抹了脖子。须臾间,后两艘船上的敌人便都被杀尽。前船见势不妙,忙撑船要走,张顺一跃而上,跳将过去。先杀翻两个撑船的,后把剩下三个人踢到水里去。水中早有人等候,只把这三人摁在水里,做不得一点声响。就在水里绑缚了。张顺让众人把尸首都扔到水里,又将船凿漏,沉于水中。后带人回到自家船上,于原路回寨,报知李俊不题。 且说另一头,王定六率领着手下一干人等,渐行渐近,来到了密林口处。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一片广阔沙滩,周围再无遮蔽。王定六定眼观瞧,远远地就瞥见前方大路中央耸立着一座寨札,又十数个拒马、三五个哨塔,往来士卒颇多,甚是森严。王定六看罢,心下疑虑道:\"这水军营地如何建得离海边如此之远?\"正当王定六暗自思忖之际,身旁一名机灵的小校凑上前小声说道:\"头领,咱们这样一出了这林子,可就没了藏身之处。况且现在还是白天,万一被敌军察觉,怕是处境不妙!\"王定六认理,自顾思虑一番道:“你等且画下此处阵势地形,做成舆图。”几人领命四散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舆图绘制已了。王定六引众悄然折返,报与李俊知道备细。 是日,正是巳牌时分,李俊见二人归,张顺带了三个贼兵,王定六带了描画舆图。李俊先看了舆图,王定六道:“这水陆各有一个寨札,相互依靠,成犄角之势。我走陆路不得进取,恐走水路他也能驰援。”李俊又问南军将士道:“你们可知其中备细?”这三人里有一个领头的,死命不说。阮小二见状,也不多说,拿过朴刀便槊了几刀。那人直躺在血泊之中,一命呜呼。直唬的剩下二人抖若筛糠,磕头如捣蒜一般,直喊饶命。张横厉声道:“是说也不说?”其中一人连忙说道:“爷爷饶命,小人愿说。陆路上扎的是个小寨,里有粮草军械。大寨外通水路,兵力最多。大寨由守将严勇镇守,小寨则是副将李玉守把。”李俊听了,心中已有计较。他命人把这两个带下去,好生看顾。转身对一众兄弟们道:“须想个法,同时攻打两处营寨,如若一方支援,便不好一举成功。”王定六道:“哥哥不需如此,我有一计可破他犄角之势。”李俊忙问如何破敌。王定六指点舆图道:“兵分三路,第一路先派水军从正面攻其大寨。第二路,绕过小寨,在必经之路埋伏,他若来援便是死路一条。第三路,在林中埋伏,但望见小寨出兵去援,便放火烧他寨札。”众人大妙,只有张顺道:“一片都是滩涂,如何埋伏?”王定六道:“是夜,看天气如何?”一众头领了然。原来凡在水边,夜晚都好起雾,届时乘在雾里,也好做埋伏。于是李俊分作三路道: “我亲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率水军五千,由水陆直闯大寨正门。张横、张顺兄弟,并王定六率军四千,走陆路埋伏于必经之路。杜迁、宋万,率军三百于林中埋伏,伺机放火烧寨。孟康兄弟率领剩余部众,往来接应。”一众领命去了。 当夜,果然升雾。先说李俊一众,点了火把,照亮一片海域。南军水岸大寨里,早有探子来报:“宋军大批船只来袭击大寨。”守将严勇大惊,一面遣人望小寨调兵,一面率大军出寨迎敌。严勇望见雾里星星点点都是火光,只把船只开来港汊外,共有五十艘大船,三四十只小船。排一个阵势,但见: 大船稳稳,小船荡荡。大船稳稳,将士弯弓搭箭;小船荡荡,兵卒横枪立戟。五十艘列摆,如大雁纷飞之形;四十只穿插,似小鱼鳞片之状。一搜楼船站中央,可望四面传信;百舸争流成阵势,都向八方抵临。恰塞鲲鹏入大海,真如蛟龙闹南洋。 严勇在大雾里不见敌势,不敢妄动。李俊也在雾里隐约看了阵势,亦不敢乱动,随波荡来。两下里就此僵持住。有阮小二道:“我愿打个头阵。”李俊道:“一人不济事,你三人同去。”阮氏三雄领命去了。三人引着十数只船来到阵前,阮小七大声道:“你家三个太爷在此,还不出来迎接!”严勇听了大怒,命先头部队抵住。前面六个统制官得令,带大小船只十五艘上前,统制官命人先取弓箭射了一阵。三兄弟都有防备,用挡箭牌抵住,三人引众哈哈大笑。那里统制官见射不死,要来接舷。三兄弟也驶船来迎。两下撞作一团,两边都撞翻大小船只三五个。水下的都来水中厮杀;船上的各自接舷作战。四下里杀将起来,三兄弟觑见统制官,都来捉对厮杀。不销两刻钟,有人来报说:“三个头领把贼军前头都杀尽了。”李俊听闻大喜,急命道:“童威向左,童猛向右。各引一千五百人围住厮杀。”二童领命去了。李俊亲领一千五百人迎住三阮,望大阵里厮杀。严勇是个惯战的将军,见自家兵败,也不慌张,指挥左右抵挡。有牙将道:“将军,我们还是先退吧。”严勇厉声呵斥道:“岂不闻古人有云:‘兵败如山倒。’若转身便退,大势将去。虽前军败阵,然我观阵势未散。只需防守,徐徐退之。”众将士领命,各自死命抵挡。 李俊见攻不进阵里,那阵愈发严整,且愈发深入敌营附近,不敢再攻,便下令收兵。三阮、二童听得鸣金收兵,都回寨里来。有孟康接住大军回营。阮小二道:“我等兄弟正欲杀过去夺寨,哥哥如何鸣金收兵?”李俊道:“我观敌阵未乱,或有后手,恐伤损了兄弟性命,因此收兵。”三人感其恩义,阮小二道:“我知哥哥疼惜我等性命,然为将领,便以战死沙场为荣。”阮小七道:“这一腔热血,洒在水里又如何?只为报公明哥哥大义而已!”众人道是。李俊大赞众人忠义,道:“既已收兵,再做图谋。”正说之间,有王定六来报说:“张顺哥哥献计夺了大寨。”众人都惊,李俊忙问备细。 只说当时严勇望副将李玉处报信,李玉得知,即率大军赶往水上大寨驰援。王定六早闻讯来与二张报知,张顺道:“先不急他,待杜迁宋万放火,他乱处时攻击,万不可放跑一个。”张横、张顺便在两边埋伏。李玉走至半路,忽闻身后有人报说:“林边寨中起火,烧了粮草颇多。”李玉大惊,不知该进该退。正思索间,忽闻两处喊杀声响起。李玉在雾里看不真着,匆忙下令结阵。却被张横、张顺引兵冲散。王定六眼尖,觑见几个牙将,一刀一个都剁了。张横提刀来步战李玉,李玉拔剑相迎,两个斗了三五合,被张横一脚踹中小腹。原来李玉是个儒将,虽能统兵,却不擅武功。被一脚踢翻,不能再起。张横提刀要砍,被张顺拦住,叫人绑缚活捉了。三人又来杀散南军,只往林边小寨里赶将卷杀。那里杜迁宋万放火后,带兵来援,两边围住厮杀。 五人合兵一处,都来打扫战场。张顺道:“我有个法子,穿了方腊贼军的衣物,扮作援军,到内杀将起来,直驱中军大帐如何?”张横大喜道:“兄弟哪来这许多花花肠子?”张顺道:“我与李俊大哥时常与吴用军师商议战事,所以学了些皮毛。”众人认理,都换了衣服来取水军大寨。 张顺一行人假扮方腊军,趁夜色混入水军大寨。趁守军不备,突发袭击,张横张顺率领众人杀散守军,直奔中军大帐。张横掀开大帐,但见空无一人,张顺顿感不妙,发声喊道:“中计了。”话音未落,四下里喊杀声迭起,严勇裹挟一军伏兵杀出,将张横张顺团团包围。张顺大叫道:“且慢,俺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怎知道俺们的身份?”严勇大笑道:“我在海上斗了多时,不见李玉援兵到,便有疑虑,方才你等来前,早有探报李玉中了埋伏,便知你等要来劫寨,如此将计就计。”张横闻言大笑,严勇不解乃问:“你却笑甚?”张横道:“这等计谋,俺家关胜哥哥也用过,你当俺能上当两回?”言毕,外围早有杜迁、宋万、王定六带军围住。严勇大惊,忙领刀剑转向抵住。张横五人里应外合,围住厮杀。严勇挺朴刀来斗张横,张横亦挺朴刀截住,两个步战,乱斗一处,但见: 一柄刀如猛虎下山;一把刀似蛟龙出海。猛虎下山,船火儿直劈天灵;蛟龙出海,英勇将来取心窝。张横奋力,使哪吒闹海之能;严勇敢拼,用大圣翻天之术。两个相争惹水火不容,捉对厮杀欲天地难安。 两个缠斗二十余合,严勇力怯,回身要走。那里张横觑见,提刀赶上,用刀背一拍,只把严勇拍入水里。随后一跃入水,又在水里缠斗。严勇也是个惯会水性的,斗了几合,瞥了张横便走。张横急叫张顺来援。张顺望见,也入水里来。不一刻,便追上严勇,三两下缠住。张横也追上,兄弟两个只把严勇摁入水中。可怜严勇,喝了诸多江海之水。见严勇不再挣扎,便就擒了。 且说寨上浮桥处,杜迁、宋万、王定六等人皆奋勇杀敌,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双方激战正酣,直杀得难解难分。只见战场之上刀光剑影,闪烁不断;鲜血四溅,尸横遍野。许多敌军或被乱枪戳死,或坠入水中溺毙身亡,又或跪地求饶,哭爹喊娘、求爷告奶。投降者不在少数。此外,张横张顺则绑缚着严勇等部众安顿已了。张横等进得寨内,待到众人稍稍安定,张横急遣王定六往李俊处报知。如此,李俊等知了备细,尽皆大喜。于是李俊即率大军赶来,进驻大寨。与张横等诸位将领相聚,众人都来庆功。 不说李俊夺寨功成如何庆功,且说钱振鹏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接着钱振鹏,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钱振鹏诉说金节献城、吕枢密被擒一事,卫忠道:“将军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救出吕枢密。”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江军马势大,为头是降将金节与黑旋风李逵,二人引着项充、李衮当先站住中央。李逵大叫道:“兀那厮矬鸟,敢来与黑爷爷争斗么?”卫忠闻言大怒,拍马而来。李逵步行与他来战。正是:水军大展神威,步军又来逞强。不知李逵、卫忠谁胜谁负,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黑旋风败走无锡县 小李广箭射退南军 诗曰: 天杀星除盔死斗,满身染敌血都红。 项充共李衮冲阵,此二人相伴进攻。 钱振鹏前争后夺,花荣便搭箭擒弓。 空城计不曾真做,关大刀来取县中。 只说宋江着李逵等先锋来打无锡县,县里卫忠带兵来迎。但见李逵不穿盔甲、满身露出,赤条条的,就这里来迈开双腿来斗卫忠。两个打了十余合,卫忠力怯难加,回马便走。那里李逵杀意正起,直追过去。金节恐李逵有失,与项充李衮道:“二位将军带领步军前去接应,我在后面压阵。”两个领兵卷杀过去。卫忠回到阵里,然军马不曾摆成行列,被李逵三人带兵冲散,大败而走。钱振鹏见了,率众从刺斜里杀出,把李逵等从中隔断。李逵冲突不出,幸好有项充李衮前来接应。两军混杀一阵,各有损伤。 那里钱振鹏眼疾手快,觑见李逵教亲,当下舞起手中那柄泼风刀,直直朝着李逵杀将过来。李逵哪里怕他?也舞动双板斧迎上前去,直劈对方马腿。说时迟那时快!钱振鹏猛地一拉缰绳,那马头调转,正避开李逵双斧。钱振鹏一夹马肚,那战马后蹄一蹬。李逵难躲,忙架起双斧来搪。那马劲儿大,早踹飞李逵左手板斧。李逵蹲下去寻,那钱振鹏顺势回马挥刀,便朝李逵面门劈去。李逵忙举右手斧招架,只是钱振鹏双手共用,势大力沉,将李逵右手板斧也给震落下来。李逵只往前一扑,要抢钱振鹏泼风刀。两个在那里角力,许久未分。 项充李衮见了,都要来与李逵助战,却被许定拦着。那许定不来厮杀,只带兵围住,用马匹纠缠。项李二将要走,许定就来拦着。项李二将要战,许定回马便走。如此二将只勾不得许定半点儿。早恼怒了好汉李衮,抄起标枪,望许定便投。许定慌忙转马,正躲过标枪。不曾料那里项充飞刀早到,正中许定胯下马腿。那马吃痛,乱跑起来,望阵外便走。周围南军见了,都去营救自家将军,随后入城去了。项充李衮率兵入围,而后突围,望见李逵处便走,正来救应。 再说钱振鹏与李逵相较不下,钱振鹏心下计动,也不来斗,弃了泼风刀,驱马走远,绕了半圈,抽弓搭箭,回身便射。那里李逵正提着泼风刀赶来,不曾防备,那箭正中李逵右股。李逵吃痛跌倒在地,左右项充李衮抵团牌来救。有诗为证: 将军盔甲不曾着,上阵从来浴血多。 意戮千兵无活口,心屠万里又如何? 裸身股骨吃金箭,天杀临凡怕什么? 刍狗乾坤仁义定,果然好汉化妖魔。 钱振鹏见射中李逵,收了弓箭,驱大兵卷杀将来。金节见状,左指右挥,率大军抵住,自来与钱振鹏厮杀。钱振鹏见金节迎面而来,手中没有兵器,就刺斜里去。见金节紧追不舍,又拿弓箭来射。金节躲过一支箭,回见救走了李逵,便不在追赶,回马就走。 钱振鹏见金节要走,回马便追,使个侧镫下马,随地拽过一把长枪,要来厮杀。金节见了,放下枪,抽弓虚射。钱振鹏听得弓弦响动,下意去躲,却无箭飞来,便又来追。金节又虚射,钱振鹏又躲,反复三次皆是如此。钱振鹏大怒道:“叛国小儿,敢来耍我。”死命追赶。金节只第四射,却又有箭。钱振鹏觑见要躲,只离得太近,不好反应,直射中钱振鹏项上盔缨。钱振鹏不敢再追,返身回无锡县里去了,此后紧闭大门,严加守把。 且说卫忠急退入无锡县时,来城上见了钱振鹏勇武,击退宋军归县里,遂请来入县治。两个施礼坐定商议。钱振鹏见了许定到:“兄弟方才阵中哪里去了?”许定到:“末将胯下马匹中了暗算,吃痛乱跑,散了阵型。未百十步,那马跌了。我只被牙将救起回县城里来了。”钱振鹏尚未回话,卫忠道:“我且与你一匹好战马。”许定谢过。卫忠又道:“我看宋军来势汹汹,不好匹敌,只等三大王到时,再做商议如何?”钱振鹏暗忖道:“我前日失了常州,免不了要记一过。如今再怯战,恐功名尽失,职位不保。”乃道:“兵临城下,若不战,是怯敌也。他若来时,你我共同出城抵御,好涨士气,也好在三大王那立一功。”卫忠没个主意,见许定称是。心下也觉如是,便答应了。 不说无锡县如何备战,再说金节等护着李逵来见宋江。宋江大惊,恐李逵伤重,前来看视。李逵道:“哥哥忒胆小,俺只中了矬鸟的冷箭,不妨事。”吴用道:“只恐箭上有毒。”宋江急叫随军医士看了,大概无事。宋江道:“平时教你穿甲,如何还是赤裸上阵?”李逵笑道:“盔甲不好动作,忒不爽利。”宋江又叮嘱此事,李逵满口答应。宋江再看伤口,放不下心,便道:“还是让安神医看顾。”李逵大喇喇道:“叫他来看顾,还不如一刀劈了俺痛快!”宋江急切道:“胡说!如何不痛快?”李逵道:“他不让俺上阵杀敌,又不让俺饮酒吃肉。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如何痛快?”话语未毕,四座都笑。花荣道:“我的黑爷爷,你听宋大哥的吧,他又不坏了你性命。”宋江正欲取安道全来,吴用道:“杨志在彼,不好动劳安神医,把铁牛送过去便好。”李逵道:“去也可以,但先把兄弟的仇报了再说。”关胜道:“我等自会帮你报这一箭之仇,安心去便是。”花荣道:“钱振鹏那厮射我李逵哥哥,我愿出战,替李逵出气。”宋江应允,李逵连声叫好。便使花荣点了本部军马一千人,去无锡县城搦战,不必絮繁。 是日巳牌末时,无锡县内一众忽闻一军来打县城。卫忠大惊,引众都来城墙上看。只见一个白面小将引着一千余人,摆开阵势。宋军里有个小校出马来城下道:“我家将军说了:‘今日来不打你城子,只因方才你一个甚么鸟将军射伤了我一个兄弟,这次来特意比射。’我家将军还说了:‘让你们知道小李广花荣的利害!’”钱振鹏闻言怒道:“甚么小李广?我看是小兔崽子!”说罢就要下城。左右十个牙将道:“不劳将军动手,我们去与他一会。”十个人出得城来,花荣也不举枪,批马便走。那十个人出来一个,驾马来追。两个马上奔走,风里射箭。花荣不急出手,连躲过他三箭。觑见盔甲细处教亲,弯一张弓,搭两支箭。喊声:“中!”只见一只正中那人咽喉,另一只正中胯下马匹。那将一头栽地丧了性命。 九个牙将看了,其中一个道:“一个不济事,你我同去。”另一个道:“正有此意。”两个出马,左右刺斜里去,来对射花荣。花荣不惊不咋,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只虚躺在鞍边。一只脚踩镫,一只脚踩弓;一只手握缰,一只手搭箭。只把马头一转,先觑见左边那个,撒手射去。正中那人腰肾,吃痛回马而走。再看花荣那弓扑棱棱从脚上弹起,花荣提脚尖儿一勾在手,翻身上马。右边那将大惊,回马便走。花荣见背心教亲,抽弓攒箭,又射一箭,正中护心镜下三寸。那将吃痛,亦伏鞍而走。剩下牙将俱都怕了,不敢向前。花荣大喝一声道:“鼠辈!还有何人敢来比射?”钱振鹏在女墙之上看了大怒,出城当前,高声道:“兀那厮白脸汉子要为谁报仇?”花荣道:“是与我那黑旋风李逵哥哥。”钱振鹏大笑,从腰间抽出双板斧来,掷在地上道:“若有本事,便来自取。”花荣见了双板斧在地,怒攒马缰道:“我来与你比射,若耍他处兵器,便是我无能!”钱振鹏大笑,笑声未落,先使了个连珠箭。花荣认得,躲过第一支,再把第二支箭一抄在手。 钱振鹏看了大惊,再要取箭来射,只把箭将搭在弓上,弦未拉满,花荣那支箭早飞了回来。钱振鹏急忙躲时,又来一箭,正中钱振鹏左腿。原来这花荣也使个连珠箭。城上卫忠见了大惊,剩余牙将道:“量这一个小小县城,不能固守,我看敌将英勇,早思退保。”卫忠道:“将军正中厮杀,怎好退却?”正说之间,卫忠见两侧山林里隐约有浮尘。便就认理,带队奔南门而走。早有许定带人来报钱振鹏说了,钱振鹏大怒道:“临阵脱逃,枉献城池,真大罪也。”然无了后军,亦不敢匹敌。与许定也穿城而过,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 花荣见了敌军都退,大门敞开,不知就里。思索道:“即便比射不敌,如何弃城而走?莫不是有诈?”两下牙将出来谓花荣道:“南军弃城而走,将军何不赶杀夺城?”花荣道:“我闻汉末三国有空城之计,其中必然有诈。”牙将听了,都来赞花荣智勇足备,一眼看破敌军诡计。自此花荣取了双板斧,回营报与宋江知道。 宋江得知连射三个牙将之事,大赞花荣。花荣又送还李逵板斧,李逵大喜,便随项充李衮护送并一部伤员望卢俊义处交付安道全管理。宋江送走李逵等,回来与吴用等商议攻城之事。花荣便说“空城计”的事情,却有吴用、关胜等人笑道:“花荣将军忒过小心,敌军败退不假。”关胜道:“是军师教我虚设埋伏,恐吓贼军,没曾想他们走的忒快。”宋江大喜,命关胜出兵,不消一刻便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引大队军马,都屯驻在本县。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钱振鹏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方貌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转钱振鹏斩讫报来。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啰,多曾惯斗,因此难敌。”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钱振鹏拜谢了,全身披挂,因失了泼风刀,就换了一柄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 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前部钱振鹏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 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副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宋江望见南军不似从前那般,严整有度,心下正疑,来问吴用如何用计。吴用道:“贼军去又复来,必有援兵,小弟有条计策,可派大将搦战,教人退五里左右埋伏,然后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宋江大悟道:“如此敌军必追,必然前后脱节,不能相互顾应。”宋江夸赞吴用计策高明,便吩咐下去。宋江左右有秦明高举钱振鹏的泼风大刀,大喝道:“你刀在此,何不来抢。”对阵里钱振鹏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有诗为证: 头带茜红巾,身披锦战袍, 内穿黄金甲,外系彩绒绦。 马振铜铃响,身腾杀气高。 乾坤无敌手,当阵逞英豪。 秦明也不用自家狼牙棒,提泼风刀来斗钱振鹏,两个斗了十余合。秦明收住劲儿,被钱振鹏一矛把泼风刀挑落。秦明佯装大惊,回马便走。钱振鹏拾起大刀,把丈八蛇矛放在德胜钩上,率大军掩杀过来。宋江等回马便走,走了五里开外。钱振鹏死命追赶,忽闻左右喊杀声起。但见时,左边雷横、郑天寿,右边穆弘、薛永,只把钱振鹏围住厮杀。穆弘觑见阵中钱振鹏,挺朴刀来战。两个斗不过五七合,雷横早到,一朴刀砍断金甲。钱振鹏大惊,回马便走。后军卫忠、许定都来救应,却只救走了钱振鹏并一二百精锐马军,大半都陷入阵里去。宋江见了道:“勿要放走贼将。”抽锟铻宝剑点指钱振鹏,率大军反杀回去。正是:埋伏敌军欲擒将,将逃埋伏有后招。不知钱振鹏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章 天勇星三斗刘赟 金圣叹两设伏兵 军歌诵云: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 长阪坡前逞英雄。 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 霹雷叱咤响连声。 桥塌两三孔,吓退百万兵。 五虎将中显威风! 只说钱振鹏、卫忠、许定三人,带领残兵败将望本阵便走,正遇见方貌大军。方貌见了,恐其冲散自家阵势,便派人迎住钱振鹏一彪败逃人马,从一侧绕过,排在后面。那里宋江驱兵赶杀,要抓钱振鹏三人,直追出去三五里远,见钱振鹏从刺斜里去,却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方貌见了宋江人马,便把弓箭射住阵脚,自己列成阵势。宋江也不再追,亦摆成阵势。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方貌道:“钱振鹏果不济事,又败一阵,空丧我军士气。”左右有军师金圣叹道:“大王无需多虑,我有一计,可破宋江兵马。”方貌大喜,乃用其计。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伙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一一对阵厮杀么?”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掳尸首。如若不见输赢,不得混战,到时再约厮杀。”方貌听了,先叫一将出来,正是飞水大将军昌盛,昌盛手执长柄铜锤,骤马向前。宋江道:“那个马军兄弟出战?”说言未绝,一将便出。众人看时,正是急先锋索超。索超手握宣花斧,批马向前。两员将来到垓心,各提兵器来斗,果然好斗,但见: 两将出阵前,长柄锤八面玲珑;双驹入垓心,宣花斧一刃开山。飞水将斗胆,招招大开大合;急先锋壮肝,式式快人快马。两相争斗,捉对厮杀。看时今朝,有比古人。那一个持扫铜锤,好似开唐李元霸;这一个挥舞战斧,犹如固国程咬金。 二人斗过三十合上下,昌盛力怯,回马便走。索超也不追,从后腰取了短柄斧,望昌盛背心便投,只把背甲护心镜劈烂。原来这急先锋索超共有两柄宣花斧,一柄长杆,在马上使用;一柄短杆,是步战用的,方才投掷出去的是短杆宣花斧。再看那昌盛吃痛,伏鞍而走。回到本阵,众人看了,伤口较深。方貌大惊,忙换随军医师医治。又换第二将出马,不是别人,正是飞山大将军甄诚。甄诚手持双锏要来厮杀。宋江道:“这个谁来取功劳?”早有病尉迟孙立纵马来到垓心,谓索超道:“兄弟少歇,我来斗他。”索超自回本阵去了。那里甄诚望见孙立用单鞭,笑道:“一把鞭如何来斗?”孙立怒道:“斗了便知。”两下里厮杀开来,果然好斗,但见: 单鞭单点,双锏双插。单鞭单点,觑见死穴不放松;双锏双插。盯瞄软肋更紧凑。一只手前后挥舞,攻守兼备;两条臂左右顾应,夹击乱打。两个不想让,也来比古人。地勇星好赛尉迟恭,飞山将正如秦叔宝。 二人斗了二十合之上,甄诚锏法已乱,自知不敌,早已胆怯,正寻破绽要卖与孙立。孙立不曾懈怠,愈斗愈紧。驱马绕过身后,望见甄诚软肋处没了防备,一鞭打落下马,复一鞭打马后腿。甄诚刚想翻身上马,那马吃痛乱跑。甄诚见没了马,暗忖道:“若逃,怎跑得过他?”自知走不脱了,只好来步战。孙立却不来迎战,转马便走,只把甄诚甩在垓心。甄诚又气又怕,见他不来,回身便走。孙立见了,收了竹节钢鞭,从得胜钩上提起长枪,来赶甄诚。甄诚未走十数步,忽闻身后马蹄声响,回头看时,正遇见枪尖。孙立拿枪直挑穿甄诚眼眉,甄诚躲避不及,大呼一声,应声倒地,一命呜呼。孙立自回本阵去了。方貌等众大惊,都不敢前。却惹怒了飞龙大将军刘赟,使一把凤嘴刀,骑一匹白底黑点骏马,都唤此马做千里流星驹。刘赟驱马来到阵前,手举索超宣花斧道:“你那厮草寇军里哪个敢来夺取?”本阵里索超见了,要来夺取。关胜道:“索将军稍歇,某去替你夺回。”舞青龙刀,驱赤兔马来战。两个抵住斗杀,但见: 青龙偃月,凤嘴朝云。流星驹嚼舌频频哧,赤兔马嘶风乱乱鸣。青龙乱舞,挥刀斩断阴阳界;凤凰展翅,利刃劈开天地昏。当下来往无胜负,阵前往来更古人。大刀乃季汉功臣,当有云长貌;飞龙谓北魏名将,神似令明形。 两个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负。关胜要施拖刀计,早被刘赟识破。刘赟要展骑马术,亦被关胜看穿。两个用计用巧;斗勇斗武。又斗三十合,皆是平手。看看两个坐下马累,刘赟道:“且回去换过马匹再战!”关胜然是,两个各自回阵。宋江恐关胜有失,关胜道:“哥哥不必担心,小弟有胜他的法。”宋江下马,亲自把座下照夜玉狮子交给关胜道:“这马随我多年,今与你共此一战。”关胜谢过上马来战。那里方貌见了,不甘示弱,亦把胯下宝马给了刘赟。刘赟感激不已,骑马来战。两个将战了几合,关胜复用拖刀计。刘赟哪里上当?也不去追。关胜见他不来追,放下刀,弯弓搭箭来射刘赟。刘赟早有提防,用刀扫开箭矢,一连三五只不曾中。关胜见射不中,回马提刀来战。刘赟对上,两个又斗。但见: 照夜玉,看狮子摇头乱舞鬃;大宛马,观爪黄奔驰飞疾电。扬起征尘,青葱宝甲雕猛兽;充满杀意,锼白银盔画飞龙。天勇星胜了半招,本阵便摇旗呐喊;骠骑将夺回半式,南军也擂鼓助威。天地弥漫英雄气,日月可鉴生死局。 两个相斗五十合上下,依旧不分胜负。看看天色已晚,日沉西山。关胜道:“你我回去吃了饭再斗!”刘赟也早饥渴,便应了。两个各自回阵说了,约好夜斗。两边相隔不远,就地扎营,各自饮食。宋江在大帐叹道:“敌将果然厉害,就连关将军亦不能胜,如何是好?”吴用道:“哥哥宽心,小弟有计可擒此人。”宋江刚要问计,早有关胜制止道:“无需军师费神,某誓与那将斗个胜负。”宋江等都知关胜脾气秉性,也不来劝。当夜两边饭食已了。两阵里点火把夜战。关胜舞青龙刀,跨赤兔马来至垓心。刘赟使凤嘴刀,骑流星驹也到。关胜道:“白日只顾厮杀,忘问将军姓名。”刘赟道:“你来问我,如何不先自报姓名?”关胜说了,刘赟大惊:“原来是关菩萨玄孙,果然名不虚传。”便也报了姓名。两下说罢,又来翻斗。但见: 星光点点,月隐云云。双将都挺宝刀,斗在垓心;两军各举火把,照亮南天。盔甲照射千般寒光,映入眼帘;刀刃迸发万道锋铓,来侵双目。 两个斗了十四五合,刘赟招架不能,回马便走。原来这刘赟双目有疾,不善夜斗,总看不真着。开始并不觉得,斗得旧了,双目被刀光、火光,双双映得泛泪。如此只能回本阵去了。 南阵里方貌眼见着大将刘赟被打得落荒而逃,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勒转马头,望苏州方向便走。左右一众副将见状也纷纷惊慌失措,都紧紧地跟着三大王。士卒见主帅、副将都走,也顾不得甚么营帐、锅碗、衣物等,都来不及收拾整理,就此慌乱无序四散奔逃开来。南军早没了原本阵势,变得混乱不堪。 宋江在本阵看到敌军如此,登时大喜,即命秦明道:“将军可率本部人马为前军,冲锋一阵,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如若能活捉方貌,便是大功一件。”秦明领命,带兵席卷敌阵,直冲敌营而过,杀散敌军颇多。中军里军师吴用连忙劝阻道:“兄长的命令实在有些鲁莽了。”宋江却不以为意道:“我看敌军阵势已散,根本不成气候,还能如何?”吴用提醒道:“刚才双方将领交锋之时,我注意到敌军后方似乎有所行动,如若他们设有伏兵,恐怕秦明兄弟会遭遇危险。”宋江听了,恍然大悟,急忙下令让花荣、徐宁前去支援秦明,并道:“与秦明兄弟说,若遇埋伏,不可冒进,即便放了方貌去,也要保住性命。”二人领命速去。然而此时,秦明已经杀敌数里之遥,早就深入敌阵了。 且说秦明穿过敌营,追杀三五里远近,望见方貌认军旗在彼,都来追赶,却不曾提防左右。忽闻喊杀声起,左边杀出飞虎大将军张威;右边冲撞飞熊大将军徐方。两军都带兵从刺斜里来。秦明左右副将领本部兵马上前抵住。左边是圣水将单廷圭;右边是神火将魏定国。两边厮杀,秦明直驱中军,要擒方貌。南阵里方貌见秦明中伏,回军掩杀过来。早有飞豹大将军郭世广赶上,截住秦明。两个在乱军里厮杀一阵。水火二将见势头不对,望秦明道:“将军且撤。”秦明不忿道:“公明哥哥命我擒拿方貌,如何就退!”言毕,卖个破绽,撇下郭世广,望方貌便杀。方貌大惊,教左右副将抵住。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十数员副将?秦明不敢向前,又不愿后退。正急间,忽闻身后有两军来援。左边是花荣抵住;右边是徐宁厮杀。两军又混杀一阵,花荣谓秦明道:“军师恐将军有失叫我等来援。”徐宁道:“我看贼军势大,且退方为上策。”秦明大怒道:“怎敢违背宋大哥之命?”花荣道:“正是宋先锋收回成命,只求将军速归。”秦明这才愿意撤军,众人亦都肯,回马便走。方貌见走了秦明,便压住阵脚,徐徐来追。 五个人按照原路返回,正穿南军弃营时,行至一半,忽闻左右喊杀声四起。左边飞天大将军邬福;右边飞云大将军苟正。这两军围住大营,望营里投射火把、箭矢等物,一瞬间四下火起,秦明等大惊,部下有烧死、射死者众多,马军战马惊吓,各自奔散。原来是金圣叹故意放弃营寨,大帐内都是一些芦苇乾柴,硫黄焰硝的引火之物,就等前军回马时,两下点燃。秦明等先吃一军埋伏,如此又吃这第二次埋伏,部下士卒都丧胆碎肝,四散奔走。 秦明等左冲右突,顾不得前后,都奔逃出来。当赶到中军见宋江等人时,部下残缺人马早已不成阵型。只见许多将士被烟熏如黑炭一般,一些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烧死烧残者更甚,却无法辨认身份,如此狼狈不堪。秦明满脸愧疚,一片剪拂,谓宋江道:“小弟此次未能取胜,甘愿领罪受罚。”宋江连忙扶起道:“将军哪里话?自古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是愚兄匆忙下令,方使诸多兄弟深入险境,命丧九泉。不该是兄弟拜我,而该是我拜众兄弟。”言毕,也来剪拂。早有秦明搀着道:“大哥不需如此,大敌当前,当速对应。”吴用道:“先令朱仝、郑天寿、薛永。在左路守把。穆弘、张青、孙二娘在右边守把。只需抵住敌军前锋便好。”几人去了,果然迎着先锋部队,两边厮杀一阵,把南军逼退。穆弘等正要退,孙二娘道:“只此退去,恐他复来。”张青道:“可退一里地虚设寨札,简作拒马疑兵。”穆弘认理,便一路砍伐树木,做些拒马。一切定好,便回宋江处报知了。果不其然,方貌到时,金圣叹恐有伏兵,便不敢攻打,退五里安营扎寨。 只说吴用又道:“遂前军损失惨重,然中军尚且保存,且退五里安营扎寨,再做图谋。”宋江了然从之,命雷横回身开路。不一时,花荣徐宁也来,宋江问了备细,说不见了水火二将踪影,心中不由得一紧。宋江叹道:“我不愿梦中之事为真。”于是忙派马麟、燕顺、宣赞、郝思文带兵四处寻找。正是:斗将取胜因火败,众将举火又复来。不知水火二将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神火将迷路歼敌 混江龙太湖结义 军歌颂云: 多伦浴血战,夺回我河山。 江南方腊心胆寒。 碧血染战袍,饮马长江边。 驱贼讨寇怒冲冠。 誓死救国难,壮志凌云天。 国土未复心不甘! 且说那水火二将正率军前行,突然遭遇伏兵。四下里众将士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单廷圭魏定国二将也各自逃散,便与秦明所率大军失散开来。时值夜晚,云遮星月,周遭一片漆黑,单廷圭望见背后一团火光,知是敌军放火,不敢回转,望西山而走。单廷圭正行之间,收拢众多走散军士,便问周遭情况。不一时,单廷圭耳闻远处声响,便命于附近结阵。单廷圭挺枪遥望,但看来将正是魏定国,心下欣喜若狂,急忙带兵接住。两下遇见,彼此问了备细。魏定国道:“这一路收拢军士众多,伤员皆存于山内隐秘处,我带几百完备军士来寻贤弟,天可怜见,教我在此遇见贤弟。”单廷圭亦是安抚的语言,道:“天色昏暗,又在深山老林,只暂时迷失方向,不知大寨何处。”两个计议一番,魏定国道:“我等在带兵寻一遭,然后先入深山扎寨,次日天明,寻路回大寨便了。”单廷圭认理,两个又巡山一回,救下七八百逃散兵卒,以求重振旗鼓。当夜,二将领着败军寻了一个去处,远看时是一座山洞,二将看众军早已疲惫不堪,乃令进了山洞,纷纷坐下休息。单廷圭与魏定国率几个牙将精兵轮番在洞口不远处暗伏守备,以便于观察洞外动静。二将见了周遭并无南军,就地扎营。恐被发现,也不敢埋锅造饭,就胡乱吃些野果干粮充饥。昏昏沉沉,当夜无事。 次日天明,众军校都来整备军容军纪,来报二位将军道:“目前军马共一千二百二十人,圣水精兵四百二十人,中伤八十人;神火精兵五百人,不曾损失。其余部众三百人,重伤者一百余人,都是秦明麾下。”魏定国道:“看来昨夜混战,损失不小。\"单廷圭道:\"且先让水火精兵各调五十人,遣八方探路,再各调五十人,搀扶管理伤众。\"魏定国道:\"剩余兵马跟随你我,寻路归营。\"吩咐已了,部下各自行动,行路未移时,忽见探路精兵来报道:“不远处山洼旁,发现了一支军队,打的秦将军旗号。”二将闻言大喜,速来与之会合。 二将来至山洼前,两军相隔不远。魏定国眼尖,一眼望见势头不好,忙令大军停住。单廷圭道:“兄长如何压住阵脚?”魏定国拿手点指那军道:“这一军虽然打着秦将军旗号,然我看阵容不对,不似秦将军惯用阵法。”单廷圭闻言,也踅来看。单廷圭定睛观瞧道:“兄长过眼不虚,其中必有蹊跷。”魏定国问:“如何是好?”单廷圭思虑半晌,乃道:“小弟有一计。”二人就此计议。单廷圭对魏定国耳语几句,魏定国连连点头。只见单廷圭拍马向前,高声叫道:“前方可是秦将军人马?”对面军中闪出一人,答道:“正是。”单廷圭又问:“秦将军何在?”那人道:“将军就在军中。”单廷圭道:“我乃单廷圭,昨日与秦明将军走失,特来寻他。”那人道:“稍等,我去禀报将军。”说罢,转身入阵。不一时,那人出来道:“秦将军有请单将军入阵说话。”单廷圭心中暗喜,回身一招,便打马入阵。那里魏定国早已埋伏好了,见单廷圭招手,心下了然。单廷圭走到近前,只见一员大将端坐马上,却是方貌麾下八骠骑,飞云大将军苟正。原来,昨夜金圣叹献计,教换了宋军旗帜,漫山遍野寻找败兵,引入麾下都杀尽了。那里苟正见了道:“将军还是前来受降,道大王那寻个官职,以免屈死这深山老林,无人问津。”单廷圭当下剪拂道:“小将愿弃暗投明,报效南国。”苟正擢人来扶起,好言宽慰。单廷圭道:“我有一部精兵,都只听小将调遣,就在山内,不如寻来,共同报效大王。”苟正闻言大喜,不疑有他,欣然从之。 只说单廷圭带到附近,果见一队精兵在彼。单廷圭拿手一招,那一队精兵都来。却不是来投靠的,只把兵器掣在手里,赶来厮杀。苟正将要回马,早被单廷圭一枪挑落马下,左右牙将要来搭救,忽闻身后喊杀声震天。回头看去,正是神火将魏定国,带本部精兵赶来厮杀。单、魏二将各自夺了一匹战马,上马齐出。一军都穿玄盔玄甲,身背玄旗,好似北方一朵乌云;一军都穿赤盔赤甲,身背赤旗,果如南方一团烈火。前后夹击,飞出阵前。只把南军杀散一团,正好俘了苟正。二将见战事已完,便来询问备细。苟正本不说,魏定国大喇喇问单廷圭道:“我听说兄弟那里有胡辣水儿,这滋味不错吧?”单廷圭道:“小弟惯爱钻研水质,也好战场使用,都是些奇技淫巧。”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早唬的苟正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嘴边只剩求饶的话语。水火二将复来询问大军去处,苟正哪敢不从?一一回答。二将又来计议备细,单廷圭道:“我们且去观望一遭,若能偷袭,便是大功一件,若不能得手,只把内情禀告,也算将功折罪。”魏定国认理。便使后军残兵败将并苟正等一众南军俘虏,寻路回营。水火二将自带六百精兵望南军大寨去。那些受伤兵卒归途半路,却遇见寻来的马麟一彪人马。马麟接着问过备细,先领众人回营报知,不必絮繁。 再说单、魏二将,踅来南军大寨旁看时,果然不虚。魏定国道:“昨夜让我神火将被烧了一回,今日且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了,那三百神火军从腰间卸下三个铜葫芦来,里面都是火药一应引火之物,一众点燃便望那大寨里丢。片刻间炸声震天,火花四溅,炸死扎伤者颇多,大帐登时乱做一片。中军帐里,方貌正与金圣叹等论兵演武,忽闻炸声响起,心中一惊。都出寨来,要骑战马。那些个儿畜生早被炸声惊了心神,哪里骑得?一个个都跌下马来,如此便都步行望苏州仓惶撤退。早有许定被炸死在那,众将见了,各自心惊胆战。金圣叹虽会妖法,也只是个障眼法,并不会腾云驾雾那般本事,也随大军步行撤退去了。众位看官要问这魏定国的宝贝是何物?正是“铁火炮”,此物记载于《武经总要》之中,此书乃宋时曾公亮与丁度着作,是战争利书。这铜葫芦是上梁山时神火将魏定国与轰天雷凌振合力研发改良的,威力更甚从前。因此九百个铜葫芦一齐炸响,敌军伤亡定为惨重。水火二将望见南军败走,都赶出林子来虚杀一阵。钱振鹏为护方貌便来缠斗,卫忠早已心慌,自顾自跑了。钱振鹏见大军都走,也要回马,却被一个铜葫芦炸的粉碎,尸骨无存。水火二将见南军都撤,便回来扑灭大火,收缴完整兵器粮草等物。 二将正打扫战场时,忽闻两军人马赶来。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宣赞、郝思文。四将合兵一处,郝思文道:“小将闻听得炮声响动,便知是魏将军大展神威了。”宣赞道:“因此特来接应。”四人寒暄数句,一同回营见了宋江。宋江见二人平安,心稍放下,又听水火二将炸退南军,众皆大喜,都来犒劳二将。宋江又来计议道:“敌军现在依然退缩苏州,不知如何攻城?”吴用掐指细算时日道:“不出三天,便有法破城。”四下头领闻言不解,都来问备细。吴用道:“不必心急,当下应该先做歇息,整理大军才是。”宋江认理,把受伤军士移到后军李应处看顾,再从后军调拨完整将士来此,三日以毕,军卒器械各都齐备。 宋江等都在中军帐里议事,忽闻水军头领李俊、二童到此。吴用笑道:“时机已到。”宋江忙请水军头领都来帐内坐了。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杜迁宋万烧了小寨,张横张顺又夺了大寨。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都来投降,因此得了江阴、太仓。”宋江大喜,叫人记下战功。李俊谓关胜道:“张家兄弟还说特意要谢关将军从前俘虏之恩。”关胜大疑,李俊把张顺用计之事备细说了,关胜闻言大笑道:“这兄弟俩真个记仇。”大家都笑。宋江又问后事,李俊道:“当日计议,杜迁、宋万留住防守。即目张横、张顺、严勇、王定六去取嘉定,三阮并李玉去取常熟,小弟等人特来报捷。”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正要辞别,早被军师吴用拦着道:“这里正是用你们兄弟处。”,原来宋江、吴用等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厮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宋江道:“我在圣水将单廷圭与你同往。”李俊四个领命要走,宋江猛然想起梦中之事,叫住四人回来。宋江把梦中事说了,李俊剪拂道:“小弟怎忍心离大哥而去?”宋江道:“贤弟前程无量,愚兄怎敢阻拦贤弟高就,只是一点,兄弟要走务必回来一别,莫效梦中事情,兄弟不辞而去,总教愚兄日夜思念,心下不安呐。”李俊闻言再拜,道:“若小弟他日有去之心,必遵守大哥之言,前来拜辞。”宋江含泪道别,亲送李俊出了大寨。目送李俊等去了。 再说李俊、单廷圭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六个人径奔宜兴小港里去,船上单廷圭问李俊道:“兄弟真要辞去?”李俊道:“兄弟哪里话?从前辞去,必是因为宋大哥决议回京,我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道,因此不告而别。如今大哥不再效忠那昏庸无道的天子,要另立贤君,再换大宋天地。如此壮举,我如何错过?哪怕死在途中,也是应该。”童威童猛听了,拍着胸脯道:“我兄弟二人虽没甚么主见,但如此忠义之事,也颇知道则个,这一世绝不负宋、李二位大哥。”单廷圭听了,心中悸动非凡。正说时,舟船盘旋直入太湖中来。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但见: 天连远水,水接遥天。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双双野鹭飞来,点破碧琉璃;两两轻鸥惊起,冲开青翡翠。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鳞;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冬雪纷飞,玉洞弥漫天地。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仙子时时飞宝剑,圣僧夜夜伏骊龙。 又有诗为证: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 当下李俊和童威、童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径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四五十只。李俊道:“这一伙便是太湖里的豪杰了。”五个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李俊来问:“你等你可是赤须龙费保的手下?”那几个渔人闻言一怔,都握着赶棒麻绳提防。李俊笑道:“不必紧张,我乃梁山泊好汉水军大头领,混江龙李俊便是,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只来拜见你家头领。”渔人道:“既是梁山泊好汉,便请入内。”便引着李俊等到了一个去处。几艘船都靠岸来,带到草堂。正好遇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费保闻听备细,四个头领都来与李俊剪拂,李俊慌忙扶起,费保道:“不知李俊大哥如何知道我等名姓?”李俊寒暄道:“早在梁山泊时便闻四位头领大名,一个唤作赤须龙费保、一个便是卷毛虎倪云、一个叫作太湖蛟卜青,一个正是瘦脸熊狄成。都是久仰大名,只可惜烦事太多,不能当面拜见,今日有幸相见,真乃人生大幸。”费保道:“哥哥客气了,敢问这几位是?”李俊都来介绍了。费保大喜,就在草堂设宴,两边都来就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俊说明来意道:“我家哥哥宋公明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第,特差我四个来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个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哥哥,都保你们做官。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费保道:“容复: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腔羊,置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几个结义完备,又来论事,费保大笑,说出一个计来。正是:前次结拜离星去,今番又来定此心。未知费保说出甚么计谋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霹雳火从计决河堤 混江龙水淹苏州城 诗曰: 经败心中恨,凭言激将魂。 堤前听霹雳,白马断河浑。 湖内潜龙出,波涛摧玉门。 金谋无施处,一战倒乾坤。 只说李俊与太湖四雄饮酒论事,自是英雄惜英雄,都来结义。大伙结义完备,又来议事,单廷圭道:“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进,只似此怎得城子破?”费保道:“哥哥宽心。苏州最不缺的便是这水,不曾问:‘关云长水淹七军’么?”李俊闻言大喜。费保说出备细道:“我知苏州城外有处河堤势高,最为险要。但重兵把守,不知如何对付?”李俊道:“这不妨事,我遣人与公明哥哥说,教哥哥调兵来援。”单廷圭道:“此事我去,顺便调集五百圣水精兵前来决堤。待江湖之水大涨,再教诸位率水军攻城。”李俊思忖半刻道:“白天不能行事,只两日后夜里行动。”几个商议已了。来送单廷圭回去。 只说单廷圭回去报知宋江,宋江急忙排军,吴用道:“关胜、徐宁、宣赞、郝思文,从水路绕道,第二日傍晚搦战东门,只许败不许胜,若将敌军引出便成。”关胜等领命去了。吴用又道:“朱仝、雷横、穆弘、薛永、郑天寿埋伏南门,敌军必然从此败退,只要拿下贼军首将方貌,便是大功一件。”朱仝等人领命去了。宋江道:“西门自有李俊前往,只是河堤之处最为紧要,军师如何用兵?”吴用频频侧目秦明,乃道:“花荣贤弟心思细些,他去放心。”那里秦明早憋了一口气,誓要报仇。拍案而起道:“军师怕我再中诡计么?”吴用道:“将军不要动气,小可只恐将军伤势未愈,大军尚未齐备。”话音未落秦明急忙道:“军师好小看人!我早已痊愈,受伤士卒尽都更换,留下来的都要报仇,军师这样用兵不明,好不教众将士心寒!”宋江见秦明如此激愤,也劝道:“当日绝非将军之过,都是愚兄心急。”秦明道:“小弟不怪哥哥,只可恨方貌那厮诡计多端。小弟只求哥哥给个机会,让小弟一雪前耻。”言毕剪拂。宋江连忙扶起,侧目来看军师吴用。吴用拂须,微微点头。宋江便知其意,乃道:“秦将军还是去求军师如何?”秦明又来握住军师一臂,复说前言。吴用道:“既然秦将军执意要去,就同花荣一起领军,前往河堤,务必攻下,趁第二日夜决堤,不得有误。”秦明拱手谢道:“多谢大哥、军师信任!末将必不负所托!”花荣也抱拳道:“秦将军英勇可嘉,我自当竭力相助。”吴用又道:“水火二将也去,决堤之事,少不得这二人。”四人转身离去,点齐军马,轻装简从,星夜开往河堤。此一路上,秦明暗自咬牙切齿,定要一雪前耻。而花荣则心事重重,担心秦明报仇心切,反而误了大事。便来寻秦明道:“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小心驶得万年船。”秦明道:“我岂会不知,这次定然不中他埋伏。”一路上便无他话,只是小心行事。 次日,几人行至离河堤只有数里远近,秦明望见左右地势平坦,树林茂密,传下军令,安营扎寨,小心造饭。花荣道:“如何不再行几里地?”秦明道:“敌军必有防备,若离得太近,恐被发现。”花荣等都认其理,乃从之。秦明又派精干细作,去探虚实。不销一日,都来报说:“河堤两侧岸边各有一个寨子,里面五百来人,都是步兵。河堤上每半个时辰都有一队军兵守备。”秦明来问众人道:“诸位将军,如此该如何用兵?”花荣思考片刻,献计道:“可先派一队人马从上游渡河,乘机偷袭另一寨,这边也派遣一路打他寨子,两处同时厮杀,一起杀到堤上便了。”秦明闻言道:“此计甚妙。”遂安排花荣、单廷圭带领一半士兵乘船从上游渡河进攻左侧寨子,自己并魏定国则率领其他人马从右侧陆路突袭。 是夜,月隐星稀。花荣、单廷圭队悄悄靠近左边寨子,发起突然攻击。守军被杀个措手不及,急忙向河堤求援。秦明见状,立即下令攻打右边寨子。守军遭到两面夹击,很快抵挡不住,纷纷溃散。秦明乘胜追击,一举杀败河堤上守军,见了一将,正是卫忠。原来方貌遣卫忠把守这一处要地。秦明大笑,便来厮杀,无数合,一棍把卫忠打落水里,卫忠虽然会水,然河流湍急,被冲入湖内,不知去向。秦明也不管他,便与花荣两军会合。单廷圭命人挖填河道,只为把水引入苏州城。魏定国埋好火药。不一时,两边齐备,只听一声巨响,河堤崩塌。河水一股脑灌入低矮河道。大水都往苏州方向奔腾。秦明道:“花将军且回去报知公明哥哥,我随水火二将乘船去助李俊厮杀。”花荣劝了一会,秦明不听。花荣叹道:“也好,将军一路小心。”便率一二百人回营不提。 先不说秦明如何进兵,只把时日说到第二日黄昏时分,看看日落西山。关胜带领自家士卒也不骑马,只乘大小船只都到东门来打城子,早惊动了方貌。那甚么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忽有探马来报说:“有人来攻城,正在东门外湖上。”方貌忙问是何人,探马道:“只看到认军旗上写‘五虎大将关胜’的字样。”方貌听了关胜的名字,心下一惊。早有飞龙大将军刘赟上前道:“大王不必惊慌,小将愿率兵迎敌。”方貌见是刘赟,心下大安,乃从之,便命刘赟出东门迎敌。方貌自领官员上城楼观望。 只说刘赟引着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带大军三千,出了东门。乘船来到一片广阔水面,周遭也无芦苇,也无港汊,就这里一字排开阵势。望见关胜大军较近,便用弓箭射住阵脚。关胜见敌势汹汹,亦摆开阵势,两军对垒。刘赟上前道:“关将军别来无恙?”关胜道:“将军挂念。”两人寒暄几句。关胜道:“就如那日,我等不对兵,只对将如何?”刘赟道:“求之不得。”两个回阵里说了,那里郭世广心切,舞金戈率先出船,这边郝思文挺朴刀赶上,两只船撞在一起,两个人接舷近战,斗过十数合,不分胜负。郝思文卖个破绽,把郭世广让近身来,拽起朴刀直劈天灵盖。郭世广横戈来挡,戈柄却被劈个稀烂。郭世广大惊,丢了两节戈,回船便走。郝思文亦回本阵。那里惹恼了刘赟英豪,挺凤嘴刀出阵。关胜见了,也亲自来战。两个斗了十余回合,不分胜负。忽然关胜大喊道:“啊也。”踉踉跄跄回船便走。刘赟见状,心思道:“莫非这关胜不会水战?”心思定了,就来追赶。那里徐方、邬福两个见了,恐大哥有失,都来引船只跟上。这边徐宁,宣赞便来挡住。徐宁使钩镰沁金枪,来战徐方;徐方用三尖两刃刀。要斗徐宁。邬福舞丈八蛇矛,来斗宣赞;宣赞挺大杆钢刀,去对邬福。四个捉对厮杀,各斗了二十余合,徐宁、宣赞都回船便走,寻关胜去处。徐方、邬福带兵来追,相去都到岸边。关胜等弃船上岸而走,刘赟等亦上岸追赶,直去三五里远近。 城上方貌一众看了,有军师金圣叹大呼:“不好,中计了。”方貌乃问其理,金圣叹道:“我看关胜似有诈败,恐三位将军中敌人埋伏。”方貌大悟,乃派飞虎大将军张威引兵去援。张威栓附马匹引兵出城,先上船渡水靠岸,引下一军骑兵,上马都去寻刘赟等。不销一刻,忽闻西湖一处炸响。三大王方貌听的火炮接连响,回想前日经历,惊的魂不附体。金圣叹暗忖道:“火炮甚猛,水必能侵,当思进退。”正思虑间,各门守将听得炮响,各引兵奔城中来。西门守军来报:“西湖大涨,大水漫过城门入城里来,又有一队船只都到城下。”方貌闻言大怒,呵斥金圣叹道:“方才你说中计,我看如今才是中计!中了宋江调虎离山之计也!”金圣叹闻言拜倒,频频叩首道:“小人知错,见如今不是论理的时候,应趁水势未达,尚有余地先从撤退。”方貌急道:“从何处突围为好?”正商议间,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顺着水势破开南门入城。李俊引着费保四人,二童接住秦明三人,都入城里来巷战。南军漫散,各自逃生。众将见了都惊,金圣叹道:“我军五员大将都在城外,昌盛将军有伤在身,如今又水淹城池,大军已然不能固守,我观南门军少,又通大陆,可望南门而走。”方貌认理,率众穿城望南门便走。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杀出南门。将出南门不远,便见有三彪人马杀出,团团围住前路。看时:左边是朱仝挺朴刀;右边是雷横仗钢刀,中间是穆弘舞长枪。三人后面都引一众步兵。三军早埋伏好了,望见方貌出城,都来厮杀。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方貌抵挡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小巷里又撞出薛永来,抡起赶棒打将来。方貌斗了三五合,不敢恋战,纵马上了乌鹊桥。谁料桥下转出郑天寿,挺朴刀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攧将下来。被郑天寿叫人绑缚了径来中军,参见宋公明请功。原来薛永、郑天寿早就混入城里来了,因此在这两处埋伏。金圣叹见方貌被擒,自知大事不妙,便作起障眼法来,连人带马登时消失。众人见时,早不见了踪迹。昌盛望见大势已去,要来投降,郭世广来劝阻道:“只要一力拼杀出去,或可有救。”昌盛不得已,率大军望北而走,还未出城,正遇见李俊带水兵入城厮杀,两个争斗。大水此时已然没过马腿,昌盛转身不及,被李俊刺下马来绑缚了。昌盛要寻郭世广,却早不见了踪影。后面宋江得知前军大胜,擒拿贼首方貌,大喜过望,引中军都来进城。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一面教水军前去修补河堤,一面在城中救水。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已知郑天寿擒了方貌、李俊擒了昌盛。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宋江把方貌叫到堂前,方貌见了,屹立不倒,早惹怒了没遮拦穆弘,上前一脚踹着膝窝。方貌吃痛跪倒。宋江道:“尔兄一介樵夫,也敢与天论道,妄称天子,真真狂妄自大。”方貌大笑道:“你不也是一介水洼草寇?”宋江道:“然某知天命,合民心,非无端祸害天下,秉承忠义之礼,你们贼军也比得我们么?”方貌道:“弱宋命数已尽,就算我兄弟等难成大业,也会有人从之。”言毕,欲咬舌自尽。左右穆弘早有准备,抽出麻绳捆绑其口。宋江笑道:“只会些寻死的伎俩。”说罢又教昌盛到前,昌盛俯伏在地道:“罪将本欲投降,只是方貌那群副将不肯,才冒犯将军虎威,还望恕罪。”宋江忙教人扶起,左右小校解了绳索。宋江道:“不知将军可否为我大军效力。”昌盛闻言又拜道:“愿为大宋,为将军赴汤蹈火。”宋江大喜,亲来扶起道:“如今烦请将军为我成一桩美事。”昌盛道:“新降之将,怎担得‘烦请’二字?将军尽管吩咐。”宋江道:“实不相瞒,我观刘赟乃将帅之才,早有爱慕之意,只是这人不愿投降,我大将亦擒拿不住。劳烦将军走一遭,若能说此人来降,宋某必有重谢。”昌盛犹豫不言,宋江又道:“若说不来,也无妨,等有功劳也得重用。”昌盛道:“定说来降。”宋江大喜,请其去了。便又叫把方貌送到张招讨处,把方貌解赴京师;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不必絮繁。 再说关胜一众人马,上岸奔走。刘赟等人追赶一阵,忽闻后面马蹄声响,但见是张威引军而来,张威道:“金军师恐大哥受伏,教我遣兵来援。”几人说了,刘赟要过马匹道:“我领马军去追关胜,兄弟们随后跟来。”众人道是。正是:水淹七军鱼化龙,龙行虎啸又东风。毕竟关胜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关胜义释骠骑将 吴用理说刘都督 诗曰: 江湖滚滚尽东流,剑戟森森未可休。 好汉从来惺好汉,英雄总是太难留。 沙场效死皆因国,君却不闻将士愁? 国祚绵长都是假,爱卿脱口怎不羞? 却说关胜引大军望大路上走,见离苏州城远了,徐宁道:“如此相去甚远,可再搦战。”关胜认理,就地摆开阵势。那里刘赟骤马赶到,关胜望见道:“将军,你追来这么远,难道不怕调虎离山之计么?”刘赟道:“关将军为何如此说?”关胜道:“实不相瞒,我奉军师将领,特来搦战,只为引你等出城。”刘赟思忖了一回,道:“你我各为其主,如何把你军机大事说与我听?”关胜道:“我感将军英雄,屈做了贼寇的兵。那方腊无恶不作,无才无德,怎配将军虎威?”刘赟道:“休耍嘴皮,我等忠义参天,怎能临阵倒戈?”关胜又劝几句,但见张威等后军都到。刘赟不来搭话,正要厮杀,忽闻身后震天响动。关胜道:“我家军师计谋已成,苏州城再难守把。诸位将军何不归降我军,再寻官做?”邬福闻言大怒,手持丈八蛇矛,直取关胜,关胜举刀相迎。两人大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宣赞见状,弯弓搭箭,觑见邬福破绽,从刺斜里放支冷箭,一箭将其射翻。关胜也不杀他,就叫人绑缚了。刘赟见状,要骤马来救应邬福,徐宁与郝思文却率大军抵住。刘赟等众都来厮杀。张威挥舞丧门剑,试图稳住阵势,但无奈敌军势众,只好边战边退。 只说刘赟忽闻身后响动,回头看时,正是飞云大将军苟正并飞水大将军昌盛二人到此。刘赟大呼道:“兄弟速来救我!”二人到了就近,却把官兵围住刘赟等人,上前道:“兄长,我二人如今已然投靠宋公明麾下,公明将军爱惜兄长人材,教我来说兄长道公明将军处做个官职,特此前来!”刘赟闻言骂道:“枉你我兄弟一场,如何投靠朝廷,做了鹰犬姿态?”苟正也来劝说。刘赟大怒道:“兄弟不要再说,若还记得你我结义之情,便来杀我的头,他日黄泉再见,与阎王爷处再论是非!”关胜等闻言,都有议论。关胜道:“将军忠义,却终是明珠暗投。今日关某便放你等一马,他日再见,定斩不饶!”言毕,教三军让出路来。昌盛道:“末将在公明将军处领了军令,如何放得?”关胜道:“一切责任在我。”昌盛不敢再言。 刘赟见关胜兵马分开两侧,便对自家兄弟及将士道:“诸位贤弟,你们先带领大军撤退。”张威道:“大哥先走,我来断后。”刘赟骤马靠近,低声道:“切勿退让,当速走,唯恐关胜翻悔。”张威等了然,率军往南先走。刘赟见大军都走,然回过头来谓关胜说道:“关将军,自古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知能否放了我邬福兄弟?”一旁宣赞听了,登时挺刀架前,厉声呵斥道:“我兄长已然饶过你们一条性命,不曾想你却还不知足,想要得寸进尺?”关胜见了,恐伤和气,忙伸手来拦住宣赞,宣赞这才放下刀。关胜劝解道:“既已决定放人一条生路,那事便无需做绝。”说罢,他随即命令左右将邬福释放。刘赟见状,心中感激,连声称谢。此后,刘赟并邬福赶上张威等人,引着残军败将,望秀州而走。有诗为证: 英雄总会惜英雄,义薄云天正事中。 今番千般都放过,犹如当日弃成功, 回思正比华容道,似祖云长大道通。 有此将军家国幸,何人还说宋凭空。 只说关胜一部人马都来苏州城内见了宋江,宋江问战况如何。昌盛忽然剪拂在地道:“末将不才,未说得刘赟来降,还望将军治罪。”宋江未及言语,又有关胜拜倒道:“末将未曾擒贼,有愧大哥厚望。”宋江见了,下来双双扶起道:“二位将军不必如此。”先来与关胜道:“吴军师曾言,关将军不需胜利,如今城池已得,何为有愧?”又与昌盛道:“先前说了,说不到处,亦不置罪。”二将都拜谢了,宋江便来论功行赏。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费保等回榆柳庄去。 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冶酒设席相款。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都是出海之事,李俊道:“兄弟此言虽善,然不是大丈夫所为,我等自诏安以来,南征北战,为国为民,正如侠之大者。”费保道:“如今天子昏庸,奸臣当道,大宋时日无多,只恐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奸臣必然来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极妙,大哥不可不知。”李俊笑道:“我家哥哥知人善用,我家兄弟万众一心。便有改天换日之能,汴京大内的昏君,我早看不顺眼了,只待平定江南,便寻访明君,重塑大宋,共赴国难,生死不悔。”费保道:“若真如此,皆是天晴水明,乾坤朗朗,我兄弟四人做个大小官职,为明君效命,也无不好,只是现下并无此意。”当日都说定了,再无他话。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随即开放城门。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段恺为首参见了。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有多少人马良将?”段恺便把诸事备细说言明了。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又有关胜出来问段恺道:“你可知刘赟一彪人马如何了?”段恺道:“我前脚开门降宋,他们几个后脚从南门走了,或可去了杭州。”关胜了然,放段恺去了。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宋江道:“此城便是要紧去处,有那石宝坐镇。”吴用道:“如此不可力取,当以智取。”四下都来问计。吴用将要说时,但见水军头领都到。宋江忙唤入帐,见了二张、三阮,要问备细。张横等诉说二张并严勇,用楼船阵大破嘉定水军,顺利取得城池。三阮打常熟,又去攻取昆山,因李玉深知水势地形,用计巧胜,两战都未损耗士卒。宋江听罢大喜,一面见了严勇、李玉,尽皆赏赐将士;一面留住水军,以备攻取杭州使用。 再说宋江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降下圣旨,就令来取。宋江闻言大怒道:“前军将士奋勇杀敌,凡有伤残者,当需随军医师看护。安神医下达命令,统筹医营医士,管理草药;上至重疾重患者,每每亲往医治调理。乃我大军不可或缺之人才,陛下只偶染小疾,便要取我前军诸将军士性命么?”天使闻言怒道:“大胆宋江,果然贼性不改,胆敢违逆圣旨?”左右关胜起身道:“陛下如若圣明,必然体恤将士,怎会如此下令?此乱命也。”在座诸将都来怒视天使,吴用起身道:“此必是在朝一干奸臣作乱,舞弊圣聪,他日询问宿太尉,知道其中备细,再说则个。”天使愤愤不已,但见周遭杀气腾腾,又闻宿太尉之名,也不敢造次。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赴京。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不提。 只说宋江与军师吴用来见刘光世、耿参谋。四人见礼,都来大堂里叙话,说了昨日事宜。刘光世道:“宋先锋顶撞天使,难道不计后果么?”宋江道:“我只是为众将士说一条出路来,陛下要走随军医师,便是要我全军不能再生再养,他日厮杀繁重,数万大军又能有几人留存,几人完整?”耿参谋道:“公明果然大义,只是如此一来,便恼怒了圣上,届时不好交代。”宋江苦笑了数声,也不说话。吴用道:“诸位容禀,我家哥哥遂愿忠义,然圣上被奸臣蒙蔽,偶得小恙,如何千里迢迢来寻前军命脉?此圣旨必是奸臣一党所下,乃乱命也。我等已先派人上京,找宿太尉说明情况,请他周旋。公明哥哥亦亲自上表奏疏说:‘陛下圣明之君,岂能不知: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倘若取走军前医士,恐前军大败,国将不国。’与此今日,小可与我家公明兄长特来请示刘都督。”刘光世闻言,问请示甚事?吴用又道:“我前军奋力抵战,虽前军后军往来交换,但总有伤亡。近日算来,十万兵马近损其三,如此只求都督多派援军,好教我等前军攻打杭州,届时立下战功,再向陛下表明忠心。”宋江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刘光世闻言道:“这个不难,大军都来调遣,且派去你那里做前军的,都由你来管辖,若有违令,大可先斩后奏。”宋江、吴用谢过,吴用又道:“次一件事,也请都督为宋先锋上表言说其中利害,多多美言几句。”刘光世道:“那是自然,不销多说。”两个说完,又吃了些茶水,商议些军事,不必絮繁。 只说宋江等回到中骏账内,吴用道:“兄长且遣一书与徐槐知,教其与孙琪等人互通备细。”宋江写罢,叫心腹之人秘密送去。又来整理新到将士,发散与各个头领教养,三五日不在话下。后择日祭旗起军,又来辞别刘光世、耿参谋,刘光世深感宋江等忠义之心,特来出城送行。宋江辞别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都来投顺。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只见二十四员大将与四位元帅,共是二十八员,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方天定即令诸将四面救应,不得有误。分拨军马道:“护国元帅司行方,引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南离元帅石宝,引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众将领命去了,不必絮繁。 不说宋江一路如何,却说德清州早被卢俊义教呼延灼领本部人马力取得来,本欲整顿兵马,来日进取,却忽有探马来报说:“南国护国大将司行方要来救应德清州。”呼延灼闻言,忙请卢俊义调动。卢俊义接了呼延灼书信,叹道:“德清州呼延灼来报说南国大将司行方要来打城子,该当如何?”安道全道:“先锋无忧,只好请神机军师朱武从独松关下山来计议便好。”卢俊义正要去请,忽闻朱武到来,忙请入寨中。朱武入内说了一番话。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知朱武说了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董平大战厉天闰 梨想命陨独松关 诗曰: 夺关天闰自称狂,雷厉风行过岳岗。 回观山中松独险,前望峻岭道戎长。 从来南国天不佑,妙计三人要显芒。 不负安家唯理想,董平自会舞双枪。 只说卢俊义闻听朱武下关来,忙来询问何事,朱武道:“有小校报说,镇国元帅厉天闰,引一彪人马来救独松关,不数日便到。因此特来与哥哥报知。”卢俊义大惊,就把德清县处呼延灼来信给朱武看了,朱武拂须沉吟,不言不语。却惹了一个黑大汉道:“你们做军师的如何都这般扭捏作态?”众人看去,确是李逵。李逵又道:“还寻思个甚鸟,直接杀将过去,一切都爽。”卢俊义见说,乃道:“你这黑厮倒是急性子,只是此番敌军来势汹汹,不可莽撞行事。”于是唤来众将,商议对策。朱武道:“李逵兄弟说的不差,是小可过于小心了。”卢俊义问理,朱武答道:“如今我等才是固守一方,且不说独松关地势凶险,只有一条山路上下相通。他若来打,便有他好看处。”卢俊义道:“那德清州如何?”朱武道:“如此分军可也。”卢俊义计议已定。教史进、陈达、杨春驰援独松关。军师朱武复独松关驻守,互为犄角之势,以备策应德清州。卢俊义领剩余军马亲往德清州。李逵闻言,拍着胸脯道:“我愿随哥哥一同前往,定要杀得那贼军片甲不留!”朱武道:“如今我们只可守,不可攻,拖些时日,我自有妙计。”众人领命去了。 话分两头,先说独松关一路,林冲谓众人道:“敌军来势汹汹,不知有何破敌之法?”樊梨花道:“将军安坐关上,我夫妻出阵杀敌便是。”朱武道:“不可,敌军势大,不好对阵,应当从长计议。”林冲道:“军师可有妙计?”朱武道:“妙计虽有,但不是时候,如今需先固守。”樊梨花寻思道:“这甚神机军师的,不让我等出兵,也说不上什么计策,莫不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乃道:“军师究竟有甚计策,不便告知我等?”朱武道:“说也不妨事,只是个‘扰’字决。他来攻我,我等坚守不出,敌军必然转投卢俊义处,届时我等攻其尾,扰其侧,叫他攻退难行。届时他复来攻我,我等亦可防守。”樊梨花道:“那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朱武毫不在意,笑道:“贤妹你可知道,乌龟王八活的久哩。”樊梨花大怒,推门而走。其父梨想赔礼道:“小女骄横,军师勿怪。”朱武道:“小可不曾怪罪,只是老将军必要令嫒,恐其不测。”梨想道:“是了,我与贤婿必有看顾。”当下送走梨想、章,董平道:“军师之计,实在不是个说头。”朱武道:“确实不算计谋,自古兵法诡计多端,然世间万物更多质朴,哪里那么多巧思?兵法有云:以正胜以奇合。我亦如是。”董平道:“我听不懂这些个弯弯绕,说白了还是当缩头乌龟。”林冲劝道:“兄弟不可胡说,军师自然有道理处,只是你我不懂罢了。”董平大喇喇道:“林教头说的是。”当下席散,各自点军,轮流防守不题。 且说厉天闰带兵到了独松关,却见城上宋军旗帜森然,大惊道:“不曾想险关就此被夺,如何是好?”厉天佑道:“先去叫阵,斗他几次知道虚实,再作计议如何?”厉天闰认理。见山路窄小,大军不便,把大军留在山脚,就带几个先锋从山路上来,摆开一个阵势,有厉天佑出阵叫关。宋军小校早报林冲等说了,林冲引一众头领都到城楼上看,董平等知梦中事,因此都来怒视厉天闰。朱武思忖道:“董平是个直性子,先前激他一回,如今火大,压他不住,且放他去便好。”便道:“董将军可率军前去斗将,只是。”董平道:“只是甚事?”朱武道:“只是敌人若退,不可深追。”董平不答,提双枪下关上马,领本部军马出阵。朱武心下已有计议,谓张清道:“将军可先下关备本部人马,我若开门时,将军便去接应董平。”张清领命去了。林冲道:“军师怕董平不敌?”朱武道:“心急必有失,多一份心思而已。”林冲道是,再无话端。 再说董平提了双枪出马,看这关山路不宽,两边都是古怪松石,因此真是紧凑,都摆不开,两军只把前军对垒。董平道:“贼军里哪一个是厉天闰?出来与本将厮杀!”厉天闰闻言,将要出马,却被厉天佑拦着道:“不需惊动元帅,我来夺个头功。”言毕,挺枪出马。那里董平要出马时,也被拦着。早有欧鹏道:“他那里大将未出,将军何必出马?小将去斗他便是。”挺朴刀出马。两将交马,缠斗十数合。厉天佑卖个破绽,放欧鹏近身,觑见软肋,提枪便刺。欧鹏侧身躲过,挺朴刀望面门横切。厉天佑低头伏鞍要躲,不料那朴刀却从空中转了半圈,直劈天灵盖,连头带盔劈开。厉天佑登时脑浆迸裂,栽倒马下,一命呜呼了。 厉天闰见失了厉天佑,心下大怒,舞枪骤马来斗。不待欧鹏反应,那马早到,便被一枪刺落马下。厉天闰再要提抢刺欧鹏。邓飞见了大惊,挥舞铁链来救,觑见枪尖位置,便投链正击厉天闰枪头。厉天闰见刺歪了,便瞥了欧鹏,来斗邓飞。邓飞见救了欧鹏,自知不能匹敌,回马便走。早有董平骤马拦住厉天闰,两个缠斗,但见: 山岭崎岖,军马从容。双枪将率先出马,镇国帅抵敌上阵。单枪挥洒,犹如恶龙出海;双枪共舞,好似双龙夺珠。胯坐雕鞍,征尘裹住马腿;身穿宝甲,杀气漫过周身。 二将约斗了六十余合,厉天闰胆怯,卖个破绽要走。董平觑见破绽,眼疾手快,只一枪刺中厉天闰小腿处。厉天闰吃痛,不顾其它便走。南军见了自家将军败退,都丢盔弃甲望山下走,只因山路陡窄,自相踩踏者众多。董平见了率大军便追,一路卷杀过去,直追到山脚外一片扩地,见敌阵森严。原来厉天闰知山路难行,便把大部后军放在山脚。张俭居中,截住董平一彪人马。董平正要来斗张俭,忽闻左右喊杀声震耳欲聋。左边张韬、右边姚义,都从刺斜里杀出。董平愤然冲阵,领大军左冲右突,冲突不出。张俭提枪来斗,两个斗过三五合,张俭回马便走。董平大怒,骤马赶上。厉天闰整备前军回马,又来与董平交手,张俭亦来。董平力战二将,相斗七八合,不分胜负。左右不时有牙将来战董平,董平开始刺死几个牙将,然双拳终是难敌四手,便思退路。正斗只见,忽闻身后军马到。来人正是张清一部人马。张清早觑见张俭,手握石子便打。张俭左眼正着,吃痛败走。厉天闰见走了张俭,又见宋军援兵到了,也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左右张韬、姚义指挥大军,且战且退。 那里董平还要追,早被张清拦住道:“将军虽然英勇,然军士大多劳累,敌军以逸待劳,再追亦不能胜,且回再作计议。”董平回身看了自家兵马,早损失大半,剩余军马一个个气喘吁吁,乃道:“斗了多时,确实劳累,暂且收兵。”众人都回独松关里,林冲、朱武都来庆贺大胜,又把欧鹏送去疗伤。林冲问计道:“今日大胜,以后如何?”董平道:“经这一役,敌军必不敢小觑我等,不敢复来。”朱武道:“他不来,我们便去。”董平闻言大喜问道:“要如何去?”朱武道:“他不来攻我,必然要去卢先锋处,且派史进、张清、黄信分批次日夜骚扰,若能诱敌归来,我便有计。”众人从命。史进等人自去。 再说厉天闰退守山下安营扎寨,先葬了厉天佑,于坟前哭罢,又来看视张俭。此后三五日,不时便有关上人马下山来侵扰,打之即退,退之又来,惹得厉天闰心中甚是窝火,便教将军牙将等都来大帐计议军事。厉天闰道:“失去兄弟,关又未曾拿下,如何是好?”却有牙将三人出列,为首的献计道:“我闻独松关原来守将梨氏彝族都受过南离元帅石元帅大恩,其女梨繁花更是石元帅弟子,有这层关系在,便有计议。”厉天闰闻言又惊又喜,来问何计。次一个牙将道:“我三人愿赴险地,诈降于林冲,然后从中取事,说服梨家归降。届时里应外合,独松关便是元帅得了。”三一个牙将道:“只需元帅演一出戏,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好。”厉天闰大喜道:“若此事可成,你三人便是大功一件。”又来问三人姓名。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 且说三个牙将带领七八百人望关上走,早有人报知林冲等人,林冲等都来关上看了。关下吴升领众人丢戈弃剑,俯伏在地道:“林将军容禀,我三人是来投诚,后面有厉天闰贼军追赶,但请救一救则个。”林冲见了,急忙拽开闸门,放他们进来。又见贼兵大军赶到,厉天闰驾马横枪道:“三个畜生!如何背我?”此时,三人早上城楼,吴升道:“我看南国气数已尽,元帅不如也来投降,免得屈死。”厉天闰闻言大怒,驱大军掩杀过来。左右有刘唐、杨雄率步兵抵住。两个混杀一阵,厉天闰见攻不进,便调兵下山回营去了。 再说林冲请三人都到关内大堂上来,三人都说了姓名,又说备细。吴升道:“厉天闰因失了兄弟厉天佑,性情暴戾,每日叫想法夺关,但想不出,便鞭挞士卒,因此多有怨言。”蒋印道:“因此我兄弟三人恐受责罚,又见大宋天兵到此,南国气数已尽,便来投诚。”林冲大喜,教三人入梨想麾下,又设酒宴接风洗尘,三人拜谢。当夜饮酒,都至半酣方散。是夜吴升、蒋印、卫亨三人都踅到梨想住处,进来见了。梨想道:“三位将军如何深夜至此?”吴升道:“老将军深受石宝元帅厚恩,令嫒又是元帅弟子,如何归降宋军了?”梨想叹道:“实不相瞒,我等自领独松关以来,从未差池。只是中了宋军里那董平诡计,因此失了关隘,不得已投降。”吴升道:“既如此,我有一计,可大破林冲一伙。”梨想大喜,乃问其计。吴升道:“来日引兵出战,佯装败走,站住大门,引厉元帅大军入关,如此里应外合,独松关唾手可得。”梨想道:“此计甚妙。”乃从之。当夜又来与女儿女婿商议,备细处几人都同意了,便各自回屋睡了。 次日一早,早有厉天闰引大军杀来。林冲与朱武于城楼上看。有吴升看见只有二人在,心下寻思道:“怎不见了其它头领?”便来询问,朱武搪塞道:“其余将军巡夜,故尚未起床。”吴升不疑有他。这三人要领命出战,林冲应允。吴升道:“恐我三人不济事,请梨家三人为我兄弟垫后。”林冲亦允。六人带兵出关。 那里厉天闰命张俭、张韬、姚义三人出战,吴升三人亦出阵,两边捉对厮杀,虚斗三五合。吴升低声道:“我等站住大门,将军随后冲杀进去便可。”两边商议已了。吴升等佯装败退,领大军入关,后军阵脚却站住大门。张俭、张韬、姚义三将带兵齐入。大半入关里去。姚义正在最后,将在门口冲入,忽闻一声巨响,闸门落下,把姚义等众人连人带马砸着,从腰断开,一命呜呼。吴升等人听了巨响,尽皆大惊,亦不曾提防,早被梨想一刀斩下头颅来。蒋印大惊失色道:“老将军为何如此啊?”梨想道:“南国坑杀百姓众多,恶贯满盈,如今我梨家脱离魔爪,怎会弃明投暗?”说罢引大军都来,兵对兵,将对将,都来捉对厮杀。梨想瞥了吴升的头,来斗蒋印;梨繁花去斗卫亨、章骋要斗张韬。各自斗过十数合,南军将军尽都斩杀了,只有张韬一人苦撑多时。 前面张俭是第一个入关的,忽闻身后动乱,回身杀来,正见梨想背心教亲,提枪便刺,只一枪刺死。樊梨花见死了父亲,泪从眼中泛,怒向心头起,提枪来斗。两个斗不过三合上下,章骋也赶到,夫妇俩合力厮杀,不三五合,便刺张俭于马下。此时林冲等才到,便把反抗的都杀尽了,其余跪地投降者,亦都绑缚了,张韬见走不脱了,便来下马受降。再说关外厉天闰见闸门落地,知道中计,回马便走。正是:自以为巧计夺关,岂不知神机更甚。未知厉天闰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呼延灼连批三将 地然星大破阴法 诗曰: 将军每战每征旋,俊义高呼赞呼延。 望见乌骓都丧魄,双鞭挨着命如烟。 妖人祭起隐身法,摄取天阳是地然。 月夜伏腰施妙计,阴心太重怎为仙? 却说厉天闰在关外心知中计,要回马下山。忽闻两旁埋伏人马,左边是史进、陈达、杨春;右边是张清、龚旺、丁得孙。六个人都来拦住厮杀。厉天闰忙领左右牙将抵住,自己哪顾得许多?不肯恋战,拨马便走。史进、张清便留住大批军马在此。厉天闰却只带出一二百精锐骑兵走了,一路未敢停歇,下山至山腰处,望见周围寂静,心下稍安。刚缓过来,又闻一阵厮杀。左边冲出刘唐、李忠;右边冲出杨雄、周通。两边赶上,就把二百骑都来截住,厉天闰大惊又走。三五人踉踉跄跄都到山脚处,却见山路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镇三山黄信,一个是双枪将董平。 厉天闰见状大呼道:“我命休矣。”左右四个牙将道:“末将死命保元帅出去。”说了都望董平二人,黄信纵马抽剑来抵挡一将,不数合,把那牙将斩于马下。再看董平时,其余三个牙将早被董平一枪一个槊下马去。黄信驱马向前道:“还不下马受降!”吓得厉天闰三魂悠悠,七魄荡荡,没了动作。董平见了,猛然爆喝一声。厉天闰心中一惊,吐出一口绿色苦水来。原来这绿色苦水乃是胆汁,正如古人所云:吓破了胆。厉天闰跌落马下,一命呜呼。董平亲来拔出腰刀,斩下头来,用发丝绑在枪头上提了,回独松关去了。林冲都来相迎,论功行赏,不必絮繁。 且说德清州呼延灼闻听卢俊义亲往,都来接应入了府邸。卢俊义道:“来时朱军师教我等死守,只待些时日便能退军。”呼延灼道:“军师忒不知地理,德清州地势平坦,城墙不高,又无险阻,如何守得?”卢俊义道:“不知将军有何计议?”呼延灼道:“既先锋引大军都到,何不出城拒敌?”卢俊义自恃勇武过人,也认其理,便从之。 是日,有探马来报说:“南兵大将司行方领大军已到城外十里。”当下卢俊义便叫杨志、孙新、顾大嫂、安道全守城。自己亲引呼延灼、李逵本部军马出城,于五里开外列成阵势。南军司行方见了,也摆开阵势,两军对垒。司行方道:“水洼草寇,安敢扰我天国?”卢俊义道:“你等妄称天国,却戕害平民,为祸江南,土匪皆不如你等凶残!”司行方大怒遣薛斗南出马。卢俊义也遣呼延灼拍马上前,与薛斗南交战。两人斗了二十余合,呼延灼卖个破绽,引薛斗南一刀砍来。呼延灼闪过,提起右手鞭,望薛斗南面门打去。薛斗南急躲,那鞭梢正打在薛斗南左臂。呼延灼见中,复又一鞭,正中薛斗南面颊,打得鲜血迸流,抱鞍而回。 南军阵里一个将军见薛斗南败阵而归,心下大怒,也不惧呼延灼手段,手持长枪出阵。众人看时,正是黄爱。呼延灼舞双鞭来打,二人战马交错,鞭枪并举,只闻得场上喊杀声四起。说时迟那时快,只三个回合,但见呼延灼突然大喝一声:“来得好!”抬起双鞭便砸。黄爱只听得耳边风起呼啸声炸响,来不及应对,避无可避,直被打落马下,口吐鲜血,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呼延灼于垓心道:“量你南贼太不经打,还有哪一个自以为是真材实料?”言毕,尽皆大惊。却惹恼了司行方,便亲自挺枪来战。呼延灼也不惧他,两个交马。两个斗了五十合之上。司行方渐渐力怯,回马败走。呼延灼见走了大将,便引得自家连环马,直杀入南军阵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卢俊义在本阵里看见,大喜道:“呼延将军真勇将也!”呼延灼追杀一阵,见南军人马走得远了,亦不敢深追,便鸣金收军来见卢俊义。卢俊义接着大赞,即令就地扎营,等待时机。 且说司行方退回本阵,整点军马,依然还有数万之众。司行方暗自思忖道:“此人好生厉害!来日再战,定要想个法子胜他。”便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当夜有人报说:“军师金圣叹到此。”司行方大喜迎着,问金圣叹来意。金圣叹道:“我闻听元帅前来攻城,特来相助。”司行方道:“只怕军师那日苏州城陷,恐大王责备,不敢回京,只在附近逗留。来此助我也是想将功折罪,不受惩罚罢?”金圣叹闻言满目尴尬,惨笑几声道:“元帅既然知晓,何必挖苦于我?”司行方道:“不妨事,若能用计取胜,我保你安然无恙。”金圣叹谢过道:“来日我祭法击之,到时便了。”司行方闻言大喜,当夜无话。 次日,两军再次对阵。司行方又派出部将薛斗南出战,呼延灼笑道:“败军之将,还敢上阵?”手提双鞭来迎,不出几个回合,便将薛斗南打得大败而归。司行方问道:“谁敢再去一战?”有一将军道:“末将愿往!”众人看时,答话之人名叫米泉,也算司行方麾下一员猛将。米泉拍马出阵,与呼延灼激战数合,虽不分胜负,然亦有力怯。此时节,南军阵里簇拥出金圣叹来。金圣叹掐诀念咒,喊声:“隐!”只见米泉连人带马都无了身影。呼延灼大惊,四下里看时,一个人影都无,只听得马蹄声教亲。忽然呼延灼胸前宝甲崩裂,呼延灼吃痛,伏鞍而走。卢俊义见了都惊,回营里死守,不再复出。司行方见胜了,大喜,亦回营商议。 卢俊义回到营帐,连忙往德清州召来安道全为呼延灼医治。安道全查看伤口,忙道:“将军幸这宝甲坚固,伤势只侵皮肉,未动筋骨内脏,疗伤不足半月可愈。”呼延灼咬牙切齿,拍案道:“那南军中竟有如此妖人!”卢俊义眉头紧锁,思忖一回道:“妖人用法把人马都隐藏住了,这仗如何打得了?”韩滔道:“现如今只能即取樊瑞到此,可比道法高下。”众人商议一番,决定派顾大嫂望后军李应处调兵,请混世魔王樊瑞到此。此间,敌军每每来攻,卢俊义便把寨扎退后三五里。止第三日,大寨背后便是德清州,退无可退。卢俊义正急着,忽闻顾大嫂引着鲁智深、武松、樊瑞携一部步军都到德清州。卢俊义大喜来迎,鲁智深道:“李大官人闻言,恐樊瑞孤木难支,也叫我等都来帮忙则个。”樊瑞笑道:“明明是二位大师耐不住性子,非要来此,怎能说我孤木难支?”武松道:“这些时日尽是送粮草的闲职,不曾上阵杀人,真个难耐了。”众人都笑。樊瑞又来问其中情况,一切知道,便决定前去会一会那金圣叹。樊瑞又说些备细,众将都听了。 次日清晨,司行方又领大军前来搦战,卢俊义坚守不出,但凡来攻寨子,都叫弓弩手射住阵脚,靠近不得。司行方每时都换一队人来骂阵,愈发难听。鲁智深、武松早耐不住,只碍卢俊义不肯。看看天时已近正午,司行方一彪人马都口干舌燥,正要回营埋锅造饭。忽闻大寨门开,出来两彪步军,为首的正是樊瑞,左边花和尚横一条禅杖;右边武行者掣两把戒刀。司行方见了,也摆开阵势,两军再度交锋。早有米泉出马,武松大步流星出来抵住,两个斗了三五合。南军里又请出金圣叹来故技重施,米泉登时不见。樊瑞见状,口中念念有词,喊声:“破!”不一时,那隐身法便就破解。武松觑见马腿,一刀一条,将马砍翻。米泉一下跌倒,摔得眼冒金星,不济事了。武松上前一刀砍下头来,回本阵去了。 诸位看官不知金圣叹隐身法为何破解?原来是和阴阳有关,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太阳充足,那障眼法属阴,因此樊瑞借了太阳阳气破法。金圣叹见自家法术被破,心中生嗔。驾马上前道:“兀那厮谁人破我的法?”樊瑞亦驱马向前道:“俺乃混世魔王樊瑞,量你这等雕虫小技,怎敢在两军阵前把弄?”金圣叹大怒,从袖口取出几枚铜钱,攥在手里,掐诀念咒,只把铜钱往外一撒,化作几个金甲神人出来。金圣叹拿手点指樊瑞喊声:“杀!”金甲神人各执武器都奔樊瑞而来。樊瑞不慌不忙,掏出一块手帕,望空中一抛,借着日光,喊声:“去!”那手帕见风便涨,越飞越大。便把那些金甲神人裹住,一个都挣脱不出。金圣叹心急如焚,来问道:“你敢说你八字么?”樊瑞冷笑道:“你怕不是脑子进水,俺与你说得着么?”金圣叹闻言恼羞成怒,拔剑来斗。樊瑞亦拔剑来打。两个法师不用法术,却来斗武。两下里都看得呆了。 本阵里鲁智深埋怨道:“武松兄弟都上阵了,咋不让俺上阵厮杀?他到自去酣战。”武松听了道:“不是这么说,肯定有用哥哥处。”正说之间,垓心斗的正欢,金圣叹怎斗得过樊瑞英豪?没三五招便败阵而走。樊瑞也不去追,抄起流星锤便投,正中金圣叹后腰。南军司行方见大事不妙,一拥而上,来救自家军师。樊瑞把手一招,鲁智深武松双双带兵冲锋,鲁智深一禅杖打翻薛斗南,左右来人擒了。三个好汉杀得南军人仰马翻。司行方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撤退,引着金圣叹便走。卢俊义即令大军乘胜追击,大破南军。樊瑞又到手帕前拿剑一挥,金甲神人变回铜钱,手帕也变回原来大小。樊瑞收了手帕铜钱回营去了。众人都来欢庆胜利,又对樊瑞的法术赞叹不已。 且说司行方一众回营,闻言乱军中失了薛斗南,心下不忿,来与金圣叹道:“军师法力不济,又该如何?”金圣叹扶腰而卧道:“他却知我不能见太阳,我等就在太阴出来行事。”司行方大悟道:“军师之意,是要夜袭营寨?”金圣叹然是,司行方道:“不可,他军方胜这一回,必有防备。”金圣叹道:“不然,自古道:骄兵必败。他胜我这一回必然轻视我等,到时必不会防备。”司行方将要开口,金圣叹又道:“更兼我夜里行事,法力更强,定无差池。”司行方这才认理,各自准备。 是夜,司行方亲领大军,人衔草木,马摘銮铃,小心行事。一路行至宋军寨前,望见旗帜森严,来往哨探颇多。便就冲入寨来,一路杀翻守军,望中军大帐走。司行方带人入内看时,却是空寨,心下大惊道:“不好,中计了。”忙令撤退。大军都出寨来,却不见一个伏兵。司行方、金圣叹、徐白三人正疑,忽有探马来报说:“自家大寨粮草军械被宋军抢夺一空,多余粮草带不走的,就放了把火,把大寨都烧作白地了。”司行方大呼不好,急忙回援。不行三五里远近,又有几个士兵,身上甲胄全无,只穿了两搭内衣跑来。金圣叹忙问:“你等如何这般?”士兵道:“那个甚么混世魔王的把我们甲胄都扒走了,本以为活不成了,却又放我们回来报说。”司行方见士兵不再言语,忙问后话。士兵道:“那厮说:‘俺知道你夜里厉害得紧,只销俺不和你斗,你又能奈俺何?’”金圣叹闻言大怒,要回去攻城,早被司行方拦住道:“他那里必有准备,一时半会攻不下的,我军已然没了粮草,一日都待不住,只能先回太子南安王处从长计议。”金圣叹闻言,仰天大骂樊瑞。司行方便引领残兵败将都回杭州去了。 再说当时卢俊义大胜回营,都来庆功。樊瑞道:“我观那厮法术平平,只会灌些阴气,故弄玄虚。”呼延灼道:“多谢兄弟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樊瑞道:“他用阴气,夜间最盛,今夜必来袭击大寨。”卢俊义道:“既如此,我等趁夜伏击,便可大局全胜。”樊瑞连忙制止道:“先锋不可,他阴气最盛,我恐难胜他,届时必然会败。”武松道:“那又该如何是好?”樊瑞拂须笑道:“不跟他打便是。”于是吩咐呼延灼带兵守城,武松鲁智深多备车辆,绕道去南军大营左右埋伏,见敌人出寨,都进来杀死守军,但有跑的,早叫卢俊义等捉了,大军都来搬运粮草。因此有这一出。又不数日,朱武到说了独松关备细,一切皆了。卢俊义便把大军开往杭州附近与宋江会合。如此方天定三路大军只剩一路。正是:用计用法都难赢,杭州汇聚百八星。不知攻取杭州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石元帅斩将振军心 吕枢密妙计失南营 诗曰: 两军对垒爱称强,败走兵前斩将狂。 自以为能施妙计,瓮中捉鳖太荒唐。 且说方天定派遣三路大军,已说两路结果。只剩石宝这一路,不知如何。原来石宝出城以后,又分军马手下两员首将,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至临平山,就在山顶插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两个在山顶望了一遭,看见宋军前军将近。王仁一面与凤仪计议,一面与石宝处报知。凤仪道:“你我为先锋,若不战自退,也不占理,且下山去斗个虚实也好。”王仁认理,两个便引军下山来,将转过山嘴,正遇见宋军先锋。王仁见了,一个白盔白甲,坐下白马,握一杆亮银枪,一个端正白面小将。另一个红盔红甲,座下卷毛赤兔马,横一条狼牙棒,一个满面怒目将军。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花荣、秦明。凤仪挺枪来斗花荣、王仁挺枪来斗秦明,四个人四匹马斗作一团,你来我往,看看十合之上,不分胜负。王仁、凤仪两个渐渐力怯,不敢再斗,犹思退路。不曾想花荣、秦明发声喊,却先走了。王、凤两个正疑,恐其有诈也不敢追,回山中隘口要紧处安营扎寨。不一时石宝后军都到,王、凤二人说了对战备细,石宝怒道:“敌军败退,怎敢不追?”凤仪道:“只恐诈败引我等深入,再受伏兵。”石宝道:“似你等这般胆量,如何做得将军?”要命左右拖二人下去,领吃军棍。左右诸将闻言,都来求情,赵毅道:“二位将军只是太过谨慎,并无触犯军法。”温克让道:“还请元帅收回成命。”石宝听了二人言语,便与王、凤二将道:“饶你等的军棍,来日作战必须奋勇向前。”二人俯伏拜谢,此后议论军事种种,不必絮繁。 再说花荣、秦明都回来中军说了,宋江道:“无论胜败。”原来宋江知道此时节石宝正在南军阵里,吩咐二人不要一味斗杀,故此花、秦二人不曾恋战。宋江又道:“只是敌军守住大山隘口,如何进兵?”吴用道:“明日先叫花荣贤弟前去搦战,看了胜负再议。”宋江认理,当即散帐。次日,花荣又到山前叫阵。石宝闻报,即遣王仁与凤仪出战。两军对阵,花荣挺枪跃马出来。那里王仁见了,率先来与花荣交锋。战不数合,花荣卖个破绽,回身便走。王仁中计,拍马追赶。花荣忽地拈弓搭箭,射向王仁。王仁躲闪不及,正中咽喉,落马而死。凤仪见死了王仁,大惊失色,急忙麾军后退。花荣见凤仪回马要走,即引军马席卷厮杀,乘胜追击,直杀得南军人仰马翻。石宝在大营前见状,亲自率队前来接应,先迎住凤仪,不待凤仪搭话,舞劈风刀斩下头来。石宝高举凤仪首级道:“再退者斩!”败兵听了都纷纷翻身来与宋军厮杀,双方混战一场。花荣见南军忽然勇猛,引军便撤。回了本阵与宋江说了,宋江惊讶道:“这厮竟斩自家将领,来振军心。”吴用道:“军心太盛,不好用武,应当先避其锋芒。”宋江认理,下令鸣金收兵,退回营寨。石宝见宋军败走,追了一回,大胜而归,高高兴兴回营去了。 且说宋江等回营帐之中,花荣前来请罪道:“不曾大胜,请哥哥治罪。”宋江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何治罪。”言毕,教都来与吴用商议破敌之策。吴用道:“石宝武艺高强,又据守地利,强攻不易。我有一计,可派人混入南军,智取隘口。”宋江点头称善。宋江便请吕师囊到此,吕师囊见了一众好汉,纳头便拜道:“小人前次已然投降宋先锋麾下,不知唤小人来此有何贵干?”宋江端坐上首道:“你先起来,军师与你说话。”吕师囊闻言起身,又给吴用打了个稽首。吴用道:“今日我军不能速取临平山,要在你身上用计。”吕师囊道:“但听吩咐,不知军师如何用计?”吴用道:“我派几个头领与你,你就去石宝处说:假意投降宋军,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一众好汉来投南国。之后夜间举火为号,你我里应外合。”吕师囊闻言连连称赞。宋江道:“你要尽心尽力,待到破敌之时,自记下你的功劳,日后论功行赏。”吕师囊道:“被俘之人怎妄敢称功领赏?只做个将功折罪便好。”吴用道:“既如此,我派朱仝、雷横、穆弘、郑天寿、薛永引一千精兵与你同去。”吕师囊几人领命,趁着月色,投山上隘口石宝大帐处去了。 是夜,石宝闻吕师囊从宋军引一千余人到了寨前,说是来投诚的。便引大军出营截住,来与吕师囊说话道:“吕枢密如何到此?”吕师囊道:“我被宋江那厮裹挟,为保性命,诈降于他,私下里于诸位好汉相谈甚欢,这些个英雄都对宋江颇有异议,我说石宝大元帅在彼,今日又杀散宋军颇多,不如投诚去,我愿为引荐,因此这些英雄好汉便趁夜救了我,引大军来投石元帅处,望肯收留。”石宝心中存疑,但见吕师囊言辞恳切,又有许多好汉相随,便让大军开一条路来,放他们进寨。吕师囊等人进入山寨后,把大军安排定了。石宝便来设宴管待吕师囊等一众头领。酒席间,吕师囊与石宝频使眼色,石宝心中不知何意。又见吕师囊与众头领频频敬酒,碰杯道:“我观石宝不曾放松了警惕,今夜不好行事,诸位将军且各自回营,再待时机。”众好汉认理,当夜喝酒至半酣,各自回营睡了。 且说当夜三更,吕师囊踅来中军大帐内,见石宝未睡,便来行礼。石宝道:“枢密席间频使眼色与我,不知有何见地?”言毕,要来点灯,吕师囊道:“元帅不可点灯,我来要说些机密要事。”石宝道:“甚么要事?”吕师囊便把吴用里应外合之计备细说了。石宝大惊,问道:“如何是好?”吕师囊道:“将计就计便可。”石宝又问:“如何将计就计?”吕师囊道:“先稳住这一伙人,明日元帅佯装攻打宋江大寨,到时我军都在外面,这一伙却都在营里。”石宝大悟道:“如此便可瓮中捉鳖!”吕师囊道:“不止如此,我恐宋江前后夹击,我军应该分兵两路,一路真个去打宋江,以免宋江援兵,一路返回杀败这一伙诈降的。”石宝大喜,乃从其计,一夜无话。 次日五更,石宝点将升帐,依计道:“诸位将军新到,暂且歇息时日,今日我军攻打宋军,你等都不必出阵,只守把大营可好。”朱仝道:“元帅恐信不得我等?”吕师囊忙道:“元帅怎会不信任诸位?留下守把大营,便是把后路都托付诸位了。”朱仝等闻言,只得答应。石宝见稳住了众好汉,便传下号令,差急行军以温克让、赵毅为先锋,先到宋寨前,站住中央,摆开阵势,呐喊擂鼓助威。石宝亲领马步军以冷恭、张道原为中军,在要道徐进,接应前军。然后以吴值、廉明带剩余部众为后军,杀奔宋江大寨而来。行至半途,石宝绕过山嘴,命后军回来大营,剿灭朱仝一伙诈败好汉。 却说吴值、廉明两个领命回军,正与吕师囊接着。吕师囊道:“我方才与朱仝等劝酒,这一伙却不省得,今番杀将进去,必能瓮中捉鳖。”三人引军又行一段山路,望见大寨,便把大寨团团包围。却见朱仝、穆弘在前,守住大寨,不曾有醉酒之状。穆弘隔着辕门道:“将军如何去又复归?”吕师囊道:“将军且放我们入内,再作商议。”朱仝道:“这可不行,石宝元帅命我等坚守营寨,怎能放你叛军入内?”吴值、廉明两个听了都疑,廉明道:“这是甚么话,我等怎成了叛军?”朱仝道:“元帅令你们去打宋军,你等却违令回转,不是叛军是甚么?”吕师囊大怒道:“与这厮废甚么话,打将过去便了。”三人便率军来打寨子,朱仝叫人放箭射住阵脚,带人死守寨扎。 吕师囊三人攻了一回,不曾攻入,看看两军各有损伤。里面朱仝又道:“将军誓要背叛天国么?”吴值闻言疑虑道:“莫不是吕师囊这厮诓骗你我自相残杀?”吕师囊劝道:“我怎会诓骗二位将军?莫听他人谗言呐。”廉明不知就里,思忖一回道:“先回石宝处问清,再作计议。”两个计议定了,瞥了吕师囊去寻石宝,要来问清备细。吕师囊一人一马孤立,不知所措。穆弘望见道:“吕枢密不进寨坐么,我们一起再来吃酒!”吕师囊闻言,不敢逗留,纵马去寻石宝去了。原来朱仝等早有吴用告知:“吕师囊此人不可信,万事都要提防,待到彼处,诸位将军都要见机行事。”因此朱仝等人做出这番事来。众人见大军去了,雷横道:“此后又该如何?”朱仝拂须沉思片刻道:“此处不好据守,当思退路。”穆弘道:“不如上山居高临下,等公明哥哥来援便好。”朱仝认理,便引大军取了甲胄、兵器、粮草等物,拿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作白地,上山去了。 且说吴、廉二将回来报说,石宝疑虑道:“吕枢密从中挑拨,到底为何?”正思虑间,吕师囊也到,两下说了。石宝道:“你这甚鸟计策,空耗我许多兵马!”便叫左右斩讫来报。吴、廉二将自是不来求情。吕师囊见状大呼道:“我倾尽家财,为大王建国,被大王重视,封为东厅枢密使。你一介武官,怎敢斩我?”石宝闻言道:“你不过宋江处一个降将,我报知大王,就说你背国叛主,如何不能斩你?”又唤左右军士向前,吕师囊大怒,舞丈八蛇矛刺死两个士卒,转马便走。石宝知其武艺,命吴、廉二将带兵追杀,务必斩讫来报。吴、廉二将领命去追,追到大寨不远处,见火光四起,吕师囊亦在彼。吴值道:“这厮竟然放火烧寨!”一面叫人报知石宝,一面追杀吕师囊。吕师囊见前面一团大火,后面又是追兵,哪里逃脱?弃了马匹,挺丈八蛇矛上山去了。不一时,山上巡哨的薛永见了,迎住吕师囊,两个步战三五合,又被宋兵围住。吕师囊见走不脱了,便来投降。薛永叫人绑缚了,回到山内。吴、廉二将见只有马匹,没了人。便上山来寻,早有穆弘率兵埋伏,觑见吴值教亲,一枪刺死。廉明大惊要走,也被雷横赶上,一朴刀杀了。二人又领兵把南军都赶下山来,见南军都走,又回山上去了。 石宝心下正暗自道:“这吕师囊究竟是哪一方人物,如此古怪。”正思忖时,突然得到消息说大寨已经被吕师囊烧毁,求速率领大军回去救火。石宝大怒道:“该天杀的吕师囊!”左右有冷恭近前道:“现在回去已然不及,且又有吴、廉二将在后防守,抵挡一千余人尚不费力。我们不如先击退宋江主力,然后回头再理会。”石宝认理,于是领大批人马前往宋江大寨。将到彼时,有人来报告说:“先锋赵毅已然惨死在秦明狼牙棒之下,而温克让将军则与关胜激战十几回合,本来难分胜负。他阵里却有花荣暗箭伤人。温将军被一箭射穿臂膀,不好施展兵器,又被关胜一刀劈死。”石宝闻听消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宋江,我定与你决一死战,不死不休。”石宝催军前进,与宋江大军相遇。两军对峙,杀气腾腾。石宝上前道:“兀那厮来与我厮杀?”那里宋江见了来人,心下忧虑,谓左右道:“此人便是石宝,不曾想亲自上阵。”秦明道:“哥哥不必如此,我去会一会他。”却被军师吴用拦着道:“将军不可,遇着此人,应该用计。”宋江便来问计。吴用说出一番计较来,要杀石宝。正是:诈降计叠着诈降计,荒唐事合着荒唐事。不知吴用计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石宝嗔怒追宋江 吴用智计授二娘 诗曰: 两军对阵骂人声,恼怒南军来北征。 左右频繁埋伏出,都来遮蔽目双睛。 皋亭山里孤峰在,云水庵中存女兵。 牢记补刀不敢忘,来将石宝魄神清。 且说两军阵前,宋江觑见石宝在彼,心下不安,来问吴用如何施计。吴用观了一观,乃谓宋江道:“只需十余里埋伏,而后诈败诱敌深入。”宋江听了吴用的计策,心中疑虑,来问道:“自过江以来,这埋伏之计用过多次,恐南军多人都知,不会再中此计。”吴用道:“我以为不然,看那厮怒气冲冲,定会中计。”宋江思虑一番,也无他法,只好派人依计行事。吴用又把其中细节一一指点,众将了然于心,自散去了。 只见两军对阵之时,宋江出马道:“石宝反贼听着,我宋江若不能把你一窝杀净,便誓不罢休。”石宝大怒,拍马挺刀来打宋江,宋江大惊,回马便走。本阵花荣出马来抵住石宝,两个斗了十数合,佯装不敌,回马败走。宋江回到本阵,又让秦明来战,亦十数合败走。宋江骇然,再教关胜来战,还是十数合败走。石宝见宋军里没一个能与自己斗过二十合的,便在垓心停住,道:“我那些兄弟手下,竟然屈死你等水洼草寇之手,你那伙人只会阴谋诡计,暗箭伤人。”宋江道:“自古道:兵不厌诈。你这脑袋里一咕嘟都是浆糊,怎能比我等智慧?我劝你下马受伏,也好让你死个痛快。下了九泉,也好与你那些狐朋狗友相聚,若到时别忘了谢我杀你之恩。”此后周遭宋兵又说些谩骂的言语,其中颇为难听,这里不好叙述。石宝闻言,怒发冲冠,怪眼圆睁,咬牙切齿道:“兀那厮又黑又矮又胖又挫的鸟人,亲来我刀下受死!若不斩你一百八片肉,我枉费为人!”手舞劈风刀骤马赶上。有诗为证: 千言万语恶寒音,对垒双军元帅临。 骤战马来漫杀意,劈风刀舞起嗔心。 牙崩奸贼身形矮,舌骂朝军用计阴。 双目紧盯呼保义,斩人解恨就当今。 宋江闻言心有不忿,却要依计行事,便率军佯装败退。石宝见状果然中计,以为宋军胆怯,便教冷恭、张道原二人压阵,亲自率前军大队人马追杀过来。冷恭心思细些,料到其中必有蹊跷,驱马一把手挽住石宝坐骑缰绳,道:“此番辱骂定是要元帅中计,元帅三思!”石宝觑见宋江认军旗,双目不离宋江,道:“他那些伎俩岂能斗得过我?”说罢,撇开冷恭骤马去追。冷恭本欲阻止,然不敢有违军令,只好回来统御后军。 再说石宝见追不上,扯出流星锤来,望宋江背心便打。只听当的一声,正中宋江背心护心镜上,直打的那护心镜似有裂纹。宋江吃痛惨叫一声,伏鞍而走。石宝见打中宋江,大笑几声,紧追不舍。如此好有一比,比作何来?正比三国时马超追曹操。追至不远处,不出冷恭所料前方道路早设有埋伏。 不出一里,左边冲出孙立一彪人马。孙立来斗石宝,虚战十数合,撇下石宝只把大军从刺斜里切开抵住,后面南军一小半陷入包围之中。石宝不顾这些,率前头先锋一部精兵来直取宋江。宋江见他还追,大惊,又走二里地,右边又出一军,正是徐宁。徐宁也只是抵住石宝虚斗十数合,就瞥了石宝来拦住那前军兵厮杀。此后又是马麟、燕顺、单廷圭、魏定国、宣赞、郝思文,六路人马左右梯次而出,纷纷来虚斗石宝,留住部分军马。 只说石宝从中纵马而出,追出十几里远近山路,觑见宋江认军旗,一路追来。左右有紧随牙将道:“后军都被宋江人马拦着,元帅不可孤军深入。”石宝闻言回马看时,只留得十数骑在彼,方才大悟道:“险些儿中了黑厮的计,真真气煞我也。”说罢,回马要走,牙将道:“后面都是宋江人马,将军若原路返回,宋江必然回头掩杀,届时腹背受敌,亦不能胜也。”石宝认理,乃从其言,望刺斜便走。宋江等见走了石宝也不去追,都来问宋江如何,宋江道:“这厮好大的气力,我身着宝甲,却也能打的忒痛。”吴用道:“关将军领一批人马,留下看护公明兄长。”关胜从命,吴用又道:“兄长认军旗借我一用。”宋江允了。便正如那牙将所言,吴用携宋江认军旗与大队人马复来与八员将领会合,都来杀散石宝这一部人马。 再说南军后部冷恭、张道原二将见自家元帅入阵里去。那阵左右各四路截杀,二将也望不到头,看不见石宝身影,便率大军都来救应。未走百十步,忽有探马小校来报说:“石宝元帅中了敌军埋伏,已经死在阵里了。”二将听了小校报说,心下大惊,冷恭道:“元帅武艺非凡,岂会如此轻易殉国?”那小校道:“我紧随元帅杀到第七阵,亲眼见着元帅入了第八阵,被敌军一个红脸的将军截住,不知道多少合,元帅被连人带马斩作两半,特回来报知二位将军。“冷恭怀疑有他,还要细问,然周遭军内早流传开了。冷恭见众人都说,也不得不信,谓张道原道:“既然如此只好撤军才是上策。”张道原认理,率大军原路返回。后又于路上闻听吴值、廉明二将死在临平山里,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宋军。冷恭、张道原又惊一回,不知进退。张道原道:“现如今元帅战死,六个将军只剩下你我二人,如何匹敌?不若投降,也好留得性命在。”冷恭道:“我大军损失尚未过半,只要退回杭州,亦能卷土重来,何言投降?”张道原道:“前后都被拦着,如何回得去?”不待冷恭答话,那小校复来报说:“宋江率大军分做八路杀来,不足二三里山路。”冷恭回马来与小校道:“教前军死守,后军急行。只有回了杭州,才能保住性命。”小校得令去了。 张道原在那里觑见冷恭与小校交谈,背心处不曾防备,便一枪拍下马来,教左右亲信绑缚了。冷恭大骂张道原,张道原道:“兄弟莫要怪我,我也是为大家性命着想。”又谓众人道:“宋军势大,想要活命的,便放弃抵抗,随我投降宋军朝廷!”一众军马闻言,将军都不愿再战,自己一介小兵又能如何?便各都没了战意,丢盔弃甲,倒戈掷剑。 却说张道原绑着冷恭就来见宋江,却是吴用接着。张道原俯伏在地道:“败将张道原,绑缚冷恭,特来归降宋先锋麾下。”吴用下马来扶起道:“将军弃暗投明,免得血流成河,救下两军将士多少性命,真是大丈夫所为也。”两边寒暄数句,吴用又来解绑冷恭,冷恭不服,一言寻死。吴用笑道:“寻死不急,且让你们见个人。”言毕,引张青到此,二人见了大惊。原来这张青扮作南军探马小校,一面与冷恭、张道原谎说石宝战死,一面与南军散播“宋军势大”、“元帅已死”云云此类谣言,导致南军军心不稳,一触即溃。吴用如此说了备细,八面埋伏,散布谣言都是吴用的计谋。冷恭大悟道:“吴军师智谋,我等不及一二。”吴用道:“雕虫小技,还是诸将勇武,带兵有方。不然难胜。”诸将士又来夸赞吴用智慧,宋江明识。冷恭、张道原二人见了一派和气,心中寻思南国百官不曾如此。便就此拜服,都来投靠。冷恭道:“斗胆敢问吴军师,那石宝究竟在何处?”宋江笑道:“将军不急,到时自见分晓。”说罢,又教张青去寻自家浑家来。宋江找随军医士看顾了,是有些瘀肿,上药敷了,并无大碍。随后引关胜也到,先见了冷、张二将,再来临平山与朱仝等会合,都参见了,便来设宴庆功。 不说宋江如何论功行赏,且说石宝一彪人马,从刺斜里去,不知行了多远,一路上收拢败军三四百人。其中有败军道:“冷恭、张道原投靠宋江去了。”石宝闻说其中备细,心下大怒,但见自家残兵败将如此,又不敢杀回,只得忍气吞声,望杭州方向退走。一路上唯恐遇见宋军,也不敢走那大道,只望山间小路里走。不知走了多少里山路,望见一山,正是皋亭山。石宝看看天色已晚,便引四百人都入山中,看见一座庙宇,破败不堪,但见: 依山而建,藏林其中。瓦砾不全,难遮风光雨雪;梁柱积尘,都是蚁窝蛛丝。神仙不住,十数里不见人影踪;妖怪难寻,千百年都是兽足迹。古时名山古刹,今朝破壁残垣。 石宝骤马凑近看时,有个黑色牌匾,上有三个金漆大字,写的是:水云庵。左右柱子上有两幅字,都是两句诗,写的是: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石宝看了,不解其意,左右牙将道:“元帅,军士都已劳累,不如在此歇息一宵,明日再启程回杭州。”石宝认理,率军进来看时,见神龛上供奉的石像断裂开来,头颅不知哪里去了,因此早看不出供奉的是个什么娘娘了。众将寻了一遭,并无甚事。但见神龛后门直通一个院子。石宝便领牙将都入内来看时,院子不大,左右各一间屋,中间有两间屋,院子中间有棵松树,树下有石桌石凳。石宝赶山路,早已劳累,寻了个石凳坐了,左右牙将有关系好的,也都来坐了。 其中一个牙将提鼻子一闻,却闻到一股清香。石宝也闻了道:“甚么味道?”牙将道:“好像米香。”石宝便教去寻。其中一个牙将踹开一间屋门,却见几个尼姑样的妇人在内。石宝便教牙将把屋门都开,却揪出来三十来个妇女,五七个尼姑。石宝问道:“你等是何人,为何却在此地?”为首的尼姑道:“将军容禀,我等就是此地尼姑,道场因战乱被毁,周遭村子亦是如此,这些妇人都是周遭村子里的,她们家里男人都上了战场,生死未卜,所以也都来这里居住。”石宝道:“我在此守把多日,怎不知道你们这伙男女?”那尼姑道:“不敢相瞒,但凡将军手下来时,我等都藏入深山里面,将军走时我等才敢回来造饭居住,因此不曾见得。”石宝又问道:“闻你这里有米香,你这里却有饭食?”那尼姑道:“只有些稀粥。”石宝挨饿太久,闻听有粥,哪管这些?教手下士卒囫囵抢了。士卒一拥而上,四个房间,四大锅米粥都抢过来吃,有用碗的、有用盔的。石宝等一众都吃了,只见那尼姑大笑,喊声:“倒也,倒也。”但看四周吃了粥的军士一个个栽倒。石宝方知中计,踉跄起身,挺劈风刀要来步战,只是未行几步,亦栽倒在地。周围有些个没吃粥的士卒见了,都往庵外跑。周遭三十个妇女都抄了赶棒、朴刀在手追将出来。那为首的尼姑发声喊,山中又出来一彪人马,都是阴兵,就把这伙南军围住厮杀。此时张青赶到,与那为首的尼姑道:“事成则回,公明哥哥等着呢。”尼姑从之,入庵内割下石宝头来并道:“割下头颅来,老虎精也活不了。”把石宝头颅用包袱拴附了,引大队阴兵望临平山而来。 不销众位看管问,原来这尼姑不是别人,正是地壮星母夜叉孙二娘,那三十个妇女,也是她手下阴兵牙将。水云庵外也都是她的兵马。这孙二娘受军师吴用之计,吴用曾言:“石宝断然不敢望大路而走,定走小路,所以此山乃必经之地,二娘可用计擒他。”吴用还要授计,孙二娘道:“无需军师费心,俺自有手段擒他。”因此在这水云庵里埋锅造饭,煮了四大锅粥,粥里都放了蒙汉药,专等石宝。不出吴用所料,石宝真个来此,所以就此麻翻。又有宋江曾言:“这个贼将是个心腹大患,不好留他性命,若得手时,需补他几刀,教他再不能复活最好。”孙二娘亦将此事牢记于心,因此割下头来。如此张青、孙二娘都来宋先锋处报捷。正是:女将生来胆气豪,孤军奋进是阴兵。不知宋江攻杭州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宋江望杭州诗赞盛景 朱武分四路搦战城门 诗曰: 一到江南见月明,二来水泊似相清。 三诗诱出新词首,四处奔波门卫平。 五路同行齐步进,六擒大将贼军惊。 七星拱照飘兵气,八面威风闯敌城。 且说张青、孙二娘夫妇都来宋江处献头领赏,宋江见了大喜,重赏孙二娘一部阴兵。如此把石宝头颅高悬旗杆之上。挑拣死士一人道:“敢率此头望杭州下战书么?”死士道:“必然送往,虽死犹荣。”宋江写下战书,予死士送去。死士领了书信,穿了重甲,展开大宋旗帜,旗杆上挑着石宝头颅,从东北旱路经来杭州。早惊动了方天定,便领司行方、邓元觉一彪人马上女墙看了,只见一人一马一旗一头颅在城下立定。众人看了头颅,都知是石宝,方天定大怒放射,要杀这人。两下里守军齐刷刷放矢,那死士也不惧怕,也不闪躲,只被射的两肋如猥。只因人与马匹甲厚,穿透皮肉者甚少。城上放矢一轮,方天定夺过一张弓,取来一支箭,亲瞄要射。金圣叹见状,急忙拦着道:“南安王不可,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看他有何说头。”方天定放下弓箭便道:“要问你来问!”金圣叹奉命询问,那死士道:“我这里有我家宋先锋战书在此,我家宋先锋说了,务必交给你家甚么太子的。”金圣叹命人下一个竹筐,死士只把石宝头颅和书信一并呈上,见竹筐上升,自回马去了。 这里金圣叹呈上书信,方天定也不看信,只来看石宝。但见石宝死不瞑目,叹了一回道:“且把石元帅好生安葬,着工匠使上好木材雕刻身体,厚葬!”左右奉命捧走不提。金圣叹道:“殿下,这宋江的信,不看一眼么?”方天定一挥衣袖道:“无非是些讥讽的言语,要么劝我投降的,看也无用。你们想看,自己拆开看了便是。”言毕自回太子宫中了。早有国师邓元觉心下好奇,听方天定说,移步来夺了书信,拆开视之,书云: 我闻南国积弊已深,戕害百姓无数;方腊不曾有为,,造恶非止一端。你前军屡战屡败,丧地失城,却不闻方腊驰兵来援?你等不知,宋某言明:他方腊处自己逍遥,哪顾得你等前军?即便所谓“太子”在此,也不见他如何重视。我层闻南军都是本地人材,武艺高强、识明知理,如何屈居于不仁不义、无智无信之徒?岂不闻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我宋江过江以来,南军投降我等甚多,皆不失将军之位,宋某特写此书,只为奉劝诸位归顺,以免血溅满城,死于乱军之中,终身埋没姓名。望诸位深思。宋江诚恳言此成书。 邓元觉看罢大笑道:“这厮是来劝降我等的。”众人闻言都笑,金圣叹却不以为然道:“既是来劝降,如何把石宝元帅头颅带到此处,宋江怎会不知如此行径,定然会惹恼太子?其中必有深意。”众人不解,司行方道:“遣送人头也许是宋江的癖好。”邓元觉道:“不必管他甚么癖好,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几人又说了几句,不了了之,都回城里去了。金圣叹犹自不解,反复思索其中意味,不需多说。 只说死士回了宋先锋处说了,宋江重赏死士,便命好生养伤,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遥望杭州扎寨。宋江只觉得心中多有感慨,便引众都来看景。如今将近二三月天气,春暖花开,杭州美景,果然不虚,但见: 杭州城,水陆相连,美色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游苏堤,桃红柳绿;赏黄芦,映满池塘。观明月,坠入浮萍;看青葱,铺遍山岗。恰如天上景,云海成百十叠之缥缈;好似梁山泊,碧波有千万层之壮阔。 宋江道:“我生在山东,长在山东,虽曾刺配九江,然未见过这一派西湖。”吴用道:“兄长是思念家乡了么?”李俊道:“小弟观这一派山水如画,有比我梁山泊美景了。”宋江闻言,叹道:“自一梦惊醒,过江南征以来,从冬日至此,已近开春,望见满山枯荣迭起,水波荡荡,真个是如古人言: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花荣闻听这一番话,便叫小厮要来纸笔。索超不解乃问,花荣道:“我晓得哥哥秉性,他说这番话来,必要写诗填词了,因此叫来纸笔。”索超等武将大悟,朱仝、雷横也知宋江习惯,听了花荣解释,都笑了。 宋江闻后面笑声,回头来问,众兄弟只笑不答。宋江自在疑惑,一旁吴用道:“兄长是否诗意大发?”宋江然是。早有花荣提纸笔来,宋江见了,才悟道:“方才你们笑的就是此事?”众人称是,宋江笑道:“既如此,趁着无事,大家都来题诗。”众人征战已久,也都愿得苦中作乐。纷纷都来写诗。那里降将冷恭率先思得一首诗道:“小将不才,愿做个抛砖引玉。”众人都来听了,冷恭口占道: “风吹军戟望南头,日照兜鍪并剑钩。 过尽千帆湖内聚,纵横万马到杭州。” 众人听了,赞不绝口,都来夸赞冷恭文武双全。其中宋江听了道:“冷将军好气魄,诗中都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冷恭道:“实不敢当,只在众人面前献丑了。”宋江口中默默复述了数遍,叹道:“只是杀意太重,与这一般美景不搭。”左右听了又来想诗,又有朱武念出一首诗,口占道: “清风徐吹水波兴,天满繁星日月凭。 苦竹黄芦分两处,翠树岚起又三层。” 又有多人来论,说写景好。宋江听了也来夸赞。一时间文风大起,却有燕顺大喇喇道:“俺也有一首诗。”众人看了都笑,燕顺道:“莫笑,莫笑,俺还没说其中内容哩。”众人憋住笑,宋江便问道:“兄弟一介武人,也会作诗?”燕顺道:“常伴公明哥哥左右,自然有些熏肉。”吴用笑道:“是熏陶。”燕顺道:“然也,然也,熏陶,就是这文绉绉的词。”宋江摆手道:“那兄弟说来听听。”燕顺顺嘴说出诗句来,道: “湖水映三斑,全能得胜还。 到时都赏赐,你我笑开颜。” 众人闻言都笑,早有马麟捧腹道:“兄弟写的好,我早晚要为你这诗谱曲,届时我吹笛,教乐和唱来听。”燕顺闻言大喜,就来谢马麟。马麟笑着答应。宋江闻言笑道:“也算合辙押韵,其中都是好意,兄弟大才。”燕顺道:“哥哥夸我,我自当乐得。”宋江看了一遭,无人出诗,也自来作诗。口占一首道: “从南到北不曾孤,地煞天罡映碧湖。 待到春秋如九月,荣光凯旋再思图。 届时家国倾西路,此后全军入北都。 如此乾坤皆寂净,弟兄饮酒换桃符。” 大家听了,又都来赞宋江,只有吴用笑而不语。只见宋江提笔,吴用便来研墨,花荣捋开宣纸。宋江掭饱了笔,又思得一首词《赞成功》来,边写边道: “杂诗几首,引我思风。言兵言景论无穷。煞罡同举,天道轮空。云稀日盛,止照西东。 美语勾得,添入宣中。笔题词结赞成功。共尊和义,坦路朦胧。帐前殿后,好汉英雄。” 写罢,众人都赞,其中吴用深知宋江心切,乃劝道:“兄长不必心急,凡我军守卫,必日照共举。”宋江点首了然,然后各种饮酒作乐,直近午时方散,不必叙述。 再说卢俊义率大军于午后也到,如此两下会合。宋江亲自接着卢俊义,两边头领互相见礼,都入中军大寨里来,纷纷坐定。宋江就请卢俊义说罢前事,闻言几番大胜,损失不多。宋江又欢喜的紧,扶腰大笑。卢俊义见宋江扶腰,乃问缘由。宋江说了备细,众头领都来关心宋江伤势。宋江道:“我这点小伤如何妨事?诸位将军都是阵里冲杀人物,担着生死,比愚兄辛苦多哩。”一众又来说些宽心的话,商议些军情。吴用道:“杭州西面一派湖水,南边一条大江, 此二门当用水军攻取;东北都是旱路,可率马军先去搦战,再请步军到此攻城。”李俊率先出列道:“我水军诸位头领但听大哥、军师差遣。”吴用道:“先往李应处调解珍解宝、邹渊邹润、李云石勇、焦挺鲍旭到此,再议攻城细节处。”宋江忙唤人去了。朱武道:“可令史进带本部人马往东门搦战;花荣一部往北门搦战;张横、童威去西湖搦战;张顺、童猛入大江往南门搦战。四面斗过虚实,再做计议。”宋江认理,便如此分兵,四路去了。 且说史进领了将令,点起本部人马,径取东门。方天定手下东门守将晁中、汤逢士二人早已收到消息,一面慌忙报入太子宫中,一面整点军马出城迎战。两阵对圆,史进手提三尖两刃刀,纵马出阵,大喝:“反贼速速受降!”汤逢士大骂道:“无耻草寇,安敢犯我疆界!”拍马舞刀,来战史进。两人大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史进卖个破绽,望刺斜便走。汤逢士纵马追来,将转入一片枯草地里,却被左右伏兵用绊马索绊倒坐骑,就此生擒活捉。晁中见汤逢士被擒,回马入城,备足灰瓶箭矢,不敢出门再战。史进在外骂阵多时,不见动静只好回宋江处报知。 再说花荣引本部人马,来取北门,于门前大声叫阵。城中守将苏泾、贝应夔听闻花荣前来挑战,商议决定出城迎战。两人引大军出城来,花荣挺枪来至垓心,贝应夔也挺枪来斗,两个交锋数十回合,难分高下。花荣见一时无法取胜,便假装败退,贝应夔见状立刻追击。花荣拈弓搭箭,回身一箭射中贝应夔右臂。贝应夔吃痛落马,苏泾忙叫部下士兵急忙救贝应夔回城中。花荣见敌军退入城内,也不攻城,率兵望城楼上虚射一阵。见只射死几个守军,便回宋江处交差了。 却说张横率领水军从西湖入内,直至西门叫战。张横在西门叫阵许久,城中守将王绩却按兵不动。张横心中焦躁,于是派人划船去城下辱骂。王绩仍不出城应战,只是让士兵在城楼上向宋军船只射箭。张横无奈,只能暂时退兵。将转过一派黄芦,两边喊杀声响,两边转出元兴几艘小船来。张横也不惊慌,领左右水手截住厮杀。原来马军早到,这里守水门的王绩、元兴知道敌人定来,因此做了埋伏。不一时,南城水门大开,王绩也率数只快船,来打张横。张横见了,吹声口哨,只见王绩快船左摇右摆,船上水手都翻入水里去。水下窜出一彪水手,为首的是童威,都口衔匕首,只把王绩等众在水里戳死。元兴见王绩死在水里,回船绕城望南门而走。 只说张顺、童猛入大江往南门搦战。南门守将茅迪、崔彧早已带人在城门等候。双方见面,分外眼红,茅迪二话不说便驶船缠斗在一起,兵对兵,将对将,都来捉对厮杀。茅迪手持长枪,越过船舷,朝张顺软肋猛刺。张顺侧身躲过,挥舞手中朴刀来砍茅迪。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正在此时,童猛带领一队水兵绕过茅迪背后,突袭崔彧后军。崔彧猝不及防,南门后军守军阵型瞬间大乱。张顺见状,趁机奋力一击,将茅迪打落水中,站在船边,三五刀把水中茅迪戳死。崔彧眼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窜。张顺、童猛也不追赶,自回宋江处报捷,于路上却遇见败逃的元兴。元兴见不是头,跳水要走。那里张顺见了,呵呵大笑,也入水里去,三五下追上,就水里打了数合,元兴气门早松,自知不敌,忙喊投降求饶。张顺听了,就水里绑缚了,带到船上回营不提。 只说四门守将派人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方天定闻言大惊道:“如何是好?”下首一个将军道:“我兄弟愿意四面救应。”方天定寻声看去,原来是此人,心下大喜道:“你去我便放心了。”正是:诗词歌赋欣赏完,四门又出斗将来。若知这将军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宋江重组降将 关胜夜擒刘赟 诗曰: 良禽择树一从容,贤将明臣事勿庸。 对垒阵前戈倒向,允文允武逞能凶。 天星挥刃伏南虎,月夜无云照猛龙。 多少古今征伐事,原唯百姓太葱茏。 只说宋江派遣大军来杭州四门搦战,方天定麾下一个将军要往四面救应,不是别人,正是飞龙大将军刘赟。刘赟道:“末将与邬福;张威与郭世广;国师邓元觉与徐方;司行方元帅与徐白,如此兵分四路,同出救应,可大胜也。”方天定大喜从之,分拨四路出兵驰援。四军到处,却见宋军早退了,刘赟等人便就地守御,一面把战果报说。方天定便领四处军马守门,不得有误。如此严加防备,不必絮繁。 再说宋军四路军马回营报知宋江,见擒了汤逢士、元兴,宋江便来说降,二人欣然投降,都来与降将叙旧。此后步军头领都到,如此都来议事。宋江又叫人来取薛斗南来道:“你可愿投降?”薛斗南道:“愿降宋先锋麾下。”宋江便叫解绑了,又叫人把吕师囊带入大帐。宋江见了大怒,拍案道:“好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左右拖下去,斩讫来报。”吕师囊大惊,抖若筛糠,磕头如捣蒜一般,口里尽是些:“好汉饶命,将军饶命,再也不敢。”云云。宋江道:“你险些儿害死我朱仝等兄弟性命,如何留得住你!”吕师囊拜倒,泪如雨下,谓冷恭等降将道:“诸位将军,看在你我同在方腊为官的份儿上,帮忙说说则个。”下首里有冷恭道:“你要我求情,你肯听我的么?”吕师囊闻言甚喜道:“但凭差遣,赴汤蹈火,冷兄。”冷恭便来谓宋江道:“末将斗胆,请宋先锋收回成命。”宋江道:“冷将军有何计议?”冷恭上前与宋江耳语几句,宋江道:“既如此,这一干降将,都由你统辖,再拨你五千兵马,新成一军,都是你来管理。”冷恭拜倒道:“败降之将,宋先锋亦如此信任,冷某深感先锋恩义,必效死尽忠。”宋江连忙起身亲来扶起道:“你我可做兄弟,不必如此大礼。”冷恭闻言大喜道:“愿听哥哥吩咐。”一众都来贺喜。 几人正说之间,忽有小校来报说:“杭州四门换了认军旗。”吴用问了备细,小校都说了。吴用道:“闻言这个邓元觉人号宝光如来,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厉害非凡。”左右有花和尚鲁智深闻言恼道:“军师莫要涨他人威风,甚么宝光如来,俺要与那厮大战三百合,好教他知俺花和尚利害处。”吴用道:“吾师武艺高强,自然不觑他入眼。”宋江道:“便请吾师擒下此人如何?”鲁智深拍着胸脯道:“哥哥放心,我必生擒这个秃驴,回来献与哥哥,倘若俺打杀了他,都不算好汉。”宋江大喜。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三军。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副将佐,攻打杭州,计开: 卢俊义领朱武、史进、刘唐、陈达、杨春、林冲、董平、欧鹏、邓飞、穆弘。共十一员将领攻打候潮门。 呼延灼领韩滔、彭玘、杨雄、李忠、周通、张清、黄信、龚旺、丁得孙、朱仝。共十一员将领攻打艮山门。 李俊领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杜迁、宋万、孟康。共十一员将领去西山寨内,攻打靠湖门。 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邹渊、邹润、李云、石勇、焦挺、鲍旭、雷横、共十一员将领去东门寨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宋江领吴用、花荣、孙立、马麟、燕顺、关胜、徐宁、宣赞、郝思文、秦明、索超、单廷圭、魏定国、樊瑞。共十五员将领镇守北关门大路。 杨志领李逵、项充、李衮、安道全、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郑天寿、王定六、薛永。共十二员将领于东门寨内,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冷恭领张道原、薛斗南、苟正、昌盛、汤逢士、元兴、张韬、严勇、李玉。共十员将领裹挟吕师囊先攻北关门大路。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先锋冷恭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冷恭谓吕师囊道:“你去叫开城门。”吕师囊不敢违背,就来叫门,敌楼上刘赟见了,大骂道:“你本是我国一枢密,是随大王开国的重臣,如何却毁石宝元帅性命?如今却又来叫门,尽显鹰犬之姿态,真个不知羞耻,枉为人也。”吕师囊闻言羞愧难当,回来与冷恭道:“兄弟,且就此放我一马罢。”冷恭道:“我想放你,宋大哥未必放你,你还是把门叫开,才能免死哩。”吕师囊只好再去叫门,好话说尽,也无用处。暗自思忖道:“这一番作为,又有何颜面存留于世,罢罢罢,只一死了之。”于是破口大骂,只把城上的,城里的骂了个遍,其中把方腊阴暗的事都说尽了。城上听了,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刘赟首先挺刀出马来杀吕师囊。吕师囊也不闪躲,只要寻死。 宋军阵上,昌盛见是自家大哥刘赟,也舞铜锤批马而来,就在垓心抵住刘赟凤嘴刀。又有苟正纵马来救了吕师囊回阵。昌盛道:“大哥别来无恙。”刘赟道:“哪有你这般兄弟,倒戈来杀大哥?”二话不说,来斗昌盛。两个斗了三五合,昌盛自知不敌,回马便走。薛斗南见了,挺朴刀批马来斗。两个斗了十数合,难分胜负。冷恭见了,恐薛斗南有失,张道原、张韬抵住。三个好汉来斗一个英杰。好有一比,正比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四个人,四匹马,斗作一团。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城中邬福见了,恐刘赟不敌,率苏泾、贝应夔引大军冲杀出来。薛斗南、张道原、张韬见了,回马便走。如此冷恭一军大败,望北而走,正迎着宋江大军。冷恭前来领罪道:“小弟初战不利,空耗大军士气,特来受罚。”不待宋江说,吴用道:“罚不罚的战后再说。”即令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去,冲退南军。刘赟见宋军来迎,也回城中去了。 只说花荣、秦明回军说了,领兵守将的是刘赟,宋江闻名道:“兄弟败给他,无可厚非。”冷恭道:“这厮武艺非凡,却只屈职方貌八骠骑,真个埋没才华,只是如何是好?”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苟正道:“先锋容禀,刘赟此人双目有疾,虽然白天无异,但道夜里,最怕火光晃眼,只是夜里擒他便好。”关胜闻言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夜他与某未战几合便败。”关胜又来谓宋江道:“公明兄长,小弟愿再战刘赟,今夜定要擒获。”宋江大喜,就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是夜,令关胜引本部人马都来北关门城下勒战。城上刘赟见了是关胜,要亲自应战,邬福道:“大哥不善夜斗,不如小弟替大哥去。”刘赟道:“对阵里的是关胜,你等都赢不得他半点便宜,只好我亲往。”贝应夔劝道:“那可死守,待天明也好。”刘赟怒道:“甚么话,如此兵临城下,岂能做缩头乌龟!”言罢,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战不过十合,关胜就把偃月刀映月一晃,正晃着刘赟双目。只见刘赟双目泛泪,眼睁不开,急要回马。却被关胜用刀背批下马来,左右宣赞、郝思文上来,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缚了个结结实实,再也挣脱不了。 城上邬福见了大惊,率军下来救应。关胜也不理他,回马就走。邬福追了三五里远近,忽闻两边喊杀声响,左边张道原,右边薛斗南,一齐杀出。邬福力斗二将,堪堪七八合,便以胆怯,失了方寸,只被薛斗南一臂夹住,擒下马来。不叫邬福起身,左右早有小校上前绑缚了。苏泾、贝应夔二人见擒了大将,双双大惊,就瞥了邬福,回马便走。张道原、薛斗南也不去追,自擒邬福回营。二人绑缚入了宋军大帐内,宋江见了二人便来松绑,深施一礼道:“原谅宋某用此拙计,冒犯将军虎威。”刘赟道:“败军之将何受此礼,只求速死而已。”宋江道:“我知将军忠心不改,只是听苟将军说将军双眼有疾,想要为将军医治,只恐将军不愿到此,才出此下策,还望将军海涵。”刘赟道:“说得好听,你会好心为我治病?”宋江道:“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刘赟道:“到时定不放我南去。”宋江笑道:“只待将军病愈,若还不肯留下,我亲送将军出营。”左右将士听了,都有不忿,但见宋江如此,也不敢多说。又有冷恭道:“将军若归降公明哥哥,我这一军之将的职务,甘愿让给将军。”刘赟道:“都不需多说,我已然是俘虏,我命如何,都是你们说了算,只有一点,决不投降。”宋江又来宽慰道:“将军无需怀疑,只是来治眼疾。”刘赟拜谢了。宋江便引往安道全处医治,又命杨志左右看顾。 且说宋江送走刘赟,又来与邬福嘘寒问暖。左右降将里苟正、昌盛两个最亲,都来劝服。邬福本无主义,三言两语便来拜倒道:“愿意归降。”宋江大喜,忙叫起身,归冷恭麾下。如此商量次日攻城备细,吴用道:“可遣凌振引炮手到此,次日释放号炮,四处一齐攻城,敌军便是瓮中鱼虾。”宋江认理,便擢人去取凌振一部炮手到此。然后说些攻城细节处,诸事已了,便叫散帐,只留下冷恭。见众人都去,宋江谓冷恭道:“贤弟,我有一言,你且听了。”两个坐下详谈,宋江便把另立贤君的事情备细说了。冷恭大惊道:“哥哥如何至此?”宋江道:“我观当朝天子,暗晦不明,不能支撑大宋运气,你等兄弟也是因此造反,只在南国而已。”冷恭寻思一回,便要试探宋江道:“那大哥如何不归顺方腊?”宋江道:“贤弟休说方腊,这厮只顾自己享乐,就连自家将军都不顾得,更兼杀害百姓,治国不正,并非明主,不屑投效。”冷恭道:“如此说来,哥哥心系天下,并非为一己私利做官?”宋江道:“兄弟如何这般想我?我虽不才,只有忠义傍身,不敢废弃。”冷恭道:“哥哥为兄弟谋出路,为百姓朗乾坤,都是大义,只这另立新君一点,或有不忠,他日后世史书一笔,怎了得?”宋江道:“推举新君亦是凤子龙孙,也为延绵大宋国祚,如何不忠?他日身后事,直教后人评论无有不可。”冷恭闻言,起身拜倒道:“哥哥忠义,我等不及一二,我冷恭此后必然效忠哥哥。”宋江连忙扶起道:“应当报效国家才是。”二人相互寒暄,说些道理,相谈甚欢,当夜散帐,不必絮繁。 再说刘赟到神医安道全处说了,安道全便来看视。一遭看视完了,刘赟道:“不知先生如何医治?”安道全道:“将军少歇,容小可抓些药来。”说罢出营去了。那里杨志领命要来看顾,见了刘赟便道:“你就是能和关将军大战一天一夜的猛将么。”刘赟道:“不知将军大名?”杨志道:“若问洒家,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的便是。”刘赟闻言大惊,便插手道:“竟是将门之后,失敬。”杨志苦叹一声道:“只是过江以来身染重病,有安神医日夜照顾,虽不曾丧命,然亦不曾痊愈,不能上阵杀敌,每每苦煞洒家。”刘赟道:“将军既身染重病,如何不在城中养病,要来军营受苦?”杨志道:“你有所不知,一来是我等天罡地煞齐心,怎能留我一人在后;二来是洒家死命要来,公明哥哥也耐不得洒家;三来公明哥哥功名簿里亦有洒家姓名,哥哥不忘洒家,洒家怎能弃之不顾?纵然身死,亦不能报公明哥哥大仁大义。”刘赟听了,心中思虑道:“如关胜、杨志这般将门之后都愿在宋公明麾下做事,此人果真如他们说的这般好么?”刘赟思虑不定,只见安道全归来入大帐内。正是:谈心论道说义善,医者兄弟显仁心。不知安道全如何医治刘赟,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卢俊义枪挑司行方 鲁智深缠斗邓元觉 诗曰: 大军贼子叩边庭,扰得良疆不可宁。 好汉英雄何处在,江南那个比罡星? 如来不见宝光射,厮杀僧人不诵经。 禅杖撒来缠决斗,却教双手染红猩。 且说安道全引两个随军医士,一个端着金盆,里面都是药草;一个提着水壶,其内都是滚水。安道全手中挽一条薄布,那布早浸泡了药水。安道全便把布系与刘赟眼上,又叫刘赟低头,只把金盆架在面前,倒入滚水,蒸汽都往面上扑去。刘赟要问备细,安道全制止道:“将军不要说话,莫要张嘴,只用鼻息,如此熏面半刻便好。”半刻后,刘赟拆了布看时,果然双目有神。又来观看灯烛,也不刺眼,也不流泪。刘赟喜不自胜,便来拜谢安道全,安道全道:“将军切记,顽疾尚未除根,还需晨昏各熏半刻,时日久远,不可中断。”刘赟问道:“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根除?”安道全掐指算日道:“短则三个月上,长则半载之内。”安道全说了草药配方备细,刘赟闻言又来拜谢,如此暂住军中,不需细说。次日,凌振带炮手都到,宋江便命凌振释放号炮,只把大军四面八方围住,都来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本阵里早有刘唐要先锋进城,朱武拦着刘唐道:“兄弟忘了大哥所言?”刘唐大悟道:“方才只顾厮杀,却忘了性命,多谢军师提醒。”就此叫人止住大军,谓卢俊义道:“城门大开,如此必有埋伏。”卢俊义问计,朱武道:“可让林冲、董平二将各引一彪人马,左右刺斜里去,把伏兵击退城里去,再作计议。”卢俊义认理,使二人领命去了。林、董二将到彼,果不出所料,城门两边都是步兵埋伏,二将话不多说,三下五除二,便杀散伏兵。只把那些儿个伏兵杀得哭爹喊娘、觅子寻爷,都往城里去。林冲与董平合兵一处,董平道:“我们就此冲入城中如何?”林冲道:“不可,孤军深入恐后军不能接应,只虚赶一回便好。”董平道是,二将就混着败逃南军一齐杀到城门口。 城上司行方看见林、董二将飞马奔来,恐其入城,也顾不得自家败军,一刀砍断绳索,坠下闸板。可怜南军诸多将士,为他卖命,却如此结果。大批步军同死于门下,一批留在城门外。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林、董二将抢到城门前,上面放下闸板来,便见那些入不得城的士卒。林冲、董平两个见砸死诸多南军,两个大笑道:“如此妙计,堪比周郎!”笑完,便领兵回报与卢俊义知。 城上司行方闻言大怒,谓金圣叹道:“你出的馊主意,教我损伤多少将士,又被那群水洼草寇嘲笑!”原来这个主意是金圣叹所出,却不曾想如此收尾。金圣叹道:“只一时失策,他时定能扳回局面。”司行方怒道:“此后休在进言,但用你时再来见我!”言毕,越想越气,便要出城来杀宋军。金圣叹本要劝阻,然不敢言语,寻思道:“如此岂不是弃守城之大利,而取意气之愚勇,此战必败,我又该当思退路也。”只好灰溜溜退去了。司行方也不管金圣叹如何,率大军出马来战。出城不远,正撞见卢俊义,便驱马上前道:“兀那厮嘲笑我的,出来与我厮杀!”宋军阵中,早有董平闻言急驱来斗。两个大战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 南军里有徐白望见自家元帅不能速胜,挺枪前来助战。宋军里林冲望见,便来抵住厮杀。两个斗不过十余合,林冲暴喝一声,一枪刺徐白于马下。司行方觑见失了将领,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正走不知多远,撞出两路军来。一路步军,为首的正是刘唐;一路马军,为首的正是穆弘。崔彧觑见,不敢争斗,便望刺斜里去。穆弘见崔彧是个兵官打扮,也纵马追上。两个马不停蹄,就在风里缠斗。一个要走,一个紧追,斗了三五合,穆弘一枪刺崔彧下马,复一枪穿大腿,教左右绑缚了。南军有牙将要来营救崔彧,穆弘就又回马杀散南军。那里司行方见又失了崔彧,这一侧走不通,要从另一侧走。早被刘唐从刺斜里拦着,要来步战。司行方挥舞大刀来斗,两个斗了十余合,司行方见自家军马大败亏输,不敢恋战,转马回走。刘唐步下追不上那马蹄,被甩了太远,只得弃了司行方,回来拦着南军。 那里卢俊义率大军掩杀,正遇见回马的司行方。卢俊义横一条丈二钢枪,大喝一声道:“奸贼受死!”司行方闻言大惊,见前路被阻,只得壮胆挺刀来战。两将错蹬交马,不一合,卢俊义一枪刺穿司行方三层铠甲,直穿小腹。司行方翻身落马,喊声:“好快的枪!”登时一命呜呼。有诗赞卢俊义武艺道: 腾云白马过平桑,丈二钢枪锋点芒。 宝甲三层留不住,只需一下挑心肠。 只说卢俊义见大将都死尽了,便收兵来与刘唐、穆弘会合,四下里又擒获牙将、士卒颇多。原来这两队伏兵都是朱武的计议,朱武只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围住全杀。朱武又道:“且到隐蔽处换了敌军衣物,赚开城门。”卢俊义认理,都来换衣服。朱武又寻来崔彧道:“你愿投降么?”崔彧磕头道:“我愿投降,但听吩咐。”朱武道:“不销别的,你只需引这一彪人马回城便是。”崔彧千百个愿意,便领大军都到城下叫开城门。城上见了是自家将军,都无疑虑,便开城门。卢俊义就引大军都入城里来,发一声喊,杀将开来,如此不必絮繁。 不说卢俊义入城厮杀,且说鲁智深引步兵都到城下东门,看见宝光如来邓元觉的认军旗,便到门前道:“兀那厮秃驴出来,与祖宗大战三百合!”城上守军见鲁智深来势汹汹,赶忙向城内禀报。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谓众将道:“吾曾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众将都去东门城上,看吾和他步斗几合。”众将见说大喜,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筋打就圆绦,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鲁智深见了道:“洒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也不答话,抡起禅杖便奔将来。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但见: 袅袅垂杨影里,茸茸芳草郊原。两条银蟒飞腾,一对玉龙戏跃。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这个何曾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只把两边军卒看得呆了,有诗为证: 不会参禅不诵经,杀人场上久驰名。 龙华会上三千佛,镇日何曾念一声。 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鳖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鲁智深见了道:“兄弟莫要相助,以二敌一不是好汉。”武松闻言便回本阵去了。邓元觉道:“好和尚,既如此我这里也不以多欺少。”鲁智深闻言大笑道:“便打个痛快。”说罢又来厮杀,看看又斗过十数合,两个都耗损些气力。邓元觉见不能正面取胜,要动心思,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鲁智深不愿放过,大步流星跟上,望见背心露处,提棍劈下。那里邓元觉听得脚步声较近,便蹲下回身,使了个扫堂棍,却不提防上面,被一棍正中肩膀。鲁智深势大力沉,只把邓元觉批了个狗啃泥,然自己也不留意脚下,被扫堂棍绊倒,也摔了个驴打滚。两边吃痛,各自撒了武器。邓元觉要去寻禅杖,这里鲁智深不待他寻,空手就来纠缠。两个厮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掌,各自打的鼻青脸肿。邓元觉喊到:“且慢!你我寻了禅杖再斗!”鲁智深道:“听你的便是。”说罢,回头去寻禅杖。那邓元觉却不讲武德,见鲁智深回头,上来一拳便打。鲁智深吃了他一拳,怒气腾空,也不寻禅杖了,又来空手厮杀。 城上晁中见了道:“国家大将争斗,却犹如市井泼皮打架,成何体统?”徐方道:“我且去助国师一臂之力。”出城便来。武松见了,掣双刀出阵抵住徐方。徐方本不意战武松,便瞥了武松,去寻邓元觉禅杖,使一个翻身下鞍,抄禅杖在手,递给邓元觉。邓元觉甩了鲁智深,接过禅杖,却不来打鲁智深,只一禅杖把徐方马腿打断。徐方大惊,滚落下马。邓元觉怒道:“我说不要人帮,你这厮却听不懂人话!这次只打马腿,若有下次,打你个脑浆迸裂。”说罢,弃了禅杖,空手来斗鲁智深。徐方心下气的要死,面上却不说,灰溜溜回城去了。武松见了,自会本阵。 只说鲁智深见了这一出,喝道:“你这秃驴,方才偷袭的卑鄙手段都用,现在装什么德行?”邓元觉道:“要人帮的不是好汉。”邓元觉顿了顿,又道:“偷袭是我的谋略,你傻也不能让别人都跟你一起傻吧?”鲁智深闻言大怒,又来撕打。两个斗过不知多少合,城上忽然乱作一团,早有探马从城里出来谓邓元觉道:“候潮门被宋军破了,殿下叫国师回去救应。”邓元觉闻言大惊,瞥了鲁智深,回城便走。鲁智深直追道门前,见大门紧闭,只得回本阵,与武松道:“洒家还未斗得爽利,这秃驴却入城里去。”武松道:“方才听得有兄弟已然入城,我等也该攻城,好为众家兄弟分忧。”鲁智深道:“先前在公明哥哥那里要了军令,定要生擒这秃驴才行!”于是叫人搭梯攻城不提。 再说李俊来到西山寨内,计议攻打靠湖门,只见杜迁、宋万到寨来报事。李俊问其备细时,杜迁道:“小弟和宋万出营探路,正撞见富阳县里袁评事,他说有事报知,变带来给大头领看。”李俊闻言忙叫此人入内,袁评事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特来报知内情。”李俊寻思道:“前日公明、俊义二位兄长轮梦说过这番事由,应该正是此人。”便来问清备细,袁评事都说了。李俊闻言大喜道:“正如二位兄长所言,果然梦中是真。”便一面报与宋江知道,一面教几个头领挑拣一些精明的小校,扮作村民,虽袁评事坐解粮船入城去了,如此破开城门,不再絮繁。 如此便说呼延灼领兵来打艮山门,见大门紧闭,便遣人叫门。城上张威要出城搦战,却被郭世广拦着道:“闻言呼延灼双鞭凶狠,挨着便亡,磕着就是个死,我等如何抵挡?只是死守为上。”张威道:“兄弟好爱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我倒不信他有这般能耐,你若不去,我自去搦战。”郭世广苦劝不听下得城来。张威就在阵前叫道:“那个是使双鞭的矬鸟?”呼延灼道:“我乃是铁鞭王呼延灼嫡派子孙,宵小之辈如何辱没与我?”张威道:“少拿祖宗名头吓唬人,兀那关胜到此,也能和他斗个三天三夜。”呼延灼闻言,要来缠斗,左右韩滔道:“我曾闻降兵道:‘飞虎大将军张威勇武不在飞龙大将军刘赟之下。’将军切要谨慎。”呼延灼心头一紧,批马来战张威,两个斗过五十合之上,忽一将落马。正是:自古征战爱斗将,难说其中胜负心。不知落马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破杭州宋江大设宴 住东京孙琪忆当年 诗曰: 只说呼延灼批马来战张威,两个斗过五十合之上。呼延灼见张威丧门剑较长,自己手中双鞭难以勾及,因此卖个破绽,放张威入怀,觑见脖颈露处,提鞭便打。张威吃他一鞭甚痛,伏鞍而走,未行多远忽闻身后甲胄落地。张威回头看时,呼延灼早已落马。张威暗忖道:“方才并未伤着他 如何倒了,莫不是有诈?算了,只擒了也好。”又回马来战,却早被彭玘用三尖两刃刀拦住。本阵里,又有贴身小校救呼延灼回阵里去。彭玘见救了自家将军,也不恋战,率大军便走。张威见了,率军卷杀一阵,大胜回城。 且说韩滔领大军都来宋江中军帐说了。宋江闻说伤了呼延灼,心下大惊,问道:“呼延将军伤势如何?”韩滔道:“已叫彭玘送往神医处安置。”宋江又道:“呼延将军神勇,何人能伤得他?”韩滔道:“实不瞒哥哥,呼延将军守德清州时中了贼人一刀,伤势并未痊愈,如今与张威大战五十合,虽不曾受伤,只怕是旧伤迸裂导致。”宋江拍案道:“兄弟你好不省事,呼延将军有伤在身,如何不早报。”韩滔闻言,剪拂在地道:“呼延将军不教小弟们说,一来就怕哥哥但心,二来是怕哥哥不让上阵杀敌。”宋江欲哭无泪,左右急切。吴用道:“兄长心内不安,不好在阵前统兵,且去后营探视呼延灼,待心稍安,再回来统兵,这里一切有我。”宋江道:“军师多多费心,愚兄去了便回。”说罢,便由吴用暂代统领三军,宋江一人飞马而去。吴用便急令关胜、徐宁、宣赞、郝思文、秦明、索超、单廷圭、魏定国、樊瑞一彪人马,替呼延灼攻打艮山门。 只说呼延灼到后营教安道全医治了,安道全道:“将军本月之内,万不可动武。”呼延灼叹道:“若死在沙场也好,这里憋闷的紧呐。”早有杨志道:“呼延将军还能上阵杀敌,哪像洒家,过江以来便重病缠身,毫无功绩可言。”两个相视一笑,说了些前阵的事情,又说了些往事。这些刘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一时,宋江入帐来看视呼延灼。一众将士都有起身,被宋江按住道:“各位都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如此,都归位了。宋江道:“闻听呼延将军受伤,愚兄心下难安,便来看视一二,不知将军伤势如何?”呼延灼大为感动道:“承蒙哥哥厚爱,皮肉小伤,也无伤筋动骨,不足挂齿。”宋江叹道:“闻言是前次德清州受伤,如果不来早报?”呼延灼笑道:“既然哥哥都知了,也算报了。”宋江道:“愚兄知你等将军大义,只是你我兄弟一场,以后万不该如此隐瞒。”呼延灼然是。宋江说了一番,又来看视杨志道:“不知杨志贤弟身体如何?”杨志道:“大哥军机繁重,还要挂念兄弟,这是做小弟的不是了。”宋江道:“如何不是?都是生死弟兄,再甚无妨。”杨志道:“烦劳兄长挂念,小弟病早痊愈,只是安神医忒过小心翼翼,不肯我上阵杀敌,说甚恐有复发。”宋江道:“神医也恐生变,只一力根除病症,再不复发就好。”安道全听了道:“还是公明哥哥懂我心思,我就怕你们没好全,又要回来,多耗损我多少药材!”杨志埋怨道:“你倒是爱惜你那药材。”安道全道:“那是,我那些都名贵的紧哩。”众人听了都笑。宋江又来探视刘赟道:“不知刘将军近来可好?”刘赟见礼道:“经神医调治,果然药到病除。”宋江道:“既如此,我这便送将军回去。”众人闻言大惊,都要来劝阻。宋江摆摆手道:“之前承诺,如何不来兑现,兄弟休劝。”说罢,与刘赟挽手出到帐外,归还了一应披挂并千里流星驹。刘赟拜谢望杭州去了。 宋江目送刘赟去后,回营与众受伤兄弟道别,回中军大帐去了。吴用接着宋江,说了调兵之事。是日,探马来报宋江道:“卢先锋率先入城厮杀;李大头领率水军也从水门而入;鲁头领也率步军,用云梯打上城楼;冷将军与关将军扔在门前搦战。”宋江闻言大喜,亲率中军助战,又教凌振多放风火、子母等炮。 再说卢俊义杀到城内,正与李俊接着,两个合兵一处望太子大殿奔杀,其中南军哪敢阻拦?众人杀到殿内,早不见了方天定。原来金圣叹早发觉势头不妙,便唤邓元觉、张威、郭世广、徐方、晁中、苏泾、贝应夔,与败残诸将护着伪太子方天定从涌金门走了,正遇见刘赟,几个人也不细问,往南便走。卢俊义、李俊二人见寻不着方天定,又分几路打开城门放宋江等入内。宋江见收复城池,便来稳定军心,出榜安民。又把李应后军粮草辎重全都引入城中,分拨军马驻守。如此都来庆功,诸事不提。 只说当夜宋江设宴,管待大军,所在头领都到。有天罡地煞一百八人;江南降将十二员。众兄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官谈论些兵法,较量些武艺。文官商议些运筹,写作些诗词,好不乐哉。忽有宋清来问众人道:“小弟常见两军阵前,或斗将、或斗阵、或斗兵、或斗谋。实在不知其中道理,还望诸位哥哥替小弟解惑。”众人闻言,纷纷议论。有关胜道:“某来为贤弟解这第一惑,所谓斗将,即两军将领厮杀。通常之下,将领之胜败与兵卒之士气相连。斗将败方士气必然底下,因此往往不敢斗兵。看似是两个人左右战局,实则乃军心导致胜败。”又有索超道:“关将军所言甚是,且这斗将之事,自古有之,兵将都已习以为常,若阵前不斗将,总说不过去。”宋清了然,又问斗阵之事。有朱武道:“小可不才,为兄弟解这第二惑,所谓斗阵,即两军将佐比试才能,以天地为盘,将士做子,对弈一局,来分胜败,识得阵法,破解阵法,都有妙用。”又有呼延灼道:“阵法得当,能以少胜多,亦可减少我军伤亡。”宋清问道:“倘若你摆一阵,我不理你,绕道而行,如之奈何?”又有郝思文道:“他若绕道,我可断其后路,就如攻城拔寨,这一城未下,如何去下一城?”宋清了然,又问斗兵之事。有韩滔道:“征战胜负在于用兵精练,战将无论如何勇猛,终归一人之躯。但凡两军对垒,统兵御卒,左指右挥,都是成败之关键。”又有林冲道:“训练兵士,就该严苛。他日两军对垒,排头兵首当其冲,若无赴死之精神,怎堪一撞?”董平听了“一撞”二字笑道:“谁唤我雅号?我请他吃酒。”说罢,来与林冲敬酒,在座看了都笑。吴用笑道:“这谋略嘛,说来深奥,晦涩难懂,只兵法六个字说与你听。”宋清来问哪六个字?吴用道:“正是:以正合,以奇胜。”宋清不解其意,有问备细。那里董平与林冲吃完酒,董平道:“军师错了,朱军师说的是:以正胜,以奇合。”朱武闻言笑道:“错也没错。”董平道:“不管这许多,二位军师,定有一个错了。”吴用、朱武相视一笑,如此谈笑之事,不再絮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宋江遣书到汴京徐槐府邸。寻了一遭,有家仆说:“徐槐在宿太尉处办事。”又遣书望宿太尉府上报知。徐槐闻江南宋先锋来信,忙叫入内,拆信视之,其中说与孙琪等河北降将探知底细如何如何。徐槐正观时,一旁宿太尉道:“是宋公明来信么?”徐槐收信入怀,叉手道:“是,只说些思念之类,还说承蒙宿太尉关照的言语。”宿太尉叹道:“宋公明虽是为前军将士着想,然违逆圣旨这般事,也忒没耐性。”徐槐道:“却实,还请太尉费心费力。”宿太尉叹一口气,也不再说,几个办公做事,不必絮繁。 当日酉时将过,徐槐从宿太尉府中出来,便寻孙琪。原来孙琪做了东京殿帅府校尉,今日也不值班,因此与徐槐相约到自己家中做客。徐槐说了宋江旧事,又取出书信。孙琪道:“当然我本以身死,宋先锋救我入麾下,如此重生再造之恩,难以报答。今日宋先锋欲另立贤君,我当效死,以报大恩大德。”徐槐道:“不知其他将领心思如何?”孙琪道:“他们与我相同,这个不销先生挂怀,我自与他们说了,看那个敢不来?”如此两边说定,徐槐告辞去了。 各位看官不知,这里说一段往事。乃是宋江诏安后与宋军联合先后剿灭河北田虎、淮西王庆之事。当时陈瓘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行刑台上,李助仰天长啸,道:“我死不足惜,可惜我金剑异术无人传承矣!”台下观斩人群中,闻听此叹,忽冒出两个人来,异口同声道:“且住。”李助看时,原来是这二人,登时哈哈大笑起来,那二人对视,亦自顾地笑了,此二人正是混世魔王樊瑞、幻魔君乔道清。李助道:“天意如此,你二人且近前来。”樊瑞、乔道清到李助身旁,附耳聆听,李助细细地讲了一遭,二人只频频点头。李助说罢,毅然向行刑刽子手走去,樊瑞并乔道清对李助行了道礼,低语道:“多谢道兄成全。”因此二人便会金剑先生异术。行刑已毕,将首级各门枭示讫。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话不絮繁。 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当夜席散。 再说孙安在营自斍神思困倦,伏几而睡。三更时分,忽见一人来道:“九湾河神主有请,乞将军就行。”孙安问道:“神主在哪里?”其人道:“只在前面久等,去则便知。”孙安听说即跟其人来到一庙,孙安叩面看时,见金字牌额道:“九湾龙王庙”,孙安徐步到阶殿上,见一尊神,头顶冕旒金冠,身穿皂袍,金童玉女侍立左右。孙安俯伏在地,神主离位扶起,与之叙礼毕,坐定便问:“将军出师得意否?”孙安躬身答道:“讬部下众将齐心,今已破贼,虽未建大功,颇遂微意。”神主道:“将军先事田虎,后归真主,今日行军到此,功却成矣。淮西之地,已经平复,此处乃将军之旧都,明日当复归矣。”孙安不知何说,欲待再问,被神主把手一推,孙安忽然惊斍,乃是一梦。便斍心腹绞痛,肢躰增寒。天明不起视事,将众听得都来问安。梅玉问道:“孙兄贵恙何如?”孙安将夜梦与众将说知,又道:“孙某此回再不能与诸公相聚矣!”梅玉道:“梦寐之言,岂足深信,将军奈心,善保无事。”是夜,孙安发晕数遭,大呌三声而死。次日,众将见孙安已死,自头领往下,无不落泪。梅玉令将衣衾棺椁殡葬讫,申文报宋先锋知,然后定夺。有诗曰: 七心身躯气势雄,当时功绩已成空。 不知骁勇归何处,惟有杜鹃啼血红。 如此留下河北将领二十员:耿恭,寇孚,陈凯,余呈,孙琪,卞祥,唐斌,文仲容,崔埜,乜恭,梅玉,潘迅,叶清,池方,盛本,曹秀,翁奎,蔡泽,杨涛,方顺。 一段往事已了,再说徐槐辞别孙琪,于回家路上正好遇见一人,徐槐大惊道:“你如何却在东京?”那人见了徐槐,也来施礼。正是:过江每每有报捷,追忆当年又遇故。不知徐槐遇见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徐虎林东京遇故 宋公明杭州分兵 诗曰: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且说徐槐回家路上,正遇见一个故人,放眼望去,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同窗好友赵佫。徐槐便来与赵佫打个稽首道:“赵贤弟多年不见,不期却在这里遇着?”这人见了是徐槐,心下欢喜,也来回礼道:“不想却是学兄,别来无恙。”二人就此寒暄几句,徐槐便请赵佫入自家管待,赵佫也不见外,便随去了。二人到家,唤过家仆上茶、干果等物。两人坐定,吃了些茶水。徐槐问道:“不知贤弟哪里高就?”赵佫道:“我本在江南就学,忽闻四大寇纷纷作乱,便有心报国,但恐陛下忌惮家身,改名赵佮,就说祖是赵家宗派,细节处做了手脚,那些儿个官员都不用心,所以糊弄了事。此后在东京干办行走,凡事每每用心,后遇宿太尉,相谈甚欢,宿太尉便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我上边临督兵马。做了个安抚之职。”徐槐闻言大喜,用指蘸茶在桌案上写个“佫”字道:“这是贤弟本名,有四通八达之意,兄弟如今改名,却是同音,不知是哪一个字?”赵佮也用手指蘸茶,写个“佮”字道:“便是这个字,有心齐人和之意。”徐槐闻言暗忖道:“如此天罡地煞都已人和,岂不是天意如此?”便来询问道:“不知贤弟认识宋江么?”赵佮道:“当年征辽国之时与宋先锋有过交集,此人心存忠义,麾下将士条条好汉,个个勇武,诸多才能,我每每相见,多有感慨,真个国家栋梁之材。”徐槐道:“原来你二人早就认识,我却在宋先锋处推荐你哩。”徐槐又道:“我如今在宿太尉府上做事,如今暂居此地,你我也可多来走动。”赵佮道:“如此你我弟兄相遇,又可以谈天说地,论足短长了。”如此二人相谈甚欢,徐槐便请赵佮对弈,赵佮也欢喜。 只说二人对弈之时,徐槐落子不定,引得赵佮询问道:“我看学兄落子不定,可是心中有事?”徐槐道:“却有心事。”赵佮来问其中缘由。徐槐望四下无人,便把宋江要另立贤君的备细说了。赵佮大惊道:“怎敢行谋逆之举?”徐槐道:“实不相瞒,我明在宿太尉做公,暗在与宋先锋行事,我方才说推举之事,正是推举你做新君。”赵佮道:“我何德何能,做得君王?”徐槐道:“贤弟祖是赵家宗派,八贤王嫡传,有天人之姿。且为人宽仁厚德,作事端方,文学出众。更兼宋公明忠义,愿效忠于你,如何不能成事?”又说些天子昏庸,奸臣弄权,天下难安,一番话把赵佮如同推入云端一般。赵佮自忖其中意味,动了心思道:“既如此,看看天命,这盘棋,学兄若能胜我,便遂学兄之愿。”徐槐拍案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言毕,便来钻研棋路。却不知是赵佮有意为之,还是天命如此。棋盘铺满黑白,算到头来,徐槐胜赵佮三子半。徐槐大喜,当即拜倒,口称天子。赵佮忙来搀扶。 当日看天色已晚,徐槐便留赵佮住下,此后二人又说了备细。次日送走赵佮,几天无事。忽一日,徐槐在宿太尉府上公干,宿太尉道:“近日圣上又说要整理宋江一军军机,想必有奸臣从中挑拨,不知如何是好?徐槐道:“小可闻听当年宋公明征辽之时,便举荐赵安抚监军,并无差池。如今可复用之。”宿太尉闻言大喜道:“此言甚妙,择日便禀陛下知,就举荐此人望宋江处监军,如此两边都好。”徐槐也姿暗喜,当夜就写了一封书信来寻赵佮。赵佮接着,两个说些公事,就把宿太尉举荐往江南监军之事也都说了。徐槐道:“兄弟此去江南,必当劳苦。”赵佮闻言,知道要说机密,便屏退左右。徐槐见四下无人,方取出书信,谓赵佮道:“兄弟,这信乃我亲笔,其中言明你的身份,务必要让宋公明亲启,届时真相大白,都好行事。”赵佮道:“学兄放心,天大的事,我自当小心。”收了心,便送徐槐出门,当夜无话。 只说又数日,天子下诏命赵佮领三万新军,赍颁圣旨,望江南宋先锋处督军。赵安抚接了圣旨,叩谢天恩,整顿兵马足备,便上路南行。一路上晓行夜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免风餐露宿。一路无话,便到杭州。刘光世、耿参谋引宋江等正将都来城外恭迎,大家接着,都来施礼。把大军驻扎城外,只把赵安抚并五个偏将引入城中,都到伪太子殿上。赵安抚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耿参谋。刘光世赞礼,众将拜罢。耿参谋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变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之心未尝少怠,爱民之心未尝少洽。博施济众,欲与天地均同;体道行仁,咸使黎民蒙庇。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先锋使宋江,素怀忠义,不施暴虐。虽有造次,所由护军,观卿所言情恳。朕今特差安抚使赵佮,赍捧诏书,亲到江南监军。赦书到日,莫负朕心,剿除南贼,早早得胜还朝,必当定功升迁。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五年孟夏四月十七日诏示。” 耿参谋读罢丹诏,刘光世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赵安抚便来与刘光世等叙言,又谓宋江道:“陛下看罢宿太尉与宋先锋奏疏,深知宋先锋爱军如兄弟,以此心宽。”宋江道:“深感宿太尉保奏之恩,他日回京,定当面拜谢。”赵安抚道:“虽不责宋先锋违旨之罪,但有高俅等人奏陛下言你等再有反心,因此教我来监军。”宋江闻言一怔,道:“宋某兄弟万不敢反叛大宋,请赵安抚安心。”赵安抚心知肚明,笑道:“想三年前一同伐辽时,我便知先锋心地,誓死不背大宋。”宋江道是,两个又谈论些征辽往事。当夜设宴,与赵安抚接风洗尘。 只说三五日后,有紫髯伯皇甫端来报宋江道:“小弟近日发觉战马困顿无力,便视察料草、饮水等物,观井水不澈,恐有瘟疫肆虐,特来报知兄长。”宋江闻言,一拍脑门,大惊道:“愚兄只顾大胜庆功,若不是贤弟前来提醒愚兄,却险些儿误了这一等天大的要事!”于是就请神医安道全到此。安神医奉命入内行礼,宋江急忙道:“当时梦中有兆,杭州或起瘟疫。如今皇甫医士初勘井水有异,便烦特请神医想法医治则个。”安道全道:“若知病理,便有法医治。”宋江闻言大喜,忙叫二位医士主理此事。 且说安道全、皇甫端二人自去处理,只把自家两营随军医师拨分下去,城中每一口井都要登记造册,盛水验视,果然有腐水气味。二位医士又来谈论备细,皇甫端道:“我观此象,恐早有人染疾,应速分离制之。”安道全深以为然,又思虑一番道:“治病需治根,就把药草装入麻袋,沉入井中,每日更换,再看效果如何。”二人商议定了,皇甫端一营医士都来管治病患,都隔在城北,派人轮换熬煮汤药,进行医治。安道全则命一营医士教装裹药包,都投放井中,不漏一口。二人就如此行事,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十数日。只见城内瘟疫并未大肆,尽皆遏止,二人大喜。 是日,安道全、皇甫端都来宋江处报喜说:“城内人、兽等瘟疫尽除。”宋江闻言大喜,叫人重赏二位头领并所领随军医士,如此尽皆欢喜。次日,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朱武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卢俊义道:“那日梦中早有分教,如今兄弟不损一个,只需于要紧处小心谨慎,同样安排便好。”宋江道:“虽然如此,兄弟小心。”于是就按旧制,卢俊义往歙州。宋江道:“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宋、卢两个约量分调将佐军校,计开: 先锋使宋江,军师吴用领关胜、徐宁、宣赞、郝思文。林冲、董平、欧鹏、邓飞。史进、刘唐、陈达、杨春。花荣、孙立、马麟、燕顺。鲁智深、武松、李忠、周通。张清、黄信、龚旺、丁得孙。李俊、童威、童猛。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孔明、孔亮、郁保四、白胜。汤逢士、元兴、张韬、严勇、李玉。共正副将佐四十三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副先锋卢俊义,军师朱武领秦明、索超、单廷圭、魏定国。呼延灼、杨志、韩滔、彭玘。焦挺、李云、石勇。穆弘、李逵、项充、李衮。朱仝、雷横、郑天寿、薛永。解珍、解宝、邹渊、邹润。王英、扈三娘、杨林、鲍旭。施恩、李立、朱贵、穆春、陶宗旺。吕方、郭盛、段景住。冷恭、张道原、薛斗南、苟正、昌盛、崔彧。管领正副将佐四十三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依旧由李应、蒋敬、杜兴率领剩余将佐管理后军粮草辎重、往来运送等事宜。宋江恐赵安抚有失,便请赵安抚在李应处安歇看顾,赵安抚欣然同意,如此分兵定了,不得有误。 且说卢先锋部领正副将佐四十四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其中二万余都是经战老兵,还有九千余为刘都督转进新兵。再有额外士卒三千人,是赵安抚所领监军,由一个姓杨名涛的牙将看顾,不受卢俊义节制。卢俊义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暂不提及。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副将校四十四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再有额外士卒三千人,由一个姓方名顺的牙将看顾,亦不受宋江节制。宋江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时有方天定携刘赟、邓元觉、金圣叹、徐方、张威、郭世广、苏泾、晁中、贝应夔十人,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来到富阳县,和太子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 那里邓元觉见了,引一批步兵,舞一条银蟒,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关胜正欲出马,鲁智深叫道:“关胜将军少停,洒家曾在公明哥哥那里讨过军令,定要亲手生擒这秃驴。”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鲁智深也舞一条霜龙,大步流星,直取邓元觉。那邓元觉使混铁禅杖相迎。两个斗到五十合,正斗到至深处,南边方天定急鸣锣收军。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宋江见敌军都退,只把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方天定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当夜差遣鲁智深、孔明、孔亮、张韬取东路,武松、李忠、周通、元兴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李玉七人取水路进兵。 且说鲁智深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方天定正和邓元觉等计议军务,猛听的喊杀声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诸将跟着方天定,只顾逃命,哪里敢来迎敌。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贝应夔因有箭伤,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张韬。张韬道:“就来受降,免你皮肉之苦。”贝应夔大惊,正要回身。张韬早一步赶上,用枪柄打翻,左右上来捆了个结结实实。武松、李忠、周通、元兴四个头领,只顾在县里杀散贼兵。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屯驻军马。张韬献贝应夔请功。宋江赏赐张韬,又来说降贝应夔。贝应夔甘愿投降,如此尽皆大喜,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过岭便是睦州。此时,方天定引着众将,都到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商议如何攻岭。吴用道:“需先熟悉地形,画作舆图,方知进兵之道。”众将闻言都来自荐,说去探路。有一员将领道:“无需各位探路,我知其中道路,都说出来便好。”众人看时,原来是他。正是:大军将合又分离,舆图画尽再用兵。若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吴用虚设认军旗 李俊围攻长江寨 诗曰: 乌龙岭下险山戎,天堑长江浪卷空。 对垒两军漫杀意,舟船太岁槊妖龙。 双僧岭上暗埋伏,好汉山中逞强风。 乱摆旌旗将敌退,碎肝丧胆怎英雄? 只说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众将都来议论如何绘制舆图。有一将熟知此处地理,众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李玉。宋江闻李玉知道路数,叫黄信来画舆图。李玉口述道:“这乌龙岭前只有一条窄路通上关隘。关隘正靠长江,左右都是滩涂。岭下那面靠山,却有方腊的水寨。山后还有一条小路,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背后。此路只有本地人士知道,如此上山只有前后各一条路。”吴用问道:“不知水寨何人守把,军士多少?”李玉道:“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一个是玉爪龙都总管成贵、一个是锦鳞龙副总管翟源、一个是冲波龙左副管乔正、一个是戏珠龙右副管谢福。这四人原是钱塘江里梢公,投奔方腊,本无甚本事,却受三品职事。”宋江又问道:“不知东管乃何人守把?”李玉道:“名唤伍应星。”有汤逢士道:“我知此人备细,也算好友,愿说来降。”宋江大喜,与吴用商议分兵。 只见吴用思索片刻道:“先遣水军一部头领李俊、严勇、二张、三阮、二童携全部水军,去他后山水寨,只需死死围住,却莫要放跑一个。”李俊等领命。吴用二道:“李玉、汤逢士、元兴、张韬、贝应夔携大军五千,绕道先取东管,务必夺下城池,从后路掩杀乌龙岭。”李玉等领命。吴用三道:“孔明、孔亮、郁保四,你等虚设宋先锋认军旗,望漫山遍野树立,指教敌军不知主力在何处。”郁保四等领命。吴用四道:“关胜、徐宁、宣赞、郝思文。林冲、董平、欧鹏、邓飞。史进、刘唐、陈达、杨春。张清、黄信、龚旺、丁得孙率大军从前路搦战。”关胜等人领命。吴用说罢,环视四周又道:“如此之差一路,从险峻处山路奇袭,便就大功告成。”武松道:“军师还没令我等如何用兵。”吴用道:“我看山势险要,还是去请解珍、解宝兄弟计议较好。”鲁智深道:“我等虽不及解家兄弟那般翻山越岭,但也惯走山路,如何舍近求远?”吴用不言,侧目宋江。宋江心下了然,便道:“鲁智深、武松、李忠、周通四人,不从岭下攀山,先虽李玉绕道后山,从缓坡上去,如此攻关可也。”四人欣然受命。吴用道:“哥哥可亲领剩余兵马紧随李玉等人,趁机巧取睦州。”宋江认理,又道:“各家兄弟要细听了,李玉拿下东管,便发号炮。众兄弟听了号炮,都来攻关便是。”众人得令去了。 先说李俊一干水军都走长江绕过岭去,果见水寨在彼。李俊愁眉道:“我观水寨如此严整,李玉却说这四人无甚本事?”左右严勇笑道:“头领不觉得水寨规格如此熟悉么?”李俊又看了一遭,大悟道:“这是严兄的杰作?”严勇然是道:“这四人虽然勇武过人,终究渔人出身,不懂兵法,如何安营扎寨?”李俊脸色一变,张顺笑道:“严兄是在说俺们水军全伙么?”严勇才觉说错了话,忙来解释道:“非也,诸位头领不然,虽是草莽出身,但将首者都志敏好学,不似对岸那四个,当官之后,也不进学。”众头领见严勇如此,都笑。李俊道:“方才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如此又来商议如何围困水寨。严勇道:“宋先锋只教我们围住水寨,大军一齐上阵便好,无需多虑。”李俊认理,便叫三阮望左;二张、严勇在右;自引二童居中,教大军围住南军水寨。 只说南军早有人报与四位头领知,说宋军分三拨来攻水寨。四人闻言大惊,都出来看时,大小船只早围住水寨。谢福道:“观宋军如此阵势,我军不好摆开阵型,该当如何是好?”成贵道:“不需多说,先报殿下知道才行。”于是一面派人从陆路上岭与方天定求援,一面率大军守住寨扎。四人出寨等了多时,却不见宋军来打寨扎。翟源疑惑道:“他那里围而不攻,却要使甚兵法?”乔正道:“管他甚兵法,只杀将过去,斗个输赢便好。”说罢,将要出阵,却被成贵拦着道:“兄弟莫要鲁莽,恐坏了大事。”乔正道:“大哥忒胆小,怕他作甚,我便要冲他一阵,夺个头功!”成贵苦劝不住。原来这乔正脾气甚大,但有事情,必当率先冲锋,因此人送外号冲波龙。 乔正上了头船,率一千水军,战船一百,沿江随波杀将过来。正迎着左边三阮一彪水兵,三阮下令,只把箭矢射出。乔正就架起藤牌,顶着箭矢而来。两边撞舷,短兵相接。乔正一手握住腰刀,一手架起藤牌,一跃上了阮小二的船,觑见阮小二教亲,便来厮杀。阮小二挺朴刀赶上,两个斗作一团。约么二三十合,阮小二见破不了他藤牌,就卖个破绽,回身便走。乔正大步赶上,从船头追至船尾,见阮小二直望后船跳去,亦要跳船追杀。不曾想,阮小二使个回身刀,一刀把乔正打落水中。左右阮小五、阮小七都到,就在船上觑见乔正,把手中朴刀掷出。就把乔正槊死在水里,尸首随波逐流去了。有诗叹道: 乔正为人气性冲,江湖人称冲波龙。 出师未捷身先死,逐浪随波无命踪。 那边一千南军见自家头领落水,也不去救,纷纷败逃。三阮见走了南军,又虚射一阵,也不追赶。正是:一千精兵去,八百残兵回。残兵败将回来报说死了乔正,成贵大愤,要冲杀出去,为兄弟报仇。被谢福拦着道:“大哥不可意气用事,我有一计可破宋军。”于是都来问计,谢福只说:“事先于船内备好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先假做斗将,然后诈败,引其较近,随后火烧宋军,再反击之,如此可大胜也。”成贵大赞,乃用其计。原来这谢福惯使些聪明,自恃才高,自称敢戏取东海之珠。因此给自己起个绰号叫戏珠龙。 且说南军出来十数只船,为首的正是成贵。成贵道:“宋军里有敢出来斗将的么?”早有严勇挺枪驾船而来,严勇道:“兄弟许久不见,今番战场相逢,何不叙叙旧呢?”成贵望见是严勇,便道:“两军阵前,如何叙旧,只来厮杀便是。”说罢,两个接舷,成贵舞动三股叉来斗严勇。两个交战七八合,成贵刚要败走,却不料严勇先道:“我打不过你,你也休来追我。”说了,回身便走。成贵心下存疑道:“平日里这厮确实斗不过我,但也在三十合之上,如何今日七八合便不济了,其中必然有诈。”就回来报说此事。谢福道:“莫不是识破我计?”翟源道:“那该如何是好?”谢福正思虑间,忽有小校来报说:“方才在都总管船上发现一封书信。”成贵拿来看时,是严勇笔记。成贵道:“如此看来,是我与严勇相斗时留下的。”都来问内情,成贵又道:“信中说他是被迫投降,愿里应外合,举火为号,大破宋军,逃出生天。”谢福闻言大喜道:“此人可用之。”于是计议定了。 是夜,月隐星稀,江上泛起薄薄一层雾纱。成贵、翟源,谢福三人都来江上看时,忽闻宋军大乱,火光四起。谢福大喜道:“定是严勇得手,我等速去支援。”三人带四千余人都到大江上来,行近宋军,只见一百多艘船只,却无一人。谢福高呼:“不好,中计了。”其余二人登时醒悟,回船便走,却见后面也来船,船上都是火,不见一个宋兵。三人左冲右突,船只相撞,烧死多少南军,不计其数。谢福见乘船走不脱,大呼一声,都下水里去,凭着水性,才到寨里来。成贵算算损失大军千余人,只有不足三千回到寨里来。成贵道:“吃这一败,损失忒多兄弟,如此只好固守,不得出击。”众人认理,此后无话。 却说李俊等见了南军回营,就来扑灭大火,整理船只。只烧毁船只二百余只,水手不曾少了一个。于是靠岸扎营,又来重赏严勇。严勇道:“成贵那里吃这一烧,必不敢复出,如此我军只要看住,不叫他沿长江去援他处就好。”李俊认理,就来分拨人手,夜里亦不得放松,不在话下。 再说正面山路上关胜一彪人马,都到岭上搦战。早有人报知方天定,方天定大惊问道:“兵临城下,如何是好?”早有白钦道:“殿下勿忧,乌龙岭不比别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量他十万大军,也不能攻入关内,只敢在山路间狂吠而已。”邓元觉计议道:“倘或被宋江兵马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方天定认理乃道:“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父皇,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邓元觉道:“殿下之言极当,小僧便往。”邓元觉随即上马,出关未久,却见漫山遍野都是军旗,邓元觉大惊,回马入关说了。金圣叹闻言,思忖一回问道:“打的谁人旗号?”邓元觉道:“看三五处,都是宋江一派认军旗。”金圣叹闻言大笑道:“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此等低劣谋略,有何惧之。”方天定闻言怒道:“我曾问吴用不过一村里教书匠,而你自说南山得道,敢称泐庵法师,却每每用计都不如吴用。今番你看出这计谋来,吴用岂能不知?我料其中必有埋伏,引我等出关。”刘赟道:“殿下所言甚是,小将亦再宋江处吃过亏的,不能重蹈覆辙。”金圣叹闻言,不敢说话,灰溜溜去了。 当日,方天定见关胜也不扣关,心下正疑,忽闻后山来报说山下水寨被围,请求大军支援。景德道:“我愿下岭驰援水军大寨。”邓元觉道:“最好,水寨乃我背后要冲,不可不防。”方天定便令景德携三千会水士卒下山助阵。景德带兵下来山腰处,正望见鲁智深、武松、李忠、周通四人,武松发声喊道:“不好,莫要放走他,休走漏了行踪。”四人带兵把景德一队围住,奈何景德所带人多,大半都逃回关里去。鲁智深望见走了景德,大怒道:“如此暴露行踪,如何是好?”周通道:“大哥,这里怕是不能待了,先换个地方,再作计议。”于是四人又在山里摸索,寻到一个去处,树林繁茂,杂草丛生,就地安歇,商议如何。周通道:“败露行踪,可回大寨处与军师重做计议。”武松道:“虽然行迹败露,但你我都在公明哥哥那里取了将令,就这么回去,岂不在诸位好汉兄弟面前失了颜面?”鲁智深道:“公明哥哥向来看重洒家,虽不曾教诲,但公明哥哥平日遇见,‘吾师’二字从不离口,如此回去,如何再听哥哥叫俺一声‘吾师’,岂不羞煞我也。”李忠道:“俺两个但听哥哥吩咐便是。”四个计议定了,便按照原计实行,不愿更改。 再说景德带五六百残兵回关上说了,方天定道:“果然有伏兵,险些儿又误信金圣叹那厮鬼话。”便来安抚景德,如此大军更不敢出关。 且说李玉等率领一军,行至四更时分,已到东管城下。李玉望见城上毫无动静,教张韬引一军先登死士,架起云梯,悄悄爬上城头。张韬见守城军士睡得正酣,都提刀来砍杀,宋军杀过数十人,其余听见响动,皆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张韬便顺利打开城门,汤逢士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城中守将伍应星正在府中酣睡,听闻宋军入城,慌忙召集军士迎战。怎奈义军士气高昂,如虎入羊群,瞬间杀得敌军血流成河。伍应星见大势已去,正要弃城而逃,巷口里早跳出汤逢士拦着。伍应星大惊来战,汤逢士止住道:“兄弟,是我!”伍应星定睛看时,方才认出来。汤逢士道:“兄弟且随我投了宋公明先锋,到时有你官做。”伍应星认理,便随汤逢士到李玉处投降。李玉闻言大喜,留下汤逢士并一千军士管理城池。与伍应星道:“你且去后军公明哥哥处报道,他有用你之处。”伍应星领命去了。正是:本欲虚设恐敌计,歪打正着心又惊。不知伍应星去见宋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鲁智深巧擒邓元觉 宋公明计斗金圣叹 诗曰: 天机慧赚睦州扃,巧计来施伍应星。 号炮数声连价响,攻关险隘落灰瓶。 智深闷棍袭僧秃,活捉刘赟吓伪庭。 瓮中独飞金圣叹,公明四顾纵天青。 且说后队宋江见伍应星到此,说了李玉取得东管之事。宋江大喜,又来与伍应星道:“这里有计要用在你身上,你且去赚开睦州城门,到时便有说话处。”伍应星言听计从,领着花荣、孙立、马麟、燕顺先来到睦州。当时四更时分天色,城上守军看不真着,也不敢开城门,只把消息报到右丞相祖士远知。祖士远闻听是东管守将亲临,忙来城头上看视。伍应星见了来人,大声道:“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小将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祖士远听了,自然不疑,便开城门迎人入内。将开城门,燕顺发声喊,杀了开门将士。四下里早就埋伏许多宋兵,一涌而出,就把大门拦着。祖士远在城楼上大惊,忙唤人去关上城门。城门只被燕顺、马麟占住,但凡来关门的,一刀一个都砍翻在地,哪里关得上?后面花荣、孙立见城门大开,各引一军骑兵,多打旗帜,散入城里去。 城中元帅谭高闻听宋江大队入城里来,便寻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商议如何。只见旗帜铺天盖地卷来,都觉兵数奇多,不敢匹敌,沈寿道:“宋军忒多,城门已然被破,我意走为上策。”谭高认理,便领残部,纷纷弃城而走。城楼上祖士远见了,忙下城墙,提了剑、上了马,望南门便走。正走不远,后面花荣跟上,觑见祖士远胯下战马教亲,弯弓射箭,一箭射死马匹。祖士远跌倒在地,左右上来绑缚了。宋江、吴用只在后面,一路收拾降兵,如此巧夺睦州。 当夜,出榜安民,无甚动荡。宋江等都来城内府衙坐了。左右押过祖士远,宋江道:“你在方腊处做得何职?”祖士远笑道:“吾乃当国右丞相,比你在弱宋处高去甚远。”宋江笑道:“无论多高,终是虚妄。你不如归降大宋,也保你官职。”祖士远道:“无需多言,请即就死。”宋江苦言相劝,祖士远仍是不从。宋江叹道:“且押入牢中,不可慢待。”两边就把祖士远押下去了。宋江又命伍应星飞报李玉知,此后整理城池,不必絮繁。 再说伍应星来报知李玉,说取了睦州。李玉道:“如此最好。”便叫人施放号炮。震天响动,正震的群鸟翻飞,野兽离窝。正是五更时分,关上听得炮响,方天定便叫诸将领兵待命,教邓元觉、白钦、晁中守把前门;刘赟、景德、苏泾守把后门。邓元觉、白钦、晁中都到前门,正见关胜一队人马来攻。城墙上邓元觉指挥守军,就把灰瓶金汁、箭矢滚油,都乱将下来。关胜见了,计议道:“各部分批次攻城,但凡损伤足半者可退。”十六个头领,两两一组,前赴后继。经过两轮攻战,损失人马众多。 只说第三轮这一波正是刘唐、徐宁带兵攻城。那刘唐惯战先登,手持挡箭牌,身背赶棒,口衔朴刀。亲自上了云梯,正望见城墙顶上不远,上面却有滚油落下。刘唐虽有挡箭牌遮蔽,依旧淋着臂膀,只把皮肉烫开。刘唐吃痛,亦不敢放松,直率先上了城墙,弃了挡箭牌,提起朴刀,先一刀砍伤晁中,又一脚踹翻油罐,登时火起,烧着三五个士卒。刘唐借机抽出赶棒,便把朴刀套在赶棒上,插上插销,挺刀来战,一气又杀翻七八个南军兵卒。另一侧徐宁带兵跟上,正攀云梯,却被灰瓶砸着,虽有头盔护着,但也迷了双眼。身下士卒见状,搀扶徐宁下了云梯。随后大军顶住,都到城墙上助阵。那徐宁被人带回本阵,有随军医士急忙清理。徐宁忙遣人报知关胜,说刘唐已经登上关隘。关胜闻言大喜,又恐刘唐性命有失,忙叫大军都上。 再说白钦在城上指挥左右,觑见刘唐伤了晁中,就挺枪来步战。两个斗过七八合,刘唐臂膀烫伤吃痛,力怯而走。白钦大步来追,早被史进挺朴刀抵住。两个斗过十合之上,白钦恐不能力胜,唤左右牙将来助阵。后面陈达杨春各提赶棒跟上,只顾捉对厮杀。邓元觉在后指挥,见白钦苦战,要来助阵。忽闻来报说:“关后大批人马杀来,乱军中不见了苏泾,刘将军与景指挥不好抵御,特请去援。”却原来李玉等也来攻关,就在乱军里生擒了苏泾。邓元觉道:“白指挥抵住前军,小僧前去救应。”说罢,转走关后,行至侧墙,忽有鲁智深、武松从一侧上得城来。鲁智深趁邓元觉不备,一闷棍打翻在地,又杀散援兵。鲁智深横一根禅杖谓邓元觉道:“这就是洒家的智慧。”四人绑缚了邓元觉,就来后面助阵厮杀,要与李玉大军相合。 却说刘赟、景德正抵御时,望见一军从正门方向来,景德望见是个僧人打扮,便道:“国师来援。”刘赟见了,认出不是邓元觉,大呼不好道:“却是宋军的花和尚,难道前门已破?”景德慌忙道:“既如此,且寻殿下再议。”两个说罢弃了关门,绕道望关内便走。正遇见方天定,刘赟便问如何行事。方天定还未说话,鲁智深早到,喊声:“贼军出来投降!”方天定大惊,刘赟道:“殿下休慌,小将杀出一条路来。”说罢,领步军来抵住鲁智深。方天定便领剩余军马望刺斜便走。那里武松打开城门,放李玉等大军进来。 再说白钦见走了邓元觉,深感大势已去。便卖个破绽,甩了史进等,率兵便走,正遇见方天定。方天定道:“前后二门都有宋军,如何是好?”白钦道:“可从侧门而走。”方天定道:“大军三面围住,如何走得脱?”正说之间,前门早被刘唐打开,宋军冲破关隘,一拥而入。方天定忙叫张威、郭世广、徐方三人抵住。金圣叹道:“我使个障眼法,你我都能走脱。”方天定大喜道:“还请先生用法。”如此方天定引金圣叹、白钦,景德几人溜之大吉。 先不说方天定去往何处,先说刘赟与鲁智深虚斗十合左右,见方天定走远,也不恋战,望刺斜便走。左右突然冲出武行者,两把戒刀要来砍马腿。刘赟跃马而起,躲过武松,却不曾提防后面还有李忠、周通。李、周二人都挺长枪来斗,三个缠斗数合。刘赟觑见李忠露处,一刀砍翻。周通见状胆怯,不敢向前,便放刘赟去了。刘赟自知前门无路,望后门走。 再说张威要来抵住正门大军厮杀,正遇见关胜。两个乱军斗过二十合之上,左右宣赞、郝思文赶上。张威难敌三将,回马便走,正遇见林冲。张威不曾提防,被林冲暴喝一声,一枪挑落马下,左右有人擒住。 再说郭世广望刺斜里去,正撞见武松。武松掣戒刀来斗,郭世广早已胆怯,回马便走,却又撞见鲁智深。郭世广见走不脱了,大喝一声壮胆,来斗鲁智深。两个交手七八合,武松赶上,一刀剁翻战马,鲁智深又赶上一棒击昏,左右来人绑缚了。 再说徐方望后门抵御,那里正是李玉攻打。李玉不亲自上阵,只叫元兴、张韬、贝应夔三将来斗,徐方与三人斗了十数合,徐方渐渐力怯,犹思退路。忽闻身后马蹄声响动,来人正是刘赟。五员将领斗作一处,又战十数合上下。元兴不善马战,率先回马走了。徐方觑见薄弱处,引刘赟望刺斜便走。张韬、贝应夔胆怯,不敢追杀,却有李玉用兵围住拦着道:“二位将军,何不归顺宋公明。”二将听了也不搭话,只顾左冲右突。奈何二人身边兵马不多,怎能比过四千之众?终究被大军俘虏。李玉见擒了二将,自来入关内与前军会合。 如此鏖战至天明,夺下乌龙岭关隘,关胜、李玉、鲁智深三军会合。大军都到,报说走了方天定一伙,关胜怒道:“只可惜走了贼首!”便叫宣赞点视诸将,此一役所擒贼将六员,乃是邓元觉、张威、郭世广、苏泾、晁中、刘赟、徐方。我部受伤将佐四员,乃是郝思文身中四箭、刘唐被滚油烫伤、徐宁被灰瓶砸伤、李忠身中两刀。再算重死重伤士卒,前军八百余,后军四百余,鲁智深一部损失一百余,都是精兵。共合计损兵一千三百余。关胜闻言,急命随军医士治疗,又教陈达、杨春送伤员望后军李应处神医安道全看视,二人带伤病将士去了。关胜一面下令都去山后水寨里助阵,一面叫人与宋江处报知不提。 回过头来再来说方天定一伙都往东而走,一路上收拾败军二千余,都到东管城下。方天定将要叫城,但见城头上都是宋军旗帜,城上一人,正是汤逢士。汤逢士道:“太子亲临,末将本该亲迎,只可惜末将有守城职责,见谅这个。”方天定大怒,也无计可施。金圣叹劝道:“殿下应当先走,恐宋军从后追来了。”便引大军绕城而走。方天定等又走不知多少山路,望见一城,正是睦洲城。方天定又来叫门,城上那人便来开城门。金圣叹望了一望,此时天空将明,总看不清,又来劝道:“这厮面孔不似左丞相,恐有不测。”方天定闻言存疑,左右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都道:“我二人可寻一遭,看过如何。”二人领兵左右巡视,不一时,回来报说:“未曾见打斗痕迹,亦未曾见伏兵。”方天定就引大军都入城内,心下稍安。忽闻身后大门关闭,只把大半军马关在城外。两下里又杀出兵马来,左边花荣、马麟;右边孙立、燕顺。城上那人道:“伪国太子方天定,如今你命数已尽,何不下马受降?”方天定大惊,呼喊救驾,话音未落,花荣一箭把方天定射落下马。方天定还要挣扎,早被左右押住。 白钦、景德大惊,自知走不脱了,纷纷下马,领三五百人俯伏在地受降。只有金圣叹在马上发声喊道:“不许跪!”言毕,掐诀念咒,望空中一抓,登时天昏地暗,不见五指,四军都乱。宋江见状哈哈大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右手抽出锟铻宝剑,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只把宝剑一指天,喊声:“疾!”只见天朗云清,四军就来收捕白钦、景德并投降士卒,却不见了金圣叹。宋江四顾,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攀上城墙。宋江看时,正是金圣叹,便亲自舞剑来迎。金圣叹大惊,拔剑抵住,两个文人却在城墙上厮杀,相斗三五合,不分胜负。 下面花荣见了,恐自家公明哥哥有失,弯弓搭箭,觑准金圣叹便射,那箭正中金圣叹左腿。金圣叹发声喊,跌到城外去。外面留有一千多南军,都来抢救金圣叹,望南绕城走了。花荣正要去追,又被吴用止住道:“我这里兵少,况且那妖人惯会妖法,不能追光,恐受其害。”如此都来看视宋江。见宋江安然无恙,又收了锟铻宝剑道:“看愚兄宝剑未老,只可惜未能留住那厮。”如此都来宽慰。宋江领众人入府邸,教先押过方天定来。宋江也不搭话,又教押过白钦、景德。二人入内,双膝一软,纷纷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尽是饶命的言语。方天定见了这般姿态,不屑一顾。宋江叫起二人道:“既如此,你二人暂归花荣一部管辖,他日有用你等处。”二人领命去了。宋江也叫人把方天定与祖士远隔墙关押,不必絮繁。 再说李俊等围住水寨,不曾松懈。水寨内成贵每每催促援军,小校都说:“漫山遍野都是宋军旗帜,上不得岭去。”谢福道:“此必是宋军疑兵之计。”翟源道:“为何?”谢福道:“想他虽有三万大军,如何分兵站住大半山头,又要领兵打寨,如此分散必不能成事,因此为假。”成贵认理,便叫翟源亲引一军,上岭求援。翟源领命去了,将行至半山腰,正遇见关胜前队人马,为首的是董平。翟源两丛埋伏,不敢作声,放过他前面人马。翟源肚里寻思道:“这一伙如何绕过山后,难道岭上有变?”便绕道先下山来回了水寨说了备细。成贵大惊道:“如此两面受敌,如何是好?”谢福道:“我有一计,可退这一军。”成贵忙问何计。正是:三军苦战乌龙岭,水手胆大渡长江。不知谢福用何计谋,请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李俊智擒玉爪龙 邢政力保司天监 诗曰: 一计休成又难图,机关算尽夺龙珠。 双枪孤勇生风落,白跳闻声度水涂。 急中巧思擒玉爪,妖人持剑斩无辜。 英雄力保司天监,好汉登程是坦途。 且说谢福用计道:“前番不曾用得火药,如今埋伏山脚,只等他下山来,便炸翻这一伙宋军。”翟源道:“如此最好,我这就去准备。”便亲引大军都来埋藏火药炮石,随后成贵、翟源引军左右埋伏,只等宋军到来。山上先锋董平下得山来,看看天色尚早,水寨较近,寻思道:“想他尚未察觉,就该先下手为强。”便挥大军掩杀过来,前军刚到滩涂,忽闻数声巨响,那火药炸翻前军颇多。董平大惊,即令回马,正走时,身边火药炸响,却把胯下嘶风宝马炸死。董平亦被炮风炸伤,翻身落马,只觉右臂生麻,好似没了一般。董平心下大惊,恐失了右臂,拿左手去寻。摸着还在,便起身望山上走。不一刻,炸声停了,两边喊杀声又起。左边谢福、右边成贵,率大军卷杀过来。董平见状大呼:“我命休矣!”话音未落,上山林冲带兵来援,抵住一军,都来救走董平。林冲也不恋战,回马便走。成贵、谢福也不去追,就率军整理战场,拢摞跑散完整战马十余匹,斩首宋军一百余级。二人大胜回营,与翟源庆功。 再说林冲、董平都回山里见了关胜。董平先谢过林冲救命之恩,又来给关胜请罪,说先锋不利,损了将军虎威。关胜忙来搀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董将军不必挂怀。只是此役我军损失惨重,当速速禀报公明哥哥,再作计较。”于是一面先退回乌龙岭关隘固守,一面修书一封差人连夜送往睦州宋江处。宋江看罢书信,沉思良久,谓众将道:“今南贼势大,不可轻敌。吾欲亲率大军,回乌龙岭去援关胜一军,众兄弟意下如何?”吴用谏道:“哥哥不可。我等才得睦州,怎能弃之。关胜一部虽有损失,然李玉、李俊两部大军仍在,可让这二部顶替关胜一部,教关胜调来此处可也。”宋江从之,便回书一封。关胜看了书信,就把乌龙岭关隘教李玉守把,再把董平等伤员送往后军安道全处。一切安排定了,又与孔明、孔亮、郁保四三人接着,共望睦州而来。 且说成贵、翟源、谢福三人又来计议如何用事。谢福道:“经这一下,山上必然不会下来,只把大军对在长江之上,以防他水军乘虚而入。”翟源道:“甚好。只是我军粮草不多,还需速速派人催运。”谢福道:“我已派人去了。”三人正在商议间,忽然小兵来报,说宋军水师杀来。成贵大惊,忙出营远望,只见宋军战船如云,浩浩荡荡而来。船上旗号鲜明,正是张顺领军。成贵急令弓弩手放箭,张顺却令水兵以盾牌护身,继续前进。靠近江岸时,张顺一声令下,无数火箭射向南军岸上大寨。刹那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成贵等人慌忙救火,死者不计其数。张顺趁机登陆,觑见成贵,便来厮杀。两个斗作一团,大战三十合之上。那张顺却不敌成贵气力,回身便走。原来这成贵双手势大力沉,闻言能徒手打碎巨石,因此唤作玉爪龙。成贵本欲追杀,然火势汹汹,只得退走。张顺见走了成贵,又回来趁机夺取了敌军大寨。谢福见势不妙,只好引翟源率领残兵败将退守山中。 却原来李俊处早闻听爆炸声响,便叫探子去寻。不一时,探子来报说南军水寨大部分兵力都上岸去了。李俊道:“这一伙人恐是与李玉后军相遇,如此他大寨水上空虚,我等可一举得了。”便吩咐众人出营攻寨,有张顺道:“他那里火药声响,我这里也发一片火去,给他助助威。”李俊认理,便叫张顺做先锋。张顺到时,果然水寨无人,大多都在岸上,因此放火烧那岸上寨子,又顺势夺了水寨。 再说李玉一干人等接管乌龙岭,忽有小校报说后山山下水寨起火。李玉暗忖一回道:“定是水军大头领李俊的主意,我等应该顺势而为。”于是叫元兴、张韬二人各自引军杀下山来,正遇见上山的翟源、谢福。两边就山里对垒,捉对厮杀。元兴来斗翟源;张韬去战谢福。一齐斗了十余合。原来这谢福不善近战,见抵不过,回身便走。张韬本要追上,却望见元兴不敌翟源,于是来助元兴一臂之力。翟源虽有武艺,终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力怯。张韬恐翟源也走,早绕到背后,拦住去路。翟源见状,只得苦战。又堪堪斗了二十合,翟源气力全无,就被二人擒了。南军见自家头领被擒,纷纷四散而去。元兴、张韬二将绑缚着翟源,都往水寨里来与张顺接着。 却说成贵引残兵败将望刺斜走,忽闻山中大乱,知道是岭上来人,也不敢入山里去,便望滩涂边缘走。行至数里,见一派渔船,望见船头旗帜,原来都是南国粮船。成贵大喜赶上。船上一个押粮官见了来人,问道:“来者可是成总管么?”成贵闻言道:“正是,快叫我等上船。”押粮官边把南军都纳入船内。成贵道:“先回清溪大内,此地不宜久留。”言毕,但见船只不动。成贵怒道:“如何不听将令!”那押粮官道:“俺这一生,只听公明哥哥将令!”说完,一橹打翻成贵,左右都跳出人来把船上官兵武器尽都缴纳了。 原来这个押粮官正是李俊假扮。当时李俊叫张顺做先锋,又分拨三阮进军。本想自己殿后,忽闻报说有南国粮草在彼,要渡江来。李俊闻言大喜道:“天助我也。”如此叫严勇代管前部水军,又把张横并部分水军引来劫粮。本来李俊劫完粮船打算回营,却正巧遇见成贵,因此计上心头,就换了南军衣甲,来赚成贵。成贵果然上当,就此生擒了。 三军会合一处,先把大火扑灭,又收拢军士,把三个俘虏将领都带到面前。李俊一众都到水寨里坐定,李俊道:“你三人可愿投降么?”话音未落,只见翟源转身投水便走。元兴惊道:“既不顺从,如何投水而死?”谢福大笑道:“我这兄弟在我四人里水性最好,纵有绳索,也能在水中脱困,看他满背花秀,因此唤作锦鳞龙。”李俊不慌不忙,叫张顺去追。张顺脱了衣物,也露出白皙一身肉,入水去追。不一时,便把翟源带回寨内。成贵、谢福见了震惊不已,张顺说了备细道:“这厮在江里确是好手,只可惜他衣服未脱,不好伸展,因此抓回。”谢福当即跪倒道:“小将三人本是良民,只因贪图名利,才做了方腊的官,如今天兵至此,肯复良民。”成贵、翟源都来跪倒。李俊道:“如若你们愿做官时,我便收了你们。”三人闻言,都愿归降。李俊大喜,又送元兴、张韬回岭上李玉处。待诸事已了,便送信与宋江知道。 却说宋江在睦州收到书信,心下大喜,来与吴用商议调兵之事。吴用算筹已了,谓宋江道:“此一役虽伤了几个兄弟,但无性命之忧。”宋江道:“既如此,应当乘胜追击为佳。”吴用劝道:“兄长不可,此次耗损一千五百余人,都是精锐,我这里兵马不足两万,需先望李应处调拨新军,歇息数日,才能进发。”宋江认理,于是修书一封望李应处调兵遣将,不在话下。 不说宋江一部如何,且说金圣叹逃往清溪大内,报说:“宋兵已赚了睦州,太子殿下并邓国师等众将被擒,即日来打清溪县。”众文武听了,尽皆大惊。因此都来朝中议事,娄丞相出班启奏道:“见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东管,占据睦州,大内甚急。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早晚去打睦州。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但闻金军师用法亦不敌宋江,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包道乙打了稽首。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即目宋兵见今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贫道不才,凭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死无葬身之地。”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包道乙饮筵罢,辞帝出朝。 当日包道乙便和郑彪、夏侯成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门吏报道:“有军师梅寄鹤来见天师。”问其来故,梅寄鹤道:“宋江那厮上应天星,又惯会法术,实难攻破,天师此去,小可愿跟随左右,侍奉天师,也好出谋划策。”包道乙也知这梅寄鹤自恃从龙之功,因此不敢抵撞,便道:“量他水洼草寇,如何匹敌我等道法无穷,既然军师愿助一臂之力,我自欣喜。”当即同意,便叫梅寄鹤坐了。 四人正说之间,门吏又报道:“有前苏州元帅邢政来见天师。”问其来故,邢政道:“我愿随大军出征,只愿将功折罪,恳求天师承末将蚍蜉之愿。”包道乙暗忖一回,恐其抢了功劳,便道:“本天师一人都可匹敌大军,怎销你一败将去丢人现眼?”梅寄鹤劝道:“天师莫要如此说,古人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终归不算一件坏事。”包道乙闻言,方才应允,便叫邢政就坐。邢政谢过坐了。 五人又商议军事,门吏又来报说:“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包道乙笑道:“今日陛下赐我出征,却都来登门论事。”说罢,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交战。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天光,宋江等将星未有半个暗淡的。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包道乙听了大怒道:“方才梅军师劝过本天师一回,我本不以为意,如今你一个阉人也敢如此议论大国军事,国师未出,却先思退,岂不寻死。”说来就掣出玄天混元剑,要来斩杀浦文英。下首邢政急忙拦着道:“天师莫激动,只把这厮赶出去便是,不需用这阉人污血染了您的宝剑。”包天师闻言暗忖一回道:“我这柄玄天混元剑,乃阳血养成。要被这不阴不阳之血染沏,岂不有损宝光。”思来认为有理,便把宝剑入鞘,又来谩骂一番。邢政见了,急把浦文英乱棍赶将出去,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 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终气赶阴阳。 包道乙正气愤之时,门吏又来报说:“有当朝驸马柯引来见天师。”包道乙愤道:“不见。”郑彪道:“恩师不可意气用事,柯引乃当朝驸马,如何也要见一见才好。”包道乙才肯。柯引进大堂来,两边施礼以毕。柯引道:“闻听天师出征,本欲相随,奈何公主不愿远离,因此就把跟随良久精明小厮带来,共天师驱使。”包道乙本意不屑一顾,又碍于柯引驸马的面子,便道:“不知有何见地?”柯引便请一人入内,都来看那人时,但见: 古怪体躯,行步飞健穿墙过;猢狲手脚,惯走偷营绕屋悬。眼眉鲜农,衣服总着太利索;满身骨软,轻功高妙总逍遥。果然能人样貌,真个高手身形。 柯引道:“这小厮名叫季飞,因聪明伶俐,轻功高妙,江湖上有个诨号,人称轻脚鬼。就把此人带入军中,为天师探路走报,聊表心意。”包道乙佯装大喜,道:“此人果然有用,本天师就此多谢驸马心意。”两个说完,就留下季飞,都来送柯驸马去了。 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梅寄鹤为军师,季飞为探马巡哨营指挥,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包道乙自引夏侯成为中军,邢政领石秀做合后,军马进发,来打睦州。早有探马来报宋江知道,宋江大惊,忙唤众人都来计议此事。宋江道:“包道乙这厮法力太甚,我与樊瑞都不及他,如何是好?”吴用道:“兄长无忧,小弟早有思索。”于是都来问思索如何。正是:天师要斗天魁星,乌龙且助乌云影。不知吴用说出甚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史进祭神圣光游九龙 刘赟归顺赶将谢双纵 诗曰: 地煞天罡平岭南,英雄好汉过江峰。 唐朝进士保风雨,大宋神光游九龙。 怒戳南军裨小将,魔君唤出甲金容。 朝天凤嘴终投拜,驱逐南军是要冲。 且说吴用计议道:“兄长难道忘了乌龙大王么?”宋江闻言大悟道:“近来忙于城中要务,居然忘了这一遭事。”关胜等不知就里,都来询问备细。宋江就说梦中之事,与众将领知道。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便就寻访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求来护佑兄长。”宋江乃道:“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鲁智深道:“只是二位哥哥去,洒家不甚放心。”不等鲁智深说,史进拍着胸脯出列道:“这有何难,小弟愿随二位哥哥一同前去,但有豺狼虎豹、山贼土匪,都不惧他。”宋江闻言从之,史进当与宋江、吴用都去乌龙岭山林。 宋江凭着梦中残存记忆,入大山里寻了多时,只在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宋江、吴用、史进入庙,上殿看时,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宋江再拜恳求道:“今有南国天师包道乙,要来攻打睦州,望乞龙君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吴用道:“此事还请圣尊多多费心。”史进道:“俺哥哥上应天星,忠义参天,尊圣当助龙威。”宋江三人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宋江看了,忽然泥胎塑像散发金光,惊得三人纷纷下拜。却有一人来搀宋江,口称:“星主请起!”宋江抬头仰脸看时,只见面前一个秀才来扶。看那人时,怎生打扮?但见: 头裹乌纱软角唐巾,身穿白罗圆领凉衫,腰系乌犀金鞓束带,足穿四缝干皂朝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堂堂七尺之躯,楚楚三旬之上。若非上界灵官,定是九天进士。 宋江见了大悟,起身叙礼,便问道:“圣君亲临,不知有何指教?”那秀才答道:“星主在上,怎敢受礼。”言毕,又来搀扶吴用、史进,都起身来。邵俊又道:“小生受领坎宫斗姆元君法旨,今特来报知星主,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小生必然出力,助众星君大业可成。”宋江闻言问道:“不知坎宫斗姆元君如何旨意?”邵俊道:“其中备细,小生不知尽意,元君曾曰:‘他日缘分到时,自然相见。’如此而已。”宋江再问道:“先生,不知如何相助?”邵俊道:“星主且看。”说罢,拿手点指史进。宋江、吴用看去,只见史进满身金光。史进自个也惊,忙脱下衣服看时,那身上纹的九龙如活物一般,都在周身游动。邵俊拱手道:“这九龙可助星主与诸位星君大胜。”宋江闻言大喜,又要来询问备细。那邵秀才掐指一算,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宋江醒来看时,吴用、史进都在地上睡着,就来唤醒二人。吴用、史进各自惊醒,都来问宋江梦中之事。三个都说了,一般无二。史进又来看身上九龙,虽无金光,但仍在周身游走。吴用道:“这定是龙神相助,只是不知九龙如何运用。”史进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见了那甚么妖人包道乙的,小弟自当不遗余力。”宋江赞史进忠勇,欣慰不已。又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了。出庙来,再看备细。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主,梦显阴灵助宋江。 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佑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一众将领说了奇遇。众将都来看史进,史进便把上衣脱了,教大家看。果然九龙周身翻腾,尽皆惊奇。有人来摸,有人来问,好不热闹。鲁智深上前摸了一把,道:“早知如此,洒家也要跟去,岂不是一身花绣都能活了。”一众闻言都笑。吴用道:“诸位兄弟且静一静。”言毕,都来与宋江商议敌军之法,打包道乙之策。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只闻一人报道:“有邵秀才相访。”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白日小生走得急,忘说九龙备细。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就行报知,九龙护体,诸邪不侵,南国若用邪法时,便叫天微星君当前,法自可破。”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 宋江急请军师、史进圆梦,说知其事。史进道:“便如圣尊所言,当日小弟必一马当先。”宋江赞赏。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调兵遣将攻打南军。”宋江道:“言之极当!”至天明,传下军令,调兵遣将,就书信李玉留下两员将领并两千军士守备乌龙岭。李玉接到书信,便留下张韬、贝应夔二人守御,亲领大军并俘虏都到睦州拜见宋江。宋江接到大堂,李玉道:“先锋容禀,刘赟、张威等将愿意来降。”宋江大喜,便请一众进来。刘赟、张威为首,郭世广、徐方、白钦,景德、苏泾、晁中,共八员将佐都来拜倒,愿意归顺。宋江慌忙搀扶刘赟、张威起身,道:“将军果然弃暗投明,如此我军如虎添翼,真教小将欣慰。”说罢要拜刘赟。刘赟受宠若惊,忙拦住道:“罪将承蒙先锋错爱,先有双纵不杀之恩,又令神医医治眼疾。只是当时眼疾虽愈,却心地不明,死性不改,屡次进犯先锋虎威,如今翻然悔悟,不知为时晚否?”宋江道:“为时未晚。”又道:“将军忠心,只是明珠暗投,如今归顺我军,宋某必以礼相待。”说罢便请入座,都来论事。 宋江谓刘赟一众道:“我与你等调拨五千兵马,就由刘将军总管,将军勿要嫌少。”刘赟道:“小将新降宋先锋,无甚功劳,如何自领一军?只愿做一小卒,效死沙场可也。”宋江道:“将军莫要推辞,来日抵敌南军,自然是要将军沙场征进,届时立功便好。”关胜等又来相劝,刘赟便就受领。忽有武松道:“大哥教智深兄长生擒邓元觉,如何又晾在一边,不搭不理?”宋江道:“我观此人与祖士远一般,执拗的紧,如何心急劝降?”刘赟道:“小将愿为先锋分忧,说二人来降。”宋江大喜,便请去了。 当夜刘赟来牢中与邓元觉、祖士远二人谈心论道,说了宋江忒多好话。邓元觉道:“我在绿林之时,也闻梁山一伙好话,只是不曾真见,兄弟所言宋先锋真个如此?”刘赟就把自身经历备细说了。祖士远道:“哪怕将军屡次归南,宋江都愿放纵,真有季汉诸葛丞相之遗风。”邓元觉不解来问道:“甚么遗风?”祖士远道:“诸葛亮曾为收服南王孟获,七擒七纵。孟获深感丞相不杀之恩,方才表顺。”祖士远又道:“既如此我愿表顺宋先锋,只是不为大宋行事。”邓元觉亦如是。当时就引二人来见宋江,宋江大喜,此后分派职务,不在话下 翌日,早有探马来报说:“当下南军遣郑彪为先锋,大军已到城外二十里远近。”宋江忙问计议,吴用便道:“兄长勿忧,小弟已有安排。”当下众人散去,各领兵马整点。留下祖士远、李玉、元兴守把城池,剩余将领都出城十里抵住南军。宋江见南军俨然,就用弓箭射住阵脚,两军对垒。 且说郑彪引梅寄鹤并麾下一应偏将、牙将站住中央,把大军摆开阵势,两军对阵。宋江、吴用二人引着孔明、孔亮、郁保四都来站住中央;左边是花荣、孙立、马麟、燕顺;右边是关胜、林冲、欧鹏、邓飞,一众引中军摆定。史进引着张清立住左边一军,后面是黄信、宣赞、龚旺、丁得孙。右边大军是刘赟引着张威,后面是徐方、郭世广、苏泾、晁中。后面军是鲁智深引着武松,左右邓元觉、白钦,景德、周通。摆开阵势,擂鼓呐喊。南军郑彪见了,出马道:“量你一群水洼草寇,如何与我为敌。纵有甚星宿之说,我也不惧。”林冲闻言大怒,挺枪出战。南军里一个牙将纵马出来,两个斗不数合,林冲一枪把牙将刺落马下。林冲笑道:“就凭这种废物,也能做个将军?”郑彪见死了牙将,咬牙切齿来斗林冲。两个斗过十数合,郑彪枪法已乱,回马便走。林冲大喝一声赶上,正要刺郑彪背心。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林冲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就拿枪来抵。那降魔杵势大力沉,林冲如何抵得住?就连人带马打翻。郑彪见了,回马来抓林冲。宋江在阵里大惊,忙叫关胜赶上救应林冲。关胜急舞青龙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略斗三五合,郑彪力怯,回马便走。关胜恐他再用金甲神人,也不敢追,救了林冲便回。宋江忙叫孙立送林冲回城医治。 那郑彪见关胜不敢追来,便招转军马,却赶宋兵。吴用道:“应当先避其锋芒,然后再反杀过去。”宋江认理,急忙鸣金退了一遭。郑彪带兵追了三五里远近,看看深入腹地,便不敢再追,就地摆阵。宋江见他停住,急点起军马,左边史进、张清,右边刘赟、张威自领五千军马,两边前去迎敌。四个人带兵反追一回。郑彪急命大军抵住,两军厮杀一阵,各有损伤。宋江又把阵势立住,早见郑彪兵马不远。宋江怒气填胸,遽尔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伤我兄弟!”郑彪道:“你家兄弟又如何?我还要杀你解闷哩!”言毕,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却惹怒了刘赟英豪,挺凤嘴刀,驾流星驹,便飞奔出去。张威深知郑彪手段,恐刘赟有失,急舞丧门剑助战。两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那郑彪觑见二人,也不惧他,就来相斗。三个人斗过十数合,郑彪又唤出金甲神人来。张威早有准备,看郑彪施法,不能一心二用,就拿丧门剑一挥。郑彪吃他虚斩,大惊,收了法术,回马便走。那二人却直赶入南兵阵里去。宋江恐折了刘赟,急招起大军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宋江见走得远了,且叫鸣金收兵。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宋江军马,前无去路。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悲悲鬼哭,衮衮神号。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彪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众将军兵,难寻路径。撞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本部军兵,自乱起来。宋江回想起天书道法,故掐诀念咒,使尽所学。直教云落气清,黑雾消散。宋江等众见黑雾散了,各自大喜。未喜片刻,又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宋江不慌不忙道:“史进何在?”史进闻言赶来道:“哥哥,便由小弟来开路。”说罢,引一军向前。果不其然,那些儿个金甲大汉俱不敢向前。宋江便领起军兵紧随史进,大军但凑近看时,面前一周遭大汉,却原来都是松树。众人出了松树林,早望见刘赟、张威二将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三个人斗了五六合之上,郑彪不敌二将,又见宋江把自家法术破了,心下大惊,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刘赟想立功劳,张威恐刘赟有失,就来劝阻。刘赟闻言道:“你我兄弟当报宋先锋知遇之恩,如何惜得性命?”张威大悟道:“兄长所言甚是,为将军者,应当马革裹尸,死有何惧?”于是二人纵马追去。宋江见了,恐二人有失,也率大军赶到。却正看到彼处一将落马。正是:得道者神佛也相助,成大业兄弟更齐心。不知是哪一员将领落马,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包天师阵前斗法 鼓上蚤跃城传信 诗曰: 祭起银驹剪纸鸣,方平撒豆铁戈兵。 妖人又唤金盔去,才出玄龙斗鬼惊。 再思断粮无供给,翻城越瓦有英名。 里应外合频繁用,诈败投降熟略精。 且说刘赟、张威二将一路上追赶郑彪,忽闻前门人潮涌动。二人望去,原来是南国军师梅寄鹤接着郑彪。郑彪高呼道:“军师救我则个!”梅寄鹤挥援兵赶上,掩大军卷杀过来。刘赟、张威见了,引本部人马奋力抵敌,杀散敌军颇多。梅寄鹤见二人勇武过人,不敢来斗,就地促成阵法,摆了个四四方方,来把二人围住。刘赟、张威左冲右突,奋力厮杀,也无法破阵。郑彪见阵里二人走不脱,复来厮杀。阵上刘赟出马舞刀,来战郑彪。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不施法术,又如何敌得过刘赟?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这梅寄鹤正在阵外看了,暗忖道:“我观郑彪不能胜他,且看我法宝好了。”便从背后取下一个大葫芦来,口朝刘赟,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那葫芦里飞出无数铁片片来,正朝着刘赟面门而来。刘赟闻声大惊,回马便走。那些儿个铁片片都中刘赟背上。刘赟吃痛,大呼一声,落马栽倒。此时节,宋江将到,见刘赟跌倒,便唤左右将佐,急令营救。那里郑彪见倒了刘赟,驱马来杀。宋军里小李广花荣觑见,弯弓搭箭,望郑彪面门便射。郑彪听得弓弦响动要躲时,那箭正中左肩。郑彪吃痛,回身便走。宋江便率大队人马虚追一回,又来看刘赟伤势,因有盔甲护体,并无大碍。宋江便就下令安营扎寨,不在话下。 再说梅寄鹤见宋军都到,自知不敌,也不敢逗留,就来接住郑彪,回身望中军包天师处。梅寄鹤与郑彪到了中军帐,包道乙正与夏侯成计议。见他二人狼狈而来,忙询问战况。郑彪将战事备细说了,梅寄鹤道:“我观如今宋军锋芒毕露,应先避其锋芒,而后徐图之。”包道乙闻言大怒道:“甚么话,本天师亲自出师,怎能挫我军锐气,只败他一阵,如何气馁,且看来日我与那厮斗法!”众人来劝,包道乙道:“计议定了,无需再劝!”当时计议定了,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包道乙领大军前来与宋军对阵。宋江也领兵对圆。 包道乙驱马上前道:“兀那厮甚么天魁星的,敢出来与我斗法么?”宋江闻言,暗忖一回道:“我虽胜不得他,也不能叫他看扁了我。”于是出马道:“某就是天魁星呼保义宋江,某曾闻你乃南贼天师,虽道行深邃,却助纣为虐,不知天命,便就妄称天师。”包道乙闻言生嗔,要来施展法术。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挥动宝剑,一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宋江见状,也来念咒,正是回风返火之法,就把大风吹了回去。包道乙大惊,又催动咒文,止了风。宋江那里哈哈大笑道:“只会这点手段么?”包道乙道:“且看我撒豆成兵。”便就撒一地铁豆子,口中念词,喊声:“杀!”那些儿个铁豆子都化作士兵,各穿玄盔玄甲,都执神兵利器。宋江见了道:“你不曾见剪纸成兵之术?”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叠剪纸,都是小人、小马样式。宋江做起法来,就望空中一抛,纸人散落,都成兵马,皆着银盔银甲,全骑白马,手拿长枪。包道乙道:“你敢来斗么?”宋江道:“有何不敢。”两边各施号令,两队神兵斗作一团,但见: 一个似雪练就的白,一个如碳熏染的黑。那边都骑白马上阵,这里一身重甲步行。短兵相接,黑白对撞。短兵相接,骑兵冲散步兵阵;黑白对撞,步兵斩下骑兵头。乱军厮杀,好似日月同天;两军对垒,犹如阴阳交合。 直把两边士兵都看得呆了。只是那步兵如何抵敌骑兵,被白马冲了两阵,便已冲杀殆尽。包道乙见胜不了他,又来用法。口中念念有词,就把宝剑望南方离位一劈,剑尖儿上登时火起。包道乙亲临敌阵,挥剑劈砍,白马军但凡挨着便烧。原来宋江这一军剪纸成兵,遇见明火便燃,不一时,便都烧尽了。宋江大惊,回马便走。孙立见状,挺枪出马要来抵住包道乙。包道乙见孙立魁梧,不敢来斗,回马便走。却有郑彪出马抵住孙立。两个斗不过七八合。这包道乙回本阵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彪头上,滚出一道黑气。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孙立早知有此一回,转身便走。南军队里,早有九纹龙史进出马,挺三尖两刃刀抵住郑彪。郑彪挺枪来斗史进。只见空中金甲神人,手提降魔宝杵,望空打将下来。那史进浑身散发金光,头盔上早卷起一道乌云,乌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怎生模样?但见: 青脸獠牙红发,金盔碧眼英雄。 手把铁锤钢凿,坐下稳跨乌龙。 这尊天神,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彪头上那尊金甲神人。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下面史进,一刀砍断了郑彪兵器,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发声喊,就把郑彪生擒了。包道乙见宋军中有能人破了法术,回马引大军便走。宋江见南兵大败,乘势追杀。 只说宋江等杀到南部一座山中,忽闻四面八方喊杀声迭起,宋江大惊道:“不好,中埋伏了。”南军漫山遍野,从三面下山来厮杀。宋江即令退兵。梅寄鹤见了道:“援兵已到,趁宋军大乱,可反杀回去。”包道乙认理,便就回身挥大军掩杀。宋江大军不曾停马,都穿营而过,奈何包道乙死命追赶,宋江等只好都回睦洲城驻守。包道乙直追到城下,要夺回郑彪。城楼上早有祖士远命人放箭射住南军阵脚。包道乙见宋江入城去了,便占据了宋军城外营寨为己所用。 中军帐内,包道乙正叹自家徒弟郑彪,忽有探马来报说:“睦州元帅谭高、参政沈寿、佥书桓逸,三人求见。”梅寄鹤道:“方才就是这三人领兵救援我等。”包道乙便请入帐内商议。谭高三人跪拜道:“罪将拜见天师、军师。”包道乙忙问备细,谭高道:“当夜失陷了城池,罪过大焉,亦不敢回清溪大内。所以就在周遭纠集残兵败将,上山落草,寻找时机夺回城池,只求亡羊补牢。不曾想今日喽啰巡哨,正遇见天师诱敌深入,便就想来配合,只可惜走了宋江那厮,罪将惭愧。”梅寄鹤寻思道:“这哪是诱敌深入?这人忒会耍口舌。”包道乙道:“无碍,幸有三位鼎力相助,如今要想如何攻城。”有沈寿献策道:“宋江大败而回,定然死守不出。我等可每日派兵佯攻,使其疲于应对。同时派人绕后截断城中粮草,不消数日,宋军必乱,到时再图攻城可也。”包道乙又来问梅寄鹤道:“军师以为此计如何?”梅寄鹤点头称赞,包道乙遂依计行事。次日,邢政引后军都到,包道乙又说此事,邢政请命去截粮草。谭高道:“邢将军不知此地地理,不好埋伏,还是小将亲往,更为妥当。”又有桓逸愿往。包道乙认理,乃从之。 且说宋江只在睦洲城守备,每日都有南军搦战,此是第三日。一众兄弟都在方腊行宫坐定,就等宋江、吴用。早有邓元觉道:“包妖人那厮日夜派人叫城,我等只是坚守不出,真个憋坏脾肾。”鲁智深道:“休说,军师定有深意。”邓元觉道:“咱家军师果有计谋?”武松也来议论。刘赟道:“动心思的都听军师的不假,动手脚的却要看众兄弟的了。”正说之间,宋江、吴用都到。邓元觉又来问何时出城反攻。吴用道:“只等一个消息便可。”刘赟问甚消息,吴用道:“诸位认识邢政么?”邓元觉道:“认识,那又如何?”吴用笑道:“此人正在包道乙军中。”刘赟大悟道:“难道此人为军师内应?”吴用道是,又道:“只待邢政来信,届时见机行事便好。”众人都喜。 且说邢政在营内与石秀计议,石秀道:“将军可先往城内报信,告知宋先锋劫粮之事。还可趁机里应外合,大破包道乙一军。”邢政道:“只是不知派谁前往方能放心。”忽闻帐外响动,一个身影从窗外跃入。邢政大惊,要来擒杀。那人道:“将军休要打,是我,季飞。”邢政定睛看了,正是这人,来问道:“如何穿了夜行衣,又从窗户入来?”季飞道:“我正要来寻二位哥哥,讨个报信的差事,方才就在窗外听了。”石秀道:“兄弟来的正好,就辛苦兄弟走这一遭,务必把信儿带到。”季飞应了一声便去了。当夜,季飞来到睦洲城南门下磨动,看了一遭就攀上城墙,如履平地一般,直窜入城里去了。 只说季飞入城寻了宋江房间,踅入里去。见宋江安睡,便来唤醒。宋江闻声惊醒道:“是谁?”季飞道:“哥哥莫惊,是我,季飞。”宋江道:“季飞是何人?”季飞悟道:“方才说惯了话。哥哥,是我,时迁。”宋江闻是时迁,心下大喜,就起床来点灯。又请时迁坐了。时迁道:“哥哥容禀,包道乙连日来侵扰城池,只为让哥哥疏忽粮道,明日他要遣将截大军粮草,哥哥不得不防。”宋江道:“此事军师早有料算,只是不知时日。”时迁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如此还有一件事。”宋江问何事,时迁答道:“邢政并石秀二位哥哥要里应外合,不知何时可行?”宋江道:“你且少待,我去教军师来此详谈。”言毕,便亲请军师吴用到此。时迁见了吴用,又说此事,吴用道:“不需他时,他何时出兵劫粮,我何时便可里应外合,届时放火为号。”宋江道:“军师见地与愚兄相合,如此最好。”时迁了然,便道:“既已商议定了,此处不宜久留,容小弟告辞。”宋江道:“我送送贤弟。”时迁道:“不劳哥哥动身。”说罢,翻身上梁,从小窗走了。吴用见了笑道:“时迁这条路兄长你送不了。”宋江道:“休拿我打趣,且去睡了,明日却要商议大事。”吴用便回房睡了,当夜无话。 次日清晨,宋江便与众将说了昨夜备细,吴用道:“他今日会来劫粮,我这里需先出一军,只在粮道两侧埋伏,他若来便不教他走了。”邓元觉、鲁智深二人异口同声道:“我等愿往。”宋江道:“有劳二位大师了。”祖士远道:“两个人恐不济事,我最熟略周遭地形,愿意同往。”吴用道:“既如此武松也去,定要护士远周全。”武松道:“那是自然。”如此就叫四人引步兵率先出城埋伏。吴用道:“今日他来搦战,我等需出城抵敌,叫他放松警惕最好。”又有关胜、刘赟一齐道:“我等愿往。”刘赟道:“关将军功劳深广,如何不让于我?”宋江见了,恐伤和气,乃道:“你二人另有用处,这里不需争取。”吴用道:“正是,这里搦战不能取胜,你二人性格刚毅,难掩诈败之计。”刘赟道:“不能取胜,那我不去。”吴用道:“不销你去,我自有人选。”吴用又道:“关胜、刘赟二位将军,且引一军从东西两侧潜行,只待他处大寨火起,便两侧杀出,与邢政等汇合,切勿走了包道乙。”二将领命去了。 只说日上三竿,包道乙又遣谭高、沈寿、桓逸三人前来叫阵。谭高大叫道:“水洼草寇,速速还我城池,饶你不死。”宋江引众人都上城楼来看,宋江道:“我意遣二位将军下城搦战,便要诈败于他,不知二位将军愿意否?”二人插手道:“只是诈败而已,当然愿意。”宋江点首,便教二人出城。有教是:三路计议都已定,只把南军来戏耍。不知这二将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宋公明大胜包道乙 卢俊义兵败庞万春 诗曰: 诈败投降惯好施,天师寄鹤也不知。 凡胎背刺烧营寨,丢弃葫芦纵马驰。 只叹麒麟无畏惧,召回哨探却将迟。 行军纪律整旗鼓,再斗南军不犯痴。 只说日上三竿,谭高、沈寿、桓逸三人前来叫阵。吴用来与二人施计,宋江便教二人出城。不是别人,正是白钦、景德二人。二人出城来对阵,白钦道:“大宋天兵在此,尔等叛贼速速投降,免尔皮肉之苦。”沈寿怒道:“量你二人何等身份,曾在陛下取得亲军指挥使,如何背叛陛下圣恩,来斗自家朝廷军马?”桓逸道:“就是,为何做了朝廷鹰犬!”白钦、景德也不搭话,二人一齐出马。沈寿、桓逸二人也出马缠斗,战不过三五合,沈寿、桓逸本是文人,不会武功,因此回马便走。白、景二人纵马来追,正被谭高舞方天画戟抵住,三个又斗十数合,不分胜负。沈、桓二人见了,回马来助谭高。白、景二人见三人都来,回马便走,也不入城,引大队望两侧走了。谭高道:“二位分批去追,勿要擒拿此人。”沈寿、桓逸领命分兵望两侧追去。谭高自来攻城。城楼上宋江见了,大惊道:“快关城门!”两下都来关门。谭高见城门关了,上面乱箭射来,便退了。不一时沈寿、桓逸二人回马来报说:“白钦、景德二人本要从侧门入城,那里宋江却把城门紧闭,我等到时,这二人便就下马受伏了。”谭高闻报大喜,又来城下骂一遭道:“江湖上都说你宋江忠义参天,我看你愚忠尚有,义气全无!”见宋江也不回应,城门依旧紧闭,就回马报知包道乙,都来帐前说了。 却说包道乙闻言大胜便就领白钦、景德二人来此,包道乙道:“你二人如何背反朝廷,屈做宋江的鬼?”白钦道:“不然。”包道乙大怒教左右斩讫报来。景德闻言哈哈大笑道:“哥哥,你这甚鸟计谋,却害了你我兄弟性命。”梅寄鹤闻言,不解其意,乃道:“且慢,容我一问。”包道乙从之。梅寄鹤便来问其中缘由,景德道:“昨夜白指挥与我商议,本想就两军阵前投降天师,只怕谭元帅手下无情,故此走了一段路程,引人来捉我等。”梅寄鹤道:“如此说,你二人是来归降的?”二人道是。白钦道:“天师、军师容禀,要回南国麾下的,不止我二人。”包道乙道:“还有甚人?”白钦道:“有祖丞相在彼,说了其中事情,大半降将都愿回国报效陛下。”包道乙道:“空口无凭,如何信得?”白钦道:“天师如若不信,可再去搦战,但凡南国将领,都愿投降。”包道乙左右不定,有梅寄鹤道:“天师,可遣邢将军午后再引一支兵马去城门搦战,到时便知虚实。”邢政领命去了。 是日未牌时分,邢政前来搦战。宋江又教苏泾、晁中出战,邢政生擒苏泾、石秀生擒晁中,南军连胜两场,俘虏士卒五百余。邢政大张旗鼓回营报知,包道乙大喜,教押来苏泾、晁中二人。二人入内报说:“时被宋江所俘,不得已投靠,今日有心被擒,如此逃出生天。”包道乙不疑有他,便请为二人解缚。二人磕头拜谢,又与白钦、景德见了。包道乙道:“如此看来,宋江军心涣散,将心不齐,可以攻伐。”便来与谭高、桓逸道:“你二人带兵,就此依前日计议行事。”二人领命去了。白钦等来问备细,包道乙方要说,却被梅寄鹤拦着道:“谭元帅是去巡哨,只怕宋江突袭而已。”众人听了,也不再问。 且说谭高、桓逸二人,引兵只走山路,绕过睦洲城,来取东管。桓逸看罢地理,谓谭高道:“这里左右都有小丘,最适埋伏,他粮草也该此路经过。”谭高认理,便就两边排兵布阵,都埋伏好,专等宋军粮草到此。是日,谭高忽闻车马声响动,探头看去,正是一队车辆。为首一个头领,是看护军粮头领杜兴;次一批头领,左右孙新、顾大嫂,就来看护粮车;最后面是一队步兵,左右凌振、樊瑞,是为合后。谭高见了,放过杜兴等前队,见粮草较近,便发声喊,左右一齐出来厮杀。孙新、顾大嫂二人大惊,各持兵器抵挡。前面杜兴,后面凌振、樊瑞闻听响动一拥而上。谭高来斗孙新,顾大嫂又来助阵;桓逸来战杜兴,凌振也来帮忙。樊瑞看了一遭,并无他人,也不好用法,就来与士兵厮杀。斗了多时,只是南军人多,五个好汉纵然厉害,也渐渐抵不过了。杜兴心下一动,瞥了大军,要望睦州求援。刚走百十步,忽闻四面喊杀声迭起。祖士远引兵都到,左边鲁智深、右边邓元觉,武松则绕到其后,就把南军包围。杜兴高呼道:“援军来也!援军来也!”那里四个好汉闻言都来发力。谭高、桓逸二人见不是头,有意要走,早被鲁智深、邓元觉赶上,三下五除二便擒了。祖士远便在小丘上左指右挥,大半南军都被杀翻,活着的尽皆投降,不曾跑了一个。武松从后面来,孙新道:“多谢哥哥们相救。”武松道:“你我都是兄弟,何须言谢。”祖士远来道:“莫要叙旧,先引一人去包道乙那里报知,就说粮草尽被截获。”杜兴道:“如此我去最好。”说罢,换了南军甲胄去了。祖士远又道:“只把粮草引入城中,再说其它。”几人闻言从之,不必絮繁。 再说南军帐内有杜兴来报说:“谭元帅已经得手,只是走了他三五个败军回去。”众人闻言大喜,梅寄鹤道:“宋江闻讯必要派兵去援,然此城池必然空虚,我等可乘虚而入!”包道乙认理,忙叫大军一发去攻城。邢政也要同去,包道乙恐这人分他功劳,便道:“将军可看护中军。”便把邢政一军留下。邢政见大军都走,算来三五里远近,便教石秀劫掠其中财物、甲胄、粮草等物,亲自放一把火,就把大营烧作白地,引大军绕道来睦州。探马亲自来报包道乙知道,包道乙大惊,又教回马。忽闻四下里喊杀声不断,左边刘赟、右边关胜,都引大军杀出来。刘赟觑见夏侯成,斗了十数合。夏侯成力怯要走,正被关胜拦着,二人一前一后,纵马夹击。不数合,刘赟一刀斩夏侯成下马。 且说乱军中有景德见包道乙教亲,一枪刺下马来。包道乙吃痛,大呼一声,来骂景德。那里白钦补一枪,只把包道乙咽喉刺穿。景德道:“量你法力无边,也不过一介肉体凡胎,戳几个窟窿也活不成。”就下马来,拿了包道乙宝剑。苏泾、晁中二人早见了梅寄鹤,要来挑战。梅寄鹤纵马便走,见甩不脱,就取下葫芦来,口中念念有词,喊声:“疾!”葫芦口吐出铁片来,蜜蜂似飞来。苏泾、晁中二人早有准备,就从背后取下团牌遮蔽。梅寄鹤见伤不得二人,丢了葫芦,并马上一应重物,往南而走。苏泾见追不上了,就下马来取葫芦,与晁中去寻白钦等人。白钦又引大军从内杀了一回,与关胜、刘赟接着。几人就把大军直引到南军寨前,又与邢政、石秀接着。大军便都大胜而回。 再说宋江闻言大胜,便来闻讯,白钦拿包道乙首级;景德拿包道乙宝剑;苏泾、晁中拿梅寄鹤葫芦;关胜等取得牙将首级颇多,都来请功。宋江大喜,教左右在功名簿上记了。宋江庆功以毕,便大设宴席。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多时,又来看两个宝物,宋江道:“不知这两个法宝有甚奇处?”祖士远上前取了玄天混元剑,掣出剑来道:“先锋且看,此剑身非白,乃玄天之色,黑中透红,用阳血喂养,锋利无比。”樊瑞道:“我观此剑其中混元一气,阴气灌注。方才说又用阳血喂养,所以斩至刚至阳、斫至阴至柔都不费力,唯独惧怕阴阳混合之物。”宋江问道:“甚为阴阳混合之物。”樊瑞道:“最常见的,便是太监。”众人都悟其中意思。祖士远收剑入鞘,又拿葫芦来说道:“这个葫芦人称‘乾坤奥妙大葫芦’,其中都是铁片飞刃之类,只要学习咒语便可驱使。”樊瑞闻言,来了兴致,就来研究这葫芦。宋江见樊瑞喜欢,便道:“这两件法宝便赠与兄弟,便回去细细的钻研如何。”樊瑞闻言,也不推辞,便就拜谢。此后又来饮酒作乐,当夜方散。此后宋江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有诗为证: 邪道歪门悉已平,行宫嚷嚷庆功声。 明珠多少来投效,准拟清溪大进兵。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副将佐四十三员,引兵取山路望歙州进发。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守关把隘的正是庞万春,带领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马。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点兵道:“何人愿前去先锋搦战?”有索超道:“小弟愿往。”朱武劝道:“敌人不明,一人怎好冒险,”当下又有两员将佐愿往,乃是王英、扈三娘。卢俊义道:“你三人听了,我深记梦中,这里最为险要,若有不当之处则速归,莫要逞能。”三员将校从命,带领一千步军,前去搦战。当下索超等三人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索超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扈三娘道:“一路上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鸟兽声响,其中必然有诈。”索超道:“三娘如何这般胆小?”王英道:“俺家娘子说的不差,卢二哥不是叫你我小心么。”索超听得卢俊义的言语,方才认理。三个边说边走,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看了索超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我听得你这厮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说言未了,飕的一箭射出,要取索超。那里矮脚虎王英觑见,一跃而起,飞扑来护索超,身中那支箭攧下地去。二人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二人拼死救出王英,转身逃命而走。转得过山嘴,正急间,忽闻后军来人,正是秦明领着水火二将赶来,带着三千步军来救应。秦明道:“朱军师恐你等有失。”言犹未尽,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纷纷出来。秦明、索超分开来斗,那二人却不迎上,只教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众头领个都身中数箭,夺路而走。被箭矢射死者有千余,大半军士四散山里去,或伤或俘,不知踪迹。 六员将领却只引得三五百人而回,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卢俊义道:“明明梦中得知此次凶险,却不想葬送那么多条性命,真我一勇之罪也。”说罢,神魂哀思。索超剪拂道:“小弟冒进,先有三娘劝阻,是我不听她劝,甘愿领罪。”卢俊义道:“令乃我口所出,败乃兄弟之手,二人皆该受惩。”神机军师朱武谏道:“今先锋如此烦恼,自罚有误大事。”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伤了众家兄弟,次又倒折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似此怎生不罚,军中绝非嬉戏!”朱武还要再劝,卢俊义厉声道:“休要再劝。”于是卢俊义与索超各领二十军棍。行刑已了,二人又来论事,呼延灼道:“可商量一个计策,去夺关斩将,为二位将军报此仇恨。”朱武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知道江南地貌,因此失了地利。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卢俊义道:“军师言之极当。”忽一将道:“先锋不可。”众人看时,原来是他。有教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将军一勇,血流成河。若知这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卢先锋大破庞大将 朱军师智擒高侍郎 诗曰: 驱兵势难攀,昱岭火烧关。 前后合厮杀,来追千里山。 廿员来对斗,引领败军还。 更鼓声音惑,神思又一环。 却说卢俊义正在议事,朱武要勘探四方路径,忽一将道:“先锋不可。”众人看时,正是冷恭。卢俊义忙问冷恭有何不可?冷恭道:“他那里去处有大小路径六条,大路前后各一条,小路四面,都是险峻道路。想当年汉末孙权曾与山越人大战之时,便在此地,真个易守难攻。且庞万春这贼最爱设伏,如此山路定都是伏兵,不好探路。”卢俊义闻言,心思不定。朱武道:“既如此,我有一计,只是亏损阴德。”卢俊义忙来问计。朱武道:“只一个‘火’字诀。”卢俊义大惊道:“莫不是要放火烧山?”冷恭道:“虽说有损阴德,不过此乃上上策。”卢俊义拍案道:“一不做二不休,如此定了。”卢俊义和朱武等拔寨都起,命魏定国率神火部从,一路上放火烧着,望关上来。就说山岭林木之中,半天价都红满了,但见: 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火光冲天,鸟兽惊走离窝;烟雾弥漫,伏兵四散奔逃。火借风势,草木尽皆成灰烬;风助火威,生灵都做酆都魂。敢比当年,火烧连营七百里;真赛日染,落阳映照昱岭关。犹如老君炉,好似火焰山。 卢俊义又教杨志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沿山巴岭放火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何能得过!”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卢俊义引兵直逼近关下,出马到关前大声道:“兀那厮叛国之贼,安敢暗箭射伤我家兄弟?”关上庞万春闻言道:“自古道:兵不厌诈。你等愚笨,如何怪得我?”卢俊义道:“你敢下关来比试武艺么?”庞万春道:“若有本事,你就上关来斗。”话音未落,早射一支箭来。卢俊义用枪拨开那支箭,回马便走,回本阵去了。 且说卢俊义回了本阵,与诸将商议对策。卢俊义谓众将道:“庞万春这厮却不下关来斗将,如若攻关,恐损伤巨大,有何计策破之?”众将闻言纷纷献策,杨志提议道:“何不趁夜袭他关卡?”韩滔主张道:“或者佯攻诈败,诱敌出关。”卢俊义左右不定,又问朱武。朱武沉思片刻,道:“我有一计,可派一队精兵绕到关后,趁敌不备发兵攻之。与此同时,正面一部军马先做佯攻,引敌军注意。只要前后夹击,必能破敌。”卢俊义认理问道:“哪位将军愿往?”冷恭道:“这里我一部最为熟略,当仁不让。”卢俊义从之。冷恭又道:“方才杨将军所言不虚,可趁夜偷袭,也多几分胜算。”卢俊义问道:“今夜可行?”朱武道:“不可,他处必有防范,可先虚斗数日,再作计议。”卢俊义认理,当下说定,各自散帐去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卢俊义亲自率领大军向昱岭关叫阵,见没回应,便发兵一举进攻。庞万春见状,急忙指挥守军抵御。不一时,卢俊义鸣金收兵,回马便走,退回营里去。庞万春心下正疑,有计稷道:“我看宋军技穷,如今强攻不成,只好退去。”庞万春闻言也不多想,便回关里歇息。午牌时分,庞万春等都在吃食,忽闻宋军又来攻打。庞万春大惊,忙不迭丢了碗筷上城头指挥。宋军攻打一阵又退,雷炯道:“我看宋军不过如此,不妨出关追他一阵,也拿他几个大将人头。”庞万春道:“兄弟不知,此乃诱兵之计,不可妄动。”于是都回来继续吃食。当夜,卢俊义又来攻打昱岭关,庞万春也来抵御。双方激战正酣,庞万春呼唤一声道:“不好,宋军要袭我背后。”忙遣计稷率兵守御关后。计稷去了,不见一个宋军,道:“这人忒过小心,哪有什么宋军。”便回来报信说了。庞万春心下稍安,只把卢俊义逼退。后来三日都是如此。 至第三日夜,宋军又来攻打,庞万春领军抵御,两边斗得正火,忽闻关后喊杀声响彻山间。庞万春猝不及防,忙叫计稷引兵去援。计稷到时,关门早破。放眼望去,都是宋军人马。为首的两个人,乃是冷恭、薛斗南。冷恭趁机麾军冲杀,一举攻破昱岭关。关内守军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那里计稷见了,大惊,回马要走,早被薛斗南赶上,两个缠住厮杀。计稷惊慌失措,手法乱将起来。薛斗南觑见软肋,用刀背批计稷落马,左右来人俘获。小校回来与庞万春报说,庞万春得知后门大开,也不恋战,弃了关隘望山上走。雷炯不知备细,还在苦战,忽闻有人说走了庞万春,心下大骂道:“这厮怎无情无义,却撇下我与众士卒走了。”思罢,也要上山。早有石勇、李云登上墙头,来斗雷炯。那雷炯使一枝蒺藜骨朵,力斗二将。二将力怯,回身便走。雷炯也不去追,转身上山去了。 且说宋军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穆弘就山上遇见雷炯,两个交手不过三五合,那雷炯早已胆怯,不敢匹敌,望山里便走。穆弘怎能放过?见山路难骑马,便下马来追。追过百十步,忽闻周遭动静,便要躲闪,正躲过一支箭。穆弘看时大惊,正是庞万春。庞万春掣腰刀要来斗穆弘,穆弘挺朴刀招架。两个斗了三五合,不分胜负。庞万春忽闻身后来人,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杨志,杨志舞金刀大声喝道:“我且擒他,莫要走了贼寇。”来斗庞万春。穆弘闻言,瞥了庞万春,去追雷炯。穆弘不愧没遮拦,马步本领都强,走山路也大步流星,看看不久便追上雷炯。雷炯大惊正走,早被穆弘追上。穆弘觑见雷炯双腿教亲,一刀砍翻。雷炯登时跌倒,摔断两颗门牙,嘴里都是泥,含糊不清道:“好汉饶命。”话音未落,穆弘早到,一刀剁下头来,提头回去了。 再说杨志与庞万春斗过十合之上。庞万春刀法渐乱,也走不脱,只好硬着头皮来战。又十合,杨志舞动金刀乱砍,庞万春只能提腰刀招架。只见庞万春刀刃上都是崩刃,杨志大喝一声,使个力劈华山。庞万春横刀来架挡。只听当的一声,庞万春手中腰刀断作两半。庞万春大惊失色,回身就走。杨志觑见庞万春背心教亲,转使神威,一刀劈去,只把庞万春剁成两半。杨志便就砍下头来,回卢俊义处了。可叹南国好汉,却做昱岭孤魂,有诗叹曰: 能驱埋伏满山丘,敢执强弓射斗牛。 难比金刀身魄死,英雄弃世尽皆休。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将计稷带来问降,计稷不愿投降,卢俊义只好押赴李应处看管。次日,卢俊义与同诸将披挂上马。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迤逦追赶过关,直至歙州城边下寨。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当有昱岭关诸多牙将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前后夹击,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三个将军都被擒杀。”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你等怎能就此舍弃。”教左右斩讫来报,左右便把牙将尽都行刑报知。方垕又道:“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王尚书奏道:“殿下勿忧,可教十员副将引着一军,首先出战迎敌,阻住宋军前进,我等再作计议。”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十员副将出城迎敌,若得胜必要回奏。 且说卢俊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去歙州城方向,忽闻南军来阻,当日与诸将上下对垒攻杀。南军里十个副将出马,宋军队里也出十个去斗,哪十个?乃是: 冷恭、张道原、薛斗南、苟正、昌盛、崔彧、吕方、郭盛、杨林、穆春。 二十人捉对厮杀,相斗十数合,各有胜负。穆春、杨林率先回马;吕方、郭盛次后而走。昌盛、 崔彧纷纷败逃。冷恭见不是头,引众人便走。南军里十个副将见了,引大军赶杀。卢俊义见势头不好,慌忙败走。只见宋军倒戈弃甲,哭爹喊娘,望风而逃。十个副将就追到山边,见大军都入山林里去了,便回来报捷。 且说南国王尚书、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上启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败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获全胜。”方垕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高侍郎道:“我便和十员副将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当夜高玉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关,南兵不敢擅进。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牙将道:“相公缘何不进兵?”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计。”牙将道:“相公误矣。今日兵败胆寒,必然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晓,因此不明。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高侍郎道:“也见得是。”当下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十一员将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将。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两将劫着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回身便走。中军内却早火起。只见山头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两将冲开寨门奔走,正迎着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无心恋战。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便把高玉打下马来,教左右绑缚了。那里十个头领拦住十员副将,又来捉对厮杀,个斗了二三合,早有五个南军副将被斩下马来,其余副将见了,不敢争斗,纷纷下马投降。至天明,都赴寨里来。十个头领白日里如何斗不过南军副将,夜里却又斗得过?原来兵败乃是朱武用计。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赏赐众人,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贼寇乘虚夜劫营,岂知埋伏有强兵。 中军炮响神威振,混杀南军满歙城。 且说解珍在探寻山路时,见草中盘卧一条毒蛇,解珍暗忖道:“这便是毒杀俺兄弟的长虫么,今日遇见俺两头蛇,你命数算到了。”思罢,提起莲花钢叉刺死,来与一众道:“你等见了丁得孙头领,记得与他说,俺两头蛇解珍替你报仇了”众人闻言,都憋住笑点头。 只说卢俊义将高玉带来问降,高玉本不愿降,却有冷恭等来劝说,高玉便佯装投靠。卢俊义大喜,朱武却道:“还请将军下去歇息,等神思安定,再作计议。”便送高玉去了。卢俊义问有甚事,朱武答道:“我观此人前后言辞不一,并非真心投顺。”卢俊义道:“既如此,该当如何?”朱武道:“可用计在此人身上。”冷恭悟道:“军师其中意思,教此人赚开歙州城门?”朱武然是。几人又说些细节。当夜冷恭来与高玉说了,高玉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便引着张道原、穆弘、李逵、项充、李衮、朱仝、雷横、郑天寿、薛永扮作十员副将,高玉在前领大军都到城下。高玉思索道:“我需卖个破绽,以王尚书之谋略,定能知道我这里意思。”于是喊一声道:“上面可是大王方垕么,速速来开城门。”城上守军见了来人,正是高玉,便来与方垕报知。方垕不知就里,便教开城门。不一刻,王尚书闻讯入内道:“殿下如何要开城门?”方垕道:“高侍郎德胜而归,开门有何不可?”王寅道:“臣下闻言,高侍郎在城外直呼殿下大名,其中必有缘故,应当速速收回成命。”方垕依旧不解,乃复问。王寅慌忙道:“他定是被宋军所擒,不好言语,才出此下策。”方垕闻言才觉,忙叫收回成命,不要开城。正是:诈败随着诈降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城门打开与否,请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混江龙转投南国 呼保义大战方腊 诗曰: 手握貔貅号令新,歙州谈笑定妖尘。 全师大胜势无敌,众将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 班班青史分明看,忠义分明志已伸。 且说方垕闻听王尚书的言语,也回过味来,急忙教不要开城门,却为时已晚。城外李逵、项充、李衮望见门开,早把守卫剁碎。项充、李衮站住城门,李逵先抢入城里厮杀。后面朱仝、雷横也引大军都入城里去。卢先锋在本阵见城门大开,心下大喜,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入内厮杀,占住要道,莫教放跑一个贼军大将,后卢俊义又亲引杀倒南兵人马。当下卢先锋当前,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于马下。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宋兵众将各个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焦挺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步走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来戳焦挺,焦挺闪身一躲,却中左肩。王尚书见没刺死,又来战了数合,焦挺哪敢恋战,瞥了王寅便走。王寅正要追赶,城里却早赶出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厮杀。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不想又撞出秦明赶到,这个又是个会厮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心思一转,回马望刺斜里去。解珍等都是步兵,也追不上。当有秦明去追,觑见王寅后背教亲,一狼牙棒打落下马,当下蹦出李云、石勇来绑缚了,就来献俘与卢先锋。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 卢俊义理罢军务,就来引高玉、王寅二人入内,卢俊义见高玉,便请就坐,笑道:“多谢高先生大义,免我攻城之苦。”王寅闻言,便骂高玉道:“某曾信你只是无奈,不曾背主,却不想你如此这般运作。”高玉忙解释道:“我确是被逼无奈,也早打了暗语,奈何你等不听。”二人就此争执起来,卢俊义等都只笑看,也不搭话。不一刻,朱武道:“二位先生且知,方腊气数已尽,如何还肯效忠?”王寅道:“我不似高玉这般背信弃义,只求速死,绝不言降。”卢俊义拍案道:“果然忠义,若不成全,岂不是我等无情了。”便叫左右推下,斩讫来报。下面又有苟正等人求情,卢俊义便使眼色。左右就把王寅带下,不一时,便请头来报知,卢俊义就叫厚葬。高玉看了,就来表降,卢俊义纳了。此后一面差人赍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知会进兵。 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收得卢俊义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又见在昱岭关空折了许多牙将、裨将、士卒,烦恼不已。军师吴用劝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理料国家大事。”宋江道:“虽然如此,不由人不伤感。我想一百八人虽未损伤一个,只是小厮兵卒都随我多年,也有如情同手足,见今空损吾手足,怎不伤感。”吴用道:“自古道:慈不掌兵。即为征战,难免没有损伤,兄长切莫踌躇。”如此劝了宋江烦恼,宋江便问后继如何?吴用道:“可以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溪县。”宋江了然,起书回了。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只听见梅寄鹤回来报说:“邢政临阵倒戈,夏侯成、包天师俱都阵亡当场,卑职抵敌不过,便来报知。”百官都惊,忽又有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已陷,皇叔于阵前亡了,尚书、侍郎俱被擒。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方腊见二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内。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奈缘兵微将寡。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方腊道:“卿言极当。”随即传下圣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此后调拨军马如常如故,不必絮繁。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去。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皇帝,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宋江道:“若要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前者柴进等三人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今次着谁去好?须是会诈投降的。”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叫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方腊那厮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不收留了?”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只再加一点,把方天定、祖士远二人带上。”吴用称赞,便唤白胜随即传令,从水路里直至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李俊等领了计策,白胜自回中军。 不日,祖士远携方天定都到,祖士远来与李俊商议备细。李俊先把方天定留下看管,却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扮做梢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与祖士远乘驾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将近清溪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话说。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万望收录。”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使人过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娄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你是宋江手下甚人?有何职役?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见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先前擒了一员大国丞相,名唤祖士远的。祖丞相说大国招贤纳士,礼待贤臣。小人闻言,便从尊命,特将祖士远解救,有赚取他粮米船只,径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娄丞相忙叫祖士远来见。祖士远上岸来,两个叙旧,祖士远道:“不曾想,你我一别,险些儿两世为人,天可怜见,有幸遇着李俊等壮士,愿报效我国,因此放我回来,我也答应保他做官,正不忘救命之恩。”娄丞相见祖士远说了这一席话,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放人献粮投拜一事。祖士远、李俊二人见方腊,再拜起居,奏说前事。方腊坦然不疑,先恢复祖士远右丞相之职,再加封李俊为水军都总管之职,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皆封水寨副总管,且教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一切都了,方腊乃道:“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李俊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神谋妙算擒方腊,先遣行人假献粮。 指日宋军平大内,清溪花鸟亦凄凉。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刘赟、张威四员正将为前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两下军兵各列阵势。南军阵上,方杰横戟在马,杜微步行在后。那杜微浑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两将出到阵前。关胜阵上觑见,谓众兄弟道:“哪个敢打头阵?”刘赟首先出马,手舞凤嘴大刀,直取方杰。方杰怒道:“想你一介骠骑,也敢和我争斗?”便驾马缠住,两将便斗。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刘赟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刘赟也使气力,不敢松懈一点。方杰见刘赟手段高强,沾不得半点便宜。暗忖道:“如此武艺,如何只做小职,定不能小觑了他。”也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两个正斗到分际,刘赟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 南军阵里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刘赟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刘赟脸上早飞将来。刘赟眼尖,早躲了飞刀,回马便走。方杰见走了刘赟,心思不能取胜,所以不追。刘赟回阵说了,关胜大惊道:“这厮手段利害,后面那厮也阴险的紧,如何是好?”就在阵里商议。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汉,快出来厮杀!”关胜听了,亲往阵前要斗,口称道:“黄口小儿,暗器取人,怎算本事,敢来跟我斗么?”方杰道:“有何不敢?”两个就斗三十合上下,关胜卖个破绽,瞥了方杰,回马拖刀而走。方杰自觉能敌,批马赶上。杜微见了,心中暗忖道:“怕不是关家拖刀计,我且祝他一臂之力。”就要抽手掣起飞刀。飞刀还未出手,那里花荣早把箭矢射来,一箭正中面门。方杰闻听弓弦响动,下意去躲,那箭却不飞他来。关胜亦觑见方杰露处,转使神威,回身举刀便砍,一刀砍翻方杰。南军见了,都四散惊走。不出百十步,却遇见方腊御驾,方腊见前军大乱,就亲麾大军稳住阵脚,直来到军前摆开。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带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诈称天子位,也须直列宰臣班。苟非啸聚山林,且自图王霸业。 南国阵中,只见九曲黄罗伞下,玉辔逍遥马上,坐着那个草头王子方腊。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远远看见方杰、杜微双双战死,心下大怒,正要出兵。忽闻一通锣鼓响动,只见宋江等都到。原来宋江在中军听得报说:“方腊亲引大军到前。”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腊御驾,心思到:“他那里到算威武,我且摆他一阵比较一二可也。”于是也来到军前摆开。左右是孔明、孔亮各执长枪。身后是一个巨汉郁保四,手持一面帅旗,镇在那里。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那照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着那个有仁有义统军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 凤翅盔高攒金宝,浑金甲密砌龙鳞。锦征袍花朵簇阳春,锟吾剑腰悬光喷。绣腿絣绒圈翡翠,玉玲珑带束麒麟。真珠伞盖展红云,第一位天罡临阵。 宋江全身结束,自仗锟吾宝剑,坐骑金鞍白马,立于阵前监战,掌握中军。宋兵等众将就来迎敌,要擒方腊,两边大军都来厮杀。双方激战正酣,方腊看准时机,派一部精锐从侧翼冲击宋军。宋江忙叫花荣引一部抵住,吴用道:“他从侧翼来攻,我从另一侧去打。”宋江认理,点将道:“张清引骑兵去攻他侧翼,鲁智深、武松引步兵徐徐围住阵脚。”三将带兵去了。那花荣觑见敌军裨将,提枪来斗,觑见教亲,使个镫里藏身躲过他兵器,望那将腿便刺。那裨将吃痛,回马抱鞍而走。花荣一招手,就把大军掩杀过来。南军里方腊见偷袭不成,忙令鸣金收兵。大军都退,不出五十步。忽闻一侧喊杀声向,正是张清引骑兵到此,从中截断南军前阵。张清觑见方腊,只用石子一打,正打掉方腊头上幞头一角。方腊大惊,哪顾得周围将士生死?回马便走。南军诸将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奔逃。下面士卒见自家头领都乱了,也不成阵势。南军大败亏输,四散而走,正被鲁智深、武松一队截住厮杀。其中战死、投降者颇多。 方腊御驾跌跌撞撞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城混战。宋江军马追杀将来,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山了,两下接应,却好凑着。四面宋兵,夹攻清溪大内。宋江等诸将,四面八方杀将入去。各各自去搜捉南军,打破了清溪城郭。方腊只得败走帮源洞中去了。那方腊入洞内暂歇,心下稍安,忽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与卢俊义交战不敌,恳求大王出兵来援。”方腊听了大惊道:“宋江尚未平定,如何有兵去援贺教头?”于是下令教贺从龙死命抵住。探马去了。 再说贺从龙与卢俊义战过两次,都不能取胜,正待援军。探马回来报知,闻听方腊旨意,其中并无增援之意。仰天长叹道:“天不佑我朝,如何匹敌?”于是率大军都来投降卢俊义,卢俊义闻言大喜,就来纳降。贺从龙指点山路,卢俊义便引大军都到山后。正巧见宋江入城,便来宋江会合。宋江、卢俊义二人入城,如何作战不提。 且说娄敏中闻听李俊等造反,心下便知中计,立刻举剑率兵来援。正遇见阮小五在彼,便引军厮杀。阮小五也不抵敌,回身便走,转过街角去了。娄敏中紧跟上去,将转过街角,却被童威、童猛各引一军前后堵住。娄敏中左指右挥,部下冲突一回,死伤惨重。娄敏中见冲突不出,欲要拔剑自刎,忽一声道:“仁兄且慢,你我从长计议。”娄敏寻声中看时,一侧楼上窗前正是祖士远。娄敏中咬牙切齿、满目血丝,谓祖士远道:“你我都食大王俸禄,如何不愿效死?”祖士远还要劝,娄敏中大笑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番我等败了,便绝不思活路。”言毕,自刎而死。这一批军马都是娄敏中亲信,见主人自刎,纷纷跟随,百十来人没一个投降的,都自死在巷里了。祖士远楼上望见,感慨一声道:“仁兄好气魄,我不能比,惭愧。”下楼来与阮小五道:“求将军网开一面。”阮小五深感娄敏中忠义,便不叫搜刮尸身,各都好好埋葬。一番大战过后,宋江便叫打扫战场,收拾城郭,放榜安民,当夜无话。次日,宋江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一伙裨将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不出迎敌。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又命祖士远到洞口。祖士远道:“愿肯投降之众,便出洞来,宋军不杀他,垦复良民者,亦不杀之。”久等不见动作,就来复述,直到傍晚方回。洞口守军听了,来报方腊。方腊不以为意,只觉宋江攻不进来,才出此下策,便道:“不必管他。”守军自去了。当夜,早有数个裨将陆陆续续引小股部队,出洞投顺宋江。此时节,方腊正在宫中酣睡,忽闻得知又将领带兵倒戈,心下大惊,便命严加看顾,但要临阵脱逃者,斩讫报来。一夜杀死牙将数人,才止住逃兵。方腊心惊胆战,再不敢入睡,只是当夜无话。 次日清晨,祖士远又来说前事,见依旧没有动静,便一招手,把方天定带到洞前。那方天定被五花大绑,跪在洞口,左右是吕方、郭盛,各执画戟立定。祖士远又道:“方腊之子,方天定在此,贼首方腊若肯在日落之前投降,可网开一面,放你子为良民,免受屠戮之刑,若到时未降,且把方天定就地正法,你好自为之。”却说方腊在帮源洞如坐针毡,亦无计可施。忽闻报说,心下急躁,见一众文武没个主意,怒道:“却没一个能成事的,太子就在洞外,如何方能营救?”见众文武不搭话,方腊正自忧闷。忽见殿下锦衣绣袄一大臣,俯伏在地,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无可补报。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擒曾习。愿借主上一支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未知圣意若何,伏候我王诏旨。”方腊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军出洞,去与宋江相持。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竖立功勋显宋江。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宋先锋功成名就 张招讨遵义擢用 词曰: 入梦转头流泪。遮日月,灭繁星。却忠名。 然醒又关悲喜。改乾坤未评。观看紫微凌志。抵还京。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方腊见奏,不胜之喜。“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那柯驸马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宋江在阵中,因见方腊又未曾拿得,连日叫战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宋江等在军中认得是柴进。宋江便令出马迎敌,郭世广见了要出马,宋江恐他不识,便叫穆弘出战。穆弘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俺天兵敌对?俺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们手段!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道:“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卢俊义道:“且看穆弘与他迎敌。” 当下穆弘挺枪跃马,来战柯引。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穆弘听了,略战三合,发声喊道:“这厮利害,俺抵敌不过。”拨回马便走。柯引暗忖道:“演的忒过!”便喝道:“败将,俺不赶你。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穆弘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两个交锋,全无惧怯。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演技卓越,诈败佯输却骗了所有人,走回本阵。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刘赟见关胜都败,心下大怒,舞凤嘴刀来战。宋江本要止住,却为时已晚,忙叫朱仝出阵劝说。 那里刘赟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不数合,柴进力怯,暗暗道:“兄弟应当诈败,莫毁了前程。”刘赟哪里肯听,只为关胜报仇。早有朱仝上前拦着,三个缠斗,朱仝明里与柴进斗,暗里碍着刘赟,心中叫苦不迭。朱仝、柴进二人苦苦劝说,才说动刘赟。三个斗不过五七合,刘赟、朱仝诈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南军见自家驸马力敌二将,不失分毫,先抢得这匹好马,又都来喝彩。柯驸马见时机成熟,就招动南军,掩杀过来。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四将。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柯引奏道:“主上放心。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方腊见奏,心中大喜。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 且说宋江从寨里谓刘赟道:“险些儿害了自家兄弟性命,奈何你不知情。”吴用又把柴进事情说了,刘赟闻言跪拜道:“当时先锋制止,末将冲动,不曾听令,该受刑罚。”宋江道:“不守军令,擅自出击,当罚。”便教左右带出,罚二十军棍。左右将士心服口服,当夜无话。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要来厮杀。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却回身戳死一个牙将,背后云奉尉燕青发起喊来,杀了数个头领。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洞内也有一人,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抗拒者,斩首全家。”回身引领众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 且说柯引手下仆从周旋,早摸清洞中内外备细,见方腊大军走了,就来招起兵马道:“大王不在,大内众军见我国大势已去,就地反了,你等如何?”来回三五处说罢,四下都恐自己受害,忽一人道:“若等他人出手,实则晚矣,我等应当先下手为强。”于是大乱起来。周旋于乱军里又来寻监天司一干人众,谓为首蒲文英道:“你等速速收拾细软,随我一同去投宋江处。”蒲文英道:“我夜观乾象,早知星辰暗隐,便知你的身份,如今为何要救我等?”周旋道:“先生也知天命,我家大人柯引知道你等本事,要留你们性命报效公明哥哥,你等若是不肯,我也乐得就地杀将起来,免遭他人虏去受用。”蒲文英等闻言大惊,忙叫饶命,便就随周旋走了。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公明哥哥每每嘱托梦中之事,教俺不可耍性子,然今日哥哥要另立贤君,我穿他一次不妨事。”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正在那里闹动,早有大将王禀、赵谭、辛兴宗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辛兴宗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阮小七大怒,指着辛兴宗道:“你这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颠倒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三员大将来协助成功。”辛兴宗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辛兴宗。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王禀、赵谭二人也来劝和,辛兴宗只是记恨于心。 再说洞内南军闻周旋言语,以为方腊早败,纷纷大乱起来,一批牙将便就把金银珠宝抢夺开来,你我互不相让,就在洞中自相残杀。乱军战了一回,忽闻宋军入内,登时又乱。此后都与宋江、卢俊义梦中一般,把方腊一军尽数剿灭,方腊被鲁智深所俘,梅寄鹤亦被武松擒获。金圣叹见大势已去,用个障眼法要走。樊瑞就来破法,却目下不见金圣叹,只得放任走了。只是天罡地煞不曾失了一个。周旋就携蒲文英一众来与宋江报捷,这周旋不是别人,正是乐和。宋江闻报大喜。待大战完毕,宋江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招讨使张叔夜会集都督刘光世,安抚使赵佮,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本部大军万余。今已全功,实为万幸。”宋江再拜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辽、田、王、陈,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过江以来,染病受伤者甚多,天可怜见,都不曾损了一个,可诸多牙将士卒,多是上梁山时便跟随于我。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寿夭命长,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何以损折将士为羞为耻!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 只说宋江表奏一应降将旧臣,反投大宋,共逐方腊,戴罪立功,愿请调御州县,为国效力。吴用道:“兄长此表不忙呈奏,当先与张招讨、刘都督、赵安抚知,论其备细再作计议。”宋江认理,便先于赵安抚看了。赵佮暗忖一回,也在其中助力,便道:“宋先锋表奏为国为民,我愿鼎力相助。”于是引宋江来见刘都督。二人说罢前事,刘光世正要说话,更参谋先张口道:“擢用臣事我家都督不曾过问,应当先取张招讨处知会,他若肯时,我等也乐得举荐。”赵佮、宋江二人知道其中意思,也不打扰,又去寻张招讨。此时节,张招讨正与辛兴宗、王禀等人商议兵政,中军统制王禀要为宋江等表功,辛兴宗道:“宋江等原系大盗,虽破贼有功,不过抵赎前罪。”统制王禀不敢争。忽闻赵安抚并宋江拜谒,便请其入。辛兴宗闻言道:“都是方腊余孽,怎好重用?”宋江道:“既有忠心,便可用之,如何以出身取人?”张叔夜恐伤和气,便道:“我这里就先按下,容我再作计议。”赵安抚却不遗余力举荐,除辛兴宗外,众人本无心弹压降将,况且赵佮乃皇亲贵胄,不敢有违。张叔夜又问刘光世如何,宋江道:“刘都督教宋某先问您的意见。”张叔夜自忖一回,也乐得卖个人情,就事情定了,三人联名上表。宋江便把降将暗插此处,暗中取得方腊地盘,护境安民。都有哪些降将?正是: 金节、邢政、冷恭、张道原、梨繁花、章骋、薛斗南、苟正、昌盛、汤逢士、元兴、张韬、严勇、李玉、崔彧、贝应夔、伍应星、邓元觉、张威、郭世广、苏泾、晁中、刘赟、徐方、祖士远、白钦、景德、谭高、沈寿,桓逸,成贵、翟源、谢福、高玉、贺从龙。 再说张招讨理罢政务,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宋江大队已回到杭州。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是日,宋江谓卢俊义等头领道:“如今南方已定,当寻龙脉。”众人道是,于是宋江吩咐下去,教走报头领四散人去探。数日回报说不曾寻得此人,宋江思虑不定。忽闻赵安抚请宋江等游湖。有教是:湖心看天地同色,忠义倒乾坤逸彩。不知宋江等游湖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赵安抚说烛影斧声 天魁星遇坎宫斗姆 诗曰: 紫微游戏水湖清,摇橹渔歌唱自鸣。 遥望隔窗摇烛影,闻听间隙斧听声。 话完天地相同色,另立贤君慰此生。 新遇正神归斗部,从星效命落天兵。 且说赵安抚来请宋江、卢俊义望西湖赏景。卢俊义问道:“不知此番又为何事?”宋江道:“怕是说些旧事,或者前日名单之事。”吴用道:“我意不然,若是正事,如何不来大堂里说?”宋江实在不知来意,便请吴用同往。三人都出府门来见赵佮,四人行礼以毕,也不坐马车,都上马来慢行。一路上说说笑笑,也都自在。四人直至西湖,都在岸上看景,此时节正值八月初旬仲秋前夕,但见: 天清云淡,几行鸥鹭翻飞;浪碧水明,数条银鳞跳跃。湖中一派涟漪,映照千般金光;岸边两处垂柳,轻抚万条绿绦。秋风送爽,远山黄绿参半;景色宜人,近楼红紫夹杂。真是杭州好风景,恰如天堂降人间。 四人正观景时,赵安抚道:“你我且在西湖泛舟如何?”宋江不知就里,也乐的答应。于是便来水军大寨处捡一只小艇,那水手正要上船掌舵,忽闻赵安抚道:“你家头领今日是谁当值?”那水手道:“正是阮小七头领当值。”赵安抚便请阮小七到此,谓阮小七道:“不知头领愿为我等撑船么?”阮小七道:“但有命令,怎能不听?”于是就先上船掌舵,搀扶赵安抚、宋江等四人上船。宋江挨着赵佮、吴用挨着卢俊义,四人都到船上坐定。阮小七撑船摇橹,发声喊,这船便望湖内荡去。见船离岸愈远,赵安抚问道:“西湖美景如何?”宋江道:“岸上秀丽,远山如画,美不胜收。”赵安抚又问道:“比梁山泊如何?”宋江思索片刻,道:“实不敢比。”赵安抚又来问卢俊义、吴用二人,都说杭州美景,盖世无双。几人又谈论些景色,看看船到湖心。赵安抚止住行船,谓阮小七道:“素闻阮氏三雄乃渔人出身,定然惯会渔歌,不知能否聆听?”阮小七道:“乡野村歌上不得桌,俺这里新学一首好词,唱来给大人与哥哥们听。”赵佮便请阮小七唱一首来,阮小七张口便唱一首《渔歌子》道: 楚山青,湘水渌,春风澹荡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渔艇棹歌相续。 信浮沉,无管束,钓回乘月归湾曲。酒盈尊,云满屋,不见人间荣辱。 众人闻罢,都来称赞,赵安抚感慨道:“人生在世,如何不被管束,又如何不见荣辱,你我都该晓得。”宋江等都来附和。相谈言毕,赵佮见四周再无人了,才取出书信,给宋江看。宋江等看了,正是徐槐所写,信中内容便是赵佮身份。宋江大惊,就来拜倒。左右卢俊义等不知就里,但见宋江跪倒,也纷纷跟随。赵佮慌忙扶起道:“宋先锋快快请起,我如今还不是皇帝,无需大礼。”众人都起坐了。宋江把书信给众人看,众人看毕,脸色俱作凝重之色。吴用谓赵安抚道:“大人,此一节事关重大,你我都须谨慎对待。敢问大人有何打算?”赵安抚道:“诸位头领,我知道你等都乃忠义之人。此次唤你等前来泛舟,便是想与诸位商议大事。如今朝廷动荡,奸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我欲起兵讨伐,重整朝纲,不知宋先锋等意下如何?”宋江听了,心中暗自思量道:“本来便是要寻贤君而立,不曾想贤君就在眼前。”思罢,插手道:“陛下,宋江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一同铲除奸佞,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赵安抚大喜过望,连忙扶起宋江,说道:“宋先锋果然深明大义!有你相助,我如虎添翼。”吴用道:“不知大人如何计议?”赵佮道:“我先说一段故事,你们听真。”于是说来: “话说宋开宝九年十月壬午夜,太祖赵匡胤大病,招晋王赵光义议事,左右不得问。席间有人遥见得烛光下光义时而离席,有逊避之状,又听见太祖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当夜,太祖驾崩,宋皇后让王继恩去叫秦王赵德芳来。但在这时,王继恩忽然叫道:‘晋王来了!’宋皇后见赵光义,大吃一惊!对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泣声答道:‘共保富贵,勿忧也!’后晋王光义继位,改元太平兴国。” 吴用闻言道:“要在此处做文章?”赵佮然是,又道:“我且如此说,你等再听。”于是又来说: “话说祖宗潜跃日,尝与一道士游於关河,无定姓名,自曰混沌,或又曰真无。每有乏则探囊,金愈探愈出。三人者每剧饮烂醉。生喜歌步虚为戏,能引其喉於杳冥间作清徵之声。时或一二句,随天风飘下,惟祖宗闻之,曰:‘金猴虎头四,真龙得真位。’至醒诘之,则曰:‘醉梦间语,岂足凭耶?’至膺图受禅之日,乃庚申正月初四也。自御极不再见,下诏草泽之。人或见於轘辕道中,或嵩、洛间,乃开宝乙亥岁也。上已祓禊,驾幸西沼,生醉坐於岸木阴下,笑揖太祖曰:‘别来喜安。’上大喜,亟遣中人密引至后掖,恐其遁去,急回跸见之,一如平时,抵掌浩饮。上谓生曰:‘我久欲见汝,决一事,无他,我寿还得几多?’生曰:‘但今年十月二十日夜晴,则可延一纪,不尔,则当速措置。’上酷留之,俾宿后苑。苑吏或见宿於木末鸟巢中,或数日不见。上常切切记其语,至所期之夕,御太清阁以望气。是夕果晴,星斗明灿,上心方喜。俄而阴霾四起,天地陡变,雪雹骤降,移仗下阁。急传宫钥开门,召开封尹,即太宗也。延入大寝,酌酒对饮。宦官宫妾悉屏之,但遥见烛影下,太宗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饮讫,禁漏三鼓,殿下雪已数寸。太祖引柱斧翟懓雪,顾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是夕,太宗留宿禁内,将五鼓,伺庐者寂无所闻,太祖已崩矣。太宗受遗诏,於柩前即位。逮晓登明堂,宣遗诏罢,声恸,引近臣环玉衣以瞻圣体,玉色莹然如出汤沐。” 吴用道:“自古鬼神之说更甚于事实,或说由太宗谋害太祖,特地屏去左右,以便下手,至如何致死,旁人只从窗外窥见烛影斧声,此事坐实,广而告之最好。”赵佮然是。宋江等人听闻赵安抚计议,心中暗自称妙。吴用道:“我兄弟有柴世宗嫡传子嗣柴进,此人有御赐丹书铁券,待到定时,可使柴进一族出言,就说:‘当年先祖禅位宋太祖,只为太祖一脉治国,当今皇帝并非太祖血脉,便不保他。’此后再广布消息,把大人血脉说了,到时人尽皆知。再暗控兵权,使之禅位,易如反掌。”言毕,宋江恍然大悟,道:“前日里卑职上表人名,本以为赵安抚顾及旧情,鼎力相助,如今才知其中备细。”赵佮道:“自然有旧情之谊。”言毕,又来说杨涛、方顺二人之事,赵佮道:“这二位将军乃徐槐推荐,我教此二人来监军,同时散布公明大义所在,以后接管江南,便仰仗公明威名了。”宋江闻言惊恐,道:“大人厚恩信重,必不敢负。”便来商议备细。 此后协助赵安抚散布消息,城内关于太祖之死的传闻甚嚣尘上。人们纷纷议论烛影斧声之说,百姓已生疑心,此是后话,不必絮繁。 只说宋江等辞了赵佮,都回府邸,又来讨论方才之事。忽闻邢政引来司天监太监蒲文英到此,宋江便请入内,问罢来由,邢政道:“此人乃是方腊伪国司天监太监,名唤蒲文英,能掐会算,道法高妙,最善于观星测命,曾多次算出宋先锋等天罡地煞之定数。后来乾天突变,星辰明暗更易,他亦能算出,于是当日来劝阻方腊等人。万幸方腊一众自恃能手,都不听他之言,因此我等才能大胜。”宋江等闻言,都来问询。蒲文英拜罢道:“前日夜我观乾象,有紫微星忽明忽暗,暗淡时周围一片并无从光,明亮处又见北斗周遭十二丙级从星映照,又泛出三十二道从光来,心下当知变数,故来说之。”吴用道:“不知有何见地?”蒲文英道:“紫微乃帝星,先暗而后明,主天地易主,从星映照,要出将才文臣于世。”宋江道:“不愧司天监职,其言正中。”就把另立贤君,赵佮当之的事情备细说了,蒲文英大喜。宋江就问蒲文英道:“不知先生愿随赵安抚左右么?”蒲文英欣然同意。宋江唤来侯健,汤隆、段景住三人到此,三人入内礼毕,宋江道:“辛苦三位兄弟为蒲先生做两身衣服,一柄宝剑,再挑一匹宝马。”三人领命各自准备去了。宋江又感邢政举贤,亦厚赏之。吴用又问蒲文英道:“这十二颗从星却落何处?”蒲文英道:“只在两年之内,便见分晓。”宋江也自寻思,几人便谈天论地,至午方散。 又过数日,宋江午食已毕,顿感无趣,就想出门散心。左右吕方、郭盛紧随,宋江谓之道:“二人不需跟随,当今方腊已平,无甚危险,只我单身去也。”说罢走了。吕、郭二人不敢违背但恐有失,郭盛道:“不妨去问军师拿个主意。”于是二人都到吴用处说了。吴用心思一番,问道:“谁愿跟随?”卢俊义、李逵、花荣三人都放心不下,卢俊义道:“唯恐有方腊余党,我三人愿往。”吴用点首,便就跟来。卢俊义与宋江说了,宋江道:“你二人来不妨,只铁牛来又要耍性子。”花荣便用指头戳李逵,李逵顿悟道:“哥哥在上,铁牛不敢。”花荣道:“哥哥放心,有小弟看着这黑厮。”宋江见二人动作,也不多说。四人就出城游玩赏景,转走多时,来一山间见有青阶古道,宋江不曾路过,便寻阶上山来,山顶却见一座庙宇,或因战乱,外墙破败不堪。宋江踅到正门看那匾时,有三个大字写道:白云观。两边一副对联写道:神仙本无踪,只留在观中。宋江道:“不知观中哪路尊神。”就要进来看,却被花荣拦着道:“兄长且慢,小弟观此处容易藏人,恐有方腊遗兵。”李逵道:“兄弟既然怕,我先闯他一遭。”说罢,大步流星入内。 只见里面有三座房子,左右两间乃左辅、右弼,中间的是元辰殿,殿里供奉斗姆元君。李逵转了一遭,不见甚人,就来请宋江等入内。宋江入内看了,只见中间神龛上一座神像,左右林立七个泥胎。看那神像,样貌威严,品相端庄,左右各展三只空手,本来各执法器,如今却不见法器踪影,又有两只手在胸前合十。宋江定睛观瞧,道:“却原来是紫光夫人道场。”卢俊义问道:“哥哥,这紫光夫人乃甚神只?”宋江道:“此乃众星之母,天庭斗部正神。”卢俊义道:“如此说来,正是我等神主?”两个说了,都来拜祭。花荣、李逵看自家哥哥都在祭拜,也就跟着来磕头。 只说宋江等都在参拜,忽闻的神龛后面廊下有人出来。宋江等都抬头,只见两个青衣童子,径到跟前,举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天魁、天罡二位星主说话。”宋江、卢俊义都曾遇过这些,因此早就不再惊讶。花荣心思细些,也猜得七八分意思,只有李逵不明就里,问道:“你两个甚人,藏在后面莫不是要害俺家哥哥?”话音未落,抡板斧就来劈杀。吓得两个童子挥长袖乱将打来。那青衣长袖看似轻盈,只是打在李逵身上却忒沉。李逵挨了几下,吃痛便退。李逵哪里知道,这两个童子都是泥胎,因此沉重。李逵骂了一声,又要上前,早被宋江喝退,就来赔罪。 那里青衣也不搭话,前引便行。宋江便叫花荣、李逵留下,与卢俊义随后跟下殿来。转过屏风望见后院大门紧闭,青衣道:“二位星主,从此间进来。”宋、卢跟入大门来看时,星月满天,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一汪清水,水面毫无波澜,犹如镜面,映照天星入水。看看路径,只有一处青石古桥,平铺深入。二人跟着青衣,行不过一里来路,就见一处大殿,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帏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王家。 宋江、卢俊义到大殿上,下面都是龙凤砖阶。青衣入帘内奏道:“请至星主二位在阶前。”二人到帘前御阶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称:“臣下天魁、天罡,伏望天慈,俯听御令!”御帘内传旨教:“请星主坐。”二人也不抵触,都起身寻锦墩坐下。殿上喝声:“卷帘。”数个青衣早把朱帘卷起,搭在金钩上。娘娘问道:“星主别来无恙?”宋江道:“臣等不在神位,不敢面觑圣容。”娘娘道:“星主既然至此,不必多礼。”宋江、卢俊义恰才抬头舒眼,看见殿上金碧交辉,点着龙灯凤烛,两边都是青衣女童,执笏捧圭,执旌擎扇侍从;正中不见七宝九龙床,却是一架七香车,车上端坐着那个娘娘。二人看时,但见: 头绾凤翔赤金髻,身穿焰缕绛绡衣。紫珠玄带曳长裾,龙虎如意擎彩袖。英眉俊目,地阁天庭照火环;扶塔悬剑,端居法相最庄严。飞金剑下,能驱星辰群罡煞;七香车上,永坐斗部共坎宫。正大仙容邪难近,光明形像魔不侵。 宋江暗忖道:“却不是九天玄女娘娘,那便是坎宫斗姆娘娘了。”那娘娘坐于七香车上,手执龙虎如意,口中说道:“请二位星主到此,先来饮酒。”斗姆娘娘连劝了多杯,宋江便道:“臣等不胜酒量,望乞娘娘免赐。”殿上法旨道:“量吾斗部执掌杀戮,星主如何不能饮酒?”宋江道:“仙酒醇浓,肉体凡胎怎能收受?”斗姆娘娘便请随意,不再赐酒。卢俊义道:“不知娘娘唤我二人前来何意?”娘娘法旨道:“二位星主听真,当今天道骤变,当思新道行之。”宋江道:“愿受天言,指臣明路。”娘娘法旨道:“吾闻九天玄女曾教汝等忠君,吾观当今天子无为,不可效忠,当另立贤君才是正道。”宋江道:“九天玄女娘娘从前法旨,怎敢违背,当罪下酆都。”娘娘法旨道:“休言,汝等人间密谋,吾岂不知?”宋江、卢俊义闻言大惊,抖若筛糠,都来跪倒,宋江道:“恳请娘娘惩罚。”娘娘法旨道:“如何惩罚?汝等都为吾部,岂不爱惜?”教请星主坐。二人哪里敢起身。教四个青衣扶上锦墩坐,卢俊义坐定,而宋江只得勉强坐下。卢俊义道:“娘娘既不罚,但有何指教?”娘娘法旨道:“吾早遣北斗丙位从星十三颗,从光三十二道相继下凡,助力汝等,且大胆去做,但有因果罪恶,有吾承担,天帝、玄女处汝等不必担忧。”宋江等闻言再拜起居道:“深感娘娘大恩大德。”斗姆娘娘也不言语,便令童子急送二位星主回去,宋江、卢俊义便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二位星主可寻原路自回,便不想送。”宋江、卢俊义便上桥自回。青衣回禀了,坎宫斗姆娘娘法旨道:“此去便好,再助一臂之力。”便六只手望空一抓,幻化出六种宝物,顺手投去。只见六个宝物如光似箭,飞去神州大陆,至于六件甚么法宝,以后详谈。 二人出得门来,回身看去,只不过是寻常院落。二人转过屏风,花荣早等不耐,见二位哥哥出来,上前询问备细,宋江说了。二人又寻不见了李逵,花荣道:“铁牛等的无趣,在侧殿睡下了。”如此都来侧殿寻李逵,却听得李逵在内骂骂咧咧。众人进来看时,只见李逵头上一个大包,手里攥着一块金牌。宋江道:“你这黑厮,又跟谁使性子?”李逵一脸委屈道:“哥哥怎如此说,俺被这破疙瘩砸着脑壳,心里正气,四下里又寻不得人,跟谁使性子?”宋江便叫拿金牌来看,正面都是龙章凤篆,字不认得,背面一串文字道:斗部八万四千群星恶煞,咸听驱使。宋江惊道:“莫非是斗姆娘娘法宝。”卢俊义道:“想来正是赐予兄长的。”宋江道:“只是不知如何使用。”花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便了。”李逵听得三人言语,稀里糊涂道:“扔这疙瘩的,哥哥们都认识,且说出来,俺寻他报仇。”宋江又给李逵说了,李逵讪讪道:“神仙俺可惹不起。”众人都笑。原来前次李逵骂了青衣童子,斗姆元君便教训一下,才把这个宝物丢在李逵头上,这事众人不知。此后宋江等回营与众兄弟说了,都来道喜,当下无事,不再絮繁。 只说数日后,忽闻戴宗从二仙山到此,宋江心下大喜,教众人都来相迎。戴宗打了稽首,宋江道:“戴院长此去良久,好不叫愚兄思念,不知一清道长如何?”戴宗道:“那日去了,与公孙胜大郎接着,公孙胜与我道:‘贫道时常思念诸位兄弟,只是吾师罗真人不肯放还。”我又说公明哥哥大梦惊醒,顿感乾坤变色,特来寻贫道解梦中之惑。公孙胜道:‘贫道虽心向往之,但恐吾师问责,便要求他法旨,只是一连数月吾师罗真人不曾言语。’我又问为何,公孙胜道:‘只因数月前忽有一女子带艺投师,吾师便与之详谈,后来贫道每每不曾近身。’因此苦留数月。某一日公孙胜叫我听言,谓之道:‘吾师观近日异象,有十六个字与你说了,你且听真:二神争利,天数有变,罡煞繁星,明暗自清。’便教我下山寻一个人。”宋江道:“不知要寻何人?”戴宗说出这个人来。有教是:繁星征南未一陨,此话一出去几人。不知那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花和尚浙江坐化 赵安抚汴京称王 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且说戴宗从二仙山到此,说要寻一人,宋江问道:“不知先生师父要寻何人?”戴宗道:“不是别人,正是花和尚鲁智深。”鲁智深闻言,出列道:“寻洒家何事?”戴宗道:“下山前闻罗真人论道,罗真人说天道已变,谶语偈言都可变化。”鲁智深一拍脑门,喃喃道:“吾师智真长老曾言:‘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是也不是?”戴宗道是。宋江又来询问其中备细,戴宗道:“罗真人说此乃佛门之事,本不愿瞻顾,只是新来师弟谏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英雄好汉,更当救之。’罗真人才把此一事说了,正是智真长老的言语:‘听潮信而圆寂。’宋江闻言大惊,恐鲁智深性命有失,登时泪如雨下。鲁智深劝慰宋江道:“哥哥不需忧伤,性命自有天定,当看开才是。”宋江道:“此言不假,只是吾师不在身旁,以后如何听得教诲。”吴用道:“兄长莫急,方才戴院长说:‘天道已变,谶语偈言都可变。’戴院长必定知道如何更改其中意思,保存智深性命。”宋江闻言,忧心转喜,忙来询问,戴宗道:“军师不愧是智多星,公孙胜曾言:‘确是可改,只需不听钱塘江潮信,生死都无定论。’如此可也。”宋江大喜道是。转头来看鲁智深,将要说话,却被吴用拽住袖角。宋江来看吴用,见吴用摇头晃脑,心下思忖了一回,含泪谓鲁智深道:“吾师超脱世俗,性命早已看淡,亦是自身之事,去留任从吾师自定,愚兄必不多说。”鲁智深闻言,抓耳挠腮,踌躇不定。宋江便请鲁智深且好生思虑一阵,不必絮繁。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鲁智深打坐未睡,思念白日之事,总想不开,就来院中散心,忽见远处树下石墩坐一个和尚,便来询问:“你是本寺和尚么,深夜如何不睡?”那和尚闻言回身看了鲁智深,呵呵笑道:“贫僧不是本寺的,乃云游和尚在此挂单,只是闻听此处钱塘江大潮盛名,特来观潮。”鲁智深笑道:“你却不知这里的潮唤作潮信么?”那和尚道:“何为潮信?闻所未闻。”鲁智深说道:“闻听哥哥说:‘这潮信八月十五日,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因不失信,为之潮信。’时候不到,你再等也无用。”那和尚闻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贫僧日夜守候都不见大潮。”言毕谢了,回屋去了。 次日夜,鲁智深亦睡不着,出来看时,那和尚还在那树下坐定。鲁智深不解又来询问:“你这秃驴,昨夜说了,你如何还在这里等?”那和尚施礼道:“师兄有所不知,贫僧昨日听了师兄的言语,本也相信,只是思来想去,只怕它今年不讲信誉,要来耍贫僧。贫僧千里迢迢到此,只为一观大潮,如若错过,岂不白来一趟?”鲁智深闻言也不搭话,只觉得这人怪的紧。不曾想那和尚却来问询道:“不知师兄为何不睡?”鲁智深道:“洒家也是在等潮信。”那和尚笑道:“原来师兄和贫僧一样,都是同道中人。”鲁智深道:“谁与你同道。”那和尚又笑。鲁智深不耐道:“笑甚?”那和尚道:“师兄和贫僧说也等潮信,又说不是同道中人,真不知所谓,如何不笑?”说完又笑。鲁智深本要来打,忽然心下释怀,也哈哈大笑起来,去寻武松去了。只留和尚一人在此。 只说鲁智深来寻武松,武松睡眼惺忪道:“师兄不去睡觉,找小弟作甚?”鲁智深道:“为兄愚钝,前日里说圆寂之事,今时才得想通。想来俺这一生杀人放火,正果得之不易,只愿善终。”武松也不劝,只说:“师兄一人葬在此处,恐寂寞难耐,小弟愿留在六合寺,为师兄每日诵经,相伴左右。”鲁智深道:“兄弟不可,你若为我好时,只一件事,公明哥哥此后要做大事,你当替我好生看待宋大哥,助其功成名就,我也看的开心。”武松道:“那师兄为何不一起。”鲁智深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当夜便都睡下了。 次日又与宋江等众人说了,宋江便要大摆宴席,都来送鲁智深。席间众人都来敬酒,说些体己话。酒过三巡,鲁智深忽地站起身来,向宋江俯伏在地道:“公明哥哥在上,先受洒家一拜。”宋江在席间本忍着泪水,经这一拜,纵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宋江垂泪扶起道:“吾师如何行此大礼,快快起来。”鲁智深稳跪不起道:“自洒家感遇公明哥哥以来,无甚德行,承蒙各位兄弟与哥哥厚爱,唤我一声“尊师”,只是今日一别,定然后会无期。此后再不能随哥哥左右,快意恩仇,只求哥哥恕我先辞之罪。”宋江泣声道:“吾师何罪之有,愚兄何从宽恕,只是吾师如若思念旧情,定要来梦中与愚兄并众兄弟相聚也好。”鲁智深闻言道:“定来相聚。”宋江又来请鲁智深入席,鲁智深道:“大哥容禀,古人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弟已然酒肉都好,肚肠早饱。”众人便不再言,鲁智深起身道:“为师此去,望诸位兄弟莫要打扰为师坐禅,若来打扰的,看为师罚不罚他就是。”说罢,转身出了大厅,来到院中。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明媚,鲁智深抬头仰望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见鲁智深迈开大步,出了院门,望寺后山林走去。再说后来八月十五日当夜,只见天孤星暗淡,忽一星滑落,望东去了,此是后话。 再说一众目送鲁智深远了,左右林冲道:“第一次听智深兄弟自称‘为师’,看来真个出世入佛了。”众人闻言,各自感慨。林冲说罢,正饮酒时,忽然猛咳,口喷血来。众人大惊,早有安道全上前看视,宋江忙问如何,安道全道:“林教头实染风寒,又因饮酒、哀思过度,病情深重,恐难治愈。”宋江闻言,泪如雨下道:“贤弟即为神医,只求救应则个。”安道全道:“小弟自当竭尽全力。”宋江就教安道全好生看护。此后又有杨雄身患背疮;时迁又感搅肠沙。二人都到安道全处看治。宋江见了,感伤不已。林冲、杨雄、时迁三人不能速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安道全看视。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一路无话,就到东京汴梁,宋江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宣召边庭征战士,九重深处见天颜。 当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进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内朝见。此日东方渐明,宋江、卢俊义等将佐承旨,即忙上马入城。东京百姓看了时,此是第三番朝见。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破大辽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城朝见。征田、王、陈时因事急,大军不曾朝见。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幞头公服,入城朝觐。 宋江等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上皇命赐众将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正当有赏。”如此都赏赐了众人,各有职务,不必絮繁。 只说宋江拜奏道:“圣上容禀,微臣要表赞赵安抚功劳,赵安抚自到任监军以来,军纪严明,大军所到之处,并无加害百姓,凡有违法乱纪之事,皆都禁止。训练新兵、调动粮草,每每亲力亲为,还望陛下赏之。”道君皇帝闻言甚喜,乃唤赵佮入殿。赵佮入殿拜罢,也说了备细。天子曰:“你可是皇室宗亲?”赵佮道:“正是,臣下乃八贤王赵德芳嫡传。”天子曰:“你可有甚凭证。”赵佮便请瓦面金锏上殿,众人看了,果真不假。 却有蔡京出班奏道:“只凭一把金锏,怎能断言身份?”天子然是,又问如何是好。宿太尉亦出班奏道:“可让赵佮说先祖备细,一一列举,然后取来宗族世谱验看便知。”道君皇帝大喜,教取宗族世谱检看,赵佮一一说了,都与谱上无二,排比算来,正是皇兄。道君皇帝大喜曰:“今南清宫空无主人,皇兄既归,应当住之,此后仍立八贤王,恢复祖制,八贤王可手持瓦面金锏上殿,上打君,下打臣,有先斩后奏之权。”左右高俅出班拜倒奏道:“还请陛下三思,此祖制多年未启,陈旧久矣,只怕不和当今。”又有童贯、杨戬等臣附议。道君皇帝闻言,思忖一回曰:“那便请皇兄暂住南清宫,其余事情,再作商议。”宿太尉还要进言,却被天子止住,此后又说些国事云云,不必赘述。 只说退朝后,高俅、童贯、杨戬等人面色阴沉,相约同去面见蔡京,商议此事如何。蔡京迎来众人都到大堂,恶言道:“赵佮此人,平日里埋没名声,本以为不过是寻常皇亲国戚,不曾想却有深意。此人深藏不露,心中必有大志。如若让此人当上八王,那我等的日子便不好过了。”高俅附和道:“正是如此,必须想办法阻止他,所以来求个主意。”蔡京拂须暗忖一回,低声音道:“我等需先从他身世入手,擢人暗中调查实。但有不实,便好奏表圣上降罪。”高俅连连点头道:“太师此计甚妙!但需小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童贯献计道:“还可散布谣言,诋毁这人名誉,圣上若知,必然生疑。”杨戬道:“再看朝中情况,但又亲他者,俱找名义拘刷降职。”蔡京笑道:“只要你我齐心协力,赵佮如何逞能?”几人相视一笑,当下散了。 数日后,东京城中谣言遍布街巷,有人说:“赵佮血统不纯。”也有人道:“何止不纯,不过冒名顶替。”还有人说:“金锏不过是一个器物,偷来抢来,再造新的都好弄到手。”早有大臣把这些谣言传到宫中,天子得知后,龙颜大怒,责令严查谣言出处,下臣有为蔡京办事,有恐蔡京势力的,哪敢真心办事,便不了了之。与此同时,高俅等人也伪造几纸所谓证据,证明赵佮身世存疑。天子看罢,心中疑虑更甚。 只说赵佮得知此事,来与蒲文英商议对策。蒲文英道:“殿下容禀,他蔡京等人权势滔天,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抗衡,可暗中联络正直之臣,共同谋划应对之策。”赵佮认理,一面寻访正直之人,一面先与宿太尉、宋江等人知。宋江等正四散上任,大半散去全国各地任职,只留宋江、吴用等部分在京职务人员逗留。宋江闻言,便与吴用商议道:“不曾想却用流言蜚语,如此手段,该当如何?”吴用道:“八王殿下早有预备,只需听令则是。”一日上朝,赵佮便与一众文武收集蔡京一伙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之证据呈上天子。蔡京等人惊恐万分,出班拜倒,只是不认,又说些求饶的话语。道君皇帝岂能不知?随心知肚明,但爱护心切,便曰:“就罚尔等半年俸禄,所贪数目,尽早奉还。皇兄八王赵佮为整肃朝堂有功,择日册封为八贤王。”赵佮心中明了,深知道君皇帝不意惩处奸臣,也不再言。只说赵佮称王以后,秉持公正廉明,为民做主,深受百姓爱戴,便真做了八贤王。此是后话,不必絮繁。 朝毕,蔡京一伙都来议论,蔡京道:“圣上心知肚明,你我都不受罚,只是定了他八贤王身份,不知如何是好?”杨戬道:“如今这一片亲他的都跳出来了,只需找名义拘刷降职,教这位八贤王没了左右臂膀,光杆的王爷,又有何惧?”蔡京闻言大喜,便要拘刷良臣。却正拘刷一人,那人不忿就来找宋江商议备细。有教是:人世间哪有权谋,不过是损人损己。不知这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宋江散布乾坤语 吴讳首下沂蒙山 诗曰: 乾坤斗部聚三方,感染繁星几道光。 语道出言来断句,再将好汉启新章。 红鸾落在沂蒙岭,大宋擎天显勇良。 重走江湖忠义路,招安再兴抵猖狂。 只说蔡京、高俅一伙,借机拘刷许多忠良之臣,其中便有一个人,乃户部侍郎柴梦,柴梦正是柴进叔父,本做得此官后,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差池,只是国库从来不满,总有亏空。这些个事情本就不在柴梦管辖,为何?因为都叫奸佞之臣贪墨了,道君皇帝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柴梦不过新任侍郎,怎能管制,哪怕户部尚书又能如何?只因柴进是宋江一派,宋江又是举荐八贤王赵佮的,自然被拘刷降职,只做了户部出纳,且暂不上任。柴梦数载心血,就此无了。于是心下不忿,就出京来寻柴进。 此时柴进已到沧州上任横海军都统制,忽闻叔父柴梦到此,便亲请入内。二人对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梦壮胆说了此事。柴进拍案道:“我柴家有让位之功,御赐丹书铁券在此,这般奸臣却如此无理。我素知叔父秉性忠厚,办公不曾有误,如何拘刷官职!”柴梦闻言欲哭无泪,柴进见状就来安慰道:“叔父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柴进当下写了一封信先给沧州知府,说明就里。知府虽与蔡京关系匪浅,但也知柴氏一家难惹,且其中缘由众人尽知,更怕事情闹大,自己官位不保,便将此事上报刑部。刑部尚书素来与蔡京不和,接报后又怒又喜,怒的是蔡京行径,喜的是有法治理。尚书立刻派人调查。不久,柴梦恢复原职。消息传到沧州,柴进谓柴梦道:“叔父此去,不仅要小心为上,应当拜访八贤王,只有靠山够硬,才能保住官位,深知性命。”柴梦深以为然。柴进又使数个宗族子弟随柴梦入京,待寻机会,也得个一官半职。柴梦等众人回京赴任去了,不在话下。 只说柴进又书信一封,速报宋江知道。此时宋江正在楚州上任,听得柴进消息,心中思忖道:“不想蔡京等人如此大胆,连柴家也敢动,当思后事才是。”随即修书一封,派亲信小厮送与吴用,告知此间详情。小厮领命而去。宋江又唤来几个亲信牙将商议,看是否还有其他忠义之士遭蔡京陷害。牙将道:“大人,以小弟之见,可遣些精细之人,乔装打扮,混入京城,探听消息。”另一个牙将道:“所言甚是,我愿亲自前往。”宋江道:“如此甚好,你二人都去,扮作商人,入城后与在京兄弟联络,互通消息。”两个牙将领命。一路无话,都到京城,先见了呼延灼,说了备细,呼延灼道:“正有此事。”又见了徐槐,亦说不差。徐槐又写书信教牙将送回。牙将收了书信,回来报知宋江。 只是吴用书信早到,宋江看过吴用书信后,眉头紧皱道:“却要提前行事了。”忽闻那两个牙将也回,就请入内,二人说了备细,又递上书信。宋江看了一回,道:“只好如此了。”便把数个心腹牙将都到堂前,无非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宋江说了备细,众人皆愤愤不平。有性急率先喊道:“哥哥,咱们直接杀到京城,宰了那蔡京老贼,一切都好!”宋江摇摇头,说道:“不可鲁莽行事,我们需从长计议。”有稳智的牙将附和道:“哥哥说得有理,咱须得有个周全的计划。”宋江看众人时,沉声道:“诸位兄弟,如今朝廷腐败,奸臣当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把烛影斧声之事散布出去,到时再做计议。”宋江安排已定,四散而去。 只说当今天子赵佶并非太祖一脉,乃得位不正。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传十,十传百,百姓都说,惹得天下震荡,纷纷扰扰有人起义,众好汉纷纷响应。只说蓟州城中人群都在议论,也有人把此事编成书,在街头巷尾传说,忽有一人道:“说得好,当今帝王得位不正,天下应当共讨之。”说书人道:“莫要高声,我说只为养家糊口,可不想送命。”那人闻言,丢下银子,就仰天大笑出门去,上了马匹,出城而去。众人都看此人,却是一个女子,一身道士打扮,但见: 面貌如仙,身形似鹤。面貌如仙,头戴上清莲花冠;身形似鹤,身穿天青八卦衣。手捧拂尘,松枝攒翠尾似雪;胯下神驹,蹄健背壮体如玉。稳坐雕鞍,隐约见将军之容;飒沓流星,飘然有神仙之概。 要问这人是谁?需先说山东沂蒙山。这沂蒙山实为沂山与蒙山合并而成。沂山古称海岳,山景风光蜚声四海,有一峰名曰玉皇顶。玉皇顶拔地擎天,巍峨壮观,层峦叠翠,群峰竞秀,林海莽莽,松涛起伏,群山绵延有八百里远近。素称“人世蓬莱”,又有东泰山之称。再说蒙山,古称东山,却有山岳、森林、瀑布等奇观,只见奇峰耸立、水缠云绕,素有亚岱之称。二山相连,并称沂蒙山。 只说这沂蒙山内有一座白云洞,洞中有一位白云圣母。话说这位白云圣母非一般女子,乃是双鞭王呼延丕嫡孙,名唤呼延凌云。呼延凌云原本嫁给大宋朝一个将军,名叫陆朗,二人为结发夫妻。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相濡以沫、恩爱有加,并无间隙。陆朗本是延安府守将,但凡出征,妻子都来做伴。呼延凌云毕竟将门之后,弓马娴熟、带兵有方,自不必说。更能在两军阵前夺敌将首级,也能运筹帷幄之中。忽一日,有总兵上官仪遣陆朗追击西夏兵马残部,呼延凌云本欲相随,只是天中节将至,其父甚念女儿,便叫回家相聚,因此夫妇二人不曾同往。 只说陆朗引一彪兵马追至西平府较近,不曾停马。上官仪见敌人退却较深,不敢再追,就命大军撤军。陆朗道:“敌军已然困顿,如今应当乘胜追击,只需歼灭贼首,来日也不成一军。如若放虎归山,恐其养成势力,卷土重来。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良机,怎能舍弃?”因此不遵命令,执意追杀。陆朗也算勇猛,直把敌军逼入断头谷,这谷只此路进此路出,因此唤作断头谷。西夏首将见状,不肯投降,如困兽之斗,犹余残勇。陆朗指挥左右截杀,不曾放跑一个,并亲自斩杀贼首,大振军心。陆朗一部虽然得胜,然损失惨重。 只说陆朗提着贼将人头,回营说了备细,谁知上官仪勃然大怒道:“你不听将令,毫无规矩可言,若不杀你,如何严明军令。”便命左右斩讫报来。诸将心知肚明,上官仪这厮那是为了严明军令,不过是见陆朗立下汗马功劳,嫉贤妒能而已。因此闻言都来求饶命。上官仪道:“你这厮不尊将领 ,定有谋反之心,谁在言劝,与之同罪,何不斩讫报来。”此言一出,无人再敢言劝。上官仪便呈书奏报朝廷,说陆朗有累累恶行,诸般反迹。朝廷哪肯严查?便叫满门抄斩。可怜陆朗一世忠臣良将,却沦落到如此下场。万幸,呼延凌云归家才避得此难。又有呼延一家老小担保,才留得凌云性命于世。呼延凌云闻知丈夫一家冤死,日日以泪洗面。是夜,呼延凌云咬指发誓道:“若不为夫君一家老小报仇,枉为人妻!”又来拜罢父母,说了报仇之事,知女莫若父,因此父母也不劝阻。此后习文练武不辍,只待时机到时。 再说八月十五中秋节,上官仪一家都到自家宅院内赏月,上官仪觉官兵主杀,不是好兆头,所以不曾有护卫看视。呼延凌云早知他习惯,往年都是如此,因此就来复仇。呼延凌云先是在院外看了一遭,果然没有一个兵将,便踅入宅内,就取出火石等物,在院内放了两把火,把东西厢房烧着。登时家丁仆从乱作一团,上官仪闻知,心下大惊,就叫都来救火。呼延凌云混入救火人群,觑见上官仪腰肾露处,便匕首刺杀。上官仪吃痛发声喊,倒在血泊中。呼延凌云怎能解恨,又连槊四五刀不曾停手,只是四下里人都见了方止。四下人发声喊道:“有刺客,抓刺客。”都来捉人。呼延凌云也不恋战,回身便走,一跃翻墙去了。 只说呼延凌云也不回家,那墙角早备好马匹,拴附行李,就骑马出城,浪迹天涯。后来几经波折,却到沂蒙山,见山上有洞,洞内居住之物一应俱全,心下道:“自此也无牵挂,便隐姓埋名罢了。”此后呼延凌云常在山中采药,为周遭村民治病讨活,久而久之,周遭百姓都唤她做白云圣母。 不知多久,呼延凌云上山采药,忽闻婴儿啼哭,寻声去看,正是一个女婴。呼延凌云心善,不忍婴儿冻饿而亡,便抱回洞内养大,只见襁褓中有姓无名,见此婴儿姓吴,便起名吴讳。呼延凌云也不吝啬,就把平生所学都传与吴讳。也幸吴讳自是伶俐,无论多难,总是一学就会。过了十年之久,看看是宣和四年前后,吴讳长大成人,亭亭玉立。凌云谓之道:“你只在洞中生活,虽有一身文武艺傍身,却不知世道为何,如此不能成人。你且收拾包袱,予你一月为期,下山闯荡,到期便回,届时将所见所闻,都细细地说与我听。”吴讳听罢,便道:“谨遵圣母之命。”言毕,便就收拾行囊,下山去了。 只说吴讳出得洞来,只一力向山下走。因只在白云洞周围生活,不识得下山路径,一连三日里就在山中打转,渴便饮山泉露水、饿便吃野果野兔。第四日,吴讳亦未出山,忽闻远处人声嘈杂,心下便想:“想是离村庄较近了。”就闻声寻来,只见一群人从山下向上奔走,似不要命的。吴讳扯住一个问道:“你等甚人,为何要上山来?”那人道:“官府来人,或收苛捐杂税,或拉壮丁征战,更甚者杀良冒功,我等都要命的,如何不跑?”吴讳心思道:“圣母曾言:‘官府绝非善类,遇到便要多个心眼。’如此看来,言之极当。怪不得这些人要跑。”便道:“你等莫慌,有我在,定不伤你等。”说罢,抽出朴刀来,正抵住那群官兵。看那伙官兵时有四个人,为首的道:“你是何人,敢对官兵拔刀相向?”吴讳道:“何止拔刀相向,我还要砍你哩。看刀!”说着,先使个力劈华山。那人心下大惊,忙拿水火棍来抵,却被劈个稀烂。那人哪敢匹敌?先一步回身走了,剩下三人见状也都各自掉头走了。吴讳见了,喊声:“站住!”挺刀便追。追过三五棵树,忽见一人手持狼牙棒,站住中央。吴讳看那人时,但见: 剑眉入鬓,似有长寿之相;星目明光,觑见远近之敌。身长臂健,横一条狼牙枣木棒;虎背狼腰,透满身混铁打铸色。头戴朱红漆笠,红英飘洒如烈火;身穿绛色袍鲜,幞巾猎猎染血猩。借肝胆,豪杰能打虎;凭武艺,英雄敢擒狼。 那人道:“好女子,报个姓名来。”吴讳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云洞吴讳便是。”那人闻言是白云洞的,立马收了狼牙棒,笑脸相迎道:“不知仙姑驾到,有眼不识泰山,兄弟真个莽撞了。”又教那些人回来认错。吴讳道:“你又是甚人?”那人道:“小人荆俊,本地穆棱镇人士,因体黑显瘦,人称铁背苍狼,做个伍长职务。”吴讳又问那人,荆俊道:“方才与你动手的这位名唤冯善,是我发小,从不离左右,因此都唤他细腰狈。”有诗赞道: 瘦骨腰平身体长,不离形影总扶狼。 沂州都唤人机敏,冯善村中称最良。 吴讳道:“你等为何做官,莫非狼狈为奸?”荆俊道:“实不相瞒,我祖上传下打铁手艺,本不曾断绝,也能养家糊口,只因店铺被官府收没,没了营生,为混口饭吃,只好投兵。”吴讳闻言,二话不说,掏出七八两散碎银子来,给荆俊道:“你二人可换了营生,从小做大,再别做伤天害理的事。”二人谢过了。吴讳又道:“你们可带我下山么,圣母教我下山来见世面,我就在山中三日了,寻不见下山的路。”荆俊道:“自然可以,既是圣母言语,如何不从。”说了山路如何,就领下山。几人左转右旋,到一座庙,吴讳来看时,是一座山神庙,只见庙门紧闭。荆俊道:“这庙门平日里都是敞开的,今日如何闭上了,莫不是有人?”说罢,便与冯善一人一脚踹开,三人径直入内,却见一个大汉在彼。有教是:一言既出乾坤倒,好汉英雄推前浪。不知这汉子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吕章露宿山神庙 吴讳大闹醉香阁 诗曰: 古贤遗训太叮咛,气酒财花少纵情。 李白沉江真鉴识,绿珠累主更分明。 铜山蜀道人何在?争帝图王客已倾。 寄语缙绅须领悟,休教四大日营营。 且说吴讳、荆俊并冯善等六人,一路下山去,只是耽搁了时辰。荆俊看看天色晚了,又是二三月天气,几人行得口渴,冯善道:“前面有一座山神庙,就在里面歇了可好?”吴讳、荆俊看时,只看的远处那尽是密林杂草,再望一望,全是险峻去处,但见: 胡树乱枝,叶茂藤密。清溪依山有恒流,磐石遍地无路寻。雄峻处能抵万军,太平时再铸重楼。夹缝间,东方有庙,山神成正果;垒红墙,灵台深处,透窗见小鬼。犹似大圣,真君知其变;困顿金刚,因此道穹山。最高峰不低五岳,往来处正如泰山。 冯善道:“哥哥,且去那里歇息,明日亦可早行。”荆俊道:“兄弟说的是,如今人困马乏,理当休息。”三人商议定了,便上山间来。那时已有申牌时分。这轮红日,厌厌地相傍下山。三人只管走来,方见这一个败落山神庙。行到庙前,见旁边大石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吴讳住了脚读时,上面写道: “沂州府衙示:为这沂山上新有一只大虫,近来伤害人命。见今杖限各乡里正并猎户人等,打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山。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不许过山。恐被伤害性命不便。各宜知悉。” 有衙役惊得一身汗道:“这山上有虎,二位哥哥如何是好?”吴讳道:“有虎便打,怕什么大虫?”荆俊道:“我时常往来此处,并未见甚大虫,怕不是弄错了。”只有冯善不语,又自去那榜文上看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吴讳道:“兄弟为何大笑?”衙役小厮道:“哥哥怕不是被虎吓傻了?”冯善笑道:“非也,吴仙姑且仔细看了,这是几年前的榜文了。”其余人都来看时,果然写着年月。吴讳勉强道:“虽然日久,但大虫不知死没死了?”这时节,一个衙役也自寻觅处看,榜文附近就有一张榜文贴着,唤来吴讳再去读来,上面写道: “沂州府衙示:为这沂山上大虫已被各乡里正并猎户人打捕收获。见今路上具已安全,各宜知悉。” 众人看罢,方才长舒得一口气,吴讳道:“且进去再说。”冯善心思道:“既无虎了,也好露露我的胆量。”就来道:“仙姑、哥哥少待,若这庙里还有猛虎,岂不是自入虎口?且让我去闯他一遭则个。”荆俊道:“怎奈兄弟你一人去,你我兄弟生死之交,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我随你同去。”吴讳听了他们兄弟如此这般义气,便道:“不需二位哥哥以身试险,我也习得武艺颇多,前去探他一遭,未尝不可,尚若有虎,纵我等一身本领,也能脱身。”荆俊道:“仙姑本领我自知得,那便速去速回。”吴讳道了一声,望山神庙去。入得庙门里面看时,里面黑压压一片,不觉四方五指。吴讳就在黑里摸索,近前看时,见殿上立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再去供桌上看时,看得供桌上有一尊金刚,横躺在上面,吴讳寻思道:“也不是虎,却是个泥胎。”待近来仔细看时,但见: 身长一丈,两臂横肉冲突;腰阔数围,双腿陆地行舟。面色铁青,五孔几出几入;圆目大口,顿餐羊羔乳猪。怀抱荡魔杵,恰似金刚作临。鼾声显雄壮,犹如雷鸣将至。正是商时邬文化,却比新朝巨毋霸。 吴讳凑近听得鼾声,寻思道:“却原来是个人,吓煞我也。”不曾想那金刚已然缓缓转醒,听得周遭动静,忙起身来,把怀中荡魔杵握住,直径来挑吴讳。吴讳就来躲,把金刚腰腹上突然打了一拳。那金刚吃痛,忽地从供桌上跳将下来,急待转身,吴讳又往后面,把那金刚胯子上又打一拳。惹得那金刚急了,才要用荡魔杵打他,一挥一戳,却把那石供桌,霹雳雳地打了个粉碎。吴讳只是闪躲,金刚见都打不着,又损了些气力,恼怒道:“甚么贼人,敢在大虫嘴里夺肉,虎口上面揪须!”吴讳听了,却上了脾气,戏谑道:“兀说大虫,姑奶我龙坑也去掲他几片鳞来。”那金刚听了更怒,却将那荡魔杵径直丢过去,吴讳侧身一闪,见他丢了武器,便有三分底气,不惧他了。没曾想那金刚大跨步跟来,只一兜。吴讳只望着那杵,却不曾提防,被一把兜住。那金刚一只手将吴讳举起,愤恨恨道:“教你知道老爷本事!”要将吴讳来摔时,吴讳扭转细腰,双腿夹住那金刚脖颈,撺掇着盘在上面,就是挣脱不开,摔也摔不得。那金刚大怒,只用另一只手来抓。 这时荆俊、冯善迟迟不见吴讳出来,心中已有七分疑惑,却又听得一声巨响,两人坐立不是,荆俊道:“莫不是有大虫?”冯善道:“且去看,不要误了吴仙姑的性命。”二人教衙役都点起火把,抢将进来,火光照处,见一个大汉举着吴讳,自在那里骂道:“好蟊贼,老爷要你性命。”冯善见状,提水火棍上前撕打。那汉见了这几个人,琢磨不是个头,瞥了吴讳要走。吴讳哪里肯放?双腿锁的结实。那汉突然用力,驮着吴讳一齐往门外闯。荆俊、冯善就来抵住大门。那汉见走不脱了,就道:“你等究竟是甚人,却来惹我?”荆俊道:“我是本州知县衙兵,如何惹不得你?”那大汉听了,怒气全消,道:“不知是差人到此,俺不跑就是了。”冯善就劝吴讳下来。荆俊问道:“你究竟何人,在此作甚?”那汉子道:“俺是泰安县人士,姓吕名章,本职猎户,做些皮草生意,最近闻听这沂蒙山上有虎,就上山来打,不曾想却是多年前的消息,所以打算在此间歇一宵便回。”荆俊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称泰山罴的吕章?”吕章道是。冯善道:“那真是误会了,误会。”吴讳道:“叫我作甚?”冯善忙道:“不是叫仙姑,而是说实属误会。”冯善便说了三人姓名。吕章道:“却是本地的仙姑,果然身手了得。”吴讳道:“你也不赖,势大力沉,险些儿不是你的敌手。”荆俊道:“这位好汉曾在泰山争跤,也鲜遇敌手。”几人说了,就都在庙里住了。 次日一早都下山来,吕章便回泰山去了。荆俊、冯善等人引着吴讳都到沂州,荆俊插手道:“我等还有公务,不能陪仙姑游玩,先告辞了。”吴讳道:“切记我说的话语,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二人说定。忽有冯善道:“仙姑初临此地,不知这里备细,本州内有个兵马督监张宗览,但本人无甚本事,是童贯外甥,他仗着阿舅权势,吃喝嫖赌,杀良冒功的事情做了不少。说给仙姑知道,莫要惹他。”吴讳道:“若我遇不见便了,但凡遇见了,必要为民除害才是。”冯善又劝,吴讳只是不听,便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你们。”荆俊本要张口,却被冯善拦着道:“我等兄弟不过糊口生计,仙姑超然脱俗,我等不比。”吴讳道:“正是,你我好自为之。”言毕,便各奔东西去了。 不说荆俊如何,只说吴讳在阵里辗转多时,只见城中市井繁华。虽许多都有从呼延凌云口中得知,只是不曾见过。如今见了,玩心大发,直玩到下午才觉肚中饥渴,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旁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沂州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书“醉香阁”三字。吴讳看了,便道:“看是个不错的去处,就在这里吃了些再说。”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九个大字写道:“邀朋会饮,美酒醉成功;劝友加餐,酥禽聚香阁。”吴讳便上楼来,去靠沂水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阑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红日雕梁,彩霞画栋。倚栏且闻肴馔香,推窗但见沂水流。载歌载舞,都听得乡音曲调;品酒品茶,摆列着各地牌名。去留精彩,觥筹间多是公子;往来繁华,投着时并无白丁。沂水拖蓝蓝几许,泥沱双月映古今。阁畔垂柳飞野鸟,门前落花抚青骢。 吴讳看罢醉香阁,凭阑坐下。酒保上楼来,唱了个喏,请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吴讳道:“一人到此,你且先取一樽好酒,但有肉食,只顾卖来。”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一樽琅琊美酒,摆下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吴讳便来吃食,起着先夹羊肉吃了,夸道:“人间肴馔,实比洞中更美。”酒保又来斟酒,吴讳倚阑畅饮,顿觉甘醇,乃问道:“此酒甚美,不知产出何地?”酒保道:“此乃琅琊诸葛家酒,相传乃季汉丞相诸葛亮酿造,其后人归乡琅琊,就在本地酿造。”吴讳闻言便喜,又来饮酒吃食,或来看景。 只说吴讳正自享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觉已有醉意。忽闻隔壁声响,又哭又闹。就来问酒保,酒保去看了一遭,回来报说:“无甚大事,不过家主在隔间嬉闹。”吴讳问道:“你家家主是何人?”酒保道:“此间酒楼乃官家所开,家主正是本州张都监。”吴讳闻听是张宗览,心下不悦,又有醉意,便要去看。酒保想拦,怎拦得住?待吴讳转过走廊,去阁子前张时,那屋门大敞,只有垂帘遮掩,只见张宗览坐着主位,对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似有哭泣之状。吴讳挑开帘子,钻将入来。张都监见一女子进来,又不熟悉,厉声道:“你是何人,怎恁的无礼?”吴讳借着醉意,怒道:“谁来与腌臜货行礼。”言毕,举拳要打。张都监见状,吃了一惊,叫声:“救命!”便钻到桌下去。客位上那个起身来拦着道:“你一婆娘,如何这般泼辣。”吴讳早醉,也不好说,就道:“你姑奶自小便是这般脾气。”不待那人搭话,一拳正中眼窝。那人吃痛,捂眼退了两步跌在椅子上。两个唱的行院见状,惊得夺门而走。酒保就喊道:“打人了。”下胡梯去叫人了。 那客人还要起身,却被吴讳又补一脚,连人带椅踹翻。那客人见来得凶,也不敢起身。吴讳便来一手掀翻桌子,那些儿美酒肴馔、贵重器皿都翻在地上。吴讳觑见张都监衣领,就把张都监揪起来打。张都监本不会手脚功夫,只有挨打的份儿。不一刻,酒保带一伙人来围住,就见张都监鼻青脸肿,有气无力道:“快来救我。”左右一哄而上。吴讳仗着自身武艺,三拳两脚便撂倒前面一排壮汉,见不是头,便道:“你且听真了,以后姑奶见你一次,便要打你一次,决不食言。”说罢,望窗外一跃,正落街边,寻路走了。后来荆俊等人得知消息,四下来寻吴讳,恰逢酒醒,报知做了这档子事,不能留在此地,便回沂蒙山白云洞了,不在话下。 只说醉香阁楼上众人看走了吴讳,都来搀扶二人,张都监愤恨道:“必要寻得这泼妇,千刀万剐了才是。”就命在本州衙役官员等,限期五日内将吴讳搜捕归案。荆俊谓冯善道:“教你多嘴,惹下这番事来,我等如何出卖仙姑,若走漏了风声,都监知是你我放了仙姑,都吃罪不起。”冯善道:“不若走了,天大地大,何处不为家?”荆俊道:“只好如此。”便纠结几个要走的衙役,奔逃他处去了。有分教:英雄相聚一处,好汉同心同德。不知荆俊等去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5章 四不像让位金交椅 细腰狈剪径陪尾山 诗曰: 狈遂贤兄弃吏裳,离乡铁背是苍狼。 绿林恶鬼缠身体,又斗陪山草莽王。 好汉心甘勤让位,英雄剪径意思忙。 武胡竞走泰安县,平地追风遇旧郎。 却说荆俊、冯善二人因吴讳的官司,纠结七八个好汉要离开沂州。荆俊问道:“离开沂州虽好,但不知何去何从?”冯善道:“可去郓州找小及时雨李孔目,此人频频效仿宋江,布施恩义,江湖上有他好名声,定愿收留我等。”荆俊等人也无主意,便就同意。众人拴缚包裹,一发郓州方向走了,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只说这日,翻过几个山头,走近泗水。看看天气五六月份,冯善道:“闻听附近陪尾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四不像卢士衡,次一个叫鬼见愁张文彪,这二人武艺出众,啸聚三五百人打家劫舍,我等需得小心。”荆俊道:“我等不似有钱的主,他如何要来截我?”二人说了又行。正行三五里山路,忽闻周遭发声喊,一股脑出来十多条大汉。但看身上衣甲破旧,裤鞋破漏。再看手中有拿耙锄的,有持棍棒的,杀气全无。为首的人唱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哇呀呀,俺是管杀不管埋!”荆俊看那人时,长得奇丑无比,身躯怪异,有诗为证: 体健狮声冲斗牛,全非面目是文彪。 平生只爱杀人事,古怪身形鬼见愁。 荆俊道:“你是哪里的汉子,却想打老爷的主意?”那汉子道:“俺就是陪尾山上的好汉,人唤俺做鬼见愁张文彪。识相的,留下金银细软,俺便放你过去。”荆俊道:“我若不给,你奈我何?”张文彪怒道:“若不留下买路财,俺便一刀一个剁了做馅儿,给小的们包饺子。”荆俊道:“有种便来试试,那个怕你不成?”张文彪见荆俊不给,挺朴刀来斗。荆俊也不怕他,横狼牙棒抵住。两个斗了十数合,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张文彪暗暗的喝采道:“好个大汉!”又斗了四五合,荆俊觑见张文彪下身不稳,舞狼牙棒望双腿便打。张文彪不曾提防,被一棍撂翻,在地上滚了三圈。荆俊便要乘胜追击,赶将来要落那狼牙棒。张文彪忙起身喊声道:“少歇,我有话说。”荆俊道:“你有甚话好说?”张文彪道:“不是俺敌不过你,只是今日俺没吃饱,少了许多气力,他日吃饱了,再与你斗个生死。”说罢,卖个破绽,引那伙大汉回山里去了。这里荆俊见状要追,却被冯善拦着道:“哥哥,穷寇莫追。”荆俊认理,自与冯善等人寻路出山不提。 只说荆俊等人走了一阵,不知多久,忽闻身后喊杀声追来。荆俊看时,又是张文彪,他身旁还引一个汉子,身后数十人都到。冯善道:“原来去寻帮手了。”张文彪二人追上,后面汉子两边围住。荆俊笑道:“那汉子,这回吃饱了么?”张文彪道:“你休逞能,我大哥在此聚义许久,还不曾遇着对手,你敢与我大哥斗么?”荆俊道:“有何不敢?”只见张文彪身旁那汉,身高体壮,胸前挺一杆铁铲,相貌黑丑,与张文彪不相上下。有诗为证: 大力天生势爱争,能挥铁铲并农耕。 江湖人称四不像,好汉名为卢士衡。 且说卢士衡手舞铁铲来斗荆俊,荆俊用狼牙棒抵住,二人斗过七八合,荆俊只觉卢士衡势大力沉,便寻了主意,卖个破绽,放卢士衡近身。卢士衡果然中招。荆俊觑见软肋露处,挥棒便打,正中要害。卢士衡吃痛,回身便走。荆俊正要追上,卢士衡突然回身拿铁铲来拍,荆俊忙来架起格挡。卢士衡见没打着,心下胆怯,便问道:“你端的姓甚名谁?好生厉害。”荆俊说姓名毕,卢士衡瞥了铁铲,翻身便剪拂,说道:“不知是铁背苍狼到此,多有得罪。”张文彪见自家哥哥如此,心有不忿,还要来斗。卢士衡喝道:“这是沂州有名的好汉,你如何斗得过他,还不来拜。”张文彪这才剪拂。荆俊道:“你又是何人,怎知我的名号?”卢士衡道:“哥哥有所不知,你我本出同乡,我本是沂州农户,因家产被官府收没,没了生计,就出来寻个活路,不期遇见这个鬼见愁剪径,我胜了他,他便教我做这山寨头领。”冯善闻言,却是老乡,就忙来搀扶。卢士衡问道:“这位哥哥是?”冯善说了姓名,卢士衡又拜,乃道:“不知二位哥哥要去哪里?”冯善道:“我几个要去郓州投奔小及时雨李太孔目。”卢士衡道:“李孔目声名远扬,山东都知,不过此去山长水远,实在辛劳,若二位哥哥不嫌弃山寨鄙陋,就在山寨住下,就请荆俊哥哥坐第一把交椅。”荆俊本要拒绝,冯善道:“我看卢义士性情真成,我等就此落草也好。”荆俊平生最爱听冯善的话,自然答应,如此二人就上陪尾山落草。 铁背苍狼荆俊坐了第一把交椅;细腰狈冯善坐第二把交椅;四不像卢士衡坐第三把交椅;鬼见愁张文彪坐第四把交椅。四人分配座次已定,便汇聚三五百喽啰,啸聚陪尾山、泗水西南一带,时长剪径,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 只说荆俊到此三五日不曾下山,今见粮草不足,便要亲领喽啰下山剪径,有冯善道:“大哥乃一寨之主,怎可妄动,小弟愿为效劳。”荆俊便从,乃道:“那贤弟先去,下次我再去。”冯善便点拨十几个健壮喽啰下山去了。冯善就把喽啰埋伏山路两侧,凡见过往商客,就跳将出来唱词,给了钱的一一放过,不给钱的便唬一顿,抢他包袱,真个强人形态。若是农户,也不收他钱财,却也“贼不走空”。但有富户过,便询问备细,收些买路财。直近晌午,只见三五个人,成群结队而来。冯善放眼张时,见为首的是个壮汉,穿一身短打,扛一条长枪,五官粗狂,四肢发达,一看便是练家子。次一个穿一身锦罗绸缎,脸白眼青,细皮嫩肉,似财主打扮。其余三个都做仆从打扮,各挑担子。冯善寻思道:“看这担子不轻,定是只肥羊,怎好错过。”就把手一招,左右喽啰齐出,就把这五人围住。冯善从一旁跳将出来,开始唱词,依旧那些车轱辘话。直唬的那白脸的抖若筛糠,双腿一软。要不是左右仆从扶住,便要跌在地上了。为首的那汉子道:“你可是陪尾山的好汉?”冯善道:“正是,你是甚人?”那汉子插手行礼道:“本人姓武名胡,惯走江湖,送人送货讨生活,江湖诨号平地追风。”冯善仔细打量一番,似有英雄之气,如何见得?但见: 身强体壮,腿脚如似狼虎;额阔顶平,眉目比作英雄。手握长枪,点钢尖头驱恶鬼;身穿短打,盘腰褶带显精神。头戴抹额,绿绦黄铜铸就;足踏长靴,皂染白底制成。好汉惯走江湖,武胡平地追风。 冯善道:“既是惯走江湖的好汉,便知道规矩。”武胡叉手不离方寸道:“那是自然,这月的份子钱,早就给了你们寨主,兄弟回去问了便知。”冯善暗忖道:“他如此说我怎知真假,恐他骗我,且诈他一下试试便知。”就道:“你且说了,我家寨主姓甚名谁?”武胡说了卢士衡诨号、姓名,一字不差。冯善却道:“我家寨主乃铁背苍狼荆俊,你说的那甚四不像的,早叫我家寨主砍了,因此不曾收你的份子钱,你需再交了才行。”武胡忙道:“好汉见谅,鄙人身上并无多余银两,实在不行,下次路过一并交付。”冯善道:“你当我这是酒楼么,还能赊账?”武胡见说不通,脸面一沉,便挺枪道:“你休要得寸进尺,都说柿子挑软的捏,我也不是软柿子!”冯善见他急要动武,忙来解释道:“兄弟别急,方才试探而已,我家寨主并未杀了卢头领,你且随我上山去说了,一切都好。”武胡心思也细,就道:“休说,赚我上山杀我么?”冯善见状,教屏退左右,命人上山去请头领下山。冯善又道:“兄弟见谅,方才是我心思多些,只觉你在撒谎,因此有这一试。”武胡不由分说,挺枪来斗,冯善只得横赶棒招架,不三五合,冯善不敢争斗,二人就在那里对峙。后人有诗赞武胡道: 惯走山河是武胡,单枪只体入江湖。 紫棠阔脸英雄貌,脚长黄毛两腿粗。 平地追风谁可比,恰如夸父逐金乌。 偶逢剪径遭羁绊,能屈能伸大丈夫。 再说荆俊闻听小喽啰来报,早带卢士衡下山到来。武胡见了卢士衡,赶忙上前施礼,又将缘由细说一遍。荆俊听后,哈哈大笑,对冯善道:“贤弟忒过多疑,险些伤了自家兄弟。”言毕,便来与武胡执手,邀他一同上山喝酒。武胡道:“寨主心意已领,只是武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上山相聚。”荆俊就来问那财主:“不知少爷意下如何?”那财主早吓得没魂,自然不敢反对,连称:“上山好也,上山好也。”武胡见状,也不再推辞。于是荆俊就引几人上山摆宴。众人谈笑间,已到山寨。往来分主客坐定,酒过三巡,荆俊道:“我是后来山寨,不知武胡兄弟哪里高就?”武胡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老家闲汉,也算有些武艺傍身,见今往来送人、送货,赚点口粮养活自己。”冯善称奇,问道:“不知兄弟这个生计如何保命?”武胡道:“像我这种生计,不只凭武艺,黑白两道,英雄好汉都有交集,但凡打点妥当,一路上便无甚大碍。”荆俊问道:“不知兄弟这一趟要去哪里?”武胡道:“要往泰安县走一遭,本来这一趟赚不得几个钱,只是正临四月十八,乃是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诞辰,泰安县因此有个庙会,到时小弟也算凑个热闹,其中或许还能寻些商机。”荆俊闻言,感其不易,乃道:“既如此,就留在我这里坐一把交椅如何?”武胡道:“不可,头领心意领了,先前也想过落草,只是闻听梁山泊新来一伙强贼,被宋江一派征缴,眼见得大败亏输,因此觉得落草并非正道。”荆俊道:“所言甚是,我等也非只顾落草,定要做一番大事才好。”说罢,又来碰杯饮酒,深夜放散,不必絮繁。 次日一早,荆俊等人就来送武胡下山。一行不远,武胡道:“送君千里终须别,寨主且回,他日定奉金银献上。”卢士衡道:“兄弟此去还有两处险要,一处云云山、一处徂徕山,都有好汉占据,万望小心。”武胡道:“此二处都有打点,各位兄弟放心。”言毕,便就此与荆俊等人作别。 不说荆俊等人回山寨如何,且说武胡一路护送财主,路过云云、徂徕二山俱平安无事,径直到泰安县财主家中。武胡从财主那领了赏银,就来庙会闲逛。先到一个茶肆歇脚,便唤小二上些瓜果,吃些茶水。原来茶肆闲汉短工居多,消息四通八达,因此武胡来这里,遍寻生意。吃茶期间,就听四下里有闲汉说道:“听说那及时雨宋公明挥大军来打梁山泊陈希真一伙,获得大胜,早晚要清理水泊哩。”另一人道:“早听说了,自打那陈希真上梁山以来,周遭村镇,那个不受他迫害,如今倒好,就要一窝端了,宋公明真个为民除害。”又一个道:“只是还听说有陈贼余党在在周遭乱窜,官府发放榜文,教好抓捕哩。”你一言,我一语,武胡都听进心里去,又问些走货生意。 就说武胡吃茶已了,歇息好了,又来逛庙会,正遇见泰山争跤。那擂台赛站一大汉,连争三五人,不曾败北。武胡看的入神,就在那里叫好。却惹得人群中一人见了,那人道:“这不是我武胡哥哥么,且去寻他吃酒。”便来拍武胡肩道:“大哥,怎在这里相遇?”武胡回身看时,却是老熟人。有教是:兄弟借酒说鬼怪,好汉壮胆闯魔门。不知这人是谁,说出甚么事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6章 哮天犬说罢恶鬼事 武追风捉杀无义僧 诗曰: 泰山争摔夺跤金,偶遇先朋旧语音。 说尽玄乎妖魅事,英雄起入恶魔林。 金蝉祭起邪风靡,珠宝持平好汉心。 斗杀恶僧舒一气,飞廉星主武胡临。 话说武胡正看泰山争跤,台上那个大汉早已连胜三五局,见无人打擂,便道:“兄弟吕章也不夸口,在这一两年不曾有过败迹,就问各位,还有人敢和我争利物的么?”武胡正要一试。这时台下走上一个精瘦的汉子,抱拳施礼道:“在下周地祖,愿向兄台讨教一二。”那大汉见有人上台,便摆开架势。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间难分胜负。台下观众见状,纷纷叫好助威。武胡在一旁亦看得津津有味,却发现这周地祖招式灵活多变,颇有几分身手。而那吕章则力大无穷,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两个纠缠十数回合,周地祖渐渐占据上风。只见吕章步下急进,怒推掌来。周地祖一个闪身,避开吕章猛势头,顺势一脚,拿手一翻,将吕章撂倒在地。吕章挣扎着站起身来,又要再斗。周地祖要故技重施。那吕章如何中计?就顺势来抓住衣领腰带,一个翻身投掷,把周地祖丢出台下。周地祖翻身而起,见自己出了擂台,口服心服道:“兄弟好身手,我认输了。”吕章施礼道:“好汉身手也非常人。”周地祖回礼便走,吕章便又来问打擂之事。台下一众叫好声不断,武胡看的高兴也在叫好,忽一人拍武胡肩道:“武大哥,数月不见,不期在这里相遇。”武胡回身看时原来是个熟人,这汉子怎生模样?有诗赞曰: 锦盖膀群鹰绕项,花包肚恶鬼容颜。 济南府长成豪士,犬哮天看院守关。 武胡便道:“你如何在这?”那人道:“小弟自上次别了哥哥,便来这泰安县卖艺,遇见一大户人家,看我武艺不差,就请我做护院,又不出半月,便当了打手们的头儿,后来给我起个外号叫哮天犬楼万林。”原来这人名唤娄万林。武胡道:“兄弟混的好名声。”娄万林笑道:“哥哥莫要说笑,一个诨名如何好听?”武胡道:“少叙三杯如何?”娄万林道:“好。待小弟收拾圈地的物实。”武胡道:“兄弟还在打把势卖艺?”娄万林笑道:“赚点闲钱罢了。”便引武胡到圈地,慌忙收拾起枪棒和药囊,同武胡便往邻近酒肆内去吃酒。二人酒席间说些往事,武胡问道:“不知贤弟如何在这?”娄万林道:“那日与哥哥作别,没过半月之上,家中老父无疾而终,就把老父安葬,说来也算喜丧。”武胡便教节哀顺变。 娄万林又道:“自那之后,小弟也了无牵挂,变卖了家产,浪迹江湖,打把势卖艺,只此而已。”武胡闻言也自感叹,便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娄万林道:“哥哥如今没甚事做,我这里却有一件好事,不知哥哥意下如何?”武胡道:“好小子,你我都是兄弟,有事但说无妨。”娄万林便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泰安州城北十余里处有片荒岭,唤作逍遥林,林中本有一个寺庙,唤作太安庙,也不知供奉甚神佛,早就荒芜,也无善男信女,也无庙祝和尚。多少年来无事,只说最近夜里又闻怪异声响,又绽定蓝光芒,周围都说有魔鬼作祟。”武胡道:“想这泰山诸神较近,如何有鬼神作祟?”娄万林道:“可说不是,当地有都头不信邪的,引一军去闯,都吓得回来,三五天夜里不敢出门。此事便教县官老爷知道,就出榜悬赏,但凡抓住鬼怪的,赏金银五十两。”武胡道:“莫非兄弟想取这笔赏银?”娄万林道:“确是如此,小弟也曾凭着一身武艺去过。”武胡道:“去了如何?”娄万林道:“哥哥且听我细说备细。”长话说来: “话说前朝时,太安庙还不是寺庙,乃一大户人家府邸,这大户人家夫妇二人,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就一个姑娘在内。那姑娘还算孝顺,父母在时,每日孝敬不辍。待姑娘二十出头,是要嫁人。那姑娘嫁出去后,没过多久,老夫妇也归天了。那姑娘嫁家里的汉子就把姑娘祖宅抵给泰山里的老道,后来老道又转赠给同山的僧人,就此僧人入住,改做太安庙,本意太平长安。传承衣钵到本朝宣和年间,太安庙便就闹鬼。传闻其内一个僧人被那鬼怪吃了半张脸去,主持并本寺僧人不能降服,就都走了,便荒废至今,直至那个金蝉法师到此。” 武胡道:“金蝉到此如何?”娄万林道:“莫急,且听小弟说,传说普陀寺金蝉法师到此来捉妖,是夜西北乾天一声怪响,果然来了两个凶神恶煞,金蝉法师几个便在那院里斗法。”武胡抢道:“休说,定不成事。”娄万林道:“大哥如何知道?”武胡道:“若成了,还需发榜赏银么?”娄万林又道:“还有传说,那日来了两个青州客商,因错过了宿头,便在这太安庙借宿一宿,可天明时,早有人发现,这俩客商只剩两把骨头在此。”武胡惊道:“啊也,果真厉害。”娄万林道:“那日我去,也撞见个青面獠牙的,唬的小弟不敢逗留,今日正巧遇见仁兄, 如果大哥随我同去,也好壮个胆,到时赏银你三我二都可。”武胡忙道:“兄弟此言差矣,若领赏时,你我平分便好。”二人说定了,饮酒已了,都到娄万林家中早歇,只等夜晚行动。 是夜,武胡、娄万林二人收拾停当,腰揣短剑,身穿短打,便出门来。但见路上行人繁多,男女老少、善男信女,都望泰山去,又望周围寺庙供香,好不热闹,但见: 客来客往,车去车回。客来客往,接踵摩肩人如云;车去车回,重蹈覆辙马如龙。插持焚香,许多善男信女;萦绕瑞霭,不少神佛仙君。登泰山都争看日出,沓门槛全抢头炷香。 武胡望见这一番繁华景象,便问道:“如何夜里也这般热闹。”娄万林道:“哥哥有所不知,明日碧霞元君诞辰,这一伙善男信女就为争抢子时第一炷头香,因此热闹。”武胡大悟道:“贤弟今夜才打算去那逍遥林,也是因今夜人多,好壮胆么?”娄万林道:“凡事瞒不过哥哥。”二人边说边行,只见不远有座普陀寺,寺门前往来大小车辆不少,多是妇女。武胡当下好奇,便问娄万林道:“不知这是哪尊佛的道场?”娄万林道:“此乃送子娘娘道场,一说碧霞元君分神,一说观音菩萨分神。”武胡引娄万林入内,转过影壁,果见送子娘娘正殿。二人踅入殿内看时,四下里跪倒一片,神龛上一座金漆泥胎,正是送子娘娘尊容,但见: 玉面笑颜莹润,看遍世间见慈悲眉目;金身怀抱娇子,顾全天伦显神仙体态。两朵莲花披肩,善男信女总许愿;一席雪袍垂地,膝下无子多拜祭。红花媳妇,祈求娘娘来送子;白发妪婆,祷告菩萨广施福。 只说武胡见了欣喜,又转过神龛,到后院看一遭。却见内墙处一个胖大和尚倚在墙边,拿手指点,双眼滴溜溜地只在俊俏妇人脸蛋儿上乱转。武胡有些恼怒,便问娄万林道:“贤弟可知这人是谁,忒不知脸皮。”娄万林劝道:“哥哥莫要与这厮一般见识,这和尚却惹不起。”武胡道:“如何惹不起?”娄万林道:“这和尚便是金蝉法师,惯会些枪棒手脚,闻言善会佛法,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这和尚还纠结十几个和尚在这里,这寺庙便是他的。”武胡心下寻思,娄万林又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便随他去吧” 武胡也觉在理,二人就出寺院来,径直望太安庙而来。却见逍遥林立一个幌子,是个酒家。武胡道:“不若先吃了宵夜饭食,也好有气力打鬼。”二人便入内来,就这里好酒喝了八大碗,牛肉吃了五大盘。吃饱喝足,结账再行。二人直到太安庙较近,先见外围,破墙断断续续,烂瓦堆堆叠叠;再看大门,半扇立在门框,半扇躺在门槛;上看牌匾,断作左右两半;终究太平难安。二人入门再看时,但见: 南房苑内,长着杂草齐腰高;北屋台下,立棵古槐乱枝头。月色照映古槐,落影似妖魔,龇牙咧嘴唬肝裂;清风卷积杂草,起声入鬼怪,吱呀乱叫吓胆碎。真是地狱景象,果然阴森去处。 再说武胡、娄万林都到大堂寻个地方歇了,各持短剑,微闭双眼,假做睡觉。娄万林还觉不真,自顾打起呼噜来。直到后半夜打更时分,只听堂外一声怪响,院内靛光乍现。又一阵狂风吹那残窗乱响,房梁上跳下一个胖大怪物,青面獠牙,鬼声鬼气道:“生人气!生人气!”武胡虽惯走江湖,也算一身虎胆,亦不由头皮发麻,汗毛倒立。武胡不敢放松,乜斜望着那怪物,手中短剑紧握。那怪见了二人,便一跃扑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发声喊,各自起身,挥剑便槊。那怪不曾躲闪,径直扑在剑尖儿之上,正穿胸膛。只听那怪发声惨叫,倒在血泊之中。武胡凑前看时,疑惑道:“这妖怪的血也是红的。”娄万林壮胆看时,却是人假扮的,便骂一嘴道:“杂碎却来吓老子。”二人正说,忽闻窗外动静,便提剑杀出来。就见三五个和尚在院里,武胡见了,还能不明白?便道:“妖僧妄为出家人,却在这里害人。”不由分说,就来厮杀。不一刻,就剩一个活口,娄万林本要杀了,却被武胡拦着道:“且留认证,方好领官府赏银。”娄万林便来问那僧人道:“你是哪里的僧人,快讲实话,饶你不死。”这僧人早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磕头便道:“我等并非甚鬼怪,都是人。”娄万林道:“废话,还用你说?”和尚就把来龙去脉备细说了。 原来这一伙人正是普陀寺金蝉法师弟子,金蝉本是一个泼皮,因犯了官司,变卖家产换了一纸度牒,剃发做了和尚,数月前在这里拾到一件宝物,是夜便泛蓝光,蓝光庇佑便通法术。金蝉就用法术害死此地僧众,又在普陀寺与太安庙之间挖了地洞,就在北墙。于是金蝉占据这里,便在这里装神弄鬼,坑杀往来客商,蛊惑当地百姓。武胡听了,怒从心头起,喝声道:“既如此,便饶不得他。”娄万林道:“你说宝物何在?”那和尚手指一具尸体道:“便在他身上。”娄万林来身上摸了一遭,寻到一块宝珠,鸡蛋般大小,就夜里泛着蓝光。武胡收入囊中,就叫娄万林把这和尚绑缚在槐树下。二人便点了灯烛,到北墙下寻,果见洞口,二人也不商量,就入洞里去。 却说二人入内,看这洞是个斜坡,往内走,愈来愈大,行不多远,见有亮光,耳闻隐隐传来女子哭泣之声。二人凑近看时,只见一侧洞里关着许多女子。这些女子衣不遮体,都相互搂抱取暖,许多低声哭泣。二人又往里走,踅过两侧洞穴,见第三处洞穴敞亮,听得里面有二人云雨之声。武胡低声道:“不等他反应,先下手为强。”便上前来,不料脚下放着一只碗,不慎踢翻那碗,惹得咣当当声响。金蝉闻声,以为自家弟子得手而回。便道:“你等既已得手,便自去消遣,来我洞中何为?”武胡心下机灵,便道:“这一单干翻了大货,还请方丈去看一看则个。”金蝉闻言,翻身下床,口里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些小子,忒不懂孝敬,关键处惹我。”金蝉正到跟前,却见不是自家弟子,忙道:“你等何人?”话音未落,武胡提剑便斗。金蝉手中并无器械,不敢争斗,抹头就跑。武、娄二人便追,见那和尚踅进一侧洞里,复跳将出来,手握一杆短棒,大喝一声道:“呔,二贼休说姓名,留下脑袋再走!”武胡怒道:“你才是贼秃,却说我们是贼 ?”不由分说,便来争斗。但见: 木棒当先,铁剑随后。佛陀生嗔,这一个僧人模样;好汉当怒,那一个英雄姿态。木棒落处,石块都作尘土;铁剑飞时,洞内尽是残痕。那一个道,你惹人逍遥真该死;这一个说,你作恶多端正该拿。看剑棒相争,听器械对响。 两个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娄万林觑见武胡不能取胜,亦提剑来助阵。金蝉见二人都来,不能匹敌,便心思一计,回身便走。武胡二人不知是计,紧逼不放。看那金蝉退到一盏灯旁,噗一口吹灭那灯,又噗一口,吹出一阵妖风来。洞里登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武胡大惊,忙叫后退,不料却一脚踩空,落到陷坑里去。金蝉见二人中计,从洞里闪出来,冲陷坑里二人哈哈大笑道:“谅你二人武艺高超,如今也算是活到头了,先不急,等老衲办完了床上的事,再来收拾你。”说罢,回洞里享乐去了。 再说武胡、娄万林在陷坑之中,见周围一遭都是男女尸身,早都腐败,腥气冲天。二人脚踏白骨尸身,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武胡不由得长叹一声道:“难道我命该绝此?”言未尽,忽见身上蓝光乍现。娄万林大惊道:“哥哥这珠宝似有异动。”武胡取出来看时,只觉身体一轻,飘飘然浮起,就此脱离陷坑。武胡心下大喜,又来营救娄万林出来。娄万林道:“真是个宝物,若无此珠,你我都将死于非命。”二人叹罢,提剑又寻金蝉。金蝉还在云雨,忽闻身后脚步声响,自知不妙,忙吹一口妖风。顿时一股黑气直奔武、娄二人卷杀来。武松忙祭出宝珠,那风登时消散。金蝉见法术不通,惊道:“不好。”正要走时,娄万林大喝一声,惊得金蝉腿下一软,跪了下去。原来这金蝉被女色泄了气力,因此走不脱。武胡赶上前来,手起剑落,削掉这胖大和尚脑袋。那床上女子吓得呆住,忙唤:“饶命!”武胡道:“我等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好汉,不杀你等,如今妖僧已除,你等自去县衙复归良民罢。”那女子闻言,就来拜谢,此后发散一众被囚男女归去,不必详谈。 次日,武胡、娄万林便带金蝉头颅并普陀寺一众僧人绑缚到县衙门口,把前番备细报知。知县闻言,遵令就把赏银赏赐二位好汉。那知县又问道:“不知二位好汉愿为官府做事么?”武胡道:“不必任职,但有差遣,尽可吩咐。”那知县道:“既如此,我有一件家事,请好汉帮忙走一遭。”武胡欣然同意。正是: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毕竟知县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7回 张三李四醉住山脚店 平地追风落草凤凰山 诗曰: 店脚山前入客间,酒香肉美好容颜。 张三李四皆蒙醉,平地追风斗恶顽。 大水冲来龙王庙,武胡落草凤凰山。 结交此事方平落,遇见英雄又一环。 却说知县大人有一件家事正需有人去办理,就对武胡道:“我祖籍在齐州,却来泰安上任,已有一年,自从上任以来,还未曾回家探望,实则早在这里备好家书一封和行李一担。只是天下不甚太平,手下能手不多,还需在我左右侍奉,底下的人又不济事,因此只好劳烦好汉帮忙送过才行,至于酬劳,自然不会亏待。”武胡听闻此言,当下便与知县谈妥价钱。知县即唤两名衙役随同前往,这二人无非张三李四。知县道:“不是信不过好汉,只是派两个帮手,也好捎个回信。”武胡自然同意。是日,武胡就同娄万林一同回到家中,将赏银分好,又打拴起包袱来。娄万林道:“哥哥不急这一时,且吃了饭食再走不迟。”不待武胡搭话,又请张三李四来吃食。张三李四乃吃惯他人的衙役,怎会拒绝,于是就留一顿餐时。席间说些贴己话,论一些江湖上的勾当,至午方散。武胡三人一切准备就绪,提起刀枪,就由那两个衙役轮流挑担,与娄万林告别后,便径直望齐州去了。一路上难免风餐露宿,二三日并无甚事,不在话下。 且说这日,武胡三人于大路正行,见天色已然不早,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上旬时分,几人皆已行得疲惫不堪,张三道:“武爷,我二人都饥渴的紧,不若寻了店家,吃些则个,歇了脚,明日再行?”武胡道:“也好,以免错过了宿头。”遂寻觅着找店家暂且歇脚。大路上走了一遭,没望见甚酒家,就往小路来寻,却是巳牌时分。三人望见一个山脚,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十数间早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李四见了,把手指道:“兀那里不有个酒店!”三人早到酒店跟前,那店家小二见有客至,赶忙迎上前来,见一个大汉带两个公人打扮的,不敢怠慢,就引道靠窗桌子坐了,便询问道:“三位官爷打尖还是住店?”武胡言道:“只要你这里好酒食,尽管上来即可,待我们酒足饭饱,就在你这里歇息了。”小二应声而去。未过多久,小二便将酒菜肴馔一一摆放整齐。两个公人就在桌上吃喝,武胡见酒水浑浊,便问道:“你这可是上好醪糟?”小二道:“客人自识得好酒,此乃我家店主人亲酿,十里八乡都传的好名声。”武胡道:“甚好名声?”小耳道:“方圆都唤我家主人酒坛子丁晨便是。”武胡听了,便小饮一口,又来起着菜肴,见菜肴不似一般牛肉,又来问道:“那这牛肉如何一股怪味?”小二道:“此乃异香扑鼻,是主人娘子烩的,方圆里也有个名声。”武胡又问名声如何?小二道:“香囊郑娘子。”武胡闻言,又夹肉来吃。三人吃食以毕,顿感困倦,随即回房睡下了。 当夜,小二便来报知丁晨、郑娘子道:“今日来了一伙作公的,扛一个担子,看似贵重。小的便在酒菜里做了些手脚。”丁晨道:“不曾有甚异样?”小二道:“只是为首的汉子看似不好惹,也问了些问题,吃的最少。”郑娘子道:“晓得了,你且去寻一遭看了。”小二便到武胡房前面,踅进房里去,就听三人呼噜声此起彼伏。小二就来挑看行李,只见尽是黄白之物。何为黄白之物?黄的是金子,白的是银子。足足百两之上。小二忙回来报知。郑娘子道:“定是官府敛的不义之财,你我当可取了,贴补家用。”于是两个都拿钢刀,踅进屋内,望见被窝便砍。只把那一床被子剁断几节,却不闻喊声。掀开被子看时,只有一堆衣物,人却不见了。丁晨大惊,忙来点灯要张时,忽闻身后一声喊道:“真个是黑店,险些儿阴沟里翻了大船。”再看那对夫妇,男的头带枣红巾,身穿绛紫色布衫,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黑白缠袋;生得瘦长驴脸,两腮炸炸沙沙髭髯,年近三十之上。却有诗说这汉子道: 酿酒飘香十里夸,杀人放火也如麻。 江湖人称酒坛子,好汉丁晨是主家。 武胡掣短剑来斗丁晨,丁晨瞥了灯烛,架钢刀抵住两个就在屋里斗将开来。那郑娘子踅到一旁寻两个公人身影,却不见来。原来那两个早被酒里蒙汗药麻翻,不省人事,就被武胡移到他处了。 再说郑娘子不见来人,发声喊来助自家男人。武胡势大,早把丁晨逼到墙角,正要结果,忽闻郑娘子挥刀,便斜身闪过。武胡再看那女子时,但见: 身材优柔,系一条鲜红生绢裙;眉眼娇媚,搽一脸嫩霞胭脂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挺直钢刀,展示羊脂纤细手。虽有美人样貌,却是蛇蝎心肠。 那二人便一齐来斗武胡。武胡力敌二人,并无丝毫劣势。丁晨见不能取胜,心下一动,就把周遭桌椅板凳打翻,又一刀斫灭烛火。四下登时黑做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丁晨夫妇不敢出声,踅窗而走。但行不见路,就用手脚去探。丁晨拿手轻探出去,正摸着武胡剑尖儿。原来武胡亦不敢作声,就拿短剑探路,突感剑尖儿抵住一物,出剑便刺。幸得丁晨身手不错,及时躲过。三人又在黑里摸索缠斗。不一时,小二引一众活计,都举火把,纷纷赶来。武胡听到外面动静,心知不妙,寻思道:“缠斗下去不是个头。”便摸起板凳,朝丁晨二人扔去。趁着二人闪避之际,武胡纵身一跃,跳出窗户,借着月光,寻路走了。丁晨夫妇和众伙计追出屋外,四处搜寻武胡踪迹。然而夜色漆黑,武胡早已不见踪影。郑娘子道:“走他一个无纺,再寻那两个公人与扁担来看。”丁晨认理,于是二人回来寻了一遭,原来两个公人被武胡藏在后院菜缸里,行李就在缸堆里。二人打开行李看时,果然一担子金银财宝,又在公人身上摸了一遭,摸出信来,却是家书,拆开看时,尽是嘘寒问暖的言语。郑娘子唤小二道:“把这二人抬到后厨,剥干洗净,放血宰杀。”小二一招手,就三五个大汉把二人带到后厨,如何处理,不必细说。 却说武胡逃离酒店,直奔凤凰山上来,见那一伙人并未追来,惊魂稍定。来寻了棵树倚下歇息,心下暗忖道:“丢失知县大人一担包裹,还丧了两个官人性命,如何是好?”又思索一阵,自顾自道:“万不能回去,只恐知县怪罪,只得上山去了。”将歇片刻,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身。起身看时,夜神月暗看不清路,只得在山中乱走,忽现一间破旧茅屋。武胡提剑推开门踅进去张了一回,见里面空无一人,但有床椅桌碗。武胡早口渴难耐,寻了一遭,有个水缸,就来用碗舀水喝了。当夜就在这里歇了。次日清晨,武胡忽听得门外吵闹声响,大惊梦醒。他踅到窗前张望,望见一伙红头巾小厮上山来。心下大惊道:“坏了,这里却是土匪窝子。”再看时,那一伙红头子中簇拥着个头领,不是别人,正是丁晨。武胡紧憋一口气,躲进水缸里。只听丁晨走进屋子,环顾四周,吩咐喽啰道:“给我仔细地搜,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小厮们立刻四散搜索。武胡心中暗自叫苦。小厮发现水缸周遭一摊水迹,便唤道:“找到了。”丁晨闻声而来,走到水缸前,猛一脚踢碎水缸。武胡无处可藏,只得跳了出来。丁晨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次看你还往哪里跑!”说罢,挺钢刀来斗。武胡便就效仿昨夜,要跳窗而走。刚跳出来,却正遇见郑娘子。郑娘子道:“岂容你两度从窗逃脱?”武胡大惊,挺剑来斗。两个斗不过三五合,丁晨早到背后,武胡渐渐不支,左右喽啰一拥而上绑缚了。丁晨道:“见今就把你与一担宝物交付凤凰山大头领处,也好领些赏钱。”武胡听了道:“我与这山大头领相熟,只是数月不曾来往,你且放了我,与你说道。”丁晨夫妇哪里信他,就一并带上山来。 且说凤凰山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唤作妙计君子叶光,那人原是平阴人士,能使一把宝剑,虽无十分本事,只是个落第秀才,屡次不中,弃文从武,纠结同窗李玄上凤凰山做了头领。有八句诗但道叶光好处: 皂服披星月,玄冠插竹簪。 白颜清楚貌,眉眼卧春蚕。 博览书精略,机谋也健谈。 叶光施妙计,君子隐山岚。 第二个好汉姓李名玄,原是长清人氏,与叶光同窗,也因屡第不中,上山做了头领。善使两把白刃大片刀,舞起来如白鹤展翅一般,所以江湖贺号云中君,亦有诗赞道: 练武英雄亦会文,书中学得统千军。 双刀共舞鹤飞去,姓李名玄云中君。 第三个好汉姓危名有福,抚州金溪人氏,乃是唐朝抚州刺史危全讽的后代,使一杆三十斤混铁棍,人称通天力士,亦有诗赞道: 力大身强好汉哥,能挥铁棍扫妖魔。 通天力士危家后,有福威名赞颂歌。 叶光当与李玄、危有福说道:“如今我听知齐州府里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云中君李玄道:“说得是。如今便去长清县里问他借粮,看他如何。”通天力士危有福道:“不要长清县去,只去界首镇,万无一失。”李玄道:“界首镇一镇之地,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长清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几人正议论不定,忽有小厮报道:“山下酒坛子夫妇要来孝敬各位大王。”叶光忙请一众入内见了。丁晨、郑娘子都施礼以毕,丁晨道:“小弟与浑家见一伙公干,一担子金银珠宝,只是这担珠宝不敢独吞,特来孝敬三位大王。”叶光道:“你我都是兄弟,我也不曾拦你勾当,这珠宝应当是你夫妇的。”郑娘子道:“此言差矣,三位大王啸聚凤凰山,我夫妻一片产业都是大王所赐,这些钱财只抵房钱,感谢庇佑之恩罢了。”叶光闻言大喜道:“既大嫂如此说,我等便收下了。”就吩咐喽啰收敛一担金银珠宝。李玄道:“既如此,也解我等燃眉之急,不好独吞,应当赏赐。”叶光认理,当即与丁晨夫妇分了。叶光又大摆宴席,杀羊宰马管待丁晨夫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丁晨道:“昨夜拿下两个公人,见今已然做了牛肉,只是跑了一个大汉。今早我夫妇二人上山来时,就见这大汉在山腰小厮探报屋子里,便就擒了这汉子。但这汉子却说与叶头领相熟。我夫妇二人只在这里半月有余,不曾闻得,因此不敢滥杀,便就带来与头领相认。”说罢,领武胡入内。叶光三人见了大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忙教左右来松绑,叶光亲引入席坐了。谓丁晨夫妇引荐道:“你二人新来此地有所不知,这位名冠京东东路的好汉,人唤平地追风武胡。”丁晨、郑娘子见果然认识 ,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好汉,忙来剪拂,口称道:“哎呦我的爷,如何不早报姓名,险些儿害了哥哥性命。”武胡道:“实在丢人,如何说出姓名?”叶光就来劝和,谓武胡道:“这夫妻二人为因本乡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来此齐州做客,不想折本,回乡不得,就在月前来此设店,隔三差五便来孝敬,因此走的熟了,引做兄弟,哥哥看在小弟份上,原谅了罢。”武胡道:“不知张三李四如何?”丁晨道:“早做牛肉卖了。”武胡闻言,心下已死。叶光道:“事已至此,回去已然不是好的,不如就在这里落草,我这第一把交椅愿让给哥哥坐了。”武胡道:“既如此,落草也好,只是这第一把交椅我万万坐不得。”叶光又让,武胡不肯道:“你再让时,我便下山。”如此,叶光也不再让,就把第二位让了。众人都来吃酒,说些江湖上的勾当,下午方散。 不说叶光、武胡一众在山上如何,只说丁晨、郑娘子二人领了自己那份珠宝,下山回到店里来,小二迎着道:“那人又来店里耍性子,不由分说,桌椅都给砸了,我等都招架不住,只求二位主人劝得住。”丁晨、郑娘子夫妇二人入内看了。不是这人大闹酒店,有分教:酒坛子化干戈为玉帛,千钧佛往齐州遇英豪。不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千钧佛大明湖赏景 纪坦直超然楼题诗 诗曰: 忽来好汉满头愁,兄弟明湖赏景游。 四面荷花三面柳,二人再上超然楼。 白衣俊秀书生气,打抱不平抓小偷。 义结金兰诗赋写,英雄恰巧在追牛。 只说丁晨、郑娘子夫妇二人入内看了。只见那汉子一身英雄气概,正是本村人士,姓徐名进,祖是真定府官家将种,后来家父辞官,就来沂州住下,也算当地财主。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偶尔脾气暴躁,周围都难劝阻,因此惹得邻里不爽,自打父亲死后,觉难居住,又移居凤凰村住了,与丁晨也算熟悉。徐进独霸在那村坊,江湖上都闻他名字,唤作千钧佛。有一古风专道: 守以真定,名镇从种。 迁以村坊,富贵从东。 嗔以千钧,一力从功。 善以成佛,为义从衷。 丁晨见了劝道:“我的好哥哥,又有甚事惹得不快?”徐进怒道:“兄弟休问,砸损桌椅人员等费用我自当出得,只销为兄发泄了火再说。”说罢又来砸酒坛。丁晨慌忙抱住酒坛道:“哥哥息怒,这酒坛子砸不得。”徐进道:“我不少你钱财,如何这般小气。”丁晨道:“这可是小弟的宝贝疙瘩,万万不能砸的。”郑娘子也来劝道:“我的好叔叔,您就心疼心疼您弟弟这点儿产业吧。”小二道:“如何只顶着我一家砸哩?”徐进道:“废话,我砸了别家店,岂不是又要搬家?”郑娘子怒斥小二下去,殷勤道:“叔叔这砸也砸了,且坐下来消消气,我亲自下厨做几个菜,咱边吃边聊。”徐进坐下道:“既如此便辛苦大嫂了。”便寻个好桌椅坐了,见丁晨还抱着坛子在那杵着,便道:“如何不来与哥哥饮酒?”丁晨道:“我怕哥哥再砸我的坛子。”徐进道:“不砸了,不砸了,快来吃酒。”丁晨这才入座倒酒。不一刻,郑娘子也端肴馔都到,摆满一桌。徐进道:“大嫂这酒菜里可没蒙汗药罢。”郑娘子道:“叔叔可别取笑了。”原来徐进初临这店,也险些儿被麻翻,就凭着老江湖经验,才避免做了刀下之鬼。后来与这对夫妻拜把子做了兄弟。 只说酒食已毕,丁晨又问缘由,徐进拍案怒道:“今日本来高兴,闻听村里来一伙东京到此打把势卖艺的,就去看了。叵耐那厮,在街头卖艺,我见他身手不错,本欲结交,哪知这厮不识好歹,竟言语冲撞于我!”郑娘子道:“不知说了甚浑话出来,却惹哥哥如此生气?”徐进冷哼一声,说道:“那厮竟敢嘲笑我的长相,说我面如黑罴、体似忽律,与我交往,恐毁了他的名声。”丁晨闻言,不禁偷笑出声。徐进见状,更加恼怒,问道:“兄弟为何发笑?莫非我真如是?”丁晨连忙摆手,解释道:“哥哥莫怪,小弟见识浅薄,这黑罴尚识得,只是这忽律为何物?”徐进道:“便是土龙,又叫做鳄鱼的。”丁晨一知半解,又道:“那把势人忒不会说话,惹恼了哥哥。”郑娘子附和道:“就是,叔叔生得这般威武雄壮,是他人有眼不识泰山。”徐进闻言,心下稍安,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取出一定金子来道:“哥哥我秉性发时,不管不顾了,到你这发火,无故砸坏家当,都算在内了,若不够时,再到哥哥家来取。”郑娘子收了金子道:“怎能不够,不知后来如何?”徐进道:“后来?我三拳便打翻那人,真个花架子,但他仗着人多来赶我一回,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就与你们相知,我才到此与二位相聚。”丁晨听罢,忙道:“哥哥勿要气恼,想来那伙人也是有眼无珠,不识兄长神威。待明日,我与哥哥一同前去,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徐进这人气性甚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摆摆手道:“罢罢罢,今日已惹了一肚子气,何必再与他们计较。”郑娘子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们另寻乐子,忘却这些烦恼之事。听闻近日齐州府大明湖内新起一座楼,名唤超然楼,好生热闹,大哥不如前去散心。”徐进听了,顿时来了兴致,大喜道:“甚好甚好,正合我意,你夫妇二人一同前往。”丁晨道:“浑家就不去了,还要看店,小弟陪哥哥走一遭便好。”于是三人商议定了,当下二人便来齐州。 只说丁晨与徐进一行入得城来,见一派热闹处都有官兵来往。丁晨便问路人道:“如何这许多官兵?”路人道:“客是远来的,闻听宋江等在梁山泊剿匪,有许多同党败走周遭郡县,因此大力追捕。”徐进道:“不想他郓州与我齐州甚远,却也勾连得到。”那路人道:“何止俺这一处,整个山东都闹翻了。”二人商议罢了,都到大明湖畔赏景,此时正值盛夏,果然景色怡人,但见: 大明湖水,荡漾起波光粼粼,岸边垂柳,舞动着绿条依依。沿边漫步,观荷花随风摇曳;湖心荡舟,照青山共鱼逐流。七十二泉汇聚,趵突泉天下第一;三十六峻齐高,舜耕山举世无双。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正如古人赞诗曰: 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鱼戏一篙新浪满,鸟啼千步绿阴成。 虹腰隐隐松桥出,鹢首峨峨画舫行。 最喜晚凉风月好,紫荷香里听泉声。 二人赏景正行,不多时便到超然楼前。看这楼时,果然宏伟壮观,如何见得?但见: 白玉铸台,巧起十数丈高楼;铜瓦覆顶,难遮数十里美景。飞檐斗拱,楼内汇集泉城揽胜;雕梁画栋,来往尽是公子王孙。古朴典雅,超脱自然最高厦;气势宏伟,敢称江北第一楼。亦有古诗赞曰: 近水亭台草木欣,朱楼百尺回波濆。 窗含东海蓬瀛雨,槛俯南山岱岱云。 柳色荷香尊外度,菱歌渔唱座中闻。 七桥烟月谁收却,散入明湖已十分。 徐进、丁晨看过,赞叹不已。又来门前看了一遭,两侧有副对联,写道:寄兴超然物外,承天德化心中。看罢,徐进执手丁晨径直上楼。见楼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二人四处游览,欣赏美景,心情渐渐舒畅。就风景好处,寻桌椅坐了。早有小二到此,徐进道:“俺们是沂州来的客人,不知你这里有甚美食?”小二道:“我这里有名的菜肴当属黄河鲤鱼,明湖荷叶鸡。”徐进道:“但有甚美酒?”小二道:“那便有百老泉,想当年武松喝了这酒,在景阳冈能打死猛虎哩。”徐进笑道:“好汉喝的酒便是好酒,这些儿个酒菜通通上来,钱不差你。”小二唱声喏去了。不一刻,酒菜肴馔铺满一桌。徐进便与丁晨饮酒、吃食、赏景、说些江湖上勾当,好不乐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闻内里屏风转出一个女子,手抱琵琶,向前各道个万福,坐定高台,拨动弦声,顿开喉咙,唱一支易安居士《如梦令》。唱道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 一众客商闻曲都来喝彩,忽一人道:“再来一曲。”众人闻言齐声附和,那粉头便又唱一支《怨王孙》,亦是易安居士所作。唱道是: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萍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下面人群又来叫好。徐进虽为将种,只是不爱习文,听得一知半解,来问丁晨。丁晨哪知道这些,就道:“哥哥休问,我怎知其中意思,曲调好听便是了。”徐进认理,唤小二来,赏了纹银五两道:“这三两赏那唱的行院,剩下二两便是你的。”小二大喜,引那粉头谢过。忽然,一阵吵闹声传来。徐进循声望去,只见末端胡梯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争执什么。徐进一来恼怒、二来好奇,就凑上前去,丁晨恐徐进不悦,再来闹事,也只好跟了过去。 只说徐进挤进人群,但见一个老汉正揪着一个青年书生衣领争吵。看那书生样貌,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口红。那老汉道:“看你一介书生打扮,相貌堂堂,如何做了贼?偷了老身钱袋,速来还我。”那书生满面委屈道:“我如何偷你钱袋,做此行径岂不有辱斯文?”老汉道:“我这钱袋从你身上掉落,分明是你没藏住,教老身发现,你还不认?”书生道:“没偷就是没偷,自然不认。”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左右看热闹的也是议论纷纷。徐进见状,便走上前去,大声喝道:“你二人且住!”众人听巨响都惊,便不再议论。那老汉见徐进魁梧,便道:“好汉你且来评评理?”徐进问道:“这位老伯,你可有证据证明这钱袋是你的?”老汉点指钱袋上的一个补丁道:“这钱袋是老身拙妻亲手缝的,上面还绣红花一朵。”徐进仔细查看了钱袋,果见有花。便转向书生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书生一脸委屈,急切道:“好汉当明理,小生只是将上楼来,还未曾踱步,这老伯要下楼去。后面还有三人要下楼,这胡梯口窄,容不下许多人,便有挨着挤着,那时丢了,怎能赖我?”丁晨听了,谓徐进道:“哥哥,依小弟来看,这书生文质彬彬,说话也不遮掩,不似偷窃样子。”徐进认为在理,便对老汉道:“老伯,依我看此事或有误会。你且再身上寻一遭,可有其他物品丢失?”老汉上下一摸,大惊道:“随身玉佩不见了!”丁晨机敏,闻言眼神一亮,环顾四周,见不远处人影可疑,那人正匆忙离开。丁晨二话不说,立刻追上去,抓住那人回来便道:“哥哥,我观此人形迹可疑,抓来一搜。”二人果然搜出一枚玉佩。丁晨道:“此是惯用的手法,偷几样东西,就把不值钱的丢掉,惹起事端来,好再脱身。”徐进怒喝道:“好手段,原来是你这贼偷了老伯的东西!”那小偷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求饶。徐进将玉佩还给老汉,又教周围把小偷绑缚了,托老汉交给官府。众人见状,纷纷称赞不已。徐进、丁晨二人归位吃酒不提。 只说书生深感平复清白之恩,寻来感谢。徐进大手一挥道:“自古道:四海皆兄弟。不必言谢。”那书生不肯,定要道谢。徐进便引来吃酒。酒席间徐进便问书生姓名,那书生道:“小生姓纪名平,表字坦直。正是本地人事,惯会些诗词歌赋,舞文弄墨,也考得本乡贡士,只是尚无官身,若今日不能明我清白,恐难入仕途,因此万分感谢壮士。”曾有一首诗,赞纪平的好处: 面白书生眉眼清,白衣贡士考名成。 胸中灌满文华事,笔走龙蛇是纪平。 当时纪平问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徐进道:“在下徐进,乃沂州人士,暂居凤凰村。”丁晨接言道:“我叫丁晨,徐兄是我结拜大哥。”纪平道:“幸会幸会,今日承蒙二位相助,纪某无以为报。若他日有缘再见,必当重谢。”徐进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纪兄不必放在心上。”便引为结义兄弟。三人相谈甚欢,纪平提议吟诗助兴。徐进等虽不擅诗文,但恐败坏纪平诗兴,也都豪爽地答应了。纪平就唤小二拿笔墨来,就在白墙上边写边吟道: “大厦超然欲上天,明湖绿水汇群泉。 狂夫贼盗金银玉,老汉空凭扯白钱。 有幸忽逢雄气概,英豪相遇有因缘。 余生结义为兄弟,实意真情敬酒边。” 写罢就来敬酒。徐进饮酒,性情大发,也口占一首诗道: “明湖无限风光好,登足超然楼上高。 你我弟兄来结义,唯将文采唱离骚。” 纪平笑而不语,丁晨叫好不迭。三人又来饮酒,当夜席散。只是天色已晚,出不得城,纪平便请二人到自家屋里睡下。转至天明,纪平又送二人出城。回来时,却在城外遇见一个大汉,那汉子名叫孙列,是附近刺榆牛家庄佃户,看那人生得如何?但见: 猛虎般一身肌肉,黑熊似遍体坚皮。两撇如翼黑浓眉,一对似枣圆怪眼。怒发冲冠,浑如铁刷倒立;嗔嘴狰狞,好似狻猊张牙。浑如天蓬恶煞下云梯,果然孙列好汉真英雄。 纪平上前答礼道:“孙兄来此何为?”孙列大喇喇道:“除了放牛,再无他事。”纪平张了一回,果见远处有牛,笑道:“前日里欠兄弟两贯钱,今日正好带了,一并还你。”原来纪平曾让孙列捎他乡里美酒,不曾给钱。孙列亦知纪平为人刚正,定不会耍赖,也不急着要。今日恰巧遇见,正好给了。二人又谈一阵,各自回家去了。 不说纪平回家如何,且说孙列赶牛回村,不巧正遇着暴雨,把牛打散。孙列急急如忙,左拦右挡,早跑了几头牛。正是:一人清白一人污,一人欢喜一人愁。不知孙列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牛二血溅牛家庄 徐进惊走凤凰山 诗曰: 善意慈悲坏事多,邪言恶语口中磨。 放牛啃草心然静,树下青岩枕烂柯。 不忿一时抬手起,花牛恶主斗厮摩。 书生指路归山寨,世事无常挂玉珂。 话说这日孙列赶牛回村,不巧正遇着暴雨,把牛打散。孙列急急如忙,左拦右挡,早跑了几头牛。孙列无奈,也只得先赶牛回去。却说这齐州历城东南方不远有个牛家庄,其中住着百户人家,都是当地财主牛二郎家佃户,孙列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那牛二郎惯会些拳脚,性格刻薄的紧,平日里也无好气,今日孙列丢了牛,如何不来气?那牛二郎点了牛,却少了两头。牛二郎道:“纵卖了你一身肉,也不抵我两头牛钱。”说了提起藤条便打,孙列只敢站在院子里,任凭牛二郎骂。周遭围了一圈村民,皆是敢怒不敢言。牛二郎骂的够了,便叫人将孙列吊在树上,用鞭子狠狠抽打。孙列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里却是恨极了这牛二郎。待到夜深人静,众人散去,才有相熟的村民悄悄将孙列放下。孙列强撑着回到家中,身上已是皮开肉绽。 原来这孙列自幼丧父,家中有一个哥哥守着老娘生活,日子虽不富足,也算过得去。如今哥哥出门在外,只有老娘在家,见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顿时哭天抹泪。孙列安慰母亲道:“娘,莫哭了,不过是挨了顿打,不碍事的。”孙母道:“我子身伤至此,为母心中甚痛,如何不哭?”孙列闻言,又来宽慰。孙母又道:“只是牛二那厮明日怎会饶得了你?”孙列道:“娘你放心,孩儿自有办法。”当夜如何,不再絮繁。 次日一早,孙列就来至牛家大院,口中都是恳切,只求放过自己。牛二郎道:“你且去把丢了的牛找回来,我便放了你。”孙列欣喜,来问期限。牛二郎道:“一天为限。”孙列再求,牛二郎不耐烦,自回屋去了。孙列直楞,便漫山遍野去寻,如何寻得到?看看天晚,依旧空手而归,回来见了牛二郎。牛二郎见孙列人没人样,累得不轻,心中有些暗喜,便道:“我知你无能,就耍你一遭,既寻不到,扣你一年工钱,赔偿我那些牛。”孙列知他秉性,也不求饶,灰溜溜去了。孙列没了工钱孝敬老娘,虽然还有些剩余,恐不能长久。孙母只好背上破箩筐去村外挖野菜度日,只把好的留给孙列。孙列不敢独享,每每来劝其母共食。三五日苦苦抵捱,只把孙列憋得一身怒火怨气。 是日,孙列又来放牛。自那次后孙列再不敢走远,就在庄子附近山坡上一片林子里。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把那为头的大花犍子牛拴在树上,其它几头牛也就不走远了。放翻身体,把头一仰,头枕青石,眼望青天躺在那里。不一会儿,这人便鼾声迭起。不知多久,朦胧中耳边听得咚咚作响,起来看时,只见那大花犍子牛早挣脱了缰绳,正和其余牛抵架。孙列就看哪些牛相争,但见: 眼红鼻愤,摇头蹬蹄。眼红鼻愤,见谁都是不忿;摇头蹬腿,看牠便要顶撞。跑来跑去,四蹄卷起一团沙尘;顶去顶来,双角斗作漫天杀气。相互角力争第一,互相顶牛不服输。 不一时,那三五头牛都败下阵来,孙列看了,却想起牛二来,越想越气,心下不顺道:“你也姓牛,他也姓牛,都只爱欺负人。”气得扑棱起身,要来斗那大花犍子牛。孙列作农活出身,练就一身横肉糙皮,二话不说抡拳头便打。那个牛也不惧他,把两只蹄在地下略蹬一蹬,抬角望上一顶,从正面撺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孙列见那牛奔来,只一闪,闪在那牛背后。那牛惯会尥蹶,便把前蹄搭在地下,把腰跨一挺,后蹄往外蹬将起来。孙列只一躲,躲在一边。那牛见蹬他不着,回身低头,口鼻怒气。把这长枪也似牛角倒竖起来,只一顶,孙列却又闪在一边。原来那牛抵架,只是一顶,一蹬,再凭着牛脾气性子。那牛建顶不中,气性大发,就又来东一头、西一脚乱顶。孙列见那牛复翻身回来,双手轮起拳头,尽平生气力,只一拳,正中牛鼻上,复一拳又中天灵。那牛吃痛,闷声一哼,掉头就跑,不过百十步,回身蹄蹬尘土,狂奔而来。孙列见状,唰拉拉解开十字袢,脱了绑身衣,一个虎步上前,又只一跳,却飞了十步远。那牛怎知孙列身后便是一棵大树,却好把牛角抵在树腰上。孙列大喝一声,翻身上牛,两只手就势在牛背上乱打将下来。那只牛急要挣扎。被孙列尽气力纳定,哪里肯放分半点儿松宽。孙列把只脚望那牛鼻唇上、眼睛里只照顾乱踢。只见那牛血流如注,发声喊倒下去了。孙列见那牛没了动静,就下来大笑,只把半辈子受得苦一气儿都发泄了。 孙列不知笑了多久,才觉道:“如今打死了牛,牛二那厮定不饶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心思定了,也不顾剩余的牛,先奔回村与老娘说了。孙母道:“我儿如何这般莽撞,如何是好?”孙列道:“娘你勿忧,我在齐州有个好友,唤作纪平,我叫人先送您去纪平那里暂歇。”孙母问道:“我儿何不同去?”孙列道:“我还有账要算,到时算了了,便来找老娘 。”说着便吩咐邻居看顾老娘望纪平家里去。自己个却先寻了些家中剩余吃食,吃干喝净,又寻了一把犁地的耙子。心下一狠,径直望牛二宅邸去。一路上有相熟的村民见孙列一身牛血,便来问道:“二郎这是哪里去?”孙列只怒狠狠道:“杀人!”众人闻言都惊,左右有爱看热闹的,便都跟来。 只说孙列径直到门口,一脚踹开大门,入院里来大吼一声。牛二闻听,带人出来看了,却是孙列,笑道:“穷小子莫寻不自在。”孙列道:“你平日里欺压我,我都忍了,只是不让我老娘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直抢到跟前,早把牛二揪起来,一拳打翻。牛二口鼻流血,高呼:“救命!”左右房里跳出二三十人却来抢他。牛二道:“你这是扯大虫的尾巴——找死!”话音未落,孙列哪里肯听他的言语手起耙落,早戳死五六个家丁。那些儿个人虽仗着牛二势力,但也不肯卖命,一哄都走了。村里人见走了那伙人,都围上来看戏。孙列怒目圆睁,拿牛二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一周遭人看了连声叫好,无不称快。看那牛二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有诗为证: 惨刻侵谋倚横豪,岂知天宪竟难逃。 孙列猛恶无人敌,不见阎罗不肯饶。 孙列见打死了牛二,方才解恨,回身抱拳道:“杀人偿命,我一人之事,不连累众乡里。”早有相熟来跟前道:“二郎不需投案,不若走了,去寻他处过活也好,你为民除害,我等都不会供出你来。”孙列道:“不知我哥如何?”熟人道:“这你放心,但凡他回乡来,我等遇见都会说了,管教他不被官府捉了去。”众人都来劝,孙列方才认理。便先寻老娘去了。但见了纪平,说了备细。纪平大惊,忙道:“兄弟做下这等事来,我这里断不能留你,不是小弟胆小,只怕官府察觉,恐兄弟难以逃脱。”孙列不知何处去,纪平道:“不远处凤凰山有一伙好汉,我这里军官也奈何不得他,你可去他那里投效。”说了,就写一封信道:“凤凰山下有座凤凰村,村里有个仗义疏财的好汉,都叫他千钧佛徐进,我与他近日都有来往,可先去他处说了,他亦与凤凰山好汉有交情,也好助你落草。”孙列收下信,千恩万谢。当夜就与老母望凤凰山去了。 再说孙列老娘不会走路,一路上走走停停,正到凤凰山就近,孙母甚累。孙列寻了一遭,也望不见酒家、店家。只得寻一棵大树下歇息。不一刻,忽闻远处有马蹄声响,便转过来躲在树后张去。只见两人骑马来,一个身穿白袍,胯下白鬃马;一个身穿黑袍,坐骑黑鬃马。两个年岁二十出头,样貌端正,身着华丽。孙列在树后看了,心思道:“我这也要上山落草,家母又走不动路,何不抢了他的马匹,一来给我娘做了脚程,二来给山大王送了投名状。”思罢,便挺耙跳将出来。那二人见一个大汉拦路,勒住马。孙列道:“兀那厮把马留下,我不伤你等性命。”穿白袍的道:“我想甚人,却是拦路劫道的。”穿黑袍的性急,骂声道:“黑脸毛贼吃了?貄心,豹子肝,狮子腿,胆倒包着身躯!如何敢独自一个,打劫我兄弟二人,也不在江湖上问问我等名声。”孙列道:“爷爷要的是马,我管你啥号鸟人,纵使天王老子来,也得下马剪拂!”穿黑袍的听了大怒,掣玄铁骨朵便来厮杀。孙列亦挺耙来斗,两个斗了三四合,那穿黑袍的虽力不能及,但仗势身法高超,左右周旋,遮拦架挡,游刃有余。孙列大喝一声,使浑身劲力,一耙拍飞那人骨朵。穿白袍的见自家兄弟不能取胜,取一个长杆攒花银骨朵来,望脊便砸。孙列听得风声要躲,那骨朵早中左肩。那黑袍少年见打中了,脚不沾地,侧身伏鞍拿起地上骨朵卷杀回来。三人斗作一团,只听得叮叮当当,眼见得火星飞溅,三人兵器搅在一起。战了数合,孙列未捞着一点好处,只剩下躲闪的份。再看那二人架势,愈战愈勇。孙列觉不是头,卖个破绽,转身望林里密集处走。黑袍少年追了一回,见树林茂密,不能跑马,便回了。穿白袍得道:“且不与那厮纠缠,恐袁都头等急。”黑袍少年认理,二人催马扬鞭疾驰而去。 只说孙列逃进密林,见那二人没追来,心下稍安。坐地便歇不到片刻,忽道:“啊也,险些儿忘了老娘。”起身便寻老娘。孙母见儿子久去不回,心急如焚。忽见自家儿子从另一侧来,忙问备细。孙列道:“本想在附近寻个人家,不曾想迷了路。”二人说罢,又来赶路。一路上无话。直到凤凰村徐进处,徐进前来迎着。两厢坐定,孙列取出书信给徐进看了,徐进道:“既是纪贤弟托付,便是自家兄弟。”说了,就来入席吃食,当夜住下无事。次日都到凤凰山脚下店里,与丁晨、郑娘子夫妇说了,二人就请上山做了一把交椅。寨主叶光大喜道:“如今我寨汇聚好汉,兴旺发达,真个快哉。”就叫喽啰大摆宴席,也请徐进入席,当夜大醉方散不提。 只说徐进三人借月色下山,丁晨夫妇送到山脚,丁晨道:“哥哥醉了,天色又晚,不如就在小店歇脚。”徐进取笑道:“不住,以免扰你夫妻俩的恩爱事。”郑娘子道:“不若再送叔叔一遭。”徐进道:“这里路我也走的熟络了,不销相送。”丁晨道:“往日都不如此说,今日哥哥醉了,只恐有失。”徐进道:“不妨事,这宝马识途,哪怕我不省人事,也能带我回家。”这夫妻二人知道徐进秉性,再说恐要发怒,就道:“哥哥保重。”便各自散了。 单说徐进一人一马,醉醺醺乱步回村。正行一座山林,但见周围阴森可怖,一阵风起把树叶扫动,沙沙作响;一片乌云随风遮了明月,暗暗无光。那宝马虽好,但眼不见路径,在丛里乱走。刚行几步,徐进只觉马身一颠,马蹄下塌陷一个洞,只把那马颠将下去。徐进登时酒醒,仗着武艺,从马背上跳将起来,正落在洞旁。待起身来看时,那马早被洞底竹签插死。徐进吓得一身冷汗,顿哭道:“这马乃我父从边疆骑回,繁育三五代宝马,却毁在我的手里,实不该醉骑此马,遭此横祸。”哭了一遭,就寻器物,拨土掩埋了。只是徐进动了太多气力,醉意又复上涌,顿觉困乏,就寻一处树根,枕头睡下了。不知何时大梦方醒,只觉浑身沉重,动弹不得;喉咙沙哑,言语不能。正是:善人受难恶性发,好汉得病气性无。不知徐进病情如何,请听下回分。 第10章 酒坛子黉山遇仙家 无踪鬼密州探地穴 诗曰: 分金寻穴看缠山,一重缠凭一重关。 内有八层关险处,王侯将相葬中间。 话说待徐进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正要起身,可动弹不得。徐进四处张时,已在自家屋里。又忙要唤人,只觉喉咙不适,沙哑无声。又待片刻,方才进来一个小厮,这人姓李,因在家中一人之下,都称他做李二。李二近前道:“我的主人,可吓煞我了,还以为主人一睡不醒了。”说着便扶起身来。徐进沙哑道:“甚么意思,我睡了多久?”李二道:“昨夜不见主人回来,小的便派人四处寻找,近五更时分才找到,如今已昏睡一天一夜了,好不叫小的担心。”两个正说时,忽有人报说:“有凤凰山郑娘子要见家主。”徐进闻言,忙教:“请进。”郑娘子入内行了万福,便道:“昨日闻听叔叔身体抱恙,心下正急,都怪我那男人,若前日硬要送叔叔回家,也不至于如此。”徐进道:“是我逞能,怨不得他人,丁兄弟为何没来?”郑娘子道:“这村里郎中不济事,我男人去城里寻医士去了,我先来此看视。”言毕,便来照看,不必絮繁。 不说徐进如何,且说丁晨入城寻纪平,到家问了,管家道:“我家主人不在家中,前日里牛家庄事发,知州便请我家主人论事。”丁晨听了,急到府衙门口却停住了脚,心思道:“想我这身份,不好在府衙露面,只得等了。”只得在对面茶坊点一壶茶坐等。直等到日落西山,仍未见纪平身影。丁晨心中焦急万分,正要敲门问一回时。忽见大门敞开,纪平从内出来。丁晨急忙上前,纪平见了道:“哥哥是来找小弟喝酒么?”丁晨道:“不是,兄弟你且听我说。”于是将徐进得病事情备细说了。纪平听后,脸色凝重,忙道:“我略会些医术,家中还有些滋补的药材,等我回家一并带了去见大哥。”两人匆匆赶回家中,取了药材。出得城门,直奔凤凰村徐进家中。早有人报道,徐进忙请入内,纪平见了郑娘子就来答礼。郑娘子道:“休这些礼数,且救一救则个。”纪平便来仔细查看了徐进症状,叹道:“此症表面看来,乃过度饮酒、受到惊吓、夜风透寒、酷暑蒸熬,四处合一导致,我且开一副药,以观后效。”随即开出了一副药方。嘱咐李二按照药方抓药煎煮,左右悉心照料。徐进感激不已,丁晨夫妇亦来道谢。纪平道:“哥哥、嫂嫂谢早了,我观这病,非我能治,所开药方不过救一时之急。”丁晨又问如何?纪平道:“我闻密州有一名医,手段不在安道全之下,姓刘名文若,因是长子,又惯会针灸,所以唤作铁针刘大郎。若能请来此人为大哥医治,定然无忧。”郑娘子道:“事不宜迟,还不快去?”纪平又说知州命其料理府衙事宜,脱不开身,不能跟去,只得写下一封信来,教说:“此去密州,寻他药店济世堂,这人重义气,到时就夸咱家哥哥好处,但能说动来了便好。”言毕,回齐州府公办去了。丁晨留下郑娘子看护,收了书信,选匹快马,直奔密州而来。 再说丁晨从齐州要到密州,山高水远,何日才能勾到。一路上晓行夜宿,心急如焚。不知多少时日,先到淄州地界,却因心急错过了宿头。看看已是六月季夏天气,酷热难挨。路过淄州城东北十里处,忽见一座孤山。就在这坦荡如砥的茫茫平原之上,一峰突起,直插云汉,俨然擎天柱。但见: 顶低周高,犹一鼎青盆聚宝物;雨裂成沟,如一条玉龙守乾坤。放眼望通山小路,似一根银带盘山体,抬头看群像建筑,浑一派翠柱立林中。雄赳赳悬崖峭壁,蔚为壮观;气昂昂山岚缭绕,潜藏奇伟。果然天成神仙府,真是纳凉好去处。 丁晨看了那山,寻思道:“当下正值午后,日头忒毒,哪怕我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不如先在山中歇了,等过了日头再行不迟。”思罢,牵马进山中,寻一处树荫下乘凉。丁晨正似睡非睡,忽地听得一阵箫声,延绵悠长。丁晨循声张望,但见一位白衣少年,道士打扮,奏箫前行。那少年走到近前,见了丁晨,便来行礼道:“不知好汉在此,叨扰酣睡,见谅。”丁晨向前回礼,就感一股清凉之息扑面而来,浑身暑气一扫而空。丁晨道:“敢问仙家高姓大名,不知何处寻道?”那少年道:“贫道白羽,就在此间黉山上玉皇阁内论道。”丁晨听闻,心中一动,便道:“不知仙家可会医术?”白羽笑答不会,丁晨只得作罢。白羽道:“你我相识便是缘分,不知可往山中一叙?”丁晨寻思了一阵,便道:“却是口渴肚饥,讨些斋吃也好。”欣然向往。 二人都到玉皇顶内,寻一间客屋坐了,早有道童端上瓜果、糕点、香茶一应等物。丁晨也不客气,就在这里吃喝。白羽道:“贫道请好汉到此,却有一事相求。”丁晨来问何事?白羽道:“此山中有一处墓穴,乃前朝达官显贵阴宅,贫道掐指巡纹,算得有一人要来叨扰前辈长眠,我寻道不近阴宅,又是俗世繁事,不好管理,只求好汉帮忙则个。”丁晨闻言,也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便来答应。白羽就说了时日,乃今夜子时;又说了方位,乃山南缓坡。丁晨都已了然。 当夜子时,丁晨提了钢刀,怀揣火褶,披一身夜行衣,就来山南缓坡寻墓。正走坡前,却不见脚下陡坡,失了一跤。丁晨起身骂声道:“真个晦气,这道士莫不是坑我,若没遇到所说之人,定要回去说理!”再抬头瞧,却见前头一片平地,丁晨忙把火褶吹亮,照见许多石刻,定睛看时,正是先人古墓。但见: 月隐星稀,阴气沉浊。前头站着石人、石马、石丞相;两侧卧着石猪、石羊、石鬼差。顶天柱中间立定,望天犼左右分排。石作吊桥,分割阴阳两界;玉打碑碣,土埋有字难瞧。 丁晨见此并未惊慌,只身稳步向前,挥袖掸去碑碣上的尘土。待看清露出朱砂大字时,却发现早已被风雨吹打得难以辨认。丁晨叉手不离方寸,行礼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长眠于此,今日晚辈叨扰,还望海涵则个。”言毕,又到他处去寻,忽听得草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丁晨毫不畏惧,手持钢刀,拨开草丛来张,只见一个黑影突然窜出,径直向山坡上奔去。丁晨心中一惊,再定睛借着月光看时,却是一只狐狸。丁晨心里骂道:“这泼畜生也来吓老子。”也不追赶,就来又来寻,果然寻到一洞。丁晨见那洞口较小,寻常男女都不能通。丁晨暗暗道:“想必正是盗墓之人所挖,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便好。”便藏在附近树后。果不其然,不一时便有人从洞中钻了出来。丁晨望见那人露出头来,一个翻身滚出洞口。那人一身软骨渐渐舒展,看了面目,尖嘴猴腮,个头不高,手长腿短。丁晨见那人脚踝绑根绳,正在地上拽那绳索,不一刻拽出一个包裹,就坐在地上挑挑拣拣。丁晨见时机已到,就挺钢刀跳出来发声喊道:“那里的贼人,也敢盗墓,却不怕损毁阴德?”那人一惊,又要入洞。丁晨眼疾手快,用钢刀一挑,正把那人衣服勾住。再弯腰顺手一抓,只把那人提溜起来。那人忙道:“好汉饶命。”丁晨道:“你这厮认怂到快,还不报上姓名?”那人忙来剪拂道:“好汉容禀,俺姓魏名允,乃是密州人士,惯会些盗墓的手段,江湖上给个诨名,都叫俺无踪鬼。”正有一首诗说道好处: 蚱蜢头尖眼目光,鹭鹚细腿窄心肠。 阴房惯走无踪鬼,魏允名成盗墓行。 丁晨道:“我本不愿管你闲事,只是山中道士与我有避暑一饭之恩,因此管了,你把偷来之物,原数奉还墓主人就是。”魏允听了,连忙磕头道:“好汉之言,俺定当遵从。”丁晨道:“你若好去好回,我也不坏你性命,若一去不回,他日见了,便是你的死期。”说了,就放魏允入洞内去了。不一时,又原路返回,见了丁晨道:“见今已如数奉还,不敢期满,还请好汉放过。”丁晨道:“不急,你且随我回玉皇顶与道士说了,一切都了。”魏允无奈,只得跟丁晨回去。 只说丁晨、魏允二人都到白羽处说了,魏允面上道:“此后再不敢冒犯忠臣良将阴宅。”心底则暗暗道:“不盗这一处,可去盗他处之墓。”白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魏允满口答应,又来询问丁晨姓名,丁晨报了姓名。魏允心中暗道:“说我有损阴德,你不也是个杀人越货的主?”明面里又来剪拂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正撞在哥哥手底下,只幸得哥哥留我一命,不杀之恩,当感报之。”丁晨道:“你是密州的人,却巧有一件事。”就把望密州寻铁针刘大郎的事备细说了。魏允一拍双腿道:“密州小弟最熟,小弟愿随哥哥走这一遭。”丁晨见魏允热心,又知密州事宜,心中大喜,当即同意。次日二人一同上路。沿途,魏允口若悬河,不断叙述自己盗墓的经历与奇闻异事,丁晨听了大开眼界,感慨不已。几日之后,二人都到密州。魏允便引路到济世堂。丁晨入内问伙计道:“哪一个是铁针刘大郎?”伙计拿手点指道:“那边坐堂的便是。”丁晨忙来与坐堂先生行礼,问道:“不知可是刘文若大郎?”那坐堂先生道:“正是。”古人有首诗,单题刘文若好处。道是: 百草皆知记药方,钢针铁刃事岐黄。 疑难杂症都医治,万里传名刘大郎。 这刘文若拜访名师,内科外科尽皆医得,又惯会铁针刺穴,以此远方驰名,都唤作铁针刘文若。当时看了丁晨、魏允二人,便问道:“不知到此有何急症?”丁晨就把徐进患病的事一一告诉了,后呈上纪平书信。刘文若看后,忙道:“虽是友人所求,只恐山遥路远,我这里脱不开身。”丁晨寻思一回,想起纪平嘱托,便道:“俺家哥哥不说名盖山东,也响遍京东西路诸州,他仗义疏财,喜好结纳四方豪杰,谁不知千钧佛的名号?先生但凡救了我家哥哥,也是大仁大义之举。”刘文若闻言道:“若论徐进天下义士,去走一遭最好。”刘文若果然说动,愿随登程望齐州就医。魏允本来要走,闻得徐进大名,心思道:“何不跟去,与徐进结交,也沾染三分名气,以后江湖上行走更加方便。”也来同往。三人就密州出发,当夜暂居贾悦镇。 却说晚饭时,魏允谓众人吹嘘道:“他这里有一片墓穴,传闻是公治长之墓,乃是俺开手师父带俺来的第一个要紧处,当时无知,险些儿死在里面。”刘文若道:“不知阴宅有何奇处?”魏允就说其中机关,风水、鬼怪、乃至死而复苏之类。刘文若一介医者,也不信这些,便道:“若真有神仙妖魔,生死定数,还要我这一身医术甚用?”魏允见刘文若不信,便道:“你敢随我入墓里看么?”刘文若道:“去便去,有何不敢。”丁晨闻言,也自好奇,于是三人说定。当夜都入墓穴里看。魏允寻当年与师父所开旧路,引二人都入墓穴里来。点起火把,就见一座墓室,棺椁早被开启,周遭机关多数已被破坏。魏允边走边道:“俺这里有段谚语,一般人俺不说他。”刘文若就问甚谚语,魏允娓娓道来: “云往东,一阵风。云往西,披雨衣。 云往南,水连连。云往北,一阵黑。 唐半山,宋湾湾,汉墓出在山尖尖。 商周出在河两边,春秋战国埋山顶。” 正说之间,刘文若不知看见甚么,大呼一声,跌倒在地。众人举火把来看时,有教是:大将怒目嗔来者,宝戟杀气惹琉璃。不知刘文若看见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徐进凤凰村设宴 铁针滑冢口行医 诗曰: 无踪厉鬼得神兵,针到医除一体轻。 徐进愈痊来设宴,钉耙画戟两相争。 拜投双剑说神药,滑冢人群见不平。 文若声名盛远播,阻人财路死人生。 话说魏允、刘文若、丁晨都入墓穴里来。愈走愈黑,三人便点起火把,就见一座墓室,棺椁早被开启,周遭机关多数已被破坏。刘文若不知看见甚么,大呼一声,跌倒在地。众人举火把来看时,却是一个壁画石雕,上刻着一个将军,半身露在外面,满身陷入壁画里。再仔细看了,但见: 狰狞面目,刻画栩栩如生;龇牙咧嘴,将军如神似鬼。头戴一顶风翅盔,展羽发白铁描线;手持一把月牙戟,杆涂赤色刃沁金。身披甲胄,满体凡尘遮乾坤;足踏虎靴,踩遍恶鬼护灵界。 丁晨上前摸了一把,道:“确实个死物,先生不必害怕。”就来搀扶。刘文若将起身来,忽闻魏允又惊一声。丁晨又来询问,魏允道:“前番来此,这里都教俺师徒几个搜刮的干净,如何今日再来这里却有兵器?”丁晨闻言,也举火把看,周遭都是石刻木雕,唯有这一件武器是真材实料,便道:“或许当年忘了拿走,又或是不值钱?”魏允一一否定。刘文若道:“或许后来才有。”魏允大喜道:“那岂不正是天赐我等?”说了,就要取下来。只那石将军手握的紧,取不下来。魏允又来抠搜,掰断那将军大拇指,才把月牙戟拿在手中。魏允却提不动,忙教二人帮忙,丁晨使尽了气力方才提起,笑道:“果然好宝贝,就是忒沉。”三人正说,忽闻风声吹响,呼哨声震耳欲聋。魏允大惊道:“不好,误触机关了,快走。”话音未落,只听风声里夹杂着火声,黑洞洞墓穴里忽然炸亮,卷起一道火龙,直奔三人烧来。三人大惊,一路返回走了。三人出得墓来,吓得魂不附体,万幸不曾失了一个。丁晨把月牙戟一丢,骂声道:“为了这甚破戟,险些儿害了你我三人性命。”魏允如获至宝,忙来扶拾道:“哥哥不可这么说,我看这定是神兵利器,到时献给徐大哥,也好做近身之礼。”刘文若也劝道:“取都取了,丢了岂不可惜?”于是便带回凤凰村了,一路无话。 只说三人都到凤凰村,丁晨说了刘文若、魏允的事,郑娘子道:“休说废话,还请神医看顾。”引到徐进卧榻内,就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刘文若先诊了脉息,说道:“众好汉休慌。脉体无事,身躯虽见沉重,大体不妨。不是大郎夸口,只十日之间,便要复旧。”众人见说,一齐便拜。刘文若先把艾焙引出湿寒之气,用药内脏调养之剂,散出一身臭汗;行针外灸疗伤之穴,根治病体周全。五日之间,渐渐虚汗消弭,肉体滋润,饮食渐进。不过十日,喉咙消肿,能言能语,饮食复旧,大病痊愈。徐进才得病好,只见丁晨引着魏允拜见徐进,诉说此人能耐。魏允又献月牙戟。徐进听了此事,就赶来院子,接过月牙戟,仔细端详道:“这戟虽然别致,分量十足,不过好似并无特别之处。”魏允闻言,恐被轻视,连忙解释道:“徐大哥,这件宝戟乃是我三人在古墓里拼死取出,绝非寻常物件。”徐进道:“正好,得病以来,半月不曾打熬筋骨,今日兴起,便耍他一回。”刘文若谏道:“大哥病体未完,不可轻动。动则急难痊可。”丁晨道:“大哥莫使性子,当谨遵医嘱。”徐进这才作罢。又过数日,看看徐进病体痊愈,徐进欣喜,又近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佛教盂兰盆会。徐进就请一众结义好汉共饮。都请有谁?正是: 凤凰山叶光、武胡、孙列、李玄、危有福。山脚店丁晨、郑娘子。齐州纪平。密州刘文若、魏允。 说各路好汉共十位,径来到凤凰村上。徐进接着,各叙礼罢,请入后园。院内已安排下筵宴,徐进请叶光上坐,其余分次论坐,徐进对席相陪。便叫李二把前后大门拴了。一面饮酒,也有小厮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徐进正和一众好汉在后园饮酒,叙说旧话新言。说着,魏允最爱吹牛,又说些盗墓的事,徐进道:“兄弟那日送的戟,还没耍过,今日各位兄弟都在,我且耍一番给你们看。”众人都来叫好。但使个铲、砍、刺、劈等;又用割、别、钩,钉等,翻转非常叫人眼花缭乱。早有孙列看的性急,使起斗牛的性子,起身道:“徐大哥可与俺一较高下么?”叶光劝道:“大哥大病初愈,如何跟你斗?”徐进道:“今日高兴,斗一斗无纺。”叶光道:“兄弟点到为止即可。”孙列应了一声,离席去提耙子。两个就大院中间平地上交锋,比试胜败。剩余好汉看时,果然是一对好厮杀。正是: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但见寒光影里,卷一道冻地冰霜;沁金光中,起几缕冲天火焰。故园冬暮,金花和梅蕊争辉;上苑春浓,李粉共桃脂斗彩。这个舞赤杆扫余晖,似焰摩天上走丹炉;那个挥青条按九刃,如泰华峰头翻玉井。左右红云侵白气,往来白雾间红霞。 后人更有一首七律同赞他二人武艺道: 寒冰破岳彻锋芒,焰火腾空仗刃光。 冷艳威临罗刹避,辉煌勇戾恶魔慌。 残阴月落真难抵,铁齿铜牙更不防。 好似擎天白玉柱,真如架海紫金梁。 当时两个壮士,各使自家兵器,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下好汉小厮都来喝彩。忽见徐进月牙戟落下,孙列提耙来搪。只听噼里啪啦声响,就把耙柄劈烂。徐进见了,转腰收劲儿,才未伤到孙列。孙列大惊,忙道:“大哥神力,兄弟服了。”徐进道:“兄弟气力也非一般。”四座都来称赞。徐进看了月牙戟,见无分毫崩损,大笑道:“果然神兵利器,好宝贝!”魏允闻言,忙来附和道:“还是大哥厉害,能把此物舞动如花,小弟都举不动哩。”徐进闻言又笑,就来饮酒吃食,当夜都醉,就在徐进家中住下不提。 只说次日刘文若要来告辞,徐进道:“先生不妨多住几日,也聊表我感激之情。”刘文若道:“我本不愿远离家室,只因哥哥名声在外,凭一腔义气来此医治,如今哥哥病情已好,我自当回去。”徐进道:“先生莫急,容我设宴送行。”不待刘文若婉拒,就来张罗送行大席。丁晨道:“先生应知,我家哥哥秉性爽利,你若背他,闹将起来也不好看,且宽心入席,到时一定护送先生归去。”刘文若无奈,只得答应。十一个好汉正在后堂散福饮酒,只见李二入内报说:“门前有个好汉要来结交家主。”徐进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说了,再给些银两便了,何须直来问我。”李二道:“小人把钱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家主。”徐进道:“以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一贯去。你说与他,我今日在家中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李二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我与他钱,那好汉道:‘俺不销钱财,只是闻听千钧佛染病,要来说一处药材治病。’因此不愿离去。”徐进要生怒气,拍案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却来相见拜茶。”李二哪敢乱说话,正要走时,刘文若来劝道:“想这好汉也是心疼哥哥病情,如何驱赶?不若请到内里。”徐进道:“今日为先生送行,自然先生说了算。”就叫李二请入。那好汉入内见了一众人等,慌忙剪拂道:“小弟邓成安,拜见各位好汉英雄。”众人见了这汉子,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背后背两把宝剑,但看这后生如何?有一首诗,专道这后生好处: 银盘面貌眼眉清,邓姓成安有伟名。 手似疾风身体健,腿如松柏稳能行。 刺青虎豹双肩卧,背走龙蛇两剑精。 义勇参天谁可比,轻狂年少正雄英。 早有纪平过来搀扶道:“我曾闻过你的名声,少年才俊,武艺超群,左右手惯使宝剑,人号双剑邓成安的好汉。”邓成安忙来搭话道:“小弟不才,不知兄长姓名?”纪平就把在座各位一一说了。邓成安一一答礼。徐进请来入座,先饮三大杯酒。徐进道:“不知兄弟哪里来?”邓成安道:“小弟河北将陵人士,家父是本地团练使,所以家承一身武艺,前不久闻听徐大哥病重,小弟心系安危,就来看视。”徐进道:“如你所见,我病早痊。”邓成安深感来迟。刘文若道:“方才听闻你说有一处药材,不知是何药材?”邓成安道:“小弟也是听闻,郓州李太处有一颗千年人参,能治百病,本要去求,只是不熟门路。”刘文若闻言甚喜,便道:“不知能否购得此物,那便最好。”徐进道:“那又何妨,既然先生喜欢,纵是百金也愿出资。”有叶光道:“我闻李太是郓州六案孔目,最爱习宋公明为人,布施济财,因此周遭都唤他小及时雨,我等好言相求,又资以重金,定然愿意。”丁晨道:“只是郓州距离梁山较近,恐不安宁。”早有武胡道:“我愿随去,定保刘大郎安全。”邓成安也愿同往,众人都赞。当日武胡、刘文若、邓成安三人带了行李,挑拣好马,领了黄金,便就上路望郓州而去。众人送罢,各自回家。唯有李玄去而复返,谓徐进道:“我观哥哥甚爱刘大郎,不妨把他赚上山来,也好日夜相伴。”徐进便问如何赚取,李玄道:“无非是扮作刘大郎打家劫舍,断其后路。”徐进道:“他对我有恩,我岂能不义,以后此事休说。”李玄领命去了,不必絮繁。 只说武胡三人都到郓州地界,看看天晚,就到一处人家借宿。这一家是老两口,看上去五六十岁,满头白发。武胡行礼道:“过往客商错过了宿头,叨扰老人家借宿一宵,房钱饭钱都不少你。”老汉请入道:“饭钱可给一些,房钱就免了,俺这里也不是甚酒店,住的简陋。”三人入内,那老婆婆便去盛饭。武胡道:“不知老人家姓名,此地离郓州多远?”老汉道:“老身姓刘,在家排行老大,因此都唤做刘大郎。此处唤作滑冢口,顺齐河南下便是郓州。”刘文若闻言惊道:“真巧,我也姓刘,也排行第一。”刘老汉道:“想必五百年前是一家。”刘文若见家中并无甚人,便问道:“不知老丈家中还有甚人?”刘老汉道:“原先有三个孩儿,前一阵官府征兵,把三人都捉去充军了,听说是去打梁山好汉的,至今音讯全无。”邓成安道:“我闻听朝廷派遣宋江一部攻伐,前月已然功成,如何不见音讯?”刘老汉道:“小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贼首虽灭,但四散乱军忒多,朝廷四处抓捕,数月不曾消停。”三人了然,当夜无话。 次日刘老汉引三人出村,都到滑冢口大镇上来,此地因紧挨齐河,筑起水旱码头,往来客商繁多,好不热闹。几人正看热闹,就见一伙人围站一团,里面吵吵嚷嚷。三人就凑近来看,只见中央一个商贾打扮的,正在指点。那地上却躺着一个老头。这老头刘老汉认识,是同村的邻居,姓张。刘老汉忙上前搀扶道:“老张头,这是怎么了。”刘文若见了,也不搭脉,便知是憋气体虚所致。只听那商贾道:“你们是他甚人?”刘老汉道:“是同村的,不知老张头怎地了?”那商贾道:“我看此人命不久矣,不可耽搁了,应速去我药铺取药。”刘文若道:“听你胡说,老汉只是暂时气短体虚,只要去人少通风处歇息片刻便好,为何要吃你的药?”那商贾道:“你如此说,只能捱过去,岂不受苦?”刘文若要施展医术,便道:“既如此,我有法让他不吃药、不抵捱也能苏醒。”说罢,不顾那商贾眼色,从怀里取出针来,就望鼻下人中刺去。不消片刻,张老汉便醒。那商贾见他几个挡了自家财路,心有不忿,阴阳怪气道:“在下张仁,这镇上有名的药铺都是在下开的,不知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有此医术,恐怕我的店铺都要关门了,张某改日定要登门拜访,只求一个成仙得道。”刘文若道:“我乃密州刘文若,也开医馆,只是雕虫小技,并非甚么神仙。若来寻我,便到密州来。”张仁听了怒道:“你等外来的不知我的身份,此地官府亦有我的人。不得我的允许竟敢在此行医,不给个交代,休想走出这个镇子!”只一招手,早在人群里出来五六个打手。邓成安年纪较小,血气方刚,闻听张仁一番话语,早已憋不住气。正是:义勇少年血气刚,怎顾杀人身后事。不知邓成安要做何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平地追风重金求人参 小及时雨出资会兄弟 诗曰: 青天云雨及其时?我此停身一问之。 难道明星不可得,江湖救急善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冽似甘泉坠海涯。 但见英雄为孔目,宁知晓向六都持。 话说邓成安见那人眉目不善,心下生嗔,谓刘文若道:“先生靠后些,以免溅一身污血。”说罢,掣出双股剑,脚踏箭步,先刺翻一个较近的大汉。武胡想拦,却没他快。邓成安手舞双剑,左顾右应,又砍翻三五个打手。其余人见状俱大惊,立马作鸟兽散。邓成安也不追赶,把双剑合在左手,回头大步流星到张仁跟前,右手一招,揪住张仁衣领,发声喊道:“俺父正是官府中人,也凭一身本事做得团练使之职,俺父子二人也不曾像你这般胡作非为。你家只与官府有做勾结,并无实职,也敢横行霸道,诓人买你药材。似你等脏了俺的眼,我不杀你,天理难容。”说了,提剑便刺。那里张仁正要求饶,那双剑早横穿喉咙。邓成安把剑望两边一分,张仁登时尸首分离。那头颅咕噜噜滚落大街中心。四下里早有恨透了的、也有胆大的,就把张仁首脑望空中一脚踢。都在那里看了那头颅飞的远远,又来叫好。 一众都在称赞,只有武胡道:“兄弟做事忒莽撞,此番杀了人,如何与我等同行?”邓成安道:“不销多说,俺一人做事一人当,定不连累你们。”刘文若道:“以我意思,贤弟速速回河北家中方能免遭此难。”邓成安认理,当时告辞急行,回河北将陵去了。武胡又谓两个老汉道:“我这兄弟性急,恐连累你等吃了官司,这有五两纹银与你二人,最好走了,另寻他处过活。”两个老汉千恩万谢去了。 只说武胡、刘文若二人不敢逗留,一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直奔郓州而来。当入城时已至巳牌时分,却值知州退了早衙,府前静悄悄地。武胡张见一个招子,是个茶铺,便道:“一路上走得口渴,不妨去这里吃喝歇脚。”刘文若看了道:“也好,这里与府衙较近。”二人走去府衙对门一个茶坊里寻了个门口的位置坐下吃茶相等。二人吃了一个泡茶,刘文若问茶博士道:“今日如何衙前恁地静?”茶博士说道:“知州相公早衙方散,一应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未来。”刘文若又问道:“今日州府里不知是那个孔目直日?”茶博士道:“乃是本州六案都孔目李孔目。”正说之间,茶博士见一人指着道:“今日直日的孔目来也。”二人看时,只见府衙里走出一个吏员来。看那人时,怎生模样?但见: 剑眉星目,猿臂狼腰。双手灵动,袖内暗藏玄机;对足矫健,靴下平稳非常。腰间不悬宝剑,一捆绳标相伴;心中万卷诗书,一发忠义无双。步履轻盈,可行能人之姿;身形端正,当有鸿鹄之志。恰似天神下凡,正是星光临世。 那孔目姓李名太,排行第一,祖居郓州须城人氏。为他爱学宋江人品,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小及时雨。家中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这李太自在郓州做六案都孔目,但有官司来往,知州每与之商议。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武艺,最善耍使绳标,不离腰身。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东、河北闻名,曾有一首《临江仙》赞李太好处: 俊杰府衙凭六案,为官清正廉明。士豪上应奏书星。允文怀武艺,万事效安宁。 仗义疏财遥治理,军民鱼水心倾。英雄好汉有人评。郓州做孔目,李太是高名。 当时李太带着一个伴当,走将出县前来。只见武胡问道:“茶博士,这人便是本州六案都孔目李太么?”茶博士说是,武胡大喜,当街迎住,叫道:“李孔目,此间请坐拜茶。”李太见他打扮利索,一身孔武,心知定是江湖上好汉,就来答礼道:“不知兄弟何处发财?找李某有何事相谈?”武胡道:“且请李孔目到茶坊里面吃茶说话。”李太道:“便好相随。”两个入到茶坊里。那边刘文若又来相迎,两边叙礼。武胡又谓茶博士道:“你这里可有雅间。”茶博士连忙答应,便引三人都上楼来,开一间雅房,李太就把伴当叫去门前等候。三人坐定,李太道:“不敢拜问二位高姓?”武胡答道:“小人是齐州凤凰村里的好汉,人称平地追风武胡的便是,这位乃密州的医士,江湖上称铁针刘文若的神医。”李太闻言,欣喜道:“原来是武英雄、刘神医,幸会幸会。李某虽有耳闻,然不曾拜识,少罪。”武胡、刘文若听了,二人就来剪拂说道:“江湖上久闻李孔目大名,今日到此有一事相求。”宋江忙来扶起道:“好汉请起,有事但说无妨,若李某力所能及,自然相助。”刘文若道:“小生闻言李孔目家中有藏珍品人参一颗,今日特来求取。”李太道:“刘兄所言不虚,家中是有一颗千年老山参,只是在家父手中,每每有人来求,都不肯脱手。”刘文若道:“小生知此件宝贝世所罕见,更难出手。”李太道:“不知神医要此物是来救甚人么?”刘文若道:“非也,只因甚爱收藏奇珍异宝,才来讨要。”李太道:“既不是救人,李某怎肯割爱?”武胡道:“所以我家大哥也托付重金百两,前来求药。”说了,提一个包袱出来,展开看时,里面金条金锭足多,不止百两。李太看了,忙叫收起道:“黄白之物先不说,不知你家哥哥是哪位仁兄?”武胡道:“我家哥哥姓徐名进,祖籍沂州人士。”李太惊道:“莫非是曾随父战金兵,人称千钧佛的徐进?”武胡道是,又把刘文若医治徐进的备细说了。李太大悟道:“我曾闻此人义气深重,性格直爽,江湖上也有好名声,只是无缘拜会,今日若他来求药,定然相赠,也好做结交之礼。”两个谢过。李太赶忙让伴当回家取来人参,交予刘文若。刘文若感激不已,欲付金银,李太执意不收,二人推辞不下。武胡道:“无论如何,权且收下,否则教我家哥哥知道,以他的脾气,免不了挨顿臭骂,就当可怜小弟了。”李太道:“徐进大哥如何这般?”武胡又把徐进砸店的事情备细说了,只求李太收下。李太无言以对,只得收下。刘文若道:“李孔目高义,小弟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三人聊得投机,李太邀请二人一同用饭,便道:“取药尚需时辰,不如一同用饭饮酒等待如何?”二人早已肚饥,便就答应。李太唤过茶博士,与他些碎银,教就近酒店买些酒食回来,道:“剩余银两便作赏钱了。”茶博士不敢怠慢,不一时,安排酒肉以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太忽想起一事,谓二人道:“近日郓州不甚太平,梁山陈希真一伙残党败足溃散四方,常出没济、郓二州。官府各地支应,兵力不足,见今正在招募义勇,维护治安。两位英雄各有本事,何不投身其中,为国为民效力?”武胡小声道:“实不瞒孔目哥哥说,我早在齐州犯了事,杀死两个公人,如今落草凤凰山上做了头领,如何再做官兵?”李太闻言大惊道:“既如此,怎敢来此相见?”武胡道:“我二人一路乔装打扮,并未被发现。”李太点头道:“原来如此。”武胡又道:“我也曾听闻宋江一伙替天行道,招安后抗击辽兵,又征缴王庆、田虎,可说是大功一件。可惜如今朝廷昏庸,奸臣当道,致使民不聊生。纵使如宋公明这般英雄豪杰,也无升迁之路,但愁国家不兴呐。”刘文若叹口气道:“我辈空有一身本领,却报国无门。今日多谢李孔目指点迷津,若有机会,定当为国家效力。”说话间,伴当已将人参取来。刘文若再次道谢,与武胡辞别李太,踏上归途不提。 只说李太吃饱喝足也回府衙办事,三五日无话,是日,有在职两个部将来家中见李太,并道:“近日州县各地有梁山败寇流窜,扰乱乡里,知州遣我等二部到下面乡镇巡逻,需得五六日才回,特来与哥哥辞别。”原来本州管下有两个部将。按照宋制:五人为一伍,指挥官为伍长;五伍为一押,指挥官为押正;二押为一队,指挥官为队将;两队为一部,指挥官为部将。这两个人便是部将,其中一个唤作储高,身长七尺八九,面皮白净,目若朗星,连鬓五绺掩口短须,惯会马上功夫,善使一把金戈,戈宽为二寸,其内为四寸,胡为六寸,援为八寸。柲长六尺六寸,重一斤十四两。储高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学得一身好武艺,知州最爱这武将,便以金戈做号,人唤金角龙。怎见的储高气象?有诗赞道,但见: 义胆忠肝盖体戎,胸中武艺熟精通。 超群出众金戈舞。稳坐雕鞍胯玉骢。 一表堂堂神鬼怕,形容凛凛有威风。 储高一怒嗔龙角。敢倒乾坤是伟雄。 再说那个部将姓李名缅,身长七尺二寸,姜黄色面皮,看面部燕颔虎须,双目凶狠。为他最善步下功夫,左右手能够双用,右手善舞一把短斧,谓之戚;左手总提一面铜牌,谓之干。原是本州兵马督监李雄次子,也学得一身好武艺。只因性如火烧,貌有虎威,都称他作火尾虎。怎见得李缅气象?亦有诗赞道,但见: 天上从光万道明,就中一个事偏清。 挥干舞戚神妖惧。踹脚飞拳闪电生。 猛虎英雄当勇武,跳墙过涧体身轻。 将军惹火如燃尾,李缅寰天尽闻名。 因那储高、李缅两个,非是等闲人也,以此上一任知州在时,众人保他两个做了部将,专管擒拿贼盗,直至现在。当日知州呼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知州道:“我自到任以来,闻知就近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辛苦,与我将带本管土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随即剿获申解,不可扰动乡民。体知西北王庄山下筑渠,你等就近也可看视一遭,回来报知详情,不可有误。”两个部将领了台旨,就先到李太处作别,李太道:“二位兄弟此去辛苦,不妨多带些银两,也好体恤下人。”就从怀里取出两锭金钱,给予二位部将。那二人寻常一般,自然谢过。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土兵,分投自去巡察,已有两三日了。 只说王庄上有家财主姓侯,家父本起名善成。谁知这人自小不爱行善,作恶多端。家父老来得子,便无限宠爱。一日,这侯善成做了恶事,家父只说了几句,不曾想侯善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入厨房,寻了菜刀,就把老父杀害。事后又恐官府知道,就把老父尸身沏在墙里,谎称暴病而亡。此后接管家业,每每只与泼皮混混儿结交。其中无非是些笆上粪,屎里蛆,米中虫,饭内屁,鸟上刺等人物。其中阿谀奉承的小厮道:“大哥这名字忒难在江湖上立足,不如改个名字最好。”侯善成来问改成何名?那小厮道:“不妨就叫顶天,敢顶天立地之态。”侯善成甚喜,从此换名为侯顶天。 且说今日几个庄客在村北一座山脚下凿山筑渠,竟从中挖出两个坛子。其中有好事的,就来打开坛子看了。那人放眼望去,竟满满的都是金子,作元宝之状。众人闻讯都来看时,各自欢喜。其中有小厮得了消息,就来王庄里与侯顶天说了。那侯顶天闻言,心生歹意。只见他眼珠子滴溜溜来回乱转,想出一个主意来。正是:千金散尽又收百金,匪患未除又惹事端。不知侯顶天要作何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金角龙戏耍侯顶天 火尾虎怒斩山中狼 诗曰: 家私无限不行善,不足贪心万贯钱。 不用功夫心口意,金龙智斗石渠边。 畜生伤害非公理,虎尾炎燃怒艮前。 脚踏群窝挥干戚,杀狼宰种万人传。 话说那侯顶天心生歹意。只见他眼珠子滴溜溜来回乱转,想出一个主意来。忙叫管家端来笔墨纸砚,胡乱地编写一阵。写罢,便带着一纸文书并一众家丁都到山脚下石渠旁,就见许多庄客都在。侯顶天便假惺惺地谓众拱手说道:“乡亲们辛苦,修理石渠乃本庄大事,只待石渠修成之后,侯某定有重赏。”一众庄客听了,都知侯顶天心思歹毒,只是空口白话,定不会有赏,也自不理会他。侯顶天见一众不言不语,便干咳两声便道:“话说前些年,咱庄上闹土匪,先父恐家财使后辈遭殃,曾在此处埋下元宝两坛,还望众乡亲们凿渠时多加留心,但有见了坛子的,上报与侯某,如能完璧归赵,侯某定然加倍报答,若有破损失窃,则定罚不饶。”言毕,便在渠边巡查。众人听了,各自惊骇。 此时,储高早带一伍人在渠边石头上坐着,守看那两坛元宝。只因周围庄客众多,都站在周围,以此遮蔽了六人身形。储高听了侯顶天一番言语,也不知声,心思道:“这厮消息也算灵通,满是瞒不过他了。”思罢,便起身来迎侯顶天道:“侯爷,恭喜恭喜。”侯顶天见是储部将,忙来答礼道:“将军如何到此。”储高道:“今日流匪撺掇乡里,上面教俺下来巡视,也算苦差事了。”侯顶天听了,知道其中意思,便取出十两纹银,交付储高道:“些许茶钱,将军辛苦,不知侯某何喜之有?”储高收了钱财道:“令尊埋下的两坛元宝,早被庄客挖出来了,我带五个兄弟在这守候多时,见今来道喜。”侯顶天闻言,心中大喜,笑道:“多谢储将军替侯某看护,若得此坛,定有元宝相赠,以报答看护之恩。”储高一听,便哈哈大笑道:“这两坛元宝本是令尊所埋,理应物归原主。不过侯爷要赏,储某也不推辞,笑纳便是。”言毕,便来搬开巨石。侯顶天赞道:“将军果然神力。”储高也不搭话,命左右将两坛金元宝搬到跟前。侯顶天见两坛金元宝不费吹灰之力便到手,喜笑颜开,正要上手去摸。只见储高一脚踩住坛子,笑道:“侯爷,不是小将不信你,只是凭你一人所言是家父所埋,空口无凭,不知可有字据?”侯顶天闻言,由惊变喜,忙从怀中掏出那自己编写的一纸文书,双手递给储高,并阴阳怪气道:“储将军说笑,我侯某人家财万贯,怎独缺这两坛金元宝?只说众庄客手头紧,我大可以散济众人,倘若说别的,休怪我侯某人不仁不义。”储高接过,不慌不忙展开来看时,心下一喜,上巨石高声道:“我说来与众人听,在位都做个见证。”便念道: “因今年梁山等匪徒作乱,时长叨扰乡邻,吾有家财,恐后人遭殃,便将金器打造一百只元宝,分两坛装好,埋于北山脚下巨石旁,吾儿顶天需时自取。 宣和三年十一月十六日,父侯青留言。” 储高读罢,用余光一扫侯顶天,就见他得意扬扬,便将文书还了,并对众庄客道:“众位听着,侯爷家只埋了两坛金元宝,共是一百锭。见今我遣左右当着大伙的面点数,若是多了少了的,都不是侯爷尊父所埋;若正好一百锭,那便是侯爷家的。”说了,四下里叫起好来。唯有侯顶天听了,心中不悦,暗忖道:“谁知他这里多少锭,若是少了怎地是好?”但见三五个公人就来打开坛子,就把金晃晃锭子一个个摆出来分数。不一时,侯顶天看看两个坛子见底了,恰好各五十锭。大喜道:“储将军,咱丑话说在前头,这若是俺家那一百锭金子,你整这一出,可休怪我无情。”此时,土兵来报说:“两坛数了,各五十锭。”储高佯装大怒道:“你怎地数数的?我亲自再数一遍,若有不一,我定罚你。”说了,又来数一遍。只见储高把手一招,就把前日李太转赠的一锭金子混入其中。如此数来多了一锭,储高又来给那土兵训话。侯顶天心知肚明,此乃敲山震虎,也不敢言语。储高方才满目严肃,转过头来又是一脸堆笑,谓侯顶天道:“方才你我说定,我看这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单出一锭。看来这并不是令尊留给你的。”侯顶天气的咬牙切齿,又怎敢多说一个不字?只好带着一众家丁混混灰溜溜走了。储高见侯顶天走的远了,忙喊道:“侯爷留步,再看看如何,只等挖出你家留的两坛元宝,届时你且抬走不迟。”不说这话不打紧,这话一说,只把侯顶天怒气冲来,只暗暗的发誓定报此仇。储高唤来左右,就把银锭剪做碎银,与大伙分了,又留下几锭给李太、李缅二人。当时吩咐完毕,自回城里不提。后人有诗赞道: 说语谈言笑,将军性格高。 频频庄客喜,济散表功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储高一行如何,再说李缅带人出城,四散而去。各个县下村庄都巡视一遭,夜里就在庄上大户家里歇息。是日清早,李缅带一队人皆要起来赶路,李缅问庄客道:“不知此地距汶东村多少路程?”庄客忙答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丘山,翻过此山再前行一段路就是汶东村了。”李缅又问道:“不知那里可有流寇作乱?”庄客道:“那里山中小村,并无甚钱粮,打家劫舍亦不去那里。”李缅闻罢此言,就取银两对付酒肉房钱。庄客忙来剪银找零。李缅收了散碎银两,阔步而出,几人同望汶东村去。 只说李缅几人寻路上得山来,抵达山顶,转过山嘴,又来下山。行至半山腰处,忽见前面老树根旁依着一个老汉,口中叫苦不迭。其身旁倒着两担柴,柴边立着一个孩童,瞧上去约莫十来岁光景。那孩童满脸焦急之色,不断擦手搓掌,目中泪更如决堤之水。李缅见了,恐周遭有山匪作乱,忙几步上前看视,问老人家因何受伤。那孩童止哭道:“我和阿爷来山中打柴,临下山时,却遇见山中狼,阿爷为保我周全,不慎被狼咬伤了腿,行动不得,我气力尚小,又背不动阿爷,不知如何是好,因此在这啼哭。”说了,就来求助力则个。李缅问道:“那狼呢?”老汉道:“幸只来一匹狼,老汉勉强赶走了。”李缅又问道:“光天化日之下,那畜生也敢离窝伤人?”老汉道:“如何不敢,这小丘山路远林密,野兽最爱定窝。这天一黑,东一团绿莹莹火,西一簇冷森森光,都是豺狼眼目,我等就近之人都晓得。”有一土兵道:“明知山有狼,如何还敢上山?”老汉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汉无甚本事,就靠上山打柴为生,换那一家几口的粮罢了。”另一个土兵道:“如何是爷孙俩,你家小子呢?”老汉道:“公人休问,老汉不孝之子,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梁山做匪,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本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李缅闻言,就教左右来搭手、担柴,背着老汉下山去了。 几人下得山来,就山脚下不远处遇着一处村坊,孩童道:“前面便是汶东村,我家就住在村东头第一户。”说罢,便引着李缅都到家中安歇。家中老妪见状,又闻孙儿说了备细,忙来谢过,再教村里懂医的看顾了。这老汉邻里关系都好,隔壁闻听老汉受伤,都来看视。那孩童道:“今日多亏将军与诸位公人相助,否则不知阿爷何时才能下得山来。”又来千恩万谢。左右一个邻里少年,二十岁上下,白天就在村中做农活,夜里只在家中读书。常常照看老汉,见救了老汉也来拜谢道:“小的名叫方奎,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李缅忙报了姓名,方奎大喜道:“不知是火尾虎英雄到此,失敬。”就引来自家歇息,李缅也不推辞,就谓手下土兵说:“兄弟们辛苦,就在这里寻一遭,若无土匪,回来报说。”一众土兵时常受李缅照顾,也无怨言,各自巡逻去了。 且说方奎与李缅就在屋里吃酒,李缅便问狼患之事。方奎道:“本村保正原先也管,曾带庄客打杀豺狼,只是哪些畜生忒狡猾,总打杀不尽,久而久之保正也不再管了。”李缅听罢,拍案而起,“这狼如此狡黠,伤人性命,岂能放任不管!”方奎道:“李大哥若能除此一害,实乃汶东村百姓之福。”李缅寻思片刻后道:“今夜便行,定当为民除害。”方奎连声称谢,二人又聊了些闲话。当时土兵都回,说了周遭并无流匪。李缅又说打狼之事,教大家好生休息,众人去了。 是夜,李缅引一队土兵都上山来,早有当地保正等人便引都到狼窝附近,土兵各执武器,也不打火,只悄悄地靠近。众人借着月光,就见一片绿油油眼光。李缅打个手势,分作两拨,慢慢地围拢过去。那狼早闻到气味,一声低吼,其他狼立刻警觉起来。李缅身手敏捷,手提大斧,一个箭步先劈死就近一只,再发声喊,四下里都蹦出人来,便来打杀群狼。不一时,都打杀的尽了。李缅叫人点起火把,看时有几个土兵、庄客受伤,并无大碍,忙叫医士看治。李缅道:“辛苦保正带几个熟略山势地形的,再寻一遭。”那保正领命去了。不一时,回来报说:“从里发现一处狼窝。”李缅闻言就来看时,只见狼窝里还有两条母狼,脚边一群狼崽子。李缅道:“原来是下崽了,怪不得白天也敢出来伤人。”话音未落,其中一条母狼望李缅便扑了上来。李缅忙拿铜牌去挡。那母狼纵势一甩前爪,死死扒主铜牌,探头来咬李缅面鼻。李缅又惊又怒,只把铜牌往地上一搪,把那母狼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李缅发声喊,挥舞板斧砍下头来。那母狼哀嚎一声,一命呜呼了。另一条母狼见了,忙叼一头狼崽要走,早被土兵围住,乱枪戳死。保正又来问狼崽子如何处置?李缅道:“免流祸根,一个不剩。”两边就来人一个个都宰了,只把皮肉做了馅儿。有诗为证: 猛虎须嗔怒,持干勇杀狼。 方平除后患,百姓免遭殃。 次日,李缅便引队都回城里去不提。只说李太正在府衙办公,有伴当来报说:“知州大人有请。”李太不敢怠慢,忙来后堂见知州。知州便教李太坐了,先请吃了三盏茶,便道:“孔目也知,近来州县人手不足,储、李二爱将都已派出,今日有一事需你去做,本官才能放心。”李太忙起身,叉手不离方寸道:“相公均旨,无有不从,但凭吩咐便是。”知州便道:“本州西边临近济水,有座安山镇,镇上有一座码头,这码头北连运河,南接梁山泊,也归东平府管下。只是东平府方才收复,缺少粮草,上头催促运粮。此时我手下无人,只好你带兵去。”李太道:“相公教下官运粮,总要有兵马才是。”知州道:“这个不妨,我与你一道令,就在沿路卫所招兵,到时也算上百精兵。”李太也知再无办法,也不强求,只得领命去了。 只说去岁以来,梁山泊一带蝗虫成灾,百姓也无口粮,就到码头捕鱼捞虾。谁承想后来有权势的形成渔霸,要来收租;官府又要缴捕鱼的税。一来二去,百姓走投无路,大半都去梁山泊里落草,小半老弱病残,那陈希真不肯收留,就到济水里做了水匪。此时,李太带领卫所百十人来码头接应粮船。押粮官见了,忙来施礼。两边说了备细,押粮官就要开船望梁山泊去。李太制止道:“不可,我观今夜月黑风高,恐贼人埋伏,需先在码头停泊过夜,次日一早再行可也。”押粮官认理,就把齐州发来的十几艘粮船停泊拴缚。当夜,李太正在船中合衣伏几而卧,忽听得四周喊杀声一片。正是:英雄好汉巡逻忙,好汉英雄陷入慌。不知李太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填海鳅勇劫官粮 细腰狈智赚李太 诗曰: 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蓂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 荣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绿绶。更值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 话说李太正在船中合衣伏几而卧,忽听得四周喊声一片。李太惊醒,双手持绳标出舱来看,见一众士卒手忙脚乱。李太喝问道:“何事惊慌?”那巡夜士卒禀道:“歹人前来盗粮!”李太闻言,沉思片刻,即道:“自我一路而来,所见蝗灾过境,哀鸿遍野。若不为活命,岂肯冒死来盗官粮,你等莫要加以伤害,只是赶走便了。”士卒自去传令,李太亲到船头督战。不一时,便杀退岸上土匪。李太本以为事了,忽闻水下撺掇之声。四下里窜出忒多水匪,都口衔刀剑,攀上船来。李太忙指挥士卒守御,喊声道:“莫失了粮草。”言毕,舞绳标来斗,先出一标刺伤一匪。那水匪吃痛,落下水里去。李太又见一人,看似为首的,便投标去。那为首的听见风声,侧身一躲,正躲过绳标,顺势拽过绳索。那人看了绳标,突然跳将过来,叫声道:“那公人莫非是李孔目?”李太张了一回,只是天色昏暗,一时辨不清面目,便回道:“不才正是李太,敢问好汉姓名?”那人听了,忙来剪拂道:“小的是这河里落草的,姓王,家里排行老五,人称填海鳅王五,不知孔目哥哥在此,冒犯尊严。”李太忙来扶起道:“好汉休说,且先退了众人,以免血流成河。”王五道:“哥哥也知,我等也是饥饿难耐,若有办法,也不冒着犯王法的罪来劫官家的粮。”李太沉默片刻道:“兄弟也为饱餐生计,奈何我也是官府中人,实是羞愧,不妨这样,所劫粮食你等可尽行带走,到时我自有言语搪塞。”王五不肯道:“原先兄弟不知是哥哥在此,故来冒犯。见今知了,怎肯坏了哥哥前程?”李太喝声道:“兄弟莫非不把李某做人看,你这一方人众,哪个不是爹生娘养,李某怎忍看他们暴尸荒野,再若推辞,须是面皮上不好看了。”王五闻言,就叫一众把已取粮草带走。 再说李太见王五走了,就来看视,士卒报说:“小船失了三只,大船翻了一艘。船上士卒,有不会水的尽皆淹死。”李太探口气,自顾自道:“李某原想只是失些粮草,就在俸禄家私里采买也好,如今弄出官府人命来,却如何是好?”左右有小校道:“孔目听了,不是小的要害孔目,今番失了粮草,又丢了将士性命,恐难逃罪责,不妨暂去他处避难,待他日大赦天下,再做打算。”李太沉默多时,方才说道:“兄弟不可,遇事不能逃避,只好先押运剩余粮草到地,届时去衙门自首便是。”左右有感受李太恩德的,都来劝阻。只是李太一力不肯。众人只好顺从,此后运粮之事不必絮繁。 只说知州早知其中备细,就命两个都头拿住李太,到府衙论罪。满城人见说拿得李太,谁不爱惜他,都替他去 知州处告说讨饶,备说李太平日的好处。知州却是个端正的,也不好偏袒李太,当时上了长枷手杻,禁在牢里。府衙里叠成文案,判处脊杖二十,待一月限满,刺配海州牢城。万幸李太身骨硬朗,下手公人也识得,二十脊杖轻便,无甚重伤。是日限满,伤近痊愈,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无非是孙百、赵千。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李太到州衙前。李太的父亲早在那里等候,置酒相请管待两个公人,赍发了些银两与他放宽。教李太换了衣服,打拴了包裹,穿上麻鞋。李太洒泪拜辞了父亲。 再说李太自和两个公人上路。那孙百、赵千已得了李太家中银两,又因他是个好汉,中此于路上只是伏侍李太。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看看八月上旬天气,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饭吃,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宋江对他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郓州、兖州两处地界,多有好汉落草,山寨上有几个好汉闻我的名字,怕他下山来夺我,枉惊了你应付。”两个公人道:“孔目,你不说,俺们如何得知,我等自认得小路过去。”李太道:“依我看来,无论大小路径,定行得撞着他们。”两个公人闻言大惊,不知如何是好。李太道:“可先走汶水水路里去,避免与岸上大寨交接,再入泗水里去,正好度过两州。”两个公人也觉在理,当夜计议定了。次日,起个五更来打火。两个公人和李太离了客店,先渡汶水,要到兖州。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前面芦苇荡里转出三五只船来。李太看了,只叫得苦。来的不是别人,为头的好汉正是填海鳅王五,将领着三五十人,便来杀那两个公人。这孙百、赵千唬做一堆儿跪在地下。李太叫道:“兄弟!你要杀谁?”王五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男女,等甚么!”李太道:“我放粮与你,也使你免遭与官府作对,如何还要杀公人?”王五道:“那日小弟害了哥哥前程,得知哥哥此去海州,恐哥哥性命不保,特来接哥哥落草,不受牢狱之苦,也好快活。”李太忙道:“兄弟不可,你如此做,早晚要被官府剿灭,依我看,还是遣散众人,垦复良民过活最好。”王五道:“哥哥自在州府县衙里作公,不知民间疾苦,这一方水土哪里还有我等容身之地?”李太叹道:“既如此,李某不便多说,只是落草万万不可。”王五三说五说,李太一力不从。王五道:“也好,就叫兄弟送一送则个。”两个说定,就沿水路送至兖州龚县附近。王五道:“前面河水便不顺路,我等就送到此,但愿哥哥早日脱离苦海。”李太谢过,王五就引一众好汉顺水而回。 只说李太自和两个防送公人取路投海州来。三个人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又到泗水上约行了三日前后,早来到一个去处,望见前面一座高岭。两个公人说道:“好了!过得这条泗水,便是沂州地界。”李太道:“天色看的要晚了,趁早过山去,寻个宿头。”公人道:“孔目说得是。”三个人厮赶着上岸,要翻那山,早看见山脚边一个酒店,背靠山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去那树阴之下挑出一个酒旆儿来。李太见了,心中欢喜,便与公人道:“我们肚里正饥渴哩,原来这山下有个酒店,我们且买碗酒吃去了便走。”三个人入酒店来,两个公人把行李歇了,将水火棍靠在壁上。李太让他两个公人上首坐定,自个下首坐了。早有小二上前服侍。看着李太三个人唱个喏道:“拜揖!客人打尖还是住店?”赵千并非本地人士,不解其意,便来问道:“也来住店,不知何为打尖?”那小二笑道:“公人不知,打尖意为‘打发舌尖’即吃食。”李太便道:“我们走得肚饥,你这里有甚么酒肉卖?”小二道:“这里牛肉、浑酒,堪称双绝。”李太道:“最好。你先切二斤熟牛肉来,打一角酒来。”小二忙去里面舀一桶酒,切一盘牛肉出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一面筛酒。三个人一头吃,一面口里说道:“闻听江南方腊造反,不知又要多少屠戮。”李太叹道:“世态不宁,如何独善其身呐。”那小二笑道:“正是,大宋官家如何不管哩?”李太道:“当今奸臣当道,蒙蔽圣聪,纵有忠臣良将,如何勾得?”三个便在谈天说地,从庙堂说到江湖。不知不觉,便有困意,当夜都在这里歇息。是夜,小二踅进客房来看包裹,许多黄白之物,却再包了就来与店主说了。谁承想这里正是陪尾山脚下,开店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文彪。 且说张文彪正要商议动手,忽见的一人入来。张文彪恰才认得,不是别人,正是陪尾山二当家冯善。张文彪慌忙迎接道:“二哥,那里去来?”冯善应道:“我们特地来接一个人,料道是来的程途日期了。”张文彪道:“二哥却是等谁?”冯善道:“等个奢遮的好男子。”张文彪问道:“甚么奢遮的好男子?”冯善答道:“你敢也闻他的大名,便是郓州六案都孔目李太。”张文彪道:“莫不是江湖上说的小及时雨?”冯善道:“正是此人。”张文彪问道:“他却因甚打这里过?”冯善道:“我本不知。近日有个相识,说道:‘郓州孔目李太,失却粮草,断配海州牢城。’我料想他不敢走陆路,必从这里水路过来。他在郓州时,我尚且要去和他厮会;今次正从这里经过,如何不结识他。因此特来接待。”张文彪失惊道:“徒莫不是这人?”冯善道:“可曾动手?”张文彪道:“不曾动手。”冯善又道:“带我认他一认!”当下两个人进客房来看了,三个人睡得如死猪一般。冯善看见李太,却又不认得;相他脸上金印,又不分晓。没可寻思处,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来,我看他公文便知。”张文彪道:“说得是。”便去房里取过公人的包裹打开,见了一锭大银,尚有若干散碎银两。解开文书袋来,看了差批,众人只叫得:“惭愧。”冯善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下山来,早是不曾动手,争些儿误了我哥哥性命。”正是: 冤仇还报难回避,机会遭逢莫远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文彪便叫下人道:“快讨解药来,先救起我哥哥。”手下人也慌了,连忙调了解药,便和那大汉去作房里,先开了枷,扶将起来,正要把这解药灌将下去。冯善猛道:“且慢,先不需唤醒。”张文彪问道:“为何?”冯善道:“我有一计,要使这小及时雨上我陪尾山。”于是吩咐下去说了。次日晌午,李太昏昏沉沉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再看周围,却是荒野,就见自己身无枷锁,手持水火棍,棍上都是血。远处泗水河边躺着两个公人尸首。便来寻看二人尸首,就见脑浆迸裂,浑身都是钝器所伤。李太心下大惊,自语道:“莫非是我吃醉了酒,失手打死官差,为何记不得了?”正说之间,只见三五人望李太而来,为首的正是小二。那小二近前道:“客官昨夜吃得醉了,就要耍酒疯,只把俺一店的东西都砸了,一溜烟却跑了,俺寻了一夜,如何不来赔钱。”将说完,又见两个公人尸首,吓得面白,抖若筛糠,道:“钱俺不要了,好汉饶命。”李太不知所措,慌忙解释道:“不知如何,不曾记得昨夜事情备细,我给钱与你,此事莫要声张。”那小二闻言,大惊道:“杀人了!”一溜烟跑了。李太见状,心知不妙,转身便逃。他沿着泗水河岸狂奔,心中暗自思忖道:“定是那店家设局陷害于我。如今我背上两条人命,若回去投案,必死无疑;若就此走了,亦是亡命天涯。”正思量间,忽见前方有一艘小船,并无甚人看管。李太毫不犹豫,纵身跃上船只,用力划桨,向河中驶去。船行不久,只见船篷里钻出一人来道:“那个不长眼的来扰爷爷酣睡?”李太却见有人,忙要入水里去,却见那人过来剪拂。李太不知就里,便问道:“好汉如何拜我?”那人道:“小弟冯善,乃是此间陪尾山上的好汉,早闻听郓州孔目李太要打此经过,特来等候,只是三五日不曾接着,方才睡下。”李太道:“既是本地好汉,如何知道是我?”冯善眼珠一转,道:“早有消息散布江湖,自然知道样貌。”李太也不多疑,忙来搀扶。冯善起身问道:“我听说孔目要去海州坐牢,怎一人前往?”李太就把备细说了。冯善道:“既如此,再去海州便毫无意义,不若就在这里落草,也好快活。”李太本意不愿,只是当下再无他法,只好就来落草。冯善大喜,便引李太上陪尾山见了一众头领。 且说那李太登上陪尾山后,早有荆俊和卢士衡前来迎接。待众人都行过礼后,便有人设宴款待。宴席之上,荆俊欲将首座相让于李太,李太连忙推辞道:“我初至贵寨,尚未立下尺寸之功,岂敢妄居首位?”荆俊却道:“李孔目名震山东、河北两地,文韬武略,皆胜人一筹,实乃魁首之才,又有何当不得这第一把交椅?”冯善道:“若有孔目坐镇第一名头领,我等都可干一番大事。”此后数日如是,每每都来与李太厮摩。荆俊等人言辞恳切,再三坚持,李太见盛情难却,只得应承下来,但他随即说道:“既然我坐了这头把交椅,日后定当听从号令,绝无二话!”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李太道:“如此第一件要事,便是家父需接上山来。”冯善道:“正是,我这便下山去接。”李太道:“贤弟听我一言,下山可先望济水、汶水处打听填海鳅王五,我有书信给他,他定帮你成就此事。”冯善领书信,引十数人去了。有教是:孔目正直需落草,星光璀璨霸三山。不知冯善下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冯善接应李太公 荆俊单挑攀山蛟 诗曰: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话说细腰狈冯善赚取李太上得山来,李太担心家中老父受到责连,便教冯善引十几人下山来接李父上山。并给书信一封,与填海鳅王五接头。冯善谨遵李太之言,就在汶水里寻王五踪迹,正到郓兖交界处,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十数只。冯善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几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冯善问道:“渔翁,有大鲤鱼么?”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冯善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冯善一众上岸,到一个庄院里。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呕了一声,两边攒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冯善等人一齐搭住,径捉入庄里去。不问事情,便把众人都绑在桩木上。 冯善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一个好汉。骨脸阔腮、扇圈胡须,穿着领青衲袄子。头戴黑毡笠儿,身边倚着军器。那好汉喝问冯善道:“你等这厮们,都是哪里人氏?来我这水里做甚么?”冯善应道:“俺是兖州人士,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那好汉道:“休说,眼见得是朝廷细作了。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冯善听得这话,便道:“且慢,不知好汉尊姓大名,也好教我死个明白!”那好汉道:“你听好了,我便是填海鳅王五,你到阎王爷那报我的名字,看他来不来收?”冯善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王五道:“死到临头,你又笑甚?”冯善道:“俺这里有李孔目书信与你,你不看看么?”王五闻听李太高名,心中也有疑虑,便道:“你休作怪,若不是李孔目时,定饶不了你。”说了,就叫左右搜出新来看了。其中言语都是李太常用,又说了当日借粮的备细,毫无差错,又说已经上山落草,帮忙救出家父等事。王五看了,心下大喜,忙叫人解绑。拱手道:“哥哥何不早说?”冯善道:“只恐你不是王五,坏了孔目哥哥大计。”王五叹道:“当日就劝李大哥落草,他非不肯,不出半月,却在你那里落草了,真世事无常也。”两个叹了一回,冯善道:“我此次下山只是要救出孔目家眷,兄弟与我同去也好?”王五道:“有孔目书信在此,定然同去。”两个商议定了就把一众人船开往郓州,一路无话。 只说冯善、王五二人都到郓州须城外。王五道:“此地小弟最为熟略,我可潜入城中,取了家眷。哥哥就在这里接应。”冯善道:“虽是如此,然贤弟也易暴露,只是我去,他那里不知我的身份,也好隐藏。”王五认理,就留下接应。冯善就带七八个壮汉,扮作客商,各挑担儿入城。众人都到城里,询问路人道:“不知李孔目老父家何处?”那路人道:“先望城南,拐过街口第一家大宅院便是。”众人拐过街口,果然是一家大宅院,院门气派,上书“李宅”二字。冯善便来叫门,早有家丁来开门。家丁问见冯善一身客商打扮,便问道:“有何事?”冯善道:“我是李孔目旧友冯善,偶来生意走到此处,特来拜访太公。”家丁道:“客人捎待,我去禀报则个。”说了,进去内院通报。片刻,家丁便来请他们进门。冯善等进了院子,看到李太公正在堂上喝茶。他上前施礼,便道:“小人冯善,拜见李老太公。”李父忙教请茶。冯善道:“此来,有一事详说,请太公屏退左右。”李太公便从之,乃问道:“可是犬子的消息?”冯善道:“瞒不过太公法眼,正是李孔目消息。”就把备细说了。李太公听后大吃一惊,没想到李太这等心境,竟然上山落草了。冯善道:“李孔目恐落草之事连累太公,教我等前来接太公上山。”李太公感激涕零,立刻收拾行李,跟着冯善他们出城。 几人出城时,早有守城官见了李太公,来问道:“李太公如何出城?”李太公道:“近日无事要去探亲。”守城官闻言,便放了过去。片刻,有土兵道:“出门探亲,如何带家眷细软?”守城官忙教拦住道:“李太公且慢,你这一去,我恐你不回,若李孔目回来时不见家眷,我如何说哩?”冯善见状,便付银两与守城官道:“些许意思,请兄弟们吃茶。”守城官见了银子,便不阻拦,任其走了。后来那守城官才知道李太已然落草,因放走家眷,累受刑罚,心中悔恨不已。储高、李缅巡逻回来,也知此事,各自感慨,不必絮繁。 再说冯善与王五会合后,一行人急忙赶回山寨。自此,李太孝敬父亲不辍,王五亦留在山寨。李太又吩咐左右好汉职责:“荆俊负责训练马军;卢士衡负责训练步军;冯善管理粮草;张文彪制造兵器;王五看守山脚店铺。三五百悍匪,分拨一百马军精锐,二百步军精锐,其余都做喽啰。”此后又招兵买马,不知多少时日,一切进展井井有条。是日,李太与大厅前汇聚众人道:“自我上山以来,改张更弦,当令行禁止,盗亦有道,我这里又几个规定,你们听真,但有违背,定罚不饶。”言毕,便叫冯善出列说了。正是:“附近村寨不可抢夺;往来送信不可抢夺;婚丧嫁娶不可抢夺;往来医士不可抢夺;过路好汉不可抢夺;女子娼妓不可抢夺。”众人听了,一个个都含糊不清,有人道:“这也不能抢,那也不能夺,还做甚么土匪?”李太听到下面有人抱怨,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我们虽为土匪,也要替天行道。只是朝廷昏庸,与百姓无关,如只是蛮横无理,强取豪夺。届时百姓背离,如何长久?”众人听后,纷纷沉默不语。李太接着说道:“此后定有可抢夺的,到时有你们好处。”众人闻言大喜。又过数日,王五上山道:“闻听泗水县要派官军来缉捕我等,特来禀告。”冯善道:“见今他看我等壮大,便坐不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李太道:“我观此处本是小寨,不可久居,正好此时我等可北上到泰山大寨处安歇。”众人都从。冯善又道:“这里北上有云云山、徂徕山两处阻拦,哥哥以为如何?”李太道:“闻听这两处好汉颇为义气,若能收归我用最好。”荆俊道:“这有何难,我带本部人马,一举荡平二山,活捉他二人来见大哥。”卢士衡道:“哥哥有所不知,这云云山的头领姓王名进勇,本事非常,惯会山中行走,使一条两头带尖钢枪,人唤攀山蛟,见今聚集二三百喽啰,不可小觑。”荆俊道:“管他甚攀山蛟、爬山虎的,一并捉了便是。”李太道:“贤弟莫要急躁,如今需先收拾家当才是。”就叫冯善、张文彪收拾家当,王五殿后。李太亲引荆俊、卢士衡做先锋,先到云云山寨前叫阵,一路无话。 且说李太等头部先锋来到云云山下,只见山上旌旗飘扬,早有喽啰禀报寨主王进勇,就带一群喽啰冲了下来。双方就在山脚阔地对峙,王进勇出列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敢在我的地盘撒野!”李太看那人时,骑一匹枣红马,手搦一把两头钢枪,身材健壮,猿臂熊腰,面目不凡,圆腮阔嘴。有诗赞道: 好汉攀山最在行,英雄手搦两头枪。 槊前撤后如龙走,左右腾挪蛟卷忙。 头领姓王名进勇,熊腰猿臂逞刚强。 出山独马心生气,两阵兵前杀意狂。 李太拱手道:“我等是陪尾山的好汉,只因官府追捕的紧,要去泰山大寨落草,路过此地,早闻寨主大名,想与结交做个朋友。”王进勇道:“陪尾山的好汉我曾听闻,只是不曾来往,如今你引大队人马来我山寨,我怎能信你没有歹意?”荆俊闻言,早按捺不住,舞狼牙棒骤马来斗。王进勇见状,也不怵他,挺钢枪抵住。两个斗作一团,约么战了十数合。王进勇渐渐力不从心,心思道:“这人武艺忒强,需用计才能赢他。”思罢,卖个破绽,回马便走。荆俊见了,就要追赶,却被李太止住道:“兄弟且回,穷寇莫追。”荆俊方才勒住马回到本阵。王进勇见他不中计,只得率部撤退,都回大寨里死守不出。李太见此情形,便下令安营扎寨。就来与荆俊和卢士衡商议对策。卢士衡提议道:“这王进勇武艺不及荆大哥,然熟识地理,若要强攻,我方必定损失惨重。对你我都无甚好处。”荆俊附和道:“正是,需思个计谋才好。”李太思量片刻,便道:“也不须用甚么计谋,做好汉当堂堂正正,待我书信一封,派人送去就好。”于是,当下写了一封战书,擢人送去。 再说王进勇退回山寨,惊心稍安,忽闻来报说:“陪尾山好汉来下战书。”递上信件,王进勇骂骂咧咧道:“陪尾山那群货何时如此文绉绉的?”就拆信来看,却也认不得几个大字。就叫识字的喽啰来念,那喽啰断断续续道:“尊闻云云山好汉王进勇大名,江湖上喝号攀山蛟。吾乃郓州一孔目,名唤李太,江湖上也有喝号,人称我做小及时雨,我虽无宋江才干,但你我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不做小人行径,相约明日再战,比武论胜负。若我胜了,好汉可投效与我;若好汉胜了,我便投效好汉。立字为据,李太书。”王进勇闻听李太大名,叹道:“我曾闻此人仗义疏财,广交好友,真个大丈夫,如今就在面前,何不归顺?”就叫左右要来归顺,那喽啰道:“大王不可,若轻易归顺,他日若排座次,大王岂不落于人后?”王进勇闻言在理,就叫左右明日都到山下,看大王比试武艺。 次日双方军马都到山下空旷处摆开阵势。李太身后紧跟着荆俊和卢士衡。李太当先出马,抱拳道:“好汉果然来此,真个光明磊落。”王进勇也挥舞着钢枪,策马而出,答礼道:“李孔目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正好比个高低。”李太笑道:“李某武艺不精,还是教我的兄弟与你斗个胜负便好。”说罢,就请荆俊出马。王进勇见了,心底便有三分抵触,大声喊道:“今日之战,只为结交好汉,点到为止!”荆俊回应道:“好!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身手!”说罢,两人同时催动马匹,冲向对方。但见: 说时迟,战场上尘土飞扬;那时快,二人斗枪棒交错。你来我往,枪如龙两头戳杀;马去马回,棒似虎前后撕咬。错镫间互不相让,交手时难解难分。两边喽啰腾热血,四下战鼓响精神。 两个各使武艺斗,看看过十数回合,不分胜负。王进勇看准时机,猛地一枪刺向荆俊胸口。荆俊侧身躲过,用臂在腋下一携,顺势来抢那枪。王进勇大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来,要抽那枪。只见将军左手提起狼牙棒,要来打王进勇臂膀。王进勇心下大惊,忙撒手躲了。就见荆俊一手提枪,一手拽棍,就在马上大笑。王进勇心知不敌,甘拜下风。他跳下马来,抱拳说道:“哥哥武艺高强,小弟心服口服!愿率众兄弟投靠大寨!”李太欣喜万分,赶忙下马相迎,三人相视而笑,荆俊又还了钢枪道:“兄弟武艺不差,只是不惯骑马。”王进勇道:“确实,俺在山里长大,不善骑马,更会爬山。”两个说笑了,便请大队人马都上云云山寨里歇息。当夜,冯善等后队都到。王进勇问道:“不知孔目哥哥是否要打徂徕山?”李太道:“若能说服这个好汉入伙,我等壮大最好。”卢士衡又来介绍道:“这徂徕山为首的好汉,不是甚能人,此人姓钱名巨群,本是商户,只因曾与官府做生意赔了本,被官府缉捕,后来散尽家财方买回一条命,这厮总做些奸商勾当,还不知廉耻,自起一个聚宝盆的绰号,如今没了营生,就在徂徕山落草。”李太道:“能做生意也算是有些偏才,只是不为正道,如何得了?需教训一下才是”王进勇道:“小弟新来乍到,不销哥哥说,我自有办法教训这厮,还叫他心服口服。”李太闻言大喜,忙问:“计将安出?”不是王进勇说出此计,直教:徂徕山一手纳入,聚宝盆改过自新。不知是甚计谋,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李太收复聚宝盆 冯善计赚泰山罴 诗曰: 他贪财聚宝,俺调赚毛虫。 要上山驱虎,需心地俊风。 收三山好汉,纳四海英雄。 比及时之雨,居山岳麓东。 当时李太忙问王进勇道:“计将安出?”王进勇微微一笑,便道:“只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好。”几人听罢,连连点头称妙。次日一早,王进勇便带着十几个精明的喽啰,朝徂徕山而来。早有小厮报到钱巨群处。两个虽无往来,但也知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钱巨群不敢怠慢,忙来迎接。就见王进勇一行风尘仆仆,便叉手道:“不知是哪阵香风把王头领吹到俺这穷乡僻壤里来?”王进勇回礼道:“不销说,俺那山寨被陪尾山的一伙人抢去了,特来寻钱头领借兵相助。”钱巨群闻言,便推辞道:“王头领武艺高超,手下喽啰更是悍勇,似头领这般人物都抵敌不过,我手下这几百人如何能行?”王进勇道:“我不消你正面去打,我有上山的密道,只需百余人,便可夺回我山寨。”钱巨群便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妨进寨吃些茶水,再作计议。”便引王进勇一队人马都到寨里来。忙请大厅坐了,又来请吃茶。见王进勇连吃两盏茶,便又道:“方才王头领所言借兵一事,我思虑不是不行,只是这一队花销如何划算?”王进勇见钱巨群有意,心下大喜,面上不露分毫道:“陪尾山那厮夺了我寨之后,就把自家寨中家底都挪到我寨里了。到时,钱头领替我夺回山寨,我把他的这些家底,全部相送,分文不留。”钱巨群闻言,眼珠一转,喜笑颜开,急道:“是了,是了,你我都是兄弟,但有困处,定要帮衬的。”说了,就亲点一百人要随王进勇去,王进勇忙劝道:“白天不行,需得夜里好做此事。”钱巨群笑道:“是我急切了,只是想早时帮兄弟夺回山寨。”两个有说些备细。 当夜,众人不打火把,王进勇引钱巨群寻小路去了。果不其然,那小路直通山寨后门。王进勇一百余人都到寨内,就发声喊,把李太等人都催出山寨。李太等早有准备,佯装大惊,也不抵抗,大批人马都出山寨。钱巨群见走了众人,也不去追,先望屋里看,见一箱箱堆叠如山,便打开一箱,里面都是金银珠宝。钱巨群大喜,便要命人搬出去。众人来搬时,那箱子却太重,如何也搬不动。王进勇见了道:“钱头领捎待,先下去追赶那厮,回头我命人装上马车,亲自送到头领寨中不迟。”钱巨群见钱眼开,便道:“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走了,如何还要追?不如就这里分了金银,我也就回山寨了。”王进勇见状,叹道:“也好,就来分罢自去。”说罢,二人就把一箱箱打开看时,原来上面一层都是金银细软,中间有个夹板,翻开夹板再看时,又都是石头。钱巨群看了大怒道:“陪尾山群匪无理,竟敢戏耍与我。”话音未落,早有探路喽啰回来报说:“见陪尾山的红头子们推着三车货物,要回陪尾山去。小的就近草里闻听他们议论甚么:‘头领精明,不把钱财放在一处,如今也好保存这三车财物回去。’小的听了,便来报知头领。”钱巨群闻言,便道:“王头领速与我去追,务必留下这一伙人。”二人纠结喽啰下山来,正撞见冯善一伙,冯善见钱巨群衣着光鲜,身材圆胖,大耳肥腮,双目有神,唇方口正,三绺掩口髭须,似有福相。有诗赞道: 身宽体胖爱财魂,善解经营聚宝盆。 管理金银双手会,偏才有剩论乾坤。 那里钱巨群见三车上大箱小包,便觉价值不菲,心中大喜,立刻带人冲了上去。大喝道:“兀那厮陪尾山的匪头,速速留下买路财!”冯善假装惊恐,连忙求饶道:“好汉饶命。”钱巨群见了,得意洋洋道:“把货物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冯善等人无不顺从,就把货物交给钱巨群,转身离去。钱巨群以为自己得逞,便叫左右上前要带着货物离开。喽啰上前又推又拉,却发现车子沉重无比,根本无法推动。都来报说,钱巨群惊讶,便道:“打开看看,到底甚么,竟如此沉重?”众喽啰得令,都来检查车辆,却发现里面装满了石头。王进勇见状,哈哈大笑起来。钱巨群前后两番被耍,又被王进勇笑了一回,恼羞成怒,拔剑相向,怒道:“莫不是你合着陪尾山的红头子一齐来戏耍于我?”王进勇亦挺枪道:“耍你如何?教你长长教训,下次还敢掉钱眼儿里么?”两个不由分说来斗,但钱巨群本不会武功,哪里是王进勇的对手,没过几招就气力不佳。左右喽啰见自家头领不敌,都抢来救应,钱巨群便引一众回了徂徕山。王进勇也不去追,自寻冯善都回寨里去了。 只说钱巨群回到徂徕山脚下,但见自家喽啰迎面跑来,口中大喊道:“头儿,不好了,你带人刚走,就有一伙人来打寨子,我这人少,他们人多,以此抵敌不过,山寨教那伙人夺去了。”钱巨群大惊,心下道:“我半生积蓄都在寨里,如何得了?”便命一众喽啰来打寨子。钱巨群到寨前看时,李太正在寨上喝酒。钱巨群大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鸟厮,也敢在老虎嘴里夺食?”李太端起酒杯,笑道:“你自称聚宝盆,自夸惯会经营,见今却为一点蝇头小利,顾前不顾后,葬送自己山寨,怎堪做得好汉!”钱巨群闻言,气得咬牙切齿,挥舞手中剑,指挥一众喽啰要来打寨子。就见李太左右卢士衡早有准备,把手一招,城头蹿出许多人来,投下滚石垒木。一众喽啰见了,俱不敢向前。上面李太道:“我听你那里投降的喽啰说你们头领不曾赍赠财物,你等如何还要与他卖命,不如投降与我,我保证都有钱财可以领取。”钱巨群眼见形势不利,破口大骂了几句,只得令撤退。有精明的喽啰道:“如今山寨也没了,如何听这厮驱使?不若投了大寨也好!”不说还好,一旦有人带头,纷纷都来倒戈。趁钱巨群不备,有人上来一脚踹翻,众人一拥而上。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生擒了,都来山寨投效。 上面李太见了,心下大喜,忙教入内,都到大厅叙话。先赏了王进勇等人,王进勇谢了。又请钱巨群入内,亲解其缚。钱巨群道:“红头子如何这般做作?”李太道:“我见你太贪财,因此要教你如何做人,只是闻听你有些偏才,我自是爱惜好汉,若你能改了这个毛病,我便纳你入伙。”见钱巨群也不言语,有冯善道:“你可知这位英雄是谁?”钱巨群不屑道:“你等红头子的头儿,还能是谁?”冯善道:“这位可是郓州六案都孔目,人称小及时雨的李太。”钱巨群闻言,先是一惊,又道:“谁知真假?”左右一众头领都来说了,钱巨群才觉是真,忙来剪拂道:“不知是哥哥大驾光临,言语冲撞,实不应该。”李太就来扶起道:“不知兄弟贪财的性子能否改了?”钱巨群道:“经哥哥这番教训,以后定不会贪财。”李太笑道:“那便好,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盗跖曾言:盗亦有道。我等做好汉,不可忘却。”钱巨群闻言,连连称是。如此三山好汉尽归李太麾下,啸聚喽啰九百余,共七筹好汉,正是: 铁背苍狼荆俊、细腰狈冯善、四不像卢士衡、鬼见愁张文彪、填海鳅王五、攀山蛟王进勇、聚宝盆钱巨群。 李太与七筹好汉都到聚义厅坐定,李太道:“我欲先往泰山落草,哪位兄弟敢做先锋?”荆俊、王进勇异口同声道:“小弟愿往!”李太大喜便叫二人,引三百人先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供后面大军驱使。又教冯善、王五断后,两个领命。剩余人等为中军,一发都往泰山去。一路无话。 只说李太要避开官府,并非在泰山主峰扎寨,而是在泰山一脉远处寻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界建寨。大寨都起,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招兵买马。不知多少时日,看看天气渐寒,有钱巨群谓李太道:“大哥,山中粮草不足,看严冬将近,需下山打一回秋风,兄弟们才好过冬。”李太道:“兄弟说的是,不知有甚想法?”张文彪道:“我闻听泰安县有一户财主,为富不仁,我等也不曾打劫过他,见今去他那借粮也好。”冯善道:“我也听得此人,只是他那里纠结百十人做打手,各有武艺,为首的唤作哮天犬娄万林,听说他有些本事,本地一个恶僧曾被此人捉拿。”李太闻言,思忖一回道:“如此说来,不可强取,需智取才行。”冯善道:“若要取这笔财富,需一个好汉帮忙才行。”李太忙问何人?冯善道:“这泰山上有一猎户,姓吕名章,身长体宽,力大无穷,惯能打虎,人唤泰山罴,此人熟略泰山就近村庄,若赚此人上山,便可用计在他身上。”李太道:“兄弟赚此人的计,是与赚我上山的计一样么。”冯善大惊,知道事情败露,忙来剪拂请罪。李太笑道:“兄弟请起,我若记恨时,便早报此仇了。我不记恨与你,只是天意不容我忠心。”说了,叹口气又道:“兄弟你且说了你的计。”冯善便道:“需一人前去,谓吕章说山中有虎,请他来打,再埋伏喽啰,一把擒住,先带上山来,我还有他计。”李太就问后继如何?冯善道:“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闻言大喜,于是就教钱巨群来用计。 钱巨群奉命,打扮成皮草客商,挑一个伴当,担一个担子下山去。先到泰安县内寻一家茶肆入内,伴当放下担儿,两个都坐了,钱巨群谓茶博士道:“先上一壶好茶,再来些瓜果,一并算钱与你。”少倾,茶博士就把瓜果香茶都上案子来。钱巨群又道:“茶博士,我且问你,这里可有甚好的猎户?”茶博士道:“客官可是外地来的??”钱巨群道:“正是,来做皮草生意。”茶博士道:“不瞒客官,南巷里有一户吕家,是本地最有名的猎户。”钱巨群又问备细,茶博士道:“你去巷子里,看那户人家门前插着锦翎的便是。”钱巨群谢过,付了钱,吃好茶,起身便转入巷子去。走过两三家,就见第四家门口插着锦翎,就来看视。见大门紧闭,钱巨群便来敲门,只听里面应一声便来开门。钱巨群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吕章。吕章见钱巨群一身富态,便来行礼道:“官人寻俺何事?”钱巨群回礼道:“来寻皮草生意,不妨入内说了?”吕章这才请入内院内,就在树下石墩坐了。吕章道:“不知官人要说甚生意?”钱巨群道:“我有消息知泰山之上有虎,而吕壮士乃本地第一名猎户,就来求个合作,到时我以高价购得虎皮、虎骨,至于虎肉可教壮士自取。”吕章闻言笑道:“不是吕某夸口,只是泰山周遭的虎豹豺狼,都叫我吕章打净了,哪还有甚么大虫?”钱巨群道:“小生自作此等勾当,自信消息灵通,不会错了。”思忖片刻,又道:“这样,你且随我上山走一遭,若有虎则打,无虎我亦不缺你钱财,如何?”吕章暗忖道:“如此走一遭也不亏。”便道:“好是好,只有一点,东山一带新来一伙落草的好汉,只那里不能去。”钱巨群欣然答应。吕章收拾打猎器械,腰插弹弓;手持朴刀;身背绳索;怀揣兽夹,一应器物俱全,便跟随钱巨群都上西山来。 当时几人走到山腰,吕章巡视一遭,并未发现甚大虫踪迹,心里便有几分不爽,暗忖道:“俺说无甚大虫,这官人非说有,如此看来定是白走一趟,幸好说了定金,也不教他食言。”便来说道:“官人,我看此处并无爪印粪便之物,定没有大虫,不妨回去把定金结了。”钱巨群道:“壮士如何这般没有耐心,且再望深处探一探则个,也好教小生死心。”吕章无奈从之。正走不知多少山路,忽闻伏兵四起,为首窜出一个大汉,发声喊道:“呔!哪里的,留下买路财!”吕章大惊,紧握朴刀,要拼杀个出路。钱巨群却吓得腿软,忙喊救命。正是:好汉机敏有演技,英雄长成慈悲心。不知吕章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哮天犬街斗吕章 周半城乔劫虎皮 诗曰: 辞别英雄带匣离,威风逞秀大虫皮。 惹来恶富心中想,神犬街前斗得移。 打扮乔装家盗起,豪强只把虎皮夷。 辗迟反侧参差事,终上雄山落草罴。 话说吕章被一伙山匪围住,他紧握朴刀,正要拼杀个出路。却听见钱巨群大喊:“救命。”吕章心善,闻言也不走,便回身道:“好汉饶命,且放了我二人,日后必有报答。”那汉子道:“放不放你,俺说了不算,且随我去见大头领。”就叫左右上来五花大绑。吕章本要反抗,但见他人多势众,又有钱巨群在彼,投鼠忌器,只好束手就擒。那大汉就把二人都带到东山大寨里去。早有李太出寨迎着,见了吕章、钱巨群,忙叫左右解绑。先请众人都入寨内聚义厅坐了,又谓那大汉道:“怎得对壮士无礼,还不来谢罪。”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张文彪。张文彪闻言暗忖道:“还不是大哥的命令,如今又要谢罪。”面上不发,就来剪拂。吕章道:“这是作甚?”话音未落,那边钱巨群也来剪拂,道:“小弟谎说山中有虎,只为请哥哥上山坐一把交椅,诓骗了哥哥,还请见谅。”吕章闻言大悟,抬手点指道:“好好好,你等做的好事!”李太忙来赔罪道:“英雄息怒,实在是李某思念英雄太甚,方才出此下策。”吕章侧目,没好气道:“我从未与大王相熟,何来思念之说?”李太道:“虽未曾见面,只是神交已久,今日见了,大慰平生。”吕章道:“大王既知我名,然我不知大王姓甚名谁,能否报上姓名?”左右有荆俊道:“这位便是郓州六案孔目,小及时雨李太哥哥。”吕章闻名,忙搭礼道:“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李孔目,失敬失敬。”李太道:“英雄不必如此,今日请你上山,只为做一把交椅,也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称分金银,岂不快哉。”吕章道:“孔目哥哥好意,小弟心领,只是父母所赐清白之躯,如何落草做了土匪?还请孔目哥哥允小弟下山去罢。”李太闻言,不慌不忙,笑道:“既英雄不愿落草,我又岂能强留?只是万幸才见一面,怎好就此作别?先在山寨浅住几日,也慰李某心安。”吕章思忖一回,怎敢推辞?便道:“既如此,就小住几日,望孔目哥哥莫要失言。”李太大喜道:“定不食言,届时亲送英雄下山。”如此都来贺喜。吕章就在山上住下,七个头领日日都来轮番敬酒,李太更是相伴无间,如此住了七天。到第八天,吕章定要下山,李太亲来相送,走到山脚,吕章道:“前面便是村坊,哥哥不必相送。”李太又教伴当来,送一个匣子给吕章。李太道:“山寨初建,没甚贵重礼物,这里有一张虎皮,乃是陪尾山时便带着的,见今赠与英雄。”吕章道:“如何使得?”便不肯收。李太道:“英雄切勿推辞,些许薄礼,聊表李某兄弟之情,务必收下,休要折了我的面皮。”吕章只得收了。李太等辞别回山寨去了。 只说吕章回到县里,也不回家,先到就近茶坊里坐了。那茶博士认识吕章,就来作揖道:“吕大郎几日不见,又去那里发财了?”吕章道:“休问,只接了一单生意,在山中打虎,蹲了许久才得手。”又道:“先到你这来歇了,想你香茶吃了。”茶博士就把香茶瓜子等物摆齐。看吕章大口吃茶,身边有个匣子,见那匣子红身铜角。茶博士好奇心便起,来问道:“这匣子不曾见大郎带过,真个精制。”吕章道:“里面便是虎皮。”茶博士道:“可否打开一看?”吕章心宽,来就把匣子打开,果见一张虎皮,展开来看时,有头有尾有四肢,完完整整一张皮。毛绒护心;纹理盖胆。茶博士赞道:“果然好物。”吕章见物也暗喜,思忖道:“不曾想我与李太只见一面,便送我如此好物,果真小及时雨不假。”周围早有好事的围住,来回看了一遭,都夸好看。也有要买的来问价格。吕章暗忖道:“此乃哥哥所赠,怎能转卖?”便道:“休问价格,这一张我留着自用。”言毕,便收了虎皮,放入匣内。吃饱喝足,直回家里去。 却说此事早传入一个财主耳中,那财主姓周,引家财万贯,可抵半个城池,都号他做周半城。这周半城闻听吕章上山打虎,得了一张好虎皮,便想拥有,就叫小厮带三十贯到吕家收买。那小厮到了吕家便道:“俺家主人看上你新打的虎皮,要出三十贯收买你的。”吕章道:“我这虎皮不卖,若卖时,休说三十贯,三千贯也是低价。”那小厮怒道:“休说废话,你是卖也不卖?”吕章道:“你这些钱财和抢有甚区别?”说了,提起赶棒,就把那小厮赶出门去,把门一闭。小厮吃了一身打,就在巷子里骂街道:“一个山野匹夫,也敢动你太爷,岂不知我家主人周半城的大名,莫说要你一张虎皮,要你全家的家当又如何?”又骂一通才走。只说那小厮回去,刚入门里,正撞见一个汉子。小厮正没好气,骂声道:“那个不长眼的,敢撞你太爷。”再来看时,却是娄万林。小厮脸色一变,忙叉手道:“大哥,小的没眼见,不知是您呐。”娄万林倒也不生气,见那小厮似有伤痛,便问道:“你这是哪里厮混去了,却弄一身伤?”那小厮道:“大哥您有所不知。”就把前事备细说了,但隐了出价与骂人的事。娄万林闻言大怒道:“好个泰山罴,真个熊瞎子,我手底下人好声好气要买你物件,不卖也就算了,如何打人,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是不给我面子,真真气煞我也。”说罢,提了赶棒,便引小厮到吕章家里讨说法。二人兜兜转转,入巷子里来,正巧遇见吕章出门。娄万林大喝一声道:“兀那姓吕的汉子,且住!”吕章先见娄万林,也不认识,又见那小厮,便有三分厌弃道:“说了不卖,还来作甚,休扰老子吃酒。”娄万林道:“不卖便不卖,如何打人?”吕章没好气道:“你手底下人物不干净,我替你教训一番,也不收你费用,你也休来惹俺。”娄万林闻言大怒,挺赶棒来打。吕章也不惧怕,空手来斗。两个好汉就在巷子里打将起来。看看七八合,不分上下。只是娄万林要耍赶棒,巷子太窄,不好挥舞。吕章瞅见破绽,一个虎步上前,吃进怀里,发声喊,拿肘一顶,就把娄万林顶翻。娄万林顺势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喊声:“好汉子,非是我不敌你,你敢出了巷子斗么?”吕章便道:“有何不敢,看我也拿赶棒打你一回。”言毕,便回家中抄了赶棒。 两个都出巷子,到大街上来。两边早有看客,都来看热闹。娄万林咬牙切齿,猛地挥动赶棒,望吕章面门便打。吕章毫不示弱,只把脑袋一摇,躲过那一棒。觑见娄万林脚下轻了,挥赶棒扫他双腿。娄万林就跳将起来,躲过那棒。两人你来我往,棍影交错,又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直引得看客们阵阵喝彩。说时迟,那时快。吕章看准时机,一棒击中娄万林手腕,娄万林吃痛,手中赶棒险些脱手,就把手一换,再来抵挡。吕章见伤了娄万林,便乘胜追击,连连出招,逼得娄万林只得招架后退。不一刻,娄万林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吕章见状,收起赶棒,骂声道:“这点手段也敢替人出头?”娄万林沉默片刻道:“是我娄万林技不如人,真叫大伙看了笑话。”吕章闻听姓名便道:“你是娄万林?铲除妖僧一众、喝号哮天犬的娄万林?”娄万林道:“做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只是铲除一众妖僧乃我大哥平地追风武胡的功劳,我只不过沾了他的光,不销多说。”吕章听了,就来伸手,一把扶起娄万林道:“兄弟,你如何不早报姓名?也省了这般打。”娄万林道:“早听闻泰山罴吕章大名,是来讨教武艺,如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个又说了一阵,娄万林又问买虎皮的备细,吕章一五一十都说了,娄万林方才悔悟,先遣散了小厮,谓之道:“你不说实话,回去我再教训你。”那小厮灰溜溜去了。 只说吕章要请娄万林去吃酒,两个都到酒肆里坐了。吕章道:“兄弟义除妖僧,也算有仁有义的汉子,如何却做了周半城的打手?”娄万林道:“只是讨一碗饭吃,虽知周半城有刻薄之处,也无甚大罪。”吕章道:“岂不闻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兄弟这勾当不好做得,当寻他路。”娄万林叹口气道:“我也知晓其中道理,但我除了一身蛮力,别无所长。”吕章劝道:“兄弟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两个又来饮酒,说些江湖上勾当。忽闻有人来找吕章,吕章见了,却是邻居。那邻居道:“可算找到你了,你家遭土匪打劫,已乱做一锅粥了。”吕章大惊,忙辞别娄万林回家来看,只见门破窗残,家中值钱物件都被抢走。吕章大叫一声:“不好!”就到屋里来寻,却寻不着那红匣子。那邻居问了缘由,吕章道:“那红匣子内是一张虎皮,见今却没了踪迹。”那邻居道:“看这景象,定是泰山上那一伙土匪干的。”吕章抢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邻居疑惑道:“吕兄怎敢如此笃定?”吕章心急,便脱口而出道:“只因那张虎皮就是山上李太所赠,他若要时,我给他便是,如何来抢?”那邻居闻言大惊,忙来把半扇残门遮掩。凑到跟前小声道:“兄弟,你此言一出,可是通匪,罪过不小。”吕章才悟,便道:“方才急切了,只是贵重之物丢于我手,以后有何颜面去见李太大哥。”那邻居道:“既不是山上好汉所为,又扮作山匪来抢,依我看只有周半城了。”吕章闻言,勃然大怒,就要拽开朴刀与周半城拼命。那邻居忙来劝道:“兄弟不可,怎能用贵命去拼贱体?”吕章道:“莫非你要为那厮说话?”那邻居道:“非也,只是从长计议。”吕章这才瞥了朴刀。那邻居道:“他那里百十号人,都是练家子,就你一人,斗过五十,也斗不过一百,如何保全性命?”吕章道:“又将如何?”那邻居道:“你既然与山上好汉有交情,不妨且去山上寻头领带人来,也算出了这口恶气。”吕章思忖一回,狠心道:“好也,一不做,二不休!到时你我都上山里做个头领也好。”那邻居道:“我便不去,就当不知此事。”两个商议定了,吕章便上山去了。 再说吕章上得山来,早有喽啰报知李太,李太等就来接着,请入聚义厅。吕章见李太便剪拂道:“哥哥恕罪。”李太不解,忙扶起问道:“英雄何罪之有?”吕章道:“那日哥哥所赠礼物,却丢与我手,惹下大祸。”李太忙问备细,吕章道:“小弟因一己欢欲,在山下显摆哥哥所赐的虎皮,不好教周半城看中,见今扮作土匪,把我家尽数劫掠,如今走投无路,便上山来恳求哥哥助我报仇。”李太先是一怒,拍案道:“好个周半城,真个为富不仁,我曾命就近村庄不去借粮,才放过他一马,不想做出如此勾当,兄弟休说,我定替你报得此仇!”说了,又请吕章坐了,哀叹一声道:“却是我这做哥哥的失策,若不送你这一张虎皮,兄弟也无今日之难。”说着,就要来拜。吕章哪里肯受,忙来搀扶道:“这怎是哥哥的错?要怪便怪那周半城忒狠心,只为一张虎皮,盗走我一家财产,教小弟无处抱怨仇。”几个又说些贴己话。当日计议已了,就要夜里下山来打村坊。正是:奸商毁家为虎皮,好汉投山是真意。不知李太等下山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泰山罴夜打周家庄 哮天犬卖艺青州府 诗曰: 人生在世几千秋?意境何须锁怨愁。 又见河东清澈底,渠成水到自然流。 千回百转絮烦得,身世浮沉类断舟。 醉饮长歌今后日,惊人不语死不休。 话说李太要夜袭村坊,吕章道:“哥哥容禀,我此次定要打个头阵,手刃此人,方能报仇雪恨。”李太闻言,便点起头领,令道:“荆俊带五十马兵、吕章、卢士衡带一百步兵下山专打周家,其余百姓不得损伤。”三人领命点兵去了。李太再令道:“王进勇、冯善二位头领带五十步兵,大小车辆接应,就把家财一半搬上山来,一半赍散百姓。”两个得令去了。李太三令道:“钱头领就在大寨安排得胜宴。”钱巨群也自去了。李太就在大寨等候消息不提。 只说当夜,荆俊、吕章、卢士衡三人带红头子兵下得山来。一路径直都到周家。早有小厮报道周半城,周半城大惊,就叫关了院门。忙唤娄万林到此,谓之道:“娄教头,见今土匪临门,就看你的本事了。”娄万林道:“容小的先看一遭再做商议。”就在墙边架起梯子,上来问道:“兀那山上的好汉,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荆俊答道:“我等是啸聚泰山的好汉,闻听你家周半城财多粮广,特来此借粮。”娄万林喝道:“好汉岂不看我这里墙高门厚,你怎能攻的进来?”吕章知道其中意思,就来应道:“量你门厚,我人多势众,定要破门而入。”娄万林心中犹豫,正思之间,周半城把手指道:“且答应外面,但要钱粮,定然一分不给。”娄万林心下一狠,跳下梯来道:“你自己跟他说去。”周半城大怒道:“你这厮怎肯撂挑子?”娄万林也不搭话,周半城见急上梯子上叫道:“你几个好汉都不要闹动,权退一步,我自送钱粮出来。”荆俊应道:“我们都是没事的,等你送出来也好。”周半城下梯子,来到厅前,娄万林跟上,周半城道:“却想个法子如何?”见娄万林不吱声,又道:“此事过后,我重赏你。”娄万林方才道:“某有一计,家主从之可也?”二人凑到一起,娄万林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周半城大喜,高声连喊三个好字。喝教许多庄客,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又教一些人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教那些人把庄后草屋点着,只是喊道:“周半城后门走了!”庄里娄万林全身披挂,枪架上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庄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吕章见里面火起,又喊声不断,大喊声道:“不好,这厮要去走后门!”荆俊道:“兄弟知道路径,引我去后面截杀。”两个带红头子兵去了,前门只剩卢士衡一人看守。 且说娄万林用得何等好计?乃是声东击西之计。娄万林就后堂放起火来,大开了庄门,呐声喊,杀将出来。娄万林当头,周半城在中,几个亲信在后,和小喽啰并庄客,一冲一撞,指东杀西。一则后面火光竟起,兵力前后分散。二则娄万林武艺敢比荆俊,哪里拦挡得住?杀开条路,冲将出来,正迎着卢士衡。卢士衡挺铁铲来斗,不出三合,娄万林便走。卢士衡死命追赶。这时后面王进勇、冯善二人推车都到,就见娄万林与周半城往这边来。两个骤马出列,王进勇抵住娄万林;冯善抵住周半城,捉对厮杀,缠斗开来。周半城哪里会武?不数合便被冯善生擒。娄万林见自家主人被擒,也不恋战,回马便走。 此时节荆俊、吕章都绕到后门看了,不见一个人,荆俊道:“坏了,中他调虎离山之计了。”忙教回马,再到前门来看时,就见娄万林带兵而来。荆俊大怒道:“竟敢戏耍于我!”两个就来缠斗,那娄万林怎抵得过荆俊?十数合便要望刺斜里败走。只是周围喽啰都围上来,再走不脱了。荆俊正要扑杀,却被吕章止住道:“哥哥且慢,这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莫要害他性命。”荆俊认理,就叫左右绑缚了。当时就把四散家丁喽啰等都一一抓捕,又搜索出一身贵重物品。冯善就把周半城带到吕章跟前,吕章见了,怒从心头起,骂声道:“直娘贼,怎敢毁我家当?”周半城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忙道:“好汉饶命,小的知错,只一时鬼迷心窍,惹恼了好汉,再也不敢了。”吕章道:“今日我被你逼得落草,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言罢,不消多说,提刀剁下周半城头来。又谓众家丁道:“你等随着周半城作恶多端,我都一一记得。”说了,就来点名,把几个为首的都剁杀了,其余人等愿上山的上山,愿复良民的复归良民。荆俊大喜道:“兄弟们,且把周家搬空!”一众都来抢掠,又一把火把周家庄烧作白地。一众好汉回来路上,冯善就遵李太命令,把一半财物粮草赍散周遭百姓。当地百姓都夸李太一伙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云云。一众都来山寨,李太接着道:“庆功宴已摆好,众位兄弟都来入座。”吕章又道娄万林好处,李太忙教娄万林入席,当夜贺喜饮宴,不在话下。 一连过了三日,娄万林寻思:“虽李孔目待我如兄弟,但我怎能就此落草。”心内踌躇,在此不了,开言对李太等说道:“我有个大哥,名唤武胡,在江湖上做行走送货的勾当,今来营生废尽,我如今要去寻他。”吕章道:“兄弟休去,只在寨中且过几时,又作商议。如是兄弟不愿落草时,待平静了,兄弟可以再作良民。”娄万林道:“虽是你们的好情分,只是我心去意难留。我想家私什物尽已没了。我今去寻兄长,也要那里讨个生计,好过落草。”吕章道:“兄弟便只在此间做个寨主,却不快活。虽然寨小,不堪歇马。”娄万林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吕章又请娄万林住了两日,定要去。李太等苦留不住。只是娄万林带去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少碎银两,打拴一个包裹,余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娄万林头带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帽儿下裹一顶混青抓角软头巾,项上明黄缕带,身穿一领白纻丝两上领战袍,腰系一条查五指梅红攒线搭膊,青白间道行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铜钹磬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朴刀,辞别李太等一众头领。众多小喽啰都送下山来,李太等洒泪而别,自回山寨去了。 只说娄万林提了朴刀,离了泰山东麓,不知望哪里走,浑浑噩噩却投青州路上来。但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严霜早促听鸡鸣。山影将沉,柳阴渐没。断霞映水散红光,日暮转收生碧雾。溪边渔父归村去,野外樵夫负重回。 娄万林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独自一个,行了十日之上,来到青州。娄万林暗忖道:“来时迷了路,却不知走到这青州地界,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便入城来,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娄万林心下好奇,分开人众看时,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把纸标儿在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娄万林看了,却认的他,原来是娄万林从前一起卖艺的兄弟,叫做真大虫蒋哉。这个蒋哉却是什么人?有诗为证: 盖胆黄毛赤发冲,一身花秀表葱茏。 蒋哉棍棒最拿手,虎脑狮身真大虫。 娄万林就人丛中叫道:“兄弟,多时不见。”蒋哉道:“兄长如何到这里?”娄万林道:“只是要寻一人,不识地理,误入青州地界。”蒋哉道:“原来如此,不知兄长哪里发财?”娄万林叹道:“兄弟休问,如今并无甚发财的路。”蒋哉笑道:“这个不妨,只是不嫌弃,就在小弟这里混也行。”娄万林自忖一回,盘缠也不足了,便答应道:“也好,重拾老本行而已。”两个就都来卖艺。二人连卖二三日,也挣得不少银钱。是日,二人又到此照旧卖艺,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来,拽开人群。娄万林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怎生结束?但见: 头裹万字顶头巾,脑后纽丝攒金环。上穿一领绛紫色缂丝战袍,腰系一条玄天色文武对绦,足穿一双兕皮缝虎头战靴。身躯凛凛,高长八尺腰十围;相貌堂堂,皮肉饱满肤紫棠。一双俊目,眼光射寒星;两弯浓眉,朝天如刷漆;三绺髭须,飘然垂心间;四方口正,唇红映齿白。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兵马娴熟堪夸赞;骨健筋强,千军万马第一名。英雄好汉呼敢炽,北斗从光力士星。 又有八句诗赞道: 义起山林有恶行,威临庆忌力更倾。 刀横一刃魑魔慑,掌对双拳魍魉平。 拜服种军驱健气,安民保境落东兵。 州城尽赞勋公处,大将张先是伟名。 那人带一队官兵都来看把势,就见二人光着膀子,手中舞枪弄棒,虎虎生风。那人连连拍手叫好。就见这二人停了身形,再细一看,见这二人一身好花秀,甚有气势。那里娄万林见了,问蒋哉道:“此人是谁?”蒋哉答道:“此人乃是盖青州的英雄,官至青州府行营兵马都监,姓张,名先。”娄万林闻言忙向前施礼,便道:“拜见官人。”张先见了娄万林、蒋哉身形不差,像条好汉,便来与他施礼。张先道:“敢问两条汉子,你等姓甚么?”娄万林道:“小人是齐州历城人氏,姓娄名万林。这位我的兄弟,亦是历城人士,姓蒋名哉。”张先道:“我看二位好汉手段不错,愿结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二人闻言,自然欢喜。张先道:“既如此,某家做东,请二位兄弟吃酒!”娄万林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都监去。”张先道:“也好,我且等你同去。”蒋哉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又怎惹得都监等待?哥哥,你和都监先行一步,小人便寻将来。”娄万林道:“说的也是,我与张都监先行一步。”张先欣喜,当下瞥了蒋哉,二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楚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 二人上到楚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张先坐了主位,娄万林对席坐了。酒保唱了喏,认得是张都监,便道:“都监官人,打多少酒?”张先道:“先打四角酒来。”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张先道:“我这吃好鲜鱼,贤弟要吃甚么?”娄万林道:“但有鸡鸭便好。”酒保下去,随即荡酒上来,但是下口鲜鱼、嫩鸡、酿鸭,只顾将来,摆一桌子。两个酒至数杯,正说些闲话,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蒋哉也到,先来拜见张都监。张先道:“兄弟来坐。”就到下首坐了,三人又来饮酒攀谈。张先道:“某家见二位贤弟满身花秀,好看的紧。”娄万林道:“哥哥取笑了,但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些花秀傍身,也算彰显本事。”蒋哉道:“其中却有江湖规矩。”张先好奇问道:“不知有甚规矩?”蒋哉娓娓道来: “神龙满背,权威尊贵;青龙过肩,财路无边;吉祥锦鲤,大吉大利;鲤鱼跃起,福禄无比;身纹大虎,必有大福;背有雄师,王者英姿;神龟金蟾,纳财千年;青龙盘腿,材如洪水;关公在前,人身安全;关羽在后,大哥财厚;牡丹花开,富贵自来;竹报平安,财富节攀;雄鹰在肩,鸿图大展;神鹰飞翔,志在四方;凤凰纹完,好运当前;玫瑰纹后,浪漫风流;身纹鬼首,鸿运拥有;纹完鬼面,奇缘自现;背有钟馗,自有雄威;身有佛陀,事业执着;身纹虎头,富贵不愁;身若纹豹,性力提高;人鱼若有,情海任游;美女天使,桃花不止;烈火麒麟,日进斗金;蝴蝶翩翩,鸿利连连;蛇盘牡丹,富贵百年;牡丹鲤鱼,富贵有余;战马关公,事业成功;神像文毕,妖魔自去;偶像纹完,心中坦然;梵文密咒,神灵保佑。” 张先闻言,心性大起,便道:“门道如此多,好玩!”蒋哉道:“都监也想纹身么?”张先道:“正有此意。”二人就来劝说:“正所谓:‘图案有讲,纹前多想;易纹难祛,深思熟虑。’哥哥不可意气用事,当三思。”张先此时半醉,也听不得,执意要去。正是:有酒起性心中喜,热血纹身鬼神惊。不知张先纹身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纹满背众人呼敢炽 遭暗毁却是铁算盘 诗曰: 客行野田间,比屋皆闭户。 借问屋中人,尽去作商贾。 官家不税商,税农服作苦。 居人尽东西,道路侵垄亩。 采玉上山颠,探珠入水府。 话说张先楚家酒楼半醉,闻听蒋哉娓娓道来纹身的勾当。心中兴起,就大步出来要寻高手匠人纹身。娄万林起身劝道:“都监哥哥岂不知纹身大忌,便是冲动,若翻悔时,无处寻那后悔药。”张先道:“贤弟说的是,不过先看视一遭也好。”娄万林见劝说不动,三人便结了账都到大街上寻,果然寻到一个高手匠人。那匠人识得张先,就来作揖道:“不知哪阵香风把张都监吹到这里,有失远迎。”张先道:“某家闻听你纹身的手艺高超,就来看一遭,不知你能纹甚花色?”那匠人道:“小人不是夸口,作色但有红、黑、青、紫;刺画无非禽、兽、仙、鬼。凡出我手,定教栩栩如生。不知都监官人要刺纹甚么?”张先拿不定主意,来问二人。娄万林本来要劝,蒋哉虎头虎脑,抢先道:“哥哥腰背宽广,不妨刺一身满背麒麟如何?”张先闻言大喜道:“是了,就依贤弟之言,来他一个满背麒麟。”言毕,宽衣解带,寻那胡床趴了上去。那匠人就寻纸笔,尺量腰背,先画了样稿,来问如何。娄万林道:“既已定了,不妨就纹一对如何?”张先要彰显能处,夸口道:“一对麒麟忒寒酸,不妨纹他十只如何?”那匠人道:“都监官人说笑了,想那梁山好汉史进也只是纹九条龙,麒麟体大也不比龙少占身体,如何纹得这许多?”张先道:“依你说,多少合适?”那匠人道:“依小的看,五只正好。”张先道:“好,那便五只。”说了就见匠人画了图样,五只麒麟,神态各异,张先见了大喜,忙教来刺。那匠人摆好一应物件,正要刺时,娄万林忙制止道:“你这要刺青麒麟么。”那匠人道:“不知客要刺甚色。”蒋哉道:“要刺火焰麒麟,正色鸽子血。”张先不解,问道:“为甚要用鸽子血?”蒋哉答道:“都监哥哥不知,若用白羽赤睛鸽子血混染朱砂,所刺纹身有异象。”张先又问何等异象?蒋哉如实说了。 原来这鸽子血混了朱砂、白酒等物,可使纹身不显,但遇热时便显。凡是人怒火攻心,滚燃热血,这一身赤色纹身显现,足有气势逼人。因此蒋哉要用这般手段。那匠人道:“这位客官果然熟知,小人这里自有上好白羽赤睛鸽子并朱砂等物,只是价格不菲。”张先道:“怕甚,某家能欠你的钱么?”匠人闻言忙来取鸽子放血调和,一应备齐,就来刺刻。张先初时不觉得疼,只刺完第一只麒麟时,看看时间长了,醉意渐消,痛感全身遍布。张先自然英雄好汉,面不改色忍了。因要在细节处用针,夜里不敢行针,当夜纹了一半便回,次日再来匠人处继续。两日方成,耐看满背花秀,但见: 活灵活现,麒麟摇头摆尾;栩栩如生,火焰四散光明。一只踏云,双爪攀过肩头;一只飞扑,双目转过胸边。那一头斗戏肩胛,这一条玩耍腰臀。中间端正似怒吼,五只麒麟共点火。 众人见了,都来喝彩。后众人又起个诨名,唤作“呼敢炽”张先。张先大喜道:“见今有麒麟护体,正是江湖中人,也好有一身资本。”娄万林、蒋哉都来道喜,三人每日厮摩,谈天说地,较量武艺,五七日不曾相离。是日,娄万林就来与张先请辞,道:“小弟盘缠今已赚足,又听闻我兄武胡去处,要去齐州寻兄,特来告辞。”张先道:“我也曾听闻武胡大名,乃是京东西路有名的好汉,只是无缘拜会,兄弟此去替我拜会一遭也好。”两个说定,又请蒋哉来三人吃了送别酒席,张先又给娄万林十两纹银道:“愚兄些许薄礼,叫贤弟路上资费,务必收下,聊表兄弟之情。”娄万林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当日挥泪送别,不在话下。 不说娄万林去了甚处,张先自在青州任职,却说蒋哉日日都在街上圈地打把势。是日未牌时分,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蒋哉就在此圈地使枪棒卖膏药,就耍了一回,便放下手了中枪棒,又使了一回拳。四下里喝采道:“好枪棒拳脚!”蒋哉闻言,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呵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卖弄。如要筋重膏,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可烦赐些银两铜钱,赍发咱家,休教空过了盘子。”那教头盘子掠了一遭,只零零碎碎出钱与他。蒋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忽一人叫道:“教头,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蒋哉得了这五两白银,托在手里,先看那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一身富贵的行头。便收呵道:“难得这位恩官见赏,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传扬。”那人答道:“小可姓倪名乾,只是本地商贾,量这些东西直得几多,不须致谢。”原来这倪乾是本城东市一家文玩骨董店掌柜,此人虽有结交好汉的名声,只是在生意场上名声极差,惯使些阴狠的毒计揶揄同行,因此在本地不受待见,都唤他铁算盘。亦有诗道: 阴谋诡计意常施,冒昧良心岂不知? 掌柜倪乾居骨董,钢珠铁算手中持。 倪乾又来问蒋哉姓名:“教头高姓?何处人氏?”蒋哉一一答了。倪乾道:“不知可到家中一叙?”蒋哉道:“恩官请了,我如何不去?”说了,收拾东西便回倪乾家中做客。蒋哉随倪乾来到家中,只见厅内罗列各种珍奇古玩。倪乾邀请蒋哉坐下,命人上茶。倪乾道:“教头真是好身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个真大虫。”蒋哉道:“恩官过奖,在下不过是略通武艺罢了。”二人先吃两盏茶,说些江湖上勾当。倪乾见时机成熟,话题一转,道:“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蒋哉道:“恩官何事,但说无妨。”倪乾道:“我见教头武艺高强,若是只在街头卖艺,着实可惜。不如来我店里做事,工钱丰厚,不知教头意下如何?”蒋哉心中一动,暗忖一回:“俺正愁没个稳定的生计,如今倪乾主动邀请,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当即答应道:“多谢恩官厚爱。”倪乾大喜道:“如此甚好,你明日便来店里帮忙。”蒋哉谢过,两人又聊了会儿,蒋哉便离去了。 次日,蒋哉来到倪乾店中,做些搬箱倒柜的粗活。当日从早到晚,却没几单生意。蒋哉问道:“我看这流水不多,如何勾得富裕?”倪乾道:“想我这门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日里并无多少生意,只求个消停。”正说之间,忽见一男子走进店来。二人看那男子衣着华贵,举止不凡。倪乾见状,赶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道:“不知贵客光临小店,有何指教?”男子道:“我乃东城赵员外管家,姓孔,家主托我买件瓷器送礼,你这里可有好瓷器?”倪乾忙道:“原来是孔都管到此。”说着,就见孔都管目光落在一件瓷瓶上。倪乾会意道:“都管,此乃唐代官窑瓷器,珍贵无比,乃本店镇店之宝。”孔都管微微点头,道:“我有意购下,不知价钱如何?”倪乾心中暗喜,报价五千两银子。孔都管犹豫道:“我看成色不足,两千两如何?”倪乾心知此价最妥,只是一心要抬高价,便道:“贵都管好眼力,只是两千两如何勾得成本?”孔都管道:“依掌柜之见,四千两如何?”倪乾佯装为难,许久才道:“也罢,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还请孔都管多多照映小店生意。”孔都管道:“且包了,随我回府上取钱。”倪乾便叫蒋哉看店,谓之道:“你且在这看了,但有人来时,就推辞我不在,改日招待即可。”蒋哉应了一声。倪乾便亲自包了这件瓷器随孔都管走了。 只说倪乾随孔都管左右兜转,拐弯抹角,就到城东一大户人家门前,看了牌匾正是赵宅。倪乾正要上阶梯入门,那孔都管拦着道:“不销你进去,我先去禀报了,拿钱出来便好。”倪乾只得站在门口等待,心中暗自欢喜。谁知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仍不见孔都管出来。倪乾心中焦急,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倪乾终于忍不住,上前敲门。要敲没敲,只见那孔都管走出来,赔笑道:“少罪,只因家主有些急事要我处理,因此耽搁了。”倪乾忙道:“无妨无妨,不知这银子如何?”孔都管恍然道:“险些儿忘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二千两宋币交子递给倪乾。倪乾接过看了,惊道:“这是何意?不是说好四千两?”孔都管道:“家主本只肯出一千两,我又说宽一千两。”倪乾怒道:“怎如此不讲信誉!”孔都管忙道:“掌柜休怒,我想是家主不曾见过宝贝,因此不愿多出钱财,只把瓶子给我,我去教家主看了,定会出钱把剩余两千两补上。”言毕,又见倪乾心中犹豫不定,便道:“掌柜若不愿,这瓷瓶我等不买便是。”倪乾心思道:“我等他整个下午,拒了多少生意,若不构成此单,岂不白来一趟?再说这里已有两千两,如何不会亏本。”一咬牙道:“也罢,便信孔都管一次。”说着,将瓷器交给孔都管。孔都管拿了瓷器,转身进府,关上大门。 再说倪乾就在门外又等许久,见那孔都管迟迟不出来。倪乾看看日头落了,思来想去,总觉得心下不安,又翻出交子来,仔细看了一回,却是假钞。倪乾大呼道:“不好,被骗了。”忙来敲门。早有小门子来开门,倪乾道:“不知孔都管在否?”那小门子道:“甚孔都管?我家都管自姓赵。”倪乾道:“今日进出你家宅门的是谁?”小门子道:“自是来卖瓷器的刘掌柜。”倪乾道:“那这掌柜哪里去了?”小门子道:“做完生意,从后门走了。”倪乾闻言,恍然大悟。只是越想越气,就来要讨个说法。那小门子哪里肯听?不耐烦道:“你被骗了,自去报官,在这里死缠烂打,若恼怒了家主,没你好果子吃!”就把倪乾赶走。倪乾懊悔不已,一路回来气急败坏。蒋哉见倪乾回来,忙迎上来道:“掌柜的可是发财了。”倪乾气道:“发财?发个屁!”蒋哉不知就里,又来询问。倪乾把经过备细说了,分析道:“我本以为这孔都管故意拖延时间,只为借机压价。谁曾想是整个一骗子。”蒋哉道:“既如此,何不报官?”倪乾无奈道:“可我现在无凭无据,如何讨回公道?”蒋哉道:“那便吃这哑巴亏么?”倪乾不言不语,思不出个主意来,只好受了。当夜,蒋哉前思后想:“想我一介武夫,被倪掌柜看中,如今好吃好喝招待,不曾落下分毫。我如何不能为其分忧?”于是心思一计,当夜备了一件假珠,次日天明,与倪乾请假,前往赵宅去了。 却说蒋哉到了赵府,敲开大门,门子问了备细。蒋哉自称是骨董店的伙计,说寻了一件珠宝要赠送赵员外。门子通报后,赵员外便请入内。蒋哉进入厅堂,将那珠宝献给赵员外,并道:“闻听赵员外最爱骨董珠宝之物,小的淘到这件宝物,特来赠送赵员外。”赵员外看了那珠宝,两眼放光,赞不绝口。蒋哉趁机说道:“此次前来,一是献宝,二是询问昨日瓷器尾款何时结清?”赵员外闻言,脸色一变,支吾不语。蒋哉见状,明白其中有鬼,便大声质问道:“你一介员外,腰缠万贯,为何不守信用,吞没宝贝?”赵员外恼羞成怒,要赶他们出去。蒋哉发起怒来,只把许多家丁打翻,又回头猛地一脚,把赵员外踹翻,又一把兜住问道:“你指使昨日那孔都管来骗俺家掌柜,是也不是?”赵员外怕他再打,便道:“好汉饶命,尾款我付便是。”当时蒋哉取了钱财,径直回了店里。倪乾见他喜笑颜开把钱铺开,问道:“兄弟你那里来的钱?”蒋哉就把备细说了。倪乾大惊道:“兄弟虽是好心,只恐坏了大事。”若不是蒋哉惹恼了赵员外,有教是:真大虫大闹员外府,铁算盘落草清风山。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斗贼山当先出马撒手锏 退宋军辗转左右真大虫 诗曰: 大虫落草清风寨,吃堑增谋铁算盘。 散尽家财仇报处,恨平才觉内心宽。 三山壮大府衙惧,大宋挥军文武官。 诡计多端重施略,再将好汉胆生寒。 话说蒋哉大闹了赵员外家宅,赵员外心下大怒,便找人来要砸店。只是倪乾、蒋哉二人早到城外避难。二人都到清风镇大路上来,二人到镇上歇脚,吃些茶水。蒋哉道:“都怪小弟一时怒气,惹得得这番事情来,教哥哥失了店铺,没了生意。”倪乾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许是哥哥平时贪名逐利,损坏了阴德,当有此灾。只恨赵家一个,日后定要回了本!只是不知如何是好?”蒋哉道:“我闻这里有个险隘去处,便是清风山,不妨你我上山落草罢。”倪乾道:“落草也好。”两个商议定了,就上清风山落草。倪乾、蒋哉二人上山不到半月,变卖家私,便纠结五七百喽啰,啸聚山林。只是因为这三岔路上通三处恶山,因此又接济其余二山头领,互相往来,都有义气。哪三处恶山?正是: 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 是日,倪乾见自家兵马已足,只恨赵员外为富不仁,当即商议道:“我欲下山报仇,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蒋哉道:“本是小弟一时心急惹下的祸,自当跟随。”两个商议定了,就引蒋哉共五十余精细喽啰,分批次乔装入城里去。当夜踅到赵宅,就发声喊,扫荡了赵员外家宅。倪乾亲自手刃了赵员外,又叫喽啰把锦衣细软带走。带不走的,叫蒋哉放一把火,就把大宅烧作平地。当夜趁乱,都出城来,回清风山寨去了。次日天明,这事传到新任知府耳中。那新任青州知府谓张先等武官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等做了武官,怎能枉食朝廷俸禄,我看三山土匪胆大包天,今日均旨张先带兵,誓要剿灭三山匪患。”因此张先今日带兵来打三山,只是先到清风寨与本处知寨汇合。 只说张先因武功高强,又赍散家资本想买统制之职,只是勾不得那般高,却只买了这个都监的官职。今日领精兵三百,土兵五百,大军来到清风寨上。见大寨分做南北两小寨,南边小寨是文知寨住宅;北边小寨是武知寨住宅。张先到得门首,只见文武知寨都来迎接。先看那文知寨生得如何,但见: 弯腰弓背士文身,目秀眉清有礼臣。 最爱前程花锦事,名为无忌姓为陈。 此人便是清风寨文知寨,姓陈名无忌。再看那武知寨怎生样人?有首《归字谣》赞道,但见: 嗔。舞锏抡枪是沈春。谁拦着?杀手满山巡。 这武知寨姓沈名春,本是悍匪,惯使锏枪,江湖人称撒手锏。曾败于张先手下,后受诏安,又经张先从中协调,从排头兵一直做得武知寨。因此沈春深感张先再造之恩,引为生死弟兄。陈无忌、沈春二人当时见了张先,拜罢,喝叫军汉大寨里扎营。沈春扶住张先,直至正厅上,便请张先当中主位上坐了。沈春行礼道:“哥哥宽罪,小弟因劳务不能相聚,别来无恙。”说罢又要拜倒。张先扶住道:“贤弟休只顾讲礼,请坐了,陈知寨也坐。”沈春、陈无忌二人便坐。张先道:“今日新任知府命我来剿除三山贼寇,也令二位知寨全力相助,文知寨需调拨粮草,统筹人马兵甲等物,武知寨需与我一同统军杀贼,到时功劳自有分说。”沈春听罢,答道:“一切便听哥哥的就是。”陈无忌道:“正是,军事上下官也不甚了解,只需调拨周全,无过便好。”原来这个陈无忌是个庸才,无十分本事,只是与知州论个远房亲戚,才做得此位。万幸这人不是甚小肚鸡肠的货色,虽然庸才,却十分胆小,因此两个知寨不似前任那般对立。张先道:“如此最好,你我三人同心,拿下三山土匪,届时也好与知府大人报喜。”沈春道:“哥哥暂且歇息一宵,来日再做计议。”便请大伙去后堂里坐,在后堂安排筵席洗尘。整备军马,不必絮繁。次日,带兵来打第一座清风山。 却说清风山寨里这小喽啰们探知备细,报上山来。只听的报道:“新任兵马督监张先引兵马到来!”为首的小校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那聚义厅上金交椅坐下一个好汉,正是铁算盘倪乾;侧面银交椅上坐着真大虫蒋哉。蒋哉道:“这张先是我结义哥哥,功夫了得,人品非常,今番知府遣他来打我山寨,大哥不可不防。”倪乾气定神闲道:“兄弟勿忧,你众小的且不要慌。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领一众喽啰吃饱喝足,枕戈待旦,早做准备,愚兄自有计较。”当时便叫小校引众喽啰各自去准备。倪乾谓蒋哉道:“我这里有一计,可使他不敌。”蒋哉道:“计将安出?”倪乾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蒋哉大喜,自选了一骑好马,一身衣甲,弓箭铁枪都收拾了等候。 再说张先与沈春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山十里下了寨栅。次日五更造饭了,军士吃罢,放起一个信炮,直奔清风山来,拣空阔去处,摆开人马,发起擂鼓。只听见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出来。张先勒住马,横着冷艳锯,睁着眼看时,却见众小喽啰簇拥着真大虫蒋哉下山来。到得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蒋哉在马上擎着铁枪,朝张先声个喏道:“哥哥别来无恙,如何兴兵到此?”张先大喝道:“兄弟,我奉知府大人均旨,专来扫清三山,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速来投降,免得血溅当场,你我都不好收拾!”蒋哉道:“哥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已然落草,如何回头,只肯哥哥手下留情。”张先道:“既不投降,休怪做哥哥的无情!”沈春道:“大哥与这人有交情,不好动手,便让小弟当个先锋。”喝叫左右两边擂鼓敲锣。轮动锏枪,直奔蒋哉。蒋哉大笑,喝道:“平日里你我不曾冒犯,你道俺真个怕你!”便纵马舞枪,来战沈春。两个就清风山下厮杀,斗到一二十合,不分胜败。蒋哉连斗了许多合,见沈春毫无破绽,但自己力道渐弱,暗忖道:“这厮果然厉害,只好用哥哥的计了。”故卖个破绽,拨回马望山下小路便走。沈春大怒,赶将来。正行山路,左右忽然锣声响,倪乾引一堆红头子小喽啰跳将出来,就把石子、箭矢乱将打来。沈春大惊,正回马要走,不见马腿被绳索绊倒,滚落下地。沈春一个起身,挺枪来打众喽啰,一连杀翻十七八人,一众喽啰不敢向前。倪乾道:“沈知寨不妨投降入我山寨罢。”言毕大笑。沈春道:“我纵身死,只与我哥哥张先报恩。”说了,见冲突不出,正要自刎,忽听山后响动,看时正是张先引兵到此。 原来张先见沈春远去,许久未归,恐其有失,便携大军都到。张先杀到跟前,倪乾见了,也不敢斗,引伏兵转过山嘴,再回山脚下大阵里去,正与蒋哉会合。那里张先救下沈春,沈春道:“多谢哥哥救命之恩!”张先道:“不销多说,你我再去冲阵!”两个引大军卷杀回来要冲大阵。倪乾忙命喽啰放箭,先射住阵脚。张先只得停住,两边对垒。蒋哉道:“哥哥的计行不通,不知如何是好?”倪乾道:“需避其锋芒,再作商议。”说了,便退回山里去。张先见二人要走,挥大军卷杀过来。倪乾又叫放箭,去射阵脚。张先举刀发声喊道:“不许停,给我冲!”沈春一马当先,冲入大阵,后面一队精兵杀开一条口子,再后面大军正如鱼贯而入。倪乾胆怯道:“这一彪军马怎个不似以往宋兵,竟如此凶猛。”便鸣金收兵,与蒋哉都回大寨里去,吓得闭门不出。沈春见了本欲攻寨,张先止住道:“兄弟不可,我观他寨中分布颇为工整,不好莽撞行事。”两个也引兵回寨,再作商议。 只说倪乾并蒋哉回到大寨,见张先不来攻取,心下稍宽。左右蒋哉道:“宋军凶猛,不知如何是好?”倪乾道:“我观这二人勇武过人,只是谋略不当,他今日胜了一回,夜里必然来袭我山寨。我等只需在山里埋伏,瓮中捉鳖就好。”于是吩咐下去,教夜里不要声张,蒋哉引兵都到山麓两边埋伏,自己留下并一伙藏在寨内深处,再教一群老弱病残守寨。是夜,果不其然,见一队宋兵静悄悄摸上山来,看时正是张先引兵。张先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碍,心中暗喜,以为倪乾、蒋哉二人毫无防备。然引兵踏入山寨大门时,杀散一众老弱病残。左右牙将疑惑道:“这群红头子怎地如此不堪一击?”张先暗忖一回,忙叫道:“不好,中计了。”言毕,急忙下令撤退。但为时已晚,只听得四周突然响起喊杀声,蒋哉引两拨伏兵从暗处涌出,将张先团团包围起来。张先道:“擒贼先擒王,你等压住阵脚,我去擒住贼首。”说了,引一批精锐来斗蒋哉。蒋哉知道张先手段,不敢缠斗,只是虚斗了十合上下,喊声:“哥哥饶命,我不敌你!”回马便走。张先道:“白日里的计再用一遍,我如何上当?”也不去追赶,只好回身冲杀。蒋哉见他不来追,又教左右小校赶将一回。只把张先一队兵马赶回大寨里去。只听寨里一波伏兵出来,倪乾为首,一夜里只叫人慢慢打熬。张先等纵有多少气力也抵捱不过,如此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就把张先俘获。 当下一行小喽啰捉张先并一众宋兵到山寨里,又来打扫山寨,早是日出西山时候。好汉倪乾、蒋哉坐在聚义厅上,小喽啰缚绑张先解在厅前。倪乾见了便道:“张都监乃是英雄好汉,我本无意加害你的,只是你来打我寨子,虽说受了知府的命,也不得交手。如今英雄败了,回去自然不好说话,不妨就在我这里落草,也好自由自在不是?”张先听罢,便怒道:“朝廷教我做到兵马督监官职,又不曾亏了我等,我如何肯做强人,背反朝廷?”倪乾怒道:“英雄既是不肯落草,那便只好斩讫报来!”言毕,使个眼色给蒋哉。蒋哉心领神会,忙来劝道:“哥哥不可,我与张先乃结拜之交,如今虽各为其主,怎忍兄长惨死眼前,只求哥哥放了我张先哥哥。”说了,就来剪拂。倪乾忙来扶起道:“兄弟如此说时,如何忍心?”就叫左右免杀。张先见了蒋哉如此义气,言谢道:“兄弟这等义气,如何上山落草?”蒋哉道:“且先松绑坐了,小弟细细道来。”于是倪乾唤左右松绑,蒋哉就把大闹赵员外家宅的前后备细说了。张先道:“如此说了,当时何不找我,愚兄定当相助呐。”蒋哉道:“当时是我一人惹下的祸,已然惹了倪大哥一身,如何再让哥哥为此事坏了前程?”张先道:“原来兄弟为我着想,只是落草如何勾得长远?”倪乾道:“因此来求张都监能放过则个最好。”张先道:“不销说,我回去时便跟知府相公说,看能否饶你二人一命。”两个听了大喜。张先又要下山去,倪乾阻道:“我等不敢相逼得都监随顺,只是都监一夜未合眼,且请在鄙寨少歇,了时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还兄长去。”张先被俘,也无他法,只得顺从,当夜就在客房睡了。 倪乾见张先去了,又谓蒋哉道:“你可听闻前一个霹雳火如何上得梁山?”蒋哉道:“小弟明白,只是,这般不好为人。”倪乾道:“兄弟谬误,你我都在山中做大王,只是凭你我武艺,如何勾得长久?若张先这人上山,定能让我等所向披靡,再与宋军打熬,也好有出头之日。”见蒋哉犹豫不定,又道:“难道兄弟不想与张都监日夜做伴么?”蒋哉方才认理,得令出厅去了。正是:当今好汉从前计,惯走三山老来新。不知倪乾要用何计,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铁算盘再用宋江计 呼敢炽恨遗瓦砾场 诗曰: 妙药难医冤业病,横财不富命穷人。 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话说倪乾又施一计,原来是宋江曾用之计。叫一个与张先酷似的喽啰,穿了他的衣甲,骑了他的马匹,手搦他的兵器,引三五百喽啰都换上宋军行装,下得山来。那里沈春正在大寨等待消息,是一夜未眠,忽闻探马报说:“张都监带兵下山来了。”沈春闻报大喜,正出寨来迎,远远看见,心中定了,便道:“看样哥哥事情成了。”忙叫左右打开寨门,又教手下人准备酒水饭食,便道:“快去准备,好犒劳哥哥辛苦。”下面人去了。沈春就在门前不远处张望,看那人近时,才知不是自家兄长张先。忙道:“那不是俺哥哥,你等放箭去射。”众人各自疑虑,因这一波兵分不清真假,又不是沈春自己管下,因此犯难。一个小兵道:“方才教我等准备宴席,如今又叫我等射杀将军,如何是好?”沈春怒道:“还不听命么!”说着,抽弓搭箭,先射一支箭去,那箭正射翻一个喽啰。众人才慌忙来射箭,谁知才射了一轮,那兵马早到跟前。沈春见自家军卒不成阵势,知道势头不好,便引大军穿营而过,都回清风寨里去。那喽啰见宋军都走,把手一招,四下里都来抢夺军需。可惜刚做好的美酒肴馔,都进了土匪的肚囊。蒋哉又谓那扮张先的喽啰道:“你且去他州府门前逛一遭,就说:‘俺张先投靠清风山了。’”那喽啰得令便引小兵去了。 只说沈春马不停蹄,一路回到清风寨里,早有陈无忌接着,沈春与文知寨说了备细,陈无忌听得心惊肉跳,不知所措。沈春道:“哥哥陷在山寨,我定要去救。”说了,又要调拨本部人马去救张先。陈无忌一来怕走了沈春,更不能抵挡,二来是怕擅自用兵,连累自己,便拦着道:“将军怎可乱动兵马,需得上报州府,再作计议。”沈春怒道:“若层层上报,何时下得命令来?到时恐我哥哥早做了那山贼的醒酒汤!”陈无忌道:“只是没有命令,上头怪罪下来,又将如何?”沈春闻言,辩驳道:“我哥哥来时说了,教我辅佐之,如今用兵也算有他一条将令!”陈无忌先是一怔,后咬牙拍案道:“你若去时,我定当参你一本,平日里好言好气,你也不惧我了,将军可别忘了,我才是正知寨。”沈春听要参本,便不敢再说,只得憋屈去了。 且说张先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他跳将起来,洗漱罢,便欲下山。倪乾便来相留道:“张都监,且吃午饭动身,送下山去。”张先不肯。倪乾无奈,只得取出头盔、衣甲与张先披挂了,牵过那匹马来,并冷艳锯,先叫人在山下伺候。倪乾又来与张先道:“我已然要送张都监下山,不知官府能否放过我等。”张先道:“这个不妨,我且回去与知府相公说了,看看能否诏安你这一处,到时你我同朝为官也好相聚。”倪乾道:“最好。”便亲请张先下山。张先一人离了清风山,先到山下寨里看了,不见一人,心中有三五猜忌,就取路飞奔青州来。到得十里路头,远远地望见烟尘乱起,又是没有一个人来往。张先见了,心中更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杀死的男子妇人,不计其数。张先看了大惊道:“这般场景莫不是有诈?”。打那匹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二人勒着马,张先大叫道:“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城上早有人看见是张先,便擂起鼓来,呐着喊。张先叫道:“我是张都监,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新任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你如何不识羞耻!清晨你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好百姓杀了,又把许多房屋烧了。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张先大叫道:“相公差矣。岂不闻前番秦明之无奈乎?”知府喝道:“你敢自比秦明?还是把本官比作慕容严达?秦明上得梁山做了反贼,如今虽受招安,也一身耻辱难洗;慕容那厮不明是非,惨遭横死,你是在说本官不及慕容,也要来污蔑你么?”张先道:“相公明断,我绝非叛臣贼子!”州府道:“休说,陈无忌方才上表,我已看了,沈春作为副知寨,拥兵自重,他要擅自调兵遣将,明言要打山寨。我知你与沈春关系匪浅,沈春又是土匪招安,若不是陈知寨调遣,此次定是要投奔上山入伙,你二人休要再诓骗本官。”张先闻言性急道:“你这知府大人如何这般猜忌人心!”州府也不理会,张先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下来,张先只得回避。看见遍野处火焰尚兀自未灭。 张先回马在瓦砾场上,恨不得寻个死处。肚里寻思了半晌,纵马再回旧路。行不得十来里,只见林子里转出一伙人马来。当先马上坐着一条好汉,不是别人,正是铁算盘倪乾。随从一二百小喽啰。倪乾在马上欠身道:“张都监何不回青州,又要去投何处去?”张先见问,怒气道:“你这厮明知故问,我以你待我不薄,本想帮助些许,不曾想你如此歹毒,今日便与你拼个死活!”催马要打,倪乾回身便走。张先最怒,满背麒麟怒成花色,只是盔甲遮盖,不曾见得。倪乾直窜入深山。张先早红了眼,不管不顾,便追了进来。却不见倪乾人马。张先稳定心神,恐再中计,便寻思道:“这里是他的地盘,不知有甚埋伏机关,需先出了林子再作计议。”便就寻路而出。张先一人一马在山间转来转去,却见一处山亭,见亭内无人,只有一顿酒肴馔食。张先本就睡醒后并未进食,见这一亭石桌上,尽是佳肴,便跟前下马。张先见状,本都饥肠辘辘,不顾一切,就来吃食。 只见张先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酒肉如长江流水,饭菜似风卷残云,祭了五脏庙。张先吃的正欢,忽闻四周声动。张先起身看时,又是倪乾、蒋哉二人。不待张先动作,只见倪乾、蒋哉二人扑通跪下,开话道:“都监休怪。昨日因留都监在山,坚意不肯。小弟方才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都监模样的,却穿了足下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冷艳锯,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各个小校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都监去家中取老小,才知都监孑然一人。因此杀人放火,把张都监家资都带上山来,先绝了都监归路的念头。今日众人特地请罪!”张先见说了,怒气于心。欲待要和倪乾、蒋哉二人厮并,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三则他们人多,又怕敌不过,也不敢如何,只是又纳不下这口气,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某家,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某家半生前程。”倪乾答道:“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虽然没了官府前程,但在山中落草,也算逍遥自在。见今兄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岂不快哉。”张先见倪乾、蒋哉虽如此相敬相爱,然恨意未消,故不相受,道:“不可,只求各位放我自去便罢。”倪乾见苦留不住,道:“都监且暂住时日,再做计较。”张先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如此都回山寨里去了。 众人都到山寨,倪乾让张先在居中坐了,自己上首,蒋哉肩下。倪乾又教喽啰抬上一堆箱盒,便道:“张都监家资都在此处,我等并未动一分。”蒋哉道:“哥哥,我等真心相求,就请哥哥做了大寨主。”张先也不言语,倪乾就叫大吹大擂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张先寻思一回,道:“这事容易,不须二位弟兄费心。陈无忌并无本事,沈春那人亦是治下,二者是张先与他有再造之恩,三乃和我过的最好。明日我便先去叫开栅门,一席话说他入伙投降,就取了当地金银如何?”倪乾大喜道:“若得张都监如此慨然,却是多幸多幸!”蒋哉道:“我等做下此等事情,官军定不饶我等,却做怎地?”倪乾笑道:“如今两筹好汉都要落草,我观青州大将者几无,此事不需忧虑,若我等不能抵敌,也可联合三山,同出一力,无妨。”众人称赞,只就当日商量定了,筵席散了,各自歇息。次日早起来,吃了早膳,都各各披挂了。张先上马,拿了冷艳锯,先下山来,飞奔清风镇来。 却说陈无忌自到清风镇上,发放镇上军民,点起寨兵,晓夜提防,牢守栅门,又不敢出战,累累使人探听,不见青州调兵策应。当日只听得报道:“栅外有张都监独自一骑马到来,叫开栅门。”陈无忌听了,也没个主意,只好请沈春到此商议。沈春道:“既然哥哥回来,且迎上便知。”于是两个便上马飞奔门边看时,果是一人一骑,又无伴当。沈春便叫开栅门,放下吊桥,迎接张都监入来。陈无忌道:“不可,如今他已然落草,我等怎能通敌?”沈春闻言,正要发怒。门外张先道:“我有要事要说,我一人,定伤不得你。”不待陈无忌搭话,沈春早放开城门。陈无忌不得已,三人直到大寨公厅前下马。请上厅来叙礼罢,沈春便问道:“兄长缘何单骑到此?”张先当下先说了损折军马,后说:“清风山寨主铁算盘倪乾用计留我,我自谋不如人,却也恨新任知府那贼子,不分青红皂白,告我谋反叛逆。我如今见在清风山上,倪乾、蒋哉二人强留我在山寨入了伙,我却不肯。只说是来寻你归降,才得脱身出来。”沈春答道:“也好,杀了官兵上山落草,也不受他鸟气!”陈无忌听得,吓得哆里哆嗦,抖若筛糠。张先道:“兄弟需三思而行,若要落草,也可去清风山。”沈春又道:“我若随了他们去,兄长却寻何处?”张先道:“见如今我单不愿上山,兄弟不必管我,我自有说到处。”沈春道:“我与兄长性命相交,怎能弃之而去,兄长既已愿走,小弟定然相随。”沈春又来问陈无忌,陈无忌道:“我与知州就亲,就算有些许过失,不至于落草,你二人自去,我不阻拦就是了。”沈春没好气道:“你倒是敢!”张先、沈春、陈无忌三个正在公廨内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道:“有两路军马鸣锣擂鼓,杀奔镇上来。”张先、沈春、陈无忌听得,都上了马,前来迎敌军马。到得栅门边望时,只见尘土蔽日,杀气遮天。 当下张先、沈春、陈无忌三个到栅门外看时,望见两路来的军马,却好都到。一路是倪乾,一路是蒋哉,各带三百余人。张先道:“他们即来,我即走也。”说了便走,沈春道:“我随哥哥去也,陈知寨好自为之。”言毕,随张先远遁,只留下陈无忌一人。陈无忌哪敢抵敌?只得领亲信弃寨而走。 剩余兵卒见走了三个当官的,哪敢抵抗。便放下吊桥,大开栅门,迎接两路人马都到镇上,小喽啰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去。唯独张先、沈春从小路去了,不知所踪。有教是:两路军兵投镇上,双人对马离山去。毕竟张先、沈春去了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走青州呼敢炽乔换名 二龙山撒手锏入寨门 诗曰: 众人都说清风影,敢炽同来命运平。 一去东山豪杰路,二龙争与宝珠明。 非闻救急英雄事,只见江湖好汉名。 怎奈从光逢相聚,豪强从此展神精。 话说张先、沈春二人自离了清风寨,唯恐被军官缉捕,连夜骑马快行,只在小路里乱撞。行到次日天明,直撞到一个繁华去处,张先、沈春不知是哪里的村庄,但见有间铁匠铺,沈春道:“这一路上都是军官装扮,好不显眼。且换了身份,只为避免引人注目则个。”张先然是。二人思量定了,驱马将到铁匠铺门前,见两个人打铁。张先下马便道:“兀那打铁的,你这里可有甚么好铁?”那打铁的见看了张先一身军官打扮,只恭敬的行礼,急忙道:“官爷要打甚么生活?”张先道:“我只要打一条铁棍,一柄朴刀。”铁匠道:“不知官爷要打多长、多重的?”张先道:“与这冷艳锯差不多便好。”铁匠道:“官爷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沈春又道:“这里可收兵器?”铁匠道:“却是收的,不知道官爷要交甚么?”沈春道:“便他这柄冷艳锯,换几个钱。”铁匠道:“也好收的,只是官爷这并关刀使得旧了些,不甚利了。”沈春道:“且直说罢。”铁匠道:“只能换个二两。”沈春道:“也罢,做了废铁卖。”张先递过,铁匠又吩咐几个人收了冷艳锯,沈春道:“你做的这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待诏道:“实要三两银子,官爷拿这柄关王大刀顶了二两银子,再要一两便可。”沈春道:“就便依你。”那铁匠接了银两道:“小人便打在此。”沈春道:“附近可有估衣店?”铁匠道:“东头便有。”二人谢过,且去东头估衣店,又与店家估了几件衣物,换了一身行头,把军服深藏起来。张先当个行走江湖的,沈春扮作个从仆,就在客店里住了一日。只等得家生完备,背了包裹,提了铁棍,作别了客店主人并铁匠,跨上了马,行程上路。过往人看了张先,果然是个好男子。但见: 戴一顶范阳毡笠,穿一领灰缎征衫。系一条纵线截绦,提着衣襟;青白间一道行缠,抓着裤口。缠脚絣獐皮抹袜,带丝毫毛牛膀靴。虎口处攥一条混铁长棍,胯下间坐一匹乖张碳马。生成虎背熊腰体,确是豪强绿林人。 且说张先、沈春二人提着铁棍,牵着马,闷闷不已,望东行了半日。张先道:“我自腹中饥饿,就连马也累觉,身上再也没了盘缠,怎生是好?”沈春在一旁道:“大哥勿忧,小弟身上还有些许银两,在前面寻个店家,也好歇息。”张先道:“还叫贤弟破费。”二人正走,但看是十二月初天气,日头又渐渐落了,恐怕夜冷,只得赶早了行。又走到了十余里,前面到一酒店门前。沈春道:“人困马乏,若不得饱腹,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张先然是,便入那酒店去,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二位客官莫不要打火?”张先道:“先将马拴附了,再打些草料将来与它吃。”那妇人叫了伙家来牵马去一旁拴下,投喂草料。张先、沈春并向这桑木桌凳座头上坐了,身边倚了铁棍道:“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伙家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边炒肉,都把来二人吃了。 二人吃了半晌,见门外又大喇喇进来三五个人,直到张先前面那桌,对面坐了,那为首的道:“有甚好饭食,尽些打来,若有好酒,也来些则个。”那妇人应承道:“客官稍等,酒肉马上就来。”叫一个伙家来面前筛酒,上了一桌馔食。张先、沈春酒足饭饱,起身绰了铁棍便要去牵马。那妇人见了道:“你二人的酒肉饭钱都不曾有。”沈春道:“适才忘了,这便予你。”说了摸索出银两来,那夫人接过,见不是数,叫道:“这些哪里够?”沈春不好说话,张先道:“余下的权且赊一赊。”牵马便走。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沈春待要打,张先就来劝解。只见背后的一个人赶来叫道:“好汉且住。”张先回头看时,见那汉子身宽体胖,一头赤发,绾一个发髻;两鬓红髯,盖半体心胆。有诗说道: 山脚开门消息通,群毛盖体遍身红。 麻翻过往做牛肉,人唤瘟神是景崇。 那人道:“二位好汉身上但无钱财,亦不可随意伤坏了他人,好汉这一顿饭钱,且由小人出了。只化干戈。”沈春不言,张先道:“不知兄弟姓名,怎好破费?”那人道:“小弟景崇,江湖人称景瘟神的便是。”这才说出姓名来,原来是本地二龙山的二当家,就在这里做买卖打探消息,能做一手好菜肴。景崇通报了姓名,张先却要隐埋名字,思虑一回,道:“在下张前,这位是俺兄弟沈风。”此后便以张前、沈风代之。三人续了礼,景崇又请二人入里坐了,谓那夫人道:“这是俺的浑家邹氏,方才多有慢待,少罪。”说了,就把饭钱免了。张前、沈风要来感谢。景崇又把酒饮了三五巡,各自微醺,景崇道:“敢问好汉何以至此?”张前道:“俺二人因犯了些事,不曾有得盘缠,故才出此下策。方才感谢兄弟出手相助。”景崇道:“既然二位好汉没了盘缠,小弟这里颇有钱财,有十两相赠,万望收纳。”张前正要推辞,沈风拦住。张前寻思一回:“我二人确实没了盘缠,只好先受了,他日有了财产再来拜谢。”因此收了,谢过。景崇道:“张兄也走得江湖,如今可有留身之所?”张前道:“尚且没有,但有去处,也不挑了。”景崇道:“既然如此,小人这里有个安身之所,不知二位哥哥意思如何?”张前道:“兄弟但说,去与不去,皆不碍你。”景崇道:“实不相瞒,这山唤作二龙山,山上两个好汉,一个唤作门神毕隆,占山为王,做了大头领。另一个便是小人瘟神景崇,就在这里做买卖,打探往来消息。二位不如与我一同前往上山落草,不知可也?”张前道:“这个容我等商议则个。”沈风又问道:“不知你二人因何落草?”景崇道:“一言难尽,容我慢慢说来。”凭着五七分醉意,只把事情说道: “那日去东京做生意结交一人,便是门神毕隆,我二人就在京城开一家酒店,只因生意火爆,被同行嫉妒,用了些手段买通官府,就把这一家生意损毁了名声。这毕隆不忿,只把那死对头打杀,如今逃命青州二龙山,后来每每与书,只因当时家父清白,不愿上山。只是我曾与毕隆相熟,因此上官寻我等的麻烦,我等在那京城里安不得身,只能携一家老小来投兄长毕隆,此后便做了山寨头领,只是我二人无甚本事,那官府也懒得管咱。”说了,便来饮酒。张前寻思道:“这厮邀我上山,我本是下山来的,又却怎去的?”三个也不多说,饮罢方休,当时三个各自去歇息了。 睡到次日五更时分,景崇自来叫张前、沈风起来。洗漱罢,再从店家处取三五杯酒相待,又教吃了些肉食之类。此时天尚未明。三人说了些江湖上的勾当,景崇又道上山之事,说至情深。张前就来与沈风商议则个,张前道:“也罢,且随兄弟去一遭也好,若不随意,再做计较。”几人商议定了,就三五个伴当,取了马匹、兵器、行李并景崇。一行人取路投二龙山来。把关的小喽啰在关上看时,这一路五六个人马要拜关,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看,知道是自家头领景崇,便迎接上山来。毕隆听了大喜,叫:“景崇贤弟到了!我亲自去迎。”小喽啰得令。二人相遇说了些备细,毕隆看了景崇身边两个汉子道:“这二位好汉,却是何人?”景崇道:“这位叫张前,第二位叫沈风,小弟山下店里遇到的,因与小弟投缘,故来相随。”张前、沈风自不做声,只与毕隆互相行礼。二人看毕隆时,但见: 圆脸阔腮,胡须扎煞不见地阁方圆;肩宽臂粗,满身横肉一片盖体黑毛。若不说是生意人,谁知好汉开店精? 毕隆也与张前、沈风回礼,小喽啰背了包裹,拿了刀仗,引着三个好汉到宝珠寺聚义厅上。毕隆就坐中间交椅上,左边交椅上请景崇坐了,右边交椅上请张前、沈风坐了。毕隆又看张前、沈风道:“还不知二位好汉原先那里高就?”张前拱手道:“禀头领,我等皆是山东地界做个牙将,因误了公务,丧尽了家里,逃亡在外。”景崇道:“只是让小人遇见了,见他二人不凡,小人擅作主张邀他来入伙。”毕隆不疑有他,叫张前坐了第三位,沈风坐了第四位。一面叫小喽啰取酒来,把了三巡。 当下毕隆叫小喽啰一面安排酒食,整理筵宴,请景崇并张前、沈风赴席。众好汉一同吃酒。席间张前尚有醉意道:“若不是那将事情,我职务家业都可保全,俺也不必落草。”毕隆道:“却是何事?”张前待要讲实情,被沈风止住道:“清风山头领倪乾、蒋哉举伙来攻我清风寨,不曾想那个呼敢炽张都监,领着军官反叛了。剩余士卒自然不敌,我兄弟二人只好退散间私跑了,惹得那新任知府老贼大怒,杀了我等家人。”景崇道:“却如此这般,那倪乾是个有本事的。”毕隆道:“说到倪乾,是那铁算盘倪乾?”张前道:“正是此人。”毕隆听见了,便道:“我有幸见过倪乾这人,虽无甚本事,也颇有些义气。”景崇道:“虽也曾听闻,此人仗义多谋,果真好男子么?”张前、沈风两个只不做声,毕隆道:“确实的好,我将上山来时,初建草寨。当时他便赍赐骨董金银与我,正是此人周济,方才啸聚这许多喽啰。”毕隆又道出倪乾百般好来。张前闻言愤懑不已,沈风只是一旁应承。当晚席散,景崇便回山下店里去。张前、沈风取了铁棍、行李,小喽啰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两个人在房中闷闷不已。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张前谓沈风道:“这里也听得倪乾的好,但不自在,我去便了。”沈风道:“兄长既然如此,我定跟随。”二人带了行李,提了铁棍,骑了马匹,叫一个小喽啰领路下山,不辞而别。正于下山路上,又遇见山下店铺引上一伙男子来投,那为首的正是店铺主人景崇。景崇见这马上二人,知道是新上山的好汉张前、沈风,便问道:“二位哥哥刚到山寨,不知去做何事?”那小喽啰道:“二位头领只说下山去,叫我领路,不晓得何事。”景崇再仔细看张前、沈风时,又不知其中备细,只是行了个礼,让过了,自引着新到一伙青壮上山去,只是心里留了些惦记。毕隆见又有人来聚义,兀自欢喜,又教喽啰摆开宴席,请了山寨新旧众头领来,唯独不见张前、沈风二头领,问道:“张前兄弟并沈风兄弟如何不来?”景崇道:“我见那二人自下山去了。”毕隆正待要问,又见小喽啰来报说道:“张头领下山后吩咐小的说:‘不辞而别,本当不该,但人各有志,恐怕诸位头领苦留,且自去了,勿念。’说完便骑马走了,不知去向。”景崇道:“可惜了这两条好汉,不能为我二龙山所收。”众人皆自惋惜。酒席之间,景崇猛然想起一事,叫道:“原来是他!”毕隆忙问是谁?正是:岱岳就在眼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景崇想起甚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孙家庄呼敢炽看发丧 白虎山白无常言劝解 诗曰: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话说景崇大悟道:“是了,前日里清风寨事发,缉捕公文上有这两个人,但不似叫做张前、沈风的。”毕隆问道:“却是甚么?”景崇道:“那沈风则是沈春了。”众人道:“何以见得?”景崇道:“春风相送,沈风必是沈春。”又道:“前为先也。恐那人是青州兵马督监张先,青州人称其为呼敢炽。”众人然是。才知那“张前”正是呼敢炽张先,又知倪乾与张先毁坏名节之事,方才醒觉,皆自哀叹不已。当日席散。景崇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且说张前、沈风二人自那日下得二龙山来,无处可去,只管骑马行走。一路上只是日行夜宿,不觉过了两日,就如同无头苍蝇般地东西南北,四下里乱撞来。也不知怎地,来到这一方孙家庄地界上。看看天色渐渐地晚了,沈风只忧误了宿头,对张前道:“哥哥,不消此处暂歇则个?”张前道是,只好在这庄前寻了一家酒店。走进看那店时,顿感太过简朴,又在周遭望了一望,却再也找不到好酒店,沈风感叹道:“只有这间店铺,只能在这地界过夜,真不痛快。”张前知他脾气,只好宽慰道:“只是夜里又冷,行不得,贤弟在外不避好坏便了。”只能去这店里投宿了。当夜用过饭食,正是一更初响时分。张前、沈风回了房间,除下外衣,正净手净面,将要歇息,忽听到窗外锣鼓迭起,扰得周遭十里难眠。张前听着锣声,寻思道:“莫不是那青州的缉捕捕头带兵前来这里,是要抓我等的?”猛跳将起来,穿了衣物,带了毡笠,提起铁棍,正从房间冲出去,打算杀条出路来。沈风见了,追上拦住道:“哥哥不要鲁莽,小弟前去打探一番再议。”张前道:“不必繁琐,你我一同去看。”但拽开店门出来看时,不曾见得甚么官兵,只是远路上来着一行人。却是没有人喧,不闻马鸣,但有孝子,无见恶军。沈风道:“不是甚么军队,原是殡礼,哥哥也忒多心。且回屋休息罢。”沈风见无碍,便回去了。张前又在那里张了一回,道:“但这不知是何家恁多响动,竟叫满庄的人给他一家送行。”心思至此,便压低了毡笠,又拣了个背光的暗处,隐隐地藏了身子,定睛再看,看那丧葬队伍如何?但见: 锣鼓开道,披麻戴孝离声遍;笙埙随行,撒纸打幡渡经念。全福暨寿,莫悲莫哀莫泣;善始好终,家兴家旺家延。惊天动地,方圆十里让;感神动鬼,兄弟双子贤。人间新丧处,上界再添仙。 张前只是在那里看了半晌,暗暗道:“又见死人,却不晦气。”正转身打算回店内时,那当先的孝子是个眼尖的人,只看见张前行迹隐匿,在那黑暗处隐隐藏着身子望来,心中只把他认为是贼。当下把手中灵盘递到一边他人手里,抄了哭丧棒,点了几个常跟随自己的庄客,冲将过去,打算捉住这人,好报到官府。张前是个威风惯了的人,哪受得过这等脸色,见那人并五七个人手里都有家伙,来势汹汹,也不回退,横着铁棍喝道:“你家自死了人,却如何找老爷的晦气?”那孝子怒气更甚,到了跟前怨声喊道:“挨刀的鸟人,野林的蟊贼,看你身高体长,原来不长眼睛,撩拨大爷!”目似火灼,眉如风扬。当下呼众庄客飞也似涌上。张前见状,提了铁棍,摆开架势道:“我自行路的人,干你甚么鸟事,在这里撒泼?”心火焚腾,四十斤铁棍使将开来,便来迎他。只见周围五七个庄客抢将上来,四面八方围住。张前挥舞棍棒只往脑门披来,高声喝道:“一群泼鸟,敢来惹大虫!”翻转手中铁棍,扑喇喇一棍打翻前面三个,再待要转头打背后四个,那孝子正没好气,看到自家庄客一个个倒了,便挺着那哭丧棒,抢将来斗张前。但见: 一上一下,铁棍飞腾如银蛇;一往一来,木棒低垂似金蟒。铁棍起处,劲风吹天动,木棒落时,野草滚地摇。这个是挥舞铁棍劈头,那个却招架木棒盖脸。正是伏地黑无常,哪及天降呼敢炽。 张前与那孝子斗到七八合,愈战愈勇。哪些庄客看得张前已显胜迹,只一撮喊声道:“再围住他。”张前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又转身对付庄客。只一棍,打翻了三个,那孝子却才喘口气,见这人恁地厉害,再打下去不是个头,掉头就跑。庄客看了自家主人跑,哪敢再斗,四下都散了。张前看了也不追,只怒骂道:“尽是撮鸟。”收了棒,自回客店里,沈风见张前一脸怒相,身上些许尘土将回,问了缘由。二人说罢,各自歇息了。 却说这远处丧葬队伍为头的另一个孝子,只是望自家兄长回来,不知就里,扶住兄长道:“哥哥扶灵柩前头行了,莫非果然是强人,怎如此狼狈。”那哥哥道:“兄弟莫说,那厮一身本事,我数人尚且不敌。”弟弟道:“哥哥,可还记得隔庄孔家兄弟遇武松的事儿?若这个好汉一般,都是江湖上的英雄,你我岂非恶了豪杰?不若赔礼道歉,也不堕袁都头尊名。”哥哥道:“却咽不下这口气!”弟弟道:“袁都头常常教导我们说:‘切忌意气用事,应多敬江湖上各路好汉。’哥哥却是忘了?”哥哥道:“虽是如此。”正要再说,弟弟急道:“我等又斗不过他,何不顺水做个人情?”这哥哥笑道:“只你前番吃顿师父的打,也是比我多长了些许记性。”当下只得作罢。那弟弟又去吩咐一些庄客去店里寻人,兄弟二人直寻到店里房门前,敲开了门,张前见了两个道:“直追我到这里,还要撕打么?”沈风那里听得,也赶将出来。不曾想那二人就地剪拂,说道:“这位好汉,端的好功夫,小弟自不及一二,方才只小弟的不是,但请好汉通个姓名。”张前、沈风看他二人这样,便道:“却也作罢,姓名自不相提,只教你等好自为之。”那哥哥道:“刚才确是小弟之过,我是本庄里正孙佐,这位是我弟弟孙佑,因兄弟两个总是形影不离,且爱穿黑白华服,因而人号黑白无常。方才就是我家兄弟劝我来与英雄赔罪,万望海涵。”有诗赞二人道: 白虎山中间气生,学成武艺敢相争。 性刚智勇身形异,黑白无常野鬼惊。 葬礼家翁方有路,性情豪气比雄英。 弟兄协力共同意,佑佐孙家好汉名。 原来这兄弟两个正是孙家庄上人,孙家庄与孔家庄各占白虎山两侧。只因孙太公年高八十,无疾无病,忽然仙去,这兄弟两个方才备下丧礼,扶了太公灵柩,行至此处,正遇着张前、沈风。孙佑道:“只是家兄误以为英雄是贼,凭着本职,方才动手,还望英雄原谅则个。”张前道:“见你是个孝子,又是一场误会,此事就此作罢,你二位速速扶灵去吧。”孙佐道:“我等先去将家父安葬,回来再与英雄回话。”孙佐、孙佑两个再拜后,继续扶灵安葬家父,张前、沈风二人也自歇息了。 次日上午,孙佐、孙佑兄弟并三五个庄客,抬着两坛好酒,一盒美馔,前来庄子店家处寻那张前、沈风,张前也不推脱。四人就摆开宴席,高谈起来,就说些江湖上勾当,人情间往来事由。酒至数杯,孙佐指着孙佑对张清道:“这个兄弟,从前也惹过一个好汉,乃是本州兵马都头袁刚。因那时不认得,自挨了好多打。后来只因袁都头看我兄弟二人颇有义气,愿结为兄弟,我二人便顺势拜其为师学艺。若不是恩师教导有方,如今也不会劝小人了。”张前听了袁刚的名,正是同僚,只是暗暗点头。孙佑道:“昨夜兄长干的勾当,却不省的,惹英雄不快了。”张前道:“他是本地里正,本职在身,也不怪他。”孙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你我也可做个弟兄,却不快哉。”孙佐连忙称是,不等沈风说,张前也痛快答应了。孙佐、孙佑二人又邀张前、沈风入庄里歇,张前、沈风便随二人去了。 当日下午,四人相谈甚欢,孙佑道:“哥哥若认得我们兄弟时,却说了名来,以后也好相认。”张前道:“我姓张名前,青州本地人士。”沈风道:“俺叫个沈风,也是本地人士。”孙佐道:“我见哥哥行走匆忙,不知有何打算?”张前道:我见你义气,不忍相瞒,俺确犯了官司,逃走在此。”孙佐又道:“既然如此,不是小人纠合二位哥哥,这附近便是白虎山,山势险峻,端是好去处。英雄又是本领高强的人,不如只就这里歇马,以后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做他一世好汉,我兄弟二人亦有个照应。不知二位哥哥心下主意若何?”沈风本却是有愿的,张前答道:“重蒙二位兄弟如此带携,只是不愿落草,只等逢赦罢了,我等再有请教。”孙佐笑道:“何谈指教,但说无妨。”张前道:“兄弟方才言语,可认识袁都头?”孙佐道:“也是不打不相识,我等自拜了师父。”张前听了,暗暗道:“不曾想,这小子也能收徒了。”孙佐看张前若有心事,恐疑有他,道:“既是哥哥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一住,何时要行,尽其方便。”张前、沈风二人大喜,见他兄弟二人如此相待,不疑有他,却将清风山铁算盘计赚的备细说了。那孙佐、孙佑兄弟二人听得如此,只得宽慰道:“原来如此,我庄上也曾与倪乾有过往来,这人确实奸商出身,索性有些义气,想必是爱慕兄长一身本领,才出此下策。”张前只暗暗点头,又兼沈风一侧抚顺,已然顺了三分怨气。孙佐又吩咐庄客,把张前、沈风马匹牵入店后打理,当日三人饮酒到二更方散,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张前、沈风送行。吃了早饭,又叫庄客合着一筐换洗衣物,又拿来五十余两银子与一包肉干粮食一并给了,一齐都送庄外来,到路口与张前、沈风作别,教几个庄客送出大路。众人相别了,兄弟二人自回庄内谋划上白虎山落草一事。从此,孙佐、孙佑并二三百庄客在白虎山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只说张前并沈风二人出了大路,寻个庄家配了新马,马上拴着包裹,发付庄客自回白虎山。沈风道:“哥哥,如今却去何处?”张前叹道:“我也不知。”沈风又道:“江湖上好汉都如此爱戴兄长,何不回去二龙山?”张前道:“若再寻回去,好不叫人笑话,且行且看罢。”一路走来,张前怨气已然消散,有诗为证: 知寨将军清白躯,却依身迹落江湖。 早知好汉欣然慕,却教思残怨已无。 二人只在山野小路里乱撞,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又一日,来到桃花山附近。那张前自在前面骑马,后面沈风自跟着,过得一片野草地,突然草丛里一杆长枪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一个汉子。那汉子见了张前,把江湖上的话说了一遍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管杀不管埋!”张前拨马看时,那汉子挺着枪,凶神恶煞般只顾剪经。张前笑道:“哪里来的蟊贼?却来抢大爷的行李?”那汉道:“休聒噪,只管看枪。”挺枪前来撕打,张前道:“兀地找死!”拽开铁棍,拨马冲来,两杆相交,只一合,震得那汉虎口发麻,那汉便不敢再战,只吹哨,四下野草攒动,唤将三五十个喽啰来。不是这人剪经,有分教:喽啰都来夺物,好汉一发落草。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荒草域净街锣剪经 桃花山呼敢炽落草 诗曰: 天下生平论兴长,何来草莽与豪强? 不过难达民声处,大宋官家是假张。 转走三山终意定,呼为敢炽更猖狂。 英雄落草逢年底,下寨征粮第一枪。 话说张前在前面与那汉厮斗,那汉子不敌,就叫一众喽啰出来。沈风在后面见状,挺朴刀赶来助阵,一连砍伤数人。张前看了,却也叫好。那汉道:“小的们只管抢包裹。”一个喽啰上去抢那包裹,沈风哪肯让他,骑马来一刀砍翻,众喽啰看了沈风勇猛,一个个不敢向前,那汉道:“你等却有马,且待我骑马来战!”张前护住包裹笑道:“怕你怎地?你自去骑马来战!”那汉转入丛里,叫人领了一匹劣马,骑上便来厮杀。张前与那汉又斗了七八合,那汉战战退退道:“有种的,你追我来。”拨马便走,张前大怒,批马便追,二人望草丛里去。众小喽啰见就剩沈风一人,掏出挠钩套索,来钩沈风。沈风自在圈里不曾提防,教他们钩落下马,滚在尘里。众小喽啰勾了马匹包裹,划喇喇上山去了。沈风挣扎起身大怒道:“好鸟厮,却来赚我?”正要去追,却见草丛里张前挺着铁棍回来,见沈风在彼,马与包裹不见了,来问缘由。张前道:“那厮引我走远了,我马匹不及他,让他跑了。兄弟可曾有事?”沈风道:“小弟不曾有事,只是一时失手,丢了马匹行李。”张前听罢大叫如雷,喝道:“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拽着马缰飞也似去追。 只说张前一路追到山脚,凑前来看那山关时,上写着:“桃花山寨”四字,再看那关隘森严,却难寻个上山路,只得在下面骂将起来。那汉回到山寨,交椅上有个头领道:“哥哥,这次怎么如此狼狈?”那汉道:“贤弟有所不知,今日碰见个硬茬,兀那厮厉害的紧,叵耐势大力沉,我与他斗七八合,便震虎口发麻,我自不敌于他。”二人自在寨内寻思。原来这桃花山上两个头领,二头领唤作王全,只因身高体长,爱用长枪,因此唤作戳破天。那山寨里大头领姓周双名地祖,有个外号唤作净街罗,有诗赞道: 不拜神仙不拜佛,一锤万响净街罗。 杀人放火无良事,爱吃心肝累骨多。 再说那关上的一群喽啰听得张前骂声,愤愤难平,又来禀报道:“关下那两个鸟人骂的忒难听,大头领且怎奈何?”周地祖道:“且让他自骂去,休了方散。”王全道:“奈何哥哥惊起这个恶魔星来,要不还是将行李还了,让他去罢?”周地祖道:“我与这人交手时,看这人神容颓丧,语中却颇有豪情,又兼武艺高强,必是个落难军官。运走的又皆是民家之物,不行大路,偏捡小道,想是犯下官司的,他那个伴当亦是如此。”王全道:“既然如此,何不请他落草,也好壮我山寨?”周地祖道:“请得好汉自然应喜,只说动他来便好。”二人商量既定,吩咐小喽啰将抢来的行李马匹摆出来,又吩咐人做上酒好菜,周地祖并王全自下山来。 山下张前、沈风早已骂的口渴,二人闷闷不已。沈风道:“前日里孙佐、孙佑兄弟两个劝解哥哥,也见得是,只为你我不肯落草。不想又吃这一闪!”言罢,二人心中烦恼了一回。这时节,却见山门开了,那二人走出山门来。张前见了,面上有喜有怒,就提着棍,上了马,欲要再战。不料那两个人登时剪拂,张前道:“你二人此是何意?”沈风恐其有诈,拿了朴刀,向前怒道:“夺了行李马匹不行,却又想来赚我等么?”周地祖道:“二位好汉容禀,我是这个山寨的大头领,唤作净街锣周地祖,这位是二头领,唤作戳破天王全的便是。我等只是聚集周边小寨破落人马,在这桃花山落草,虽说打家劫舍,也只是混口饭吃。刚才小的见好汉人少,包袱沉重,才起了歹意。不曾想好汉端的好功夫,神出鬼没。如今愿还了行李,只求好汉通个姓名。”沈风看这两个如此姿态,便道:“我二人也曾当过一个小将职务,马上这位姓张名前,我自唤作沈风。不想我二人时乖运蹇,遇到那清风山头领铁算盘倪乾攻打清风寨,那知寨不敌,因此战败逃去他处避难。前日里访友,友人送我哥哥这两包财物。只是打从这里经过,不想被你们夺了。”周地祖大悟道:“既然是张前兄长并沈风兄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张前、沈风二人听说了,只得跟了周地祖一行人等,上山寨来。就叫一众小校同上山寨相会,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左边两把交椅,却是周地祖、王全,右边两把交椅,坐着张前、沈风。都坐定了。周地祖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张前、沈风,不在话下。 话休絮繁。酒至数杯,周地祖道:“二位兄长有所不知,虽然我等在这桃花山落草,然聚众的都是附近过不下去的村寨小民,战不及二龙山,智不比清风山。就连官军都要时常来骚扰我等。”王全道:“俺家哥哥说的是,我们虽然打家劫舍,却也不曾侵扰他州府衙门,如今堪堪自保都难,不知哪天,就会被剿灭了。”言毕,只见周地祖、王全二人,携桃花山大小头领喽啰,纳头便拜。张前、沈风慌忙答礼。周地祖道:“倘蒙将军不弃我等身份低微,就为这桃花山寨之主。”王全道:“却求哥哥答应,救一救我等小寨。”经前几番事由,张前早有落草之心,答道:“小将二人如今也是个走投无路的人,若得片瓦安身,实为万幸!”周地祖、王全异口同声道:“我等只求哥哥做得山寨之主,别无他意。”张前自顾自暗暗道了一回: “想我兄弟二人这一路走来,途径青州三个山寨、一家庄子,先在清风山那里因铁算盘倪乾丢了本职与一家家当,因此愤恨不得上山,后与兄弟并行。再到二龙山处又结识门神毕隆、瘟神景崇等英雄好汉,虽有心落草,然毕、景二人与倪乾处又有交情,亦不愿留下。如此前日三到孙家庄侥幸得黑无常孙佐、白无常孙佑兄弟两个极力扶持,又送我如此多行李钱财,带我深厚,只是他二人却也与那倪乾有生意往来,我心中虽有不忿,也不好发作,只得再闯路径。见如今在这桃花山又遇净街锣周地祖、戳破天王全两个兄弟,他二人待我也是不曾薄了,又把第一把交椅让了,如此苦留与我二人在这山寨,如若再去,却何处是个头?兀是恁地如此这般,也只好留下落草罢了。” 于是便与沈风耳语几句,周地祖、王全二人隐隐的听了,却道好处:“张前哥哥做这大头领,沈风兄长做个二头领,我们自然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张前道:“我等怎肯后来居上?你二人无需如此这般,你我四人只做兄弟,不论职务便好。”周地祖道:“如此说,哥哥是要留下了?”张前然是。周地祖、王全二人大喜,又拜了八拜,四人痛快饮酒,自此张先化名张前、沈春化名沈风,二人在这桃花山落草,每日里训练喽啰,以防军官,不在话下。 只是三五日间,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与新起白虎山,四山并立而起,互相也有书信往来,这日周地祖收到其它三山的书信,却说张先化名张前、沈春化名沈风,具在青州地界逃命,周地祖唤王全来看信后,二人不由得又喜又惊。喜者,添了江湖闻名的呼敢炽、撒手锏二位英雄做靠山。惊者,担心官府听得消息前来缉捕。王全道:“如若官兵来,却如何是好?”周地祖道:“只要四山互相帮助,做犄角之势,官兵必不敢来。”王全道:“那这张先怎地理会?”周地祖道:“既已认了兄长,如何翻悔,不叫江湖上好汉耻笑?且去寻他两个吃酒,再问备细则个。”二人说罢,便来寻张前、沈风吃酒。张前、沈风二人不知其中缘由,自然不曾提防得,四人吃得半醉,周地祖突然道:“却不知道二位哥哥是否被称作呼敢炽与那撒手锏?”张前、沈风听了大惊,神色忽明忽暗,忙问道:“周兄弟却从哪里听得?”周地祖见这般反应,心中已然猜出七分,便笑道:“我青州四山之间偶有书信往来,兄长的事情,在青州江湖上却不是甚么秘密了。”张前、沈风二人听了,不言不语。周地祖见二人默不作声,又道:“二位哥哥放心,我等虽是鲁莽汉子,却也略知忠义二字,既已称过一声哥哥,自然别无二心,只是常言道:‘真心付真心。’我等不负兄长,但望兄长亦能明言。”张前听了,释然道:“却也是如此,你等都真心待我,我又何曾不想真心待人。”说罢,只好说来。 原来这呼敢炽张先秉性耿直,这八九日的心事,不曾倾诉,早就憋得气也不顺,酒饭更入愁肠。如今却把前面如何战败,如何被倪乾坑害,如何上山,如何没了一家资材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周地祖、王全二人听得一阵喜,一阵愁,悲叹不已,四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兄弟情义更深,最后二更天方散。有诗赞曰: 贼官恐拒英雄日,地祖终交好汉时。 路过三山名乍响,道谁聪慧道谁痴? 次日清晨,只听得喽啰来报说:“清风山大头领来信,并送三大箱物品到此。”张先已然放下从前恩怨,平心静气拆信来看,但见: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小弟倪乾听闻张先兄长并沈春兄长二人落草桃花山,今日拜信来贺。前番兄长暂存清风山一家之资,我等未取分毫,只是严加看管,如今兄长驻足安稳,特遣小喽啰带资如数奉还。还望兄长不计前嫌,原谅则个。 小弟倪乾百拜奉上。 张先看罢,又清点了家财,果然一样不少。张先叹道:“虽说商贾出身,贪恁多财物,却不贪江湖兄弟之财,真不知此人是好是坏。”周地祖道:“人心复杂,怎能用非黑即白论定?”张先觉是,便回信一封,就把前事一笔勾销。如此众好汉都各自安宁,四山不断壮大。不知不觉,看看临近春节,张先敲响聚将鼓,四个好汉都到聚义厅前分批次落座。张先稳坐首位道:“诸位兄弟,见今年关将至,我观本寨粮草无多,为体恤下体喽啰,我意下山借粮,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周地祖道:“但凭哥哥吩咐,只是不知要去哪里借粮?”张先道:“我知本州有寿光、临朐、千乘三处大县,却选一处如何?”周地祖闻言,劝道:“哥哥不可,我等只有八百余喽啰,这几个月虽有哥哥调教,浅涨战力,但如何去打大县?”张先道:“兄弟所言极是,你对此地甚孰,不知有甚去处?”周地祖道:“不妨哥哥说,我倒是有一个去处。离此地三十里外有一马家堡,盛产盐物,其中粮草颇丰,定能满载而归。”王全道:“听说那堡主有一匹好马,四蹄赤炭般红,马鬃乌云似黑,体有异香,能日行千里,因此唤作千里烟云七香驹,到时夺来给哥哥当坐骑也好。”沈春道:“马家堡倒是无妨,只怕惹动官府,派兵来剿我等,又当如何?”张先哈哈大笑道:“贤弟,这青州只有你我二人能镇得住,见如今你我都上山落草,还有谁能拦得住我等?他若派人来时,定叫他有来无回。”沈春道:“哥哥说的是,是小弟多心了,既如此我愿出马,打下马家堡,夺了那甚七香驹给哥哥做脚程。”周地祖、王全也要在张先面前立功,因此都起身抱拳道:“小弟愿往!”张先恐他三人争夺功劳,损伤义气,便道:“你三人休争,我写个条子捻成阄,我们抓阄如何?”三人道妙。于是张先就撤三个条子,两个空的,一个提笔点一墨点。把三条纸团作一团,教三人来抓。三人上前各抓一团,都展开看时,忽一人道:“此番我去!”正是:张先落草辞旧岁,好汉出马借粮来。不知是何人出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净街罗一打马家堡 卷尾豹敏击枯树林 诗曰: 狡狯遭折挫,聪明得便宜。 损人终有报,倚势必遭危。 良善为身福,刚强是祸基。 直饶豪杰勇,难犯万仙威。 话说张先要打马家堡,三个好汉都愿请战,张先便抓阄决定,忽一人道:“却是我去!”众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净街罗周地祖。张先道:“既是兄弟去,要带多少人马?”周地祖道:“他那里兵马不过百八十人,我只需带兵三百,便可扫荡村堡。”张先应允。周地祖当即点起兵马,都下山来,杀奔马家堡而去。 只说那堡中早有小厮来报说:“主人,那桃花山下一批人马,约么三五百人,都望马家堡来,已不到十里远近。”那堡主闻言大惊,忙纠结人群,都到堂前论事。这堡主唤作马百良,三十岁上下年纪,自幼习得弓马娴熟,自老父过世之后掌管此地,已有五六载,虽不说横霸乡里,只一点便是收敛非官府的苛捐杂税,只为自家养了宝马。马百良道:“今日召集诸位,只为击退桃花山土匪。”只见坐下有四条好汉,一个唤作铁头豹何钟;一个唤作雪爪豹吕袆;一个唤作花斑豹施环;一个唤作卷尾豹张桧。这四人乃是马百良重金请来的教头,合称马家四豹,各有武艺。另有一人唤作快马一鞭陈毕,却是堡主请来调养宝马的。陈毕惯会马术,亦会养马,有诗赞道: 英雄响贯大名府,好汉凭驹任自遥。 快马一鞭飞体去,持缰陈毕最高超。 坐下有何钟道:“堡主勿忧,自我四人到此做教头以来,日夜打熬筋骨,手下农士都使得兵器,也已经深挖沟堑,广布鹿角。他若来时定叫他有来无回。”马百良大喜道:“一切都托付四位教头了。”又教四人整顿兵马,备齐滚木礌石。四人领命去了。唯有陈毕道:“我看这一伙人来势汹汹,只恐不肯善罢甘休,届时如何是好?”马百良道:“不知先生有何见教?”陈毕道:“不妨通知就近官府,请兵来救?”马百良道:“这里县衙老太爷是个不见粮草不动身的马,我不给他好处,他如何勾得来救我?”陈毕要劝,马百良只爱惜自家钱财,便道:“休说,若我与四个教头抵敌不过,那时再请军营救不迟。”不待陈毕答话,便又道:“陈先生只需看顾我家那匹宝马便好,带兵打仗,先生自不晓得,不必参与。”说了,留下陈毕,自顾自转入屏风去了。陈毕孤立大堂,心中暗忖道:“我看马家命数已尽,需再寻他处落脚最好,只是可惜宝马要落入土匪之手。”思罢,便来照看宝马,不必絮繁。 再说周地祖到马家堡外五七里远近,有小校道:“不妨在此安营扎寨,好与马家打熬。”周地祖道:“不可,我此次下山,是要涨我山寨威风的,岂不闻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等应趁着下山的势头,一举荡平马家堡。”众喽啰听得在理,也不多说。周地祖便麾军直进,一发打到马家堡墙下。只见马家堡地势平坦,四周没有山丘,后面却有一条凉水河,乃是淄河支流。一眼望去,尽是草地,树木稀少,无处藏兵。周地祖挺枪骤马来到门前,喊声:“里面的人听真,俺乃是桃花山好汉净街锣周地祖!特到你马家堡上借粮,你等若是识相的,就把粮草送出来,也免遭血光之灾;若不识相的,待我打破堡防,定杀一个尸山血海!”墙上小厮听了,忙报堡主马百良知道。马百良早与四个教头准备妥当,五个人各穿披挂,手持武器,骑了好马。引一百余精锐出堡来,摆开阵势。就见当中一人,正是堡主马百良,打扮如何?但见: 头绾一朵镶金戴银紫棠花;身穿一领铁片青鳞厚布甲;手搦一条黑缨带钩点钢枪;足踏一双熊皮五缝皂底靴;胯下一匹千里烟云七香驹。 再看那宝马,头至尾长丈二,蹄至背高八尺。赤足愤地扬征尘,摇头乱舞烟云鬃。果然神驹,真个宝马。却有诗赞那马道: 神驹双眼泛虹霓,体健青鬃踏绛蹄。 悦耳嘶鸣真宝马,翻山越岭渡清溪。 那马百良出马道:“兀那厮桃花山的贼寇,怎敢到我的地盘撒野?道你却不知爷爷的厉害,今儿便教你认得爷爷!”批马来斗周地祖。周地祖也不惧他,叫小的们敲锣打鼓,壮足威武,挺枪来斗马百良。两个在垓心斗作一处,约么十五六合,马百良枪法渐乱。原来马百良虽有武艺傍身,不过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怎比得周地祖这番厮杀汉?因此渐渐不支。本阵里何钟见马百良不敌,便要逞能,舞朴刀出马来助阵。周地祖见两个人来,自知不敌,便卖个破绽,回马便走。何钟驱马来至马百良跟前,道:“堡主且暂歇了,教我拿个头功。”马百良自回本阵去了。何钟一人一马一朴刀,立在垓心,大笑道:“兀那厮甚破锣的头领,敢来一斗么?”周地祖闻言大怒道:“教你知道我如何唤作净街锣!”说了,又教小喽啰敲锣打鼓,再度出马。两个刀枪并举,斗作一团。但见: 一个如狂风入松,惹得青针乱抖;一个似暴雨出云,直教莲荷摇曳。你一刀落下,白刃紧挨天灵盖;我一枪刺起,锋铓不离软肋心。招招式式,只为夺人命;式式招招,自然不放松。恰如项羽重举霸王枪,好似关公再耍偃月刀。 二人斗过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周地祖,暗忖道:“似这般武艺不过如此,看我回马枪来杀他。”思罢,卖个破绽,回马便走。那里何钟见状,不愿放过,纵马紧追不舍。周地祖乜斜见了何钟心窝教亲,就在马上使个回马枪,一枪槊翻何钟。只见何钟发声喊,应声倒地,死在血泊之中。有诗叹曰: 己凭武艺心头铁,纵马横刀意志坚。 可惜强追周地祖,回身枪下此长眠。 马百良见失了自家教头,心下大惊,忙教鸣锣收兵。周地祖见状,挥一众喽啰抢将上来,一阵掩杀过去。那马百良引兵望两侧走。周地祖只顾厮杀,不知有陷阱,将到门墙下,便落入陷阱之中,只把胯下马儿摔死,也有不少喽啰摔断腿脚。周地祖大惊,忙教一众喽啰挣扎着出来。此时节,马百良等一众都已回到城墙上,就把滚木礌石丢下来,又是一阵箭如雨下,喽啰死伤惨重。周地祖奋力出得坑来,只得率众退去。那马百良从墙上看了,哈哈大笑。又见桃花山一众走的远了,便命人把何教头尸首抬回埋葬。又宴请众人庆功不题。 再说周地祖连退十五里,到一片枯树林,见马家堡的没来追赶,方才宽心。当下急教点视人马,来报说:“死者四十余,伤者六十余。”周地祖闻报叹道:“我一心要在哥哥那里显摆自己,谁曾想出师不利,若回了山寨,如何面见诸位兄弟尊颜?”左右有小校道:“当务之急需先报大头领知,再派援兵到此,方可一解愁眉。”周地祖也无他法,只得一面就近取材,建起寨札;一面写了书信,派人讫报去了。 只说张先闻报,大惊失色,忙聚众将商议对策。张先与众人说了备细,沈春道:“小弟愿率领一百精兵支援周地祖。”张先大喜从之。沈春当即点兵下山来,不一日,便到周地祖营寨。周地祖出帐相迎,施礼道:“小弟出师不利,失了我寨威名,还望哥哥见谅。”沈春忙来答礼道:“兄弟不必如此,兵家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输他一阵不妨事,今日我来定给兄弟长回面子。”两个就入寨里商议对策。周地祖道:“他那里新来四个教师,我已在阵前戳死一个,武艺稀疏平常,只是碍于陷阱高墙而已。”沈春道:“我此番来,张先哥哥叫我小心应对,不可冒然,我猜他今日胜我一筹,定要趁势来夜袭我寨,今晚当用空寨之计,守株待兔最好。”周地祖道:“哥哥所言既当,便如此甚好。”说了,二人各自准备。当晚,马百良谓众人道:“我观今番取胜,然贼子不曾退回山里,只在十五里外扎营,我意夜袭他寨札,各位教师意下如何?”施环大喇喇道:“我愿出马,为何钟大哥报仇!”张桧道:“哥哥不可,我想他那里定有防范,如若中计,又将如何?”施环道:“我早知你平日里便恁的胆小,今宵又不需你去,怕甚么?”张桧道:“就是哥哥这般心思,才不能去,哥哥在阵前打斗最好,只是不会心机。”两个正说,吕袆恐伤众家兄弟义气,便来劝说:“二位贤弟休争,一切听堡主的便是。”马百良道:“既听我的,我便让张教师去,他心思细些,若有不妥,当即回来。”张桧领命去了。 只说张桧引五十个精明的堡客,就趁着月光,踅到枯树林前大寨处。张桧远远的张了一回,只见旗帜林立,但听更鼓一发乱响。有堡客道:“教师如何不进?”张桧道:“我看他那里虚设旗帜,内里更鼓不明,其中必然有诈。”那客道:“既然有诈,那边回去报说便是。”张桧心想也是,正要走时,忽然心起一计,道:“且教各位弟兄就地歇息,待到天明再做打算。”堡客不解其意,只是从命。 只说沈春、周地祖等人在林中呆了一宵,不敢放松,见东边一片鱼肚白。二人便以为马家不会来人。就这时,只见火光四起,就把大寨烧着。沈春、周地祖二人以为马家堡来打寨子,急忙引兵冲出来迎战。然而他们看时,却只见到空荡荡一片营地和明晃晃一团火焰。正当二人疑惑之时,张桧带领伏兵从四面八方杀出,打得沈春、周地祖措手不及。周地祖谓沈春道:“我这里喽啰一夜未眠,怎地抵挡?不如撤回山里再做计议。”沈春道:“兄弟不可,且依我行。”说了,发声喊道:“兄弟们辛苦!此番只准胜,不许败,但凡杀人一级者,赏银一钱!杀人五级者,可升伍长!兄弟们随我杀!”众喽啰闻言,登时不见困乏,争先恐后,一力杀散马家堡一众。张桧见大事不妙,回身要走,却早被周地祖拦着。张桧挺枪来斗周地祖,两个就来步斗。不三五合,张桧不意缠斗,只想脱身,便往林中走了。 且说张桧在枯树林里乱撞,不知路径,却正撞见沈春。沈春拦住道:“量你有些才能,不如投靠我寨如何?”张桧见走不脱了,忙剪拂道:“小弟愿意投靠。”沈春闻言大喜,就来搀扶。不曾想张桧暗藏匕首,见沈春脖颈较近,挥刀便刺。万幸沈春身手不凡,眼疾身快,一发躲过。张桧见刺不中,不敢逗留,转身便走。沈春骂声喊道:“泼贼不讲信誉,自寻死路。”抽出四面锏来,望空便投。好个撒手锏,一击便中张桧头颅,只把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有诗叹道: 卷尾教头机敏豹,敌营夜探火炎烧。 若非勇力无机会,就把生平丧此朝。 沈春、周地祖二人会合,就把五十精锐杀散,只有五六人回到马家堡。 只说逃回来的把备细都给马家堡众人说了。马百良闻言大惊,心下已有怯弱。有施环拍案怒道:“如此损了两个兄弟,定教他报此血海深仇。”当即就要点兵,却被吕袆拦住道:“兄弟不可鲁莽行事,我不愿再有一人受损。”施环道:“大哥小弟都身死,怎能如此算了!?”吕袆道:“杀我兄弟之仇,定不能算,最好从长计议。”施环道:“哥哥还要如何计议?”吕袆又谓马百良道:“堡主何不去县里找知县搬救兵?”马百良虽是不肯,也无他法,只得修书一封,又定金银共五十两,托陈毕送去。陈毕道:“堡主放心,定不辱使命。”当即选了一匹快马,揣了书信,打拴金银,望县里去。正是:你来我往两胜败,又教快马受一鞭。不知陈毕此去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袁刚转走桃花山 沈春大破马家堡 诗曰: 快马一鞭搬将去,英雄铁爪带军还。 马家堡口早分解,这里将军未展拳。 去脉来龙清楚说,宴前讲述几征旋。 到头四豹一人走,注定无眠更可怜。 话说陈毕挑拣一匹快马,揣了书信并金银。从马家堡一路望寿光县去。陈毕一路上畅通无阻,不一时便到寿光县,急忙告到县衙禀知县报知马家堡被桃花山一众攻打之事,此时节知县正用午饭,忽闻报说:“桃花山土匪下山作乱!”知县大惊,忙啐一口,投着问道:“却打那里?”公人道:“不日要破马家堡。”知县闻言,心下稍安,又拾着道:“却不说的明白,险些吓煞我也。”不慌不忙又问如何?公人又道:“马家堡派人来求援。”知县道:“马家这厮从不与我结交,今番死到临头却来求援?”公人道:“这人还带了请兵之资,不知多少银钱。”知县怒道:“既如此,何不早报?”于是请陈毕入内。陈毕转过角门,见了知县就来拜道:“大人容禀,小人乃马家堡客人,近日桃花山山贼下山,无端打我堡,堡主马百良不堪其扰,特教我领金银共五十两作请兵之资,来寻知县求援。”知县教左右收了银两,便问道:“这一波土匪不知多少人?”陈毕道:“约三五百人。”知县又问道:“甲胄兵器如何?”陈毕道:“多是布甲刀枪,精锐者几无。”知县道:“无非是些流寇,本官且派都头袁刚引本部一百土兵去援便可。”陈毕道:“这一伙贼人不比别处,万望知县大人再派重兵。”知县拿人手短,便道:“再给五十土兵去了,就这样,你且去罢。”不待陈毕说,便请出府衙。陈毕只得在衙门口急等,不一时,只见门里走出一个都头,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面阔眉浓须鬓黄,双睛射魄鬼神慌。 寿光县中挥双爪,豪杰都头是袁刚。 当下袁刚点起一百五十人来,并陈毕都望马家堡去。二人领士兵急速行军,不久便抵马家堡。只见马家堡守备森严,不见贼匪来攻。陈毕驱马来到门下道:“我请县里都头袁刚到此助阵,速来开门。”就见墙上守卒下来开门,陈毕回马来请袁刚,二人都到堡里,却不见马百良来迎。陈毕心下正疑,有小厮来请二人到大厅上就茶。二人都到大厅看时,上座两个人,袁刚不识得,陈毕却认得,一个正是撒手锏沈春,另一个则是净街罗周地祖。陈毕见了大惊道:“你二人怎会在此,我家堡主何在?”袁刚不知其意,问道:“这二人不是堡主,又是谁?”不待二人搭话,四下里蹦出十数个红头子,就把二人一番抓了,五花大绑捆住。周地祖大笑道:“二位看清了,马百良头颅在此!”说着,手提一颗血淋淋头颅来,二人看时,那头颅不是马百良是谁?沈春道:“你带来的兵,早被我的手下做的蒙汗茶麻翻了,二人莫要挣扎,免遭身首异处。”袁刚听罢,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无耻小人,竟敢使诈!”陈毕则痛哭流涕,对着马百良首级哭道:“我早说请兵,你却不听我言,如今却连累我的性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周地祖道:“你二人休白费力气。马百良这厮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等只来借粮,他却不服,如此也只好送他上路。不过,你二人也可选择,是乖乖投降,还是跟他一样下场?”袁刚咬牙切齿道:“你二人乱使阴计,非好汉行径,我不服你,纵誓死不降!”周地祖闻言恼怒,要来砍杀袁刚,沈春拦着道:“兄弟且慢,此人与张先哥哥相熟,应先带此二人回山寨与哥哥报说了,生死都由哥哥说了算。”周地祖只得从命。袁刚道:“你怎知我与张先为兄弟?”沈春道:“不瞒都头说,我也是张先结义兄弟,人唤撒手锏沈春的便是。”袁刚大惊道:“莫非是清风寨知寨?”沈春道是。袁刚忙道:“呜呼,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知是知寨到此。早知如此,也不引兵来打,如今被擒,自是兄弟手段高明,袁某自当投效。”沈春见袁刚怒气全消,转换笑颜,忙来解绑道:“兄弟早说,也不至于绑缚于此。”那里陈毕见了,连忙道:“我也愿降!”沈春又来解绑,正是天道相合,也是英雄相惜。有诗为证: 调遣都头势嗡嗡,开颜好汉笑空空。 前言后语转回急,总是英雄义或忠。 当下四人便坐在大厅用茶,说了上山之事。当即洗荡了村坊,一半粮草金银装车带回山里,一半赍散当地百姓。其中良马并那一匹宝马都带回寨里。周地祖并陈毕二人先引车马回山寨,袁刚就来就醒一众土兵,说了备细。袁刚道:“我不勒逼你等上山入伙,愿回县里的,自去便是。”一众纷纷扰扰,大半都走了。剩余五十多人既无家小,又恐回去受罚,只得上山来。 只说四人都到山寨,四人见了张先并王全,又说了大破马家堡,得了无数金银粮草。张先大喜便教大排宴宴。席间,张先道:“真是喜事连连,第一喜事,二位好汉前来聚义;第二喜事,充足粮草好过年关;第三喜事,又得这一匹宝马。来年再与官府打熬,也有七八分底气。”众人闻言都来贺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毕道:“小弟有一点想不通,二位哥哥如何在须臾之间取得马家堡,也不见堡里血迹尸骸?”众人听了都好奇,张先道:“哥哥也是好奇,你且说来听听。”沈春笑道:“我早知你要问这一回,且听我细细道来。”说开: 原来陈毕望县里请兵一事,早有小喽啰探得消息,回来报说:“二位头领容禀,小的出去探路,却见一人一马出那堡子,往北而走,不知去做甚了,特来报说。”周地祖知道就近地形,便道:“北面正是寿光县,他去那里是要调县里的兵。”沈春道:“却见得是,我这里都是山匪流民汇聚,装备不好,人马不精,若打他县里土兵,不好勾得,当下应回大寨再作计议。”周地祖道:“虽是如此,只是你我二人下山来,却未得一果,空手而归如何见哥哥尊颜?”沈春道:“事到如今,怎顾得颜面?”周地祖不言,思忖半刻,又道:“我却想了一计,哥哥以为如何?”沈春道:“且说来一听。”周地祖喃喃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沈春闻言赞道:“好计!好计!”二人又商议些细节处,都已了当。当时二人分兵去了。 先说沈春引一众人马来打马家堡,骤马到门前喊道:“兀那厮矬鸟,何不下来与我一战!”墙上马百良看了道:“他激你等出去对敌,切不可妄动,只需等陈毕引大军都到,届时内外夹击,不教贼首走脱一个。”两个教头心有不忿,也只好从命。说话间,忽有小厮来报说:“那净街罗引一队兵马要来攻打后面。”吕袆闻言大惊道:“不好,此乃声东击西之计,恐后门守备薄弱,不好抵敌。”马百良道:“既如此便请施教头引一一波人守把后门,莫教贼人闯入。”施环得令,引一队人走了。墙下沈春见墙上人头攒动,走了不少,心知时机已到,就叫人来望墙头上射箭。那马百良见箭矢如雨,大叫不好,忙下城来躲避。只见哪些箭矢大半都飞入堡里去。有小厮拾箭矢而回,却见那些个箭矢都无箭簇,箭杆上都帮着布条。拆开不跳来看,却是桃花山无头告示,晓谕居民: 我等桃花山好汉只顾借粮,专杀不仁不义之辈,今日进兵来打马家堡,亦只为杀马百良一人,你等为他卖命,如此身首异处,怎好生活?我等好汉立在江湖之上,最重信誉并义气为先,你等若开马家堡前后之门,届时金银财宝,粮草等物,愿与众等平分,勿得疑虑。 桃花山好汉奉告。 马百良看的又惊又气,怒道:“这一伙山匪,还讲甚义气为先?真个笑死人了。”又吩咐左右道:“速去收集这一些告示,不可教下面人知道。”众人领命去了。吕袆道:“这般只能救急,怎能治根?”马百良笑道:“量他鼓舞一般人众,这些儿个怕惯了的又能如何?”正说之间,忽又报说:“施环非要出堡去与贼人对斗,我等苦劝不听,只好来报。”马百良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吕袆道:“堡主且去救应施环,这里有我看顾,定教贼人入不得来。”马百良认理从之,领一彪人马望后门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前门如何,单说后门。那花斑豹施环引兵到后门来看时,只见周地祖一人一马在彼。周地祖在外笑道:“兀那厮甚豹子的教头,依我看不过缩头乌龟,也不敢出来与爷爷一对一单挑,比试个输赢,叫我说,也别教甚马家四豹,却叫马家四龟最好!”言毕,大笑不止。墙上施环听得,咬牙切齿,收紧握拳。左右有精明的小厮便道:“这定是诱教头出马之计,不可上当。”施环不耐道:“你莫聒噪,我自晓得。”周地祖见施环不出,就从马后取来一包东西。摊开来看时,却是张桧衣物并一堆剩骨。周地祖道:“你那兄弟的肉,已然被我做下酒菜了,莫说这豹肉一般,就是酸苦些!”墙上施环看得真切,正是自家兄弟张桧的衣甲。施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忙下墙来,脱了衣物,露处满身花秀;手搦大杆刀,跨上青骢骏马,叫人开门。左右劝道:“堡主有令,万万不可出堡去与贼人厮斗。”施环道:“你家兄弟尸骨在外,你也不去抢么?”说了,就要出去。左右依旧拦着。施环暴喝一声道:“若再不开门,我先斩了你!”那些儿那敢惹这教头,便来开门。就见施环裸衣出阵。 原来施环但凡要用武艺,总嫌衣物碍事,便就裸衣斗武,又刺满身花秀,所以唤作花斑豹。只见施环拍马挺刀,直取周地祖。周地祖见状,提枪相迎。两人你来我往,大战十数回合,难分胜负。就在此时,周地祖卖个破绽,引得施环上钩。施环果然中计,一刀劈空,身子前倾。周地祖趁机反手一枪,正中施环后背。施环吃痛,惨叫一声,回马伏鞍拖刀而走。周地祖见伤了施环,便批马来追。施环见周地祖教亲,回身便砍。周地祖轻松躲过,见施环腋下大开,提枪来刺,正中软肋。周地祖顺势将施环挑落马下复一枪刺死。可怜忠义之人,惨死土匪之手。有诗叹道: 四豹相交结弟兄,从来共享辱和荣。 敢为兄弟真情动,共赴黄泉饮玉琼。 再说周地祖唤喽啰都到门下,也用箭射一片无头告示入内里去。那里一众小厮见四个教头死了三个,那里还敢抵敌,纷纷打开堡门,教周地祖进来。周地祖见大门开了,心知计谋已成,便引一众喽啰都入马家堡里去。左右小厮都来迎住齐齐跪下道:“偏僻小民,误触大王虎须,如今投诚,只求大王饶命。”周地祖闻言大喜,忙叫带路,要去前门。正走之间,却见一伙百姓,手里锄头菜刀等物,迎面而来。周地祖恐是来撕打的,忙叫喽啰备战。只见为首一个老汉跪下道:“大王容禀,我等是本地村民,平日里被这堡主马百良欺压的不能喘息,如今大王发下告示,我等一一响应,方才截获马百良到此,献给大王。”周地祖闻言由惊变喜,忙下马道:“甚好,押来我看!”就见几个大汉押着马百良到此。周地祖笑道:“如若当时便肯借粮与俺们好汉,如何又有今日之祸?”马百良啐一口道:“借粮?说得好听,你等土匪不过是打家劫舍,做恶人行径,如何当得好汉?”周地祖恼羞成怒,不说二话,掣出腰刀,只一刀,便斩下马百良项上人头。百姓见了,都来叫好,又簇拥周地祖到大厅歇息。 且说沈春在前门听得里面吵嚷,便知其中大乱,正要下令强攻,却见吕袆单枪匹马,开门出来。沈春道:“来得好!”挺枪来斗。谁承想那吕袆却不是要斗沈春,只望刺斜里走。沈春见走了吕袆,便来攻取马家堡。早有百姓接着,二人就在大厅会合,如此几乎兵不血刃,便取下马家堡。后来诸事,如前文所说,不必絮繁。 只说吕袆脱身后望寿光县大路上走,却道一个去处。有教是:兄弟阴阳相隔,仙姑指点迷津。不知吕袆后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哭松林雪爪豹遇鬼 横海郡文武袖算命 诗曰: 生死有离别,难逃在数劫。 松林惊破胆,至此命该绝。 挥袖算福祸,英雄乃正杰。 辱荣同与共,好汉有名节。 话说吕袆脱身后望寿光县大路上走,不知不觉天色入夜。吕袆似没头苍蝇一般在路上乱撞,却到一个去处。只见月光照映一片松林,冬风吹得松洞怪响,就如同女子啼哭一般,好不渗人。直惹得吕袆心中害怕,暗忖道:“这黑黢黢松林甚是诡异,需先离开才行。”想来便驱马提速,转过几棵树,就见前方似有灯火闪烁。吕袆大喜,赶忙朝灯火处奔去。走近一看,却是一座破旧的庙宇。吕袆勒住马,到门前看事,牌匾上书四个大字:“菩萨之庙”在看两边门柱上各有对联,写道:“此处既非灵山,毕竟什么世界;其中如无活佛,何用这样庄严。”吕袆心思道:“看看夜深,只得在这里住一宿,明日一早赶路才好。”思罢,推开半掩庙门。只见院内荒草丛生,牵马进来大院,有一棵古松,就把马匹拴缚,再来推开内屋庙门,只一股陈旧之气扑面而来。吕袆张了一回,却见庙堂内有一盏油灯,后面供奉着一尊神像,虽已斑驳不堪,但仍可辨其面容。吕袆道:“小的肉眼凡胎,不识哪路神佛,今夜借住一宿,望神佛大开方便之门。”合十拜了拜。 吕袆又出堂来再四下里张望,寻了许多干草树枝,先分一波堆作一团,借了油灯点火,烧起火来暖身,那火光登时照亮大堂。吕袆先把门窗关好,以免寒风入堂;又见墙角旁有块大青石板,就来青石板上坐下,只觉甚凉,便铺一层干草;再抓一堆草来包成球做了枕头;又把外衣脱了,叠了两叠,盖在身上,便就躺下。吕袆果然多日劳累,困乏久矣,片刻便着,鼾声迭起。只是不知多久,忽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庙门哐当作响。吕袆只觉背后发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登时梦醒。四下来看时,原来是风把窗吹开,而火也烧尽。吕袆只觉因此寒冷,正欲起身关窗,却忽见窗外一黑影闪过。他定睛一看,竟似个人形,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吕袆壮着胆子问道:“谁?”等待良久,然而四周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回应。吕袆再一张,看月色照在荒芜的院落,却不曾见过这般场景,只觉阴森可怖,额头冷汗直冒,便不敢再看,忙把窗户关了。 只说吕袆正要回来石板上再睡。忽听得神龛后面响动,他壮了壮胆,握紧拳头,缓缓走向神像背后。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他的肩上。吕袆浑身一颤,仗着平生武艺,转身挥拳打去。不料,那黑影却轻易躲过,反手将吕袆制住。吕袆挣扎间,借着月光看清了黑影面容,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再看她眼神时,只觉黑洞洞的,透着一丝邪气。吕袆一来是恐鬼神之说,二来这女子竟能躲过自己全力一拳,还能反制自己。至此,无论是人是鬼,都怕她七八分。吕袆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那女子不语,只死死地盯着他。吕袆顿感毛骨悚然,拼命挣脱束缚。不知是那女子有意放他,还是吕袆力大无穷,却真个儿挣脱了。吕袆见有机可乘,忙向庙外跑去,真个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 吕袆刚出门口,才想起马还在树下拴着,只是不敢回头,望林子里走。不出五十步,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前路茫茫,根本看不清方向。此时,那女子的呼声在他身后响起,在松林中回荡。吕袆听到女子就近,更加慌乱,不顾一切地冲进迷雾之中,漫无目的地奔走。不知走了多久,早走的累了,就在雾里摸索一块石碑倚下。将歇过劲来,才想起要看四周。就见依的那块石碑有刻文,上写:“先母顾氏之墓”,吕袆就来仔细看,正看到“先母”二字,耳边忽有女声道:“你在看甚?”吕袆闻言,早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登时倒地,口吐白沫死了。正如俗语所云: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吓死人。可怜雪爪豹,竟死于心胆俱裂。有诗叹道: 雄豹奔驰心不甘,吕袆雪爪探神龛。 松林遇鬼神魂破,废死窝囊自愧惭。 原来当时这油灯便是这个女子点的,当时忽闻马蹄声响,不知是甚人,便躲在神龛后面,后来见吕袆一人进来睡了,便想要走。正出门去,却被风吹开窗户,惹醒吕袆起来关窗,因此被看见身形。吕袆喊声问时,这女子本不想搭话,只是后来觉得不合适,又回身来要问姓名,却把吕袆吓出庙去。这女子以为有人要追他,也自跟了去。二人就在林子里你追我赶。直到方才,女子也未察觉有甚在追他二人。不一时,这女子又见吕袆依在墓前看视,他又好奇在看什么,便来询问,因此吓死了吕袆。诸位看官要问这女子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沂蒙山白云洞吴讳仙姑。当时吴讳见吕袆被自己活活吓死,心中暗忖道:“我只想问他姓甚名谁,却叫此人枉死这里,真是不该。”说了,就舞动方便铲,把吕袆尸首掩埋。又道:“想必此乃天命,祝你安息。”又拜了拜,便回寺庙里去了。次日天明,吴讳就捡了吕袆的马匹,收拾一包东西,往北走了。迤逦望沧州横海郡来。于路无话。 且说吴讳到得沧州,先寻了一处店家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食吃了。暗忖道:“眼看着盘缠不足,需做个法子挣些银两方才得过。”于是就店里打扮入城。吴讳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采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右手里拿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左手担一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吴讳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沧州南门来。行无一里,却早望见城门。吴讳便就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左右约有四五十军士,簇捧着一个把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吴讳向前施礼。军士问道:“卦姑哪里来?”吴讳答道:“贫道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交军士看了。军士不以为意,吴讳辞了便行,望市心里来。吴讳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口号道: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讳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问前程,先请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只一个官人打扮的于街边茶坊吃茶,听得横海郡内街上喧哄,唤左右伴当问道:“如何街上热闹?”伴当去看了一遭,报复道:“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卦姑,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的!”那官人道:“正巧,洒家近日诸事不顺,俗语有云:倒霉上卦摊。便与我请他来。”当直的伴当慌忙去叫道:“那个卦姑留步,这里想算一卦,不知如何?”吴讳心思一转,知道生意上门,便装腔作势道:“粗谈相法,卦金一两;细批八字,一两卦金;详说流年,卦金一两;指点方略,一两卦金;晓运知命,卦金一两;抽签测字,一两卦金。不知官人要如何算?。”当直的不耐道:“休得啰嗦,不是俺要算,是俺家节级要算。”吴讳道:“不知节级何在?”当直便引吴讳到街边就近一个茶坊里来。推门看了,见那长凳上坐着那个两院押牢节级,带管刽子,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押牢两院姓端木,仪表堂堂独唤中。 两缕青鸾腰紧系,高悬垫角指天宫。 行刑问事皆拿手,使索施枷有力功。 满郡夸称文武袖,外袍内甲显英雄。 这两院押狱兼充行刑刽子,复姓端木,单名一个中字,沧州土居人氏。因为他文武双全,又爱内穿金甲,外套长袍,左文右武,满城人口顺呼他为文武袖。吴讳向前施礼,端木中欠身答礼,问道:“卦姑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讳答道:“贫道没名没姓,自号九霄元君。山东沂蒙山白云洞修道。因夜梦九天玄女教我道法,所以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只因贫道受玄女娘娘法旨,要望二仙山拜师学道。为盘路费,所以需那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端木中闻言,忙请分宾坐定;茶汤已罢,自取过白银一两,放于桌上,道:“这一两权为压命之资,烦先生算一算则个。”吴讳先收了银两入怀,笑道:“我有以下算法,不知贵人如何得算?”又把方才贯口说了一遍,端木中道:“不知其中奥妙,只需先生给个说法。”吴讳道:“那便测个字罢。”端木中道好,就教当直取来纸笔。端木中接过纸笔,略加思索道:“就测‘吉’字。”言毕,执笔在纸上写下“吉”字,吴讳端详片刻,问道:“敢问贵人欲测何事?”端木中道:“自古君子问祸不问福,敢问今后有何祸事?”吴讳乜斜着眼角,打量端木中上下一番,道:“这‘吉’字上面是‘士’,下面是‘口’。‘士’者,仕也,贵人仕途上当有祸事。‘口’者,嘴也,贵人近期当有‘祸从口出’亦‘祸从口入’之事。”端木中听后,却是不解,便来问道:“还望先生说明,不知先生有何解法?”吴讳道:“解法自然是有的。”说了,就把手来撮合。端木中又取一两纹银奉上,吴讳收了,侃侃而谈道:“正所谓相生相克,祸必有解。贵人只需平日里谨言慎行,莫要多管闲事,不出一旬日,自然逢凶化吉。”端木中当即谢过,后恭送吴讳去了。不日,此事便在城中传开,都说吴讳算卦精准,就连端木节级都听她的卦辞。后来一众达官显贵都来请算命格。不数日,吴讳便赚了个盆满钵满。吴讳算定盘缠,暗忖道:“这些够路上用了,只要到了二仙山,便是好的。”当即便望蓟州二仙山去了。 不说吴讳去二仙山拜师如何,却说端木中自从测字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当夜无话,捱到次日天晓,洗漱罢,早饭已了,就来县衙厅堂点卯。当时,知县道:“近日新抓一个杀人的逃犯,押在狱里,节级需教这厮伏法,待年关过去,就在本地问斩。”端木中得令去了。转过大牢里便问看门的土兵:“拿的贼在哪里?”土兵道:“在讯房里关着。”端木中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白皙一身精肉,下面抓扎起两条健壮光腿,穿着一双踏板麻草鞋。端木中把灯照那人脸时,银盘面貌,眉清目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生。端木中便问道:“小子,你是那里人?我城中不曾见有你。”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来拿做贼,我须有分辨处。”端木中道:“你来这沧州中投奔谁?莫不是柴大官人?”那汉道:“我知道柴大官人不在这里,只寻北边一个乾符寨的一对文武知寨。”端木中道:“这对知寨叫做甚么?”那汉道:“哥哥唤做高托天,是文知寨;弟弟唤作高托山,是武知寨。”端木中道:“你却寻他二人有甚勾当?”那汉道:“只是慕名拜访而已。”端木中道:“休胡说,你以为我不认得你?看你两肩虎豹刺青我便识得,你便是那将陵军邓团练使的衙内,人唤双剑邓成安!”那汉自知姓名已露,便道:“节级好眼力,却认得我?”原来此人正是邓成安。端木中屏退左右土兵道:“你等下去,我私自审他一回。”左右都知道端木中手段,多用私刑,也都识趣退去了。 只说端木中见走了兵士,忙来放下邓成安,便道:“我早知兄弟一贯仗义为先,前次本欲拜访结交,恰巧你不在家,因此错过。”邓成安道:“那节级如何认得我?”端木中道:“却不识得,方才只是诈你一诈,兄弟年轻,经不起诈的。”邓成安道:“原来如此,不知节级如何放我下来。”端木中道:“我有心放你,只是你需说了前因后果,我好从中周旋。”邓成安道:“节级这次不会再是诈我罢?”端木中道:“兄弟休要说笑,我真有心助你。”正是:绑缚成安未应死,解围端木有奇功。不知端木中如何解救邓成安,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双剑沧州陷囹圄 太保军寨小聚义 词曰: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狼心狗幸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至此机谋可恶,劫牢计策堪观。沧州城郭痛悲酸,顷刻横尸遍满。 话说端木中来问邓成安备细,邓成安就把在郓州滑冢口杀死张仁的事情说了,又道:“那人杀人回来,家父斥责我说:‘本望你安分守己,起名成安,却不想你生来血性方刚,如今犯了命案,为父不能动私保你,你自去自首,到时或押牢、或刺配,你且受着,总有勾得回来处。’我道:‘孩儿知父亲一生廉明,自然不会辱没父亲名声。’我正要自首,家母却来劝阻,我父见母亲泪下,心下一软,便叫我连夜去寻沧州乾符寨,道:‘为父与高家兄弟有些交情,我儿且去避难,待时日久了,此事按下便可回来你我父子团聚。’如此我便来沧州寻高家兄弟,将到横海郡,只因错过了宿头,就在城外寺中要寻住处,那里众僧人大开方便之门,就把安排住下。当夜,有那贪功的和尚举报官府,叫人把我拿了,如此见了节级。”端木中闻言,思索片刻道:“却没说因何拿你?”邓成安道:“没说。”端木中道:“按理说,你杀人的事,我等并无传报,因此不是为这事拿你。”邓成安问道:“那是为何事拿我?”端木中道:“休问,我自有解法。兄弟且受些苦,届时我来救你。”邓成安谢过,端木中又把邓成安吊起,自出了讯房。 只说端木中转回府衙大堂,不见知府在座,却有当案孔目办公。那孔目姓杨,乃是知府最信得过的,但有什事情,都叫他办理。当即端木中就来与杨孔目道:“杨兄,知府相公何在?”杨孔目见是端木中,忙放下笔,笑脸相迎道:“知府相公正在后堂与夫人厮摩,若无急事,不便打扰。”端木中心领神会,就来与杨孔目道:“不是甚急事,方才询问那个小贼,却是勿抓的,此人我认识,正是将陵军邓团练使的衙内,依我看可放了。”杨孔目道:“即使如此,待我写了审断公文,教知府相公批了,便放他去。”端木中谢过,又在文袖里摸出五两银子来,赠与杨孔目道:“些许茶钱,请杨兄吃茶。”杨孔目乐呵呵接了道:“节级多礼了。”端木中见杨孔目受了礼,便知此事成了。于是放心去了,转回讯房教左右放邓成安下来,与邓成安低声道:“成了,五七日就放你出去。”邓成安暗暗谢过。端木中便把邓成安押到大牢里看顾了。 却说七八日无话,到第九日,端木中不见批文下达,心中按耐不住,思忖:“恐迟则生变。”就来寻杨孔目问道:“这邓成安的批文如何没有消息?”杨孔目道:“我实不知,文书我早上报,许是知府为过年的事忙不开身,所以未曾打理。”端木中又取十两纹银赠之。杨孔目道:“节级莫慌,我这便去询问,定教节级满意。”端木中急切道:“只求杨兄速去速回,我就在此等了。”杨孔目便去寻知府理批公文。当时回来,端木中又问如何,杨孔目只把那十两退回道:“节级此事休矣,这十两如数奉还,那五两确实买了茶,择日退还。”端木中道:“不必,劳烦问过为何?”杨孔目道:“我去与知府相公说了此事,相公正要批了,却见邓成安姓名道:‘昨日有道公文到此,就说邓成安杀人逃逸,许正是此人。’于是不批我文,改判年后问斩。”端木中道:“问斩是不是过了?寻常此事只是刺配三千里充军,怎地要问斩?”杨孔目道:“可说不是,我也问过知府相公,相公道:‘他杀得那人唤作张仁,与朝廷有些勾结,早有人买通要犯人死,本官不是不想秉公办理,只是乐得送个人情。’因此改判斩字。”端木中闻言,便知万事休矣。就辞别杨孔目,入狱与邓成安说了。邓成安叹道:“生死有命,节级哥哥也尽力了,生死看开便是。”端木中道:“兄弟休如此说,你父与高家兄弟生死之交,我去请他二人必然自来救你。时日离年关尚早,你且宽心着。”说着,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邓成安吃了。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先在邓成安衣物里寻了书信,一径奔到北门外,望乾符寨来。走了一日,望见一个大寨,就与门兵唱个喏道:“此间知寨可是高家兄弟么?”兵士见一个官人打扮,匆忙答道:“便是。足下却有要事?”端木中道:“正是,繁忙请引我见二位知寨。”兵士忙引端木中到大帐前禀报了。只见一人出帐来,看那人时,是何等样人?有一首《喝火令》道他好处: 自幼求知欲,从来饱读书。折烟腾火智不虚。成就做官相处,收放最和如。 字作托天志,高家长子夫。便愁云雨夜观无。看夜朦胧,看月隐星疏。看上应青龙影,总会寄宏图。 此人正是文知寨高托天,高托天为人谦和,酷爱钻研火药火铳等物,就把烟火与箭矢结合,十五二十只为一箱,能一齐发出,威力甚猛,远处看入一窝蜂似乱舞,因此都唤他做一窝蜂高托天。高托天笑迎道:“原来却是文武袖到此,数年不曾拜会。且请里面拜茶。”端木中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高托天便动问道:“闻知得节级在州里勾当,寨下穷忙少闲,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端木中答道:“小人无事也不敢来相恼,十日前厅上偶然发下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却是将陵军邓团练使的衙内,人唤双剑邓成安。”高托天道:“这个是我贤侄,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里?”端木中道:“他因路见不平,杀死个胡烂的人,被官府捉了,本该刺配,并无性命之忧,谁承想那厮跟官府有勾结,硬是要他性命,只待年后开刀问斩。我想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高托天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贴身的伴当:“快去寻得二哥寨来说话!”这几个伴当去不多时,寻得一人归来,与端木中相见。怎见得这人的好处?亦有一首《声声令》为证: 双瞳目炯,八字眉分。数雄躯九尺银身。功高护体,紫箍棒,倒乾坤。俊凛凛、仪表似神。 临敌沙场,冲万马,扫千军。一家传代守疆臣。星官府落,紫金梁,不知文。自长成、性格纯真。 原来这人正是武知寨高托山,是高托天亲弟,二人年纪、面目都一般模样,都是三十五六年纪,只是一人身形瘦弱,一人身形魁梧。二人祖是本州人氏,军官子孙。所以破例二人在一寨共职。高托山全学得父亲一生的本事,使得好棒法。用棒长八尺左右,两头大中间小,头上套有尺余长紫铜箍。因此当地人叫他做紫金梁。有高托天把上件事对高托山说了。高托山本性纯真敢直。当即怒道:“竟有此事,那个要杀我贤侄,需先吃我三千棒才行!”说了,就要去救。高托天道:“山弟切勿急躁,成安贤侄近日无事,你我都是官府的人,如何做劫狱的勾当?当从长计议才是。”高托山闻言,又坐下道:“俺不知道这些,但凭天哥的便是。”原来这高托山从来只听高托天一人的言语,因此消散了怒气。高托天道:“教节级先回去。他已下在牢里,全望节级看觑则个。我兄弟商量个长便道理,却径来相投节级。”端木中道:“但有用着我处,尽可出力而行,当得向前。”高托天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金银,付与端木中:“望烦节级将去牢里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我那贤侄。”端木中谢了,收了银两,自回牢里来,替他使用。不在话下。 且说高托山和高托天商议道:“天哥有甚么道理,救应贤侄?”高托天道:“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高托山道:“我和你今夜便去。”高托天笑道:“你好粗卤!我和你也要算个长便,劫了牢如何再做知寨?不是知寨怎能动用官兵,到时只你我二人如何救得贤侄出来?若不得用十三太保时,行不得这件事。”高托山大喜道:“这十三个好汉最好,哥哥可连夜去请他们来商议。”高托天道:“我需在这里坐镇,去不得,如今你去最好。我便收拾下酒食肴馔,你去定请得来。”高托天分付左右,宰了一口猪,铺下数般果品按酒,排下桌子。天色黄昏时候,只见高托山引了十三筹好汉归来。哪十三筹?正是: 一夫当关刘恒、万贯千财李玉堂、十八手王方明、快刀阎忠、百晓生叶不凡、金锤沈卫、巨熊项雨、猛虎罗峦、飞鹰孙云、猎豹袁海、巧工张小乙、通神冯厚、神铳手杨衡。 原来这十三人是清州各行各业佼佼者,后来当地都给起了诨号,并称清州十三太保。这十三人本不相熟,只是十三太保名号起来,其中就多有往来,后来十三人结义为兄弟,又到沧州乾宁镇暂居做些江湖上勾当,时常两州往来,因此与乾符寨高家兄弟相熟。当时高托天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屏退左右。却把上件事告诉与他们说了,商量劫牢一节。刘恒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如今只带二十来个心腹的。以后干了这件事,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李玉堂道:“我却有个去处,我也有心要去多时。只不知众兄弟肯去么?”高托山道:“遮莫甚么去处,都随你去,只要救了我贤侄出来。”李玉堂道:“如今洺州黄虎山张迪大肯招贤纳士。我们救了你二人的侄子,都一发上黄虎山投奔入伙去,如何?”高托天道:“最好。”高托山附和道:“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棒打死他!”王方明道:“不知如何动手?”高托天道:“就等新年夜,他那里人手疏忽,我有端木节级做内应,到时打破牢房便好。”叶不凡道:“还有一件。我们倘或得了人,诚恐沧州有些军马追来,如之奈何?”李玉堂笑道:“此事便看冯贤弟的了。”冯厚仰面怪笑道:“哥哥瞧好。”高托天道:“需有一人先走一遭,去将陵军接邓团练上山。”孙云道:“这种勾当,我去最好。”众人称是。原来孙云是拉车力巴出身,惯会行走,健步如飞,因此都唤他作飞鹰。当即送走孙云,后来十四人又商量些备细当夜方散。 只说到大年三十当日,清州里十三太保收拾金银已了,自和那起人到来相助。高家兄弟家里也有七八个知心腹的伴当,共有四十余人。先教张小乙宰了两个猪,一腔羊,众人尽吃了一饱。高托天贴肉藏了几包火药,扮做个送饭的先去。刘恒引着沈卫、项雨、袁海、杨衡;高托山领了王方明、阎忠、罗峦、冯厚,各带了火家,分作两路入去。剩余人都在南皮镇等候接应。正是: 擒虎翻成纵虎灾,赃官污吏巧安排。 节级不去通情义,怎得牢城铁瓮开。 且说沧州府牢里端木中正在办公,只听得拽铃子响。端木中道:“甚么人?”高托天应道:“小的是送饭的。”端木中已自瞧科了,便来开门,放高托天入来,再关了门,将过廊下去,转过牢里见了邓成安。高托天道:“我等兄弟即到,今夜便来劫牢,这里有几包火药,今夜外面炮竹响动时,你等顺势放火,到时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成功。”端木中道:“只是不知今后如何?”高托天道:“我等考虑再三,如今只好去洺州黄虎山落草。”邓成安道:“若要落草,需接家父一起。”高托天道:“你父与我生死之交,怎能忘却,早已派人去请了。”邓成安大喜。三人说定,当即吃酒喝肉,只等夜里行事。有分教:打破牢笼,群虎自有相逢日,共为草莽,风云也得际会时。毕竟十三太保等众人表现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紫金梁劫破牢城 神铳手命丧沧州 诗曰: 下界天星历劫缘,神通各显要周旋。 群雄聚义等闲视,众汉同来意志坚 可惜小杨身早丧,十三太保义当先。 方才救出沧州去,再走洺州饮虎巅。 话说沧州知府唤过一干官员商议过年一事。知府道:“年例我州大张灯火,庆赏新年,与民同乐,要有个繁华景象。如今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杨孔目便道:“相公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心中添两处烟火,照依东京体例,通宵不禁,放五日夜市。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知府见说大喜。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这沧州虽不是甚冲要去处。却也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市,都来赶趁。当夜城中一派欣欣向荣,不似灾乱之年,如何见得?但见: 烟花翻飞,爆竹炸响。烟花翻飞,夜空五色俱全;爆竹炸响,满街笑颜不断。往来客商,如流水汇聚;过去车马,似游龙奔走。屋檐彩灯,照门前新换桃符;街角香烛,辞天地旧岁神仙。儿童走街,歌儿不曾停歇;小贩串巷,吆喝此起彼伏。见面都道新年好,拱手抱拳礼仪高。 却说刘恒、高托山两拨人便就打扮了混入城中,都到府衙大牢就近埋伏,只听大牢里面乱作一团,登时火光冲天。刘恒道:“想必事成,我等敲门去看。”于是即来敲门,正好撞见端木中来开门,端木中道:“你等是谁?”高托山从后面绕出来道:“兄弟,是俺。”端木中道:“来的正好,牢城失火,你等也来救火。”说了,便引进来。众牢子听了,以为是来救火的百姓,便道:“节级,百姓如何进来,不合规矩。”端木中道:“甚么规矩,这里是要救火的。”喝退一众小牢子。刘恒等人进得牢内,只见狱中火光冲天,众人乱作一团。端木中喊道:“还不快去救火!”刘恒使个眼色,众人会意,假意帮忙救火,实则趁乱打开牢门,放出许多囚犯。一时间,府衙大牢内乱做一片,囚犯们纷纷涌出。小牢子们见了,忙提水火棍来阻挡,刘恒、高托山等人则趁机去寻邓成安,却发现早已不见邓成安踪影。刘恒大呼:“不好,中计了!”又道:“快撤!”众人正要转走时,外面一群官兵围了上来。那领头的都头喝道:“我奉知府相公均旨,特来拿你等归案。”刘恒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等要劫牢?”那都头不言,只是要来擒拿。 原来那杨孔目早觉端木中对邓成安过于看重,因此提防一道,便与知府说了细节:“唯恐有人趁与民同乐之际来劫牢,可派人在外看守,若有不测,也好防备则个。”州府乃令这个都头引兵在周围藏着。杨孔目还觉不够,又把犯人邓成安调离当地。那时节高托天送完了饭,端木中正与高托天出去谈话,并不知晓此事,回来时又被左右小牢子纠缠,也不在意,因此失了这一节。此时此刻,端木中见势头不好,忙道:“见如今只得杀出一条死路来。”便引众人厮杀,刘恒一人当先,从怀里抽出两把短刀,先杀翻三五个公人。后面高托山、沈卫、项雨、袁海、王方明、阎忠、罗峦几人纷纷出阵厮杀。只见那领头的都头提了点钢枪要来缠斗,大步流星赶将来,忽听一声铳响,那都头胸口便豁开一个口子,身上血流如注,登时应声倒地。众人寻声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神铳手杨衡。杨衡躲在一个敞门后发铳,不愧是神铳手,果然百发百中。一众公人见领头的死了,又有火器傍身,都四散去了。端木中道:“此地不宜久留,先退了再寻他法。”高托山道:“若恁地时,再回不来了,此事必须一发做了才行。”刘恒等人道是。端木中道:“既如此,去市中心寻那知府并孔目,方知邓成安下落。”于是一发望市中心去了。 且说早有土兵来报知府道:“大人容禀,有人来劫府衙大牢,大约三四十人,赵都头已然死在那里了。”知府此时正与民同乐,忽闻报知,大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当有杨孔目道:“三五十人闹不起多大风浪,且教刘都头带一百土兵便可镇压。”知府忙唤刘都头到此,说了备细,刘都头领命去了。那刘都头点了一百土兵,望府衙大牢赶来。转几个弯,抹几个角,正撞见端木中一伙。高托山见了来兵正要厮杀,却被端木中拦着道:“且让我说一句则个。”就来与刘都头施礼道:“都头可是来拿我等的?”刘都头道:“端木节级也是领俸禄的,见今如何背叛朝廷?”端木中道:“只因知府要害我一个兄弟,他本罪不当死,谁知上面勾结的要他性命,我凭一身义气,要救他出来,我知都头也是义气之人,何不放我等一马?”刘都头思忖片刻。端木中见似说得动,又道:“都头且知,若自身没处说理去,也甘愿冤屈就死么?”刘都头暗忖一回:“说的也是。”才被说动,道:“你等自去,我权当没见过你。”端木中谢了,引众人便走。刘都头阵里却有土兵道:“刘都头与赵都头生死之交,如今为何不要报仇?”刘都头幡然醒悟,回身道:“贼子休走,还我兄弟命来!”挺一把大杆刀,望见末尾一人背后便劈。那人不曾提防身后,吃痛喊声:“啊也!”当即倒在血泊之中。前面端木中一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还是神铳手杨衡。可怜杨衡神铳手,方入沧州命陨缑。有诗叹道: 清州好汉是扬衡,火铳轰然闪电鸣。 手准瞳尖神鬼见,燃膛既中兽人惊。 十三太保最年少,末尾排名同并行。 疏忽后身生死事,只将性命义相倾。 王方明见失了兄弟,心下大怒,拽开手脚,就来与刘都头厮杀。刘都头挺刀来劈。只见那王方明使个侧身丁字步,躲过那刀,双手正携住刘都头腋窝露处,只一用力便卸掉刘都头双臂筋骨。再转身来双手扶住头颅一扭,只听清脆声响,就把刘都头的脑袋转了向。原来这王方明使得十八路擒拿手,分筋错骨最在行,因此唤作十八手。王方明道:“那个还敢向前?我拆了你们的脑袋!”众土兵都看得呆了,闻言皆惊,忙不迭一溜烟跑了。刘恒见走了军官,便道:“莫要耽搁,先寻了双剑再说。”众人又望大路上来。转过弯来就见知府在彼。众兵前面有个节级喝问道:“你等是谁,敢在这里撒野?”刘恒也不回应,提起双刀望那节级劈脸打来。那节级倒吃了一惊,措手不及,两刀搠翻地下。一众就把周围有的没的一发打得粉碎,只把看热闹的百姓驱的乱了。那知府等听得,赶出来看时,见一众好汉正在那里行凶,正迎面杀来。 城中喊起杀声,震天动地。那些土兵怎地阻拦得住?一路似砍瓜切菜一般,直打到跟前。知府并杨孔目大惊要走,正撞见罗峦、袁海。二人各执兵器,就来赶杀一回。唬的知府二人抖若筛糠。端木中向前问道:“我那贤弟邓成安何在?”知府道:“本官不知,实不知。”端木中又来问那杨孔目,杨孔目颤颤巍巍道:“在府衙马厩柴房。”王方明见说了,正要动手结果,却教端木中拦着道:“先不杀他,若说的不对,再教他吃苦。”孔目吓得连忙磕头道:“不敢诓骗好汉。”端木中也不理他,就绑缚二人再赶回府衙。此时节,有两个部将正在北门上巡警,听得知府被擒,带领军马,便来追赶。端木中等正走之间,撞着那两个部将。刘恒道:“我来拦住这二人,你等绕道去救人。”众人劝了一回,刘恒道:“休要废话!”于是都走了。只留下刘恒并几个伴当。那两个部将见了,驱马赶来问道:“你这厮如何不走?”刘恒道:“我反而问你,见我如何不走?”两个部将闻言大怒,挺枪骤马来打。刘恒拽开双刀,就来缠斗,却不打人,只望马身上刺。不一时,那马便无完体,血流如注。这两个部将见伤不到刘恒,心中早已胆怯,其中一个道:“好汉报上姓名来!”刘恒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清州一夫当关刘恒便是。”那两个部将听得姓名,都知此人武艺高强。两个不敢再战,回身便走。后面土兵不知就里,只是见自家将军走了,也都跟去。 只说刘恒来寻端木中等,众人都到府衙柴房里看,果见邓成安被绑缚其中。高托山忙来解缚,邓成安不言不语,只是昏厥。众人见救了邓成安,复来把杨孔目推到跟前,高托山怒道:“却把我贤侄折磨至此,怎忍这口气!”说了提紫铜箍棒便打,这边打完,又去打哪知府,直打的二人满身淤创才解恨。端木中劝道:“哥哥莫再耽搁,恐都陷在城里。”高托山听劝,这才背起邓成安,瞥了知府、孔目二人。众人各执枪棒,一齐助力,直打到城边。把门军士急待要关门,却见几把飞刀掠过,正戳死把门军士。这便是快刀阎忠的功劳。众人趁机方才出得城门,城内大部军马恰好赶到城外来。众人用腿,如何比得战马?正在那里心慌。却见一人道:“诸位哥哥休慌,看小弟本事。”众人看时,正是通神冯厚。端木中见冯厚尖嘴猴腮,细胳膊细腿,疑惑道:“不知兄弟有何本事?”冯厚道:“看了便知。”只见冯厚双手掐诀,在胸前乱舞一通,深吸一口气,嘴里憋一个蛤蟆似鼓包,只一吐,吐出一股黑烟来。就看那黑烟望城里便去,只把追兵迷得不知方向。原来这冯厚学过几年道法,后来耐不住性子,便弃了道行,在城里装神弄鬼,卖些符咒药物混口饭吃。所以只会些雕虫小技,与杨衡一般也不会武功。那一彪追兵见此等怪异之事,俱大惊,纷纷回马报说:“那群人惯会妖法,不得靠近。”早有土兵救起知府。知府闻报问道:“这伙人可走了么?”追兵道是。知府方舒一口气。将歇了,又猛地怒道:“这一伙是甚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打州劫府?”其中有认识的道:“我看那为首的几个,可是清州十三太保。”知府道:“吩咐人去,散下海捕文书,赏银三千贯,定要擒拿这一伙贼人!”众人去了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沧州知府如何颁布文书,再说众人见冯厚吹烟,尽皆大喜。端木中赞道:“兄弟好手段。”冯厚干咳两声道:“雕虫小技,哥哥们快走,待黑烟散了便走不成。”因此都到南皮镇汇合。一路无话,都到南皮镇,早有高托天在镇口接过众好汉,引入一个榨油作坊里,这作坊正是李玉堂在外的产业,其中掌柜的都是心腹,因此不怕官府查看。一众都到大堂坐定,有叶不凡略懂医术,就先把邓成安救起。邓成安睁眼先见到端木中,便道:“我却地府与节级哥哥相见么?”端木中连呸三声道:“忒晦气,那里来的地府相见,你休胡说!”邓成安再四顾看时,却是人间。当即大喜道:“多谢哥哥救命之恩。” 端木中道:“当谢你二位叔父并众位好汉才是。”邓成安又来谢过。众人又说了一遭。李玉堂不见杨衡,忙问道:“怎不见杨衡贤弟?”刘恒道:“杨小弟走在最后,不提防后面,被人暗算身死,城里大乱,勾不得尸首出来。”李玉堂道:“可怜杨衡火铳出神入化,只是不爱习武,因此遭难。”邓成安闻说因己失了一个兄弟,忙来请罪。刘恒道:“兄弟不必如此,我十三人肯来时,便是有赴死的心,罪不在你。”阎忠道:“正是,若我等都死在城里,也是义字为先。”冯厚道:“虽然尸首不在,也要祭拜亡灵。”于是遥天祭拜了杨衡亡灵。叶不凡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径寻小路,去投洺州黄虎山罢。”众人都肯,因此都往西南走了。正是:风风火火救下一员好汉,匆匆忙忙损去一个太保。不知高托天一众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一窝蜂黄虎山落草 草头神聚义厅让贤 诗曰: 豪杰英雄聚义间,从星映曜降尘寰。 托天高姓有人仰,张迪仁明让将班。 志似青云飞冉冉,心如流水聚潺潺。 重排座次唯真义,共守威山不可攀。 话说高家弟兄和端木中、邓成安并十一太保,带三四十人一发都离了沧州,不寻大路,专走小路,径投洺州黄虎山来。路上难免风餐露宿,走了半月之上,一路无话,正到洺州黄虎山。此时节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正值风和日暖。众人见山寨不远,尽皆大喜。整顿人马家居齐了,一同来到山上大寨里来,拜关相投。关上小头目见了许多人来,说投托入伙,慌忙道:“众好汉报个姓名,我去与当家的说了才好。”高托天将来历实说与那小头目听了。小头目急上聚义厅来与当家大头领备细说众豪杰入伙来历缘由。那当家的道:“这些都是沧州响当当的好汉,不可怠慢!”于是一面教小喽啰安排美酒肴馔,一面便亲自出寨来迎接众好汉。只见数十个小喽啰下山来,接引到关上。那当家的领着一班小头目出关迎接。高托天见为首的那人时,果然英雄样貌,如何见得?单有一首《临江仙》赞他好处: 能擒黄虎为张迪,豪胆覆盖全身。拽拳空手扯龙鳞。舞枪飞马慑凌云。 好汉英雄归己力,指挥红莽千军。不需天帝敕封臣。九州都唤草头神。 此人正是河北有名的英雄好汉,唤作草头神张迪。高托天等见了,慌忙施礼,张迪答礼道:“小可张迪,久闻高家兄弟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高托天道:“高某无非是个文人,怎堪头领这般相待。今日事在藏拙,甘心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张迪道:“休如此说,且请到小寨再有计议。”一行从人都跟着头领上山来。到得大寨聚义厅下,张迪再三谦让高托天一行人上阶。高家弟兄等人在右边一字儿立下,张迪与众小头目在左边一字儿立下。一个个都讲礼罢,分宾主对席坐下。张迪唤阶下众小喽啰声喏已毕,一壁厢动起山寨中鼓乐。先叫小头目去山下管待来的从人,关下另有客馆安歇。有诗为证: 西奔东投竟莫容,那堪造物挫英雄。 敝袍长铗飘蓬客,特地来依草莽中。 且说山寨里宰了两头黄牛、十个羊、五个猪,大吹大擂筵席。众头领饮酒中间,高托山嘴直,就把胸中之事,从头至尾都告诉张迪一伙。张迪听得又惊又喜,听罢拍案道:“三五十人也能搅翻一方州府,果然英雄了得!”言毕,就来应答筵宴。至晚席散,张迪亲送高托天等众人关下客馆内安歇,自有来的人伏侍。高托山心中欢喜,对一众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罪恶,那里去安身!不是这张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众人道是,当夜众人安歇了。次早天明,只见人报道:“张头领相访。”此时节只高家弟兄并端木忠三人在屋内。三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张迪入到客馆里面。高托天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张迪道:“小可有失恭敬。昨日相谈甚欢,只把要事忘了,望乞恕罪。”高托天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顾眄之意。感恩不浅。”再三谦让张迪上坐,张迪哪里肯。推高家兄弟上首坐了,自己便在下首坐定。端木忠一旁坐下。高托天道:“不知头领有甚指教?”张迪道:“小人旧在北京大名府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勾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径来陪话,要说这事。”高托天称谢道:“深感厚意。”端木忠便动问道:“我旧日久闻头领在北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致被陷害?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张迪道:“若说陷害一节,但提起,毛发直立,又不能报得此仇!来此容身,皆是柴家一个官人举荐到此。”就把备细说来。 原来这草头神张迪本是大名府一个武馆教头,当年宋江来打大名府,梁中书为抵梁山,四下抓捕壮丁充军,此一节隐晦不题。后来梁中书战败丢失州府,张迪却被挂上逃兵的名号。张迪只得奔走他乡,又到沧州柴家避难后被举荐到此山做了一个大王。当即众人听了,感叹不已。高托山却不耐道:“头领莫要女儿态,有事但说无妨,教俺上山下海都敢闯他一回。”张迪忙道:“英雄爽快,小可定当直言不讳。”于是起身拜倒道:“小可虽上山做了大王,只是无甚能力,如今几位英雄都到,理当让贤,只肯众位英雄推举一个做山寨大头领。”端木忠忙来扶起道:“头领请起,休要行如此重的礼节。”高托天道:“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又怎敢后来居上?还是张头领为山寨之主。”张迪道:“高兄差矣,我今日只为众豪杰大名,自知不能比及,今日仍坐第一位交椅,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不坐。我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么?“众人道:“头领所言,谁敢不依。愿闻其言。”张迪谓众人说道:“据张迪虽系军官,逃命到此,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张迪非要图此位。据着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今有高托天兄长,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我今日以义气为重,立他为山寨之主,好么?”此时节,十一个太保都已然归来,正听得后面几句。为首的刘恒、李玉堂、王方明三人道:“方才听头领所言,极当之。”高托天又来推辞道:“不可!自古强兵不压主。我虽强杀,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安敢便来占上。”林冲张迪把手向前,将高托天推在交椅上,叫道:“大哥请勿推却。我满山喽啰无有不从者!”再三再四高托天盖坐了。高托山早不耐烦道:“推来推去,不如我坐!”高托天喝声道:“休使性子,倘若你坐了,众兄弟都怄杀了。”张迪见状,顺势喝道:“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一面使小喽啰去大寨里摆下筵席;一面又着人去山前山后,唤众多小头目,都来大寨里聚义。 张迪等一行人请高托天上了轿马,都投大寨里来。到得聚义厅前,下了马,都上厅来。众人扶高托天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张迪向前道:“小可张迪,只是个粗卤匹夫,不过只会些刀枪而已,无学无才,无智无术。今日山寨天幸得众豪杰相聚,大义既明,非比往日苟且。就请大哥做了首位,再分排座次。”高托天道:“若依我时,张头领要坐这第二位。”张迪本欲推辞,高托天道:“却使不得。若是这等推让之时,我这必须退位。”张迪才肯,就坐了第二位。高托天又道:“今番克敌制胜。谁人不知文武袖端木中大名,文韬武略都懂许多,就坐第三位,不必推却。”端木中只得坐了第三位。高托天再道:“一夫当关刘恒乃十三太保之首,可坐第四位。”刘恒也不推辞,坐了第四位。高托天道:“李员外家资都入山寨,功劳颇大,当坐第五位。”李玉堂拜谢坐了第五位。高托天正要让王方明坐第六位时,高托山撇嘴道:“好哥哥倒忘了弟弟!”王方明听了,不想伤和气,有心来让,便道:“山哥武艺高强,当坐第六位。”高托天从之,高托山只得坐了第六位。后面便是按照年甲排定: 王方明坐了第七位、阎忠坐了第八位、叶不凡坐了第九位、沈卫坐了第十位、项雨坐了第十一位、罗峦坐了第十二位、袁海坐了第十三位、张小乙坐了第十四位、冯厚坐了第十五位,邓成安坐了地十六位。孙云不在,因此不算在其中。 黄虎山自此是十六位好汉坐定。山前山后共有千余人,都来厅前参拜了,分立在两下。高托天道:“你等众人在此,今日张头领扶我做山寨之主,便叫端木中、刘恒同掌兵权,张头领等共管山寨。你等众人各依旧职,管领山前山后事务,守备寨栅滩头,休教有失。再在山下远处建一座小店,打探江湖上声息,就由张小乙、冯厚二人打理。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便教取出李玉堂部分家私,并自家寨中过活的金银财帛,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啰。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众头领饮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办筵宴庆会。一连吃了数日筵席。高托天与端木中等众头领计议:“李玉堂、叶不凡整点仓廒;罗峦、袁海修理寨栅;沈卫、项雨打造军器;王方明、阎忠教演人兵。”如此井井有条,提防官兵,好做提备,不在话下。自此黄虎山十六位头领聚义,真乃是交情浑似股肱,义气如同骨肉。有诗为证: 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 水浒请看忠义士,死生能守岁寒心。 忽一日,众头领正饮酒之间,只见小喽啰报道:“山下冯头领使人到寨。”高托天便唤来问道:“有甚么事?”小喽啰说道:“冯头领探听得飞鹰孙云并邓团练在来的路上被扣住,特来报知。”邓成安听了,又惊又怒道:“谁敢扣我父亲?”小喽啰道:“是被洺州官兵发现了踪迹,扣在城中大牢里了。”邓成安听罢,忙来拜倒道:“还望众位叔父哥哥救我父亲则个。”高托天忙来搀扶道:“贤侄不必如此,且起来说话,我自有道理处。”于是擂起聚将鼓,一众头领并小头目都到聚义厅前听令。高托山天就把备细说了,众人都要帮衬,王方明气冲冲道:“邓贤侄不必惊慌,我等一发下山去,就要救你父亲出来!”李玉堂道:“正没金帛使用,这一番全了。”高托山挺棒道:“看周遭州府,那个敢跳出来,就当先吃俺杀威棒!”一众都来叫好。高托天见厅里高涨,心知士气可用,就来点将不提。 且说洺州府尹见抓获了邓团练并孙云二人,就在大堂审问邓成安一众去处。二人只是打死不说。后来又听黄虎山日益壮大,府尹便知其中情节,就又审一回。孙云再吃不消他打,只得招供道:“俺哥哥在黄虎山聚义,他与我生死之交,若知我在这里受苦,必来打你城子!”府尹闻言怒道:“量你一伙穷寇草贼,怎与大宋军官匹敌?你如此说,我不销他下山来打,我自派兵剿匪!”因此,点差本州团练使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拘刷本处船只,就洺水河里调拨。领军的团练使复姓钟离,单名一个启字;捕盗官姓张名用。两个分开人马,作水陆两路来取黄虎山。钟离启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饮虎滩来。此时节,众头领正聚义厅上商议出兵,只见张小乙、冯厚报上山来,说道:“洺州府差拨军官,带领约有一千人马,乘驾大小船四五百只,见在洺水河里顺流而来,正近山下饮虎滩不远,似要打我山寨,特来报知。”众人闻言大惊,商议道:“官军将至,如何迎敌?”高托天笑道:“不须众兄弟挂心,高某自有措置。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此乃兵家常事。”叶不凡道:“只是他从水里来,我这里无人惯水战,如何勾得厮杀?”高托天笑道:“引上岸便是。”于是与众人说了。唤项雨、罗峦、袁海三人,附耳低言道:“你等只需如此如此。”又唤刘恒、阎忠受计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再加王方明、邓成安也分付了。正是:西迎项羽三千阵,今日先施第一功。不知高托天计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一窝蜂妙计退宋军 冯通神扮鬼救兄弟 诗曰: 黄虎山新人聚义,一窝蜂妙计连珠。 分三路去迎双队,赍赐财驱使意图。 扮恶鬼群军退散,解牢车救应囚夫。 江湖上远播名姓,四海中方存义徒。 话说钟离启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饮虎滩来。看看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呜呜咽咽吹将起来。钟离启道:“这不是画角之声?”且把船去那芦花荡中湾住看时,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只船来。看那船时,每只船上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着双橹,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带绛红巾,都一样身穿红罗绣袄,手里各拿着留客住,三只船上人都一般打扮。这三人正是项雨、罗峦、袁海。钟离启道:“你众人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这三个人。”两边有四五十只船,一齐发着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船唿哨了一声,一齐便回。钟离团练把手内枪拈搭动,向前来叫道:“只顾杀这贼,我自有重赏!”那三只船前面走,背后官军船上把箭射将去。那三个好汉去船舱里各拿起一片青狐皮来,遮那箭矢。眼看的三只船靠岸,那一伙人都走了。钟离启忙叫一众都靠岸了行,留一伙人看船,自己引兵上岸步行来追。宋兵正转过山嘴,却撞见那两个汉子拦着。不是别人,正是王方明、邓成安引着二三百喽啰拦住钟离启。钟离启发声喊,引众兵来厮杀。王方明、邓成安二人虚遮了几回,掉头就走。钟离启看了,虽是败退,却不见丢盔弃甲、觅子寻爷的景象,心中暗忖:“想必是诈败,要诱我深入,我偏不上当。”于是就引兵回洺水河来,却见守船的一众官兵都被杀翻在岸边,那些儿船只一个不剩,都不见了。钟离启才知上了当,便道:“先退与陆路张用会合。”于是又来投大路走,正撞见一个探马来报说:“张观察正遇伏兵,请钟团练救援。”钟离启大惊,忙引兵赶来。 只说钟离启到时,见张用的头颅早被一个大汉提着。钟离启见状大怒,舞枪赶来步战。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一夫当关刘恒。刘恒见钟离启杀来,也不闪躲,只在那里笑。钟离启闻声更怒,定要来厮杀,却眼里只有刘恒一个,不曾提防他处。只见刺斜里一个高手,手持飞刀,喊声:“中!”手中飞刀应声抛出,正中钟离启眼窝。钟离启吃痛,发声喊,捂住眼回头便走。那个高手又扔一刀,正中钟离启脑后,那钟离启便倒在血泊之中。这飞刀正是阎忠的手段。左右土兵见状,俱不敢迎敌,正要四散走时,只见项雨、罗峦、袁海三人从三方围攻上来。一众土兵慌不择路,只得丢盔弃甲,倒戈丢剑,望西北方向洺水河里钻。众人只把这伙宋兵赶入水里去,便回来拾捡兵器马匹等物,都回山上大寨里来。远远的高托天、张迪等人山边骑着马,挺着刀,引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马,齐来接应。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夺的船只,尽数都收在山西饮虎滩里安顿了。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高托天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团团坐下。刘恒、阎忠各取张用、钟离启的人头前来领赏。高托天取过金银段匹,先赏了众头领,又赏了小喽啰。点检共夺得二百余匹好马,又吩咐人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壮浪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自酝的好酒;河里打来好鲜鱼、自养鹅、鸡等品物,不必细说。众头领只顾庆赏。新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有诗为证: 饮虎英雄不可当,钟离捕捉太诪张。 战船人马俱亏折,那个能遮好汉狂? 高托天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张头领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张迪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是救下双剑好汉贤侄;二乃又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此不是皆托众弟兄的才能?”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计谋,以此得采。”高托天道:“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刀枪弓箭,防备迎敌官军。”众人道:“全仗大哥哥安排指教。”高托山又与其哥哥道:“虽大胜宋军,再有邓团练陷在洺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高托天道:“山弟不必忧心,愚兄自有?划。邓兄的事,可教蓦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好脱身。”张小乙并冯厚道:“我二人愿往!”当下调拔众头领,分派去办。 再说高托山派张小乙和冯厚前往洺州营救邓团练。二人装扮了,一个作客商,一个挑着担子作行脚。当下张小乙、冯厚两个入得城来,行到大街上,见酒肆茶坊,不计其数,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张小乙望了一回,见牢门拐角有一家酒肉楼阁,便引着冯厚,径上这个小小酒楼,临街占个阁子。凭栏望时,见班直人等,多从牢内里出入。张小乙唤冯厚,附耳低言:“你与我如此如此。”冯厚道:“哥哥,我这尖嘴猴腮,他怎信我?”张小乙道:“你只如我说了一般作,不必细问。”冯厚火急下楼,出得店门,恰好迎着个老成的牢官。冯厚唱个喏。那人道:“面生,全不曾相识。”冯厚说道:“小人的东人有事要求节级,特使小人来相请。”那人问道:“却做甚么?”冯厚道:“只请上面说话。”那牢官跟随着冯厚,来到楼上。冯厚揭起帘子,对张小乙道:“请到节级来了。”邀入阁儿里相见。各施礼罢。那牢官看了张小乙半晌,却不认得,说道:“在下不识得足下,适蒙呼唤,愿求大名。”张小乙笑道:“小弟只是一介远来客商,今日有事相求,特请节级饮酒。”一壁便叫取酒食来,与牢官小酌。酒保安排到肴馔果品,冯厚斟酒,殷勤相劝。酒至半酣,张小乙却忽然擎着两行珠泪,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人的兄弟,吃屈官司,陷入囹圄之中,节级哥哥怎地做个方便,引荐我等,若能勾得兄弟性命在,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说罢,以桌案掩面,泪如雨下。那牢官见此,忙问道:“足下起来说话,当好生说了备细,不知你要救何人?”张小乙起身道:“我要救的人正是邓团练并孙云两个兄弟。还请节级哥哥行个方便。”那牢官闻言,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好办,上头有令,此二人乃是重犯,不能轻易宽容。”张小乙紧忙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牢官,殷勤道:“还请节级哥哥通融则个,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牢官收下银子,语气有所松动,便道:“这是单单给我的,还是上下都算在内?”张小乙道:“这是单给节级的,另有银子当伏侍上下。”说了,又取出五十两金银来。那牢官见了,心中暗喜,便道:“正所谓:‘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见今上下收了你的金银,便好办了,今夜取人来便是。”张小乙闻言,一面拜谢,一面请吃酒水,酒足饭饱后方散。 当夜,那牢官就用银钱打发上下,就出牢门来。早有张小乙和冯厚接着,却不见邓团练并孙云两个兄弟。忙问道:“节级怎不领人出来?”那牢官道:“此事难成,上面不肯放人,如何勾得与你?”张小乙心底灵巧,当即思得一法来道:“既不能勾得出牢狱,不知可否改判京城量刑?”牢官道:“或可行之,只是这般如何与你好处?”张小乙道:“哥哥不必问了,我这里自有说头,只留的二人性命便好。”说了,又取银两来。牢官接过银两笑道:“好说,好说。”便入内去了。张小乙和冯厚二人自回住处歇了,当夜无话。 只说次日天明,冯厚来问后事如何,张小乙道:“只要勾得二人出城,届时但凭兄弟本事,唬住军官,便可救得二位兄弟。”冯厚认理,二人自在说了细节处。每日都来探听消息,只等了三五日。是日,二人从一官人口中听得:“今日崔都头要押两个囚犯望京城断理。”二人闻言大喜,忙出城来,先到新安镇前大道上等候。张小乙道:“便依计行事。”冯厚答应了自去。不多时,只见一簇军马到来。中间拥着一辆囚车,车上缚着两个罪人,果然是邓团练和孙云。前头为首的都头骑一匹高头大马,手搦一口九耳八环刀,正催促手下快行。张小乙见状,扮作过路客商,慌忙从林里出来,口喊:“救命!”崔都头见了,忙来拦着道:“你是甚人,怎地如此惊慌?”张小乙忙来答礼道:“还请官爷救一救则个。”崔都头道:“莫非有匪?”张小乙抖若筛糠道:“有匪还好,尚且是人,还能通融。”崔都头又道:“莫非有虎?”张小乙颤颤巍巍道:“有虎也罢,不过生灵,也能拼死。”崔都头疑惑:“都不是,却是甚么?”张小乙急急忙忙道:“非人非兽,乃是鬼也。”崔都头听罢,怒道:“休胡说,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怎能遇鬼?”张小乙道:“官爷不信,不妨去看,若能降服恶鬼,为民除害,也是大功一件。”崔都头听罢,要壮军威,便带着几个兵卒随张小乙前去查看。 张小乙引着他们到一处密林,指着一棵树道:“官爷请看。”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树上竟吊着一个人,舌头伸出老长,双眼凸出,面目狰狞,分明是一具死尸。崔都头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发。喊声道:“一个死人,却把你吓成这样。”言毕,就来撩拨。只听得那吊死鬼发声喊,竟从树上落了下来,一蹦一跳,张牙舞爪要来抓崔都头。崔都头大惊,忙挥刀来砍。那刀砍在身上,只听得乒乓乱响,却未入分毫。张小乙大惊道:“寻常兵器伤不得他!”崔都头闻言,哪里敢再战?抹头就跑,众军官亦如是,便瞥了囚车都走。张小乙见那一众兵卒走得远了,捧腹大笑道:“好个胆小如鼠的军官,大白天却也怕鬼。”说了就来与那吊死鬼会合,那吊死鬼不是别人,正是通神冯厚。二人赶忙上前撬开囚车,并解了邓团练和孙云身上绳索。两人死里逃生,对张小乙等感激涕零。张小乙扶起二人,来讲此一件事备细。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和冯厚设下的计策,装鬼吓跑了官兵。张小乙便请众人回了山寨。当时便有一众头领下山来迎,邓成安见了父亲,忙跪下道:“孩儿不孝,连累父亲至此。”邓团练赶忙扶起儿子,感慨万千。众人簇拥着邓团练回到山寨,大摆宴席庆祝。席间,高托天举杯敬邓团练道:“贤兄脱离苦海,正当一展身手,为我山寨兴荣出力。”邓团练道:“实感贤弟救我父子二人,当马革裹尸。”众人闻言,士气大振。邓成安又问:“不知母亲如何?”邓父道:“自回娘家避难,如今你我父子落草,恐再不能相见。”邓成安闻言欲哭。高托天道:“贤兄贤侄不必挂怀,他日定有重逢之时。”众人都来宽慰。至此,黄虎山一脉得以安生,每日练兵不辍,不在话下。 且不说黄虎山自从高托天上山,好生兴旺。却说洺州府太守,见钟离启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黄虎山杀死官军一事。又说黄虎山好汉新增英雄,十分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人马愈多,以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知府、知州等上报说道:“张迪等人与黄虎山造反,近日一伙新到悍匪上山,属下备差团练使钟离启并本府捕盗官张用,带领一千军兵前去追捉,尽皆失陷。两人已被贼匪杀害,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恳求当地援兵助之。”知州闻言,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此事传入真定府内,有一将军毛遂自荐,要来打黄虎山高托天这一伙好汉。若不是这一员将军出马。有分教:伟山方才兴旺,太保又遭重创。要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张保先锋战好汉 邓明逞能斗英雄 诗曰: 重聚危山虎寨新,招来大宋有名臣。 将军镇北唤张俊,草莽林中有义神。 张保先锋方渡水,邓明截挡战滩尘。 江湖好汉披红袄,朝廷英雄绑绿巾。 话说黄虎山杀散军官,日益壮大,当地州府县衙不敢匹敌。此事传入真定府内,有一将军毛遂自荐,要来打黄虎山高托天这一伙好汉。众位看官不知是谁?容我细细道来:此人姓张名俊,字伯英,秦州成纪人士。张俊出身贫庶,少年从军,一十六岁时便充当弓箭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大宋宣和年间,累功升迁副将。正是这一员将军便要出马,与当地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剿灭黄虎山一窝山匪,为天下太平出力。”当地知府当即应允,便批一千兵马,并五百土兵归张俊麾下。张俊自己也有二三百私兵,也都领去。如此一千七八百大军,浩浩荡荡望黄虎山杀来。一路无话。 只说早有冯厚探知消息,上山报道:“大事不好,有一彪官军从北面杀来,不到三十里远近。”高托山道:“怕甚,量他多少人,杀尽了便是。”冯厚道:“小弟看旌旗颇多,不下千余,怎敢匹敌?”高托天颇为自信,昂首道:“我等最近也不曾闲得,锻炼人马足备,打造兵器颇多,只与他征战便是。”说了,擂起聚将鼓,一众好汉都到。高托天把备细说了,众头领道:“愿听大哥哥吩咐。”高托天点将道:“张迪为首,端木中为辅。引罗峦、袁海二人到山下与张小乙接着,把宋军对垒。”叶不凡道:“只怕洺州也出兵来,若两面夹击不好应付。”高托天道:“刘恒可引王方明、阎忠二人在山下埋伏,他若敢来,便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众人都赞,领命去了。剩余头领就来看顾山寨不提。 不说刘恒一行人如何,只说张迪一伙,引兵八百,来到山下,先与张小乙接着。端木中道:“不知宋军哪里下寨?”张小乙道:“这一伙宋兵在洺水河以北十余里一片阔地处布兵。”张迪闻言,引军到这一片阔地前,果见宋军。张迪令一众喽啰摆开阵势。只见对面军中门旗开处,一军涌出,当先一将,面如银玉,唇若涂朱,一双丹凤眼,两笔冲天眉,手持一把长杆金蘸斧,坐下一匹大红乖劣马,威风凛凛,立于阵前。张迪看时,心中一惊:“此人端的威风好样貌。”正寻思间,只见那将大喝一声:“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张迪拱手道:“我乃黄虎山寨二当家草头神张迪是也,特来领教阁下高招!”那将哈哈大笑道:“无名小卒,也敢前来送死!”说罢,拍马上前,直取张迪。张迪急忙挺枪迎战,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长枪如龙,巨斧似虎。猛将招展,使出浑身武艺;雄才翻动,用来遍体解数。这一个是宰虎的好汉,那一个是杀敌的豪杰。斧刃发千道白光,冷森森慑人胆寒;枪缨卷万道烈火,明晃晃惹人心慌。这一个劈扫横栏不相让,那一个划勾直戳更猖狂。宋军旗帜翻飞,遮染漫天杀气;草莽刀枪林立,簇拥滚地征尘。 两人大战四十余合。张迪渐渐不敌,枪法乱将起来。端木中见状,先与左右说了,有罗峦道:“小弟愿去助阵。”挥舞大刀,拍马冲向那员宋将。宋将见了来人,丝毫不惧,用金蘸斧挡住大刀,顺势一推,将罗峦震落马下。张迪见罗峦落败,心知不妙,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宋将催马追赶,眼见得追上张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支箭射中那宋将的手臂。宋将吃痛,停下马来。张迪回头见射中了,忙回马来厮杀。那宋将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张迪虚追一回,救下罗峦便走。回来说道时,却是端木中手持弓箭,站在远处。原来,端木中见势不妙,便暗中让罗峦虚斗,显出敌将破绽,自己射个冷箭救他二人。 再说那宋将回了本阵,正撞见张俊。张俊见他中箭,忙叫医士看治。那将道:“些许皮外小伤,哥哥不必顾虑。”张俊道:“与你说多少遍,在军中当论职称。”那将然是。原来这人正是张俊亲弟张保。张保道:“将军,他这一伙武艺平平,只是暗箭伤人,待小将包扎了伤口,再与他厮杀。”张俊道:“我意不然,这一伙草寇能杀散千余士卒,定有不凡之处,我等此来,一要剿灭匪患,二要减少伤亡,总不能鱼死网破。你且歇了,待我亲往看了,再作计议。”言毕,提了钢枪弓箭等物,上马出阵来看。那张迪正与端木中商议如何退敌,就听见对面阵里锣鼓响动,旌旗招展分开两侧,捧出一员大将来,外貌与之前那将相似,只是年长,留三绺掩口髭须。张俊挺枪出马道:“是那一个放冷箭,射我小将?”端木中闻言,亦出马道:“正是小可。”张俊道:“且报上姓名,我好为你立碑!”端木中说了姓名经历。张俊道:“既是做得两院押牢节级,如何背反朝廷?”端木中朗声道:“如今这世道,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我等落草为寇,也是无奈之举。我等与将军井水不犯河水,将军还是退兵去罢。”张俊冷哼一声道:“你等扰乱乡里,如何‘井水不犯河水’?我本是御外的将军,只因你等闹乱内部,教大军粮道不敢直来,才回身来,今日定要剿除你等贼寇,再好到关外杀敌。”端木中道:“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口舌,手底下见真章!”说罢,拍马挺一把莲花叉,直刺张俊。张俊侧身躲开,挥枪刺向端木中。两人你来我往,搦战七八合。张俊卖个破绽,引得端木中来攻,见势猛地一枪挑飞端木中手中兵器,紧挨着又是几枪,枪枪指向要害。端木中只得左躲右闪,十分狼狈。那里张迪见端木中形势危急,赶忙拍马向前,与张俊战作一团。端木中见状,拍马后退。就在刺斜里要放冷箭。张俊早有准备,只把身形躲在张迪身后。张迪往左,他也往左;张迪向右,他随向右。张迪、端木中见没了破绽,只得双双退回本阵。那里张俊见状发声喊,引大军卷杀过来。只见张迪等人连战连退,直退到河边。端木中道:“且分做两拨,望东西走,再向北去,绕他一圈到密林里会合再议。”张迪认定,便引罗峦往西走。端木中便引袁海往东走。张俊见他四人分兵望两侧去,也自分兵,自引一队去追端木中。 不说张迪如何,却说端木中见追兵较近,便率部向北刺斜里钻入林中,张俊也跟着进入。只见林中树木茂密,道路狭窄,张俊手下兵卒难以展开阵势。端木中手下喽啰,都是惯走山路林里的草莽,自似如鱼得水,左右穿梭正欢。端木中引着喽啰在林中左冲右突,化整为零,四散在林里去,忽地不见了踪影。张俊心中焦急,下令四处搜索。即找不到人,又迷了路,就在密林里打转。不知走了多时,只见一波宋兵赶上,为首牙将道 :“末将去追西边那厮,那厮探入林里去,左盘右旋,便不知踪迹,我等只在林里乱转,得幸在这里遇见将军,便来报知。”张俊道:“悔不该追,却叫这些人得了地利。”于是两队合一又来寻路。看看日头渐落,又寻不着出路里。张俊心中正焦急万分,忽闻一批人马到此,为首的正是亲弟张保。张保迎着张俊,谓之道:“小将看将军迟迟不归,恐将军有失,便引军马来迎。”张俊道:“不知你哪里来?”张保道:“只一路在树上做了标记,寻将而来。”张俊大喜,赞道:“我弟有勇有谋。”于是又寻标记,原路返回大寨里去。 且说张迪瞥了宋军,径望林里来,正遇着端木中,二人会合。端木中道:“这一彪宋军果然不似州府的土兵,终归是域外厮杀过得,我等喽啰不敌,当先回山寨,再做计议。”张迪道:“山寨是要回的,只是如此回去,教宋军小觑我等,我意去敌军大营骚扰一二,届时便回。”端木中道:“只怕他那里早有应对。”袁海道:“张头领所言极是,我愿率小喽啰去袭扰一回。”端木中道:“既如此,兄弟不可恋战。”袁海应了一声,引一彪喽啰便去。袁海正踅到宋军大寨,见他那里森严肃列,不敢靠近。就叫喽啰在东侧敲锣擂鼓,大喊大叫。大寨里二张正与众牙将商议对策,忽闻外面喊杀声震天价响。张保道:“或是来劫营的。”于是一众披挂上马,引众军都出来看。袁海见宋军出来,一股脑都入草林里去藏匿身形。张俊望了一回,不见贼兵,便又回大帐里来。众人再来说到细节处,忽闻外面喊杀声又起。张保要出来再看,张俊道:“此乃疑兵之计,不必管他。”于是一众都不出来,就在大帐里议论。外面袁海见宋军并不出来,又叫小喽啰在西侧放起火来。一时间火光冲天,烟雾弥漫。宋军众人看见火势凶猛,都有惊慌之色。张保道:“将军,贼人放火,若是烧了粮草,我军不利。”张俊沉思片刻道:“不必担心,我观那火起处并非我要处,只虚张声势尔。派些人去救火便了。”于是派遣了一队士兵前去灭火。袁海见宋军已有防备,领军悄悄离去。张俊在帐中听闻报告,笑道:“此乃小贼诡计,不足为惧。待明日天亮,再进军攻打山寨不迟。”众将皆称是。 且说袁海回得山寨来,见众人都在,细说袭扰之事。端木中道:“虽未成功,但也扰得他不得安宁。”高托天道:“且去休息,明日再战不迟。”于是各自安歇去了。次日天明,只听张小乙来报道:“官军已到河边,正要渡河。”高托天闻言大喜,众人不解,乃问道:“兄长为何发笑?”高托天道:“众家兄弟,岂不闻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么?”众人有晓得,有不晓得,端木中解释道:“但看敌军一半上岸,另一半仍在渡河,此时击之,敌人便首尾不接,行列混乱。”众人了然。高托天道:“山弟引沈卫、项雨二兄弟下山抵敌可也。”三人领命去了。忽有邓家父子道:“我二人自上山以来,未立存功,难报搭救之恩,今番愿随之出战,聊表恩义。”高托天闻言,当即应允。众人下得山来,正在饮虎滩后山林里张望,就见宋军前队已然要渡滩来。高托山见敌军登陆,发声喊,一伙红头子都蹦出来。宋军为首张保见了,也不惊讶,只暗暗道:“这伙土匪也懂兵法?”言毕,挥大军摆开阵势,抵御贼军。 只见高托山率领众人直冲宋军队列,双方即短兵相接。高托山挥动紫铜箍混铁棒,力似千钧,气势如虹,就把一排排士兵打翻。看那些倒地的士兵,一个个脑浆迸裂,断手断足,好似地狱一般景象。高托山后面沈卫、项雨并一众喽啰见了,都只顾奋勇杀敌。只是杀了多时,不见宋军阵乱,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邓家父子双双出马,似要扭转局势。只看左阵上张保兜住马,挜着金蘸斧,立马在阵前。右阵上邓家父子,一个拈手中枪,勒坐下马,立于阵前;一个手握双剑,步下来战。两边兵卒暗暗地喝采。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仪出众。张保道:“来将可留姓名?”马上那人道:“将军有礼,我乃曾任将陵军团练使邓明是也。”张保道:“既是朝廷将领,如何上山落草。”邓明道:“将军休问,如今你我各为其主,便来厮杀可也。”邓成安道:“孩儿愿助父亲一臂之力。”邓明道:“我儿不需出手,且看为父手段。”纵马出阵,要来争夺垓心。张保不言,出来抵敌。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张保忿怒,抡手中大斧,拍马来战邓明。邓明要在儿子面前逞威,拈手中钢枪,来迎张保。两个在饮虎滩中间,两军前面,各赌平生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但见: 征旗蔽日,杀气遮天。一个金蘸斧直奔顶门,一个浑铁枪不离心坎。一个枪尖上吐一条火焰,一个斧刃中迸几道寒光。那个是七国中袁达重生,这个是三分内张飞出世。一个似巨灵神忿怒,挥大斧劈碎西华山;一个如华光藏生嗔,仗金枪搠透锁魔关。这个圆彪彪睁开双眼,肐查查斜砍斧头来;那个必剥剥咬碎牙关,火焰焰摇得枪杆断。这个弄精神,不放些儿空;那个觑破绽,安容半点闲。 当下邓明和张保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牙将头领都看得呆了;军官喽啰喝采不迭。正叫好时,忽见一将落马。正是:归山好汉要逞能,滩头英雄首立功。不知是谁落马,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张伯英力敌四头领 高托天转走凤凰山 诗曰: 张保挥兵战邓明,将军夹击惹青松。 厉兵秣马敌群兽,个体单枪露冷锋。 放火烧山兵士起,托天祭起一窝蜂。 方离黄虎英雄地,一遇飞凰便化龙。 话说邓明和张保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牙将头领都看得呆了;军官喽啰喝采不迭。正叫好时,那张保突然卖个破绽,引得邓明举枪便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保侧身一闪,躲过那枪。斜身觑见邓明马腿不防,猛地一斧劈断马腿。邓明正要驱那战马,马头一沉便栽倒在地。那里邓成安见了,恐父亲有伤,忙掣双剑赶来架拦。张保见邓成安杀来,提斧便迎。两人剑斧相交,叮当有声,一连斗了十余合,邓成安渐渐不敌。此时,邓明已从地上爬起,见自家儿子不能取胜,大步上前,与邓成安一同战那张保。三人走马灯般厮杀,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高吼,正是高托山发怒。原来高托山见邓明父子与张保交战,久久不下,特来相助。张保见高托山到来,自知不能以一敌三,虚晃一斧,拨马便走。高托山三人都是步行,因此不去追赶,只把宋军抵在岸边。河里未渡的军士见状,纷纷回船退到北岸去了;岸上的亦都渡水而去。高托山见敌军退去,哈哈大笑道:“不想这一伙宋军如此不堪一击!”邓明却一脸凝重,道:“哥哥莫要轻敌,敌军虽退,然其势仍大,我等当回山寨,再作计议。”邓成安亦道:“父亲所言既当,此番虽小胜一场,但宋军并无巨损,定不会善罢甘休。”高托山道:“两位所言极是,吾等这便回山。”众将商议已定,各自整点军马,回山去了。 只说众人回山,说了饮虎滩备细,俘获军马兵器等一百余。高托天大喜,忙来分功劳赏赐。众人正喜时,忽闻喽啰来报:“刘头领在西山下埋伏,正遇见一彪人马,头领不敌,特来求援。”众人闻言大惊,高托天道:“不知哪位贤弟愿去解围?”项雨、罗峦、孙云、袁海四人齐声道:“我等兄弟愿往!”高托天当即应允。四人便点喽啰四百,下山来寻刘恒。 再说那里刘恒正与宋军厮杀,项雨兄弟四人看时,知道不是州府里的土兵。孙云道:“这一伙却是哪里来的?”项雨道:“这一伙似北部宋兵装扮,不知哪里绕过来的,且去助阵才好!”说了,都来与刘恒助阵。刘恒见援军到了,先引喽啰退出圈子,与四人会合。对阵里中间马上那员宋将也退回大军,一时间两军对垒在山脚。项雨等人看那将军时,不是别人,正是张俊。张俊两边左右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着小小明镜,镜边对嵌着皂缨,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那四员小将军是两对兄弟,左边一对是回人兄弟,哥哥唤作定平堂;弟弟唤作定诚堂。右边一对兄弟,哥哥唤作昭炯;弟弟唤作昭溪。四人高声大叫:“汝等草贼,速速前来受死!”刘恒听的,便问道:“两阵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说犹未了,只见飞鹰孙云舞起朴刀,争先出马。那边小将昭炯,舞刀拍马来迎孙云。两个斗不上五合,这边猎豹袁海拍马舞刀便来协助。那边昭溪见了,挥舞双枪,直出迎住厮杀。那两个定平堂、定诚堂弟兄,挺铜钺跃马,齐出交战。这里巨熊项雨、猛虎罗峦各举兵器相迎。四对儿在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正斗之间,快刀阎忠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却有河北军士认的阎忠,慌忙报知张俊道:“这对阵穿绒袍长手的汉子,便是清州十三太保之一,人唤快刀阎忠,惯飞刀子暗地伤人。他如今趱马出阵来,又要使手段。”张俊听了,便道:“你等看我手段,教这贼人吃我一箭!”在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悄悄直趱至阵前。阎忠又先见了,偷取飞刀在手,看着那张俊的面,只一飞刀,急叫:“着!”却从盔上擦过。张俊将躲过飞刀,就来弯弓搭箭,觑着阎忠较亲,直射将来。阎忠叫声:“阿也!”急躲时,左眼早着,翻身落马。王方明引喽啰死命去救回。刘恒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脸上便束缚兜住。只是阎忠捱不过一时,气断身亡。有诗叹道: 阎忠刀子最通神,到处将人戳得真。 此日却逢弓手健,当眸一箭便翻身。 刘恒见箭射了阎忠,无心恋战。四个头领各佯输诈败,退回本阵。四个宋将乘势赶来。对阵的大队宋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小喽啰哪敢抵敌?只能你我自下里相救。王方明见势头不对,只是压住阵脚,且战且退。张俊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那边熊、虎、鹰、豹四个头领将退时,正迎着张俊。张俊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头领,并无半点惧怯。约斗了半个时辰,袁海最先力怯,被张俊大喝一声吓住,袁海措手不及,着被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头领各吃了一惊,只是义气深重,定要为兄弟报仇,都齐来厮杀。张俊得便处卖个破绽,孙云把刀砍将入来,又着一枪刺下马去。那两个头领皆有惧色,无心恋战,拍马去了。张俊下马,拔刀割了孙云、袁海二人首级,拴在马项下,回马到本阵里去。可怜飞鹰、猎豹,哪堪天地任遨游?有诗叹曰: 健步如飞鹰击苍,身形似猛豹刚强。 可怜遇将军征缴,此后来心死断肠。 只说刘恒等人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都到山寨。高托天迎着问道:“兄弟怎地如此慌忙?”刘恒道:“他那里一个大将,射死我阎忠兄弟,又有四个小将,我等熊虎鹰豹四兄弟不敌他,只得退回山里。”高托天闻言大惊,又寻一遭,乃问道:“怎不见熊虎鹰豹四兄弟?”刘恒道:“退兵时走散了,不知如何。”众人正说,忽见项雨、罗峦二人到此。李玉堂忙来问道:“怎地只你二人?孙云、袁海何在?”项雨就把备细说了,众人又惊又悲。李玉堂大呼道:“不曾想又失三个兄弟。”言毕大哭。众人各自哀叹。高托山大怒道:“这厮杀我兄弟,我定要讨还。”言尤未了,忽听小头目来报:“宋兵在山下放起火来,一路烧到山上,火光冲天,烟雾蔽日!”端木中道:“依我之见,此地并非据守之处,西北都有大军,只可往东南先走,他日再算胜负。”叶不凡道:“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端木节级所言极是。”张迪道:“只是不知躲到哪里是个头?”邓成安道:“我与齐州凤凰山好汉几个头领相熟,可去他那里避难。”高托天认理,便道:“我与山弟断后,你等太保先行开路,张贤弟并端木节级做个中军,守护李玉堂、叶不凡并一应家当。贤侄邓成安引路,我等一发都走。”众人商议定了,就打拴细软,轻装简从,带不走的,济散当地喽啰。 不说一众人马望齐州走,且说高家兄弟两个引三百喽啰留下断后。高托天谓高托山道:“见今大火封山,山寨不好据守,东山有一处斜谷,道路狭窄,两侧山峰陡峭,地势险要。此处易守难攻,就在这里设下伏兵,暂阻敌军脚步。”高托天又道:“山弟且听我号炮,闻声便退。”高托山道:“一切都听哥哥的便是。”于是二人都到斜谷两侧埋伏。那里张家兄弟引着宋军烧上山来,只见大寨空虚,张保道:“这些个蟊贼却跑路了。”张俊道:“不可放虎归山,当先赶尽杀绝。”说了,又引道东山来,正见斜谷。张俊忙叫停军道:“这里容易中伏,需先教分拨两侧山上探一回才好。”左右四个小将军道:“不必担心,我兄弟先去探路。”拍马两侧奔去。定平堂、定诚堂往北去,正撞见高托山,高托山见行迹败露,且战且退。定诚堂要展威风,纵马挥钺来斗高托山。高托山也怒发冲冠,要为兄弟报仇,发声喊,使尽全身力气,大踏步来抵挡,一棒打翻马腿。定诚堂大吃一惊,滚落尘埃,正要起身,忽听得耳畔风声响动,侧身去躲。高托山那棒正中定诚堂左肩,不待多时,又一棒正中头颅,连头带盔,一并打的凹陷下去。定平堂见失了弟弟,眼泛泪花,大怒道:“贼子,还我弟弟命来!”舞铜钺杀将过来。高托山本欲再战,忽听另一侧号炮声响,只得退却道:“兀那厮鸟人,非是爷爷怕你,只是听哥哥的话,饶你鸟命。”言毕,转身从崖下翻走。定平堂本欲追击,只是大半都是马军,走不得山路,只得扶了弟弟尸首回去。 再说昭炯、昭溪引一彪人马望南去,也撞见高托天,高托天早有准备,就在那里大笑,笑声传遍斜谷,直惹人发毛。昭炯道:“兀那厮走投无路的贼子,却笑甚么?”高托天道:“你等不闻我高托天的名号?也敢追来至此!”昭溪道:“小弟未曾闻此人唤作一窝蜂,本事了得。”昭炯道:“甚一窝蜂?”不待昭溪说话。只见那边一众喽啰搬出七八个物实,如桶也似长柱,上大下小,内有安剑格板二层,旁侧有火门,上有活盖。内可装火箭三十二支,每支分插一格,杆长四尺二寸,上缚药筒,筒长四寸。火箭引信集作一束,通火门板上。昭溪见了,大叫道:“不好!快撤!”言尤未了,只见小喽啰点了火,数十支火箭同时射出,火力极猛,正似一窝狂蜂乱嗡嗡飞将过来,射死宋军颇多。昭炯见宋军死伤惨重,当即勒马回山中去。高托天见走了宋军,忙放起号炮,引小喽啰都往西南走了。 三个小将军回到阵前,与张俊说了备细。张俊惋惜定诚堂,叫人好生安葬。张保道:“见今这贼黔驴技穷,只需死追猛打,定能剿灭。”张俊道:“他那里却有火器,兄弟不可不防。”定平堂道:“将军若不追,岂不是前功尽弃!”张俊思虑片刻,道:“既如此,你与张保做先锋,我等合后,再追贼匪。”张保、定平堂领命,引军去了。 但说张保、定平堂二人,追过斜谷,转入山脚一片林来,有探马来报:“方才见一伙人望东走了,约么三五十人。”张保正要追,定平堂拦着道:“将军不可,这一小撮人定是诱我等的饵料,当寻正主才是。”说了又教探马四处搜寻。不一时来报说:“南边发现一带踪迹,北面甚都无有。”张保闻言大喜道:“小将军果然聪慧,这北边一群都是扰我的计,须向南追了。”引众人都往南走。张保、定平堂一路向南,约莫追了十几里地,来到一处开阔地,却不见贼军,踪迹全无。张保又教探马寻了一遭,无甚发现。张保高呼道:“不好,中了这厮调虎离山之计。”见实追不上了,便回来与张俊说了。张俊叹道:“这伙人里却有高手,既谋而后动,我不敌也,只得放他去了。”众人闻言,感慨不已。张俊就引大军自回不提。 却说高家兄弟赶上前路人员,说了备细道:“我命众人望南造了踪迹,在北面隐匿行踪,方甩脱宋军,我众人可安心行走。”众人都道:“大哥哥神机妙算,智谋托天。”一行人继续向前赶路,不敢走大路,只为躲避官军,都在小路里走来,一路上也遇几波当地强人,大半都教前面太保杀散,小半纳入麾下,不必絮繁。 却说众人迤逦来到齐州地界凤凰山前。邓成安道:“小侄前去通报,诸位只在这里歇息则个。”言毕,就到凤凰山前小店里来。早有丁晨、郑娘子得知,出来迎着道:“兄弟许久不见,怎地到此?”邓成安礼罢,就把前因后果,杀人被捉,众人劫狱的备细说了。丁晨夫妇听得又惊又喜,道:“既是好汉要来入伙,自然欢迎的紧。”邓成安大喜,忙请众人一同来到酒坛子丁晨酒店里来相投。丁晨见了许多人来,说投托入伙,慌忙迎接。高托天就把一众好汉逐一都相见了,请入厅上坐定。丁晨忙叫小二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并笑道:“众位好汉先在山脚写一壁客房歇了,待明日一早,再上山与头领相见。”先与小喽啰说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众好汉。过了一夜。次日早起,请好汉都上山来。正是:河北义士难抵敌,山东好汉纳才能。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双剑入城聚会千钧佛 通神建店麻翻刘都管 诗曰: 好汉入州城,闻人聚沸声。 都从街口看,匪首自由成。 兄弟三杯酒,张弓落箭轻。 风生谈笑起,神箭是新名。 英雄凭义气,聚散表离行。 都管家书去,中途又遇惊。 恩情皆谎报,夜里更难倾。 心窄刘锋意,私心害纪平。 话说黄虎山高托天一众头领径到齐州凤凰山,早有小校报知,大头领叶光引众头领都来相迎。都到聚义厅前,叶光、武胡、孙列在上面坐了,其余旧头领在左边主位上座了,新到英雄好汉在右边客位上做了,丁晨夫妇在对席做了。叶光就叫喽啰杀羊宰马,置酒管待一众人等。席间,高托天便把过往备细说了。众人听得,感慨不已。叶光道:“既然各位兄弟信得过我,权且就在鄙寨歇息,一同大口吃肉,大碗吃酒,大称分金银。”众人道:“多谢头领!”于是就来饮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邓成安问道:“不知徐进兄长见今如何?”叶光道:“兄长日夜打熬身体,近来不曾有恙,偶尔与城里纪平往来,也过得自在,兄弟若想他时,不妨下山去探视则个。”邓成安说定,当夜酒席方散。次日清晨起来,邓成安洗漱得当,辞了一众头领,下山望凤凰村去。寻到徐宅,敲开大门,李二出来相迎着道:“邓公子拜访,不巧家主不在。”邓成安问道:“不知大哥哪里去?”李二道:“望城里去寻人了。”邓成安听罢,转身入城里去。心思道:“想必是去寻纪平先生谈天说地了。”在路走到齐州。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诸物行货都有,端的整齐。邓成安正行之间,不觉见一簇人众,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但见: 扶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攘攘难分贵贱。张三蠢胖,不识字只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却把文房抄款目。行行总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邓成安看见众人看榜,挨满在十字路口,也钻在丛里听时,只听得众人读道:“齐州知府告示:依奉河北洺州府指挥使司该准沧州文字,捕捉大闹沧州犯人高托天、高托山等人众,即系乾符寨知寨。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告到官,支给赏钱三千贯文。”邓成安正听到那里,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大叫道:“小哥,你如何在这里?”拦腰抱住,直扯近街角来。当下邓成安扭过身来看时,拖扯的不是别人,却是纪平。那纪平直拖邓成安到僻静处,说道:“小哥,你好大胆!见今明明地张挂榜文,出三千贯赏钱捉你等众人,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愚兄遇见时,却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见写着你年甲貌相贯址。”邓成安道:“小弟不瞒哥哥说,如今被官府追的走投无路,特来凤凰山入伙,因思念哥哥与徐进二位仁兄,特来看视。”纪平道:“街上不是说话处,且请到家却再商议。”便引邓成安行不得半里,到门首,只见纪平揭起帘子,叫道:“哥哥,您瞧谁来了。”徐进从里面出来,请邓成安客位上坐了, 徐进忙问道:“贤弟怎地来了?可是遇到甚么难处?”邓成安便将事情原委告知二人:“恰如今我等一发上凤凰山入伙,特来拜会二位哥哥。”纪平和徐进面面相觑,纪平道:“贤弟身系命案,不可在城中久留,且回山中,他日我当去凤凰村拜访诸位豪杰。”邓成安谈笑道:“哥哥好小气,却不与小弟吃食,却急要赶我走?”纪平会意,当下与家丁说了,又上些饮食。席间邓成安道:“不知二位哥哥平日里都说些甚么?”徐进道:“我一个粗人,会甚诗词歌赋,只是坦直兄弟不嫌弃,与我较量些武艺,说些江湖上勾当。”纪平笑道:“我一介文人,不会武艺,哥哥只教我弓弩之术,学了三四分像而已。”邓成安就要看纪平武艺。纪平便引二人都到后院里来,见果然摆列许多兵器,墙上挂了靶子。纪平提一把弓,捏两只箭,只见弓开如满月,放声射去,百步外可正中靶心。邓成安见了大喜,手艺技痒,便问道:“我兄弟三人来比射箭可好?”徐进有心从之,纪平让家丁取来三把弓、三支箭,分给三人。邓成安接过,问道:“这弓怎这般轻软?”纪平道:“愚兄不才,硬弓实拉不动。”邓成安了然。当时三人都来放矢。先是徐进,一箭射中红心;再是邓成安,箭却偏了一些;最后纪平射出,同样命中红心。邓成安拍手称赞,徐进哈哈大笑,纪平道:“都是熟能生巧罢了。”邓成安道:“我看哥哥可有一号。”纪平问道:“喝甚么号?”邓成安道:“神箭为号。”纪平不以为意,众人说说笑笑,又回室内吃喝。 席间邓成安又问近况,纪平道:“近日多承蒙知州看中,由府州辟差做了一个通判,也算有了倚仗。”邓成安闻言,先是一阵恭喜之言,转而叹气道:“如今朝廷四处捉拿我等,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纪平宽慰道:“贤弟岂不闻俗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何须烦恼。”徐进拍邓成安肩膀道:“兄弟莫急,先在山上躲避些时日,自有说法。”三人又谈天说地。当日席散,纪平便送徐进、邓成安二人出城去了。 只说纪平送走二人,自回城里来,恰巧遇见一个官身打扮的汉子,此人正是本州知州相公管家刘锋。这刘锋心里只要害人,胜如己者妒之,不如己者害之。只是行歹事,满州县都把他做飞天烙台。当时刘锋远远见了纪平三人,正望见邓成安,暗忖道:“这厮不是告示上的贼么?”心里暗暗记下,面上不发。就来与纪平答礼道:“纪通判哪里去?”纪平回礼道:“去送两个朋友,出城方回,不知刘都管哪里去忙?”刘锋道:“长清刺榆村予知州送信。”纪平忙道:“既是公务,都管自便。”两个礼罢自去。 不说纪平回去如何,却说刘锋出得齐州城来,迤逦望长清刺榆村去。看看天气,已近四月份孟夏时分,暑气难捱,俞行天气俞得干燥。正饥渴之际,早望见前面树林侧首有一张幌子随风飘着,细看时,确是一家酒肆。刘锋心思道:“这路上我也走过不知多少回,不曾见有店,只道是新开的罢。”便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刘锋挑着信笼,入到里面,拣一副稳便座头,歇下信笼,解下腰里搭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晾在窗栏上。刘锋坐下,只见个酒保来问道:“上下,打几角酒?要甚么肉食下酒?或鹅猪羊牛肉?”刘锋道:“酒便多来些,但有鸡鸭,都与我将来吃。”酒保又道:“我这里卖酒卖饭,又有馒头粉汤。”刘锋道:“再来碗粉汤就菜。”酒保去不多时,熝一碗粉汤,放两碟鸡鸭片子肉,连筛三大碗酒来。刘锋正饥又渴,一上把酒和鸡鸭都吃了。那酒保见粉汤未动,便来询问:“这汤不合上下胃口么。”刘锋道:“非也,我正待要讨饭吃些。”酒保忙盛饭来。只见刘锋一口饭顺一口汤,正吃的欢。忽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就凳边便倒。酒保叫道:“倒了。” 只见店里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里面出来,说道:“且把信笼将入去,先搜那厮身边,有甚东西?”便有两个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见便袋里搜出一个精致包袱,包着一个匣子,取过来递与这汉子。汉子打开包袱看时,却是一个木匣子,上挂着一把精巧的铜锁,匣子正处写着几行字道:“平安家书,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男章北海谨封。”那汉子寻思道:“甚么家书?恁地装在精巧盒儿里?”火家正把刘锋扛起来,一个火家看了面容,忙道:“我识得此人,正是本州知州的管家。”那汉子听了道:“你那火家且不要动手,与我把解药救醒他来,问个虚实缘由。”当时火家把水调了解药,扶起来灌将下去。须臾之间,只见刘锋舒眉展眼,便扒起来,却见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攥着那个木匣。刘锋便叫道:“你是甚人?好大胆,却把蒙汗药麻翻了我。却该甚罪!”那汉子怪笑道:“麻翻个作公的打甚么不紧!休说是你,便有利害,俺这里兀自要和你家主人做个对头的!”刘锋听了大惊,心下便软,乃问道:“足下好汉,你却是谁?愿求大名。”那汉子答道:“俺这里乃凤凰山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通神冯厚的便是。”刘锋闻听是凤凰山好汉,于是询问道:“既然是凤凰山头领,可是酒坛子丁晨的店么?”那汉子道:“酒坛子是俺大寨里探报的好汉,你这厮如何认得他?”刘锋谎称道:“我这里与他是故交,若能通知他处,必以礼相待。”冯厚道:“既是如此,不妨与我去大寨相会。”刘锋心里只顾要脱身,并非真的认识丁晨,哪里肯上山去?忙道:“好汉容禀,今日确实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他日得空,定上山拜会。”冯厚初来乍到,怎知其中真假,心思道:“我初来乍到,怎敢坏了二人交情?也罢,放他去也不碍得甚事。”当即说了道:“既是丁头领好友,我这里多有得罪,见今还了包裹,他日再聚可也。”刘锋闻言,一应奉承道:“一定,一定。”冯厚慌忙叫备分例酒食,管待了刘锋。 待吃饱喝足,便把包袱还了,一齐送出店门来。刘锋没出五十步,就听冯厚追上喊道:“留步!”刘锋大惊,不敢行走。只见冯厚赶到跟前,问道:“忘问都管姓名,也好与丁头领说。”刘锋道:“小可姓刘名锋。”冯厚拱手道:“原来是刘都管,失敬失敬。”刘锋赶忙还礼道:“不敢当,日后还仰仗好汉多多照拂。”言毕,便急匆匆走了。后来冯厚与丁晨通了信儿,才知丁晨并不认识刘锋。冯厚得知被耍,心中愤愤不已,此事后话,不必絮繁。 再说刘锋,他一路狂奔,心中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自送了书信,于路无话。回来时也不敢走原路,绕道而行。一气儿赶将到府衙,先与知州报知了公务,等待散了,又回自家安歇。当夜,刘锋就在自家卧榻之上辗转反侧,至深夜难眠,心中早有不忿,自顾自思忖道:“我奉知州相公均旨送信,平日里走的大路都无甚事,今番却没来由吃凤凰山一伙土匪这一闪,险些儿没了性命去,多亏我心底灵巧,机智无比,诓骗得那汉子成了,赚一条活路回来。如今想来,真真气煞我也。”翻来覆去,又思道:“总要教这一伙贼人吃点苦头,否则难解心头之恨。”又翻身思索道:“只是凤凰山势大,如何勾得报仇?”正思之间,猛回想起白日遇见纪平之事,从床上跳将起来,面露喜色,口中喊着:“是了,是了。”急忙忙在屋里打转,又思道:“凤凰山勾不得,你纪平我还勾不得么?”思罢,就来隔间书案上先点起一盏灯;再铺开一张纸;后研散一砚墨。只把狼毫湉饱了,挥挥洒洒在纸上写了。写罢,用最吹干墨迹,寻一个信封封了。笑道:“纪坦直,莫怪我心狠,只是你时不该与土匪有所交集,我这般也算是为民除害,大功一件哩!”说罢,就把那盏灯吹灭,自抹黑寻床榻睡了。 几日无话。是日府衙休假,只说纪平正在家中读书,忽然有官府公人来访。那公人道:“纪通判,知州大人有请。”纪平问道:“今日正是休假,如何唤我上堂?”那公人与纪平有些交情,便道:“看知州面容不顺,似不是甚好说的,先生当小心伏侍。”纪平心中虽疑,但也不敢耽搁,跟着公差来到衙门。纪平见了知州,当堂拜道:“学生拜见恩相。”知州见是纪平到此,拍案大怒道:“大胆纪平,还不知罪么?”纪平闻言,疑惑皆惊,乃道:“不知学生何罪之有?”知州道:“你若佯装不知,本官便说与你听。”不是知州说出这段话,有分教:英雄充军流放三千里,好汉汇聚大闹青州地。不知知州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刘锋举信害忠良 纪平刺配遇英雄 词曰: 楚怀王,忠臣跳入汨罗江。离骚读罢空惆怅,日月同光。 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为甚不身心放?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话说知州见到纪平之后,直言不讳道:“听闻那凤凰山新来一伙土匪头子,有报说你与那高托天交情匪浅!”纪平心中一惊,连忙解释道:“恩相明鉴,学生与那高托天素不相识,何来交情一说?”知州冷笑一声,展开一封书信,舞在当空道:“这是本官管家截获的一封密信,你且自己看过罢!”纪平接过信件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原来这封信中所言,乃是高托天写给纪平的,信中约纪平在城外相见,共商大事。纪平心知此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他,连忙俯伏在地道:“恩相明察,学生实在不知,此定是有人暗害。”知州闻言说道:“本官念在你平日为官清廉,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纪平忙道:“但有吩咐,定当效死。”知州道:“只需你一张嘴,若能将高托天一伙土匪招安,本官便既往不咎。”纪平明白知州其中各种意思,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下来道:“学生尽力便是。”知州拍案道:“尽力是必然,但此事不成,论罪处置。”纪平只得应允,又拜了三拜,遂离开衙门。 只说纪平心里嘀咕道:“我这虽与凤凰山好汉称兄道弟,然如何勾得这一伙好汉招安?如今这得想个法子,脱了身才好。”先回家看时,只见门口立着两个公人。那两个公人见了纪平回来,行礼道:“知州相公恐纪通判有所不便,特命我二人到此伏侍。”纪平心知肚明,只不过是监视而已。面上不发,就来问姓名。这两个公人无非王五赵六。纪平请两个公人入家里,先吃了饭食以毕。纪平谓两个公人道:“我意,谨遵恩相均旨,立刻前往凤凰山,与高托天商量招安之事。你二人意下如何?”这两个公人哪里敢去土匪窝子?只是碍于公办,不得不跟着。赵六道:“上山时,还望通判照应则个。”纪平道:“好说。”当即出城望凤凰山去。 三人来到凤凰山下,纪平心中一转,谓两个公人道:“你等若信得过我,可在山下等候,我独自一人上山去找高托天,如何?”两个人听了,如获免罪一般,忙来称谢。王五知道纪平性格正直,便道:“既如此,辛苦通判走这一遭,我二人就在山下等了,只是莫要让我们兄弟难办。”纪平应了一声,独自走到山寨门前,纪平大声喊道:“寨上的小哥,忙烦禀报一声,小弟纪平求见凤凰山好汉头领!”守门的小喽啰听得声音,探出头来看时,却是认得,赶忙应了一声,便进去通报。不一时,妙计君子叶光引着孙列、邓成安并一众头领都出宅门来。纪平看了都是熟人,拱手说道:“各位头领,别来无恙,今日小弟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孙列与之最亲,见了哈哈大笑道:“坦直贤弟,有何要事,直说便是!”叶光道:“好不晓事,有何要事却有在这里站着说的道理,先上厅前见茶,一发坐下再说。”孙列道是,便引纪平上山入聚义厅下客位上坐了。又有众多新到头领一一见了拜礼,再教小喽啰端上茶点瓜果等物。纪平先吃三口茶,又吃三颗枣。高托天道:“先生大名,我等上山便问说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地?”纪平就把前因后果备细说了,叹道:“不知甚人,哪里来的书信,要陷害我,知州教我一人来此招安诸位英雄,否则论罪处置。”高托天听后沉默不语。叶光道:“本地军官早有剪除我凤凰山之意,如今派兄弟招安,其中必然有诈。”李玄道:“依我见,招安是假,引我等下山受伏,趁机剿灭我等是真。”纪平闻言,大悟道:“兄长所见极是,小弟也知其中凶险,可如今形势所逼,若不应允招安,知州必不肯善罢甘休。”高托天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设下埋伏,杀他个片甲不留!”众人道妙。纪平道:“不可,万万不可。”孙列大喇喇道:“有何不可?”纪平道:“若只为我一人时,要搅闹一州人众百姓不安,我罪过大焉。众位哥哥万不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中。只是诸位英雄不愿受招安,我怎敢强求,届时回城,我一人认罪便是。”李玉堂道:“若是我等害了兄弟,如何教兄弟一人受罪,如不就留在山寨也好。”纪平道:“亦不可也,山下有两个公人看管,我若留下,这二人定脱不了罪过。”李玄道:“贤弟只读圣贤书,却这般死心眼,到头来还是自己受罪,何苦来哉?”纪平站起身来,向众人深施一礼道:“多谢众位哥哥好意,但纪平心意已决。既然招安不济,便受罚而已,想我一身罪不至死,他日勾得活着回来时,再与众家兄弟攀谈。还请众位哥哥放我下山。””众人闻言,都来劝说。只是纪平一力不从。纪平不愧表字坦直。真如古人言:名以正体,字以表德。有诗赞道: 秀士纪平心坦直,胡来宵小道愚痴。 身遭陷害仍知理,善义仁和共秉持。 高托天等众嗟叹不已,叶光道:“也罢,就依兄弟所言。只是兄弟此去,多加小心。”言毕,又教小喽啰取来许多金银奉上道:“但有人迹,金银傍身才能周全,些许盘缠,聊表愚兄恩义,务必收下。”纪平本欲不受,李玄对孙列使了眼色。孙列会意,佯装大怒道:“你不收时,休想下山去!”就横两条宽臂把大门遮拦住,纪平见状,只得收下,拜道:“多谢大哥,小弟恩义难忘。”孙列这才让过。纪平正走,又转身辞别众人,下山而去。待纪平走后,高托天召集众人商议对策。刘恒道:“知州老儿想借机铲除我等,纵然此次不成,难免还有下次,不得提防。”高托天道:“见今需先招兵买马,好与官府打熬。”众人然是。李玄道:“只是坦直兄弟去了,恐他不安,我有一计,可使坦直回心转意。”高托天道:“计将安出?”李玄道:“选两个兄弟下山去把那两个公人做翻,届时纪坦直便无退路,不得不上山来,与我等共聚大义。”众人有的道妙,有的不言不语,有的只是摇头。上首叶光道:“此计不妥,坦直心性刚直,若恁地时,恐他一时想不开,便要自裁,到时万般皆休。”众人闻言,有熟悉纪平的都道:“确实如此。”以此,都不再说。此后,众头领只在山寨打熬筋骨,招兵买马,坚固寨扎等诸事,不必絮繁。 且说纪平下得山来,与两公人见了,赵六道:“纪通判得回,不知事成了么?”纪平然否。众人无言,只是回到城中。后来一发将山上情形告知知州。知州大怒,便叫左右将纪平押入大牢。就此日,府尹回来升厅,叫纪平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登州沙门岛。当厅打一面五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了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监押前去。两个人依旧是王五、赵六。二人领了公文,押送纪平出齐州府来。只见众邻舍并徐进,都在府前接着,同纪平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徐进叫酒保安排案酒果子,管侍两个公人。酒至数杯,只见徐进将出银两,赍发他两个防送公人已了。徐进执手对纪平说道:“愚兄听得贤弟身陷囹圄,如何不来与哥哥说,知你一身敢直,如今被冤入狱,却傻乎乎在这里受罚,令兄长心疼难捱。”纪平道:“哥哥少罪,不与哥哥说,就怕哥哥一时不忿,要来救我,届时教贤弟如何自处?多得一个孔目维持,这棒不毒,因此走得动掸;再者,我此去不定会死,他日活着回来,再与哥哥谈天论地。”徐进闻言,泪如雨下,当即道:“只待兄弟回来,我等再饮酒吃肉。”二人说定,当即集散去了。纪平三人从此望东去了。 只说此事传入青州桃花山呼敢炽张先耳中,张先谓众人道:“这个纪平我曾闻得,只是性格并不相投,此人不懂变通,只一顾学些大道理,如今刺配,要打我这里过,不知救也不救?”沈春道:“既是江湖上有名的,如何不救?”张先思考良久,决定要救纪平,便道:“不知那个兄弟下山走一遭?”王全道:“不销诸位哥哥费心,小弟去了便是。”张先应允。王全提了枪,跨一匹劣马,带二三十喽啰下得山来,一路打探声息。王全一行人等探得消息,便离纪平等三人一里多路外藏匿,专待纪平等人走近。看看天色不早,王全张了一回,正见两个公人押着一个囚犯。只见王全唤两个惯使漆抹弩的小头目,攥着一尺来长铁翎箭,在那里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着两个公人较亲,直射将来。王五、赵六不曾提防,直被射翻了。纪平见状大惊,正要回走,王全忙跳出来道:“英雄莫惊,我等奉张寨主之命,特来营救兄台。”纪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只苦苦道:“你要救我,如何屈杀了两个作公的?”王全哪管这许多?就道:“俺下山来,只为要救兄台性命,这些公人活着,兄台便是死了的。”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纪平见说不通,王全又来催促,只得撇下两个公人,随王全等上了桃花山。呼敢炽张先见了来人,先教喽啰打开项上枷锁,后设宴管待纪平。纪平与一众好汉见了,席间就把备细说了。张先听罢,怒道:“那知州老儿可恶,竟诬陷良善。纪兄放心,在我这桃花山,绝无人敢为难你。”纪平道:“承蒙寨主收留,只是这般不妥。”张先道:“我已知纪兄定要望沙门岛伏法,只是没了公人,这枷锁封条也开了,你自去又将如何?”众人都来劝说,于是纪平只得留在山寨。 不说桃花山如何,却说当时,王五、赵六两个公人中箭。王五登时毙命,赵六却侥幸未死,见王全、纪平等人走得远了,才敢起身。赵六爬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道:“如今犯人自去的不知去向,如何回去见知州相公?”暗忖一回,就先去本处官司首告,要捉拿贼人。本地知州闻报大惊,乃道:“当今本州并无兵马都统制,前不久兵马督监并清风寨知寨都背叛朝廷,既无人才武将,如何剿匪?”当地府尹道:“大人容禀,下官意思,只得望朝廷报备,请上差剿匪。”知州乃从之。便奏疏一道,教人快马送去。下人赍领密书,三骑马直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入去。太师教唤那下人进来。直到后堂,拜罢,呈上密书。蔡太师拆开封皮看了,大惊。问其备细。下人把张先、沈春的事,一一说了:“如今青州并无大将据守,贼寇浩大,不可抵敌。白虎山、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四处皆贼,需朝廷派人征缴。”下人尽皆说罢。蔡京道:“鞍马劳困,你且去馆驿内安下。待我会官商议。”下人自去了。 太师随即差当日府干,请枢密院官,急来商议军情重事。此时童贯正在江南督军征讨方腊。不一时,便有杨戬并省院大小官僚,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参见太师。蔡京把青州匪患之事,备细说了一遍:“如今将甚计策,用何良将,可剿灭贼兵,以保城郭安宁?”问罢,众官互相厮觑,各有惧色。杨戬是个阿谀谄佞之徒,又要培植自家人物,出班来禀太师道:“我举荐一人,定可剿灭青州这一伙土匪,不在话下。”蔡京听罢,有心让之,便问道:“不知举荐何人?”杨戬说出一人来,有分教:宦官当道,掌管多少兵马?英雄逞威,群山都来聚义。不知杨戬举荐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6章 铁算盘频施连环计 飞龙将惨死清风山 诗曰: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五岳翠乾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汹。 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却天下冬。 话说杨戬要举荐一人去打青州众好汉。当时蔡京问道:“不知举荐何人?”杨戬答道:“此人乃河北节度使梁方平。”蔡京闻听此言,心中暗自思忖:“这梁方平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得杨戬如此推崇?”再乜斜看向高俅。高俅会意,赶忙凑上前去,说道:“太师,这梁方平乃一介内侍,与童贯交亲,也会带兵打仗。”蔡京微微颔首,乃从之。杨戬道:“如今南北拒敌,此次剿灭青州匪患,无需动用大将,只需派遣此人前往,定能一举成功。”蔡京道:“既然杨太尉如此举荐,想必此人必有过人之处。那就命梁方平速速领军出征,不得有误!”杨戬拱手应道:“谨遵太师旨意。”随后,他便退下安排军务去了。要说这梁方平本是宦官内侍,无甚功劳,更不会带兵打仗,只因与童贯、杨戬等人来往密切,引为麾下,才做了一方节度使。此后手下得有两员大将支持,一个唤作辛道宗;一个唤作辛彦宗。这二人本乃是兄弟,与辛兴宗同为辛叔献家子。二人都有以一敌百之勇,统帅千军之机。全靠这二人托大,才有梁方平受命河北东京制置使的机会,后来又收六员部将,共八员执掌军机。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一道公文,要梁方平这一路军马如期都到青州,若敢迟慢,定依军令处置。八员部将个率大军千余,梁方平自领两千余士卒,共计五千大军,兵发青州而来。 却说当日梁方平离了河北,军马上路,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兵行五十里屯住。次日又起行,迤逦前进。不一二日已到青州界分,一路浩浩荡荡,不久便抵青州城下。知州等大小官员一齐出城迎接,大军屯住城外。只见梁方平引轻骑入城,至州衙前下马。知州邀请至堂上,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梁置帅道:“四山草贼,杀害良民,邀劫商旅,先前剿捕失利者,俱已反叛。当今州府、寨扎空虚,盖不得其人,致容滋蔓。吾今统率大军五千,大将八员,刻日要扫清四山诸寨,擒拿众贼,以安兆民。”知州答道:“置帅在上,此州群寇四散,虽然是山林狂寇,中间多有智谋勇烈之士。置帅勿以怒气自激,引军长驱;必用良谋,可成功绩。”梁方平听了大怒道:“如今本帅带兵征剿,你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当地官府都与你这般懦弱,以致养成贼势。本帅到此,有何惧哉!”知州等人哪里敢再言语,且备酒食供送。梁置帅随即出城,次日驱领大军,先到旧日清风寨内驻扎。 且说四山好汉等已有细作人探知多日了。清风山好汉铁算盘倪乾与真大虫蒋哉在聚义厅商议计策。倪乾道:“朝廷兵发青州将近,俺这里却是第一处临敌要点,首当其冲,当早做准备。”蒋哉道:“话虽如此,俺这里只有三五百喽啰,如何抵敌恁多官兵?”倪乾道:“我早知这一方山水养不了我等,我这里有一个连环计,不知兄弟从否?”蒋哉道:“只听哥哥调遣。”倪乾当即说了。蒋哉听得大喜,忙教小喽啰整理齐备,又命一匹快马小头目,揣了书信,望二龙山去。至此整备完全,只等大军到来。告示诸小头目,各要遵依,毋得差错。 再说梁方平置帅调拨军兵,点差大帐当前,辛家兄弟引六员部将都到,那六员?正是: 飞龙将军郭荣、飞虎将军许国、飞熊将军孙铎、飞豹将军马旺、飞鹏将军张志宁;飞蟒将军刘元鼎。 梁方平道:“遣郭荣为正先锋,许国为副先锋;孙铎为正合后,马旺为副合后;张志宁为左哨,刘元鼎为右哨,辛家二将辛道宗、辛彦宗为中军羽翼。”梁方平自统领大军,全身披挂,亲自监督。战鼓三通,诸军尽起。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敌军哨路,来的渐近。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赤色包巾,各穿大红战袄,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后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杆长枪,轻弓短箭。再看为首的头领,不是别人,正是真大虫蒋哉。双方立马阵前,郭荣叫嚣道:“大胆蟊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蒋哉横枪立马,哈哈大笑道:“就凭你等虾兵蟹将,也妄想捉住爷爷我?”说罢,挥舞手中长枪,向郭荣策马冲去。郭荣见状,毫不示弱,拍马挺三尖两刃刀迎战。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有诗为证: 驱马持枪真大虫,坐鞍挥刃有奇功。 施身展手交锋处,但见英豪斗伟雄。 二人斗过三十合上下,蒋哉渐渐力怯,只虚晃一枪,调转马头,回山便走。郭荣以为蒋哉怕了,连忙催马追赶。郭荣穷追不舍,眼见得追上蒋哉。只听得山中喊杀声响,山上杀出一群伏兵,为首的正是铁算盘倪乾。郭荣大惊失色,想要回身转马,却被一个小头目一箭射中肩膀,跌下马来。其他官军见主将落马,顿时乱了方寸。蒋哉趁机杀回,率领喽啰奋勇杀敌。官军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蒋哉正要提枪刺郭荣,郭荣慌忙架挡,只把手中兵器弹开。许国见状,忙来抢救郭荣。蒋哉不敢匹敌二人,只得策马去杀兵卒。二人教士卒压住阵脚,方才稳定军心,只慢慢退出山林,连退五七里远近。倪乾见宋军乱中有序,便鸣金收兵。蒋哉前面追赶,闻听鸣金,只得回马,收拾大半宋军兵器,自拾了郭荣的三尖两刃刀,领大军一发都回山寨里去。 不说倪乾、蒋哉回山寨如何。且说郭荣并许国两个引残兵败将,回退中军说了备细。梁方平大怒道:“平日里你二人总自夸本领出众,如今却被蟊贼玷污了大军名声,毁坏了我军士气,还有颜面回来见本帅?”便命左右推出斩讫来报。当下辛道宗、辛彦宗两个兄弟就来劝谏道:“置帅容禀,两军交战,先斩自家将军,于军不利,还望置帅三思。”梁方平听了这话,怒火稍息,道:“暂且饶你二人一命,若下次再战仍是如此,定不轻饶!”飞龙飞虎二将只得谢恩。梁方平谓众人说道:“今日之战,我军虽受挫,但未伤筋动骨。传我命令,整军再战,辛道宗引龙虎二将定要拿下这群山贼!”三人领命,引兵去了。一路之上,辛道宗问道:“这一伙山匪武艺如何?”郭荣道:“其中一个有些本事,能与我战三十合不分胜负。”辛道宗心下了然。 众人一发都到山寨关下,只见关上旌旗林立,关门大开,却无人看顾。三人正疑,只见倪乾于关上立着,左右两个伴当。倪乾笑道:“将军到此,小可有失远迎,少罪!”许国见了,低声道:“将军,方才便是这厮设伏,险些儿害了郭荣,见今又整这一出空城计,务必小心。”辛道宗心领神会,驱马向前,出阵来横马立枪点指道:“兀那厮清风山的红头子,要使甚阴招?”倪乾道:“将军误会了,小可自知不敌将军虎威,特邀将军入寨攀谈,小可愿投降于将军,还望将军赏脸,入得寨里来,详细盘算如何?”郭荣道:“将军莫要上当,这厮只爱耍这些心思。”辛道宗道:“量你一窝山中小厮,玩得甚花样!”说罢,一挥手:“随我进寨!”郭荣并许国两个见劝不动,只得跟随大军缓缓进了山寨。倪乾站在关上,轻轻笑了。待官军全部都进山寨,只听一声锣响,四周寨墙上喊杀声震天。一股脑窜出一圈红头子,各个手搦弓箭、弩矢、石子等物无数,一齐都望官军飞来,郭荣大惊道:“不好,中计了!”辛道宗道:“莫慌,且一发山上寨扎,夺了寨子。”当即整顿骑兵弃了马匹,都下来步战,寻胡梯等物攀登寨墙。 众军抵着箭失石子,攀上墙来看时,只见一伙贼兵都是老弱病残,脸上刻了字的。倪乾并一伙健壮的喽啰,都从后面翻墙去了。不一时,这些贼兵都被宋军俘了。辛道宗便寻到聚义厅,阶上上首坐了,郭荣并许国两个左右坐了。辛道宗道:“且押那伙为首的来。”左右小兵押着一个老兵到此。辛道宗问道:“你家大王何在?”那老兵不知。又问道:“你等如何做了土匪?”那老兵道:“我等本是本州土兵,只因前番打清风山不力被俘,脸上俱被刻了文字,教在山寨生计。”辛道宗道:“既然如此,愿复为宋军么?”老兵闻言,当即磕头拜谢。辛道宗就教许国管教这一伙归顺老兵,当日,一面整顿兵马,一面报知中军梁置帅知。梁方平得知,心中大喜:“如今先平一山,你等众将士当竭尽全力,再平剩余三山。”言毕,急命大军赶到清风山。走过一时,却见清风山上火光四起。梁方平大惊,忙教辛彦宗前去救应。辛彦宗领命引兵去了。到时,只见大伙漫山遍野烧将起来,凡人那堪入得?辛彦宗只是心疼哥哥,要去救应,便引一伙死士都入火里去。冲到清风山寨,火焰更甚。但见: 万里黑烟密布,空中红光照釜。火花片片舞前屋。盛夏当此际,焚尽多少人。顷刻楼台如烛,江山血色舆图。飞灰撒粉漫遥途。好似火焰山,正赛老君炉。 辛彦宗正要拼死冲入,只见五七十人围着两匹战马出来。正眼看时,一匹马上伏着辛道宗;一匹马上伏着许国。再看众人,被烟熏的黢黑。辛彦宗忙教死士救应众人,问道:“郭荣何在?”小校道:“郭将军已然葬身大火之中,我等拼死只救得二位将军出来。”众人闻言,各自感慨。有诗叹道: 山燃火焰烽,不见有飞龙。 可叹郭荣将,清风灭命踪。 辛彦宗不敢怠慢,一发都回山外中军里来与梁方平报说。梁方平见失了前军并飞龙将军郭荣,心中大怒,教唤回左右哨兵张志宁、刘元鼎二将,要商议后来用兵之事。 诸位看官有所不知,这火是谁放的?正是那一伙投降老兵。如何放得火?哪些老兵都是有个家室的,当初倪乾就把这些家室都赚上山来,威逼利诱这些老兵。纵然老兵有想复回宋军的,都只敢想,不敢做。当日倪乾与这伙老兵道:“只要你等归降宋军,再在大寨里放起火来,届时我便放你等家人自去。”以此,这一伙都是敢死的小喽啰,就待大军都入寨里,放起火来。但有走得脱的,都一发走了,走不脱的,也死在火海里。此乃铁算盘倪乾的连环计: 第一计,以逸待劳;第二计,诱敌深入;第三计,伏兵之计;第四计,空城之计;第五计,瓮中捉鳖;第六计,纵火之计;第七计,走为上计。 有诗为证: 诱敌空城火陷山,心狠手辣计连环。 青州转走为真策,再到新山又一关。 只说倪乾、蒋哉二人弃了清风山大寨,望二龙山来。毕隆、景崇二人早得了书信,下山来迎。四人见礼,就引到二龙山宝珠寺大厅里来,分主客坐下。倪乾说了前事备细,毕隆等听得惊喜,忙道:“不愧铁算盘,计算精妙!”倪乾道:“我那清风山已然不济事了,如今拜投二龙山,只求合兵一处,共同抵御宋军。”毕隆道:“好说,不是兄弟我夸口,这二龙山地势,更比清风山凶险,他大军攻不上来,二位兄弟放心便是。”倪乾道:“话虽如此,我等还需早做准备,以防万一。”毕隆点头称是,于是四人吩咐下去,各司其职,加固山寨,以迎宋军不提。 只说梁方平怒气未消,当夜率领大军便抵二龙山脚下。只看二龙山山势险峻,心中暗自发愁。这时,张志宁、刘元鼎二将回来中军,得知备细,心中各自惊骇。左右张志宁道:“小将练就飞军,惯攀山崖,探马报说:‘见山崖那里防备不细。”我可引军去袭他山寨。”梁方平闻言大喜。张志宁又道:“只是需一将在前门搦战,引人注目才能勾得。”梁方平道:“那个将军愿往搦战?”刘元鼎搭话道:“末将愿往!”梁方平当即应允。二人整备军马,一前一后出发。正是:蒋哉妙用连环计,置帅再派高手将。不知此战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飞鹏巧夺二龙山 瘟神夜探桃花村 诗曰: 二龙曲路有三关,大将飞鹏巧易攀。 瞩目勾人人计划,蛇矛调虎虎离山。 四方八面皆围困,依旧桃花在中间。 敢炽挥军群怒去,单人匹马不能还。 话说张志宁并刘元鼎二人整备军马,当晚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一前一后取路投二龙山来。二人直到林子里,相互说了备细。张志宁道:“将军只要在前山遮拦住,我从后面上去,届时功劳你我一人一半。”刘元鼎应了一声,分兵到得山下。二龙山却有三个关,点火把看那第一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小喽啰在关上看时,见宋军一彪上山来攻关,飞也似报上山去。山上一众好汉听得报说,面面厮觑。倪乾道:“兵法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当今先下山斗将,看了胜败再作计议。”众人都无他法,只得顺从。倪乾、蒋哉、毕隆、景崇四人将下山来,待一伙喽啰摆开阵势。两军士卒喽啰各执火把,就把山脚照的半天光亮。 那里刘元鼎见了四人,看有一红一黑,两个怪毛遍体的大汉,心中便有一二分惧色。暗忖一回道:“想我只需搦战,不必用力,只待事成也有一半功劳,如今勾得这一伙人不回山去最好。”以此并不尽心竭力,只是引人注目。驱马向前道:“兀那厮土匪山贼,祸国殃民的矬鸟,见我飞蟒将军还不投降么?”蒋哉闻言,驱马先前一步,手舞三尖两刃刀,便道:“量你有甚本领,唤作飞蟒?敢与我一决高下么?”刘元鼎看得真切,正是飞龙将军郭荣兵刃。刘元鼎道:“矬鸟休要夸口,出马来斗胜负便是。”挺一条丈八蛇矛,飞马直取蒋哉,蒋哉挺三尖两刃刀相迎。两个斗不上十合,刘元鼎诈败而走,蒋哉拍马便追。本阵有倪乾见了,恐其有诈,谓左右道:“二位兄弟,哪个愿去助阵?”当下有毕隆愿往,舞动宝剑,骤马追去助阵。那里刘元鼎见蒋哉追赶过来,忽然回马一枪,刺中蒋哉左臂。蒋哉大叫一声,拨转马头便走。后面毕隆大惊,急忙向前救应。恰巧刘元鼎回马来追,两个斗作一团。不三五合,毕隆气力虽大,但技不如人,只得招架的乱了。毕隆心惊肉跳,把剑望刘元鼎面门一掷,回马便走。刘元鼎不慌不忙,用矛拨开那剑,直追到阵前。见蒋哉、毕隆二人回了本阵,心中惧色全消,哈哈大笑道:“一群矬鸟,还敢来斗么?”本阵众喽啰见自家头领败了,都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向前。 倪乾忙来稳住心神道:“休慌,且回山寨,再作计议。”众人正要回山时,只见山上三关早已更旗换帜,都是大宋的兵马。众人大惊:“却是声东击西之计!”原来那飞鹏将军张志宁,早引一伙精兵,用飞爪、云梯、攀绳等都从后山崖上入寨里来。此时节大寨空虚,只有老弱病残守把。张志宁引这一伙都杀入寨里来,如砍瓜切菜一般,又趁着夜色,换了红头子披挂,赚开三处关卡。张志宁正要前后夹击,却被倪乾发现,事已至此。当下事急,倪乾不顾得许多,谓众大呼道:“望白虎山去!”众人催马颠步,一发走了。刘元鼎见贼人都走了,也不去追,就上山来与张志宁会合,二人就把山中财物搜刮一空,大半都私吞了。剩余的一面整理出五十大箱,一面书信报知梁方平置帅。梁方平得报,率大军都来驻扎二龙山。鹏蟒二将就把五十箱金银珠宝奉献,梁方平大赞其忠义果敢,当夜整顿兵马歇了,来日再斗不迟。 却说倪乾一众飞马奔走一个时辰之上,便到白虎山下。倪乾教探马四散去,回来报说:“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蒋哉愤愤不平道:“没想到官军如此狡诈!”倪乾叹口气道:“此次是我疏忽了,好在众兄弟无恙。”毕隆问道:“如今我等如何行事?”倪乾沉思片刻道:“二龙山已失,我等只能暂且栖身于此。待我派人与白虎山孙家兄弟通报,再做打算。”便遣景崇上白虎山去与孙家兄弟报说。景崇连夜上得山来,早有喽啰通报。孙佐、孙佑兄弟闻言,都出来相迎道:“不知那道香风,却把哥哥吹到小寨?”景崇一脸愁容道:“兄弟不知,如今大宋派遣官兵,誓要剿灭青州诸多山寨,见今清风山、二龙山已失,特来投奔,望请收留。”又将前番之事细细说与孙氏兄弟。孙佐听罢,沉吟半晌道:“不想二龙山竟遭此劫。也罢,兄长且在我寨中歇息,再从长计议。”孙佑也道:“便是这般。那官军得了二龙山,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我等需小心防备。”于是,便引倪乾等人都在白虎山安营扎寨。 次日天明,探马小喽啰来报上白虎山道:“那伙宋军不来打我山寨,却绕道望桃花山去了。”众人闻言,不知其解。倪乾道:“想必是我这里人马较多,不好攻伐。”孙佑道:“见得也是,清风山三五百喽啰,二龙山三四百喽啰,并我这里七八百喽啰,共有两千余人,纵然不是精兵,也都凶狠毒辣,尚且能够自保。”倪乾点头道:“那桃花山也不过七八百人马,山势又不险峻,若是被官军攻破,我等便更为难了。”孙佐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倪乾思忖一回道:“不如派人去桃花山打探消息,若官军势大,我们便前去救援;若官军兵力不多,我们则按兵不动,坐观其变。”孙佑附和道:“此计甚好。只是派谁去最好?”倪乾看向景崇道:“就劳烦景兄走一趟吧。”景崇拱手道:“小弟遵命。”当下领了几个精明的小喽啰,扮作客商,前往桃花山去了。 再说景崇一行人来到桃花山下桃花庄,找了一栋大户人家歇脚。敲开门看时,只见一个老汉开门,见景崇一脸红毛,大惊,要来关门。景崇伸手拦着道:“伯伯莫怕,我等乃是过往客商,因错过了宿头,特来借贵宝地暂宿一宵,房钱饭钱并不少你,还望通融则个。”那老汉闻言,再来看时,拍手道:“却是个人,我当你是妖怪来的。”忙拽开门来,放景崇一伙进来。笑道:“老汉嘴直,客官通融一二。”景崇赔笑道:“在下相貌丑陋,惊着伯伯了,少罪。”两个说笑了一回,先引大堂里坐下。景崇问刘老汉姓名,老汉自姓刘。景崇又道:“我等走的饥渴,但问家中有何糊口?”刘老汉道:“有些大饼肉粥。”景崇就请端来。当下又家丁摆一桌子吃喝,景崇众人都来吃了。看那众人,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酒水似风卷残云。刘老汉只顾陪客。众人吃饱喝足,景崇又问道:“我等外地客商,要来做些买卖,不知此地有甚特产?”刘老汉道:“特产?兀那桃花山上特产土匪响马,客官可以买卖么?”景崇笑道:“伯伯说笑了,那土匪响马如何买卖?”刘老汉道:“近日不去,响马也没得了。”景崇又问缘由,刘老汉道:“当今官府,遣一伙官军已然围困了那桃花山,不日便要剿灭这一伙贼人了。”景崇闻言,不知其中细节,但已困觉,当夜只得歇了。 次日一早,景崇付了房钱并酒食的钱,当即谢别了刘老汉,带人朝桃花山行去。到了山脚下,只见官军营帐绵延数里,旌旗飘扬,杀气腾腾。景崇暗自叫苦,心知此行不易。正寻思间,忽见一官军裨将带着几名军士巡哨而来。景崇忙令众人躲藏起来,自己则装作客商上前答话。那裨将盘问道:“你是哪里人,到此何干?”景崇道:“小人是沂州来的客商,特来青州采买当地特产,只是迷了路,不见得方向,还望军爷指个路去。”那裨将道:“我等都是外来的兵,本地不甚熟略,此处去是桃花山,你等平民百姓不可山入,且去他处罢。”说了,教左右轰走景崇。景崇回来又教小喽啰四散去探一回。等小喽啰回来报说:“桃花山围得密不透风,无从上山。”景崇闻言道:“只待晚上再看一回,或有机会。”便就在外寻一处躲藏,直捱到夜里。当夜出来看时,宋军大寨灯火通明,更鼓严肃,巡逻依旧,正似铁通一般。景崇无奈,只得原路返回。 且说景崇回到白虎山,将所见所闻告知倪乾等人道:“我看宋军有四面认军旗,扎住东西南北四面。”倪乾问道:“是哪四个?”景崇道:“东边是飞熊将军孙铎;西边是飞豹将军马旺;南边是飞鹏将军张志宁,北边是飞蟒将军刘元鼎。”众人听闻桃花山被围,各自心中忧虑。孙佐道:“如此看来,官军势大,不可轻敌。我等当早作准备,以防万一。”孙佑道:“大哥所言极是。我等可加强巡逻,严守山寨。”众人点头称是,遂吩咐下去,不必絮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白虎山如何,只说两日前,桃花山张先等人都到聚义厅商议军事。张先自在上首金交椅坐下;左右沈春、袁刚坐地;下首周地祖、王全坐了。张先谓众人道:“宋军先破清风山,后破二龙山,如今要来打我寨子,诸位兄弟何以抵敌?”王全说道:“大哥莫忧,我等自幼习武,岂会惧怕那官军。”周地祖也道:“便是死战到底,也不能让官军得逞。”沈春、袁刚二人却道:“两位兄弟切莫冲动,官军势大,不可硬拼。我等当想个计策,智取为上。”张先点头道:“二位兄弟所言甚是。众兄弟可有何妙计?”众人一时沉默不语。正在此时,一小喽啰来报:“山下宋军分做四路,东西南北把我山包围。”张先闻言大惊,不知如何是好。袁刚道:“我等也分四路去打,若能胜时,便不惧他;若败了时,再思计策。”张先道是,吩咐四个兄弟点起喽啰,四下里去。 先说东边一个头领下得山来,敲锣打鼓,摆开阵势。不是别人,正是净街罗周地祖。宋军阵里听得锣鼓响,忙来报知主将。就见那一面飞熊旗动处当先一个将军,正是孙铎。周地祖望那将领,虎背熊腰,两撇浓眉遮着双眼,身披兽铠,手搦一杆方天画戟,威风凛凛。孙铎道:“那个不知死,却来挑战你孙爷爷?”周地祖闻言大怒道:“秀呈口舌之快,你太爷来了!”挺朴刀催马向前。孙铎批马迎着。两人相交一合,周地祖使个门户,让过孙铎的方天戟,劈头盖脸就是一刀。孙铎把戟一隔,却才挡住。两人来来往往,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周地祖暗暗喝彩:“好一员猛将!”孙铎也暗自惊叹:“这贼寇武艺不凡!”就来叫道:“兀那厮好汉且住!”周地祖停了问道:“怎地?”孙铎道:“好汉且通报姓名则个。”周地祖便来回答。正说只见,那孙铎从腰抽了一把细弩,望周地祖便射。周地祖正在那里夸口,忽闻得弦声,当即拨马要躲,那弩箭正中胯下战马咽喉。那战马吃痛,竖律律站了起来,又一侧身倒了。周地祖滚落烟尘。孙铎见状,批马向前,要杀周地祖。左右小头目看的真切,忙来死命救回。孙铎只杀得五七个喽啰。却见周地祖在本阵里谩骂道:“兀那厮没脸没皮的宋将,竟暗箭伤人!”孙铎不以为意道:“只道是兵书有云:兵不厌诈。只怪你恁的自夸。”周地祖吃他这一闪,不敢再斗,只退回山寨报说了。 再说西边袁刚下得山来,正迎着马旺。袁刚远远望见这一个将领,身躯瘦长,长脸长臂长腿,手搦一口丧门剑,立于阵前。袁刚自是步战的英雄,也不骑马,手搦两把铁爪,高叫道:“我乃铁爪袁刚,特来领教手段!”马旺驱马向前道:“你是步战,如何斗得过我?我若胜你,便是胜之不武。”袁刚道:“休说!手底下见真章!”言毕,扯开双爪,大步流星赶上。马旺只得出来架挡。两个人,一匹马,就在垓心斗作一团。那袁刚膂力过人,望空一跃,飞也似跳过马头。舞动双爪,来挠马旺。马旺横剑当过一爪,又被另一爪抓伤手肘。马旺吃痛,拨马回身要走。袁刚哪肯放他?又一爪直挠马腿。那马受惊,忙展后蹄来蹬。只听当的一声。袁刚被踢飞丈外。正是:步下好汉奋勇力,马上英雄展骑功。不知袁刚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纪坦直巧联白虎山 铁算盘妙解伏兵计 诗曰: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话说袁刚被马旺胯下战马踢翻,滚在尘埃里,挣扎着起不来。马旺见有机可乘,忙驱马来,望袁刚面门提剑便刺。袁刚眼疾手快,只望左边一滚,再翻身起来。掣开左手铁爪,先挠马旺持剑的手;再教右手铁爪,直勾得那把丧门剑来。马旺手背吃痛,只得松手弃剑。见自己丢了兵器,哪敢再战?回马便走。袁刚见了,引喽啰兵赶了一回,大胜而归。 再说南边是沈春领小喽啰下山来,正撞见飞鹏将军张志宁。那里张志宁横双锏大骂道:“兀那厮草寇听着,俺便是智取二龙山的飞鹏大将张志宁,若投降的,俺不杀他,若一力反抗,则打杀在我八棱锏下!”沈春见他用锏,就把长枪挂在得胜钩上,挥舞四面锏出来,亦道:“兀那厮不曾听闻我撒手锏沈春的名号?也敢与我用一般兵器?”张志宁见沈春手中兵器笑道:“量你那四面锏的,如何与我八棱锏并论?”沈春闻言大怒,舞四面锏出马来战。张志宁使起八棱锏,出马缠斗,果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见: 两匹马如疾风奔走,三条锏似狂蛟周旋。一个似秦琼勇猛,一个比尉迟凶悍。双锏共舞,八棱直扑面门;单锏独飞,四面侧击软肋。错蹬时,铁锏紧挨厚甲;交手间,钢盔方抵棱角。真是高手交战,果然神采飞扬。 二人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只见沈春卖个破绽,拍马便走,张志宁随后赶来。沈春觑得真切,回身掷锏,打中张志宁胯下马头。那马负疼,把张志宁掀下地来。众小喽啰一拥而上,将张志宁五花大绑了。宋军见沈春捉了主将,都要来抢。沈春大喝一声,就教小喽啰掩杀过去,两军斗了一阵。只因宋军并无将领,都是各自为战,渐渐不敌,便一发都退了。沈春见状,亦收兵回山,押解张志宁上山来见寨主。 却说北边刘元鼎正在围山,忽闻山上下来一伙红头子。刘元鼎忙叫士兵列阵,拨马出阵来看,对面阵里一员头领在前,身高体长,手持长枪。刘元鼎道:“矬鸟瘦猴,也敢下山寻死?”王全听了,举枪大骂道:“休要饶舌,且看我的本事!”挺枪来打。刘元鼎横丈八蛇矛来抵。两个斗作一团,将七八合,刘元鼎转马便走。王全只要杀人,便追上来。正行之间,忽闻宋军大阵变换,做个“凹”字摆成。不一时,就把王全围住。王全单人独马,挥舞长枪,左突右冲,只不能脱身。那伙红头子见了,都来救应,两边就打将起来,喊杀声漫天价响。刘元鼎教左右牙将道:“你等步军就在此地捉杀此人,剩余马军随我绕后。”当即分成两拨。刘元鼎引骑兵望刺斜走了。那里一众喽啰只顾要救应自家头领,前赴后继,拼死冲阵,哪顾得身后?只一刻,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小喽啰不曾反应,有机敏的头目看的真切,正是刘元鼎引一彪马军从刺斜里来。那头目急忙大呼:“宋军从身后来了!”部分小喽啰听得,纷纷回头抵敌,只是怎抵得过?就被一窝冲散。一个个红头子都四散奔走,刘元鼎忙道:“勿要放走一个!”马军亦分散来杀。宋军等众割下首级二百余,土匪不曾跑得一个。阵里王全听得,连忙调转马头,想要回击刘元鼎。只是身陷重围,奋力不得出,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军长枪戳死。后来算得,满身遍体有七十二处伤痕。有诗叹曰: 都唤王全戳破天,冲锋陷阵也为先。 到头戳破身躯死,终了人生不得仙。 只说众人回得山寨,周地祖拜倒在地道:“小弟不才,不曾胜的宋军,挫了山寨锐气,甘愿受罚。”张先忙扶起道:“贤弟休这般说,且起来说话。”周地祖起身说了备细。张先怒道:“矬鸟胆敢暗箭伤人,真真岂有此理!”正说之间,只见袁刚手托丧门剑,一脸喜色道:“大哥,小弟此番大胜,夺了那厮兵器,特来孝敬大哥。”说罢,就把丧门剑递上。张先得报,紧眉方展,接过剑来,赏了袁刚。又有沈春押着张志宁上得聚义厅来,沈春道:“大哥,这个鸟人教我活捉了,献给大哥裁决。”张先大喜,又赏了沈春,便教众头领坐定。问张志宁道:“你这一伙宋军哪里来的?”张志宁不言不语。左右袁刚见张志宁拒不答话,顿时怒从心头起,飞起一脚踢向张志宁胸口,口中骂道:“好你个硬骨头,落在我等手上还如此嘴硬!”张志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只眼神依旧坚定。一旁沈春见状,赶忙劝道:“兄弟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待我好好审问于他,定能问出些端倪。”袁刚闻言,方才坐回交椅。沈春上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将军,你若如实交代,我等桃花山好汉绝不为难于你。但你若执意闭口不言,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张志宁抬头看了沈春一眼,依旧沉默不语。沈春见状站起身来,对张先说道:“大哥,此人甚是倔强,看来不会轻易开口。不如先将他关押起来,待日后再做打算。”张先认理。于是,便将张志宁押入牢中。众人又等了多时,却不见王全一彪人马回来,张先顿感不妙,忙教周地祖下山去迎。周地祖领命去了。 却说周地祖带一伙小喽啰一路寻下山来。就在山脚下见了王全等人尸身,近前来看时,众尸身双耳早被宋军割去。众山贼皆悲愤不已,周地祖更是痛哭流涕。他教众人把二百余兄弟尸首掩埋了一处,后回山寨说了备细。张先等人得知此事,心中悲痛万分,左右都来劝说。此后一日一夜,宋军只围不攻。张先百思不得其解,乃问众人:“宋军这是作甚,怎不见来攻?”众人皆不知为何。左右沈春道:“我等皆是武将,论谋略,我山寨不是有一位先生么?”张先大悟,忙谓小头目道:“速速去请纪平先生到此!”当下小头目转过客房,来请纪平。原来,纪平自上山以来,不与张先等头领交集,只是心悸当日杀死公人之事。张先三番五次来说,纪平只道:“小生只爱看书,并不出山,头领安心便是。”以此,不曾来往。今日小头目来到客房门前,轻轻叩门道:“纪先生,寨主有请。”片刻之后,房门缓缓打开,纪平从中走出。小头目忙施礼道:“先生,寨主有请,说是有事相商。”纪平本不愿去,奈何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得随小头目来到聚义厅。 张先见纪平到来,忙起身让座,道:“先生请坐。如今山寨遭逢大敌,还望先生指点一二。”纪平落座后,扫视众人,不见王全,心中便知一二。问道:“不知寨主所为何事?”张先就把宋军围困二日的事情备细说了。纪平缓缓说道:“寨主可知围点打援之计?”张先皱眉道:“宋军为何要用此计?”纪平点头道:“我观如今宋军围困山寨,其意不在你我,而在他处。只需派人出去打探一番,便可得知宋军真正意图。”张先闻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这便派人出去打探。”当下便唤来几个精明强干头目,吩咐他们下山打探消息。张先当即又来拜谢纪平。纪平明知故问道:“不知王全头领何处?”张先又把王全身死的事情说了,纪平听得方才舒缓。张先道:“还望先生多多指教。”纪平松口道:“好说,愿意效劳。”众人闻言当即拜纪平为军师,当日无话。 次日天明,一众头目回来报说:“这一伙宋军,杀翻清风山、二龙山后,有心要杀上白虎山。见如今白虎山汇聚清风、二龙两座山的好汉,宋军不敢轻易攻取,所以来围我寨。”张先闻言,沉吟片刻,来问纪平道:“不知军师有何高见?”纪平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派人前往白虎山,与他那里商议联合之事。”张先又问道:“不知要用何计?”纪平道:“自然是内外夹击之计。”众人认理。张先当即书信一封,写了计策备细,便问道:“不知哪位兄弟愿走这一遭。”早有袁刚道:“我愿走这一遭!”张先摆手道:“兄弟虽能骑马,然不熟马战,不好突围。”又有周地祖道:“小弟愿往!”张先正要阻止,纪平道:“我看他去最好,此山他最熟略,应知何处不好看顾,哪里地形更适突围。”周地祖应承道:“军师所言及当,小弟此去最合适不过!”张先就依纪平之言,命周地祖带领一队精明能干的喽啰,携带书信前往白虎山去了。后来纪平建议道:“寨主可用地利,在山间设下埋伏,专等白虎山援兵到了,一发杀出最好。”张先频认其理,教下面按计行事。各头领纷纷领命而去。 只说周地祖带一伙人,望山脚走,转弯抹角到一片怪石滩,此地寻常不走马军,只因马匹不善从怪石上行走。周地祖谓小喽啰道:“宋军只觉这里无人经过,此地防守必然薄弱,我等先教布匹包住马腿,以免马蹄铁并石头声响,你等都人衔草,马衔枚。不得支声。”众人准备妥当。周地祖就引众寻大石块走,左扭右扭,方度过怪石乱林。探头来看时,果不见几个宋军。周地祖一一点看了,共有十二人在那里巡逻。忙打手教小的们射杀这一伙宋军。那里出来十二个红头子,各举弩箭,纷纷瞄准了射去。十二个射翻十个,却有两个只射在胸甲上。那二人见死了同伴,不敢逗留,望自家大寨便走。周地祖见状,就怕宋军来阻,忙教一行人望白虎山走了。不知多少时辰,一伙人都到白虎山,早有小喽啰接着上山来。周地祖将书信交给倪乾,并转达了张先、纪平计策。孙佐道:“既已知道是围点打援,我等去援,必受阻碍。”孙佑道是。倪乾思量一回道:“既已知其计,我等或可将计就计。”众人问道:“计将安出?”倪乾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皆赞。当即分拨兵马,批次下山来。 孙佐、孙佑兄弟做了先锋,率先下山来,直奔桃花山来。正行之间,忽闻两侧喊杀声响动。一边是辛道宗;一边是辛彦宗。两彪人马夹击而来。孙家兄弟不慌不忙,也分两路抵住,孙佐抵住辛道宗;孙佑抵住辛彦宗。双方各斗二十余合,且看激战正酣,难分胜负。不一时,毕隆、景崇率军从刺斜赶到,早绕道宋军后方,与孙家兄弟前后夹击。宋军只顾得前面,后面却被奇兵杀得措手不及,只能仓促应战。孙家兄弟见状,趁机与之联手反击。辛氏兄弟渐渐抵挡不住,各自败下阵来,两人发声喊道:“鸣金收兵!”一发都望自家大寨里退了。孙佐、孙佑、毕隆、景崇四人虚追一回,杀死宋军二三百人,大胜,后会合一处。孙佐道:“铁算盘好计谋,不费吹灰之力便击退宋军伏兵。”众人道是。四人领兵就到大路上来,行不一刻,却见前面旌旗招展,兵马肃列。四个头领勒住马看时,那旗帜上写:飞虎将军许。孙佐、孙佑不认得,毕隆道:“这个飞虎将许国,也是宋军一员大将,不可小觑。”孙佐道:“量他甚本事,也敢居飞虎将军之称?”言毕,舞玄铁骨朵,驱黑鬃马出阵道:“兀那厮飞虎飞猫的,出来与你黑爷爷大战三百合!”许国见了,也不来战,只说道:“草寇休逞口舌之快,敢来闯我阵么?”孙佐性烈,闻言道:“有何不敢,待我整顿兵马,来闯散你那鸟阵!”说了,回马点起三百精锐的喽啰,望敌阵便冲。孙佑本要阻拦,可哪里阻拦得住?那里许国左手执旗,登上云梯,左招右展,宋兵就摆开一个阵势。有教是:你来我往不相让,冲锋陷阵好汉忙。不知许国摆的甚么阵,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飞虎将军大摆七星阴阳阵 快马一鞭飞奔齐州凤凰山 诗曰: 削简龙文见,临池鸟迹舒。 河图八卦出,洛范九畴初。 垂露春光满,崩云骨气馀。 请君看入木,一寸乃非虚。 话说宋军飞虎将军许国要摆阵法,登上云梯,就把令旗左招右展,宋军登时变换出一个阵来。前面一队宋军人马,又号哨路,又号压脚,所唤北极之阵,尽是皂纛旗。后面宋兵七队,每队各有一百五十人,又分前后两队,前队设八十人,各执兽面挡箭牌;后队设七十人,各执留客住并挠钩套索。前后形影不离,如同阴阳结合,正奇相依,循环往来,其势不定。此一带有七座旗门,每门各有一员牙将看守。前队正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后队亦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正是许国,只见许国下来云梯,穿好披挂,上马立于阵眼。怎生打扮?但看: 头绾发冠冲天,紧束抹额探云;秃袖皂袍保体,银压硬铠护心。狮蛮带紧扣腰间,锦雕鞍稳跨宝马。挂一张描金凤画宝凰弓,悬一桶宝羽银杆利镞箭。正按北极黄天数,暗合启明照耀光。正是:大阵遨游分前后,唯有此将为中心。 有诗为证: 兵按启明北极光,英雄善射宝弓张。 能称飞虎知兵法,凛凛威风不可当。 天枢阵里捧出一员牙将,名唤沈斌,看看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熟铜盔,身披厚纸甲;腰系青绦带,下穿兽皮绔。坐雕鞍腰悬弓箭,踏宝镫鹰嘴花靴。手中月斧沉木杆,身坐良马缰绳宽。正按天枢第一位,暗合贪狼有能臣。正是:北极阵后守御门,首当其冲见征尘。 有诗为证: 天枢阵里猛贪狼,兽口牌排旗影方。 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杀气惹心凉。 天璇阵里那一员牙将立定,名唤章程,且看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清铁片兜鍪,身披明双钩铠甲。腰间宝剑迸寒光,称体素袍裹心胸。骑一匹雪练似白马,使一枝纯钢造银槊。正按天璇居一侧,暗合巨门守垓心。正是:侧首护卫一方定,前赴后继可支援。 有诗为证: 巨大天门斗地璇,将军勇士战袍鲜。 如龙翻海人难敌,似虎支兵不敢眠。 天玑阵里出来那一员牙将,名唤吕源,却是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身穿着红袍,茜色光辉。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腰间丝绦红鞓,臂挂硬弓长箭。手持八尺红缨杈,坐骑一匹胭脂马。正按天玑泛血光,暗合禄存阵容长。正是:陪龙伴虎算后军,但要出阵必血灾。 有诗为证: 天玑杀气禄丰存,但要交锋日月昏。 闪闪赤云弥涧谷,阵前谁敢闯鸿门? 天权阵前簇拥着一员牙将出来,名唤赵哲,就说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簇芙蓉如意黄铜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甲,猩红烈火绣花袍,铜铁护腰竹叶带。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黄骠肥马。正按天权力演武,暗合文曲把重兵。正是:百兵交错有稳行,文士也堪踏征程。 有诗为证: 掌兵文曲出天权,摆列牙裨准凯旋。 雄略嘉谋皆卫国,源源大阵远当先。 玉衡阵里涌出一员牙将,名唤叶明珍,与他处不同,却是一员女将,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凤钗对插青丝,红罗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正按玉衡星光耀,暗合廉贞有明天。正是:雪莲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照瑶台。 有诗为证: 玉衡辗转笼廉贞,秋水伊人楚女臣。 纤指轻提龙啸剑,交兵对手胜男身。 开阳阵里捧出那员牙将,名唤范擒虎,来看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包铁凤翅冠,身穿黄铜龟背甲,乱绣征袍花样锦,玲珑嵌带种类多。左悬金画铁胎弓,右带凤翎鈚子箭。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黑脊银鬃马。锦雕鞍稳踏黄镫,紫丝缰牢绊山鞒。腰间挂剑驱贼寇,手内挥鞭统一方。正按开阳照雄胆,暗合武曲奋英心。正是:日照金山镇千边,月影霜华流万里。 有诗为证: 兵成武曲正开阳,剑戟刀枪万丈光。 摆势驱前归后路,雄英镇阵守军方。 瑶光阵里旗开引出那员牙将,名唤林吉,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大帽檐高翻范阳笠,顶端飘一簇火焰般赤色红花;身穿两片宽肩甲贴臂熟铜铠,腰间围一圈蟒蛇形青色皮带。足穿一对猛虎头嵌金战靴,坐骑一头丈二高青脊战马。左手搦一杆雕花盘龙点钢枪,右手提一方獠牙青兽雷木盾。正按瑶光芸芸主,暗合破军猛将出。正是:一天星斗离霄宫,万象森罗降肃阵。 有诗为证: 星应瑶光力破军,合前押后探青云。 实为本阵最强将,肃杀生平惹气氛。 那宋军摆列大阵已定,正如七星之形,屯扎定时,遥见似阴阳之状。旗排双方,枪摆七面,循环无定,进退有则,摆下阵势。 这里孙佐见了变阵,心中便有三分忌惮,只是夸下海口,若不冲阵,则失了颜面。便硬着头皮,带三百精锐喽啰冲入阵中。只见那七队军马,如神龙夭矫,首尾相应,变化无端。孙佐往左冲突,左边三队前军个持兽面挡箭牌,纷纷抵住孙佐一彪人马;后军各持留客住,就来勾得马腿。孙佐见冲突不出,又望右边去。那右边前军却不抵住,只把孙佐放过;后军就立在两侧,亦用留客住来勾得马上小喽啰。孙佐在阵里乱撞,那七星阵跳出五颗星来,早变成一个圈,就把孙佐困住。孙佐回头看时,三百精锐喽啰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大半。孙佑见势不妙,率大军掩杀过来,却被当先北极一队遮拦,后面又分两颗星来,去抵敌孙佑。后面亦勾得孙佐。毕隆、景崇二人见孙家兄弟都陷在里面,只得摔兵左右夹击而来。众人拼死拼活,方才救得众人出来。孙佑道:“此阵奇妙,我等抵敌不过,当先回去与铁算盘商议才好。”众人认理,只得收兵回马望白虎山去了。许国见贼军走了,也不去追,就把旌旗一招,鸣金收兵回去了。 只说孙佐等众人回得白虎山来与倪乾等人说了备细。倪乾惊奇道:“不曾想除伏兵之外,却还有惯会阵法的人。”众人问计,倪乾自残形愧道:“小可才疏学浅,只会些经商谋略手段,如何勾得阵法破绽?”众人闻言,尽皆失色。周地祖道:“我曾闻纪平先生说过,齐州凤凰山有一个妙计君子叶光,一个云中君李玄,这二人也会兵法,可请他这一山好汉英雄来此助阵。”孙佑道:“好虽是好,只是远水如何救得近火?”倪乾道:“我这里只需抵敌,你且回桃花山寨说了,共请齐州凤凰山好汉到此救应可也。”于是写两封信,一封给桃花山张先;一封给凤凰山叶光。周地祖领信要走,倪乾道:“蒋哉贤弟,引兵送净街罗一遭,务必送他归山。”蒋哉领命,二人自去了。蒋哉并周地祖引小喽啰下山来,绕过大路,觑见宋军南方薄弱处,蒋哉上前搦战,早有牙将出来抵敌。周地祖见势头正好,从刺斜里突围上山去了。蒋哉见周地祖上得山去,使个破绽,也自回白虎山去了。 只说净街锣周地祖上得山来,与张先等人说了备细,有给予张先书信。张先看罢了信件,赶忙召集众位头领商量。纪平说道:“我与那叶光是旧识,可修书一封差人快马加鞭送去,请他前来相助。”张先大喜,立刻准备笔墨纸砚,请纪平写信邀请叶光一众人等。张先心中正喜,又问道:“不知哪位兄弟再走一遭?”周地祖正要再度请命,忽有袁刚道:“大哥莫非忘了陈毕么?”张先道:“我只知此人惯会养马,因此安在后山做了管马的头领,却又如何?”袁刚道:“此人外号唤作快马一鞭,不止养马最好,也是马术最高,曾做过驿站送信的兵,后来被马家堡高价聘请,因此中人都只觉他只会养马,此人纵马狂奔八百里,不需歇息,教此人送信,最好不过。”张先闻言大喜,忙教陈毕到聚义厅来叙话。陈毕道此拜了众人,张先道:“兄弟,今日有件事,要请你去做。”陈毕听了,连忙问道:“哥哥但说无妨,但凡小弟做得到,绝不推辞。”张先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并将倪乾、纪平二人的信交付了。陈毕却未接信,正在犹豫。张先道:“兄弟因何事疑虑?”陈毕道:“此去突围,却要与哥哥借一件东西。”张先道:“甚么物实,我都与你。”陈毕道:“便是哥哥那匹宝马,千里烟云七香驹,只骑乘此宝马,小弟定能速去速回。”左右有恐陈毕赚得此马,一去不回的,正要阻拦。张先心胸宽广,当即应允道:“好!只有一点,兄弟此去务必小心,莫要伤着,愚兄等贤弟回来饮酒。”陈毕闻言,这才接过信,说道:“小弟一定不负众望,将信送到齐州凤凰山叶光手中。”说罢,便辞别众人。 只说陈毕牵了那匹千里烟云七香驹,戴好鞍辔缰绳等物,取来马鞭,把信揣在怀里把紧,翻身上马,飞奔下山而去。却在东西南北来转一圈,寻了一个薄弱处,喊声:“驾!”一鞭批那马身。只得嘶律律马声响,那宝马望风狂奔,只见两排树木后仰似的倒了。早有宋军探马报说,当即三五个牙将引一彪兵马出营阻拦。陈毕此时早出山林,见一片扩地,摆着稀稀拉拉几个宋军营寨。陈毕就把缰绳紧握,臀腿微起,腰身随动。就把马力全开,左摇右摆冲刺去。不多时,迎面两个牙将左右来夹陈毕于路间。陈毕见状,只把马镫踩实,要搏命转马。就把缰绳一扯,宝马不曾减速多少,只猛的转身刺斜里去,却把两个牙将甩在一边。陈毕就在马背上,左手抱住马鞍,右手紧握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又驱马提速。眼见得就要突出重围,不料前方又有一军拦住去路。陈毕毫不畏惧,挥舞马鞭,冲向敌军。只见那一伙宋军射来一排排箭矢,陈毕只得左闪右躲,忽地一箭正射中手臂,陈毕吃痛,亦不敢放松半点,只再寻他路去了。转弯抹角,略过一片草地,却见路窄。陈毕眼尖,早望见哪里有条绊马索,纵马一跃而过,不费吹灰之力,终突破重围。却倒是陈毕不愧快马一鞭的名号,果然骑术第一名!有诗赞曰: 稳跨雕鞍转马头,蹄奔陆野任驰游。 低绳高矢当无惧,不到齐州誓不休。 陈毕一路不敢休息,唯恐宋军追来,看看天色晚了,方到齐州凤凰山就近。陈毕寻思道:“想必到此无人识得我,便不怕他宋军如何,就算宝马,狂奔许久也需休憩安顿。”当即下马,牵了马望凤凰山走。行不至三五里远近,远远的望见一个店家。当即就来敲开大门,当时就有酒保来开门。陈毕见了道:“可还有客房么?”酒保道:“有的。”就把大门敞开,请陈毕进来。陈毕道:“先与我把这匹马拴住,要上好的夜料伏侍。”酒保笑道:“懂得,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当用最好的草料饲养。”便叫火家牵了,又引陈毕入了客房。陈毕又道:“你这里却有甚吃食?”酒保道:“还有剩下的冷粥大饼。”陈毕道:“这些都不要,要现做的吃食。”酒保道:“客官,这半夜三更的,若要起火,还得叫醒火工师傅。”陈毕闻言,便知是要钱财,忙取一锭银子道:“劳烦师傅起来掌勺,但有好酒好菜上来。”酒保见了银子,自然欣喜,忙道:“贵客少待,酒肉菜肴即便上来。”酒保下去,不一时,酒菜都到,摆满一桌。陈毕早饥饿难挨,便就自顾自饮食。正吃了两片牛肉,喝了三口汤,只觉昏昏欲睡。陈毕暗忖道:“兴许是一路劳顿所致。”也不在意,就把酒菜吃饱喝足,也不解衣,当即倒在床上睡下。不多时,只见房门动弹,踅进两个人来。一个道:“这厮有匹好马,不若杀了此人,夺了宝马。”当即这人便要下手。有分教:快马一鞭飞奔齐州路,妙计君子巧解青州围。不知陈毕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端木中献围魏救赵之计 辛道宗展降龙伏虎之能 诗曰: 草莽有军师,英雄目已迟 国亡人照旧,至此不成诗。 话说陈毕方才睡下,客房里却来两个人。一个正要下手,另一个道:“休忙,且搜刮了看。”那人认理。二人就来陈毕身上摸索,只搜出两封信来。二人凑到窗前,借着月光,拆信来看,只看得开头有“纪平”“叶光兄长”等字样,大惊。就叫火家掌灯,看了内容备细。灯光闪处,才看清这二人,一个是酒坛子丁晨,另一个则是香囊郑娘子。郑娘子道:“纪平先生有生命之危,当立即报上山去。”丁晨道:“那此人如何处置?”郑娘子道:“却不伶俐,一齐上山去便了。”丁晨就叫火家抬着陈毕,自己揣了书信,一齐上凤凰山来。将到凤凰山上,此时正是十三太保之一,金锤沈卫守夜。沈卫见丁晨一伙挑着灯上山来,忙教小喽啰开了寨门。沈卫行礼道:“丁头领因何深夜来访?”丁晨道:“却有要事上山报告大头领知。”沈卫慌忙让过,就放丁晨等人过去。丁晨一路至聚义厅前,问左右头领贴己的小头目道:“你们大王何在?”小头目道:“大王早歇了,容小的去禀报则个。”丁晨道:“不消你,我自去便好。”当即下了厅堂,望后卧房里去。转过角门,入了当中那间房,推开门道:“哥哥,大事不好!”此时节,叶光正在卧榻安睡,忽闻声响,猛然惊醒。叶光坐起身来,问道:“贤弟,何事如此慌张?”丁晨将书信呈上道:“方才店里来个汉子,我看他不似善人,便麻翻了,正要结果时,搜出书信,哥哥请看。”叶光接过一看,信中都是求援的言语。叶光登时脸色大变道:“速去擂聚将鼓,都到聚义厅议事。”丁晨领命去了。叶光就来穿衣系带,直奔聚义厅来。 只说三通鼓响,唤得满山大小头领纷纷都到聚义厅来。叶光自在上首,左右高托天、张迪、李玄三人,下面都是新旧头领,分批次坐定。叶光就把书信展开来与众人念了,群雄义愤填膺,都要去救纪平。叶光又唤丁晨把陈毕抬上来,教小喽啰兑了解药灌下。就见陈毕缓缓转醒,望见自己被一伙好汉围着,吓得不轻,只哆哆嗦嗦道:“诸位好汉饶命。”叶光道:“兄弟不必惊慌,我等便是凤凰山好汉。”陈毕听了,忙望怀里摸信。高托天道:“信我等都看过了,如今正要发兵去救纪平兄弟。”陈毕闻言,方才舒缓心气道:“就指望各位头领帮衬。”高托天道:“寨主,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恁地,可救青州这些英雄。”叶光也有踌躇,问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高托天便向叶光说道:“主将便可传下号令与众人知道,只是急切动身,休要误了时日。”李玄道:“不可都走,需有头领留下看顾山寨。”众人认理,上首四人就来商议下山人员。叶光点将道:“我意亲自下山,遣邓明、孙列、端木中、刘恒、沈卫、项雨、罗峦、邓成安,引练就精锐并下面喽啰兵,去救应青州诸位好汉,教高托天暂领大头领之职。”高托天推辞不受,叶光道:“江湖上都叫我妙计君子,既你我君子之交,我怎用人疑之?哥哥切莫推辞,恐耽搁时辰,误了纪平兄弟性命。”高托天闻言,方才受纳。众多好汉得了将令,各个拴束行头,连夜下山,望青州来,不在话下。 却说叶光等众人引一伙红头子,有精锐五百,喽啰八百,共计一千三百人马。由陈毕引着,绕过州府,浩浩荡荡望青州来。一行数日,眼见得要到白虎山,叶光谓众人道:“我等一路辛苦而来,他宋军却以逸待劳,不可强攻,当先分兵去。”端木中道:“不知寨主如何分兵?”叶光道:“端木节级有何见教?”端木中本不意喧宾夺主,只是叶光问了,便献计道:“我有一计,乃是围魏救赵之计。”叶光道:“可是孙膑的好计,你我兄弟不谋而合。”端木中然是,并道:“可先派一队人马去二龙山宋军本寨前搦战,剩余人马于隘口要处埋伏,他若回身营救,我等就打他个措手不及,他若不来时,我等再全军去打二龙山,如何?”众人谓之道:“此计甚妙!”叶光亦赞之,后问道:“只是谁愿领此重任?”话音未落,只见一人挺身而出,道:“末将愿往!”众人视之,乃是邓明。叶光大喜道:“好!就由邓团练率全部精兵五百人并二百小喽啰前往,切记小心行事!”邓明领命而去。有诗为证: 豪杰称英雄,心胸裹兽戎。 才凭团练使,英锐逞威风。 虎将无人比,超群勇力功。 芳声千古唱,展手笑天宫。 谁知逢乱世,后代有贤忠。 兵困群山陷,将兵乱蚁虫。 青州援好汉,聚义转厅中。 前后军威合,生辉文武同。 邓明为将领,志气舞当空。 金铠寒光迸,银盔一簇红。 须髯三掩口,凤落紫袍东。 淡染鹅黄领,皮靴攒月弓。 玉勒锦皮绔,鞍鞯跨绿骢。 神枪霜雪闪,冠世战无穷。 话说这篇古风,单道将凌军团练使邓明,这人英雄盖世,义勇过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十八般武艺?正是: 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邓明当日辞了叶光,统领着四百喽啰兵卒,分为前后两队,多树旗帜,离了大队人马,望二龙山来。叶光则引剩余兵马埋伏一侧。二龙山宋军早有辛彦宗带领小校探得消息,回山寨报节度使梁方平知道。梁方平传请辛道宗、许国等大小军官到聚义厅前商议道:“如今不知哪里来的一伙红头子人马来攻我大寨,诸将军可有良策对敌?”辛道宗道:“我且去杀他几个来回,再说计策!”许国道:“兄弟不可,你我一切都该听梁置帅的命令行事。”梁方平思忖片刻道:“飞虎将军可有良策?”许国道:“见下当速派人去桃花山处报知备细,调回兵马再作商议。”梁方平道:“正是此理,辛彦宗将军,只好你走一遭了。”辛彦宗道:“谨遵将令,万死不辞。”许国又道:“置帅容禀,愚意各关隘守备牙将,当紧守寨门,不得擅自动兵,且待熊、豹、鹏、蟒四员将军回山,再好用兵。”各牙将、裨将道是,梁方平亦认其理,当即下令自回守备不提。 且说辛彦宗下得山来,不消多时,直取桃花山大路上来。先与孙铎军寨里报说:“辛彦宗将军于二龙山前来,有紧急军情禀报。”孙铎命人快请,辛彦宗近前道:“不知那里一彪土匪响马来围打二龙山大寨。寨中置帅恐有危险。请四位将军早早收兵回来,且解置帅之难。”孙铎道:“既是如此,当即与其他三寨报说。”于是吩咐下去,三路探马去了。三处人马当即收拾寨扎,都与孙铎汇聚。却只有两个将军会合,商议退军事宜,不见张志宁。辛彦宗来问小校,小校道:“张志宁早被捉上山去,生死不明。”众人闻言大惊,辛彦宗道:“此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乃是回兵。”孙铎道:“虽然如此,不可急还。今夜晚间,先教步军前行;留下两支军马,就桃花山下两边埋伏。山上知道我等退军,必然追赶。若不如此,我兵先乱。”刘元鼎道:“将军言之极当。”马旺道:“不知派谁最好?”孙铎毛遂自荐道:“我去最当,刘元鼎贤弟次之。”众人皆赞。孙铎便引五百军兵去桃花山左边埋伏;刘元鼎就引五百军兵去桃花山右边埋伏。辛彦宗一面传令前队退兵,倒拖旌旗,不鸣战鼓,却如雨散云行,遇兵勿战,自然退回。步军队里,半夜起来,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巳牌前后,方才鸣金收军。 山上有探报的小厮望见大宋军马,手拖旗幡,肩担刀斧,人起还山之意,马嘶归寨之声,纷纷滚滚,拔寨都起。小厮看了仔细,报与张先知道:“宋军人马,今日尽数收兵,都回去了。”张先听的,随即唤众好汉商议。纪平道:“眼见的是齐州凤凰山救应的人马去取他二龙山本阵,这厮们恐那主帅有危,慌忙归去。可以乘势追杀,必擒敌将。”张先道:“军师所言既当。”便叫沈春、袁刚各带一支军马,从东西两路追赶宋军人马。 且说辛彦宗引兵退回,见桃花山调兵追赶,舍命便走,直退到大路上来。正有孙铎、刘元鼎二将挥军出来。沈春、袁刚吃了一惊,勒住战马看时,后面只见旗幡对刺,战鼓乱鸣。袁刚要战,沈春道:“我看宋军早有准备,不好强攻。”意要回军。正被孙铎、刘元鼎拦着。二人措手不及,知道中了奸计,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一声号角声响,刺斜里撞出一伙红头子,当先的头领正是孙列、端木中等人。众人大杀一阵,杀的孙铎、刘元鼎措手不及,金盔倒纳,衣甲飘零。沈春见状,便道:“兄弟你看,援兵到也。”袁刚亦见了,要振奋军心,道:“援军来也,众家兄弟,随我冲锋!”当下撒开脚步而来。众人混杀做一团,惹起征尘漫天。早看不清谁与谁争,孰与孰斗。只是打散宋军,众人见得宋军走了两下里英雄会合,沈春道:“多谢众好汉相救。”叶光道:“不必言谢,见今当先追杀宋军。”众人认理。叶光又谓陈毕道:“兄弟且速去桃花山、白虎山调兵,一齐来助我等,此时节正当反扑之。”陈毕领命,当即去了。叶光又引众头领追杀宋军而来。 不说这边,却说那边。邓明率小喽啰多打旗帜,虚张声势来打二龙山。只见三关森严,旗帜凛然。邓明见此情形,不敢贸然进攻,便在山下叫骂挑战。关上守军并不回应,任由他们叫嚣。邓明心中焦躁,思量一番:“见今大寨空虚,或可复用前计,从后崖上山,如此直捣黄龙,是我大功一件,也好报答救命之恩。”当即计议已定,留下二百喽啰在关前骂阵,自领五百精锐绕过山嘴,望后崖去。此时才正是七月盛夏天气,酷暑难捱。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邓明不费吹灰之力,结果了两个,到得山崖下时,将至正午。听得崖上寨内安静的紧,邓明就引众人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山崖来。是赤日炎炎,无云遮伴,洒下万道阳光。邓明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山崖上有金光闪闪。邓明伏在崖凹边听时,上面依旧无声无息。就暗暗地叫众喽啰道:“趁着正午,这一伙宋军定当用饭歇息,我等上去罢。”说罢,又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邓明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点钢枪,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山崖上早吃人看见了。邓明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一挠钩正搭住邓明头髻。邓明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邓明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有贴己的小头目见头领攧将下去,急伸手搭救,正好救下邓明。众人只想退步下崖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那小头目只得把身子护住邓明,可怜那小头目做了半世好汉,为护自家头领,箭矢满身,做了刺猬,死于非命。邓明驮着小头目尸骸下岭来,于草丛茂密处隐匿了身形。将歇过来,才觉软肋腿脚等处,皆有伤损,以此不能走动。左右小喽啰都来搭救,一行人跌跌撞撞正走,忽闻岭上差人下来,就把邓明团团围住,也不短兵相接,只把弓弩来射。邓明等众走不脱了,就拼死来斗。尚未近身,早被乱箭穿心,登时一命呜呼。一伙精兵强将,无一个幸免。可怜邓明团练使,未展身手命先亡。有诗为证: 千尺悬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 邓明欲复前人计,好汉英雄顷刻亡。 那伙宋军中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辛道宗。辛道宗自顾自道:“前番我等便是这里上得山来,怎会不去看顾?你这厮竟如此愚钝。”言毕,割下首级,回大寨里去了。前面二百喽啰等了多时,不见自家头领回来,正自踌躇。只见关上一人,挑这邓明头颅道:“你家头领的头颅在此,敢来抢么?”众小喽啰闻言,又惊又怕,哪敢向前?纷纷回走。却正撞见回来的辛彦宗一伙宋军,小喽啰亦不敢抵敌,当即四散而去。辛彦宗也不顾他许多,就引大兵都回二龙山寨里去。后面叶光等眼见的追不上了,只得停马,这才想起点视众军。原来方才乱阵里项雨被流矢所伤,罗峦被乱军踩踏致死。可怜山中猛虎,却做脚下之魂,有诗叹曰: 形如猛虎唤罗峦,称霸清州人胆寒。 自恃豪强凌弱小,死前才懂战争难。 众人正悲愤之际,端木中道:“见今用兵在即,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今不可乱我军心,只得对敌为先。”众人认理。叶光道:“方才见远处有一彪小喽啰四散去了,当下之计,应先整顿兵马,等待白虎、桃花二山来援。”于是一面建起寨札,一面遣人四散去追回那一伙败逃的小喽啰。正是:五山好汉汇聚青州地,大宋军官要展熊虎威。不知青州混战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妙计君子巧破七星阵 辛家兄弟大败青州贼 诗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话说凤凰山、清风山、二龙山、白虎山、桃花山,五山好汉大乱青州地界,搅扰大宋一方不宁。梁方平引大军被困二龙山,不知如何是好。叶光汇聚青州好汉,都到山下建起寨札,一面与大宋军官打熬,一面搜寻残兵败将。当有探马引二百残兵回来报说。叶光问道:“邓团练何在?”残兵道:“已被宋军所杀。”又把山崖断命的备细说了。邓成安听得,咬牙切齿,泪如泉涌。登时跪地喊声:“父亲!”一振不撅,便昏死过去。众人见状,急忙施救,许久后,邓成安才缓缓醒来。只见他眼神空洞,一言不发。叶光等人都自明白他心中苦痛,都来安慰道:“兄弟,节哀顺变。令尊之仇,我等必报。如今当务之急乃是重振旗鼓,与官军一战。”邓成安微微点头。不一时,陈毕便引一众好汉都到。叶光等忙来施礼,纪平见了叶光、孙列二人,忙来挽手道:“二位兄长,想煞小弟了。”三人就说些贴己话。孙列见了孙佐、孙佑,确是认得,正是当日剪径时打架的好汉。孙佐、孙佑两个见了孙列,孙佐笑道:“哥哥还要马么?”孙列道:“莫要取笑俺了。”孙佑道:“与哥哥也算不打不相识。”当下众人一笑泯恩仇。而后张先也道:“多谢众位英雄豪杰相助,我桃花山方才解困。”叶光又来答礼。众人说罢,纪平却见邓成安脸色苍白,正要询问原由,叶光制止道:“贤弟且来,我与你细说。”就耳畔说了邓明已死的备细。纪平闻言大惊道:“兄长糊涂,若多派一人跟随,也不止于此。”叶光亦是自责,当下无话。 不说叶光等人如何商议备细,且说辛彦宗引众将都回二龙山,拜见了梁方平。梁方平却不见张志宁身影,问过备细,才知张志宁被擒。梁方平拍案大怒道:“这一伙贼人真该千刀万剐,若不铲平,有何颜面回得朝廷见太师!”当即与众将商议军务。正说之间,有探马来报:“山下那伙红头子却建起寨札。”话音未落,又一探马来报说:“白虎山、桃花山两路人马汇聚山下贼寨,看有似两千余人。”众人闻言,面面厮觑。梁方平道:“众将有何退兵之法?”许国道:“我看他这几处兵马才初聚集,不甚合力,怎能左右周全?见今我这里有大军三千余,若依愚意,可汇聚一处,摆一套大阵,定能取胜。”梁方平闻言大喜,道:“就依你计。”说罢点起人马都下山来。只听得锣鼓喧天,许国就摆起一个大阵,正是阴阳七星阵。只是不比上次那般小。上次只有千余人,今番却是三千余人大阵。此阵摆成,早有小喽啰报入军寨里来。叶光等人闻言,就引大小喽啰一发出寨来看。只见大阵浩浩荡荡,气势恢宏。左右孙佐、孙佑等人见了道:“前番就是这甚鬼阵,险些儿害死了我等兄弟性命。”叶光了然,就叫左右搬来云梯,上了云梯看时,才见全貌。叶光心中却有计谋。下了云梯谓众将道:“我知道此阵,唤作阴阳七星阵,虽名七星,却有八个小阵,当先一阵是北极星,后面七个都按照北斗七星摆列,又暗合阴阳之数。八个小阵分前后两队,可前后支援,变化多端。”叶光指着宋军大阵,对众头领说道:“若要破此阵,需先攻其北极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再以精兵突袭天权、玉衡、开阳三阵,打乱其阵法布置,届时可破。”众英雄好汉听了,纷纷点头称是。叶光就来点将,左右站满英雄好汉,共十八筹,正是: 孙列、端木中、刘恒、沈卫、邓成安、张先、沈春、袁刚、周地祖、孙佐、孙佑、毕隆、景崇、蒋哉。倪乾、陈毕、纪平为文士。项雨有伤在身。 叶光当下道:“北极一阵乃首战,败则士气必馁,需大胜,谁来破之?”众人闻言,惧不敢向前,有孙列出列道:“这第一阵,我愿当先出马!”左右沈卫、邓成安一同愿往。叶光允了,又问道:“天权一处暗合文曲,乃阵眼所近,前后呼应之要点,哪一个敢往?”当先端木忠道:“小弟愿往!”左右毕隆、景崇一同要去。叶光允了,又问道:“玉衡一处谁人敢往?”刘恒出列道:“我去便是!”孙佐、孙佑二兄弟亦往。叶光亦允了,最后问道:“开阳一处,暗合武曲,非强攻不能取胜,不知哪个敢往?”当下张先道:“这一处舍我其谁?”左右沈春、袁刚紧紧相随。当即分拨定了,各个头领点了五百精兵,如纺车般轮番出阵,直捣大阵要紧处。 宋军第一阵里当先一将,不是别人,正是飞熊将军孙铎。孙铎望见来人,当先一个骑一匹花斑白马,舞一把九齿钉耙;后面一个手舞大锤,一个手舞双剑。孙铎当即笑道:“手把农具也敢上阵厮杀?”就出马来战。两个兵器共举,马镫相交。交手只一合,却把孙铎震得虎口开裂。孙铎自知不敌,拨马回阵。后面邓成安驱马赶上,双剑在手,心中只要为父报仇,发起狠来,狂追孙铎。孙铎将回阵里,摆开阵势,正阻住邓成安。邓成安舞动双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出一条血路来。后面孙列亦发起性子,杀散众多宋军,直奔孙铎。孙铎慌忙应战,兵器未举,就被孙列一钉耙筑九个窟窿,翻下马去。孙列见孙铎手中兵器不差,当即夺了,弃了钉耙,舞起方天画戟便来厮杀。 宋军天枢阵里沈斌见状,忙展开阵势来助阵。沈卫见了喊声道:“哥哥,宋军援兵到也。”孙列道:“怕甚,再冲一阵可也!”当即拨马,三人领兵再战宋军。沈斌手握刀盾,挥舞而来。孙列大喝一声,就把方天画戟舞动生风。沈斌提盾架拦,只听噼里啪啦乱响,那盾断裂两片,沈斌却被击飞丈外,喷口鲜血死了。有诗赞道: 齐州孙列勇英雄,两刃三尖舞起风。 力盖天蓬无敌手,技超贾复有奇功。 冲锋陷阵谁堪比,敢视千军如蚁虫。 上界将军星落地,青州血染满天红。 只说孙列等人杀散前军,自家兵马十损一二,当即自回本阵。第二阵里端木忠、毕隆、景崇出马,瞥了天枢阵,只望天权阵里来。天权阵里赵哲确实儒将,自不上阵杀敌,就挥舞左右截住端木忠一伙厮杀。端木忠手持长枪,如游龙般冲向敌阵,枪枪必中,手法高妙。毕隆和景崇则在两翼掩护,配合默契。赵哲见端木忠来势汹汹,心中暗自惊讶,连忙指挥士兵迎战。双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端木忠奋勇杀敌,毫不畏惧。却忽见阵型大变,天玑、天璇二阵聚拢而来。原来阵眼里许国见前军已乱,才下令变阵。端木忠等厮杀一阵,见势头不好,叫道:“且撤!”毕隆道:“未斩敌将,如何回马?”端木忠道:“再迟慢一分便走不脱了!”众人认理,只得弃了赵哲,纷纷回马便走,望本阵去了。 本阵第三阵刘恒引孙佐、孙佑兄弟出马,直取玉衡阵。那里七星阵天权、天玑、天璇三阵合为一处,玉衡一阵独自露在阵外。刘恒眼尖早觑见那一员女将叶明珍,手提火铳,觑叶明珍面部教亲,只一放铳,却未中。刘恒暗忖道:“此物果真难使。”原来刘恒自恃武艺超群,不爱习火器,那神铳手扬衡曾教他用铳,只是碍于面子学习一二,不甚精湛。如今想施展手段,又没射中。刘恒便瞥了火铳,手持朴刀来斗。叶明珍闻声大惊,只提了宝剑挥大军来厮杀。两边杀将起来,刀剑乱舞,将战十五合,叶明珍气力不佳,拨马便走。刘恒紧追不舍,直闯入阵中。孙佐、孙佑二人各持兵器,左右照应。却见前面叶明珍左手在怀里摸索,孙佐心思细些,忙叫道:“英雄小心,提防暗器!”话音未落,只见叶明珍回手丢出两把飞刀,喊声:“中!”刘恒大惊,舞朴刀拨开一把,却未及第二把飞刀,咽喉早着,登时翻身落马,一命呜呼。可惜十三太保之首,竟死于暗器之下。有诗叹道: 一夫当关是刘恒,自斗携兵统亦能。 太保之中居首位,善交义友并贤朋。 忠心义气胸前事,辗转青州好汉称。 征战沙场遭暗算,人身落马魄飞升。 孙佐、孙佑见失了主将,不敢缠斗,回马便走。只因玉衡阵未被冲散,张先亦要出阵。叶光大惊,拦着道:“阵容未乱,兄弟不可莽撞。”张先道:“前面兄弟轮番出阵,到我这里如何不出?既如此时,岂不教前面人马白白牺牲?”言毕,率亲随奋勇出征,直奔开阳一阵来。宋军阵里范擒虎看见来人,并不抵挡,只把大军退却,转过瑶光阵旁,与林吉做犄角之势。张先见状,却丝毫无有畏惧,率领部下冲入阵中。一时间,沙场上喊杀声四起,登时血流成河。范擒虎谓林吉道:“将军可趁机率军围住这伙人,我自引军去截他退路。”林吉应允,率军慢慢围着张先。张先只顾左突右挡,奋力抵抗。只因敌军人数众多,张先一人勇猛,回头看时,手下喽啰却多有惧色。沈春道:“大哥,依我看,这一伙宋军不比他处,我等小兵抵敌不过,不若撤了。”袁刚附和道是。张先无奈,只得回马退兵而走。正走时,归途却被范擒虎拦着。张先大怒道:“竖子,安敢拦我去路!”舞枪批马来迎。两个斗不过数合,林吉舞盾挥枪抢将入来,左右沈春舞枪拦着,袁刚亦提朴刀助阵。五个人,五匹马,分做两拨,相互死斗。那里叶光见得真切,恐张先陷在阵里,忙道:“需两个好汉,从东西两侧刺斜里入去,打散阵型,方能救出张先一彪人马。”周地祖、蒋哉两个道:“诸位兄弟都走遍了,我二人尚未入阵,以此我二人精力充沛,愿往!”叶光认理,让二人去了。 只说周地祖并蒋哉二人,各提兵马,从东西两侧杀奔七星阵里去。二人左冲右突,奋力杀敌,就把宋军阵型扰乱。林吉见状,正要分兵应对。却被袁刚兵马拦着,施救不得。范擒虎只得自己分兵招架。阵里张先看是个机会,先驱胯下宝马,紧追范擒虎,望见背心教亲,一枪刺死。开阳阵大乱,张先便率领部下突围而出。叶光见张先等成功脱困,立刻挥动旗帜,命令全军出击。其他各路好汉见状,纷纷响应,向宋军阴阳七星阵卷杀而来。战场上顿时杀声震天,双方混战一处。众好汉齐心协力,直把七星阵冲破,宋军大败。只见宋军哭爹喊娘、觅子寻爷、丢盔弃甲、倒戈齐逃。阵眼内飞虎将军许国见了,心知大势已去,只得败走回二龙山去了。众好汉见宋军回寨,也不紧追,当即回了本阵。 不说叶光一众好汉如何,且说许国回到大寨,报知备细。梁方平又怒又气,只要把许国斩讫来报。左右都来相劝,梁方平哪里肯听。辛道宗道:“置帅万万不可临阵斩将,依我愚见,杖刑可也。”梁方平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叫左右拖下,脊杖四十。梁方平道:“如今被困山寨,又当如何?”辛彦宗道:“置帅休急,我兄弟二人尚未出手,来日且看我辛家兄弟手段。”梁方平道:“有你二人,我心甚安。”此后安顿人马,当日无话。 且说众山好汉大破七星阵,欢喜回寨。叶光设筵宴庆贺,众好汉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叶光起身道:“今日之战,虽胜犹险。那梁方平必有后招,我等须得严加防备。”众好汉皆然其言。次日,探子来报,辛家兄弟引军前来挑战。叶光闻报,率众将出寨迎敌。两军对阵,辛彦宗出马叫阵道:“兀那厮山匪草寇,那个出来与我交锋。”叶光遣文武袖端木忠出战。两人交锋数合,端木中只觉不敌,回马便走。辛彦宗也不追赶,又道:“我这里不追你等,就杀败你那一伙,单挑他百余人又如何?这是第一个,还有那个赶来?”众好汉闻言,都有怒气。净街罗周地祖率先出马,十合之上,却被辛彦宗用枪挑飞了盔子。周地祖大惊,不敢匹敌回马便走。辛彦宗道:“第二个!”孙列见状大怒,舞方天画戟拍马而来。两马相交,兵器共举。不知多少回合,只见二人汗流浃背,却是酷热难当。孙列猛一声道:“且住,你敢与我裸衣而斗么?”辛彦宗要逞本事,自然应允道:“有何不敢!”当下两个回阵,各自摘了头盔,退却铠甲战袍,换了一匹轻装快马,手搦兵器,上阵来厮杀。正是:众好汉方破七星阵,二兄弟又惹英雄嗔。不知孙列胜负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斗群雄辛家名声大噪 纳好汉草莽威名远播 诗曰: 昔日奔驰征战地,睽离半纪未能忘。 雄师气壮挥长剑,霸匪烟消靖八荒。 热血滋花沅澧美,丹心换日土苗康。 将军白发今重访,一片欢声劝举觞。 话说辛彦宗、孙列两个约定裸衣而斗。两个各自袒胸露乳,赤膊上阵。就在阵前厮杀,只把两边兵卒将领、啰咯头目看的呆住了。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刀枪剑影之间,难分胜负。但见: 二人赤膊上阵,双马轻装简从。钢枪来点心窝,铁刀不离软肋。人无铠甲身轻便,辛彦宗正显英雄;马无披挂蹄疾行,盖贾复亦彰威武。手搦长杆舞龙行,伸展巨刃游凤飞。 忽一时,辛彦宗就卖个破绽,孙列果然中计,舞方天画戟便刺辛彦宗胸口。说时迟,那时快。辛彦宗就把身体一侧,躲将开来。只见手中长枪顺势一挥,直取孙列腋下软肋露处。孙列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避,但已不及。只见辛彦宗手中长枪如狂蛇吐信一般,直直的贯穿孙列侧肋。孙列吃痛,双眼圆睁,回马抱鞍而走。辛彦宗道:“此乃第三个,你那里还有猛将么?”孙佑谓众好汉道:“这人我曾交过手的,却不一般,当时若不是用计乱他心神,不好取胜。”孙佐道:“既如此,一个不济事,你我兄弟同去可也。”当下孙佐、孙佑两个同出阵来。辛彦宗也不惧他,就来对垒。三个人,三匹马,两个骨朵,一把枪。堪堪乱作一团。纵然辛彦宗英雄了得,怎抵得过兄弟齐心?斗了十余合,便有心悸。本阵里辛道宗见了,亦挥大杆刀,拍马来助阵。孙佐连忙抽身抵住。当下四个人,捉对厮杀。但见: 黑白无常挥舞哭丧棒,辛家兄弟摆弄刀与枪。这一对是摄魂夺魄的阴差,那一对是斩帅夺旗的阳将。且看兄长争兄长,再观贤弟斗贤弟。四匹马足踏征尘,八只手共舞当空。 四个人斗了多时,孙家兄弟却有力怯,孙佑道:“我等兵器较短,却够他不到,只好先退。”孙佐认理。孙家兄弟当即回本阵去了。辛道宗谓辛彦宗道:“弟弟且回去歇了,我来斗将。”辛彦宗便回本阵去了。辛道宗谓众好汉大叫道:“兀那厮不敢单挑的草包,却要两人来斗,如何,看看那兄弟也不济事了,还有甚么本领,使将出来,也叫我兄弟二人开眼!”话音未落,只见对方阵中又出一员猛将,手提一把四面锏,悬挂一杆长枪,胯下嘶风马,威风凛凛。此人正是撒手锏沈春。沈春策马冲向辛道宗,大声喝道:“无耻小儿,休要张狂,看我前来取你性命!”辛道宗毫不畏惧,挥舞大杆刀与沈春激战。果然好斗,但见: 不用单枪舞硬锏,不使身法使手段。大杆刀劈面而来,四面锏望臂而去。撒手锏施平生技巧,专打身甲露处;辛道宗展生平武艺,只砍头盔天灵。一个短兵厮杀,一个长兵截断。正如古人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两个斗过十数合。沈春要使撒手锏,便瞥了辛道宗,回马望刺斜便走。辛道宗不慌不忙,骑马来追。沈春乜斜瞧得辛道宗头颅真切,回手便投。辛道宗早望见动作,就把身形一侧,头颅一瞥,将将躲开那撒手锏。沈春大惊,暗忖道:“平日里我撒手锏每每必中,只有张先兄长一人能躲过,此人身法堪比哥哥了。”当即从得胜钩上取了长枪,回马来斗。辛道宗正要施展武艺,那里沈春不敢恋战,虚斗三五合,回马走了。当下宋军都在喝彩。沈春回了本阵,说了备细,众人皆惊,都不敢出阵迎敌。唯有张先道:“如此看来,非我不能匹敌!”当即骑上那匹千里烟云七香驹,借了蒋哉手中三尖两刃刀,批马出来。到垓心道:“你这将军姓甚名谁,敢报上名来么?”辛道宗说了姓名,又问张先姓名,张先亦说了姓名。二人谈话已了,便放马厮杀。两马每每相交,兵器次次共举,只听得乒乓乱响,只见得眼花缭乱。初时尚能分清回合,后来渐渐缠斗在一起,早分不清多少合。只在垓心里乱斗开来。这个要劈马腿,那个驱马跳跃;那个要斩心胸,这个闪避身形。辛道宗使个破绽,拨马便走。张先驱马紧追,二人就在垓心兜圈,风里乱斗。果然好斗,有诗为证: 人争武器并兜圈,马斗垓心亦画圆。 架挡遮拦寻破绽,挥来舞去找机缘。 征尘裹脚八方起,杀气填胸四面旋。 双阵旌旗飘遍地,两军锣鼓嚷全天。 猛将夺魁神鬼惧,沙场战死不堪怜。 英雄似海催千叠,好汉如虹镇万仙。 四下里众人看得呆了。直从晌午斗到正午时分,看看天气欲热。辛道宗道:“英雄且慢,容我吃了饭食,再来厮斗。”张先道:“但吃无妨,我还怕你不成!”两个约定时辰,当即都回本阵去了。 不说辛道宗回去如何,却说张先回来,说了约定之事,众人俱皆惊骇。叶光道:“实则不行,或可用计擒之。”张先胜负心已起,只要斗个输赢,便道:“先生若要用计时,岂不惹天下英雄好汉耻笑?”众人又劝,张先只是断然不肯。众人无奈,只得都回大寨用了饭食。张先正要喝酒,左右都来止道:“哥哥不可,临阵杀敌,怎能饮酒?”张先哪里肯听,只道:“兄弟不知,烈日当空,若不饮酒,如何解暑?”一把夺过酒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先痛饮三口道:“这辛道宗的确厉害,不过以我武艺,也不输他!待我吃饱喝足,再去与他一决高下!”大吃一顿,大喝一通。张先顿觉豪情万丈,只待约定时辰到了,提起三尖两刃刀,跨上千里烟云七香驹,再来阵前。 那里辛道宗在垓心,也已等候多时。见张先来了,大喊一声:“来来来!今日必要分个胜负!”说罢,拍马举刀望张先冲去。张先手舞三尖两刃刀迎着,两人刀来刀往,打得难解难分。不数合,张先卖了个破绽,引得辛道宗一刀砍来。张先侧身一闪,挥刀望辛道宗坐骑便劈。辛道宗猝不及防,被张先一刀砍中马背。那马吃痛,长嘶一声,竖律律立起,就把辛道宗跌落马下。张先见辛道宗滚落尘埃,要乘胜追击,忙干将上来槊杀。此时节太阳高悬,辛道宗急中生智,就把刀刃侧面一横,映着阳光晃了张先的双眼。张先双眼泛白,手脚凌乱起来。辛道宗见状,趁机发力,猛然起身,一刀砍向张先坐骑。那匹千里烟云七香驹果然宝马,自顾自要避开那刀,突然人立而起,亦将张先摔下马来。辛道宗大步上前,想要一举拿下张先。张先就在地上乱滚,先躲过辛道宗的刀,后翻身而起。两个就来步战。原来张先步战稍欠,将战三五十合,只觉下盘不稳。张先心知不妙,虚晃几招,拔腿拖刀便走。辛道宗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挺刀奋起直追。眼见得要追上,张先突然转身,只把三尖两刃刀劈头盖脸抛出。辛道宗急忙侧身躲避,谁知张先此举乃是佯攻,趁辛道宗躲闪之际,张先飞起一脚,正中辛道宗胸口。辛道宗遮挡不着,只被踹翻在地。张先手中并无兵器,不敢恋战,就吹声哨响,把那宝马唤来,趁机翻身上马,疾驰望本阵而去。叶光就叫左右去迎住张先,问道:“张头领伤势如何?”张先道:“无甚伤势,只是吃他一晃罢了。”周围好汉都来看顾了。 宋军阵里辛彦宗见了,便牵一匹战马,来到垓心,谓辛道宗道:“哥哥且回本阵统兵。”于是辛道宗上马,二人自回本阵。辛彦宗要鼓舞军心,就绰起一面大旗,于马上挥舞起来。只喊道:“贼子草包,如何胜我大宋?众将士当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宋军阵里一个个见自家将军取胜,又听得一番言语,一齐喝彩,直喊得半天里响动。叶光那边小喽啰见了,各个萎靡不振。辛家兄弟身先士卒,纵马杀出。身后宋军见状,士气大振,纷纷掩杀过去。对阵本就草莽之众,今见士气低落,又见头领不敌,受伤败逃者众多,当下更无斗志。只被宋军杀得丢盔卸甲,死伤无数。叶光见大势已去,忙教左右撤兵,只得率领残兵败将穿营败退而去。宋军占了叶光一伙大营,也不追赶,就把营中一应粮草盔甲等物打拴带走,又一把火烧了营栅。火光中辛道宗道:“后计如何?”辛彦宗道:“如今得了许多粮草,他那里必不能坚持多时。依小弟愚意,可派两拨人马,穿了红头子装束,打土匪旗号,赚开白虎、桃花二山大寨,我等也去赶他一回,必然全歼此贼!”辛道宗认理。一面派人去赚白虎、桃花二山,一面引兵徐徐前进,一面书信报知梁方平。 却说叶光一伙望白虎山败逃,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看看日落西山,将到白虎山脚下,忽见一伙红头子迎面而来。孙佐、孙佑见了认得,忙来询问:“你等不守山寨,来此何干。”那小头目道:“大王容禀,有一伙宋军换了我们的装束,谎称兵败逃散回来的兄弟,我等本不信的,只是看了为首的盔子似个头领,又因日落西山,看不清来人,不敢放肆,便放他进来,以此占了山寨,我等都是翻墙出来的,万幸见得大王在此,特来报知。”孙佐听了大怒,欲要夺回山寨。叶光劝道:“当下前有拦路,后有追兵,不好用武,当先往桃花山暂居。”众人说罢,便寻路望桃花山去,行不出数里远近,又见一伙红头子来报,说服与前面相似。此番张先又怒道:“想我家当都在寨里,三番五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真真气煞我也!”众人都来劝阻。张先也识大体,只得作罢。众人不知何去何从,叶光道:“如今青州根基尽失,我有一处可做根基,不知众人愿往否?”众好汉心知肚明,无非是那齐州凤凰山落草。纪平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便留在山上,如何吃这许多离乱。”众人都肯。端木中道:“我这里人数众多,易被官军发现,当化整为零,四散去,都投凤凰山最好。”众人称善,于是商议说定。叶光吩咐道:“孙列、张先、为第一队;端木中、袁刚为第二队;邓成安、毕隆为第三队;沈春、项雨为第四队;沈卫、周地祖为第五队;孙佐、陈毕为第六队;孙佑、纪平为第七队;我自与倪乾、蒋哉、景崇为第八队殿后。我八队分散四去,只到凤凰山会合。”众人领命,四散去了。各路队伍白日不敢行,只得夜里行走;大路不敢去,只得小路乱撞;州府不敢近,只为隐匿行踪。要躲过数道盘查,因此慢了许多脚程,约莫大半个月,都到了凤凰山。早有高托天接着,吩咐收拾房屋,安顿老小,不在话下。 且说辛彦宗、辛道宗兄弟引军而来,一路上不见匪寇踪迹,来到白虎山、桃花山两处大寨,都已落入手中。四处探访,乡民都说数日前有一伙红头子占了村子,不日又都走了。辛彦宗寻思道:“想是闻风逃走了。”辛道宗道:“只是不见踪迹,如何是好?”辛彦宗只得派出斥候四处探寻匪寇下落,只是依旧了无音讯。二人只得作罢,就把白虎山、桃花山二寨搬空,救了张志宁,又付之一炬,都回二龙山来报知梁方平,并把山寨宝物奉上。梁方平见状大喜,重赏三军并辛家兄弟。辛道宗见梁方平心情大好,又来为许国等败将求情。梁方平喜笑颜开顺从,后来教士卒把搬兵回青州城去了。又不数旬日,青州一路流窜匪患尽除,百姓安居乐业。不在话下。 再说凤凰山里好汉,自纪平入伙后,军纪严明。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途次中若是客商车辆人马,任从经过;若是上任官员,箱里搜出金银来时,全家不留。所得之物,解送山寨,纳库公用;其余些小,就便分了。折莫便是百十里、三二百里,若有钱财广积,害民的大户,便引人去,公然搬取上山。谁敢阻当!但打听得有那欺压良善,暴富小人,积攒得些家私,不论远近,令人便去尽数收拾上山。如此之为,大小何止千百余处。为是无人可以当抵,又不怕你叫起撞天屈来,因此不曾显露。所以无有说话。 时光流转,不觉炎威已过,又早秋凉,看看正是八月中旬天气,凤凰山秋高气爽,又于中秋节将近。众好汉聚义厅坐定,叶光道:“看看中秋将近,我意大设宴席,请满山好汉共欢,不知诸位兄弟意下如何?”众好汉纷纷叫好。于是,叶光便吩咐下去,准备酒肉肴馔、张灯结彩等一应物品。纪平道:“此番共欢,不妨去请徐进大哥上山。”众人都愿,便教小喽啰下山去请徐进上山。但有下山的兄弟们,不拘远近,都要招回寨来赴筵。有教是:中秋赏月兄弟齐心,凤凰于飞弟兄共义。不知凤凰山宴席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众好汉共度中秋 大宋军囤聚高唐 诗曰: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话说至日凤凰山要过中秋节,吩咐小喽啰摆置肉山酒海,先行给散马、步二军,一应小头目人等,各令自去打团儿吃酒。看看天色晚来,怎见得好个中秋?但见: 午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冰盘如昼,赏玩正宜人。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謦。帘栊高卷,金杯频劝酒,欢笑贺升平。年年当此节,酩酊醉醺醺。莫辞终夕饮,银汉露华新。 且说聚义厅上张灯结彩,众头领各依次坐,分头把盏。亭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痛饮。李玄品箫,纪平唱曲,李玉堂弹筝。众好汉共度佳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光站起身来,高举酒杯,说道:“诸位兄弟能够齐聚凤凰山,实乃天意。今后,我们当团结一心,共同对抗外敌,保一方平安,替天行道!”众好汉齐声响应,一饮而尽。此后欢庆佳节,一连三日如是。 只说至第四日,看看不觉日暮。众头领酒至半酣,高托天对叶光等说道:“今各路英雄,汇集一处,先大闹了青州,后在齐州打家劫舍。本地官府岂不写表申奏朝廷,无意干罢,必然起军发马,前来征讨。”叶光道:“兄长所虑,最为得理。何不使人连夜去附近州府探听虚实,我这里好做准备。”高托天笑道:“寨主有意,我这便差人去了,将次回也。”正在筵会之间,商议未了,只见原差探事人到来,报说:“齐州、郓州、济州三处联名申奏朝廷,要调兵征剿。有礼部侍郎洪中孚奏请招安,致被蔡京喝骂。如今奏过天子,差人赍捧敕符,先从殿前司虎翼水军统领贾进,带领本部水军从济水直奔齐州;再往北京大名府调遣当地巡检杨江,起本州军马前来征讨。”张迪便道:“似此如何迎敌?”叶光道:“等他来时,一发捉了。”张先起身对叶光、高托天等众人道:“张某自从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曾出得半分气力。贾进、杨江二人,某都曾听闻。久知贾进那厮,善用水势船舶之阵法,惯会水里浪行,人皆称为滚海龙。杨江这厮,熟精马步阵法,又因凹目虬髯,活似广目天王,因此呼为杨天王。张某不才,愿借三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往大名府路上接住,再去岸边迎着。他等若肯降时,带上山来。若不肯投降,必当擒来奉献。兄长亦不须用众头领张弓挟矢,费力劳神。不知尊意若何?”众人闻言大喜。叶光便叫沈春、袁刚、周地祖三将,就跟着一同前去。张先带了三千军马,来日下山。次早,叶光与众头领在山脚店前饯行,张先四人引兵去了。 众头领回到聚义厅上,有徐进道:“我见张先此人勇武极佳,义气深重,可引为亲近兄弟,正好。”众人认理,高托天便对叶光说道:“张先此去,恐难以说服对方,为保以防万一,需派两个兄弟就行接应。”叶光道:“我看张先智勇足备,不必多心。”高托天道:“有备无患也好。可再叫武胡、危有福领兵,李玄、倪乾为参谋,带领二千余人马,随即下山。”高托山便道:“我也去走一遭。”高托天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将建功。”高托山道:“兄弟若闲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时,独自也要去走一遭。”高托天喝道:“你若不听我的话,休做兄弟!”高托山见说,自知没趣,下堂去了。 不说武胡、危有福领兵下山去接应张先。且说大名府太守接得东京调兵的敕旨,并蔡太师札付,便请兵马巡检杨江商议。杨天王受了札付,随即选点军兵,领一员副将,名唤巡山夜叉杜明温。二人管领军器,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指日起行。不数日,将到高唐境内驻扎,杜明温谓杨江道:“此去不远便是齐州地界,末将愚意,当等待贾进军马都到,合兵去打凤凰山可也。”杨江就把怪眼圆睁道:“甚么话,我这里兵卒士气正高,应当一鼓作气,杀散那伙红头子才是。”二人正说之间,忽闻报说:“青州呼敢炽张先,引军到来,侵犯本州。”杨江听得大怒,便收拾军马出城迎敌。两军相近,旗鼓相望。门旗下张先出马。那边阵内鼓声响处,巡检杨江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一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一副熊皮砌就嵌缝沿边乌油铠甲,穿一领皂罗绣就点翠团花秃袖征袍,着一双斜皮踢镫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碧鞓钉就叠胜狮蛮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深乌马,使一把黑杆枪头齿翼月牙镗。 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北方皂纛旗,上书九个银字:“大名府巡检天王杨江”。又见这边鸾铃响处,转出这员副将杜明温来出马。人唤巡山夜叉,有诗为证: 夜叉身体惯巡山,头戴红盔赤甲环。 手搦钢杈三股火,夺魁猛将统师班。 两员虎将一齐出到阵前。张先见了,在马上说道:“杨天王,别来久矣!”杨江问道:“我虽听闻你的盛名,却不曾拜会,何谓:‘别来久矣’?”张先道:“只是神交久矣,这边见面,才脱口而出。”杨江闻言大笑,指着张先道:“无才张先,背反狂夫,休攀交情。如今你不知死活,引军到来,有何理说?”张先答道:“将军此言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谈。我等凤凰山一派仁德施恩,替天行道。特令张某等到来,招请将军入伙。倘蒙不弃,便请过来,同归山寨。”杨江听得大怒,聚马便出。张先却待去迎敌,左手下飞出沈春,两个就在阵前厮杀。但见: 巨镗对长枪,迸万道寒光;黑马交金镫,起一天杀气。勾拦架挡,月牙舞在当空;戳刺划剪,流星甩在风中。正如天王盖地虎,好似古将斗今人。 张先遥见杨江越斗越精神,无半点惧色。右手下袁刚早耐不住性子,便道:“我且去助阵则个。”说了,掣开双铁爪,大步流星来助沈春。那里杜明温见了,大喝一声道:“休扰我家主将酣战!”说罢,也舞钢叉步下来战,抵住袁刚。又是好斗,有诗为证: 铁爪斗钢叉,乌云染赤霞。 挥飞花落点,舞动点升花。 四目盯机会,双胸不露差。 交锋无胜败,对手并堪夸。 四人正斗之间,沈春抵敌不过,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杨江随即追赶。张先恐自家兄弟性命有失,舞一把朴刀出阵遮拦。杨江见张先亲自来斗,也不抵敌,回马便走。张先以为杨江怕了,便直追入阵中。那里杜明温见了杨江回马,也卖个破绽,瞥了袁刚退回本阵。只见杨江转入左边,杜明温转过右边。随后张先赶着杨江,袁刚追住杜明温。 且说张先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骑兵,都是黑旗黑甲黑马,摆个不知甚么阵法围裹将来,挠钩齐下,套索飞来,和人连马活捉去了。再说袁刚追赶杜明温到右边,只见五百来步军,尽是红旗红甲红靴,亦摆个阵法裹转来。脑后众军齐上,把袁刚生擒活捉去了。可怜二将英雄,到此翻成画饼。杨江一面教杜明温把人解入高唐,一面自领五百骑兵,杀出阵门,却似乌云卷地,犹如黑烟飞来。众军卷杀过对阵。沈春、周地祖举手无措,大败输亏,望后便退。随即杨江舞镗拍马在背后追来,见周地祖背心教亲,就把镗挂在钩上,抽弓搭箭,喊声:“着!”正中周地祖软肋。周地祖吃痛,翻身落马。杨江忙教左右绑缚了。沈春觑见,要回来救周地祖,先把四面锏投出,砸死一个士卒。正要回马之间,只见前面冲出数个头领。沈春看时,左有武胡,右有危有福,从两肋罗里撞将出来,杀散杨江的军马,只是不曾救得周地祖回来。沈春收住本部残兵,与武胡、危有福相见,合兵一处。随后李玄、倪乾一同见了。权且下寨。 却说杨江二将捉得张先、袁刚、周地祖三个,得胜回到城中。本地太守接着,置酒作贺。此番大胜,杨江大喜过望,太守道:“可一面教人做造陷车,装了三人,差遣杜明温并两个差人,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申达朝廷。”杨江道:“太守莫急,应当把这三个押在大牢,他凤凰山若真义气深重,定当派人来救,届时我等可以逸待劳,一网打尽这一伙土匪,好为民除害。”杜明温道是。太守只为勾得些许功勋,自然应允。当即就把张先三人押入大牢,不必絮繁。 且说武胡等人于十余里外安营扎寨,沈春便说了征战备细道:“不知他那里摆两个甚怪阵法,就勾得我两个兄弟去,我与净街锣回马时,周地祖又被那厮一箭射翻擒了,多幸遇见诸位头领,否则小弟也难免被那厮勾去。”左右一众头领听得惊心动魄。李玄道:“无妨,想必张先头领无甚性命之忧,来日再看他摆阵,我自有解法。”说了,安顿人马,当日无话。次日天明,李玄引众人都到城下一字排开,问左右道:“哪个兄弟愿去叫阵?”话音未落,只见危有福挺身而出道:“小弟愿往!”李玄应允。危有福来到城门前,高声喊道:“呔!城中狗官听着,快快放出我三位兄长,否则吾等绝不姑息!”城上杨江见状,点指骂道:“大胆贼寇,竟敢口出狂言!有本事就来破我阵法!”说罢,城门大开,一队赤军出城来,为首之人正是杜明温。危有福见了来将,心下要先斗将,舞棍批马赶将来。杜明温拽开步子,挥舞火焰般钢叉抵住。两个斗过七八合,杜明温见危有福力大,又是骑马,居高临下,心思道:“此人武艺平常,我虽能取胜,只是空耗气力,不能长久,就把他引入阵里擒之可也。”杜明温就卖个破绽,回身招手,先把阵势展开,又归阵里去。危有福见状,知道他阵法厉害,也不入阵,只是回马望本阵便走。 危有福回本阵与众好汉说了备细。众人都来看阵,左右沈春道:“正是这个怪阵,袁刚贤弟探入便被勾去,不知如何是好?”李玄听罢,要安稳众好汉心神,便道:“诸位兄弟莫慌,且等我看了阵势再说。”言毕,命左右撑起云梯,自己上云梯看了敌阵。果然森严壁垒,那阵如何?但见: 一片红旗招展,霞光照耀苍天;两处赤甲紧凑,血色遮染黄土。一队分做双军,恰如牛角相抵;两阵合作四方,好似月牙对影。定位间中空外圆,如灵猫眼眸之形;变化时左旋右转,似曼珠花开之状。 李玄当即下了云梯,谓众人说道:“我知此阵,此乃二牛斗角阵,形如牛角,又似月牙对影,最易陷入,不好冲突。”众人不解,听得云里雾里。武胡道:“这些弯弯绕,我等不晓得,军师且给个破解之法便可,我等都唯命是从。”众人然是。李玄只得略加思索,心中已有破阵之法。他吩咐众头领道:“依我之见,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可。”众好汉闻言,纷纷道赞。于是各自准备去了。就见危有福领一队冲击敌阵。阵里杜明温见了,暗忖道:“我当他走时,不入我阵,原来是去带兵了,今番教你识得我阵法厉害处!”就把令旗摇动,就看阵变了相,对抵的角开一个口子,放危有福进来。危有福也不惧他,就望阵里走。但见那阵合作一处,轮番来斗。危有福带军左冲右突,只是冲突不得。城上杨江见了,就道:“我本以为是甚么高手人物,能识破我阵,看来不过如此!”言毕大笑。有分教:大宋将军出奇阵,山林草莽有技巧。不知危有福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杨天王斗阵又斗兵 云中君阴谋并诡计 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话说危有福率领一支军马冲击敌阵,正陷在阵里,冲突不出。杜明温见状,以为必然得胜,正自欢喜,忽见两侧各来一彪人马,都避开牛角尖端,从两侧包抄过来。左侧是平地追风武胡;右侧是撒手锏沈春。杜明温见如此,便知李玄早已识破了阵法,心中一惊,急忙下令变阵。然而李玄早已料到变阵之举,早于众人吩咐备细。危有福就趁变阵之时,在阵中发起喊来,就打乱了敌军的阵脚。宋军早来不及变阵,只被杀得猝不及防,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一发都入城里去。武胡等人直追赶至城门。城上杨江见状,忙教士兵放矢,把红头子赶了回去。杜明温上得城来请罪,杨江道:“今番你来守城,我去会他一会。”说了,引兵下城来,摆开一字,都是黑色军卒。 武胡等人回马说了备细,都来夸赞李玄知足多谋。李玄道:“全赖诸位兄弟奋勇杀敌,小可不过动动嘴皮而已。”正说之间,听得对阵里杨江道:“兀那厮土匪里哪个破得我阵法?”李玄听了,出阵行礼道:“不才小可,偶然破了将军阵法,冒犯将军虎威,少罪则个。”杨江怒道:“休如此这般做作,我这里还有一个阵法,你能破么?”李玄笑道:“小可已然破了将军一阵,将军若要正大光明斗阵,也需教小可摆一个阵,将军来破如何?”杨江道:“你且摆来我破,也免得你说我欺负你。”李玄道:“多谢,还请将军少待。”说了,当即回马。武胡等人都围住李玄问道:“不知军师要用何阵?”李玄笑道:“我只有破阵的法,哪会摆阵的招?”沈春道:“既不会摆阵,如何这般说辞?”李玄道:“兄弟有所不知,凤凰山里,论阳谋阵法,叶光当属第一,我不比也;然论阴谋诡计,我自当仁不让。”众人闻言都笑。李玄又道:“今番不是摆阵,乃是用计擒他。”武胡道:“计将安出?”李玄如此说:“只需如此如此,再来这般这般。”众人闻言都有喜色,武胡道:“军师真军师也。”说了,当即各自准备去了。不多时,李玄在众将簇拥下来到阵前,对着杨江大喊道:“杨将军,我已布好了阵,请将军前来破阵。”杨江闻言,也叫搭起云梯,自下马上梯来看,只见前方空地上插满了旗帜,却无有特别之处。如何见得?但见: 旌旗遍布,人马稀疏。旌旗遍布,遮天蔽日般挡人耳目;人马稀疏,满地黄土处暗藏玄机。门分八面,却无守门将领;列摆四方,不见坚实壁垒。真教是:松松垮垮,看似有型不成型;垮垮松松,好像是阵难是阵。 杨江心中疑虑道:“此阵不过是个八门金锁阵,而且看来,形无其形,阵不似阵,如何堪我一闯?”当时下了云梯,翻身上马说道:“有何不敢!”说完,杨江挥动令旗,率军冲入阵中。初时还觉阵容森严,只是左冲右突,不三五回,阵型大乱。一伙红头子都丢了旗帜,四下里乱将起来。杨江见了,心中勇气更足,就来厮杀小喽啰。正杀的兴起,不觉马腿踏空,忽然连人带马落到陷坑里去。周围士卒见了都忙来救应,也不觉脚下空旷,一个个都陷入深坑浅洼里去。左右小喽啰见了,就把坑中宋军一个个绑缚了,杨江亦被五花大绑擒了。城上杜明温在旗帜缝隙里觑见了,忙要下城营救,早有武胡等好汉堵在门口,不教宋军出城。杜明温带兵冲了一回,只冲突不出,无奈,只得眼见自家主帅被擒。有诗为证: 不摆群门遍布旌,天王双目怎观清? 李玄暗计真精妙,笑里藏刀第一名。 摆阵是假,挖坑是真。先用人海遮蔽杨江眼目,后用旗帜掩盖城上眼目,多挖浅的坑洼,少凿深得陷阱,就来摆开一个阵势,引诱杨江入阵,他哪里知这许多事,因此中计。 只说李玄见擒了大将,不意逗留,当即带大队人马都回寨札。众人回到寨里,头领分定坐下。李玄教请来杨天王到此,教左右解缚。杨江怪眼圆睁,身形乱扭,喝道:“慢动手!”李玄道:“我意只为将军解绑,如何叫:‘慢动手’?”杨江道:“你等本说斗阵,却用阴计害我,我不服!”李玄笑道:“将军谬矣,我这阵便叫做‘八卦陷坑阵’,专是捉杀敌人的阵法。”杨江道:“我既被俘,但有你说法。”李玄道:“将军既然不服,我放将军自去再来争斗如何?”杨江不信,问真假否。李玄道:“果真不假,将军自去。”说了,叫人解绑。杨江将信将疑,正要转身走了。李玄忽道:“将军且慢!”杨江回身道:“头领却不是翻悔?”李玄道:“非也,只是要问将军,来次要斗甚么?”杨江道:“敢斗兵么?”李玄道:“将军练兵如神,手下黑甲骑兵,红甲步兵都是龙军虎士,我等小寨草莽愚鲁村夫,有幸能比得大军。”杨江道:“明日斗兵如何?”李玄应了。二人说定,当即送杨江兵被俘宋军一应回去。 却说杨江自回了高唐城里来,早有当地府尹见了,于城墙上问道:“我知将军被俘,如何勾得回来?”杨江道:“那头领知我名号,有心恭敬与我,就放我等回来,约定明日再战,速速放我入城。”府尹闻言大惊道:“我曾听闻诸多将领不敌草寇,都纷纷落草,将军莫不是来赚城门?”杨江怒道:“甚么话,我乃大宋一介武官,如何背反朝廷,且速速教我进城,以备明日之战。”府尹本不愿开城门,奈何杜明温也在城中,若不开门,必然兵变,以此叫人来开门。杜明温得知消息,亦与府尹相合,同出城来迎着。府尹道:“将军海涵,只是在下本职所在,无意与将军作对。”杨江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必如此,你我当齐心协力才是。”府尹道是,众人便就都到府衙坐定。杜明温道:“不知将军如何勾得回来?”杨江就把备细说了,又道:“只待明日到时,以备大战。”杜明温领命。二人就在城里排演兵士,不在话下。 再说李玄自放了杨江,左右倪乾道:“如今张先兄长并未救出,如何放了敌将?”李玄道:“不知铁算盘有何见教?”倪乾道:“依我之见,应当以杨江换三人出来才是。”李玄摆手道:“兄弟谬也,看他那里有我三个兄弟,若换人质,不过一换一。何况他若不跟我换,岂不成事。”倪乾道:“既如此,明日正面斗兵,我等不及也,需用巧计。”武胡道:“不知二位军师有何妙计?”倪乾、李玄四目相觑,便心领神会道:“众兄弟听真,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闻言又喜。次日天明,杨江早早出城来寨前叫阵。沈春笑道:“我等不曾争先,这厮道早来送死。”众人见说了,都出阵来。只见杨江出阵道:“你那甚云中君李玄,出来斗兵!”李玄亦出阵道:“放马来便是。”言毕 ,就见杨江大手一挥,一团黑云涌出。李玄鞭稍一指,红头子脚踏硬弩,手拽强弓。就在寨前一字儿摆成阵势。只见: 人人都带茜红巾,个个齐穿绯衲袄。鹭茑腿紧系脚绷,虎狼腰牢拴裹肚。轻弩矢直迸寒光,硬弓箭横拖冷雾。留客住,锁挠钩,密布如麻。熟铜棍,混铁枪,纷立似林。满地红旗飘火焰,半空赤帜耀霞光。 就见这伙红头子只把弩矢弓箭射将来,不去射人,专射马身。那马亦有铠甲包裹,以此射不死多少匹。李玄见了,就把双手掣开,传令鼓响处,弓弩手分开两侧,后面又出一队,手里都是挠钩套索,留客住等物,冲将上来,只钩马腿,就把前排马军勾得陷落尘埃。后面马军见了,一个个都勒马回身,免遭羁绊。那里杨江见势头不好,又挥令旗,后面出一团火焰,都是步军。李玄见他后军出来,心知计已定了,便教左右拼死抵住。看看两边厮杀的累了,李玄又把鞭稍一展,一通锣鼓响时,四下里又出喽啰,弃了前排宋军,一齐围住后面杨江就近一队。李玄见大事将成,不敢懈怠,立即下马,上云梯看望,只见杨天王围在阵内,心中大喜。杨江若投东,李玄便把号旗望东指,军马向东来围他;杨江若投西,李玄就将号旗便望西指,军马便向西来围他。前面军马见自家将军被围,纷纷回身营救,却早被弓弩手射住步军阵脚,步军就绊住马军,马军也冲撞步军,两边红黑阵里乱将起来。杨江脱离不开,只得在阵中横冲直撞,一杆月牙镗直杀到申牌已后,冲开条路,杀出去了。李玄不赶杨江,下来云梯上马,驱兵大进。杨江因见交兵不胜,正要收军回城去。将转身时,忽见身后蹦出两个人来,左边是沈春、右边是危有福,二人就把挠钩套索一搭,巧搭在杨江身上,便就扯下马来。左右小喽啰上来,五花大绑擒了。有诗为证: 大将出城人嚷嚷,军师列阵马暄暄。 短兵相接不相觑,擒获天王第二番。 斗兵是假,擒将是真。先以弱示敌,后诱军深入。只把伏兵四下埋藏,专等杨江周遭无人。他哪里知这许多事,因此又一回中计。 那边李玄见又擒了杨江,不意逗留,当即带大队人马都回寨札。众人回到寨里,头领分定坐下。李玄教请来杨天王到此,教左右解缚。杨江怪眼圆睁,身形乱扭,道:“你等本说斗兵,如何背地里暗藏伏兵?又是用阴计害我,我亦不服也!”李玄笑道:“将军谬矣,我这便叫做‘八面群兵之法’,专是兵士厮杀的计较。”杨江道:“我既被俘,但有你说法。”李玄道:“将军既然不服,我再放将军自去再来争斗如何?”杨江不信,问真假否。李玄道:“果真不假,将军自去。”说了,叫人解绑。杨江将信将疑,正要转身走了,忽回身道:“我来问你,再比甚么?”李玄道:“但听将军吩咐。”杨江道:“斗将敢么?”李玄笑道:“将军敢称天王,谁人不知天王武功盖世,恐我凤凰山能比及者,只有一二条好汉。”思虑一番道:“不知天王愿等我三日么?待小可回大寨调兵遣将,便与将军一较高下,如何?”杨江一来被俘,二来也愿与强者交手,三来也是天星相合。于是当即同意道:“那便等你三日,三日后你我一决雌雄,勿要再耍心思!”李玄应了,当即送杨江兵被俘宋军一应回去。 却说杨江自回了高唐城里来,早有当地府尹见了,于城墙上问道:“将军如何去又复回?”杨江道:“那头领又放我回来,约定三日后再战,速速放我入城。”府尹闻言,心中暗自踌躇:“被二擒二纵,如何勾得不去投降他山寨?只是这里无人守把,如何是好?前番说过齐心协力,今日不能反悔。”心思定了,就来打开城门。众人便就都到府衙坐定。杜明温道:“不知将军如何勾得回来?”杨江就把备细说了,又道:“这三日,杜将军与我要日夜打熬筋骨,以备决战。”杜明温领命。二人就在城里交手练舞,不在话下。 再说李玄第二次放了杨江,左右倪乾道:“兄弟如何又放了这人?”李玄道:“我本要效仿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之能,奈何才疏学浅,难擒七次,今番放了,再三捉得时,定不放他了。”倪乾道:“说的在理,只是斗将如何?”李玄问众人道:“你等谁能匹敌?”沈春道:“此人武力高强,我意非高手不能比及。”武胡道:“不知军师有何妙计?”李玄双眸一转,计上心头道:“且回山寨去请两个人到此,我有用他处。”众人问是谁,李玄说了姓名。危有福道:“不知此人愿不愿来?”李玄道:“便依我计,他定来此。”有分教:智激一尊金佛怒,力敌三擒杨天王。不知李玄要请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凤凰村中智激徐进 留王沟里力战杨江 诗曰: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话说李玄要请二人至此助阵,谓危有福道:“便依我计,速去速回。”危有福领命望凤凰山去了。一路无话,便凤凰山大寨,早有众头领接着。叶光道:“兄弟此去如何?”危有福先饮了一碗酒,说道:“张先哥哥与杨江大战,并袁刚兄将闯入阵里去,双双被捉,周地祖要走,亦被一箭射翻捉了去,见今武胡哥哥都在城外扎营,李玄军师教我等回来取两个去助阵,要救兄弟。”叶光问道:“是那两个?”危有福道:“一个是十三太保之一,巧工张小乙;另一个则是千钧佛徐进大哥。”高托天闻言,疑虑道:“张小乙好说,只是徐大哥不曾与我等一伙,见今已然下山回村去了,如何勾得来?”危有福道:“这个不销诸位头领费神,小弟来时,李玄便有计较。”众人大喜。高托天唤来张小乙,说了备细。张小乙道:“但凡用得着时,必死向前。”众人都赞其人忠义。 只说危有福领了张小乙下得山来,直奔凤凰村徐进大宅上来。敲开门时,却是李二开门。李二道:“二位头领如何来了?”忙让进院里来。危有福道:“不知大哥可在家中?”李二然是,便迎危有福二人入大堂来。李二转屏风去请徐进,徐进问说是山上来人,忙转屏风出来,谓两个头领道:“二位头领如何来的此处?”危有福就把备细说了。徐进道:“我前些日才认张先作了兄弟,短短数日竟如此这般境地。”危有福道:“大哥,小弟只道你与张先交好,以此特来求大哥去救。”徐进秉性粗暴,闻言,当即要杀奔高唐,一心要解救兄弟于危难之中。但有李二道:“主人,这做了档事,便不可再做良民,先祖功名如何取得?”徐进闻言,方才泄了气。原来这徐进一心纠结为官之事,只不敢辱没祖宗将领遗风,因此迟迟不肯上山落草。否则以他的脾气,早耐不住了。徐进坐下道:“山上好汉众多,如何不能救出张先贤弟?”危有福吃他一问,心思道:“果然还需用李玄军师的计。”就道:“如何不是,在哪阵前,我就说了山寨诸多好汉的名声,那杨江只是哈哈大笑道:‘我自称天王,怎怕你等这一伙歪瓜裂枣?你所说孙列无非一介佃户手下矬鸟,高托山虽为知寨,又怎比我高强?还有甚人拿得出手?’我便说了哥哥姓名字号,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宋军都笑。”徐进道:“笑甚?”危有福道:“我说:‘那厮宋将不要无礼,莫害我三位哥哥!我等有个大哥哥,唤作千钧佛徐进,乃是世代的将种,天下一等一的豪杰。只待我大哥来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那杨江闻言,又笑又怒,骂道:‘是个甚么千钧佛,凭借祖宗威望来唬我,我可怕他?他若来时,我一准把他擒了,押在囚车里,并牢里几个一发解上东京凌迟!’”徐进闻言,就气得暴躁,怒发冲冠,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拍案道:“好个杨江,敢这等骂我!”张小乙听得真切,却是心思灵巧,早知是激将法,便顺从道:“哥哥息怒,是杨天王这等骂来,那厮武艺却是高超,山寨诸头领也曾听得此事,本欲为大哥去打那厮,只因孙列兄长旧伤未曾痊愈,其余头领皆不可敌,不知如何是好。”徐进道:“贤弟,不是愚兄去不成,既是那厮甚天王的敢骂我,我就不能不去。想当年随我父并种经略相公扫清西夏,诸将见我父子,一个个控背躬身,口口称呼将军英雄。这宋将忒无礼,他敢背前面后骂我!我这去,把他拿住,只把这厮嘴打烂了,以报骂我之仇!报毕,我即回来。”危有福、张小乙二人道:“哥哥,正是此理,你只去拿了杨江,报了你仇,那时来与不来,任从尊意。”李二见状,便知劝不住了。徐进当即请出一身宝甲,提了那把赤杆沁金游龙戟,跨上一匹战马,就引着危有福、张小乙二人都望高唐去了。有诗为证: 山东颤栗起狼烟,约定三天斗将前。 有福频施激将法,徐进一怒救张先。 三人快马加鞭,不一日,便已临近高唐。远远望去,只见前方旌旗招展,营帐林立,李玄一众人等早等候了,便来迎住。徐进道:“那杨江小儿何在?”李玄道:“兄长不必急切,早约定明日斗将,今日暂且歇脚,养精蓄锐,明日决战可也。”徐进只道:“只是义愤填膺,怎睡得着!”倪乾道:“既已约定,时日不到,也不好征杀。”徐进只得认理,入寨歇了,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徐进早不耐烦,便就纵马前行,后面一众头领带兵跟着。来到城下,徐进望空高声喊道:“呔!那杨江小儿,快快出来受死!”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炮响,城门大开,一彪军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天王杨江。杨江一见徐进,样貌伟岸,身形长大,乃问道:“你这长汉便是贼头子请来的援兵么?”不待徐进答话,有李玄亲自出马,与杨江声喏道:“杨天王,这位正是我那无敌的大哥哥,到此当枪对敌,恐有些一差二误,枉送了你一世清名。不妨投降了也好。”杨江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是个不及第的秀才,你那哥哥又有甚本事,安敢抗拒天兵!”李玄笑道:“杨将军,你休逞好手。我这一般儿替天行道的好汉,不到得输与你!”说罢,又谓徐进道:“大哥且与这厮斗了胜败再说。”徐进听了,当即挥舞游龙戟,直取杨江。杨江毫不畏惧,挺月牙镗相迎,两人顿时战在一处。一时间,镗光戟影,火星四溅,打得难解难分。只听得两军呐喊喝采。果是马军踏镫抬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两个施逞诸路身手。但见: 一个屏风镗,势如霹雳;一个水平戟,勇若奔雷。一个朝阳戟,难防难躲;一个钻风镗,怎敌怎遮。这个镗使得疾如宇文,那个戟使得猛似温侯。这个恨不得戟刺穿九霄云汉,那个恨不得镗扫清九曲黄河。一个镗如凤舞天澜,一个戟似龙跃波津。一个使戟的雄似虎吞羊,一个使镗的俊如雕扑兔。这个使戟的英雄盖尽齐州界,那个使镗的威风播满大名府。 杨江大战徐进,约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败。徐进见擒敌不着,心生一计,卖个破绽,闪出去,拍着马望刺斜便走。杨江早被李玄言语激怒,定要斗个胜负,便跑着马赶来。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徐进勒回马,舞起戟来迎。两个又斗十数合之上。用戟分开镗,回马又走。杨江寻思:“这厮两番征战,都赢不得我。我不就这里赶上捉了这贼,更待何时!”抢将近来,赶转一二里,却见一片林子,有两条路,竟不知徐进何处去了。杨江勒马近林子前来望时,只见徐进绕着一条河沟走。正是徒骇河支流,传说为大禹疏九河之一,本地人都唤作留王沟。杨江大叫:“泼贼,你走那里去!快下马来受降,饶你命!”徐进听了,亦不走,大骂杨江。杨江却大宽转来抄徐进后路,两个却好在沟边相迎着。一边是林,一边是沟,只中间一条路,两匹马盘旋不得。徐进怒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时!”杨江亦怒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倒要我降你!”徐进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杨江道:“我正来活捉你!”两个旧气又起。 只说徐进挺着长戟,望杨江前心两胁软肚上,雨点般戳将来。杨江用镗左拨右逼,捽风般搠入来。两个又斗了三十来合。正斗到浓深处,徐进一戟望杨江软胁搠来,杨江一镗望徐进前心刺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边军器都从胁下搠来。杨江挟住徐进戟杆,徐进扭定杨江镗杆。两个都在马上你扯我拽,挟住腰胯,用力相挣。只因路窄,杨江的马,后蹄先塌下沟里去了,只是双手死命不松。就连带着徐进和马,也拽下沟里去了。两个在水边扭做一块,那两匹马践起水来,一人一身水。杨江急中生智,弃了手里的镗,挟住他的戟杆,急去摸腰上箭壶里的箭时,徐进也撇了他的枪杆,双手按住杨江两条臂。你揪我扯,两个都滚下水里去。那两匹马迸星也似跑上岸来,望林里去了。两个在沟壑清水中,都滚没了军器。头上戴的盔没了,身上衣甲飘零。两个只把空拳来在水中厮打。一递一拳,正在深水里,又拖上浅水里来。正解拆不开,徐进瞅准机会,便把杨江胳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厮打,先教你吃些水。”只把身形压在杨江之上,却把他压在水里。杨江挣扎着要起,徐进哪肯容他丝毫起身?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这杨江一来不会水里功夫,又因徐进身高体长,挣脱不出,只呛的满口都是水,又不得言语,又不得喘息。徐进把杨江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但见: 一个是沂水将种,不没先祖雄风;一个是大名巡检,要展大宋威仪。一个穿金黄铜甲,看佛陀重出世;一个着乌油墨铠,观天王再临凡。一个是面目狰狞,像马灵官托化;一个是样貌伟岸,若赵元帅投胎。一个是身长好汉,仿佛万锤打就;一个是体壮英雄,好比千火炼成。一个是三军皆会,犹如夺珠巨龙;一个是马步齐知,酷似摇天猛虎。一个是高中高手,要显上下神通;一个是猛内猛人,方施左右勇武。一个是盘旋良久,汗流迸发真珠;一个是揪扯多时,水浸倾斜墨汁。一个是华光教主,向深处现形骸;一个是黑煞天神,在水沫呈面目。正是:徐进搅暗天边日,杨江掀开水底山。 当时杨江被徐进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何止淹了数十遭。徐进在水沟里见杨江不得挣扎,便放了杨江几分。徐进就带住了杨江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沟水,如行平地。早到岸边,直托杨江扒上岸来。就见杨江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徐进喘口气道:“看我本事,马、步、水三军皆会,你却服也不服?”杨江哪里说得上话?只一劲儿摆手。徐进见他不得动弹了,自顾自脱了盔甲,又去寻那走了的两匹战马。只见那马却听得人喊,也跑回来寻队,因此收住。徐进又去溪中捞起两人的军器,带湿上马。却把杨江背剪缚在马上,一齐都奔回城下。有诗为证: 两人交战不曾休,脱马缠绵浸碧沟。 可惜杨江非会水,生擒活捉哪堪游? 却说两军阵前,看看主将去了多时,都不见自家主将回来,心下正疑。李玄正要遣人四下寻觅,却见徐进生擒杨江回来。李玄等人一拥而出,赶忙迎着。对阵里牙将见了,各自大惊失色,纷纷回马入城去了。这边众人亦自回马入大寨里说话。李玄就请徐进上座,自在次一位坐了。众头领坐定,李玄问过备细,徐进也要逞能,就谓众好汉道:“诸位贤弟有所不知,这厮马上武艺与我不相上下,我难以取胜,就把他赚到水边,又去步战,亦不能取胜,方才水里争斗,这厮水性不佳,正是哥哥我马、步、水三军皆熟练的,就在水里擒得他来!”众人都赞道:“大哥哥智勇双全,三军足备。”言毕,便将杨江绑至军中大帐。李玄谓杨江道:“天王此次被擒,已是第三番了,还不愿投降么?”杨江道:“前两番用计擒我,今番亦是用计,怎教我心服口服?”徐进嗔怒道:“甚么计?这是你不会水里功夫,被我擒了,自当是不及人本事,却在此口硬甚?”李玄亦道:“正所谓:再一再二难再三。你当真要自比孟获,教我等七擒七纵么?”杨江闻言,羞愧难当,只把话道:“小弟愿投效山寨,但有一条。”左右倪乾道:“诚心要投靠,却还有何要求,岂能容你撒泼?”李玄劝道:“兄弟休如此说,不妨听了。”就叫杨江说了,杨江道:“只有一条,还请徐进哥哥教我水里的身手。”众人闻言,尽皆大笑。徐进道:“好说。”李玄见如此,就叫左右为杨江解绑。徐进忽制止道:“且慢,我有一事要问。”众人都看徐进。正是:呼敢炽重获自由,千钧佛辗转济水。不知徐进要问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杨天王赚开高唐门 滚海龙大战济水岸 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话说杨江甘愿投靠凤凰山大寨,李玄正要左右为杨江解绑。忽有徐进忽制止道:“且慢,我有一事要问。”众人都看徐进。李玄道:“不知哥哥要问何事?”徐进道:“你可曾说过我只是依靠祖宗威望来唬你的;又说我若来时,一准把我擒了,押在囚车里,并牢里兄弟一发解上东京凌迟?”杨江闻言,顿感疑惑,与众好汉面面厮觑,不知就里,道:“小弟都不知是兄长到此,如何说得这些话?”徐进闻言,亦不知就里。只见李玄等人都憋不住笑出声来。徐进见了,恍然大悟,拿手指点李玄道:“好你个云中君,也要诓骗自家哥哥?”李玄闻言,当即拜倒在麾下道:“小弟几度请大哥哥上山寨聚义,哥哥一直不肯,今日我心中算来,山寨众好汉无人能及杨天王,小弟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诓请大哥哥到此助战,万幸,果然哥哥功高一筹,才有今日的缘分。”一席话说来,就把徐进、杨江二人高高托起,轻轻放下,哪个听了不欣喜?徐进借坡下驴,便道:“既不是杨天王的话语,便就解绑,都做兄弟。”左右为杨江解绑,亲请杨江坐定。杨江谢过坐了,李玄道:“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如此看来,大功即满。只差救出张先一处。”众人就来问计,李玄只把眼眸乜斜杨江。杨江顿时会意,毛遂自荐道:“我徒杜明温在彼,此番小弟愿去赚开城门,救出张先等一众兄弟。”徐进大喜,便从之。李玄道:“此处要用张小乙处。”张小乙道:“但凭军师差遣。”李玄当下附耳对张小乙说了几句,张小乙领命。又谓杨江说了技巧,杨江道:“军师好心思,真比不过也。”言毕,辞别众人,领了张小乙,二人都一齐来到高唐城下。 却说杨江叫开门。守城军士认得杨江,急忙去报告府尹并杜明温知。杜明温闻听杨江去又复回,便与府尹前来开门,赶忙带人来城门口迎接。却看杨江身旁还有一人,正要询问,杨江道:“权且回了府衙大堂,叫俺吃些茶水再说备细。”说了,都到大堂上坐定。叫人上茶水瓜果等物,待杨江吃喝完备。杜明温问道:“哥哥如何安然无恙回来,身旁这人又是谁?”杨江道:“不是此人相救,我再难回来。”府尹道:“为何?”杨江答道:“我被捉见了你个头领,头领道:‘如今天王三番被捉,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此番再不投降,定要斩讫来报。’我道:‘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直誓死不降!’那头领就要斩我。不是这位英雄见着,我定身首异处。”就把张小乙介绍开来:“这英雄唤作张小乙,当时他要救我,就买通了刽子手,把我放了,有恐事发,也随我回来。”杜明温道:“不知小乙哥为何要救我家哥哥?”张小乙答道:“当时看杨天王英雄了得,忠义无双,誓死不降之壮烈沁我心脾。自古道:英雄惜英雄。如何不勾得搭救?便救下来一同到此。”众人闻言,都来感慨,有谢过张小乙救下杨江姓名之恩,请吃茶果等物。谢恩已了,杨江道:“今日且歇了,明日再与他那里厮杀。”当下散了。 是夜,杨江并张小乙都踅到杜明温房里。杜明温尚未睡下,当即来迎。三人坐地,杨江道:“贤弟有所不知,我早已投靠凤凰山大寨麾下,如今是要来救张先等一众兄弟的。”杜明温闻言大惊,问道:“哥哥此言非虚?”杨江点头称道:“绝不虚言。”又将前后原委诉了杜明温知。杜明温听得心潮澎湃,乃道:“既然哥哥计议定了,小弟定当万死不辞,一发落草便是。”张小乙道:“我等约定第二日里应外合,杨天王佯装对敌,实则去放开城门;杜将军则留下擒住官府一等人物;我自带人到牢房解救张先等一众兄弟。如何?”杨江、杜明温二人道:“可也。”当即定了,又说些备细,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杨江等众人都在府衙商议备细。只见土兵报道:“今日李玄一伙又来打城子,正在城外叫骂哩。”府尹大惊,杨江道:“怕他怎地!你手下人且不要慌,早作准备便了。”便着披挂了,点起精兵来。府尹亲自也引着一班儿上门楼来。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千钧佛徐进,背后便是平地追风武胡、云中君李玄,约有两千以上人马在此。只听得战鼓齐鸣,喊声大举。杨江道:“这厮今日举大兵到此,不可轻敌,我这便下城去厮杀,杜兄弟留下守备城池。”府尹大喜,都赏了酒,杨天王上马,尽带了自家五百余骑玄铁马军,奔出城门。其余的都教杜明温管待,门楼前纳喊。此时张小乙早已藏了刀剑匕首等暗器,只守在监门左右,只听风声,便乃下手。 且说城楼上擂了三通战鼓,放了一个炮,把大门打开,一齐杀将出来。临后,杨江带了十数个军兵,立在门里。杜明温便把原带来的旗号插起在门楼上。那府尹见了大惊,将要询问备细。杜明温那待他说?抽腰中宝剑,先斩下府尹头颅来,又吩咐左右,一发都反了。城下李玄等人见了,都知计成。有杨江回身引着,纷纷入城去了。 再说张小乙便提着刀,直唱将入来。守监房的土兵早知张小乙的,以为是来视察,以此也不管他。张先等听得张小乙唱,便唿哨了几声。张小乙寻声来,就用摸一个铁丝来,扭了扭做一个长环。只见把这物实捅进锁眼,左右旋了旋,直勾得锁开,便开了陷车,放出三只大虫来。各各寻了器械,一声喊起,各自散去厮杀。周地祖要来撒气,就掣出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应有的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当时高唐乱作一团,土兵一个个都四散跑了,百姓亦是。但凡跑的慢的,不问缘由,都一发杀得干净。 李玄等入城到府衙时早空了,众人就把徐进推到首席坐地,众好汉都来拜投。张先、袁刚、周地祖三人道:“多谢哥哥救命之恩。”徐进忙请起道:“休谢我,要谢杨天王才是。”众人又来谢过杨江,三说五说已了。杨江道:“哥哥容禀,今日得了高唐,当严禁军旅,不可滥杀无辜最好。”徐进认理,一面教手下小头目去收拾喽啰;一面出榜安民。后来搜罗钱粮,一半赍散当地百姓,一半便就打拴带回山寨。当日事了,才觉不见张小乙踪迹。众人大惊,忙教四处寻觅,回来报说:“小的寻得张头领尸身,却见得被压在一个百姓身上。”李玄道:“小乙聪慧,不知如何而死,岂有此理!”严令去查。后来得知,原来那张小乙放了张先一众,自出府衙来时,只见大街上红头子都在厮杀,不顾百姓官身。张小乙心地道:“如此岂不坏了我义军名声!”当下就来制止,谁知那伙红头子是新到的,不认得张小乙,就一起围住,只把张小乙并两个百姓一发乱刀槊死。可怜能工巧匠,落草性命难保。有诗叹曰: 能工巧匠冠清州,手巧心灵探眼眸。 太保英名张小乙,直于此处命该休。 徐进等听得备细,登时大怒,就把杀良冒功这一应人等俱都抓了,按照纪平所定山寨规矩办理。一个个都斩了头。众人又把张小乙并百姓尸身掩埋,焚香遥拜不提。完事齐备,李玄道:“当下先遣两个头领,带这一些粮草回山寨,大批军马当望济水上去迎着滚海龙贾进一伙。”众人认理,便遣袁刚、杜明温两个步军头领回去,剩余人马一发都去济水岸边扎寨。商议定了,自然分兵而去。 不说袁刚回山寨,只说徐进等一发都望济水岸边来,一路无话。见走过一片扩地,李玄道:“我看此处正好用兵,可在此地安营扎寨,专等贾进到此。”于是就地建了寨扎。众好汉都到大帐里坐定,有杨江道:“我这里都是马步路上精兵,如何勾得他水军?”李玄眼眸一晃,当下笑了。杨江见了道:“军师一笑,便有预料。”徐进亦道:“愿闻军师良策。”李玄道:“无非是些雕虫小技。”就把计策说了,李玄道:“看东西两片林子,都伐将来做足了,届时用之可也。”铁算盘倪乾道:“只是这一般东西都是岸上用的,水里如何用得?”李玄道:“水里如何用不得?”又把细节处说了,无非是:如此这般之类。左右又来称赞军师高妙,当下沈春、危有福二人引兵去伐木做活,不必絮繁。 且说滚海龙贾进并一个副将,唤作太冲子水志华,就在船上立定。先看贾进如何?有词《定风波》赞道: 大将雄添虎翼军。猛龙平海亦翻云。面似重桃红杏色,英俊,墨须眉目正方分。 心纳胸中英气概,威武,殿前司内有功勋。知法善兵归大内,来看,护持大宋与官君。 再说那一员副将太冲子水志华,亦有诗赞道: 渡浪行船踏细沙,功夫水上最堪夸。 心驰手快太冲子,虎翼英名水志华。 二人布领殿前司虎翼水军,乘驾船只,专走济水,迤逦前投齐州凤凰山处来。但见: 波光粼粼,秋风瑟瑟。波光粼粼,几尾锦鳞跳跃;秋风瑟瑟,两岸树枝翻腾。密密犬吠,呦呦雁鸣。密密犬吠,野狗河边嬉戏;呦呦雁鸣,对鸿芦内欢愉。这里官船略过,樯篙一翻满浪新;那里水兵立定,执枪四顾守如旧。吹风帆不断,摇水橹相连。 正行之间,只听得船底甚响动静,就把大船船震荡,不得前行。那官船上军士,先有五分惧怯。看了这等河里深处,尽皆慌了。贾进道:“尚未见匪寇踪迹,惊慌甚么?”当即教水志华去寻原因。水志华看视一番,回来报说了。原来经过河内浅滩,周遭早都被凤凰山好汉用树木做了拒马,又绑了石块,沉到水里,混一些木植,都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贾进闻言大惊,忙教水手下水里去清理。众多军卒,将离船下水。只听得左边岸上一声炮响,忽的先钻出一伙玄甲兵来,各个都弯弓搭箭,连拽硬弩,望船上射将来。贾进见了,不慌不忙,就教剩余士卒,都提着挡箭牌,立在船边,大多箭失都挡下了。贾进大喝道:“兀那厮甚么人,敢劫官船?”玄甲军里为首的正是杨天王,杨江当即道:“吾乃大名府巡检天王杨江,见今已然投靠凤凰山大寨,吾素闻将军忠义,不妨与我一同上山入伙!”贾进啐一口道:“杨江小儿,枉做巡检之职,胆敢背反朝廷,我定捉你归案不可!”说了,当即教左右以箭矢回放。杨江见他射箭,自退兵走了。贾进刚想要追,又听见右边岸上锣鼓响,忽的钻出一波红头子,亦把箭矢射来。贾进又命人提挡箭牌去遮拦。贾进道:“你那些儿矬鸟,就会这等手段?不过隔靴搔痒而已。”为首的却是周地祖,周地祖道:“有本事的上岸来厮杀!”水志华在船上叫嚣,又谓贾进道:“还请将军予我五百精兵。我自上岸去活捉杨江回来献上。”话音未落,只见前方水面上冒出无数竹筏,上面站满水手。为头的正是千钧佛徐进。徐进喝声道:“兀那厮滚海的虫,敢下水来与我斗么?”贾进见状,便道:“如此看来,这一伙草寇有备而来,不可强攻。”水志华道:“见今只有三路兵马,又未将我等如何,怎见得中计?”不由分说,徐进又教水手把箭矢射来,宋军就来抵挡。不一时,射的满处都是。贾进绰一支箭在手,闻了闻道:“计在此处!”水志华亦嗅了,大惊道:“味道虽轻,此乃油脂的气味。”贾进然是,当即下令,尽弃了大船,都望后面受箭少的小船上去。一众水军不知就里,只是从命,都入水里去寻小船。贾进一众方入水里,大船上火光崩起,直烧的漫天都红。那里徐进早见贾进入水,亦自带二三十个会水的,一发下来,就在大江大河里游走。众人在水里乱了一通,只是捉得几个牙将并小兵,以此都上岸来。 却说这水志华不肯弃船,只顾教水军寻没草木的露处,摇动了行去。不到二里,只见前面两只小船。船上是先前的杨江、周地祖,各人手执留客住,挨近船边来。众多驾船军士,都跳下水里去了。水志华自持钢刀圆盾,立在船头上,与杨江交锋。正是:出师未捷遭火烧,埋伏岸边斗水军。不知水志华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贾进英雄忙入捡龙山 储高好汉被俘泰山东 诗曰: 将军浴血勇嘉臣,厮杀非能惧鬼神。 辗转捡龙不避讳,谁人可以捡吾身? 南山败走东山驻,摘了青盔戴绛巾。 染病万般皆是命,到头半点不由人。 话说水志华立在船上,要来争斗杨江。那里杨江就把手一招,与周地祖两个逼近身来。三人就在船头斗将起来,杨江、周地祖二人不善水战,只在船上摇晃,看看抵不过了,两个回头望船尾去。左右小喽啰一发都上来,就把挠钩套索搭住,活捉上岸边来。一众人马见杀退了宋军,当即会合一处,一个个都来与徐进请功。又押水志华到此,李玄问道:“你服气么?”水志华道:“不曾想你等一伙土匪计谋甚远,我败之心服口服。”李玄又问道:“你投降么?”水志华道:“虽甘拜下风,只是不愿投降。”李玄道:“如何肯降?”水志华道:“我不知道!”李玄笑道:“既如此,我说一处,若我等能生擒滚海龙,到时,你愿降么?”水志华道:“若到时真如此,我愿降了。”李玄谓徐进道:“哥哥意下如何?”徐进道:“如此最好!”三人说定,就叫左右带水志华下去好生管待。 却说贾进并千余水军,爬过水岸,拣小路往东走了。此时节,有小喽啰探马早在远处看了,回大营来报说备细,李玄道:“贾进此人竟如此谨慎,我等不用火油,而用树木油脂,亦被发现。”倪乾道:“如此走脱了大军,如何是好?”李玄道:“只是他那里船只都无了,空有水军,也只得与我等岸上作战,约么退了避战才是上策。”思虑一番,便吩咐左右武胡、沈春道:“我曾记得,此去向东二三里有座山,不知名号,你等且引骑兵飞马去山里埋伏,我想他必去这里。你二人务必比他快了才行。”武胡道:“军师放心,我四条腿如何比不过他两条腿的,定当生擒此人回来。”二人自领命去了。武胡、沈春二人带领二千骑兵,如风一般往东边驰去。不到三刻之上,就来到山中。正寻个隐蔽之处,先把马匹拴在树林中,身形藏在草丛里,只等贾进到来。 且说贾进带着残兵败将一路急行,约莫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座山前。他见山势险峻,心中暗喜:“且看这里一脉邻水山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以暂避一时。”问众人道:“有人可知此山何名?”左一个牙将,正是本地的,便答道:“我知此山,唤作捡龙山,传闻有龙居住,待冬春交际时节,龙退逆鳞,周遭村民都上山来捡拾龙鳞,因此得名。”右边一个牙将,唤作王四的,听说“捡龙”二字,惊道:“大将犯地名,怎能善途?”贾进道:“休胡说,我等为军为将,杀敌时斩了多少人头,若如你鬼神之说,这些个不来索命么?”众人又来相劝。贾进道:“正所谓:‘人定胜天,志一动气,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铸。’那个违背,斩讫报来。”众人不敢言语。贾进便令军士进山,正行到半山腰,忽然一阵风吹来,隐约听到有马蹄声。贾进大惊,连忙登高远望,只见尘埃滚滚从山上,山嘴两侧围将上来。他心知中计,急忙下令后退。然此时已晚矣。武胡、沈春领一彪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将过来,后面一队步兵就来截断了退路。贾进挥舞长枪,奋力抵抗。贾进先抵住武胡,斗了三五合。武胡不顾贾进,只把手底下士卒擒拿杀翻。贾进后抵住沈春,又斗三五合。沈春舞枪匹马,见了露处,就把贾进盔子挑飞。贾进大惊,见敌不过,又无奈寡不敌众,身边的军士死的死,逃的逃。眼看大势已去,贾进长叹一声,横枪自刎。说时迟,那时快。沈春觑见,心想是要活捉的,抽出四面锏,望空便投。正打落贾进那枪,周围一伙红头子抢将上来,就把贾进五花大绑擒拿了。武胡见擒了主将,叫道:“宋军都听着,你家主帅已然被擒,不想死的,纷纷卸甲投降!”众宋军闻言,个个都卸甲,每每皆掷器。如此大获全胜,俘宋军千余。武胡、沈春二人押着贾进并一众水军,都回大寨里说了。 当时有徐进等人,先叫来水志华坐定,水志华大喇喇道:“头领唤我前来,可是要放了我么?”徐进笑道:“非也,且教你看一个人。”水志华道:“非我家将军,见谁都无用。想我那了得的将军智勇足备,只是不能相见了。”水志华只在那里吹嘘,却忽见帐帘抬起,武胡、沈春押着贾进入内。水志华见了,只惊得立起身形,双眸微动,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只见贾进被五花大绑伏着,面上时红时白,脸红时,尽是羞愧难当;脸白时,都做惊骇不已。徐进谓水志华笑道:“如今你的将军已成阶下囚,你可还要固执己见?”水志华犹豫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先问贾进道:“将军如何被俘?”贾进只是喃喃说了备细,叹道:“果然犯了地名。”水志华听罢,当即来劝道:“将军不知,我被俘时,不愿投降,止与一个头领打赌,说:‘捉得你时,我自投降。’本以为,以将军智勇,定不会被俘,不曾想半日不到,又见将军。今番事已至此,不若降了也好。”李玄闻言,出列劝道:“水将军所言非虚,你那里损失大宋朝廷的禁军,又剿匪不力,纵然回去,也难免一死,不妨留下,你我共同替天行道可也。”二人闻言,当机立断,一齐拜倒道:“我等愿归降。”徐进大喜,当即令人给贾进松绑,并设宴款待。自此,贾进、水志华二人亦入了山寨。有诗为证: 都言人似水,辗转过群岩。 命运浮萍比,身存类长帆。 奈何天意至,好教合和缄。 此后展思念,将来有只衔。 不说徐进等人回凤凰山,却说那逃散的水军里那个牙将王四,见大事不妙,哪敢临阵拒敌?只寻一个去处,带一伙亲信,望山林里走了。不知走了多久,见贼军并未追赶,十数个人才敢歇息。看看日落西山,不知如何是好。王四道:“如今兵败,回京也要落个罪状入了大狱,只不能回去。我却有个去处,乃是泰山小及时雨李太的山寨,那里有我一个兄弟,我可去投奔,你等意下如何?”众人面面厮觑,也不说话。王四见状又道:“既如此,你等自省断则,我不勒逼你等。”当下有几个小兵是有家室的,或是还有家私的,都不愿去,一发自回东京了,剩余人等都随王四远遁去投泰山大寨李太处了。王四一行人日夜兼程,不十数日,来到了泰山脚下。早有小喽啰报上山来道:“有一伙人来投山寨入伙,为首的叫做王四的。”众好汉里填海鳅王五听了,便谓李太道:“大哥,这是俺的一个哥哥,自被赶出家后了无音讯,如今来了不知如何。”李太道:“你兄弟二人不和么?”王五道:“非是不和,只是我与王四非一母所生,我自后母,他自先母。先母丧时,我母亲就把四哥气走,只因这档事,我不知如何面对。”李太道:“既然是你兄长,何来的不好面对,快些有请。”不多时,王四一行人来到厅上,与王五相见,各自尴尬,李太赶忙相劝,就见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众头领深感血脉相连之情,各自感慨不已。当即李太设酒管待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四说起前事,李太感叹不已。王四又道:“承蒙寨主收留,今后愿效犬马之劳。”李太甚喜,当下就让王四做了个小头目,与王五一同管理水军。此后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不旬日,李太、荆俊等人正在山里巡视,只见冯善引十几个红头子,担两个架子,上面各绑缚一个公人到寨里来。李太问道:“你兄弟又抓了甚么人回来?”冯善叉手道:“哥哥听禀:兄弟今日和往常一样,自在小路店里打探声息,却见这两个公人到小店吃酒,小弟只觉不似好人,因此下了蒙汗药,待他二人昏睡了捉拿在这里,正要去牢里细细的拷打。看起这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也不是个公家的,脸上见刺着个金印,这人却把头发披下来遮了,必是个避罪在逃的囚徒。正好问出那厮根原,打探官府声息。”说罢,就搀两个要走,李太说道:“贤弟且休去,待我看他一看。我观这二人身形,也象是一个好汉。”李太先去披头散发那个背上看了杖疮,便道:“作怪!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转过面前看了,便将手把那人头发揪起来,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储高?”又看了看,认的真切,喝叫:“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荆俊、冯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个散发的公人如何却是哥哥的兄弟?”李太便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我县里马兵都头储高。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刻了金印。”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储高来。李太又去看另一个,却也认得,不是别人,正是火尾虎李缅。李太又教解下来,便扶二人入草堂里来。先用解药和水谓二人灌下,便见转醒。储高、李缅二人睁眼看时,见是李太在彼,便要下拜。李太惊喜相半,扶住二人道:“二位兄弟且坐一坐说话。”二人讨些汤水洗漱了,储高又把头发绾起一个发髻,便又来拜了李太,相叙旧话。有诗为证: 繁星点点映从光,好汉英雄聚一方。 福祸到头终有命,人间正道是沧桑。 储高道:“只想哥哥被发配海州牢城营,却如何来在这里?兄弟莫不是和哥哥梦中相会么?”李太道:“我自从刺配海州以来,一路上遇着许多好汉相助,先是水里的填海鳅王五要救我,我一意不肯,护送兖州地界,又路过泗水陪尾山,只是那山寨主要留我到山寨坐一把交椅,杀死两个公人,以此我只得上山来。后来以我之意,一路北上,并云云山、徂徕山两处好汉,最后都到泰山聚义。恰才擒二位兄弟的便是我寨探息的头领之一,人都唤做细腰狈冯善。这一个头领唤作铁背苍狼荆俊。我在此间住数月了。却不知你兄弟二人如何落得至此?”储高答道:“自哥哥走后,本平安无事,只是半月前本州管下县城忽发瘟疫,导致许多百姓死了,却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都来州府告起叫天屈来。谁知各地知县一概不管,百姓聚集的多了,就每每上报说:‘当地悍匪汇聚无知百姓,举兵造反。’以此,知州教我并李缅贤弟二人带兵镇压,我等到时,只见百姓,哪有甚么土匪反贼?以此不敢滥杀无辜。当时回来报说备细,谁知那新到的六案孔目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矬鸟,只受了侯顶天的钱财,定要论罪与我,便说:‘此乃储高不愿尽忠职守,却把反贼说成平民。’如此云云,三番五次来说。那知州便就信以为真,就把我脸上刺‘迭配等州’字样,脊杖二十,以观后效,有教我二人来杀百姓,我等怎肯?又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有亲近的,教小弟一发走了,好不吃这无妄之灾。以此,我等都寻路到这里来,后来撞见这个兄弟,又见了哥哥。”李太听闻,惊喜交加,问道:“你二人到此,家人如何?”李缅道:“我家人自有说道处,不必担忧,只是今番见了哥哥,定要投靠的。”李太大喜过望,当即应允,禀道:“二位兄弟到此,正如虎添翼。”荆俊、冯善两个听了大惊,扑翻身便拜。储高、李缅慌答礼。冯善道:“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荆俊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李缅不语,储高道:“二位兄弟如何这般说,如今我等也投山寨,大家都引做兄弟便是了。”当即李太请出一众好汉,都相见了。便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五七日无话,看看是九月初旬天气,晚秋愈寒。却说瘟疫从郓州发散,已到泰安境内。此疫自然传到泰山寨里,许多头领并小喽啰都病倒了。已病倒四员头领: 是李太、钱巨群、王四、王五。 患体未痊。此事报到众头领知晓,俱皆大惊,亦不知如何是好。储高寻思一阵道:“有了,请这人到此,可救大哥并三个兄弟。”众人都来问过,有分教:张千李万遥请病符星,小及时雨汇聚凤凰山。不知李太要请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铁针大郎行医救命 九霄元君祈禳瘟疫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话说郓州、齐州并发瘟疫盛行,李太一处亦有,已病倒诸多小喽啰与四个头领,众头领各自忧心忡忡,不知所措。忽有储高道:“我曾闻哥哥说过一个医士,乃是密州铁针刘文若大郎,哥哥与此人有些交集,其人义气深重,可着一个兄弟去请来看视。”众人闻言大喜,荆俊道:“只是密州据此山高水长,来回路程甚远,如何等得回来?”储高又道:“我这里有一计较,可修书一封,差精细脚力之人星夜兼程送去,只叫刘医士速来,在此间住下看治病人,待病好后再回不迟。”众人皆喜道:“如此甚好,只要速去速回。”冯善道:“可走水路东行更快,走汶水转沂水再转潍水便到密州。”荆俊道:“言之极当。”众人认理,于是当下便写了书信,差两个精细的喽啰下山,无非张千、李万。又与了些盘缠,吩咐二人一路小心,不得有误。这两个接了信,辞了众人,便望密州而去。 只说两个喽啰下山来,驾船顺流东去,一路上晓夜兼行,难免风餐露宿。二人转过卢水,直到密州城里。但闻周遭人家,刘文若乃是当地一个名医,自然家喻户晓,无问三询便到济世堂上来。此时节,刘大郎正在坐堂问诊。张千、李万二人走上前去,同向刘文若抱拳施礼,乃道:“先生,我等是李太孔目手下兄弟,今有予先生书信一封奉上。”说罢,将书信递给刘文若。刘文若问说是李太处来的,忙拆开书信一看,书中皆是病情备细。刘文若脸色大惊,随即说道:“李孔目与我有济散药饵之恩,我平生最好义气,既是李孔目患病,我定不推辞。你兄弟先在这里捎待,我且去安排一下家中事务,随后便与你们一同前往。”张千、李万闻言,心中暗自欢喜,连忙道谢。看那刘文若去不多时,便收拾药箱一应物品,一发都回兖州泰安来。只是路上本要走水路,谁知那刘大郎坐不惯船舶,以此不能走水路。张千、李万无奈,只得买三匹马,一发都从陆路上来,只是多费些时日,不在话下。 且说三人将到泰山大寨里来,当下未染病的头领都来迎着,都来寒暄,刘文若只是心急,便道:“各位头领客气得事少做,先看顾孔目要紧。”于是众好汉引着刘大郎到后山,看顾了四个头领。先看了李太,一番望闻问切,乃道:“依我之见,李孔目平日保养得好,虽患疫病,无甚大碍,可先用药石医治,再吃些清淡的,近日不得饮酒便是。”言毕,开一个方子,安排些药物等服下。众人见了,都来剪拂,齐声道:“感神医救我哥哥一命之恩。”刘文若忙来一个个搀扶道:“这个好说,你等头领不必如此。”于是又来看顾第二个头领钱巨群,刘文若道:“钱头领体质稍欠,见今疫入脾肺,需先用药清热解毒,后慢慢调理,或可痊愈。”众好汉又来道谢,刘文若亦如前番。刘文若再看顾王家兄弟,二人共住一间,以此一齐看了。刘文若面露难色,连连叹息。众人来问如何?刘文若叹道:“王五头领并无大碍,只是王四头领,疫病已然侵入骨髓,药石无医也。”众人闻言大惊,都来求施救则个。刘文若道:“小医自然竭尽全力。”又谓众人道:“当下之际,需将染病与健壮的分隔开来,先要断了瘟疫的源头,再观后效。”其中荆俊道:“神医未来时,我等都办妥了,都是冯善的计较。”刘文若了然,又看顾山寨里小喽啰来。只走一处后寨房里看了,却是一间大房,里面一片炕,一排桌,一条长椅。床上躺着挨着许多喽啰,大约十数人。刘文若挨个看完,便又去别处查看。尽都看顾了,又到前面厅前坐下,刘文若道:“果然是瘟疫之态,众皆病理相同,可用同一副药食之。”储高道:“此疫延绵两州,死者不知几何,如何是好?”刘文若道:“这个便是官府的计较,我等又能如何,只得勉强自保。”当日无话。只旬日之内,李太、钱巨群两个头领并许多喽啰都有好转。果然神医文若,不愧铁针大郎。有诗赞道: 病疫闹嚷嚷,瘟情毁垓垓。 铁针对医治,似有健康来。 只说李太康复,便要在聚义厅商议大事。众头领分批次坐下,李太先引钱巨群来拜谢。刘文若忙答礼道:“还是哥哥福寿齐天,我只略施手艺而已,不足言谢。”当下众人寒暄以毕。刘文若谓李太道:“寨主容禀:小医十日看来,此地与郓州大疫并非同理,而王四头领病入膏肓,却面上不曾着迹,今番才发将出来。”众人闻言,又惊又叹。李太道:“既如此,如何医治?”刘文若闻言,只把手首并摇。众人见了,心知肚明。果不其然,王四捱不过三五日,便一命呜呼了。王五痛哭一阵得知,日夜里痛苦,喃喃自语道:“谁知你我兄弟才见一面,便阴阳两隔。”当即悲痛决绝,只一口气没上来,呜咽而死。有诗叹道: 兄弟本同生,不同混有名。 那人当了贼,这个做了兵。 现在才相聚,全依兄弟情。 难违天命苦,共赴黄泉行。 李太得知,一面看顾喽啰,不治者二百余人,一面叫小喽啰把王家兄弟并这些喽啰尸首都烧化了。众人都来拜祭,当下有人道:“如此说了,凤凰山大难临头!”众人望去,正是钱巨群开口。李太道:“兄弟何出此言?”钱巨群道:“王四乃是滚海龙贾进的牙将,他这里隐病在身,其余人也如是了,今番都上山去,岂不大难临头?”李太闻言,恍然大悟。正说之间,忽见小校来报:“有两个汉子来叩山门,一个自称平地追风武胡、一个自称无踪鬼魏允。”刘文若道:“这两个我相熟的,前一个是凤凰山的英雄,后一个是走江湖的好汉。”李太忙叫二人上山寨聚义厅来。武胡、魏允两个到此,报上姓名拜见了。李太问道:“不知二位英雄到我山寨,有何指教?”武胡道:“容禀,我山寨偶感瘟疫,要请铁针刘文若到山中医治,到密州才知神医不在,后遇见这个无踪鬼魏允,这汉子消息灵通,却打听得铁针大郎先到贵寨,因此折返回来,特请刘医士到鄙寨行医。”李太听罢,转头去看刘文若,刘文若拱手道:“承蒙诸位豪杰错爱,只是小医既已答应替李太等人治病,如今不见手底下喽啰痊愈,怎能半途而废,又该如何是好?”武胡、魏允面面厮觑,似是早有预料。魏允叉手先谓刘文若道:“哥哥医者仁心,信守承诺,令人钦佩。”又谓李太道:“李孔目大名播撒山东,都唤您是小及时雨,如今我几个哥哥都病倒了,可怜见地若何?”李太闻言,便道:“兄弟若如此说时,我山寨定当全力相助。”武胡等感激涕零,连声道谢。李太和众头领商讨应对之策,刘文若道:“我看根源较近,依我愚见,此地不宜久留,不妨弃寨走了,再寻他处如何?”武胡道:“既如此,可来我大寨安顿。我哥哥徐进日思夜想,要与李孔目相见。”众人纷纷议论。不一时,李太当机立断道:“善!早有拜望众好汉之心,今番也算天命至此。一来此处与瘟疫根源较近,已然不能居住;二来可带刘文若医士共赴救难;三来也圆我聚义之思念。”当下,便起众人,弃寨而走。正是天命有和合之数,众星有聚集之时。有诗为证: 前番聚义都欢喜,此次相和满腹哀, 昨日风光无限好,今朝天意贡徘徊。 瘟情要表末章事,本为消灾却惹灾。 蹈矩尊规谁背叛,天星地火聚人来。 却说李太带剩余健壮大小头领,由武胡、魏允两个引着星夜驰骋,回来凤凰山,说了备细。寨内健全的头领都来相迎,一发先到大厅坐地。徐进道:“李孔目威名远播,早愿拜会,只是不逢时节。”李太道:“小可亦仰慕徐头领久矣。”众人寒暄几句,刘文若道:“不知山寨病情如何?”高托天执管兵马,便说病情。刘文若又施医术,一面教健全小喽啰四面搜罗药材,一面看顾染病的头领等人。三五日,病情虽有好转,只是不见得痊愈。众头领各自忧虑,贾进拜倒请罪道:“皆是小弟疏忽,不知属下士卒染了瘟疫,导致大寨如此困顿,当愿受罚。”徐进道:“兄弟不必如此,想来也不知情,况且你方大病初愈,不需责罚,只是想个法子度过才是。”众人又来商议如何如何。忽有丁晨来报说:“有个道姑到此,自称九霄元君吴讳,说算了大事,要拜见头领。”众人不解,有端木中认识吴讳,便道:“哥哥,我知道这个人,乃是沂蒙山白云洞修行的,后去蓟州二龙山拜投师门,路遇沧州,小弟恰巧遇着,她与我算了一卦,也算精准,这人来此,定是有话说的。”徐进闻言,忙请入内。吴讳上来聚义厅见了众头领,打个稽首,说了姓名。端木中忙来见礼道:“先生别来无恙。”吴讳道:“贫道无恙,只来解大寨之难。”徐进问道:“不知先生如何解法?”吴讳道:“只要在山中建起一座高坛,贫道自上坛祈禳瘟疫,一举可成。”刘文若闻言,心内五味杂陈,问道:“若法术有用,教我医士干甚么去?”吴讳答道:“医士此言差矣,我只是根除瘟疫源头,还需医士调理病人体情,不可同语比及。”李太就来劝说:“你二人皆是各中高手客,都有用处,还请二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众人都来劝说,二人方才作罢。当下便叫李玉堂引着孙佐、孙佑来山顶搭建高坛。高台搭建得成,却有项雨夜里旧疾复发,抵捱不过,驾鹤西去。众人闻言,有亲近的都来垂泪。有诗叹道: 命数将灰自不知,天规地矩两相迟。 无非死尽方催泪,可叹英雄寿此时。 众人烧化了尸身。就先请九霄元君吴讳主行醮事,然后令人下山,四边邀请得道高士,无论佛道,愿来的就带醮器赴寨。仍使人收买一应香烛纸马,花果祭仪,素馔净食,并合用一应物件。商议选定宣和五年九月十二日始,至十五日终,共三昼夜好事。山寨广施钱财,督并干办。日期已近,向那聚义厅前,挂起长幡四首。堂上扎缚三层高台,厅内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设监坛崔、卢、邓、窦神将。摆列已定,设放醮器齐备。请到众好汉观瞻,连吴讳共是四十七员。是日晴明的好,天和气朗,月白风清。徐进、李太、张先为首,高托天、杨江、张迪与众头领为次拈香,吴讳作高功,主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不在话下。当日醮筵,但见: 香腾瑞霭,花簇锦屏。一千条画烛流光,数百盏银灯散彩。对对高张羽盖,重重密布幢幡。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垂沆瀣。金钟撞处,高功表进奏虚皇;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直日功曹勇猛。僧人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道士密诵灵章,按法剑踏罡布斗。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当日吴讳与那些佛道众人,都在忠义堂上做醮,每日三朝,至第三日满散。果见瘟疫退去,又兼铁针刘文若医治,满山众人都痊愈了。众人大喜,就来安排宴席,当夜喝得酩酊大醉,方才席散。来到三更时候,只听得天上一声响,风云涌动,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闻声都出来看时,只见乌云里射出十三道金光,闪闪发亮,射人眼目。不一时,金光散去,又听得一声炸响,乌云里又发出三十二道银光,亦四面八方射来,直教人睁不开眼。不一时又散了。众好汉有喝醉的道:“却是老天爷打雷,莫不是要下雨?”有清醒的道:“那里的雷有如此这般整齐划一的直?”众人议论纷纷。又过一刻,乌云忽的下起雨来,那个汉子道:“我说下雨,你说不是,如今真的下了。”那一个还要争辩,却被一个硬物砸着肩膀。那人看那东西时,就摔在脚边。于是去捡起来看,总看不清,便叫贴身的小头目提一盏灯来。那小头目只把灯光照了,那人大惊。正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知此人是谁,捡了甚物,又如何大惊,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凤凰山英雄大聚义 齐州路好汉道离别 诗曰: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冯陈褚卫,切糕蘸白糖。 话说当时天射许多光束,只见乌云密集,遮罩整座凤凰山,见不到一丝星月,只把世间万物都埋在黑暗里。不一刻,空中忽地下起大雨,好似天公垂泪;山内猛地卷起狂风,好比地母哭啸。看那风雨愈发的紧,不似常态。却有一篇小赋单道这场雨,却地如何?但见: 雨随风威,垂雨森森扑人面;风卷雨势,朔风阵阵透身骨。乌云低锁,墨染山河暗不明;疏林冷落,绿褪花叶尽凋零。山岚萦绕,胸怀难排遣;寒意侵袭,心底起愁烦。讲甚么义薄云天?早不闻清空万里;叹甚么摘星志气?却不见霄汉千叠。身怀武艺,未曾锄奸拒害;忘却生死,几度遭受分散。难望家乡,有好汉别妻离家音书断;不见归途,是英雄关山阻隔两心悬。谁来问苍天?我来问苍天!问苍天,何时重挥三尺剑;问苍天,何时社稷可需吾;问苍天,何时云雨能止停;问苍天,何时缺月再团圆?壮怀得舒展,一登庙堂宽;心意诛奸邪,贼头祭龙泉。 亦有一首词《望远行》道: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风雨降纷纷。云遮四野难描循,千山岚染隐藏痕。 寒心胆,漉乾坤,望雷光闪劈昆仑,何时天帝起来嗔,终将秋水漫生门。 话说回来,这一筹英雄被一个硬物砸着肩膀。那人看那东西时,就摔在脚边。于是去捡起来看,总看不清,便叫贴身的小头目提一盏灯来。那小头目只把灯光照了,那人大惊。众人都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迪。张迪手握一个牌子,色泽金黄,如牌九般大小,似一个叶片状。再看正面,密密麻麻都是一圈圈天文,且看不懂;翻过来看时,却有几个大字,上书:“小耗星草头神张迪”,张迪就见了自己的名字在上面,方才失声大惊。众人正要闻讯来看时,空中淅淅沥沥,下起这牌子雨来,共计四十五道牌子纷纷下来。都砸在各路英雄身边,一个个都拾起来看时,尽皆大惊。这些儿个牌子都对应着名号。有诗为证: 气运天牌定有无,云纷开阖亦殊途。 谁知离别今时至,聚义却鸣哨鹧鸪。 众人不解,都来询问吴讳,吴讳道:“此乃天授神命之征兆,我等或可顺应天命。”当下徐进且教众好汉取过各自金银牌子看时,上面却有编号,便教叶光从头至后排列得当,不缺一个,尽数抄誊。 紫微斗数从星神只十三员: 大耗星千钧佛徐进、青龙星一窝蜂高托天、力士星呼敢炽张万仙、奏书星小及时雨李太、龙德星天王杨江、红鸾星九霄元君吴讳、将军星盖贾复孙列、喜神星万贯千财李玉堂、官府星紫金梁高托山、飞廉星平地追风武胡、伏兵星滚海龙贾进、病符星铁针刘文若、小耗星草头神张迪。 先天后土卦象神只八员: 乾为天撒手锏沈春、坤为地铁爪袁刚、震为雷铁背苍狼荆俊、巽为风文武袖端木忠、坎为水太冲子水志华、离为火巡山夜叉杜明温、艮为山泰山罴吕章、兑为泽妙计君子叶光。 三景周身诸光神只二十四员: 上景脑金角龙储高、上景发火尾虎李缅、上景肤双剑邓成安、上景目云中君李玄、上景髓白衣神箭纪平、上景膂攀山蛟王进勇、上景鼻哮天犬娄万林、上景舌细腰狈冯善;中景喉无踪鬼魏允、中景肺通天力士危有福、中景心金锤沈卫、中景肝四不像卢士衡、中景胆真大虫蒋哉、中景肾瘟神景崇、中景脏门神毕隆、中景脾鬼见愁张文彪;下景胃香囊郑娘子、下景肠酒坛子丁辰、下景壁净街锣周地祖、下景胴铁算盘倪乾、下景膈聚宝盆钱巨群、下景胁快马一鞭陈毕、下景阴黑无常孙佐、下景阳白无常孙佑。 当时吴讳辨验天书,教叶光写录出来。读罢,众人看了,俱惊讶不已。吴讳道:“此乃天地人三合之相,从星为天;八卦为地;三景为人。”徐进听罢,与众头领道:“如此看来,我等众多弟兄,也都是一会之人。今者上天显应,合当聚义。”遂取黄金五十两酬谢来此道僧等众。这些僧道收得经资,收拾醮器,四散下山去了。有诗为证: 聚义厅前启道场,敬伸丹悃醮虚皇。 精诚感得天牌降,凤篆龙章仔细详。 且不说众僧道回家去了。只说徐进与吴讳、高托天等计议。忽有张先道:“小弟不解,这牌上写的名叫张万仙,而我则名张先,有何说法?”徐进等不解,都来看吴讳。吴讳道:“天意不可违,既然天赐你万仙之名,不妨改名万仙,获得正果。”张先听得,意味深长。乃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能更改?”徐进道:“兄弟,此言差矣,此乃天命,人当顺天时,知利害,既是更名改姓,也是好汉一条。”如此说动张先,此后改名张万仙。却又有三个兄弟出来道:“哥哥,这里却没我三人的名字,如何是好?”众人看去,正是十八手王方明、百晓生叶不凡、通神冯厚三人。众人又看吴讳,吴讳道:“我观运数如此,你三人命格不在其中,若强意相合,恐命死当场。”王方明道:“想我十三太保,自结义以来,不曾分离,这一路上却死伤无数,如今只剩五人在此,看看李玉堂、沈卫都在名牌之上,只我三人无名,自知无缘。”说来垂泪又道:“即使无缘,又怎舍得分离?还求先生免提。”吴讳又劝:“我知你兄弟不愿分离,只如此才好保留性命,我不勒逼你等,去与不去,悉听尊便。”王方明只不愿走。李玉堂劝道:“兄弟,我知你义气深重,不愿背离,只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等离去,可留一条性命在,若他时,或许还能相逢,届时共享余生之福,不好么?”冯厚也是修道的,便道:“诸位哥哥说的在理,人怎能与天斗?二位哥哥与我走了最好。”众人都劝,王方明不得已,挥泪告辞。当夜,三人打拴包裹,都躺在床上,也不得眠,只是心中忐忑不安,一夜各自沉默寡言。亦有诗道: 平添意冷醮云深,法旨心灰染远岑。 虽是天庭排姓字,却将离聚一生箴。 次日,徐进引众头领都来送行,直送到山下十里外,王方明道:“哥哥不需相送,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哥哥请回罢。”徐进又将三兜黄金交付三人,并道:“贤弟,非是愚兄不知情义,奈何不能与天命抗争,只求三位弟兄余生安稳,他日有幸再逢,勿要忘却我等。些许银钱做盘缠,已备三位贤弟路上用,聊表愚兄心意。”三人收了,各自拜谢。如此众人都垂泪作别。临走时,吴讳叫住三人,在耳边轻语,不知说些甚么。此是后话,不必絮繁。 却说众好汉都回凤凰山,又过了数日,看看九月下旬天气,山寨疫病早除。徐进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颁布号令,分设职务:“诸多大小兄弟,各各管领,悉宜遵守,毋得违误,有伤义气。如有故违不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决不轻恕。计开: 凤凰山总兵都头领二员:千钧佛徐进、呼敢炽张万仙。 凤凰山掌管机密军师二员:一窝蜂高托天、九霄元君吴讳。 凤凰山掌管定功赏罚军政司二员:小及时雨李太、白衣神箭纪平。 三军内探视头领二员:铁背苍狼荆俊、细腰狈冯善。 凤凰山掌管钱粮头领一员:万贯千财李玉堂。 掌管考算钱粮支出纳入二员:聚宝盆钱巨群、铁算盘倪乾。 凤凰山马军虎将四员:天王杨江、紫金梁高托山、盖贾复孙列、草头神张迪。 马军指挥使一员:妙计君子叶光。 马军骠骑先锋六员:撒手锏沈春、文武袖端木忠、金角龙储高、双剑邓成安、净街锣周地祖、真大虫蒋哉。 马军一应马匹管理一员:快马一鞭陈毕。 凤凰山步军虎将四员:平地追风武胡、铁爪袁刚、巡山夜叉杜明温、泰山罴吕章。 步军指挥使一员:云中君李玄。 步军统领先锋六员:火尾虎李缅、攀山蛟王进勇、哮天犬娄万林、通天力士危有福、四不像卢士衡、鬼见愁张文彪。 凤凰山水军虎将一员:滚海龙贾进。 水军指挥使一员:太冲子水志华。 凤凰山走报机密头领一员:无踪鬼魏允。 四方打听声息,邀接来宾头领四员:东面瘟神景崇、西面香囊郑娘子、南面酒坛子丁辰、北面门神毕隆。 掌管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一员:铁针刘文若。 掌管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金锤沈卫。 掌管专造房屋筑城垣二员:黑无常孙佐、白无常孙佑。 宣和五年季秋九月吉旦,凤凰山大聚会,分调人员告示。” 当日凤凰山都头领徐进传令已了,分调众头领已定,各各领了兵符印信,筵宴已毕,人皆大醉,众头领各归所拨寨分。次日起,徐进便命众头领建筑大寨,重修聚义厅,后东西各设两房。东边房内,徐进、高托天、李太;西边房内,张万仙、刘文若、纪平;第二坡左一带房内,杨江、高托山、叶光、李玄;右一带房内,孙列、张迪、陈毕、沈卫;第三坡单独一栋房,住着吴讳,并一伙阴兵,供其修道。聚义厅左边,掌管钱粮仓廒收放,李玉堂、钱巨群、倪乾;右边掌管行刑赏罚走报,荆俊、冯善、魏允。其余头领各居其职。南山一关,沈春、袁刚守把;东山一关,端木中、杜明温守把;西山一关,储高、李缅守把;北山一关,吕章、邓成安守把。四关之外置立四寨,正南旱寨,周地祖、王进勇;正东旱寨,危有福、卢士衡;正北旱寨,蒋哉、娄万林;正西水寨,贾进、水志华。其余各有执事。从新置立旌旗等项。山顶上聚义厅前绣字红旗二面:一书“忠良千钧之志”,一书“义节敢炽之心”。有篇言语单道凤凰山众好汉的好处。怎见得? 山分四寨,旗列两方。交情浑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断金亭上,高悬石绿之碑;聚义厅前,特扁金书之额。总兵主将,将种豪杰千钧佛;协赞军权,都监好汉呼敢炽。施谋运计,高托天号一窝蜂;唤雨呼风,九霄元君是吴讳。虎将英雄猛烈,骠骑悍勇当先。马上将军,弓箭枪刀遮路;步下将校,剑戟盾牌相连。满山关隘军兵,守护近临山头;遍野酒肆探马,招邀远路来宾。掌管钱粮,李玉堂万贯千财;飞符走檄,兼谋略叶光李玄。整肃军纪,李太唤小及时雨;定赏行刑,纪平为白衣神箭。神算须还倪乾,探视原有荆俊。魏允供走报探息,沈卫造铠甲军器。快马一鞭专攻医兽,黑白无常修房筑墙。人人戮力,个个同心。休言啸聚山林,真可图王伯业。 凤凰山此后打家劫舍,招贤纳士,啸聚十万义军在此,数月无甚话说。是日,正值大宋宣和六年十一月份前后。看看又是一年将至,满山遍野下起雪来。看那雪时,但见: 山林荆棘起寒风,墨染殇云降玉珑。 鬼尾坟头不见路,人前山后白空空。 聚义厅里徐进、张万仙、高托天、吴讳等正与一众头领说些军事备细。忽有魏允来报道:“各位哥哥,探马来报,那大宋的官家要给金国献贡,搜罗天下宝贝,做一岁国纲,不日要来山东。”张万仙闻言,率先怒道:“岂有此理!宋君如何这般作为?”高托天道:“说的是!却要量大宋之物力,结金国之欢心?”吴讳道:“三位哥哥,以贫道愚意,不妨我等劫了这皇纲,留下自用,到时与外国敌对,或与宋国对敌都好。”徐进道:“贤妹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便命魏允细细的打探,定要把细节处都晓得。魏允领命去了。正是:弱宋外交用金银,强梁出山劫皇纲。不知魏允探得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张万仙剪径噪声势 呼延灼献计成高名 诗曰: 天赐英雄武艺高,绿林丛里独呼号。 将军解饷林前过,劫夺威风名姓豪。 话说魏允领命,引几个探马换了平民装扮,都出山来,直奔东京汴梁大道上。魏允谓众小头目道:“今番大哥要望大风,你等务必小心行事,若走了风声,不是好笑处。”众小头目道:“头领放心,这许多年我等皆无半点差错。”众人就打探如何,不在话下。 魏允只是听得消息回来山寨,谓众人道:“小弟打听得清楚,只是金国换了皇帝,遣派使者与大宋联合,约定共同灭辽,当朝太师蔡京等附议,才有这一番计较。这一队大宋的军官要绕过辽国,以此望登州去,走海路先到高丽国,再到金国。因需绕路,所以岁前出发,看看不过三五日,便到郓州。”高托天问道:“这一伙保驾护航的宋军乃是何人?”魏允亦打探到,答道:“是个边庭的大将,名叫张俊。”张迪闻言大惊。张万仙见了,问张迪道:“兄弟可识得此人?”张迪道:“哥哥容禀,我等自在黄虎山时,与此人交过手,这将军勇武不在小弟之下,更能征善战,统兵有方,谋略过人。”话音未落,有杨江道:“兄弟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张迪道:“哥哥差矣,非小弟夸他如何,只确是如此。”众头领闻言,有不晓得张俊本事的,一个个听得愤恨,都要当先出马;有晓得张俊本事的头领,都在劝说息怒。高托天道:“既如此,我等不需火并,当设下埋伏陷阱,便好得手。”徐进道:“兄弟所言既当,不知哪个兄弟走这一遭?”张万仙起身道:“承蒙哥哥抬爱,教弟弟做了二当家,今番愿领几个英雄下山去,威震我山寨大名!”徐进大喜从之。张万仙又道:“不知哪几个兄弟愿虽我去?”下面有几个人出来道:“小弟愿往!”看时,有六筹好汉在地,正是: 纪平、杨江、沈春、袁刚、周地祖、蒋哉。 当下计议已定,张万仙披挂得当,跨上宝马,带了众好汉,并千余喽啰下山,往西路去。看看近郓州界外将近,本是初冬天气,当晚彤云四合,又下得一场雪。纪平已有计了,便道:“方才探马报说,前面有片林子紧挨大路,此地最好埋伏,借此大雪,挖许多陷坑,专等他来。”张万仙认理,暗差步军去要道口上,靠林边狭处,掘成陷坑,上用土盖。众人在林中等了半夜,心中想道:“怎不见得人马到此,莫非走了他处?”十分焦躁。是夜雪急风严,看看天色微明,平明看时,约有二尺深雪。纪平又问探马道:“却还有其他路么?”小喽啰答道:“西边还有一条小路。”纪平道:“莫非不走大路,转去小路?”又商议一阵,便命杨江引周地祖、蒋哉到西路上看。方到得西边,只见远远的旗幡招扬,剑戟光明,十数辆太平车,二十来个厢禁军监押着那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金国贺岁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一支人马,滔滔而来。 这一队正是张俊之弟张保,押解十五万银钱,先行而来,路经这里。杨江要振大寨威风,一见那将军,拍动胯下宝马,手舞月牙镗大叫道:“过路的留下买路钱来!”那里小校一见,忙入军中报道:“前面有响马断路。”张保闻报叫声:“奇怪,难道有那样大胆的强人,白日敢出来剪经,还打朝廷的主意?待我去拿来。”上前大喝一声道:“何方贼盗!岂不闻张家兄弟的利害,焉敢在此剪经!”杨江闻言更怒,并不回言,把巨镗一举,就在风里劈头盖脸打下来。张保举手中金蘸斧,往上一架。只听当的一声响,把刀柄折为两段。张保大惊,叫声:“啊也!”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后面牙将望见,纷纷驱兵拍马来迎,一齐围住杨天王。后面周地祖、蒋哉见了,亦敲锣打鼓,引小喽啰赶上厮杀,登时两边乱作一团。乱军之中,杨江顺手一镗,霹雳雳杀翻三个牙将。众兵校见主将败了,牙将又不敌,一声喊,弃了太平车,四散而走。杨江放马来赶,张保却叫道:“强盗,银子你拿去罢了,苦苦赶我怎的。”杨江喝道:“都说你张俊利害,今日一会,不过如此。没用的矬鸟,休认我是无名的强盗,我们实是有名目的,我叫做天王杨江,大哥呼敢炽张万仙,今日权寄下你这个狗头,迟日可再送些来。”说罢,方才回马转来。那张保惊慌之际,却记错了名姓,只记着王杨、敢炽,连夜奔回郓州界内去了。 且说杨江回马一看,只见十数辆太平车在彼,叫声:“小喽啰把车一发带走。”众小喽啰都来拉车。只见张万仙引着众人嗒嗒的来了。杨江请功道:“都说张俊厉害,我看不过如此,那矬鸟不曾动手,便走了。”众皆大喜,自来看车子。纪平道:“这里才十五万两,必是先头一支。”沈春道:“如此说来,后面还有大风?”众人不解,沈春解释一番,原来这“风”是此道行中的哑谜,沈春自是当过响马的,因此知道。便道:“哥哥不知,这见了钱财谓之‘风’,来得少谓之‘小风’,来得多谓之‘大风’,若是杀不过谓之‘风紧’,好来接应。”众人才知。纪平道:“依我看,大风不得取,风紧。”张万仙认理,便引众人回山寨去了。后来此事传将开来,凤凰山名声大噪。 不说凤凰山得了钱粮如何,且说张保回了中军。张俊大吃一惊:“吾弟前面押送金银,为何这时回来?”吩咐着他到跟前。张保来至跟前下马拜倒,便道:“哥哥,大事不好!押运的银钱尽数被响马劫去了。”张俊这番听得分明,不觉海下乌须根根倒竖,两眼突出,大喝一声:“好个腌臜泼才!焉敢夺官家之物!贤弟可知那强盗叫甚名字?”张保道:“那强盗一个叫王杨,一个叫敢炽。”张俊听说,心中想一想道:“我且问你,被劫在何处地方?”张保道:“是山东刺榆地方,地名长清林。”张俊道:“既有地方名姓,这响马就好拿了。”一面上报朝廷,与蔡太师等书信报知备细,一面下令当地州府,务必捉拿归案。此后各司其职,不必絮繁。 只说书信到蔡太师府中,蔡京看信大惊,急与高俅、童贯、杨戬等商议。此时八贤王赵佮正整肃官吏,已然拘刷部分贪官污吏,其中不乏其人。四个奸臣商议道:“山东再起贼寇,那梁方平剿匪未除根,却谎报其中备细,导致朝廷损失金银,见今如何是好?”童贯道:“小小蟊贼而已,可遣承宣使,鄜延路马步军副总管刘光世为帅,举大兵征缴。”高俅附议道:“所言既当,只速速求克敌制胜,免误了与金国交易行程。”蔡京复认其理。此人都到大殿早朝,就请刘光世为帅,自点将领,起大兵十五万,直取齐州而来。那刘光世都点那些将领?共计八员,正是: 杨惟忠、王渊、辛兴宗、韩世忠、呼延灼、朱仝、杨志、徐宁。 当下刘光世引八员虎将,命杨惟忠、韩世忠为先锋,呼延灼、朱仝为左翼,辛兴宗、杨志为右翼,王渊、徐宁为合后,自领中军,迤逦望齐州出发,一路无话。是日,便与张俊会合一处。当时张俊正在凤凰山外十余里大寨,闻报出来迎接,把一众将军请入大帐坐地。张俊道:“刘都督到此,定能扫清贼寇,还我大宋晴朗河山。”刘都督道:“客套话少叙,且说贼寇备细。”张俊道:“如今探得敢炽军盘踞齐州凤凰山一带,此山地势险峻,西面邻水,东面是林,南面坡随缓,然有怪石成堆,马匹不能行走,只有北面有条大路易攻难守。”刘都督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破敌?”张俊道:“以末将愚意,可四面攻打山寨,教其应顾不暇,但有一处破关,便是成了。”刘都督思索片刻,又问呼延灼道:“呼延将军乃开国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祖传能征惯战,又曾在梁山统军,当知山寨如何攻伐,不知将军有何良策?”呼延灼道:“凡要用计,需先用力,末将以为,可先休整一日,待明日去山下叫阵,斗他一回。若胜,可鼓舞军心;若败,再用计谋不迟。”刘都督道:“说的在理。”商议定了,当即散帐。次日天明,刘光世引九个将军都到凤凰山下叫阵。只听得山上锣鼓炮声一齐炸响,山上便下来一彪人马。摆开一个阵势,为头的共七筹好汉,看看都有谁?正是: 徐进、高托天、李太、杨江、孙列、高托山、张迪。 当下有高托天催马出列道:“兀那厮大宋的军官,如何不去征伐外敌,却来我义军山寨?”张俊闻言大怒,拍马出来道:“兀那厮腌臜货,抢了俺官家的饷银,也说甚义军?”又有徐进出马道:“将军,你那饷银是要投国外的,若给金国时,岂不是养虎为患?就在我这里,也好替你们抵敌辽、金之兵。”刘光世闻言,亲自出马道:“甚么道理!但有征战事宜,岂容你等插手?只还了饷银来便好!”两边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刘光世谓左右道:“哪个敢去打首战?”当下辛兴宗拍马舞钢刀出阵。那边徐进见了,亦问此事。孙列最惯先锋,舞方天画戟出马道:“看小弟拔得头筹!”说了两个就来厮斗。果然好斗,有诗为证: 方天画戟破空光,长杆钢刀裂岳岗。 杀气腾腾人手舞,征尘滚滚马蹄狂。 金盔金甲明晃晃,银铠银鍪冷苍苍。 我往你来交手客,二人辗转不曾伤。 看看斗了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这里王渊看的急切,亦舞枪拍马前来助阵;那边张迪见了,恐孙列不敌,也舞镗来迎着。两个亦厮斗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那边杨江觑见四个都分不出胜败,就把马驱向前来,觑见辛兴宗头颅较准,弯弓搭箭,喊声:“中!”那箭矢直飞辛兴宗面门而去。那里辛兴宗正在厮斗,哪顾得上闪躲?只凑巧射在盔上。辛兴宗大惊,不敢再战,自回马抱鞍而走。这里韩世忠见辛兴宗败退,亦恐王渊不能以一敌二,便出马来迎着孙列。辛兴宗回到本阵,方敢摘了头盔,才见那箭簇刺斜的插在盔里,再偏三寸,便中太阳穴。辛兴宗当时见了此景,一阵后怕。 再说那四人正斗,又过十数合,依旧难舍难分。杨惟忠道:“他那里放得冷箭,俺这里却不会么?”言毕,就来弯弓搭箭,专射张迪。张迪亦不曾躲闪,正一箭射中左臂。张迪吃痛,拨马回身便走。韩世忠、王渊见状,引军赶杀一阵。呼延灼荐道:“古语云:穷寇莫追。还请都督鸣金收兵。”刘光世认理,忙教鸣金收兵。韩世忠、王渊正追得深入,忽闻鸣金,便各自收兵。正回马时,却见两侧各冲出一彪人马。左边沈春、右边端木忠,二人将冲杀出来,却见宋军退了。这一手埋伏落空,二人各自尴尬。徐进见伤了一将,埋伏又未成功,亦鸣金收兵,退回山寨中。 不说徐进,只说刘光世引众将回到帐内,刘都督道:“今日若非呼延将军提醒,险些儿中了他的埋伏。我看贼寇山势险要,且武艺高强,不可轻敌。我等需从长计议。”呼延灼献计道:“末将愿率一军从小路偷袭敌寨。”刘光世思考片刻道:“此计可行,但需小心行事。”张俊道:“下官认为,可遣一军从大路进攻,吸引贼寇注意。助呼延将军一臂之力。”刘都督颔首道:“此计甚好。今夜便行,定要将这群贼寇一网打尽!”呼延灼忙劝道:“今夜不可,他山寨必有防备,可先袭扰两三日,待贼疲惫时,方可用计。”刘都督大悟道:“说的也是。”当即定了备细。次日起,点起五个将军,轮番出来到凤凰山下叫阵,每个时辰叫一回,五个人轮番上阵。山上亦是纺车般下山来打。正是:山中虎欲吃英雄,朝内将要杀蛟龙。不知这车轮战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五大将轮战凤凰山 一日雪冰融齐州地 诗曰: 祥风阵阵卷云波,瑞雪飘飘落玉珂。 白白群军藏热血,芸芸众将隐兵戈。 三番赞叹来征战,六次平山有句歌。 猛兽青颜终决斗,招安绛子又如何? 话说徐进回了山寨,众人接着,都到聚义厅坐定,来问备细。徐进道:“那厮手底下人物果然厉害,伤了我张迪兄弟,又未中我埋伏,以此回山了。”当下有刘文若前来看视张迪箭伤,谓之道:“头领需好生歇息,近日不便出阵了。”徐进便教左右小喽啰搀扶下去。高托天道:“看宋军胜了一阵,今夜必来袭我山寨,各个头领不得放松,务必牢守。”众人然是。当夜众好汉轮番守夜,只不见宋军来袭。看看天明,已到辰牌时分,那轮红日隐在云里,云下飘着细细的雪。有诗为证: 红阳暗隐盖乌云,细雪如烟乱吹纷。 大宋将军征烈寇,忠肝义胆却难闻。 山上众人正在聚义厅商议军务,忽有魏允上山来报道:“有一伙宋军在山下搦战。”张万仙道:“可知来将姓名?”魏允道:“打一个旗帜,看得真切,上书:讨贼大将杨惟忠。”张万仙道:“我为官时知道此人,勇武异常,我当亲自出马。”言未落地,高托山拍案而起道:“哪个需要二哥哥出阵?我山寨无人能及么?我偏不信!此番我去!”张万仙见气势可用,当即应允。高托山提了自家紫箍棒,披甲骑马下山去了。 只说高托山出了山关,把自家喽啰摆开一个阵势,出马道:“兀那厮矬鸟,知道紫金梁高托山么?”杨惟忠见了来人,一身孔武,亦出马道:“穷山僻壤的小贼,我怎听闻得你的窝囊名声?”高托山闻言大怒,舞棒批马望杨惟忠而来。杨惟忠亦挺一把钢刀赶上,两个就在垓心斗作一团,风雪里乱成一片。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风吹玉屑,雪撒琼花。风吹玉屑,一棒棒打翻空中玉;雪撒琼花,一刀刀切碎风里花。马踏里西山战斗,手搦间北地厮杀。恰如大圣闹天宫,浑如天王镇妖魔。 两个斗了五十合上下,高托山似有不敌,故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杨惟忠不愿放过,纵马来追。高托山见了,思量道:“下山时豪言壮语说的真切,就这般回山,岂不教众兄弟笑话。”于是硬着头皮回马再来争斗。杨惟忠刀法凌厉,又十数合,眼见的砍中高托山。只见高托山猛地一侧身,避过这一刀,再挥棒向杨惟忠面门砸去。杨惟忠连忙举刀相迎,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胯下战马都被震得倒退几步。高托山见势,趁机调转马头,狂奔而去。杨惟忠见此情形,也不追赶,自回营里去了。 却说高托山回了山寨,众人纷纷上前询问战况。他满面羞愧,忽地剪拂道:“那杨惟忠确实厉害,小弟不是他的对手,今番损了自家士气,望哥哥海涵。”张万仙安慰道:“兄弟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暂且休整,再从长计议。”吴讳道:“依贫道看来,一时半刻拿不下这一伙宋军,需是想长久的法子,免得被钻了空子。”徐进认理,吩咐左右,务必严加守把。众守关的头领不敢懈怠。看看到了巳牌时分,那雪愈下的紧,大地群山早铺一片银装。有诗为证: 雪铺乾坤了汉尘,遥看遍地满丰银。 飞凰落凤藏忠义,一片琼花一片新。 魏允又上山来报道:“大将王渊正在山下搦战。”徐进闻言,擂起聚将鼓来,众人纷纷到了。徐进道:“哪个兄弟敢去应战?”张万仙道:“此番还是我去罢。”话音未落,有孙列道:“不需二哥哥离山,冲锋陷阵自是我这里出马。”张万仙亦允。孙列就提了方天画戟,跨一匹枣红马,出山应战。 王渊正在山下列阵,忽听一声炮响,山上下来一彪红头子,为首一个壮汉。王渊道:“那边草寇听真,今时若投降了的,俺不杀他,若执迷不悟,俺一个个杀得干净!”孙列道:“不曾闻我盖贾复大名,我手中方天画戟比你如何?”拍马舞戟出阵。原来王渊亦用方天画戟,因此要比个高低,拍马来迎。两个就在风里争斗,雪里厮杀。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狂风大作,厚雪压身。狂风大作,不见征尘尽银尘;厚雪压身,深藏铁甲满霜甲。方天画戟并方天画戟,善战英雄斗善战英雄。月牙勾得月牙,豹尾抽得豹尾。两相交手无胜负,对身走马有高低。 两个三十合之上,只因那狂风卷着暴雪压在二人身上,王渊却是背风处。那雪直迷的孙列睁不开眼。孙列只得扭转马身,望刺斜去。王渊不放松他处,便紧追不舍。两匹马周旋一阵,孙列却把王渊转到风口上。那雪把王渊迷的看不清路。王渊不敢深追,回马便走。孙列看的真切,拍马来追。看看赶上,一戟便戳王渊背心。王渊就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再翻身上马,用戟回身便刺。孙列眼疾手快,就来架挡。两匹马并驾齐驱,两把戟纠缠一处,两个人各自角力。正在哪里僵持不下,孙列马蹄踏在雪堆里一滑,孙列却不松手,连带着王渊一同摔下马来。两个就在步下争斗。两边兵卒见自家将军落马,都敢来施救。如此混杀一阵,都救了各自将军头领,纷纷退了。 孙列自回山寨,说了备细。众人大惊,纪平道:“孙列武艺我自知的,这般都拿不下,如何是好?”高托天道:“可惜今日下雪,我那一窝蜂不便使得,否则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张万仙道:“不劳烦,下次再来时,我定要上阵,以壮山寨之威。”众人认理。看看将近午牌时分,山寨做了午宴,众人都来吃食。外面雪也小了些,露出半轮红日来,真是虹光映白雪,果然太阳融阴水。有诗为证: 沉沉云散日方出,雪细冰融风卷舒。 直抒天公心下臆,疏财仗义更多如。 午宴尚未用毕,忽有魏允来报:“辛兴宗正来搦战。”徐进大怒道:“这一伙人却不吃饭么?扰我兄弟饮酒!”说了,便要亲自上阵。当即张万仙拦着道:“哥哥莫不是忘了,这番早允了我的,不要争功。”徐进闻言笑道:“贤弟哪里话,我怎跟你争功?此番你去便是。”张万仙就胡吃两片肉,饮一碗酒,穿了披挂,夸上那匹七香驹,自引一伙精兵下山来。 张万仙将到山脚,辛兴宗早见了,就在阵里问道:“你是那个甚么千钧佛的?”张万仙道:“杀你一个小厮,怎需我大哥出手?”辛兴宗道:“休要夸口,草贼拿命来。”张万仙大笑道:“你那辛家两个兄弟都不是我敌手,你又能奈我何?”辛兴宗闻言被激,挺枪出马来战张万仙。张万仙不与他斗,只刺斜里去。辛兴宗见了,飞马来追。张万仙乜斜见得辛兴宗较近,把枪挂在得胜钩上,暗取一把流星锤来,喊声:“着!”把流星锤望辛兴宗盔子便投。辛兴宗哪有预料?一时躲避不及,只把左肩早着。原来这张万仙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今番就使出流星锤来。辛兴宗吃痛,只得回马走了。张万仙见了,自提点钢枪放马来追。辛兴宗胯下之马如何匹敌千里烟云七香驹?片刻赶上,只一枪直刺软肋。辛兴宗喊声:“啊也!”当即翻身。张万仙以为他落下马来,便不追马,去雪地里看一遭,不见人影,才知上当。原来哪辛兴宗使个镫里藏身,假意落马,实则藏在马侧,随那马回本阵去了。张万仙就在垓心大笑道:“量你这般武艺,也敢上阵厮杀?再练一百年罢!”于是大胜回山。 张万仙回了山寨,说了备细,都来夸赞张万仙智勇足备。以此,众好汉都来再用饭食。看看未牌时分,云淡风轻,雪早停了,只把那轮红日挂在天上,雪地亦慢慢的化了。有诗为证: 风卷寒云暮雪晴,狼烟染尽此英名。 山前战后无人扫,又得乾坤一夜明。 此时,再有韩世忠前来搦战,魏允亦报到山上。张万仙欲要再次出马,天王杨江起身道:“二哥哥少歇,此番让兄弟拿个功劳。”张万仙允之。杨江就穿一身玄盔玄甲,胯匹黑马,手搦月牙镗,一发出山寨来。韩世忠见来一伙精兵,尽是黑色,心下道:“前番见得都是红头子,这一伙严肃整齐,铠甲统一,似是禁军一般无二,为首的不可小觑。”当下出马道:“兀那将军,通报个姓名。”杨江道:“我乃大名府天王杨江是也!”韩世忠道:“杨天王威名,我略有耳闻,知道你乃大名府巡检,如何落草为寇,背叛朝廷?”杨江道:“只因君主不明,良才不能中用,以此落草。”韩世忠道:“落草又如何受重?”杨江答道:“我等凤凰山好汉,自聚义以来,每每替天行道,不扰良民,专杀贪官污吏,便是重要。”韩世忠闻言,思忖片刻,乃道:“强词夺理,截取朝廷饷银,罪该万死!”说了,舞刀拍马来。杨江也不抵敌,就摆个阵法,放他入内。韩世忠冲入阵里,却再难冲出,忙大喊道:“速来救我!”后面宋军听着,都如阵里来救。杨江左指右挥,就把阵法变化开来,却把宋军杀得大败亏输。韩世忠大惊,只把平生武艺施展的尽了,才冲出一个豁口,引几个残兵败将,狼狈不堪逃命去了。杨江自擒获宋兵百十人,大胜回山。 只说杨江回得山寨,说了备细,众人大喜,徐进又赏赐金银美酒等物,杨江一一谢了。看看以至申牌时分,雪地渐融,露出黄土枯草来,天地间一块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黄,尽显斑驳陆离,有诗为证: 大地斑斓谁剪裁,风停雪化白山开。 棕枝黄土分颜色,却把忠心照野来。 当下高托天教文武袖端木忠审问这些宋兵降将,要问军中备细。魏允又来报说:“有杨志引兵来战。”李太道:“这一个是梁山泊的好汉,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青面兽的便是。”吴讳道:“正是,此人上合天星,与我等同出一辙。贫道以为,不可损伤此人,若能说动,或可有益。”李太道:“此番我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说他助我等一臂之力。”当下说定,就动身下山来。 李太来到阵前,杨志见了,大骂道:“你们这群草寇,快快束手就擒!”李太不慌不忙,出马道:“杨将军容禀,我等大半兄弟,都是被逼落草,将军与我等都有相似经历,如何不能通融?”杨志听得心动,嘴上道:“休花言巧语,你那里如何做好?”李太道:“将军可去周遭询问,我等可有害良民么?如今大宋与外国为伍,蚕食自家民脂民膏,此番作为,如何勾得民心!”杨志也不答话,李太又道:“如今外国辽、金、西夏等大敌当前,还要分兵节制我等义军,岂不自损?”杨志道:“却是你等先夺了大宋的饷银,如何又来做好人?”李太道:“将军谬矣,金人虎狼之心,这笔银钱名为饷银,实则通敌之资,届时必然养虎为患。”杨志听得左右不是,问道:“既如此,你等不可与国家为敌,可愿归降?”李太道:“降却有降的说法,并非一朝既定。将军今日且回,只等时机到时,你我再会可也。”杨志心忖:“若能招降这一番人物,也好替公明哥哥的事助力。”便先应下了,又问道:“说如此多,还不知英雄姓名。”李太就把名号报说了。杨志道:“英雄号称小及时雨,自比我家宋江哥哥如何?”李太道:“不敢比及,只学得一点忠义而已。”杨志思忖一番,便道:“如今我且信你一回,只等诏安时你我同朝为官,莫负了你的名声。”两个谈论已了,各自回马去了。 只说李太回山,把备细说了,将说到诏安一事,徐进心中悸动,问道:“众兄弟以为如何?”众人道:“皆听大哥哥定夺。”徐进欣喜,又设酒宴,与众好汉共欢。看看酉牌时分,雪色皆无,一片祥和,天地清净许多。有诗为证: 风和日暮雪无踪,恰似天人一处容。 草莽胸存忠国志,良君驾驭便成龙。 却说杨志回来,与刘光世道:“今日小将去山下搦战,那里一个头领,唤作小及时雨李太的,对我说:有意诏安,只求朝廷出旨。特回来报说。”刘光世正在寻思,却有一人道:“你这厮是宋江的麾下,原系大盗的贼,今番为这伙山贼求情,却是心思同病相怜了么?”此话说来,惹得杨志、呼延灼等恼怒。正是:外贼不可怕,内祸最该杀。不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洪中孚招安赚徐进 众好汉大闹齐州府 诗曰: 山前梅鹿山后狼,狼鹿结拜在山岗。 狼有难来鹿搭救,鹿有难来狼躲藏。 箭射乌鸦蓬头起,箭头落在狼身上。 劝君交友需谨慎,千万莫交无义郎。 话说杨志回来,与刘光世商议,要为凤凰山好汉求情,以通诏安的意思。刘光世正在寻思,却有一人道:“你这厮是宋江的麾下,原系大盗的贼,今番为这伙山贼求情,却是心思同病相怜了么?”此话说来,惹得杨志、呼延灼等梁山兄弟恼怒。循声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辛兴宗。呼延灼道:“将军甚么道理,如今凤凰山有意诏安,我等可兵不血刃拿下,又可充沛军马,何乐而不为,却说是我等偏心么?”辛兴宗道:“山贼土匪只要剿灭便好,甚么都诏安了,朝廷岂不成了草莽窝子?”刘光世见说了,恐自家闹僵起来不好,忙来道:“诸位将军休吵嚷,诏安一事,我等不可妄加谈论。我这里上表一书,说诏安备细,成与不成,只听圣裁便可。”众人认理。当即刘光世写了一折,飞马送去京师。有诗为证: 虎噬狼吞兴已阑,偶摅心愿欲招安。 兴宗不解将军意,直要纵横振羽翰。 且说刘光世备将前事申奏东京,进奏院中又有收得各处州县申奏表文,皆为徐进等反乱骚扰一事。大卿类总启奏。是日景阳钟响,都来到待漏院中,伺候早朝,面奏天子。此时道君皇帝有一个月不曾临朝视事。当日早朝,正是:三下静鞭鸣御阁,两班文武列金阶。圣主临朝,百官拜罢,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进奏院卿出班奏道:“臣院中收得各处州县累次表文,皆为徐进等部领贼寇,公然直进府州,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贪厌无足。所到之处,无人可敌。若不早为剿捕,日后必成大患。伏乞陛下圣鉴。”天子乃曰:“去岁曾派人征缴,回说青州荡寇皆空,今年如何又往各处骚扰?何况那里附近州郡,朕已今次差遣枢密院进兵,至今不见回奏。”傍有礼部尚书洪中孚出班奏道:“臣闻凤凰山顶上立二面大旗:一书“忠良千钧之志”,一书“义节敢炽之心”。此是曜民之术。民心既伏,不可加兵。即目与金共伐辽国,各处军马遮掩不及。若要再加兵征伐,深为不便。以臣愚意,此等山间亡命之徒,皆犯官刑,无路可避,遂乃啸聚山林,恣为不道。若降一封丹诏,光禄寺颁给御酒珍羞,差一员大臣,直到凤凰山好言抚谕,招安来降,假此以敌辽兵,公私两便。伏乞陛下圣鉴。”天子曰:“卿言甚当,正合朕意。”便差礼部尚书洪中孚为使,赍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凤凰山大小人数。是日朝散,洪尚书领了诏敕,回家收拾。 却说洪中孚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贺:“尚书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害。若能招降这一伙草莽英雄,也是一大善举。尚书可着些甜言美语,加意抚恤。留此清名,以传万代。”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尚书说话。”洪中孚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凤凰山招安,特请你来说知:我观此贼反复无常,若能成则成,若不能成时,便用计灭之。”洪中孚道:“怎敢违背圣意?”蔡太师道:“你尽管去做,天子处有老夫做主。”洪中孚只得应允:“中孚尽知。承太师指教。”辞了太师,离了相府,上轿回家。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洪尚书慌忙出来迎接,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安敢炽军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况此贼辈,累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后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大意何如。若还此寇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尚书早早回京,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洪中孚大惊,思忖道:“朝廷上正是我说招安的道理,高俅却要治我的罪么?”面上不发,称谢道:“感蒙殿帅忧心,前次蔡太师亦说了备细,若贼心意不佳,可用计擒杀之。”高俅闻言大喜,乃道:“正是此理,我与太师同意,你且大胆去做便是。”言罢起身,洪中孚送至府前,上马去了。次日,洪尚书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十将捧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洪中孚上马,亲随五六人,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齐州。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敢炽军。 会晤齐州来抒臆,预知难以策华勋。 再说刘光世上表奏章以来,拔寨都去齐州城里驻扎,专等回信。是日,远探报道:“天使到来。”刘光世遂引军马并众将军出城迎接。见了天使,正是礼部尚书洪中孚,就说降诏招安一事。都与洪中孚相见了,同进城中帅府商议。刘都督先讨抄白备诏观看,要先遣一人往凤凰山报知,令徐进等全伙,前来齐州城下,听天子诏敕,赦免罪犯。便问道:“谁愿走这一遭?”当下青面兽杨志道:“小将愿往!”刘都督大喜从之。洪中孚见走了杨志,先道:“请都督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谈。”刘光世便教左右退下,见人走了,问道:“不知是何要事?”洪中孚道:“来时蔡太师并高殿帅说:‘若凤凰山一伙不意招安时,可用计擒杀之。’此来与都督说了,也需知悉。”刘都督闻言,大惊道:“若如此时,岂不有损皇家信誉?”洪中孚道:“天子处自有太师等说法。”刘都督只得从之。有诗为证: 远捧泥书出大邦,谆谆天语欲招降。 中孚勾结奸人语,要害英雄入狱窗。 却说徐进五番斗了胜负,又勾搭上杨志,看看宋军退兵,尽皆欢喜。当日徐进与大小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小校报道:“齐州府差人上山来,要说招安的事。”高托天道:“来者何人?”小校道:“自称青面兽杨志的。”徐进听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便叫请杨志到堂上,吩咐左右大摆宴席,肉山酒海摆满,管待杨志。杨志到堂前坐地,先被请饮三杯酒。杨志道:“朝廷特遣天使颁降诏书,赦罪招安,加官赐爵。特来报喜。”杨江道:“最好。”杨志说道:“朝廷降诏,特来招安。刘都督差我前来报请大小头领,都要到齐州城下行礼,开读诏书。并无异议,勿请疑惑。”徐进叫请一众兄弟商议定了,且取银两段匹,赏赐杨志,杨志不意领受,自辞别回齐州去了。徐进传下号令,大小头领,尽教收拾,便去听开读诏书。张万仙道:“兄长且未可性急,诚恐这是刘光世的见识,兄长且不可便去!”徐进一心只想自家将种的荣光,便急切道:“你们若如此疑心时,如何能勾归正?众人好歹去走一遭。”叶光道:“哥哥,去则去了,只是要说一处,他朝廷若执意联金灭辽,我等至死不从。”徐进正心急,李玄却笑道:“哥哥心急如焚,放着众弟兄一班好汉,不要疑心,只顾跟随哥哥下山。我这里先差平地追风武胡引着巡山夜叉杜明温、火尾虎李缅、哮天犬娄万林、鬼见愁张文彪,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齐州东路;再差铁爪袁刚引着泰山罴吕章、攀山蛟王进勇、通天力士危有福、四不像卢士衡,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齐州西路。若听得炮响,杀奔北门来取齐。”当下分调已定,众头领都下山,只留贾进、水志华两个水军头领看守寨栅。 话说刘光世在齐州城中帅府坐地,唤过杨惟忠等众将军商议:“传令将各路军马,拔寨收入城中;教现在各将军俱各全副披挂,伏于城内;各寨军士,尽数准备,摆列于城中;城上俱各不竖旌旗,只于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众将领命去了。刘都督与洪中孚并众官都在城上,只等徐进到来。当下呼延灼等梁山的将领得了命令,出府衙来。朱仝和徐宁与众商议道:“教我等如此准备,怕不是有一场阴谋在其中。”杨志方从凤凰山回来,不知备细,就来询问:“如何这般说?”呼延灼道:“兄弟不知,当时你走了,洪尚书又教我等退下,不知和都督说了甚么,以此觉得有诈。”朱仝道:“我等宜小心为上。”徐宁道:“且看情势如何。”众人领兵听令不题。 再说当日叶光先差铁背苍狼荆俊并细腰狈冯善将带五百哨马,到齐州城边周回转了一遭,望北去了。人报与刘都督,亲自临瓮城上,女墙边,遥望北边徐进军马到来。看看前面锣鼓、旌旗,众头领簸箕掌,栲栳圈,雁翅一般,摆列将来。当先为首,徐进、张万仙、高托天、吴讳,在马上欠身,与刘都督声喏。刘光世见了,使人在城上叫道:“如今朝廷赦你们罪犯,特来招安,如何披甲前来?”徐进亲至城下回复道:“我等大小人员,未蒙恩泽,不知诏意如何,未敢去其介胄。”刘都督不去管他,就命城上开读诏书。那洪中孚便在那里朗读圣旨。只等念毕,徐进道:“若教俺投降,需先断了与金国的来往。宋金合谋辽国,俺以为宋辽乃兄弟之邦,金人是虎狼之性,灭辽终危害宋庭也!”那里洪中孚闻言怒道:“你一届草莽,先前无非是个边庭的小将,有何颜面与我等商议国事?今番招安你等,乃是天恩浩荡,不愿刀兵相向,却在此讨价还价,不知死么?”刘光世闻言,忙挥令旗。忽见四门突出军马来,杨惟忠从东门杀出,王渊从西门杀出,辛兴宗从南门杀出,韩世忠从北门杀出。呼延灼等四人却不动作。 那里徐进大惊,高托天不慌不忙,命人敲得鼓响,一齐上马便走。城中官军追赶,约有五六里回来。只听得后军炮响,东有武胡、杜明温、李缅、娄万林、张文彪引军杀来;西有袁刚、吕章、王进勇、危有福、卢士衡,引军杀来。两路军兵,一齐合到。官军只怕再有埋伏,急退时,吴讳道:“可卷杀回去便罢!”徐进认理,全伙却回身卷杀将来。三面夹攻,城中军马大乱,急急奔回,杀死者多。凤凰山众好汉收军,不教追赶,自回去了。 却说刘光世见败了一阵,就把这些将军唤在衙内。众人坐定,刘都督谓呼延灼、朱仝、杨志、徐宁四人道:“你四个如何不听命出兵?”呼延灼道:“辛兴宗等将军在前,出城去时,我等在后,也要出城时,远远望见两边红头子来,便知来不及了,此时再上,恐前后拥堵,自相踩踏,得不偿失。”刘光世听得在理,也不好发怒。杨惟忠道:“都督容禀,方才末将在城内时,听得那徐进所言不无道理,不妨上表说理。”韩世忠忙止住道:“兄弟,这话不可乱说,此乃天子御批的国策,不能妄断。”洪中孚道:“正是此理。将军还是专心军务为好。”呼延灼却鉴议道:“朝中有八贤王坐镇,见今乾坤晴朗,可与贤王报知,再看如何。”刘光世又请洪中孚定夺。洪中孚只是不肯,便在齐州写表,申奏朝廷说:“敢炽贼寇,大闹齐州,不伏招安。”外写密书,送与蔡太师、高太尉,烦为商议,教太师奏过天子,沿途接应粮草,星夜发兵前来,并力剿捕群贼。 却说蔡太师收得洪中孚密书,径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闻奏,龙颜不悦,乃曰:“此寇敢辱朝廷,累犯大逆。”当即降敕,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刘都督调遣。敕令未发,忽有八贤王赵佮,手持八面瓦楞金锏上殿。面见阶下,推金山,倒玉柱,口尊陛下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天子曰:“皇叔请起,如何教朕收回成命?”赵佮起身稳形,说一番计较。正是:辽国灭则如唇亡齿寒,金国兴好似猛虎卧榻。不知八贤王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大宋贤王力举援辽抗金 妙计君子巧置过河拆桥 诗曰: 青峰泣血角吹边,愿往燕云故里眠。 宋与辽朝唇与齿,金和宋廷虎和蝉。 援唇抗虎保家国,固胆豪胸有王贤 胡草如何含露水,贪心侵犯北州川。 话说大宋徽宗道君皇帝正要降敕,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刘都督调遣。敕令未发,有八贤王赵佮,手持八面瓦楞金锏上殿。面见阶下,推金山,倒玉柱,口尊陛下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天子曰:“皇叔请起,如何教朕收回成命?”赵佮起身稳形,开口奏道:“微臣有言,陛下容禀。”天子曰:“皇叔但讲无妨。”赵佮娓娓道来: “我大宋自真宗景德二年,在澶州与辽国会盟誓约。说其时景德元年,辽国率犯我大宋边庭,辽军势大,我军难以抵敌。辽终抵宋澶州城下,与我军对峙。次年,宋辽于河北澶州定檀渊之盟,两边停战,以白河沟为界,各自安歇,此大局定矣。协内规两国为兄弟之国,自此边庭设榷场互市之地。此盟此举终我大宋二十余年征战,更为我大宋延绵一百余年繁荣昌盛。前岁,我大宋征辽,全赖招安水泊梁山之众人,皆是能臣良将,一路攻至辽国都城,领其国土繁多。当时陛下亦以大局为重,还其国土,允其纳贡,再造兄弟之邦。见今金朝郎主更迭,似有大兴邦国之相,若允与金朝为伍,要共伐辽国,岂非自断手足,损毁兄弟?正是唇亡齿寒之议。现有齐州凤凰山草莽英雄,绿林好汉,皆知:‘宋辽兄弟之邦,金人虎狼之性,灭辽终危害宋庭。’陛下岂能不知?小王直谏:恳请我主再降隆恩,效当年招安梁山泊之举,招安凤凰山,收回与金通之岁币,出兵援辽抗金。” 八贤王言毕,道君皇帝也自自踌躇,两班文武俱不搭话。眼见得有八个大臣出班跪倒,正是大宋的八个贼臣奸佞,哪八个?分别是: 太师蔡京、殿前都太尉高俅、检校太尉童贯、太傅杨戬、太傅王黼、检校太傅梁师成、节度使朱勔、太监李彦。 八人齐声拜奏道:“此事万万不可。”天子曰:“有何不可?”蔡太师奏道:“见今与金朝联盟已成,如何背反?岂不教外国耻笑,说我等大宋文明之邦无有信誉,损毁皇家威仪,他时再与外国会盟,还有哪一个愿与我大宋为伍?”高俅又奏道:“正是此理,再者辽国吞并我幽蓟十六州之地,如今尚未讨回。今番与金联合伐辽,共同瓜分土地,定能成祖宗之光,青史留名。”众官吏道是。道君皇帝沉吟片刻,心思:“若能收回燕云十六州,正是流芳百世的功绩。”以此心意坚定,乃曰:“众爱卿所言及当。朕意已决,先伐山东乱匪,讨回予金粮饷,早与金会盟,共伐辽邦,不得有误。”八贤王仍要再劝,天子哪容他说话,忙曰:“皇叔近日整饬吏治,颇为劳累,朕有意体恤皇叔体情,且休憩三日,再与国用心。”赵佮正要提那手中的金锏,忽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并陈宗善出班奏道:“陛下隆恩浩荡。”赵佮便知其意,只得谢恩退下。 高太尉已知节次失利,又教梁方平统军,当时高太尉道:“今番命你去,务必剿除的干净,以免再有疏漏,也好将功折过,”梁方平道:“感太尉提拔之恩,但有一事相求。”高太尉道:“但说无妨。”梁方平道:“先前出战,我这里八员战将已损两员,恳请调拨大将补齐。”高太尉当即应允,教梁方平自寻两个将军便是。这两员将军是谁?这一个是八十万禁军洋人教头,有个宋人名,唤做郑浩;另一个也是八十万禁军洋人教头,亦有个宋名,唤做王晓。这两个将军,本是诺夫格罗德人,正是斯拉夫大军的两员将军,当时本国王位空虚,群雄并起,只为登上王位。郑浩、王晓二人战败,引自家兵马一路奔逃宋朝,后得本朝赏识,做了禁军教头。在京数载,也习得宋人言语。 当时梁方平点定二将,限目下起身,来辞蔡太师。蔡京分付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当重用!”二将辞谢了。这郑浩、王晓辞了众省院官,调拨自家营下洋兵,都到梁方平处,禀说:“明日出城。”梁方平各赐与二将五匹好马,以为战阵之用。梁置帅又道:“你二人暂充我军,郑浩便作飞龙将军,王晓便做飞熊将军。兼统原班军马。”二将谢了置帅,各自回营,收拾起身。次日,军兵拴束了行程,都在御营司前伺候。郑浩、王晓到辰牌时分,摆列出城,正与梁方平大军会合。梁方平远远的看时,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飞龙将军郑浩。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插绣旗、画十字、掩耳鼻亮银盔。披一副熊罴裹、绿绵套、嵌连环锁子甲。穿一领火焰边、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铜叶、双獭尾、白鞓钉盘腰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云根靴。背一面叶子片、涂红漆、皮革束挡箭牌。挂一口七星装、沙鱼鞘、崩寒铓、利神锋飞金剑。横一把灌水银、水磨杆、八楞面铁骨朵。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胭脂马。 那郑浩坐在马上,昂昂奇伟,领着左队人马,东京百姓看了,无不好奇。随后便是右队军马,端的整齐。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飞熊将军王晓。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遮颜面、露双目、软兜鍪烂银盔。披一副护心胸、掩双肩、嵌金钉熟钢甲。穿一领绣牡丹、表繁花、圈金线绛红袍。系一条拴后腰、系小腹、鳄鱼皮纽扣带。着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架一杆长三丈、挂红旗,展十字点钢矛。背一面宽圆锥、画菱形、白杨木铜心盾。驶一匹负千斤、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 这王晓坐在马上,停停威猛。再看两个将军并两队洋兵,都是: 面凹鼻凸,肤白眼绿,发赤须黄,身高体壮。步军森严,列阵四面方正;马军威仪,进退齐头并行。宝剑悬在腰间,皮壶挂在胸前。十字枪高举,叶子牌低垂。人裹棉袍,尽是素色无花样;马披厚布,都有赤狮哮天宫。 梁方平看毕,便叫二人做先锋,许国、马旺做左翼;张志宁、刘元鼎做右翼;辛道宗、辛彦宗做后合,自领中军离了东京,取路望齐州进发。众看官不知,那飞鹏将军张志宁被张万仙押在山寨。后被辛道宗、辛彦宗赚取山寨,救了出来。以此不曾丧命。 且说刘都督在齐州,和洪中孚尚书商议,比及添拨得军马到来,要一举共伐凤凰山大寨。洪中孚道:“依我愚意,不需合兵一处,可遣人送信与梁方平告知,去凤凰山西路扎寨,我等在东路扎寨,两面征伐最好。”刘都督道:“所言既当。”当下写了书信,遣人送去。那小校收了信件,出城望西南去,于路上正撞见郑浩、王晓先锋部队。小校说了,郑浩道:“将军在这里引兵暂停一阵,我引他去与置帅报说。”当即引着信使望中军去了。 不说郑浩去了如何,且说王晓令停军修整,只待郑浩回来。看看天色,那轮红日正在当空,恰是午牌时分,众将士本赶路走得累,又等了半晌,各自困倦。一排排歪歪扭扭,一列列扭扭歪歪,早不成阵型。王晓见状,就使其教头的本职手段来,就把大军整顿一番。正在此时,探子来报道:“前面发现一伙红头子踪迹。”王晓听得精神一振,赶忙下令准备迎战。果不其然,只听远方一阵锣鼓响,杀出一片红头子来。王晓就把大军摆成阵势,那排头兵首当其冲,两边短兵相接,杀将起来。王晓就在阵里,将鞭稍指挥,又去寻对手,却不见一个似头领的。正纳闷时,又听刺斜里一阵马蹄声响动,又出一伙骑兵,尽是玄盔玄甲。为首的正是天王杨江。杨江大喝一声道:“兀那厮红鬼,留下首级再走!”王晓闻言,忙分一拨兵先去抵挡。王晓正要拨马迎住,忽听得另一侧也来一伙步兵,尽是红盔红甲,为首的正是巡山夜叉杜明温。杜明温大喝一声道:“白鬼,来我这里送死!”王晓左右为难,看看大势不敌,正要回马走。却听得后面又来一伙红头子,也不见头领。四拨人马就把王晓困在中间,王晓大惊,只得在这里结阵苦守。不知守了多久,忽闻左右来人。左面许国、马旺引兵拦着杨江一彪人马;右面张志宁、刘元鼎引兵拦着杜明温一彪人马。登时一场混战,旌旗缭乱,激战正酣,难解难分。王晓见状,奋起平生之力,只在东南角冲破个豁口,引大军都走。杨天王、杜明温二人见困不住王晓,只要引兵退却。刘元鼎正要追,却被许国拦着道:“将军莫追,恐有埋伏。”刘元鼎认理,便不再追了。 当下杨江二人退出五七里远,正撞见叶光。杨江道:“军师妙计,只是他那里有军来援,不曾斩得敌将。”杜明温道:“这一伙奇装怪服,不知哪里人。”叶光道:“此番我等只是巡哨,如今他那里吃我一回闪,必不敢小觑我等。”杜明温道:“不知后计如何?”叶光道:“见今他两处人马或要汇集一处,我等只得在此安营扎寨,与山寨做掎角之势才好。”杨江道:“话虽如此,只是这里只有我两处精兵并一伙喽啰,如何抵敌?”叶光道:“这个好办,我这便写信一封,回山寨调兵遣将便是。”言毕,当即写了书札,命一个精细小头目送去。那小头目送信回山,徐进看了,便道:“叶光贤弟单要二位水军头领下山。”贾进道:“自我二人上山以来,不曾立功,今番军师教我二人助力,必当全力以赴!”徐进大喜,又来问道:“还有哪个愿去助杨天王一臂之力?”张万仙起身道:“小弟同领军务,当然第一个先行!”下面一众头领都起身道:“小弟愿往!”张万仙道:“不需这许多兄弟,只带半数,剩余半数与大哥固守山寨。”徐进认理,忙教点将: 盖贾复孙列、撒手锏沈春、双剑邓成安、铁爪袁刚、攀山蛟王进勇、通天力士危有福、鬼见愁张文彪、黑无常孙佐、白无常孙佑、滚海龙贾进、太冲子水志华。 张万仙就领十一筹好汉,引大军两万下山来。望西南走了一阵,看看一片山丘,丘上却建立寨扎,正是凤凰山的旗帜。张万仙见了道:“我想叶光人称妙计君子,如何犯这般错?却把大寨安在这里?”危有福道:“想必有甚道理说的。”就来寨里相和。张万仙进入山寨,与杨江等人商议军情。就来问叶光道:“我观此处虽居高临下,然易被大观难守,不知军师如何把大寨建在这里?”叶光解释道:“此处是他必经之地,我光明正大摆在这里,就是叫他提防我的,不让他与城中大军和合。”张万仙道:“那他若不与我等抵敌,直绕过去如何?”叶光道:“他若要绕过我时,我可夹击其尾,他必大乱。”众人称赞。张万仙又问道:“他若正面攻我,我这里守不住,又当如何?”叶光笑道:“用兵须知天时、地利、人和,二哥且看。”说了,指着舆图上的一处河道,说道:“此地周遭一圈河水,当地人称回河,三面环水,只有一处可进入。若是敌军正面强攻,我等自然退守此处。”张万仙道:“却是要用背水一战之计么?”叶光道:“非也。只却将他们也引入这里。我早已在河岸布下虚营,他必以为我有伏兵,所以必追进来。”张万仙问道:“既已知有伏兵,如何又追进来?”叶光笑道:“他必以为我是虚张声势,以此定追进来。”张万仙道:“追进来又如何?”叶光道:“这便是请二位水军头领的用意。”张万仙道:“有何用意?”叶光道:“二位头领可速去河中建起浮桥,到时我等过桥而去,拆了浮桥。回河两侧亦建浮桥,在绕半圈回来,就把他困在这里。”张万仙听得,拍案道:“好一招诱敌深入兼过河拆桥。”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妙。正是:大宋命数不可知,拿捏人心展妙计。不知此计成功与否,请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二洋将回河落水 五英雄直取中军 诗曰: 山东河北乱纷纷,水火风林皆是军。 频用奸邪无一处,广施忠义有耕耘。 话说众将护着王晓回到中军,与梁方平报说了。梁方平大惊,忙教探马去探个虚实。探马回来报说:“前面大路一旁小丘上遍布营栅,看了旗号,正是凤凰山那伙敢炽军。”梁方平闻言大笑道:“我当是甚么高手大能,竟把大寨安在这里,岂不是自寻死路?”当下许国道:“置帅容禀,岂不闻兵法有云:‘居高临下而击之’,我看这人正要用此理。”梁方平不以为意,乃道:“想当年赵括也知兵法,到头来不过纸上谈兵。三国时马谡亦知:‘居高临下而击之’的道理,后来如何?”张志宁劝解道:“置帅且去看过地形,再议不迟。”梁方平道:“也好,去看一遭则个。”当下按住众军,引着八员大将迤逦到山丘前看了。那丘不高,东西两侧坡缓,南北两侧坡陡,形如瓦片,躺在路边。着实易攻难守。梁方平见了,笑而不语。许国亦尴尬道:“如此看来,统军之人真蠢材也。”梁方平道:“且回去点兵,一发就把这寨都连根拔了。”言毕,引众人回到中军。当下点拨人马:“着郑浩、许国引一军从东面缓坡击之;王晓、马旺引一军从西面缓坡击之。其余部队随中军扎寨。”四人领命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郑浩、许国两个引兵从东面望丘上来,正撞见孙佐引一彪人马在彼。孙佐先见那洋人洋兵,一个个样貌怪异,穿着古怪。孙佐道:“这一伙外邦的兵,却有些说法。”当下出马道:“兀那厮姓甚名谁,且报上名来。”郑浩见了,不知是有意,还是听不懂,也不搭话,取骨朵在手,催马奔孙佐而来。孙佐见他不搭话,心思:“却是个哑巴。”当下亦提一个玄铁骨朵迎着。两个军器并举,交马错蹬,只一合,二人手里骨朵都各自振飞出去百十步。就见郑浩不慌不忙,抽出腰间飞金剑,摘下背后挡箭牌,回马再来厮斗。那边孙佐手上则空空如也,因此不敢抵敌,当即回马便走。郑浩见状,直喊两声胡语,身后马军就把十字枪放平,一气儿冲将上来。孙佐听了寻思:“却是个讲胡话的。”也不搭理,引兵走了,穿营往北而去。后面许国见了,亦引军赶上。有诗为证: 郑浩能征亦惯战,寡言少语领洋军。 手提骨朵斗孙佐,浴血沙场表宋君。 再说王晓、马旺正从西边来,却撞见孙佑。孙佑见了一伙奇装异服的,心里踌躇。那里王晓怪眼圆睁,大喝一声道:“贼厮,纳命来!”孙佑又惊又喜,便道:“你这红毛的鬼,也会说俺们的人话?”言毕,提骨朵来打。王晓只听的大怒,挺枪来斗。两个斗了三五合,孙佑暗忖道:“这洋人路数甚怪,总摸不清如何。”正要卖个破绽走时,却险些儿被王晓一枪戳翻。万幸,只把护心镜槊裂。孙佑吃这一闪,这才不敢小觑那洋人,只回马便走。王晓见了,怒道:“嘴碎的宋人,不敢交战么?”言毕,纵马便追,后面洋军见了,俱都跟上。马旺在最后面,不知如何,也只得跟上。有诗为证: 洋人善斗名王晓,话利称凶怒气焚。 十字长枪征孙佑,周身肃杀乱纷纷。 看看孙佑正合着孙佐,两个使了眼色,一齐引军往北去了。后面王晓亦撞见郑浩,两个自用胡语说了些甚么,又引自家兵马一发去追孙佐、孙佑。再后面许国、马旺相合,见了前面的言语,不知所云。许国道:“我看敌军一触即溃,恐有计谋,这两个洋人却不省得。”马旺道:“既如此,我等得去拦着,以免中计。”当下商议定了,于是两个便纵马追来。 且说郑浩、王晓两个转过丘陵,追出二三里远,路过一片林子,二人不以为意。又去二三里远,望见一片河湾。远远地看孙佐、孙佑望河湾边上去。两个心中暗喜,马不停蹄,吱呀怪叫赶杀来。看看要到岸边,却见八座浮桥。孙佐、孙佑各分四队,过桥渡水而去。郑浩、王晓两个见了,亦分作四队,上桥来追。二人正渡一半时,却见对岸转出八排水军,就驾二十多只渔船赶到桥边,船上七八个水手,各用朴刀就把浮桥绳索斩断。那桥登时散架,顺流走了。桥上那伙洋兵回退不及,一个个连人带马都落到水里去。郑浩、王晓亦各自落水,只因身上盔甲沉重,游泳不得,直在水里挣扎呼救。就看左右水军船只一发上来,洒下挠钩套索,一个个都擒到船上,就在船上绑缚了送到岸边。贾进就在那边活捉了郑浩,水志华便在这里生擒了王晓。有诗为证: 洋人眼中死盯敌,哪顾回河溅马蹄。 过河拆桥难提防,雄狮落水不如鸡。 此时节,许国、马旺正赶上,许国见了地形,心知不妙,忙止住后军。马旺问道:“眼见得要赶上,将军如何止步?”许国道:“我看此处三面环水,正是困龙之所在。”话音未落,只见前军洋兵大乱。马旺看得一惊,忙道:“见如今两个洋将军陷在里面,我等速去救应才好。”许国道:“兄弟,不可,你且看那里。”说了,就用鞭稍指着河对岸。就看见河对岸孙佐、孙佑的两军,那两军正沿着河岸分两边走。许国指着道:“将军且看,这一伙用计过河拆桥,如今我军大乱,他本该走的,却并未退却。以此我意恐有卷回之心,如此你我再去便是送死。”马旺道:“既如此,我等不妨撤了?”许国道:“亦不可,我等同朝为官,怎能见死不救?”马旺急切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兄弟,你却说如何才可?”许国只在马上无言,思忖一阵,乃道:“你我可各领一军,占住河道回转处两岸,敌若半度则击之,敌若不度则引军撤退。”马旺闻言在理,当即分兵去了。有诗为证: 马旺无知难统兵,追逐利刃又难行。 前军落水后军险,许国施谋妙法精。 对岸孙佐、孙佑两个望河道两边去,正要依照叶光之计回马,却见对岸亦有许国、马旺两军占住要道,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看前面那片林子里杀出两队精兵来。二人大喜,忙教水手搭浮桥过河。不必絮繁。 再说林中这一军,正是凤凰山大军所在。左边杀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孙列,左边沈春,右边邓成安;右边杀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杨江,左边杜明温,右边袁刚。六个好汉各引大军,正抵住许国、马旺的人马。就争得把宋军望那回河圈子里赶。许国大惊道:“失策!却还有伏兵!”不得已只能且战且退,正与马旺与半数洋兵会合,看看退无可退,都被困在这里。杨江与孙列合兵一处,将军马一字排开,就把出路堵住。河里水军,就在一旁岸边侯着,宋军若下水来也能抓得住。这时孙佐、孙佑亦与杨江、孙列会合,占住两边。此时此刻,宋军插翅难逃。杨江亲自出马道:“那里大宋的将军听着,俺凤凰山并非是跟朝廷作对,奈何朝廷奸佞当道,国主不明,无奈做了义军,今番你等若肯投降,可留你等性命,回去与朝廷说,免与金国交往,才好。”许国、马旺听得真切,马旺道:“事已至此,不妨降了?”许国大骂道:“甚么话!我等皆食大宋俸禄,如何肯降?”马旺欲哭无泪,忙问:“若不投降,又将如何?”许国道:“岂不闻兵仙韩信的背水一战么?”马旺大悟。许国就扯开嗓子道:“兀那厮草寇教我投降,我爹赐我许国之名,如何肯做背叛国家的事?今番就是死了,也不投你草寇处。”回身道:“众兄弟皆食朝廷俸禄,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番不报效国家,还等何时?”下面一众士卒听得激情荡漾,一个个发出喊来:“誓死不降!”许国、马旺二人身先士卒,口喊:“冲锋!”纵马望杨江而来。那里杨江听得真切,叹一声道:“真乃忠臣良将也,宋有此将,如何不兴?”当即教左右放开一条路来。袁刚道:“此时绝佳之机,若放虎归山,如何得了?”杨江道:“兄弟,你看他士卒振奋,已不能比及,还是止损为妙。”众人只得听令,当下让开一条路来。放许国等人去了。有诗为证: 大将生来身许国,如何勾得反朝廷。 天王有意放忠义,才使将军脱困囹。 看这回河之地,却不见张万仙、叶光、王进勇、危有福、张文彪五人的身影。原来这五人,见围住大军,自绕过丘陵,直直奔袭梁方平中军来。早有探马来报:“有一伙红头子,浩浩荡荡望这里来。”梁方平闻言大惊,忙问:“来者人马几何?”探马道:“前面一彪骑兵,约么两千余人,后面一伙都是步兵,数不清人数,恐有万余。”梁方平这才安心,笑道:“量他这点人马,怎与我大军比及?”当即点拨诸将,引大军出营看视。梁方平出得辕门,只见远处尘土飞扬,正是张万仙等人杀到。张万仙一马当先,手提青龙戟,直取梁方平。梁方平身旁刘元鼎见状,急忙上前迎战。两个斗了十合之上,张万仙大喝一声,挥动画戟,用那月牙小支,只把刘元鼎喉咙戳破。那刘元鼎喷一口血,登时倒在马上。张志宁见了,认识张万仙,忙道:“这个为头的甚是厉害,置帅不可小觑。”梁方平道:“谁敢匹敌?”四下里无人搭话。梁方平怒骂道:“一帮饭桶,枉费大宋粮饷,却喂饱了你们这些儿个废物。”张志宁劝解道:“置帅息怒,末将以为,当权且暂避锋芒为上。”梁方平道:“若辛家兄弟在此,我如何这般狼狈。”当即回马,引大军穿营而过,望后军去寻辛道宗、辛彦宗去了。张万仙见走了梁方平,心下正要追赶,却被叶光拦着道:“二哥不可,今番取胜实为他那里没有防备,其大势未损,后面定有合后。”张万仙认理,就叫小喽啰把宋营里一应物品,能带走的,尽数带走,带不走的,堆做一块烧化了。后引军回山丘寨扎上来。有诗为证: 冲锋陷阵英雄汉,那个能平张万仙? 身手不凡来斩将,人呼敢炽有名传。 且说梁方平引着败军,正行之间,看看天色渐渐暗了,却忽然马蹄声响动,梁方平起始大惊,叫苦不迭,以为还有埋伏。张志宁定睛了看时,才知那左有一队军马奔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辛道宗。右有一队军马奔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辛彦宗。辛家兄弟来至跟前,下马拜道:“方才得了消息,置帅临危,特引两队快马加鞭来援,万幸,见得置帅无恙。”梁方平见了二人,忙道:“二位将军请起,来的却也及时。”当时说了前番备细。不一时,又听得身后人马声响。梁方平又来叫苦,以为追兵到了。辛道宗、辛彦宗两个道:“置帅休慌,我二人自去抵敌。”梁方平颤颤巍巍道:“速去!速去!”两个得命上马,引两队骑兵赶上前去。正迎着来人。两边个都未打火把,看看日落西山,看不清楚,只道是两个人。辛道宗只以为是凤凰山义军,当即挺枪拍马来战。那边为首的将领亦提一把丧门剑来迎。两边斗过五七合,辛道宗大叫:“泼贼,纳命来!”只用一招穿风枪,直刺死那人。辛彦宗叫一声好,也提朴刀赶上,与另一个交锋。另一个催马上去,两个斗了七八合,那人道:“且慢!来者何人?”辛彦宗心中只要立功,便道:“慢甚,慢则中你计了。”便使个力劈华山。那人只把军器横架着遮挡,渐渐的不敌了。口里只喊声:“撤!”便引军一发走了。辛彦宗大笑三声,又叫人点起火把。辛道宗正下马来,要砍下这人脑袋请功,只把火把照来看时,二人大惊失色。正是:梁方平两番受惊,飞虎将去又复回。不知二人惊讶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许国惨死自家手 叶光智取辛道宗 诗曰: 要言忠义难忠义,要说英雄总英雄。 墨记乾坤铺满纸,毫书宇宙落心中。 大开大合抒胸臆,细腻细节太无穷。 转转兜兜休不止,到头生死一场空。 话说辛道宗、辛彦宗两个正下马来,要砍下这人脑袋请功,只把火把照来看时,二人大惊失色。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飞豹将军马旺。二人恍然大悟,才知走的那个正是许国,辛道宗道:“却是他,如此这般大水冲了龙王庙,怎向置帅交代?”辛彦宗思忖一回,忙谓之道:“哥哥,肯依兄弟的么?”辛道宗道:“你说来我依你。”辛彦宗就在辛道宗耳畔说了备细。辛道宗闻言大喜,谓左右道:“且把这人尸首带回去,交付置帅处置。”众人听命,将马旺尸首抬起,跟着辛氏兄弟回营交差。一路无话,至中军大帐,辛道宗、辛彦宗拜见梁方平,将马旺被斩一事禀报:“马旺并许国这两个因阵前失利,投靠凤凰山,前来追击我等,我兄弟二人抵住时,这厮道:‘你那里在梁方平一个宦官手下做事,如何勾得晋升,不妨投靠大寨,待招了安,岂不青云直上?’我兄弟闻言,登时大怒,便斩了此人,那许国不敌我兄弟,自顾自走了,我等恐其有诈,不敢深追,特回来报说。”梁方平闻言大怒,教下面把马旺碎尸万段。梁方平谓辛道宗、辛彦宗二人道:“二位将军真勇将也!此等叛国之人,死不足惜!”随后,还不解恨,又把马旺头颅割下示众,以儆效尤。辛道宗谓梁方平道:“置帅,我看贼寇此计败露,定不敢再犯,今夜就地寨扎,好歇一宵,待养足精神,明日反攻可也。”梁方平认理,当即下令扎营歇息,不在话下。 却说许国引残兵败将一路回逃,也不敢走大路,只在小径里走。不知走了多久,看看并无追兵,才放心下来。左右牙将道:“将军,却才那伙人,虽看不清样貌,似是辛家二位将军,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就毁了马将军?”许国道:“想必是看不清我等,把我等误判做了凤凰山红头子,待明日天光大亮,再去最好。”众人认理,只是一伙洋兵自顾的乱,一个洋牙将,口里含含糊糊,用宋语道:“将军,如何不去救我家两个将军?”许国道:“如今我这里人马不齐,奔走一日又不曾歇息,只待明日与大军会合,再作计议。”众洋兵闻言,不再询问。许国命人在路边安营扎寨,各自安歇,当夜无话。次日天明,许国将起来洗漱,忽有探马来报:“见辛道宗旗帜在彼,不过三五里。”许国闻言大喜,既不拿枪,也不着甲,跨上战马,引两个牙将,望旌旗而来。看看辛道宗将近,正要搭话。那边辛道宗却先开口道:“兀那厮反贼许国,昨夜不曾赚得我,今日又来厮杀么?”言罢,提枪出马,望许国便刺。许国大惊,先躲过那枪,勒住马道:“将军如何这般对我?”辛道宗道:“休多言,受死!”复出一枪。许国却未躲过,肋下正中一枪,吃痛,抱鞍回马而走。几个牙将见了,皆不敢靠前,都回马走了。 许国回营来,众人都来看视,先交医士看顾了伤口。几个牙将就把备细说了:“辛道宗不教解释,只说我等背反朝廷,投靠凤凰山,做了敢炽军,奈得如何?”众人闻言,面面厮觑,俱不知如何。几个洋牙将道:“一夜之间,却做了叛徒,岂有此理?”许国卧在胡床上,谓众人道:“如今之计,唯有先暂避一时,等待时机,再与置帅解释。”一洋将道:“凤凰山离此不远,我家主将也在那里。既然大宋说我等背叛了,不如我们真的去投凤凰山算了。”一牙将怒道:“若此时去投凤凰山,岂不是坐实了反叛之名?”许国沉思片刻道:“当今之际,只能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正商议之间,大帐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许国忍痛起身,走出营帐,只见一群士兵围在一起,不知在议论甚么。许国走上前去,喝问道:“发生何事?”一士兵回道:“将军,营中粮草已快耗尽,弟兄们人心惶惶。”许国心中一沉,忙问道:“还可支持几日?”士卒道:“不足二日。”许国闻言,自在那里踌躇。忽又有探马来报:“辛道宗人马已望小路来,目见寨外。”许国大惊,叹道:“祸不单行,真个天亡我也!”又命众军出营。当下许国引大军出营,正抵住辛道宗。辛道宗见了,只要杀人灭口,便要出马。许国止住道:“将军且慢!我等绝无背反之意,请将军叫我亲与置帅禀明。”辛道宗寻思道:“若叫他见了置帅,岂不露馅?”只是万万不肯,乃道:“休花言巧语,置帅得知你等造反,早不意相见!”许国见如此说,心如死灰,便问道:“若我死,我手下将士可否洗清莫须有之罪状?”辛道宗不言不语。许国又问一遍,辛道宗方才道:“我定向置帅求情。”许国闻言,仰天长笑,掣出腰间宝剑,谓左右道:“我死之后,你等定要为国出力,不可糊涂。”言毕,刎颈而死。可怜飞虎许国将,如何勾得许国身?后人有诗叹曰: 飞虎将军名许国,相残意免罢兵戈。 挥金自裁为名正,赤血横流顺玉珂。 湛湛忠肝皆可负,寥寥义胆又如何? 几行名姓留青史,日月从来照少多。 只说飞虎军众牙将士卒见了,尽皆垂泪不已。那里辛道宗见了,心思道:“这厮却是愚忠的人。”当下叫左右出军,要杀败这伙飞虎军。那边飞虎军牙将见了,怒喝道:“将军怎能不讲信誉?”辛道宗道:“你等背叛一次,难免会有二次,今次剿灭你等,好为国家免除祸患。”众牙将听得咬牙切齿,双目猩红,一个个紧握长枪,手搦弓弩,一发赶上,要与辛道宗拼死。辛道宗也不怯懦,提手中枪出马,先槊死两个牙将,教左右一发上了。一场混战,看看杀到巳牌时分,飞虎一军千余人尽数被灭。那里洋将早看见了,引自家兵马一发跑了,都望凤凰山去,以此不曾少了一个。辛道宗就来收拾战场,但见许国身上那张弓,乃是当时蔡太师所赐,当下心仪,便据为己用,不在话下。 再说一伙红毛兵都望凤凰山走,正撞见张万仙的大寨。那里张万仙早有探马报知,张万仙兵叶光自引一军出营来看,却见那许多奇装异服的奔来。张万仙勒住马,叫弓弩手射住阵脚,喝道:“那里胡乱兵莫靠前。”那一伙洋兵见箭矢射来,纷纷提盾格挡。为首的牙将慌忙教众人下马,就把白旗挂在枪头,在那里晃。张万仙见了,不知所以然。叶光道:“这一伙似是要投降的。”张万仙闻言大喜,忙要上前。叶光止住道:“二哥休去,提防有诈。”张万仙豪情万丈,乃道:“贤弟,他既投降,我等正好接纳,不必多疑。”叶光仍自持己见道:“哥哥要去,也不能一个人去。”忙教许多小头目跟着。张万仙不以为然,引众人向前,与洋将说了几句,又回来与叶光道:“军师,速去大摆宴席!”叶光便知成了。随机引这伙红毛兵入大帐里去。 只说几个洋牙将入得大帐里来,却见郑浩、王晓在彼坐定。几个见面声泪俱下,又说了些甚么,都是胡语,张万仙等众人都不知得。几个洋人说了备细,郑浩、王晓两个当即引众人拜倒,忙道:“感谢大头领收容我的部下。”张万仙忙叫:“请起!”几人才起身来。原来郑浩、王晓这两个人被擒之后,张万仙不曾羞辱,叫人好生管待。二人便引一军留在这里,也算好吃好喝伺候。郑浩又问过备细,与张万仙说了,张万仙闻言,叹道:“想那许国忠义之士,却遭此等下场,大宋朝廷果然昏暗不明。”只觉招安尚不是时机。众人正商议之计,小喽啰来报,宴席已然备好,张万仙便请众人赴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待众人欢愉,忽有小校来报:“有一伙宋军在寨外叫阵。”叶光问道:“可知来的是谁?”小校道:“打一个辛字旗帜。”王晓道:“定是辛道宗、辛彦宗两个到此。”张万仙道:“这人忒不知好歹,还敢来闯我大寨!”正要亲自出营抵敌,左右郑浩、王晓起身道:“不需头领动手,我兄弟二人自去抵敌。”张万仙闻言大喜,忙道:“也好,”说了,郑浩、王晓二人自出营去。 这边斯拉夫大军摆开一个阵势,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前面立两排骑兵,形如八字。郑浩、王晓各引一队,立在前面。那边辛道宗见了,怒喝一声道:“我大宋并未薄待你等,如何做了背信弃义的人?”郑浩只不搭话,王晓道:“你当我不知,你宋人自家勾心斗角,方才害死许国,还有脸与我谈话么?”那边辛道宗闻言,答道:“非是此话,那许国乃背主求荣之辈,因此杀他免除后患,你二位将军深为忠义,怎会弃暗投明?若翻身杀贼,岂不功成名就?”一番言语只把二人说的心动。王晓谓郑浩道:“你看此事如何?”郑浩道:“我等正规之军,如何与草莽为伍?”二人当下商议定了。王晓又谓辛道宗道:“那边将军捎待,看我二人手段,定能擒贼首来。”辛道宗闻言大喜:“将军若能擒得贼首,我必请置帅上报朝廷,二位将军功劳大焉。”郑浩、王晓谢过。王晓谓郑浩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回。”说了,自回营来。 大帐内张万仙正与叶光商议如何用兵,叶光道:“小可见这两个红毛鬼生有反骨,必是屡背家主的人物,不可轻信。”张万仙道:“军师忒小心,我看不然。”叶光道:“兄长光明磊落,不知这些个心肠,总要小心为上。”正说之间,却见王晓匆匆忙忙回来,当即剪拂道:“头领,我兄弟不敌那厮,郑浩正陷入苦战,请头领亲自去助阵则个。”张万仙闻言大惊,忙要出营助战。叶光拦着,又问王晓道:“不知将军人马战损几何?”王晓道:“头领休问,且出去一看便知。”叶光闻言,心下正疑。那张万仙不知备细,只要出营助战。叶光自知劝不住的,忙教危有福、邓成安两个跟着:“务必保护二哥周全。”二人领命跟着去了。又唤过孙佐、孙佑、王进勇、张文彪四个道:“你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四人领命去了。当有沈春问道:“军师恐这胡人有诈,如何不现在抓了?”叶光笑道:“你等莫急躁,且看小可使个将计就计。”众人这才不言。叶光就引剩余头领出来看戏。 那边王晓引着张万仙、危有福、邓成安三个出来辕门看时,却不见甚苦战。张万仙正待要问,王晓发声喊,那伙洋兵就把三人围住。张万仙等大惊,才知中计,连连叫苦不迭。三人如何冲突的出来?郑浩、王晓就把三人绑缚了。张万仙大骂道:“背信弃义的小人,亏我还以兄弟相待!”王晓道:“我等是天朝上国的兵,怎与你一帮草寇称兄道弟?”张万仙只在那里谩骂。郑浩、王晓二人也不理他,就携着三人望辛道宗宋军里去。两军会合一处,辛道宗见绑了贼首,欢喜不已,忙来与郑浩、王晓二位将军答礼。王晓道:“将军莫要食言。”辛道宗道:“不会不会。”两边寒暄几句,却见叶光引着兵马都到跟前。辛道宗纵马出阵道:“兀那厮土匪,你们头领在这里,还敢来战么?”话音未落,只听得左右喊杀声响,左边孙佐、右边孙佑,杀出来正围住宋军。辛道宗大惊,忙教结阵抵敌。不一刻,辛道宗只听得自家阵里噼里啪啦乱响,回头看时,张万仙等早挣脱束缚,在阵里大杀特杀起来。再仔细看时,才见那三人身旁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危有福、一个是张文彪。原来这两个人早换了宋军的衣甲,混入宋军里了,见细节处,就来与张万仙等人解绑,放出这三条大虫来。那里叶光见宋军阵里大乱,知道计成,忙教左右引军掩杀过去。辛道宗被杀得大败亏输,只得引残兵败将回马走了。 叶光见宋军走了,忙来看视张万仙等,张万仙只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又叹一口气道:“不听军师之言,险些儿酿成大祸,只是我死不足惜,却差点害死我两个兄弟,多亏军师神机妙算,救我兄弟性命。”叶光劝道:“哥哥不必如此说,想我众兄弟同心协力,我一人怎能成事?多亏危有福、张文彪两个兄弟不畏生死,才能勾得兄长回来。”张万仙又去谢过危有福、张文彪二人,二人自来答礼。叶光又道:“哥哥,俗语有云: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哥哥今次可吃一堑长一智了么?”张万仙道:“长了,定是长了。”众人方才大笑 ,回营去了。正是:轰轰烈烈进兵来,说说笑笑便退军。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刘光世分兵围困凤凰山 杨惟忠以一敌三名显赫 诗曰: 一杆刀谁能比及,三施计又展奇谋。 八千里战烟云起,四寨中人马不收。 二处军刀枪对垒,七星耀月照吴钩。 听吾语把分纷数,算字时诗句具休。 话说辛道宗中了埋伏,一路败逃回来,正撞见辛彦宗。辛彦宗拦着问道:“哥哥,如何去又复回?”辛道宗道:“贤弟不知,我正擒住贼首,本欲建立功勋,谁知中他埋伏,折损士卒颇多,看大势不妙,才引军回来,与贤弟会合。”辛彦宗又见郑浩、王晓两个在彼,问道:“哥哥又如何救下这二人的?”辛道宗就把之前的备细说了,辛彦宗道:“计是好计,不过难以成事。”辛道宗道:“不知当下如何?”辛彦宗道:“你我不妨回去与置帅禀明备细,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辛道宗认理,逐引大军都回梁方平处。此时节,梁方平正引后军徐徐前进,忽有探马报说:“辛道宗、辛彦宗正回马来。”梁方平寻思:“我命这二人去做先锋,如何这时回来?”当下教见了。辛道宗、辛彦宗两个下马拜见,辛彦宗禀报道:“我等自做先锋,先剿灭许国一彪反贼军马,后拼死救出郑浩、王晓二位将军并其人马。方才将要擒住贼首,只因人马一路劳顿,他那里以逸待劳,又中埋伏,以此不曾成功。我二人回来,只请置帅调兵亲往,与贼寇决一死战。”梁方平听了二人之言,沉吟片刻道:“不想贼寇如此狡黠,竟设下此等埋伏。也罢,我便亲自领军,定要将这群逆贼一举消灭!”随即,梁方平号令全军,整点兵马,向前路敌军大寨进发。途中,他与众将商议战略,张志宁谏意道:“置帅,我等可分兵两路,一路抵住前军,另一路可直驱他凤凰山大寨,做个围魏救赵之计。”辛彦宗又道:“或可不需我这里出兵,且送信一封给城内刘都督处,叫他出兵直取贼窝老巢。”梁方平道:“此计正合我意。”于是,梁方平写下书札,命一员牙将送信去。 只说那一员牙将把梁方平书札送到齐州城,刘光世看罢书信,谓左右道:“梁置帅教我率兵直取贼窝老巢,你等意下如何?”当有辛兴宗道:“我意此计可行。”杨惟忠道:“可把大军安在山下,再引一支军马去他外寨回山必经之路上埋伏,定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刘光世认理,当即点将道:“杨惟忠、王渊、辛兴宗、韩世忠四位将军引大军八万,直取凤凰山;呼延灼、徐宁二位将军引军五千,埋伏于必经之路,莫教他外寨回援。其余头领留守城中,以防敌军来袭。”众将领命去了。杨惟忠等人率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凤凰山杀去。 早有探子见宋军势大,赶忙飞报山上大寨。千钧佛徐进闻报,忙擂起聚将鼓,急召众人到聚义厅商议对策。看看众头领坐定,徐进道:“见今刘光世派遣大军杀到山下,探报宋军不低于五万,诸位有何退敌之策?”储高建议道:“大哥,看宋军士气正盛,我意当下应死守山寨,不可出阵。”有倪乾提议道:“兄弟此言欠妥,我意当主动出击,教他宋兵宋将不可小觑我等才是。”又有纪平道:“当下大军临寨,当速去请张二哥回援,正可里外夹击。”却有冯善制止道:“不可,他那里必有防备,若匆忙叫回寨外兄弟,恐遭埋伏。”聚义厅里你一言我一语,正在争论不休之际,又有毕隆来报:“大哥,宋军将临山下不远,如何是好?”当下李太道:“大哥,依我愚意不可出战,亦不可让二哥回援。只把剩余兵马分做四路,固守山寨为上。”徐进认理,只得吩咐众人,本有职的,各司其职,暂无职的,分拨驻守。 再说杨惟忠来到山脚,问计道:“诸位将军,如何攻寨妥当?”王渊道:“探马回报,他那里山脚东、南、北建有三座旱寨,西近济水分支小清河处建有一座水寨。其中各有兵马,若直取山关,恐寨里兵马断我后路,当先攻取四面军寨,再议攻关之事。”韩世忠认理,附和道:“我大军人多,无需一个个去拔寨,可分四路兵直取四寨,叫他不能互相驰援。”杨惟忠、辛兴宗二人闻言,都认其理。杨惟忠道:“不知如何分兵?”王渊道:“我可领一军去打东山。”辛兴宗道:“那西山便是我去。”杨惟忠道:“韩将军去打西边水寨如何?”韩世忠道:“便依遵命。”杨惟忠又道:“那这南山便是我去。”众人商议定了,分兵而去。 如此话分四头,先说南山一路。杨惟忠引两万大军直到山寨,摆开一个阵势。引几个牙将勒住马看时,见寨扎森严,旌旗林立,杨惟忠暗忖道:“观此寨扎,这些人却颇知些兵法。”当即引几个牙将出列叫阵:“兀那厮土匪头子出来投降!免得我杀上山去教你等枉死!”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通锣鼓响,辕门大开,出来两个将领引一伙小喽啰。正是周地祖、沈卫两个。沈卫手搦一把大锤,驱马向前道:“兀那厮休说大话,敢吃我三锤么?”言毕,拍马来取杨惟忠。杨惟忠正要出马,左右一个牙将道:“不劳烦将军,末将张淦愿领头功。”说了,便舞枪拍马抵住沈卫。两个同举军器,先交手一合,那沈卫的铜锤只把张淦手中枪砸的稀烂。张淦大惊,回马便走。沈卫怎肯放过?批马便追。杨惟忠见自家牙将性命难保,忙抽弓搭箭,急射沈卫。那箭矢一出,沈卫听得弓弦响动,顺势提锤,拨开那箭。沈卫大怒道:“堂堂宋军将领,却只敢放冷箭么?”话音未落,杨惟忠又射一对连珠箭来。沈卫却只拨开第一支箭,那第二支箭正中脸颊,却把半边嘴唇穿裂。沈卫大惊,不敢再追,回马便走。张淦见了,抽腰间宝剑,回马来追。周地祖见自家兄弟受伤,忙挺朴刀来援,正抵住张淦。不三合,见沈卫回寨里去了,也自卖个破绽,引兵退回寨里去。 只说沈卫、周地祖二人回寨。周地祖见沈卫伤势较重,忙教小喽啰送回山寨,教铁针刘文若看顾。又去请山关守备下山来援。小喽啰自送沈卫去了,又请得荆俊、冯善二人引军下山望寨里来。三人行礼以毕,冯善问道:“他那里军马如何?”周地祖道:“不曾斗兵,只斗将时,他那里冷箭伤了我沈卫兄弟。”冯善便寻思主意。正思之间,只听寨外吵嚷,探子来报:“他那里见我不出寨,正在外面骂街,忒难听些。”众人闻言,都略有怒气。冯善道:“且容他骂,骂的累了自然消停。”周地祖却按捺不住,手提长枪,就要带人冲去厮杀。荆俊正要阻拦,冯善道:“我看周兄弟气性上涌,不好劝阻,且一同去看了再说。”于是引军出来看周地祖厮杀。杨惟忠见辕门又开,心知计成,立即下令摆开一个阵势。周地祖大怒道:“兀那厮只逞口舌之快,不如手底下见真章!”言毕,舞枪批马来战。杨惟忠也不管他,就把鞭稍一指,手下兵卒一拥而上。后面冯善见了,恐周地祖有失,忙教左右小喽啰赶上抵住宋军。当下两军交战,短兵相接,混杀一阵。周地祖大发神威,一连槊死一个牙将并十数个兵卒。杨惟忠见了,心下怒气将生,舞刀驱马要来战周地祖。正行之间,只见得那刺斜里却冲出荆俊,直取杨惟忠。荆俊跨一批赤炭马,手舞狼牙棒大喝一声,先挥一棒要击杨惟忠面门。杨惟忠不慌不忙,一转马头躲过,又回身来,觑见荆俊腋下空虚,也挥一刀砍去。荆俊眼疾手快,只把狼牙棒横栏架挡,正遮掩住那刀,只被震得虎口发麻。荆俊寻思:“这厮好大的气力。”于是不敢抵敌,回马便走。杨惟忠见他要走,不愿放过,放马便追。看看将要追上,刺斜里又有冯善起一匹青骢劣马,提一杆朴刀出阵,正望见杨惟忠大腿教亲,心不迟疑,挥刀便劈。杨惟忠果然马术娴熟,见那刀来,忙把马肚一夹,那马竖律律立起,正躲过冯善的刀。杨惟忠顺势,手起刀落,便对冯善使个力劈华山。当时冯善见没看中,心下早惊,又见其势大,不敢遮拦,策马躲过那刀便走。 杨惟忠见那二人走得远了,便不追赶,又要回身去杀周地祖,谁知荆俊又回马来拦着。直惹得杨惟忠恼怒,骂道:“真个狗皮膏药,却甩不脱!”言毕,便又来荆俊厮杀,两个战了二十余合,荆俊渐渐不敌了。杨惟忠一心要速战速决,只把眼眸瞅准时机,看那荆俊驱马兜转之际,直一刀劈断荆俊战马前蹄。那马失前蹄,一个跟头将荆俊滚翻在尘埃里,难挣扎的起身。杨惟忠见状,手搦大刀直取荆俊。眼见得要得手时,那边周地祖挥舞长枪赶来救援。杨惟忠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动,正在风里避开周地祖的枪。心思道:“不好腹背受敌,先杀一个便好。”只得瞥了荆俊,再来斗周地祖。两个斗了十三四合,周地祖发声喊,使个哪吒探海,先用枪头去戳杨惟忠左手手腕,杨惟忠把手一收躲过;再看周地祖把枪一扭,红缨散成一朵红花,又来刺右手手腕,杨惟忠只把左右手一换,再躲过。周地祖再转枪头,看他双手交换处,拨开杨惟忠的刀,觑见杨惟忠下半身大开,再刺小腹来。杨惟忠早知这般手法,只把刀收在手中,先是一横,再向下一压,正把枪头压住,又往里一收,看看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就把枪杆夹在左臂腋下。周地祖大惊,忙要抽枪,却抽不出来。杨惟忠左臂死死夹住那枪,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说了,便把右手施展开来,挥刀要斩周地祖。周地祖急中生智,只把双手撒开,躲过那刀,喊声:“撤!”教一伙小喽啰就把荆俊救走,随后自瞥了杨惟忠,回马便走。 阵里冯善见势头不对,又教小头目鸣金收兵。一发都退回大寨去。杨惟忠见这一伙又要回寨,心下想道:“好不容易才勾得他们出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左手搦那把红缨枪;右手提这柄大杆刀,挥舞大军掩杀过去,便要冲寨。那寨扎上面守军见了,把弓弩箭矢雨点般射将下来。杨惟忠奋起直追,口喊:“怯战者斩!后退者斩!”众军士闻言,军心大振,便顶着箭雨冲寨。那里荆俊等刚回大寨,辕门不曾关的牢固,就被一伙宋军冲开。荆俊大惊,只得带兵穿营而过,退守山上关卡里去。如此一场混战,攻取凤凰山南山大寨,以一敌三才见杨惟忠英雄了得。有诗为证: 杨惟忠本姓康炯,西夏闻名镇国疆。 先战江南追方腊,后征徐进入沙场。 神锋利刃谁能比,以一敌三占凤凰。 统领军兵真勇武,为臣做将显忠良。 再说东山一路,王渊引两万大军到此,就把军马摆开一个阵势,勒住马看那大寨时,但见大寨扎实,寨墙高耸,上面摆满灰瓶炮石、辕门外拒马众多,两边各立起两座箭楼,箭楼上立着十数个红头子,各持弓箭,火铳等物,都是惯射的小头目。箭楼两边又立着许多云梯,梯上也有喽啰,手持弩箭。原来这凤凰山东边正对着齐州城池,为防宋军袭扰,因此这东寨建筑最为牢固,好与宋军打熬。王渊见了,迟迟不敢靠近。有牙将道:“将军如何不去攻寨?”王渊道:“我看此寨好生雄阔,不可强攻,需使个法子诱敌出来才好厮杀。”那牙将道:“这个好办,我等去寨前骂阵便是,他那里一窝都是草寇,经不起骂的,定耐不住性子出来对敌。”王渊闻言认理,乃从之:“也好,你等自去骂阵。”当下有三五个牙将、裨将出马,正探出一箭之地,就在那里谩骂:“兀那厮缩头乌龟,赖在窝里的狗,敢出来与你爷爷争斗么?”见不吱声,又骂的更狠:“看你爷的鸟,却不好吃么?你娘直叫好哩。”“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如此云云,不堪入耳。寨里寨内喽啰头目听得,一个个相当恼怒,都要出来拼死。景崇见状,忙来压火道:“众兄弟且息怒,他那里骂,只是看我山寨不能攻取,教我等出去对敌,万万不可着了宋军的道。”这才稍安些许。卢士衡道:“话虽如此,怎能忍得住,且教箭楼放箭,射退这些人才好。”于是下令放箭。 那里几个牙将见骂不出来,又有箭雨射将下来,当即回马与王渊说了备细:“俺这里骂了许多,他却只射箭,不出兵,如何是好?”王渊只把双眼一转,道:“我有一计。”唤过几名裨将,低声吩咐了几句。正是:有勇将军杨惟忠,有谋大将是王渊。不知王渊要用甚计,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卢士衡意外退宋军 王几道奇谋夺山寨 诗曰: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 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话说王渊见骂不出寨里的人,只把双眼一转,道:“我有一计。”唤过几名裨将,低声吩咐了几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裨将闻言赞妙。王渊传令前队退兵,倒拖旌旗,不鸣战鼓,却如雨散云行,遇兵勿战,自然退回,退兵三五里去了。箭塔上小头目眼尖,望见王渊军马,手拖旗幡,肩担刀斧,纷纷滚滚,一发退却。小头目看了仔细,报与景崇、卢士衡二人知道:“他那里大宋的军马尽数收兵,都往东去了。”二人听的,随即商议。景崇道:“眼见的是见我等死守不出,又无分毫破绽,因此归去。”卢士衡道:“可以乘势追他一回,必擒宋将。”景崇劝道:“也不必死命擒杀,虚追他一回,也好振奋军心。”两个商议定了,便各带一支军马,从南北两路追赶王渊军马。 再说王渊引兵正走,忽听得身后喊杀声从南北两边赶将来。心下大喜:“乌龟探头了。”忙教后排军事丢盔弃甲,掷旗倒戈,佯装大败奔逃。景崇、卢士衡两个见了,急催马向前,正追杀的紧,忽闻南北两路刺斜里各杀出一军。卢士衡大惊,也不顾景崇如何,自顾自回身便走。那里景崇却是骑马的, 见刺斜来人,要展示手艺,发声喊,撤宝剑便劈。那牙将把腰一扭,躲过那剑,又提手中枪来刺景崇,景崇要施技巧,只把马头一转,回身便走。牙将一位他怕了,奋起直追,看看追上,正提枪要刺,口喊:“纳命来!”前面景崇闻言,回身道:“给你!”言毕,举剑望那牙将面门便投。那牙将不曾防备,正张嘴喊,那剑直戳戳插进嘴里,登时毙命。那里王渊看的急切,忙教回马掩杀,三路大军直赶得景崇、卢士衡二人少生两条腿。看看赶杀一阵,杀死红头子颇多。景崇、卢士衡两个入寨里去,箭楼上又射箭下来,王渊这才鸣金收兵。看看隔了一箭之地,王渊骂道:“缩头乌龟又回壳里去了!”众将大笑。王渊谓众将说道:“今日虽未能大破贼军,但也杀了他不少人马,大涨我军士气!”左右有裨将恭维道:“将军英明,此计甚妙!那两个贼首定然吓破了胆!”又一牙将笑道:“他们若再敢出来迎战,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众人纷纷附和,笑声回荡在军中。王渊不以为意,又去看他寨扎,依旧森严。心中暗自思忖:“这寨易守难攻,若要强攻,必然会损失惨重。还得想个法子智取才行。”便谓众人道:“我看今日不能取得,且退五里安营扎寨,看看夜里如何。”众人得令,便安营扎寨不提。 夜幕降临,看看当夜戌牌时分,王渊召集一众将领商议夜袭敌寨之事。一裨将献策道:“将军,末将愿率一队精兵,趁夜色掩护,攀上寨墙,打开辕门,放大军入城。”王渊颔首道:“此计甚好,但敌寨防守严密,需小心行事。”那裨将领命,遂挑选了一批身手矫健的士兵,由裨将领衔,悄悄向敌寨进发。 再说东山大寨里景崇、卢士衡也在商议对策。卢士衡献计道:“兄弟,不如我们派人偷袭宋军营地,也好打乱他们部署。”景崇犹豫道:“此举最佳,兄弟武艺比我高些,我且留守大寨,你去如何?”卢士衡道:“也好。”当下商议定了,卢士衡披挂得当,手搦铁铲,引一彪身强体壮的精细喽啰,隐隐向宋寨去。 却说两边军马为隐秘身形,俱不点火,借着月光,摸索前行。但见: 这边宋军匿在草里急行,那边土匪藏在林中忙走。这边宋军一路卷甲倍道,那边土匪半途钳马衔枚。这边宋军形如常山之蛇,那边土匪状似石缝之蝎。裨将举目,观星月以定南北;头领颔首,探山水为知东西。静静悄悄,宋军无声无息;悄悄静静,土匪无影无踪。 此时节,风吹云动,却把明月遮了半边。那两边都行,却正撞见。裨将见远处有团黑影,卢士衡亦见一团黑影在彼。裨将稳住众人,壮胆问道:“来者何人?”卢士衡听了也不搭话,自顾自要跑。那裨将看他不搭话,也不敢向前,正愣在那里。片刻云过,月光洒下来,正照过树叶乱处,看看那影影叠叠,一个大汉,面目丑怪。早有宋兵吓破了胆,发声喊道:“妖怪!”回身便走。众人闻言,都以为是妖怪,那个不惧?争先恐后都走。裨将见状,自知孤掌难鸣,也不得已走了。那边卢士衡正回头,听得有人口喊妖怪,也是一惊,引众人都回寨里去了。此后凤凰山便有了一个传说:夜里有那吃人的妖怪游荡。此后凤凰村老人便以此事吓唬孩童。有诗为证: 宋兵夜袭月遮云,山涧妖魔所未闻。 壮士名称四不像,回眸一面退将军。 先说卢士衡逃回山寨,景崇见他气喘吁吁,忙问:“兄弟,如何这般狼狈?”卢士衡道:“俺出去不远,却遇见一伙黑影,听得有人喊:‘妖怪。’俺恐被那妖怪吃了,岂不枉死?因此不敢逗留,便飞奔回来。”景崇听闻,眉头紧锁道:“这人世间何来的妖魔鬼怪,以我的意思,恐是遇上宋军了。”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宋军有所察觉?或者只是巧合?”为以防万一,景崇一面下令道:“且加强寨内防御,多派哨兵巡逻。”一面安抚卢士衡不提。 再说宋军那个裨将领队返回大营,王渊见了,心中便知计败,问道:“损失多少人马?”那裨将道:“不曾损了一个。”王渊怒道:“可是不敢前往,遗失战机?”裨将道:“将军容禀,我众人去的路上,却遇见一团黑影,不知是人是鬼,我部下有小厮口喊:‘妖怪。’惹得一队人马俱惊,早无心恋战,因此都回。”王渊闻言,沉思片刻道:“依我看,这并非甚么鬼怪,不过是撞上山里红头子。”又唤过那个小厮问道:“你却见过妖怪?”小厮道:“不曾。”王渊道:“那你喊甚?”小厮道:“只是害怕才喊。”王渊大怒道:“只因你一人胆怯,却灭了全军士气,延误战机,当罚!”说了,叫左右斩讫来报。当下把小厮推出大帐斩首,又教把头颅立在旗杆上,以儆效尤。王渊对众将说道:“此次夜袭失利,责任在我,没能谋划周全。但战事紧迫,我等不可就此罢休。”众牙将一齐拜倒,口称将军道:“是末将未能为主将分忧。”王渊便请起身道:“明日再战,且看我手段。”众将皆抱拳领命。次日天明,王渊领着大军前后分两队,王渊谓几个牙将道:“你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几个牙将得令,自去忙点起一队士兵做前队,悄悄绕到大寨后方去。自领一支队伍做后队,埋伏在辕门之外。 且说那些伙牙将绕道大寨后面,搜罗一堆干柴,堆在路上点燃。但见浓烟滚滚升起,早飘到得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寨内景崇、卢士衡二人见状,以为宋军绕过大寨,要用火攻直取山关,急忙领着手下人马出营查看。王渊匿在林里,见寨里出来人马,便知计成,立刻下令掩杀过来。且看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大寨,正与那红头子撞个满怀。两边喊杀声迭起,王渊乱军阵里觑见两个头领相似,心思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驱马便来先与其中一个争斗,正挑中卢士衡。卢士衡本是步战,那王渊人高马大,又如何勾得?堪堪斗了十余合,转身便走。王渊纵马便追,正追出去不远,却见前面都是拒马,那卢士衡从左边去了。王渊不敢追了,又回过头来,要杀景崇。景崇早望见王渊,亦不敢抵敌,这一个便从拒马右边去,引着小喽啰都回营里。王渊正引着大军追杀,那边墙头上、箭塔上、云梯上射下许多箭矢、灰瓶、炮石、檑木来。王渊见此景,不敢再追,只得鸣金收兵。 却说山上关前端木中见势山下起火,自觉不妙,谓毕隆道:“我看山下起火,恐景崇、卢士衡二位兄弟不能支撑,兄弟在此看顾山关,我亲自下山去驰援前寨。”毕隆道:“哥哥去便是,这里一切有我。”言毕,端木中亲自带领一彪人马出关前来增援。正看见一伙宋兵在那里山路上放火,端木中道:“先放箭过去射住阵脚,再从这里冲他一波,把他断做两截,分批次灭了。”众小头目得令,吩咐小喽啰先把弓弩箭矢一片片射去。那边宋军只顾放火,忽听得山上人马攒动,正放眼来看时,前面一排土兵都被射翻在地。后面各自乱了阵脚,几个牙将忙来维持,尚未稳定,又被一伙马军冲散,断做两截,互相不能救应。后面一伙红头子步兵赶上,双方当时短兵相接,杀得难解难分。端木中道:“你等步兵便留在此地,困杀这伙宋军,我领马军再冲前寨去。”言毕,当下领一众马兵去了。这边步兵几个小头目,分别来抵敌牙将;小喽啰各自寻土兵捉对厮杀,不一刻,大半杀死,小半擒获,不必絮繁。 再说端木中引兵下山来救应大寨,只听得前面鸣金声响,端木中便道:“这伙要退兵去了,不可错失良机。”又教众人快马加鞭,正到东山旱寨。看看宋军要走,先谓箭楼道:“上面的听真,援兵到也,教你家头领出来追敌。”言罢,先一步去追宋军。端木中一路追杀,忽见前方有一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正是王渊。王渊手持大杆刀,威风凛凛。端木中毫不畏惧,挺枪拍马上前,与王渊大战十合之上,未分胜负。正在此时,景崇、卢士衡二人早得了信儿,引援军赶到。王渊见势不妙,率军再撤。端木中趁机追杀,斩杀敌军无数。三人正杀得手顺,忽有小校来报:“头领前面刚走,后面便来一伙宋军,趁我山寨空虚,翻墙夺去了大寨。”端木中三人闻言大惊,忙教回马。 原来王渊在这辕门外埋伏两支军马,前次只出来一支,另一支直藏到方才,因此得手。端木中三人回马来看时,只见箭塔、云梯、城墙之上都是宋军。卢士衡大怒:“卑鄙小人!”正要引军夺回大寨。端木中劝道:“如今大寨已入他人囊中,后面还有宋军,不可用武,且退守山关,再作计议。”卢士衡闻言只得作罢,三个便引军都回山上关卡里去了。后面王渊见状,也不追赶,只把大军都引入山寨里来。果然大将王渊,真是有勇有谋。有诗为证: 宋将王渊字几道,护持大宋有功劳。 伏窝番犬英雄计,直捣黄龙文武高。 如此再说西山一路,辛兴宗引一军将到山脚,却见山上坡缓,山脚一滩怪石,马军自不好走的,怪石滩前便是一处寨扎,看那寨墙不高,也无其它过人之处。辛兴宗思忖道:“看这小寨,怎堪我一击?”当即号令军士下马,先教左右去林里砍伐树木,忙造云梯、飞爪等物。看看将到午牌前后时分,日升正中,云梯齐备。辛兴宗下令道:“我这里分座三队,第一队各持弓箭,先把那里墙上人射翻;第二队前排持云梯攻寨,后排口衔朴刀,背负赶棒先登;第三队压住阵脚,以防敌军从辕门突袭。”当下吩咐已了,各分三队去了。 且说第一队,待到靠近寨子,抬头看时,日光耀眼,只隐约见寨墙上人影晃动,似有守军。为首牙将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射,箭雨如蝗,直射向寨墙。一阵射罢,却不见寨墙上的守军还击,只是一个个人影倒了。辛兴宗远远见了,大喜:“不堪一击!”又命第二队去。正是:王几道计占东山寨,娄万林妙解大宋军。不知第二队攻寨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娄万林计退辛兴宗 高托天釜炸韩世忠 诗曰: 雪铺大地染寒梅,一岁将除匪患堆。 尽起全军千万众,分兵四路必徘回。 从来就计谋生杀,破釜沉舟不复恢! 今日案前听败咎,何时草莽散云灰? 话说辛兴宗把大军分做三队,第一队演说以毕,再说第二队。看前排三个土兵抬一架云梯,共五七十架,都来墙下,把一排排云梯立起,后面士卒一个个口衔朴刀,背插赶棒,便攀上云梯。看看头一排先登死士都上城墙,就来把朴刀安插稳牢,四下里看时,墙上空空如也,却不见一个人。众先登死士正疑,就见内墙下寨里左右各窜出一伙红头子,手执弩箭,向墙上宋兵射将来,只把排头宋军一个个射翻。后上墙的不知备细,亦如前者,将上墙上未定,就被射翻,余者见状大惊,纷纷下云梯来。都正要回走,却被后边第三队拦着归路。再看墙头,早被红头子占据,雷木滚石、箭矢灰瓶都飞下来,许多躲闪不及的都死在城下。 第三队军士一见前方军士败退下来,忙用盾牌列成阵势,就来遮蔽箭矢。那里第二队败军反冲到近前,当下互相踩踏,又死伤不少。辛兴宗在后方看得真切,急令鸣金收兵。金声响起,宋军如潮水般退下。城上守军见宋军退去,也不追赶,只是在城头欢呼雀跃。辛兴宗不得已,退十里扎营。辛兴宗到大帐坐定,召集诸将商议对策。众人皆沉默不语,方才一战,宋军损失虽不惨重,但士气低落。辛兴宗心中烦闷,不耐道:“若再无良策,吾等只能退兵矣。”此时,一裨将出列道:“末将有一计,或可破寨。”辛兴宗喜道:“快快讲来。”裨将道:“贼军首战告捷,必然骄傲,兵法云:骄兵必败。定不意我等可遣一队兵马诈降,届时寻机会里应外合,便可大胜。”辛兴宗闻言,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此计甚妙!只是这诈降之人谁去最当?”言毕,目视众将,那里裨将、牙将皆低头不语。辛兴宗拍案道:“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用你等时,却都在这里做哑巴?”众将闻言,更是低头。只见那裨将道:“计谋是末将出得,末将愿往!”辛兴宗打量着他,问道:“你有何手段可保万无一失?”裨将拱手道:“只说我军失利,将军要惩治我等,以此可假作投诚,趁机混入敌营。待夜幕降临,便放火为号,将军率大军攻城,末将在内呼应,必能一举破敌!”辛兴宗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不知你的姓名?”那裨将道:“末将姓李,单名一个虎字。”辛兴宗道:“好名字。只有一点,你身上无伤,他那里必不信服。”不待李虎搭话,就谓左右道:“拖下去,脊杖二十。”左右土兵上前,将李虎抹肩头,拢二背拖出帐外。不一时,行刑以毕,便将李虎带回。辛兴宗道:“此次成败在此一举,你挑几个精明的去罢。”李虎领命,带伤去了。 是夜,李虎挑选三五十人,趁着夜色悄悄寻摸到寨门。早有小喽啰从墙上看见,忙把箭矢射来。李虎等人急躲,开口喊道:“莫射箭,俺们是来投降的,烦请尊驾与你家大王禀说。”上面小喽啰听得,便不再射箭,回营里报说。此时北寨正是蒋哉、娄万林两个守把。蒋哉闻言道:“我大山大寨,广取贤才,他这一伙既是来投诚的,不妨接纳。”娄万林思忖一番,便道:“不知真假,且看了再说。”便叫小喽啰引入来。只把李虎引进大帐里看时,就见李虎似有伤在身。李虎见了二人,纳头便拜,口喊大王道:“小的李虎,拜见二位头领。”蒋哉道:“先起来说话。”李虎起身,又施一礼。娄万林道:“你是宋军那里甚人?”李虎道:“小的是辛兴宗麾下一员裨将,领步军职务。”娄万林问道:“你为何要来投诚?”李虎答道:“今午攻寨时失利,辛兴宗那厮把我几个罚了脊杖,说:‘明日若再攻不下,必斩尔的狗头。’我等自是惜命的,贵寨一两日如何攻取得到?只为活命,因此来投诚,还望头领收留。”蒋哉闻言连连称好。娄万林道:“既是来投诚,我且问你,你那里却是多少人马?”李虎眼眸一动,胡道:“辛兴宗号称两万大军,实则精锐不足三千,余者大半老弱病残,后勤军务人员更多矣。”娄万林再问道:“那粮草又如何?”李虎道:“支一旬日粮草,从齐州运来。”蒋哉道:“兄弟问这许多,却是要如何?”娄万林道:“哥哥休问,且安排了李虎兄弟再说。”当即便把李虎一行人安排营帐驻扎,并做步军营里,不必絮繁。 且说李虎把手下人物安排妥当,看营帐里没有他人,小声谓众人道:“你等分做五队,四下里探望一遭,切记,莫要打草惊蛇。”众人领命去了。李虎亦出帐来,围山寨一观,但见: 辕门对立,寨墙高建。辕门对立,一排排兵卒似潮似水;寨墙高建,一列列军健如森如林。军器摆布,粮草堆叠。军器摆布,一片片刀枪剑戟迸寒光;粮草堆叠,一斤斤米粟鱼肉满粮仓。军旗飘扬,大帐威严。杏旗飘扬,随风招展认军;虎帐威严,避雨扎实保队。聚将鼓、助威鼓振奋人心;号令炮、号令钲可使尽退。真是用兵严谨处,果然施令肃杀地。 不一时,众人都回帐里来与李虎报说了:“我等在周围转了一遭,只有前后两处大门,其余寨扎城墙甚严。东边便是粮仓,看守严密,西边却是器库,亦看守严密。但见东南角偏僻许多,少有人马巡逻。”李虎闻言大喜,乃道:“如此便好,看看夜深,便先去东南角放火,再打开辕门,便大功告成。”当下商议定了,只待子牌时分,李虎引众人趁夜悄悄出帐,分作两队,一伙先来到东南角偏僻处,早备好干柴,就把火折子吹亮,点燃那团干柴。登时火光照亮半边天,众人大呼:“走水了!”早把满寨人马惊动。早有小校来中军大帐报知蒋哉和娄万林二人,此时二人正入睡,闻听消息,急忙带领手下前往救火。李虎远远望见二人走了,发声喊道:“开门!”就引众人杀将来,先把守门的执戟小头目斩了,忙抢开门。 寨外早有人接应,先见寨内起火,忙回来与辛兴宗报说:“李虎将军举火计成,不一时便开城门。”辛兴宗闻言大喜,早准备好军马,一声令下,众军皆出。都来至寨前,就见辕门大开。辛兴宗一声令下,宋军如潮水般涌入山寨,李虎当先接着。辛兴宗问道:“敌军何在?”李虎道:“东南角灭火哩。”众人引军去看时,不见一个红头子。众人大惊,辛兴宗道:“不好,中计了!”忙教回马。却见寨外火箭、火把、乱石等物品,雨点般射将下来。登时大火冲天,许多宋兵早着,一个个射死在寨里。火光之中,只见一员头领骑着黑马,手持长枪,威风凛凛,正是蒋哉。他哈哈大笑道:“辛兴宗,你中我贤弟的计策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罢,蒋哉率部卷杀过来。宋军人心惶惶,无法抵挡。辛兴宗眼见形势危急,下令撤退。然而退路早已被娄万林领步军截断。李虎心知势头不好,乃道:“计策败露,陷将军于危难,乃末将之罪。今愿誓死护将军冲出重围,略抵前罪。”说罢,手搦朴刀,大步流星来战蒋哉。两个就在火光里交手,看看七八合,李虎身上有伤,怎能比及蒋哉?被蒋哉一枪戳翻。蒋哉在回身来看时,辛兴宗并几个牙将早不见了人影。蒋哉也不管他,就把宋军都围困在寨里,一个个都杀翻了。娄万林见大局已定,便令人扑灭大火,打扫战场,只要重建大寨,不在话下。 却说辛兴宗等人引着残兵败将逃出山寨,一路似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往哪里去。只是奔走一夜看看天明时节,又不曾有追兵,这才宽心。辛兴宗看周遭一片山林,林外有潺潺流水之音,问众人道:“你等可知,此地是哪里?”有探马道:“看这里刺榆林附近,小清河以北。”辛兴宗忽的笑道:“这林里好藏身形,他若在这里埋伏一军,我岂不是插翅难逃。”话音未落,忽见一军从林中来。辛兴宗当下大惊,正要回马,却被牙将拦着道:“将军别急,你看来人正是韩将军人马。”辛兴宗闻言,又仔细看了,正是韩世忠认军旗。当下两军会合。辛兴宗问韩世忠道:“将军如何却在这里?”韩世忠道:“当日我去攻他水寨,他水寨里却无一人,我等便兵不血刃,占为己有。当夜小校等埋锅造饭,用了他这里原有的锅灶干柴,将点火时,只听得雷声般炸响,那锅子都炸的粉碎,残片四处飞溅,因此炸死炸伤者颇多。如此损失许多军兵,只恐他那里红头子趁虚而入,只得弃寨走了。”众看官听得,这原来是一窝蜂高托天的计谋。高托天惯会摆弄火药,因此有这一遭。有诗为证: 韩世忠又问辛兴宗道:“辛将军又如何在此?”辛兴宗叹一口气,便把之前备细说了。韩世忠听罢,两个哀叹不已。韩世忠思考良久,沉声道:“如今你我俱都损兵折将,不可再战,唯有先退回城中,再从长计议为好。”辛兴宗无奈,颔首道:“将军所言极是,只好如此。”两人商议定了,引着残余部队缓缓绕过凤凰山,先一步后撤回齐州府方向去了。途中,韩世忠忽地勒住马停下来看,但见远处凤凰山一侧山峦,心生一计。他对辛兴宗说道:“那群山之中,地势险要,若能在此设伏,或许可出奇制胜。”辛兴宗闻言,连忙问道:“将军有何妙计?”韩世忠指着山脉说道:“我们可派一队精兵,潜入山中,伺机而动。另派一军诱敌深入,引其进入伏击圈。到时你我两面夹击,必能大破敌军。”辛兴宗颔首赞同,立刻调遣兵力,部署军卒,又命一伙宋军前去诱敌。只是苦苦等了一日,那伙宋军回来报说:“二位将军容禀,我等去凤凰山看时,探知其余两处山寨,杨、王二位将军都被山上下来的精兵打退。”韩世忠、辛兴宗二人闻言大惊,韩世忠道:“这山贼如此厉害?”辛兴宗道:“既如此只得回去再说。”韩世忠认理,二人只得守军都回齐州。 只说二人回来齐州城,早见杨惟忠、王渊两队军马在城外驻扎。韩世忠、辛兴宗两个也把自家兵马安顿妥当,纵马入城里来。看看到了府衙大堂,见杨惟忠、王渊早在堂下跪着。堂上刘光世一脸愁容怒色,二人慌慌张张上前来跪倒在地,便道:“刘都督在上,末将攻山未果,损失兵将颇多,有损大宋天威,罪该万死。”刘光世道:“你等都齐了?”杨惟忠道:“呼延灼、徐宁二位将军还未归来。”刘光世闻言,忙教左右去寻二人回来,务必小心。众人去了不提。 再说刘光世谓堂下四个将军道:“你等且说说,如何败了?”四人不言不语。刘光世拍案道:“叫我点名,便从最后一个,韩世忠你来说。”韩世忠拜罢起身道:“都督容禀,我等四人去时,探知他那里有四处寨扎,末将以为,我大军人多,无需一个个去拔寨,可分四路兵直取四寨,叫他不能互相驰援。”刘光世道:“却是好计策,后来如何?”韩世忠便把之前中计的备细说了。刘光世沉思片刻,又来问辛兴宗:“你又如何?”辛兴宗拜罢起身道:“都督容禀,我这一彪人马前次攻他大寨未果,后来设计诈降,赚开辕门,谁承想,他那里早破我计策,用了个虚寨之计,把我等困在其中,末将拼死才活着回来见得都督。”刘光世怒道:“真不成器。”言毕,又来问王渊如何败北。王渊就把一席话语说来,有分教:千钧佛一力降十会,李玉堂千贯退宋军。不知王渊说出何事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千钧佛一力降十会 无踪鬼巧身匿寨中 诗曰: 因果循环道有原,却将后语说前言。 王渊得寨英雄计,徐进千钧破敌繁。 面锁金银方纵鬼,伴当守库裂车辕。 回书有意匆匆过,业火随风乱喧喧。 话说刘光世问罢韩世忠、辛兴宗二人败迹,又来问王渊如何败北。王渊就把一席话语说来,便道:“都督容禀。”于是细细道来: 原来那王渊自用番犬伏窝之计赚取东山大寨之后,谓众将道:“如今寨扎尽归我手,当思攻寨之计。”有牙将道:“将军,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末将愚意,趁现在士气正盛,当先斗将,看过成败再论后计,如何?”王渊道:“所言既当。”于是,一面将一半军马留下看守寨扎,一面引一半军马出寨,都到山关下面来。关上小喽啰见了,忙到关内报说:“大事不好!那个叫王渊的宋将又来了!”毕隆、景崇、卢士衡三个听罢,大惊。端木中道:“众位兄弟莫怕。劳烦毕隆贤弟去山上求援,其余兄弟随我出关抵敌一二,只待援兵到此可也。”毕隆领命去了。 且说端木中引着景崇、卢士衡两个出关来,正与王渊对垒。端木中见了,只把手中抢撇了,教小喽啰换一把大斧来,出马来到阵前,高声大叫:“王渊小儿,快快出来受死!”王渊听得骂声,大怒,正要拍马舞刀,直取端木中,却有裨将止道:“这般人物,何须大将出马,小将愿往!”王渊从之。那一员小将也使一杆大斧,方才见端木中换了大斧,因此要一较高下,舞斧拍马来取端木中。端木中也不示弱,举斧相迎。两个共用斧劈,约么二十余合,那裨将略占上风。景崇见端木中不能取胜,挥舞丧门剑,上前助阵。那裨将力战二人,却有力怯之状。王渊见了,恐那裨将有失,忙问左右:“谁去助阵?”忽的有一牙将,手搦巨剑,拍马出阵,抵住景崇。四个人,四匹马,你来我往,斗作一团。卢士衡见势不妙,亦抽铁铲步战而来。那边王渊麾下再出一员部将,也是步战,手舞朴刀赶将来。再看垓心,六个人,四匹马,捉对厮杀,果然一场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四匹战马嘶风,一对对金镫错身;两双虎靴踏地,一把把军器交手。金蘸遮拦宣花,巨斧共发火光;丧门抵挡巨阙,宝剑同迸寒光;朴刀敌住铁铲;气力和击霞光。你放马来,马蹄踏遍地征尘;我举械往,械刃染漫天杀气;他步战去,战魂罩一身肝胆。三对人马厮杀,两面军卒呐喊。 当时六个混战一处,数不清多少回合。就见千奇百怪,招数繁多,先看端木中施展武艺,看见裨将前胸露处,用一招横扫,只把那牙将拦腰斩断,那牙将半截身子落入尘埃里,半截身子在马上,那马受惊,刺斜里狂奔乱走而去;再看那卢士衡大喝一声,使尽全身气力,举起铁铲,望那步战的部将头颅便批,那部将躲闪不及,连盔带头,一齐拍个瓜烂,鲜血脑浆迸裂;最后看那边景崇却不敌那一员牙将,被牙将一招打掉手中剑,景崇大惊,只得回马走了。那里王渊见损失了二位将军,恐再损一将,急忙麾军冲上,忽然关上鼓声大振,旌旗飘扬,却是千钧佛徐进带领一军杀到。端木中一见,大喜道:“援军来矣!速速杀退宋军!”徐进一马当先掩杀过来,如猛虎下山之势,正与王渊对敌。两个斗不过十数合,尚未分出胜负,后面宋兵早抵挡不住,被凤凰山义军冲散阵势,一个个宋军哭爹喊娘,觅子寻爷,纷纷败退。王渊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残兵败将望大寨去。正行之间,忽见自家兵马赶来,王渊看了,忙问:“如何不看守寨扎?”那守将道:“方才有有探马来报,说大将被围,急待我等支援,这才到此。”王渊闻言大惊,忙道:“我不曾请求支援,是谁报信?”言毕,要寻那探马,早不知了踪迹。王渊大悟道:“坏了,众他调虎离山之计了!”又急领大军回寨看了。那寨墙上早立起凤凰山旗帜,为首一个头领,正是小及时雨李太。李太道:“如今 大寨复归我手,李某深知王几道将军威名,更知道你家刘光世都督英雄,将军且回去与刘都督说,我不去你那里齐州府借粮,你那里也别来凤凰山撩拨我等。”言毕,便把箭矢射将来。王渊大惊,如此前有阻碍,后有追兵,不敢久留,只得率人马都回齐州府来。 王渊言毕,刘光世叹道:“他那里却有这般人物,不好对付。”叹罢,再问杨惟忠道:“你那里如何败的?”杨惟忠道:“都督容禀。”又有一番计较说来: 原来那杨惟忠一力夺得山寨,引众将都到大寨议事,杨惟忠道:“此一役劳损颇多,我意当养精蓄锐,修正些时日,再夺山关不迟。”众将士闻言道是,因此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忽闻山上下来许多太平车子,为首一个男子,穿着华贵,慈眉善目,来到寨前,先施一礼,道:“有礼,在下李玉堂,劳烦通报一声与你家将军知道,在下是来求和的。”寨上小校听得真切,入大帐来报道:“山上下来几十辆太平车子,为首一个自称李玉堂的,要见将军,说是来求和的。”杨惟忠闻言,心生疑虑,问左右道:“你等以为如何?”有牙将道:“这定是贼厮的诡计,不可轻信。”又有裨将道:“此乃大大的好事,我等可将计就计,兵不血刃拿下凤凰山。”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大帐乱作一团。杨惟忠就把虎胆拍案道:“休要聒噪,你等说的,我心思都晓得了,待我亲自去见见这位李玉堂,再论备细。”说了,他便带着几个亲信走出大寨。就见李玉堂和他身后的太平车子。 那边李玉堂见杨惟忠出寨,又深施一礼道:“将军在上,受小子一拜。”杨惟忠只抱拳还礼道:“李头领不必客气。”李玉堂道:“小子是凤凰山一个管钱粮的头领,今日奉我家大王命,特把山寨中部分金银珠宝装满,共三十五辆太平车,赠与将军,以求罢兵。”言毕,递上一封书信。杨惟忠接过信,打开一观,只见信中写道: “凤凰山寨主徐进顿首再拜杨惟忠将军麾下:鄙山小寨倚仗一时之勇,误触将军虎威。向日大宋雄兵到来,理合就当归附。奈何手下头领要逞能耐,更兼夺朝廷军饷之罪,惹得连日征伐却使劳民伤财,虽百口何辞。原之实非本意。今四寨皆失,我山寨众头领合计,无一人能胜将军分毫,因此有求和之心。今特派厅下头领李玉堂前来议和,如蒙罢战休兵,将原夺军饷尽数纳还,更赍上山寨宝库之半,犒劳三军。此非虚情,免致两伤。谨此奉书,伏乞照察。” 杨惟忠看罢来书,心中早有疑惑,只是面上不发,也不问询,只道:“我等相争,皆为大宋粮饷。既是差人下书讲和,又愿归还军饷,何乐而不为?李头领且到大帐详谈。”随即便请这些太平车入寨,又请李玉堂到大帐。李玉堂也不怕他,便跟到大帐坐定。杨惟忠坐在上首,问道:“你等为何要议和?”李玉堂黯然道:“我山寨皆为平民,被迫落草为寇。今见将军神威,自知难以抗衡,故愿议和,以保一方平安。”杨惟忠又问道:“既是求和,不知你家寨主约定何时把饷银送来?”李玉堂道:“待将军退兵,自然送到城下。”杨惟忠笑道:“不是我不信你等,只是我这里退兵,你又夺回山寨,却不把饷银还来,又该如何?”有牙将附和道:“正是此理,却把我们当三岁孩童么?”李玉堂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将军莫忧,我家大王愿对天发誓,若到时不归还饷银,必遭天谴。”杨惟忠又笑道:“发誓有何用?空口白话谁都会说。”李玉堂道:“我等为表诚意,一把半数家资送到此处,将军不信,可卸下车子看了。”杨惟忠心中暗忖:“若是接受议和,可以避免伤亡,还能拿回饷银,也算是大功一件。”便道:“且看了诚意再说。”言毕,教左右小校卸车,就卸下许多箱子,开箱看了,果然都是黄白之物。杨惟忠大喜道:“好,既然你们有诚意,我可以答应议和。只希望你等遵守诺言,否则后果自负。”李玉堂闻言亦喜道:“多谢将军。劳烦将军卸下回书,小可这便回去禀报大王。”说罢,杨惟忠便写回书。李玉堂回还本寨,将书呈上。此时节徐进、高托天等都不在,只剩九霄元君在上首第四位坐地,吴讳拆开看时,上面写道: “刘都督麾下主将杨惟忠手书回复凤凰山寨主徐进厅前:国以信而治天下,将以勇而镇外邦。人无礼而何为,财非义而不取。本将深知凤凰山头领大义,亦有护国之心。奈缘尔将行一时之恶,惹数载之冤。汝等要讲和之心,我已悉知,只待我等退军,即把粮饷原封不动送来城下,毋食言而肥。草草具陈,情照不宣。” 吴讳与众人看了,俱各笑颜。吴讳问李玉堂道:“他那里把金银都收了?”李玉堂然是,吴讳笑道:“这厮中我计了。我等这便下山去。”言罢,点起军马下山来。 再说杨惟忠在大寨收拾军务,就把这一箱箱金银宝贝收放入库。等军士都走时,那堆箱子里,一有个在那里乱颤,不一时,看那盖子缝隙里探出一张铁片,就望锁头上锯磨,原来那锁是面团做的,如今寒冬天气,冻得僵硬,不仔细看时一般看不出来。那铁片轻轻松松便锯开那面团的锁头,翻开盖子,一人摸索出来。这人不慌不忙,又来寻两个箱子,都是在左上角上有个记号的,忙把钥匙攥在手里,就把锁头打开,又放出两个人来。三人合计一番道:“再去开箱,且把兄弟们都放出来。”当下分了钥匙,分头来开箱子,只看几个带记号的箱子都开了。往里看时,原来有个夹层,上面一层都是金银珠宝,下面却蜷缩着人。为首三个道:“我这里去粮仓放一把火,你夫妇二人引大队人马去站住器库,务必死守,不叫这些宋军得一把兵器。”三人商议定了,当即引伴当出仓库来。 这三人不是别人,都是凤凰山头领,先说头一个,正是那惯走山岭,寻墓摸金,摆弄机巧的盗墓圣手,无踪鬼魏允。当时魏允就从箱子里掏出许多珍珠宝贝来,一把塞入背后布袋里,也不走正门,摸着房梁寻天窗走了。顺着屋檐摸到粮仓,一路上不曾被发现。魏允正在屋檐上趴着看,那门前两个治粟小吏守把。魏允从背后一个布袋里掏出一把珍珠,把线扯了,先撒一把下去。那两个治粟小吏正被这些儿珍珠砸着头,都抬头来看,却寻不着甚么,又去地上看,见一地珍珠宝贝,两个慌忙来抢,其中一个道:“老天爷却下起珍珠雨来。”话音未落,魏允在檐上看的真着,忙抽一把匕首,刺死这人。另一个小吏见了大惊,正要呼救,魏允眼疾手快,就把匕首投出,正中那小吏咽喉。魏允撇下两具尸体,自顾自来撬锁开门,这些锁虽换了宋军得样式,又怎拦得住魏允?三下五除二便撬开了。看满仓粮草,就从布袋里取火折子吹亮,放了一把火,那伙遇粮草便着,登时就把整个粮草照在火海里,半价天里都红彤彤的。当时早有巡逻的见了,忙喊:“走水!救火!”四下里都来救火。 再说后面夫妻二人,正是那惯会掌勺酿酒,也懂打探声息,机敏过人香囊郑娘子、灵巧过人酒坛子丁晨。那面团做的锁头,便出自郑娘子之手。这夫妻二人,引着二十来个伴当,见那边火光冲天,便知魏允得手,就藏在门后,见一众士卒都去救火,要来占住器库,看看有三五个守门军卒不动,丁晨正要厮杀,郑娘子道:“呆子,莫惹是生非,先到他无人的账里去寻,我等换了宋军衣服,再去不迟。”丁晨认理,当即众人踅过一处帐后,见帐中无人,便来翻寻,果然寻到几件破旧军服。郑娘子拿来闻了闻,道:“都是脏污,真个窝囊。”丁晨道:“休要嫌弃,莫误了大事。”两个说说笑笑换了衣服,手下伴当也都换了。当下又来器库前,丁晨道:“粮仓失火,将军命我等救火要紧,速去。”守军闻言,信以为真,当即要走,正转头时,也不提防,却被伴当一个个抓住。几个伴当要拔刀来砍杀这些,郑娘子制止道:“好不晓事,见血了怎地哄他?”伴当闻言,收了刀,又解腰带,把这几个守军活活勒死。都拖到器库后面藏着。这几个就扮作守军,不必絮繁。 却说杨惟忠听到大帐外面骚乱,赶忙出去查看,却见粮仓方向火光冲天。他心中一惊,忙道:“却中这贼厮的计了,只是不知那里来的火?”当下救火要紧,也无从问起,连忙召集士兵前去救火。正是:真金不怕火炼,真情却是难寻。不知魏允三人如何逃脱,请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千钧佛凤凰山贺新年 刘都督齐州府罢兵戈 诗曰: 风起繁星乱点飞,从光又怎抵明辉。 龙凰乱舞群山壑,虎豹同游几帐帏。 草莽英雄平义气,朝廷好汉论天威。 前言后语说不尽,一任严冬待宋归。 话说杨惟忠召集士兵前去救火,正忙碌时,忽听寨外人马攒动,早有探马来报说:“山上下来一伙红头子,为首一个道姑打扮的要见将军。”杨惟忠闻言,暗忖道:“莫不是这道姑会使些甚妖法,烧起这场大火么?”当下一面叫人救火,一面叫人去取兵器,自己穿了披挂上马来,引一彪人马出寨。就见吴讳在彼,杨惟忠横马立刀,问道:“那边的道姑,是你纵的火么?”吴讳答道:“正是贫道用天火烧你,若识相的,速速下马受降!”杨惟忠道:“修道之人,如何掺杂俗世,我这里是大宋朝廷的军马,怎惧你一妖道!”吴讳听得“妖道”二字,略起嗔心,便道:“教你知道我道手段!”说了,先把浮尘望空中一甩,只见天上下起“雨”来,仔细看时,却不是雨,都是蛇。那些蛇一个个从天上落下,都来撕咬人腿马蹄。众人俱惊,不敢交战,纷纷回马走了。杨惟忠也未见过这般景象,亦不敢抵敌,也回马走了。吴讳见都走了,把五指张开,喊声:“收!”五指并拢,那些儿蛇都不见了。吴讳又喊一声:“冲!”当下三百阴兵排头冲锋,后面一彪红头子赶上,就望寨里来。杨惟忠见那蛇都没了,喊声:“你等提了军器,反扑回去。”却有牙将报道:“器库被一伙人占了,一时冲突不开。”杨惟忠闻言,便知大势已去,当即弃了寨扎,穿营而过。后来吴讳救火,重建寨扎等事宜,不必絮繁。 大堂里刘光世闻言,叹一口气道“天不遂人愿,妖法弄人,如何得赢?这番不怪你。”言毕,呼延灼、徐宁早到。二人拜罢起身道:“我二人在路边埋伏数日,不见他援兵到来,因此并无收获。”如此计谋失败。已然与凤凰山打熬一月有余,刘光世不意再出兵,只得写信与梁方平报说。正值大宋宣和五年十二月光景。 再说张万仙、叶光等人,与梁方平对峙,当日议事,孙佑道:“哥哥,我这里粮草不济,恐撑不过十日,当思退兵回山了。”张万仙又问叶光意下如何,叶光无奈道:“粮草乃重中之重,哪怕吴仙姑到此,也难解了,我意只得回山,再寻他法。”张万仙无奈,只得引大军退回山寨。那边梁方平也收到刘光世消息,得知围山失利,心下大惊,又约定与刘光世在城中会合。梁方平问众将:“你等意下如何?”郑浩道:“我这里粮草丰足,他那里有军马断其粮道,本应该能耗死这帮人,如今那边人马退了,他便来去自如,这下不好抵敌了。”言尤未了,忽有探马来报:“小的探听的仔细,那张万仙粮草不济,如今拔寨都起,退回山里去了。”王晓大喜道:“如此最好,我等赶他一回,定能斩将夺旗。”辛彦宗制止道:“不可,我等曾与之交过手,他那里退兵时最喜埋伏,我等若去必中其计。”梁方平认理,也就不追,引大军回齐州城里去了。此后两边各自无事,只能慢慢打熬。 却说又过半月有余,看看要到大宋宣和六年新春。徐进、张万仙等人要辞旧迎新,徐进就把大队人马入山中,便传下军令,一则不许伤害周遭居民,二则无论职务大小、无论远近都回山寨聚义。众头领并大小头目都来贺岁。此时腊月将终,徐进、张万仙、高托天、吴讳四个大头领各自料理完山寨大小事务,不觉过了三四日,忽报大小头领都已回山,全来参见听用。徐进喜道:“甚好!明日是宣和六年的元旦,却得聚首。”次日黎明,众好汉一个个都穿着锦绣华服,四十四个头领齐齐整整,都来贺节,参拜徐进。徐进大排筵席,肉山酒海,庆贺宴赏。众兄弟轮次与徐进称觞献寿。酒至数巡,高托天谓徐进耳边低语几句,徐进闻言,遂站起身来,对众兄弟道:“全赖众兄弟之力,我山寨有惊无险,与他宋军抵敌,不让分毫。见今兄弟也不曾失了一个,又值元旦,相聚欢乐,实为罕有。今宵可痛快畅饮,不醉不归!”当下便唤山中头目,领二百余名小喽啰,各个另外赏劳。教即日担送羊酒,分头去送到四寨、四关剩余守备头目、喽啰交纳,兼报回音。分付兀是未了,忽报四方守备小头目,差人到此候贺。都奉张万仙严令,戎事在身,不能亲来拜贺。徐进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见面一般。”赏劳众人,陪众兄弟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次日,徐进准备望西山脚下小清河迎春。因明日子时正四刻,又逢立春节候。是夜刮起东北风,浓云密布,纷纷洋洋,降下一天大雪。明日,众头领起来看时,但见: 纷纷柳絮,片片鹅毛。空中白鹭群飞,河上素鸥翻覆。飞来厅前,转旋作态因风。映彻戈矛,灿烂增辉荷日。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怅迷踪;万树银装,多少幽人成佳句。正是: 尽道丰年好,丰年瑞若何? 边关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当下众头领都来看雪赏景,李太望雪景道:“看河水清冽,雪山白净,真好景色也。”李玉堂道:“哥哥所言不虚,如今兄弟团聚,此情此景,不妨斗诗比词如何?”高托天、纪平、叶光、李玄、一般文人听得要斗诗比词,都凑上来叫好。也有端木中、储高这般会文会武的参与其中。高托天道:“我早知众兄弟有赏景的意愿,早已分付置酒在小清河岸边亭下,与众兄弟赏玩则个。”原来这凤凰山西边脚下,小清河东边岸上,有一座留客亭,亭前颇有几株桧柏松梅。当晚众头领在留客亭,语笑喧哗,觥筹交错。先有李玄舞刀念诗,后有叶光舞剑附和。这边高托天唱一首词,那边纪坦直写一排字。大伙儿其乐融融,忽有孙列道:“各位哥哥贤弟,说的唱的都好,就是俺一个乡下人家听不懂,却是没趣。”一众武将有不爱听的,高托山当先附和:“我那天哥就是这般,甚么诗词歌赋,甚么风花雪月,哪有俺出一身臭汗痛快!”高托天闻言,恐坏了大家兴致,忙道:“你懂个屁,你懂?”高托山又道:“我怎么不懂?屁是臭的!”众人闻言都笑。两兄弟又说些笑话,逗人开心。当时吴讳道:“既你等兄弟不愿听诗词,且分一桌饮酒便好。”当下雪早停了,就分一桌出亭子外面饮酒,那些儿武将就在雪地里比试争跤,掰腕、划拳、斗酒,好不乐哉。有诗为证: 整备满山齐,刀兵染彩霓。 忠心豪杰胆,一起醉河西 看看天气不觉日暮,众人又点上灯烛。四个大头领酒酣,闲话中追论起昔日被难时,多亏了众兄弟。徐进道:“我本村中一闲人,本有展望祖宗之风,只因命运乖蹇,罢去军职,到今日却得众兄弟垂爱,做了一寨之主。然我本意不在落草,众兄弟都知得,他时若能为国家臣子,与国家出力。才是万幸!”徐进说到此处,便沉默置之。张万仙道:“哥哥不必心忧,我等众兄弟皆有匡君辅国之能,冲天凌云之志,如何不勾得他赵王君多看咱一眼?”高托天道:“正是,如今他三番五次来打我等,兄弟都挺住了,朝廷知道我等厉害,必要来诏安的,届时再做国家臣子,也好。”吴讳道:“哥哥莫急,天命自在其时,我等不必自扰。”众人都来宽慰,当夜尽醉而归,不必絮繁。 不说凤凰山如何迎春,再说梁方平与刘光世也在城中贺岁,只是不甚欢乐。当夜席散,呼延灼又请朱仝、杨志、徐宁三个到自家帐内饮酒,四人先是痛饮三杯,呼延灼第一个开口道:“看看我等又长一岁,见得老了,如今大宋朝廷羸弱。”正要再说甚么,却有朱仝止住,劝道:“哥哥哪里话,如今我等正值壮年,正要为国家出力,待公明哥哥大事功成,到时我等自然也能得了许多军功,此后詹耀门楣,光宗耀祖,死后青史有我梁山兄弟一笔,才是好说的。”杨志听得爽快,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呼延哥哥不必这般悲心哀气。”徐宁也附和道:“公明哥哥智勇双全,更兼天命所在,前次征方腊便有灵应,我等也应天星,哥哥也不必如此。”呼延灼闻言在理,颔首举杯说道:“那就借诸位吉言,愿公明哥哥早日功成!”四人一饮而尽,随后又聊了些闲话。夜深之时,方才散去。有诗为证: 呼延心感叹,添岁念梁山。 兄弟劝忧虑,平安月照关。 次日天明,刘光世擂起聚将鼓,众文武听得鼓声,都到府衙大堂见礼,文武两班齐列,有张俊出班问道:“都督可是要攻取凤凰山么?”刘光世道:“非也,正要与你们商议退兵一事。”张俊大惊道:“如今不能取胜,饷银少那十五万两,如何勾得圆满?”刘光世道:“只是今番大军困顿,损失许多人马,都不曾攻下贼巢。非是我等不用心竭力,看看凤凰山易守难攻,如今又是寒冬季节,我意只可等来年春秋时节,才好厮杀。见今只能上表奏书,请天子定夺。”张俊思忖道:“若不能夺回这十五万两,我罪过大焉,如何自处?”又要来请刘都督出兵。却有梁方平道:“张将军莫要心急,如今上报朝廷,我与刘都督都会保你一本,想来无甚大碍,只待天子下了圣旨,再另行定夺可也。”众将不敢说话,却有杨志出班道:“不知招安凤凰山一事如何?”礼部尚书洪中孚道:“他那里不服管教,还说甚么招安?”杨志闻言,不敢说话,只得退回。如此三人商议定了,便各自奏疏一道,由洪中孚亲自申奏朝廷,上达天听。 洪中孚回来京师,一路上无甚话语,当夜歇了,是日五更,洪中孚洗漱得当,穿了朝服,在待漏院中,专等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候朝见,那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设朝。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列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当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洪尚书出班奏道:“今有齐州凤凰山贼首徐进、张万仙,曾遣刘光世起大军征伐,次地未见其果,后来圣上仁厚,命微臣招安,亦不顺从,三次命梁方平征缴,如此三番五次亦未能斩草除根,其势甚于北边强虏敌国。微臣不胜惶惧。伏乞我皇圣断。”天子闻奏,问曰:“前次招安不力,遣人征缴,今次又是不力,见地如何?”高太尉出班奏道:“陛下容禀,微臣见久久不能剿除匪患,可请圣上降下一道圣旨,起天下兵马前去剿捕,务要扫清山寨,杀绝种类。”天子闻言,正要从之。却有御史中丞秦桧出班奏道:“圣上容禀,微臣愚意,见今当务之急,是要送饷银与金国,不可空耗时日与贼,以免坏了约定。”天子闻言,亦认其理,却左右难拿主意。问曰:“却待如何?”秦桧奏道:“愚意绕道先行,此后由刘都督清剿匪首便可。”八贤王在一侧坐下听的真切,正要起身阻止,却忽闻黄门官来报说:“急报!”当下天子教殿头官呈报上来。天子看罢,谓众文武臣子曰:“金国已然杀败辽国,辽国狼主仓皇逃窜,今日特派使臣催促我大宋军饷一事。如此看来,只得依秦爱卿之意。”道君皇帝无奈,只得暂且与凤凰山作罢,随即下旨先把军饷绕道送往金国,诸事暂避不题。正是:故事如竹,一节紧挨一节;事迹似水,一股推着一股。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郎主攻辽壮大金 张觉二变终降宋 词曰: 仄仄仄平仄仄仄。仄仄仄、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仄、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仄。 这首《天下乐》有韵无词,就如虚幻缥缈,正比此后故事,不过小说作者一笔勾勒,怎比史实宏大?我笔下姑妄写之,众看官姑妄看之。不必在意许多事儿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宋国内一事暂且按下不表,却随风云辗转,目投国外来。话说大金国主完颜阿骨打自起兵抗辽,建国大金,定年号天辅以来,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于天辅三年命完颜希尹创制女真文字,又于天辅七年西逐大辽天祚帝,病死途中,享年五十有四,在位九年。庙号太祖,谥武元皇帝,墓号睿陵。累谥应乾兴运昭德定功睿神庄孝仁明大圣武元皇帝。后由四弟完颜吴乞买继任大统,改元天会,此时正值大宋宣和五年二月前后。自吴乞买登基以来,秉承前志,壮大家国,不敢摒废。是日上朝,金国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但见: 紫云迷鹰阁,红日罩虎楼。狼烟豹尾拂旌旗,征袍钢盔迎剑戟。白玉阶上,翠簪珠履聚丹墀;麾黄仗下,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前现银舆;凤尾扇开,龙书案后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下兵部尚书出班奏道:“郎主万岁,自我大金雄兵入辽,虽降服异族领土众多,只是每每感觉不力,不知该不该禀奏。”郎主道:“俺的爱卿,且休烦恼。有甚事务,当以尽情奏知寡人。”兵部尚书道:“禀郎主,下臣见这路途遥远,粮草接济难齐,常年征战,人马困顿难收。若再出兵,恐国力难抵前军耗损。”郎主道:“果然?”当有户部尚书然是。大金国主道:“你这等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班部丛中转过一员官,乃是礼部尚书,当即奏道:“郎主万岁,为人子的合当尽孝,为人臣的合当尽忠。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解当务之急。”郎主闻言大喜道:“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当下礼部尚书奏道:“如今宋朝文玩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弄权。论臣愚意,郎主可与这四个宋朝官员为联谊,与宋朝共伐辽国,只说:‘平分辽国疆土。’他必同意。届时教宋朝多出钱,少出兵,我等多出兵,纳其财,便解了粮草饷银之隐患。郎主若得这一回,觑中原如同反掌。”当下有礼部尚书道:“如你说的,岂不是养虎为患?”礼部尚书道:“非也。看看宋朝官员,自四贼之下,各个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久后比不成大器。如何养虎为患?”兵部尚书道:“见得是。”礼部尚书又道:“只先吞并辽国,再剑指宋朝,大金万世基业便定。臣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大辽国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你就为使臣,将俺的敕命一道,与宋朝皇帝联谊,合兵去打辽国。”当下计议定了,群臣再无他话,只是上用心,下用力,才有大金繁荣昌盛。有诗为证: 新王继任便挥师,善用能臣会把持。 兴国安邦图霸业,天时地利岂差池? 以此,才有了那金国贺岁纲。次岁宋金会盟已成,大宋按约攻打燕京及西京。此是后话,如今不必絮繁。 且说当下,有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二人总理军事,率兵两路进军,临阵辽兵不能比及,皆大胜,占领辽国大部。辽国有一守将名唤张觉,早年考中进士,出仕大辽,官至辽兴军节度使。今次以本部军马固守平州,当下有探马报知:“完颜宗翰将近兵临城下。”张觉闻言,擂鼓聚将,引本州文武官员于衙上坐定,看张觉人物如何?但见: 暗黄蓬发,额阔顶平,眉瞥双阳,目如鹰顾,唇方口正,三缕髭须,正是满面横肉;身高八尺,宽广胸襟,两臂抡圆,腰阔数围,腿似巨蟒,走若狼行,才有一身精肉。风格迥异,有辽人血脉;铠甲同风,似宋朝打扮。 再说麾下,左文右武,左边坐着当地太守并一众文官,右边坐着六员大将,都是张觉爱将,有那六员?正是: 洒金龙何顺、九尾狐易鸣、吐信蟒檀征武、玉如意景东明、千里眼燕奇、顺风耳赵涿。 这里张觉问众人道:“不知各位可有退敌之策?”景东明将要开口,他身后一员牙将抢先道:“可先派人于大内请兵,我等死守城门,只待援军到时,便可内外夹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当地太守闻言,拍案道:“此言荒谬!想那大内于此甚远,远水如何救的近火?待城破之日,便是你我葬身之时!以此死守不得。”又有文官道:“或可摆个空城计。”这里武将道:“酸秀才,话本戏曲看得多了,却要当真?”这个说了,那个又怒;那个怒了,这个又说。一时间闹将起来,大堂却不安宁。张觉不耐其烦,一拍虎威板,登时安静,都来看张觉。张觉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不知听我的么?”众人道:“为置帅马首是瞻。”当下拜倒一片。张觉道:“如今知州闻听金国大军到此,早不知了去向。若依我意,我这里军马不足,粮草不济,前有大敌,后无援军。纵然抵抗,不过昙花一现,为保全我等众人姓名,开门投降便是!”此言一出,众皆惊骇,一时间鸦雀无声。不一刻,最先那一员牙将攥拳捶地,忽地起身道:“你本是大辽进士,官至节度使,怎敢违背朝廷?”张觉亦有愧意,乃道:“兄弟,非我贪生怕死,不忠不义,实乃大局已定,你我又能如何?”那牙将那听得这许多,只顾在那里谩骂。赵涿听得大怒,不顾其他,起身拔剑乃刺,直把那一员牙将槊在血泊里。挥剑道:“哪一个还敢跳出来?我槊他几个透明窟窿。”众人不敢言语。赵涿又来拜倒,张觉只是默许,叹道:“把他好生厚葬。”当下计议定了,不在话下。 是日,完颜宗翰引大军兵临城下。张觉闻报,引众人先上城墙上看望,见城外金军浩浩荡荡,旌旗随风猎猎,足踏征尘滚滚。人穿金盔金铠,马着铁甲铁鞍。看那无数旌旗中立着一杆帅旗,帅旗下立着一匹赤兔烈马,烈马上坐定那一员金朝宗室、国相完颜撒改长子、勇猛的虎将完颜宗翰。看这异国的将军如何?但见: 头戴一顶三翎羽、猛兽绒亮银盔;脸长一双若朗星、分黑白大虫眼。颈裹一圈玄铁链、三层片软兜鍪;嘴长一口护人中、扎燕颔猛虎须。披膊两肩挂金牌、护臂展垂铁甲;胸缠两条绕脊背、挺胸襟皮革带。腰围一张撒金钱、穿银线豹子皮;上悬一杆硬木制、顶瓜形铁骨朵。内衬一领浴鹰血、绣繁藤花红袄;下套四片护臀腿、褶裙卷锁子甲。手搦一把赤霞杆、突千刺狼牙棒;足踏一双皂延边、满白钉翘头靴。 张觉见了,自不抵挡,只来打开城门,引本州文武之官吏,出城迎接,投降麾下。完颜宗翰见状,止不住哈哈大笑。笑罢,谓左右道:“看我雄兵如此,他辽国守将望风而降。”当下就把大半军马驻扎城外,引一支亲卫兵许多心腹将领向前。那里张觉见了,就来拜服。完颜宗翰谓张觉道:“且与我牵马入城。”张觉闻言,不怒不悲,只来牵马。众人让出路来,就簇拥着完颜宗翰入城。因此金国兵不血刃拿下一州之地,完颜宗翰为表张觉功绩,上达郎主知道,特封其为临海军节度使,知平州。其手下其余部众各司其职,不升不降,却有金银赏赐。张觉引众人谢旨。后来完颜宗翰每收一座城邑,往往迁其百姓充实本国京师,以此民心多不安宁,张觉心内踌躇:“他一路南下,要迁移这许多人,必从我平州经过,此事需得小心为上,如若百姓作乱,后果一发不可收拾。”当即就在降表中说了此事。金国郎主果然英明,闻奏,乃顺其言。下旨与平州:“改平州为南京,任张觉为留守,管理百姓迁安一事,不得有误。”张觉领旨谢恩,不敢差池分毫,此后一月无话。 次月,朝堂传闻张觉乃是辽国转投金国的降将,不愿为金国出力,有复辽国之意,乃心怀异志。金国郎主本不信的,曾道:“汉人有云:‘疑者不用,用者不疑。’见今他已然投靠我大金,便是自家人马,众爱卿也有许多宋辽之人,当知此理,如何自相疑惑?”当下有中书门下平章事刘彦宗出班奏道:“郎主容臣下禀知,古人曾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亦曾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流言蜚语甚多,万一是真,如何得了?因此不可不防。”郎主问道:“爱卿可有何意?”刘彦宗答道:“可请我主写下一道圣旨,遣一使者送去,其中言语明为嘉奖,暗自敲打,他必知其意。”金国郎主闻言,亦顺其理。便遣使臣刘彦宗和斜钵望南京传谕。 再说金国郎主遣使臣刘彦宗和斜钵望南京传谕,话休絮烦。张觉自任职以来,虽不曾惜军爱民,也算是相安无事。张觉归降大金之后,时常出郭游玩。原来平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青龙河。其有两条水路,中有一片港汊。水中芦苇秀丽,两岸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张觉看了,心中甚喜,便自感慨道:“如何就把这一山一水拱手让出?叵奈时局如此,又能如何?”心中常怀思念,但若身闲,常去游玩,自顾自消遣。是日,忽听得大金朝廷降赐谕旨到来,与众出郭迎接。刘彦宗、斜钵入到公廨,刘彦宗就来开读圣旨: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因卿张觉等有归降表顺之功,成兵不血刃之德,为国取得一州之地。为表张觉功绩,曾封临海军节度使,兼知平州。原平州本为一郡,今日已是南京,节度使现更留守之职,朕赐卿等恩泽足丰。卿等殚精竭虑,朕本知悉。然近日朝堂有表,皆奏卿张觉为首等下臣暗有所图。见当下农忙时节,安肯煽动百姓?此非去危就安之计。今特赐御酒一坛,锦衣一件。朕心所虑,望卿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天会元年五月初七日。” 当时传旨已罢。斜钵捧过御酒,教张觉来饮。张觉亦将御酒回劝斜钵,斜钵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刘彦宗又来请穿锦衣,张觉穿了,也添几分英俊。御酒宴罢,刘彦宗、斜钵回京。张觉备礼馈送刘彦宗、斜钵等众使者,各个使者俱不受而去。张觉自送走二人之后,心中早有疑虑。有玉如意景东明道:“我看他二人颜色不对,又不收礼,怕是下药在酒里。”原来这景东明最机灵,张觉大半时候都听他的,当下听了,也是惜命,问道:“若真有毒,或将如何?”景东明支招催吐。张觉便从之,就去马厩,又吃马粪,又饮马尿,只把肚里的酒都催的呕出来,缓好一阵。却在那里嘟囔:“只怕是你我一时多虑,教我遭受这许多罪。”景东明道:“置帅不信,不妨打探一回便知。”张觉当即令从人打听那来使如何。从人回来报说:“于路馆驿却又饮酒。”张觉闻言,方才肯定自己中了奸计,必是有人下了药酒。当时恍然大悟,险后逃生,只觉万幸,先来拜谢景东明救命之恩,后又自顾自叹道:“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考中大辽进士,曾任辽兴军节度使,却因惜命,投了金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大金国主信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当即聚众商议,就把毒酒备细说了。众人不知所措,张觉道:“古人言:‘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当下金国郎主不善待我等降将,如何勾得与他卖命?”却有当地太守道:“只是先反大辽,后反大金,哪里去安身?”景东明道:“只一处可去,便是大宋了。”众人俱惊。何顺问道:“ 他那里如何肯容我等?”景东明道:“不是我等空手去,而是献上本州城池。”众人又惊。张觉道:“正是此理。”众人见自家主将认理,就从命是了。有诗为证: 奸邪误国太无情,火烈擎天白玉茎。 鸟气难平当造反,更兼一力统雄兵。 当年五月中旬,张觉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士卒,囤积粮草,打造盔甲等物。一面写了降表,遣人送往大宋宣抚司王安中处,一面占据平州,专等时日降宋。那王安中以谄事宦官梁师成、交结蔡攸获进,又附和宦官童贯、大臣王黼,才有此职务,不必多说。不数日,王安中回信道:“愿纳其降。”诸如此类云云。正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知张觉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张觉谋反杀兄长 燕奇归化死眼馋 诗曰: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话说张觉暗中与王安中串通联系,只待时日降宋。是日,却有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四人要到广宁去赴任,经过平州。这四人也如张觉都是辽人,也在本国各有职务,后来金军难挡,一个个都投降了。当下有虞仲文道:“此地留守张觉我自熟识的,亦是降将,我等都是辽人,不妨拜访则个。”康公弼道:“既是恁地,走动走动也好,日后还需互相照应一二。”众人说定了,都来平州与张觉相见。当下张觉得了消息,亲自出城来迎,拱手道:“诸位大人到此,蓬荜生辉。”众人回礼,虞仲文道:“阔别久了,一见本人心安许多,兄弟别来无恙?”张觉笑道:“承蒙兄长挂念,小弟好的很哩。”寒暄几句,便引众人入城。都在衙内大堂坐定,张觉又教上了瓜果香茶等物。众人吃茶以毕,曹勇义道:“想当年你我都在大辽同朝为官,不想转眼之间,又到大金,不过你我还是同朝为官,也算命运使然。”众人闻言,苦笑的、哀叹的都有。张觉道:“我等却都是旧时相识,不必说这些不快活的往事,不知几位兄长到此,却是何故?”左企弓就把备细说来:“我四人要道广宁赴任,途径此处,虞大人说与你相熟,多年不见,特来拜会。”张觉道:“去赴任的,想必是升职了,恭喜恭喜。”五人说说笑笑,就把新旧事情谈开,却说到招兵买马的事。张觉本想隐瞒,便道:“近日农忙时节,却看田中收成不佳,恐激起民变,故需多遣士卒看守。”奈何隐瞒不住,左企弓四人早察觉不对,只是面上不发,随口附和罢了。 当时恰逢下午,张觉又邀四人同餐共饮,众人都到后院赏花饮酒,推杯换盏之间,众人都有微醺。张觉借着酒意,试探道:“当下君主不明,我有意反之,不知众位意下如何?。”左企弓闻言一惊,只把手中酒杯跌了,忙来致歉道:“却才手没把紧,亦未听清。”康公弼惊道:“你竟有这般心思!此事非同小可,若被朝廷知晓,性命难保!”虞仲文眉头紧皱,附和道:“我的兄弟,此举欠妥。我等既已降金,当忠心不二。背信弃义,恐遭天下人耻笑。”曹勇义乜斜观着左企弓,见其只是整理酒杯,沉默不语,自道:“岂不闻汉末吕奉先,被唤作三姓家奴么,如今三认其国,将军如何自处?”张觉见状,晓得此事难以说服众人,佯装大醉,扶额道:“醉了,醉了。方才所言,都是醉话。各位兄长不必挂怀,亦不可四处张扬,若被小人听了去,就怕身首异处了。”四人就来应承:“一定。”张觉听他们承诺了,便岔开话题,聊些朝中事情,人情往来,聊到傍晚放散。 当夜,左企弓四人各自无眠,聚在一起论白天的事。康公弼道:“见如今我等都知他备细,如何放过我们?且不如今宵趁夜色走脱了,如何?”其余三人认理,当即打拴行囊,都在门口来看,早有守把土兵守把,左企弓道:“我先支开这几个,再走。”说了,推门出来。那里土兵见着,问道:“如此深夜,贵客却去作何?”左企弓道:“你家将军盛情难却,这晚饭吃的太饱,我等年老体衰,不好消化,因此睡不着。方才我又闹肚子,疼痛难忍,不知你这里东青之所何在?”那土兵就引着左企弓寻茅房去。屋里三个看那土兵去了,也不拖沓,拐弯抹角到大门前。虞仲文小声道:“莫要声张,小心行事。”三人悄悄走到门边,正欲打开门闩,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心中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左企弓回来。左企弓道:“快走!”四人连夜出城去了。 看看出城五七里,不见追兵,四人心下稍安。却正行在一处栗林中,忽地蹦出几个军官来,为首的一人,手里攥着刀,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觉。四人见了张觉,一个个吓得抖若筛糠。张觉笑问道:“几位兄长真是上任之心急切,也不等天明,更不愿辞别小弟么?”四人闻言,连排价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虞仲文忙道:“兄弟,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儿上,放我们一条生路罢。”张觉道:大义凛然,啐一口道:“谁与你同病相怜,你等背反大辽,不思悔改,也与我称兄道弟。今日便杀了你们,再反了金朝又如何?”当即一刀斩下虞仲文头来。剩下三个见了,知道求情不得,各自起身来战张觉。不待张觉出手,左右六员将军都提枪跨马赶上,将三人乱枪戳死。张觉见都死了,上前来手起刀落,又斩下三人头来,就把发髻散开,把三个头打拴在一块,高举起来,谓众人道:“这便是叛徒的下场,你等都看得真切!”众人都懂其中意思,各个用力用心。有诗为证: 反叛都如几次平,从来福祸不单行。 多年兄弟不同气,三姓家奴证诨名。 却说广宁不见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四人到此赴任,便私下探寻消息,听得四人死在林里,言说是路遇土匪,却在平州地界,更兼前次招兵买马,蛊惑民心的传言,便说张觉并这四人意图谋反,后因不和,张觉杀死四人,此番事情败露。广宁太守以此上表奏疏,此事传入大金国京城大内,郎主闻言又惊又怒,乃道:“前次,朕本以为是流言蜚语,乃下旨赐酒赐衣,以表勉励,不曾想这贼真个如此,要背叛与我,众爱卿以为如何处置?”当下有兵部侍郎出班奏道:“见今正是农忙时节,不好用兵,郎主万岁可降一道圣旨,劝说其下文武一众,勿要轻易反叛,罪责只在张觉一人耳,擒为首张觉者,皆免其罪,更有赏识。他处必然内乱,便可兵不血刃,收复南京。”郎主闻言大喜,乃从其计。且下诏命使臣斜钵送至南京。斜钵领旨,一路无话,来至平州南京城下,看见城上刀枪剑戟、灰瓶炮石摆满,方才勒住马。看看离城一箭之地,齐齐地伺候着。先叫敢死的小卒子上前叫门。那小卒子纵马到城下,喊一声道:“城上人听着,大金国使臣到此宣读圣旨,叫你们众领头的出来接旨。”城上早有小校听了,来请张觉。张觉就引众文武上城墙来看,那里斜钵见了,就来摆好书案,架好香炉,点起三炷香,展开圣旨,便读道: “制曰:朕初时暂住燕京,嘉尔官民率先来降,真心依附,以此至燕京升南京,削徭减役,少添赋税,恩惠足备,尔等何苦再叛,图为奸逆?见今想朕愈催起大军,攻取南京,看看正是农忙时节。朕不忍因一人之恶,而危百姓之福泽。况辽之疆土,已举国为朕所得,尔等孤城自守,终能有甚作为?今只罚首恶之罪,其余人众一并释放,若能擒得贼首张俊,可代替其位。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天会元年五月廿三日。” 张觉听得,不以为意,忙教左右放矢,却射不中。那里斜钵气急败坏,骂道:“圣旨怎敢不从!”言尤未了,千里眼燕奇只抽弓搭箭,望斜钵便射,正射穿圣旨,直戳斜钵小腹,却未射穿铠甲。斜钵大惊,不敢再骂,回马便走,一发都回京城去了。张觉见走了使臣,心知金朝必会调兵遣将,乃谓手下众将道:“我这里不能坐以待毙,且回去细细的商议。”众人都回大堂来,有玉如意景东明献计道:“置帅,我意且把城中五万兵马分四个批次屯驻在润州近郊,威胁迁、来、润、隰四州。正好与金国打磨。”张觉认理,于是遣洒金龙何顺、九尾狐易鸣、吐信蟒檀征武、千里眼燕奇四员将领,各自点足兵马,备齐粮草,三日内出城驻扎,不在话下。 当夜,燕奇辗转难眠,心中都是那圣旨里的“若能擒得贼首张俊,可代替其位。”思忖道:“张觉这人反复无常,不知那一日我冒犯了他,便要死无葬身之地,况且,固守一州之地,如何勾得长久,不妨真的归化金朝。”思罢,登的做起身来,自顾自道:“且看他要分兵出城,三日后城内空虚,届时一发拿下张觉,或可成功。到时我做了他的位置,岂不是最好。”愈是这般想,愈是兴奋,直至当夜无眠。次日起来,燕奇吩咐手下牙将道:“你等不必整顿的快,且慢些来,做仔细些,军器、人马、粮草等重要事物,需多点几遍以保周全。”众牙将只道是自家将军谨慎,不知备细。 话休絮繁,只说第三日清晨,其余三将都已整备得当,出城去了。只剩下燕奇在城内。燕奇见城内空虚,时机成熟,引着一支亲信步卒,拐弯抹角潜入张觉府邸。当下燕奇来赚开大门,谓守门小厮道:“末将今日出城,特来拜辞将军。”小厮听了,便来开门。只见门开一缝,燕奇大喝一声,就一脚把门踹开,那小厮躲闪不及,却被踹翻,滚落台阶。燕奇手搦腰刀,先一刀槊死这小厮,往后一招手,亲信一拥而入。一伙人正从前院杀翻许多土兵,四下搜罗,不见张觉。燕奇道:“去后院再看!”众人穿堂过院,转过影背墙,却见张觉正站在那里洗漱,看他披头散发,赤身素绔。燕奇笑道:“将军,请您赴死!成全我晋升之梦。”张觉闻言,却在那里哈哈大笑起来。骂道:“狗畜生,我以往不曾薄待你,你却是条喂不熟的狼,该死!”话音一落,左右蹦出许多精兵,后面又出两个将军,一个是景东明、一个是赵涿。景东明拿手点指道:“蠢笨的夯货,我与张将军早已料到你的心思,故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等你多时了。”燕奇大怒,教左右上前厮杀,府中登时一片激,那伙燕奇的亲军渐渐落入下风。燕奇自知走不脱了,怒道:“杀了你,我死不亏。”自望张觉来。张觉却不惧他,把手一张,使个小擒拿术,先把身子一侧,左手来勾他那刀柄,右手擒住他的小臂,顺势一扭,便缴了械。燕奇大惊,自知不能匹敌,望刺斜假山石便走。左右土兵都来追。就看那燕奇使出平生手段,攀上假山,一跃翻墙去了。其余亲信步军见自家将军撇下自己走了,一个个都来跪地求饶。那里景东明、赵涿上前问道:“将军可曾伤着?”张觉道无,又谓众人道:“你等是被燕奇那厮所骗,我不怪你们,只罚俸半年,各自回营去吧。”当下散了众人。景东明急道:“不料走了燕奇,还请下令满城追捕。”张觉道:“一切你去处理便是。”言毕,自入屋里去了。当下景东明、赵涿两个引兵去追燕奇。 再说燕奇败走出城,守门见了来问:“将军如何一人出城?”燕奇不敢停步,忙道:“将军要事遣我出城,莫要阻拦。”众人闻言,都不阻拦,见燕奇往北去了。那守城门的军卒奇怪道:“将军有急事,为何不骑马,却腿儿着走?”各自疑惑,不一时,赵涿骑马赶到,问道:“你等可曾见燕奇将军么?”那军卒道:“方才出城去了。”赵涿闻言,一面派人报说:“燕奇望北门走了。”一面引一彪人马,四散下去追捕。原来,这三日一连下了许多场雨,北边一处泥泞林子里藏着一片沼泽,又因下雨,分不清泥地沼泽。燕奇正是那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慌不择路误入沼泽。有牙将寻到时,燕奇只剩半个头颅露在外面,难以挣扎,直到淹没其中,一命呜呼。有诗叹曰: 不干不净起六根,燕奇负义忘君恩。 贪图富贵眼见喜,没入青泽便丧魂。 当时牙将回来报说此事,张觉道:“恶有恶报,正是因果循环。只是他这一军谁领合适?”景东明道:“教赵涿代为管领最当。”张觉认理,便命赵涿领兵出城不提。正是:一道圣旨起内讧,四处大军抵金兵。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蒙刮领雄兵连拔三寨 何顺用地利困顿金军 诗曰: 阇母南征起虎貅,摧枯拉朽赴平州。 连拔三寨真雄伟,再到西原踏斗牛。 守将龙狐凭地利,难然天命必堪留。 金兵势大无从比,退避榆关战不休。 话说斜钵带伤回朝廷说了备细,郎主闻言大怒,斜钵又道:“郎主万岁,若不使雷霆手段,恐怕朝中效仿张觉者多矣。”郎主道:“爱卿所言既当,张觉这厮,不受我大金教化,俺必斩之,以儆效尤。”当即下令出兵,又问:“谁可担当此任?”有兵部尚书举荐道:“万岁容禀,可请御弟完颜阇母领兵,必一举克敌。”郎主认理从之,命完颜阇母起锦州之兵,前往讨伐张觉。完颜阇母自领圣旨,当即点兵点将,挥大军八万余,浩浩荡荡往南京来。先到润州近郊,有探马报说:“张觉一部分四队占据润州。”完颜阇母麾下两员大将,一个唤作仆虺、一个唤作蒙刮。仆虺道:“将军,张觉这厮惯会用兵,如今兵分四路,分明是胁迫迁、来、润、隰四州,抵抗与我,不可小觑。”蒙刮则道:“量他一州兵马,如何匹敌我等大军?将军不必踌躇,我可一力破敌。”完颜阇母道:“仆虺太过小心,蒙刮之言甚和我心。”当即下令教蒙刮引两万大军先行,逐一拔除敌寨,为大军扫清障碍。蒙刮领命去了。 且说蒙刮率部一路前行,虽遇几从敌军,但都不抵抗,一个个望风而逃。蒙刮见状,哈哈大笑,对谓左右牙将道:“辽人鼠辈,竟不敢与我一战,见我大军者,尽做猢狲散。”众人闻言,各自笑了。以此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第一寨前,此寨守将正是赵涿。当时赵涿因最后出征,才到,寨扎尚未稳牢,忽有探马来报:“先头军寨尚未扎起,早有金军来了,前军不敢逗留,因此都退本寨里来。”赵涿闻言大惊,引大军出寨来看,果见远处征尘遍地,旌旗遮天,枪戟入林,人马似丛,为首一员大将,骑一匹黑棕高头大马,手搦一杆开山巨斧,一身宝甲攒白钉,好不威风。赵涿忙叫左右擂鼓结阵,就把军马一字排开。那边蒙刮听得战鼓响,也教列阵慢行。两军都到空旷处对垒,蒙刮见状,看赵涿尖嘴猴腮,瘦骨嶙峋,无甚利害的样子,笑道:“这伙不似前军,见我却不跑?”手提大斧,高声喊道:“呔!大胆叛贼辽狗,快快下马受降!”言毕,出马而来。赵涿闻言大怒,挺枪而出,大骂道:“金狗休得张狂,看我取你首级!”说罢,拍马冲向蒙刮。那蒙刮果然是一员猛将,两人相交,只一回合,赵涿一着不慎,便被蒙刮一斧劈于马下。有诗叹道: 不净六根绕浑神,两军对垒搅征尘。 阵前谩骂耳听怒,疏忽一时丧此身。 金兵见状,士气大振,掩杀过来。赵涿手下见自家主将死了,不管不顾,纷纷倒戈弃甲,四散奔逃。蒙刮乘胜追击,杀得辽军人仰马翻,占据一寨。蒙刮首战告捷,得意洋洋,领军继续望刺斜来,转攻第二寨。第二寨守将正是檀征武,听说赵涿一军败逃,忙来收拢残兵,退守寨扎。一面往南京张觉处报信,一面通知其余两寨,严加守备。不日,金兵已道寨前,檀征武则严令出军,只固守扎寨。并派人向其他两寨求援。蒙刮见辽军闭寨不出,便在寨前叫骂,言语极其难听。檀征武也不恼怒,只是坚守军令,不肯出战。蒙刮骂了半晌,觉得无趣,便号令攻寨。只听三声炮响,金兵如潮水般涌向辽军大寨,檀征武在寨墙上见了,叫道:“来得好!”大手一挥,箭矢、滚木、礌石、灰瓶等物都飞下来。然金兵人数众多,攻势凶猛,才击退一波,又来一波,前赴后继,辽军渐渐不支。此时,空中忽地下起雨来,雨水迷了两军将士的眼。那雨越下越大,蒙刮无奈只能退兵。檀征武见金兵退去,松了口气,赶忙令人修补大寨,搜罗檑木滚石,不在话下。 再说蒙刮见攻不下这寨,正急切,忽闻探马来报:“敌军其余二寨正引军到此。”众人皆惊,蒙刮道:“慌甚么,今日下这场雨,惹得道路泥泞,他那里不能急行,等他到时,这军寨早是我囊中之物了。”言毕,又派探马去敌寨寻路。不一时,探马回来报说:“大寨四面都是高墙,周遭一片空阔,不能藏军。”蒙刮闻报,便道:“既然如此,不好用计。然我大军威武,两万之众,力取可也。”当下吩咐众将准备云梯、绳索等物,分做四队,四面去打寨子。当日,看看雨眼见得小了,便命令出击。蒙刮亲自率领一队士兵,攻打北边正门。其余三队则分别攻击东、西、南三门。排头兵高举挡箭牌,冒着箭雨,奋勇立起云梯,后面许多士卒攀爬,一发登上寨墙。檀征武站在墙上见了,指挥守军还击。两边争的激烈,但见: 金军在下,辽军在上。金军在下,无畏箭雨立云梯;辽军在上,不怕刀枪探女墙。先登死士,守卫雄兵。先登死士,攀上墙头争寸地;守卫雄兵,搬动滚石夺空处。翻身滚落金甲,前赴后继银枪。 金军势大,南门先被破开,檀征武闻报大惊,便从西门弃寨奔走,望西南十数里,正撞见易鸣引兵来援。易鸣接着檀征武,问道:“兄弟不去守寨,如何到此?”檀征武道:“金军势大,我寨已被占据,只有我等逃脱的出来。”易鸣闻言,肚里寻思一回,便道:“这金军如此厉害,我等如何抵敌,不妨回城与将军说了,再作计议。”檀征武道:“话虽如此,只是不战而败回,必造惩罚,还是再抵挡一二,你我都尽力了,届时不好说什么。”两个商议定了,都回第三寨来,准备再抵金军。 却说蒙刮一日之间连破两寨,手下军卒大振军心,蒙刮道:“辽军不堪一击,如今我气势正盛,当连拔四寨,好与大将军请功。”众人道是,当下引军望第三寨来。一路无话,来至寨前,却见辽军早在寨外等候,两个将军立在阵前,一个是九尾狐易鸣、一个是吐信蟒檀征武。檀征武见了来人,便道:“挨千刀的剐贼,敢来与你爷爷斗将么?”蒙刮听得心头一怒,舞巨斧,胯宝马来战。檀征武使一杆丈八蛇矛,来斗蒙刮,两个就在细雨和风中、两阵垓心里厮杀,果然好斗,但见: 一个如天界先锋,巨灵神劈开云端;一个似先朝虎将,猛张飞喝碎古桥。巨斧挥舞,如猛虎下山;长矛戳刺,似长蛇吐信。一招半式,斧刃不离天灵鼻梁;千般解数,矛尖紧挨心窝软肋。那边金军,锼盔银铠摇天光,这里辽兵,寒铁白袍冷凝霜。四下里呐喊,两阵中助威。 两个在雨里战了三十合之上,檀征武渐渐不敌,故卖个破绽,回马便走。蒙刮见状直追,后面易鸣见状,舞泼风刀纵马抵住。两个又大战三十合之上,蒙刮气不喘心不跳,丝毫不见惧色。易鸣见不能取胜,回马便走。蒙刮见了又追。易鸣觑见蒙刮教亲,从腰间抽出流星锤来,望空便投。蒙刮躲闪不及,左肩早着,当即回马拖斧而走。易鸣见中,正要回马,檀征武忙止住道:“将军提防有诈!”易鸣认理,便不追赶。蒙刮负伤回了本阵,军医连忙赶来看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恶,鼠辈却用偷袭!”当下医治已了,看看日落西山,雨过天晴。蒙刮召集众将,谋划道:“我伤无大碍,只要速拔敌寨,诸位有何妙策可用?”一位将领献策道:“末将观察此寨,发现东北角防守较为薄弱,我们可以集中兵力从此处突破。”蒙刮当机立断,从之。当时,金军都望辽寨东北角去,只把绳索飞爪攀附寨墙,都上墙来。檀征武和易鸣听得动静,仓促应战。见那翻墙的金兵拼死打开辕门,二人不敢抵敌,只得率军撤退。蒙刮又夺取了第三寨,士气大增。他决定一鼓作气,继续攻打最后一座山寨。有牙将道:“将军容禀,我军已力战三捷,军士劳累,或可歇息一日,明日再战不迟。”蒙刮闻言,喝道:“什么话!我等连战连捷,敌军节节败退,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又有牙将道:“将军所言极是,应趁贼军尚未稳牢,乘胜追击才对。”蒙刮便教一力出军,要去拔那第四寨。众人不敢言语,只得从命。 却说檀征武和易鸣两个弃寨而走,都到何顺营寨。何顺得知二人到此,便来相迎,都到大帐说话。何顺道:“二位将军如何到此?”易鸣就把先后备细说了。何顺大惊,便道:“可怜赵涿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又思忖道:“金军勇猛,不能硬拼,还是智取为妙。”便问左右道:“有何良策退敌?”檀征武和易鸣并许多牙将不言不语。却有督粮官出列道:“诸位将军容禀,金人虽占我国土,尚不知其中细节,如今盛夏多雨,泥泞处多有不便行军,可引这伙金人到此,必成。”何顺闻计大喜,又道:“再添把火,却是最好。”檀征武问道:“下雨天如何添火?”何顺笑道:“只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闻言大喜。当下传令下去,教一切准备就绪。何顺又遣派死士道:“我这里有一封降书称:‘愿降大金。’着你送去,务必教他信服。”死士得令,收了书信去了。蒙刮听闻辽兵投降,喜出望外,不疑有诈,领军前来受降。那死士便引金军辗转一处荒地,行至半路,道路越发泥泞难行,许多金兵深陷泥潭,难以自拔。那死士见计成,笑道:“呆滞金狗,这里便是你等葬身之地!”蒙刮闻言,才知中计,骂道:“辽狗竟敢害我?”一斧砍翻死士,忙教军士后退,只是大半人马陷入泥里。 原来这一片地早被何顺令兵卒深挖壕沟,又有檀征武、易鸣两个在旁边埋伏。今见金兵进入埋伏圈,一声令下,伏兵四起。霎时间,箭如雨下,金军死伤惨重。蒙刮一面奋力厮杀,一面用鞭狂抽胯下宝马,那宝马吃痛,拼了命的挣扎。只见那马嘶风狂啸,却把前腿后蹄前后腾空,往空中一跃,挣扎着出来泥坑。左右许多牙将护着,才独自一个跑了。金兵群龙无首,又逃脱不得,当下都来投降。何顺、檀征武、易鸣三个就把俘虏擒住,大胜一回,自回营寨去了。 再说蒙刮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只一力的鞭挞那马,那马狂奔起来,不知多少里远近,穿过一片丛林,忽的被树根绊倒,摔死在那里。蒙刮纵身一跃,挺巨斧四下里看,总觉得周遭树木都是辽兵。正在那里张望,忽听得有军马响动,蒙刮就见一个树洞,慌忙躲在里面,那树洞甚小,只把头颅钻入。只听脚步声近了,又在喊自己的名字,听得是自己人,方才探出头来。看时,正是自家兵马。蒙刮如释重负,这才起身,与之会合,那牙将道:“方才见将军近了这片林子,才来寻。”蒙刮问道:“大军如何?”牙将答道:“前军大半落入泥潭,都逃脱不出,因此损伤五千余,其余军马无恙。”蒙刮这才安心,只得回马腿二十里安营扎寨。有诗为证: 黑体肥蹄驼大将,寥寥此命不该绝。 持鞭打马不停手,累死神驹又几踅? 再说何顺、檀征武和易鸣三个回了营寨,各自欢喜。何顺劝道:“二位将军不要高兴的太早,虽胜他一次,然大势不妙。”檀征武问道:“那将军意下如何?”何顺道:“弃寨!”二人闻言俱惊,问道:“这样回去,如何说?”何顺道:“不是回去,而是打熬。”众人不解又问如何,何顺道:“如今只得放弃润州,退守榆关。榆关不必草建军寨,正是要冲,又坚固,易守难攻,此处最好。”檀征武还有疑虑,问道:“只是张将军教我等四路镇守,如今退兵,岂不是有违军令?”何顺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三人联名报书,说明利弊,将军必然宽恕。”三个商议定了,一面书信报知张觉,一面趁夜弃寨,退守榆关。正是:四寨豪杰英雄,难挡金军精兵。不知何顺守榆关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仆虺感动招降 何顺败走营州 诗曰: 退守榆关征武地,狼烟四起太难休。 激军刺将施阴计,放任归心展白谋。 水断三才前后阵,云飞暴雨打平舟。 谁言忠孝双全法,不见和平是个头。 话说何顺、檀征武和易鸣三个退守榆关,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却见旧寨方向吹起许多炊烟,原来此寨已被蒙刮占领。当时,蒙刮一边用餐,一边与众将商议道:“辽军已然退守榆关,我等不能强取,只待完颜将军领大军到此,再作商议。”于是按兵不动,专等完颜阇母到此。看看又过两三日,这一日,完颜阇母率领大军终于抵达榆关前寨。早有探马报知信息,蒙刮赶忙率众将出寨迎接,请完颜阇母大帐里上首坐了。蒙刮禀报了当前军情,道:“幸得将军虎威庇护,叛军望风而逃,虽略有抵挡,不过尔尔,因此拔出四寨,如今叛军龟缩榆关,连日里不曾出来叫嚣,我等前军亦已劳顿,因此专等将军到此,再作计议。”完颜阇母闻言大喜,赞道:“两日连克四寨,将军真勇将也。”又来赏赐金银马匹等物。蒙刮拜谢以毕。完颜阇母问众人道:“不知有何计策攻关?”一众将领各自思索,一时间无人搭话。完颜阇母欲要再问,忽有仆虺出列道:“将军,如今我等来此,尚不知地形情况,应当先遣人去探知备细,才好用兵用计。”完颜阇母认理,于是决定先派探子前往榆关探查辽军虚实。数日后,探子回报说:“此关依山傍水而建。关前一条河,是戴水支流,名唤榆河;北部有山,名唤榆山,关隘立在中间丘陵之上,南部则是平原,地势西高北低。”完颜阇母听后,苦思冥想破关之计,不在话下。 是夜,完颜阇母在帐中和衣而卧,正要入睡时,忽听得外面风吹卷帘之声,完颜阇母忽得惊醒,正见一黑衣人潜入大帐,已到身边。只见那人手持匕首,正欲行刺。完颜阇母暴喝一声,先把那人一惊,后翻身起来,一脚踢翻那人。门前左右两个侍卫听到动静,立刻冲进营帐,见那行刺的人在尘里滚动,已发上来将那人拿下。完颜阇母起身穿衣,乃道:“你二人身为护卫,却教本将置之险地,乃失职也,去自领军法罢。”二人闻言,只得拜谢,正走时,完颜阇母道:“回来!把这厮拖下去问个明白。”二人又回来拖走了这人。完颜阇母吃这一闪,夜里不敢再睡,专等结论。须臾,侍卫前来回话:“启禀将军,此人乃何顺手下死士。此次奉何顺之命,前来刺杀将军。”完颜阇母闻此大怒,拍案道:“好个手下败将,竟敢派人来行刺本将军!明日定要亲手擒获这厮!”转头又吩咐道,“将这厮好生看押,待来日破城之后,再行处置。”当即聚集众将,商议道:“贼厮大胆,竟敢行刺与我,我意已决,明日五更造饭,平明出兵,吾率一军渡河,从南面攻他关下,仆虺将军率一军于河北山里埋伏,待关破之后,敌军必往北面山里逃窜,到时伏兵杀出,必能一举破敌!”众将道赞,纷纷领命,当夜无话。 次日天明,早有探马小校探得消息,见那金军都拔寨而起要从西面渡河,忙来报知何顺、檀征武、易鸣三位将军。三人听罢,何顺笑道:“他以为我南部都是平原,易攻难守,却要绕道来打我关下,却不知此番正中我计了。”原来行刺乃是激敌之计。檀征武道:“不知将军有何计策迎敌?”何顺道:“我等分作三路,待敌军过半时,我引一支水军,直从河里掐断他前军归路;檀将军则引一队步兵直阻他前军,可多带挠钩套索、盾牌箭矢,不必拼命厮杀,只是乱其阵型便好;易将军且引骑兵,我这里放下吊桥,直过河去,杀散他后军。如此必胜!”众人赞妙,待一切安排就绪,分三路出军。 那边完颜阇母正引金兵前部人马渡过榆河,忽见关上吊桥落下,关门大开,窜出一彪人马来。为首的正是易鸣,他引骑兵直过桥穿河而去,绕到金军后方。完颜阇母大惊道:“不好,后军有失!速速回去。”言尤未了,就见关下水门大开,一支水军,二三十只船都顺流而来,为首的正是何顺,专来间断河中人马。大半金兵都穿重甲,不会水的居多。两边接舷而战,金军落水者众多。完颜阇母就回身来与何顺厮杀。不一时,檀征武引步军都到,就来冲散完颜阇母一军。当下金军被砍做三节,河北后军一节;河中一节;河南前军一节。完颜阇母见势不妙,奋力杀出重围,带着残兵败将往北逃窜。檀征武所领都是步军,因此不去追赶,就用挠钩套索,俘虏许多人马。 完颜阇母将到北边山里,寻着仆虺,仆虺见完颜阇母如此狼狈,忙来问道:“将军如何这般?”完颜阇母道:“休叙话,且随我翻身杀回。”逐率军杀回河边。檀征武见又伙大军从山里出来,大惊道:“怎有这一军埋伏在此?”忙来与河中何顺问计:“将军,他那里却有伏兵,如何是好?”何顺道:“三十六计走为上。鸣金收兵!”檀征武闻言,就叫手下鸣金。河北那边易鸣听得金声响动,也不恋战,回马便走。完颜阇母引仆虺到就近时,就见三队人马如群蜂归巢一般,都入关里去了,那关上吊桥吊起,关下水陆二门紧闭。完颜阇母于关下骂了一遭,不见动静,无奈,只得渡水回营去了。 却说完颜阇母退回营中,众将士卷帘入座,心下越想越气。暗忖道:“着了辽狗的道,这次不仅损失兵马,还教我颜面尽失。无论如何,当报此仇!”思罢,问众人道:“今番强攻不成,你等有何计策智取么?”当下仆虺出列道:“将军,我有一计,不知如何?”完颜阇母道:“且速速说来,我自有定夺。”仆虺便道:“前日,蒙刮将军连破四寨,俘虏许多辽兵,我意放这些辽人回何顺处。”蒙刮道:“将军甚么计,教放俘虏,我岂不是白忙活?”完颜阇母止道:“且听他说。”仆虺又道:“只把这些辽兵好言相劝,多赐金银,晓明利害,叫他等去何顺大关里招降,届时榆关不攻自破。”完颜阇母大喜道:“此计甚妙,便依你行。”当下教人去办。仆虺就把俘虏汇集一处,说道:“你等虽是辽人,前次也是我金国之人,我大金不曾慢待你等今番背叛,也是受人蛊惑,在我与国君郎主看来,全因张觉一人尔。今番赏赐你等金银缎匹,复归良民、军籍,然罪过仍在。若你等能够招降榆关中人,拿下榆关,可免以往一概罪责,更有赏赐,若从者,来与偏帐报名。”言毕,先赍散金银,给许多好处。第一日,不曾有人到此,是夜,零零星星几个人来;第二日,来往者陆陆续续,夜里更甚;第三日,大半都来,人数众多。至第四日,仆虺又聚众辽兵降将道:“今日放你等回去,对上就说:‘粮草不足,不能供给许多伏兵,因此放了回来。’对下便道:‘我大金愿免除尔等反叛之罪,但投降的,皆有赏赐;但不投的,榆关破时,便是葬身之日。’你等都听得仔细?”中辽军然是。当时,就放这些人马回了榆关。 这一伙降军都到榆关下,纷纷立定,为首一个部将前来叫门:“关上的兄弟,我等都是赵涿将军麾下,苟且性命回来,恳求将军收留。”关上守兵见了,就来与报说:“关外一伙辽军,自称赵涿的部下,要求将军收留。”三人闻言,易鸣大惊道:“好一招阳谋。”何顺问道:“将军为何这般说?”易鸣道:“将军,且听我说,他放这许多人来,若我等不接纳,则损了自家军心;若我等接纳,恐其有诈,好里应外合。”何顺听了,沉思片刻道:“不管怎样,我等亦不能让同胞手足困顿关外,需先让他们进来,再随机应变。”檀征武颔首言是。于是下令打开关门,昔日降军鱼贯而入。何顺亲领易鸣、檀征武二将并一队士兵前来接应,分批次安置。是夜,何顺召集易鸣、檀征武并许多牙将到大帐,商讨应对之策。易鸣建议道:“挑许多亲信牙将,暗插其中,监视这些降军最好。”何顺认理,分一波亲信牙将,安排穿插,管理士卒。此后一连三日无事,至第四日,正是雨水天气,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雨来。彤云密布,既是白日里也不见太阳;朔风渐起,火把灯烛尽不能点燃。那雨早下得大气磅礴。怎见得好雨?有《临江仙》词为证: 作碧成珠空里下,风回忒杀堪怜。浪花打散小浮莲。墨云遮朗日,沧水蔽桑田。伟岸雄关都淹没,长空旌卷盘旋。三千世界雨相连。金辽争国祚,战了许多年。 却说何顺、易鸣、檀征武三人正在大帐议论军务,忽听得电闪雷鸣,唬的众人坐立不安。何顺道:“这般大雨,金军再厉害,也不能攻伐,可好生安歇,养精蓄锐最好。”正说之间,忽有一牙将匆忙闯进来,跪倒在地,哭道:“将军,末将知醉!”众人闻言,不知备细,何顺道:“你何罪之有?”那牙将道:“我等十数个部将本要监视哪些降军,不一日,尽被收买,他们计议,今日便要起兵造反,教末将来拿三位将军首级。”三人闻言大惊,檀征武拔剑而起,怒斥道:“岂有此理,怎敢违背军令!”易鸣止住道:“兄弟,且慢,他既来了,便无意谋反。”檀征武又道:“却如何不早报?”那牙将道:“如今为时未晚,请三位将军弃关而走!”何顺叹一口气道:“罢、罢、罢,大事去矣。”易鸣道:“见如今只好退守营州。”檀征武道:“若丢失此关,营州如何能保?”三人正纠结时,那牙将道:“却来不及了,恳请三位将军先走,待到营州再论备细。”何顺道:“你却如何?”牙将道:“末将罪孽深重,如此不忠不义不孝,难存于世,愿留下为三位将军断后。”三人闻言,皆不再说。当即出了大帐,各跨一匹白马,弃关而走。 话分两头,不说何顺、易鸣、檀征武三人如何,却说这一员牙将,送去三位将军,自回大帐里来,换了将军披挂,直坐在帅案后交椅之上。那牙将双手抚摸帅案,笑道:“不曾想,有一日俺也能坐这把交椅。”言毕,展开一张纸,研开一台墨,抽狼毫笔,湉饱了墨,挥手写道: “见字如晤。孩儿不孝,从军无以天伦;臣子不忠,叛变无以报国;兄弟不义,露秘无以计成。部将周科。” 写罢,掷笔擒刀,只待叛军到此。看看那雨愈发下的紧,狂风卷起帷帘。风声、雷声、雨声中隐约听得脚步声,为头一个牙将引着一伙叛军到此,见了周科,看那一身将军甲胄,以为是何顺,大喊道:“榆关已入我手,还请将军束手就擒!”周科见这许多人,也不搭话,当机立断,挥刀自刎,登时死在交椅上。那牙将大惊,就来看时,才知不是何顺。又来看帅案,这几行字。那牙将叹了一口气,教左右把周科尸首抬下去,自己坐在交椅上面,提起笔,以周科之血,湉饱了笔,顺其言,写道: “守家园以为大孝;放将军以为大忠;计成死以为大义。” 写罢,离席走了,不必絮繁。有诗叹曰: 平辽一小卒,忠孝义难足。 致死方明理,天庭一大哭。 回过头来,再说何顺、易鸣、檀征武三人退守营州,有探马道:“许多不愿投降的士卒,都随随将军来此。”何顺恐再有奸细,不教大军入城,只在城外驻扎。于是一面收拢败军,一面与张觉通报榆关失守之事。快马飞报平州张觉处,张觉闻言大惊,问左右道:“前军几番失利,我意自领大军抵敌,你等意下如何?”景东明却道:“去是可以,只是不能取胜。”张觉问道:“他那里金军连战连胜,我再败时,平州难保。”景东明却说出一个计谋,直教:瀛洲城阇母乘胜道,兔耳山张觉大发威。不知景东明计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楼峰口张觉盖以诱敌 兔耳山阇母大败亏输 诗曰: 能施妙计战书狂,会展唇才论短长。 以撤为攻韬略显,舌柔岂可克兵刚? 骄兵必败自如此,保命当能救主郎。 命数不鲜难尽死,相逢何必令生亡。 话说张觉与景东明问计如何,景东明道:“俗语有云: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将军,且先发兵营州,与何顺、易鸣、檀征武三位将军会合,再做计议。”张觉道:“你就爱这般卖弄,却听你的。”当下点将点兵,起大军五万来援助营州。一路无话直到营州,何顺、易鸣、檀征武三位将军出城相迎,都到府衙大堂上聚集。张觉上首坐了,何顺三个军跪在麾下,请罪道:“末将失守榆关,请大将军责罚。”张觉道:“大敌当前,战将不力,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三人且自领三十军棍,这便去罢。”三人下堂,一个个褪去甲胄衣裳,就在大院里棍刑。那些儿行刑的土兵都知手中轻重,只三十棍下来,看皮上有伤,却不内发。 三人和衣回来,又来拜倒。张觉道:“即已受罚,各回座位,我等讨论后事。”三个谢恩坐了。当下张觉道:“你等可有好计策?”易鸣道:“敌军气势正盛,我等当暂避锋芒,固守城池。”景东明道:“兄长所言不虚,只是固守不可行也。”檀征武道:“既如此,将军大军也到,直反攻回去便好。”景东明又道:“是了是了,兄弟所言及当,反攻正是最好,不过不在此时。”檀征武道:“既如此,又当如何?”张觉谓景东明道:“休卖关子,直说你计!”景东明这才道:“将军容禀,这营州东北方向有座双峰山,因长而高,对立相望,酷似兔耳躺平,当地唤作兔耳山。兔耳中间有条路,唤作楼峰口,这里道路狭长,可在此处与之对垒。”何顺道:“既是道路狭长,如何排兵布阵,岂不与我军不利?”景东明道:“正是,就在此处,我等诈败,诱敌深入,此处进出都只此一条路,且在兔耳山埋伏得当,他必全军覆没!”易鸣问道:“何以诱敌?”景东明道:“将军这不来了?”张觉、何顺、易鸣、檀征武四人恍然大悟,大喜过望,异口同声道:“妙哉!”张觉道:“此计甚妙!他那里连战连胜,正是骄兵必败,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俺这里,如何不能取胜?”当即下令道:“今尊其计,我自领一军做饵,易鸣、檀征武二将引兵于东侧山中埋伏;何顺、景东明于西侧山中埋伏,见金军入来,一齐击之。”当下吩咐已了,教一死士望榆关完颜阇母处下战书。有诗为证: 东明知地利,张觉晓人和。 我在天时侧,辽兵奏凯歌。 再说完颜阇母得了战书,看罢,当下汇聚众将,谓众人道:“张觉下来战书,约我等明日决战!如何对敌?”众人面面厮觑,仆虺道:“将军,我等连战他四处寨扎,一座关隘,当下士气正旺。明日决战,正好挫败辽兵锐气。将军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以壮军威。”完颜阇母颔首称是。仆虺又道:“明日在两军阵前,小将只需一席话语,管教张觉人马拱手而降,辽兵不战自退。”蒙刮道:“张觉何等样人,靠阵前数语,岂能退敌?”仆虺笑道:“蒙刮将军不信,明日可在阵前观战,到时便可自见分晓。”当下商议定了。次日平明时分,完颜阇母引军先行到楼峰口前摆下阵势,见对面一彪人马抵住,为首正是张觉,当下对垒。 旌旗从中拥出那员大将完颜阇母,左右仆虺、蒙刮二将护卫。当下仆虺纵马而出,欠身答礼,问道:“来者可是张觉将军?”张觉亦出马答道:“正是。”仆虺环顾左右,乃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见张觉不言,又道:“前次将军投于我朝,应知天命、识时务,为何要兴无名之师,叛我大金?”张觉不怒不威,答道:“我为大辽讨贼,要复国威,何谓之无名?”仆虺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为恢复辽国,如何却又投宋,见今做了三姓家奴,岂不是心口不一?如今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一旁蒙刮听得头头是道,点首称赞。 对阵里张觉拿手点指,怒道:“金贼毁我大辽,霸占我等辽人家乡,何称有德之人?”仆虺道:“百年来天下纷争,辽金各自为伍,征伐累累损害社稷,生灵有倒悬之急,我太祖应乾兴运昭德定功仁明庄孝大圣武元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建立金朝,确立猛安谋克,创制女真文字。此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我当今圣上,改元天会,神文圣武,继承大统,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东北以收辽土,这岂非天心人意乎?今将军蕴大才、抱大器,何乃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金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谅尔等腐草之萤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张觉闻言大笑,笑罢,便道:“我曾闻招降榆关守军之计,正是你出谋划策。以为你来到阵前,面对两军将士,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不需多言,速来领死!”拍马舞刀来战。蒙刮见状,笑道:“兄弟舌头却说不动他。”仆虺闻言,恼羞成怒,舞一杆金锤拍马来迎。两个斗过十七八合,张觉窥见仆虺破绽,手起一刀,来劈他胸口。仆虺反应不及,遮拦不住。只得闪身,却慢了些,只把胸甲劈烂,露出内衬来。仆虺大惊,不敢再战,回马便走。蒙刮见了,正要出马,完颜阇母道:“你不是他对手,需本将军亲自出马。”言毕,舞一杆金枪出马。两个就在垓心争斗,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刀枪并举,交马错镫。泼风刀舞动,惹起凌凌寒意;点钢枪挥弹,照耀层层金光。舞枪的似哪吒探海,耍刀的如关公偃月。听得器械乒乓响,闻得马蹄飒沓声。看得盔甲并旋转,观得身手同奋力。 两个战了八十合之上,不见胜败。只是两边各损气力,张觉道:“我不敌你。”说了,回马便走。完颜阇母闻言,纵马来追。后面仆虺见斗将胜了,挥大军卷杀过来。张觉领军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佯装败退,都入楼峰口里去。完颜阇母果然中计,一路追入楼峰口。后面仆虺、蒙刮二将引军也到,只见山路狭窄,两旁山势险峻。仆虺心中生疑,蒙刮却道:“将军已然进去,我等须保将军性命才是。”仆虺无奈,只得引大军入内接应。看看追上完颜阇母,仆虺问道:“将军如何在此踌躇?”完颜阇母道:“方才追他到此,看此间道路狭窄,恐其有诈,才不追逐。”正说之间,忽闻山上杀声四起,滚木礌石纷纷落下。金军登时大乱,首尾不能相顾。 两边山里各出一军,纷纷杀下山来。左边是易鸣、檀征武二将;右边是何顺、景东明二将。张觉亦率军回身杀来。金军困在山道中不成阵型,死伤惨重,只能仓皇逃窜。完颜阇母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蒙刮已然回马走了,单有仆虺在此。完颜阇母大怒道:“胆小之人,却瞥了主将先走!”仆虺劝道:“末将愿为将军杀出一条路来。”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一声雷电炸响,忽的下起雨来。完颜阇母大呼:“天丧我也!”正要掣腰刀自刎,仆虺止住又劝:“主将莫急,且看身后。”完颜阇母看去,却见蒙刮翻身杀来,正冲开一条道路。完颜阇母二人见状大喜,忙回马走了。三人拼死冲开一条路来,引残兵败将退回榆关去了。张觉见走了主帅,又逢雨天,不好追逐;但此战大获全胜,杀败许多金军,因此也不气馁,就来犒赏三军,士气大振。众人皆赞景东明神机妙算。也自高奏凯歌,回营州去了。 且说完颜阇母引残兵败将回到榆关,惊魂方定。众人都到大堂坐罢,完颜阇母拍案道:“大胆蒙刮,竟敢阵前做了逃兵,左右,拖下去斩讫报来。”蒙刮闻言,忙来跪倒麾下,口称将军道:“且容小将一禀,死不足惜。”完颜阇母道:“你却说来。”蒙刮道:“小将非是贪生怕死,当时后军太乱,小将急中生智,先去稳住后军,随后领军反杀出一条路来,这才迟迟来救将军。”完颜阇母听得在理,又道:“即使如此,为何当时不报?”蒙刮道:“当时事态紧急,恐报知便来不及,因此不报。”完颜阇母正思虑时,仆虺道:“蒙刮将军因此救了大将军,也算有功,请将军息怒。”完颜阇母这才道:“确是如此,那便有赏!”言毕,赏赐金银缎匹等物,不必絮繁。 却说这蒙刮真如言语所说?实则非也。当时蒙刮见辽军三面杀来,心下大惊,也不思虑,瞥了众人,回马便走。正走不远,听得身后完颜阇母破口大骂,心中暗忖道:“这般走了,以后如何勾得晋升?”思罢,却见后军乱作一团。蒙刮见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于是整理军马,调转马头杀了回去,这才救出完颜阇母。后来故作镇定,向完颜阇母禀报,并邀功请赏,一气呵成。那完颜阇母这才信以为真,重赏了蒙刮。这蒙刮领赏退下,出堂去了。仆虺见走了蒙刮,完颜阇母又在那欣喜,谓之道:“将军,你却信他胡说?”完颜阇母道:“何出此言?”仆虺道:“我意,他定是要逃命的,只是听得将军骂他,才回身来救。”完颜阇母道:“原来如此,本将岂不是被他哄骗?”仆虺笑道:“也不尽然,若无他这一来一回,我等必死在山中。”完颜阇母听了道:“见得也是。”说了,各自歇息去了,数日无话。 是日,完颜阇母点将议事,众人都来大厅,分主次坐定。完颜阇母谓众将道:“如今粮草见急,我意要速取南京。你等意下如何?”众人都来附和,却有仆虺劝道:“将军不可,当今正值暑雨,不好攻城拔寨,当等暑雨节气过了,才好用兵。”完颜阇母道:“若如此时,粮草之急如何处置?”仆虺道:“可军屯润州,休养生息,遣人四散未降州县。一来可以征收粮草,二来使其不得与张觉交通。”完颜阇母闻言大喜,让仆虺、蒙刮两猛安去办此事。看看过了数月时间,正值九月前后。忽有探马来报:“朝廷遣使者到此宣读圣旨,已近城郭。”完颜阇母闻知有天使至,与众人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榆关之中,摆罢香案,请天使宣读圣旨。天使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遣完颜阇母为将军,征讨叛贼张觉一众,数月不见成效,前闻败于贼手,损我朝天威。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军卒,交付麾下。只完颜阇母一人赴京,问责本罪。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天会元年九月一日诏示。” 完颜阇母谢恩已毕,置酒管待天使,问道:“不知郎主降罪如何?”天使道:“下官不知,还请将军回朝廷便知。”完颜阇母晓得,也不再问。且吩咐好军中备细,自引一队亲卫,同天使回朝,一路无话。当日上朝,郎主问罪完颜阇母道:“你却如何败与贼军,如实说来。”完颜阇母就把备细说了。郎主大怒道:“因你一时冲动,却险些葬送我大金许多勇士,若不罚你,如何服众!”便叫左右摘掉顶戴,褪其朝服,罚俸三年,贬职降衔。一切得当,郎主又问:“如今张匪未除,不知哪位爱卿能担当此任?”左右都见了完颜阇母下场,一个个不敢吱声。郎主又问一遍,一人出班道:“郎主万岁,微臣不才,愿当此重任。”郎主看时,心下大喜道:“你去最好!”朝中文武见了,尽皆称赞。正是:练兵阇母正休息,不敌张觉便换将。不知这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6章 完颜宗望大胜张觉 金龙猛蟒命丧旱地 诗曰: 完颜宗望打营州,布阵排兵有诡谋。 出水二龙俘旱地,亦无烟雨亦无舟。 猛龙回首金鳞洒,斗转狂蛟落草鍪。 九尾黠狐求活命,里应外合满城休。 话说大金国主升登宝殿,会集文武番官,左右丞相、太师统军等众,当廷商议。郎主二问如何对敌,一人出班愿往。郎主见了,正是完颜宗望。原来这完颜宗望,正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当朝御弟大王。这完颜宗望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力敌万人。完颜宗望奏道:“郎主勿忧。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榆关原有军兵,克日兴师。务要擒获张觉,恢复原夺城池。”郎主大喜道:“有御弟前去,必定马到成功。”当即下令:“着御弟大王完颜宗望,引三千禁军精锐,前往榆关接管完颜阇母原有兵马,荡平南京叛寇张觉等人,不得有误。”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敕旨,黄钺白旄,朱幡皂盖,尽付与完颜宗望。完颜宗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从禁军各营调遣精壮士卒,前来集结。传令已罢,整点三军人马,径奔榆关来。 当时完颜宗望将引三千军马,会合了榆关仆虺、蒙刮二将,共领六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营州城里报知张觉。张觉便请众将商议:“金兵一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何策应之?”何顺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金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能,自然退去。”景东明道:“还需望宣抚王安中处报说,若能来援,最好。”檀征武道:“正是此理。”张觉亦认理从之,随即一面写下书信望大宋处报捷,并清兵增员;一面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看看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一个阵势,专等金军到此。等候间,只见金兵分做三队而来。左边一军,为首的是仆虺;右边一军,为首的是蒙刮。完颜宗望亲引一批精锐禁军居中,右手边一员文士,左手边一员大将,名唤吾挞。三军齐到,见张觉摆成阵势,便令青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辽兵那个阵势,不觉名目。下云梯来,连声叹气。左右吾挞问道:“将军何故叹气?”完颜宗望道:“这厮阵里有个高手,难怪阇母胜不得他,他将此等阵势摆出来,俺叹他则个。”那文士听得笑出声来,便道:“将军无需忧虑,容小生看过则个。”完颜宗望从之。那文士上云梯看了多时,下来大笑道:“无非是个二龙出水阵,有何奇哉?”完颜宗望闻言大悟道:“确是这个阵法,难怪见得亲切。”吾挞道:“此阵不是水军阵法,如何勾得在旱地上用?”那文士道:“水阵陆用,以马代船,灵巧有加,团结略逊。”完颜宗望道:“先生有法破之?”那文士颔首。完颜宗望当即请其行令,那文士便下令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闻言都赞。商议定了,完颜宗望亲到阵前与张觉打话。那大金国御弟大王怎生结束?但见: 戴一顶红缨飘云烂银盔,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虬螭吞首流星锤,霜雪裁锋弯月刀。左悬钢铁卷骨朵,右插金银嵌靴刀。使一杆红缨点钢枪,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完颜宗望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二龙出水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张觉听的那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张觉引景东明上云梯观望了金军阵势。三队各自为营,杂乱无章。二人皆不认得,疑惑下云梯来。景东明道:“这胡乱一字排开,却不是个阵法,不必理会。”张觉便出阵谓完颜宗望道:“你那里甚么破阵法,也敢与我比及?”完颜宗望笑道:“你不识得俺的阵法,却敢来打么?”张觉道:“有何不敢?只是我这里阵法已然摆成,比不先来入我阵么?”两个就在阵前争执。完颜宗望道:“也好,教你知道本大王厉害!”言罢,回马走了。只见对阵里却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点指军马,分做三处,由三员大将统领。 那书生上了云梯,手舞令旗,先往左一晃,就见左边出来一队人马,为首大将是蒙刮。蒙刮引军,从外围绕了半圈,正抵住那左边辽军。远处看时,犹如一只巨手,正抓着那龙头下脖颈处。当时辽军有大将何顺抵住,两个就在阵里厮杀。那书生手中令旗又望右边晃了晃,就见右边出来一军,为首大将是仆虺。仆虺亦从外围绕了半圈,正抵住右边辽军。远处看时,犹如一柄利剑,刺入那龙头下喉咙处。当时辽军有大将檀征武抵住,两个就在阵里拼搏。那书生又望中间挥一挥令旗,中间杀出一军,为首正是吾挞。吾挞引军直奔中央。远处看时,犹如一杆长枪,刺穿两条龙尾,只把二龙切断。 张觉见状大惊道:“此乃水战之阵,他那惯战陆地的将军,怎知破阵之法?”忙来传令,教二龙相合。只是早被那里吾挞分隔开来,不能相互救应。景东明道:“大阵不能相合,乃破阵之相,不能抵敌,只得鸣金收兵作罢。”张觉闻言,骂一声道:“鸣金收兵!”前面何顺、檀征武听得金声响动,各自回马。蒙刮见状,要立军功,舞一杆长枪奋起直追,何顺见他追的紧迫,便要使回马枪。正回身时,不料蒙刮长枪早到,何顺躲闪不及,被蒙刮手中长枪直直穿胸而过。登时跌落下马,一命呜呼。有诗叹道: 陆上英雄名何顺,海内卷浪洒金龙。 穿枪越箭身忧虑,到死回头也空空。 再说檀征武,见大势不妙,又闻金声,也不恋战,回马便走。仆虺却不追赶,只抽弓搭箭,望檀征武便射。只听当的一声,正中背上护心镜。檀征武不敢直行,望刺斜便走。仆虺谓左右小校道:“你等自去引兵追捕,我且留下,杀散辽军。”两个小校得令,引许多精兵追去。那檀征武见本阵大乱,身后又有追兵,不敢回营,只往山林里去,后面许多追兵跟来。檀征武急中生智,就把征袍解开,拴附马鞍之上,七扭八扭,见草丛茂密处,使个侧身下马,滚落丛里。后面追兵被树木遮得眼花缭乱,只看见征袍还在马上,就来追马,后来追上,才发现人早不见了,因此只得牵马回营报信去了,不在话下。 单说檀征武匿在丛里,屏气凝神,见追兵走得远了,方才舒一口气,又不敢探头,等了许久,心里暗忖道:“需摸索回营才行。”思罢,寻路走了。不知几时,檀征武才走出林子。看看那片空地,两军都不在了。檀征武寻思:“莫不是都撤回营州了,我这里没有马匹,如何勾得回去?”也无他法,只得且走且看。又不知几时,看看日落西山。檀征武只觉腹内饥饿难挨,又寻思道:“我一堂堂将军,岂能饿死在这里?”檀征武无奈,只好望附近的村庄寻去。行不多远,但见前方空中腾起一团团炊烟,想着:“想必是有人家。”脚下更快,来到近前。只见老树旁一栋老房,老房前一圈老院,老院里一个老者,正在门口张望。檀征武见状,走上前去,耀武扬威道:“那老汉,俺是大辽的将军,路遇此处,到你这里借宿一宵。”老者听闻他是辽国将军,赶忙将他请进家中。檀征武问道:“你这里可在做饭?”那老汉听的仔细,答道:“胡乱熬一些粥果腹。”檀征武道:“本将军也饿的紧,盛来我吃。”老汉不敢违背,忙盛一碗粥来。檀征武见一碗稀粥,里浮两条野菜,问道:“你这粥甚么名堂?”那老汉道:“将军有所不知,这里连年征战,前次金军又来搜刮粮草,我等只得啃食野菜过活,这便是野菜粥,也有个名字。”檀征武好奇,问道:“甚名字?”那老汉道:“青龙探海。”檀征武闻言,不明就里,就来吃食。一碗粥下肚,只觉得肚里翻江倒海,头痛难忍。檀征武双目圆睁,骂道:“老畜生,你却下药。”那老汉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我早算到你会来此,等候多时了。”把手一招,周遭里许多金军出来,就把檀征武乱刀槊死。有诗叹道: 盖世武功飞信蟒,蛇矛丈八更如狂。 舌尝思念故乡米,未饮先残断了肠。 却说这老汉是谁?正是完颜宗望麾下那个书生,扮作老汉样子,诓骗辽军大将。当下那书生就命左右割下头来,自回榆关寻完颜宗望领赏去了。完颜宗望得了消息,大喜,重赏这书生。书生道:“如今斩他两员大将,可把头颅做礼,送去张觉处,也可扰乱军心。”完颜宗望认理,逐命人把何顺、檀征武两人头颅装入木匣之中,遣人送往营州张觉处。 那边张觉退回营州,正寻不见檀征武,景东明正要搭话,忽闻报说:“完颜宗望遣使臣送礼到此。”张觉不解道:“两军交战,有甚礼物相送?”景东明道:“一看便知。”便叫人收了,使臣自去。两个木匣都摆在帅案上,张觉拆开木匣,看到两颗人头,正是何顺与檀征武,顿时悲愤交加。大怒道:“来人,去杀了来使!”景东明劝道:“将军,自古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乃金军的攻心之计,必要激我等出城决战,见今金军士气正盛,不宜硬拼。我等只可固守城池,专等大宋援军到此。”张觉思考片刻,怒意渐消,才认其理。如此打熬许多时日。是日,忽有大宋使者到此。张觉闻言,以为援军到此,大喜,忙来接应使臣。众人出城看时,却不见一兵一卒。张觉问使臣道:“援军何时到此?”使臣答道:“未知,只来宣读圣旨。”张觉无奈,引使臣入城坐了。那使臣宣读圣旨以毕,其中意思,便是改张觉军为泰宁军,赐任张觉为平州节度使,何顺等人都加封为各路统制,有饷银数万两、绢数万匹犒赏军队,次月便到。张觉听得心里直发怒,当下送走使臣。张觉大怒道:“大宋开我一纸空文,我许多将军死在这里,还要封赏甚?金银军饷也是空的,真当我三岁孩童么?”易鸣越想越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当今之计,唯有投靠金国!”景东明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将军万万不可!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易鸣又道:“我等在此苦守数月有余,大宋援兵迟迟不到,莫非是想弃我们于不顾?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寻出路。”张觉亦怒道:“怎可叛而复降,你若再说这番话,我必杀你!”易鸣闻言,讪讪退下。当日,不欢而散。 是夜,易鸣越想越气,于是暗中唤过亲信到卧榻前,与之道:“如今张觉已然黔驴技穷,大宋亦不相助,我等只得另谋出路。”那亲卫道:“将军所见及当,不知如何打算?”易鸣道:“我意与完颜宗望联系,愿上表称臣,投降金国。”亲卫道:“将军若如此,小的必当跟随。”易鸣欣慰,就叫这人寻机会出城。那亲卫去了,一路无话。早有探马抓住这人,来报完颜宗望。完颜宗望闻言,喜出望外,便用上国使臣礼遇待之。那亲卫道:“小人乃张觉麾下大将,易鸣身边亲卫,风我家易将军之意,特来投靠大国。”完颜宗望大笑,正要同意,却有书生制止道:“大王,且容小生问过一二不迟。”完颜宗望道:“先生请便。”那书生问道:“你等为何要投降?”那亲卫就把大宋空头支票的事情备细说了。众金人闻言大笑,那书生道:“不愧是弱宋的手笔,真的可笑。”当下应允易鸣表顺大金。立刻派出使者与易鸣商谈具体事宜。至半月后夜里,易鸣率领部下打开城门,迎接金军入城。金兵顺利进驻营州城,易鸣自此成为金国臣子。有诗为证: 易鸣到此不忠心,也是跟随便故音。 三番辗迟鼻嗅爱,自寻活路换如今。 却说景东明早知易鸣的备细,只是觉得兄弟也为活命,不意阻拦,只是有所防备,当夜得知动静,便与张觉趁夜逃出城外,投奔大宋而去。正是:兄弟离散数月间,一意孤行为哪般?不知张觉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燕京城张觉断六根 大金国违约攻宋朝 诗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说张觉、景东明两个连夜从营州走了,一路上东逃西奔,却似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独自贴天飞;漏网的活鱼,乘水势翻身冲浪跃。不分远近,岂顾高低。心忙撞倒路行人,脚快有如临阵马。张觉道:“见今如何是好?”景东明道:“且回平州,重整旗鼓。”两个说定,先望平州去。一路狂奔至城下,却见一伙辽兵在城上,为首正是那个书生,书生见张觉到此,笑道:“将军远道而来,小生当尽地主之谊。”张觉闻言,心下大怒,景东明道:“定是九尾狐易鸣,将把军印予他,因此赚了城池。”张觉怒骂道:“忘恩负义的狗奴才。”上面书生道:“你等何不来受降?我可考虑劝劝我家大王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如何?”张觉又骂道:“誓死不降金狗!”骂完,奔往大宋走了,这二人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逃生不避路,到处便为家。自古有几般?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二人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迷地行了旬日之上,在路却走到燕京城。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诸物行货都有,端的整齐。张觉、景东明二人寻路来至宣抚司衙门,拜见宣抚王安中。当下天气将到十一月份前后,又是巳牌时分,却值退了早衙,府衙前静悄悄地。张觉、景东明二人不管不顾,忙来敲开门看时,只见府衙里走出一个吏员来。吏员问道:“来者何人?”张觉道:“烦请通报,平州节度使张觉,特来拜见王安中,王宣抚。”那吏员听得是节度使,忙请入内,引入一处客房暂歇,禀道:“大人捎待,我这便通报。”言毕去了,不一时回来道:“二位便来。”当下引入正厅大堂,看一人坐在上首。张觉、景东明看那人时,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方方正正一张脸,荡荡飘飘三绺须。 胖胖圆圆肢四体,摇摇摆摆此身躯。 那上首的大人,正是王安中,表字履道,雅号初寮。祖居中山曲阳人氏。年少时曾从师苏轼、晁说之。当时晁说之以为学当谨初,故牓其室为初寮。于哲宗元符三年中得进士。自道君皇帝时历任翰林学士、尚书右丞。后以谄事宦官梁师成、交结蔡攸获进,又附和宦官童贯、大臣王黼,赞成复燕山之议,出镇燕山府。当下王安中邀请张觉至堂上,张觉二人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王安中道:“节度远道而来,先请入座,吃杯茶水。”张觉就坐下首,景东明做了客席。左右上来瓜果点心香茶等物,张觉二人却也饿了,就先来吃喝。待吃茶以毕,王安中道:“前次收得将军大捷的消息,我亦替将军上报朝廷,不知下达如何?”张觉急切道:“大人有所不知,前次确实胜了一场,如今却败了,平州已然失守。我等此来,便是求大宋出兵,夺回平州。”王安中闻言大惊,乃道:“怎会如此?我这里不曾收到传报。”张觉就把备细道来:“自大败金国大将完颜阇母,并向朝廷报捷以来,数月无事。后金国遣完颜宗望接管完颜阇母本军,不一月我军内忧外患,抵挡不得,因此连夜到此。”王安中闻言道:“将军勿忧,既如此,我再上报朝廷,以求援兵助将军一臂之力。”当日便写下奏章,上达天听不提。 张觉就在府中住了半月之上,看看又到十一月中旬。完颜宗望遣使到燕京城宣抚司衙门,早有小吏来报与王安中知道,王安中大惊,先找来张觉道:“见今金国使臣到此,定是为你而来,唯恐他捉你回去,我不好办。”张觉闻言大惊,忙来拜倒,磕头如捣蒜一般,乃道:“还请大人救一救则个。”王安中叹道:“也罢,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且藏身在此,莫要现身,一切有我。”张觉千恩万谢。王安中便教贴身伴当引张觉藏在甲仗库里。亲自当堂见了使者,使者道:“自我朝与宋国结盟以来,并无多扰,前月张觉聚众叛金,投靠你国。今奉我朝御弟大王完颜宗望的命,特来索要叛国贼首张觉。望贵国以大局为重,盟约为准,勿要背信弃义。”王安中道:“以你所言,我这略有耳闻,只是没有这个人。”使者道:“如何没有?”王安中道:“不信你搜便是。”于是亲引着金国使者,前后各个屋子格子都搜了一遭,却不见此人。王安中道:“使者若不满意,可全城搜捕,我等绝无二言。”使者心知肚明,也不敢得寸进尺,只得谢过,讪讪而归。 只说金国使者回禀完颜宗望其中备细,完颜宗望大怒,拍案道:“好个宋国,竟如此不知廉耻,私藏我大金叛贼,岂不是撕毁盟约?”此后每每下书传使,索要张觉,更加急迫。王安中苦挨半月,正是十二月份。实在难捱,又来问张觉,张觉一力只求救命。王安中叹道:“他那里勒逼的紧,我只好送一个人头过去,叫他息事宁人,将军意下如何?”张觉道:“最好,不知送谁的头去?”王安中道:“就你身旁那个,也算主谋,送去便好。”张觉正犹豫,景东明道:“送我的头去,能保我家将军性命么?”王安中斩钉截铁道:“只要你肯,我自然保得张觉性命。”景东明慨然道:“既如此,我愿用我项上人头,换我家将军一条生路!还望大人勿要食言。”王安中只是颔首,张觉则不言不语。景东明先对王安中拜了三拜,又谓张觉道:“将军,自小将跟随将军以来,每每出谋划策,计成皆有赏赐,计败亦有惩罚。然从始至终,但凡我计,将军无不听从。能得将军这般信任,实乃三生之所幸,古人言:士为知己者死。今番小将死了,也是自愿,只愿我家将军日后能重整旗鼓,再做那辅辽抗金的英雄。”说罢,又对张觉拜了四拜。张觉闻言垂泪,乃道:“兄弟,哥哥送你一程。”两个说了,搀扶起来,出院外去。张觉目送,景东明遂拔剑自刎。有诗叹道: 兄弟魂归分已迟,麾前帐下任军师。 今番意死见生欲,断绝将军贪与痴。 张觉见景东明跌入尘埃,便向前来,紧紧抱着景东明的尸体,痛哭流涕。王安中见状,只来宽慰,遣人搀走张觉。见张觉走了,令人将景东明的首级装入木匣,遣使送去完颜宗望处。早有探马报知完颜宗望说道:“宋国来使,说要献上叛金国者首级。”完颜宗望闻言大喜,忙请入内。大宋来使谎称张觉已死,现有主犯景东明人头在此为证。完颜宗望见首级果然是张觉身旁之人,便信以为真。左右又是那书生奏道:“还是大王心好,听宋国官僚言语便信以为真。”完颜宗望问道:“先生何出此言?”那书生道:“我且算过一卦,张觉并未身死,此乃宋国奸计,以求息事宁人罢了。”完颜宗望怒道:“宋朝安敢如此?我必禀明我王,教那宋国不敢小觑我等。”于是,一面上书与金国郎主知道,一面下书与王安中要人。 却说金国书信连连催促王安中交出张觉,信中言语愈来愈激烈,皆是甚么:“不交此人,两国盟约恐不能长久,两国和平恐不能长久。”诸如此类,云云。王安中自思忖道:“虽曾答应保其性命,然不可将大宋置于此地。”不得已,把张觉引出来,数落他的罪状,乃道:“非是我食言而肥,实乃金国节节相逼,奈何不得。今用你项上人头,换我大宋太平罢。”张觉闻言,大骂宋人,骂不绝口:“你等如何这般不讲信义!”王安中亦无奈,叫人斩讫来报。左右推张觉出门,张觉还在那里谩骂。正要斩首,忽闻:“刀下留人!”那行刑刽子看了,是个将军打扮,当即停手。那将军问道:“这是张觉?”行刑刽子答道:“正是。”那将军道:“你且慢动手,容我与王安中大人商议了再说。”那刽子闻言,连声答应。 那将军大跨步进来,左右王安中的伴当忙来拦着道:“将军,且容我禀报则个。”那将军道:“俺不用你,退下。”言毕,自顾自闯门来。王安中正在堂上等候消息,忽闻脚步声,盔甲声叮当乱响,一眼望去,正看见那将军。这将军是谁?正是郭药师。这郭药师原是辽国大将,自金国壮大以来,郭药师不敌金国,被迫投宋。当下王安中谓郭药师道:“将军如何不守城池,到我这里何为?”郭药师道:“俺听闻辽国降将张觉在你这里,又听闻那金国崽子催促的紧,方才来此,见了你要斩那张觉,俺来劝你作罢的,幸好赶上了。”王安中道:“将军,我若不杀他,宋金盟约必毁。”郭药师道:“金国狼子野心,辽国灭时,盟约如何不毁?”不待王安中搭话,又道:“我自是大辽的将军,如今投靠大宋,以来屡立战功,固守边疆,到如今许多时日,若你这般便杀张觉,我等许多降将如何自处?若其索要非张觉,乃我郭药师,又当如何?”王安中深知其意,恐毁坏人心,只得放了张觉。当时教停手,引张觉回来。张觉见状,忙来磕头致谢,将军威严荡然无存。郭药师忙来搀扶:“将军请起,如今我二人有意放你,再做大宋的将军如何?”张觉思索一番: “想我人生,自大辽登榜以来,好似大鹏腾空,本要为我大国争光,却沦落国破家亡,无奈投金,金国待我如何?又无奈投宋,宋国待我又如何?方才半死之躯,深感大起大落,如今六个兄弟,生死离别,再难舒展壮志,怎有凌云胸襟?罢!罢!罢!” 思罢,叹口气道:“求二位大人放过我罢,如今我心如死灰,不愿续职。感谢不杀之恩,余生愿做良民便好。”郭药师与王安中相视无言,沉默半晌,郭药师开口道:“既然如此,你自便吧。”又谓王安中道:“那郭某便不多叨扰,告辞。”说完,转身去了。王安中见状,心中五味杂陈,叹口气道:“这郭药师,来去如风,性急如火,为了救你性命,千里迢迢亲自而来,我若不从,以他的性子,怕不是把我斩于剑下了。”说了,苦笑一番。笑罢,又道:“如今留你性命,你自去罢。”张觉闻言,便向王安中辞行,转身走了。王安中目送张觉远去,心中叹息,不必絮繁。 再说张觉离开燕京,一路不知望哪里去,浑浑噩噩却来到代州五台山。是夜,张觉自上山来,敲开佛门,有小沙弥开门道:“施主如何深夜至此?”张觉道:“一路只是行走,不晓得天时,因此错过了宿头,我知佛家大开方便之门,特来借宿一宵。”小沙弥闻言,觉得可怜,便引入客房里歇了。从此张觉暂住这方寸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有智真长老请张觉到方丈。长老邀张觉向客席而坐,智真长老道:“施主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智真长老与张觉茶罢,收了盏托。张觉道:“不知长老唤我到此,有何见地?”智真长老道:“我观你六根尽除,尘缘已了,满面佛缘神像,便邀入我空门如何?”张觉道:“小可张觉,识得哀莫大于心死。既然长老法语相邀,我亦如是。”二人说定,智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办斋。当时剃度,智真长老谓张觉道:“如今你六根清净,遁入佛门,乃至深浅,了却红尘,赐名法号,便唤净珏。”从此,张觉已死,净珏才生。有诗为证: 国破家亡投大金,又投大宋到如今。 名称张珏都曾死,清净六根便断心。 再说完颜宗望不见张觉人头,便以张觉反叛金国,宋朝包庇为由,奏请当朝郎主出兵攻宋。此后金朝出兵伐宋,终致靖康之难。此时后话。正是:因果循环神仙意,历史从来有人书。不知大金出兵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徽宗破胆让帝位 李纲上奏论十议 诗曰: 杳杳诗书观宋史,惊龙促促换新皇。 仁慈孝义渊为圣,换国元年号靖康。 十议李纲朝国祚,梁山好汉也流芳。 到头善恶终须报,奸佞忠良后话长。 话说完颜宗望不见张觉人头,便以张觉反叛金国,宋朝包庇为由,奏请当朝郎主出兵攻宋。郎主道:“宋国不讲信义,如何平分天下?俺这里便起全国之军,号天下之力,南伐宋国,一统天下!”众人皆赞。有完颜杲出班奏道:“郎主万岁,下臣愚意,大军可分作东西两路,直逼宋国京都汴梁。”郎主闻言从之,当即下令:“以谙班勃极烈完颜杲为都元帅,西路军以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为左副元帅,先锋经略使完颜希尹为元帅左监军。东路军以完颜宗望为右副元帅,领南京路都统,特赦完颜阇母为副都统戴罪立功,左金吾卫上将军耶律余睹为元帅右监军。六部路军帅完颜挞懒为六部路都统,完颜斜也为副都统,统筹粮草兵员等物。”当时正是元旦,金国举全国之力,要伐大宋。统筹人马、辎重等,数不胜数。对宋号称自领大军有七十万之众,实则多少未知。一路浩浩荡荡南下。 当时大宋沉迷于和平盟约,自做那天下太平的梦,各州县守备松散。但遇金军,皆不抵抗,致使东西两路金军畅通无阻。一月二十一日,完颜宗望于清州韩城镇抓获贺正旦使傅察、副使蒋噩;二十二日,西路军完颜宗翰攻克清化县;二十六日,东路军完颜阇母攻陷檀州,大宋守臣徐杰弃城而逃,又于古北口击溃三千宋军;二十八日,东路军耶律余睹攻陷蓟州,大宋守臣高公干率军南逃。十日之内,宋军闻风而溃。次月,战报已到大内,却被高俅、童贯扣押,密不发声。平日里长于道君皇帝纠缠嬉戏,谈诗论画。当下有楚州安抚使宋江,自上任以来,不敢懈怠,又于许多梁山兄弟往来,因此消息灵便,得知金军南下,当朝天子毫无作为,心下忧虑,于是一面遣人与旧日兄弟招呼得当,一面上报当朝八贤王并殿前太尉宿元景等忠义之臣。 赵佮早早得知此事,如何得知?却是那司天监太监蒲文英,观星占卜算得北方动荡,又得了宋江等人书信,心中急切,便道:“我大宋江山,怎可毁在异族手中?”当即穿了朝服,手持八面瓦楞金锏,欲要闯宫直柬。正出府衙,却见大大小小几个轿子,阶下一排文武林立。文武中四个领头大臣,一个是殿前太尉宿元景,一个是御史中丞秦桧,一个是太常少卿李纲,一个是大名府正兵马总管关胜。当下四个都来拜见赵佮。赵佮道:“你等如何在此?”宿元景道:“专侯王爷一同面圣。”赵佮闻言,心知肚明,乃道:“你等随我身后,但有阻拦者,本王便使先斩后奏之权。”言毕,赵佮在前,四个为首服侍左右,一众文武在后,都入大内去。入得大内来,众太监见八贤王怒气正盛,自然无人敢挡。一伙人先至大殿前,秦桧道:“王爷有御赐金锏,不避君仪,我等自在殿外侯旨便是。”八贤王道:“见得也是,你等在这里侯着,我去请旨。”说罢,独自入殿内去,只见那金阶玉辇上,不见道君皇帝身影,又问左右值班太监:“圣上何在?”众太监都说不知。八贤王听罢,叹一口气,挥袖出来。众文武见了,都来闻讯,八贤王道:“圣上不在,再去他处看看。”于是又去御膳房、后花园等都寻遍了,皆不见身影。八贤王愈想愈气,于路上随便揪住一个太监问道:“圣上何在?”那太监哪敢说话?支支吾吾地,八贤王又问,那太监哭哭啼啼,直喊饶命。赵佮见问不出甚,只得放了。这时,关胜上前,附耳小声道:“贤王容禀,圣上曾宠信两个京城名妓,一个是那李师师,如今不见下落,另一个则是赵元奴,想必在这个家中。”赵佮闻言怒目圆睁,喊声:“岂有此理,大宋君王却被女子蛊惑?”当下又引人去赵元奴家寻了。道君皇帝听得风吹草动,早从地道走了。赵佮一伙人如何寻得到?当日众人寻不到圣上,不知所措。一个个忧心忡忡,均担心大宋江山不保。赵佮无奈,只得吩咐众人先回。便道:“你等回去上表奏疏,必要晓明利害,只待上朝,一切有我。”众人领命去了。这些文臣武将的奏折,早被蔡太师、高太尉等押在廷前圣上怎能得知?赵佮回到王府,立刻写下一封奏折,将边庭之事详细呈报。候数日,不见升朝议事,心里焦急。 后来忻州、代州等边疆告急,备将战事申奏东京,进奏院中又有收得各处州县申奏表文,皆为金军完颜杲、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分两路侵扰边庭之事。蔡京、高俅等终压不住,大卿类总启奏。是日景阳钟响,都来到待漏院中,伺候早朝,面奏天子。此时道君皇帝有一个月不曾临朝视事。如今宋皇总算升朝,道君皇帝驾坐文德殿,乃曰:“今日文武班齐么?”殿头官奏道:“是日左文右武,都会集在殿下,俱各班齐。”天子宣命卷帘,众文武山呼万岁,拜罢起居。殿头官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当下进奏院卿出班奏道:“臣院中收得各处州县累次表文,皆为金国完颜杲等部领金军,公然侵占边庭府州,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贪厌无足。所到之处,无人可敌。若不早为出兵抵敌,恐不数月便道京城脚下。伏乞陛下圣鉴。”天子闻言大惊,忙问道:“去年承高、童二卿与金国发誓盟约,共伐辽国,又赍赐金国许多军饷,金国如何背盟?”众人不敢言语,傍有御史中丞秦桧出班奏道:“臣闻平州张觉反金,有宣抚王安中招纳张觉。不数月,张觉兵败,逃至王安中所辖燕京城中,次后金国数次讨要,张觉不知所踪,金国因此说我等大宋先违背盟约。”天子闻言,怒曰:“果有此事?朕浑然不知。”又来询问梁师成、蔡攸、童贯、大黼等人,四个纷纷跪拜,禀奏:“臣等不知。”道君皇帝依旧爱惜奸佞,却不多问,又谓众文武曰:“即目金兵犯境,各处军马遮掩不及。众家爱卿可有退兵之计?”蔡太师出班奏道:“圣上容禀,依微臣愚意,见今东京气数用尽,且看南京国运正盛,可迁都南京,延绵大宋国祚。”天子意下愿从,问曰:“爱卿所言果真?”不待蔡太师对奏,文武一班里忽有一人出奏道:“我主陛下,迁都之事万万不可,都城乃一国命脉,怎能随意更改?”天子看时,正是太常少卿李纲,乃问曰:“爱卿可有何策?”李纲对奏道:“臣有本上奏,乃御戎五策,诏起师勤王,巨敌猖獗如此,非传以位号,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南清宫恭检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可也。还望我主定夺。”道君皇帝犹思皇位,问曰:“监国可乎?”李纲对奏道:“肃宗灵武之事,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我主万岁聪明仁恕,将见金人悔祸,宗社底宁,天下受其赐。”那赵佶仍不知如何是好,殿前太尉宿元景引众忠良贤臣齐道:“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之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八贤王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扞敌,天下可保。”赵佶闻言,万不得已,又惧又怕,思量:“俺若致死在这皇位上,岂不做了亡国之君?纵把后事撇清,到时亡国之罪不在朕也,他日魂入酆都,也好与列祖列宗相见。”当下不得不任命,内禅之议定了。有诗为证: 臣佞君昏当宋国,运数散尽阻不合。 忠贤纵使忧社稷,却把乾坤归赵佮。 不一月,事有缓急,赵佶仓促让位于赵佮。赵佮登基为天子,改国号为靖康,立帝号曰钦宗,便是仁义孝慈渊圣皇帝。登基之后,渊圣皇帝又请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四人进京面圣,商讨国事。是日,都如大殿,又诏李纲立新班奏事。李纲早写好奏疏呈上,新天子看时,共有十议,看罢,问曰:“爱卿高见,与众爱卿道来。”李纲这才奏道:“陛下度其可施行者,愿赐施行,臣乃敢受命。”天子应允。李纲道: “一议国是:昔金人与契丹交战,必割地厚赂讲和,既和则又挑衅再战,二十余年,终灭契丹。金又以此惑我大宋,竟敢长驱直入,如果无人之境。而蔡京、高俅、童贯等犹以和议为然,是将以天下送与异族而自保。为今之计,专务反攻,号召天下兵马共举,军政益修,甲车咸备,然后大举讨之,以报不共戴天之仇。二议巡幸:天下形势,河北为上,山东次之,河南又次之。今宜三方各命守臣,葺城池,治官吏,积糗粮,以备巡幸。三地既成,其利有三:一则藉巡幸之名,使国势不失于太弱;二则不置皇室定居,敌人无所窥伺;三则四方望幸,如前次方腊等贼无所凯觎。至汴梁,宗庙社稷所在,天下根本,陛下即位之始,岂可不一见宗庙以安都人之心!愿先降敕,择日巡幸。三议赦令:恶逆不当赦,罪废不当尽复,选人不当尽循资格。今登宝位赦书,一切比附张邦昌伪赦非是,宜改正以法祖宗。四议僣逆:当下奸佞之臣祸国殃民,天下苦之久矣。这些贼子,国破以为利,君辱以为荣,犹用周朝之故事。愿肆诸市朝,以为乱臣贼子戒。五议伪命:国家更大变,士大夫屈膝外族者甚多,不可胜数,宜依唐肃宗六等定罪,以励士风。六议国战:军政久废,宜一新纪纲,信赏必罚。七议守备:沿边疆险地要道,措置抗御以扼敌冲。八议本政:朝廷之尊卑,系于宰相之贤否。唐至文宗,可谓衰弱,武宗得一李德裕而威令遂振。德裕初相,上言:‘宰相非其人,当亟废罢;至天下之政,不可不归中书。’武宗听之,故能削平僣伪,号为中兴。我朝政出多门,阉官、恩幸、女宠,皆得以干预朝政。所谓宰相者,保身固宠,不敢为言,以至法度废弛,驯致当今之难。原陛下察德裕之言而法武宗之任,重塑纲纪,共赴国难。九议责成:勿要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着;宜择人而久任之,以要成功。十议修德:初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之德,以副天下之望。” 众人闻言,皆言在理,当下宋江道:“大人之言,振聋发聩,我等皆顺其言,从其理,当共赴国难。”有吴用道:“我主陛下,当下内忧外患共起,微臣愚意,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因此不能合天下之力,若能惩戒蔡京、高俅一党,必可晴朗寰宇,同仇敌忾,届时他金国纵举全国之力,如何与我大宋匹敌?”渊圣皇帝闻言大喜,随即下诏,肃清朝廷,整饬朝纲,管理臣政,重塑大宋。一班奸臣佞臣,但有证据者,皆被罚惩。后重用宿元景、秦桧、李纲、宋江、卢俊义等一班臣子,各有升赏,宋江等梁山军大小官员都来京城颁领圣旨,授封已了,又教四处上任。不必絮繁。 只说圣旨未发,蔡京早闻大内消息,自知在劫难逃,吓得染一身重病,三五日救应不得,是日,又做噩梦,直呼:“判官莫索我命!”猛然惊醒,又在床榻之上疯疯癫癫,不一时,一命呜呼去了。后来圣旨到处,高俅、童贯、杨戬等一应恶臣,俱领死罪。选定时日,都到城南菜市口,当中实剐刑。京城百姓闻言,都来观摩,无不叫好。宋江等一百单八将也因领旨,都在京城汇聚,听闻奸臣受刑,那个不是兴高采烈?都来看奸臣下场。当下有豹子头林冲,被神医安道全医治,中风早愈,也来京中封授,因此在这里观看高俅受刑,怎不欢快?正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不知梁山军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番外1 三十六员正将加官进爵 七十二位副将领兵理民 词曰: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话说这一首《满江红》乃是宋江所作,当时宋江正在梁山聚义,时值重阳节近。宋江便叫宋清安排大筵席,会众兄弟同赏菊花,唤做菊花之会。这一首词一表宋江招安之心。如今新皇登基,宋江等天罡地煞、众位好汉,要固大宋国祚。看看大功告成,正是上合天命,下顺人心。此一篇番外不写剧情,单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以来,北破辽兵、西伐田虎、南征王庆、东讨陈贼、而后擒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正是衣锦还乡,封妻荫子。见今各州府上任以来,管军管民,省院听调,进退升迁,现在所居职务等一应事宜,列表一览。 话休絮繁,计开: 梁山军三十六位天罡正将,曾各封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见今: 第一位,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封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后加授开府仪同三司,殿前都太尉,太傅,知枢密院事,北方五路宣抚使,暂领天下兵马大元帅。第二位,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封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后加授开府仪同三司,殿帅太尉,太师,天雄军节度使,河北两路招讨使。第三位,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封授武胜军承宣使。后加授特进,北方五路宣抚副使。第四位,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封授特进,提点司天监。第五位天勇星大刀关胜,封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后加授护国军节度使,都统制。第六位天雄星豹子头林冲,封授忠武军节度使,都统制。第七位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封授镇海军节度使,都统制。第八位,天威星双鞭呼延灼,封授御营兵马指挥使。后加授陆海军节度使,都统制。第九位,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封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第十位,天贵星小旋风柴进,封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加授横海军节度使,河北转运使。第十一位,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封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后加授彰信军节度使,京东转运使。第十二位,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封授保定府指挥司统制。第十三位,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加封义烈昭暨禅师。第十四位,天伤星行者武松,封授润州指挥司统制。第十五位,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封授天平军节度使,都统制。第十六位,天捷星没羽箭张清,封授郓州指挥司统制。第十七位,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封授齐州指挥司统制。第十八位,天佑星金枪手徐宁,封授金枪班都教头。后加授郑州指挥司统制。第十九位,天空星急先锋索超,封授淄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位,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封授兖州府都统制。后加授洺州统制,河北西路转运使。第二十一位,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封授润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二位,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封授镇江润州都统制。后加授润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三位,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封授密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四位,天究星没遮拦穆弘,封授沂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五位,天退星插翅虎雷横,封授兖州指挥司统制。第二十六位,天寿星混江龙李俊,封授海州水军都统制。第二十七位,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封授苏州水军都统制。第二十八位,天竟星船火儿张横,封授杭州水军都统制。第二十九位,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封授扬州水军统制。第三十位,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封授楚州水军统制。第三十一位,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封授盖天军都统制。第三十二位,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封授徐州指挥司统制。第三十三位,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封授单州指挥司统制。第三十四位,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封授登州指挥司统制。第三十五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封授莱州指挥司统制。第三十六位,天巧星浪子燕青,封授广济军指挥司统制。 七十二员地煞副将,曾各封授武奕郎,诸路统领,见今: 第一位,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封授河北随军转运使,参赞军事。第二位,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封授青州兵马督监。第三位,地勇星病尉迟孙立,封授登州兵马督监。第四位,地杰星丑郡马宣赞,封授兴仁府兵马督监。第五位,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封授淮阳军兵马督监。第六位,地威星百胜将韩滔,封授陈州兵马督监。第七位,地英星天目将彭玘,封授颍州兵马督监。第八位,地奇星圣水将单廷珪,封授济州兵马督监。第九位,地猛星神火将魏定国,封授濮州兵马督监。第十位,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做了蔡太师府中门馆先生。后加授顺天府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第十一位,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封授开封府判官。第十二位,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封授泗州兵马督监。第十三位,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封授宿州兵马督监。第十四位,地强星锦毛虎燕顺,封授博州兵马督监。第十五位,地暗星锦豹子杨林,封授永静军兵马督监。第十六位,地轴星轰天雷凌振,仍任用火药局御营干办,后加授为总管。第十七位,地会星神算子蒋敬,封授转运使司总领钱粮。第十八位,地佐星小温侯吕方,封授背嵬军统领。第十九位,地佑星赛仁贵郭盛,封授背嵬军统领。第二十位,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封授太医院金紫医官。第二十一位,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封授御马监大使。第二十二位,地微星矮脚虎王英,封授花阳郡兵马总管。第二十三位,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封授花阳郡夫人。第二十四位,地暴星丧门神鲍旭,封授清州统领。第二十五位,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封授霸州统领。第二十六位,地猖星毛头星孔明,封授背嵬军统领。第二十七位,地狂星独火星孔亮,封授背嵬军统领。第二十八位,地飞星八臂哪吒项充,封授信安军统领。第二十九位,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封授保定军统领。第三十位,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封授御宝监大使。第三十一位,地明星铁笛仙马麟,封授恩州兵马督监。第三十二位,地进星出洞蛟童威,封授涟水军水军总管。第三十三位,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封授涟水军水军总管。第三十四位,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封授侍卫步军司虎翼水军造船大使。第三十五位,地遂星通臂猿侯健,封授甲仗库干办。第三十六位,地周星跳涧虎陈达,封授滨州兵马督监。第三十七位,地隐星白花蛇杨春,封授棣州兵马督监。第三十八位,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封授雄州统领。第三十九位,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封授甲仗库干办。第四十位,地俊星铁扇子宋清,封授安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第四十一位,地乐星铁叫子乐和,封授安抚使司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第四十二位,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封授安肃军统领。第四十三位,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封授广信军统领。第四十四位,地镇星小遮拦穆春,封授保州统领。第四十五位,地稽星操刀鬼曹正,封授转运使司干办公事。第十六位,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封授定州统领。第四十七位,地妖星摸着天杜迁,封授真定府统领,第四十八位,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封授祁州统领。第四十九位,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封授顺安军统领。第五十位,地僻星打虎将李忠,封授永宁军统领。第五十一位,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封授滑州兵马督监。第五十二位,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封授甲仗库总管。第五十三位,地全星鬼脸儿杜兴,封授转运使司总领财赋。第五十四位,地短星出林龙邹渊,封授代州统领。第五十五位,地角星独角龙邹润,封授宁化军统领。第五十六位,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封授提举常平司总领钱粮。第五十七位,地藏星笑面虎朱富,封授提举常平司总领财赋。第五十八位,地平星铁臂膊蔡福,封授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第五十九位,地损星一枝花蔡庆,封授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第六十位,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封授转运使司总领钱粮。第六十一位,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封授宁化军统领。第六十二位,地恶星没面目焦挺,封授岢岚军统领。第六十三位,地丑星石将军石勇,封授太原府统领。第六十四位,地数星小尉迟孙新,封授东源县总管。第六十五位,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第六十六位,地刑星菜园子张青,封授旌德郡总管。第六十七位,地壮星母夜叉孙二娘,封授旌德郡君。第六十八位,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封授安抚使司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第六十九位,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封授安抚使司干办公事。第七十位,地耗星白日鼠白胜,封授安抚使司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第七十一位,地贼星鼓上蚤时迁,封授安抚使司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第七十二位,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封授安抚使司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 新皇敕命已了,各各正副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七十二员副将,各赐金银一百两、彩缎三表里。三十四员正将,各赐金银三百两、彩缎五表里。独宋江、卢俊义二人,各赐金银五百两,锦段八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披挂一副,宝剑一柄。宋江等谢恩毕。又奏从前河北众降将、江南众降将,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上皇准奏,圣敕加封众人,不必絮繁。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天子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上皇设宴,庆贺太平。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人。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其张招讨,刘都督,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有词《宴清都》为证: 画栋雕梁,玉阶金辇,宋皇銮驾宫殿。琼浆玉液,龙肝凤胆,太平筵宴。虾色展须帷幔。此世美、心贪烂漫。谁笔提、书写爱恋。贪恋。眷恋。留恋。 犹旋。数日欢愉,觥筹未断,醉迷微倦。奢靡下临,江山万里,社稷千绚。 君臣且同舒卷。喜醉客、龙吟曲现。待记成佳话,归时从头看遍。 正是:大宋新皇起天下兵马,梁山好汉居四方响应。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混江龙遇会十八手 豹子头梦归梁山泊 诗曰: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话说新天子继位,渊圣皇帝敕下法司,将为首的奸臣高俅、童贯、杨戬三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许多被其迫害的梁山好汉,都到法场前候着,专看奸臣下场。等到午时三刻,高俅等开刀碎剐,每日一千刀,共剐三日。当日行刑已了,又将其关入牢中,以参汤吊命。林冲等见了,自然欣喜,每日都与兄弟饮酒。此后一连剐了三日,共三千刀。这三日满城百姓无不欢愉,可惜这三个不曾有一个挨到第三日,然身死行刑依旧,至第三日行刑以毕,林冲与行刑官言语,摆一张桌子,点三炷香,将高俅首级割下,摆在桌上,滴血祭奠妻子。有诗为证: 遗臭千年空此之,英名万古有人知。 昭彰天理应犹在,报应循环不差池。 众人都见大仇得报,又来拜谢宋江,宋江忙扶起道:“众兄弟何必拜我,正是当今天子至圣至明,才有我等今日,此后无论如何,要报君恩。”众好汉称是。此时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当日各自欢喜你,宋江又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兄弟升职加薪。请许多旧臣到此,有河北降将、江南降将都到,整整齐齐,排坐两边。当下席间,众人有说有笑,回忆往昔,畅谈未来,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又数日,宋江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前往任所。其中河北清州周遭国土早被金国占领,任其地职者,却是空衔,因此留在京师。 梁山兄弟方才重聚,又要四散,余者不提,单道两个好汉。先说混江龙李俊,自领海州水军统制之职,要来与宋江辞别。当时宋江正与吴用、卢俊义、公孙胜议论国事,听闻李俊拜辞,忙请入内。李俊见四个哥哥都在,忙来剪拂,宋江道:“兄弟请起,快快入座。”李俊起身坐了,便道:“小弟不日便望海州任职,今日特来与哥哥辞行,卢俊义哥哥也在,正省了一趟路程。”卢俊义笑道:“你之前来的兄弟,都这般说,我的府邸很远么?都懒得走这些路。”李俊闻言,忙道:“怎会,与哥哥作别,再远也值得。”众人有说有笑。当下辞别已了,公孙胜又谓李俊道:“兄弟且慢走,我有一言。”话音未落,李俊抢着答道:“军师尽管吩咐。”公孙胜笑道:“我师罗真人新收一弟子,唤作九霄元君吴讳,见今在齐州凤凰山做一个头领。”李俊问道:“齐州据我海州甚远,有何来往?”公孙胜道:“他那里要遣三个人与你相识,也是何当聚会的人物,你若遇见时,莫要怠慢,正与我国有利。”李俊闻言,谢道:“军师之言,小弟铭刻在心。”当下送走李俊,不在话下。 只说李俊到海州上任,一路无话。正到海州城外,早有当地府尹,引许多牙将、裨将在城门接应。李俊自是伶俐的人,当即与府尹等人谈笑,府尹心知这是当今红人宋江的兄弟,因此不敢怠慢,忙道:“听闻大英雄到这里上任,还请上轿,望府衙详谈。”李俊道:“我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如何坐轿?岂不是小媳妇作态?”府尹闻言,附和道:“正是,正是,疏忽了,不知将军骑马如何?”李俊笑道:“本是不会的,万幸有关胜哥哥教导,现在会了。”府尹道:“却好,也为城中百姓,一睹英雄容貌。”于是教人牵来一匹宝马。李俊翻身上马,府尹在侧,后面武官伴当跟着,敲锣打鼓,都入城里去了。早喧嚷的百姓都来观摩,一个个欢呼雀跃,好不热闹。人群中却冒出三个人来,最前面一个尖嘴猴腮的,见这许多人,便道:“看这街市许多热闹,不妨去看一遭则个?”只见后面二人不搭话,前面这人便推搡二人都到跟前来看。三人就在人堆里挤着看,就见一排宋兵,簇拥着一个将军在市心里。再细细的看那将军,生得好表人物。那尖嘴猴腮的人看得新奇,问左右人群道:“这个将军却如何这般受欢迎?”这一个便来搭话道:“这一个是剿除方腊的英雄,你却不知?”那一个也要插嘴道:“这一个是稳固邦国的好汉,你真不知?”后面二人听得不耐烦,其中一个年长的道:“却报知姓名则个。”这一个道:“此人便是呼保义宋公明麾下的猛将,人唤混江龙李俊的英雄。”那一个道:“听闻他征贼时水淹大城,官家赏了本州水军统制之职,今日来上任的。”这边三人听得李俊大名,感慨万千。 当下其中一个道:“莫不是命在这里?”另外两个听得,也道:“问了便知。”三人就来至跟前,口喊将军留步。李俊听得声音,循声看去,就有三个人立在那里,看似好汉的身形。李俊寻思道:“莫不是这三个人,就怕认得错了。”便来询问道:“那三个是何人?”为首的道:“将军在上,草民王方明,这一位是叶不凡,那一位是冯厚。”原来正是十八手王方明、百晓生叶不凡、通神冯厚三人。 却说当时王方明引着叶不凡、冯厚二人自下山来向东南而去。叶不凡愈想愈气,乃道:“甚么道理!只因天上下来一堆废铁牌子,便哄我们走了!”王方明不言不语,冯厚却道:“哥哥,不是这个道理,眼见得我十三太保自清州出来,大闹沧州,又到洺州,再到齐州,兄弟仅存五人,都看的是命数至此。见如今我等离山寨走了,也算解脱,且乐呵罢。”王方明听了,才开口道:“兄弟好心境。”至此,无人多言,三人只默默赶路,因此一路无话。三人一路径投海州来,难免风餐露宿,万幸,无甚事端。不知走了多少时日,只觉天色愈来愈寒。是日,都到海州。都是遵了九霄元君吴讳的话。当时吴讳谓三人道:“我看你三人有个机缘,可望东南海州去,可遇见贵人相助。”因此,王方明三人才望海州来。到此城池之时,却遇见李俊这个将军。李俊又问道:“可是齐州凤凰山来的好汉?”三人闻言,先是一怔,后道:“正是,将军怎知?”李俊笑道:“你家有个道士,与俺那里一个牛鼻子老道师出同门,俺家那个说了你三人会来,因此知道。”王方明三人闻言大喜,叶不凡嘟嘟囔囔道:“既然认识,搞这么神秘作甚!”李俊听得仔细,也暗暗道:“真是故弄玄虚。”又谓三人道:“三位好汉,便来我府上做个一官半职也好。”王方明道:“感激不尽。”于是众人都在海州定居,王方明做了一员牙将,叶不凡做了参赞,冯厚做了粮官,每日督练水军,不敢有废,不在话下。 不说李俊到任后如何训练水军,却说另一位好汉,豹子头林冲。当时林冲大仇得报,与众兄弟自在饮酒,当有太医院紫金医官神医安道全劝诫:“哥哥病体虽愈,只是少些饮酒,恐再遇湿寒,难以康复。”林冲笑道:“是了是了,六合寺里念叨,路上也在念叨,如今都到京城,还在念叨,神医的嘴不干嘛?”如此说说笑笑,几日不曾有话。是日,林冲要望忠武军上任,自来与宋江等人辞别,宋江欣慰道:“兄弟,如今大仇得报,病体痊愈,真个双喜临门,只待兄弟统领一军,施展教头本领,为我大宋练出一军无敌之兵,扫清寰宇,做那名垂青史的英雄,也好封妻荫子。”林冲道:“定不负兄长所托,小弟便要施展能耐,定教此军无敌于天下,看哪个愣头青不服我管教?让他知道林家枪棒的手法。”卢俊义赞道:“果然豹子头,真个天雄星,威武不减当年。”吴用也来夸赞,真是一团和气。 当下林冲不见公孙胜,问道:“一清道长如何不在?”宋江道:“方才还在,只是有司天监太监唤他入宫履职,这才去了。”林冲道:“却是小弟来的晚些,不能亲自面辞道长。”宋江道:“不妨事,我曾与李纲等重臣商议,不出一载,我等便要出军抗金援辽。”林冲道:“我闻辽国郎主已被金人掳去,辽国早名存实亡,如何要援?”卢俊义道:“无非是个由头,正所谓:师出有名,为正则刚。”吴用补充道:“正是,他金军里许多辽国旧臣,若我等以此号召,这些必反金援宋,到时天命在我。”林冲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个在理。”当下又说了许多天下大事。看看天色不早,宋江道:“非是愚兄不留,贤弟当上任去了,以免错过日程。”林冲道是,当即辞别众人,回住处收拾细软。 林冲亦无家眷,带了一个随行伴当,自望忠武军去了。林冲骑马正走,就在京城近郊,看看路过一片林子,无有人烟,只闻鸟兽。当时正值二月初春天气,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林冲又不知走到几时,看看日头,正在当空,想来大概正午前后。当下林冲只觉行得口渴,便教伴当取水囊来,伴当道:“一路走来,水囊早空了。”林冲闻言,不知哪里去寻水,便问道:“前路还有多远?”伴当寻来舆图,点指道:“三五里远近,出了林子便是。”林冲闻言,寻思道:“行程不远,且到了任上,酒水管够。”于是又将赶路去。只是走了许久,不见得能出林子。林冲心下正疑,问伴当道:“如何还没到?”伴当取来舆图看了,点指道:“三五里远近,出了林子便是。”林冲听得,与前言相似,心中疑虑,翻身下马来,谓伴当道:“拿舆图来我看。”伴当便递上给林冲来看。林冲待在原地看了半晌,便道:“确实不远,如何出不去林子?”那伴当胡思乱想一番,颤颤巍巍道:“莫不是遇上鬼打墙了?”林冲道:“休胡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里有鬼?”两个争论未了,忽听得周遭有水浪之声,直听得林冲口渴难耐,便思忖道:“还是先寻些水喝,免得饥渴。”于是谓伴当道:“你等在此等了,我去去便回。”说了,拿了水囊,寻水声而去。伴当只在原地看守行李马匹。 林冲看看走了数十步,转过几棵老树,正见前方不远有一条清溪。林冲大喜,先来上前来蹲下洗手漱口,又捧起水来饮了几口。那溪水甘洌,滋润喉唇。林冲饮罢,又把水囊灌满了水,正起身要走,忽闻身后有人搭话,那声音道:“兄弟,既然到此,为何不来见我?”林冲听得一怔,回身望去,不见人影,心思:“莫不是听错了,声音怎恁地耳熟?”正要再走,那声音又道:“兄弟,真个忘了兄长么?”林冲四顾,亦不见人影,乃喝道:“何人装神弄鬼,却来撩拨我豹子头?”话音未落,林冲只觉得肩膀一沉,乜斜看去,正是一只手搭在肩膀上。林冲大惊,回头要打,举起拳头看时,却见那人模样,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林冲见了那人,扑腾跪倒,口喊:“哥哥,你怎地在此?”那人忙来扶起林冲。那人道:“这里是水泊梁山,我如何不在此处?”林冲闻言,疑惑问道:“哥哥休要戏弄小弟,这里应是京都边郊,怎地在水泊梁山?”那人道:“我知你定不信的,却随我来看。”于是引着林冲顺着清溪而上。二人行了数十步,看看林木散去,正见一弯水泊,泊中一座高山,山上三关耸立,真个是水泊梁山景象。那人道:“见了这里,还不信么?”林冲只觉熟悉。正是:欢喜长随悲哀至,好汉总伴英雄眠。不知这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大宋倾全国之力 宋江分三军抗金 诗曰: 林中走马观蹉跎,梦里风冲见冽河。 又坐梁山交椅上,天雄频念义忠歌。 一挥十月年终近,潜过金军隐刃戈。 只待新雷第一战,统筹地利与人和。 话说林冲正遇见一个人,引他到水泊梁山前,这人是谁?众位看官不必心急,本回自有交代。当时林冲又惊又喜,问道:“哥哥却在这里快活,我当以为你在……”话未说出,那人忙来阻止,答道:“休说,休说,你且随我来。”于是就在泊边寻一艘船。那船不大,似一叶扁舟。二人都上船来。那人请林冲坐在前排,自去后面撑船。看看正渡过水泊,水面波光粼粼,两边芦苇翩翩,不似林冲初上梁山景象,没有人皮鼓,也无鬼魅形,确实天光一派祥和。行至金沙滩前,二人下船,径上山来。先是走过山寨,又是路过三关,都是桑阶古道。略过断金亭,转过点将台,再到忠义堂前,却见那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随风飘荡。林冲见了,欢喜道:“这旗怎地还在?”那人答道:“在的,在的,这旗一直在的。”说了,推开忠义堂大门。林冲入内看时,真个一尘不染,左右排列各个头领座位,不曾有变。林冲见了又喜,连说几声好。再看那人便走到林冲那把交椅前,谓之道:“兄弟,请坐。”林冲想也不想,当即坐了,看看一切如旧,正在感慨。突然想来,问道:“哥哥,怎地从六合寺出来的?”那人道:“出来的,出不来的,都是俺。”林冲不解其意,只觉深邃,不疑有他,又问道:你一人在此孤单,如何不去寻公明哥哥?”那人道:“俺不愿欺瞒于你,我若去寻公明哥哥时,恐与天王哥哥相似。如今天孤星已然归位,专等众兄弟到此。”林冲闻言,终知其意,当下垂泪。如此说来,众看官皆知这人是谁,正是那拳打镇关西、倒拔垂杨柳、圆寂六合寺的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 却说那个伴当,见林冲去了许久未归,便来寻找,只见林冲躺在草里,周围并无清溪。伴当见状,忙来搀扶,探过鼻息,才知林冲早已魂归天际。伴当登时哭嚎,不知哭了多久,心思道:“自头领上山以来,曾随头领纳投名状,火并王伦,后寻招安,致此不曾相离,如今一时不在身侧,导致这般事情,我如何自处。”正思量之间,要拔剑自刎。忽有人声道:“兄弟不必如此,且代我去与公明哥哥作别,只说:‘辜负兄长一片愿心,小弟不能练就那无敌之师,少罪则个。’切记、切记。”人声散去,那伴当自然听得出是林冲声音,心中道:“小的定当遵命。”当即止哭,拜了四拜,背了林冲尸身,将在马上驮回京城。 那伴当把此事细细地报知宋江,宋江闻言,登时昏倒。幸有卢俊义在旁,忙来扶住,吴用便来捋胸顺气,半晌缓醒。宋江睁眼哭道:“我兄弟半日前还在谈笑,如何这便撒手而去,当年吾师智深去时,便感心悲。如今贤弟上任在即,只与功名一步之遥,如何修得这般因果。”吴用却听得,先伏宋江坐定,便来劝道:“世界万物皆有命数,凡人怎能不老不死?想必此乃林冲兄弟的命数,你我强求不得。哥哥宽心,当为大事着想,勿坏了身子。”宋江捶足顿胸道:“既如此,何须预言的梦,都在团聚多好!”卢俊义劝道:“兄长不可这般想,当以大局为重。”吴用又来劝说,宽慰许多。宋江垂泪写了书札,一面整理林冲遗物,一面上报朝廷。新皇闻听亦是悲心,悯然下旨,教厚葬林冲于忠武军,追封其上任阴差到此。天雄星豹子头林冲,享年四十九岁。后来建立庙宇,当地百姓都来许愿,每每灵验,香火络绎不绝。有一首《甘露歌》为证: 守望一挑枪在手。山间应醉酒。疑是心寒雪未消。今日是何朝? 此刻英雄当尽兴。都无恶可并。万里晴天明处来。真教笑开怀。 将军上任忠武里。义气魂成水。炉广满香云紫飞。唯有故人知。 再说自新皇登基,大宋国以南方为主,养精蓄锐,整备军马、料草、器械、等物,不敢怠慢。然北境则被金军蚕食,大宋靖康元年一月初旬,朝廷遣郭药师率军四万五千迎战,虽阻缓金军攻势,仍不能匹敌。完颜宗翰引军直赴太原府,一路攻入忻州、代州。后来宋军进驻三河县,与金军隔河对峙,不一日,朔州、武州降金。众宋军将领逃离太原大势已去,郭药师只得撤退。幸得诸多将领死守,京城不曾有失。看看将近一年,正是大宋靖康元年十月一日。渊圣皇帝临朝,天子曰:“如今金军来势汹汹,大宋自朕统掌以来,北境狼烟未曾停歇。众爱卿当同朕一齐,为国家效力,共赴国难。”慷慨陈词以毕,又问军务。有殿帅太尉卢俊义出班奏道:“这十月间,臣等谨遵李大人进言,厉兵秣马,统筹大军,全国上下有精锐九万、禁军十二万、土兵十五万,都是健壮士卒,共计三十六万。其余老弱、民夫、散兵游勇等,统筹三十万有余。”天子大喜,乃曰:“如今乃国家生死之战,朕意,着宋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筹天下兵马,无论皇亲贵胄、禁军民夫、任卿调配。必要与金一战,克日起,点兵点将,寻日出征。”宋江出班谢旨。有诗为证: 一拜朝堂志卷云,乾坤统领勇舒纷。 史书一页存千古,天下谁人不识君? 只说宋江领旨,调令军马:梁山军领十八万大军,一路自发兵到大名府,抵住东路金军;河北、江南将领引十八万大军,一路自发兵至隆德府,抵住西路金军。对金国宣称:举全国之力,挥师一百六十万,抵敌金国。此事传入完颜杲耳中,完颜杲笑道:“区区宋国,何来一百六十万之军?定是虚数谎报的军情。”完颜宗翰道:“元帅所言极是,他若敢来,便叫他有来无回。”却有辽国降将乌利可安道:“闻报宋国新任皇帝深得民心,又命宋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宋江此人我曾与之交战,其人知人善任,手下能征善战者忒多,元帅不可小觑。”完颜宗翰笑道:“你一亡国小将,被那宋江吓破了胆,却来我这大国胡吢,还不退下!”完颜杲则劝道:“善听下属之言,乃利上司之本。他如此说,不可不防。”完颜宗翰这才不言。完颜杲道:“且下书一封与完颜宗望知道,也好防备。”乌利可安领命去了。 书信传至东路金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处,当即完颜宗望引众商议。此时完颜宗望引东路军已攻破河北河间府,而完颜阇母则为先锋,亦攻至赵州。分两路来打北京大名府。因此帐前只有元帅右监军耶律余睹并那个书生与几员大将在此。完颜宗望道:“都元帅下书,说大宋命宋江为帅,挥大军到此,叫我等务必小心。你等有谁知道这宋江何许人也?”那书生道:“小生知道此人,曾是宋国一员押司小吏,因犯了事,落草梁山泊为寇,纠结许多亡命之徒啸聚山林,后受那宋国朝廷招安,返来攻打四处草寇,才做得这个位置。”完颜宗望道:“听先生这般说,不过水洼草寇,也无甚过人之处。”那书生又道:“本是如此,只是这一伙人共一百八将,自称上应天罡地煞繁星降临。”完颜宗望道:“以神鬼之事,长自家信徒,好不可笑。”耶律余睹却道:“元帅万万不可小觑这等人,当年便是他这梁山一军,杀得我辽人大败亏输。就连我国第一位上将军也死于他麾下之手,不可不防。”那书生道:“正是,宋江此人平平无奇,胸无大财,亦无大能,只凭他几个手下,略有能耐。”完颜宗望问道:“是哪几个?”那书生屈指数来,就把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等人说来。耶律余睹道:“还有一个大将,便是卢俊义,武功不可估量。”完颜宗望果然是谨慎的人,听了这般说词,忙写信与先锋完颜阇母处报知。 再说完颜阇母收了书札,看罢问道:“元帅下令教我等小心为上,你等以为如何?”仆虺道:“我曾听闻宋江的名号,我意不能小觑,当先取赵州、邢州、洺州,便可与大名府隔河相望,届时与之对敌可也。”完颜阇母认其理,乃从之。当下攻打赵州,那赵州守备见了金军,一个个望风而逃,只留下一座空城。未两个时辰,完颜阇母轻松取得赵州,而后一路南下,相继攻克邢政、洺州,一路上皆无抵抗,那宋兵无非逃走投降。于是引大军都到洺州肥乡就近驻扎,直逼大名府。完颜阇母大笑道:“就这等兵卒,换个统领,又能强到哪里去?”蒙刮道:“整顿一日,便可拿下大名府,届时功劳卓越,可喜可贺。”正说之间,忽有探马来报:“有一伙宋军渡河到此,正在平原处列阵。”完颜阇母道:“却是甚么旗号?”那探马道:“打一面宋字旗,号书‘天下兵马大元帅’。”仆虺道:“却是宋江的兵马。”蒙刮道:“我等也不是惧他,只是连克两座大城,许多小城、县庄。当下军队劳累,正要歇息,怎能抵敌?”完颜阇母道:“他不来打我,我也不去招惹他。且加强守备,只待整顿一日,次日再做计较。”如此两军遥隔百十里扎寨。 再说宋江一彪人马,那大元帅旗下却不见宋江。却是关胜、柴进等将领。关胜道:“公明哥哥把这面大元帅旗帜托付于我,万不可丢失,以免有损大国威仪。纵然身死,旗帜当得以保全。”柴进道:“哥哥不必担心,我闻报说,金军一日连克两州,必然劳累,不敢来战。我等只要摆开阵势,唬他则个便好。”关胜道:“只怕唬不住这伙蛮夷,我等身后便是北京大名府,万不能有丝毫闪失。”徐宁道:“哥哥许久不打仗,怎地胆小起来?”宣赞道:“谨慎一些也无妨,还请将军下令。”关胜便教宣赞、郝思文引军于北侧清潭镇就近扎营,自领徐宁于西南侧扎寨,互为犄角之势,柴进则与刘唐在后,往来运输粮草。史进、陈达杨春三人为合后,救应往来。众人领命去了。 要问宋江何在?却说当时整备得当,正要出发,有青面兽杨志来见宋江,便道:“哥哥,小弟自齐州上任以来,练兵不辍,也与当地凤凰山好汉徐进等人有些交情,如今他那里汇聚十万民众,虽称不上是精兵,也是抗金的义军,若哥哥能亲自走一遭,招安这些人马,何愁不能荡平胡虏,扫清环宇。”宋江闻言道:“兄弟所言既当,愚兄这便与圣上禀明,降旨招安,我必亲往。”又谓卢俊义道:“兄弟,统兵大权暂且交付与你,可与二位军师商议决断,待我回来,辛苦则个。”卢俊义道:“兄长哪里话,能替兄长分忧实属小弟之幸。”如此商议一些备细,宋江便亲往大内,请陛下招安,一切顺利。又引数个兄弟,哪几个?一个是青面兽杨志、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黑旋风李逵。四人颁领圣旨,望齐州去了。宋江如何招安,不在此回之内,后面便见分晓。 当下卢俊义等送走宋江,又引一百三个兄弟出征,行至半途,北境频回战报,失守城池愈发多了。卢俊义听得战报心下难安,问两位军师道:“不知如何是好?”吴用捻须思索一番,乃道:“金军迅猛,看路数正是想速克大名府,这般便有机可乘。我有一计,可使金军退兵。”卢俊义道:“计将安出?”吴用道:“可先率一军,用公明哥哥旗帜抵住金军,他必以为我大军到了,不敢前进。”朱武闻言,问道:“话虽如此,只是唬他一时,又能如何?”吴用道:“后计在此,且听我说。”又说出一个计来。众人闻言大喜,卢俊义忙吩咐左右依计行事,因此关胜在先去抵敌金军。 是日深夜,要说卢俊义引秦明、索超、单廷圭、魏定国带兵两万,又有张横、张顺并引水军五千,绕过洺州都到邢州大陆泽上。原来这邢州东边有一片湖泽,恰如梁山泊,港汊繁多,水路四通八达。卢俊义等为绕过陆上盘查,走水路逆行而上,就见许多船只都在中央漂浮。一艘船上,卢俊义几个头领都在,魏定国掌灯,单廷圭点指舆图道:“此处蓼水直通邢州,可先水路里去,再寻低洼处决堤,便可水淹邢州。”众人闻言大喜,单廷圭又道:“只是水量较小,恐不能一发淹没大城,亦不能行船。”张横道:“无纺,淤泥里他马匹也走不得远路,我等南方士卒沙滩烂泥都走得,也不怕他如何。”当下商议定了,众人望邢州而来。正是:大宋反击第一战,将由水军开先河。不知卢俊义等攻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张横直取邢州城池 阇母败走河北西路 诗曰: 潜伏北境分精兵,水路行舟引浪声。 好汉不提当年勇,英雄连下几座城。 话说卢俊义引秦明、索超、单廷圭、魏定国、张横、张顺几个,绕过洺州都到邢州大陆泽上。当时众人商议已了,秦明引魏定国先引一万兵马直取邢州东部任县,卢俊义引索超也引一万兵马去取南部沙河。张横、张顺、单廷圭三个望蓼水低洼高坎处决堤。如此兵分三路。 先说张横三个入了蓼水,借着月光顺水望西南而来,直奔邢州城外就近,此处名唤龙岗,正是一处紧要河堤。张横见两处低洼,便命张顺、单廷圭各分五百兵去了,就把大水决堤,都灌入邢州城里。早有邢州守军听见滚滚水声,忙来报知守备将军。此地守将乃是辽国降将只儿拂郎,当时只儿拂郎得报大惊:“莫不是要水淹城池?”左右一个牙将道:“将军不必惊慌,俺这里城池地势较高,纵他决堤,亦不能水淹全城。更兼沙河一处还有援兵,只要紧守待援便好。”只儿拂郎闻言,心下稍安,又道:“如此,固守待援便是。”于是下令都到城头守备,但见宋军,就把滚木礌石,灰瓶箭矢等物投放。 看那张横自引剩余四千水军,都是海州、苏州练就的精锐,这伙人早备好草席、船板等物,都到城前候着。见大水灌城,须臾之间,水便涨得脚腕高低,那城门被大水一冲,也不见倒,张横心思道:“果然水势不大,看来只能强攻。”于是叫道:“众兄弟,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四千水军齐声呐喊,杀将城门去。于路上但有泥泞难行之处,便铺设草席供后军行动,但有箭矢下来,几人头顶船板抵挡,因此损伤不多。先锋一部都到城门前,怀里掏出铁葫芦来,都是魏定国监制。都拴在大门扭结处,点燃火捻,就把城门炸开。城中守军听得炸响,忙来报知只儿拂郎。只儿拂郎闻听城门被破,又见水势更甚,马匹不能骑乘,哪里还能抵挡?当先撇下城池走了。下面众军足见了,纷纷四散溃逃。一些骑马的,看马蹄踏入泥泞处,一个个都拔不出来,只得弃马步行。一些走不脱的,大半都藏在房屋小巷中,登时全城乱作一团。 张横将引大军入城,不见多少抵抗,便下令道:“分批次四散小巷里厮杀,专一杀死金军,莫要伤了百姓。”于是四散去了,看看战至平明时分,城内金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许多牙将都回来与张横报捷。张横大喜,一面使人去报张顺、单廷圭修补河渠,一面收拾城池,出榜安民,救民于水火。有诗为证: 水军张横第一战,直取邢州如吹灰。 辽将金军皆破胆,贼人弃甲又丢盔。 却说秦明、魏定国两个引一万兵马上岸,南下直取任县。当时深夜,又是完颜阇母后方,任县守将不曾提防。城上金军只听得城外嚷嚷,一个个睡眼惺忪,起来看时,就见火烈烈一片人马。登时大惊,忙来报知守备将领道:“禀将军,北门外忽来一片大军,看不清多少人马,最少五千以上。”那守将惊呼道:“甚?这许多兵马怎就犹如天降一般到此?”又思忖道:“俺这里守军不足一千,县城又不比大城,怎能与大军抵敌?”于是吩咐道:“弃城,望南门走!”言毕,也不收拾细软,引兵纵马往南寻完颜阇母去了。 秦明来至城下,见旌旗飘荡,却不见一个守兵,魏定国疑虑道:“莫不是空城计?”秦明道:“兄弟,正所谓:一力降十会。我这里人马众多,纵有空城计,又有甚怕的,攻城便是。”遂命麾下攻城,都把云梯、飞索攀上城墙。先登看了一遭,不见一个人影,又下城来打开北门。秦明发声喊,一挥狼牙棒,引军冲锋入城,魏定国便在后军压住阵脚,徐徐入城。二人都到城里看,只见一片狼藉,哀鸿遍野。原来那金军自南下以来,每克一城,都烧杀抢掠,许多宋国子民都被金人掳去。自古传说:蛮夷食人,把中原人叫做“两脚羊”,又细分为:男子被叫做“饶把火”;女子被叫做“不羡羊”;孩童被叫做“和骨烂”。当时秦明见了,犹似地狱一般景象,心头火起,怒道:“挨千刀的金狗,定教碎尸万段。”言尤未了,探马来报说:“金军方才从南门出城去了。”秦明怒气正盛,也不多说,引兵往南便走。魏定国知道劝阻不住,只得留下一千人马守备任县,自引后军跟上。 秦明一路追杀金兵,沿途所见,尽是金兵恶行。他心中怒火愈发浓烈,不断催促紧追。金兵一路逃窜,看看要到南和。金兵见了城池正喜,秦明催马早到,一杆狼牙棒挥舞生风,那个敢来抵挡?被秦明撞杀入去。果有当年卢俊义杀散一千辽兵之威风。秦明怒目圆睁,觑见那将军金盔映着月光在人群中闪烁,大喝一声,纵马便去。左右许多马军都来抵挡,秦明一棒一个打翻,大喝一声:“蛮子,教你偿命。”那金将只听得耳边风声飕飕响动,不待反应,狼牙棒正中太阳穴,连盔带头一发打碎。真个似摔碎了的西瓜一般,脑浆迸裂,一命呜呼。后面魏定国见秦明孤军深入,忙来解围,只把金军杀散。秦明还要再追,只是胯下战马追了一宵,早累的不行。于是秦明急切换匹战马,正要上马去追,终被魏定国上前扯住缰绳道:“将军息怒,穷寇莫追。莫忘了元帅、军师重托。”秦明闻言,怒气稍散,只得罢兵,回任县去了。有诗为证: 先锋大将霹雳火,一怒蛮夷尽弃戈。 纵马追风谁敢比,施身展手奏凯歌。 再说卢俊义与索超领兵来到沙河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守备森严。卢俊义也不惧他,只一声令下,大军发起攻击。城上守军忙把弓箭齐射,就将乱石纷飞。宋军一时难以靠近。卢俊义见状,先鸣金退兵,就来与索超商议如何。索超道:“元帅勿忧,我且分一支兵马去他别门佯攻,等他守军被我牵制,元帅再引大军攻城,或可大成。”卢俊义认理,正要分兵之际。忽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响,又见半边天火光,许多金兵杀来。原来沙河金兵早有探马得知邢政被淹,守将正引军出城,要去救应。行不过数里,又探知卢俊义这一彪人马来打沙河,因此又回马来在城外埋伏。此时见卢俊义鸣金收兵,趁虚杀出,将宋军包围起来。卢俊义见了,拿手点指金军,笑道:“兄弟,你看,军功到了。”索超道:“哥哥莫抢功劳,小弟去去便回。”说了,便点三百精锐军马,就时追出阵来。金国军马都来抵住,登时乱战一处。却有金国守将身披软甲,勒马横枪,前来迎敌。却才与索超交马,不三合,那金将力怯,手抓不牢,被索超一斧打落钢枪。那金将大惊,回马便走,索超哪里放过?口喊:“战功休走!”骤马紧追,不一刻追上,看看那金将背心教亲。手起斧落,使个力劈华山,从左肩只劈到右腰,便把那金将劈作两半,翻身落马,死在血泊之中。有诗赞道: 好个急先锋,三合显英雄。 弟兄心气好,谁也不争功。 那里城上见自家将军回来,要里应外合,于是打开城门,都出来厮杀。卢俊义见了,正要回身杀敌。那城里的金军出来就见主将死了,似树倒猢狲散,四面八方跑了。索超就引军回来与卢俊义请功,卢俊义赞道:“不愧急先锋。”当下翻身来打城子。城上金人远远望见,死了一批,又吓跑一批,剩下这一批早吓得胆怯,就来出城受降。因此卢俊义收了城池,一面安抚百姓,一面调兵遣将。教圣水将单廷圭镇守邢州,其余人等引兵到沙河会合,以抵完颜阇母回兵,不在话下。 却说邢州败逃金兵因大水决堤而北上不得,以此都往南去。都到洺州肥乡完颜阇母处,已是次日平明时分。当时完颜阇母起来洗漱得当,正在帐内吃粥,忽听得来报:“宋军从大陆泽水路来打邢州,军队众多,我等抵敌不过,目下已然失守。”完颜阇母大惊,也不吃早饭,忙不迭聚将商议。不一刻,众将都到,完颜阇母说罢前事,仆虺道:“宋军虽绕过军防,直取我等后方。为保不被发现,我意必然人马不多。如此孤军深入,实乃兵家大忌。我等这便回去救应,必能全歼这伙宋兵。”蒙刮道:“那正面宋江一军如何处置?”仆虺思索一番,便道:“想必是虚设,盖以诱我等不敢回援。”完颜阇母道:“既如此,我等会去,岂不是腹背受敌?”仆虺道:“既是虚设,必然兵力不足。我等退军,他定不敢来追。”完颜阇母听得在理,忙教拔寨回军。早有宋军探马得了消息,来报关胜。关胜道:“想必元帅事成,不愧军师之计。”当下便遣宣赞、郝思文引军虚追一回,莫要深追。 当时宣赞、郝思文两个将军得了将令,忙引兵来追完颜阇母。那完颜阇母听信仆虺之言,因此并无防备。后军被宣赞、郝思文杀散一回。郝思文见得了便宜,还要再杀一回,宣赞止住道:“兄弟不必心急,提防有诈,且回去与哥哥会合。”郝思文认理,于是收兵回寻关胜去了。那里关胜引兵徐徐前进,正迎着宣赞、郝思文。二人过来见礼,关胜问道:“敌军如何?”郝思文道:“正如军师所料,望洺州去了。”关胜道:“如此便好,我等徐徐前进,慢慢收复肥乡及周边寨镇,再与军师会合不迟。”当即分兵治理周遭翟固、新安、新寨等镇。周遭大宋百姓见自国军马到此,都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必絮繁。 且说完颜阇母正从肥乡望洺州去,一路走来,不见兵卒。正到城下,却见洺州城上旗帜更易,不见一个金军旗帜,都是大宋旗帜。女墙上立一个书生,神态端正,正是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左右两个将军,威风凛凛,正是吕方郭盛。吴用轻挥羽扇,立于城墙之上,见完颜阇母引军到城下,笑道:“洺州城已复归我大宋之手,兀那厮金国的小儿,何不下马受降?”完颜阇母闻言大惊,问左右道:“如何失了城池,却无人来报?”仆虺思忖一阵,谓之道:“恐是这厮装扮成邢州败军,趁夜赚开城门,才得了洺州,守备将士不曾走漏一个,因此没有消息。”蒙刮道:“见今紧迫,不说这许多,当思今后之计如何?”仆虺思虑一番道:“见今洺州、邢政已失,当速引兵回赵州,以求重振旗鼓。”若按完颜阇母从前的性子,必然是要攻城的。只因受那张觉的前车之鉴,当下忍住怒火,只得引兵绕过洺、邢二州,从西北望赵州而走。吴用见走了金军,也不出兵,只单单笑道:“这厮头脑简单,以为绕过玉麒麟便能回赵州,真当我大宋是自家院落,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岂容他轻易走了?”于是遣神行太保戴宗报书与呼延灼知道。戴宗领了书信将令,吴用道:“且慢,还有一封书信要送。”当下又写一封书信,托付戴宗。戴宗领了,做起神行法来,一路去寻呼延灼。 此时节,呼延灼引着董平、韩滔、彭玘、欧鹏、邓飞几个正在河北西路北面一处行军,从来隐匿行踪。忽有小校来报:“戴头领携吴军师将令书信到此。”呼延灼大喜,忙请入来,谓之道:“埋伏数日,再不来将令,我手下兄弟都要憋不住了。”于是拆信来看。戴宗见吩咐已了,辞别回洺州去了。当下呼延灼又请众将到此,谓之道:“众兄弟等得苦了,如今军师将令已到,贼将完颜阇母绕过卢元帅大军,直望西北赵州临城方向去了,我等定要截住这厮,莫叫他逃脱。”本阵里有韩滔闻言,铺开舆图,拿手点指道:“他去临城,正在我柏乡西南方向不远,我意先取临城,不教走漏风声,再等他大军到此,赚入城池,便就瓮中捉鳖。”众人闻言皆赞。邓飞摩拳擦掌道:“许久不杀人,手艺都生疏了,见今等得够了,我愿第一个先登攻城。”董平闻言,心中大燥道:“兄弟莫抢功劳,论先登,俺一撞直谁人敢比。”呼延灼劝道:“众兄弟莫伤了义气,我这里有个法子,你等以为如何?”众人闻言,都来问询。正是:十面埋伏因地利,不显踪迹是人和。不知呼延灼如何攻城,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双枪将力夺临城 没羽箭巧取赵州 诗曰: 善使双枪一撞直。当先奋勇马飞驰。 杀翻汉贼家兄弟,入瓮城门闭也迟。 没羽施谋频妙用,州城异手又谁知? 逃奔败战走金将,驱散蛮夷赞宋师。 话说呼延灼领了吴用将领,戴宗道:“这里送达,还有一封书信要送,小可不便多留,告辞。”两个说完,戴宗便走了。呼延灼送走戴宗,聚集众将商议,众兄弟争先恐后,都要立功,呼延灼恐伤了义气,乃道:“我这里有个法子,你等以为如何?”众人闻言,都来问询。呼延灼道:“我看当下可分做四军,董将军去打北门;欧将军去打西门;邓将军去打南门,我自引一军去打东门。韩、彭二将则在城西南埋伏,若有逃兵,不可放走一个。”董平急切道:“将军摆布既当,我这便收拾人马去。”众人闻言,都领命去了。当日呼延灼率部抵达临城下,下令四面攻城。守军亦出四军抵挡。 且说董平一马当先,引军冲向北门,却见那门前早摆成一个阵势。为首两个将军,这两个却是汉人,又是亲兄弟,那哥哥唤作李立,弟弟唤作李云。当时见了董平,李立出马道:“兀那厮宋人,最好投降大金,我李立亦能求刘彦宗将军将你纳入汉军麾下。”董平听了,心底有怒,乃道:“你那厮自诩汉人,又投降异族,做了金狗的走狗,却好意思来我这里招降?”顿了顿,似是想起甚么,又问道:“你那厮姓甚名谁?方才却没听清。”李立道:“既不投降,叫你死个明白。俺们是李家兄弟,我叫李立,这是俺弟弟李云。”董平听了姓名,啐一口道:“甚鸟人,也配与俺兄弟同名同姓?且吃俺双枪。”说了,舞双枪批马而来。李立见了,手执铁槊,直取董平。董平那对铁枪,神出鬼没,人不可挡。二人交战五七回合,李立力怯,拍马逃回阵中。 阵里李云见自家哥哥不能取胜,便仗钢枪前去交战,接住董平厮杀,替回李立。两个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斗到十七八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李立恐怕李云有失,便教鸣金收军。李云勒马回来。董平欲追,手举双枪,直追杀入阵来。只见对阵里一箭射来,要中董平面门。董平不慌不忙,使左手舞枪拨开那支箭。见敌军较远,当下急中生智,佯装中箭,伏鞍回马便走。原来李立见李云被追,有心要助阵,以此暗中射这支箭来。李云见董平中箭回马,忙回身追杀。李立亦收了那张弓,出马来助阵。董平见李立、李云两个追来,又不是很远,心中暗忖道:“果然中计,且看俺从龚旺兄弟那学来的手艺如何!”觑见李立、李云,就来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回身便把双手绿沉枪望空投出。李立、李云两个哪知董平有这般动作?猝不及防,登时一枪一个都槊穿胸膛,哀嚎一声,翻身落马,登时死在血泊里。有诗为证: 虎将舞双枪,英雄心胆狂。 攻施新手技,好汉猛儿郎。 当下董平见投翻了二将,心下大喜道:“俺出师了。”掣出沙鱼鞘中宝剑,回马来至二人尸身跟前,一剑一个剁下头来,乃道:“下辈子换个姓名便了。”言毕,宝剑归鞘,先把头颅挂在得胜钩上,又取回双枪。对阵里汉军见了,俱惊骇不已,匆匆忙忙都要回城。董平在那里见了,怎会放得这个机会?心思道:“趁他乱作一团,也好杀入城中。”当下上马,引军杀奔城池。就见那伙汉军一半在城外,一半在城里,又有人要来关城门,却关不上。就被董平率骑兵冲散,都杀到城里,见他挥舞双枪,如入无人之境。城中守军、百姓惊慌失措,混作一团,四处逃窜。董平问左右道:“东西哪座城门较近?”有牙将道:“东门较近。”于是董平当即引兵望东门来,一路上无人敢挡。此时节,呼延灼正在攻城,忽听得城内大乱,再看城楼上金军旗帜纷纷倒了,立起一面面宋军旗帜。再看认军旗,正是董平的旗帜。不一时,大门从内打开。呼延灼见状,当即下令,一发冲入城里,正与董平相合,董平道:“将军去西门,小将再去南门。”呼延灼认理,当下分兵去了。 呼延灼就来西门放进欧鹏;董平就来南门放进邓飞。两个将军见城门大开,纷纷引军入城。城里汉军见大势已去,一个个都不抵抗,纷纷投降。当下呼延灼安抚城民,收拾俘虏。又有董平提二将头颅请功,呼延灼大赞,于是一面望韩滔、彭玘处报知,一面收拾城郭。韩、彭二将早在城外西南等候,见许多逃兵到此,韩滔道:“兄弟们先把箭矢射将过去,压住他阵脚。”排头许多弓弩手就把箭矢施放,先把汉军排头一彪人马射翻。后军见状,不敢聚集,四散奔逃。彭玘见状,忙道:“分开追捕,莫要走脱一个!”就下令四散追捕。士卒用心,将军得当,因此不曾跑漏一个。二人就收拾兵马,都回城里来,与呼延灼报知。呼延灼闻言大喜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下把金国汉军装束换了,又把汉军旗帜插遍,专等完颜阇母到此。 且说完颜阇母慌不择路,不敢停歇,一路来至临城城下,看看正是午未时分。完颜阇母见城上旌旗森严,又有许多汉军守把,也不心疑,就请人来叫门。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府衙堂中。呼延灼便差欧鹏开城门,直来门下,点了人马,请完颜阇母入到城中。完颜阇母等人不知汉军将军的样貌,只知名姓,因此见了欧鹏不疑有他。呼延灼差下韩滔、彭玘、邓飞三员战将,引军拦住三面城门,着董平于路埋伏,就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董平道:“哥哥妙计。”当下去了。此时完颜阇母人等都入城里,望市心府衙来。正在大道上行,忽听得小巷里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完颜阇母等人。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完颜阇母在阵中听了大惊,乃问道:“你等汉军如何背反?”此时宋军阵里捧出董平来。董平道:“俺家都统刘彦宗本是汉人,见今归降大宋,实属天理应当,兀那厮完颜小儿,速来下马受降!”众金军闻言,完颜阇母不知所措,仆虺却在思索,蒙刮大喝道:“真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仆虺劝道:“如今只好原路返回,若能逃脱一劫,也算天佑。”完颜阇母听得,当即下令,急急转走,众将军都逃命去了。宋兵大振,董平就来厮杀。 那里蒙刮抵住董平,两个在大道上斗了四十余合,蒙刮胆怯,回马便走。仆虺见状,掣两把大刀出来抵住,战不数合,只因刀短枪长,堪堪够不着,只得败走。董平又追,完颜阇母见两员大将不能取胜,又被戏耍,恼羞成怒,回马来战。董平舞双枪抵住。两个激战正酣,就见完颜阇母金枪扭转,觑见董平双手空处,望眉眼便刺。董平大惊,忙来架挡,却躲闪不及,右肩早着。董平吃痛,心思道:“这厮技巧在我之上,如今双枪不能驱使,只得暂避锋芒。”当即回马便走。完颜阇母也不敢恋战,见走了董平,亦回马出城去了。大半城内金军,尽数被俘。只走了完颜阇母、仆虺、蒙刮并一千余精锐士卒。众将都来与呼延灼报备战况,呼延灼一面教医士看顾董平,一面与吴用传报,不在话下。 不说呼延灼如何,却说戴宗自离了呼延灼处,一路飞奔,直至赵州东边寝水就近,到一处隐秘林里,正寻着一伙宋军。早有小校来报:“戴统领送信到此。”此时这里正有几个将军,为首的道:“却是军师哥哥将令到此,快快有请。”戴宗进来看这一伙兄弟,哪几个?正是: 张清、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黄信、龚旺、丁得孙。 当时戴宗就来行礼,便道:“诸位兄弟,军师军令到此。”就取出书信来看。张清等看罢,笑道:“终于可以出军,憋了数日,却是难捱。”黄信道:“可是要取赵州?”张清然是。当下众将商议备细,专要打赵州。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许多计谋,都不甚精细。阮小二听了许多,发牢骚道:“若军师在,还需我等绞尽脑汁么?”黄信劝道:“如今我等四散,只为速战速决,拿回河北全境,军师总有统筹万军之机能,也总会疏忽,如今当靠自己。”戴宗道:“不妨使个声东击西之计。”张清道:“计将安出?”戴宗就说了计策备细,无非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言语。众人闻言皆赞。阮小七道:“便依这个计。”黄信却道:“还需再斟酌一二。”于是补充几点细节,众人赞妙,当下准备去了,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张清只率龚旺、丁得孙二人并一千五百兵卒直击赵州东门。金兵防城将士看到宋军来袭,急忙报告知守将。守将闻讯,立即上城墙来看,却见零零散散一千人。守将疑虑:“我这里少说一万之众,他如何这点人马便敢来攻城?”思量不解,正在那里张望。张清看城上金兵众多,毫无畏惧之色,手捻石子,望见认军旗,喊声:“着!”只把旗杆打断。城上金兵大惊,一时乱了分寸。守将忙道:“休慌!”张清看的真着,又提一石子,正中那守将咽喉。那守将登时毙命,四下里将军群狼无首。张清趁机大喊:“城破矣!速速投降!”龚旺、丁得孙都来附和,一会儿这个道:“南门破矣!”一会儿那个道:“北门破矣!”城上金兵听得这话,不知如何是好。又几个头领就来分兵道:“如今守将已死,都听我命。我看宋军要用声东击西之计,大军不知道在哪一门,我等分兵四门里去看,不能教宋军入城。”众金军认理,当下分兵去了。 再说张清见城头上人头攒动,便知中计,忙教丁得孙去请三阮并黄信引兵到此。张清自引龚旺望南门去。城上守军见了,恐南门有失,又分一波兵力望南门守备。不一时三阮、黄信、丁得孙引大军都到,就来攻城。金军大惊,又忙来敲鼓聚将,不待其余三门守军来援,早被宋军攀上城池,杀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如此宋军一举拿下赵州城,城中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又来请张清等入城,一面放榜安民,一面与戴宗书信,报知其余将领。有诗为证: 张清飞石露行踪,声击东西乱展锋。 妙计翻还施妙计,画蛇添足却成龙。 却说戴宗一路南下,于呼延灼、卢俊义、吴用、关胜处都报说了,四路大军都到赵州汇合,众兄弟相见,都来贺喜。关胜大赞吴用道:“这四路埋伏之计,当真绝妙,却能速速收回洺、邢、赵三州。”吴用道:“全赖众兄弟齐心协力,奋勇杀敌。也赖当地百姓仍心系宋国,我大军到此,并无走漏风声。再者,地利更好,水陆两处金军,正好绕过大城,不被他探马发现。”卢俊义道:“如此说来,天时、地利、人和,我等皆占,如何不能取胜。”呼延灼却叹道:“只可惜走了完颜阇母那厮。”吴用道:“呼延将军不必嗟叹,想来再战再杀可也。”众人道是。卢俊义道:“不知朱武处如何?”吴用道:“他那里多半是步军,行程较缓,我且遣戴统领去探一回则个。”卢俊义认理,当下吴用又遣戴宗去寻朱武去了。 却说戴宗施起神行法,望临清县去。一路上正行,看看天色不早,却来到一个镇子,此地名唤新河镇,正临着芦河建立。戴宗走的腹内空空,见这个镇子,思忖道:“不妨就在这里吃喝,待歇息足了,再出发不迟。”戴宗就入镇子里来,只见一片荒凉,许多店门紧闭,两边都是百姓尸骸,也有些许活人,一个个都动弹不得。戴宗见了这般景象,心中疑虑:“这似是方遭洗劫,恐金军所为,就怕遇着,性命难保。”又行至一处酒家,却与前面不同景色。店门敞开,挂一面幌子,外面摆了许多副座头,颇为干净。戴宗就入内来。正是:吴用妙计复三州,戴宗险走临清县。不知戴宗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神行太保惊走临清县 神机军师设伏恩州道 诗曰: 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 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 禹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 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话说戴宗至一处酒家,却与前面不同景色。店门敞开,挂一面幌子,外面摆了许多副座头,颇为干净。戴宗就入内来,先寻了一副靠窗边的座头坐下,高声叫道:“店小二,可有甚饭食?”小二哥见有客人,赶忙迎了来,看看戴宗一身尘仆打扮,便道:“客官,要吃些甚饭食,俺这里有大饼大肉大鱼。”戴宗打量一眼店小二,此人约摸二十来岁,长相精明,手脚麻利。看罢了才道:“肉食不要,有甚素食?”小二哥道:“客官来的不巧,素食只剩野菜汤了。”戴宗肚里寻思:“要鱼要肉都有,要菜却没有,真个奇怪。奈何腹中饥饿,这里他处又无店铺,先吃饱喝足,再议。”思罢,便道:“也不挑了,快上便是。”小二哥应声去了。不一时,大饼菜汤都上桌子。戴宗就自在那里吃喝。看看吃喝已了,又来问店小二道:“你这里遭了兵乱,外面一条街就你一家完好,却是为何?”小二哥道:“客官外地来的,我不瞒你,前一阵子来一伙蛮子,约么一千来人,就在这里驻扎,本镇百姓都被这伙蛮子杀害了,就俺这里的店主人也是个蛮子,因此免遭一难。”戴宗大惊,又问道:“这伙蛮子还在?”小二哥摆手道:“做完了孽,早走了。”戴宗这才舒口气,又问道:“不知望哪里去了?”小二哥道:“往北去了。”戴宗听罢,这才付了饭菜银子走了。 却说戴宗不疑有他,将干粮捎在身边,又来赶路,奔临清来。正出镇来不远,刚翻过两个山丘,遇见一片林子,此时正是十月底初冬天气,冷冷清清,到得丘陵之上,凭高一望,滚滚风尘,飒飒枝头,是好江山也!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枝头乱舞北林边。 清风卷土浑寒意,几顷山坡几顷田。 这戴宗望见丘陵之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林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营帐,认军旗上正是金兵完颜阇母的文字。戴宗见状,心下疑虑道:“这一路上,虽有屋宇,鲜有人住。方才小二说这彪人望北去了,怎地在这里遇着?或者这伙不是前者?需得打听虚实。”当下奔到林边,见一带营寨人数众多,且戒备森严。就躲在树后观望,忽听得一阵嘈杂声响动。戴宗定睛一看,只见几个金兵骑马望自己奔来。戴宗忙躲藏起来。那伙金兵就在近前停住,几个人就在这里争吵。戴宗听的真切,原来前面几个士卒是逃兵,后面几个士卒是来抓这伙逃兵的。后者就把前者团团围住。戴宗见状,暗忖道:“若救下这人,或能得些消息。”当下数过人头,从包袱里取出甲马,猛地跳将出来。那几个金兵不曾防备,俱都吓了一跳,尚来不及反应,腿上却被粘着马甲。戴宗看粘着了,喊声:“疾!”那几个金兵不知如何,双腿似不是自己的一般,自顾自飞奔起来,一发都往南去。有几个不曾躲过树杈,只把身子与树杈都撞的断了。那几个逃军见了,各自惊骇,都来跪拜戴宗。戴宗道:“先请起,甲马粘的不牢,若掉了再回来,不好应付。别做逗留,且随我走。”众逃兵感激涕零,当即随戴宗走了。 戴宗引几个逃兵都望临清走,一路上戴宗问道:“你等哪里人士?”为首的金兵道:“我等本是大金汉军部将李立麾下。”戴宗听了,心思道:“甚?李立降金了么?”片刻,又思道:“恐是同名同姓。”戴宗便来问道:“又如何在此?”那人道:“城池被破,逃命至此,又遇着完颜阇母一军,本以为有了靠山,然完颜阇母却道:“皆因你等汉人不用心尽力,才使我大金雄师如此这般。”于是就着人看守我等,说待回去之后,军法从事。我等怕丢了性命,才不顾一切的跑路。方才以为必死了,万幸神人相救。”戴宗听了,便道:“既如此,你等不妨自去,我这里还有要事去办,不能同行。”几人闻言,不敢反驳,当即谢了救命之恩,纷纷四散去了。 戴宗见走了众人,又使起神行法来,不日便到临清。早有小校报知朱武,朱武忙引众人来迎戴宗。两边行礼已了,都到大帐内说话。帐内李应、李俊两个却在上首,李俊问道:“卢元帅那边如何?”戴宗就把备细说了,又道:“幸赖吴军师妙计,见今正与金国大军于真定府前抵敌。卢元帅不知这里备细,特来询问。”李俊又道:“这里一路北上,可收复恩州、冀州、深州三个,便可与元帅大军会合。”李应道:“曾遇见两拨金军,皆是一击即溃,大半都是汉军,恐是刘彦宗一军。”戴宗闻言,才道:“方才来的路上,探知李立已然降金,不知真假?”李应道:“李立一直在我麾下,如何降金?”当下唤过李立来。李立听令得来,听得戴宗所言,便道:“荒唐,定是同名同姓的杂种,却辱了我的威名!”众人闻言,有笑的,有劝的,好不欢快,此事这才作罢。当下商议对策,朱武道:“见今先取恩州,再做商议。”众人认理,当夜歇息无话,次日天明,拔寨都起,直奔恩州而来。 却说恩州守将名唤姚蟠,本是大宋将军,被金军俘虏,投降大金,做了转路先锋。手下有个谋士,名唤郝伸,亦是如此。这二人率本部军马并八千汉军当先驻扎恩州,两个自在思量军务,郝伸道:“将军,闻报宋军已出北京大名府,兵马人数不详。如今阻住前路,怎地前进?”姚蟠道:“刘都统催促的紧,若止步不前,必受责罚,还需想个对策才是。”正说之间,忽有小校来报:“宋起大军到此,距不过三十里远近。”二人闻报,心中各自思量。郝伸问道:“来者多少兵马?”小校道:“约么五万之上。”姚蟠大惊,忙来问计。郝伸献策道:“将军莫慌,宋军远来疲惫,我等可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姚蟠思考片刻,觉得有理,便点齐人马,出城迎战。 当下姚蟠、郝伸两个引军出城,正抵住宋军,两军对阵,姚蟠道:“那个将军愿先出马?”左右一个裨将道:“小将愿往!”言毕,舞刀拍马出阵。对阵里李应看的真切,亦问道:“哪个兄弟愿领此功?”有解宝道:“看小弟领功!”当即提了钢叉,大跨步来。两个就在垓心争斗,斗不到五七合,解宝卖个破绽,拔步便走。那裨将见状,便纵马来追。解宝听马蹄声较近,当即回身便刺。那牙将马上功夫不差,使个镫里藏身躲了。解宝见没了人影,不管不顾,来刺马身。那马肚被刺一叉,流血便倒。那裨将就被压在马下,解宝跃过马头,看准裨将咽喉,一击毙命。姚蟠见状,又道:“还有谁能擒杀这厮?”郝伸道:“将军莫恼,我有一计,可破敌军。”姚蟠道:“速速道来。”郝伸就把计谋说了。姚蟠大喜,就鸣金收兵,纷纷回马便走。朱武见状,忙喊道:“休走了敌将!”一声令下,宋兵如潮水般涌向金军。李应一马当先,追出三五里远近,正酣战时,忽听得刺斜里闹将起来。正是郝伸领一支奇兵包抄其后,宋军顿时大乱。姚蟠见状,引军翻杀回来。朱武不慌不忙,左指右挥,抵住金军。李应亦抵住姚蟠厮杀。两个就在乱军阵里争斗,看看战到二十合之上,李应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姚蟠思量:“方才便用此招,怎会再上当?”却不去追,翻身来杀宋军。李应见了,暗忖道:“这厮不追我,却知俺有暗器么?”无奈,只得回身再战姚蟠。 朱武见时机已到,忙教凌振施放号炮。只听得三通炮响,李俊引一伙步兵从刺斜涌出,宋军士气大振,杀声震天。郝伸见势不妙,企图逃脱,却被项充、李衮拦住去路。两个手搦团牌,引五百团牌兵围上,就把姚蟠生擒活捉。姚蟠见没了郝伸,不敢再战,回马便走。正逃至恩州城下,却见一军抵住归路。为首乃是武松,左右孔明、孔亮。这三人引步兵到此,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无人敢挡。姚蟠大惊,不敢回城,只得弃城而走。武松见敌将要走,舞戒刀便投,只见得投不中,武松心中叹道:“早知也学些投技了,也不会这般走了敌将。”无奈,姚蟠走得远了。便回身截杀剩余金军。城楼上守将看的真切,有牙将道:“大半兵马都折在城外,见今将军自走了,我等如何守备,不如各自逃命去罢。”众人听的心惊胆战,不敢逗留,纷纷逃命去了。李应等大军到了城下,早不见一个守军,却有百姓来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以此李应顺利攻破恩州,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商议军务,搬弄粮草,不在话下。 待一切妥当,朱武进言道:“哥哥,项充李衮二人擒得敌将郝伸,不知如何处置?”李应、李俊两个头领也不知如何,就来问朱武道:“军师可有妥善处置?”朱武道:“依我看,放他回去最好。”当下有鲍旭道:“军师此言不妥,若这人留着无用,杀了便是,如何放虎归山?”朱武道:“贤弟谬矣,想来金国这一支军队都是汉人,先后降辽、降金,应思故里,若我等以礼相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有投靠我军,也不失一大好处。”李应道:“见得也是。”李俊劝道:“且先看这人如何,再作商议可也。”众人认理,当下缚郝伸到此。郝伸见了众英雄,忙来磕头认罪。李应道:“你等本是汉人,如何做了金国走狗?”郝伸道:“实不相瞒,我等失守城池,只恐朝廷怪罪,怎敢回国?于路上迷茫,不知进退,后被金人所擒,为保活口,只得屈身事贼。”李俊道:“如今天兵至此,怎不见相投,却还要来打我等?”郝伸闻言,又来磕头道:“将军容禀,我城中大半都是那金国汉军都统制刘彦宗的兵马,被看的紧,怎能轻易投降。”李应道:“既如此,可否降宋?”郝伸道:“我等本就是大宋的人,如今天兵已至,怎不投降?”李应道:“便好,我且放你回去,你就暗地里招降所在汉人,算你大功一件。”郝伸忙来谢恩,道:“多谢将军信任,我必不负所托。”说定已了,当下放走郝伸。待郝伸走后,武松问道:“我看此人一脸奸相,不似好人,定不能信。”朱武笑道:“信与不信另当别论,且看后来如何便知。”当下又来商议进军之事,不必絮繁。 却说郝伸引许多败军逃回冀州,来至衙前,却见姚蟠正与当地守将诉苦。这冀州守将唤作吴孝民,本是大宋一介文官,后来被金人所俘,归降后做了将军,统领一军。此人却不知战,长做粮草看护转运之职。见今听姚蟠说宋军怎地怎地厉害,心中大骇。当时郝伸拜见了二人,姚蟠问道:“你怎地活着回来?”郝伸道:“多亏小人机敏,又把额头磕破,才放小人回来。”于是就把备细说了。吴孝民闻言,乃道:“不妨就投降便好,我这里怎敌他一击?”姚蟠道:“谁也不想死,否则也不会降金,只是这大半都是刘彦宗的兵马,明里俺们是个将军,暗里狗屁不是,咱怎能做主?”吴孝民道:“刘彦宗远在千里,这里不过哪些裨将掌兵,若除之,便群狼无首,到时便可归宋。”郝伸眼珠一转,献计道:“吴将军所言既当,正是此理。我有一计,可除去这伙牙将。”姚蟠忙问何计。郝伸附在二人耳边低语几句,姚蟠、吴孝民听得连连点头。正是:反间计轻易施展,诈降谋紧随其后。不知郝伸要用何计,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拼命三郎诈降刘彦宗 神机军师列摆鲲鹏阵 诗曰: 人心难测意难齐,汉子非为蛮子梯。 反水献城平战事,英雄受守议东西。 三郎泣泪衷声下,好汉烧城泛虹霓。 朱武重排鲲鹏阵,军师扫耻摆征蹄。 话说当时郝伸、姚蟠、吴孝民三个商议如何,郝伸道:“我意城内不好动手,可佯装夜袭宋军,挑几个头目带出城去,于荒野之中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剩余人等就软禁城中,大事可成。”众人道赞。是夜,吴孝民遣人寻十几员牙将议事,当时都到。吴孝民道:“方才我与姚将军商议,我等有意夜袭宋军,你等意下如何?”众人闻言,也不反对,都来附和。吴孝民道:“既商议已定,当点将分兵,谁去合适?”姚蟠附和道:“恩州我最熟略,我自当仁不让。”有几个牙将便来请命。吴孝民当即应允,教姚蟠引半数人马出城。 且说姚蟠领了将令,点起军马,二更时分,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拥而出。行不数里,只见前面一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月光暗淡,照不清来人。那人骂道:“兀那厮金狗下马受降!”姚蟠也不慌张,问左右道:“谁去拿下首功?”左右一个牙将应声出马。就见那二人在那里争斗,十余合不见胜负。姚蟠见不能取胜,喊道:“我来助你!”批马而来。那牙将以为是来帮手,谁知姚蟠大喝一声,直把这牙将刺死。余者大惊,再看那拦路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郝伸假扮。郝伸见死了牙将,当即喊道:“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当下与姚蟠一同回身杀来。剩余将领正要奔走,早被自家兵卒围住,一个个都乱杀在阵里,逃脱不得一个。姚蟠、郝伸两个见死了牙将,又来喊道:“如今我等要归降宋军,若不愿降的,也不勒逼你等,自散去便是,若来阻拦的,格杀勿论!”众将士听得真切,半数不愿降的都望深州去了。当下姚蟠、郝伸两个统领剩余愿降兵马,算定时候,徐徐回城。 待都回城池,姚蟠谎报军情道:“宋军势大,我等损失许多将士,不能匹敌。”吴孝民亦从其计,便道:“姚将军夜袭不成,正是天意在宋。既敌不过,不妨降宋也好。”当下许多牙将闻言,皆怒起身道:“尔等既是大金将军,怎能降宋?”纷纷拔剑相向,却被两旁的侍卫拦下。姚蟠道:“各位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金军大势已去,我们若是不降,只有死路一条。”吴孝民亦起身,厉声说道:“宋军大举而来,我等守不住的,若败逃回去,完颜宗室怎能绕过我等?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等也是汉人,当知此理,如何还要与异族卖命?话已至此,还有哪个不从?”众人闻言,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几个牙将只把手中宝剑掷地,忙来跪倒道:“但从将军定夺。”姚蟠见了,一面命左右把不降之人带下软禁,一面写降表望李应处送书。不在话下。 却说书信传至恩州李应处,李应看罢书信,又问朱武等人道:“你等以为如何?”李俊道:“恐是贼人诱我军深入之计,不可信也。”朱武捻须思量,乃道:“不必劳神,明日大军同往便可。”当下商议定了,写了回书,约定明日入城。次日天明,李应引大军开拔,都到冀州。就见城门大开,姚蟠、吴孝民两个引许多裨将在门外等候。李应见状,心中仍有疑虑,便遣邹渊邹润叔侄进城探听虚实。不久,二人回报:“城中并无伏兵,百姓也都安居乐业。”李应这才放心,带领大军进冀州城下,一半军马于城外安营扎寨,一半入城。城中百姓听闻宋军入城,纷纷出门欢迎,一时间城中欢声笑语。李应等人都到府邸,早有郝伸备好宴席,姚蟠和吴孝民率众将恭迎,献上降书舆图等物。李应大喜,对二人大加赞赏,并承诺既往不咎。待军马安顿得当,李应下令安民,整顿军纪。不必絮繁。 再说李应等人兵不血刃收复冀州,又思进军深州。当下吴孝民道:“将军容禀,深州正是汉军都统制刘彦宗守备,我等也算相熟,在下愿用舌唇,说其来降,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李应闻言大喜,正要应允。朱武却道:“他那里高官厚禄得做,必不与你同心同德,你去说服他时,定不成功。此番做了便是打草惊蛇,我意不可。”李应道:“不知军师有何高见?”朱武道:“使个诈降之计,不知如何?”李应道:“计将安出?”朱武就把备细说来:“可派几人假意投降刘彦宗,趁其不备,里应外合,必能一举破城。”李应问道:“何人可以胜任?”石秀站前一步,拱手说道:“末将愿往。”众人都道:“他去最好。”石秀道:“恐独木难支,还需几个兄弟相随。”当下又有石勇、鲍旭、李云、焦挺四个出列愿往。李应道:“就由几位兄弟引兵诈降深州,确保万无一失。”石秀道:“依小弟之意,或可扮作金国汉军,致使敌人少虑。且看夜里举火为号,放开城门,便大功告成。”朱武赞道:“兄弟好心思。”当下应允,石秀等人领命而去。 却说石秀等人换了汉军装扮,都到深州城下。此时节,刘彦宗正在府中思考对策,忽闻下人来报,说是:“有恩、冀二州守军败逃至此。要来求见。”刘彦宗心中疑惑,当下有辽国汉人士大夫王介儒进言道:“将军不妨教这人进来,问过备细,再作商议。”刘彦宗认理,就请石秀等人入内。石秀见了刘彦宗,忙来施礼,故作悲伤之态,哭道:“都统制容禀,我等本是冀州守备的官军,无奈那李应率军来袭,姚蟠、吴孝民二人叛国投敌,我等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特来投奔。”刘彦宗见石秀声泪俱下,乃道:“可恶那二人叛国,苦了你等忠臣良将,如今归了本营,不必再哭。”石秀又道:“多谢将军,若他日与姚蟠、吴孝民二人厮杀时,我等效死向前!”刘彦宗见他如此诚恳,当即信以为真,便道:“心意已知,你等先下去歇息,待我再做定夺则个。”石秀等人谢过,退出府衙。王介儒见走了石秀,才道:“我看此人动作、言语可疑,不可全信。”刘彦宗却道:“先生差矣,我观此人言辞恳切,不必相疑。只恨姚蟠、吴孝民二人,教我连失二州,此仇必报之。”言毕,当下散了。 当晚,有鲍旭、李云两个出营,望门楼上来,见守备森严,就来与守将搭话:“兄弟们辛苦。”守军便问因何到此。鲍旭道:“我等听闻宋军最善诡计,恐他夜袭,特来防备。”李云又问些防守的事,看看无甚露处,只得回去。石秀见二人归来,问过备细。二人道:“不好动手。”石秀无奈只得再等。一连等了两日,至第三日夜。看看时候,子时刚过。石秀便道:“大军不可多待,寻不见露处只得闹将起来才行。”鲍旭道:“这个容易,我与焦挺去南城放火,石勇、李云两个去赚开城门,石秀哥哥便去城门楼上举火。如何?”石秀认理,当下四散去了。鲍旭、焦挺便在城南放起火来。李云、石勇就把军士杀散。石秀奔上城墙,举起火把。早有探马见城上火起,就来告知李应。李应一声令下一齐拥将入来。朱武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且收仓库钱粮。当时刘彦宗睡梦之中被王介儒摇醒,便问何事。王介儒答道:“城中起火,南门大开,宋军已然涌入城中。”刘彦宗大惊,慌忙起身,也不穿衣。出门来看,此时城中早已大乱,宋军如虎入羊群,杀得金兵丢盔卸甲。刘彦宗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残兵败将望真定府去了。宋军因此占领深州,便教救灭了火。石秀等人立下大功。李应大喜,重赏石秀等人。自此,恩、冀、深三州之地皆落入宋军之手。有诗为证: 金军逃难不胜羞,忘却君恩事寇仇。 因是天罡并地煞,故为仁义破三州。 深州收拾得当,朱武便与李应道:“如今三州收复,我等自去与卢元帅会合。”李应认理。当下朱武则全部将领与卢俊义在赵州会合,如此合兵一处。早有吴用接着,都来大厅落座。朱武就把备细说了,又引荐姚蟠、吴孝民、郝伸三人。当下李应道:“许多年不曾带兵上阵,今番也未出手,真个是杀得不爽。”又有柴进道:“既然粮道以平,李应哥哥便可收拾兵马,归运粮本职。”李应叹道:“也罢,你我兄弟各司其职,但有我在,定保粮草无忧。”卢俊义道:“粮草之事,便托付二位了。”几人寒暄已了,便分兵而去。柴进、李应自收拾将领,退守粮道,往来运送粮饷。共是十五员将领,正是: 柴进、李应、蒋敬、杜兴、朱贵、李立、侯健、朱富、曹正、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杜迁、宋万。 待卢俊义送走李应等人,又来商议攻伐备细。卢俊义道:“如今金兵齐聚真定府,我等大军已然齐备,决战在即,三位军师有何妙计?”当下公孙胜拱手道:“贫道略会法术,谋略不胜吴军师,见识不比朱参赞,虚挂副军师之职,惭愧,惭愧。如若问计,问这二人便是,如若斗法,贫道当仁不让。”吴用笑道:“道长过谦了,同谋共力便是。”朱武道:“凡大军抵敌,必要用阵,待明日可与敌军在空旷处对垒斗阵,叫他不敢小觑我等。”吴用道:“朱武所言及当。”卢俊义一拍帅案,赞道:“既如此,明日便见分晓。”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卢俊义引十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真定府栾城就近。当地守备金军见状,不敢匹敌,撇下城池,望风而逃。卢俊义接管城池,也不做停溜,又来上路。 却说栾城守将正走,恰巧遇着刘彦宗的人马,两处合兵,都回真定府去了。完颜宗望见刘彦宗仓惶到此,忙来问询:“你等却是丢了城池?” 刘彦宗拜倒磕头道:“属下守城不力,还望元帅责罚。”完颜宗望大怒,拍案道:“前番完颜阇母败退,乃是不知宋军备细,今番你又败退,看看半月不到,已然痛失六州之地。若不罚你,怎正军纪!”便叫左右拖下,杖刑五十。当下行刑已了,完颜宗望又问道:“大军当前,不知如何迎敌?”当下那书生道:“依我之意,宋军必然要来斗阵,我等便去应付则个,看看如何,再做计议。”话音未落,听得探马来报:“宋军于城外十余里空旷处摆下阵势,下了战书在此。”完颜宗望看罢了书信,大怒道:“水洼草寇,也敢叫我投降?真真岂有此理。”当即下令,点兵点将,教刘彦宗麾下汉军守城,自起大军出城望宋军处来。摆定人马,放眼望去,就见宋军摆一个阵势,看似圆滚,暗藏棱角。如何绝妙?但见: 圆圆滚滚,棱棱角角。圆圆滚滚,似鸭蛋般摇摆;棱棱角角,如屋檐状坚毅。角分两侧,左一带角内暗藏青龙偃月,右一带角内明晃绿沉银蟒;圆在中心,前一排露出许多狼牙,后一排甩动两条乌龙。远远望去似鲸鱼闹海,近近看来如雏鹰习空。 完颜宗望看了不识,问左右道:“此是何阵势?”众金人无人知晓,却又那书生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完颜宗望道:“何为鲲化为鹏?”那书生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近看,只是个小阵;若来攻时,一发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完颜阇母闻言,惊奇道:“如你这般说,此阵玄奥,怎个破解?”那书生道:“此阵忒虚,只需横冲直撞过去,身形断做三节,便不能变阵。”完颜宗望听了,却道:“宋军就鼓捣这许多花里胡哨,也不堪一击。便依先生之命。”当下分做三军,完颜阇母为左军,吾挞为右军,自领中军,都往宋军大阵里来。正是:朱神机再展鲲鹏志,刘彦宗戴罪立功劳。不知两军斗阵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完颜宗望力战众英雄 汉军都统巧摆天穹阵 诗曰: 古今多少好英雄,未必奸邪未必忠。 上党鼎膏流地白,长平坑血溅天红。 三边传檄兵虽息,二榷开场货未通。 更愿年丰富金帛,饱装驼驾为和戎。 话说神机军师朱武又摆下这个鲲化为鹏阵。就见阵分三军,中间为圆,左右为尖。先看圆阵,为首正是先锋大将霹雳火秦明,左右两员副将,单廷圭、魏定国。看看三人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红盔绛甲舞飞缨,手搦狼牙炭马鸣。 高手先锋冲敌阵,千般解数是秦明。 无情水火随军后,左右先登战野城。 定国廷圭从不散,英雄好汉总成名。 圆阵后方便是后合大将双鞭呼延灼,左右两员副将,韩滔、彭玘。这三人如何样貌?有诗为证: 七星照耀乌油铠,铁马双鞭好帅颜。 合后天威心有力,玄旌蔽日锁连环。 将军百胜真韬略,两刃三尖不一般。 头戴铜盔钢盖胆,能冲险峻亦冲关。 圆阵左侧突出一阵,形如椎镐,为首正是左军大将关胜,左右两员副将,宣赞、郝思文。三个甚么样貌?有诗为证: 翠带青袍骑赤兔,飞龙偃月卷舒云。 端庄只手抚髯口,眉目光中报宋君。 武艺高超凭郡马,多添异兽郝思文。 爱穿金铠爱穿铁,爱统兵来爱统军。 尖阵后方两员步军大将行者武松、赤发鬼刘唐。后面跟着两员步将,郑天寿、薛永。四个好汉样貌如何?有诗为证: 武行者手搦双刀,赤发鬼遮胆黑毛。 赤发鬼麻衣丑相,武行者皂色英豪。 郑天寿烂银盔甲,病大虫皮革兽袍。 病大虫长枪短棒,郑天寿匕首朴刀。 圆阵右侧突出一阵,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虎军大将双枪将董平,左右两员副将,欧鹏、邓飞。三人如何打扮?有诗为证: 嘶天踏地洒华骝,猿臂狼腰摘斗牛。 无敌神威枪舞动,容颜俊俏尽风流。 金鹏展翅摩云白,狻猊圆睁火眼眸。 金甲金盔黄骠马,炭驹炭踅赤兜鍪。 尖阵后方两员步军大将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后面跟着两员步将,杨林、周通。四个好汉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两头蛇草挂豺狼,双尾蝎披系虎装。 双尾蝎缠靴壮腿,两头蛇裹臂雄囊。 锦花豹抖擞精气,小霸王汹涌势长。 小霸王双拳夯实,锦花豹巧手拖枪。 看看三军摆定,两军对垒,旌旗飘扬,鼓声如雷。当下有完颜宗望引金军分做三军,完颜阇母为左军,吾挞为右军,自领中军。完颜宗望催动金兵,如潮水般都往宋军这鲲化为鹏之阵里来。宋军中朱武见状,就把手中令旗一挥。就见左边关胜、右边董平望刺斜里去,恰如双翼展开。关胜率先抵住完颜阇母,两个刀枪并举,在阵里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仆虺、蒙刮两员副将见状,纷纷纵马来战关胜。关胜身后宣赞、郝思文两员副将见状,分别来缠斗。四个人、四匹马,捉对厮杀。宣赞敌对仆虺;郝思文抵住蒙刮。六个人在垓心里缠斗,但见: 青龙刀,大杆刀,精钢刀,三把刀空中飞舞;沁金枪、点钢枪、红缨枪,三把枪人间乱窜;赤兔马,青鬃马,乌云马,三匹马垓心周旋;枣骝驹,披甲驹,长毛驹,三条驹征尘辗转。枪头对抵刀口,迸发烈火响乒乓;钢甲常伴铁蹄,透彻寒光铮铿锵。 就见宣赞提起钢刀,望蒙刮左肩露出便劈。蒙刮忙来提兵器架挡,只听当的一声,蒙刮只觉虎口发麻,当下力怯,不敢再斗,回马便走。宣赞也不去追,翻身来助郝思文。那仆虺见得人来,自知不能抵敌二将,故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完颜阇母见走了二将,亦回马要走。关胜那里肯让,驱起赤兔马,就绕过后路,横刀截了阇母归路。完颜阇母见状大惊,正不知所措,只见仆虺、蒙刮二将又引军杀回。关胜见状,正要引军对垒,郝思文却赶来道:“朱军师令旗转动,且撤。”关胜从之,引马军都退,就把武松、刘唐的步军让出来。武松、刘唐率步军直接冲杀过去,一路上专砍马腿,直逼完颜阇母垓心。完颜阇母见状,忙派仆虺、蒙刮分军迎战。双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武松手舞双刀,如砍瓜切菜一般,一连斩杀数名金兵;刘唐挥舞朴刀,凶猛异常,金兵亦难以抵挡,郑天寿、薛永两个分别压住阵脚,不曾乱了方寸。仆虺、蒙刮二将虽勇,却也难敌宋军,只得且战且退。正值此时,朱武又挥动令旗,关胜、宣赞、郝思文三将率骑兵从侧翼杀出,直冲金军。金军顿时大乱,死伤无数。完颜阇母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撤军。再看右侧董平一如前状,马军且退,步军抵住,马军刺斜里杀翻金军,因此不必絮繁。 却说完颜宗望直冲中军,秦明见了,心下怒意正盛,舞狼牙棒批马出阵,口喊:“蛮子快来棒下寻死!”完颜宗望闻言大怒,喝道:“蛮子叫谁?却来寻死!”两个大将抵住,正是一场酣战,但见: 一个性如霹雳火,一个魂似炸天雷。狼牙棒破空听怒吼,点钢枪穿风闻狂声。身手矫健,天灵软肋争执间;马术娴熟,铁镫缰绳灵活处。征尘中你来我往,垓心里兵交甲错。真如霸王斗好汉,好赛彭越战英雄。 两个大战四十合之上,秦明见不能速胜,便使个破绽,方完颜宗望近身。那完颜宗望果然金国高手,见了空隙,却不轻易来攻,因此未成。秦明见计不成,又来厮斗。完颜宗望暗忖:“你闪我一回,却也要让你吃我一闪。”当下搪开狼牙棒,抽骨朵在手,望软肋便打。秦明不曾提防,慌忙闪躲,只把腰身望马侧一闪,将将躲过那骨朵。秦明心下大惊,不知进退。后面单廷圭、魏定国见自家主将不能取胜,忙来助阵。完颜宗望见了,也不惧怕,就与三人放对。看看斗不过一时,两个副将军器崩刃崩口,不敢抵敌。秦明道:“这厮气力甚大,兵器不凡,却难抵敌。”三人不敌,只得回马撤走。远处朱武见状,忙来指挥大阵。后合大将呼延灼见了军令,引两员副将赶来驰援秦明。呼延灼见了秦明道:“兄弟且歇了,看小将拿他。”就来抵住完颜宗望。两个兵器共举,又是一场酣战,但见: 一个是乌龙双游海,一个是银蛟独掀浪。乌锥马摇头,恰如黑云翻墨未遮山;枣骝驹摆尾,好似火焰迸光红染天。完颜起千钧之力,呼延落百战之巧。左右手遮拦架挡,不曾露分毫破绽;双臂膀大开大合,不差池半点缝隙。 两个战不过三十合,呼延灼深感完颜宗望力大,心下力怯,回马便走。韩滔、彭玘见状,也不敢匹敌,纷纷回马。朱武见状大惊,心思道:“此乃一员猛将,不可放虎归山,一力杀之最当。”又挥舞令旗,着左右关胜、董平马军汇集,就把完颜宗望团团围住。秦明、呼延灼两个见状,回马来战。当下四员虎将围住完颜宗望,正是好斗,但见: 天勇星、天猛星、天立星、天威星,四方闪耀寒光;枪如雨、马如云、眸如日、体如月,一力掩盖荧丛。左右夹击,旋转间喝退好汉;前后拦截,刺斜里斗败英雄。八只手滚滚袭来,两只臂轮轮架挡。 五个人如此乱斗,早算不清多少回合。但见完颜宗望终究寡不敌众,身上也留许多伤口,血流如注,嘴里气喘吁吁。完颜宗望思忖:“大计未成,如今却要命丧黄泉。”正要自刎,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正是吾挞引军来救,冲散宋军。完颜宗望见机回马望刺斜便走。秦明见了道:“休走了敌将!”四个将军引兵马追上厮杀。正追之际,忽见风云变幻,卷起一阵黑风,刮喇喇冲散了宋军。秦明等人大惊,黑风里不敢乱动。这股黑风正是那金国书生的本事。本阵里公孙胜见状,便道:“敌阵里却有惯会妖法的,且看贫道出手。”当下出马,只把拂尘往空中挥舞,口念一段法咒,喊声:“散!”登时风停,黑霾散去。这才见得金兵已如潮水般退却。朱武见金军撤退,心思一阵,便道:“既有会妖法的,不可妄动,且退最好。”正要下令收兵。公孙胜道:“兄弟不必退军,但有斗法,一切有我。”朱武不敢独断,又来问卢俊义、吴用二人。吴用道:“既然公孙道长说了,便乘胜追击可也。”卢俊义亦认其理,便道:“方才观战,这完颜宗望武艺非凡,看的我技痒难耐,正要一较高下。”便挥大军掩杀追去。 却说吾挞救了完颜宗望,正回马望真定府走,路上却见刘彦宗引兵马来援。刘彦宗接着众人道:“方才先生来报,教属下前来救应,元帅勿忧,我且在这里摆下一阵,他必不敢来斗。”完颜宗望惊魂未定,当即道:“你且摆开阵来,务必阻住宋军!”刘彦宗吩咐麾下牙将,不一刻便摆开一个阵势。前部秦明、关胜、董平、呼延灼引军到时,秦明率先吼一声道:“贼将在彼,随我厮杀!”董平闻言,正要紧随,却被关胜、呼延灼二人止住。呼延灼道:“二位将军且慢,我看这一阵,颇为玄妙,不可擅闯,当等元帅与军师到此,再作计议。”秦、董二人这才作罢。不一时,卢俊义引军到此,也见这一阵。卢俊义道:“蛮子却会摆阵?”便来询问如何。当下吴用、朱武两个便教立起云梯,纷纷登梯看望,却见是个怪阵,如何奇怪?但见: 歪歪扭扭,蜿蜿蜒蜒。歪歪扭扭,颠三倒四乱纷纷;蜿蜿蜒蜒,横七竖八聚团团。恰如混沌初开之天穹,好似洪荒旋转之海洋。观遍一阵皆称怪,四处不见有狼烟。阵内不见心眼,阵外不见正奇,阵上不见方正,阵下不见囫圆。 当下吴用看罢惊奇,问朱武道:“这般怪阵,愚兄不曾识得,不知贤弟可识得?”朱武看了又看,才道:“似曾古书里见过,唤作天穹之阵。此阵蜿蜒崎岖,变化多端,只是书中并无写破解之法。”吴用沉思片刻,都下云梯。卢俊义等便来询问如何。吴用说道:“此阵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我等需小心应对。”卢俊义颔首道:“军师所言极是。不如先派一队人马试探则个。”朱武赞同道:“可遣董平率领一军,从对阵左侧杀入,看看敌军反应。”董平得令,率领一军冲入阵中。初入阵时并无甚阻碍。但看着深入,七扭八扭,便不知方向,又见许多似长蛇之状,如柳条之形,分左右卷来,就把董平围住。董平施展平生手段,想要冲开阵脚,却总冲突不得。吴用见状,恐董平有失,忙教秦明引军救应。秦明率军冲入阵中,正与董平会合。两人奋力杀敌。只是杀散一波,又来一波,金军似纺车般轮番上阵,直冲突不出。吴用又道:“先教弓弩手射住他那里阵脚,免得金军频繁变阵。”吩咐已了,就见飞矢望空飞来,专射两边阵脚。朱武道:“还请卢元帅亲自出马,救出阵中两位将军。”卢俊义认理,亲自引一军杀入阵中。卢俊义转使神威,一路畅通无阻,直杀入阵中,救回董平、秦明二将,果入无人之境。吴用见三人回马,连忙下令鸣金收兵,退三十里安营扎寨。有诗为证: 恨地无环卢俊义,恨天无把玉麒麟。 凡人猛兽不能比,鬼怪神仙更数珍。 单柄钢枪单匹马,满身忠勇义豪仁。 天罡临阵谁平手,恶煞风云胆略伸。 却说刘彦宗见卢俊义神威,不敢追逐,只得收兵,护完颜宗望都到真定府内。当时整顿兵马以备,两军各有损伤。完颜宗望教众将于厅前议事。只待众人坐定,完颜宗望才迟迟转屏风入座。完颜宗望谓刘彦宗道:“将军好阵法,却如何不早用?”刘彦宗答道:“一来是先前宋军攻城事急,不好摆阵;二来是小将只会这一个精妙的阵法,万不得已,不好滥用,若被宋军研究了去,恐不能取胜。”完颜宗望闻言颔首,乃道:“言之有理。”思忖片刻,后又问众人道:“诸将军对此战有何看法?”吾挞起身拱手道:“宋军实力不容小觑,尤其是那卢俊义,今番见他冲阵,无人可挡,勇猛无比。若不除此人,必成我大金国心腹大患。”当下却有书生附和道:“正是,且那宋军里有个道士,名唤公孙胜,精通法术,方才便是这人破了我的道法,不可不防。”完颜宗望沉默片刻,才道:“众将所言,各有有理。我这便向郎主万岁奏疏,请国师星夜来此,好临大敌。”众人认理。完颜宗望当下写了书札,遣人送至朝廷。正是:武艺超群不能比,却把法术施展精。不知这国师究竟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金圣公受旨奔沙场 宋公明招安凤凰山 诗曰: 郎主金言请萨满,尚书走马不曾闲。 直观长白山中景,恰似当年龙虎山。 草莽如今成太尉,招安玉语凤凰关。 看罢勇壮英雄处,又似当年再闭环。 话说金朝异族国师如何?那金国正以山川为尊,封禅大统,教名“萨满”,萨满者自称“博格”,或简称“博”。就如佛家自称小僧,道家自称贫道。想当年金朝建国之初,有司言:“长白山在兴王之地,礼合尊崇,议封爵,建庙宇。”后礼部、太常、学士院奏奉敕旨封兴国灵应王,即其山北地建庙宇,名曰始祖庙。后擢女真部能上达天时,下通地理,中和宇宙,神先圣人,纥石烈伊里胜任担职“兴国英灵王”。每岁于春秋二仲月降香致祭。自“兴国灵应王”六十三岁寿终正寝,传至长子纥石烈达及,达及法力更胜,便封为“开祥应德王”。自“开祥应德王”昭运六十一年,不曾断绝国运。如今再传至小子纥石烈兀里昧,先封为“开圣永宁王”,新任郎主深感其恩,后加封“圣公”二字,便作“开圣永宁圣公”。“开圣永宁圣公”至今庇护大金繁荣昌盛,不敢懈怠。 当时郎主得了战报,乃对众爱卿道:“宋军请提点监天司妖道,鼓弄法术,迷惑人心,扰乱军卒,苦不堪言,便请国师开圣永宁圣公屈尊,开往前线,与宋军斗法。今俺亲写敕旨,着礼部尚书亲往长白山,请国师下山助战。”当下郎主执笔亲书,并降神香一炷,钦差礼部尚书颜盏为国使,前往长白山,宣请开圣永宁圣公纥石烈兀里昧星夜驰援真定府完颜宗望处。就金殿上焚起神香,亲将丹诏付与颜盏尚书为使,即便登程前去。颜盏领了旨意,辞别郎主,不敢久停。从人背了诏书,金盒子盛了神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上京,取路径投长白山来。于路上但见: 白山黑水,遥岭远土。风雪绽锦绣山川,日月照真金社稷。冰清如玉,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琼花内,骏马驱驰银屑中。 且说颜盏尚书赍擎御书丹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夜宿邮亭,朝行驿站,远程近接,渴饮饥餐,不止一日,来到长白山下敖东城。当地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长白山始祖庙萨满博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尚书到于长白山上。只见始祖庙许多博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始祖庙前下马。入院看那始祖庙时,有三座大殿,左边是白山之司,右边是黑水之司。中间便是金顶天地大殿,端的是好座天地殿。但见: 青松虬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天地神畔,依稀垂柳名花;男女仙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蛇鹰豹狼,参随着祖先众神;右势下金雪雷土,簇捧定自然群仙。束发仗锤,父亲金身踏五仙;披发摇鼓,母亲玉体伏八神。前排一男一女,对相并肩;后列一雌一雄,双同接踵。阶砌下听得潺湲,都是天池之水;墙院后观得环绕,全是长白之山。苍鹰鸣击长空,金鳞翱翔浅底。树梢头有献果紫貂,莎草内有衔芝梅鹿。金顶殿上鸣金钟,博格步虚;玉石堂前敲玉磬,圣公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早来门外彩云现,疑是天神送地仙。 后人有《长白山行》一诗道: 长白山雄天北极,白衣仙人常出没。 玉龙垂爪落苍崖,四江飞下天绅白。 匹马渡江龙飞天,云起侯王化千百。 至今甲第多属籍,时清球马争驰突。 锦鞯貂帽猎春风,五陵豪气何飘忽。 当下上至大殿博格,下及博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金顶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颜盏尚书便问监宫博格道:“圣公今在何处?”博格向前禀道:“好教尚书得知,开圣永宁圣公于今早降下法旨,道说:‘前夜,俺夜观乾象,算来有天罡地煞恶星北上,要来毁金国本。俺族有幸,得郎主重任,封禅固国大法师,不可不察。如今我且驾驭金雕,飞云千里去与天罡地煞争取天命,晓绝胜负。若有本朝使者驾到,当以禀明,好生管待,不得疏忽。’因此寻不见也。”颜盏尚书见说,方才放心。博格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尚书;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放了,留在玉石堂中,龙香就金顶殿上烧了。当日寺庙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众博格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尚书游山。尚书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静房,前面两个童子引路,行至庙前殿后,看玩许多景致。上至天池,展奇异辉煌之境;中观天河,有雷霆万钧之势;下感温泉,乃汇聚青龙之间。诸景看遍,行到后山一所去处。颜盏尚书看时,有个石碑,风雨蚕食久矣,依稀见三个字:黑风口。尚书指着碑道:“此是甚么去处?”博格答道:“此乃是前代兴国灵应王所立之碑,碑后不远有一洞,唤作黑风洞,只是一处通风所在,无甚趣处,尚书不必观摩。”尚书听得,近前来看石碑,正抬手去摸,那石碑颤颤巍巍,洒下许多石灰来。博格忙来扶住石碑,又劝尚书一回。尚书这才甚觉无趣,转身要走。迈开步来,忽听身后狂风呼啸,风云变色,一股子黑风飒飒,迷得众人,眼睁不得,口呼不得。不一刻,直把那石碑吹倒,黑风方散。众博格大惊,忙来护住颜盏尚书。颜盏尚书见状,心下大骇,浑身冷汗,捉颤不住,不敢逗留,慌忙走了。都回静房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众博格并从人送官已罢,自回宫内修整殿宇,竖立石碑,不在话下。 再说颜盏尚书在路上分付从人,教把倒石碑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恐郎主知而见责。于路无话,星夜回至京师。进得上京城,闻人所说:国师圣公特来与郎主谢旨,禀报观星之事。说罢,国师圣公辞朝,乘雕驾云,转走真定府去了。颜盏尚书次日早朝,见了郎主,奏说:“圣公乘雕驾云,先到京师。臣等驿站而来,才得到此。”郎主准奏,赏赐颜盏,复还旧职,亦不在话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宋金对阵如何,却说宋公明引着花荣、杨志、李逵,四人颁领圣旨,望齐州凤凰山来招安。迤逦来到齐州,早有当地太守引本地大小官员,于十里外迎客亭等候。迎着宋江等人,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宋江见状,便来与太守寒暄一番。都说了备细,又动问招安一节,问道:“不知凤凰山一脉好汉如何?”太守道:“自杨将军上任以来,徐进等好汉不曾侵扰州府,每日安分守己,专等诏安。”杨志又道:“哥哥且听小弟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哥哥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哥哥留个清名于万古。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李逵大喇喇道:“甚人物听了公明哥哥大名,不来剪拂?若有这般人物,看俺打杀了也不?”宋江闻言,骂道:“黑厮休胡闹,若这般气性,到时别去最好。”李逵闻言,吐舌不语。花荣又来打圆场道:“哥哥不必动怒,有我在,定教这黑厮乖哩。”当下一面安排筵宴,送至馆驿内安歇。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有义军。 太尉公明衷大礼,凭心善意策华勋。 且说次日,齐州先使人去凤凰山报知。却说徐进每日在聚义厅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有一人同齐州报信的直到聚义厅上,说道:“朝廷今差殿前都太尉宋江,赍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齐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徐进、高托天、张万仙三个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表里,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徐进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众人皆赞:“大哥哥同喜。”先令丁晨、郑娘子准备筵席,委李玉堂都管提调,督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绢缎,厅上厅下,搭彩悬花。先使李太、刘文若、孙佐、孙佑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 且说李太引着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着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宋公明当日在途中,花荣、杨志常伴左右,只有李逵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止三二百。齐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背着诏匣。齐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凤凰山内,指望觅个小富贵。李太四个在半路上接着,都俯伏跪在道旁迎接。那李逵怪眼圆睁,便来问道:“你那徐进大似谁?俺家公明哥哥到此,如何不亲自来接?”李太等俯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徐进与大小头领都在山下一关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宋江使了眼色,当下有花荣提枪,用枪柄驱赶李逵,喝道:“夯货讨打,还不退下!”李逵忙来格挡,口里嘟囔:“是他不敬俺哥哥,怎地打俺。”宋江道:“你若好好询问,那个打你?”李逵听了,恐恼怒了宋江,一溜烟先跑了,不知哪里去了。宋江又怕李逵闹事,叹道:“当时不教他来,他偏要来,来了又要怄人。如今不见去哪里闹,如何得了?”花荣道:“哥哥勿忧,我这便去追回李逵,定不教他惹事。”宋江道:“最好,寻着这黑厮直回城里看着便可。”花荣得令去了。有诗为证: 乾坤辗转便招兵,太尉公明有远名。 大宋清廉成好事,黑风恰险毁前程。 当时宋江又来与李太道:“我这兄弟性子忒直,生来口无遮拦,众位好汉见谅。”又教李太等人请起。李太等谢恩起身,又来引路。看看都到关下,徐进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村乐,一齐都响。宋江上前,徐进等接着,纳头便拜。宋江下马扶起道:“好汉请起,如今你我和合一处,共为大宋效力,实乃我等福分,怎能受此大礼,当受宋某一拜。”言毕,就来施礼。徐进哪里受得?忙来扶住道:“太尉不必如此,请山寨里说话。”当时便请宋江上轿,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山关来。徐进引四十四个头领都跟在后面,直迎至聚义厅前,一齐下马,请宋江等上堂。宋江却见聚义厅前绣字红旗二面:一书“忠良千钧之志”,一书“义节敢炽之心”。心下大喜,暗暗夸赞。此时是十月间天气,都穿厚袍战袄,跪在厅上,拱听开读。宋江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递与杨志。李太就来赞礼,众将拜罢。杨志展开诏书,高声读罢了诏书。 其中言辞恳切,下面徐进等人听得大喜,都来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徐进传令,教请宋江、杨志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高托天进前称谢道:“小可引杨志贤兄引荐,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我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宋江道:“宋某深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今见两面大旗,犹似宋某当年梁山泊聚义之时,想来感慨。闲言少叙,如今金军入境,国难当头,却无御酒、金牌、绸缎等赏赐,只有征伐之苦劳,非我之愿。今见我颜面,烦望义士早早收拾启程抗金,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张万仙道:“太尉不必这般说辞,想来国家大难,我等怎能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赏赐权且记下,为国杀贼才要提起。”众人然是。宋江闻言,欣然交集,赞道:“国有众兄弟,实乃万幸。”徐进又来请宋江、杨志入席开宴。宋江道:“实不相瞒众兄弟,前线大战在即,宋某虽不才,然要去前线与众兄弟共患难,不便在此吃喝玩乐,少罪。”徐进认理:“太尉日理万机,便不做苦留,还有一点,悉听遵命。”宋江道:“不知何事?”徐进道:“如今招安已成愿为我一军起个名。”宋江闻言,又见那两面红旗,便道:“你看此名如何?”就说出一个名字来,有道是:天魁星重归战场,大耗星军起沧州。不知宋江要起甚名字,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小李广惊醒杀人店 王伯龙退守沧州城 诗曰: 黑旋风奔走冽河,花神射惚入狼窝。 挥长剑转使身手,杀散来山寇许多。 名起毕军为敢炽,首先战再奏高歌。 从星将力士先到,永静军消兵罢戈。 话说徐进问宋江取名,宋江见两面红旗,有“敢炽”二字,宋江欣喜,便道:“便叫敢炽军如何?”众人闻言都赞。以此,凤凰山众好汉义军,便是大宋敢炽军。当下寒暄以毕,安排车马。徐进亲捧一盘金珠,到宋江幕次内,再拜上献。宋江哪里肯受。徐进也是直率的人,也不用三辞三让的虚礼,当即退了金珠。宋江便教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凤凰山大小头领,俱金鼓细乐,相送宋江下山。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宋江把盏饯行相别。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宋某愿与众好汉以兄弟相称,只待敢炽军先望北边沧州去,拿下清州等周边州寨,必有赏赐加封。”徐进惶恐,高攀认作兄弟。高托天回道:“哥哥但且放心,我等必早早收拾北进为上。军马若到抵河北,便先使人到中军哥哥处通报。俺先拿下沧、清二州,为哥哥解忧,方见十分义气。”宋江大喜道:“但听捷报,告辞。”别了众人,带了杨志一干人马,自投齐州而去。 却说宋江回来齐州,不见花荣、李逵,心下焦急,忙教杨志差人去寻。此时节,李逵怄气,在路行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回河镇,见三面环水,就一个出路。李逵道:“却白走一趟。”正要回头,却遇见花荣追来。李逵见了,心思道:“定是来抓我回去的,俺怎就这样回去?”于是寻个地方隐藏身形。那花荣唤作小李广,眸子亮的紧,更兼李逵显眼,一眼便见的真切,哪容他躲?当即下马来,寻了揪住耳朵,笑道:“黑旋风怎地做了黑耗子?却在这里躲甚?”李逵作态道:“撒手,要不俺要砍你了。”花荣也不理他,径直将他提到路边,劝道:“公明哥哥正担心你哩,快跟我回去见哥哥。”李逵道:“且松了手,俺随你回去。”花荣这才松手。二人要走,只是天晚,花荣埋怨道:“教你耗费许多时辰。”便来寻客店安歇,把马匹歇了。店小二见了,两个都是官吏装束,不敢怠慢,忙来招呼:“二位官人,不知打尖还是住店?”李逵道:“休问,先取两坛酒,但有牛肉尽管将来。”花荣道:“若有饭食粥汤也都上来。”小二应了一声便去了,不一时酒肉都上。花荣自把汤饭吃了,却见李逵时,只在那里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似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饮酒吃肉,好不乐哉。二人吃罢,又要住宿,自去房里睡了。 是夜三更,门外乒乓声响,就把花荣惊醒。花荣听得似刀兵声音,又来唤醒李逵,那李逵喝的大醉,呼呼大睡,却唤不醒。花荣无奈,自从床上蹦起来,轻轻掣出宝剑,倚在门边。只在暗里听得那门吱呀呀敞开。进来三五个人,各持钢刀,摸黑来寻床榻。花荣看的真切,恐损了李逵,急来出手。花荣纵身一跃,跳到一人身后,抬手一剑,便穿喉咙,那人便直直倒在血泊之中。其余几人大惊,转身来斗花荣。花荣侧身躲过,随即飞起一脚,将一人踹倒在地,又横剑格下两刀,使个游龙点首,把剑舞出花来,挑开两把钢刀,望胸口便刺,那人应声倒地。众人见倒了三个,不敢匹敌,纷纷夺门而逃。被踹倒那个正要起身逃走,花荣见状,上来又是一脚,只把那人踹到床边。那人倒时,直把床撞得咯吱响。花荣一脚踏在那人胸前,喝道:“你等是甚矬鸟,也敢打劫官家?”那人惊恐万分,连连求饶:“英雄将军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我们几个本是附近的山贼,听闻有官军路过此地,便想劫些财物。小人保证再也不敢了!”花荣道:“谅你们也不敢再犯!今日暂且饶了你们性命,下次再见,定不轻饶!”说罢,花荣飞起一脚将那人踢飞出去。那人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客店。 花荣见贼人已走,寻思道:“这伙人吃了亏,定找人回来寻仇,此地不可久留。”当下心意定了,就又来床上唤李逵。李逵只在床榻睡着,花荣见唤不醒,又照着面门呼啦啦打两巴掌。李逵吃痛惊醒,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痛,捂着脸道:“甚矬鸟敢打俺?”忙来照看。花荣就来点亮油灯,李逵这才看到两具尸体在地,顿时酒醒了大半。忙来问道:“这两个是甚鸟?怎死在这里?”花荣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且先走了再说。”当下两个出来客店,见战马已被牵走。不得已,两个步行出镇子,便寻路回齐州。于路上正撞见杨志的兵马,便来与杨志会合,杨志道:“公明哥哥担心你二人,我在就近寻了一夜,却在此处遇着,且随我回去与哥哥相见。”花荣道:“哥哥且慢,你治理此处多时,却还有匪患在此,方才这伙匪徒险些儿害死我二人,这黑厮饮酒不省人事,万幸小弟机敏,才脱身出来。”杨志大惊:“胡说,周遭凡有不服管教的,俺都打杀了,如何还有匪患?且带我去看。”当下花荣、李逵便引杨志大军都到回河镇上来。 看看又回街上,花荣遥指道:“正是这间客店。”杨志正要上前,花荣道:“方才人已教小弟打散了,只恐他人回头。”杨志道:“正要他回来,一网打尽才好。”当下吩咐左右埋伏就近街巷,专等贼人回来。等了多时,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二三百山贼骑马而来,领头的正是之前走脱的那几人。杨志见状,带人冲将出来。众山贼见了杨志等人,惊慌失措,正要回马。杨志大喝一声:“哪里走!”把金刀挥舞,一众土兵追赶上去,登时将那伙山贼围住。杨志驱马向前问道:“你等可识得俺?”一众小喽啰哪敢回话,为首的道:“齐州地界,谁人不识得杨志将军,都算瞎了狗眼。”杨志又道:“既知我名,怎敢俺的地界撒泼?”为首的道:“俺们本是德州的百姓,只因金军打下沧州,正望德州来,我等才来齐州。”花荣道:“既是来逃难的,怎做了土匪?”为首的道:“不敢隐瞒,我等身上盘缠都用尽了,才弃了歹意。”李逵听了,怒道:“谁管你这个,敢惹俺们,杀死了爽利。”摩拳擦掌,就要抡板斧。花荣止住道:“哥哥且慢,他如此说了,信他一回也好。”杨志认理,便道:“你等也有气力,如今凤凰山徐进一伙已受招安,不妨去凤凰山投效如何?”那人忙来答应。两边说定,杨志便放了众人,引花荣、李逵回齐州去了。三人都到宋江处说了备细。宋江道:“铁牛性直,饶你这一次,再有下次,定军法不容。”李逵听了,又要顶撞,花荣在旁推搡一把,李逵这才笑道:“是了,下次砍俺的头。”众人见状,都笑而不语。宋江道:“见今招安之事已成,人马都全,且去与卢贤弟会合。”众人道是,当下收拾人马行李,一发望赵州寻卢俊义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那几个土匪得了性命,一个个都在后怕,亦不敢怠慢,都到凤凰山上来。早有魏允来报:“山下一伙人说是受了杨志军令,特来投靠我敢炽军。”徐进道:“正好,多了不嫌多,便叫他来。”于是纳入这一伙人。看看许多时候,山寨收整得当,高托天道:“人马粮草齐备,克日便可出发。”当日下午,徐进教大排筵宴,就把十五万两饷银,取十万两出来,分发下面头目及小喽啰。又发告示:愿去者,不勒逼留下。有不愿去的,约么三四千人,当即散了。剩余九万六千余人,都愿跟随。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徐进分兵三路,以马军为先锋,步军为中军,水军为合后,浩浩荡荡向沧州进发。一路上军纪严明,士气高昂,免不得晓行夜宿,不多时便抵德州地界。 众人都到德州驻扎,大小头领,都来厅前议事。徐进道:“闻报金兵已到永静军,众兄弟如何抵敌?”高托天道:“魏允贤弟探得敌军大将名唤王伯龙,本是辽国大盗,后降金朝,从之攻辽。金为金国汉军先锋,从之攻宋,实力不可小觑。”当下有邓成安进言道:“此地离将凌不远,正是俺的家乡,小弟愿领一军前去勘查,得了将凌,做掎角之势,也好与金军打磨。”高托天正要搭话,张万仙不耐道:“量他草寇,有何能耐,哥哥便教俺去大战三百合,必能大胜。不需得甚掎角之势。”徐进见状,觉得士气可用,当即应允。张万仙便来点将:“我只带沈春、袁刚两个兄弟,并大军一万前往,哥哥等我消息,定拿人头城池回来献上。”说了,三人施礼,出厅点兵去了。徐进见状,欣喜道:“众兄弟齐心协力,何愁不匡扶国家社稷?”就来赞言。左右叶光却道:“恐张三哥性格敢直,不懂阴谋诡计,小可不才,愿引两个兄弟,一支军马前往驰援。”高托天道:“愚兄正有此意,兄弟却先说了,那便你去得当。”叶光又点了危有福、沈卫两个,并精兵五千,去追张万仙,不必絮繁。 却说永静军探马,早早得知消息,回来与王伯龙报说:“宋国招安一伙凤凰山土匪,号称敢炽军,以大头领千钧佛徐进为都统领,引军已抵德州。前次分一军来打本州,看旗号打得‘呼敢炽张万仙’名号,离城十里远近。”王伯龙听罢,忙召集麾下商议军务。当下有两个裨将出列,一个唤作徐天武,一个唤作章永豪。当时徐天武道:“将军勿忧,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军交手才知高低,我二人愿引一军出城对敌,与将军分忧。”王伯龙大喜,便点拨八千兵马与二人出城迎敌。 却说徐天武、章永豪两个引军出城来,正抵住张万仙一军。当下两军对峙,徐天武出马道:“我也听闻凤凰山好汉英雄了得,如何却投了弱宋?闻听你那宋朝不曾允你甚官职,不妨来投我大金,高官厚禄得坐,岂不美哉?”张万仙闻言,啐一口道:“你等也是汉人,归为辽化,又做金奴,怎知道我的骨气?只来刀下寻死!”说了,驱动胯下千里烟云七香驹,挥舞手中冷艳锯,专取徐天武。徐天武见说不通,也不惧他,拍马舞刀来抵。两个就在垓心争斗,数来三十合,徐天武力怯。章永豪见了,提枪驱马来助阵。张万仙不待章永豪倒得跟前,暴喝一声,一刀斩下徐天武头颅来。章永豪见了大惊,不敢匹敌,引军回马便走。张万仙发声喊,引军卷杀过去,一路上杀散许多汉军。一路追至城下,见汉军都入城里去,张万仙自然戆直,不惧不怕,当即引军攻城。沈春、袁刚两个争先恐后,一发都上。沈春引骑军紧随张万仙,直占住城门,放自家兵马进来。袁刚则引步军搭上云梯,纷纷上城墙上来。章永豪就来厅上与王伯龙说了备细,王伯龙得知张万仙引军入城,当下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只得撇下许多家当粮草,弃城望沧州去了。因此张万仙不费吹灰之力,取下永静军。有诗为证: 好汉生来胆气豪,英雄模范举金刀。 同仇敌忾偃旗鼓,速夺城池武艺高。 却说张万仙正收拾城池,便听报说:“叶军师引兵已到城下。”张万仙忙教请入,叶光三个进城来,张万仙请坐了。叶光便来恭喜张万仙道:“我本恐三哥中敌阴谋,不曾想电光火石般便拿下一城,是小可多虑了,可喜可贺。”张万仙要彰显本事,就来说道:“这一伙汉军,如纸糊的一般,一触即溃,见了俺也不守成,却都走了。一战下来,俺还没爽快哩。”叶光道:“如此看来,沧州亦轻松可得。”当下便与徐进禀报。待徐进引大军到时,再商议如何进取沧州。正是:呼敢炽一举成名,端木忠故地重游。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王伯龙一力战群雄 李玉堂粮草诓汉军 诗曰: 先投辽国后投金,恶匪奸臣没有心。 苟活人间凭勇武,身边知己也难寻。 今番敢炽发兵至,好汉英雄俱往临。 智力不从来戏耍,浅滩龙搁险被擒。 话说张万仙迅速攻下永静军,徐进等闻报大赞,立即引军都到,与张万仙会合。众好汉又来商议如何攻取沧州。有文武袖端木忠进言道:“沧州地广人稀,大城虽只一处,然小寨众多。小弟寓意,可先分兵去取各路军寨,待四方安顿,再来打城子。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徐进又来问高托天如何,高托天乃认其理,便就分十个头领,分做十队,分兵去打各路军寨。哪十个头领?正是: 金角龙储高、火尾虎李缅、攀山蛟王进勇、哮天犬娄万林、四不像卢士衡、真大虫蒋哉、鬼见愁张文彪、净街锣周地祖、黑无常孙佐、白无常孙佑。 当下十个头领,各自引兵去了,话休絮烦,三五日间,大半军寨皆被扫平。十个头领占住四面八方,安顿当地百姓,都来书信报说平安。高托天见大势已成,便来攻打沧州,又写下战书与王伯龙。王伯龙得知消息,看罢了战书,书中尽是嘲笑的言语。当下王伯龙恼羞成怒,拍案道:“前次失利,乃我准备不足,不知这伙山贼武艺高低,如今甲胄齐备,怎会惧他?”当即引军出城,来与徐进抵敌。两军对峙,旌旗飘扬。王伯龙身披重甲,手搦一杆凤翅镏金镋,跨一匹嘶风玉马。出马道:“兀那厮哪个是千钧佛徐进,敢不敢出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徐进闻言,正要出马,当有天王杨江见武器相同,有心一较高下,便来阻住道:“这等人物,怎需哥哥出马?且看小弟本事。”言毕,舞手中齿翼月牙镋,出马望王伯龙来。王伯龙也不上前,问左右道:“这路货色,我不稀罕出马,谁愿斩杀此人?”当下有个牙将,名唤杨忠波,愿意横枪出马。两个就在垓心争斗,看看五七合,杨江使个横扫千军,正扫开杨忠波手中枪,又回身一扫,就见齿翼把杨忠波身上盔甲劈烂。杨忠波大惊,回马要走。杨江哪里让他走?又一镗直刺杨忠波背心,就见镗头穿胸而过,登时翻身落马,死在血泊之中。 杨江就在垓心横镗立马,喝道:“兀那厮拿镗的贼将,出来与爷爷厮杀,莫要做缩头乌龟!”王伯龙闻言大怒,便道:“小子休要猖狂,且看俺的本事!”当即舞镗出马,两个就在垓心交锋,果然好斗,但见: 这一个展开凤翅,那一个收拢月牙。这一个上下翻飞,那一个左右挪动。这一个纵马追凤,那一个拽缰偃月。这一个镏金紧挨软肋,那一个齿尖不离心窝。这一个气力盖地,那一个胆量遮天。两个招数相似,一对分毫不差。 看看战了五十合之上,杨江渐渐力怯,便回马走了。杨江回到阵里,高托天问敌将武艺如何?杨江答道:“这厮手法与我相似,因此不能破招。俺的气力不及他,只得回走。”众人闻言,各自惊骇。这杨江武艺,在凤凰山众好汉里排名也是靠前,因此大半不敢匹敌。高托山闻言,便道:“天王气力不能及,俺的气力更甚,便打杀他一回。”众人认理。高托山便提紫箍棒,骑马赶上对敌王伯龙。两个又在垓心争斗,看看二十余合,王伯龙技巧更胜一筹,只把高托山压的节节败退。高托山喊声:“慢!敢与我步下来战么?”王伯龙笑道:“马上你都不及我,步下又能奈我何?”于是两个约定,又步下来斗。两个当即下马,在征尘里大跨步来打,又是一场好斗,但见: 征尘滚滚,烂银铠对敌兽皮;杀气腾腾,虎头靴相向裙甲。镗来棒去,如齐天大圣闹天宫:手过足奔,似宇文成都征沙场。 两个斗了十余合,王伯龙只觉高托山力大无穷,无奈,拖镗回身便走。高托山见状,大步流星紧跟上。王伯龙乜斜觑见高托山双腿露处,回身举镗便刺。高托山不曾地方,正要格挡,右腿早着。王伯龙见伤了高托山,回身来取性命。高托天见自家弟弟受伤,忙教左右:“谁去搭救则个?”当下张万仙驱马来救。正是张万仙胯下宝马神速,须臾间挡住王伯龙。张万仙谓高托山道:“兄弟且退,看我擒他!”高托山道谢,翻身上马回本阵去了。张万仙又谓王伯龙道:“你且去骑马来战,俺不乘人之危。”王伯龙闻言,不敢迟疑,回身上马又来厮杀,便道:“又一个不知高低的,且看我如何擒你。”两个又来相斗。张万仙和王伯龙你来我往,看看三十合之上,打得难分难解。突然,张万仙卖个破绽,引得王伯龙上钩。王伯龙猛刺过来,张万仙侧身一闪,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就把那镗夹在腋下。张万仙又拿刀来砍,王伯龙亦躲开,顺手抓住刀柄。两个人都不放松,就在垓心角力。一时半刻不见分晓,王伯龙:“你且撒手。”张万仙道:“你如何不撒手?”王伯龙无奈,便道:“也罢,我数三声,你我一同放手再战。”张万仙颔首。于是同数了三声,便都放手。 王伯龙不敢近战,就调转马头,望刺斜便走。张万仙笑道:“你却不知我马匹厉害!”当即驱马来赶,看看须臾之间便追上。两个人又在风里缠斗,两匹马就在垓心旋转,已然数不清多少合。只见马匹兜兜转转已经三圈,到第四圈,张万仙纵马便走,王伯龙也回本阵。两边士卒见了,不知胜负,都来询问如何。张万仙道:“那厮马术娴熟,纵双手舞镗,手不握缰绳,也不见破绽。俺这前两圈还能稳牢,后面不握缰绳也罢,若非我胯下马匹有些灵性,早跌落下马。我看腰腿不及他,受不住便退回来了。”众人闻言,又各种惊骇。徐进却道:“这种高手,我还未曾遇过,今番倒要领教了。”正说之间,却见王伯龙引军退了。高托天道:“看看天日已晚,想必他连战多人,气力不佳,不妨去杀他一阵。”叶光劝道:“哥哥不可,我看他退兵有序,定有抵挡。”徐进一来认理,二来有心想要一较高下,故意放他归去。便道:“军师所言不虚,且退十里扎营,待明日再看如何。”众人听令,安营扎寨不题。 却说王伯龙当时斗得气力不济,只得退回城里,当夜吃喝一通,睡了一觉,次日许久未起,待醒时浑身酸痛,直教城内医士看顾,医士道:“昨日将军忒过劳累,以至肉体难以舒展,需歇息数日,以药敷之,才能痊愈。”王伯龙只得谨遵医嘱,因此一二日不曾有事。且到第三日,王伯龙身体恢复如初。他心中惦记城外敌军,便召集将领商量对策。章永豪提议道:“敌军气势正盛,当以坚守城池,等待时机为上。”王伯龙思考片刻,乃认其理。又过两日,不见敢炽军攻城,王伯龙心下正疑,又有牙将商议道:“可暗使人去探听虚实,却作道理。”王伯龙便教去了。只见探事人来回报:“城东南上盐山附近,不知那里将许多粮米,有百十辆车子,山下又有新建粮道,沿路有几头领监管。”王伯龙听罢,大喜道:“今晚出城,先截道中车子,后去取他山上粮草。”众人称赞。叫军汉饱餐酒食,尽行披挂,捎驮锦袋。王伯龙手执凤翅镏金镋,引一千军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行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旗上明写“敢炽军粮”。王伯龙看了,见一个大汉当头先走。王伯龙军马一齐呐喊,都抢将来。那汉子大惊,瞥了粮车,拽开脚步便走,寻常人却追不上的。这人正是平地追风武胡。王伯龙夺得粮车,见果是粮米,心中欢喜,便道:“押粮的却不堪一击,望风而逃,再去山上取得大物。”便不来追赶武胡,且教一个牙将引二百壮汉押送粮车,推回城去。王伯龙道:“再抢山上粮草。”当即驱马转到盐山。此时望见山中一片茅屋,不计其数。王伯龙便发声喊,领着众军,抢到山上。只见阴云布满,黑雾遮天,马步军兵回头看时,你我对面不见。此是吴讳行持道法。王伯龙看见,心慌眼暗,却待要回,进退无路。四下里喊声乱起,正不知军兵从哪里来。张迪引铁骑军兵,将王伯龙连人和马都赶上山去了。山上却是杜明温、吕章、荆俊、冯善、景崇、毕隆六个头领,一字儿摆在山腰。王伯龙不敢懈怠,只得上半山腰寻出路,觑见冯善一处有个破绽,就引军杀来。冯善左右荆俊、景崇两个头领忙来助阵,王伯龙以一敌三,毫不逊色,战了三五合,心下不意恋战,卖个破绽,望刺斜便走,只是看不清路数,跌跌撞撞才出盐山。王伯龙回头看时,不见一个兵卒,带来八百人马都陷入山中,又见许多人马追来,王伯龙不敢逗留,便回城池去了。 却说王伯龙正走,忽见一军赶来,为首几个牙将却都认得,有牙将上前道:“将军方才叫人送来粮草,却却是宋军扮作我军,赚开城门,如今沧州城已然失守。”王伯龙大惊,不知如何是好。章永豪劝道:“为今之计,只得退守清州,再望刘都统处请援,再做反击。”王伯龙无奈,只得引残兵败将,退守清州。不在话下。 再说敢炽军都到沧州会合,徐进等都在州衙里聚集,众人会面。只见山上六个头领早把许多汉军牙将解来。众多兄弟都恨这伙汉军投靠蛮夷,回头专杀汉人,当下见了,一个个咬牙切齿,尽要来杀这伙牙将。这伙牙将见了这般场景,抖若筛糠,不敢仰面,都来磕头,就如捣蒜一般勤勉,口中只说饶命的词语。徐进听了,更是大怒,骂道:“直娘贼,该杀的汉奸泼才,身为汉人,却要为虎作伥,你等手下多少汉人冤魂?纵然我饶得你,这些冤魂怎能饶了你等?”忙教左右,拖下去活剐,碎尸万段了喂狗。左右小校就来拖拽,众皆叫好,人各畅怀,尽皆欢喜。高托天进言:“不知哥哥如何处置剩余五七百汉军俘虏?”徐进叫道:“一发杀净了算!”众人都来叫好,当下李太道:“大哥不可,我等此去北上,要以金军为大敌,汉军纵有可恶,然当赏罚有度。”徐进问道:“不知以何为度?”李太道:“罚上位者用严,罚下位者用宽,若有投靠者当戴罪立功,功劳大者可赏。如此金国汉军皆顺与我,化敌为友,增长实力,再讨金国可也。”徐进闻言,便道:“兄弟之言,不无道理,暂如此处置。”当即下令,教这些汉军归化。此事完备,又来夸赞妙计,这以粮草诱敌之计正是李玉堂所出。有诗赞道: 荣华富贵险中求,粮为鱼竿败做钩。 钓得金军行到此,轻而易举取沧州。 当时李玉堂一一谢过,就来商议金军备细,便道:“如今沧州大城已得,北方诸寨需慢慢收复,待人心平定,然后再取清州最好。”高托天认理,进言道:“北方有乾符寨,俺曾任职此地,可先占为己有,作为根基,再进清州便可方便。”众人认理,于是下书十员四散的将领,教这些头领再去北方收复诸寨。单教高托天点兵去夺清风寨。高托天领命,点起人马,共六个头领,哪六个?正是: 高托山、孙列、端木中、邓成安、魏允、危有福。 当下七人引军出了沧州,径望乾符寨来。一路上不见金兵汉军,只见沧桑枯荣,路边许多饿死尸身,野狗分食人骨。高托山看得来气,一路上骂骂咧咧:“定要杀死这帮金狗,剿灭那甚狼主狗主的完颜。”孙列也是急性子,就来附和。一路无话,都到乾符寨前,摆开阵势。高托天见寨墙上旌旗许多,兵将耸立,各持弓弩,严阵以待。当下高托天下令攻城,六个兄弟一发都上。有分教:凤凰好汉一招安,不出一月收北境。不知高托天攻寨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一窝蜂赚取乾符寨 张夏氏大开清州门 诗曰: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话说高托天一伙都到乾符寨前,摆开阵势。高托天见寨墙上旌旗许多,兵将耸立,各持弓弩,严阵以待。高托山、孙列两个咬牙切齿,催促攻寨。当下端木忠劝道:“二位哥哥三思,如若能一鼓作气取胜,再好不过,若不能取胜,如之奈何?”孙列道:“无有后者,我必当拿下此寨。”端木忠还要再劝,高托天却道:“既如此,托付二位兄弟了。”于是下令,教高托山、孙列两个攻寨,一发都要攀墙。寨上灰瓶炮石,滚木箭矢,一发落下来。高托山见攻不进去,又下令就把军队分开三路,两路左右各去树立云梯攀墙,一路在中间,运起撞门木,前排列起挡箭牌来,遮盖箭雨。后面一伙力士推着破门车赶将来。都到寨门下,撞了许多回,不见门开。孙列见状,当先来驱木撞门。又撞三下,忽听得门上女墙边人头攒动。孙列抬头看时,许多金汁倾泻下来,正糊的一脸都是。 众看官有不知金汁为何物的,便来说知。金汁便是粪便,多用随军战马、猪羊等粪便放入锅中,兑水熬成汁。此物何用?但凡有伤口的人淋着,便就糜烂,不得医治。因此作用,守城必备物实。 当下孙列等被烫得哇哇乱叫,赶忙撒手跳开。孙列见金汁倒完,又要来攻城,忽听上面又是攒动,孙列心底怕了,不敢向前,只得退兵。将退十数步,就见上面又灌下许多金汁。孙列只觉得万幸。后面高托山见状,心知此次攻寨难以成功,便大喊道:“撤军!”左右忙来鸣金。小喽啰们听得命令,都如潮水般退去。端木忠见了这般情形,心中暗想:“此次失利,山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那脾气,我又如何劝得住?不妨与二哥商议。”正要来问高托天如何,却被高托天拦着,就见高托天只是摇头晃脑,不知所以然。 另一边,高托山满脸怒气,望着狼狈而归的小喽啰们,喝骂道:“一群废物!连个小小的寨子都攻不下!”孙列便道:“下次定要一举攻下此寨,以雪今日之耻!”高托天这才来至跟前,劝道:“知耻而后勇,才是正事,山弟不可责骂麾下,切记。”高托山这才收敛许多。高托天道:“诸位不必在意,此次失利,可换一举成功。”众人不解,高托天道:“他处取胜,必自骄傲,来小觑我等,我等退十里安营扎寨,且看他如何。”于是退军去了。 却说寨上守军见高托天退军,便来告知本寨守将。本寨守将名唤王焕章。此人力大无穷,善使一杆重八十一斤,宽头长柄,如枪似戟,精钢铁杆,黑缨攒头霸王枪。当下王焕章笑道:“果然山匪草寇,不堪一击,我尚未出手,便引军败退。真不知王伯龙那厮怎地败的?辱没我汉军名声。”众将士纷纷附和,王焕章更加得意,便道:“要趁敌军扎根未稳,我意要夜袭敌营,你等以为如何?”众将听了,皆称妙计。却有一人上前劝道:“将军,此举虽能出其不意,但敌众我寡,且敌军刚吃了败仗,定然有所防备,夜袭恐怕不易成功。”王焕章却不以为然,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军士气正盛,而敌军新败,必然军心不稳。此时夜袭,必能大胜!”见将军执意如此,众将也只好领命。 当晚二更时分,王焕章率领一队精兵,浑身都是软战,手执苦竹枪,各带蓼叶刀,趁着月光微明,寒露寂静。人衔环,马衔枚,也不举火,借着月光,隐隐的寻敌营而来。看看直到寨边,拔开鹿角,径奔中军,望见帐中灯烛荧煌,几个头领正在议事。王焕章暗喜,手搦霸王枪,抢入帐房里来。傍边一声锣响,众军喊动,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吓的王焕章倒拖长枪,转身便走。四下里伏兵乱起,一队精兵不曾走的一个,尽数被缚,推到帐前。徐进看了,笑骂:“金奴走狗,要学甚谋略?”也不待搭话,就叫左右斩讫来报,其余者尽数监了。高托天进言道:“这伙人来的正是时候,且把披挂都教俺兄弟穿了,佯装得胜回去,赚开寨门便是。”徐进依计行事,亲自穿了王焕章披挂,举了霸王枪,左右张万仙、杨江、孙列、张迪等换了牙将披挂,其余小头目换了汉军披挂,一路返回山寨门前,高呼胜利。守寨的汉军听得欢呼,都以为是自家将军得胜归来,哪知是计?就来开门。徐进见状,大手一挥,当即引兵冲杀进去,登时欢呼声转做喊杀声。寨内守军就被杀得措手不及,四处逃窜。杀到平明时分,汉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徐进顺利夺下乾符寨,一面派人收拾战场,一面令人将王焕章等人的尸首示众,以振军威。此后种种,不必絮繁。 当下收拾完备,有叶光道:“兵法云:兵贵神速。当趁王伯龙立足未稳,一鼓作气杀奔清州。”徐进认理,又有倪乾道:“此去临近黄河,可分兵两路进军,水军可带部分步军从水路里去,临近登岸,杀奔西南两座城门,剩余兵马走陆路到乾宁镇,分打东北两座城门。”高托天赞道:“如此分兵正合地利,最好。”于是就来分兵。徐进引马军头领,张万仙引水军、步军头领分散两拨去了。 先说张万仙一彪人马,来至黄河边,教水军租借百姓船只,赏赐金银。众百姓闻言,纷纷献船,不一时得了许多大小船只。当时这些船只装载许多人伴,沿水路过河北上,径奔清州城来。此时正是十二月上旬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水影山光,上下一碧。有诗赞道: 惊涛滚滚烟波杳,日朗风清黄河晓。 欲从舟子问如何,但觉孤城眼中小。 是日午牌前后,大小船只都到黄河岸边,拣那隐秘处,一字儿缆定了船只。只见水志华回船来报道:“城里并无些动静。”张万仙便叫手下众人,都上岸望城边来。众好汉各挺手中军器都奔城边来。望城上时,约离南门有半里之路。早有城上守军望见,忙来府内禀报王伯龙知道:“禀将军,敌军过了黄河,正望南门来。”王伯龙大惊,便道:“刘都统援军尚未抵达,这伙草寇却先到了,如何是好?”左右章永豪建议道:“我清州城墙高粮广,如今不必出城抵敌,当死守待援为上。”王伯龙认理,正要下令固守南门,又有小校来报:“那伙人分兵又望北门去了。”王伯龙就来分兵守城,正说之间,又来两个小校道:“西门又来一彪人马攻城。”“北门又来一彪人马攻城。”王伯龙忙于应对,分了众军四散守城。又道:“本城人马不多,怎地抵挡?”章永豪道:“可发放甲仗库多余军器,但又锅碗瓢盆,刀、农具等,一发没收分发,使百姓都城墙上防守,余者无器械的,就来搬运滚木礌石,修补城墙,便可守御。”王伯龙当即从之。 只说城中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病体残疾,都来城上守御,万不得已,不敢怠慢。四下里敢炽军见状,忙来禀报,众头领见此情形,恐伤了百姓,也不敢攻城,纷纷退回来。南城门前张万仙见状,怒骂金人:“不讲武德,不知惜民。”当下有李玄献计道:“可使弓弩手把箭矢去了箭头,绑上告示,激起民愤,但有愿开城门者,大功告成。”贾进道:“此计虽好,只恐毁坏了百姓性命。”李玄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有迟疑,只怕百姓伤亡更甚。”说罢,张万仙便吩咐弓弩手照做。不一会儿,只见城上射下许多箭矢,上面绑着告示。百姓们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我敢炽军自招安以来,于百姓秋毫无犯,只杀金国叛逆,如今但有开城者,重重有赏。”诸如此类云云。 城中一时人心惶惶,纷纷动摇。内中早激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是张夏氏,夫君张力,乃是本州马军都头,曾抵御金兵战死。本州人思慕其夫君忠义,把张夏氏十分敬重。那张夏氏亦是本地教头之女,也会些武艺。如今汉军占城,张夏氏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今日见这告示,便得知宋兵等攻城紧急,如今官逼民守,军民都有惊恐之状。张夏氏想了一回道:“机会在此。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忙归市心,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大半守军见敢炽军退了,都自歇息。张夏氏悄地探听消息,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哭泣。张夏氏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挨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来至在街市闹处。连忙叫亲信小厮随同喊道:“如今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张夏氏等人喊罢,就把敢炽军告示发散。 惊得军士不敢酣睡,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王伯龙知道。王伯龙大惊。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那张夏氏又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军民都错愕相顾。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张夏氏抢上前,大吼一声,左右两个小厮,各提着朴刀,就来砍断马足。宣令官撞下马去。张夏氏亲自上前,拿来了小厮朴刀,骂一声:“汉奸寻死!”一刀剁下头来。张夏氏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左右百姓,平素认得张夏氏,又晓得他一家子都是忠男烈女。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张夏氏见百姓都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尚有胆量的人物,都来相助。”声音响振数百步。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拈指间已有五六千人。迭声呐喊。张夏氏当先,领众宋民人等赶到南门,杀死守门牙将等,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早传入府衙,王伯龙得知此事,大怒道:“刁民却敢背反大国?好教死了安心。”当下引军出了府衙,直奔南门,见一众百姓把城门开了,就驱兵来杀散百姓。左右一个牙将识得张夏氏的,便来点指道:“将军,正是这贼娘子蛊惑百姓。”王伯龙道:“擒贼先擒王!”说了,提起凤翅镏金镋,望张夏氏而来,一路上百姓不能抵挡,须臾间便至跟前。张夏氏左右两个小厮见状,有心护主,回头来打。王伯龙力大,一镗下去,连刺穿二人。王伯龙见刺死二人,正要向前,谁知那二人纵然身死,双双稳稳抓着镗杆,并未放松。王伯龙甩脱不掉,索性弃了镗,抽腰间宝剑,来刺张夏氏。张夏氏正在前面领头,忽听得身后马蹄响动,回身看时,两个小厮早死在路旁,王伯龙正在跟前。张夏氏当下挥朴刀来抵住王伯龙,两个在门口站了三合之上。纵然张夏氏会些武艺,然气力怎比王伯龙?每次交手,手中朴刀震得虎口流血。左右百姓见了,都来救应。只可惜,一个来一个死,一对来杀一对。不一刻,门洞里死尸遍地。张夏氏见状,却似地狱一般,便喊道:“休管他!都望城外跑,健壮的留下站住城门,莫教城门关了。”左右听得,逃的逃,守的守。王伯龙不言不语,就来专杀张夏氏。正要起手,忽听得城外大乱。 王伯龙看时,正是张万仙引兵杀来,登时大惊,不敢逗留,回马便走。张夏氏寻思道:“怎能教贼厮走了!”便大跨步上前,一朴刀砍翻马腿。王伯龙滚落尘埃,当即翻身起来,骂道:“贼婆娘,讨死!”手搦宝剑,回身便刺。张夏氏哪里提防?直把喉咙刺穿。王伯龙见死了张夏氏,回身要走,只觉脚边一沉,低头看时,张夏氏右手紧紧抓住王伯龙左脚踝。王伯龙又甩不掉,暗忖:“怎地一个个到死也不休?”又来挥剑,只把张夏氏手腕切断,脚上带着那只手走了。正是:汉奸走狗无人助,忠臣良将人心齐。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徐宁钩镰枪七进七出 关胜偃月刀威震金国 诗曰: 舞动长枪披铁甲,双雄浴血染黄沙。 公明一怒乾坤震,四路齐攻透彩霞。 话说张万仙听的城中呐喊,又见开城门。只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只见张夏氏在彼与王伯龙缠斗,又见许多百姓过了吊桥,忙奔前来。张万仙见了,便知计成,又惊又喜。那吊桥边已有若干百姓,都齐声叫道:“请宋军入城。”又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张万仙高叫道:“城门大开,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擒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只有王伯龙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抢了匹马,出北门,杀出重围走了。 四路大军来到清州城中,当时徐进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有百姓都来道张夏氏功劳,徐进听得,便道:“真乃满门忠烈的一个好女子。”便叫魏允寻能工巧匠,为张夏氏用上好木材重塑右手,挑拣一块好地,立碑厚葬。此后又立牌坊寺庙,香火不断。此时后话,不必絮繁。 却说敢炽军收复清州,一面安顿本州人民,一面书信与宋江报知。这时节,宋江方回前军大帐,卢俊义交付天下兵马大元帅旗帜、官印、宝剑等物,宋江道:“贤弟领兵辛苦,不知备细如何?”卢俊义就把之前征战备细说了,又道:“金军使个怪阵,几位军师皆不能破,又有一个惯会妖法的人物在彼,因此虽取栾城,亦不敢妄下定论,擅自进兵,只等哥哥回来定夺。”宋江听了,正寻思破敌之法,忽得了清州敢炽军书信,说:“已然平定沧、清二州,正望霸州行军。”宋江看罢书信,心中大喜,就来与众将商议:“如今东路沿海金军已退,我等亦不能止步,当思进取,不知众兄弟有何破敌之策?”众人苦思冥想,不言不语。似秦明索超这般的将领,不意去想甚破敌之策,只把目光落在吴用身上,卢俊义亦道:“军师对此有何见解?”吴用颔首捻须道:“金兵此阵甚是古怪,吾等需详加研究。此外,那善使妖法之人不可小觑,须得想法克制。”当下混世魔王樊瑞道:“这个不需军师操心,更不需师父出马,只我便可抵敌。”众人都来赞是。又有徐宁拱手道:“末将愿率一队精兵,夜探金营,察其虚实。”吴用道:“也好,再遣孙立跟着,你二人同往。”宋江当即点头应允。 却说徐宁、孙立两个待到深夜,引了数十骑马,直哨到真定府前正定村来,见村中灯火通明。孙立心中疑虑,问徐宁道:“这村子夜里打火,必有蹊跷。”徐宁道:“一看便知。”当下引着兵马入村。徐宁、孙立二人带兵入村,就见村子里静悄悄的,一来不见一个金兵,二来不见一个百姓。徐宁觉得奇怪,便派几个土兵四下里探查。去了不久,回报说:“这些儿屋子里不见一个人,只有许多粮草军器。”徐宁闻言,顿觉不妙,大惊道:“不好,定是中计!”当下教回马便走。二人正要回马走时,听得喊杀声四面八方里传来,又见火光四起。火光之中,只见一群土兵卷杀来。徐宁、孙立两个正教麾下摆开阵势,正要厮杀,却听对阵里一个汉子喊道:“慢动手!”二人来看,为首一个眉清目秀的汉子。那汉子纵马上前问道:“看你等装扮不似金军,却是宋军么?”徐宁答道:“正是大宋天兵,尔等何人?”那汉子听的真切,忙教土兵放下军械,一字儿排开,当即下面来参拜,口里道:“万幸,我朝还惦记我等,派兵来搭救。将军容禀,草民姓许名升,正是这正定村的人,方才见将军引军到此,以为是金兵到此烧杀抢掠,才这般相待。”徐宁听了道:“苦了你等,如今天兵已至,你等尽可心安。”许升道:“草民斗胆问怎这些人马,不知大军何在?”徐宁要答,孙立抢道:“此乃军机要务,你等不知也罢,当自散去。”许升不敢再问,当即散了众人。 许升散了众人,正施礼要走。孙立又叫住道:“你且留下,我二人有话要问你。”许升只得留下听令。孙立低声对徐宁说道:“我看此人行迹可疑,不可轻信。再看这村子诡异,莫不是金兵设下的陷阱。”徐宁颔首道:“试他一回便知真假。”当下问许升道:“你近日可曾见金兵出没?”许升连忙摇头,乃道:“上月金兵出没频繁,只是近半月小人未曾见过金兵。”孙立又问道:“方才看时,你这村里人数不足,其余百姓何处去了?为何只剩你们这些人?”许升闻言,心里慌张,隐在面下,便道:“本村民众或死或走,故而人少。”徐宁察言观色,并未发觉甚么,又来问道:“你如何不走?”许升道:“小人家中有老母病重,不可远走。”徐宁、孙立两个听得,商议一阵,孙立便道:“我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需帮忙引路,探寻一番。”许升当即答应道:“这个不难,小人愿为二位将军引路。”徐宁道:“此去离真定府多远?”许升道:“不足十五里远近。”徐宁闻言,当下便教许升引路,一发望真定府城下走。 徐宁、孙立两个引兵向北,看看正到真定府城下,远远望见城门大开着。两个正疑,就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除宁、孙立急回马时,南边往来路上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除宁大惊,来寻许升,早不见了人影。孙立道:“归路被阻,且望刺斜里去。”两个就引军望刺斜走。却见之前那伙土兵围上来,为首的正是许升。徐宁见了大怒,骂道:“直娘贼,为何诓我?”许升道:“来者听真,俺是大金国汉军都统刘彦宗将军麾下大将!人唤向日猿许升,教你死个明白!”徐宁也不搭话,手舞钩镰枪便戳。许升手提一柄混铁棍,棍头却荡着一颗带刺流星锤。两个就来撕打。看看十余合,徐宁摸不透许升路数,不敢恋战,卖个破绽,望刺斜便走。 徐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孙立;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孙立活捉了下马。徐宁急心要救兄弟,回身杀来。仗着身穿祖传宝甲,刀枪不入,就来杀散那伙金兵将校,用钩镰一勾,把孙立绳索勾断。一个侧身,又把孙立救在马上。两个人同骑一匹马,又来杀出重围。此时所带的数十人都死在里面,独留徐宁、孙立两个。当下孙立吹起哨子来,他的坐骑也是宝马,听得哨声响,自来寻主。两匹马并驱,孙立看准马鞍,望空一跃,正回自家马上。两个人、两匹马、两条枪就在阵里厮杀。许升见了,暗忖一回:“这二人武功不俗,断不可放走!”忙引大军追杀。不一时追上,教左右围住。徐宁、孙立两个便施展浑身解数,撕开一道口子。许升又引军围住,又被突破,如此往复已有七次。有诗为证: 手搦金枪展利锋,金军围裹透七重。 七出七进真神勇,恰似当年赵子龙。 至第八次合围,许升纵马赶上便甩棍来,徐宁挥枪抵挡,挡住那棍,却未挡住棍头的流星锤。那流星锤直打在马腿上。那马失前蹄,登时栽倒。徐宁就飞在空中,狠狠砸在尘埃里,眼中直冒金星,看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只听得耳边许多马蹄声响动,不待反抗,当下被绑缚了。那里孙立见状,正要回马营救,只听徐宁喊道:“兄弟先走!且回去与公明哥哥报说,再派大军来救。”孙立听罢,只得回马走了。 且说宋江正等回信,却见孙立一人回来。宋江赶忙问道:“徐宁兄弟何在?”孙立闻言,登时跪倒,哭诉道:“哥哥,徐宁兄长为救小弟,被那金军捉去了!”宋江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大怒,拍案而起道:“可恶!竟捉我一员大将!”众头领纷纷附和,誓言要救出徐宁。宋江当即下令,派遣四员虎将,引领本营副将,分做四路大军,火急火燎,望真定府来。吴用深知宋江秉性,只以忠义为先,当下是劝不住得,只得一面与卢俊义道:“如今公明哥哥正在气头,恐中埋伏,卢将军可引燕青、马麟、燕顺、杨林几个将军在刺斜压阵,若见势不妙,便来救应。”卢俊义道:“军师放心,定保公明哥哥无恙。”得令引一千精兵刺斜里埋伏,以防有变。这一伙天罡地煞个个义愤填膺,决心一战,誓要救回徐宁。 早有探马来报真定府完颜宗望麾下,说道:“宋江起大军分做四路,直奔本州而来!”完颜宗望闻言,正思量如何抵御,就见四个小将军出列。众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完颜宗望的四个儿子,长子唤作完颜齐,最善用一杆方天画戟,平日里随父亲学习武艺,上阵杀敌毫不手软。有一首诗道: 狠辣心肠是将臣,龙爹虎子不猢狲。 一方画戟争天下,胆大功高武艺深。 次子唤作完颜京,善用两把钢枪,武艺非凡,只是不爱学习谋略。亦有诗说道: 两把钢枪架意狂,金朝北地唤枪王。 托梁换柱施神力,二子京中是最良。 三子唤作完颜文,不习文武,专信祆教,一叫火祆教,又叫拜火教。此乃西域教派,教众都穿红袍,教义以火为尊,北魏时传入中土。有诗说道: 圣火焚身裹绛袍,星移斗转赤光豪。 不学文也不学武,怎比真如法更高。 小子唤作完颜武,此子年纪最小,悟性最高,随家父学习佛法与练兵之道,在本国未尝败绩。有诗赞道: 完颜心地最玲珑,通晓佛经舞法风。 对垒临安飞惑阵,无穷变幻转龙虫。 当下完颜宗望四个儿子齐声道:“父帅不必忧虑,自有我等小子分忧。”完颜宗望闻言大喜,拍案赞道:“敢为父亲分忧,吾儿成人矣。”当即下令,教四个儿子各引一军,出城抵住四路宋军。 如此话分四头,先说完颜齐一路,率部直击关胜一军。当下两边放对,关胜横刀跃马,喝道:“兀那厮万剐的贼,还我徐宁兄弟来!”完颜齐听了,不怒不恼,笑道:“你那兄弟没甚本事,被捉了要赖谁?我看你也是个没本事的,只动嘴皮子功夫。”关胜道:“黄口小儿,教你知道关云长嫡派子孙的威仪!”说了,提刀便来。完颜齐道:“休拿祖上名头唬人!”舞方天画戟来战。两个就在垓心争斗,看看三十合之上,不分胜负。关胜就卖个破绽,回马拖刀而走。完颜齐见了,也不追赶,笑道:“老伎俩却要诓谁?”话音未落,只听得弓弦声响。完颜齐不曾提防,左肋早着。当下吃痛,回马抱鞍而走。 原来关胜只把刀把卡在得胜钩上,看似单手拖刀,又暗戳戳取下弓箭来,这才回身便射,一击必中。当时关胜见射中了,回马来追,胯下赤兔马随风嘶吼,不一刻便追上。觑见完颜齐背心教亲,转使神威,奋力一刀砍下。说时迟,那时快。完颜齐只使个镫里藏身躲过。只是可怜胯下马儿,把脊椎砍断,登时滚落尘埃。关胜见砍翻了马,又在尘埃里寻完颜齐身影,看得真切,就来厮杀。当下有两个牙将见了,忙来救应自家少帅,纷纷抵住青龙偃月刀。关胜无奈,只得瞥了完颜齐来战二将。 完颜齐这才起身,扶伤回本阵,正走几步,听得后面马蹄声又响,回头看时,那两个牙将早死在血泊之中。完颜齐这才不顾形象,喊道:“都来就我!”后面有十个牙将听得,这才出马来救完颜齐。关胜见十个人,都骑战马,铠甲严整,军器锃光,都来与自己厮杀,却涨了七分兴奋,喝一声道:“要早投胎的猪狗,都来我刀下排队!”言毕,舞刀便来。十一个人就在垓心厮杀。刀光剑影,数不清多少回合。不一刻,只听得有人高喊:“啊也!”便有人随声落马。正是:宋公明忠义救兄弟,关大刀勇武斗群狼。不知落马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连环马大破飞惑阵 公孙胜祭起五雷法 咒曰: 无上玉清王,统天三十六。 九天普化中,化形十方界。 披发骑麒麟,赤脚蹑层冰。 手把九天气,啸风鞭雷霆。 能以智慧力,摄伏诸魔精。 济度长夜魂,利益於众生。 如彼银河水,千眼千月轮。 誓於未来世,永扬天尊教。 话说关胜纵马冲入人群,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转眼间已有几人落马。众牙将虽奋勇抵抗,但怎敌过关胜神勇,皆被杀得连连后退。完颜齐见状,心知不妙,急忙下令撤退。关胜见敌军败退,自知气力已然耗费许多,因此也不追杀,横刀立马,哈哈大笑几声,收刀归队。此役过后,关胜威名远扬,金兵闻风丧胆。而完颜齐则对关胜恨之入骨,发誓定要报此一箭之仇。 再说完颜宗望次子完颜京,引一军正抵住宋军。当下两边摆成阵势,完颜京远远望见来将,却也用一对长枪,当下来了兴致。驱马出阵道:“兀那厮使双枪的汉人,报上姓名!”对阵里不是别人,正是双枪将董平。董平闻言出马道:“俺乃大宋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公明麾下,五虎上将,天平军节度使,都统制,双枪将董平是也!”完颜京道:“曾闻言宋朝有个双枪将,天下无敌,今番一见,不过是用响亮的名头吓唬旁人,怎吓得着我?今番就来一战,我若胜了,你莫再叫双枪将,以后也别使双枪。”董平道:“若我胜了,你也别用双枪。”两下当时打赌定誓。完颜京手执一双铁头枪,直取董平。董平舞动两把绿沉枪,神出鬼没,走马厮杀。果然好斗,但见: 四条银蟒如争珠,两匹白马似腾云。双手舞来双手动,双腿紧挨双腿夹。董一撞稳坐雕鞍,完颜京不抓缰绳。交马错蹬,右手常与左手斗;磨肩擦膝,左手忙把右手拦。东西南北,枪头规划杀气;上下左右,马尾摇摆征尘。一团团红缨乱舞,一簇簇绛花绽放。 两将斗到三十合,不分胜败。完颜京料道赢不得董平,又不服输,便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完颜京恼羞成怒,不顾赌约,便来分付众军:“且随我冲过去,抓住那厮。”完颜京在前,三军在后,大发声喊,杀将过去。董平见敌军冲杀过来,大骂道:“毫无信誉的金贼,打不过便这般作为。”当下引军对冲。董平自在最前,挥舞双枪冲入敌阵。他左挑右刺,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金兵纷纷落马。完颜京见状,心中暗惊,急忙催马刺斜里迎战董平。董平正杀得眼红,不曾在意身侧。忽听得身边贴身小校喊道:“将军小心!”回头看时,那小校为救董平,早被两枪刺翻。董平当下大怒,骂道:“贼厮,你违约我不恼你,见今却来暗算我兄弟,我必杀你!”当下提枪回马赶来,两人再次交锋,打得难解难分。垓心两个将军争斗,四下双方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正从夜里都到平明时分。董平越战越勇,他看准时机,猛然一枪刺向完颜京胸口。完颜京躲闪不及,被董平挑穿胸甲,险些儿刺穿胸膛。完颜京大惊,不敢匹敌,回马便走。金兵见主帅落荒而逃,顿时士气大挫,纷纷向后败退。董平见状,怒气未消,喊道:“众兄弟,随我杀敌!”乘胜追击,率领宋军掩杀过去,金兵死伤无数。直追到真定府城下,见完颜京入城里去了,正要奋起直追,忽然城上箭矢如暴雨砸莲一般射将下来。董平不敢再追,只在城下大骂,骂的爽快,又道:“下次遇着,莫再用双枪对阵!”说了,引军回中军去了。 却说完颜宗望三子完颜文,不引兵将,不带刀枪。却坐一辆红车,引一伙祆教善男信女,都穿红袍,手举火把,望南而来,正遇着秦明一军。秦明见状,便来摆开阵势。又看了一阵,不知所以然,问左右单廷圭、魏定国如何,魏定国看了一番,答道:“我曾闻西域有教派,都穿红衣,以火为尊,唤作拜火教,看看如此相似。”单廷圭笑道:“听你这般说,你不是教主谁是?”魏定国道:“休取笑了。”秦明道:“这莫非会妖法不成?”魏定国道:“只是听说,不知备细,不妨去请军师到此解惑?”单廷圭道:“两军尚未交战,如何去求援,岂不被兄弟取笑,容我用玄甲兵,冲他一回,再议不迟。”秦明从之。 当下单廷圭引军杀出,直奔红衣男女,一路杀至跟前,不见像样阻挡。反复杀了三阵,杀倒许多男女,登时血流成河。单廷圭不见反抗,又回身杀了三阵。单廷圭正欲再次冲杀,忽见阵后火光冲天,一群红衣男女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正是完颜文端坐其中,手中拿着一根火把,火焰通红。完颜文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周围红衣善男信女都跟着齐声吟诵。完颜文念毕,众人举火点指单廷圭等人,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道火焰喷涌而出,径直飞向单廷圭。单廷圭大吃一惊,连忙指挥士兵闪避。但那火焰如同游龙一般左右盘旋,紧追不放,所到之处,一片火海。不少玄甲兵被烧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本阵秦明眼见形势不利,急忙下令鸣金撤军。单廷圭听得金声响动,不管不顾,都回马来。身后火龙火蛇翻腾,看秦明等人走得远了,便不在追。 不说秦明等人引残兵败将回中军,却说完颜宗望小子完颜武,引一彪精兵强将,正抵住呼延灼的人马。当下完颜武见状,就把白、绿、蓝、红、黄,五色令旗分发五员牙将,五员牙将各领一军,摆做一个阵势。阵势摆定,出马谓呼延灼道:“对阵的汉人,可知俺的阵法?”呼延灼看了一回,暗忖:“此阵分做五行,不知和阵。”又问左右:“你等可识得此阵?”当下百胜将韩滔所读兵书最多,思来想去,答道:“似是五行之阵,又或是五星之阵,不知备细。”呼延灼闻听韩滔之言,心中略有计较,便对完颜武喊道:“我已识破你阵,你等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我呼延灼鞭下无情!”完颜武笑道:“你这汉将,口出狂言,有本事来破我阵!”说罢,挥动令旗,催动身后大阵变换,自回马到阵后。猛听对阵里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忽然分作两下,放出三队连环马军,直冲将来;两边把弓箭乱射,中间尽是长枪。 完颜武看了大惊,急令众军把弓箭施放,哪里抵敌得住。每一队三十匹马一齐跑发,不容你不向前走。那连环马军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将来。当下五队军马望见,哪来得及变阵,便乱撺了,策立不定。后面大队人马拦当不住,各自逃生。完颜武见状,不敢逗留,飞马慌忙便走,左右牙将拥护而行。背后早有一队连环马军追将来,却得许多精兵左右出来拖延,方才救得完颜武。完颜武逃至城边,急急入城,不敢回头。那连环马直赶到城边,城墙上乱箭射来,这才退兵。完颜武就城里整点人马,折其大半,因此不敢复出。 次日天明,关胜、董平、呼延灼都回来与宋江报说大胜金军,卢俊义亦回来说:“无有金军绕后踪迹。”唯有秦明吃了败仗,跪倒麾下,便道:“小将不才,损了大元帅军威,甘愿受罚。”左右水火二将便来求情,单廷圭道:“非是秦将军之过,魏定国曾告诫退兵求援,实属末将要救兄弟心切,不顾劝说,这才损了一亭。”宋江忙叫请起,乃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只因一败而治罪,只是不知因何而败?”魏定国道:“大哥容禀,他那里看似是个拜火教的教众男女,惯会纵火之术,我等凡俗兵将不能匹敌。”众人闻言,不约而同都看公孙胜。公孙胜暗忖:“天闲星却不能闲了。”就来搭话道:“众兄弟莫慌,且看我本事。”宋江闻言,信心大震,便道:“你四员虎将并几个副将鏖战一夜,正该休息,便留在中军便好。”又谓卢俊义道:“贤弟也守了一夜,自在阵里休闲也好。”卢俊义抱拳施礼道:“哥哥哪里话?哥哥不也是本阵里苦守一夜?小弟一夜不曾动手,一身气力尚未使用,今番随哥哥攻城,正好厮杀。”宋江闻言认理,便就同意。当下三军开拔只留下先前出征将领,自引剩余兄弟,都望真定府城下来。 话说完颜文正在收拾本教善男信女的尸首,聚做一堆,放一把火,都烧化了。只见火光冲突,浓烟滚滚,烧了半晌,看看火灭,就来挑拣其中骨灰,都装入红彤彤十数个葫芦里。待一切收拾完备,正要回城。忽有红袍小厮来报:“宋军又杀将来!”完颜文听了,教左右列阵,马车停靠,专等宋军到此。宋江来至跟前,见一片红袍,手无寸铁,各执火把。又见阵中一辆红车,四面漫放的虾须红帘,遮着车上那完颜文。宋江出马喝道:“兀那厮车里甚人?却用妖法烧伤俺兄弟?”完颜文闻言,教左右卷帘,伸火把点指道:“兀那宋江听真,俺教大圣之术乃是正道,你却说是妖法,好一个满口胡言,魔性未泯的天魁星,仗你那跌落凡尘的人躯,有何作为?”宋江闻言惊道:“这厮居然知道我等身世,定不简单。公孙道长万万不可小觑此人。”公孙胜道:“哥哥放心。”驱马向前,喝道:“异族教法,怎能教你在中原妄为?且看道爷道行!”言毕,就见背上雌雄宝剑晃动,匣中微喷光华。公孙胜喊声:“疾!”雌雄剑登时飞起,直取完颜文。完颜文见状不闪不躲,只把手中火把一挥,一道红光闪过,竟将雌雄双剑缠住。公孙胜见了,也来催动法力。只那虹光斩不断,切不开。公孙胜道:“有些道行。”就下马来,右手掣松纹古定剑在手,左手摘下头顶翠笔玉簪如意冠,散发披在鹤舞金霞绛绡衣上。脚穿桃花纹火神朱履,就来踏罡步斗,身上环佩玎珰,剑尖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念毕,喊声:“五雷天心正法!”只见完颜文凭空之上落下五色雷来,但见: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有白色、有绿色、有黄色、有蓝色、有红色,频频闪耀;五雷轰顶,有金雷、有木雷、有土雷、有水雷、有火雷,纷纷落下。雷部正神,专打天下邪魔;天心正法,必杀宇宙歪道。无论神仙或凡人,胆敢接着便无魂。天灵道行皆受损,五脏四肢怎能存? 完颜文知道此法厉害,见了这般惊醒,无意闪躲,只求速死。说时迟,那时快。五雷正落,却见一只金雕浮空来挡,正被击中,登时化作齑粉,四散空中。众人哪见过这般景象,一个个惊骇不已。只见空中有人按下云头,来至在完颜文身侧。完颜文见了大喜,这不是别人,正是大金国开圣永宁圣公纥石烈兀里昧。兀里昧道:“金雕随我一族多年,如今为救将军,死在阵前,还望将军回朝禀明,为金雕立碑。”完颜文听得其中意思,当下引众回城。 那里公孙胜见走了完颜文,拿手点指兀里昧道:“你乃何方神圣,却阻道爷正法?”兀里昧道:“俺正是大金国开圣永宁圣公纥石烈兀里昧。前来讨教道法!”公孙胜大惊,回身便走,回了本阵。兀里昧见状,不骄不躁,就等在那里,一来是为完颜文撤军拖延时间,二来是方才五雷正法余波还在,正在调理气息。 这里宋江见公孙胜回来问道:“此乃何人?”公孙胜道:“哥哥,此人算来,恐与家师罗真人不相上下。”宋江闻言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吴用思索一番道:“若不强胜他,只把他困住如何?”公孙胜闻言,大彻大悟,乃道:“军师妙计,我自有困他的法。”众人闻言,转惊为喜。公孙胜却道:“只是困住不难,却要一人做阵眼,同困其中才行。”众多兄弟闻言,都来抢道:“我去。”公孙胜叹道:“只恐你等道行不够。”当下有混世魔王樊瑞出列道:“师父看我如何?”公孙胜亦是摇头,众人无奈。只见公孙胜扑腾跪倒宋江之前,口称哥哥道:“贫道自上山以来,先遇晁天王、后遇公明兄长,最后又与众兄弟结义,此一生好不快哉,如今当报兄长大义,为大势所趋,愿舍身去了,只是身后之事,莫要忘了小弟。”宋江闻言垂泪,忙来搀扶,哭道:“吾师已去,林冲又走,如何再失道长?我心不愿,不如撤兵为上。”公孙胜忙来劝道:“哥哥不可,大业即成,怎可半途而废?想来此事天命,兄长宽心,待时运到时,你我还能相逢。”说罢,又把松纹古定剑托付樊瑞道:“为师此去,便把此剑传与你,望你传承我教大统,助公明哥哥后路前行。”樊瑞闻声泣拜,哭道:“师父之言,徒儿谨记在心。”接了宝剑。公孙胜转身便走,手托一块手帕,化作一团祥云,驾云望垓心去了。正是:天闲星长得天闲,金圣公久做圣公。不知公孙胜斗法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公孙胜逗留乾坤珠 兀里昧困顿九霄楼 歌曰: 宝雕弯弓将无单,要表豪杰住哪边。 家住水墨唤蓟州,离城十八二仙山。 家师真人本姓罗,公孙上应星天闲。 受尽多年清净苦,自在道士做神仙。 自从结交宋公明,二人恩情重泰山。 宋江许下英雄愿,替天行道路更宽。 话说公孙胜要与兀里昧斗法。那把兀里昧见完颜文走得远了,也驾云上来,见公孙胜道:“还有甚遗言要说?”公孙胜道:“胜负未分,莫要逞口舌之快。”兀里昧道:“你师父罗真人还要敬我三分,你却在这里显摆,且看我手段!”当下左手提起神鼓,右手捻定神锤,锤鼓声如雷,唱歌音似风。只见周围山水晃动,宋江等人马皆站不稳,纷纷跌倒。公孙胜只觉浑身受力,四面八方灌入身体。他强忍疼痛,祭起怀中法器,正是那颗水晶球。兀里昧见了,冷笑一声道:“乾坤珠怎能奈何我?”手中一挥,一道白光闪过,直冲公孙胜来。公孙胜大喝一声:“收!”只把二人收入球中。登时山不摇,水不晃。宋江等才站稳了身形。左右有花荣眼尖,点指那球方位,喊了一声。樊瑞就来驾云接住,带回来众人围住看时,只见球里一派场景。但见: 兀里昧被收入乾坤珠里,却到了一个去处,兀里昧心下正疑:“这厮的法宝怎地困得住我?”正要驾云而起,抬头用目看时,却有大路一条在前,路上正对来人,一个堂倌打扮。那堂倌来至跟前,望空喊声:“圣公,快下来饮酒!”兀里昧闻言,在云头上眺望,仔细看时,总看不清面貌,当下心中暗想:“莫非此人是公孙胜变化?且看他甚手段,到时反制便是。”便按下云头。那堂倌招手喊声:“随我来,跟我来。”兀里昧脚下不听使唤,便引着兀里昧顺路而来,就见大路两边都是街坊市场,热闹非常。正行间,见一座酒楼坐北向南,楼前高挑幌杆一丈二,风摆酒幌空中悬。酒幌上粘一副对,他观罢了上联就看下联。 上一联:“酒气冲天,飞鸟闻香能化凤。”下一联:“糟粕落水,游鱼得味比龙欢。”横批以上四个字:“闻香下马。”上边粘。 越过酒幌抬头看,闪出来酒楼十数间,酒楼门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二十四仙常在馆。”下一联:“三路学士到门前。”唯有横批一块匾:“九霄楼。”三个大字赤金粘。 兀里昧迈步就把酒楼进,见里面栏柜在眼前。栏柜上面搭蓝布,猩猩血染红绒毡。有天平与加减,还有戥子与算盘。栏柜上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宝马驮来千倍利。”下一联:“牵龙引进四方缘。”横批以上四个字:“日进斗金。”上边粘。 越过了栏柜抬头看,有一个酒缸在眼前。酒缸上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刘伶问酒谁家好?”下一联:“杜康回答此地鲜。”横批以上四个字:“一本万利。”上边粘。 兀里昧越过了酒缸抬头看,迎面闪出一对财神龛。红脸大汉上面坐,本是山西蒲州官。眼望十万里,日赴九千潭。黑白二将两边站,周仓关平来站班。周仓力大把刀举,关平双手把印端。伺候多年他不恼,伺候多年也不烦。两边相称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赤兔马,偃月刀,踏破吴魏分三国。”下一联:“卧蚕眉,丹凤眼,看破孙曹二奸蛮。”横批以上四个字:“亘古一人。”上边粘。 再一瞧,下有文官戴纱帽,本是商朝的丞相,名叫比干。姜子牙封得他位不小,封为财神天下传。九山八海来进宝,进得金海和银山。两边镌刻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兴家立业财源主。”下一联:“治国安邦福禄先。”横批以上四个字:“文武二圣。”上边粘。 兀里昧看罢正寻座,从一旁转过来货卖的堂倌。堂倌道:“客官来在我们九霄楼上,莫非说,客官您老要打尖?”不待兀里昧搭话,那堂倌招手又道:“跟我走,随我走。后酒楼吃酒比这前酒楼还宽。”兀里昧闻言,脚下自顾自迈步跟着向后走。但只见,过道门上又有对联。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天地德,父母恩,当敬当报。”下一联:“皇王土,圣贤书,可种可参。”横批以上四个字:“一团和气。”上边粘。 越过过道门一座,瞧见了影壁把路拦,这影壁墙高有八尺,铜瓦扣顶三尺宽。影壁是一个扇子面,上面的诗句书的全: “王子去求仙,丹成入九天。 洞中方几日,世上几千年。” 这首诗句念了一遍,把那首诗句再看一番: “云淡风轻近午天,旁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这首诗句写得好,还有唐诗紧相连: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首诗句看了一遍,还有一首在后边: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两边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燕飞神仙不到处。”下一联:“不知何日回家园。”横批以上四个字:“鸟飞青天。”上边粘。 兀里昧越过了影壁回头看,墙上画着的是暗八仙。王母娘娘蟠桃会,下缀华饰配群仙。南至南海南极子,北至北海老陈抟。海外老仙东方朔,西座长眉李大仙。二郎杨戬孙大圣,孙膑抱拐把牛牵。两边相称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福如东海长流水。”下一联:“寿比南山不老仙。”横批以上四个字:“万寿无疆。”上边粘。 迈步往前走,闪出来炉房十数间。炉房门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煎炒三鲜美。”下一联:“烹炸五味全。”横批以上四个字:“清香美味。”上边粘。 越过了炉房往前走,闪出来客厅十数间。客厅门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三江浪中龙现爪。”下一联:“九霄云外凤展颜。”横批以上四个字:“高朋满座。”上边粘。 兀里昧迈步越过胡梯上,嘭嘭声上了台阶八五一十三。来至在后楼上入雅间,屋里的摆设数不全。纸糊顶棚如雪冬,地层本是方砖墁。檀木板凳鸭子嘴,藤子凉床铺绒毡。公孙胜就往正面看,北墙上闪出来八大联,当下一个一个观: 头一扇,有一个大汉背双锏,那本是秦琼救驾临潼山,杀杨广来救李渊,搭救圣驾回太原;二一扇,城上城下两员将,那本是罗成来叫关,无敌的元帅三千岁,周西坡下乱箭穿,罗成归位二三十;三一扇,男穿红女挂绿,那本是洞宾老祖戏牡丹,戏了牡丹不要紧,损去了道行五百年;四一扇,有一个黑汉骑黑马,那本是敬德大闹御花园,人无甲来马无鞍,光着膀子闹得欢;五一扇,有一个佳人扛板斧,那本是田氏劈来棺,劈了棺材闪了颜,吓得田氏归阴间;六一扇,有一个娃娃扛板斧,那本是沉香救母劈华山,小沉香和杨戬,二人大闹天台山;七一扇,有两个和尚抱头笑,笑的无了又无完,卖黄酒成了神仙,二人行走肩并肩,起名就叫和合仙;八一扇,有一个蛤蟆三条腿,那本是刘海戏金蟾,戏金蟾来撒金钱,富贵荣华万万年。 两边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山连水,水连山,山清水秀。”下一联:“筋连骨,骨连筋,筋合骨兼。”横批以上四个字:“一脉相承。”上边粘。 兀里昧看完八扇画,回头又看那八联,当下一个一个观: 头一扇,徐庶走马荐诸葛;二一扇,俞伯牙访友马鞍山;三一扇,单雄信河南来赴会;四一扇,草民奉母难做官;五一扇,朝歌探亲白色孝;六一扇,乌鸦下棋饮喉间;七一扇,茅庐观书诸葛亮;八一扇,五老观画要回山。 两边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天德月德,昭恩昭暖。”下一联:“皇榜圣书,可中可观。”横批以上四个字:“积年成材。”上边粘。 兀里昧看完十六扇,回头又看那八联,当下一个一个观: 头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平贵回家到坡前;二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仁贵回家汾河湾;三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秋胡戏妻在桑园;四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子胥打马过江边;五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脐郎认母井台边;六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吕布马后捎貂蝉;七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桂英指路在乔山;八一扇,一男一女一匹马,张公送妹到角山。 两边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古人一去不见面。”下一联:“今日画上见行颜。”横批以上四个字:“闷来成说。”上边粘。 堪堪观罢二十四扇,还有八扇没看完,当下一个一个观: 头一扇,杜子美春游去观景;二一扇,周茂叔夏日去观莲;三一扇,陶渊明把秋菊买;四一扇,踏雪寻梅孟浩然;五一扇,姜太公渭水河边钓;六一扇,钟子期打柴在深山;七一扇,农夫他把田来种。八一扇,陶朱樊英二大贤。 两边粘一副对,观罢了上联瞧下联。 上一联:“路行雪地梅花五。”下一联:“莺歌霜天竹叶全。”横批以上四个字:“春夏秋冬。”上边粘。 兀里昧终于观罢落了座,那个堂倌口若悬河,就把买卖报一番: “您老要喝茶,听我把茶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大叶茶、小叶茶、龙井、香片配珍元、人参苗子配白莲、要喝芽茶更不难,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叶尖,道爷您尝尝他鲜不鲜?大爷吃茶把点心用,听我把点心报一番。俺们楼上卖:实心的果子八大件,八宝南糖色更鲜,汉州饽饽十样锦,丁香蓼花杠头甜。吃罢了点心要用酒,听俺把酒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状元红、佛手露、绍兴白酒新开坛,橘子露、玫瑰露、海棠入酒味更鲜,开平、稻地、榛子镇的老白干,江南带回来的糯米酒,积头造酒分外鲜,酒保报罢所有样酒,您老要喝哪坛抱哪坛。吃酒您老要划菜,听俺把菜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炸家雀、野鸡爪子、熘鱼片、灼烹熊掌、鹿肉干、海参、燕窝、沙鱼翅、翅子、鱼骨配四盘。不吃划菜要旱菜,听俺把菜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金针、木耳、黄花菜、龙颈、凤尾、八宝丸。不吃旱菜要大菜,听俺把菜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江南的螃蟹掰去爪,出水的对虾把腰弯。哈尔吗的金八扇,炸肉轱辘、滚肉片、小凉河的鲤鱼、活汆蛤什蟆,烩肚、烧鸡、燎鸭子鲜,可您老听听馋不馋?吃罢了菜要把包子用,听我把包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鸡蛋包、鸭蛋包、佛手锅葵杠口甜,烫面饺子油锅煎,吩咐一声朝上端。您老不吃包子要吃面,听我把面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上白面、下白面、和了白面三斤半,面擀、面薄扇、擅刀切面赛条线,下到锅里团团转,挑到碗里莲花瓣,吃温面打海卤,吃热面来牙捣蒜,辣的爷咱一身汗,要吃得望饱里餐。您老不吃面要吃饼,听我把饼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家常饼、荷叶饼、擀薄饼、烙厚饼、伙计会擀我会翻,呗地一声上了天,好似八月十五的月儿圆,您老咬一口,吸酥喷香杠口甜。您老不吃饼要吃饭,听我把饭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粳米干饭两头尖,捞米干饭软颤颤,黄米干饭把嘴粘,搁白糖顺口舔,不粘不香不甜不要钱。吃罢了饭,您老要喝汤,听我把茶名报一番。俺们楼上卖:金丝汤、银丝汤、丝汤片汤、常新汤、杀个小鸡猩猩汤,鹿筋串汤格外得鲜。” 堂倌报罢一旁站。兀里昧暗忖一回,听得肚内空空舌头馋,当即拍案谓堂倌道:“俺初次来你这九霄楼上,楼上的详细瞄也瞄不全。我要你五荤四素三桌菜,主要是吃一看二眼观三,还要你五五二十五个葵花碗,还要你三八二十四个大拼盘,我要你烧、黄两样酒,我要你连酒带菜一齐给我端,伺候的好了,大爷有赏,打了家伙不赏钱。”堂倌闻听,不敢怠慢,手扳着楼门喊连天,出言不把旁人叫,灶上的师傅听周全:“咱后酒楼来了一位客,大爷要的菜名甚周全,他要咱五荤四素三桌菜,他老言说:‘要吃一看二眼观三。’还要咱五五二十五个葵花碗,还要咱三八二十四个大拼盘,一在外要咱两样酒,他老让我连酒带菜一齐端,他老言说:‘伺候的好了,大爷有赏,打了家伙不赏钱。’”灶上的师父闻听,亦不敢怠慢,他们一个一个不消闲。 大师傅腰中就把围裙系,二师傅头上就把头发簪,拿起了通条把灶捅,火要是不旺。盐也爆,火也蹿,滋啦滋啦的把锅煎。小勺崴油大勺倒,勺碰勺边响连天。刀勺案板一齐响,登时饭菜全做完。大师傅叫堂倌,喊声:“来了!”小堂倌走了一个俏步到近前,使了个金梁托玉柱,在头上架起了木方盘。使了个凤凰双展翅,胳肢窝夹起了酒两坛。在左手,抄起来五五二十五个葵花碗;在右手,拿起来三八二十四个大拼盘。使了个白蛇来吞信,立时一把酒壶口内含。小堂倌趔趔巴巴把楼上,来在兀里昧他的面前。在左手,放下来五五二十五个葵花碗;在右手,放下来三八二十四个大拼盘。使了个凤凰双展翅,胳肢窝放下了酒两坛。使了个抽梁大换柱,在头上放下了木方盘。摆了个三环来套月,五福捧寿在桌前。小堂倌摆罢完毕一旁站,兀里昧便道:“彩!”当下就来赏银钱。小堂倌收钱来道谢:“多谢大爷赏零钱。”堂倌谢赏下楼去。 这正是公孙胜的法术,虽不能灭兀里昧神魂肉体,却把这金国的圣公困在九霄楼里。这兀里昧一路上眼花缭乱,又有公孙胜道法迷惑心神,早忘却外面许多事,当时只觉得饥肠辘辘,就来胡吃海喝,吃得大醉,又见一旁凉床,便寻来依着睡下了。正是:一步一千日,一醉一百年。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真定府众将战敌寇 定州城群星丧天佑 诗曰: 一场混战满征尘,一阵厮杀血满身。 斗将斗兵才斗法,天佑归位待成神。 话说宋江等人看罢了乾坤珠,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却有樊瑞道:“哥哥,莫负了公孙师父恩义,且领兵攻下真定府,驱逐金兵,救下徐宁兄弟才是。”宋江认理,教樊瑞好生看顾这宝贝,当下又引兵来攻南门。早有探马得了消息,来报完颜宗望知道:“宋江阵里不知用个甚么法宝,把国师圣公收了进去,如今城外无人抵敌,宋江正引大军直杀奔南门。”完颜宗望闻言大惊,乃叹道:“吾儿皆败,如今就连国师亦不能匹敌,如之奈何?”当下却有那个书生出列道:“元帅不必忧心,我料算到宋江不能无损而取国师,其中必有漏处,且引大军出城迎敌看了胜败,再论后事。”左右完颜文附和道:“先生所言极是,父帅容禀,儿臣深知国师本领,怎能轻易降服?其中必有道理。”完颜宗望认理,便道:“再退便是辽境,一载功劳如何让了?”当下点起全部人马,与宋江一军决一死战! 两军就在十五里外一处扩地摆开阵势,两军对峙,旌旗飘扬,杀气腾腾。先见金军几员上将左右分派。左边东路军副都统完颜阇母,后面跟着仆虺、蒙刮两员猛将;右边东路军元帅右监军耶律余睹,后面跟着黑罕、会兰两员虎将;中间正是完颜宗望,后面跟着吾挞副将;后军乃是汉军都统刘彦宗,却有张寒督查。再看宋江这阵,左边卢俊义引一众武将,右边吴加亮领许多文臣。宋江自骑照夜玉狮子马,又有吕方、郭盛左右保驾,又有郁保四把持帅旗,好不威风。 宋江见了阵势,率先出马,手提锟铻宝剑,直指完颜宗望,怒喝道:“金贼取了辽地,尚不知足,却要来犯我大宋边庭。如今天兵至此,你等节节败退,还不快快投降,却又来这里讨死么?劝你今日把我兄弟还来,疆土奉还,重修于好为上。否则吾等绝不姑息!”完颜宗望见状,也不示弱,掣弯刀来点指,回应道:“宋江吾儿,休得猖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言毕,挥刀左指右挥,看那金军士兵便如潮水般涌来。宋江见了,发声喊,剑锋所指,众兄弟都来奋勇厮杀。刹那间,喊杀声四起,战场上顿时一片混乱。但见: 风萧萧,吹得胆寒彻骨;旗猎猎,卷得杀意漫天;马腾腾,鸣得生死离别;尘滚滚,扬得不见未来;人促促,算得英雄好汉;戟森森,争得锋铓四溅;血淋淋,闻得骨肉腥气,叫嚷嚷,听得哭爹喊娘,乱纷纷,见得地狱景象。 宋江正欲身先士卒,驱马向前,早有卢俊义出马道:“哥哥指挥大军,冲锋陷阵便叫俺来!”就见卢俊义奋勇杀敌,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地。完颜宗望见状,暗忖道:“此人定是卢俊义。正要擒贼擒王!”便道:“这厮留给俺,你等捉对厮杀!”当下纵马来斗玉麒麟,两个就在乱军里争斗。但见: 腾云快马飞驰,紫骝铁驹奔腾。丈二钢枪横对丈二钢枪,无敌手法抵抗无敌手法。错马时毫无半点破绽,交蹬间不见一丝露处。俊义果然玉麒麟,宗望真如逆鳞龙。 两人打了七十合之上,一时间难分胜负。就在此时,只见宋江军中一员猛将形如猛虎,冲入金军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众人看时,此人正是行者武松,他手中掣两把戒刀犹如闪电,多少牙将来赶,都死在刀下。完颜阇母见了,舞金枪来斗。两个人,一匹马,就在尘埃里交手。但见: 这个是杀人如麻武行者,那个是征战万千副都统。这个是打虎英雄武二郎,那个是金国名将完颜氏。这个武松掣双刀,砍瓜切菜一般手段;那个阇母横金枪,戳云刺雨一般能耐。这个双戒刀锋利无比,那个沁金枪重量非常。这个拽开鸳鸯步,那个扯合马头缰。一来一往,枪头挑飞金箍;一去一回,刀剑划破鳞甲。 两个斗了二十余合,武松觑见完颜阇母那马前腿露处,一刀一条全躲了。完颜阇母胯下马失前蹄,登时跌翻了。武松正要赶上来,左右仆虺、蒙刮二将忙来救应。蒙刮在前提刀来砍武松,武松顺势一躲,却不堤防后面仆虺的枪,左肋早着。武松吃痛,却不胆怯,心下大怒,就来以一敌三。四个人斗得正欢,又有解珍、解宝兄弟见两个见武松苦战,横钢叉大步流星来助。完颜阇母见了,回身便走。武松正要大步去追,却被仆虺、蒙刮二人遮拦住。解珍、解宝分开仆虺、蒙刮二人,谓武松道:“这里我兄弟抵住,二郎勿忧。”武松闻言,瞥了四人,去追完颜阇母。 再说张清、花荣两员将领,手舞长枪,正抵住耶律余睹。就见那耶律余睹手搦两把大锤,分别来抵。张清力不敌他,手中长枪被一锤震落。张清大惊,回马便走。花荣见状,忙来抵住,两个斗了十余合,花荣亦不能力敌,望刺斜便走。耶律余睹见状,教黑罕、会兰两员副将分别去追。黑罕先一步出马去追张清,那里张清看的仔细,捏一颗石子在手,轻舒猿臂,回头便打。黑罕听得风声,却不见箭失,只见石子飞来,忙来遮挡,却遮蔽不及,正中面部,打的黑罕鼻歪眼斜。黑罕大惊,不敢追逐,回马便走。正走只时,却见刺斜那边会兰胸前连中三箭,倒在血泊里。这正是花荣的手段。黑罕看了更怕,不敢起身,抱鞍低头而走。 耶律余睹见了,暗赞道:“好手艺!”就把双锤挂住,抽弓搭箭,先来射张清。张清见得清楚,也把石子打出,箭矢石子对空而撞。却不提防他使个连珠,打掉第一个,又来第二个。只是第二个略偏一些,只在耶律余睹耳根擦过。耶律余睹见状,策马便走。张清回身来追,又出几颗石子。耶律余睹看得真切,抬手便抓,正抓住两颗,喊声道:“还给你!”当下把两颗石子扔回去。张清见状,使个镫里藏身躲了,便不敢再追。边花荣看二人斗得正酣,就刺斜里放冷箭来。耶律余睹只顾提防张清,哪里顾得花荣的箭?就胸口早着,咬牙忍着,抱鞍而走。四下里天罡地煞,纷纷围拢而来,一个个都在乱阵里杀得痛快,不必絮繁。 再说完颜宗望此时已与卢俊义斗了一百合之上,完颜宗望已然力怯,又见左右败走,不敢匹敌,回马便走。宋江见了,恐走了金国主帅,发声喊,引大军赶杀过去。完颜宗望见状,不敢从南门入城,便分军左右东西二门入城。宋江见状,又教凌振放炮,直把城墙上炸个豁口出来,又教汤隆、李云、陶宗旺三个把打造好的飞爪、云梯、冲车等物运到前排,一鼓作气就来攻城。城头上守军看得真切,见自家元帅兵败如山倒,又听炮响,震得肝胆俱裂,不敢守备,正要逃命。这时完颜宗望正入城里来,见这般景象,便教完颜阇母守西门,耶律余睹守东门,刘彦宗守北门,自守南门要紧处。完颜宗望上得城门,在女墙边见了,就来指挥左右守军,滚木礌石,灰瓶箭矢,入雨水般乱将下来,许多云梯上兄弟被砸伤。 那边宋江见状,便下令道:“且分批次攻城,务必进退有序。”戴宗忙来前排传令,王英、扈三娘整顿军纪,就按军令,分批次攻城。宋江鞭梢一展,一批批先登死士率先攻城。宋江勒马,上高阜处看望,只见完颜宗望在城头指挥。宋江先攻东墙,完颜宗望便把号旗望东指,守军向东来抵御。宋江又打西墙,完颜宗望号旗便望西指,守军又向西来守御。两军正从上午战到未牌时分。金军能战者寥寥无几,当下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立在城墙之上。那书生环顾四周,谓完颜宗望道:“将军休慌,且看小可法术如何?”说来,用手望西北乾天一抓,登时天光大暗。众人大惊,看不见手脚方向,宋军跌落云梯,自相踩踏,死伤许多。宋江见状,疑虑道:“此法却与金圣叹那贼相似?”就来破法,三下五除二便就解决。 城下却有燕青机敏,一眼望见城上书生,便使得正是金圣叹,当下喝道:“方腊余孽,却投金贼!”那书生闻言,笑道:“如今我投效金朝,正要灭你梁山贼寇,再看我手段!”左手就来掐诀,右手望正西坎位一抓,城上登时落下水来,宛如瀑布一般,就把宋军冲散。宋江见状大惊,忙教樊瑞前来斗法。樊瑞得令,即来念动咒语,踏罡步斗,掣那把玄天混元剑,喊声:“疾!”那剑直劈向金圣叹去。那金圣叹正在城上施法,听得空中响动之时,早躲闪不及,被一剑刺中肚脐,惨叫一声,从城墙上跌落下来。燕青眼疾手快,赶上前来,见金圣叹尚未断气,一枪直戳咽喉。金圣叹当即毙命。有诗叹道: 放火杀人非好汉,投金为虐是英雄? 评名圣叹如何叹,身死魂难解罪笼。 罪下酆都阳历害,轮回造孽饮阴风。 人间失格转驴狗,辘辘饥肠九世梦。 金兵见金圣叹落败,士气大挫。宋江趁机率领大军攻城,金兵抵挡不住,纷纷败退。完颜宗无奈,只得引众人从北门走了。因此宋军顺利攻破城池,都入城来。府衙以内,先寻了一遭,不见徐宁身影,有投降金军道:“一伙汉军见势不妙,早带徐宁走了。”宋江听闻,连连叹气,只得教孔明孔亮、蔡福蔡庆清点人马。四人回来报说:“有六个头领伤势较重,焦挺、鲍旭被灰瓶砸伤;薛永、穆春被箭矢所伤;郑天寿、王定六被滚木压伤。其余头领各有损伤。”宋江闻言,忙教王英、扈三娘二人引这六人去安道全处医治。 宋江又吩咐众将收拾城中粮草,救治伤员。又差白胜去打听金兵与徐宁消息。只见白胜来报道:“金军已经退守定州,俺去西关门城上看时,徐宁将军正于城外受辱,骂不绝口。”宋江见报,又怒又气,拍案道:“怎容金贼辱我兄弟?”当下又要引兵杀去。左右吴用劝道:“哥哥少歇,如今一日夜不曾歇息,众弟兄连战连捷,方才夺下城池,再去攻城,岂不是强弩之末?”宋江道:“兄弟正在受辱,怎能坐以待毙?”当下卢俊义道:“哥哥定要去的,不妨挑几个精兵强将,先去试探一二也好。”宋江认理,当下点了朱仝、雷横、吕方、郭盛四个,引一千余军马,径望定州城来。 一路无话,来至在定州城下,果见徐宁在彼。早有完颜宗望在城头看着。宋江见状大怒,骂道:“无耻之人,怎敢辱没我兄弟!”完颜宗望见城下军马,便令弓弩手放箭。宋江令军士用盾牌挡住,亲自来到城下,高声喊道:“徐宁兄弟,我来也!”徐宁闻听,精神一振,叫道:“公明哥哥莫急,小弟无事!”完颜宗望在城上见此情景,哈哈大笑道:“宋江,你若有种,便来攻城救你兄弟回去!”宋江闻言,咬牙切齿,正要下令攻城。朱仝、雷横两个连忙劝阻宋江,说道:“兄长,切勿冲动!金兵势大,还需从长计议。”徐宁亦在劝退,宋江只得退兵三十里安营扎寨,又请卢俊义整顿兵马到此。 不出三日,卢俊义整备军马到了寨扎,宋江道:“这几日每每心系徐宁安危,如今大军整备得当,当一举荡平金贼。”正说之间,就见时迁飞马来报说:“昨夜金军得知我大军到此,连夜收拾人马退回辽地去了。”时迁说了此事,又支支吾吾,不言不语。宋江问道:“徐宁将军如何?”时迁被问,当即哭道:“当夜完颜宗望就把徐宁将军碎刮,又把竹竿挑起头来示众,至今挂在城墙上。”宋江闻听,喊声:“啊也!”昏死过去。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扶住,掐人中,灌热汤,好一番折腾,宋江这才悠悠转醒,登时放声大哭道:“我不杀这厮,誓不为人!”吴用劝道:“兄长节哀,保重身体要紧。”卢俊义道:“那完颜宗望好生狠毒,此仇不报,我辈颜面何存!”宋江一抹眼泪,站起身来,传令道:“全军缟素,先取下定州,收殓徐宁尸身,好生安葬。再寻机会攻打金国,为徐宁兄弟报仇雪恨!”众将齐声应诺,一时间群情激愤,斗志昂扬。正是:谁为牛马谁为人,谁为神仙谁为鬼?不知梁山军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吕方郭盛大战易州 完颜挞懒力敌二将 诗曰: 好汉徐宁金枪手,英雄本色可成珠。 群星自此失天佑,以后梁山魄不孤。 话说宋江一行来入得定州城池,就见一派荒芜景象,家家户户门窗不全,路边街巷尽是尸骸。宋江看了,心中哀叹,一面遣人摘下徐宁尸身,一面擢人询问备细,乐和问了回来道:“金军心知不敌我军,当夜打砸抢烧,掳掠金银人众,带不走的,放火砸烂都不愿留下一点,致使本城百姓粮草皆无。”宋江听罢,气得睚眦欲裂,钢牙咬碎,恨恨地道:“此獠不除,天理难容!”当下便捐军中粮食,赈济百姓。又吩咐神医安道全全力救治受伤民众。当下裴宣又道:“军中粮草赍散百姓,如何进军?”吴用道:“再往北去便是辽地,眼见之计当先与柴进、李应处说了,教二人筹集粮草,稳固南方,再做商议。”众将领得令,就来扶危济困。待百姓安顿得当,这才教人把徐宁尸身安葬,先让樊瑞算一块好地,又教萧让写一篇好文,金大坚篆刻一块好碑。众好汉都来送别。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猪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享祭徐宁英魂。有一首《破字令》叹道: 猛将金枪手。十万岁、钩镰无锈。从来坚甲配兜鍪,总精神抖擞。 排为八骠梁山守。祝招安、醉来敲缶。斗征且战,如今魄去,姓名长久。 却说宋江祭拜已了,教麾下探马四散探寻消息。届时回来都说:“金军退回金朝中都大兴府,保州、安肃军两处已无金兵。”宋江来问如何,吴用道:“可先遣一军收复二地,后遣戴宗望西路太原府处问过战事,再遣白胜望柴进处吩咐粮草,待三处消息都全,再做商议不迟。”宋江深感吴用所言即是,便差秦明、董平领一军先行收复保州、安肃军两地,又差戴宗前往太原府打探军情,再遣白胜快马加鞭赶往柴进处筹集粮草。安排已定,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先说秦明、董平二人引军顺利收复失地,正在安肃军安营扎寨。秦明和董平商议道:“如今大城已复,周边乡镇尚不知安宁,当赍散天恩浩荡,收拢人心才是。”当下商议定了,由秦明带领一半兵马守城,董平则率领另一半兵马前去收复附近乡镇。不日,董平带军回城,说了捷报:“周遭并无金军,百姓一心归宋,所到之处,皆顺心迎接,因此兵不血刃,一日便回。”秦明闻言大喜。二人就在城中安顿吃喝,不在话下。 再说白胜得了军令,骑一匹快马,一路来至后军。此时柴进、李应两人携大军都到真定府安顿。忽闻白胜到此,忙请入来。白胜施礼,说了来因。柴进叹道:“这一路上,周遭粮草皆被金军掳掠,京城粮草亦未到达,宋元帅又催促运粮,如何得了?”李应在旁道:“小可有一计策,可解粮草之危。”柴进喜道:“何计?快快说来!”李应道:“此地往北便是辽国易州,我等可差人与海滨王交易,便得粮草,再偷运回来。”白胜道:“此计虽好,只是易州距此甚远,一来一回,恐怕时间不够。”柴进道:“不妨,可与公明哥哥说了便是。”于是三人商议定了,李应引杜兴、杜迁、宋万、张青、孙二娘四个头领,并白胜一同回宋公明处报说备细。柴进便引剩余人马催促粮草不提。 且说李应到宋江处说了备细,宋江道:“正是此理,我等与海滨王商议,一来可以取得粮草,二来可举‘回复辽国’之正义,如此在金辽人,自然来投。”众人皆赞,便遣李应、乐和为使,引杜兴、宋清、杜迁、宋万、张青、孙二娘几人乔装打扮,又教吕方、郭盛二将引精明骑兵五千,分做两路护行。李应等得令,引众望易州去了。李应等人奔波数日,一路上风餐露宿,晓行夜住,终于来到易州城下。又与吕方、郭盛会合,李应道:“大军埋伏南门就近,若我等有不测的,就来接应。”二将得令,李应自引剩余头领分批次入城。众人在城里寻摸,来至王府表明来意。守城将领听闻后,立即将他们带入府中,引见给海滨王。 原来这海滨王不是别人,正是金朝加给辽国天祚帝耶律辉的封号。当时金将完颜娄室追擒天祚帝于应州,辽以此亡国。天祚帝被降封为海滨王,暂居于此。海滨王每每想要复国,自得了大宋出兵抗金,每日心内焦急,打探战果如何,后听宋江领军节节胜利,心下大喜。暗忖道:“宋江一军果然无敌之师。”正等消息,忽闻李应为使求见,喜上加喜,忙来迎接。李应就把剩余人等安排客房,只带了乐和入内。当下见了海滨王,二人便来行礼。海滨王快叫:“请坐。”二人坐罢,又上瓜果茶点等物,二人吃了些许。海滨王问道:“可是宋元帅有何军令,教二位英雄到此?”乐和道:“不知能否请殿下屏退左右。”滨海王道:“无需这般小心,你等来见俺,完颜杲早该得知,事不宜迟,若有所托,速速道来,我好准备则个。”乐和就把粮草并复辽国一事说了。滨海王大喜过望,就来答应,并派人准备粮草。李应一行人心中欢喜,急忙道谢。当时滨海王问道:“只是一城粮草如何救应全军?”李应道:“只解一时燃眉之急便好。”滨海王道:“不知小王能否随将军走了?”李应疑虑,不知如何是好。乐和道:“救应回去,正好师出有名。”李应认理,便救护滨海王等人启程,却有小校来报:“金兵已把易州城围住。”众人大惊。滨海王急切道:“不可多待,当下便走。”李应当机立断,便道:“且分两路,宋清、杜迁、宋万去粮草库接应,然后都往南门去!”当下王府许多亲信都来引路,便分两路。一路上金军但有阻挡,李应一人当先,身后张青、孙二娘都来厮杀。杜兴、乐和护着海滨王紧随,都杀出南门。 却说城外吕方、郭盛见金军来围城,心下急切,吕方惊道:“若城门紧闭,李将军如何出来?”郭盛道:“贤兄且去占住城门,小弟引军去抵住金军,如何?”吕方认理,当下两个将军就把大军干杀出来,郭盛就把城外金军抵住。吕方瞅准守门的将领,一戟槊死,就引大军抵住城门。两个将军就在城外大闹起来。正迎着李应等人出门,李应道:“粮草尚在后面,吕将军且去接应。”吕方得令,引军入城去了。行至半途,正遇着宋清等人,就来搬运粮草,再回南门。城中大半都是辽国降兵,见滨海王这般,都来投效。不一时,汇聚二千余人,一发都杀出城来,城外金军见此情景,哪敢抵敌?纷纷四散而逃。 且说李应护着滨海王,一路冲杀,行不多时,看后方尘头大起,却是宋清等人引着粮草、辽兵到了。李应大喜,连忙上前接应。两下合兵一处,继续前行。众人正行间,忽然听到一阵喊杀声传来,却是金军追了上来。李应回首一看,只见金兵如潮水般涌来,人数众多,气势汹汹。他心知不妙,喝道:“你等且护滨海王与粮草回去,我自留下来断后。”吕方、郭盛见状便道:“宋元帅教我二人护人等周全,怎能不尽其职?”便决意留下。于是三人引四千宋军留着。剩余一千宋军并许多辽兵交付乐和、杜兴打理,往南去了。李应就把宋军一字排开,摆一个阵势,拦着宋军。三人望去,金军中打两面认军旗,一面上书:“六部路都统制完颜挞懒”,旗下为首一员将领,好生威风。但见: 戴一顶黄金凤翅盔,穿一副黄金锁子甲,系一条黄金扭丝绦,踏一双黄金战靴,搦一对黄金南瓜锤,骑一匹黄金肥膘马。金光映日,熠熠生辉。 另一面上书:“六部路副都统完颜斜也”,旗下一员大将,果然雄壮。但见: 戴一顶白银软兜鍪,穿一副白银明光铠,系一条白银卷锁条,踏一双白银平靴,搦一对白银短把戟,骑一匹白银瘦健马。银光照月,熠熠生辉。 当下两个金将见状,也把人马排开。当下完颜挞懒出马道:“兀那厮南蛮子,把滨海王还来便罢,否则人畜不留!”李应道:“蛮子唤谁,却来我枪下寻死?”完颜挞懒闻言大怒,舞双锤来打。吕方见状,挥方天画戟纵马赶上。正是酣战好斗,但见: 画戟横飞,金锤乱舞。红鬃马摇头如火焰,黄骠马摆尾似锦花。一边是红衣小将,一边是金甲高士。两个争战,利器隔开钝器;一对斗旋,钝器打退利器。来去之间无胜负,往回之时论输赢。 两个斗了十余合,吕方力怯,只得忙与架拦遮挡。郭盛见状,亦挥方天画戟来助阵。完颜挞懒也不惧他,三个就这垓心搅斗。又是好斗,但见: 一对画戟,舞动如月如风如雨;一双巨锤,挥洒似日似星似晨。一把戟抵住一柄锤,一柄锤搅翻一把戟。左右摇摆,白刃成牙不相饶;上下分定,金瓜圆滚更厮杀。 看看三人又斗了二十余合,吕方、郭盛渐渐不敌,只得卖个破绽,回马走了。完颜挞懒纵马便追,李应见状忙来拦着。又斗七八合,李应深感完颜挞懒力大,不意缠斗,回马便走。乜斜见完颜挞懒赶上,抽飞刀便掷。完颜挞懒不曾提防,左肩早着,登时吃痛,回马便走。李应见中了,提枪回马来赶。左右吕方、郭盛见状,引大军卷杀过来。完颜斜也见状,忙引军来抵住宋军,救下完颜挞懒,回马便走。李应引众虚追二三里地,便回马走了。 完颜斜也引挞懒回了易州城,当下收拾军马,又为挞懒包扎伤口。完颜挞懒叹道:“本以为做一出戏,不料这厮暗器伤人,下次遇见,必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完颜斜也却道:“不一定有下次了,说不准就死在军中了。”完颜挞懒道:“见得也是,一个个命不长了,还在那里浑不自知。”二人说了都笑。 且说李应引军带粮回来,宋江出城相迎,李应又来引荐滨海王。滨海王行李道:“宋元帅别来无恙。”宋江回礼道:“我与殿下不曾会面,何谓‘别来无恙’之言?”滨海王道:“当年元帅为先锋之时,攻我辽国,我已高官厚禄请元帅来朝,只是不见后果,如今我辽国已亡,闻李应将军所言,是元帅在宋朝皇帝面前为我辽国直言,深表感谢。”宋江道:“居功至伟,不敢独贪,当朝许多忠臣良将都如此说,宋某不过其中之一而已。”两个相谈甚欢,引入城中再叙。看看天色已晚,李应道:“如今一城粮草大半在此,可供给三军十日之上,我等再去与朝廷催粮,十日后必然到此。”宋江道:“贤弟辛苦,今日暂歇,明日再回不迟。”当晚,宋江设宴招待滨海王及李应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有醉意。宋江谓滨海王说道:“如今金国屡犯我大宋边境,不知殿下有何看法?”滨海王当即明白,答道:“金国狼子野心,先灭我大辽,后觊觎大宋。小王愿投效大宋,召集辽国旧部,齐力抗金。”宋江点头称是,心中却暗自思量:“这滨海王果然见识不短。”于是说道:“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当齐心协力,共抗金兵。见今先请住在营中,明日我遣人送殿下至东京汴梁,与我主陛下商议此后备细,兀望见责。”滨海王听弦知声,要以己为质,左右辽军旧部,当下也无他法,又是救命之恩,便欣然答应。当下两欢散了。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宋江遣宋清、孔明、孔亮三个引滨海王回东京,与陛下商议后事,又来送走李应众人。又三五日,军中忽逢大疫,军中医士不知来源,宋江忙请安道全到此视探。安道全于全军上下看了个遍,才来宋江面前禀报道:“兄长,我看此病不是瘟疫,却有蹊跷。”宋江忙来闻讯备细。安道全说出一句话来。正是:宋军大胜收复北境,金人不敌却用阴谋。不知安道全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安道全解惑治病 张令徽中计被俘 诗曰: 肉也分五花三层,人也分三六九等。 峰也分三山五岳,但依旧不见穹顶。 话说安道全当时说道:“恐是军粮有不妥之处。”宋江大惊,忙引众人都到粮仓看视,当下有燕青、宋清、穆春、焦挺四个头领管理粮草,见宋江引安道全并几个兄弟到此,当即来迎。宋江教打开粮仓,见三个房子,就见左一带屋里都是肉食,外有围栏,内圈养着活猪、活羊、活牛、活鸡等物;右一带屋里都是粮草,有粟子、黄粱、尖米、粉面等物;后面一带屋里都是各种油脂、瓜果、鲜蔬。放眼望去,琳琅满目。宋清道:“哥哥如何到此?”宋江道:“近日军中许多将士大病,特请安神医到此看视。”于是就请安道全看了。当下安道全先把米面看的仔细,看毕,谓宋江道:“禀元帅,小可见军中粮草并无大碍,只是见几处啃食痕迹,应是老鼠所为。”宋江听后眉头紧皱,宋清建议道:“可派士兵守夜,可防鼠患。”宋江点头应允,立刻安排下去。安道全又去看了油蔬,仔细看过,便抬手抽出两条叶子,谓宋江道:“病根在此。”宋江等都围上来看。宋清不解,问道:“看似新鲜,有何不妥?”安道全道:“并非新鲜与否,此物名唤狼毒,又叫断肠草,人食过量则可使肠胃寸断而亡。”众人闻言大惊,宋江思来想去,这正是从易州得来的粮草。宋清惊道:“莫非滨海王有意为之,毒害我等?”燕青抢道:“若是如此,早晚发现,岂不是自身难保?”宋江思虑再三,想得明白,恨得咬牙切齿,怒道:“定杀那该天杀的金贼,使了这种手段,却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当即请安道全引本营随军医士摘点粮草,务必清除干净。安道全得令,又道:“至于禽畜,可请皇甫医士看顾,以防万一。”宋江认理,又请皇甫端来看视牛羊等物。皇甫端看视一遭,并无大碍,因此不在话下。 再说安道全摘除粮中断肠草,又来熬炖药粥,调理众将士身体,不出一旬日,众将士一个个生龙活虎。是日,宋江正与众人在城中议事,忽闻报说:“戴宗探得西路军消息回来。”宋江便请入内,戴宗风尘仆仆,就来施礼。宋江问道:“不知西路如何?”又教坐下说话。戴宗便坐下答道:“小可看过一遭,遇见孙琪将军,写了书信回来报说。”就把书信呈上。宋江展信看了。 却说当时大宋朝廷挂孙琪为主将,冷恭、贺从龙、唐猛、唐斌为副将,徐槐、祖士远为军师,其余为偏将。自孟州道起,连克泽州、隆德府、威胜军三地,直逼太原府。此时节,郭药师正守把代州。当下有探马来报郭药师知道:“金军都元帅完颜杲遣完颜宗翰为先锋,不日兵临城下。”郭药师大惊,教麾下将佐都来议事。众将到齐,郭药师说了当今形势,并道:“如今金军势大,朝廷兵马尚未到此,我等人马不足,不知如何退敌?”左右一员将领道:“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众人闻声看时,却是这个人。这人名唤张令徽,正是郭药师麾下一员大将。张令徽平生最善先锋,从前每每抵寇都有猛将之姿。如今金兵入境,见自家统将这般言语,当下不忿,就来说道:“他那里千里迢迢而来,我这里以逸待劳,又合地利,怎不敌他?末将愿请一支军马,先厮杀一阵,若末将败了,再论其它!”众人闻言,各有争论。又有儒将刘舜仁荐道:“将军容禀,张将军所言虽有道理,只是我兵马不足两万,敌军号称七十万之众,如今探马报得,完颜杲分东西两路而来,我处抵敌西路,尚有八万余军马,怎能抵敌?不如死守代州,待大军到此,再思反击如何?”郭药师听罢,左右不定。张令徽急道:“将军,若是坐等援兵,只怕代州百姓将生灵涂炭,怎任之!”刘舜仁忙道:“张将军莫急,我此言并非怯战,只是求稳。”郭药师心中暗想:“张令徽勇猛过人,若派他出战或许能挫伤金兵锐气。”于是说道:“张将军忠勇可嘉,本将便给你五千精兵,两千土兵,出城迎敌。切记不可轻敌冒进!”张令徽领命而去。 却说张令徽得令,点兵点将,整军出马。刘舜仁、甄五臣等将领都来相送。将出城外,忽见西北方狂风大作,吹得认军旗猎猎作响,不一刻,那认军旗拦腰折断。众人见了,尽皆失色。那甄五臣能文能武,见了此景,当下就来谏道:“此乃不祥之兆,将军可改日出军。”刘舜仁再劝道:“兄弟方才出军,风吹折认旗,于军不利。不若停待几时,却去和那厮理会,未为晚矣。”张令徽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初冬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刘舜仁等哪里违拗得住。张令徽引兵北上去了。 且说张令徽领着七千大军来到应州,早有探马道说:“将军兵抵山阴,将要渡河。”张令徽闻言,就来河阴相近,河边下了寨栅。次日,先引众牙将上马去看河边。众多将士立马看时,果然这山河之阴是个险隘去处。但见: 周回一遭野水,四围三面高山。堑边河港似蛇盘,濠下柳林如雨密。凭高远望绿阴浓,不见人家;附近潜窥青影乱,深藏寨栅。烈国将军,出来的勇似金刚;北地金人,生下的便如鬼子。牛马能驮重物,猪羊惯长肥膘。果然是严阵以待,端的尽人强马壮。交锋尽是须眉将,上阵皆为老少兵。 张令徽与众牙将正看之间,只见一侧松林中飞出一彪人马来,约有七八百人。当先一个金将,戴熟铜盔,披连环甲,使一杆泼风刀,骑着匹冲阵马,乃是金太祖女婿蒲察石家奴。高声喝道:“你等蛮子不在城中等死,却来俺这里窥探。我正要来拿你人头请功,原来天赐其便!如何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张令徽闻言大怒,正要出马,回头一观,早有一将出马去战石家奴。那人是本部麾下一员牙将,名唤赵权。两个交马,斗了二十余合,赵权胆怯。赵权料到斗石家奴不过,掣枪回马,便往本阵中走。张令徽放马来追。张令徽又要出马,却见左右一个牙将出来,这人名唤王旦,正是赵权好友,就来相助赵权,来与石家奴斗在一处。赵权见状,回马提枪来助王旦。石家奴见二人都来,不敢抵敌,回马望松林奔走。二将猛追入去,多时不见回来。张令徽正疑,又派两个牙将并五百人去,不一时,也不见人回。张令徽心下一惊,心知不妙,忙差人再探。不多时,探子回报,那两队军马已尽数折于林中。张令徽又惊又怒,亲自率全军前去接应。 只说众人行至林间,只闻喊杀声四起,金军伏兵尽出。一时间,箭如雨下,宋军死伤惨重。张令徽挥舞长枪,奋力杀敌,但无奈金军人数众多,终是寡不敌众。眼看局势愈发危急,张令徽心中暗叹:“莫非吾军今日要命丧于此?”正思忖间,忽见一青年引许多民众抵敌金兵,那青年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张令徽定睛观瞧,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张令徽大喜,急呼:“来者何人?速来救我!”那青年闻声望来,亦驱马而至,拱手道:“在下陆川,本地人士,听闻将军到此,特来投军报国!”张令徽闻言,便道:“来的正好,随本将杀敌!”当下重整旗鼓,杀散林中金军。那里石家奴见有援兵,不敢抵敌,沿河往东便走。张令徽大振军心,驱马引军卷杀,直追出三十里远近,见石家奴入应州城里去了,自在城下骂阵。不多时,看看正是午后时分,空中彤云密布,似要下雪。陆川进言道:“北地雪紧,不宜动兵。将军可先退军,再作商议。”张令徽深感救命之恩,便从之,引兵都回河阴。 回军途中,大雪便就纷纷扬扬下来,不一时,天地间一片洁白,独留下一片人马脚印。待回到河阴寨内,张令徽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备细。当下有陆川献计道:“金军狡诈,不可盲目进攻。可先派探子混入应州城,打探敌军虚实,最好里应外合,一举破城。”张令徽闻言颔首,问道:“不知谁去最好?”陆川毛遂自荐道:“我手下都是本地村民,路径最熟,小人去最得当。”张令徽当即认定。因此只待雪停,看看三五日无话。是日雪停,张令徽便遣陆川入城,夜里举火为号,赚开城门。陆川领命,就引手下去了。张令徽也引大军伐木做起浮桥,假意渡河望北进军。当夜又把浮桥收拢,东行至应州,又放下浮桥渡河而来。 张令徽来至城下,就见城门大开,城上火把闪烁。心道:“陆川计成。”便引大军进城。刚入城里,忽闻四周喊杀声响动。张令徽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听得四边城墙上,一齐鼓响锣鸣。正是慌不择路,众军各自逃生。张令徽连忙回马时,只剩得数骑马军跟着。转出城门,又听得脑后一声炮响,四下里挠钩齐出,把周遭牙将拖下雕鞍,夺了刀马,卸去衣甲,前推后拥,拿投城里去。当下又有石家奴、完颜娄室自引一支军马截住张令徽剩余人马,回头厮杀。月光之下,遥见完颜娄室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团团乌云盔,身穿团团乌云铠,腰系团团乌云带,脚踏团团乌云靴,胯下团团乌云马,马披团团乌云甲,甲上团团乌云鞍,鞍旁团团乌云锤。正是玄武出世,好赛张飞再生。 完颜娄室大喝道:“你手下许多军马中计被擒,你这独木难支,何不下马受缚!”张令徽大怒,直取完颜娄室。二马相交,斗无数合,石家奴挺军械助战。张令徽势力不加,回马便走。肋后又撞出一将,正是陆川。张令徽见了仇人,分外眼红,正要来厮杀。那陆川不来争斗,就把挠钩套索撒来,张令徽左闪右躲,虽未中套,正是胯下马腿早着,就把马蹄绊倒。步军向前一齐捉住,解投入城。此时东方渐明,应州府衙上分开坐次,为首正是完颜宗翰,次一个是完颜希尹,左右蒲察石家奴、完颜娄室等将领纷纷坐定。 却说那完颜希尹知足多谋,与汉人和善,曾参本金朝改制,惯施仁政,收纳汉人。金军南下时,众将争取府库珍异财物,他则先收宋朝图籍,又授读儒家经典,后创制女真大字,居功至伟,此时后话,不必絮繁。 如今早把张令徽投解来。完颜希尹见了,摇步下堂,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把张令徽扶在一旁椅上,就来行礼说道:“将军威名,北地尽知,如今万不得已,用诡计擒下将军,实属我元帅爱将心切。”张令徽连忙答礼,闭口无言,手足无措。陆川亦向前来伏罪道:“小可既蒙将令,不敢不依,万望将军免恕虚诳之罪。”张令徽看了一般头领,便道:“如今被俘,有何说头?愿早赐一死!”完颜希尹道:“何故发此言?将军倘蒙不弃,投效我大金国,高官任做,大马任骑,厚禄任取。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本处。”张令徽闻言,又道:“不知可取我军器来?”众人听罢,正要做势,完颜希尹笑道:“这有何难,来人,且取张将军军器!”当下张令徽手持军械,思忖:“我本是要取器械杀他,他却如此对我,如何自处?也罢,投降便是。”便道:“人称完颜希尹知足多谋,话不虚传。今日我等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愿在帐下为一小卒,不知可否?”完颜宗翰、希尹二人大喜。当日一面设筵庆贺,一边使人招安逃窜败军,又得了五七千人马。其余各自四散。投降军内,有老幼者,随即给散银两,便放回家。都不在话下。 众人正饮宴间,完颜宗翰道:“只是郭药师一军,尚未全平,如之奈何?”完颜希尹道:“元帅不必忧心,小可自有措置。只过今晚,来日再起军兵,去打代州,必然成事。”张令徽闻言,便起身说出一番道理。正是:恶军行善是希尹,奈何药师亦辽人。不知张令徽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郭药师投靠大金国 种师道赶路太原府 诗曰: 金兵入境宋难安,掳掠边庭将胆寒。 劣地蛮夷知汉语,人心所向尽悲欢。 神魂死灭归忠义,望北而降也做官。 从此药师为国姓,颠兵倒刃转坤乾。 话说张令徽谓完颜宗翰、完颜希尹二人道:“小将无可报答不杀之罪、爱我之恩,当有一言禀知。”完颜宗翰大喜,来问何言。张令徽道:“郭药师并麾下许多将佐皆是辽人,本不服大宋,奈何国破家亡,才投靠宋朝,如今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自然来投。”完颜希尹深以为然,便来认同。次日早晨传令,就教张令徽回去,先礼后兵。其余人马等得了回信,再发兵不迟。 张令徽得了将令,单人独骑来至在代州城下。郭药师闻听金兵遣使前来,心中狐疑不定,只教唤进帐中相见。张令徽入得帐内,拜见已毕。郭药师见状,便道:“胡闹,我前日听败逃军士之言,你中金人之计被擒,如何做了金人使者到此?”张令徽道:“郭将军有所不知,那完颜希尹广施仁政,接纳辽、宋之人,如今金朝邦国大兴,宋朝气数已尽,不若随小将投效大金,也好换得高官厚禄。”郭药师听罢,低头不语,似在沉思。张令徽见状,又道:“将军当初投靠大宋,无非为保身立命。想当年张觉之事历历在目,怎不思量?”郭药师依旧不言不语,张令徽再三道:“若将军此时归顺大金,必得重用,岂不胜于在宋朝寄人篱下?”郭药师这才心动,却仍有顾虑,乃问:“我若降金,部下将士如何安置?”张令徽道:“完颜元帅早有安排,只要将军肯降,一切待遇更甚。”郭药师终于下定决心,约定三日后率军投降。张令徽喜不自禁,回报金军。完颜宗翰闻报,哈哈大笑,又赞完颜希尹高瞻远瞩。如此金国整点军马,只待三日后受降郭药师部众。 却说郭药师送走张令徽,才与众将商议,郭药师说罢投金一事,却有一人出列道:“大宋待我等不薄,如何做那背信弃义之徒,却不怕天下人耻笑?”众人看时,只见一个老将挺立在彼,此人姓史名抗,祖籍济源人。宣和年间,屡立功绩,后任代州沿边安抚副使。当下史抗道:“我闻朝廷已然发兵,数月便达,我等只需死守代州,援兵到时,便是大功一件,如何关键时刻却要投降?”左右又有一人出列,此人名唤李嗣本,乃本州人士,引武艺出众,提拔守将之职。李嗣本道:“我军人马不足两万,周边州郡皆被攻下,只我一军独守,你口中所言朝廷援兵更不知何日抵达,如何守得住?”又有一将出列,此人名唤辛渐,本是张令徽好友,也是敢于先锋之猛将。辛渐怒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哪怕没有援军,如何又去投降?”又有一将道:“你那贤兄张令徽已然投靠大金,你等既是兄弟,当随贤兄才是。”辛渐望去,此人义胜军指挥使甄五臣。辛渐听了甄五臣言语,怒火三丈高,双目猩红染。当即抽剑,割袍断义道:“若我再遇此人,必将他形同此袍!”刘舜仁等见状,都不敢搭话。一时间厅上列出两拨人,一拨愿投金国,一拨誓死不降。郭药师左右为难,只得散了众人,再作商议。 当日夜里,史抗回到家中,唤来了他两个虎子,兄长名唤史稽古、次子名唤史稽哲。史抗就把白日间言语说了一番。见二子不语,又道:“我从前便有言在先:‘雁门乃我国第一道大关,应择忠臣良将戍守,以便防患于未然。再可骚扰异国,一来可以练兵,二来不任其肆意发展。只是朝廷不明,不听我说,到如今又能奈何?''我言语虽然恳切,满堂文武知我者几无。如今金国举大兵侵宋,眼见得周边土地尽失,援兵又不曾几见。当下之事态,我意殉国而死,你等亦莫要因小家而失大家。如能听从为父言语,可舍小家而为大家也。”两个虎子闻言,尽皆泣声说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我等儿女当尽忠尽孝。”言毕三人自去结果家人。 当下三人行事已了,正要自裁,忽听小厮来报:“辛渐前来拜访。”史抗闻言,只得暂缓行事,便请入内。辛渐入内,见了史抗父子三人,一身鲜血,来问道:“怎地如此?”史抗就把备细说了,又道:“老夫深怕妻子受辱,死后做了不白之鬼,便请家人就义,见今正要自裁。”辛渐闻言,崇敬不已,当即拜倒道:“老将军在上,容小将一拜。”史抗忙来搀扶,便道:“起来说话。”辛渐道:“既然老将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何不纠集军队,去杀金贼,却在这里无名而死?”史抗闻言大悟,忙问道:“军队何来?”辛渐道:“小将已然纠结两三千誓死不降的军士,如今要出城去,因白日见将军言语,特来相请。”史抗闻言,血气上涌,杀意更甚,当即同意。 辛渐便与史抗和史稽古、史稽哲几个带领三千将士,趁着夜色出城。此时节,蒲察石家奴引军前头扎寨,正妄想不战而胜,三日后纳降之事,因此防备松懈。史抗自当先锋,率领众人冲杀过去,如入无人之境。金兵被杀得丢盔卸甲,仓皇逃窜,蒲察石家奴引余者败军穿营而走。待蒲察石家奴回了本阵,与完颜宗翰说了备细。完颜宗翰听罢,大怒道:“宋人不讲信义,明面上投降,暗地里却来偷袭。”当下要进军掩杀攻城。完颜希尹劝道:“元帅不可意气用事,看看来军尚不足五千,想来并非郭药师之命,只挑选一员将领,引大军便可荡平,不必大动干戈攻城。”完颜宗翰认理,便命完颜娄室引大军一万,前去荡平这伙宋军。 却说完颜娄室引军南下,正遇见辛渐先锋,辛渐见了来军,大怒道:“兀那厮谁是头领,出来死在俺的剑下!”完颜娄室大怒,喝道:“无名小卒,安敢口出狂言!”舞锤便打。两个斗了十余合,辛渐剑快,完颜娄室招架不住,只得刺斜里去。辛渐杀得眼红,哪管许多,纵马来追。追不出多远,完颜娄室一身黑甲早裹在夜里,看不清身影。听得风声紧凑,辛渐只觉得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却被完颜娄室那锤击中,登时眼花缭乱,翻身落马。左右许多人马围住,辛渐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再看去,许多宋兵举火而来,为首正是史稽哲。当时冲入阵,救走辛渐。两人就在阵里厮杀。完颜娄室看的真切,左指右挥,就把二人包围。辛渐、史稽哲二人争斗多时,看周遭一千余人只剩五十余骑,完颜娄室忙止住厮杀,前来劝降:“你等已是穷途末路,何不投效我大金,做一世富贵?”辛渐、史稽哲二人笑道:“如今杀你许多人马,我等够本,只等你泉下相见,到时看谁胜负!”说了,五十余人,当即引颈自刎,无一人投降。完颜娄室深感其忠义,叫人收殓尸身,严禁辱没。 再说史抗和史稽古二人引兵赶到时,正见完颜娄室收殓尸身。史稽古大怒,要来抢回二人尸骨,口骂金贼:“还我弟弟命来!”完颜娄室见状,横锤赶上。两个斗了十余合,史稽古不敌,回马便走。史抗自横一杆铁槊来抵。只因那槊忒长,这锤太短,完颜娄室够不着史抗,也不敢抵敌,又使出那招,望刺斜走。史抗果然中计,放马来追。史抗追了不远,忽然完颜娄室回身一锤,正中史抗心窝。史抗大叫一声,吐血而亡。完颜娄室又驱兵掩杀过来。史稽古见势不妙,率领残部败走。完颜娄室乘胜追击,杀得宋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直追至河边,史稽古见走投无路,就把人马勒住,教众人下马,先把马匹打散,又教众人放矢,一连射死许多金兵,看箭矢已空,史稽古喝道:“我等皆是大宋臣子,不可教金人辱没,你等都随我投河,来世再做兄弟。”众将士闻言,一起发喊,不脱衣甲,投河去了。完颜娄室到时,见这般景象,又自感慨,便把史抗、辛渐、史稽哲三人尸首都运到河边,厚葬立碑。完颜娄室当时拜罢,自引兵回去了。有诗为证: 侠之大者为乡国,自古谁能忠孝得。 义烈满门疆域葬,后人皆尽识恩德! 此事传入郭药师处,众人都来哀叹,只是如此再无他言,余者都愿投降。因此话休絮繁,只说第三日,郭药师大开代州城门,与门外纳降,后亲迎完颜宗翰入城。完颜宗翰大喜,当即道:“将军深明大义,免去许多杀戮,正是辽、宋之人楷模,我自当禀明朝廷,为将军请赏。”郭药师便来道谢。不数日,金国郎主令郭药师为燕京留守、又赐国姓,便叫完颜药师。当下众人又来议论如何进军,完颜宗翰道:“如今代州已是囊中之物,当取忻州为上,后可直取太原!”完颜娄室道:“不知元帅让谁来领兵先锋?”完颜希尹道:“如今有药师在此,何愁我等不能前行?”完颜药师道:“末将不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教忻州守将归顺我大金。”众人甚喜,就叫完颜药师引本部人马南下,直驱忻州。 当时忻州知州名唤贺权,听得代州已失,郭药师又投靠金国,更是赐了国姓,心中早有归顺之意。金见金兵到此,也不多想,登时开门投降。因此完颜宗翰不一日便收复忻州。当下完颜宗翰不入城里,直引兵绕过城池,直捣太原门户石岭关。到关下看时,却见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完颜希尹亦用前计,教完颜药师说服宋军。守将义胜军统领耿守忠本欲死战,谁知手下多有愿降者,因此无奈,只为保留性命,不战而降。只因完颜药师一人投降,许多宋军见状,皆不敢死战,一路上降服许多将领。正是辽、宋之“楷模”也。 不出三日,金军连克两州,大军直逼太原府城下。此时节,种师道弃守西关,正快马加鞭,来驰援太原府。本阵里有文士李耸,精通六韬三略,也懂天文地理,便与种师道道:“相公明见,如今大军行路缓慢,又有义胜军统领崔忠三日一书,急求援军,我意可挑选精兵强将,健壮驽马,做一军先锋,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先到太原府,也好暂立军威,不教金军轻易攻城。”种师道认理,便叫李翼、折可与两员将领,分别点兵,凑集三千人马先行。李翼、折可与二将领命,不敢怠慢,引军先行。一路上风餐露宿,星夜奔驰,不知跑死多少匹马,无马者便自成一军,一路狂奔,翻山越岭都来。看看三五日里才到太原城下,见城头仍是大宋军旗,这才放心。李翼、折可与二人引军入得城来,却不见崔忠。便问守城军士:“怎不见崔忠将军?”那士卒道:“昨夜金军攻城,崔将军在城楼上指挥御敌,不慎中了流矢,跌落城外,被金人乱刀砍死。”言毕大哭。李翼、折可与二人感叹,一时无话,只得加固城防。 是夜,一伙军马将到城外,早有小校来报李翼、折可与二人说是:“朔州知州孙翊率援军到此。”折可与得报大喜,正要让其入城,却有李翼劝住道:“如今许多宋军投靠金国,不知此人是否已经投靠,若是来赚城池的,我等便要谨慎行事。”折可与闻言,乃认其理。当下二人上了城墙,见孙翊正在城门前,李翼就来使诈道:“兀那厮孙翊要瞒谁?我早知你的备细,已然投靠金贼,今日来此赚取城门,却当我等是三岁的孩童,这般好诓的?”孙翊闻言,不知所云,就到:“城上将军何出此言,我等怎地投靠金狗?将军这般说时,可辱了我的名声!”李翼见言辞恳切,有心放过,只是小心为上,又诈一次道:“你休装了,你与金国往来秘信,我等都搜刮到手,怎敢赖账?”孙翊道:“哪有甚书信往来,将军如何毁坏我的清白?既然将军不信,我便不入城去,只在城外守把!”李翼、折可与二人见了,便道:“也好,将军就在城外,到时正好抵敌金军。”于是就留孙翊一军于城外。又到三更时分,忽听得城外大乱。正是:药师投金,宋将望风而降;师道赶路,困守太原城墙。不知城外何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斗巷战李翼死不降 退金军刘赟最先锋 诗曰: 定军山顶愁云结,沔水奔流诉呜咽。 荒城一角枕褒斜,漠漠土花埋恨血。 武乡侯死已千年,留得孤忠照双烈。 健庵将军好身手,百战金川胆如斗。 生小伊凉将种奇,捐躯报国家何有。 累世从戒半死绥,主恩特奖忠良后。 踏残红雪返天山,马上驮回刀箭瘢。 万里羽书摧破贼,连番笳吹促平蛮。 军声到处戈先倒,王冉高徐如电扫。 散关月出栈云横,快马轻刀巢尽捣。 元戎驰奏动华銮,勇号先颁上将坛。 孔翠已沾仙露湛,铁衣犹裹阵云寒。 丈夫义气填胸腑,誓斩幺么靖降虏。 拔剑终须荡蚁城,当车那许撑螳斧。 谁知蓦地卷妖氛,豕突狼奔战血腥。 寇穷无路转难遏,野哭连村不忍听。 将军奋臂大呼起,男儿今得死所矣。 黄沙滩外日无光,生掷吾头御奸究。 弯弓立马马忽蹶,愤碧淋漓溅江水。 裨将桓桓记姓高,手挽征袍为公死。 诘朝援至扫榛荆,雨泣连营问结缨。 击贼睢阳魂不散,迎归先轸面如生。 五丈溪头停素旐,灵輀不发阴风袅。 九原合与葛侯邻,今古丹心塞苍昊。 阿兄匹马走边关,骂贼亦似常山颜。 鹡鸰原上分飞惨,豺虎丛中拔足难。 一样尺书题远志,曾无乐府唱刀环。 吁嗟乎!铜马军,赤眉贼,只为凌烟功臣壮颜色。 獍枭函首慰忠魂,四十年来无反侧。 双烈祠边夕照残,路人指点各心酸。 蜀山陇水名常在,莫怨军中少一韩。 话说太原府城外忽的乱响,早有小校来报李翼、折可与二人知道。二人上城墙看了,就见孙翊人马分作两拨,一波往北投金去了,一波就来敲门。李翼、折可与二人见状,亦恐有诈,便在门楼上问道:“你等因何事叫嚷。”当下许多牙将跪倒,一牙将哭道:“军中出了奸细,方才割下孙知州的头颅,引一伙军望北投诚去了。”李翼、折可与闻言,各自哀叹。折可与哭道:“心下多疑,却害了忠贤!”二人便叫打开城门,都来葬送孙翊尸身,便引军入城。次日,又有府州知州折可求、府州兵马使韩权、晋宁军守将罗称三人率援军赶到,李翼一一盘查,才放入来。又一日,金军兵临城下,见城楼上旗帜增多,就下命令,着完颜药师攻打北门,蒲察石家奴攻打西门,完颜娄室攻打东门。李翼沉着指挥,调配兵力防守各门。折可求、折可与守把北门,韩权守把西门,罗称守把东门,李翼自领一军,管理军纪、搬运滚木礌石等物。当时金军便用冲车、投石车、云梯等攻城,一时间攻势凶猛。城上守军奋力抵抗。 却说金军从早到晚,看看日落西山,依旧攻不下城池,只得退军十里安营扎寨。当夜完颜宗翰召集众将商议道:“宋军守备森严,已三五日不曾攻下,不知如何是好。”左右完颜药师谏言道:“城内有一对折家兄弟守把,我知其父折克行并其族人已被都元帅擒获,若请其父亲族人来此,他二人必投降我等。”完颜宗翰闻言大喜,忙遣石家奴带领百十来人快马加鞭赶往完颜杲本阵,去请折克行前来劝降其子。石家奴往返无话,完颜杲得知,便道:“此人正被擒我处,副元帅若用,取来便是。”于是石家奴当即请来折克行归完颜宗翰处。不三五日,甄五臣引着折克行并亲近族人来到阵前,大声呼喊折可求、折可与二人名字。两兄弟在城上听得呼喊,又见父亲及族人在彼,皆大惊失色。 折可与怒目而视,对着城下大喊:“吾受朝廷之命守城,岂有不忠不义投降之理!你等休要做梦!”说完,张弓搭箭,正要射杀甄五臣。折可求忙拦着道:“兄弟且慢,纵然忠孝不能两全,为家国而死父亲,可算大义,但族人多有无辜老小,怎能害死?”折可与道:“兄长意下如何?”折可求道:“不妨开城投降。”折可与断然不肯,因此不了了之。当夜四更,折可求不管不顾,私自引兵打开城门,请金军入内,以求族人安身。此时节,李翼等人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当下大惊。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各门飞报:“折可求私自打开北门,金军已然入城。”李翼谓折可与道:“你兄长怎肯背反朝廷!”折可与闻言,就把备细说了。李翼道:“你也要背叛朝廷么?”折可与当即拔剑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我舍孝而取忠也!”言毕,断指为誓。众人见状,各自暗赞。 见今太原府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金军入城。完颜娄室引着许多兵马,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宋兵。石家奴则引许多精兵,护持完颜希尹,只顾去抢史书文集等物。完颜宗翰已调三路军将取城。金兵人马杀入城来。 且说李翼、折可与、韩权、罗称四人急急商议,李翼抢道:“且收拢败军,穿街越巷去打伏击,就把金军困在城中。”众人认理,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街巷,不想正撞见完颜娄室这一伙,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小巷里又撞出张令徽,抡起大斫刀砍将来。韩权挺枪抵住,两个就在街巷里争斗。那边街角里又转出陆川,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韩权倒攧将下来,被陆川再复一刀砍了。李翼等人见状,四散去了。折可与一路上收拢许多宋军,恰巧抵住折可求。当时折可求便来劝降兄弟,折可与见状,血目猩红,口喊逆贼,拔剑就来厮杀。折可求见说不动兄弟,又不意厮斗,只得往东走了。正走之间,恰巧被罗称一军拦着。折可求又来说降罗称,罗称闻言,大怒道:“你那兄弟尚知忠义为先,你做兄长的却恬不知耻,在这里鼓舌!”言毕,提枪来打。两个虚斗八九合,折可求回马便走。罗称纵马猛追,正与折可与会合,把折可求困在街巷。折可求苦苦哀求道:“我亦是为家族着想,不然怎肯如此。”折可与道:“休说,今日纵然死了,怎能降金!”言语未毕,街巷左右各来一支金军,左边是李嗣本,右边是刘舜仁。当下折可与、罗称二人大惊,忙回身来缠斗。然兵少将寡,不一时死伤无数。刘舜仁又来劝降,罗称大怒,纵马提枪便打刘舜仁。不数合,被刘舜仁一枪挑落下马,左右上来擒了。折可与见状,正要拔剑自刎,却不提防身后,被折可求生擒。 此时完颜宗翰已进城中府衙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宋军,尽皆捉获。单只不见李翼一个,后来挨家挨户去寻,正在一家中擒获李翼。完颜希尹进言下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完颜宗翰认理,便来收拾城池。当下又叫人引来李翼、折可与、罗称三人。完颜希尹道:“三位将军都乃人才良将,若为我军效力,便可高官厚禄任得。”李翼啐一口道:“休花言巧语,我等誓死不降!”三说五说,三人依旧不肯受降。完颜宗翰耐心不足,便叫斩讫来报。折可求忙来与兄弟折可与请命。完颜希尹道:“念你开城有功,便留下你兄弟性命,你在去管理族人,不得有违。”折可求磕头谢恩,便绑缚兄弟折可与下堂去了。李翼、罗称二人誓死不降,头颅被挂在城楼之上,以儆效尤。有诗为证: 大宋将军死不降,英魂烈士染红江。 街头巷尾无软骨,国土忠臣葬成双。 太原府败军一路南下奔逃,正遇着孙琪先锋唐斌一部人马。当下唐斌拦着道:“你等是哪里兵马?”败军道:“我等是太原守军,如今太原府沦陷,金军不日便要来取太谷县。”唐斌大惊,一面教左右快马加鞭,先镇守太谷县;一面教败军去中军送信,教孙琪急速进军。孙琪收到消息,得知太原府沦陷,心急如焚。徐槐进言道:“主将容禀,太谷县乃是战略要地,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当下需先守住太谷,阻挡金兵南下,再待种师道一军到此,再做反击最好。”孙琪认理。于是,他率领大军加速前进。 且说孙琪正驱兵前进,不知多久,只见探马蓝骑前来报说:“金兵遣蒲察石家奴为先锋来打太谷,被唐先锋打退。后金军又遣完颜娄室来打。完颜娄室提兵临境,一连十日,厮杀不分胜负。因此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孙琪见说了,当时传令,便起三军。诸将上马,跟随孙琪直到太原府太谷县境界。唐斌等接着,具说前事,权且下寨。正商议间,乜恭来报:“完颜娄室搦战。”孙琪领众便起,向平川旷野摆开阵势。大小头领一齐上马,随到门旗下。孙琪在马上看对阵时,阵排一字,旗分五色。三通鼓罢,完颜娄室并两个牙将,三骑马来到阵前。完颜娄室手指孙琪骂道:“何处将军,报上名来!”孙琪也不搭话,问左右道:“谁可去战这厮?”傍边恼犯这个英雄,忿怒跃马,手舞铜锤,出到阵前。孙琪看时,乃是移山力士崔埜。孙琪暗喜,便道:“此人正是对手!”崔埜飞马直取完颜娄室,两马相交,四手并举。斗五十合上下,完颜娄室便走,崔埜去赶。完颜娄室把左手虚提铁锤,右手召唤两员牙将,那二人见状,驱马便来捉人。崔埜不惧,以一敌二,乱斗五七合。这两个牙将,分别左右走了。崔埜正不知追谁,在垓心兜转,忽听两边弓弦声响,正是那两员牙将飞矢射来。崔埜使个镫里藏身躲了,正起身时,完颜娄室巨锤早到,只被砸落尘埃,吐血而亡。 孙琪等大惊,尽皆失色。再问:“那个头领接着厮杀?”言犹未尽,马后二将飞出。看时,却是撼山力士文仲容与劈山力士乜恭二人。唐斌却待阻挡,那两骑马已自去了。这二将接住那两个牙将,斗无数合,卖个破绽,拨回马便走。那两个牙将望后赶来。文仲容、乜恭二人看得斟酌,各自抽弓搭箭,同时回身便射。那两个牙将不提防,当即被射落下马。孙琪等见状大喜,一齐叫好。完颜娄室见状大惊,心思:“失了左右,如断臂膀,怎能匹敌?”当即回马走了。孙琪见状,振臂一呼,驱大军赶杀一阵。见金军退却,才来收殓崔埜尸首,当下埋葬,众人祭奠以毕回营去了。 却说完颜娄室回了本阵,说了备细。完颜宗翰问道:“这新来一伙是何等样人?”完颜药师答道:“元帅不知,这一伙是两批人,一批是宋朝反贼王庆、田虎的手下,一批是江南方腊的手下,皆不可小觑。”完颜希尹道:“这伙贼寇如何降宋?”完颜药师道:“正是那宋公明的本领,惯会收买人心。”完颜希尹闻言,思忖一回,又道:“既如此,本监军亲自临阵,有法取胜。”完颜宗翰认理,便叫完颜希尹点兵点将。完颜希尹当下点起一员大将,名唤完颜银术可。何等样人?但见: 貌似温侯,体赛海蛟。 心如烈火,胆必英豪。 力把山开,巧将马骁。 剑技斩龙,枪法奥妙。 手能擒虎,袖可藏镖。 眼中有神,武艺甚高。 次日,完颜希尹点足兵将,又来攻打太谷县。当时大军临阵,两边摆开阵势。完颜希尹出马道:“你等那个是主将,出来与我说话!”孙琪出马道:“小爷孙琪,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公明麾下西路军主将,讨教姓名。”完颜希尹说罢了姓名,又道:“你等敢与我斗么?”不待孙琪搭话,阵上一人大叫:“匹夫何足惧哉!”拍马提槊飞出阵去。孙琪看时,乃是翁奎,不打话便战完颜希尹。 那完颜希尹也不上阵,回马走了。后面完颜银术可出马提枪抵住。两马方交,喊声大举。翁奎要在众将面前显能,抖擞精神,大战完颜银术可。不到十合,被一枪刺死。蔡泽正是其好友,见了大怒道:“还我兄弟命来!”不等孙琪将令,手舞三尖两刃刀,飞马直取完颜银术可。两个未曾交马,且看银术可袖藏滚龙镖在手,手起,正中蔡泽面额,当下落马而死。 冷恭见死了数将,心内惊惶,便要请孙琪将军马收转。只见孙琪背后一人大叫:“今日将威折了,来日怎地厮杀!且看暗器打得我么!”孙琪、冷恭二人回头看时,乃是飞龙大将刘赟,拍马舞刀,直奔完颜银术可。银术可也不问话,又抽滚龙镖在手,望空边投。刘赟就把凤嘴刀一招,拨开那暗器。银术可见打不中,只得提枪来斗。两个大战二十余合,不见胜负。完颜希尹又教王介儒、撒里拇两员文士出战。二人手举宝剑,就来助战。四个人斗在一处,不三五合,又是前般样貌,二文士分左右而走,又射箭来。刘赟知道此计,也使个镫里藏身躲过,正起身来完颜银术可早到,一枪刺来。寻常将领这般便要中枪,刘赟却非一般将领,当下把刀望地一立,款扭狼腰,躲过那枪,左手正捉了枪柄。银术可见戳空了,不敢抵敌,弃了长枪,回马便走。刘赟一手提枪,一手拔刀,纵马而来。 冷恭见状,心惊肉跳,恐刘赟有损,忙教孙琪收兵。孙琪认理,便叫鸣金。刘赟听得金声,只得回本阵来。当下两军扎寨。孙琪独坐上首,安葬几个兄弟,怒气在心,掣剑在手,割袍为誓:“我若不杀败此军,誓不为人!”众将见孙琪说誓,都来附和。唐斌道:“只是完颜娄室、银术可二人不可小觑,更兼完颜希尹尚未出手,不知如何抵敌?”当下有一人道:“众将不必忧心,我可用阵擒之。”众人看时,却是这人说话。正是:出师未捷先死兄弟,锦囊妙计翻转战局。不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完颜宗翰力破九山八海 南北众将奋起赶杀金贼 诗曰: 宋兵阵仗千千里,释教因然万万层。 悟性成天弘佛法,完颜一力破儒僧。 九山八海为周界,无数邙河也有能。 老将坚军长胜利,英雄迟暮可仙升。 话说孙琪一彪人马连失三个弟兄,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有人献计,众人看时,正是梅玉。梅玉道:“斗将不敌,可以斗阵,我有一阵,名唤九山八海阵,乃贫僧参禅佛法所悟,如今正好用了。”孙琪闻听大喜,便命梅玉每日演练军士,定时布下此阵。梅玉领命,令众将士每日演练,不敢懈怠。是日,梅玉阵法大成,告知孙琪,便一众就来太原府城外摆下大阵,就来叫门。早有小校报道:“宋军在城外摆个怪阵,正在门前叫嚣哩。”完颜宗翰闻言,便引众将都到城墙上观望。正是一个怪阵,如何见得?但见: 圆圆圈圈四方前,叠叠层层十面边。 数万兜鍪分八海,一行马匹九山全。 当下数来,人马分了九环,且看这第一圈这队人马,看得都是玄盔玄甲,黑袍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黑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正北方涌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穿戴乌油亮甲衣,玄袍抹额共纷飞。 雕鞍稳跨磨纨绔,巨斧锋芒断日晖。 黄脸唇红须似墨,胸宽体阔胆心肥。 玄旗招展半天夜,正按轮山铁板围。 号旗上写的分明:“西路军先锋使唐斌”。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文仲容,西边是乜恭。三员大将手搦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正和铁围之山。第二圈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白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正北方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墨染须眉目似鸷,双锋乱舞剑如翅。 穿连铠甲吞环兽,手巧心灵堪一试。 彩凤攀肩骑骏马,护身战袄绣花芘。 青云舞动旌旗近,正按高山神象鼻。 号旗上写得分明:“西路军指挥使冷恭”。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张道原,西边是邢政。三员大将手搦兵器,都骑白马,立于阵前。正和象鼻之山。第三圈一队人马尽是黄旗,黄甲黄袍,黄缨黄马。前面一把引军黄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正北方涌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飞沙滚滚漫狼烟,杀气腾腾染满天。 铁甲涂金光闪闪,钢枪抹黑冷旋旋。 英雄胯下骑骠马,好汉双肩落硬拳。 一簇旗幡飘御土,正按山刃主持边。 号旗上写的分明:“西路军先锋使唐猛”。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卞祥,西边是金节。三员大将手搦兵器,都骑黄马,立于阵前。正和持边之山。第四圈一簇人马尽是赤旗,红甲红袍,红缨红马。前面一把引军红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正北方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赤炭嘶风马逞凶,强弓硬弩势从龙。 红兜火箭腰间系,手搦狼牙宝剑锋。 戟似长虹随铁甲,颜如紫色气填胸。 披袍绛色彩旗动,正按群山马耳峰。 号旗上写得分明:“西路军指挥副使贺从龙”。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白钦,西边是景德。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红马,立于阵前。正和马耳之山。第五圈一队军马,青旗青甲,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青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凤嘴钢刀更好战,流星快马不曾倦。 剑眉星目抚髯口,会挽雕弓射巧燕。 束甲平胸腰腿壮,圈盔尺玉彩云练。 青旗青甲青云动,正按岩山曰善见。 号旗上写得分明:“飞龙大将刘赟”。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张威,西边是郭世广。手扶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正和善见之山。第六圈一队军马,紫旗紫甲,紫缨彩马。前面一把引军紫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纵马文臣亦有知,书生舞剑晓评诗。 鱼鳞软甲袍中隐,卷发云冠袖彩姿。 陷敌冲锋挥令箭,排兵布阵是军师。 盔旗紫气东来色,正据乾坤双手持。 号旗上写得分明:“西路军军师徐槐”。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章骋,西边是梨繁花。三员文武人马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正和双持之山。第七圈一队军马,皂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虎坐雕鞍胆气昂,弯弓插箭鬼神慌。 朱缨银盖遮刀面,绒缕金铃贴马旁。 盔顶穰花红错落,甲穿柳叶翠遮藏。 皂旗青甲烟云内,东北天山守艮方。 号旗上写得分明:“飞熊大将徐方”。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贝应夔,西边是汤逢士。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正和自在之山。第八圈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旗,上面金销乾卦,下绣飞虎。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雕鞍玉勒马嘶风,介胄棱层黑雾蒙。 豹尾壶中银镞箭,飞鱼袋内铁胎弓。 甲边翠缕穿双凤,刀面金花嵌小龙。 一簇白旗飘黑甲,天门西北是乾宫。 号旗上写得分明:“西路军副军师祖士远”。东西两员佐将,东边是颜树德,西边是伍应星。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正和空破之山。八圈摆布的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旗幡齐整,队伍威严。去那八阵中央,只见团团一遭都是杏黄旗。中央阵里,捧出一员上将,怎生披挂?但见: 好汉英雄展略韬,戗金铠甲赭黄袍。 熟铜锣间花腔鼓,立马横枪最胆豪。 舞翅金鹏腾空起,风中蝼蚁岂能逃? 周围绕定黄旗舞,正按须弥佛法高。 那一员将都骑黄马,号旗上写得分明:“西路军都统孙琪”。左右两个和尚,都穿直裰,一个是邓元觉,一个是梅玉。一遭人马尽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马黄缨。正和妙高之山。 当时众金将见了大阵,都不知备细,来问完颜希尹,完颜希尹道:“我观汉人书籍众多,亦不曾见过此阵。”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众人看时,却是那一员汉人将领陆川。完颜希尹问道:“将军何故发笑?”陆川道:“此阵和我汉军刘都统所摆天穹阵极为相似,我可破之。”完颜希尹闻言大喜,便请陆川破阵。陆川道:“需派五员大将,各引精兵分五路入阵,看我令旗行事,层层破开阵势,他那里必败无疑。”完颜宗翰道:“既如此,我亲领四将出马,希尹、陆川就在城上指挥。”当下点了蒲察石家奴、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完颜药师四员大将出城,前来破阵。 只见五路人马分做东南西北中五路,一起冲入阵中,各自为战。城上陆川令旗东指,东路一军便来冲杀,却只在阵中打转,始终冲不破阵势。陆川西便也挥,西路一军也冲入阵去,不见出来。陆川又来指挥中路,把中间截断。完颜宗翰舞枪拍马,奋力向前杀去。入阵时正迎着唐斌,就来厮斗。当下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完颜宗翰心中焦躁,正急时,忽见两边来人,正是东西两路人马,东边文仲容,西边乜恭。二人都来助战。斗不多时,左右又来金兵,东边完颜银术可,西边完颜药师。文仲容正要回身阻挡,银术可不待他回马,就把滚龙镖打将去。文仲容不曾提防,左眼早着。当下吃痛,抱鞍望阵心便走。唐斌、乜恭二将不敢抵敌,也望阵心走了。此时节,阵心梅玉见状,就来挥动号旗,当时大阵变化无端。金兵被杀得晕头转向,正不知如何是好。 阵里完颜宗翰见势不妙,想要退兵,才觉退路已被截断。城上陆川见阵势变动,挥舞令旗,又把南北两路军涌入阵中。陆川忽然高呼:“金军听令,向西北角突围!”完颜宗翰见状听的真切,立即率部向西北角杀去。第二圈西边正是邢政守把,见大军都到,也不抵敌,往东变阵,转出第三圈守将金节来。金节手提长枪,便来抵住完颜宗翰。两个斗不数合,金节力怯,回马便走。完颜宗翰一心要破阵,不顾金节,纵马冲阵。只见那边贺从龙早到,一枪拦着完颜宗翰。完颜宗翰虚晃一枪,卖个破绽走了。后面完颜药师就来抵敌贺从龙,两个大战十余合,完颜药师一刀劈断贺从龙手中长枪。贺从龙大惊,不敢匹敌,回马便走。 当下甚么九山八海阵,早被金军冲烂,没了阵势,宋军乱作一团。陆川见阵势破了,就把旌旗一挥,金军兵分五路转投回来,又入阵中。第五圈刘赟见状,便来抵住金军,正好与蒲察石家奴厮杀。两个斗了四十余合,不分胜负。刘赟见不能速胜,便卖个破绽,放石家奴入怀里来。见石家奴军器到了跟前,把腰身一斜闪过,提刀便砍。石家奴大惊,也学刘赟扭腰作态,只是身迟,左肩直被刘赟提刀砍断。石家奴失了左臂,怎敢抵敌?回马便走。完颜宗翰见石家奴受伤,心下大怒,就来与刘赟缠斗。 再说第六圈徐槐见前面五圈都乱作一团,就来收拢军士,四面抵挡。左右章骋、梨繁花夫妇忙来护持。斗不多时,梨繁花眼尖,望见那里刘赟与完颜宗翰对敌,似有败势,便道:“我这去助刘将军一臂之力。”驱马便赶完颜宗翰。完颜宗翰见状,瞥了刘赟,直奔梨繁花。两个斗不过五合,梨繁花力怯,回马便走。完颜宗翰放马来追,正要追上,梨繁花便使个回马枪,来刺完颜宗翰。完颜宗翰早有预备,提枪挑开那枪,反手来刺。梨繁花哪里预料,当即被刺落马下。章骋见死了妻子,心下大怒,提枪来杀仇人。还未近身,刺斜里完颜娄室出马拦着,两个又斗三五合。章骋不敌,正要回马走时,后面银术可滚龙镖早到,直穿章骋咽喉,当即毙命。可怜一对忠义夫妻,却死在金人手下。有诗叹道: 情深伉俪可褒嘉,不让须眉梨繁花。 妇唱夫随同进退,结忠尽义葬黄沙。 刘赟自知不敌,也不敢追,只来与徐槐会合。徐槐道:“且收拢前面军马,再回身杀敌。”刘赟认理,又去寻唐斌、冷恭、唐猛、贺从龙四部,不必絮繁。 再说完颜宗翰瞥了刘赟,引军从西北角直往东南,要杀阵心。当时第六圈徐方见前面大乱,不敢出阵,只把军马收拢。正收拢间,完颜药师早到,却不与大将厮杀,只把兵马席卷来。四下里喊杀声一片,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不一时便冲破一阵。徐方见状,望刺斜便走。本阵里孙琪见阵势大乱,忙问梅玉道:“和尚,这该如何是好?”梅玉道:“莫慌,且容我再变阵。”当下又把祖士远一军左右分开,就把邓元觉一彪步军露出来。当下邓元觉引步兵冲杀,正抵住完颜药师兵马。 只见邓元觉手持禅杖,如猛虎下山般冲入金兵,左冲右突,金兵被杀得人仰马翻。完颜药师见状,亲自提刀上前迎战,两人大战二十余合。那邓元觉武艺高强,力大无穷,禅杖挥舞虎虎生风。完颜药师虽刀法精湛,却渐渐落入下风。二人正斗此时,本阵里梅玉道:“将军自领本军杀出,我去收拢军士。”孙琪便引军杀出。梅玉自去收拢宋军将士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金兵顿时陷入包围之中。军士用力,将领用心,当时扭转局势。金兵这才死伤惨重,纷纷四散而走。 城上陆川见阵不是阵,形不成形,无从指挥,只得观望。却见两军乱斗,完颜宗望冲突不出。完颜希尹便道:“将军守把城池,我去助阵则个。”陆川却道:“还是监军守把城池,我去最好。”完颜希尹认理。陆川这才引一队汉军出城。那里冷恭见城里又出一军,忙喊道:“贼军援兵到了,回身杀敌。”当下唐斌、唐猛两员大将回身,正要抵住来人。却见陆川不从正面来,引军望刺斜去。众人见状不解,只有徐槐大彻大悟,把话说来。正是:自古战争最血腥,从来英雄死沙场。不知徐槐说了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张道原引军入险投金国 种师道定献双计取太原 诗曰: 智足多谋诸葛言,种家义勇汉中樊。 出兵入阵毁粮草,大败亏输莫不翻? 相向倒戈投敌国,持军占道破坚垣。 英雄都赞种师道,妙计连珠得太原。 话说徐槐见陆川不来抵敌大军,望刺斜去。心中大悟,惊道:“不好,这厮要杀梅玉!”原来陆川早在城上见了,正是梅玉左右战事,便要擒贼先擒王,来解完颜宗翰燃眉之急。众人闻言,俱惊。唐斌、唐猛两个道:“我二人这便去追。”二人引兵去了。 再说陆川正在外围奔走,忽听身后喊杀声向,正是唐斌、唐猛引军杀来。陆川不意恋战,就叫左右放箭。唐斌、唐猛二人被射的两肋如猥。只因甲厚,不曾伤了内脏。后面人马,被射翻的众多。唐斌正要停马,唐猛却道:“不可放纵这厮胡来,恐大军更乱!”唐斌闻言认理,又来追杀。陆川听得后面追兵渐近,暗自叫苦,只得回马来斗。三人斗了十余合,陆川哪里斗得过?只得再走。如此城下正是大乱之际,城上忽的传来鸣金之声。众人听得声音,皆不解。完颜宗翰道:“依从军马,全军撤退!”当下引军都与陆川会合,纷纷四散出阵,望城里去了。大半金兵都被困在阵里,或擒或杀,不必絮繁。 却说完颜宗翰引众将都来询问完颜希尹:“为何鸣金退兵?”完颜希尹指西山道:“元帅且看,山后尘土飞扬,恐是宋朝援军到了,若再厮斗,众将士性命难保。”众人看时,那伙援军已至近前,看那认军旗,正是种师道一军。认军旗下,正是那一员镇退西夏,百战百胜,年过七旬的长胜老将军种师道,看看怎生样人?古语有评: “色庄气壮,顾视有威,寡言笑,谨许可,量度阔远,接物至诚,为族党乡里推重,开府公每以公辅期之,识者不以为过。” 完颜宗翰远远望见,这才感到后怕,就来道谢:“若不是监军,我等皆死在城外。”当即收拾军马,守备城池不题。 且说孙琪收拢众将,才知晁中死在乱军之中,尸首不知哪里去了。于是只把衣冠做冢,又将梨繁花、章骋二人尸首收殓,再着医士看顾文仲容伤势。当下吩咐已了,又有小校道:“老种经略相公已到阵前,特来驰援将军。”孙琪转悲为喜,忙来迎着种师道老将军。种师道见礼道:“老朽来迟,望将军海涵则个。”孙琪搀扶道:“老相公哪里话,晚辈正有请教。”当下两军合一为一处,退十五里安营扎寨。寨中孙琪便请种师道上首来坐。种师道却不敢相受,便道:“朝廷奉宋公明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孙将军亦是朝廷任命西路军主将,老朽怎敢僭越,坐的上首?只做下首便是。”孙琪道:“老将军镇守边庭多年,西夏国便老实这许多年。小将不过一介罪犯降将,只因与公明兄长亲近,才做了虚职,怎比老将军实至名归,当请老将军上首。”二人当下推辞的三五回。众人看时,不知如何,那唐猛心直口快,当下出列道:“大敌当前,作甚谦虚,都不坐我坐!”正要抬脚,徐槐忙来劝住道:“兄弟莫使性子,且看将军如何。”种师道听了,亦道:“正是此理,休再谦让。”言毕,自去下首坐了。孙琪这才坐了上首,众将士亦纷纷坐定。 当下孙琪率先开口道:“此番金人南侵,来势汹汹,我军虽取得几场小胜,但仍难改战局。还请老将军教我破敌之法。”种师道抚须沉思片刻,才道:“如今郭药师已然投靠金兵,因此势大,不可硬拼。老夫来时观其粮草辎重在后,多为汉军看护,我等可派一军袭扰粮道,烧毁粮草,则金军必乱。”孙琪点头称善,随即与众将商议道:“如此,谁愿引兵去袭粮草?”当有唐猛愿引兵出战。祖士远则道:“粮草乃兵家重中之重,定有大将守把,不可冒进,需选智勇双全者最佳。”又有冷恭、刘赟二将出列请命。孙琪道:“自入河东路以来,刘将军每每先锋,恐身体劳累,不妨休息一二,也叫其他兄弟得些功劳。”便教冷恭、张道原二将引兵绕过太原府,直取赤塘关粮道就近埋伏,烧毁粮草。二将领命正要去点兵,种师道又道:“你二人且慢,我还有一计,你等听了。”就把计谋托出,无非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话语,二人听得大喜,领兵去了,不题。 且不说冷恭、张道原引兵如何。再说太原府完颜宗翰等正商议备细,要重整旗鼓,再战宋军。早有细作报与宗翰,宋军分兵绕路而去。完颜宗翰听了大惊,问如何是好。完颜希尹道:“恐是绕到后方,断我粮草,此番雕虫小技,怎能瞒得过我?”当即传下将令,一面教送书与完颜挞懒报知,要小心为上;一面又望宪州守备人员报信,教出兵截断宋兵归路。两封书信下达,先说宪州两员守将,一个唤作阿里班,一个唤作兀里坦。二人都是金国响当当好汉,因气性相投,结拜为异姓兄弟。二兄弟本在一个牙将职下做排头军。自南下以来,二兄弟遇敌先锋,遇城先登,斩级无算,因军功升赏,也做了百夫长。后来练兵不辍,麾下都是奋勇之士,又得晋升,做了裨将,才守此城。当下兄弟二人得了书信,兄长阿里班道:“兄弟,你且守城,我自引兵去擒杀宋人。”小弟兀里坦道:“哥哥好不知让功,这次小弟去,待有下次哥哥再去。”两个性格都爱先锋,就在那里争论不休。左右一个贴身小厮道:“二位将军无需这般争吵,不如抓阄如何?”阿里班问道:“抓阄怎地?”小厮道:“撤两块布,一块用墨点个点,一块空白,团起来在碗里摇,二将军就一人一个,抓了带点的便去,如何?”兀里坦道:“如此也好,只是不得后悔。”阿里班认理,就叫照做。于是小厮做好阄,放在碗里一阵乱摇。二人定了定神,各自抓取一个。阿里班展开一看,却是空白,叹口气道:“罢了,天意如此。兄弟多加小心,若宋人势大,切不可硬拼。”兀里坦喜道:“理会得。”随即整点军马,出城而去。 先一日有完颜挞懒、完颜斜也奉完颜希尹将令,完颜挞懒谓完颜斜也道:“监军下书,说宋军要袭我粮道,毁我粮草,今遣宪州守将,与我等左右夹击,擒杀这伙宋军。”完颜斜也道:“从命便是。”于是两个统领六个马步牙将,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段帛车辆。从忻州出发,出了赤塘关,来至一处水塘边,地名唤作浅龙塘,东边不远,傍水有一村庄,空下草瓦房数百间,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是夜,完颜挞懒、完颜斜也见天色已暮,便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再教军士造饭食息,故把炊烟暴露,引宋军到此。 等到二更时分,冷恭、张道原领着数千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掩旗息鼓,疾驰到西边路口来。那时宋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只望东北杀来。二人入村里看时,乃是空屋,不见粮草,更不见人影。冷恭大悟,登时大叫:“不好,中计了!”话音未落,完颜斜也教军士燃点火把,都从两侧冲出,接住厮杀。完颜斜也与张道原斗不上四五合,拨马领兵退入去。张道原见有个缺口,也领兵一迳抢进来。当下又有完颜挞懒分兵一千,举火为号,疾驰到村西,把住路口。冷恭回头看时,早被困在其中,无奈,只得随张道原而去。 张道原领兵追来,不见金军去处,四面搜索。看见不远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那伙金军见宋兵来,发声喊,都奔散了。张道原道:“烧了粮草再撤。”叫军士打火把便投,登时火起。后面冷恭见状,急要止遏时,却被道路两边丛林里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冷恭只得引张道原并众宋军望刺斜走。当下火势昌炽,喊杀声震天。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烟团火块。冷恭、张道原两个焦头烂额,不知东南西北,只顾乱走。正行不远忽听的前面一军吵嚷,为首一员将领,红盔红甲,红袍红马,手搦一杆长柄骨朵,纵马杀来,这人正是兀里坦。兀里坦见宋军在彼,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兀那厮南蛮子留下人头来!”张道原见状大惊道:“前后夹击,怎生是好?”冷恭道:“兄弟忘了当年,也是这般景象,我二人如何存活至今?”张道原大悟。两个便不再走,教众人下马投降。兀里坦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见了二人下马跪地投降,也不受礼,便要打杀。忽闻远处一声道:“将军且慢动手!”兀里坦看时,却是完颜挞懒。兀里坦这才收手。完颜挞懒来至跟前,谓众人道:“完颜希尹监军有令在先:‘只要擒拿,若不顺从,方可杀之。’如今二人已然下马受降,怎可违背将令?”言毕,亲自下马来搀扶冷恭、张道原二人。完颜挞懒道:“你那主帅不知兵法,却叫你二人深入险地,怎能活命回去?今投靠我大军,如何不能升赏?”二人起身道:“感将军不杀之恩,愿为大国效死尽忠。”言毕,这才引众回来,先教扑灭火势,再请兀里坦引军回本州。待一切安顿,又到不远处百井寨驻扎。次日天明,再从出发,一行军都到太原府。完颜挞懒把冷恭、张道原二人投降的备细说了,完颜希尹大喜,擢升二人将军之职,统领原有人马,归完颜药师麾下。挞懒又把粮草交付,完颜挞懒道:“此地粮草以备,小将这便回送东路军粮草,不敢怠慢,先行告辞。”于是送走完颜挞懒与完颜斜也二将。这才回去遇着李应一伙,不必絮繁。 再说孙琪次日调杨涛、方顺二人引一队土兵扮做流民,去太原府城外叩门。谓门前守将说:“连遭战乱,家中余粮都被宋军搜刮,走投无路,来投大国。守将闻言,急忙回报完颜宗翰,完颜宗翰知道完颜希尹秉性,有心让这伙汉人入城,但完颜希尹率先道:“将军不可,这定是宋军‘里应外合’之诡计,不可轻信。”宗翰大悟,问道:“如之奈何?”完颜希尹正思虑间,冷恭搭话道:“末将自归顺以来,得将军重用,尚未立功,我二人愿领军出城,杀散这伙汉人。”完颜宗翰闻言大喜,便从之。冷恭、张道原领命,点齐兵马,杀出城门。杨涛、方顺见金兵杀出,为首正是这二人,心下道:“大计成也。”就来大喊一声,回身便走。冷恭、张道原拍马急追,虚追一场,杀散众人。张道原又俘虏方顺,见杨涛走得远了,便回城里去与完颜宗翰请功。完颜宗翰大笑道:“二将果然忠勇。”又来问方顺道:“你家主将这般拙劣计谋,岂能瞒过我等,如今被擒,可愿投降?”方顺忙来磕头道:“小的愿降。”如此归入麾下,不必絮繁。 又过一日,孙琪亲自引兵来城下搦战。早有小校报来说道:“宋兵正在城下搦战。”完颜宗翰得了消息,一齐上城看望。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孙琪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兀那厮金贼还我兄弟来!”完颜宗翰立在城楼下女墙边,指着孙琪说道:“你那些人马早已顺了我大金国,汝不妨也来投靠,同扶大金郎主。”言毕大笑。孙琪大骂道:“我与兄弟说话,怎让你一介蛮夷从中插嘴!”完颜宗望闻言止笑,恼羞成怒,喝教开城门。便差完颜娄室出战,教:“活拿这厮。”孙琪一见了金将,便不留手,跃马横枪,直取完颜娄室,全无惧怯。两个斗了七十合上下,难分胜负。城上完颜宗翰见不能取胜,问道:“谁愿去助娄室将军一臂之力?”左右冷恭、张道原、方顺三个齐声答应。宗翰便叫三人出马。 三人引军出得城来,张道原道:“完颜将军少歇,看我三人斗他!”完颜娄室闻言,卖个破绽,回马便走。那里孙琪就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齐赶杀入来。冷恭、方顺占住吊桥,张道原与孙琪来战,诈败佯输,诱引孙琪抢入城中。完颜希尹在城上望着,看定一番。忽地大叫一声:“不好,此番必是宋军诡计,三人不同时斗他,却占住吊桥,必然有假!”急令大关城门,却早不及了。背后三军,齐声呐喊。完颜宗翰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完颜希尹忙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宗翰闻言,这才醒悟,当下引众将从北门走了。正是:诈降诈败从来是,里应外合第一谋。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种师道计取忻州 完颜杲退兵西京 诗曰: 秋天欲霜夜无风,我意不在天地中。 雪山世界此凉夜,宝月独照琉璃宫。 解空长老莲花手,曾以佛书亲指授。 雪岭无人又问来,十年夏腊平安否。 话说孙琪将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孙琪。孙琪大赞种师道妙计,却道:“只可惜人马不足,因此走了贼将。”种师道劝道:“将军,若是人马多时,此计必有漏处。兵少不能擒得贼首,也是天命如此。”孙琪认理道:“老将军所言甚是,思虑得当。不知以后如何?”种师道答道:“老朽愚意,可将城中应有番官,尽数驱遣起身,分批次散望各州府衙,行王道教化之。”孙琪从之。当时号令已了,孙琪一面出榜安民,令先锋冷恭、军师徐槐,并许多将领将引一半军马,去打宪州。孙琪则引一半军将,继续北进。后来探马来报说:“徐槐用调虎离山之计,取得宪州,金军已然退守忻州去了。”孙琪听了大喜,重赏徐槐等人,不在话下。 且说完颜宗翰带领众人,归到代州,来见都元帅完颜杲,备细奏说宋军诈降一事:“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太原府。”完颜杲听了大怒,喝骂完颜希尹:“都是你这亲汉人的性子,听信蛮子谗言,折了俺太原府紧要的城池,教俺代州如何保守?”正要把完颜希尹军法处置,两排下转出一个人来,施礼说道:“都元帅息怒,亲汉乃当今国策,不可妄下论断,且免惩完颜监军。俺这里正有说法。”完颜杲看时,却是心腹爱将,名唤夹谷烈英。此人貌似美人,却身材魁梧,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因此深受完颜杲喜爱,常年跟随完颜杲左右,请命受世袭猛安。完颜杲闻言他说,当即赦了完颜希尹。又问夹谷烈英:“如何收伏这蛮子,恢复城池?”只见夹谷烈英答道:“奴婢引起部下十六员将军,前去布下阵势,把这些蛮子一鼓儿平收。”完颜杲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将,便依你行事。”夹谷烈英领命,引起十六员将领,并数万大军,飞马驰援忻州。那十六员?正是: 唐括、蒲察、术甲、蒙古、蒲速、粘割、奥屯、斜卯、准葛、谙蛮、独虎、术鲁、磨辇、益辇、贴暖、苏勃辇。 却说夹谷烈英来至忻州,早有阿里班、兀里坦二将接着。众人来至府衙坐定,烈英问二将道:“宋军如何?”阿里班答道:“宋军兵分两路,已攻破赤塘,石岭二关隘,不日便到城下。”夹谷烈英听后一惊,心想:“宋军人多势众,不可轻敌。”于是他当机立断,派探子前往刺探军情。不一日,探子回报:“宋军破关后尚未进军,只在离城三十里外扎营。”夹谷烈英寻思一番,心生一计:“趁他立根未稳,今夜便袭他营。”当下计议定了,便点粘割、奥屯、斜卯、准葛四员将领引兵马夜袭。是夜二更时分,众军埋锅造饭,水食半饱。三更时分,人衔草,马衔枚,都穿黑衣,四个金将各自分而取之。看看月黑风高,正是冬眠之时。四人迤逦踅到营前,只见旌旗许多,并无人值夜。四人见这般场景,正好厮杀。粘割、奥屯二将率先入阵,斜卯、准葛二将整军紧随其后。四人入内,二话不说,霎时间放起火来,见烧将起来,却未听得宋兵呼喊,奥屯大惊道:“帐内无人,中计了!”三人闻言,正要回马,只见四下里宋兵杀将出来。 火光之中,只见一员大将挺枪跃马而来,大喝一声:“贼将哪里走!”正是大将张威。粘割、奥屯二人慌忙迎战,怎奈自家兵卒都受了惊吓,无心恋战,不一时败下阵来,一个个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四散奔走。粘割、奥屯二人正要走时,左右又出两员将领,左边是唐猛,右边是唐斌,就来围住二人,四个在乱军里斗了十余合,唐斌一斧劈死粘割。唐猛就把偃月铜刘一旋,削断奥屯胯下马腿,当即左右小校上来,五花大绑擒了。后面斜卯、准葛二人见势不妙,急忙率军撤退,都回忻州城里去。斜卯、准葛回来报说中伏兵败,当有术甲机敏,便道:“宋军虚扎营地,正是引诱我等上钩。”夹谷烈英怒道:“汉人真个诡计多端,若俺遇着,定不轻饶。”一面传令严守城池,不得擅自出兵,一面遥空祭拜粘割,不必絮繁。 再说张威命人将奥屯押解下去,又吩咐士兵救火。不多时,火被扑灭,又在就近安营扎寨。张威自领一军往西本阵里去。到大帐里把备细说了。孙琪大喜,又来与种师道庆功:“老将军妙计连珠也似,如此代州必然唾手可得。”种师道却劝道:“将军莫要好大喜功,如今大敌未退,岂不闻兵法有云:‘骄兵必败’之理呼?”孙琪闻言,收了喜颜道:“老将军所言甚是,晚辈当听教诲。”于是又来商议备细。种师道又道:“金兵吃俺这一闪,必然提高警惕,我军可按兵不动,静观敌军动静,再作计议。”孙琪认理。数日后,探子回报,敌军仍然坚守不出。军中多有躁动,种师道心生一计道:“可派细作混入城中散布谣言,就说:‘宋军粮草不济,见金兵不战,欲要退兵。’诸如此类云云。再待他五日,不见人马出城,便拔寨缓退,诱敌来追。”众人都道好计策,于是从之。 数日内,忻州城里早传开宋兵粮草将尽之事。夹谷烈英亦听闻宋军撤兵消息,怀疑其中有诈,但又怕错过战机,就来与众将商议。术甲进言道:“可派细作探知备细,再论出兵与否。”夹谷烈英从之。次日,探子巡视一遭,回来报说:“宋军里每日只有米粥等物充饥,一个个无精打采,都收拾包袱,说要回京。”夹谷烈英闻之大喜,当下就要点兵追击。术甲赶忙阻拦道:“将军不可冲动,宋军人马众多,若有埋伏,我军岂不吃亏?”夹谷烈英闻言,便道:“既如此,静观其变也好。”于是又等两日。是日,探子急忙来报:“宋军撤兵去了。”夹谷烈英听报,引众将到城楼上看。果见宋国军马,前队退兵,倒拖旌旗,不鸣战鼓,肩担刀斧,却如雨散云行,纷纷滚滚,拔寨都起。 城上看了仔细,就要下令引兵出城,左右几个将军劝阻,烈英笑道:“前几日宋军刚使诡计胜我一阵,如今怎会再用?况探子回报属实,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遂不听术甲等人之言,点起五万精兵,留下唐括、蒲察二人守城,杀奔出城来。宋军看似慌乱撤退,实则却是有序,且战且退,只把夹谷烈英引入一处山边。夹谷烈英率部追杀一阵,忽见两侧是山,他心中疑虑,连忙下令停军,问左右道:“此乃何地?”独虎道:“此地唤作马鞍山。”话音未落,前方尘土飞扬,似有伏兵。夹谷英烈正欲撤军,但为时已晚。只见两侧山林中杀出无数宋军,左边都是河北将军,右边都是江南头领。中心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孙琪。孙琪横枪立马,大喝一声道:“夹谷烈英,你中我家老种经略相公计矣!”宋军士气大振,杀声震天。金兵被杀得丢盔卸甲,四处逃窜。夹谷烈英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残兵败将逃回忻州城。 夹谷烈英引残兵回来时,才知贴暖、苏勃辇二将死在乱兵里。烈英无心顾及,一路来至城下,叫开城门。却见城墙之上旌旗更易,城头上一位老者,正是种师道。原来种师道见城中金军都走了,便引一军打扮成金人模样,使奥屯叫开城门。生擒唐括、蒲察二人。改旗易帜,专等夹谷烈英回来。当下种师道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喝一声道:“夹谷烈英,量你以色相服侍完颜杲的奴婢,怎来与老夫抵敌?叫你家完颜杲来亲自与我斗,你还嫩些。”夹谷烈英听得恼羞成怒,便要下令攻城。正说之间,后面孙琪早到。孙琪催马来到近前,高声喊道:“夹谷烈英,你已中我家军略,何不速速投降!”夹谷烈英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孙琪。他挥舞手中狼牙棒,叫嚣道:“孙家小儿,休要张狂!今日虽败,但我金国大军将至,定要你等片甲不留!”种师道又在城上厉声道:“狂妄之徒!你等金国蛮夷,侵我大宋疆土,杀我百姓,罪恶滔天!今日便是你等覆灭之时!”说罢,他挥动令旗,宋军如潮水般涌向金兵。术甲见势不妙,便道:“将军休要纠缠,且望西北突围。”夹谷烈英无奈,只得引残兵败将望刺斜走了。 不说宋军如何,单说夹谷烈英回了代州,报说兵败一事:“是我一时疏忽,中了宋人诡计,此乃我之过也,恳请都元帅降罪。”完颜杲甚是稀爱其人,又不得不罚,只道:“你去不过半月,却失了城池,如今不得不罚你,自领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夹谷烈英谢恩以毕。完颜杲正商议如何反攻,忽有东路军来报:“右副元帅完颜宗望被宋江连克数州,已然退守南京。”完颜杲大惊失色,完颜宗翰进言道:“东路军已退,我等不可孤进险地,且冬日将近,春开便要农耕,不可大举用兵。”完颜杲知道其中意思,于是只得退回西京,以备来年再战。 此事早传入宋军耳目,孙琪问众人道:“此举退兵,是否效仿我等,其中莫不是有诈?”祖士远道:“我意不然,见今严冬将尽,春时节至,大国行事,在祀与戎。一来是粮草,恐是宋金两国都以见底;二来是春耕,必要男子壮力。此二点不宜战争,退则为上策。”正说之间,有小校道:“宋大元帅遣戴统领到此。”孙琪忙请将入内。戴宗见了众人,才道:“宋元帅已破东路金兵,如今退回北境辽地去了。特遣我来问战况备细。”种师道闻言道:“是了,大元帅击退东路军,西路军则无援无助,因此不敢孤军深入,这才退军。”当下便请戴宗留在军中。教冷恭、祖士远二人领一半人马徐徐入代州。都到城内,见无金军守把,只剩遍地狼藉。这都是金军惯例,如若撤军,多少好百姓被杀,多少民脂民膏被抢,恐是数不胜数。 孙琪、种师道二人亦引军从后徐徐入城,都在府衙坐定,当下便写了战报书信,托付戴宗回书。戴宗收了书信,又道:“大元帅有令,命部坚守城池,小心防范金兵来袭。何时出兵北伐,静候便知。”孙琪等人领命。戴宗则带信回来报说。宋江亦把三路战报汇总,交付萧让润色词藻,遣戴宗飞报回汴京与陛下知道。戴宗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次日早朝,大宋天子升殿,百官朝贺,拜舞已毕。李纲出班奏道:“有主帅宋江,西路军大将孙琪,东路敢炽军大将徐进,杀退金兵,收复河北诸多州军。今有戴宗传捷报至此,其中言明春节将至,农耕将行,粮草将尽,人马困顿,以求暂且罢兵。臣等省院,不敢自专,伏乞圣鉴。”天子曰:“虽可休兵罢战,然断不可言和,只待时日到时,再与之一决胜负,覆灭其国本,才是朕愿。汝等众卿如何计议?”旁有滨海王出班奏道:“天朝陛下容禀: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堪为唇齿之邦。年年进纳岁币,于天朝上国有益。乞陛下圣鉴。”天子准奏曰:“抗金援辽,乃本国发兵至此,一贯之意,不曾有改,辽主不必忧虑,朕必不食言。”言毕,再有秦桧出班奏道:“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此等大举,需徐徐图之,当下或可缓兵。”天子准奏。下旨曰:“着兵部、礼部等官员与众爱卿论功行赏。遣天下兵马大元帅宋江统领本部人马暂防河北诸路,其余人马暂退,各省州郡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务勤农耕,不得有误。”钦宗天子下旨已毕,阶下群臣称善。 自此,宋金之战暂息,双方各自休整,以待来日再战。河北诸地存活百姓得知金兵退后,皆欢呼雀跃,纷纷上街庆祝。宋江等人领受圣旨恩赐等,又见百姓如此,心中感慨万千。叹道:“君恩人心怎可辜负。只待来年好收成,再一举击退金兵,还陛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左右众兄弟一齐附和。正是:乾坤未定,却也驱逐豺狼;英雄不死,总教异族惧怕。不知宋江后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童家兄弟除蛟救红莲 天罡地煞聚将赏春雪 词曰: 卷罢墨研墨罢卷。短不足、长烂漫。今番心寒忒缱绻。群星宿、怎归霄汉?笔下着、终章再一遍。谁笑看、谁嗟叹?为忠义以身做匾。见金阶、观玉辇。 如归去!昭宋国祚危机,揽民心举。新皇禅命登基,肃臣猛将,寰天御宇。谩嗟吁!蛟潜海中兴浪,血风腥雨。文明犹战蛮夷,将和帅怒,狼烟解语。 话说自从宋江、卢俊义等自击退金兵之后,要为众将请功,便请铁面孔目裴宣对照功名簿,圣手书生萧让表奏文章,神行太保戴宗上达天听。半月,朝廷下得圣旨并许多赏赐,宋江又叫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六筹头领接着,按着功劳,一一分发。又遣金大坚并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以记其事。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真定府灵寿县东一十五里平山之下。又把马步军头领赍散各州军等地界,搜捕金贼余孽。此时腊月将终。宋江料理军务,不觉过了许多时日,忽报众头领都搜捕以毕,回大城来参见听用。恰逢时日,宋江喜道:“甚好!三日后是靖康二年的元旦,却得聚首。”便叫左右聚将,都来庆贺新春。 次日,柴进、李应并许多管粮头领来报宋江道:“今年旱涝多灾,北地又被金人烧杀掳掠,粮草肉食皆不济于从前。”宋江深感黎民百姓之苦难,便道:“往年宴席多是肉山酒海,今年逢此大灾,当一切从简。”柴进、李应二人领命,各自打理事务。此事下达众将,众将听得苦闷,都聚在一处商议备细。却有解珍道:“哥哥平日里不曾怠慢我等,今年元旦,我等正该回报才是。”解宝道:“如何回报?”解珍道:“兄弟忘了,你我可是猎户出身,纵然打不来猪牛羊,也好抓些野兔野鸭,给哥哥尝鲜。”当下水军几个头领都道:“见得也是,我等渔民出身,却抓不住鱼么?”众人闻言大悟,于是都来显摆手段。解珍解宝猎走兽,阮氏三雄抓鱼鳖,杜迁宋万摘瓜果,童威童猛捕蛇虾,朱贵朱富酿酒醋,燕青花荣射飞禽,众人不亦乐哉。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却说次日,童威童猛两兄弟商议道:“周遭河里大小鱼儿都被阮、张两家兄弟抓得尽了,你我兄弟再走远些,看看如何?”于是二人都望北去,先到滋水。二人顺着河流再看,又来到一处水泽。二人当下四周看了一遭,见泽边一处有座茅草屋,屋顶正冒炊烟。兄弟二人见了,便来叩门。有个老汉开门,童家兄弟见了,童威道:“请问丈丈,怎地住在这里?”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前年金人扣关,老朽携小女南逃避难,如今朝廷请宋江回复河北,当下安宁,老朽携小女又到此处,正是此处打渔为生。”童猛听得这话,忙来问道:“那这泊子里可有大鱼么?”那老人道:“这泊子本是有鱼的,只是不知何时,有条恶蛟占了水域,往来人马,无论老少都不敢靠近。近日老朽亦要搬家逃命哩。”童威童猛听了这话,都吃了一惊。童威顾虑道:“既如此,不妨回去禀明李俊哥哥,再做商议?”童猛笑道:“你我兄弟纵横江河这许多年,怕过谁来?”说罢,望回取船便走。童威见童猛如此冲动,只得摇头叹息,作别老丈,也跟上船入水域里来。 二人就到水泽泊前定了船只,各提鱼叉在手,四下里看了。当时正是无云明朗天气,阳光正好,虽冬雪尚存,然白冰渐消。只见此处波光粼粼,水草丰茂。二人在船上看了多时,不见动静。童威道:“望不见甚恶蛟,也无甚大鱼,还是回去作罢。”童猛急切道:“远来至此,怎好空手而归,若擒得蛟蟒恶龙,一来为民除害,二来也叫公明哥哥尝尝这蛟肉甚么滋味,三来也好展现我等手段。”说了,一股脑跳入水中。童威见状,恐弟弟有失,忙跟入水里来。两人在水中游了片刻,忽见前方有一团黑影缓缓游动。二人看定,那黑影正是那条巨蟒恶蛟。样貌如何?有诗为证: 眼如灯笼口如盆,卷尾挥头搅水浑。 巨蟒恒长鳞片硬,雄心也敢闹乾坤。 童猛心中一喜,忙提鱼叉上前扑去。那蟒张开血盆大口,向童猛咬来。童威就把钢叉一戳,正中那蟒咽喉,只把獠牙戳断。童威大惊失色,连忙帮手,挥钢叉从刺斜里刺穿腹下,登时血流成河。那蟒吃痛,蜷缩身形,又卷又伸,只把泽水搅动。童威见杀不死,忙弃了鱼叉,拽住童猛便浮船上来。二人上船,又各自提了船桨长蒿,再看水下,那蟒竟未游走,仍在原处挣扎。童猛道:“趁它受伤,快杀了它!”童威却道:“这孽畜太大,恐你我二人难以杀死,不如报与李俊哥哥,再做计较。”正说话间,那蟒蛇忽然腾空而起,向小船扑来。二人大惊,急忙闪避。那蟒蛇扑了个空,落入水中,激起浪来,险些儿把小船打翻。童威见势不妙,对童猛喊道:“快去岸边!”两个就望岸边去。 然那蟒蛇岂肯罢休,就在水里摇头摆尾,紧追不舍。眼见得就要追上二人,童猛急中生智,心生一计。他转身举起长篙,用力投向那蟒。长篙犹如利箭一般,射中蟒蛇咽喉,直直捅入腹中。那蟒蛇受此一击,摇摆不能,就在水里扑腾。童威唐猛见状,也顾不得那许多,弃了船桨,各执匕首,就来一顿乱刺乱戳。只把那蟒槊死在水中。二人浑身湿透,疲惫不堪,见那蟒随波逐流。童猛道:“莫走了尸身,要带回去请功的。”当下两人起身,又把渔网铺开,捞着那蟒,望岸边来。 二人就把巨蟒拖至岸边,早有那老人见了二人勇猛,就来拜谢。老人道:“二位真乃神人也,却能降服这等巨物。”童猛听得高兴,就夸口道:“实不瞒丈丈说,我等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公明麾下的水军大将,金兵尚不能奈何于我,这等畜生,我也是手拿把掐。”童威听童猛这般自夸,也不说话,只是笑了。那老人听说是军人,忙跪拜道:“不知是将军驾到,还请将军救小老儿一家性命。”童威道:“如今恶蛟已除,还有救甚命?”那老人这才答道:“将军在上,小老儿本姓王,有一小女,唤作红莲,前日被这里一伙流民掳去,至今生死未卜。”言毕痛哭。童猛连忙扶起老人,说道:“丈丈切莫伤心,我等既已来到此处,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敢问丈丈可知那伙流民巢穴在何处?”王老汉回道:“就在前面林中。”童威安抚道:“老人家放心,待我兄弟二人稍作休整便前去营救令爱。”老人千恩万谢。童威童猛找了处干燥之地,将蟒蛇尸首晾晒,又生了堆火烘烤衣服。待到身子暖和些后,便向密林而去。 二人吃饱喝足,当下上船,渡过泊子,来至密林,就见许多茅草屋子,两个也不惧怕,就来问道:“可有喘气的没有?”只听一声怒喝:“何人在此聒噪!”接着呼啦啦跳出七八个人来,各执兵刃,将童威童猛围住。为首一人,身长八尺,黑脸虬髯,手提一柄朴刀,甚是凶恶。那人喝道:“哪里来的杂种,敢到爷爷这里撒野!”童猛上前一步,大声道:“你爷爷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公明麾下水军大将军童猛,特来讨要你们掳走的王家姑娘!”那人大笑道:“甚破名字恁地长?爷爷我正愁没处立功,今日送上门来,正好拿去领赏!”说罢,挥舞朴刀,直取童猛。童威见状,抽出腰刀,跃上前去,抵住那人。两个斗不数合,童威力怯。童猛见了,也来助阵。三个斗了三五回,童威童猛见斗不过,回身便走。那一伙汉子便追,追出林子来,将到水边,二人就上船里。回头笑道:“你等敢上船来较量么?”那汉子见状,露出许多分恐惧,便道:“你二人却不知水里不是好去处,可有大蟒哩。”童威道:“那蟒早被俺兄弟槊死,晾在岸上做了肉干。”见那汉子不信,又指了指对岸。那汉子顺手看去,正是一条巨蟒摊开挂在许多杆上,当下大骇。童威见状,知道怕了,便趁热打铁说道:“若是你等放了王家姑娘,我们便饶了你们一命。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黑脸大汉与众人面面厮觑,半晌才来求饶。 黑脸大汉连忙摆手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王家姑娘就在后面屋里绑着,我这就给二位将军取来。”说罢,黑脸大汉吩咐左右,不一时,便请到此处。童威童猛见王家姑娘安然无恙,又道:“你等姓甚名谁,如何落草为寇?”那汉子道:“小人姓张,单名一个广字。本是临州渔民,因遭大难,才聚集于此。当时见王姑娘貌美,心生歹意,这才下手,还望将军饶命。”童威道:“看你身手不差,可愿投兵么?”那汉子闻言,心中大喜,忙答愿意。当下众人说和,遂引众人先将王家女儿送还。王老汉接着女儿,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辞别老汉,又引众人,抬了巨蟒,回来真定府本阵,报与宋江知道。宋江听闻大喜,对童威童猛大加赞赏。有诗赞道: 作孽长蛇才化蟒,滔天罪浪卷回巢。 泊中正遇翻江蜃,水里方知出洞蛟。 至第三日元旦黎明,众将穿公服幞头,宋江率领众兄弟,望阙朝贺,行五拜三叩头礼已毕,卸下幞头公服,各穿红锦战袍。一百五个头领,齐齐整整,又在滹沱河岸边摇天祭拜晁天王、鲁智深、林冲、徐宁几个已逝兄弟。一切完备,都来贺节,参拜宋江。众兄弟轮次把山珍海味献上,正是: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瓜果海底鲜。宋公明就把这些山珍海味和那条巨蟒与众兄弟分餐,大排筵席,庆贺宴赏。众兄弟轮次与宋江、卢俊义称觞献寿,都是众兄弟的情义。酒至数巡,宋江对众将道:“赖众兄弟之力,国家复了河北地界。又值元旦,相聚欢乐,实为罕有。独是公孙胜道长不在面前,甚是悒怏。”众人就来宽慰,樊瑞道:“兄长勿忧,定有重逢之日。”言语兀是未了,忽报东西两路差人到此候贺。西路孙琪、冷恭、徐槐等,东路徐进、高托天、张万仙等,都奉元帅将令,戎事在身,不能亲来拜贺。宋江见说了,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见面一般。”赏劳来人,陪众兄弟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次日,宋公明准备出东郊迎春。因明日子时正四刻,又逢立春节候。是夜刮起东北风,浓云密布,纷纷洋洋,降下一天大雪。明日,众头领起来看时,但见: 纷纷柳絮,片片鹅毛。空中白鹭群飞,江上素鸥翻覆。飞来庭院,转旋作态因风。映彻戈矛,灿烂增辉荷日。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怅迷踪;万户银装,多少幽人成佳句。正是:尽道丰年好,丰年瑞若何?边关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当时那雪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众人来至郊外,搭篷建帐。却有武松恐公明哥哥怕寒,簇了一盆炭火摆下。众人便在篷下,围着炭火,都来看那大雪。但见: 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祥瑞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冻住子猷船。顷刻楼台如玉,江山银色相连。飞琼撒粉漫遥天。当时吕蒙正,窑内叹无钱。 宋江与众头领观赏这漫天飞雪,心中畅快无比。当下宋江提议道:“此等美景,若不吟诗赋词,怎助雅兴?”于是大家纷纷响应。依旧是几个文人引头,你一言我一语,词词句句脱口而出。其中武将却不似平常,一个个都听得入迷。李俊唱渔歌,石秀唱山歌,燕青唱小曲。就连呼延灼也来凑热闹,唱起军歌来。唱的是呼家将。杨志不服,就来唱杨家将的曲子。有好事的似时迁、白胜这般人物,又来催腾关胜唱曲,要唱那祖先关云长。关胜本不愿的,只怕薄了公明兄长兴致,只好也来唱词。方才出口,惹得众人嬉笑。当下有焦挺心直口快,笑道:“关将军这样的人,也有弱处,唱得个五音不全。”众人闻言更喜。关胜本就脸红,听这一说,脸更红了,便抢道:“俺说不唱,耗子跳蚤却惹俺唱。”白胜、时迁听了,也不恼火,只顾笑道:“本想让关将军显摆,谁知如此如此?”关胜被众人一笑,便不再言语,只是吃酒。宋江道:“人无完人,怎能样样俱全?关将军不必愤懑。”这时,李逵却跳将起来,大叫道:“今日这般高兴,俺也来唱一首。”众人听了,皆哄堂大笑。知道李逵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能唱。宋江笑道:“铁牛兄弟,莫要胡闹。你若要唱,不如教俺几个死了爽快。”李逵吐舌道:“俺不唱了便是,哥哥怎提死不死的,忒晦气。”言罢,又有卢俊义也来赞诗。正如俗语道:瑞雪兆丰年,一定收成好。不知卢俊义诗词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宋清丁忧顾大嫂得孕 李云探访郁保四梦鬼 诗曰: 辞旧迎新又一春,新生老死乃回轮。 行街串巷闻冤案,梦鬼观旌正是真。 话说卢俊义也来赞诗,便道:“众兄弟都各有才华,我这里也有一首杂诗,说来与众兄弟听。”宋江道:“贤弟也有诗词,愚兄洗耳恭听。”众人闻言,都压声来听。卢俊义就把诗来念道: “玉树琼枝映碧空,飞花入户笑春风。 如今四海皆兄弟,盖尽人间是义忠。” 众人闻之喝彩。吴用笑道:“卢员外如今也会写诗,小生再也赚不得员外了。”众人闻言都笑,卢俊义道:“卢某前半生虚度田园,若非军师赚卢某上山,那知人心冷暖,才与众兄弟畅快一生,尽忠守义。”众人道是。就在此时,一阵寒风袭来,吹得炭火熊熊燃烧。宋江见状,心中一动,说道:“这风雪交加之时,正合围炉取暖,共话江湖。不知各位兄弟去岁分别,可有甚奇闻异事,不妨分享一番。”众头领皆相视一笑,都来讲述自己所见所闻。一时间,笑声、语声交织银装素裹之中。当晚方散。 又过三日,金朝来使求和,宋江便把大宋圣上“绝不求和”的旨意说了,又把金使者驱逐回金。当时金使骂道:“无义南蛮,不予求和,当遭报应。”宋江不以为意。当下吴用进言道:“虽是农耕时日,只怕金人扰乱边庭,需把人马分往各州,以加强防备。”宋江认理道:“军师所言既当,俺这便下达军令。”于是,先将书信传至东西二路,教好好提防,又把自家大军分为几支,计开: 教卢俊义引朱武为军师,领董平、欧鹏、邓飞、张横、童猛、杨雄、石秀、李忠、周通、燕青、樊瑞,共十三人镇守北方定州,直面金军;教关胜引宣赞、郝思文、李俊、童威、史进、刘唐、陈达、杨春、白胜,共十人镇守西方祁州,策应卢俊义一军;教秦明引索超、单廷圭、魏定国、阮小二、杜迁、朱仝、雷横、郑天寿、薛永、时迁,共十一人镇守真定府嘉佑镇北寨,直面金军;教呼延灼引杨志、韩滔、彭玘、阮小五、宋万、穆弘、李逵、项充、李衮、乐和,共十一人镇守西方平定军,操练演武,策应中央;教柴进、李应引蒋敬、杜兴、张顺、王定六、汤隆、侯健、张青、孙二娘、段景住,共十一人镇守南方赵州,收集物资,送运粮草。 当下吩咐完备,众兄弟都来与宋江辞别。看看冬去春来,一月无话。是日,正值二月中旬天气,阳光明媚,春风正好,宋江正理军务,忽有小校来报:“大元帅容禀,山东郓城县有元帅家书到此。”宋江闻言,忙请入内,小厮拜罢了宋江,递上书信。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却是官府的红章。宋江心内早感不适,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 “宋太公于去年十二月末日,因病身故,见今停丧在家,专等大元帅来家迁葬。千万,千万!切不可误!郓城县奏文奉书。” 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出门在外,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左右吕方、郭盛抱住。见宋江哭得昏迷,忙去请安神医到此看视。当时安神医见状,行针走药,半晌方才救醒。不一时,许多头领听得消息都到府内看视。当下吴用看罢书信,与众人商议。吴用忙来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道:“军师,家父已殁,大敌当前,又不能赶归去奔丧。若请旨守孝丁忧,三年无从与金人抗衡,如之奈何?”宋江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吴用劝道:“公明哥哥,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如今金兵犯我大宋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哥哥以大局为重。”宋江衣衫擦拭泪,缓道:“只是我身为宋家之子,此时却不能在父亲灵前尽孝,实在有愧于心。”当下宋清开口说道:“哥哥莫要自责。当以国事为先,驱除金兵,保家卫国,家父的事,小弟代为守孝,不知可否?”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宋江只得首肯,便道:“四郎此去,代不孝三郎之情,务必尽心办理。”宋清道:“哥哥放心,四郎定尽心尽力。”又有吴用道:“可着孔明孔亮兄弟一路护送。”宋江认理从之。 宋江吩咐已了,宋清这才与众暂别,自引孔明孔亮,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行李衣装等物,离了真定府,望山东进发。宋清三个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离了河北,于路无话。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果见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清。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宋清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州县官僚,探望不绝。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待白事完备,又送孔明孔亮二人回去,都到庄外,孔明道:“哥哥如今守孝,代师父丁忧,不便远送,且回。”三人这才洒泪分别。不在话下。 不说宋清丁忧,单说孔明孔亮回来与宋江说了白事备细,教一切放心。宋江虽然认理,只是每日愁楚,心头无奈,怠慢许多公文琐事,不知几日。是日,忽有孙新兴高采烈而来,满口公明哥哥,连喊数声道:“小弟这里有喜事。”宋江看了,问道:“孙新贤弟有何喜事,恁地高兴?”孙新道:“前日里拙妻身体不适,请安道全看治,哥哥您猜怎地?”宋江问道:“妻子有病在身,如何这般?”孙新笑道:“哥哥不知,俺那拙妻并非染病,而是有孕在身,正是孙家后继有人。”宋江闻说,也替兄弟欣喜。宋江连连道喜:“此乃大喜之事,定要热闹热闹。”孙新道:“不劳烦哥哥张罗,俺那同姓的哥哥已然做了宴席,专请众家兄弟,今日特来请哥哥参席,俺也好讨个赏钱甚地。”宋江笑道:“既如此,我等兄弟便可好好畅饮一番。”孙新谢过宋江,又闲聊几句便去了。 约定当夜,众人都在孙立的府邸相聚,献礼纳物,谈笑风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立站起来,端起酒杯,对大家说道:“今日召集各位兄弟前来,一是为了庆祝我弟妹有喜,二是感谢众位兄弟往日的照应。大家共饮此杯。”众人纷纷响应,举杯共饮。席间也有卢俊义、关胜等在外兄弟来信贺喜。人虽未到,礼物不少,正是兄弟情义。孙新夫妇又请宋江为小子取名,宋江道:“既是兄弟说了,愚兄也不推辞,若是男子则唤个‘易’字可也。”吴用赞道:“系辞有云:‘辞有险易。’礼记亦有云:‘故君子居易以俟命。’此乃安乐之意,是个好名。”孙新夫妇就来答谢宋江。宋江又道:“你夫妇如此,便莫再战场厮杀,我准你二人归故里,相夫教子如何?”孙新听了,赶忙起身拜谢宋江。只是顾大嫂道:“多谢哥哥美意,只是我等舍不得众位兄弟,又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怎能退居其后。”宋江一意劝道:“万万不可,贤妹有身孕,怎能刀兵来见,若认我做哥哥,你便听哥哥的,不可使性子。”顾大嫂道:“若我回去也罢,只是男人不能离了厮杀。”宋江定要二人同回故里,孙立闻言道:“多谢宋公明兄长关怀,我这弟妹性格莽撞,还望兄长少罪则个。”又对顾大嫂使了眼色,这才领情。当时众人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尽醉而归。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宋江回到住处,心中感慨万千,无从睡下。此时,又有郁保四来访。宋江便和衣来见,却看到郁保四愁眉不展,便询问缘由道:“兄弟怎地深夜不睡,却来寻愚兄?”郁保四便说道:“哥哥,小弟近日来常在梦中遇鬼,因此夜里不得睡下。”宋江正要说去寻樊瑞解惑,才回想起樊瑞已随卢俊义在定州守备。宋江自恃学了三卷天书法门,便来问郁保四道:“梦中情景如何?”郁保四叹了口气,说道:“小弟梦一女子前来告冤诉苦,我问他怎地寻我,他答道:‘小女子一介冤魂怨鬼,近不得天魁星主的身,只是远远望见,有那认军旗一面,正是官人把持,万不得已,特来求告冤屈,教众家星君为小女子做主。’我待要问过备细,只是撒然觉来,此后每每都梦此人,只是不知真假,因此不敢叨扰哥哥,只是今番一连三天之久,实属无奈,才来央求哥哥。”宋江听后,沉默片刻。心想此事颇为蹊跷,便道:“既是见我军认军旗,得知我等身份,又是一场冤枉,应当受理。”郁保四道:“哥哥说的在理,只是这女子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小弟一概不知,这可如何是好。”宋江略加思索,才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衙内,将此事告知吴用军师,再做计较。”郁保四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宋江便与郁保四来到厅上,正见吴用等兄弟在彼,将此事详述一番。吴用听罢,捻须沉思道:“此事确有可疑,需得详加调查。保四,你可还记得甚么?”郁保四道:“只说是本地人士,其余一概不知。”吴用道:“如此这般,可派黄信在本城探听一番,或许能有所收获。”宋江点头应允。于是,戴宗三人领命而去。数日后,黄信带回消息,称在城中并无听说有谁家女子受了冤屈。宋江和吴用皆感困惑,吴用疑虑道:“莫非真是鬼魂托梦,因此不在活人之中?”宋江道:“见得是了。”于是又教李云走街串巷,无论古今事情,询问仔细。不数日,又有李云回来报说:“哥哥,小弟探得那女子消息回来。”宋江闻言,便问备细。李云不愧做过都头,走街串巷更细心些,便道: “探得一个老人家得知,乃是前朝初年的事,当时高俅发迹,这老人正巧只得备细,便与我道:‘前朝本地南城永绿坊有户高家,正是本地出名的纨绔子弟,名唤高清,仗着与高俅远房亲戚的名头,便在当地胡作非为,本地州府县衙都奈何不得。当年高清看中本坊间一个文老汉之女文淑。这文老汉本是做炊饼生意的苦命人,哪里斗得过高家权贵?州府县衙也不曾管他,自然得手。文淑乃是心底灵巧的人,当夜逃了高家府邸,便躲入衙门。而那高清则用银子上下打点衙门,到时公堂对峙,这文淑怎能取胜?本以为败诉则是,谁知那高清倒打一耙,反告文家污蔑高家清白。哪知那文淑正是个贞洁烈女,听了此等判决,怎能受辱?当堂撞柱而亡,死在公堂之上,以证清白之躯。只是高家权势滔天,此事就此不了了之。’我问道:‘如此说来,还有后事么?’那老人家答道:‘俺本以为此事到此便了了,谁知那高清却气不过,再要找文家闹事。此时文家有文老汉与另一人在堂。’我问那人是谁,老人家道:‘这人姓陈名义,本是在地书生,又是文老汉亲点的女婿。陈义本要进京赶考,只因文淑横死,悲痛欲绝,不意赶考。只待丧事完备,便要进京鸣冤。哪知正巧撞着高清,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人争斗,那高家手下许多恶徒,就来打杀陈义。文老汉见状,忙来阻拦,亦被打杀在自家院里。可怜一家老少,龆龀不留。’此话传到如今,因金兵南侵,知之者甚少。” 此话一出,众人听得愤恨非常。就看一人拍案而起,骂一声道:“不想竟有这等恶事!可怜这文家一口并那个书生,遭此厄运,天理难容。”众人看时,却是怒恼了这个英豪?有教是:一怒千里难灭,敢尝佛法无边。不知怒的这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宋公明北寨再聚将 金兀术蔚州大举兵 诗曰: 方才二月太平日,几缕春风过北垓。 当即迷霾遮百里,奸邪卷土又重来。 话说当下惹怒一条好汉,正是武松早到。宋江见了,思忖道:“许是武松贤弟听了那家文老汉也是卖炊饼的,因此思念兄长,这才大发雷霆。”就来劝慰武松。一旁吴用道:“若是文淑姑娘心有不甘,故来托梦于公明兄长,只是不敢近前,只认得认军旗下郁保四兄弟,所以才托梦兄弟,也算合理。”郁保四闻言认理,宋江道:“我既受她所托,定当为她讨回公道。”武松接着道:“公明哥哥要理国事,不能因私废公,小弟愿为代劳,就叫高清这厮就地正法。”宋江大喜道:“幸亏兄弟在此,为兄长之事费心。”当即同意。武松又来问李云道:“不知这高清现在何处?”李云答道:“自高俅处刑之后,那高家如今已不在此地,据说举家迁往不知何处去了。”众人听得这话,都做为难姿态。宋江心思一番:“本以为轻而易举之事,这才答应那冤魂,谁知竟是这般无头无尾的勾当?”便道:“兄弟,此事一时难成,不妨愚兄再做商议则个。”武松却道:“无妨,即便追查到天涯海角,总不叫公明哥哥在阴阳两界食言而肥。”宋江本欲再劝,但见武松坚毅之色,溢于言表,这才同意。众好汉纷纷响应,都愿随武松一同前往。武松道:“我此去走访江湖,不知甚么年月回来,众位兄弟当辅佐大哥,不必跟随。”吴用道:“二郎去不急一时,且待我与公明兄长做宴,为兄弟送行不迟。”武松道:“也好。”当下无话,于是各自散了。 又过两日,看看春暖花开,武松收拾行李得当,又有孙新夫妇也收拾了包袱。众人都来宋江家中赴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些过往,谈天说地。到晌午头里,武松道:“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哥哥不必苦留,我等趁着天早,该当出发。”宋江不再挽留,只是叮嘱武松万事小心。武松与孙新夫妇便辞别众人。孙新、顾大嫂两个,带了十几个伴当,回登州去了。而武松则踏上寻找高家的路途。一路上,武松四处打听高家下落。后来得了消息,为文家报仇雪恨,这都是后话,这里不必絮繁。 宋江送走武松三人,一月里无甚要事。自三月起,卢俊义时常来书,道:“多有金人骚扰边庭,致使百姓不得安宁。”宋江便回书:“可令百姓南迁。”卢俊义从之,一时相安无事。是日,宋江正与吴用商议军务,忽有秦明遣人来报说:“金兵聚集蔚州,遣一员大将完颜宗弼南下,正临北寨。”宋江大惊失色,连忙召集众将商量对策。此是三月中旬的话。吴用道:“即目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好厮杀。”宋江道:“军师有何见教?”吴用道:“必得一人,直投北面探听虚实,回报我处,预作准备。”宋江道:“军师此论,允合吾心。恁弟兄中不知那个敢去?”只见坐次之中一个人应道:“兄弟愿往。”众人看了,都道:“须是他去,必干大事。”此人正是戴宗。宋江道:“探听军情,多亏杀兄弟一个。虽然贤弟去得,必须也用一个相帮去最好。”杨林便道:“兄弟帮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兄弟做不得这事,莫非忘了祝家庄?”杨林道:“今番去时,不做解魇的法师便了。”宋江道:“也好,你二人这便出发,可先与秦明会合,我等大军即到。”当日两个收拾了行装,便往北去。 且不说戴宗、杨林去蔚州打听消息。却说金国东路军完颜宗望遣完颜宗弼为先锋,领大军四万余人,比到蔚州,于路教众多管军的头领,各自部领所属军马,于城外安营扎寨去了,只带亲卫军马入城来。完颜宗弼卸了戎装衣甲,径投府中去与众将商议。当下有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名唤徒单捷达。此人善骑射,有勇略,精通女真、契丹文字,正是完颜宗望亲信的人。怎生样貌?但见: 桃花眼上竖眉纡,口正唇方三绺须。 脸阔肤黄如病态,鼻粗耳大体丰腴。 两个见了,各叙礼罢,请入后堂深处坐定。完颜宗弼道:“去岁秋冬南下,本该直取宋国都城,谁知有那宋江一伙,兵分三路而来,宗翰、宗望二元帅不敌,屡屡败退,如今春暖花开,播种要事已了,农耕少叙,又该发兵。都元帅完颜杲力举俺做东路军先锋,今朝不比往日,应当一雪前耻,扫清环宇,才不负都元帅信重。如今即将兵临城下,只是不知如何取事最好,因此特来询问,望指教一二。”徒单捷达道:“先锋不要烦恼,想来去岁宋江只不过打个出其不意,因此连战连捷。如今我等兵甲足备,军心振奋,战将力勇,粮草充足。怎不能比及宋江?依我愚意,我军只差萨满法师,要再请在朝法师到此,正是完备之际,再作个道理。”完颜宗弼认理,便写信一封,望完颜杲都元帅知道。 却说书信到了完颜杲手中,完颜杲道:“宗弼先锋要取萨满法师助阵,不知如何?”当下有完颜药师道:“闻听宋江处有个会法的道士,唤作混世魔王樊瑞,先锋此举,正是有备无患。”完颜杲闻言道:“只是去岁我大国师临阵,至今不见下落,探马回报,说是被宋军阵里一个唤作公孙胜的一清道人封印。如今再遣法师,不是自寻死路?”左右完颜希尹道:“据我所知,公孙胜亦被我大国师封印,因此不见详细,只遣法师前往便是。”完颜杲思索片刻后,决定派遣萨满法师援助完颜宗弼,便向朝廷索要人员。此事传入大内,金国郎主道:“众爱卿有何举荐贤能?”左右国师麾下再京萨满赫哲出列道:“回禀郎主万岁,我赫真一族,世袭大金俸禄,如今愿遣二人并二百族人征伐前线,为万岁分忧。”金国郎主闻言大喜道:“爱卿若举用,必无差错。即令起行,飞捷报功,加官赐赏,高迁任用。”赫哲奏道:“此二人乃我族一对同胞兄妹,哥哥唤作赫哲雅山,妹妹唤作赫哲雅火。都会萨满通天妙法。臣举保此二人,可以征杀南蛮。助完颜杲都元帅早日南进,克定中原。”郎主准奏,降下旨意:“着京都监天司即便差人赍敕前往星夜宣取。”当日朝罢,赫哲就于监天司拨一员军官,赍擎旨意,前去宣取。当日起行,限时定日,要赫哲兄妹赴京听命。 却说赫哲兄妹正在自家坐地,听得门人报道:“有圣旨特来宣取二人赴京,有委用的事。”赫哲兄妹与本州官员出郭迎接到宗族庙厅下。开读已罢,设筵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法术器械,牛鹿羊羔,带引二百族人,一同使命,离了本州,星夜赴京。于路无话。早到京师城内监天司前下马,来见赫哲总监。 当日赫哲正在监天司坐衙,门吏报道:“家乡本州宣到赫哲雅山、雅火兄妹到此,见在门外。”赫哲大喜,叫唤进来参见了。这正是本族的人,也算亲人相见,当下谈话许多。赫哲道:“我在万岁千举荐你二人,正是要为家族发扬光大,你等莫要教俺失望。”赫哲雅山道:“叔父放心便是,我与妹妹必然竭尽全力,为国尽忠,为族争光。”赫哲欣喜,便教二人住下。次日早朝,引见郎主。大金郎主看了二人打扮如何?但见: 顶个雕羽鸷毛帽,穿领彩丝乱绦袍,满身弯环琳琅卷,一体猛兽皮革裹。 再看二人样貌如何?但见: 口开如喷血,发竖如朱砂。槎牙如枯树之形,狰狞似精灵之状。怒目圆睁,斑斑血迹尚鲜艳,污气冲人,点点染痕犹带红。春秋二祭成常例,早晚三时吐火光。不是恶神为戕患,定应妖怪作深殃。 郎主看罢大惊,不似人形。忙问道:“爱卿,你的族人如何这般模样?”赫哲答道:“郎主万岁容禀,此乃人皮面具,我族人凡用法者,皆不以真面目示人。”郎主好奇,问道:“就连俺也不能相见一面?”赫哲为难,雅山却道:“既是我主万岁要看,怎能不见一面?”于是二人取下面具,正是郎才女貌之相,天人仪表之姿。郎主甚喜,就赐宝马两匹。二人就谢恩道:“万岁隆恩浩荡,只是我兄妹自有坐骑,不必再赐。”郎主闻言,只得再赐金银,二人亦不受道:“我等不以金银为意,还请郎主免赐。”郎主道:“俺的法师,却要甚物见礼?”雅山道:“郎主要赐,可赐笔墨纸砚为礼。”郎主道:“这个好办。”正要擢人去取。雅山劝阻道:“非是寻常之物,而是万岁殿上御用才好。”郎主不知就里,只是从之,便道:“赏赐便是。”就叫左右黄门官捧笔墨纸砚四个物件赏赐了。二人拜谢已了,自领族人出京,驰援前线。数日后,法师抵达军中,完颜宗弼甚喜迎着,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完颜宗弼道:“如今文武齐备,何当出军。”徒单捷达建议直取真定府。于是大军浩浩荡荡都往真定府北寨来。 再说此事早被戴宗、杨林二人打听的仔细,回来报知宋江。戴宗又道:“如今杨林兄弟暂留秦明一军处,我自回来与兄长报说,不止东路一军,沿海一路与西路军亦有动向,特来报知。”宋江闻言,当即下令,教孙琪、徐进二人小心为上,只等敌军动作,便要反攻北进。吴用劝道:“既然大军已到,当把众军人马齐聚蔚州边陲。”宋江认理,于是一面四散下去,教各地军马都到北寨汇合,一面自领大军北进与秦明会合。 只说秦明得了杨林消息,叹一声道:“贼军请来惯会妖法的妖人,我等凡军如何匹敌?”单廷圭道:“如此只得坚守不出,等公明兄长或俊义兄长引樊瑞到此,再做匹敌。”索超闻言怒道:“怕他怎地?”魏定国亦道:“正是,他那里纵有法术,俺这里也有火药。凌振兄弟这几月不曾闲着,送来许多火药,俺便使一军把火葫芦埋下,叫他每进一寸,都如地狱一般,也好等得公明兄长到此,将军以为如何?”秦明闻言大喜,乃道:“此计甚好,便依你行。”当下遣魏定国、郑天寿、薛永、时迁四个头领,各领火葫芦五十余只,遣人于北面大茂山两处山嘴埋下,专等金军到此。 当日完颜宗弼遣两个辽人牙将并五百兵马先行,正转过大茂山山嘴,早听得山下炮响,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路边,一个直打到大军中央。土里浅浅埋着火葫芦,浴火见着,登时烈焰涨天,炮声震地,两个牙将并五百余人炸死者众多,十几个后军侥幸活得,纷纷回马便走。完颜宗弼得知,怒道:“宋人好大胆,却敢猛虎揪须?”当即引军过山。完颜宗弼率部继续前行,没走多久,就看到前方道路两旁设有大量鹿角拒马。当下完颜宗弼心中暗叫不好,以为有宋军埋伏,不敢前行,便派探马四下里前去探路。不一时,探马回来报说:“虽不见宋军身影,于路上却有许多踪迹。”完颜宗弼闻言笑道:“雕虫小技,怎能瞒我?”当即下令回马,先往西去,绕过大茂山再行。 原来这这正是时迁的建议,使了个疑兵之计。当时魏定国见炸退金军,正要转回。时迁进言道:“只怕这一炸,不能暂缓金军脚步,不妨扎些拒马拦着,叫他以为军埋伏在此,他若狐疑,必然退军。”薛永道:“正是此理,时迁果然机敏。”于是众人这才扎栏拒马在此。退军时时迁又道:“只把足迹存留,扰乱敌军视听,他必信以为真。”于是此计才成。四人见金兵退回山里,回来报说,众人听了大笑。阮小二道:“金人愚笨,这等计谋却看不出,就退兵去了。”朱仝道:“兄弟不可小觑此人,大战在即,务必严谨。”秦明认理。正是:平安方两月,战事又重来。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宋公明挥师死先锋 金兀术纵马斗麒麟 诗曰: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去诗篇浑漫兴,春来花鸟莫深愁。 新添水槛供垂钓,故着浮槎替入舟。 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 话说宋江一面昭告三军,一齐望北进发。一面展起“抗金援辽”的大旗,又与朝廷天子发报。天子在朝闻报,下旨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信爱卿,卿可独断军务。”又教海滨王昭告天下,许多辽人来投宋江。一时间,汇聚三五万人,其中便有天寿公主答里孛,皇侄耶律得华、耶律得忠,亦有在逃金国将领,弃暗投明,只儿拂郎、乌利可安、洞仙文荣、曲利出清等将领,都纷纷来投宋江。当时剩余除卢俊义一军仍镇守定州,关胜等已与定州卢俊义合兵一处,柴进、李应也守后方。剩余呼延灼一部也到北寨,当下三军合为一军。率领大军一路北上,士气高昂。沿途百姓听闻宋军前来抗金援辽,纷纷夹道欢迎,箪食壶浆。 宋江自在上首坐定,下首军师吴用坐下,两边正是秦明、呼延灼的麾下。秦明这才道:“金军本欲从大茂山进军,袭我寨扎。正好杨林来报,才知敌情,又有魏定国、郑天寿、薛永、时迁四个埋伏,击退这伙金军。如今金军望西扩地里去,都到大寨前三十里安营扎寨。”宋江道:“既如此,军师可有甚么见解?”吴用道:“先不用说,且把辽兵汇集与耶律得华、耶律得忠二人看管,请一个朝廷人员做监军,去换回卢元帅一部人马,再做商议。”宋江就教辽人自取一军,把耶律得华、耶律得忠做总管,请天寿公主答里孛带了书信,望京城与海滨王做伴。不数日,朝廷却遣梁方平担任监军,与耶律得华、耶律得忠一齐管理辽国兵马。梁方平得了圣旨,调兵遣将,引着麾下辛道宗、辛彦宗、郑浩、王晓、张志宁五员大将,就把五万军马驻扎定州,替回卢俊义来。 是日,卢俊义带领军队抵达。宋江大喜,忙来迎着,二人寒暄几句,当即召集众将商议军情。宋江问卢俊义道:“贤弟,你可有破敌之策?”卢俊义抱拳道:“兄长,小弟曾闻金兀术本领了得,麾下几员大将都是小有名气。只是不知深浅如何,见今认为当正面较量,看看胜败与否,再做计谋。”宋江道:“正合我心,今日整顿兵马,下了战书,明日在两军阵前,光明正大争斗。”于是一面教萧让写了战书,教一死士为使送去。当日便有书信回来,完颜宗弼书中所言如是,正要对垒。于是当夜无话。 第二日五更时分,双方就在扩地摆开阵势。三通鼓响,宋军中簇拥出两员元帅,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公明、暂领兵马副元帅卢俊义,左边是吴用军师,右边是朱武参赞。后面郁保四把持认军旗,马上吕方郭盛,步下孔明孔亮护持两旁。左右两翼分别是关胜、董平、秦明、呼延灼。后面七十七员大小将领排布整齐。正见威严,如何见得?但见: 天魁星照映天罡星,吴学究对话朱神机。佐佑是奉先仁贵,好赛古人站班;前面是孔家兄弟,正是双星牵马。险道神不离元帅,浪荡子长随主人。地轴星号炮震山摇,天速星令旗人攒动。马军当先锋,四虎将两边排列,骠骑彪将立人马。九纹龙紧随偃月刀,急先锋常伴霹雳火。呼家将和合杨家将,一撞直正当没遮拦。丑郡马、白花蛇,肝胆相照;井木犴、跳涧虎,忠义无间。欧鹏同邓飞凶猛,廷圭与定国英雄。左边是张清投石子,镇三山左右指挥;右边是花荣射羽箭,病尉迟前后张罗。花项虎、中箭虎不曾分离,铁笛仙、锦毛虎也未相悖。步军垫后方,七统领摆定阵势,步军将校树戟枪。杨雄石秀,自家乡便是兄弟;刘唐雷横,上梁山生死之交。解珍解宝真好汉,李逵焦挺逞英豪。李忠周通,上阵勤奋勇;郎君大虫,杀敌最当先。项充李衮,飞天走地端藤牌;林角双龙,一腔热血盖心胆。青眼虎虎锦豹子频嘶吼,石将军丧门神守大军。水军虽然离水,仍是奇兵一支。龙蛟蜃旱地也示威猛,二五七炼狱更显才能。船火儿能行云里见金刚,玉幡竿堪立数丈摸着天。探息也理事务,算做大军人马。白胜施恩走马观敌情,乐和时迁机敏探路明。小遮拦可以先登忘死,九尾龟最善安营扎寨。铁面孔目管理军纪,王英三娘嘘寒问暖。蔡福蔡庆仗刀执法,皇甫道全治马救人。朱富酿酒,曹正宰羊,朱贵分担,李立上菜,全军上下皆饱食。正是: 且看英雄好汉们,合纵连横斗乾坤。 半天杀气腾云盖,满地征尘慑胆魂。 再看金兵方面,完颜宗弼亲自领军,左右分别是其部下猛将,左边是徒单捷达、业速布里海,右边是赫哲雅山、赫哲雅火。当下宋江见了金兵当前那个先锋完颜宗弼,怎生样貌?但见: 头戴一顶红缨盔,散盖一圈软兜鍪。一双浓眉冲鬓角,两只虎眼怪圆睁。鼻如悬胆口赛熊,脸同黑铁髯似钢。身穿一副桐油铠,内衬衣领红锦袍。胯下一批汗血马,脚踏一双嵌丁靴。腰间一围猛虎皮,胸前两面护心镜。背插两把阴阳剑,手搦一杆开山斧。恰如杨戬劈桃山,好似巨灵临阵前。 宋江看了,心道:“此人好生威武,不可小觑。我且予他一个下马威,看看如何。”便出马道:“贼将听着,量你那完颜宗望,去岁也未奈何我等,纵使你家完颜杲亲临,又有何惧哉?你一个无名小卒,怎敢做先锋,来侵扰我大国?不如早早来降,以免血溅当场!”完颜宗弼闻言大笑,亦出马谓宋江道:“想你一军本是水洼草寇,懂甚么两军对垒?却在这里夸口。你这三贼的头,如今做得宋国元帅,无非是拥立新帝,疆场上哪来寸功?”宋江听了,亦笑道:“你却不知我大军征辽么?”完颜宗弼道:“辽国羸弱,你却说出来显摆。”宋江又道:“不过两月,却忘了战败么?”完颜宗弼恼羞成怒,喝道:“去岁乃是你等阴谋诡计,教俺家元帅不敌,今番不同往日,不信的就来我这里受死!”两个说了许多,互不相让。宋江道:“既是你等不服,你我手底下见真章便是。”两个说了,都回本阵。 宋江正回本阵,问众兄弟道:“那个愿去打个头阵?”众兄弟听得言语,一个个大怒,都要争锋。却有急先锋索超人急马快,当先拍马舞巨斧杀来。完颜宗弼正要出马,忽听得身后一将道:“此等小子,怎需先锋亲自出马?且看小将本事。”说了,挥舞狼牙棒,拍马迎战。完颜宗弼看时,却是业速布里海麾下一员牙将。二将交锋,兵器相交,发出铿锵之声。两人大战三十回合,那牙将胆怯,回马便走。索超性急,不管不顾便追。不一时,堪堪追上,瞧见那牙将背心教亲,索超手起斧落,就把那牙将劈落马下。完颜宗弼见状,暗暗称赞索超武艺高强。当下却惹怒了业速布里海这一员大将。业速布里海喝道:“蛮子怎敢伤我麾下!”言毕,便叫金兵擂鼓助威,纵马横刀杀将出来。索超笑道:“杀一个也不爽利,正好你来送死,也叫俺多个功劳!”说了,提斧来斗。当时两个刀斧并举,在垓心里斗了四十余合,不分胜败。二人愈战愈勇,两个正要斗过五十合,只听得嘶律律马啸,索超胯下战马忽的倒地。业速布里海见状,趁势挥刀来砍索超。索超正在尘埃里挣扎,躲闪不及,被一刀削去半颗脑袋,登时脑浆迸溅,应声倒地,一命呜呼。正是:可惜先锋天空星,惨死北国异族手。有词《归去来》叹道: 罡煞先锋为最。寰宇乾坤内。金蘸锋铓难游说。英雄到、不曾退。 凭仗胸无畏。持刀斧、惹人肝碎。良驹失四蹄连累。征尘落、洒珠泪。 宋江与众将领在本阵看得清楚,尽皆大惊。左右里秦明最为悲愤。想当年自梁山时,便是二人共守正南旱寨,招安后又是形影不离,每每共同上阵杀敌,性情又最相投,因此最为要好。今朝见索超惨死,哪里坐得住?不管不顾,舞狼牙棒出马,口喊金狗:“还我兄弟命来!”就见秦明怒发冲冠,双目猩红,杀意腾腾,望业速布里海而来。里海见秦明来势汹汹,不敢轻敌,挺刀纵马,全力迎战。两人错马交蹬,狼牙棒正敌大刀,火花四溅。不三合,只听清脆声响,里海手中大刀登时断刃。业速布里海大惊,不敢抵敌,回马便走。秦明穷追猛打,里海只得用刀柄慌忙遮拦,但凡露处,都打的遍体鳞伤。 敌阵里完颜宗弼见状,就叫左右:“速去搭救里海将军。”左右徒单捷达引两个近卫校尉,各自举枪出马,就来拦着秦明。只见战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秦明以一敌三,不见弱势。只是宋江见了,恐其有失,忙教朱仝、穆弘二将帮衬。朱仝、穆弘二人得令出马,左右抵住两个金兵校尉。六个人,六匹马,就在垓心捉对厮杀。两阵士兵看得急切,纷纷摇旗擂鼓,呐喊助威。垓心里斗得险峻,如何见得?但见: 征尘滚滚,杀气腾腾。 来势汹汹,怒意冲冲。 冷目森森,铁骨铮铮。 战马骁骁,人手营营。 刀光晃晃,枪影纷纷。 喊声嚷嚷,金鼓鸣鸣。 怒火心头起,口角展霹雳。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按不住杀人怪胆,挥舞起卷海棍棒。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恰似顿断绒绦锦鹞子,犹如扯开铁锁火猢狲。 三个斗了不知多少回合,秦明三个只是越战越勇,招式越发凌厉。徒单捷达尚能抵挡,只是两边校尉渐渐不敌,汗水早已浸透战袍。就在这时,朱仝看准机会,一刀斩了那校尉。那校尉惨叫一声,口中喷出鲜血,倒落马下。徒单捷达大惊,回马便走。穆弘见状,乘胜追击,一刀砍了另一个校尉。三人正要再追捷达。只听得金兵阵里喊杀声漫天,锣鼓声阵地,一伙马步军纷纷攘攘涌上前来。原来是金兀术见自家将领不敌,这才驱兵来救。秦明正要冲杀,却被朱仝拽住缰绳道:“将军勿要意气用事,且回本阵抵御。”秦明见说了,本欲冲锋,只是朱仝扥住缰绳不撒手,三人这才回马。 秦明等人回归本阵,宋江立即教众人结阵,抵御金兵冲锋。吴用道:“兄长权且退后,教众兄弟们厮杀。”宋江则道:“若我不向前,众将士怎肯尽力?”言罢,遣戴宗、燕青传令,命:“左侧花荣一部,右侧张清一部,包抄金军两翼。”又遣白胜传令,教:“呼延灼、董平率部直取中军。”一时间,宋金双方大兵鏖战,看着斗在一团,难解难分。乱军里完颜宗弼觑见宋江认军旗教亲,就来厮杀。卢俊义见状,哪容他近身宋江?当下出马,正对完颜宗弼。二人就来大战,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丈二钢枪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开山猛斧却似半岩争食虎。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金兀术忿怒,巨斧刃只望顶门飞;玉麒麟生嗔,点钢枪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亦有诗赞道: 巨斧开山肝胆裂,钢枪裂地正英豪。 英雄俊义争宗弼,虎斗麒麟武艺高。 二人战了九十余合,人却不疲,战马早惫。只见卢俊义胯下宝马四蹄一软,跌落尘埃。宋江见状大惊,恐复索超前者之鉴,忙教吕方、郭盛出马救应卢俊义。吕方、郭盛拍马上前,双戟齐出,截住完颜宗弼。三个人转灯儿般厮杀,纠缠不下。宋江在旗下看了,焦躁起来,又教孔明、孔亮一同上前助阵。孔明、孔亮步下救回卢俊义。就见三匹马搅作一团,三个人斗得天昏地暗。但见: 大斧似南山猛虎,双戟如北海苍龙。龙怒时头角峥嵘,虎斗处爪牙狞恶。爪牙狞恶,似银钩不离锦毛团;头角峥嵘,如铜叶振摇金色树。翻翻复复,方天戟没半米放闲;往往来来,开山斧有千般解数。三人争斗五十合,便离生死五十回。 且说孔明、孔亮搀扶卢俊义回来,又去助阵。本阵里宋江道:“贤弟可否受伤?”卢俊义道:“不曾,且借兄长胯下宝马一用,我再去助阵。”宋江道:“也好。”于是下马交付卢俊义。卢俊义骑了那匹照夜玉狮子,提了丈二钢枪,正要回身,只见那边一员将领落马。正是:宝马虽强,亦有失蹄处;战将然勇,也见失手时。不知落马的将军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宋江沙场祭兄弟 赫哲丘陵斗法术 诗曰: 一簇新风一簇春,春和日暖乱星辰。 江河远阔皆良处,土软山青正杀尘。 自古征途埋烈士,从来忠义是君臣。 两边斗法瞒天地,谁做魂来谁做神? 话说卢俊义借来宋江胯下夜照玉狮子马,正要重返战场。忽听得一人倒地,回身看时,却是郭盛连人带戟,被完颜宗弼一斧劈作两半。好汉英雄赛仁贵,拦腰斩断无处逃。有诗叹道: 好汉英雄大丈夫,青锋画戟斗赢输。 群星恶煞失神佑,魄入黄泉岂从无? 孔明、孔亮二人大惊,不知所措。吕方见状,确是怒目圆睁,正要与完颜宗弼拼死。忽听卢俊义吼一声道:“你等且退,待俺来战他!”三人闻言,纷纷回马。远处徒单捷达见自家先锋以寡敌多,便抽弓搭箭,瞅准卢俊义面门便射。卢俊义早见了,侧身一躲。那箭掠过卢俊义,却直奔孔明。正巧孔亮见了,有心要救哥哥,就来扑倒孔明。孔明起身来看时,孔亮胸前早着。孔明大惊,忙扶弟弟起来。解珍、解宝二兄弟见状,死命去救回。宋江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胸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孔亮上车子,护送回北寨,教神医安道全调治。车子却才去了,不在话下。 只见卢俊义再斗完颜宗弼,两个斗了许多时,依旧不分胜负。两面大军杀的正欢,正在此时,金兵后队忽然大乱。却是花荣、张清两部已然杀到。金军后队被杀得七零八落,四下奔逃。徒单捷达见势不妙,忙教鸣金收兵。完颜宗弼听得鸣金,虚晃一枪,拨马便走。卢俊义哪里肯放,拍马紧追。秦明、董平也随后赶去。卢俊义奋力追赶完颜宗弼,眼见得就要追上,突见一伙奇装异服的人群赶来,其中为首两个,一个骑牛,一个骑鹿。左手拿锤,右手端鼓。卢俊义见了,却是识得,忙教停军。秦明勒住马,问道:“大敌正在眼前,元帅如何却教停军?”卢俊义道:“你看刺斜里那伙怪人,一个个奇装异服,似有蹊跷。”董平道:“怕他怎的,一发冲去便是!”卢俊义喝道:“且住!我看那二人手中之物,正与当日和一清道人斗法之人手中相似,怕是会法的妖人,你等不可莽撞,”当时那伙妖人为首一个哈哈大笑道:“不愧是玉麒麟,果然机敏,你等天罡地煞速速退兵,以免教我等染了鲜血,届时便停不住厮杀了!”卢俊义闻言,当即下令道:“且徐徐退兵。”说了,教前部众将引军徐徐退了。 那两人见宋军退兵,也不追赶,转头引众护送完颜宗弼回金军营寨去了。卢俊义回到本阵,与宋江禀明实情。宋江闻言叹道:“说这般言语,劝我等退兵,恐是大能高手,不得不防。”只得退军。宋江又点本部将佐,才知折了两员副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那两个? 一个是地丑星石将军石勇,一个是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 宋江得知,苦不堪言,心中烦恼,怏怏不乐。吴用劝道:“生死人之分定。兄长勿要烦忧,有伤玉体。我等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 宋江怎能不知此理?只是哀怨。当即传令,叫军士就郭盛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猪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众兄弟都来叙话。宋江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沿途杀的死尸,尽教收拾一堆烧化。收拾三个兄弟尸骸,葬于嘉佑镇东门外。又教萧让、金大坚立碑。此后本州人士,多有感恩其忠义者,都来上香。后人亦有诗叹二位将军道: 巍然不动石将军,乱矢穿身坏体坟。 阔步横刀当奋勇,驹蹄踏死小郎君。 宋江回了北寨,待众人都到坐下。宋江谓众人商议道:“今日一仗,未能擒获敌首,然杀败许多敌军,却也只是小胜。那金人阵中不知何时请来了这许多妖人相助,来日再战,须得小心提防。”众人都道:“元帅说得是。”当下传令,教军士们好好休息,整点军马,准备次日再战。吴用道:“须分三队连夜站班,以防金兵夜袭我军城寨。”宋江认理,又教穆弘、李逵、杨雄、石秀、朱仝、雷横六个,二人一队分批次守夜,不必絮繁。 且说完颜宗弼回了本阵,见雅山、雅火兄妹到帐内,完颜宗弼迎上前去,问道:“多谢两位法师相救,只是为何不动用法术?”那赫哲雅山道:“当时我军败北,若再斗法,恐损伤士气。况且我观宋军中亦有能人,似能识破我等法术,若再强追,只怕反遭其害。”完颜宗弼道:“如此说来,这仗却是难打了。”那赫哲雅火道:“先锋不必担心,我等自有办法破敌。”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完颜宗弼忙来问计,雅山道:“宋军一日连战,军马困顿,只需夜袭敌营便可大成。”徒单捷达闻言,笑道:“你兄妹不曾上过战场,不知那宋江、吴用何等样人,这般雕虫小技,怎能瞒得过?”完颜宗弼亦道:“我曾闻前次夜袭,皆不能取胜,今番怎能再用旧计?”赫哲雅山道:“夜袭敌营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完颜宗弼闻言,来了兴致,问道:“其二如何?”赫哲雅山道:“我等大寨后便是丘陵,此处可埋伏一军。夜袭是假,诱敌深入是真,届时把宋军引到此处,我等祭起法术,便可大胜宋军。”完颜宗弼大喜赞道:“言之有理,便依计行事。”徒单捷达道:“只是不知遣谁为将?”赫哲雅山道:“非先锋亲往不能成事。”完颜宗弼道:“何故需俺亲往?”徒单捷达大悟道:“正是此理,先锋白日里杀他几员将领,自然怀恨在心,若见先锋败走,必是穷追。”完颜宗弼认理,当下点起五千人马,饱餐战饭,是夜三更时分,轻装简行,身披软甲,望南而来。 是夜,月黑风高,行至宋军寨下。此时正是朱仝、雷横守夜,早见金兵踪迹,忙来与宋江禀报。宋江见金兵来势汹汹,心中暗喜:“军师果然神机妙算。”一面命秦明、董平率部迎战,一面派花荣、孙立领弓弩手射住阵脚。只见四下里宋兵都举火把,登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都出寨来抵住金兵。为首秦明喊道:“来将何人,报上姓名?”完颜宗弼便说了姓名。秦明、董平二将听得是完颜宗弼,心下大怒,喝道:“兀那厮贼子,你等夜袭,俺家军师早有预料,还不下马受死?”完颜宗弼大笑道:“量你一伙白日里都奈何我不得,夜里却能赢我?”说罢,拍马舞斧,直取秦明。身后金兵齐声呐喊,奋勇向前。秦明大怒,来战完颜宗弼。双方激战正酣,忽然金兵后队大乱,原来是董平率一军从刺斜里绕过,到背后杀来。完颜宗弼佯装大惊,慌忙下令撤退。秦明趁机催动大军掩杀过来,金兵死伤无数,大败而逃。 只说秦明、董平二军会合一处,董平道:“这厮望西北去了。”秦明怒道:“杀我兄弟尚未偿命,怎叫他走得!”于是二人奋起直追。看看追了十余里路,来到一个去处。见一座山丘,那伙金兵翻越山丘而去。两个也不思索,引兵追去。正到山丘之上,却见另一侧百十来人,身边各牵两头骑牛。为首一个,青面獠牙,坐骑青牛,在牛背上念念有词,忽的喊声:“去!”只见那牛似撒风一般赶将来。秦明大惊,不知所措。万幸董平看得真切,喊声道:“将军,你我左右分兵,直取为首那厮!”秦明闻言,立刻依计行事。左边秦明,右边董平,挥舞兵器,杀向敌阵。那青面獠牙的妖人见状,口中咒语不停,只见山丘震动,许多乱石穿空,都从天上投来。秦董二将俱惊,身后宋兵死伤无数,因此不敢进攻,只得刺斜里回马奔逃。 那妖人见状,驱动咒语,就把牛群轰赶。走的慢的宋军,皆被牛角撞翻,牛蹄踏死。秦董走了许久,忽见前面一伙妖人,都骑梅鹿,秦明见状,知道走不脱了,仰天叹道:“没想到我一生厮杀,却要死在畜生角蹄之下。”言尤未了,董平道:“将军且慢说了,看援军到也!”秦明看去,却是花荣、孙立引一军早到,都来射箭,就把许多牛鹿射死。当下四人合兵一处,都望南来。那骑鹿的首领见状,喝一声道:“既然来了,怎能轻易的走!”又把大批梅鹿驱动,望宋军而来。花荣听得真切,却是女子声音,暗忖:“此人定是贼首,看俺射他则个。”当下抽弓搭箭,正要射时。却见十数只梅鹿早到阵前,又听那女子喝一声:“燃!”这些牛鹿都烧将起来。登时火光冲天。牛鹿遍体都是烟火,熏得花荣等众将士眼睁不得,口开不得,路寻不得,话说不得。 花荣等人心内叫苦不迭,只得冒火而走。山丘上完颜宗弼见困住这伙宋军,喜笑颜开。不多时,忽感一阵阴风,再是漫天乌云,遮了明月。完颜宗弼见状,心感不妙。果然,不一时,忽的有大雨倾盆而下,淋得牛鹿身上火焰熄灭。花荣等众人见状大喜,定睛一看。原来是宋公明得知备细,特引着史进、吕方、刘唐、樊瑞四个兵许多军马赶来此处作法,这才引来了这场及时雨。花荣引众都来宋江麾下拜了道:“多谢兄长救我等性命!”宋江见众将士多有烧伤创伤,更兼秦明、董平二人遍体鳞伤,心中隐痛,忙道:“你等兄弟伤的忒重,速回本阵寻安道全医治,再教呼延灼、杨志、张清、黄信四个引本部人马到此助阵。”四个领命去了。 且说宋江掣锟铻宝剑在手,喝道:“兀那厮报上名来,我宋江来与你斗法!”那女子闻言,正要发火,却被另一人止住。两个汇聚族人,立于山丘之前,看看雨停,那人出阵道:“俺乃是赫真一族萨满,唤作赫哲雅山,这是俺的妹子,唤作赫哲雅火,我兄妹二人奉我大金国郎主圣旨,特来杀退宋兵,还望天魁星主见谅则个。”宋江闻言,暗忖道:“他却知道俺的前世今生?”就来问道:“你等既然知道俺的身份,如何还敢与俺对敌?”雅山道:“实则不敢,奈何朝廷有命,我一族如何违背?若星主不退,我等只得生死详见。”樊瑞闻言,怒喝道:“你自以为能胜我兄长?不需哥哥出手,且看我来斗他。”说了,掣那把玄天混元剑出阵。此时,那赫哲雅火早按耐不住,喊道:“我哥与星主说话,你这地煞却急要寻死!”驱动胯下梅鹿出阵。 雅火率先施法,就把手鼓一摇,空中落下许多毒蛇,都向樊瑞来。樊瑞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掐诀念咒,掣剑点指雅火,喊声:“去!”只见那许多毒蛇调转身首,都望雅火去。雅火见蛇不听使唤,又来摇鼓,只见西天林里,飞来许多猛禽,就把毒蛇扦死。雅火点指樊瑞,猛禽便都飞去。樊瑞回马便走。边走边来施法,喊声:“疾!”那许多猛禽登时化作白云,遮了雅火眼目。说时迟,那时快。樊瑞记着雅火站定的方位,抽出流星锤,望云里便打。只听那雅火喊了一声:“阿也。”樊瑞大笑,要来生擒。却不提防脚下有个陷坑,那战马前蹄早踏空了。就见樊瑞连人带马落在坑里。待云散时,才见雅火早接住流星锤,骑鹿来至陷坑边上笑道:“究竟是谁雕虫小技?”往下看时,坑里只有战马,独不见樊瑞身影。雅火四下里看时,不见人影,登时大惊。忽听得头顶樊瑞声音,笑道:“看你爹爹在这!”雅火这才抬头。 原来樊瑞早知陷阱的事,使个幻术骗他近前,本体却使个爬云法,躲在云头。不待雅火施法,樊瑞投剑而来。那剑直削掉雅火左臂,直把那鼓跌落在地上。樊瑞便要生擒此人。那里雅山见妹子斗不过樊瑞,这才出手,敲鼓道:“疾!”就见南风乍起,把樊瑞吹落云端。樊瑞起身骂道:“俺两个斗法,你却在那里暗暗助阵,不知羞耻!”宋江在阵前观战,暗自赞叹樊瑞的本事,然见雅山出手,便道:“兄弟且回!”言尤未了,只见赫哲雅山口中念念有词,敲得鼓响,仰望天空。顿时天云变色,狂风不止。只见一朵白云探出一物。有教是:北邙无数荒丘,惹得龙争虎斗。不知云里是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番外2 乌龙盗水及时雨 老僧救苦复长生 诗曰: 歌舞中宵兴未阑,一年一度此狂欢。 广场集结人如海,都向天安门上看。 传说大宋年间,八百里梁山泊有个前名,唤作张泽泊。泊内梁山被分作四大主峰,亦有个前名,一个唤作龟背山,一个唤作凤凰山,一个唤作白虎山,一个唤作乌龙山。此一回单道这乌龙山。这乌龙山上有座古刹,正建在龙头山崖之上,崖下正是张泽泊,张泽泊自然深不见底。这古刹自然唤作乌龙寺。寺里有一老僧独住,平日里只顾清修,日夜都爱念经,因此唤作“法文”。 只说是日夜里,法文老僧如往常一般,秉烛达旦,念诵经文。正念之间,忽听得窗前有人咳声。老道便来窗边,探窗看了,只见一个黑汉在窗外听经。那黑汉甚么样貌?但见: 目若朗星,通透千点明光;眉似剑戟,横插两边入鬓。耳堪垂露,正是龙寿之相;鼻如悬胆,却有虎福之姿。嘴方口正,挂搭三绺髭须;唇红齿白,吐纳凌云志气。天庭饱满,善存凡尘爵禄;地阁方圆,好有九霄官职。年及三旬,值得锦绣年华;身躯七尺,获取胸襟轩昂。 法文老僧见了,忙来问道:“施主也爱经文么?”那黑汉道:“俺不懂这些,只是听了声响,心底好奇,便来看视一遭。”法文道:“既如此,不妨进来听了。”于是请那黑汉入大雄宝殿坐下。二人左右坐定,法文又来诵经。看看一卷经书诵罢,那黑汉却听得仔细,法文就来请吃茶。二人吃茶以毕,法文说道:“施主肯深夜来听贫僧念经,虽非我佛门子弟,然难得施主有一颗虔诚之心。可贫僧在此清修多年,从未拜识尊颜。恕贫僧多嘴,敢问高姓大名,贵宅居处?”那黑汉答道:“俺的住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法文不解,问道:“贫僧愚钝,还请施主明言告之。”那黑汉道:“也罢,实话说了,俺正是那张泽泊下黑龙,名唤敖仲。已然听方丈诵经二十余年,只是怕叨扰方丈清修,因此不曾露面相见。只因今日心里烦闷,夜里出水散心,方才听方丈诵经,听得入迷,便想请方丈与俺舒散心绪。”法文闻言,也不惊骇。自做了和尚,便是修佛,怎会惧怕鬼神?心平气和道:“贫僧一介凡夫俗子,虽不知能否舒散龙君心绪,但愿洗耳恭听。”那敖仲长叹一声道:“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今大祸将至,这一方黎民百姓却还不自知。如之奈何?”法文闻言大惊,忙来问道:“龙君怎地这般说,却是甚么大祸?”敖仲道:“夜来早晨,上天玉帝下旨:‘因此地百姓不敬神佛,专造恶孽。为做惩戒,教这一方土地大旱三年。教使得下界寸草难生,人畜难活。’我有意为百姓请命,只得了回话:‘孰若违令,定斩不饶。’因此俺夜不能寐。”法文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又来问道:“龙君管理雨水,却不能拯救黎民百姓么?”敖仲叹道:“俺有心要救,纵然身死无憾,怎奈何雨符水具皆被天帝收去,封锁在天宫甲仗库内。四周江河湖泊皆有天兵守把。俺小小一条乌龙,再无他法降雨,法子不得分毫。”说了,两个也不念经,只顾唉声叹气。当夜不欢而散。 看看许多时日,正是:风不来树不响,云不聚雨不下。正如敖仲所言,三年大旱已至。俗话说:豆子开花,墒沟摸虾。这春种夏长,正是要雨水最勤之时,怎耐得住这般大旱?又数月不曾见雨水,看那天今时却睁眼,禾苗枯黄,水井干涸,大地龟裂,江河断流,湖泊低矮。百姓每每求雨,终不得果,只得四散奔走,去他处过活,不远走的,也只能赖在地里等死。法文老僧也只得诵经,祈求上天宽恕,每日如此,不敢怠慢分毫。 是日夜里,法文将来掌灯,只听有人敲门。法文开门看时,还是敖仲龙君到此。法文不敢怠慢,忙请入内。当下两个坐了,敖仲叹一口气道:“眼见得水泊水少,又不能征用,这方百姓真个可怜。”法文道:“是也不是。”敖仲问道:“此话何意?”法文答道:“是者,作恶多端该罚;不是者,无辜之人枉死。”敖仲皱起眉头,说道:“今日清晨,我又去天庭上表,朝见了玉帝。怹老人家依旧不愿撤回圣命,如之奈何?”法文听了,哀叹不已。多时,法文却好奇天庭的事,便来问道:“不知那玉帝下旨批文,也用文房四宝么?”敖仲道:“龙书案上正是天材地宝,文房四具。”当下说了,敖仲思得龙书案上一个物件,忽得大悟,笑道:“俺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法文道:“计将安出?”敖仲道:“明日我再去天庭,玉帝龙书案上有那玉笔洗,这一洗水可降大雨。届时盗来一用,为人畜救急。”法文闻言,先是大喜赞道:“真是一场及时雨。”言尤未了,悲从中来,又道:“只是此事若教玉帝知晓,岂不是杀头之罪?”敖仲咬牙道:“俺乃本地龙神,黎民叫俺衣食父母,每日参拜上香,我又怎顾得自身安危?”法文道:“既如此,贫僧不再相劝。愿为龙君表记功德,教人间传扬。”敖仲听了“传扬”二字,又喜道:“方丈所言,使我茅塞顿开。我却有个法子,可免遭杀身之祸。”法文又来问如何?敖仲道:“俺自去天庭盗取笔洗下雨,这个不必担忧。唯独求方丈自明日起,与此地各庄传下文书,就说:‘五日后定有一场及时大雨,只是雨后不得有人焚香烧纸感谢上天。’这样玉帝日理万机,自然不知,俺的性命自然可保。”法文道:“这个好办。俗话说:浇树浇根,交人交心。贫僧当一力尽职。”两个说定了,当夜散去。 法文就把文书四散,各地人民得知,都愿遵从。话休絮繁,只说第五日,法文老僧早早起来洗漱,吃了早斋,就来大雄宝殿外了望天空。只是苦等半日,看看日上三竿,正是晴空万里。又等到午后,依旧不见一片云彩,更不见一滴雨水。法文心中焦急:“怕不是龙君盗水,被发现了。”心中当下泄了半边气儿。苦苦望到斜阳,只见西北乾天飘来一溜乌云,那云头辗转翻滚,如快马奔腾,似大鹏展翅,径直望这里扑来。一时间狂风大作,霎时间阴云遮天蔽日。当下百姓见了,一个个又惊又喜。有好事的,就在人群里喊道:“命不该绝,救星到了!真如那方丈所言,果真来了及时雨!”话音未落,只见那铜钱大的雨点吧嗒吧嗒落下。不一时,下起瓢泼大雨。真是一场好雨,如何见得?但见: 那闪、那雷、那风、那云、那雨。闪接着雷,雷催着风,风吹着云,云下着雨。直下得沟满河淌,直下得人欢畜跃,直下得田湿禾润,直下得天下太平。 不知下了多久,看看雨过天晴,黎民百姓谁不感谢这一场及时雨?只是都得了乌龙寺法文方丈的文书,因此都只在心中感激,都不焚香烧纸。唯有一处,正是偏僻的山村,这村中只有三五户人家,正是深山老林的常客,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自然不见寺庙书文。当时村中一个老汉见这一场及时雨,一时兴起,便来焚香烧纸,感谢天地。这正是一个祸端。 只说雨后一日,法文依旧掌灯诵经,念到一半,只见敖仲龙君急忙入内来。失魂落魄道:“大事不好,俺的事情发了。”法文大惊,才道:“贫僧曾下了文书,怎能事发?”敖仲就把前事说了:“有偏僻山村老汉,焚香烧纸,感谢天地,玉帝自然得知,当下拍案大怒,已然下令巡查此事。俗话说:石灰摸墙也透风。恐我时日不多了。”法文拍手跺脚道:“都是贫僧疏忽,却叫龙君至此,如何恕罪?”敖仲道:“俺此次前来,正是要求方丈搭救则个。”法文闻言,忙道:“正该救赎疏忽之过,有何办法,但请龙君直言。”敖仲道:“明日午时三刻,方丈便朝山崖下张泽泊看视,若泊里风平浪静,俺算是躲过了一场杀身大祸;若要是泊里风卷浪滚,泛出三团血色浪头来,这便是俺的性命没了。届时望方丈找一口大缸,一把笊篱,就来泊边,将三个血色浪头捞到缸里,再用白布封严,抬回庙内,只需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再敞开这缸,俺自可死而复苏。”法文听的真切,当即答应。 次日,法文老僧请几个火工道人准备这许多物件,把缸抬到泊边,手里抓了笊篱,就来看视泊水。看看正是午时三刻,张泽泊依旧风平浪静。法文心中暗自窃喜,以为龙君脱离苦难。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半天空中卷起一阵旋风,那旋风呼呼刮着泊水,就见左旋右转,越刮越大,当时便刮得风浪滚滚。说时迟,那时快。忽见水泊里冒出三朵血色浪头,随之风平浪静。法文心知肚明,龙君已然伏诛,泪流满面,就来打捞三朵浪头都到缸里,又用白布封存。教火工道人抬回山上寺庙里供奉。 不必细数,只说四十九日已到,法文老僧又来坛前念经。念到一半,忽听缸中有婴儿啼哭之声,法文这才回想起,又掐指一算,今日正是四十九日,便忙来打开缸子。就见得缸内坐了一个婴儿,白白胖胖,憨态可掬。法文心知:“想必这便是龙君幻化。”就把这娃娃养在寺庙里,每日都背着下山去,化缘时,又教小子吃百家奶。时过境迁,眼见得这孩子长成七八岁。是日,二人又下山来化缘,法文正在村头,敖仲却在巷尾。当时敖仲见一股旋风从天降落,回身来谓法文道:“玉帝得知俺死而复生,遣天兵天将来抓俺。”法文道:“既如此,你逃命去吧。”敖仲当即磕了三个响头,哭道:“养育之恩,日后定报。”说罢,头也不回走了。法文见走了孩儿,心如死灰,没过三五载,郁郁而终。 却说敖仲奔逃一路,后面紧跟一阵昏黄的旋风。两个没日没夜,兜兜转转来至郓城县,却在一个河边停住了脚。只见这条河黑黢黢,不见鱼虾。河边一位老妪,正手拿篦子,沾着乌水梳头,就把满头白发染成黑色。敖仲并非凡夫俗子,见这老妪头冒金光,心知定是大罗金仙。眼见得跑不过那阵旋风,就来跪拜,恳求救命。老妪不慌不忙道:“好小子,跑了一脸土,快洗把脸。老身再来救你。”敖仲闻言,就来黑河里洗脸。刚把脸洗完,就见旋风早到跟前。敖仲大惊,被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心道:“终是难逃一死!”正要赴死时,只听风里一个天兵问道:“咱追的正是这个崽么?”另一个天兵道:“咱追的是个白脸儿,这老妪膝下是个黑脸儿,怎是一个?还不赶路要紧!”两个说罢,驾风望大道去了。 敖仲这才大悟,原来老妪教他洗脸,正是救他的命。忙来磕头谢恩。敖仲得了性命,心宽许多,只是不解这水因何是黑色,便来询问老妪。那老妪道:“此河便是你的手笔,当时你偷了玉帝笔洗,这水是带了墨迹,因此变黑,终年洗脱不掉。你且顺河向东逃命去罢。”敖仲又谢了一遭,才望东去。 敖仲一路上化缘要饭,勉强过活。直到一个去处,正是宋家庄,敖仲就来化缘。当下宋太公在家,看了这个小子觉得可怜,且自家长子宋海,次子宋河都战死在外,膝下无子,便收留敖仲为膝下,视作亲子恩爱。宋太公供他吃穿用度,读书识字,自此起个姓名唤作:宋江。 第6章 呼延灼丘陵葬乌骓 业速布死守灵丘县 诗曰: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 举头吴越齐秦楚,回首梁唐晋汉周。 话说樊瑞与赫哲雅火斗法,雅火不敌,赫哲雅山忙来助阵。见他敲鼓探天,聚集许多白云,揉成一团,又见狂风不止,只听云团有猛兽后脚。宋江看那云时,从内探出一只虎爪,按下云头,探出脑来,宋江这才看的清楚,正是一只吊睛白毛大虫。不似一般凡间大虫,却大了许多。有诗为证: 急卷飞云下,棱层隐大雄。 英名传世界,利爪傍天宫。 白虎威灵在,獠牙剪影空。 杀生不虐死,音与铁钟同。 宋江也不惊讶,就把宝剑望空一指,回想起三卷天书里九宫正道之法,口中念念有词,喊声:“疾!”只见空中划出一朵青云,云里探出一条青龙。那青龙频频嘶鸣,舞在当空,威风凛凛。有诗为证: 空中闻寂舍,首尾绕南山。 掌握珍珠白,眸看六合间。 青云何处起,霞彩几时还。 不敢听吟咏,龙鸣世界闲。 这时节,呼延灼、杨志、张清、黄信四个早到,就见空中龙虎争斗。两边将领士卒都看得呆了,怎地争斗?但见: 风从虎,云从龙。那青龙乃护国正神,这白虎是杀伐猛仙。那青龙要吞云吐雾,这白虎正咆风哮冷。那白虎探头探脑,来咬龙颈;这青龙卷身卷体,去勒虎腰。看虎爪乱蹬,挠落一地龙鳞;瞧龙掌胡撕,抓散漫天虎毛。 两个猛兽在空中斗了多时,不见分晓。宋江心知不能取胜,便指着赫哲雅山道:“你等兄弟不必害怕,他与俺斗,不能分神。张清贤弟权且护持左右,你等兄弟引兵杀将过去,与那厮争斗。”呼延灼等得令,纵马赶来。那边赫哲雅山见状,心知肚明,亦谓完颜宗弼道:“我在这里斗法,不能分神,还请先锋对敌,保我周全。”完颜宗弼才知,当即引军下山来。拍马舞斧,直取呼延灼一部。当下左右徒单捷达抵住杨志,业速布里海拦着黄信。 且看呼延灼手持双鞭,来战完颜宗弼。两人大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负。再看杨志挥舞金刀大战徒单捷达。那捷达虽会弓马,然不甚短兵。不出二十合,早不敌杨志,便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再看黄信举起丧门剑,与业速布大战十余合,略显败迹。本阵里张清在旁觑得真切,拈起石子,向业速布里海便打。业速布里海躲闪不及,正中面颊,鲜血直流。他吃痛不已,拨马便走。完颜宗弼见二将不敌,只得拨马,且战且退。呼延灼见状,挥大军掩杀过去,徐徐近了赫哲雅山。那边雅火见了,要暗地里使个法术,就把鼓槌望空抛去,就见那鼓槌迎风便长,不一刻,便做了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呼延灼见状大惊,正要收兵。后面樊瑞喊道:“将军莫怕,且看小道手段,说了,摘下那乾坤奥妙葫芦来,就把咒词念来,喊声:“收!”就见那鼓槌似撒了气的皮球,一时间小了下来。赫哲雅火见状,要收回鼓槌,那鼓槌却不听他唤,直直被收入葫芦里去。那边赫哲雅山见大势已去,无奈收了法术,回牛狼狈逃窜。宋江见状,也收了法术。张清见宋江满头大汗,忙来问询:“兄长玉体如何?”宋江道:“斗了多时,只觉疲惫,当下歇了便好。只是不知呼延将军如何?”张清道:“哥哥不必忧虑,量呼延兄长能耐,赶杀这些金贼不在话下。”两个说了,搀扶宋江下马歇息,不必絮繁。 再说呼延灼三个追过山丘,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杀散许多人马。完颜宗弼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徒单捷达道:“我看那持双鞭、骑黑马的便是主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且看俺射他如何。”言罢,抽弓搭箭,伏鞍藏身,借着月光,斜臂来射呼延灼。呼延灼哪里看的真着?因此不曾闪避。看那箭要中,却是胯下那匹踢雪乌骓似是有感,竖律律立起来,就用咽喉挡了那箭。那箭镞射中马喉,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将呼延灼掀翻在地。呼延灼滚落一旁,迅速站起,只见那马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左右杨志、黄信大惊,恐再有暗箭,忙教止住中军,又来看视呼延灼。呼延灼大怒道:“为何停军!如此良机怎能错过!”于是要换马再追。正换马时,忽听远处阵阵声响。众人看时,却是金国援军。 呼延灼见状,心知不得再追。叹一口气道:“这厮却是命不该绝,如此空手回去,怎与公明哥哥交代。”黄信道:“万事不可急于求成,此地不宜久留,将军且回去再议。”呼延灼道:“只得如此。”就叫士卒把乌骓抬了车子,引军回了。待见了宋江,诉说前事。宋江听罢,嗟叹不已。呼延灼又请命道:“此马乃皇家御赐,又随我多年,如今为护我而死,请哥哥允我厚葬此马。”便道:“乌骓不愧宝马,有心护主而死,可厚葬之。”于是就在丘陵下,寻一块宝地,呼延灼亲手厚葬。呼延灼葬了乌骓,三两日闷闷不乐。众头领都来劝解,宋江也道:“兄弟不必烦闷,我再教段景住为贤弟觅得良驹。”呼延灼谢过宋江。不在话下。 自此宋军与金兵相持不下,金兵不能取胜,只得退守蔚州。便有戴宗来报:“金国先锋完颜宗弼引兵退守蔚州,州前东西两侧有飞狐、灵丘两座大县,已派重兵把守。”宋江闻报,问道:“不知守将何人?”戴宗答道:“灵丘县是业速布里海,飞狐县乃是前日来援将领,唤作夹谷烈俊,问说是金国都元帅完颜杲亲信将领,本领了得。”宋江便与吴用商议道:“今金兵退后,我等当乘胜追击,以图长治久安。”吴用道:“哥哥所言甚善。如今可分两军,分别攻打灵丘、飞狐二县。”宋江道:“吾意亦如此。”吴用道:“只是这两路人马,需得选两位武艺高强之人率领。”言毕,环视帐中众人,先看四员虎将,又看其余人物,后谓卢俊义说道:“如今只可飞马去请李应兄长到此,与俊义兄长分别统兵,才能大胜。”众人闻言,秦明、董平两个先锋按耐不住,秦明率先道:“平日里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攻城掠地都是我等的功劳,怎劳烦李应兄长走这一趟?”董平亦起身道:“军师却嫌我等武艺不精么?”吴用道:“非也,只是你二人性情忒急,恐中了敌人诡计,便得不偿失。”秦明闻言,不知说些甚么,就来求宋江道:“公明哥哥,你知俺的脾气,这次俺定要去得。”宋江闻言,只把眼色斜着看吴用。秦明不解,哪里董平见了,却把眼眸一转道:“军师这般说,便请做个计较。”吴用道:“既如此,你二人执意要去,需得安排军师,你等不可鲁莽,言听计从才是。”秦明、董平两个当即答应。吴用这才转头谓宋江道:“哥哥,可遣朱武为军师,引花荣、孙立、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邹渊、邹润为副将,辅佐董平将军去战飞狐县。再遣裴宣为军师,领张清、黄信、龚旺、丁得孙、刘唐、焦挺、项充、李衮为副将,辅佐秦明将军去打灵丘县。”宋江道:“那我中军如何?”吴用道:“且大兵直驱蔚州中心,阻断三处往来。”宋江听了大喜,当下传令下去,诸将各自整点军马,准备出发。 且说金兵退守蔚州之后,完颜宗弼与徒单捷达商议对策。徒单捷达道:“如今我大军分做三处,互为犄角之势,须先调整军马,医治伤员,再图反攻”完颜宗弼道:“只得如此。”于是偃旗息鼓,数日无话。 不说蔚州如何,却说业速布里海镇守灵丘县,此处正在丘陵之上,前后各有两条路可上得丘来,因此又唤作四道山,正是易守难攻的大县城。里海便把麾下将领分做八队,两队守一路,分日夜两班看守。是日,早有探马来报:“宋江遣一员虎将,唤作秦明的,来打县城。”众将大惊,业速布里海则笑道:“不必惊慌,此处易守难攻,量他十天半月如何动摇我等?且遣人与蔚州、飞狐两地送书,以求援军。你等只需按部就班,守住寨扎半月之上,便是大功一件。”众将听得在理,一个个都振奋人心。 再说秦明日夜赶路,早引军杀至城下。只见那城立在丘陵之上,山势虽不险峻,也不陡峭,只是怪树乱石居多。探马转了一遭,回来报说:“只见得四条路上丘去,却是灯火通明,有许多金军严阵以待。”秦明焦躁,便要麾军攻城。裴宣忙来止住道:“吴军师先去有令,不得意气用事,兄长怎地忘了?”秦明一拍脑门,叹一声:“糊涂。”于是只得退十余里安营扎寨。当夜,秦明与裴宣商议道:“不知有何妙策攻城?”裴宣道:“明日遣将与敌搦战,看了胜败再说。”当下散了。 次日天明,秦明帐前点卯,教张清、龚旺、丁得孙三个将军引马军去南门搦战。三人去了一日返回。秦明问道:“胜败如何?”龚旺一撇双手,笑道:“哪来甚胜败?我等在山下骂了一日,不见有人出来,这才无功而返。”裴宣道:“许是我等马军强盛,金兵看了,不敢匹敌,明日再教步军头领前去搦战便是。”于是第二日便叫刘唐、项充、李衮三个引步兵前去搦战。又是一日回来,仍旧无功而返。秦明大怒道:“这帮缩头乌龟,只怕是不愿出战!若不强攻,要等到猴年马月?明日我亲自督军,定要一举拿下城池。”众人道是。第三日,秦明引军强攻,金兵只是坚守,因此不能克。秦明无奈,只得再退。当下聚众将商议道:“这城如此坚固,如何破得?”众将面面相觑,皆无良策。正踌躇间,裴宣道:“我有两条计,不知可行与否。”秦明闻言大喜道:“但凡有计,速速道来。”裴宣道:“一个是四面楚歌之计,一个是诈降之计。”于是说了详细,秦明这才大悟,忙吩咐下去:“依计行事。”众人得令,不必絮繁。 却说到了第四日,业速布里海如往常一样,来到城头看视,却不见宋军搦战。当下谓众人笑道:“怕是知难而退了。”话音未落,只见许多金辽降将降卒,呼妻子,唤爷娘,寻兄弟,找同乡。又唱家乡词曲,又道:“宋军不杀俘虏。”城上士卒听得,多有伤感。里海见状,不知所措,只恐军中哗变。左右一个牙将道:“不可教其蛊惑人心!”业速布里海这才回神,忙抽弓搭箭,望城下便射。只是不射人,专射脚尖。那些降卒也不退,只是呼喊更大声。其中为首一个汉子,来至城下道:“楼上可是里海将军?”业速布里海闻听,便道:“我劝你等速速退去,下一箭俺定不留情。”那汉子猛地跪下道:“将军容禀,俺们本是被擒的辽金之兵,秦明那厮教俺们来说降将军,说是甚‘四面楚歌之计’,若俺们叫不开城门,回去必是要死的。”里海道:“你如此说,我也救不了你。”那汉子哭道:“全请将军可怜我等,开城门放我等进去,以免回去受死。”左右牙将听得心动,有心要来开门。业速布里海止住道:“你等不闻,投靠宋江得大半都死心塌地,这伙若是诈降来的,若放进来,毁了城池,如之奈何?”众牙将听得,这才收手。 业速布里海谓城下那汉子道:“你等为何不四散了去?”那汉子答道:“将军在城上看不真着,我等都穿了麻鞋,又无口粮,怎走得远路?走的近了,不期就被骑兵追上,抓回去也是个死。因此才放心我等来此劝降。”里海闻言,心软许多。正是:同族情谊深似海,老泪纵横让那个?不知业速布里海开城门与否,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龚旺惨死灵丘 朱武巧取飞狐 诗曰: 军分两路战辽疆,妙计频施奈尔忙。 易守难攻灵丘县,尸山血海断衷肠。 英雄好汉满肝胆,再用奇谋赚户邦。 多少生灵遭涂炭,双龙纵死也堪狂。 话说业速布里海镇守灵丘县,忽见一伙金国降兵,哭爹喊娘,觅子寻爷而来。里海又于为首一个汉子聊得动心,见那汉子声泪俱下,便道:“看这许多人如你所说,果真可怜,又是同族,怎能这般残忍。况且任由你等在这里呐喊,唯恐扰乱军心。我这便收为己用,也好与秦明抵敌。放你等进来不妨,只是莫再哭啼,扰乱军心。”那汉子闻言,磕头如捣蒜一般,忙不迭满口答应。 业速布里海当即传令,教放开城门。那汉子见了,起身引众入城。看看小半入得城里来,那汉子觉得势头不对,暗忖一回,便叫停步。城头上里海见状,问道:“如何不进城来?”那汉子道:“将军怎地不下城墙来迎?”业速布里海心底明白,也不装蒜,便哈哈大笑道:“你当我不知你?我却见过,你正是那会使石子的蛮子左右的副将,如今扮作俺的同族来赚城门,我怎能放的过你!本要将你等尽数骗入城中,好瓮中捉鳖,既然被你发现,便死在门前!”说了,就叫左右射箭下来。 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花项虎龚旺。当下龚旺见被识破了,忙教众人躲入门楼下,占住大门,只等大军到此。业速布里海看不见了。就叫下城墙来战。登时纷纷扬扬,围上来许多金兵。龚旺不意后退,喝一声道:“死守城门,莫教他关了。”引众来斗。当下百十来人,死死占住城门。里海大怒,教短兵相接。两边杀了一阵,见宋军不退。那龚旺一伙因乔装打扮降兵,因此既无战甲,也无兵器,赤手空拳来打。早有金兵小校横枪来斗龚旺。龚旺身手矫健,躲过两条枪,顺势夹在腋下,飞起一脚,踹翻那人。瞅见业速布里海教亲,就把手中长枪一掷,正中里海左股。业速布里海吃痛,哪敢近身?只得先退了前军,再教弓弩手围住把箭射将来。这伙宋军,因要占住城门,虽手无寸铁,却无一个逃跑,连同龚旺,纷纷被射死在城门楼下洞中。前赴后继,就把身体堆成小山,卡住城门。可怜花项虎,万箭穿身亡。有诗叹道: 辅佐英雄花项虎,常随天捷掷钢枪。 本来妙计开门户,哪晓将军死箭芒。 当下一片尸山血海,将那城门牢牢堵住,业速布里海见势不妙,急忙命令左右士兵前来清理尸体,准备关闭城门。左右众多将士正忙不迭搬运宋军尸首,忽听得城楼上传来一声惊呼,有小校道:“大批宋军已经赶到城下!”里海闻言心中一惊,深知此门难以守住,于是也顾不得其他,带领众人匆匆从东门逃走了。 远处秦明见赚开城门,心中大喜,引军杀来。来至门前,只见尸山血海,百十来人的尸身,就把大门堵住,金兵关也关不得。秦明等人在那门洞里早见了龚旺尸首,被射的两肋如猥,不似人形。张清、丁得孙两个与龚旺最亲,登时大怒,教左右搬开尸山,一发冲入城中。二人入城里看时,早不见了金军。回来报说秦明:“我兄弟二人愿死追金军,为龚旺兄弟报仇!”裴宣劝道:“将军万万不可,一来穷寇莫追,二来此地新占,须大军防守才是。”张清怒道:“此仇怎能不报?”裴宣再劝道:“这厮从东门走了,想来是去飞狐县了,那便遇着董平将军,自然降服。纵使逃脱,还有公明兄长在彼,定为兄弟报仇。”二人无奈,只得从命。秦明只得一面收拢军队,把这伙死士与龚旺一同埋葬,一面与宋江报信,不必絮繁。 再说业速布里海弃了城池,往东投飞狐县夹谷烈俊处。正行之间,忽见两肋来两队马军。里海看了认军旗,都是宋军,一面是花荣,一面是孙立。里海看罢大惊,忙教引军回马。正回身,又见两队步军,再看认军旗,还是宋军,一面是邹渊,一面是邹润。里海又吃一惊,再教刺斜里往北走,只见两队马军赶到,看那认军旗,依旧是宋军,一面是马麟,一面是燕顺。里海不敢北去,又望南来,却在路上转出一面旌旗,上书:“虎军大将董平”。旗下正是那双枪将董平,左边一个杨林相伴。业速布见四面八方受敌,哪敢匹敌?当即教众人下马投降。有刚烈的金军闻言,喝道:“俺生是大金的人,死是大金的鬼。怎能投降南蛮子?”业速布里海劝道:“汉人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只是诈降,待到时机成熟,可里应外合,一举荡平宋军。”那些军卒闻言,这才下马受降。 董平见状,谓杨林笑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我等埋伏一夜,也算大有收获。”杨林道:“这伙人既然投降,便引入营里安顿。”于是一众好汉就把业速布里海一队金兵分批次看押,都回本寨。到寨下,朱武引其余将领迎着,都入大帐里来。 众将纷纷坐定,上首董平,一旁朱武,左右众将都在。当下朱武问道:“当时探马报说:‘有金兵援军从西面到此。’我意定是灵丘守将败逃而来。不知将军胜了几合?”董平道:“军师妙算,只是不曾争斗,这伙人马见了俺的旗帜,当即下马受降,也不容俺动手,确是无趣。”朱武道:“既如此,这伙人我自有用处。”董平便问何用。朱武道:“到时你只把冷脸甩开,听俺的言语便是。”董平颔首。说了,教两个小校押业速布里海到大帐内。那业速布里海见这般景象,忙来磕头,口喊:“将军,饶小人一命。”董平一脸冷峻,怒目圆睁,拍案道:“你等戕我大宋军民,杀我手足兄弟,怎能饶你?”业速布里海闻言,吓得抖若筛糠,急切来赔罪。朱武见了,心中暗喜:“却是可用计了。”便道:“你若要活命,却也不难,教你等人马都投效于我,换了我宋军衣物器械,赚开飞狐县城门,也让你做个将军,如何?”业速布里海闻言大喜,便道:“小人定当唯命是从。”朱武便教都归花荣一部。花荣得令,带了下去。 众英雄见走了降将,都来问询,孙立道:“我看这人不似忠良,怎能轻信?”朱武道:“将军勿忧,你等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孙立等听了大喜。是夜,朱武教花荣引着业速布里海到城下叫门。城上守将听得,忙入城来报知夹谷烈俊。这个夹谷烈俊正是夹谷烈英胞弟,与兄长长相一般无二,最善使一双短戟。当下夹谷烈俊听了报说,笑道:“业速布这厮不镇守灵丘,却来俺的城池叫门,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上城门来见了。城下业速布里海使个心眼,就用金人言语道:“我被宋军所擒,叫俺来赚开城门。还望将军救一救则个。”夹谷烈俊亦用金人言语回道:“你既然这般说,我怎能救你?”里海道:“今夜暂且作罢,明日我再来叫门,你就佯装开门,却在两侧埋伏兵马,到时一阵冲杀,必能大胜。”烈俊闻言大喜,乃从之。 那边花荣听不懂他二人的言语,就来问如何,里海答道:“他说夜里看不清来人,恐是佯装,教我等明日白天再来。”花荣只好作罢,引军回来与董平、朱武等人说了。朱武道:“正合我意。”于是次日天明,依旧是花荣引军,却未带业速布里海,独自一人到城下叫门。城上看了,便叫开门。只听三通鼓响,大门敞开,涌出一队金兵,为首正是夹谷烈俊。夹谷烈俊手搦两把短戟,喝一声道:“你的计谋早被俺看穿,还不下马受降?”花荣大惊,回马便走。却见左右许多人马涌出,正是埋伏的军士。花荣不管不顾,横一条枪,从刺斜里杀将出去,却把大军人马留在这里。夹谷烈俊大笑道:“兀那厮甚小李广的蛮子,为了逃命,自家兵马都不顾了。”说了挥大军,三面赶上来厮杀。都不一刻,只听对阵里都是金人言语,哭爹喊娘,觅子寻爷。乱阵里寻一个牙将道:“你等都是甚人?”那牙将哭道:“俺们都是业速布里海的麾下。”夹谷烈俊大惊,才知上当,忙教左右止住厮杀。 二人正说之间,忽有小校来报:“宋军从涞水东渡,绕道北门厮杀,守军已然把持不住,求将军增援。”夹谷烈俊恍然大悟,才道:“中宋军调虎离山之计了!”忙引众将回马穿城,望北门去。看看到了北门,就见一面认军旗,正是杨林、鲍旭的人马在攻城。城下杨林见夹谷烈俊已到北门,急忙鸣金收兵。夹谷烈俊见状,恼羞成怒,哪肯放过?当即开了城门来追。正追不过一二里地,又有探马来报:“那甚么小李广花荣的,又引军杀回南门来了!”夹谷烈俊这才明白,又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当下见状,自知回马已不能坚守,只得引军退回蔚州去了。原来朱武使了个连环计,教这伙金人南辕北辙,被耍的团团转。有诗赞道: 调虎离山浑不知,击南声北晓才迟。 神机朱武奇谋展,妙计连珠是军师。 当下花荣不费吹灰之力,取了飞狐县。便来请董平、朱武等人到城内安顿。众人都赞朱武计谋高远。董平一面放榜安民,一面与宋江报捷。又把业速布里海绑缚了,遣邹渊、邹润先行,一同交付宋江处置。邹渊、邹润领命去了。 且说邹渊、邹润叔侄俩领了书信,又点起了十个排头兵,四十个土兵。就把业速布里海带上囚车,一发往北宋江处去。行至半路,见大路边一片林子,林中却冒着炊烟。邹渊心下生疑,对邹润说道:“这林子好生奇怪,莫不是有强人埋伏?我等还是小心为妙。”邹润认理。十二条汉子手提朴刀,小心翼翼而去,四十人护持囚车左右。一行人走的与林子近了,忽听得一声呼哨,只见道路两旁杀出一伙响马,约有二三百人。为首的一人,身长八尺,燕颔虎须,手持一把大刀,拦住去路。此人乃是广陵周遭的强人,姓武,没个名字,只因在家排行老七,本地人都唤他做武七,有个绰号叫卷土虫。他带领喽啰们在此设伏,专门打劫过往行人。武七大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邹渊怒喝:“大胆贼人,敢拦官军去路!识相的快快让开,否则休怪刀剑无情!”武七哈哈大笑:“你这几个鸟人,也配称官军?纵使金兵辽将,宋皇天子,俺照样劫他。”说罢,挥舞大刀,向邹渊扑来。邹润见势不妙,连忙上前迎战。两人刀来枪往,打得难解难分。 看看斗了许多时,邹渊邹润两个正要取胜,只听看那武七忽地跳出圈子,发声喊道:“小的们给我上!”左右许多人马便往邹渊邹润杀来。十二个人死命护住囚车,后面四十人各自赶上,便围着囚车结阵厮杀。此时车内业速布里海道:“放我出来厮杀!”邹渊邹润那肯信他的言语?只顾与响马厮杀。只是看看那轮红日渐渐西下,叔侄二人杀得劳累。二人回身看时,周遭兵卒都死尽了。二人便知逃脱不得,只有死命来斗。却被众响马乱抢槊死在路边。邹家好汉当年勇,难逃身死尸成双。后人有诗叹道: 邹家一对龙,义气最多浓。 叔侄同心意,英雄爱逞凶。 行时征恶敌,有胆亮寒锋。 生死亦相伴,遭难并体重。 武七见死了邹渊邹润,就来搜刮尸体,只在二人身上搜了些许银两出来。武七啐一口道:“都说大宋繁华,都是有钱人,却这点儿钱财,不够塞牙缝的。”说罢,扫兴要走。只听囚车里业速布里海道:“好汉,且放我出来,我与你好的。”武七听了,来至囚车前。打量一番业速布里海,面露疑惑,问道:“你是何人?有何好处给我?”业速布里海微微一笑,说道:“我乃金国贵族,只要好汉放我回去,赏赐定然丰厚。”武七一听,心中一动。然心中暗忖:“这厮若骗我怎地?”便来问道:“你如何保证所言不假?”业速布里海连忙单手掏怀,说一声道:“你且来看。”武七当即近身来看。有分教:好汉惨死好汉手,将军再逃将军命。不知业速布里海要取何物,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宗望请兵山狮驼 朱武献图造头车 诗曰: 败将残兵入蔚州,膻奴原自少机谋。 宋江兵势如云卷,扫穴犁庭始罢休。 话说业速布里海要请武七看一个宝贝,就在怀里揣着,教武七近前来仔细看。武七信以为真,探头探脑来看。却不曾提防,被里海一手搂住脖颈,锁在囚车边上。原来业速布里海早见武七腰间有一口匕首,当下另一只手去掣那腰间匕首。先一刀刺死武七,复一刀砍断囚车的锁链。里海就似猛虎一般跳将出来,就夺过旁边响马胯下战马,望北便走。众响马这才回过神来,都骑马来追。看看追了十余里地,总是追不上的,又怕远离巢穴,因此只得作罢。 却说业速布里海逃出生天,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一路向北投蔚州城来。半晌,来到一处松林。业速布里海地形熟路,七拐八拐正到蔚州东门较近,远远望见一彪宋兵。里海不敢暴露,只得绕一圈从北门入城。来至北门,恰巧遇着夹谷烈俊,二人入得城来,见了先锋大将完颜宗弼,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阴险的蛮子十分狡诈。用计赚我南走北奔,就把城池占了去。”又说:“末将被擒获,要被送往宋江那处置,万幸,遇到一伙响马,把宋兵劫了,我顺势逃脱,这才有命回来与先锋报知。”完颜宗弼道:“话虽如此,你二人丢失城池,疏忽防备,当以军法从事。”徒单捷达劝道:“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不可重罚,当二位将军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完颜宗弼认理,当即免了刑罚,只说扣除半月饷银。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大军已到城外十五里扎营。”完颜宗弼听了,遂命人奏书与完颜宗望知道,后谓众人道:“宋兵势大,将引本部军马,把住各个城门,不要和他厮杀。只待援兵到时,再一决雌雄!”便叫赫哲兄妹镇守北门,夹谷烈英镇守西门,业速布里海镇守东门,自与徒单捷达镇守南门要紧处。 且说奏书早到完颜宗望处,完颜宗望见信大惊,忙问左右道:“如今蔚州危急,兀术先锋发信求援,不知谁人愿领此重任?”当下一伙将领闻言,面面厮觑。这些人都知宋江一军勇猛,去岁死伤惨重,如今谁敢再战?却有耶律余睹出列道:“众人都怕宋江一军,恐不能取胜,如今我举荐一人,可解元帅忧愁。”完颜宗望大喜,问道:“不知此人是谁?”耶律余睹道:“此人乃是我朝御前第一员猛将,名唤山狮驼,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能使一柄一百二十斤重鎏金镗,可敌万人。治下三千金甲兵,都是御林军,各个精锐,人人勇猛。若请郎主割爱,教此人遣至战场,定能大胜宋江!”完颜宗望喜道:“既如此,我这便上书与郎主万岁知道,怹老人家必然割爱。”当下奏书,不必絮繁。 只说金国郎主得了完颜宗望书信,当即请山狮驼到御书房商议:“宗望要请爱卿驰援,不知意下如何?”山狮驼受宠若惊,当即拜倒,口尊万岁道:“汉人有云:君叫臣死,臣得死。奴婢愿为万岁效死尽忠,便是奴婢意下。”郎主喜道:“好,今赐爱卿汗血宝马一匹,雕鞍一套,金甲一副,宝刀一口,描金雀画宝雕弓一张,金鈚箭三十支,择日点将出兵。俺专等爱卿捷报。”山狮驼拜谢隆恩,又道:“启禀郎主万岁,俺这里有个举荐,唤作耶律师,本领仅次于俺,只是惯会阵法,又能练兵,微臣斗胆举荐,请万岁下旨,教此人以军师名义,随我出征。”郎主道:“爱卿举荐,定无差池。”当即同意,下旨升赏耶律师为大金国御林军指挥使,山狮驼管下军师。山狮驼再谢隆恩,退了御书房。领了披挂马匹,回了住所。当时许多牙将围着,山狮驼就把备细说了,一面精挑细选,只挑拣年轻力壮,善于厮杀,精锐强卒,共三千御林军;一面去请耶律师领自家麾下士卒到此。三五日不到,点起大军,辞了郎主兵部等人,离了都城,一路望蔚州来,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安营扎寨,连日里教兄弟搦战,金军只是坚守不出,看看三五日不曾出战,宋江心急,便亲领大军攻城。当时强攻五日不下,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不日,董平,秦明二人引军到此,说殒了龚旺、邹渊、邹润。宋江大悲,哭喊兄弟姓名,先与张清、丁得孙哭罢龚旺,又来哭邹渊、邹润道:“此二人平日无话,却义气深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纵使战死沙场,也是英雄死得其所。不曾想,却落得如此下场。”哭罢,拍案道:“可知那家响马土匪,杀我兄弟?我若得知,必然与兄弟报仇!”吴用劝道:“兄长莫要意气用事,当下应以大局为重,不可乱了心神。”当下解珍、解宝两个出列宽慰道:“此事不需劳烦大军出动,我兄弟可领本部人马,与邹家叔侄报仇,到时提仇人头颅来见哥哥!”宋江认理,便道:“愚兄且为国家大事所困,不能亲自手刃仇敌,有劳二位贤弟走这一遭。”吴用见这般劝不动,只得道:“二位麾下皆是步军,当有一彪马军策应才是。”话音未落,孙立道:“何当小弟走这一遭!”宋江、吴用见了,当即首肯。三人便点一千马步军,望东一路投林而来。 不说孙立三个如何,再说宋江攻城不下,每日苦闷。当下有吴用、朱武二军师计较军情,特来与宋江、卢俊义报知:“攻打蔚州,自有计较了。”宋江闻言大喜,忙来问计。朱武道:“可挖地道直通城内。”吴用又道:“昔日诸葛武侯攻陈仓,轮番用云梯、冲车、囊土攻城,皆无成功,后又挖地突入城池,亦不能成。然我看金人怎比郝昭聪慧,因此此计可成,就来报知兄长。”宋江喜出望外,便道:“如何挖掘?”朱武又附上舆图,道:“此乃头车,正掘土开路之要物,可教军内打造,到时便可挖去地道,头车在前,后面用曲木打牢,便不怕塌方。”宋江便看舆图。见车分三辆,头一个立牌也似。宋江来问,朱武点指舆图解释道:“前头一辆架木为棚,接续后面头车。其高下如头车,棚上及两旁皆设皮笆,以御矢石。”宋江再问第二辆,如冲车也似。朱武道:“此乃头车,四面搭棚,上开天囱,附带泥浆桶,下戳地伏、拐子木,支撑车体。若敌人以火焚车及棚,则设施泥浆麻搭,浑脱水袋以救之。”宋江再问第三辆,好比篷车。朱武道:“此乃绞车,是把掘出来的土运出,或器材人等运入。”宋江又问:“如何使用?”朱武道:“先将整车推到城下,让棚车抵挡箭矢,头车上前挖掘地道,后面绞车运输人员、器械、土壤等物。”宋江这才开怀,即教戴宗去取汤隆到此。不一日,汤隆便到,先与朱武说了备细。汤隆听了一番,又看罢舆图,谓宋江道:“样式不难,只恐人手不够。”宋江道:“想来一路都是陆战,水军无事,可遣孟康一队专打船只的好手,到此帮衬。”汤隆领命去了。 却说汤隆拿了头车舆图,到水军营寨。早有李俊等人接着,李俊道:“平日里哥哥都想不到俺这里来,汤隆兄弟如何到此?”汤隆道:“公明兄长要打造头车,教尽早完工,我这里人手不够,哥哥便叫俺到你这水军营里请打船的好手帮衬。”李俊闻言,忙教玉幡竿孟康到此。二人答礼,当下合计已了,于是各自赶工。 次日,阮氏三雄听了消息,阮小二叹道:“孟康尚有用武之地,你我水军自北进以来,尚未立功,如之奈何?”阮小七道:“哥哥不必唉声叹气,平日里公明哥哥也疼和俺,俺这就与公明哥哥说了,教这次攻城,有俺水军的功劳。”阮小五道:“兄弟此言甚合我心,我三人同去求公明哥哥。”于是三人就来中军大帐拜见宋江。此时宋江引卢俊义、吴用、朱武、朱仝、雷横几个商议军务。正说之间,小校报说:“阮氏三兄弟要来与元帅请命。”宋江道:“快请进来。”须臾,只见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人大步而入,拜倒在地。宋江忙扶起三人,问道:“三位兄弟此来何事?”阮小七道:“公明哥哥,俺们水军自从北上以来,还未曾立得大功。此次攻打州城,哥哥定要让俺们水军打这个头阵便罢!”宋江笑道:“三位兄弟莫急,攻城之战,须得从长计议。再者,此地也无水域,怎叫水军先行?”阮小二道:“哥哥莫要小看俺水军本领,纵使在地上,也不必步军差了分毫。”帐内只有雷横一个步军将领,听了这话,却似争风吃醋一般,说道:“三兄弟好小瞧人,我正要来请命攻城的,你三个抢俺功劳不打紧,说俺步军没得本事,俺第一个不答应。”阮小七又道:“雷横哥哥差矣,俺们只是做个说法,教公明哥哥不要看轻。”吴用听得,恐伤了和气,便道:“你等既然如此执着,也好,教你三个做地道先锋,如何?”阮氏三雄听了大喜,忙来拜谢军师吴用。吴用便三人留在帐内,几个商议备细,不在话下。 当下宋江先使人往本州问孔亮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请主将放心。调理的脓水乾时,自然无事。即目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柴大官人,遣张青、孙二娘、张顺、王定六四个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物料,都委四人去了。就报元帅知道。”宋江听的,心中颇喜,先教王英、扈三娘、童威、童猛四个补充后军,护送一应物品。再与卢先锋计较,不日要打城子。 只说是日,头车打造齐备,汤隆、孟康来与宋江交差:“一百余辆头车皆按照朱武军师舆图打造,昨日检验,有十余辆残次,皆筛选得当,特来与元帅报知。”宋江等人闻言,出帐外检查,果然都是好品。卢俊义大赞二人手艺。吴用再三嘱咐朱仝、雷横、三阮道:“你五个定要依计行事,不可擅自做主,等开了城门,为兄弟庆功。”五个从命,各自引军领取头车,分发下去,教兵卒演练。只待大军演练的熟练,看看天气正好,宋江便叫关胜统军,在南门搦战。关胜喊了一遭,不见人马出城,回来禀报宋江。宋江再教朱仝、雷横、三阮出阵,推出头车,来至城前掘地。 楼上早有守军看得仔细,忙来府衙报知完颜宗弼道:“宋军阵里推出百余辆怪车,都在城下停着。”完颜宗弼疑虑道:“甚怪车?”当下上城头来看。就见那许多头车一字儿排开,都在城下扎得稳牢。完颜宗弼不知,问左右:“此乃何物?”徒单捷达看了一遭,并道:“看似冲车,犹似挡箭牌,恐是攻城的器械,只是离城门这般远近,如何攻城?”金人捉摸不透,辽人亦未曾见过。完颜宗弼道:“如之奈何?”徒单捷达道:“不管是甚,都不教他安稳得当才是,看这车都是木头,一点便着,可用火油火箭一发烧了便是。”完颜宗弼认理,当下叫人放箭放火。只见火箭射了许多,车里宋军就把天囱合上,待箭射完,再打开,就来车上铺洒泥浆,火自然不着。 城上众将看宋军这般动作,有牙将急的抓耳挠腮,就来请命:“末将愿率一支奇兵出城去捣毁这些怪车。”完颜宗弼道:“不可,援军尚未到此,怎能胡乱出兵?你不见远处都是宋军,我若出城,岂不是中了敌人圈套?”徒单捷达道:“既如此,可请赫哲兄妹到此,施法毁之。”完颜宗弼道:“只好如此。”当下去请赫哲兄妹到此。有分教:短命从来是二郎,赫哲释放乃雅火。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阮小二身死蔚州城 乌古孙镇守紫荆岭 诗曰: 地煞天罡苍隐隐,英雄好汉浩汤汤。 自从北进哭无泪,愁恼三千鬓染霜。 两隔阴阳皆是命,一朝生死更茫茫。 唯将自渡方能救,怎教先甜后苦长。 话说宋江打造头车,准备掘地攻城。城上金兵放矢纵火,皆不能得逞,徒单捷达教请赫哲兄妹到此施法毁掉这车。当下赫哲兄妹先到,完颜宗弼说了备细。赫哲雅火道:“正是俺的拿手,先锋且看好了。”说了,敲起鼓来,口中念念有词,就见半悬空卷起一团火来。再看那团伙分做许多小火球,纷纷扬扬,恰如白日阳光,浑似夜里星辰。 城下头车里朱仝早见,忙喊一声。当有快马回报本阵:“城上又见萨满法师做法,还请大元帅助阵。”宋江又遣樊瑞向前。樊瑞正要得令,左右花荣道:“怎劳烦混世魔王出手?且看俺的手段!”纵马出阵,拈弓搭箭,瞄准赫哲雅火,说道:“着!”只见那狼牙箭望空便投,正中雅火手中神鼓。那神鼓砰的一声响,却不似往常发声,反从中裂成两半。空中火球,便不听使唤,四下里乱撞来。赫哲雅火大惊失色,兄长赫哲雅山叫道:“妹子休慌,待我来破他!”将手中神鼓敲响,登时把火熄灭。雅火见神鼓破了,只得退避。 当下雅山敲鼓唱咒,望空不知撒些甚么,众人看时,却是一张剪纸。就见那些儿剪纸迎风便长,摇身变,变成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张牙舞爪向城下扑来。花荣不慌不忙,抽出第二支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直直射向猛虎额头。这一箭力道更猛,不偏不倚射中虎额,那大虫尚未落地,便哀嚎一声,登时仆倒在地。金兵见状,无不大惊失色。赫哲雅山道:“不必惊慌,且看我手段。”就来催动咒语。那虎似无事一般起身,就来与大军厮杀。不一时掀翻三五辆头车,宋军不能匹敌。 宋江远远看了,心知肚明,喊声道:“此乃剪纸成兵之术,可用火箭射之。”花荣闻言,与左右要来火箭。正要射出,忽有吴用止住道:“且慢,恐伤及头车,怎能用火?”宋江这才大悟,便亲自出手,就来祈雨。不一刻,瓢泼雨下,就把纸老虎淋湿,变成软塌塌一团。当下三阮见状,一齐上来,都用留客住勾住,撕成碎片便了。城上赫哲雅山见状,不由得暗暗叫苦,心知这法术已被宋江洞悉,团团克制,再难取胜。就来与完颜宗弼说了。完颜宗弼无奈之下,只得眼见这伙宋军肆意妄为,不敢乱动。宋江亦不攻城,只在外围一箭之地顿足,两军堪堪捱到深夜。 且说朱仝、雷横、三阮五个,当夜挖通地道,一面与宋江报知,一面引军入城。五个引军从地道出来,正是南城巷子,几个分头引兵去了,三阮要阻隔金军与南门守备道路;朱、雷二将则是引军打开城门。当下分兵去了,三阮就把城里大道占住。 却说朱仝、雷横引着步军踅到南门前,只见城门紧闭,上面有金军守把。朱仝便道:“我且引一军上城楼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兄弟你等可趁机杀散守军,打开城门。”雷横应允。当下二人各引一军,杀奔城门而来。金军哪知身后会来宋兵?因此都不提防,只是朱仝引军杀上城楼,金军正急放弓箭。朱仝举兵器拨打箭矢,后面军卒只顾冲杀。城上守军见势不妙,四散奔走。城下雷横见状,就来打开城门。哪些守城的金兵,望市心逃命,正好撞见三阮,阮小二暴喝一声道:“等得就是你等!”手提着留客住,就来钩挠。当下城里乱作一团,喊杀声不断。早吵醒了一众金将,都来府衙寻完颜宗弼。完颜宗弼本就不敢入睡,听得这话,只觉大势已去。当即引了众将望北门去。 完颜宗弼将披挂上马,正来大道上,却撞见三阮。阮小五望见正是贼首,笑道:“是条大鱼,兄弟们不可错过!”兄弟三个就引军来厮杀。完颜宗弼挥开山斧来冲杀。三阮也不示弱,各执兵器来斗。当下四个人,一匹马,搅在市中心。两边士卒看得真切,都有心来护持主将,纷纷赶上厮杀。乱军阵里,宋军人少,三阮只得疲于应对。 再说宋江得了朱仝等人的消息,当下打足十万分精神,教全军餐食半饱,着甲穿衣,手搦朴刀,准备攻城。来至城前,就见城上朱仝、城下雷横,城门大开。宋江大喜,教卢俊义引军入城,秦明去守西门、董平去守东门、呼延灼驻守南门,自引关胜望北门去。卢俊义杀入城来,正见市中心争斗,忙来助阵。完颜宗弼见宋军已然入城,无心恋战,当即回马要走。阮小二却不意放他,带兵绕到马前,拦住去路。完颜宗弼大怒道:“小儿寻死!”使个力劈华山。阮小二横栏军器架挡,只听得一声闷响,阮小二连人带器,一发断做两截。好汉立地太岁,却做斧下冤魂。有一首《河渎神》叹道: 小艇乱江波。泊前吟罢渔歌。想当年立着衣蓑。太岁轻挥剑戈。 生后死前皆过客,英名留下常多。回首隔江幽暗,渡头才散心魔。 众人见状,皆惊骇不已。后面阮小五、阮小七死了哥哥,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目猩红,喊杀赶来。完颜宗弼也不管他,只往北走。业速布里海远远望见,就来搭救先锋。口喊:“先锋先走!俺来断后。”当下让过耶律宗弼的人马,抵住小五、小七。三个斗了七八合,卢俊义这才赶到,忙来帮衬兄弟。业速布里海拼死缠斗,看看十余合,被卢俊义一枪挑翻下马,阮小五、阮小七二人不由分说,一人一刀就把业速布里海槊死。阮小七谓卢俊义道:“那厮杀害俺的哥哥,定不能饶!”就抢了手下一匹马,纵马去追。卢俊义知阮小七马术不济,恐其有失,便安抚阮小五道:“攻城要紧,你且与朱仝将军会合,我自去寻了小七回来。”阮小五哪里肯听?忙道:“我兄弟三人一条心,怎能舍弃。”说了,也骑马去追。卢俊义无奈,只得纵马跟上。 单说阮小七紧追完颜宗弼,相持不下。完颜宗弼一旁徒单捷达看得真切,,假意抱鞍,弯弓搭箭,猛然回身便射。阮小七一来马术欠佳,二来不曾提防,被一箭射中咽喉,翻身跌落马下。后面阮小五见状大惊,忙来看视兄弟。阮小五大怒,要纵马再追。卢俊义赶到,止住道:“兄弟好不晓事,见今当是救下小七与神医处看治才是,怎地要舍弃兄弟生存之机?”阮小五闻言,这才止住。阮小五就拔出箭来,血流不止,咽喉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两个小校扶阮小七上车子,护送回本阵,教神医安道全调治。车子却才去了,不在话下。 再说完颜宗弼一行到了北门,却见火光大起,遮天蔽月。众人细看时,火里正是赫哲雅火。原来,赫哲兄妹正在北门镇守,忽见宋江到此,那雅火看见宋江左右花荣,正是白日里射箭的好汉,当下生嗔,要报一箭之仇。就来催动法术,唤起一片火海。宋江不慌不忙,笑道:“小娃娃怎知天高地厚?”当即就把回风返火之法催动,就见火势逆转,直烧到城楼上。赫哲雅火大惊,早已闪避不及,只被大火淹没,活活烧死。完颜宗弼见得被大火阻住去路,不知如何是好。赫哲雅山兀得从刺斜出现,喊一声道:“先锋这里去!”完颜宗弼无从施计,只得引军赶来,两个就在东北处墙角会合,才见夹谷烈俊早到。完颜宗弼道:“这一面城墙,如何走脱?”赫哲雅山道:“且看我用移山之法。”言毕,掐诀念咒,就见城墙忽的显出一个洞口来。众人又惊又喜,便从洞口出得城来,直奔东边易州去了。 再说宋江灭了北门的火,都入城来。当下在府衙坐了,西门秦明来报:“擒获许多牙将金兵,单单走脱了夹谷烈俊一人。”东门董平来报:“亦擒获许多牙将金兵,守将业速布里海不知去向。”南门呼延灼来报:“不曾见有金兵从南门出来。”卢俊义道:“业速布里海已被我三人斩杀,阮小二被完颜宗弼杀死于阵前,阮小七咽喉中箭,现已送往神医处医治。”宋江闻言,大呼道:“早知如此,怎叫这三兄弟做这档事?”众人正要来劝,忽见李逵一身是血,满面是泪,抱着鲍旭尸首,大步流星赶上前来,扑腾跪倒,口喊哥哥道:“当时俺杀得手顺,不曾提防身后,鲍旭兄弟以命替俺当下一刀。俺本欲送往安道全那里与兄弟医治,谁知半路里没了气息。”言毕大哭。有诗叹道: 弃文从武当好汉,鬼惧神惊丧门神。 愿为弟兄刀入肋,一腔热血洒乾坤。 宋江听得,大呼一声:“阿也。”昏死过去。众人忙来扶着,顺胸理气,劲掐人中。不一刻,眼见得宋江转醒,众人这才放心。卢俊义道:“元帅当心玉体,不可过度伤心。”宋江哭道:“都是手足兄弟,如何能不伤心?自我北征起不曾折了一人,如今只攻一州之地,却先后殒命许多兄弟。如此,岂不是再续方腊梦中情景?”话音未落,只见阮小五跪下道:“哥哥此言差矣,俺兄弟誓死效忠,不比从前。从前那皇帝老儿昏庸,教大宋天下尽是贪官污吏,如今新皇英明,忠臣良将皆能重用。俺弟兄也因哥哥,恩赐几年大官得做,俺虽不惜得官爵,只是为天下黎民生计。见今俺哥哥阮小二死在阵前,也是死得其所,哥哥当宽心才是。”宋江听了,心中稍安,乃道:“兄弟深明大义,真乃楷模也。”众人都来宽慰。 众看官不知,卢俊义为何不哭?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卢俊义何尝不是悲伤欲绝?只是宋江已然如此,若卢俊义再垮掉,大军再无头领,岂不是群龙无首?卢俊义心中有理:“若俺不能做公明哥哥支柱,如何担得起第二把交椅?”因此自上梁山坐定第二把交椅以来,卢俊义便发誓为宋江扫除屏障,做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所以面上不显,只把众兄弟宽慰。于是,当下卢俊义见宋江如此,便代宋江行令,一面教放榜安民,一面教把阮小二、鲍旭尸身同葬一处,各自立碑。不必絮繁。 再说完颜宗弼一伙逃至易州。本州守备将领,姓氏吾古孙,名唤臣忠,善用一把点钢枪,有一匹踢雪乌骓宝马。当下乌古孙臣忠来迎完颜宗弼入城,问道:“先锋如何到此?”完颜宗望心想:“战败的消息早到你处,却要明知故问?”也不回话,便道:“你可知援兵几时可到?”乌古孙臣忠道:“昨日探马来报,说还有一日路程,如此算来,明后日便到此城。”完颜宗弼道:“既如此,你且带足人马,出城抵敌宋军,拖他一日步伐。”乌古孙哪敢违背军令?只得答应 ,于是点了八千本州人马,向西边来。 乌古孙臣忠将领金兵来至一处山岭,只因岭中多有紫荆藤蔓,因此名唤紫荆岭。这紫荆多是有刺,刺上带毒,因此鲜有人迹。乌古孙臣忠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又在岭前多设陷阱,岭上建一处寨扎,专用了望。山岭不宜马战,于是就在岭后多建马厩,就把马匹存放。大半士卒都在岭侧驻扎。万事俱备,专等宋军到此。 第二日正午时分,宋军果然来至紫荆岭。领军正是先锋大将秦明。秦明受卢俊义军令,教来此处探路。一路上秦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径直来到岭前,早有探马来报:“远远望见前面岭上有个寨扎,都是金军旌旗。”秦明便知定有埋伏,只是想探得仔细,因此也不退军,便命令士兵们小心前进。走到近处,只见金军大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秦明心中暗忖:“此地险峻,若要强攻,必然损失惨重。须得回去与吴军师想个计策破敌。”正要回马,忽听得一声梆子响,金军伏兵四起,箭如飞蝗般射来。秦明猝不及防,身中数箭。左右水火二将忙来搭救秦明,只是手下宋军死伤无数。秦明连忙下令撤退,金军趁机追杀,宋军大败而回。秦明引着残兵败将回来,与卢俊义说了备细,卢俊义道:“天然屏障,如何攻取?”吴用却道:“这个不难,我有一计,可速取此寨。”众人都来问计。有分教:英雄效死沙场,好汉忠义无双。不知吴用要用何计,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魏定国火烧乌古孙 摸着天毒陨太宁山 诗曰: 纵火烧山遍地愁,风难转向意难休。 金军败走紫荆岭,宋卒连追两座丘。 片片青云联疫病,张张汉药共几瓯。 山神显迹说精细,才把生医度体修。 话说秦明引着残兵败将回来,与卢俊义说了备细,卢俊义见秦明身受箭伤,忙教去安道全处医治。当下送走秦明,卢俊义等人就来观摩舆图,看紫荆岭上山重叠嶂,杂草怪树,藤蔓众多,不知如何是好。卢俊义叹道:“天然屏障,如何攻取?”关胜亦叹道:“若解家兄弟在此,区区紫荆岭,怎能难倒我等?”吴用思忖一回,却道:“这个不难,我有一计,可速取此寨。”众人都来问计。吴用笑道:“山岭多草木,只需纵火烧山,便可取胜。”众人听了,皆喜道:“好计!好计!”当下说定,都来禀报宋江。 此时宋江半日不曾进食,一旁朱贵劝了许久,方才吃些米粥果腹。如今宋江年纪不到四旬,两鬓上却已微霜。当下见卢俊义、吴用、朱武三个到此,说了火烧紫荆岭的备细。宋江只是悲从中来,叹道:“此计虽好,只是滥杀许多山林中生灵,杀业忒重。”吴用道:“此计乃出自我口,上天见责,皆是我一人尔。”卢俊义道:“军师休如此说,若能得天下一个太平,正当其理。”宋江这才认理。当下吴用调兵遣将,着呼延灼统军,领魏定国、凌振、杜迁、宋万,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乾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 此时是三月中旬,春风送爽。是夜,呼延灼等来至岭下,果见漫山遍野都是紫荆藤蔓。呼延灼分兵道:“我与凌振引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魏将军且领杜迁、宋万在前面放火。”魏定国三个领了军令,教手下三面推车上岭去,恰遇东风大作。魏定国大喜道:“完颜宗弼等这伙人合败!”当下行至三更时分,才到岭中不远,忽然雾起,弥漫山谷。杜迁、宋万道:“天助俺们成功!”借着雾气,都踅到大寨周遭,魏定国才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杜迁、宋万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人奋勇上前,那些火箭火炬,都向东边金军阵里飞将去。却似千万修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金兵飞扑将来。许多金兵都在熟睡,待睁眼见了火势,一个个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乌古孙猛地惊醒,见了火烧,衣铠皆不及穿戴,赤身裸体,骑马便走,逃回易州去了。后人有诗赞道: 军机真难测,?划妄全兴。 放火烧军旅,金兵似黑蝇。 那时呼延灼见火势起来,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后军卢俊义听着,就点起大军,各领兵冲杀过来。金兵大败亏输,八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宋军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卢俊义、呼延灼等得胜,到回本阵献功,宋江各各赏劳。宋江心系生灵,便叫樊瑞祈雨,扑灭火势。又整顿一日,大军越过紫荆岭望东去。 不二日路程,正巧来至一座山前,宋江问道:“此乃甚么山头?”乐和早探明了路,便来答道:“哥哥,这里唤作太宁山,乃是最后一处险要去处。大军越过此山,便是易州城。”宋江闻言,便道:“既是险要去处,当多派探马搜山,恐有伏兵。”戴宗道:“哥哥所言极是。”当下遣散乐和、白胜、时迁、马麟、燕顺几个将领,各带一伙探子入山里去。去了多时,几个回来报说:“山中并无金军。”宋江疑惑道:“既是最后一处险峻去处,怎能无人防备?”犹豫不定,不知进退。当下李逵又跳出来,手舞足蹈,谓之道:“哥哥忒过小心,俺做个先锋,闯他一遭便是!”说了,挥舞一双板斧,圆睁怪眼,大步流星入山里去。宋江大惊,恐失了李逵,忙道:“谁去策应铁牛则个?”当下穆弘道:“哥哥放心,小弟这便去追。”当下点了项充、李衮二员副将,并五七百土兵紧追李逵去了。 且说穆弘三个赶着李逵背影教亲,穆弘马快,正拦着李逵。李逵道:“哥哥怎地到此?”穆弘道:“公明哥哥担心你的安危,叫俺几个带你回去。”李逵只撒风一般,喝道:“俺不回去,俺要给公明哥哥开路。”两个就在争执。穆弘道:“你休叫我动手,届时面皮上不好看。”穆弘见李逵不听,就一个筋斗下马,正要来抓李逵。却听得山上一声炮响,震得山岳动摇。穆弘、李逵定睛看时,只见山上旌旗招展,一百多金军从树林中杀奔下来。为首正是赫哲雅山,身后都是他的族人。雅山看二人真切,大喝一声:“天究星和天杀星,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李逵见状,骂一声矬鸟,喊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看谁死谁活!”话音未落,金兵阵里那伙族人就把枪矛,石子等物投来。李逵、穆弘两个忙来遮挡,怎遮挡得住?只见二人浑身是伤,且战且退。 后面项充、李衮才到,各举团牌遮掩,这才护住二人。四人边打边退,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呐喊声。四人回头看时,正是宋江带人赶来接应。李逵等人看到宋江到来,士气大振,纷纷奋勇杀敌。双方交战正酣时,宋江掣那把锟铻宝剑,喝道:“兀那厮法师听真,你的法术不敌我等,劝你速速退却,免教俺下杀手!”赫哲雅山见了,正是烧死自家妹子的人,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道:“休假仁慈!教你为我妹子偿命!”说了,打起神鼓,只见山摇地动,乱石穿空,望宋江而来。宋江见状,便使个剪纸成兵之法,叫来许多银盔银甲兵卒。这些兵卒就来阻挡大小石子。 后面卢俊义见状,命花荣、张清各领一军,分别攻打雅山左右,又命关胜、董平各率一军,绕过山嘴,袭扰敌军后部。自己则与剩余头领护持宋江。花荣、张清率军到达两侧,只见赫哲雅山教亲,便发起猛攻,箭矢如雨,人马如潮。赫哲雅山见状,恐被包围,慌忙逃走。那边关胜、董平绕道后面,听到呼喊声,率领伏兵从背后卷杀出来。金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宋江见状,忙教:“活捉那厮!”关胜、董平听了,不敢用武,就教左右小校多取挠钩套索。看看雅山胯下牛头教亲,左右套住牛角。关胜、董平两个用力,就把那牛勒倒。雅山当即摔在尘埃里。左右小校上来,五花大绑绑缚了。董平怕他施法脱身,就用枪杆一拍脑后,当即拍晕雅山。 却说赫哲大半族人被擒,关胜、董平两个擒了赫哲雅山来与宋江请功。宋江赞了一番,教樊瑞好生看待。次日,大军过了山岭,眼见得要到易州,忽然军中大疫。当时宋江正在马上行军,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气喘,就在马上晃了三晃,当即跌落下马。万幸,孔明、孔亮眼疾手快,就来拖住宋江。众人看了这般情形,一个个都来询问。吴用略懂医术,就来与宋江把脉,只觉脉象紊乱。吴用道:“正所谓:兽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如今公明兄长这般情形,不好进兵。”于是卢俊义一面教全军安营扎寨,一面去请安道全到此。 安道全得了消息,就来安顿伤员道:“见今前军突发大疫,公明哥哥亦得重病,我需去走一遭,你等权且安顿。”当下阮小七正要起身,就被随军医士摁住。此时阮小七尚未痊愈,不能言语,只是急切。一旁秦明道:“我只中了两箭,况有铠甲护体,并无大碍,如今可护送神医去前阵。”安道全自然不肯,便道:“自有李应遣人护送,你且安心养伤。”说了,去与李应说了备细。李应道:“正好王英夫妇在此,教这二人送先生一遭。”当下三人收拾许多药品,装了十余车,教王英、扈三娘护送安道全一路来至前军大帐。 一路无话,安道全来至宋江帐中,为其诊治。安道全看视一遭宋江症状,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说道:“此病症我竟不曾见过,如何对症下药?”众人闻言大惊,扈三娘急切道:“哪有神医哥哥不能治的病?”吴用亦垂泪道:“公明兄长这病来势汹汹,望神医总要调配几副药方,试一试则个。”安道全道:“只得下几副安稳的药,观察数日才能确定是否对症。在此期间,哥哥切不可操劳,还需静养才是。”说罢,他便开了一些安神调养的方子,扈三娘当即照方抓药,亲自喂了宋江服用。其余得病将领士卒,均如此。 一来三日,宋江的病情仍未见好转,反而有愈加严重之势。众将皆忧心忡忡,安道全亦翻尽古籍医书,皆不得法。安道全只得把得病之人与健康之人分隔开来,卢俊义汇聚未病的众将,问安道全如何,安道全叹道:“不知病因病原,如何治疗?”众英雄闻言,每日哀叹。又过三日,有魏定国、杜迁、宋万三个病重,杜迁第一个捱不住,一命呜呼去了。安道全忙来看了,只见七窍流血,嘴里发臭。安道全看得仔细,恐大病扩散,不敢怠慢,教左右不得掩埋,只得火化烧了。可怜地妖星,因病命归天。有诗为证: 妖星地煞不成仙,可叹从来未触天。 明日早寻山路去,魂归此处也长眠。 呼延灼闻言,忽的想到甚么,便道:“当日我等放火烧山之时,腾起一团大雾,莫非这雾有毒?”安道全闻言才知,便道:“须是去紫荆岭走一遭,才知其中备细。”卢俊义便叫吕方、孔明、王英、扈三娘四个务必保护神医安全,一同走一遭。众人送走安道全几个回来,吴用道:“见今恐金人得知我军备细,定会趁机来袭,且教史进一部在本寨左侧埋伏,杨雄一部在右侧埋伏。金军若来,可三面夹击。”卢俊义认理,忙吩咐下去。不在话下。 单说安道全几个,来至紫荆岭,安道全早见满山紫荆藤蔓,掐来一截看闻,不曾有异恙,心中一阵怪异。于是起身又行,看看来至山腰,就见山顶一片祥瑞紫光。五个人大惊,王英道:“莫非有甚山妖地精拦路?”扈三娘道:“恐是敌人妖法。”于是夫妻二人就来探路,寻了一遭,却见一座山神庙。二人入庙看了,不见金人,忙回来报说。安道全道:“定是有所灵验的事情,且一同去拜。”于是五个又来山神庙里,见山神泥胎泛着紫气,便来跪拜。五个拜罢,忽听庙内悠悠之声道:“众星君请起,俺是本地山神,特来告知星君,本州内有两个奇物,一个是本岭紫荆,散气之无味,本是无毒;一个便是本地紫米,与常米无异,亦无毒。只若二者相遇,则瘴气满身,七窍流血而亡。”言罢,紫气散去。有诗为证: 东来紫气是山神,业火轮回道法真。 恶谷毒霾皆入体,神医才晓乱人身。 安道全闻言,恍然大悟,喊道:“原来如此,当年前军粮草不济,曾来易州借了粮草,并救下滨海王一众辽人,当年小生只看出了狼毒草,谁知此乃障眼法,才忽视毒米异样。原来病根在此!”王英嘴巧,忙道:“山神爷爷在上,若能救回俺公明哥哥并兄弟命来,定给您老人家重塑庙宇,定不食言。”五个拜谢已了,快马加鞭回来。安道全已然知道病理,自然调制解药周全。先予魏定国、宋万等病重者服用,再予宋江等病轻者服用,“需得调养十日之上,才能康健。”众人都来拜谢安神医。安道全却在卢俊义前请罪,卢俊义本不愿的,便道:“神医每每救治,劳心劳神,纵有劫难,如何怪罪?”安道全则道:“小生疏忽,以致大军如此,却把杜迁兄弟害死,若不责罚,心下难安。”吴用便只得道:“罚俸三月,以示警戒。”当下已了。正是:世事无常亦有常,天边皓月去还来。不知宋军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宋公明东进易州城 两头蛇命丧白马山 诗曰: 自古御戎无上策,唯凭仁义是中原。 王师问罪固能道,郎主蒙尘争忍言。 两国服征成历史,二军碾过马车辕。 公寻好汉何人也,姓解名珍是此言。 话说安道全调理全军医食,又请皇甫端到此看治马匹,以免大瘟肆虐。因此半月不曾出兵。看看正值四月初天气,当下有卢俊义心系大军安危,谓吴用道:“若金兵大举进攻,只怕史进、杨雄不能抵敌大军,如之奈何?”吴用道:“这个不妨,且遣一员上将在山前扎营,若敌军来时,可诈败穿营而过,等史进、杨雄引兵到时,再卷杀回去,必然大败金军。”当下有董平道:“小将愿领一军前去。”吴用道:“你性子急,恐诈败被人发现,因此去不得。”又有呼延灼愿往,“将军需守护中军。”吴用亦不肯。当下只剩关胜,关胜便道:“既如此,小将愿往!”于是引宣赞、郝思文两个副将并一万五千人众出山下扩地安营扎寨。 再说乌古孙臣忠引残兵败将回来,与完颜宗弼说了备细,哭诉道:“谁知宋江那厮竟敢纵火烧山,教俺的手下一个个烧死,如何匹敌,却才回来与先锋报知。”又有赫真一族残党来报:“赫哲雅山被宋江俘去,不知生死。”完颜宗弼闻言,不愁反笑,连教三声好。夹谷烈俊小声谓徒单捷达道:“先锋莫非输的疯癫,怎地经说胡话?”徒单捷达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把这伙人引入紫荆岭,便是计划的一环,只要踏入这里,便是宋军的死地。”烈俊等人不解,于是捷达就把往事说了:“去岁宋军在本州抢粮,当时你等不在。这正是六路都统完颜挞懒的主意,教佯装疏忽,送粮草与他,其中便有带毒之物,料定他不能识破。”又把毒米紫荆之事说了。众人这才大悟。正说话间,探马来报:“宋军阵里出了大疫,宋江等大半病倒。”完颜宗弼大笑道:“此时不反杀回去,更待何时!”当下点起大军,卷杀回去。 完颜宗弼引大军杀到太宁山下,就见山上许多寨子,山脚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关胜。完颜宗弼一声令下,两边牙将都来争功。关胜也叫擂鼓,左右宣赞、郝思文引兵上阵厮杀。当下两个杀了一阵,关胜见金兵势大,便鸣金收兵,一发穿营而过,望山里去。完颜宗弼见状,引金军卷杀入寨中,亦穿营追去。看看追去不远,忽闻两肋下号角声响动。完颜宗弼回头看时,左边史进、陈达、杨春,右边杨雄、李忠、周通,围上来厮杀。远处关胜见金军中计,又引兵回头杀来。完颜宗弼大惊,只得引军望刺斜败走。 看看走了半日,来至太宁山一侧一座矮山下。见宋军不曾追来,心下稍安。忽有牙将点指山头,喊道:“宋江军旗!”完颜宗弼闻言看去,正是一面大旗,上书十一个大字,写道:“大宋天下兵马大元帅宋江”。旗下那匹照夜玉狮子马,格外亮眼,马上端坐一人,金盔金甲,手搦宝剑,喊道:“兀术小儿,你以为我宋江死了,却不知中我计了!”完颜宗弼闻言大惊,心思道:“这厮诈称得病,却诓我寻死?”不敢多想,回马望易州便走。山上宋江也不去追,看看走得远了,一众哈哈大笑。看那“宋江”摘了盔子,却是铁面孔目裴宣,他抹了一脸锅底灰,假扮得宋江在此。两边花荣、张清,后面郁保四紧捧军旗。这都是吴用的计策,用来喝退金兵。此后两军相安无事,不在话下。 是日,宋江等大病初愈,又有秦明痊愈归队,说了:“阮小七病情才好,只等痊愈,便也来与哥哥请安。”宋江与众人商议进兵一事,不见杜迁,这才得知杜迁病逝。欲哭无泪,叹道:“想起杜迁这人,虽然不曾立得奇功,当初梁山泊开创之时,多亏此人。今日却作泉下之客!”于是叫人立起衣冠冢,便要整理军马,东进易州。忽闻解珍、解宝、孙立三个引军回来,宋江又喜,忙教入内。三人献上几颗土匪头颅,宋江便问备细,孙立就把备细说来: 三人带领兵马行了多日,只见前方一伙强人正在山林中休息。解珍、解宝面面相觑,低声道:“这伙定是杀害邹家叔侄的人马。”孙立便叮嘱他二人小心行事,切莫冲动。于是三个商议,教解珍、解宝率步兵隐匿身形,慢慢靠近。而孙立则引马军绕后截断归路。只听二解一声哨响,林中箭如雨下。解珍挥舞钢叉,怒吼道:“大宋天兵在此,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那伙响马喽啰们见状,纷纷抄起兵器杀将过来。双方顿时杀作一团。此时节,孙立早绕到背后,见形势危急,拍马舞鞭冲入敌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看准时机,一鞭将为首的头目打翻在地,喽啰们见首领落马,顿时军心大乱。解珍、解宝趁机掩杀过去,一时间死伤无数。三人驱兵截杀,大小头领不曾跑了一个。解宝擒住一个小头目问道:“你家头领何在?”那小厮道:“被一个金人杀了,那人也不知去向。”解宝啐一口道:“却教他好死,便宜他了。”言毕,掣腰刀砍下头来。三个就把这一方土匪杀尽了,又把几个头目的头颅砍下,用布包了,一发回来找宋江。 宋江听得清楚,重赏三人。后来建造祭坛,把仇人头颅献祭邹渊、邹润等在天之灵。又来与杜迁祭祀得当,宋江便引兵东进。大军来至易州城下,先后教朱仝、穆弘、雷横、李逵四个轮番叫阵。城上守军见大宋军马如此雄壮,吓得紧闭城门,只是坚守不出。宋江无奈,只得命大军就地安营扎寨。次日,又命杨雄、石秀、刘唐、薛永、李忠、周通几个引先登死士攻城,从早到晚,皆不能成。当时回来又说:“周通被滚木砸伤头颅,薛永被礌石砸断腿脚。”宋江不敢怠慢,就叫安道全医治。第三日又遣穆弘、李逵、项充、李衮、焦挺几个用掘土法攻城,然敌军早有防备,城里挖了战壕。焦挺方出地洞来,就被金兵乱枪刺死。其余人等见状,死命夺回焦挺尸身,回来报说。宋江闻言,又是一阵哀伤,让众人好生安葬焦挺。有诗叹道: 相扑传宗大丈夫,拽拳飞脚未曾输。 一朝不慎被枪刺,面目全非命也无。 当晚,宋江踌躇,正在帐中思考破城之策,夜不能寐。忽有解珍、解宝二人拜见,宋江就请入内。两个礼罢,说道:“前日里闻听哥哥攻打紫荆岭犯难,当时俺兄弟不在,如今我二人在此,如何犯难?不敢欺瞒哥哥,这几日俺兄弟随白胜、时迁早已探明地形。易州城北有座白马山,山嘴正与城墙相连,我等兄弟惯使翻山越岭,不曾展露身手,今日正好翻山攻城,为公明哥哥解忧。”宋江闻言,深知二兄弟本领,当即愁眉自解,便道:“正是此理,你二人可引本部人马,并白胜兄弟引路,今夜三更翻山去杀开北门,我等就在城外策应。”二人去了。宋江又忙教秦明、关胜两个到此。二人来拜见宋江,宋江把之前计策说了,便道:“秦明可引自家兵马去南门搦战,正是声东击西的法子,关胜则引大军都在北门就近埋伏,只见城门大开,便一齐冲杀出去。”两个得令,便出帐外去了。 去不多时,忽见卢俊义并朱武入帐。卢俊义道:“见大军动作,可是哥哥有了攻城之策?”宋江又说了前事,二人大赞。又有吴用到此,宋江不厌其烦,又说备细。吴用道:“此计虽妙,只是这等地理,金军自然知晓,恐他守备森严,只有解珍解宝两部人马,恐难成事,可遣一个机敏的头领,再引一队助战。”卢俊义道:“军师所言既当,我可遣燕青去走一遭。”宋江认理,便从之。当下找到燕青说了备细,燕青道:“哥哥放心,小弟这便去。”礼罢,自去点起人马,去追解珍、解宝一彪人马。 不说燕青如何,却说解珍、解宝两个急于求成,当即取来白胜,三个引两队步兵,一发都来白马山上。三个不敢打火,借着月光,来至半山腰。解珍寻摸一番,不见守军,肚内寻思一番,低声道:“此等要冲,却无重兵把守,其中莫非有诈。”白胜道:“既然哥哥不放心,俺带几个弟兄,先去摸排一回。”说了,当下引五七个精明的小卒子四散入山里去。不一时,只回来两三个,却不见白胜。解珍忙问如何,一个小卒子道:“山中尽是陷阱,俺几个兄弟都折在里面。”解家二兄弟大惊,恐白胜有失,要寻兄弟,只得小心翼翼入山里来。二人使尽了浑身手段,排查许多陷阱。转过山嘴,来至城墙之外,却见地上有一滩血迹,一旁有个浅坑。二人忙向前看,白胜正在里面,身上横插许多木刺。二人大惊,见白胜尚喘着气,就来救应白胜,把白胜身上木刺拔了。 原来白胜落入陷阱,唯恐引来金兵,因此忍痛,不敢高声。二兄弟就把伤口包扎,遣五六个壮士抬回,教安道全医治。二兄弟见城墙较近,功在眼前。就叫众人把挠钩套索搭在墙上勾住,就来翻墙。翻到一半,忽听得漫山遍野喊杀声向,二人看时,四周火把高举,照亮半边天去。解珍要走,解宝扯住道:“公明哥哥大军就在城门等着,怎能撤退?哥哥先带兵入城,俺在这里守把!”解珍闻言,也不走了,便:“还是兄弟入城,哥哥在这里为兄弟守把。”两个争执片刻,解宝拗不过,只得引兵翻墙去了。解珍见走了兄弟,就引小半军卒回身来厮杀。 两军就在山腰处火并,金军阵里为首那员大将,正是夹谷烈俊。当时夹谷烈俊看见解珍教亲,自提一把钢刀来步斗解珍。解珍自恃本领高强,也不让他,提了钢叉,大跨步来斗。两个斗了多时,夹谷烈俊步下不敌,渐渐退却。解珍便追,两个从山腰斗到山崖,夹谷烈俊见退无可退,正不知所措。解珍瞅准时机,一叉刺穿夹谷烈俊右腿。夹谷烈俊吃痛,站不稳脚跟,滚落在地。解珍就把钢叉猛推,眼见的要把夹谷烈俊推落山崖。那夹谷烈俊一咬牙,猛地一扑,就把手中钢刀一扔,却正着解珍左眼。解珍吃痛,捂眼要走。不曾提防脚下,就被夹谷烈俊抱住脚踝。两个都弃了武器,就来拳脚厮斗,左翻右滚,一个不慎,双双跌落山崖,坠崖而亡。可叹登山能手,惨做崖下之鬼。有首《风入松》叹道: 越山翻岭最如常。奔走展疏狂。傍怀软甲钢叉舞,两首蛇、飞信如芒。擒杀虎狼拿手,战争厮斗刚强。 天星名号也传扬。凭国好儿郎。金军偏恼英雄胆,斗山崖、不惧生亡。哀曲山河凄断,乱花埋葬忠良。 却说燕青因陷阱阻隔,慢了许多,这才赶到山脚,先见几个壮汉啼哭,赶上来看时,却是自家人马,在看哭谁?正是白胜。燕青忙来询问:“白胜兄弟如何?”小卒子道:“白头领他落入陷阱,只怕引来金军,因此不曾呼救。我等发现时,已然流血过度,解珍解宝二位将军叫俺们将他送下山来与安神医看治,谁知半路抵捱不过,魂归西去了。”燕青上前看了,果不见了白胜气息,只得叹道:“你等且把尸体,送回本阵,交付元帅处置。我自引军去驰援二位将军。”说罢,又赶路上山。有诗叹道: 山中落陷刺三层,不敢高声忍剧疼。 白胜难挨流血注,魂归气断便无征。 来至山腰,却见许多金兵四散,燕青就把大军一横,截住金军,杀败许多人马,又抓住一个裨将道:“你家将军何在?”那裨将不敢扯谎,答道:“在山上崖边与宋军一个将领厮斗。”燕青听了,教两个小校绑缚了,自引军上山。燕青一路杀败金军,一路收拢四散宋卒。来至山崖,不见人影,又问左右,小校道:“解珍将军与敌将厮斗,双双跌落崖下去了。”燕青大惊,又问解宝如何。小校道:“解宝将军引军翻过城墙,入城里去了。”燕青闻言,大叫:“不好!”却把大军赶来。正是:关胜大战易州,金兵闻风丧胆。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船火儿横死涞水 耶律师大战范阳 诗曰: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随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话说燕青问过备细,大叫不好。心中寻思道:“这里既有埋伏,城内必有重兵,解宝性命堪忧。”于是不敢怠慢,当下引军也都翻墙入城。入得城里,寻墙望南门走。行之不远,果见解宝在彼,于是两军会合。解宝正在门前杀得手顺,忽闻后面喊声,以为是金兵绕后,回来看时,却是燕青早到。解宝问道:“兄弟怎地到此?”燕青答道:“吴军师怕你不能取胜,教小弟来帮衬则个。”解宝又问兄长解珍如何?燕青不敢回答,只道是:“先开城门,夺了城池再说。”解宝认理,于是二人就把守军杀散,打开城门,放进关胜的大军。 却说完颜宗弼先是听得消息,说:“秦明在南门搦战。”完颜宗弼不以为然,只教坚守。后来徒单捷达恐是声东击西之计,就说:“他南门搦战,恐是要袭我北门,须遣一员上将守把北边白马山,方能安心。”因此完颜宗弼这才遣夹谷烈俊守把山门。只是此时此刻,又有败军来道:“夹谷将军与敌将双双摔死在山崖下,宋兵已然翻过城墙,打开北门,放关胜一军入城来了。”金兵听得关胜大名,一个个魂飞魄散。完颜宗弼深感大势已去,无奈,只得引大军从东门走了,望涿州而去。完颜宗弼一路败退,身边猛将皆已惨死,心中烦闷。郁郁行至涿水河畔,望见一水清澈,听得浪声滚滚,更是不悦。左右徒单捷达劝道:“恐宋军紧追猛打,俺愿领一队在岸边埋伏,先锋且入城中守备。”完颜宗弼不愿,只道:“兄弟随俺多年,怎能摒弃左右?”捷达道:“先锋心意,小将深知,奈何兵行险着,且容我断后。”完颜宗弼见其眸中坚毅,也不阻拦,便道:“兄弟高谋大智,俺去城中整顿兵马,定等兄弟回来。”两个说了,分兵而去。 再说关胜进了北门,与解宝、燕青会合,杀将入城。见金军早走了,又来打开南门,放秦明一军入内。当下搜杀剩余金兵,又放榜安民。看看天明时节,再请宋江到此。宋江看了一遭,不见解珍,问道:“解珍兄弟何在?”燕青这才把备细说了。宋江等闻言,沉默不语。解宝哭的心痛,众好汉都来宽慰。宋江道:“速派人去崖下取回尸身安葬。”当下吩咐已了,寻回尸体安葬,不在话下。 诸事完备,宋江与一众英雄在衙内厅上论事。宋江道:“金军逃至涿州,当思进取,不知有何计策?”吴用道:“此去涿州,要渡涞水、涿水两处,自然用水军先锋才是。”宋江颔首。当下李俊、张横两个出列道:“但凭元帅、军师吩咐。”吴用道:“你二人率本部水军为先锋,先破金军于涞水,我等大军在后,阮小五便护持左右。”李俊、张横二人领命,率领水军,进发涞水去了。 且说李俊、张横领了将令,整点军马,水陆并进,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不日便到了涞水。远远见了水势大好,对岸草建数十个寨扎,寨便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为头徒单捷达手下有个会水的牙将,名唤陀满郜,统领这许多人马。这人原是北安州滦水里梢公,投军时被捷达器重,做了一员水军总管牙将。 当日李俊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金军水寨里,这个总管已自知了,就来与徒单捷达议论。准备下五十连火排。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这里李俊、张横两个只顾摇上滩去。那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就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只快船,顺水下来。看看打扮如何?但见: 万字头巾发半笼,白罗衫绣系腰红。 长枪在手悬冰刃,涞水河中正伟雄。 那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渐近,张横看见,喝令水手放箭。那只快船便回。张横急于立功,便叫乘势赶上滩去。那只快船傍滩住了,那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张横望见都到滩上,便都靠岸,上河滩去追。只见远处徒单捷达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李俊见势大难近,便把船转舵,且战且走。李俊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都退回西南岸边。那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就把宋军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此时张横已在岸上,看身后火光冲天,没了退路,只得引水军步行,绕开金兵,寻路回去。绕道上游,一个个脱了铠甲军器,投入水里,渡河回去。大半士卒尚不及入水,都被乱箭射死。渡过涞水时,已十去其三。两个都在西南岸上会合,退兵五七里,才安营扎寨。当时二人在寨内商议,张横道:“不能强攻,怎地攻取?”李俊道:“此时败退,金兵必然以为我军不能渡河,若用计赚之,必能成功。”于是唤来几个水兵,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是日夜间,金兵正在营中歇息,忽然听到河边传来喊杀声。陀满郜慌忙带人前去查看,只见河中有许多小船,船上灯火通明,旗号上写着“水军大将混江龙李俊”。陀满郜望了一遭,暗忖道:“想必白日里我等火攻,宋军东施效颦,也要火攻。”便道:“莫教这伙宋兵靠近!”吩咐射箭投石。金军攻了一回,不见反击,心中正疑。徒单捷达道:“恐是疑兵之计。”于是遣几个水性好的撑船去看。回来报说:“上面无人,都是空船。”捷达大呼:“不好,中计也!”话音未落,只听得上游金军乱作一团。原来李俊、张横二人趁机率军潜水,从上游渡过涞水,杀向金兵北寨。金兵毫无防备,被杀得大败,死伤无数。 徒单捷达、陀满郜二人大惊,正要转走,捷达道:“不急退兵,且引这伙宋军去火器营,叫他知道水深火热。”说了,两个引兵,且战且退,穿营而过。张横早望见两个将军打扮的,把陀满郜面容看得仔细,喊道:“爷爷来报白日之仇,教你吃俺板刀面!”引许多亲近的士卒赶上。张横穿了一营,又过一寨,眼见得追上。忽见前面金兵放火,就把火箭、火把投射将来。张横用刀拨开许多箭矢,正要追来,只听得左右营里轰隆隆炸响,正是明火点了许多引火之物,把整个营寨烧起来。看看周遭:正如火焰山,浑似老君炉。宋军被烧的焦头烂额,又冲突不出。远处李俊见了,瞥了金兵,回来救火。只是那里救得下?眼见得张横一部人马活活烧死在内里。可叹豪杰船火儿,就此葬身火海中。有一首《鹧鸪天》叹曰: 火性炎情语似钟。当年摇撸满江红。滥觞醉酒谁关月?刀落人身断啸风。 梁山上,好相逢。如今水泊也成空。焰光剩把残躯照,战死沙场为义忠。 那大火烧了多时,照亮半天边红光。李俊眼见得这般景象,心中多有悲愤,于是一面遣人与宋江报知,一面留下五十人救火,一面引军北进,再征涿水。不必絮繁。 且说宋江得了消息,悲痛万分,只是再哭无泪。当下吴用道:“水军看看少了,当去柴大官人处取张顺、王定六回来才是。”宋江道:“便依军师。”当下遣戴宗前去取人。卢俊义道:“哥哥可进兵涿州。”宋江道:“此时劳烦贤弟做个前军,自点足人马前去。”卢俊义领命,当下点了秦明、单廷圭、魏定国一部,董平、欧鹏、邓飞一部,杨雄、石秀、李忠一部。再提调燕青、朱武相伴,共三部人马先行。卢俊义引军到渡过涞水,先与李俊留下水军会合。水军小校道:“我等奉李将军的命,在此救火,方才把张横将军尸身掩埋。”卢俊义等就来祭奠张横。祭奠已了,发军北上,与李俊会合。 一路无话。看看是日天明,正来至涿水,早有李俊来迎。卢俊义道:“如何不取金兵涿水大寨?”李俊道:“不瞒元帅,俺曾亲领水军冲阵,本要占了贼巢,谁知岸上忽来一彪金军援兵,就把俺的人杀散,因此不敢征战。”卢俊义道:“却是甚人?”李俊道:“见打一面军旗,上书:‘大金国御前御林军指挥使耶律师’。”众人听得,有燕青道:“既姓耶律,恐是辽国旧部。可用招降之计。”卢俊义道:“所言极是,明日渡水再战时,可说明备细,教其投降。”朱武道:“若招降不能,则可引其上岸,教元帅亲往擒之可也。”当下计议已了,各自散去。 次日天明,卢俊义自不会水,便叫燕青跟随李俊,率领众将渡河,与金兵再战。河对岸金兵见状,忙来报知,耶律师便与陀满郜两个为首,出阵在水里摆定船只。两军交锋之时,燕青高声喊道:“对面金兵听着,尔等首领可是耶律氏后人?”金兵阵营中一阵骚动,只见耶律师出阵答道:“正是!吾乃大金国殿前御林军指挥使耶律师是也!”燕青看那人时,确是一表好人物:八尺五六长身,方正的一个白脸,三牙细黑髭髯,十分腰细膀阔。手搦一杆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威风凛凛,有天人之姿。曾有一篇《西江月》,单道这人模样: 臂健弓开满月,腿坚靴走流星。卧蚕眉下两眸明,玉体浑如银锭。 四窍八环常伴,三尖两刃雷霆。鎏金兽铠更狰狞,凤翅兜鍪黄鼎。 燕青看罢来人,心中暗自喝彩。当即说道:“耶律将军,你本是辽国贵族,如何不想复国?那辽国郎主已在我大宋国内安歇。如今我大宋正举“复辽抗金”的大旗,何不归降我大宋,再图大业?”耶律师闻言,心有动容,沉思片刻,说道:“我虽曾是辽人,然大金待我不薄,如何悖逆?今日之战,我必全力以赴!”说罢,挥舞兵器,教左右水手推船,冲向宋军。李俊、燕青两个见说不动,只得佯装败退,一发都上岸来,往南范阳郡去。 那里耶律师看得仔细,就跟着上岸,往南去追。后面陀满郜见状,恐其有诈,忙来劝阻。耶律师道:“敌军败退,自然要追,怎地畏畏缩缩?”于是引兵去追。两个追至半路,忽闻两边喊杀声响。放眼望去,左边是秦明,右边是董平。秦明手持狼牙棒,董平则使双枪,二人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过来。耶律师大惊失色,急忙下令撤退。回身看时,正是玉麒麟卢俊义一彪人马。一旁石秀喝道:“耶律将军,俺家元帅卢俊义早已等候多时,还不下马参见?”陀满郜眼见得退路被截断,正是形势危急之际。于是来劝说耶律师:“如今这般困境,不若投降也好。”话音未落,耶律师便道:“休要再提,纵然死了,不肯背降。”说了,引军左冲右突。 卢俊义见状,又来高声劝道:“耶律将军,大势已去,何必苦苦挣扎?归降我大宋,共抗金兵,才是正道!”耶律师大怒道:“兀那厮土鸡瓦犬,也来教俺正道?来来来,快与俺大战三百合爽利!”说了,舞动那杆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望卢俊义劈来。卢俊义见状,不愿胜之不武,便要下马来斗。左右石秀见状,叫一声道:“何必元帅出马,且看小弟本领。”说了,下马横一把朴刀赶将去。两个就在步下厮斗,看看斗了四十余合。石秀见斗他不过,寻思一个计策。于是卖个破绽,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歇!”耶律师不知是计,赶来问道:“你如何不战?”话未说完,只见石秀手起刀落,要斩耶律师。耶律师但凭身手躲过,骂一声道:“贼厮,却耍心眼。”说了,横刀立地,把刀刃插入土中往上一掀,荡漾起许多沙尘。石秀登时迷了眼,不敢再战,回身便走。扬尘里耶律师大步来追。早有杨雄看见,恐石秀性命不保,也大步流星,横刀来斗耶律师,当下救了石秀。那里耶律师笑道:“一个不敌,又来一个寻死?”登时斗作一团,看看斗了二十合之上,耶律师亦卖个破绽,放杨雄入怀里来。正是:一招不敌一招敌,一个走了一个走。不知杨雄胜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玉麒麟一力擒敌 山狮驼兵临城下 诗曰: 岭外瘴魂多不返,冢中枯骨亦如刑。 稍宽末后因奎宿,暂仆中间得彗星。 蚤日大程知反覆,莫年小范要调停。 书生几点残碑泪,一吊诸贤地下灵。 话说耶律师与杨雄大战,不见输赢。于是就卖个破绽,要放杨雄入怀里来。那杨雄哪里吃他闪?也不攻去,就把大刀一搪,来打耶律师脚下。耶律师步下稳牢,躲过那刀,又来厮斗。两个又斗十余合,杨雄渐渐不敌,刀法乱将起来。一旁卢俊义看得手痒,便要来厮杀一二。于是叫道:“兄弟且回,看俺与他厮斗。”杨雄闻言,回身便走。耶律师也不追,看看卢俊义,大笑道:“都说玉麒麟乃大宋第一员猛将,本领高超。在我看来,不过土鸡瓦狗。纵使你来战我,休讨到丝毫便宜。”卢俊义道:“大话人人都说得,你莫嚣张。”说了,挺一把丈二钢枪步行出阵。两个就在垓心争斗。果然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刀来猛虎下山,枪去一条蛟龙。刀刀不离天灵盖,枪枪紧挨心头尖。这个斗痴临阵许仲康,半点风侵不进;那个黑煞降生尉迟恭,一身雨打未湿。壮士发怒,只把杀招使出来;豪杰生嗔,却将死式用过去。 两个斗了五十余合,相争不下。左右人马看了,都惊呆了。尤其被困金军,一个个目瞪口呆,也不厮斗,看二人打斗入迷。一旁秦明、董平等都暗自欢喜,也来喝彩。且看卢俊义挥舞长枪,望耶律师心窝刺去。耶律师侧身躲开,就把猿臂一张,挥刀去砍卢俊义软肋。卢俊义亦把狼腰一扭,躲过那刀,随后猛起一脚踹去。耶律师不曾提防,小腹早着,向后跳开几步,才稳住身形。耶律师暗自惊叹:“这厮果然名不虚传,身手不凡。”思忖一番:“许是他枪法出众,若毁了枪,必不如俺。”于是又来争斗。此一番耶律师不打卢俊义,专攻他手里那条枪。堪堪斗了十余合,耶律师暴喝一声,跳将起来,使个力劈华山,望卢俊义劈头盖脸打来。卢俊义也不惧他,横枪遮拦。只听一声脆响,手中长枪弯曲的断裂开来。众人见状大惊。说时迟,那时快。卢俊义早反应过来,先把长枪一抛,再将两个拳头去耶律师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耶律师见他没了军器,抢将来。被卢俊义一飞脚踢起,踢中小腹上。这小腹吃了卢俊义两脚,自是疼痛,双手按了,便蹲下去。卢俊义回身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耶律师额角上,踢着正中,把盔子踢飞,那人望后便倒。卢俊义追入一步,复一脚,踢开耶律师手中那把刀。又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耶律师脸上便打。原来这正是武松绝技,唤做“玉环步,鸳鸯脚”。当年梁山泊上武松爱耍这般平生的真才实学,卢俊义见了,便浅学个雏形,却在这里用了。 那耶律师脸上挨了许多拳,只觉眼冒金星。当下大怒,使尽浑身力气挣扎,望见卢俊义的拳,左手擒住,右手放空来打。卢俊义见了,也用左手擒住。当下两个英雄豪杰插着手,都不肯放。脚下膝顶着膝,就在垓心角力,难解难分。正在此时,卢俊义望见耶律师脚下破绽,当即伸左腿去绊,直取下盘。谁知这正是耶律师故意露出的破绽,见卢俊义出脚,就把左腿一曲,盘住卢俊义右腿,顺势一卷身子,正把卢俊义膝盖弯了。卢俊义当即顺势卷了腿脚,侧翻去卸了力,两个这才松手。卢俊义不敢怠慢,忙滚两圈起身,跳出圈子,心中暗想:“此人好俊的一身本领,若不生擒,归我大宋所用,岂不可惜?”于是又来放对。耶律师已然气力不加,但见卢俊义气不喘,心不跳,似是有用不尽的千钧力气,当下不敢再斗。谁知卢俊义不让,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扑来,招式凌厉,气势逼人。耶律师见状,不敢硬接,侧身闪过,正回头看时,卢俊义早到跟前,劈头盖脸一番拳脚,就把耶律师打的昏死过去。卢俊义就把耶律师横拖倒拽,活捉了去。 本阵里杨雄、石秀见状,都来夸赞卢俊义武艺高强。那伙金军看的心惊肉跳,哪个敢来施救?陀满郜见状,亦不敢反抗,当即率众下马投降。卢俊义便叫燕青、李俊受礼,收拢这些降兵。大军都回范阳郡。此时宋江后部早到,卢俊义便与宋江说了备细。宋江道:“贤弟武艺愈发精湛,真乃大宋之幸,愚兄之福。”卢俊义谦逊道:“正是哥哥领兵有方,俺一人勇武,如何取得万里江山?”众人又说了许多恭敬的话。宋江又教卢俊义陪安道全看治耶律师。耶律师转醒时,早被五花大绑,口中大骂宋贼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救我作甚?”安道全听了也没好气,便道:“草药珍贵,浪费你身。若不是公明哥哥叫我来,你想俺救你也没得。”数内一个医士恐二人争吵,就来劝开安道全。安道全只吩咐些用药的事,便去了。 卢俊义见耶律师转醒了,就带来宋江麾下参见。宋江一见耶律师一表非凡,心中大喜,便有爱将之心。忙来说道:“快快松绑。”左右杨雄劝道:“元帅容禀,这厮武艺高强,不可松绑。”宋江道:“有卢俊义在此,谁能兴风作浪?”众人听说了,也不反驳,就来松绑。两个小厮上前来正要松绑,那耶律师只把玉体一摇,骂声宋贼道:“休假惺惺怜悯,俺既败了,只求一死。”一旁李逵听得真切,圆睁怪眼,摩拳擦掌,大怒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矬鸟!我宋江哥哥今日饶你不死,你竟骂俺家哥哥!”正要来斗。那耶律师却毫不畏惧,仰头大笑道:“你家哥哥无非大宋朝廷的狗,你却是狗底下狗,也敢在我面前狂吠?”这话说了,不止李逵,一个个都怒将起来,要杀这厮。卢俊义见状,赶忙上前劝阻:“众兄弟息怒,此人性格刚烈,想必是一时冲动,才会口出狂言。”宋江就来安抚众人,却也笑道:“你说俺是朝廷鹰犬,你却不是么?我曾得知你本是辽国皇亲贵胄,却不想为家国出力,投靠仇敌,如之若何?”耶律师道:“我虽辽国贵胄,只是不曾得了些许恩赏。大金待我不薄,正是伯乐之恩。”宋江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可惜你明珠暗投,金人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如今我大宋兵强马壮,目即杀败金人,更有辽国郎主诏书,天下辽人多投于此。”耶律师不信,宋江道:“既如此,我便送你回京,你亲自与你的郎主说罢。”于是遣几个牙将,将耶律师带下,不日押解送望京师。 待撤了耶律师,众人依旧不忿,只是都不说得。当下宋江又来商议攻城之策,正说之间,忽有探马来报说:“金人遣一员大将,名唤山狮驼,已渡水而来,正在城下搦战。”宋江等闻言,都来城头上观望,就见城下乌压压一片黑云,正是金兵。看那军马时,摆得整齐。但见: 列列旌旗发威风,森森戈戟迸寒光。卒分前后摆长蛇,将布左右如猛虎。人晃盔甲升杀气,马裹钢铁落征尘。错蹬对手乱交加,来往去留稳阵方。乾坤内,三千兵正见好汉,成败间,为首将也观英雄。 有首《遍地锦》赞道: 祭起阴云共舒卷,溢乾坤、杀尘难断。舞鞭锤、善战英雄,划戟剑,能征好汉。 刺前心、纵马横枪,斩豪胸,斧抢头显。一整群、都擞精神,直杀得、天摇地转。 宋江看罢了阵势,再看头一个引军黑旗上金丝编织十三个大字,书:“大金国殿前御林军统领山狮驼”,再看旗下,有三个将佐,先看见中间当前一个,正是山狮驼全副披挂,果是英雄无比。如何见得?但见: 黑铁炭一张瘦脸,狠粗疏两道黄眉。雷公嘴,浑如怪鸟;波斯鼻,活像油瓶。落腮胡,赛过鸡毛刷帚;蒲扇耳,尽道耙田祖宗。一双鬼眼,白多黑少;两只毛拳,好似铜锤。分明是催命判官,又道是无常恶鬼。 有首《中兴乐》赞道: 铁盔凤翅卷乌云,飞袍墨染全身。摆狮摇带,鞓舞熊纹。胸前银甲红巾。舞征尘。手持脚踏,云根抹绿,宝马嘶频。 鎏金镗摒退魔神。武功可胜麒麟。虎龙雄将,霹雳能臣,号狮驼效忠君。莽昆仑。一腔豪血,双眸凶猛,威力千钧。 再看左右两个,乃是一母同胞,生的一模一样。先见左边一个,穿一领靛蓝色征袍,软皮盔甲,名唤独吉烨,能用一杆月牙戟,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诗赞道: 杀气横空月戟宽,征云遍地跨雕鞍。 熊腰虎背青光眼,纵马持缰敌胆寒。 再看右边一个,穿一领紫棠色征袍,也是软皮盔甲,名唤独吉建,使一杆点钢枪,百十人不敢近身。有诗赞道: 雄气堂堂贯斗牛,狼腰虎体瞪鹰眸。 钢枪抖卷红缨雨,纵马飞身盖九州。 当下宋江看罢了来人,城下山狮驼道:“城上宋人听着,听闻俺的兄弟耶律师被你内里一个唤作玉麒麟卢俊义的擒了,今日特来比试武艺,要回俺的兄弟,若有不从,俺一个个都杀得净了罢休!”宋江闻言,问道:“谁人敢出城迎敌?”便有秦明道:“自然是小弟先锋!”宋江从之。秦明下了城头,披挂已了,骑了那匹火炭赤马,引一军出得城来。勒住马谓对阵喝道:“兀那厮甚山狮子,山骆驼的,敢来与俺决一死战么?”山狮驼闻言,也不恼怒,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姓,不是那卢俊义亲自来,我怎出手?”于是教左手边独吉建出马。独吉聚马挺枪,来斗秦明。秦明见状,拍马舞狼牙棒,直冲独吉建。二马相交,斗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对阵里山狮驼见秦明这般,暗想道:“这秦明果然有些手段!”暗暗记下心头。 且看独吉建斗不过秦明,只得卖个破绽,回马就走。秦明不知是计,拍马赶来。独吉建觑个真切,回身一枪,正中秦明前胸,打下马来。幸得秦明眼疾手快,微微搪开那枪,因此未能穿心,只是左肋早着。后面宋军见状,急待救应,却被金军两翼杀来,冲动阵势,不能向前。独吉建见状,教小校就把秦明五花大绑擒了。城上宋江望见秦明被擒,大惊失色,急忙道:“谁去救秦明?”董平、张清两个性急,便领命下城来救。 独吉建见又有宋兵出城,为首两个将军,便挺枪道:“一个不济事,却来两个厮斗?我怎怕你?”张清听得真切,便道:“董平哥哥且慢动手,看我擒他!”率先挺枪对敌,不三五合,回马便走。独吉建笑道:“你也会用回马枪?”不屑来追,就立马垓心。张清瞅准独吉建在那里笑,捻一颗石子在手,也不回身,抱鞍转臂,回手便投。独吉建自在那里笑,不曾提防暗器,早中了口腔,被石子打掉许多牙齿。登时口喷鲜血,吃痛回马便走。张清回身来追,又发两颗石子,一颗正中后脑,一颗正中背心。独吉建被砸的眼花缭乱,认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天旋地转,登时跌落马下。左右宋军见状,一发赶上擒了。 山狮驼在本阵见了,大怒,正要去救独吉,却被董平横枪立马拦在道上。董平道:“想救你的牙将,取秦明将军来换!”山狮驼看董平手搦双枪,暗忖一回:“这厮便是双枪将董平,不可小觑,他身后那个蛮子便是耍石子的张清,惯会暗器伤人,有此二人在,恐不能施展身手。”便道:“既如此,你我都放了人,再堂堂正正来斗,莫教那蛮子用暗器!”董平不敢专断,来问宋江。宋江首肯,于是两个交换俘虏。各自把人绑缚了,抬到马上。再各出一个小校牵马,都到垓心换马。双方换了人,各自问安以毕。董平、张清和秦明回了城上。 那边山狮驼提手中鎏金镗,驱胯下乌锥马,拍马向前问道:“那个与我厮杀?”只听宋江身旁一将道:“我来!”宋江回头看时,却是这一员勇将。不是这人登场,有分教:山狮驼逞能显勇武,宋公明大败御林军。不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卢俊义大战英雄将 山狮驼连斩地煞星 诗曰: 平生遇见宋公明,一世青书有我名。 好汉英雄皆百战,天罡地煞尽千征。 埋兵四面多豪杰,厮杀八方少壮能。 纵使身亡都未悔,只堪天下享安平。 话说山狮驼前来搦战,宋江正要问谁人出战,却有一将道:“我看他胯下宝马甚喜,俺去擒了此人,夺了马匹最好!”宋江等都寻声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双鞭呼延灼。宋江道:“我看此人不可小觑,呼延将军莫要轻敌。”呼延灼道是,当下披挂已了,牵来一匹乖劣马,提了两条乌龙,正是水磨八棱钢鞭。呼延灼出得城来,拍马上前,直取山狮驼。山狮驼横一条鎏金镗,跨乌骓赶上。二将交锋,斗到十余合,不分胜负。山狮驼暗暗喝彩:“不愧是呼家将嫡传,果然武艺高强。”呼延灼也暗自心惊:“这番人好生厉害,力大无穷,招式凌厉,若不用全力,恐难取胜。”于是两个又来厮斗。看看又斗十余合,山狮驼卖个破绽,拨马拖镗便走。呼延灼岂会不知他的意图?一面提防,一面紧追。眼见得就要追上,山狮驼忽地回身,挥舞鎏金镗,朝呼延灼当头砸下。呼延灼早有防备,举鞭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呼延灼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开裂,胯下乖劣马也倒退几步。呼延灼见山狮驼软肋更近,遂咬牙强笑,把身子一侧,放过那镗,提双鞭望腋下软肋便打。谁知山狮驼灵敏过人,当下夹住马腹,使个铁板桥躺着马身,躲过那双鞭。见得双鞭略过小腹,又挺起腰板,抽镗来刺呼延灼。呼延灼只得匆忙架挡,又震得双手发麻。原来呼延灼知他回马镗的,故意接着,只为拉近距离,看中破绽。当下见打不中,暗道:“不好。”深知山狮驼力大,一击沉重,若再硬接,只怕双臂不保。他当机立断,不敢匹敌,回马便走。 城上宋江见了,大惊道:“这般武艺,只恐卢俊义能匹敌。”卢俊义闻言,便道:“我这便去与他比试。”当即下城来披挂上马。那里山狮驼见又来一将,左右一个认识的牙将点指道:“此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山狮驼见了,喝问道:“你把俺的耶律兄弟擒去,俺便要生擒你,来换我兄弟回来!”卢俊义飞马向前,大声喝道:“山狮驼,休得张狂,今日我来会会你!”说罢,举起长枪,向山狮驼刺去。山狮驼毫不畏惧,挥动鎏金镗,与卢俊义交马错镫。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真是一场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征旗蔽日,杀气遮天。一个是凤翅镏金,百斤镗直奔顶门;一个是龙舌点钢,丈二枪不离心坎。一个是妖魔转世,堪称好汉狮驼怪;一个是天罡下凡,能做英雄玉麒麟。一个是红缨舞动,吐出一条凶火焰;一个是豹尾裹卷,迸发几阵恶寒风。一个是大宋元帅,威震寰宇无敌手;一个是金国猛将,执掌殿前有首功。一个是宇文在世,挥金镋劈开千骑马;一个是霸王重生,仗银枪搠透万里埃。一个是睁开虎眼,肐查查斜砍将来;一个是咬碎牙关,明晃晃摇断方去。一个是抖擞精神,不放些许空间;一个是觑见破绽,安容半点闲心。 又有一首七律诗为证: 铜盔白马乱星河,铁甲乌骓掌敌戈。 恶鬼长征星下界,麒麟舞蹈斗狮驼。 凶军但取金铃子,猛将头还洒玉珂。 放对枪镗无露处,身居好手也包罗。 两个斗了百十合之上,看看日头都落了西山,只看得两军观战者人困马乏,那两个却在垓心越斗越勇。宋江等见状,无不为之惊叹。宋江叹道:“如此精彩的战斗,实属罕见。”再过数十回合,山狮驼渐渐占据上风,镗势如疾风骤雨,逼得卢俊义连连后退。卢俊义心知不敌,虚晃一招,拔马望刺斜走。山狮驼哪里肯放,拍马追杀上去。正在此时,宋江忙教鸣金收兵。卢俊义闻声只得回城里去。山狮驼直追至城下,见卢俊义入城,就谩骂一番道:“缩头乌龟,出来厮杀!”城上宋江听了道:“今日为时已晚,暂且罢兵歇了,明日你再来厮斗!”山狮驼骂了一阵,方引军退五里安营扎寨。 宋江见走了金军,这才松了一口气,并教史进、刘唐一部守住城门,自引其余兄弟回城里歇了。当日用了晚饭,宋江依旧只是吃些米粥,并无胃口。等吃喝已了,忽有吕方来报:“众兄弟来请公明哥哥在衙厅上商议军务。我说:‘公明哥哥连日劳累,不能熬夜。’本来是算了的,只是众兄弟都睡不下,特来问哥哥意下如何?”宋江叹道:“也罢,俺也睡不下,便与众兄弟夜谈也好。”于是穿了便衣,来至厅上,转屏风入座。却见众兄弟都在。当下卢俊义第一个道:“山狮驼这厮勇猛异常,只我亦难以取胜。如今之计,唯有请军师出谋划策,方可破敌。”呼延灼道:“副元帅所言极是。”宋江道:“劳烦二位军师了。”吴用听了,便道:“那山狮驼武艺高强,我军若与其硬拼,胜算不大。依我之见,可派几员猛将在城外埋伏,待其来袭时,用车轮战法连败,诱其深入,再一举擒获。”朱武道:“此计甚好。只是那山狮驼并非等闲之辈,须得小心行事。”宋江点头道:“二位军师所言甚是。此事就请军师定夺。”吴用道:“可使黄信、孙立、马麟、燕顺四个做一轮,连战连败,然后卢兄再上阵诈败,一发望西门去,便是诱敌深入;西门后可遣秦明并水火二将藏着,只待他前军过去,专打后军;再遣董平、欧鹏、邓飞三个在西门外埋伏,看金军后面大乱,便杀将出来,直取前军;再遣杨雄、石秀李忠、周通领步兵埋伏南门,他若回马,便就地擒拿!”众人闻言,都赞妙计。当下宋江便点起军马,依计而行。有诗为证: 四面埋藏剑戟丛,八方刁难耍威风。 分兵正是超高手,豪杰将传宇宙中。 且说山狮驼次日又到城下挑战,见宋军早在城外等候,心中大喜,率部前来迎战。来至跟前,只看到黄信四个,却不见卢俊义,便道:“你那甚的玉麒麟怎不来战。”黄信出马道:“我亦能擒你,何必劳烦卢元帅出马?”山狮驼见卢俊义不在,自然不肯出手,就叫左右一个出马。当下独吉建正要挺枪出马,独吉烨却止住道:“兄弟昨日也斗了多时,权且让个功劳,今番却看我的手段。”说罢,舞一把月牙戟,拍马出阵。直取黄信。黄信横着那柄丧门阔剑,就来厮杀,不三五合,回身便走。后面孙立见状,挺一杆枪赶上,看看斗了十余合,诈败而走。后面马麟、燕顺二将齐出交锋,不上数合,亦诈败而走。独吉烨见状,底气十足,就来追赶,忽见宋军阵里旌旗乱动,让出卢俊义来。独吉烨见了来人大惊,正要回马。说时迟,那时快。卢俊义宝马银枪先到,一枪刺着独吉烨,登时跌落马下。左右马麟、燕顺两个抢将上来,一人一刀结果了性命。可怜金国英雄,尚未施展才能,便死于二人刀下。 那里山狮驼见状大怒道:“好个不讲信义的蛮子,诈俺兄弟性命!”卢俊义笑道:“正所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若要报仇,俺便在此,你来取便是。”山狮驼听得大怒,挥镗批马便追杀过来,黄信、孙立两个齐出,先来抵住山狮驼。此时节山狮驼怒气正盛,手法伶俐,不曾拖泥带水。两个抵敌不住,纷纷回马。只是黄信回马慢了半步,竟被山狮驼一镗刺破后颈,登时栽倒血泊之中。可叹地煞星,惨死凤嘴中。后人有诗叹曰: 豪情万丈破云天,镇遍三山见滚烟。 不慎一朝肝胆碎,纵然地煞也归仙。 当下卢俊义见死了兄弟,心中大怒,欲要拼死,却被孙立拦着,低声道:“莫忘了军师嘱托。”卢俊义无奈,只得引兵纷纷回马,且战且走。山狮驼引兵一路连胜,不觉来到西门。那西门虚掩着,内里秦明见了金兵大半都北去了,瞧得真切,便引两员副将率军杀出。一时间金兵后队大乱,山狮驼只要报仇,追的远了,待得知后军消息,要回马来救时,早被董平等三将拦住去路。如此双方混战一场,金兵死伤无数。山狮驼奋勇冲杀,觑见一个宋军副将教亲,赶上一镗刺落。众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摩云金翅欧鹏。原来欧鹏引军踅到后方,打算拦截归路,不慎被山狮驼发现,未战五合,就被刺落下马,左右金军赶上,就被战马踩踏而亡。可叹摩云金翅,惨死畜生蹄下。有诗叹道: 摩云金翅是欧鹏,终是江湖熬得升。 本要争功身却丧,唯将健体死平征。 董平见死了副将,心中大怒,就来厮斗山狮驼。两个斗过三十合上下,不见胜负。那边卢俊义见计成,引兵卷杀回来。山狮驼见金军死伤惨重,无心恋战,只得引军从刺斜里走,正巧撞见秦明。秦明一心想要雪耻,于是干将上来缠斗。两个斗了十余合,董平却也赶上。山狮驼恐他前后夹击,只得调转马头,再望刺斜走,但又撞见水火二将。山狮驼心如死灰,叹一声道:“俺便要死在此处了么?”话音未落,独吉建引兵早到,就在乱军里冲开一个口子,迎着山狮驼往南便走。水火二将奋力来追。看看追上,单廷圭便斗独吉建,魏定国将打山狮驼。四个人就在风里缠斗,马上厮杀。山狮驼本无心恋战,但见甩不脱,骂一声道:“却是狗皮膏药!”当下右手挥镗,撑开一片空处,左手从箭囊里取了一支箭在手。瞅准魏定国面门便投。魏定国早见了,当即防范。谁知防住箭矢,却露了小腹,被山狮驼回旋一镗,拦腰砍开半截腰腹,只把五脏六腑流淌出来。纵使如此,魏定国仍不落马,死死揪住那镗。山狮驼见抽不出军器,大惊。只得弃了鎏金镗,纵马走了。正是:定国英雄大丈夫,死后仍要拖敌手。有诗叹道: 火气英雄大丈夫,从生到死展宏图。 军前夺下杀人器,猛将垂成败也徒。 那边单廷圭见死了兄弟,心道:“若不留下这人,岂不是白死这许多兄弟!”便瞥了独吉建,转投山狮驼来。山狮驼手中没了军器,也不敢再战,只是一路狂奔。看看转到南门,却又被杨雄等四将围住,不能脱身。独吉建道:“将军可用俺的兵刃,杀出重围才是。”当即把手钢枪交付。山狮驼谢一声道:“兄弟跟好俺的马后,我定带兄弟出去。”说了,来与杨雄等人厮杀。杨雄、石秀等步兵都撑开一条条绊马索,登时擒获许多金兵。山狮驼弓马娴熟,当即一夹马肚,又把缰绳一扯,那马似飞一般越过绳索。只是后面独吉建却被绊马索绊倒,被石秀横拖倒拽擒了去。山狮驼见失了左右牙将,正要回去搭救,只是回头看时,三千御林军,已不足五十骑。无奈,只得引军走了。 卢俊义赶到时,早不见了金兵,无奈,只得收兵回城。宋江早在城头上看了多时,下城来见车子上黄信、欧鹏、魏定国三人尸体,抱头痛哭,捶胸顿足。哭罢,掣腰间宝剑,指天发誓道:“若不杀此贼,我宋江誓不为人!”宋江当下传下将令,一引全军追杀过去。却有吴用劝道:“兄长不可意气用事。”众人都来相劝,宋江只得作罢。便教好生厚葬三人,都来祭拜。诸事已了,又在城中商议备细。当下有单廷圭取来山狮驼那把凤翅镏金镋。宋江接过,却觉得无比沉重。一旁吕方见状,忙来接手。宋江道:“就把此物随身携带,莫要离了我的眼,教我一刻不能忘记这般仇恨。”自此,吕方、孔明、孔亮几个亲近的,都轮番看管此物,不在话下。 再说卢俊义见状,也暗自感慨一番,叹道:“纵然四门埋伏,依旧擒杀不得此人,如之奈何?”吴用道:“未曾想此人千军万马丛中尚能如此,非寻常计策能比,暂不知如何是好。”众人闻言皆惆怅不已,正在此时,忽有探马来报:“府衙外有一个汉子,说是经武松将军点拨,要来此处投军,并有武松将军书信一封在此。”宋江闻言,忙取书信来看,果然武松笔迹。不是这封信,有分教:豪杰多去如树枯,英雄新到似花开。不知武松点播何人到此?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岳鹏举投军尊宋江 卢俊义校场平岳飞 词曰: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话说有人来参拜宋江,正是武松举荐,并有一封书信在此。小校将书呈上。宋江拆开看时,写道: “弟武松顿首再拜宋公明元帅兄长:见字如见面,禀哥哥俺的近况,俺自能吃能喝,只是时常挂念哥哥安危,身心安泰与否?只等说了。俺自离了大伙,寻了许久,如今尚未寻到高清其人,望哥哥多加成全,容我些时日才好。话说回来,小弟半路在河东路安利军遇着一个将领,此人一表人才,年纪不过三旬,武艺颇高,我与他对手,总不能取胜,觉不低似卢二哥本领;这人也懂谋略,谈话间似有关将军、吴军师的言语。俺知道哥哥爱才,又是用人之际,特举荐此人来公明哥哥麾下做事。哥哥平生习惯,此人到哥哥麾下,定比自在军中摸爬滚打要强许多,也正为天下太平计。说的多了,纸不够用,墨也见少,武松再拜公明哥哥。噫!险些儿忘了,哥哥切记莫要怠慢此人。” 宋江看罢来信,与众人说了,吴用笑道:“正是武松的言语,口直心快,只是忘说此人姓名。”众人闻言都笑,于是便请此人入内。当下那人入来参见宋江,宋江道:“壮士请起。”那人拜罢起居。众人看了此人面相如何?但见: 面白无须,耳大脸方。广额疏眉,双颊甚丰。目圆鼻尖,唇方口正。自口以下,重颐甚长。 正是二十五六年纪。再看身形,只把猛兽比较,如何比较?但见: 背如猛虎,胸似狂熊。腰同重蟒、臂堪轻猿。腕仿青牛,腿比雄狮。手若神龙,足堪彩豹。 看罢身形,再看装束如何?但见: 头戴一顶红缨烂银盔,内衬一张万字红方巾;身披一领紫云打钉袍,臂露一副铁圈软白甲。腰缠一圈金钱豹子皮,绦悬一把金翅雁翎刀;腿裹两卷软皮透气袴,脚蹬一双云根尖头靴。 亦有一首《满江红》赞道: 准目明眸,体九尺、肌肤如雪。声似虎、有威风凌凛,敢呼豪杰。惯使一条枪吐信,刀弓箭刃称三绝。拜名师、习武艺超群,躯如铁。 征兵马,平戈叠。奔来去,沾红血。贯日忠肝胆,壮心千节。名姓岳飞无敌手,字鹏举展翔英烈。落天遒,转世做将军,藏星列。 宋江见了,果然一表人物,心中大喜,忙问姓名。那人道:“小子姓岳名飞,乃是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人士。听家父说,自我出生时,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故父母取个表字,唤作鹏举。”宋江闻言又道:“不知武艺如何?”岳飞答道:“小子自幼喜读春秋,更阅遍兵法。亦曾拜陕西武师周侗为师,弓马娴熟,能左右开弓。后又拜陈广为师,习得刀枪之法。如今能挽弓三百斤,开腰弩八石,举重器百斤可舞生风。”宋江闻言大喜,便教在麾下做一员正将,可替林冲职位。岳飞忙来拜谢,尚未起居。只见左右却蹦出一个黑汉,骂了一声道:“量你是夸口的黄毛小子,吹牛却漫天遍地的说,敢跟俺比试么?”众人看时,却是李逵不忿。宋江喝道:“黑厮又使性子,武松贤弟尚不是对手,怎叫你来胡闹。还不退了出去?”李逵却道:“他只说了两句,便要与俺一般做了正将,怎地平起平坐?俺不服他!”左右董平自上梁山后,便与林冲共守正西旱寨,时常切磋,因此拜服林冲武艺。如今见一个无名之辈取了林冲位置,亦是不忿,出列道:“公明哥哥容禀,只是这人三言两语,就要领林冲哥哥的兵,俺第一个不答应,正要与他比试!”宋江正要劝住,吴用拦着,又问道:“你等还有谁不服得?”登时其余三个虎将出列。吴用看罢,又谓宋江道:“既如此,便在城中比武,看了手段高低,再作计议,如何?”宋江又来问岳飞如何?岳飞见状,只得答应。当时天色较晚,于是决定次日来战。宋江便予岳飞一间上等房,就在次旁安歇。 当夜宋江坐卧难安,就踅来岳飞房间敲开了门,岳飞见是宋江到此,忙口尊元帅拜了。宋江扶起道:“私下不必这些繁文缛节。”岳飞便请宋江入内,就见桌上摆一盏灯,三五个茶碗,一旁有个炉子,正烧些滚水,就要冲茶。宋江劝道:“兄弟明日还有要事,深夜不便吃茶。”岳飞道:“茶却吃了些。”便请宋江坐定。宋江看了几个茶碗,都有剩余,便问道:“不知还有谁来?”岳飞直言不讳,便道:“元帅来前,有卢副元帅并燕青将军到此,后又有吴用军师并朱武军师到此。”宋江便来问道:“都说些甚么?”岳飞答道:“卢元帅说:‘公明哥哥有爱才之心,才叫你做这个职位。只是手下兄弟追随多年,与林冲将军情义深重,才如此这般刁难,其中并无恶意,你不要多虑。’燕青将军则说了些五虎将的往事,俺听得许多,当真震撼人心。后来吴军师、朱军师两个又说些兵法韬略,好不叫俺大悟其中。”宋江听他说了,心中暗忖:“这四个兄弟却是心细。”于是也不多说,便道:“我这些兄弟,多有心高气傲的,正无恶意,只是李逵这黑厮除外。明日校场演武,你等各凭本事便了。”说了,起身便走。岳飞就来相送,正送出门,宋江回身道:“以后私下不必职务相称,你我可做兄弟,正是俺的意下,不知兄弟意下如何?”岳飞闻言,深感宋江知遇之恩,就来推金山,倒玉柱,当即拜倒,叩拜道:“哥哥在上,受小弟八拜。”八拜之交以毕,宋江扶起,又说些心里话,各自回屋去了。有诗为证: 自古英雄惜好汉,从来好汉爱英雄。 金山推倒交八拜,玉柱倾平更九忠。 却说这一事早被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看了去,这人是谁?正是鼓上蚤时迁。原来时迁夜里无事,正出来解手,回去路上,撞见岳飞出门来送宋江。时迁耍了性子,当下踅到屋檐上偷听,才见了这般事情。看看二人各自回屋,时迁这才下来,暗中暗忖道:“哥哥怎爱此人这般好?”于是来与董平说了。董平听罢,叹口气,笑道:“公明哥哥就这般好,认弟弟的本事高得哩!”时迁也道:“正是这个道理,谁听闻宋公明的大名不来认哥哥?”两个不吐不快,数落一番,各自回屋睡了。 次日天晓,时当四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宋江等早饭已罢,带领岳飞上马,与众兄弟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到得教场中,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厅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下一把浑金交椅坐下,一旁银交椅上坐定卢俊义。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坐着众家弟兄,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正将台上立着两个公正司法的人,一个正是铁面孔目裴宣,一个却是浪子燕青。二人便要做个裁判,却早将台上竖起一面黄旗来。将台两边,左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又见将台上面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磨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 宋江传下令来,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岳飞五个虎将向前听令。宋江谓岳飞道:“你敢与这四个虎将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时,便迁你做五虎大将。”岳飞道:“若蒙元帅差遣,安敢有违钧旨。”宋江道:“既如此,那个先来比试?”话音未落,李逵先怒道:“不消四个哥哥动手,俺先来比试!”宋江正要喝退,吴用劝道:“且容他闹。”宋江这便同意,于是两个就来交锋。 岳飞不敢欺他,也不骑马,横一条枪步斗李逵。两个在阵前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两个斗了二三十合,若不是岳飞留手,李逵早死在枪下了。只是李逵死要面子,不肯认输。岳飞无奈,只得使个拨草寻蛇,绊倒李逵,又把枪尖戳来,挑开他那双板斧。李逵正要起来再斗,却又被绊倒,反反复复三四次。宋江看了大喜,叫李逵住手道:“黑厮莫要纠缠,败则败已,做好汉要认赌服输!”李逵这才姗姗去了。 宋江又教其余四员虎将来斗,先是秦明,再是董平,后又是呼延灼,最后再是关胜上场,四场比试下来,月台上宋江等都看得呆了。两边众英雄好汉看了,喝彩不迭。阵面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自梁山做了喽啰,又招安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不少的征,何曾见这等好汉厮杀!”裴宣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四场好斗!”燕青则来月台上请卢俊义比武:“主人,我看此人在我军中尚未遇着对手,斗胆请主人来斗。”卢俊义侧颜宋江,宋江见状,也要看岳飞真本事,便道:“正是好事!”于是卢俊义领命,下月台披挂骑马,就来与岳飞斗。 斗罢多时,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卢俊义和岳飞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哪里肯回马。乐和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元帅有令。”卢俊义、岳飞方才收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到宋公明,只等将令。裴宣、燕青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宋江道:“元帅,据二位将军武艺相似,不分胜负。”宋公明大喜,问周遭兄弟道:“还有那个不服,可出来比试?”众人见卢俊义都不占上风,谁敢多言。更有穆弘等人道:“这好汉连战四员虎将,脸不红,气不喘。又能与卢元帅打个平手,谁能匹敌?”都道:“心服口服!”宋江这才传下将令,擢升岳飞任林冲原职。众人叫好。又叫唤二人换了棉袄,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宋江和一众兄弟牙将等,都在演武厅上筵宴。看看红日沉西,筵席已罢,众官皆欢。宋公明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马头前摆着这个新参的虎将,上下肩骑着马,头上带着花红,迎入东郭门来。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自东郭演武之后,宋公明十分爱惜岳飞,早晚与他并不相离。忽一日,岳飞来宋江屋内叙话,两个说些故事。岳飞望见墙边靠着一杆凤翅镏金镋,便来询问:“这是哥哥的兵刃么?”宋江笑道:“愚兄虽懂些武艺,尚用不得这种军器。”于是提及北进的言语。岳飞问道:“此物何处而来?”宋江悲从中来,才说道:“前几日与一个金国将军,名叫山狮驼的大战,不曾得半点便宜,尚且陨了许多兄弟。那神火将魏定国致死留住这镗,愚兄把此物留在身边,时刻警惕自己,莫忘兄弟恩义,誓报此仇。”岳飞听得,也有悲愤之心。宋江见状,问道:“兄弟可是喜爱此物?”岳飞忙道:“不敢。”宋江道:“只问心喜与否,有何不敢?”岳飞道:“此物绝非凡品,小弟确实一见便喜。”宋江了然,叹道:“只待愚兄报了此仇,此物便是兄弟的了,万望捎待。”岳飞诚惶诚恐,忙来谢恩道:“公明哥哥爱我之心,深感其中,哥哥仇人,便是鹏举仇人,愿为哥哥与众兄长报仇雪恨。”宋江忙来扶住:“兄弟有心,愚兄甚慰。”两个又吃些茶,说些故事。 正说之间,只听戴宗引张顺、王定六到此,有事相告。宋江请之入内,三个又与岳飞见了礼。戴宗道:“奉元帅之命,去请张顺、王定六到此。”张顺、王定六道:“我两个水陆并进,去京城购买药饵齐备,回来请安神医到彼安顿。”宋江道:“此是正事,便再劳烦戴宗兄弟送安神医一趟。如今张青夫妇归了后军,再取童威、童猛兄弟回来便是。万事劳烦。”戴宗道:“哥哥哪里话,此正是我的用处。”说了便去。当下王定六道:“来时闻听哥哥缺少水军,俺自在江边长大的,也懂水性,可做水军头领。”宋江道:“这我知道,所以才请兄弟到此。”宋江便叫张顺、王定六回了水军处安歇。 宋江送走二人,又来与岳飞接着话茬,岳飞道:“如此说来,此仇人惯会镗法?”宋江道:“据我所见,出神入化,就连卢贤弟尚不能比及。”岳飞道:“不知可否见识一二?”宋江忙请卢俊义到此。卢俊义见说了,便道:“曾记得他许多招式。”宋江、岳飞大喜,宋江道:“贤弟取了镗来耍一段。”都到后院里摆定。卢俊义就把鎏金镗耍开,一招一式,有七八分相似。岳飞见了,便赞道:“卢元帅好手法!”宋江则道:“鹏举贤弟如何?可有破招之能?”岳飞当机立断,说出一番话来。此言一出,有分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知岳飞说了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山狮驼转战杀王英 一丈青纵马追金兵 上一联: 亭亭碧丽,姣姣多姿,面如玉粉,貌若花桃;机巧眼明,读书懂礼存睿智,胆烈情高,识体知节显风流;前世姻缘,后代鸿愿,本是富家千金宠。 下联: 爽爽青峰,昭昭绝艺,身赛银龙,武超矮虎;关恶阵猛,鼓勇冲坚逞豪强,刀捷手矫,穿敌斩将劈山野;此生义气,彼时女杰,名成草寨一丈青。 横批: 青春万丈。 话说宋江、岳飞二人看罢卢俊义舞那许多招镗法。宋江问如何,岳飞当机立断道:“我从我师陈广处学了一套枪法,正好有几式能破他法。”宋江大喜,赞道:“若能报仇雪恨,正是大功大德。”当下计议,次日要打涿州。第二日,宋江亲引卢俊义、吴用、岳飞并大军望涿州搦战,早有探马望见城墙上认军旗并非山狮驼的字号,却是“六部路都统完颜挞懒”的旗帜,回来报说。吴用听的仔细,思忖片刻,大惊,忙道:“不好,速速撤军!”宋江闻言,也不问话,忙引军回了。 回到衙内,才问吴用:“为何退军?”吴用道:“不见山狮驼人马,又是完颜挞懒在此。那完颜挞懒惯使阴计,之前瘟疫便是此人的手段。如今到此,定再有阴谋诡计,我恐后军有危。”宋江道:“金军怎敢深入我军之后,恐是军师多虑。”正说时,忽有戴宗回来,宋江见戴宗衣衫不整,忙问道:“因何事回来?”戴宗哭报说:“我送神医南去,将到不远,正遇着一伙金兵拦路。俺两个便用神行法逃脱,谁知归途上下了许多绊马索,就把安道全跌在路旁。我到无事,只使不得法术。左右金兵就把安道全生擒了去。我本要救,奈何斗不过这许多官兵,吃了他三刀五枪。无奈,只得飞奔回来报说。”宋江闻言大惊,果如吴用所言,于是下令:“速遣董平、张清两部人马驰援,定要救回安道全。”左右岳飞道:“小弟愿随之!”宋江道:“最好!”于是岳飞便引林冲旧部,与董平、张清都遂戴宗引路驰援,不在话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一路金军是谁?正是山狮驼!这人听了完颜挞懒之计,打听得宋江后军正在涿州南边新城驻扎。于是挑拣五百余精锐,不走大路,专翻山越岭绕过范阳并岐沟关,来取新城。于路上正行,忽听探马报道:“大路上有两个人影,飞也似赶将来,甚比马匹都快!”山狮驼听惊诧不已,左右一个细作,唤作赵六,本是宋军。在宋军大疫时听得是金人捣鬼,为求免死,逃来金军,被救得活了,此后投靠将军,做了细作。当下赵六道:“我知道此人,乃是宋江麾下第一个传信的好手,名叫神行太保戴宗,此人惯会神行法,往来取人送信,皆是他来。”山狮驼大悟道:“如此便利,真妖人也。”于是寻个计策,先在大路上堵住。见二人到了跟前,又转身要走。后面大路上也都是金兵,就把戴宗二人逼之林中,用绊马索绊了。谁知戴宗眼疾脚快,一跳便过。那安道全虽有神行法护持,然不善走路,被绊倒泥里。左右擒了。才有这一出事情。 当下众金兵赶走戴宗,擒了安道全在此。又是赵六认得出安道全,说道:“这乃是大宋第一员医士,姓安,双名道全,前番毒草便是此人认出!”山狮驼听得,惊道:“宋江麾下怎尽是‘第一名’?真个群英荟萃。”心思医士乃救死扶伤之大善,便叫左右好生看待。又道:“没能擒住那个妖人,他必然回去求援,俺这里需速战速决才是。”说罢,不管不顾,也不去小路,就来大路上急行军。 看看黄昏时分,将到新城。此时初夏,山狮驼不引军攻城,却绕到城东,早来到草料场。在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前面百十人守着。五百人不敢靠近,就把马匹拴在远处。分两拨步行,踅到后面墙边,抬头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依稀见得厅里有两个人影。山狮驼不敢惊动,低声吩咐道:“且点燃火把投将入去,烧尽这伙草料。”五百人纷纷动手,登时做了二三百支火把,一发都点燃了投进去。只见草料场里登时火起,刮刮杂杂烧着。看那火时,但见: 一点灵台,五行造化,丙丁在世传流。无明心内,灾祸起沧州。烹铁鼎能成万物,铸金丹还与重楼。思今古,南方离位,荧惑最为头。绿窗归焰烬,隔花深处,掩映钓渔舟。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当时张见草场内火起,四下里烧着。草厅两个人出来,那赵六见状又道:“那个番人模样的,唤作紫髯伯皇甫端,乃是大宋第一名马兽医士,另一个黄头发的唤作金毛犬段景住,正是天下第一个偷马、养马的能手。”山狮驼又听了两个“第一”,心中暗骂道:“全他娘的是第一!”看看皇甫端、段景住两个引军都来救火。山狮驼吩咐道:“一会儿杀将出去,定要生擒这两个,也好做俺大金的能手!”众人领命,纷纷杀将出来。 那里皇甫端、段景住二人正指挥军士救火,忽见金兵从后面墙上翻杀来。二人大惊,段景住眼疾手快,忙取弓箭,瞅准领头的,一箭射向山狮驼,却被山狮驼轻易躲开。皇甫端也仗着些许本领,横一把朴刀,与金兵厮杀起来。百十来土兵,如何抵敌五百精锐?只得且战且退。山狮驼看准时机,挺枪冲向皇甫端,先一枪刺中皇甫端小腿,后面许多卒子上前绑缚了。段景住见皇甫端被擒,怒不可遏,弃了弓箭,挥一杆枪来斗山狮驼。两人斗不过三五合,段景住胆怯,回身便走。山狮驼哪容他走?瞅准时机,一枪刺中腰侧。段景住一个站不稳,滚落尘埃,又被左右卒子擒了。山狮驼见成了,不敢久留,杀出门来,寻马匹便走。 此事早惊动城中李应这一员大将,当即吩咐道:“柴兄且守把城门,俺自引王英夫妇去走一遭。”说了,引八九百马军赶往城东草料场,果见大火漫天价烧着,又有许多残兵到此。李应道:“你等头领何在?”败军道:“皇、段二位头领被生擒了去,都望东北角林子里去了。”李应听罢大怒道:“敢擒俺的兄弟?”引军来追。追出一二里地,果见一伙金兵从林里骑马出来。李应大喝一声:“哪里走,还我兄弟来!”拍马舞枪,奋起直追。山狮驼听得声响,便道:“你等速去,我来抵住!”当即回马,挺枪来战李应。两人大战十余回合,难分胜负。这时,王英夫妇率军赶到。三个斗作一团,依旧难分胜负。扈三娘恐失了二人,则谓王英道:“你且在这里助战,我去救二人回来。”说了,引军猛追。金兵见状,不敢怠慢,直往北走。 不说扈三娘追去,回来说李应、王英两个大战山狮驼。正斗之间,只见王英驱马绕过山狮驼背后,大喊道:“贼将看着!”山狮驼回头来挡,李应就在这边挥枪。山狮驼抜马一横,左右抵挡。斗了多时,不见山狮驼胆怯,李应计上心头,卖个破绽,忙取飞刀来,喊声:“着!”也不投掷,望山狮驼大腿便刺。山狮驼见有暗器,大惊失色,调转马头便走。李应、王英两个便来追赶,追去三五里远近。正是山狮驼胯下乌骓马快,总不能近身。李应只把飞刀丢去,尽被山狮驼横枪拨开。三个风里狂奔,山狮驼暗忖:“总叫他两个休了一个才是。”于是把枪挂在得胜钩上,取了弓箭在手,回身便射。李应眼尖,早望见动作,喊声:“躲!”便躲了去。谁知山狮驼却一弓搭着两箭,李应躲过,王英不慎中箭,胸口早着,翻身落马。李应不敢再追,只来看顾王英。如此山狮驼遁逃北去,又撞见扈三娘。此时节扈三娘已追出十几里远近,当下见了来人,大惊,暗忖道:“李将军与王英皆不能留住此人,恐是高手,我不可硬拼。”只得引军回了。山狮驼也不厮杀,得了空处便走。 却说扈三娘回来看时,见丈夫王英受伤,忙来看顾,心下大怒,恶狠狠道:“这便去与丈夫报仇!”李应道:“也好,我与你同去。”于是吩咐几个士卒把王英送回安置。两个引剩余军马追出十余里,早望不见金军。扈三娘不肯放过,又追十余里,却见前面乱作一团。李应眼尖,早望见是董平、张清的人马,当下说了,两个大喜赶上。此时节,山狮驼正与董平、岳飞两个厮斗,忽听后面人马声响,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引军望东去。当下李应、董平兵合一处,也望东来追。山狮驼前面奔走,见一条河,唤作刘李河。岸边停着十七八支船,当头立一个番将,正是完颜斜也。当下接着山狮驼道:“奉完颜都统命,在此等候多时。”便引大军上船,往北上游而去。 李应、董平等人追上时,只见金兵背影。那里完颜斜也大笑,教手下水手喊四句口号,道是: “纵火草将烧,擒拿命两条。 劝军皆退去,再遇不相饶!” 扈三娘听得大怒,取了弓箭便射,奈何风不助他,都射入水里去了。众人无奈,只得引军都回新城去了。只是扈三娘每日看顾王英,看看挨了三五日箭创,不曾治得好。又抵捱一二日,便一命呜呼去了。扈三娘大呼王英,哭得梨花带雨,怎叫人不伤感?原来,自二人结合以来,便相当恩爱。有诗为证: 王英本性爱偷香,运善时乖遇扈娘。 虽是宋江媒嫁娶,后来一意做新郎。 二人爱有多年景,尚有恩情也断肠。 哭罢丈夫言狠臆,为夫雪恨更坚强! 扈三娘自葬了丈夫,每日哭了又哭,只说要为夫报仇,央求李应归前军作战。李应道:“我后军不可缺人,怎能放你去?”左右张清道:“我把副将丁得孙留下,换扈三娘如何?”一旁亦有柴进道:“你看三娘这般,纵然留在此处,也不能上心,何不放他前去。”李应道:“柴兄是是后军统领,俺不过副统领,依你便是。不过要报知公明哥哥才是。”扈三娘当即谢过,便与宋江书信,说了各种备细。董平等人回来路上无事,不必细说。 只说董平一彪人马揣了书信回来。宋江看罢书信,拍案大怒:“烧我粮草,夺我医士,杀我兄弟,真真气煞我也!”当即点兵,要杀将过去。吴用忙来劝道:“如今草料被烧,多少战马不能征程,应当先退兵,等朝廷新到粮草,再反杀回去不迟。”宋江哪里肯听,怒道:“不是这个道理,如今我军尚有一战之力,可先取涿州,搜罗一州之地,到时粮草自然足备。”扈三娘一心想要报仇,于是附和道:“哥哥所言甚是,正是这个计较。我愿做先锋,替哥哥杀退金军!”宋江闻言,更是打定主意。喝令众将整点军马,准备厮杀。扈三娘带领一军为前部先锋,浩浩荡荡向涿州进发。行至中途,只见前方烟尘滚滚,旌旗蔽日,原来是敌军早已列阵等待。 当下两阵对垒,扈三娘毫不畏惧,挺双刀拍马向前,喝问道:“兀那厮烧粮草的贼!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合!”言毕,敌军阵营中闪出一员大将,正是完颜挞懒,手搦一对金瓜锤,来斗扈三娘。扈三娘怎怕他,纵马来斗。两人交战数十回合,完颜挞懒渐渐占了上风。扈三娘要报丈夫之仇,不曾退让。完颜挞懒虚晃一下,放扈三娘双刀入来,就把双锤摇摆,使个双峰贯耳,直将扈三娘连头带盔砸的稀烂,打落下马而死。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 小生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双刀独马雪夫仇。 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这时,宋江才率领大军赶到,见阵前死了扈三娘,更是怒气汹涌,双眼猩红,当即掣锟铻宝剑,点指下令:“全军冲锋!”两边兄弟听令,纷纷攘攘杀去。完颜挞懒见状,也引兵厮杀。登时双方士兵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正是:英雄好汉征乾坤,女中豪杰更无双。不知宋江成败与否,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吴用智取涿州 宗望再战宋江 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销,杀场断剑不相饶。 天机智广施奇策,转战回兵把火烧。 史进挥刀平敌寇,穆弘驱马斩雄枭。 勘当虎将岳鹏举,上任先锋为此朝。 话说宋江见阵前死了扈三娘,心下大怒,下令全军冲锋。两边兄弟听令,纷纷攘攘杀去。完颜挞懒见状,也引兵厮杀。登时双方士兵短兵相接,杀声震天。左右许多将领奋勇杀敌,正是一场英雄乱斗,如何见得?但见: 一马当先,卢俊义冲破千军;紧随其后,岳鹏举突击万马。左边是霹雳火,炸开一片金兵;右边是双枪将,扫退许多牙将。火眼狻猊睁开火眼,圣水将军挥洒圣水。那边花荣射箭,连穿几个坚甲;这里张清投石,打掉多少硬盔。中箭虎乱投钢叉,病尉迟狂舞长鞭。铁笛仙双刀如砍瓜,锦毛虎利爪似切菜。西方探出大刀,劈得云开日避;东面卷起双鞭,搅得风乱星藏。九纹龙去刺心胸,青面兽来斩人头。宣赞、思文常共武,韩滔,彭玘总相征。美髯公征袍沁血,没遮拦战马飞腾。陈达来战裨将,杨春去斗凶顽。看杨雄步斗,恰如关索重生;观石秀厮杀,真是拼命三郎。小霸王纠缠十数人,打虎将争取数十级。刘唐吱呀乱叫,喝退一众胆小鬼;李逵怪眼圆睁,吓着一群丧肝魂。飞天大圣标枪次次精,八臂哪吒飞刀回回准。插翅虎横飞,就来跳过人海;双尾蝎蜇藏,便去戳杀人山。金眼彪发怒,青眼虎生嗔。锦豹子嘶吼,病大虫卷杀。小遮拦争锋,九尾龟乱斗。蔡福、蔡庆守住冲车,孔明、孔亮护住元帅。险道神把持军旗,小温侯相伴左右。宋江、吴用施号令,戴宗、乐和舞旌旗。朱武摆下千般阵,樊瑞祭起万诛法。轰天雷连发风火炮,裴孔目频记战前功。旱地忽律并催命判官,两个把守阵后。笑面虎与操刀鬼,一对不敢放松。鼓上蚤探路抵奇兵,混江龙镇守大后方。阮小五、王定六,纷纷左右站定;出洞蛟、翻江蜃排排前后防御。浪里白跳朴刀凌厉,云里金刚长枪微寒。正是: 地煞天罡同协力,英雄好汉共齐心。 国家猛将平东北,大宋天兵断异金! 话说宋江驱大军卷杀过去,完颜挞懒哪里抵得住?初时还能且战且走。不一刻,早乱将起来,只听得金兵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四散奔逃,大败亏输。完颜挞懒不敢逗留,瞥了大军,自望涿州城里去。宋军大胜,一路追杀金兵至涿州城下。完颜挞懒率领残兵败将进城,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宋江见状,命令大军围城。围了几日,吴用用计道:“可遣探子入城打探一番,在做商议。”当下时迁道:“小弟亲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可再打探安道全、皇甫端、段景住三位兄弟如何,一切万望小心!”时迁道:“哥哥放心,去去便回。”说了便去。 三五日,时迁回报:“城中金兵因败了一阵,且粮草见底,如今士气低落。三个兄弟尚见不得一面,因此不知安危如何。”宋江得知,便与吴用商议破城之策。吴用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宋江大悟,忙教史进、陈达、杨春道:“你三个可绕过城池,在他粮道上埋伏,只要烧毁粮草,便是大功一件。”三个正领命要去,杨春则道:“哥哥容禀,若等不到粮草,又将如何?”吴用道:“可焚烧粮道,装作烧毁粮草便好。”三人这才领命去了。吴用又教秦明、董平各领一军,埋伏城外。施策道:“你二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两个领命去了。吴用再与花荣道:“你可领兵望城中射告示,就说:‘我大宋军看你金军坚守不出,不意与你们消耗,自绕过去打你家南京了。’”花荣领命去了。又谓宋江道:“既如此,我等可转战东北方向进军。”宋江道:“便依军师。”当下撤了包围,收拾军器,投东去。 宋江领军行了两日,只见后面尘头大起,却是史进、陈达、杨春领兵而来。原来三人依计行事,果然等到金兵运粮队伍,一把火将粮草烧了个精光。金兵大乱,史进等杀散金兵,夺得许多马匹钱粮,赶来与宋江汇合。宋江大喜,重赏三人。众人迤逦前行,又行了数日,后面又来一军。正是花荣的人马。宋江接住花荣,花荣道:“军师妙计,涿州城里金兵见我大军走了,各自松懈,又见后面粮道起火,忙出军救应,秦明、董平二位将军瞅准时机,占住城门,都杀入城中,夺了城池。只可惜兵马忒少,四个门只控住两个,大批金军从其余二门走了,也不曾救得安道全三人性命。”吴用道:“正所谓:围三缺一。才是攻心上乘的计谋。”宋江便下令道:“待后军守把涿州,再教秦、董二位将军归队。”大队迤逦而行,众人早到良乡县,此地县令听闻宋兵大进,早不知跑哪里去了。百姓闻说是宋江到此,纷纷上街上来开门投降。宋江传令,叫军马城外扎营,埋锅造饭。凡入城者,不得伤害良民。宋江带领众将进入县衙,吩咐士兵们张贴告示,安抚百姓。不必多说。 却说山狮驼、完颜挞懒、完颜斜也三个丢了城池,一路奔波逃命。走了三五十里,见宋江不来追赶,这才宽心。山狮驼懊悔不已,完颜斜也劝道:“这个城池早没了粮草,纵然坚守,不出半月必然哗变,索性让了,也好有一条生路在。”山狮驼道:“中人诡计,失了城池,怎与元帅交代?”完颜挞懒道:“那个兀术先锋曾信誓旦旦要取胜宋江,如今不是也败退了?都是败军之将,充其量骂我等无能,不会有大的祸端。况且将军也取了他许多将领性命,还有三个人物在此,也算有功的。”山狮驼也无他法,只得望南京析津府去了。 三人来至南京,参见东路军副元帅完颜宗望。此时先锋完颜宗弼也在。完颜宗望问道:“你等不驻守涿州,回来作甚?”三人就把兵败的备细说了。完颜宗望听罢,大怒道:“涿州乃我军粮秣重地,又是南京门户,尔等不战而退,致使战机尽失,该当何罪?”山狮驼赶忙跪地请罪,将战事经过一一禀报。完颜宗弼在一旁听了,冷哼一声道:“还不是你们无能,若我在场,必能杀得宋军片甲不留。”完颜宗望瞪着眼睛看了,骂道:“你休要口出狂言,前番不也是败了回来,尚不及山狮驼取几颗敌将人头,擒了三个俘虏。”完颜宗弼闻言,哪敢再说,只得闭口闭眼。山狮驼说了安道全三人本领,完颜宗望不以为意,只把三人押入大牢。完颜挞懒劝道:“当速请完颜杲都元帅引军到此,才能取胜。”完颜宗望心中却暗自发狠,定要亲自打败宋江,一雪前耻。便道:“都元帅正在东路军与孙琪、种师道等作战,分身乏术。”完颜挞懒又来劝道:“或请汉军刘都统到此也可。”完颜宗望道:“这厮正与敢炽军打的如火如荼,怎能掣肘?”三人还要再说,完颜宗望止住道:“休说,此番我亲领大军去杀败宋江,若我不能取胜,再向朝廷求援。”当下商议定了,无人再劝。 完颜宗望调拨本州南京管下六路军州,各起军一万,就差本处兵马总管统率;又于析津府内选点精兵二万,守护中军。号令已定,不旬日之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完颜挞懒、完颜斜也二人差人趱运。却是那六路军马? 易州兵马总管乌古孙臣忠、涿州兵马总管仆里古固江、顺州兵马总管按荀烈高世、檀州兵马总管苏勃辇常景、蓟州兵马总管颜盏大显、景州兵马总管兀颜广。 且说完颜宗望已令众将次日先驱军马出城,大小三军一齐进发,人人要斗,个个欲争。一行人马各随队伍,甚是严整。前军四队,先锋总领行军;后军四队,合后将军监督;左右八路军马,羽翼旗牌催督;宗望镇握中军,总统马步诸将。完颜宗望执鞭指点军兵进发,率领共八万金军浩浩荡荡向良乡进发。一路之上,金军旌旗招展,鼓声震天,士气高昂。怎见得军容整肃?但见: 兵分八队,旗列四方。绿沉枪,点钢枪,鸦角枪,布遍野光芒;青龙刀,偃月刀,雁翎刀,生满天杀气。雀画弓,铁胎弓,宝雕弓,对插飞鱼袋内;射虎箭,狼牙箭,柳叶箭,齐攒狮子壶中。画车弩,漆抹弩,脚登弩,排满前军;开山斧,偃月斧,宣花斧,紧随中队。竹节鞭,虎眼鞭,水磨鞭,齐悬在肘上;流星锤,鸡心锤,飞抓锤,各带在身边。方天戟豹尾翩翻,丈八矛珠缠错落。龙文剑掣一汪秋水,虎头牌画几缕春云。完颜阇母为先锋,金枪严肃整齐;耶律余睹为合后,双锤镇住乾坤。完颜四子分两列,六路总管别双排。金兀术常伴左右,山狮驼护住中心。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此事早报宋江麾下,宋江闻报,拍案道:“这番人马大进,是要决一死战之姿态,正合我意!”宋江立即召集众位兄弟商议对策。秦明道:“来的正好,便要一雪前耻!”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吴用道:“可遣一员虎将为先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也好做个下马威。”卢俊义主动请缨道:“俺愿做个先锋!”宋江认理,正颔首时,一旁岳飞出列道:“二位元帅乃镇中军,不可轻易出阵。末将自得虎将重任,尚未立功,实属不安,今日正好出战,为元帅分忧,也好立功。”宋江大喜,便道:“有劳贤弟走这一遭。”吴用道:“将军勇猛,也需两个副将帮手,不知谁愿助阵?”当下有史进、穆弘两个出列道:“末将愿往!”吴用道:“却好。”宋江便依,教岳飞三个带领一支精兵出城迎敌。岳飞三个走了,吴用又道:“敌军声势浩大,又是多路合兵,其中有必有间隙,可遣细作混入其中,随机应变最好。”当下乐和、时迁两个出列道:“小弟愿望!”吴用道:“可再遣石秀、燕青、杨林、李云、薛永几个共往。”五个领命,随乐和、时迁挑选许多精明小校去了。吴用又吩咐道:“再遣关胜一部为左军,呼延灼一部为右军,其余人马为中军,李俊等水军头领为后合,攻伐金兵。”当下李俊等水军出列道:“次次都是俺等水军做后合,军师瞧不起俺们陆上本事么?”吴用乜斜宋江,宋江则道:“兄弟差矣,后合乃重中之重,唯恐敌军奇兵绕后。届时我军危矣,我与军师观罢,唯有兄弟沉稳,可守大军后方。”李俊等闻言,齐声说道:“既公明哥哥这般说,俺们愿领后合!定保大军万无一失!”当下吩咐已了,各自引兵散了。 再说岳飞领了先锋之职,引着史进、穆弘两路军马,共五千大军先到良乡城外。行至半路,早有探马来报:“金兵遣那个完颜阇母为先锋,望南而来,不出五里地外。”岳飞听了,问左右道:“这个完颜阇母何等样人?”穆弘道:“此人武艺出众,不过比起将军,恐怕不够。”史进道:“此人不需将军动手,俺便能大胜。”三个说了,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共有六个小山头,因山嘴酷似大鹏,地名唤作六鹏山。山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岳飞看了地形道:“此处最好埋伏。”史进则道:“何须恁地麻烦,只两军冲杀便好。”岳飞则道:“埋伏之法更易擒杀敌将,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史进大悟,便从之。当下分了三队,左边史进、右边穆弘,埋伏山间林中。岳飞亲领一彪人马绕过山嘴,前路后面埋伏,专等金兵到此。 且说完颜阇母引着仆虺、蒙刮两个将领,也到山前。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转出两彪军马来。左右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也不搭话,都冲将出来。左右仆虺、蒙刮二将急忙拦着。穆弘拍马挺刀,直取仆虺,史进也挺三尖两刃刀来迎蒙刮。二将措手不及,仆虺忙不迭提防,被穆弘大喝一声,一刀砍死马下。史进也转使神威,就把蒙刮头颅劈落。完颜阇母大惊,不敢匹敌,分付众军,休要恋战,且冲过去。完颜阇母在前,三军在后,大发声喊,杀将过去。穆弘、史进两个后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五虎大将岳飞,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手中撑一杆长枪,便来死斗。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将初征下马威。不知岳飞胜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跳涧虎放对强敌死营中 呼延灼过河拆桥诓金军 诗曰: 边疆战斗为金关,社稷州城必夺还。 但使天星罡煞在,逐驱鞑虏复河山。 冲锋好汉声犹振,落马英雄撒手寰。 舞动双鞭将贼耍,挥飞厮杀水如环。 话说岳飞来斗完颜阇母,两个打了十余合。完颜阇母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望刺斜走。岳飞也不赶他,就抽弓搭箭,连射三珠。第一支箭正中腰腹,第二支箭正中背心,第三之箭正中脑后。就把完颜阇母射翻落马。史进、穆弘见射死首将,就来追杀金兵。当时金兵四散奔逃,漫山遍野里去了。三个引军追赶一阵,又回来割下三将首级。穆弘觑见完颜阇母那杆金枪稀罕,就取来为己所用。三个大胜,便引兵回去了。此是岳飞的手段。有诗为证: 一计平金得胜归,连珠三箭矢光辉。 天遒降世岳鹏举,引列群星巨雀飞。 且说岳飞引着史进、穆弘两个回本阵说知备细。宋江与众将军统率大军,过了六鹏山不远,来至一片阔地,早见金兵到来。吴用道:“此地正好厮杀。”于是传令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只见两个番将出阵,一个是易州兵马总管乌古孙臣忠,善使大杆刀,坐下一匹枣骝马,怎生样貌?但见: 古怪颜庞似恶魔,钢刀乱舞散兵戈。 浑身尚有千斤力,满腹都填敌血多。 另一个是涿州兵马总管仆里古固江,使一条长枪,枪上没有红缨,却绑一条山猫尾。怎生样貌?但见: 青光怪眼瞪圆睁,打猎堪征亦有声。 奇准枪尖谁可比,吱呀乱叫最狰狞。 当时两个番将立住马,仆里古固江在马上厉声高叫:“敢死南蛮,杀俺先锋!认得大将仆里古固江么?今日便要为阇母先锋报仇!”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仆里古道:“甚么无名小卒,也敢在两军阵前嘤嘤狂吠?”仆里古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不过一介草寇,怎敢三番五次侵扰大国?”宋江道:“谁先动手,谁先南下,都是你等异族侵扰俺大宋在先,你却颠倒黑白说俺?”仆里古被怼的哑口无言,只是恼羞成怒,便挺枪戳将过来。宋江马后早有一将,銮铃响处,挺枪出阵。宋江看时,却是跳涧虎陈达,来战仆里古固江。两马相交,不战数合,陈达不敌,被一枪刺落马下。陈达待要起身,又被一枪戳中软肋。早有火眼狻猊邓飞眼尖,见了就来搭救,先把铁链舞动,虚晃一下。仆里古不敢靠近。邓飞又来停马,搭着陈达臂膀,连拖带拽就把陈达救了回去。宋江见状,忙教带下去医治。 当下又有杨春要来报仇,就驱动白马,挺大杆刀赶上,直奔仆里古而来。两个斗了十余合,依旧不敌,只得回马便走。阵前仆里古固江也不去追,就大笑道:“臭鱼烂虾也敢上阵厮杀?还有哪个不怕死的,一个个来我枪下受死!”此话一出,恼怒一条英雄好汉。那人出马来迎,众人看时,正是九纹龙史进。史进紧挺那杆三尖两刃刀,就来厮斗。两边众军见了,都来助喊。只听得两军呐喊喝采。果是马军踏镫抬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两个施逞诸路身手。 史进大战固江,约有三五十合,不分胜败。宋江道:“谁可去助阵?”当下有朱仝愿往,当即挺刀拍马出阵。那边乌古孙臣忠见状,就来抵住朱仝。四个人就在垓心捉对厮杀,看看十余合,不见胜败。不及宋江说,当下又有李逵手痒,发声喊杀将出来。金兵阵里见状,许多步军牙将都来厮杀。这边解宝、刘唐见状,各引副将赶上厮杀。登时垓心乱作一团。李逵手持双斧,如同旋风一般冲入敌阵,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地。解宝、刘唐等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正如砍瓜切菜一般。只听得杀声震天,但见处血雨腥风。 宋江正在本阵观战,心中暗自焦急。看罢一遭战场,暗忖道:“但寻着破绽,此一役大胜!”正观战时,忽得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只把金国认军旗拦腰吹断,金军阵里一场大乱。乌古孙臣忠见状,大惊,喊道:“军旗背折,恐伤损士气,当鸣金收兵!”仆里古固江认理,于是二人忙教鸣金收兵。卖个破绽,纷纷回马。仆里古固江正回马时,早撞见李逵这个恶煞星。那黑旋风杀得眼红,撞见仆里古,骂声:“矬鸟!”一斧一个马腿,就把那战马剁翻。仆里古一个踉跄,滚落尘埃,正要起身,却被李逵赶上,乱斧剁做肉泥。 原来金国旌旗并非被风吹断,正是潜入的石秀所为。当时风起,众军都迷得眼,石秀站在背风处,抄一把匕首,借着风势,就把旗杆砍断。又寻乐和道:“喊讲起来!”乐和扯着嗓子道:“大旗倒了!”金兵这才乱将起来。 当下宋江见金军败退,掣锟铻宝剑点指道:“乘势掩杀过去!”李逵当先,挥舞双斧,杀得金兵丢盔弃甲。史进、朱仝、解宝、刘唐等将领率军紧跟其后,追杀金兵数十里。金兵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大败亏输。宋江见大势已定,又看天色近晚,下令鸣金收兵。众人簇拥着宋江,喜气洋洋地退二三里安营扎寨。当日都来庆贺功劳。是夜,陈达身中两枪,抵捱不过,一命呜呼去了。可叹跳涧虎,中枪也身亡。有诗叹曰: 过人膂力称雄虎,走过江湖战也狂。 今日逞能身中创,血流殉国更哀殇。 宋江得知,只得好生埋葬,就把仆里古固江剩骨残甲祭奠陈达。众人祭拜已了,又到帐内商议备细。宋江叹息道:“此次虽胜,我军亦有损将,实乃不幸。那金国将帅,未必善罢甘休。吾等需严加防备,以防其反扑。”吴用献计道:“哥哥,我意可乘胜追击。”宋江颔首道:“正合我意,今日暂歇,明日一早便进兵攻取。”众人得令,四散去了。 却说乌古孙臣忠引着许多残兵败将回来与完颜宗望报说。完颜宗望大惊,忙道:“宋江势大,如之奈何?”当下有四子完颜武道:“父帅勿忧,我有一计,可擒宋江!”完颜宗望道:“计将安出?”完颜武道:“我兄弟可分兵两路,从左右去,就把宋江围住,届时父帅居中冲杀,他便是瓮中之鳖。”完颜宗望道:“此计甚妙。”于是遣完颜齐领按荀烈高世、苏勃辇常景二队从左侧去;再遣完颜京引颜盏大显、兀颜广两军从右侧去。剩余大军都在中路,明日发兵,便打宋江! 如此话分三路,不说中路如何,且说右一路完颜京三个引兵连夜出发。完颜京正要绕过宋江中军,便寻小路里来。正行到一个险恶去处,地名唤作大安山。金兵正上山来,完颜京环视周遭,尽是密林杂草,再望一望,全是险峻去处,如何见得?但见: 胡树乱枝,叶茂藤密,清溪在上恒流。磐石遍地,自然无路寻。雄峻处能抵万军,太平时再铸重楼。夹缝间,东方有庙,山神成正果。红墙困金刚,灵台深处,透窗见小鬼。犹似大圣,真君知其变。悬空寺半天之高,三马尾空中游吊。最高峰不低五岳,因此道穹山。 看完颜京罢了景色,当下说道:“四弟妙计,从这里走,宋军不知,正要打个出其不意!”于是引军下山来,转过山嘴。正行到深处,忽听许多梆鼓声响动。呼啦啦赶上一彪人马,为首一员上将,正是天勇星大刀关胜。关胜当下喝一声道:“呔!那厮番将受死!”完颜京寻声看去,见那红脸儿的将军,心中大惊。自当日关胜一人一刀杀散许多军兵,早把名号传遍金国,左右小校都认得,登时大喊:“杀神来了!杀神来了!”一个个不敢向前,回马便走。完颜京等哪里节制的了?见军心涣散,不敢匹敌,亦回马便走。那边金军正退时,身后丛里乱动,正撞出宣赞一彪人马,挥刀来砍颜盏大显。颜盏大显不曾预料,尚未反应,就被一刀削去头颅。可叹金国英雄,尚未出手便身首异处。 一旁兀颜广见死了同僚,正要来抵敌宣赞。刺斜里又出来郝思文,直取兀颜广。二马相交,斗无数合,完颜京挺枪助战。郝思文势力不加,忙喊宣赞助战。当下四个斗作一团。堪堪十余合,宣赞、郝思文渐渐不敌。那里关胜望见,驱马来战。五个人又斗,不过数合,关胜一刀把兀颜广拦腰剁做两节。完颜京见状,不敢争斗,驱马便走。左右金兵见死了二将,又走了大将,登时大乱,各自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如何见得?但见: 马军弃马,手脚并用都来爬山;步兵踱步,摸爬滚打都去跳崖。前路堵塞,排头兵个个哭嚎;后路难行,阵脚卒纷纷跪拜。两排牙将争先,不为先锋为逃命;四面裨将恐后,不为后合为苟活。金兵士卒皆丧胆,完颜大将不敢敌。 当下关胜三个就赶上来厮杀,如砍瓜切菜一般,只把大半金兵槊死山林之中,小半擒俘,些许走了。关胜自寻主将完颜京来厮斗。完颜京哪敢匹敌?望刺斜便走。完颜京拍马狂奔,眼看就要被关胜追上,忽然心生一计。他翻身下马,躲进路边草丛中,屏住呼吸。关胜带人追来,不见了完颜京的踪影,四处搜寻无果。此时天色正晚,关胜寻不着人,只得引兵退了。丛里完颜京见关胜等人走远,才松了口气,悄悄地丛中爬出。他暗自庆幸逃脱一劫,便寻山路回本阵去了。 说罢金兵右一路,再说左一路完颜齐领按荀烈高世、苏勃辇常景正行,见一条河,名唤玉河,其水洁白如玉,并无鱼虾。完颜齐正引大军在河边行路,忽闻一彪军马从刺斜里过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天威星双鞭呼延灼。完颜齐也不怕他,忙教摆开阵势道:“众家将领可背水一战!”就把大军一字排开。呼延灼见了阵势,勒住马,横着鞭,大骂道:“大胆金狗,见了本将,何不快快投降!”完颜齐挥舞方天画戟,骂一声道:“你当是谁,教老子投降?”呼延灼道:“小鬼无知,俺乃是大宋开国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呼延灼!”完颜齐笑道:“子孙不济,却拿祖宗吓唬人!”言罢,上前迎战。两人交战数十回合,呼延灼调转马头便走,完颜齐引兵便追。两个就在河边追赶,看看一二里远近,有座浮桥。呼延灼引军上桥,渡河望下游而去。那边完颜齐正要追赶,却被苏勃辇常景拦着道:“小将军切莫意气用事,恐这厮有诈!”完颜齐正是艺高人胆大的主儿,怎听他言语,便道:“休说,你若胆怯,便在此处看着。”言毕,引按荀烈高世军赶上。苏勃辇见两个渡河去了,不见桥塌,又不见甚么伏兵。以为无事,也引兵去了。 只说三个引军渡河不久,但见身后出来一彪人马,为首正是百胜将韩滔,当时韩滔大笑道:“你等番子中俺的计了!”完颜齐闻言大惊,正要回马渡河。就见韩滔命人把浮桥拆了个两节,都顺流而下。完颜齐见状,只得道:“如今去追呼延灼,好歹拿了这厮人头!”苏勃辇正要劝阻,完颜齐早一马当先走了。追去不远,按荀烈大叫道:“将军你看!”点指看去,呼延灼一彪人马与对岸一彪人马对立,那边正是天目将彭玘。当下两边拦着浮桥,就打拴结实,渡河而过。完颜齐大惊,喊一声道:“莫教走了这厮!”驱大兵卷杀来。众人都到桥边,正要渡河。苏勃辇这才拦着道:“小将军不记得方才他能过河拆桥么?”完颜齐闻言,不敢上桥,只得在渡边大骂呼延灼。对岸呼延灼三个大笑,便道:“回去告诉你那个甚元帅的爹,叫他莫耍小伎俩。有胆量就沙场上真刀真枪放对!”完颜齐闻言大怒,还要命人渡河。苏勃辇劝道:“如今事迹败露,纵然厮杀,也无大用,须回去禀报元帅,再从长计议才是。”完颜齐听他把父帅搬出来念叨,这才肯听,引军回去了。正是:四子妙计分三路,赔了将军又折兵。不知金军中路如何动作,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张友极饶舌下战书 诗曰: 两协推兵维国都,奈何尘里滚成珠。 公明统将方消暑,遥想当年兄弟无。 小丑胡言来劝降,顽皮不济把心诛。 完颜摆下龙门阵,走马魁罡退漫吁。 话说左右两路败军回来,说合围计谋被破,又死了颜盏、兀颜两个将军。完颜宗望叹道:“天不遂人愿,这等也被发觉,如之奈何?”完颜齐被呼延灼耍的团团转,心下不忿,出列道:“父帅容禀,那个姓甚呼延的说,要大军正面决斗。儿臣以为所言当是,男儿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还,不耍些计谋,坦坦荡荡正面厮杀过去也好。”完颜文、完颜武两个不以为意,忙来劝解哥哥道:“兄长所言不实,只听闻商周尚有礼乐之制,自秦统一六国以来,两军交战都用诡计,如何不能使用?哥哥却听信一个汉人将军的言语。岂不知各路兵法大都是汉人着作,如何要信?如何能信?”当下完颜京劝道:“正是此理,去岁我等征程,用武尚不能取胜,怎能舍了计谋?”三个都说一个,完颜齐这才认理。又叹道:“那又该如何?”正说之间,有监军耶律余睹道:“元帅怎地忘了,你我曾在国内时,便曾研习阵法诸多,又有新创大阵。我意明日可与宋江斗阵,届时便见分晓。”完颜宗望也无他法,只得从之。 此时节宋江得了左右关胜、呼延灼战报,正与众将商议:“金军欲要包围我等中军,万幸有军师提前部署左右两军,这才未中其计。只是连日来两军遥望下寨,不曾动武,不知为何?”吴用道:“哥哥勿忧,我已遣戴宗去与石秀、燕青等接头,若有消息,早晚来报。”宋江赞道:“军师用心,我心安也。”正说之间,戴宗正转回来,宋江忙问备细。戴宗道:“元帅容禀,我去北军阵里探了,遇着石秀回报:‘我几个都是汉人模样,只在几个总管下面汉营里勾当,勾不得中军大帐,却只有李云因似番人,被调到内里,探了消息回来,金军正收拾兵马,每日操练,又分发下来许多甲仗,怕是有大的动作。’因此特回来报说。”宋江听了戴宗所言,与吴用道:“既然如此,我等也需加紧防备。”吴用道:“传我军令,各营整顿军马,随时听候调遣。”众将得令而去。 是日,正值五月份上下,看看暑气正旺,天上挂着那一轮销金铄铁般烈日,四处都是蜩蝉乱鸣,一周遭乌雀藏匿。宋江见了,回想起当年,蓦然叹道:“想当年征讨王庆之时,也是这般天地。多亏有公孙胜神功道德,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才去了大军暑气,一往而成。今年不同往日,公孙胜不在,安道全、皇甫端亦被金人生擒,怎叫人不伤感。”当下有樊瑞道:“哥哥,俺也懂一些呼风唤雨之术,只是不曾像师父那样广远,只把中军盖住也好。”宋江便请施法。樊瑞得令,仗剑作法,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臾,凉风飒飒,云去冉冉,再起清凉之雾,只把中军罩定。又有朱贵、李立几个管理伙食的道:“哥哥不必挂怀,俺们自把清凉解暑的药物与食材同做,也算药食调理。”宋江从之。如此军兵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却说金兵许多时日不曾出兵,只是吩咐旌旗衣甲等物,就把众军打扮的整齐。此后日日辛勤操练,就把诸多阵势学成,看看半月之上,完颜宗望就教耶律余睹写了战书,问左右道:“哪一个敢去宋江处下战书?”当下一员文书出列道:“下臣愿往,万死不辞,必送信到!”完颜宗望看时,是个汉人。此人姓张,双名友极,累在军中做个筹粮算草的事。完颜宗望看了此人,一脸疙瘩怪肉,三撇胡须溜长,青光眼,破锣嗓,也是神鬼莫近之相。当下便道:“便依你。”于是张友极怀里揣了战书,取两个小童,驾一辆马车,穿街过巷出城去了。 原来这张友极自入军营以来,无甚功劳。平日里算筹粮草,更绝乏味,每每暗道:“想我一身治国之功,理兵之能,虽比不上诸葛孔明,也是大贤之人。如今元帅重用金人,他们本是一族,我不以为意。后来破辽,诸多辽人投效,也能重用,真不该的。如今宋朝举起大旗,要恢复辽国,诸多辽军都投靠了。元帅万不得已,才启用汉人。如今正是俺大展身手的时机,若能说动宋江来投,绝对大功一件,届时吃香的,喝辣的,美人儿娇妻更足,岂不美哉。”此人越想越好,后来乐得吱呀怪笑。正是:怀揣战书与梦想,南下口舌对宋江。有诗为证: 自觉是怀才不遇,未曾有不烂之舌。 到头来空着欢喜,怎说动诸般豪杰? 张友极行了一阵,忽听得水响,探窗看时,正是玉河就近,又是清晨,果然一派山清水秀,但见: 无风卷起三叠浪,水打高石响震天。 对对鸳鸯来取水,双双鸬鹚卧沙滩。 又行一阵,却到宋军大营跟前,张友极抬头看时,但见: 辕门肃静宽,高塔架横栏。 木寨四围下,灰瓶两处盘。 长弓搭箭矢,火炮簇成团。 滚木礌石并,兵卒将领看。 当下守将正是轰天雷凌振,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到此。看看离得近了,忙射一支箭去,落在马前。口喊止步,便道:“尔等不准靠前,再走一步,俺便送你等去黄泉路上休憩!”两个小童闻言,吓得抖若筛糠,忙请张友极下车。张友极不慌不忙下来,整理衣物,就来拱手道:“将军且慢动手,小可张友极,乃是大金国完颜右副元帅麾下使者,今有要事要与你家元帅宋公明详谈。”凌振闻言,叫道:“捎待,俺去禀报则个。”言毕转下高塔,来至帐前。这一日正是卢俊义当值,当下正与关胜几个商议军务。忽见凌振来报:“金元帅完颜宗望遣使者张友极到此,已在寨外辕门候令。”卢俊义道:“请他进来。”于是凌振去了。不一刻,引张友极入内,参拜已了,卢俊义问道:“先生此来何干?”张友极昂首挺胸,问道:“你是何人,怎不见宋公明?”左右关胜闻言,正要发怒,卢俊义按住道:“吾乃玉麒麟卢俊义。”张友极道:“俺认得你。”关胜则道:“既然认得俺家副元帅,如何还问?”张友极道:“俺只与宋公明说道。”关胜怒喝道:“俺家大元帅怎会见你?滚了出去!”只是滚字尚未出口,早被卢俊义拦着道:“兄弟不必动肝火,此时想必公明哥哥早醒了,请来到此也好。”关胜这才领命去了。 此时节李立端来茶点等物,请宋江早起吃食,两个聊些军务,吃得也好。李立笑道:“看哥哥玉体安然,正是大宋之幸,我众兄弟之福。”宋江也道:“兄弟手艺见长,也比当日的蒙汗药好吃。”李立道:“哥哥又来取笑小弟。”两个说说笑笑,也算乐呵。两个正笑时,忽有吕方推门进来,口喊哥哥道:“金兵元帅完颜宗望遣人来下战书,说非元帅不见,如今卢哥哥教关胜哥哥到此请元帅入帐内议事!”宋江闻言,暗忖一番,便道:“速去请吴用、朱武二位军师一同前往。”言罢,和衣望中军大帐内去。 却说宋江到时,吴用、朱武等早到。当下三个见礼,都来转屏风入座。卢俊义自让了上首,到一旁坐了。宋江问卢俊义备细,卢俊义一一说了。宋江听罢,再来看张友极,一脸丑怪模样。宋江自不是以貌取人的,但见了张友极,也难免生三分嫌弃。当下宋江道:“我便是宋江,不知来使有何贵干?”张友极深鞠一礼,起身道:“正是来下战书。”宋江便要取战书来看。张友极摆手道:“不急,且容我说理。”宋江道:“有何理可说?”张友极道:“不知元帅知晓我大金全军多少人马?”宋江道:“号称百万,实则一路不过十七八万,如今更少。”张友极又问:“不知元帅麾下多少人马?”宋江笑道:“亦号称百万。”张友极道:“实则多少?”宋江不语,吴用笑道:“七十余万。”张友极道:“却不诚实!”又道:“如今你等北进以来,死伤惨重,一路能有十万否?”宋江暗暗地,也不说话。张友极笑道:“想你自诩天罡地煞临凡,如今多少将佐死在俺大将山狮驼刃下?”见宋江不搭话,又道:“你纵有卢、关等将,堪称英豪天纵,怎当我山狮驼一人尔?再数兵马,也是俺的多,看看俺大金兵马,龙骧虎视,专杀你等,你却不自知,要北进寻死?”说了,又来点指吴用道:“这位便是人号智多星的吴学究?”吴用也不鸟他,他却自顾自道:“我看你今已是山穷水尽,黔驴技穷,耗死多少兄弟,才换来一州之地,怎的做得军师?”吴用这才皱眉,说道:“你说家人多势众,我觑他数十万兵马如蝼蚁沙虫,争胜负、定天下,岂能自恃勇武?须巧计明谋,秉仁德民心,才是上策。”张友极听了又道:“都是大话,你大宋几代帝王,气数将尽,且看天下半壁都归我大金所有,正如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正是天道正统,你等人力焉能抗拒天工?”宋江闻言,拍案道:“说甚么:‘大宋气数将尽。’你看忠臣义士遍布寰宇,我右路敢炽一军正是这般豪杰!说甚么:‘天下半壁江山归金国。’你不见西夏,大宋皆存继。说甚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为俊杰,岂能事异族?”吴用道:“虎狼从来嗜血,怎能安分守己?看你似读过几页圣贤书,怎不知为虎作伥的道理?我等投了,后面百姓纷纷要死,却都是你的罪过!”张友极道:“你等残兵少将,怎能抵敌我大军到此?”宋江道:“俺有众家兄弟,正是齐心协力杀贼!”言毕,左右兄弟齐声喊:“是!”却吓得张友极步下不稳,险些儿踉跄摔倒。宋江道:“若只是这等话语,休要再提,若再开口,我必将你乱棍打了出去!”当下张友极见说不动,只得从怀里取出战书,向宋江呈上金国战书。 宋江拆开看了,只见上面写道:“明日辰时,于两军垓心处摆阵,一决胜负。若宋军取胜,则金国愿称臣;若金军胜出,则宋国需割地赔款。”宋江看后,传阅众人,问道:“诸位有何看法?”吴用沉思片刻,答道:“如今我等优势甚大,不必理会,何必与他打赌?我军只需当全力以赴,一战定乾坤。”朱武附和道:“吴军师所言甚是,明日可一决胜负。”宋江点头赞许,教萧让写了回书,说:“一决胜负可也,不必用赌输赢。”着张友极送回。当下张友极得了回书,出了军寨,一旁凌振送得远了,道别回来路上笑道:“好个酸秀才,来俺哥哥这里说些这话。”不必絮繁 次日清晨,宋江就把大军开拔,向东北行十余里远近,绕过错落山河,来至一处扩地,名唤宛平。两边无树无山亦无水,只一片平原。宋江见了风景,叹道:“江山美好,战争多难,望早日平定蛮夷,班师回朝,才敢享受安乐。”说罢,又口占一首《宜男草》道: “明月晨光日相候。饮长风、暗藏星斗。抬望眸、社稷葱茏万里,应是我、将军镇守。 斩旗驱虏胜归后。散阴云、水清山秀。抬望眸、四海三山未改,犹国家、英雄不朽。” 一旁吴用听得,便知宋江心事,也不说明,当下就把军马展开。不一时,就听北面一遭画角战鼓声响,张望时一片都是各色旌旗,为首几个将军,后面两排牙将,再后面都是排头兵,严肃整齐。来的正是金兵。当下两边摆定军马,金兵阵里有完颜宗望出马,后面引十几个壮士,抬两把椅子,一张桌子,都到垓心摆定。又有探马蓝骑望宋军来道:“俺家元帅摆下龙门阵,请你家元帅宋江到垓心叙话!”说了便走。当下宋江出马,左右卢俊义劝道:“恐其有诈!”宋江道:“见得也是,兄弟敢随我一起么?”卢俊义道:“哥哥不惧,小弟怎怕?”当下又有吕方、孔明、孔亮争先恐后要护元帅周全。宋江道:“我只带卢贤弟一人便可,不需这许多人,惹金人耻笑。”说了,两个便去。正是: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不知宋江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完颜宗望摆定龙门阵 神机军师解开连环军 诗曰: 对垒军前劣质顽,相邀元帅入平闲。 只能兄弟命要挟,元帅忠心感两班。 尚有蛮夷来斗阵,直须朱武解连环。 怒将天空阵来摆,有道平原万重关。 话说完颜宗望摆下龙门阵。众看官可能不知,这龙门阵乃是何等阵法?原来古时三五人相聚或两人一起同行、玩耍、做活时均可讲故事、聊天、闲谈、神吹、侃大山。这个便称之为:摆龙门阵或院坝龙门阵。所以完颜宗望就在垓心放下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宋江则引卢俊义两个便去。来至垓心,完颜宗望请教宋江下马。宋江、卢俊义两个下马来,完颜宗望就来施礼道:“不知是二人同来,只备了一把交椅,少罪。”卢俊义道:“宋大元帅坐下,俺自在一旁站了便是。”于是两个元帅坐定。完颜宗望先看宋江,真个浑如虎相,再看卢俊义,也是一表人才,心中也有爱将之心。完颜宗望先道:“得了二位元帅回书,今日便来决战,只想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特来相邀交谈一二。”随即命人取来酒肉,为两位元帅斟满酒杯,又道:“今日得以一见二位英雄,实乃我幸。我敬二位一杯!”说了,一饮而下。宋江、卢俊义见了,亦举杯回敬。饮罢,宋江道:“元帅虽曾与我个人无冤无仇,然举兵扰我国家,战场杀我兄弟,如今国仇家恨皆明,有何好谈?”完颜宗望不言,又请吃菜。宋江正要提着,卢俊义道:“元帅且慢。”正要开口,完颜宗望道:“却是怕菜中有毒?”说了,夹菜吃了,又道:“我不屑挞懒那般手段,况且敬重二位,全切放心。”宋江闻言,夹菜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完颜宗望忽道:“宋元帅,我女真族勇士众多,若能得你相助,必如虎添翼。不知你意下如何?”宋江沉声道:“完颜元帅想的忒多,我本大宋臣子,怎能背叛国家?此事休要再言。”完颜宗望哈哈大笑道:“宋元帅何必如此拘泥?如今宋朝皇帝昏庸无道,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如你我联手,共创一番大业!”卢俊义怒目而视,宋江拍案而起,“无知,休要胡言乱语!一来,我等岂是背信弃义之人!二来,当今圣上至圣至明,怎地昏庸?”说罢,引着卢俊义便走。完颜宗望脸色阴沉,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喝一声道:“元帅不问过你家医士的安危么?”宋江闻言,心思道:“这厮要用安道全他们要挟俺?”回头问道:“你待我安道全三个兄弟怎地?”完颜宗望道:“元帅三个兄弟都好生管待在帐内,元帅无需担忧。只要你肯归顺金国,我自然会放了他们。如若不然,这三个也可做那‘饶把火’来,供我族人果腹。”宋江心中一沉,他知完颜宗望所言非虚,然绝不背弃忠义。有诗为证: 兄弟为宋江,宋江为国邦。 从来不有悔,忠义世无双! 当下宋江挺直了身子,朗声道:“我宋江一生光明磊落,颇知忠义,你以我兄弟性命相要挟,却不怕天下人耻笑?”完颜宗道:“若我大金一统天下,届时天下人谁还耻笑?”宋江厉声道:“我宋江致死绝不叛国,你休要再说。”完颜宗望拍案而起,惊道:“你却真不顾你那伙兄弟性命?”宋江怒道:“你若敢动我兄弟一根汗毛,我定与你不死不休!”说了,他毅然转身,引着卢俊义上马便回本阵去了。完颜宗望大怒,只把桌子一掀,酒菜洒落一地,还不解气,又踹翻交椅,气冲冲回营去了。 且说完颜宗望回营, 教提了安道全、皇甫端、段景住三个绑缚帐下。三个到了,左右军士喝道:“跪下!”三人只是不跪。完颜宗望就叫左右在膝窝上踹一脚,三个也都跪下。完颜宗望道:“你等那个宋江元帅,说与你等是兄弟,只要点头投降,就能救你兄弟性命。如今却不珍惜你三人的性命,纵然眼睁睁看你们死了,也不来搭救,你等何必效命于他?”安道全昂首道:“我等兄弟自梁山时便下了愿,就誓死追随宋大哥,绝无二心!”皇甫端道:“你这蛮子教俺宋元帅投降,俺公明哥哥若是降了,才不是俺的哥哥,正因不降,俺才认他做哥哥!”段景住道:“正是此理,我三个死了,自有公明哥哥与众兄弟为我等报仇,宁死不屈!”完颜宗望见状,冷笑道:“既然你们如此忠心,那就别怪本将军无情!”说罢,便叫左右于阵前斩讫报来。 当下军卒就把三人推至营外,列成一排在两军阵前。就见清沙草软,热风卷浪,行刑人绛衣滚滚,大斫刀冷光森森。安道全等三人心知此次恐难生还,然脸上毫无惧色。段景住喝道:“兄弟们,今日虽死,但无愧于天地!”安道全、皇甫端两个闻言,慷慨激昂附和:“此生能与各位兄弟一同赴死,值了!”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喊道:“且慢动刀!”行刑人看时,却是山狮驼。当下山狮驼道:“你等且慢动刀,俺去请求副元帅则个。”说了,入内里来。见了完颜宗望,跪拜道:“还请元帅收回成命,这三个都是一等一好手,内里还有一个医学圣手,正是治病救人的大贤,怎能不发慈悲,要砍三人?”完颜宗望听罢,沉凝片刻道:“将军此举何意?这三人冥顽不灵,留之何用?”山狮驼叩头道:“元帅,属下知您恼恨这几人不肯归降,但他们确实是人才。若能收为己用,必能如虎添翼。那安道全,医术高明,世间罕有。更兼皇甫端善能医马,段景住知马。杀了着实可惜。”完颜宗望微微颔首,便道:“两个医士可留,那段景住不需留得,俺这族里多有知马的人物,岂缺他一个?”山狮驼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于是道:“多谢元帅宽宏大量。”完颜宗望随即下令,就把安道全、皇甫端两个留下,独独杀了段景住。那安道全与皇甫端听闻段景住已死,心中悲痛万分,垂泪不已。有诗叹道: 善养知驹马术高,从来阵外立功劳。 今时惨做刀中鬼,视死如归胆也豪。 只说段景住被一刀砍了头颅,回来报说。完颜宗望又命把段景住头领悬在旗杆上,以震慑宋江。对阵里宋江看的真切,知道是段景住头颅,登时心下大怒,要争回兄弟尸身,又驱大兵前进五十步,再遣卢俊义出马道:“兀那厮金贼说要斗阵,还不快来!”此时对阵一个先锋大将出列,正是完颜宗弼。当下完颜宗弼道:“宋军且看俺的阵法!”当下挥舞旌旗,就把大军调遣,不一时摆做一个小阵。宋江远远见了,问吴用道:“这是何等阵法?”吴用道:“只是个天覆阵罢了,无甚稀奇。”宋江出马道:“量你一个天覆阵,却要瞒谁?”完颜宗弼听了,恼羞成怒,又来摆阵,宋江又问吴用,吴用笑道:“这个是地载阵,真个无趣。”宋江又出来说了。完颜宗弼听宋江又认得,再要摆阵。吴用出马劝道:“你那许多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的,都不要摆了,皆是俺九宫八卦阵玩剩下的,却有新奇的阵法么?”完颜宗弼闻言,忙来报知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大惊:“这些阵法他都认得,我得亲自出马才是。”于是亲自上了马,就来阵前,道:“休逞能耐,且看俺的阵法!”说了,又摆一阵,形如“兴”字,似圆似方。 宋江、吴用看了,皆不认识,便请惯会阵法的神机军师朱武到此。朱武看了,笑道:“使个衡轭之阵,却有些形变,只不出其根本。”宋江听罢,来与完颜宗望说了。完颜宗望听得真切,暗忖道:“俺把阵法做了形变,却还认得?其中果有能人。”只是不肯服输,便道:“今日必要取胜,给宋狗们一个下马威!”于是又变了阵法,就见形如鱼鳞,又生两翼,首尾难辨。宋江见状,眉头微皱,转头看向朱武。朱武笑道:“这是个水里去的阵法,唤作鱼翔浅底阵,用在陆上,也是个变形。”宋江闻言,又来说道备细。完颜宗望气急败坏,只把钢牙咬碎。怒喝道:“这也知道,那也知道,还叫俺怎生是好?”一旁耶律余睹道:“元帅息怒,我等还有撒手锏,只是现在用了。”完颜宗望道:“只好如此。”于是驱马出来道:“这里再摆一阵,你若还知道,俺自退军去,绝不再打宋国!”宋江道:“你摆来我看!”当下完颜宗望回马,就把云梯立起,上梯来,把旌旗左展右挥。未及良久,大军变作八队番军人马。三个大队摆似一个圆环,循环往来,其势不定。西南角有个缺口,又斜着摆列一队,前看游兵,次后大队盖地。 先看前军尽是白纛旗,白盔白甲,手拿圆盾、都持银锤骨朵,放眼望去,一排排步兵摆列整齐,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易州兵马总管乌古孙臣忠。怎生打扮?头顶烂银盔,身披银圈甲,上穿白袍,坐骑白马,腰悬骨朵,手持刀盾,正按白云之色。有诗为证: 兵按云盘守一方,旌旗铠甲镀银光。 轻牌列列发天白,重盾层层耀雪霜。 白云队后东边半个圆里,有一队先锋,尽是黄纛旗,金盔金甲,金马金戟。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殿前御林军统领大将山狮驼。怎生打扮?头顶金翅盔,身披金翎甲,上穿黄袍,坐骑黄骠马,腰悬利刃,手持凤翅镏金镋,正按金雷之色。有诗为证: 兵为雷光羽化金,将军壮志展雄心。 黄旗影里黄铜甲,烈马堆中烈士音。 白云队后西边刺斜里,有第二阵,尽是紫纛旗,紫盔紫甲,绛马红缨。为首一员大将,正是东路军先锋大将完颜宗弼。怎生打扮?头顶绛缨盔,身披紫金甲,上穿紫袍,坐骑火炭马,腰悬宝剑,手持一杆八卦宣花斧,正按紫气之色。有诗为证: 兵如紫气落穹宫,转盖旋旗绛紫风。 共向军前归二阵,同凭刺里是英雄。 第二阵后面半个圆里,有两队大军,先看东边一队,尽是蓝纛旗,蓝盔蓝甲,黑马黑刀。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完颜宗望四子完颜武。怎生打扮?头顶蓝旗盔,身披墨色甲,上穿蓝袍,坐骑黑鬃马,腰悬金环,手持令旗,正按蓝月之色。有诗为证: 兵似寒冰月下天,蓝旗墨甲素袍鲜。 挥施阵法人难敌,扰得群星夜不眠。 再看西边一队,尽是红纛旗,红盔红甲,红马红袍。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完颜宗望三子完颜文。怎生打扮?头顶红缨毡,身披火鼠裘,内衬赤甲,坐骑红毛马,腰悬拂尘,手持盘龙炬火杖,正按红日之色。有诗为证: 兵成曜日列当空,披甲穿祆血浑红。 手捧经书歌烈焰,阵前杀敌未张弓。 五军之后,便是中军。放眼望去,都是彩色纛旗,各路盔甲马匹,皆是彩色。为首两个大将,左边正是大金国东路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展双翅凤凰紫金冠,身披兽吞环锁子黄金甲,外套猩猩红烈火绣花袍,腰缚嵌金玉七宝狮蛮带,手使镶宝石日月大斫刀,跨骑北国贡青骢狮子马,足踏踩云根兽皮虎头靴。正按七彩之色。有诗为证: 英雄北地战无双,宗望提兵斗宋江。 大阵方成谁敢比?开疆扩土为金邦。 一旁便是东路军元帅监军耶律余睹,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铁打兜鍪遮脸藏,全身遍体布琳琅。 持平弩箭锋芒露,督卒监军最擅长。 北边最后一队,乃是合后。尽是绿纛旗,青盔青甲,青马青袍。压阵两员大将,正是顺州兵马总管按荀烈高世,檀州兵马总管苏勃辇常景。两个一般装束,怎生打扮?头顶青巾盔,身披绿征袍,内衬白甲,坐骑青骢马,腰悬双刀,手持双锤,正按青雨之色。有诗为证: 兵团绿甲与青旗,暗隐刀锤裹兽皮。 后合前驱方取胜,全军四下太威仪。 再看东方阵外,另立一队,尽是皂纛旗,玄盔玄甲,黑马黑袍。为首两员大将,正是完颜宗望长子完颜齐与次子完颜京。两个一般结束,怎生打扮?头顶玄色盔,身披墨染甲,上穿黑云征袍,坐骑乌骓烈马,腰悬骨朵,手持方天画戟,正按黑雾之色。有诗为证: 兵比星空卷黑云,将如铁铸滚烟熏。 出奇制胜皆为诡,阵外圈中正是军。 仍有一首《西江月》赞道: 盾列白云舒卷,戟排金电频鸣。洞西紫气鬼神惊。日月同辉临境。 元帅定中寰宇,监军清正廉明。绿青雨暮护和平。暗隐奇兵黑影。 那金国番军摆列大空阵已定,正如偃月之形,屯扎定时,团团似彩虹之状。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环无定,进退有则,摆下阵势。有分教:列摆番将成四空之阵,分拨金卒做八面之型。不知宋江如何破阵,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霹雳火困死大空阵 小旋风病卧涿州城 诗曰: 偃月如钩挂世间,岳飞一语道三班。 分排好汉当强勇,列摆英雄闯众关。 远见旌旗空蔽日,近观大阵几连环? 从来飞马沙场去,总教人旗断也寰。 话说完颜宗望摆下这个大阵,出列问宋江道:“你可识得此阵?”宋江又问吴用、朱武两个军师。二人看了一遭,不觉细节。宋江又教立起云梯,请二人上云梯看视。吴用、朱武两个登了云梯,又看了半晌,商议许久才下的云梯,谓宋江道:“我二人看了,此乃偃月之阵,又是形变的法子。”宋江出阵说了备细,便道:“我既识得汝阵,汝莫要食言而肥,速速退兵去罢!”完颜宗望闻言,恼羞成怒,喝道:“你既识得我阵,敢来闯阵么?”宋江道:“有何不敢?我且回去吩咐,目下就来破你阵法!”两个说了,各自回阵。 当下宋江回了本阵,与众兄弟商议备细,又问二位军师如何破阵。二人尚未答话,数内有岳飞出列道:“元帅容禀,我有破阵之法。”宋江大喜,问道:“计将安出?”岳飞道:“我师曾言:‘大唐年间,有东夷人来我处学习安邦治国之策,习得阵法颇多,回东夷后,着书立传,如今大宋时传回本处。’我有幸见过此阵,正是这般偃月之阵的形变。”岳飞又道:“此阵虽看似复杂,但只要攻其弱点,便可轻易破之。据我所知,此阵的弱点在于西北角,我可领一支精兵从那里突破,打乱敌人阵型。”宋江认理从之。吴用道:“须派一员大将,从西南夹脚入阵,守住垓心,还需一员猛将提防东面奇兵。两军吸引敌人注意,岳将军才能施展武艺。”朱武颔首道:“二位说的在理,如此一来,敌军必然大乱,我军则可乘胜追击,一举破阵。”宋江听后连连点头,称赞道:“岳将军果然智勇双全,二位军师说的也在理,此计甚妙!只是不知那二人可当此重任?”当下有卢俊义出列道:“我意,岳将军与董将军从刺斜里去,我领秦明一彪人马攻左路,关胜、呼延灼一彪人马攻右路。剩余军马见敌军阵势大乱之时,便可一举杀出。”于是,宋江当即下令,便按照卢俊义、岳飞等计策行事。众将领命而去,不必絮繁。 此时且看宋江镇住中军,与众人远远张望,看两面旗帜,一个写:“五虎大将岳飞”,一个写:“五虎大将董平”。就见两面旗帜下乌压压一片人马攒动往南去,宋江又把中军一字排开,因此不见了踪影。再看两面旗帜,一个写:“天下兵马副元帅卢俊义”,一个写:“五虎大将秦明”。两面旗下红晃晃都是骑兵,望西北而去。宋江就叫陶宗旺擂鼓助威,就把喊杀声嚷起。又看两面大旗,一个写:“五虎大将关胜”,一个写:“五虎大将呼延灼”。两面旗下都是青骢影子,望东北而去。宋江看的仔细,又教穆春吹起画角,招展旌旗,以壮声势。宋江自在那照夜玉狮子马上张目,看看左右似箭一般射入阵中,那阵忽得变形,就把卢俊义旗帜围着,两军乱叠叠的,看不清如何。再看另一边,关胜旗帜入得阵里去,也被围着,亦看不清人马如何。宋江两边看了半晌,就见白云阵里金兵大纛倒了,心下大喜;不一时,又见金军第三阵蓝旗倒了,又自欢喜。宋江正喜,忽的惊叹:“不好!”众人都来张望,但见秦明的旗帜倒了。宋江由喜转悲,只把心头吊起,似倒悬之急。 正在此时,看看西北角转出一军,正是岳飞、董平两个旗帜望刺斜里去,就把金兵大阵截做两段。宋江看的清清楚楚,只见金兵阵里,西北方向猛地吐出许多火龙来,宋江道:“敌阵里却有会法术的,看俺的本事!”说了,执剑在手,念念有词,就把回风返火之术使了。看那阵里火龙转头,望金兵后军而去,烧的金兵焦头烂额,四散奔逃。宋江看到仔细,便道:“时机已到,中军卷杀去也!”一声令下,便叫凌振连发三个号炮。众军听得炮声响动,一发卷杀过去。宋江也要出马,左右吴用拦着道:“冲锋陷阵,乃武将的功劳,哥哥不必亲自临阵。”宋江道:“兄弟又忘了我说的话么?”吴用回想前言,这才不语。宋江驱马持剑,往北而去。左右许多兄弟都来护持,当下就把金兵卷杀去了。就把金兵追得慌不择路,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许多残兵败将都回南京城里去了。 此一役宋江大胜,正要收拢军队,有吴用道:“可乘势拿下宛平。”宋江认理,便叫花荣引兵去打宛平县。宋江吩咐戴宗道:“你且留下收拢大军,都到宛平会合。”说了,又留下裴宣、施恩、蔡福、蔡庆四个收拢大军。自领剩余人马望宛平去。行至半路,花荣遣燕顺回来报说:“宛平县令见我大军取胜,不敢抵敌,开门献城,因此,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宋江大喜,都入城里来。又赏了花荣等大小将领。看看日落,大军都到,戴宗、裴宣先来报信:“此一役斩获敌军不计其数,小头目五百余级,牙将一十七员。卢元帅阵斩乌古孙臣忠,董将军阵斩副将吾挞,岳将军阵斩完颜宗望四子完颜武。呼延灼生擒按荀烈高世,关胜生擒苏勃辇常景。”宋江闻言大喜,逐一一赏赐。裴宣又道:“我军阵亡土兵一千二百余,精兵五百余。将领郝思文不慎落马,被金军乱枪戳死;韩滔被完颜宗弼劈死;秦明与完颜宗望放对时,为躲耶律余睹的箭矢,不慎被完颜宗望斩断腰腹而死。”宋江听闻,悲从中来。正是大喜大悲之间,悲喜交加之时。宋江哀伤许久,下令教被俘按荀烈高世,苏勃辇常景就市心里割腹取心,享祭秦明、郝思文、韩滔三人。有诗叹道: 百胜将军是韩滔,飞星井木武功高。 二人常伴山中虎,陷阵冲锋有苦劳。 更有英雄霹雳火,征兵放对胆心豪。 如今惨死天空阵,明日魂披大地袍。 又有一首《离别难》叹道: 情似火炎霹雳,英雄猛成灾。嵌狼牙、舞棒如睚。纵横时、常去斗心垓。跨良马、绛甲红袍,千般功武,都入胸怀。算神仙、万古幽关开尽,龙虎出泉台。 同好汉,入迷来。遇公明、施展能才。娶妻荫子传家室,战征江山也统狼豺。最苦是、好景良辰,难归兄弟,空自徊徘。望断处、杳杳天星落地,生死葬尘埃。 且说卢俊义早收拾尸骸,葬于战场。其余尸首,都在本处尽行烧化。宋江又教萧让、金大坚于战场就近立一座碑,来纪念众家兄弟。 次日,宋江与众人商议:“析津府就在眼前,众兄弟有何破城之际?”吴用起身说道:“公明哥哥,小弟有一计,只是个里应外合之际。如今石秀、燕青几个都在大军之内,若用此计,必能一举破城。”宋江点头道:“此计甚好。这便与石秀等取得联系,约定时日,便赚开城门,夺了城池。”吴用当下修书一封,唤来戴宗,命他将书信送至城内石秀手中。戴宗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已抵达城下。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学个狗叫,城上正是燕青做个守城兵,听了声响,笑道:“哪来的野狗?”探头看时,正是戴宗。戴宗见了是燕青,就将书信绑在箭上,把箭头去了,射向城上。城上燕青望空抓着,两个见了传到,便各自走了。 当夜燕青、石秀、薛永。乐和、时迁几个得了书信,急忙展看,说要里应外合,便唤来李云,共同商议接应之事。李云道:“俺在内里探得消息,当时在大阵里,完颜宗望中了一记狼牙棒。如今棒伤复发,不理政务,正是时机。”石秀又道:“可探知神医二人下落?”时迁道:“软禁在府衙之内,若要强攻,也能救应得手。”当下商议定了,准备三日后起事。 却说完颜宗望棒伤疼痛,又因此并发癔症,众医者束手无策。山狮驼便来说:“安道全医术高超。”忙向完颜宗望举荐。完颜宗望这才从之。安道全本要以死明志,绝不为蛮族医治,只是昨夜听了时迁的言语,说要救他二人出去。因此为存性命,便奉命前来诊治。当时安道全一番望闻问切,开下药方。完颜宗望不敢信他,叫人试药,见并未毒发,才敢服药。一二日癔症好转,只是棒伤未愈。完颜宗望因此信任安道全,便教重伤期间,允许安道全出入府衙。安道全假意谢恩,又说:“若能放俺兄弟皇甫端出来,为将军医治马匹也好。”完颜宗望道:“你二人能回心转意,弃暗投明,正如汉人所言:‘善莫大焉。’”于是欣然同意。两个医士明里遵命,调理人员马匹,暗中谋划赚城的事情,不必絮繁。 直到第三日,石秀、燕青正要起事,忽有探马来报:“宋江兵退良乡县去了。”石秀等大惊,忙止住事宜,教各自安分守己。燕青道:“元帅定不是无故退军,其中必有缘由。”时迁道:“容小弟去问一问则个。”说了便去。不一时回来道:“闻听是粮草不济,这才退兵。”石秀道:“我大宋粮草丰足,怎会不济?”时迁也不知备细。当下只能散了。 话说宋江为何退兵?只因一封书信。当时宋江谋划赚取析津府,当夜有疾书来报:“张青、孙二娘运送粮草,路过房山,忽地下起大雨,刮起大风,就把山顶泥石跌下来,二人与大批粮草都被埋在山脚。柴进得知,引人去救时,早没了气息。次日,柴进也因这场风雨,身染重病,不能理事。还望元帅遣人到此,替理则个。”宋江看罢书信,好一阵哀伤,哭道:“想这张青夫妇虽是草莽,却也堪得忠义,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怎不教人伤感。”有诗叹道: 遥想当年十字坡,杀人放火恶端多。 如今归顺唯忠义,致死方还孽债科。 当下吴用劝了一阵,又道:“如今陆路粮道被阻,我意须遣水军从水路运粮。可遣孟康、宋万、王定六三个从水路回去。再教朱贵、朱富兄弟也去,暂理柴进职务。”宋江当下写了回书,问过柴进病情,教医士尽力看顾医治,其余都依照军师之言,遣五个兄弟从玉河走水路到涿州。当下吩咐已了,有裴宣道:“如今城中粮草不济,新粮尚未到此,只是大军食用,也恐支撑不过一月。”吴用道:“这个不妨,只怕金兵得知我粮草不济,要来反杀,宛平地势平坦,易攻难守,不是驻军的好去处。我意且退守良乡,再做计议如何?”宋江道:“只是石秀兄弟那里如何?”吴用道:“石秀自是聪慧,我等退军他必不乱来。”卢俊义亦道:“还有小乙在,这个也是灵巧的人,定不会有事。”宋江听二人说了,只得退兵回良乡。当时百姓得知此事,都来府衙跪拜。就有孔明孔亮来说:“外面百姓得知我天兵要退,就怕金兵复来烧杀抢掠,愿一同随之退兵。”吴用道:“我这里粮草本来不足,若再叫百姓跟随,恐怕不妥。”宋江道:“贤弟也知:‘得民心者得天下。’传我命令:自我一下,一日两餐,粥米肉食等减半,以供百姓路上食粮。”说了,众兄弟闻言,都感宋江仁义,也都遵命。就此,宋江引着军民人等,都退兵去了。 不说宋江退兵,却说孟康五个得了将令,一发回来涿州,先在城外扫了张青夫妇的墓,又入城里看望了柴进。一切都了,才见李应。李应看罢书信,叹道:“公明哥哥日理万机,也不曾忘了俺们兄弟,这次失职,耽搁了哥哥攻打南京,以后有何颜面在众兄弟面前相见。”朱富道:“哥哥不必这般说,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纵使那孔圣人亲临,也不知这般风雨,如何怪得?我兄弟今日到此,奉了公明哥哥将领,正是要亡羊补牢,也算为时未晚。”李应听了,便道:“见得也是。”于是遣朱贵、朱富兄弟与蒋敬接头,又教孟康、宋万、王定六三个去与杜兴理会。两边筹集粮草,运输往来,如此井井有条。半月间不曾有事。因此不必絮繁。 看看半月之后,正是六月初时分。宋江看得粮草足备,有意再取析津府。大兵再进宛平县,果见一片狼藉,正如百姓所料。金军见宋兵走了,都来烧杀抢掠,只把不愿走的人民杀的干净,民脂民膏一并装载车子带走,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作白地。宋江见了,只恨得把钢牙咬碎。骂道:“一伙蛮子欺我大宋子民太甚,我必驱逐之!”拔剑立誓。正是:金枝玉叶应免死,忠义参天更该活。不知宋江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拼命三郎大开析津府 完颜元帅退守西京城 诗曰: 未定乾坤卷动云,飞星陨灭为明君。 坚门但破三郎勇,闹市方凭裂虎纹。 西路应州分号令,张琪师道摆纷纭。 双相转战破金贼,四下群收统万军。 话说宋江要再打析津府,早与石秀、燕青等通信商议定了。石秀两个当下引薛永等人商议备细:“如今公明哥哥去又复来,正是时机,我等吩咐些。”燕青道:“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弟兄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有杨林道:“我去,南城繁华街市,我常去巡逻,其中多有可燃之物,如此方便放火为号。”燕青道:“甚好。”李云道:“内里我都走动得,我可去救二位医士。”乐和道:“我与薛永兄弟在门外策应,接着你三个便走。”燕青又叫好。时迁道:“俺去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火起,便扰乱街坊。”燕青说好。石秀道:“燕青与俺引兄弟到南门寻路,看火起民乱,就先斩守门军士,夺下南门,好引大军入来。”燕青道:“正是此理。”调拨已定,众头领俱各听令去了。各各遵依军令,不可有误。 是夜,李云踅到府衙内寻了安道全、皇甫端两个道:“哥哥要打城池,今夜这里必然闹将起来,二位医士不会用武,怕被波及,且随我来,院外有乐和、薛永两个兄弟接应,引你二人出城。”两个医士听得大喜,忙收拾些许细软,穿了不打眼的衣服,随之而去。李云出门来与乐和道:“你等护着二位望南门走,我自在府里拖延。”当下说了,自回去了。乐和、薛永两个护着安道全二人,四个人望南门去。初更左右,杨林引一伙自家人去南城巡逻,时迁引几个伴当在市心待命,石秀、燕青两个则引大半人马都来南门巡逻,不在话下。 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却说杨林带了火镰火石,踅入一店家门户,其中多是放火的药石,杨林喊一声道:“官爷在这里办差,你等闲杂的都走!”就把众人哄散了。见走得远了,就把这些物实乱摆将来。只听外面大街上都发起喊来,说道:“宋国的军马到了南门外。”说言未了,杨林就在南城放一把火来。那火烈焰冲天,红光夺月,就把两边店铺一齐烧着,连延整条街,十分浩大。市心里时迁见了,教伴当发起喊来,就说:“宋军入城了。”登时大乱。时迁几个趁乱便走,接着杨林一伙,都望南门去。两个到南门时,石秀早把守军杀死,把大门开了,燕青便在城楼上挥着火把。就把宋江大军引入城中。 却说耶律余睹得了消息,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锁,在街镇压。正巧撞见安道全一路人,当下耶律余睹暗忖:“神医如何在此?莫非是这厮里应外合?”思罢,便要捉来询问。薛永见状,喊一声道:“兄弟先走!”乐和引着二人拐弯抹角便走。薛永则引数十个小卒子断后。耶律余睹拍马向前,左指右挥,手下士兵就薛永等人围住。薛永挥舞长枪,先刺死两个金兵,数十个小卒也不畏惧,紧紧跟随。登时打斗起来。不一时,薛永身边死伤惨重,回头看时,只剩三五个。耶律余睹见状,便要去追安道全。薛永喝一声道:“孙子却要去寻谁,爷爷叫你走了么?”言罢,挺枪来纠缠。耶律余睹听得生嗔,便来厮斗。不出七八合,耶律余睹就把双锤砸来,正把薛永连枪带手都砸的稀烂。薛永也不过后退,瞥了烂枪,飞身扑来,要抱耶律余睹下马。那里耶律余睹只把马缰一携,那马竖律律站起来,前腿一蹬,就把薛永踹倒。那三五个小卒就来搀扶。尚未扶起身来,左右金兵围上,乱刀乱枪,把薛永一伙人都剁做肉泥。可怜病大虫,做了包子馅。有诗叹道: 窜走江湖病大虫,梁山有姓更成功。 如今困顿拖蛮将,不惧身亡此世雄。 耶律余睹见死了薛永,便要去追安道全一伙,正走时,又听得报说:“南门大开,宋军入城里来了。”耶律余睹也顾不了许多,慌忙回府衙前。此时节完颜宗望正在衙前与众将领商议反攻的事宜,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次后没半个更次,耶律余睹亲自报来,把前事说了,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快叫备马。众将领见了,起身道:“元帅不必惊慌,我等定保元帅周全。”于是都急上得马,正出门来,却见两辆大车拦着门口,车后十几个好汉,为首的正是李云。当下李云喝一声道:“滥杀的蛮子,留下人头,俺便放你过去!”完颜宗弼、山狮驼两个闻言大怒,各自把千斤的气力使将出来,一个提镗,一个挥斧,就把两辆大车掀翻。李云见状大惊,不敢匹敌,回身望小巷便走。金兀术、山狮驼两个纵马便追,将转到小巷,又见一辆车拦着去路,那李云早翻过车子走了。两个还要再追,耶律余睹劝道:“宋兵已然入城,如今走为上策!”两个只得听令,护着完颜元帅在城里走。只说南城全是宋兵,不得已,只往北边走。奔到北门,又接着完颜斜也军马,护着众文武,冲路走脱,折军大半都在城中。不必絮繁。 不说宋江夺了南京如何,只说完颜宗望一路往北,慌不择路,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看看来到檀州,这才心安,便把大军屯住休整。完颜宗望问过如何,耶律余睹道:“那安道全伙同几个汉人做奸细,这才大开城门,放宋军进来。”完颜宗望大怒:“我却才信得过他,他便如此祸害,宋人果然该死,不能重用。”又说了山狮驼溺爱汉人的毛病。山狮驼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得受罚。完颜宗弼道:“如今之计,当与都元帅报备,教引兵来援才是。”完颜宗望本不愿上报,恐朝廷见责。然如今并无法,只得写了两封战报,一面与都元帅完颜杲报备,一面与朝廷报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东路军如何,再说西路军完颜宗翰正兵聚西京大同府。原来这伙金兵二月时,正占住北边应州边陲。三月始,宋江攻打蔚州。孙琪、种师道得了宋江军令,也北进攻打应州。当时应州守将苦守半月,后来得知宋江已攻下蔚州,以为宋江、孙琪要合兵一处来打本州,因此不敢匹敌,弃城而走。北行多日,正撞见完颜宗翰赶来救应。完颜宗翰得了弃城消息,大怒:“你这厮不战而退,把西京门户拱手让与宋军,正是该死的大罪!”于是教左右斩讫来报。又喝一众牙将道:“你等都随我大军转杀回去,算是将功抵过。”如此士气大振,一个个都要立功,免除弃城的罪过。 当下完颜宗翰引着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夹谷烈英三个大将卷杀应州城下。望见城上守军严肃,灰瓶箭矢整齐。为首一个文人模样,昂首挺胸,正是祖士远。祖士远道:“南蛮听真,应州已尽归我手,你等速速退去,以免血流成河!”完颜宗翰闻言大怒,但见应州城防守严密,便令金军强攻。完颜娄室则引金兵先登死士,如潮水般涌向城墙。就见云梯、冲车纷纷上阵。祖士远左指右挥,就把城中守军调度开来,滚木礌石,灰瓶箭矢,滚油金汁,纷纷落下。宋军拼死抵抗,金兵一时难以攻下。完颜宗翰看得心急如焚,却是急中生智,想到一条计策。他派夹谷烈英率领一队精兵绕到城池西门,再遣完颜银术可去打东门。他亲自在北门搦战,以吸引宋军主力。 祖士远早知有此动作,就连放两个号炮,就见东西两门大开,各冲出一彪军马来。东门里冲出都是河北将领,卞祥、唐斌为首;西门里冲出都是江南将领,刘赟、金节为首。当下两边抵住,就在城下都做一团。完颜宗翰大惊,恐是宋军有备而来。只是架在上面下不来台,不愿退军,硬着头皮攻城。看看半晌时间过了,两边都厮杀的累了,喊杀声渐消。完颜宗翰传令道:“目下宋军疲惫,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先登城头者,赏金千两,封国家勇士!”传令官散去,只把大军鼓舞,都来厮杀。又杀了半晌,但见西边一团落日红霞,红霞里起一片征尘。杀来一军,完颜宗翰望见认军旗,正是种师道的长胜军。原来这种师道早在城外侯着,专等金兵打斗的累了才出马。方才见有颓势,正要出马,却见军心大振,于是又等了半晌,这才出来。完颜宗翰见是种师道的旗帜,哪里还敢放对?只把金声频鸣。大军似倒了树的猢狲,四散奔逃。种师道老当益壮,一挥令旗,身后铁骑似鱼贯而出,径直朝着金兵追杀而去。金兵被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城上祖士远见状,忙教大开城门,放出一军,正是孙琪、冷恭领队。如此四路军马一发赶上,杀退金军十五里远近。当时大军回城,城中欢呼声响彻云霄,都来庆祝这场胜利。祖士远亲迎种师道,来至面前拱手道:“多亏将军伏兵妙计,此番得以大破金兵,实乃我大宋之幸!”种师道微微颔首,各自庆功不提。有诗为证: 应州鏖斗铁门斜,日落西山照彩霞。 擅胜英雄成百战,长征好汉也堪夸。 且说完颜宗翰拼命逃脱,回望身后追兵退了,心中暗自叹息:“我金国此次南下,竟遭遇如此惨败,真耻辱也。”完颜娄室劝道:“汉人有言:‘知耻而后勇。’他日定教宋军百般偿还。”说了,引兵退守西京城。当时都元帅完颜杲正在大同府内整理军务,忽有探马来报:“完颜宗翰大败而归,正引军到此请罪。”完颜杲听了,大惊失色,连忙召见完颜宗翰。宗翰跪在麾下,叩头请罪。完颜杲怒道:“你这厮,平日里自诩英勇无敌,今日为何败得如此之惨?”完颜宗翰低头不语。一旁完颜希尹道:“副元帅且把备细说了,也好为以后军务做个参考。”完颜宗翰这才把备细说了,完颜杲沉思片刻,道:“也罢,此次失利,并非你一人之过。那宋将种师道委实厉害,想当年一个名字便镇退西夏多年,因此称作长胜军。吾等需从长计议。”言罢,扶起完颜宗翰,命他整顿兵马,严守西京。又来问计:“如何才能战胜这伙宋军?”完颜希尹道:“可遣使者去游说西夏,赍赐金银绸缎马匹等物,教他出军袭扰麟州、丰州、府州三处州郡,种师道这老贼必然引军据守。如此孙琪一部便有掣肘,届时我大军再卷土重来,定能大胜。”完颜杲闻听此言,连连点头。当下便派使者前往西夏。不出半月,使者回报,西夏已应允出兵。完颜杲大喜,即刻传令三军,准备亲领大军再次南下。 却说孙琪整备军马,七八日间收复州内河阴、浑源二县。目下已到大同府怀仁县。本地县令望风而逃,因此兵不血刃收复县城。又是三五日,北进至大同府云中城,与西京隔山而望。两城之间这座山,名唤火烧山,只是秋天来时,山中枫叶泛红,如火烧一般,因此得名。当下大军正要翻山越岭,忽有探马来报:“西夏出兵来打麟州、丰州,两州告急。”种师道闻言,深知麟州、丰州之重要,更兼府州乃河运重地,若被西夏攻取,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急忙与孙琪道:“将军容禀,如今西夏来打麟、丰二州,有意图谋府州,我意应速速发兵救援,以保三地无虞。”冷恭却摇头道:“金军狡诈,此举定是调虎离山之计。老将军关心则乱,我若贸然放老将军归去,必中其圈套。”众将闻言,皆疑惑不解。种师道恍然大悟:“将军意思是,恐金兵于路埋伏?”众人闻言,皆大悟。孙琪道:“只怕要我这里掣肘,如之奈何?”冷恭道:“只可与宋元帅说了,教请援兵到此才是。”孙琪认理一面写下文书,请宋公明遣援军到此,一面吩咐白钦、景德、谭高、沈寿四个,引本部人马护送种师道老将军西去。正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岳鹏举杀败刘彦祖 王小校生擒刘彦宗 诗曰: 旌旗闪闪摇天末,长笛横吹虏尘阔。 跨下嘶风白练狞,腰间切玉青蛇活。 击革摐金燧牛尾,犬羊兵败如山死。 九泉寂寞葬秋虫,湿云荒草啼秋思。 话说孙琪送走种师道,又把困境写了书信报知宋江。当时宋江正收拾析津府上下,埋葬了薛永,都来府衙内商议。宋江问过安道全、皇甫端身体无恙。便道:“如今柴大官人身染重病,请神医勿嫌辛劳,星夜前往搭救这个。”安道全道:“正是小生本职工作,定不负元帅所望。”宋江恐其再有不测,便道:“我遣戴宗引两个副将随你同去。”当下有李逵出来,正要说话,宋江道:“不许你去,俺更不放心。”李逵道:“哥哥却不教俺说话,不是俺要去。”宋江道:“你不去,出列作甚?”李逵道:“俺举荐两个兄弟,护人不曾有失。”宋江道:“你却要举荐谁?”李逵笑道:“正是项充、李衮两个兄弟。”宋江闻言,寻思一番道:“见得也是,这两个最好。”项充、李衮听了举荐,纷纷出列道:“元帅放心,有我二人在,定保安神医无恙。”宋江颔首,命四个去了。 将商议完这些,又有探马来报:“西路军张琪来报,并有书信一封。”宋江忙来拆信,书中都是前言所述。宋江看罢,传阅众家兄弟看了,问道:“金贼联合西夏,扰乱边庭,种老将军只得回守,如今西军兵力不加,正是告急的文书,不知众家兄弟有何高见?”吴用起身说道:“哥哥,以小弟之见,可先派一支精兵驰援孙琪。再请朝廷遣使者与西夏说明利害,与种老将军软硬兼施,以求速退西夏。”岳飞附和道:“吴学究所言极是。我愿率一军前往西线接应。”宋江颔首道:“甚好。”吴用则抢道:“不可,岳将军留在本军,尚有用处,可另遣大将前往。”当下又有杨志出列道:“小将愿往!”吴用道:“再来几员副将帮衬才好。”当下又有几个兄弟站出来,是哪几个?正是: 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金眼彪施恩、小遮拦穆春。 宋江大喜,道:“如此甚好!就由你们六位率领马军五千,步军一万,都归杨志管辖,星夜驰援西路军。”七个领命而去。将去不救,又有东边敢炽军来报:“徐进从东海走水路,由滦水向上,袭取滦州到手。汉军都统刘彦宗退守蓟州,请元帅出兵拦截这伙金兵汉人。”宋江闻言大喜,叹道:“凤凰山好汉果有当年我等威风,节节进取,破金大事必成!”于是问道:“谁愿出兵拦截这伙汉奸?”当下吴用道:“此事岳飞可去。”岳飞道:“谨遵元帅、军师之令。”吴用道:“还需两个帮手。”自是史进、穆弘、解宝、杨春四个出列,施礼道:“俺们愿往!”又有樊瑞道:“蓟州乃家师故土,小弟亦愿亲随。待夺了蓟州,也可望二仙山拜访师祖。”再有杨雄出列道:“哥哥容禀,小弟自在蓟州做过两院押狱节级,那里地面上熟略,俺去正好带路。”石秀、时迁两个闻言,也要跟随。杨雄则道:“二位兄弟赚取南京辛劳,此番不用跟去,也容哥哥得个功劳。”宋江道:“最好!”于是岳飞七个引一万五千人分兵去了。 且说岳飞引军往东去,一路上与杨雄说些地理人情,调遣兵将的勾当。不数日,前军先到蓟州。岳飞看了城子,上面都是汉军旌旗,又立着一面认军旗,写着:“汉军都统刘彦宗”几个大字。岳飞道:“我曾闻这汉军都统刘彦宗,颇会些兵法,看看城头摆列严整,果不其然。”穆弘不屑,笑道:“我兄弟大小征战多少起,怕他怎地?”史进则道:“休管他,一发攻城便是!”岳飞道:“贤弟好生莽撞,须探一探,知道敌情才好。”于是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分派探马去了。不一日,探马回来报说:“城北有座无终山,山上都是汉军,有一面旗帜,写着:‘汉军副都统刘彦祖’,这些人马在半山腰安营扎寨,藏匿的较深。”樊瑞略懂兵书,闻言叹道:“此乃掎角之势,不好用武。”岳飞亦叹道:“法师所言极是,正是会用兵法的人物。”只有杨雄大笑三声。岳飞问道:“兄长何故取笑?”杨雄道:“这山唤作无终山,正是犯了地名,他在这里屯兵,必然无终无果。”岳飞道:“我等兵家论武,岂能因这地名忌讳而沾沾自喜?”杨雄笑道:“兄弟误会,那无终山上没有水源,屯千百人都难,何止上万?必然每日下山来到沽水边取水。”岳飞大悟道:“想当年汉末,有马谡在街亭南山之上安营扎寨,终被魏将张合断绝取水之路,因此士卒溃散。”就把备细说得清楚,众人才知其中缘由。 当下岳飞吩咐道:“可派一军埋伏于沽水河边,待其取水时杀出,不叫他走一个回山。”遂命穆弘、杨春领军马前往埋伏。又吩咐道:“待他一日夜没了水源,定然浮躁,届时定然下山来。我自领史进等人马去围无终山。叫他不能下山。”史进得令。岳飞再道:“城中得了消息,必然来营救。再遣一军埋伏两处必经之路上。”令杨雄、解宝各率一军,分别在路上两侧埋伏。众人见说了,都来赞叹岳飞用兵高妙。就把兵马分拨了去。 且说穆弘、杨春两个趁夜引军在沽水旁藏着,看看等了一夜,不见来人,两个暗自嘀咕:“却是不在这里取水么?”又吩咐两个精明的小校沿河去寻,寻了一遭都不见人。两个只得苦等。又等到日上三竿,热浪滚滚。才见一队人马下山来,小缸装满了大车,整整五十辆,每辆车旁十几个军汉,数来七八百人,一发望沽水岸边上来。穆弘见了仔细,正要出手,杨春劝道:“将军说莫要走了一个,且等他把车子赶到岸边,打水打到一半,也累他们一遭,到时一发擒杀了,定不走一个。”穆弘笑道:“你怎地也这般机灵了?”杨春道:“遂公明哥哥南征北战这许多年,如何不得成长?”两个说罢,就等汉军装水。那队汉军到了岸边,纷纷跳下车子,从车上卸下木桶,便开始打水。穆弘、杨春看得真切,只见那汉水一桶桶装入桶中,眼见着装了百十来桶,多半热头上来,汗如雨下。杨春见时机已到,低声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穆弘应了一声,大喝道:“杀!”率军冲杀出去。那汉军毫无防备,被杀得丢盔卸甲,死伤无数。剩下的汉军见势不妙,又走脱不了,纷纷投降。穆弘、杨春二人大喜,带着俘虏和车辆回去本阵,不题。 却说无终山上刘彦祖苦等这伙人马带水回来,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又遣许多人马去寻,皆不回来。看看午时将过,刘彦祖大怒:“这伙人那里去偷懒。”正说之间,探马来报:“山下兀的出现许多宋军,就把山脚围着,方才下山的兄弟都死在外面了。”刘彦祖大惊道:“有宋军到此,怎不见来报?如今围了山寨才知?”左右小校道:“都统尽防着东边敢炽军了,却不曾探得西边军马。更兼蓟州城中不来消息,自然不知。”刘彦祖道:“如今水源被断,只得冲出重围,才能够活命!”当下点起大军,望南山去。 刘彦祖率领大军下山突围,南山下正是岳飞等着,岳飞见山上来人,大笑道:“兀那厮马谡休走!”刘彦祖闻言,恼羞成怒,忙引大军冲杀,两军就来厮斗冲突。岳飞手舞长枪,如蛟龙出海,冲入敌阵,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地。刘彦祖见状,心中暗惊,连忙指挥牙将围攻岳飞。岳飞也不惧他,一个来斗五六个牙将,且战且走,兜兜转转,早槊死两三个。其余牙将见状,不敢争斗,纷纷回马便走。岳飞把枪一招,大军赶上厮杀,一时间,漫山遍野喊杀声响动。就在这时,岳飞麾下的一支奇兵从侧翼杀出,直取刘彦祖的中军。刘彦祖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败退。岳飞趁机掩杀过来,刘彦祖的军队顿时大乱。杀了半晌,刘彦祖料敌不过,不得不带领残部逃回山中。岳飞也不去追,就把军卒聚拢,都在山腰下休憩。 刘彦祖回了山上寨里,暗忖一番,叹道:“这厮不曾见过,武艺却比那张万仙高出许多,如之奈何?”左右一个机敏的小校,名唤张寒,这人凭借些小聪明,常常好为人师。当时张寒道:“南边正是与蓟州来往的要处,必是大军把守,我等可反向北面突围,那里必然人少。”刘彦祖闻言大喜道:“见得也是。”于是又整顿兵马,从北面下山。正行至半山腰上,忽见一彪人马赶着,为首正是九纹龙史进。史进见了汉军,高叫道:“岳飞将军知你等要来此处突围,叫俺等候多时了!”刘彦祖大惊,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史进怎容他想?当即引军卷杀上山来。刘彦祖不敢匹敌,且战且退,又回山寨里去。当下刘彦祖叫苦连天道:“如今山上被围得水泄不通,岂不困死于此?”张寒又献计道:“可遣十余死士,揣了求救的书信,望城里求援,但凡有一人突围,便成了。”刘彦祖叹道:“只好如此。”言罢,遣死士送信。 这伙死士四面八方下山来,大路小道,山路野渠都走得,只是都被宋军拦着。当下岳飞见擒了许多人马,便道:“若不来援兵,杨雄、解宝二位哥哥如何立功?”于是教穆弘换了那汉人的装束,引了二三十人,扮作死士送信去;再教杨春道:“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杨春领命,也引五七十人去了。穆弘来至城下,就说:“副都统来信求援!”守城军官不疑有他,就放入来。城里刘彦宗得了书信,惊道:“不好,吾弟有危!”忙教王伯龙引一军守城,亲自引大军从北门出城,望无终山来。此时节天色见晚,看看日落西山,星月漫天。刘彦宗恐看不清山路,教左右打起火来再行。当下众军都忙来打火,刚点燃几个火把,忽听两边喊杀声响。照火把看时,山路两边都是宋军。左边杀出一团步兵,为首正是双尾蝎解宝;右边杀出一伙步兵,为首正是病关索杨雄。刘彦宗大惊失色,急忙下令撤退。解宝看得清楚,就率手底下惯走山路的健步军士包抄后路,把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刘彦宗无奈,只得奋勇抵抗,不敌宋军人多势众。杨雄、解宝双双来斗刘彦宗。刘彦宗负了解宝两叉,气力不加,眼见得就要被俘虏。说时迟,那时快。一员副将大喝一声,提枪舍命要保刘彦宗,就把三人隔开。刘彦宗见了空隙,望刺斜便走,躲入山林中去了。解宝见状,正要撒开步子去追,杨雄道:“山上自有岳飞将军在,不必帮衬,就来俘虏众军,莫教走了一个。”于是两个便回身来擒汉军。不必絮繁 且说刘彦宗单枪匹马逃命上山,正巧撞见巡逻的宋军。当下一个姓王的小校见了,拿手点指,喊道:“有人!”左右众卒子听了,忙抽弓搭箭,乱将射去,正把马匹射翻。就听得马匹嘶风叫了几声,扑腾倒地。左右小卒子忙赶将上来,就见刘彦宗摔在马下,抽身不出。那小校见了,笑道:“看这装束,正是大人物,且擒了回去,与岳将军请功,必然升职。”两边小卒子听了都笑,当下五花大绑,横拖倒拽,带回营中见了岳飞。岳飞见是刘彦宗,便道:“你这厮身为汉人,却事异族,真汉奸也。如今落在俺的手里,正是命里该着。”于是教左右打造囚车看押了。届时再擒其余人等,一发望大元帅处庆功。岳飞又来重伤这小校道:“你姓甚名谁,看你眼神精准,不妨与我做个亲近伴当。”那小校听了,推金山,倒玉柱。跪下拜了,就把姓名说出。有分教:正是英雄得名份,不叫好汉枉此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白花蛇战死蓟州城 高托天参修二仙山 诗曰: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话说那小校生擒刘彦宗,岳飞欣赏其人,愿引为伴当,常伴左右,便来询问姓名等。那小校闻言,得了晋升之道,忙来磕头拜谢,答道:“小人姓王名贵,祖贯相州汤阴人士,家父是殿前司下教头,为因恶了高俅那厮,被罢免了官职,郁郁而终。小子投靠梁山时,做了林冲帐下小校,常随林冲出生入死,也学了几套林家强棒,梁山上也混出个名号,但唤小子病豹子王贵。”岳飞听了,才定眼观瞧这人,却与豹子头林冲有几分相似。后人有《临江仙》一词,专道这个好汉名声: 怒发斥须如樊哙,豪强能展寒瞳。泊中学得万般功。耍刀枪棍棒,浑体似林冲。 意气才是江湖客,忠心甘闯天宫。喝开四海比黄龙,人称病豹子,王贵最英雄。 当下岳飞便叫王贵做了贴身伴当,并承诺:“日后有功,定禀过元帅升赏。”王贵又来拜谢:“今后愿为将军执马提枪。”两个谈论一阵,岳飞道:“今日有事相托。”王贵道:“万死不辞!”岳飞就把备细说了,教王贵引一彪军马去了。不必絮繁。 且说汉军王伯龙正守蓟州,忽有一彪探马来城下禀报:“都统受了埋伏,特教俺来求援!”城上王伯龙闻言,忙引军出城助阵。将开了城门,王伯龙勒住马问道:“都统哪里遇伏?你且带路。”那一伙探马便引着王伯龙望山里走。相去不远,到了山脚,见许多尸体。王伯龙暗忖道:“此去有些不妙,恐是有诈。”就来问:“到底在何处?”那探马道:“就在前面不远。”王伯龙不信,便不愿入山里去,喝问道:“你究竟是谁?”那探马见诓他不住,只得说了:“爷爷乃白花蛇杨春是也!”说了,提着朴刀回身来斗。王伯龙大怒,挺枪便迎着。两个斗不过十余合,杨春不敌,拨马便走。王伯龙也不去追,大喊一声:“不好,中调虎离山之计了!”遂引大军都回。杨春远远的见了,叫道:“莫教走了这厮,拖延一刻便是大功一件!”又引士卒回马来缠斗。王伯龙正走,听得后面响动,又回身来打杨春。杨春虚斗七八合,又望刺斜走。王伯龙见走了杨春,便继续赶路,谁知杨春又杀回来。如此反复五七次,王伯龙大怒,急中生智。至第八次,杨春转头要走,王伯龙就把手中枪托起,借着月光,望准杨春背心便投。只听清脆声响,那枪刺碎护心镜,半个枪头都入铠甲里去。杨春喊声:“阿也!”应声倒地。左右小卒子见状,都来施救。当下救了杨春便走。 王伯龙见这伙人走得远了,才来赶路。一路回到蓟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灯火幽暗。王伯龙叫道:“是俺,快开城门!”此时节,城上一人笑道:“你来迟也!”王伯龙道:“你是何人?”那人道:“你却忘了送信的,俺正是没遮拦穆弘!”王伯龙闻言大骂,正要引军攻城,忽闻身后一彪人马杀来。为首的正是王贵。当下王贵喝道:“病豹子王贵在此!贼将速速投降!”只因夜深,王伯龙不见来的人马多少,只见火把无数,星星点点般扑面而来。因此不敢抵敌,只得弃城向北而去。当时城上穆弘见状,一时想不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怎不曾听过这般名号?”王贵来至城下道:“俺原是林冲帐下小校,今奉岳飞将军之命,教多打火把,少用人马来助将军取得城池!”穆弘闻言,才回想起这号人物。忙开了城门,请入城来。当下两个交头,王贵问道:“城里守军何在?”穆弘大吹大擂道:“都叫俺用蒙汗药麻翻了,大半砍了,小半关在府衙大牢里。”两个说了一番。王贵道:“将军果然机敏,且请在这里守城,俺这便回报岳飞将军。”当下把兵马驻扎城内,单枪匹马出城报信去了。 却说王贵来报岳飞,岳飞知得了城池,心下大喜,又教传令聚拢众将,一发杀上山去。却有樊瑞出列道:“何须将军动武,且看贫道做个道法,教山上这伙人都来投降。”岳飞道:“先生有何妙法,速速用来。”樊瑞就说:“我扮作个山神,去他那里招降,必然成功。”说了,就把自己打扮了,但见: 手提宝剑,掌压拂尘。一身星斗披日月,满面仙纹显神迹。背两盏明灯,如同西天如来佛;骑一头青牛,恰似九霄太上君。掐指巡纹,指尖微泛虹光;口念真经,舌头略有霞色。真如山神土地,哪是混世魔王? 当下樊瑞扮作山神,来到山寨前,使个千里传音之术,高声喊道:“山上众汉人听真,我乃本山守山神是也!皆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吾念汝等都是汉人,今特来劝汝等归降,勿再抵抗,以免血溅满山!”将士们闻声大惊,先来看视,只见半空中一道霞光,霞光下正是一座庄严神只。守军急忙报给刘彦祖。刘彦祖闻言道,当然不肯相信,骂道:“矬鸟胡说些甚么?”探马道:“都统若不信,可出寨看视一遭。”于是刘彦祖亲自出寨查看,果见一个神只在彼,正是樊瑞。看那神只威风凛凛,法相庄严,心中暗自嘀咕。樊瑞见刘彦祖亲至,又说道:“若不投降,恐天人怪责!”言罢,见刘彦祖犹豫不决,樊瑞趁机施展法术,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刘彦祖见状,以为是神灵发怒,吓得率众投降。岳飞见状大喜,率大军占了山寨,接管一切,又教收拢众军。当下有史进从后山转来,说道:“见南山霞光万道,又有狂风闪电,便知是樊瑞用法,心知必然成了。不一时将军便来传信,因此聚人马先到。”又有杨雄、解宝到此,众人皆赞樊瑞法术高超,立下大功。正说之间,又有小卒子来报:“杨春将军中了王伯龙一枪,如今性命垂危。”众人闻言,由喜转悲。岳飞则道:“且把解宝一部步军留下,看顾这些降兵,剩余兵马都入城里去,再找城中医士看治杨春。”说了,分兵入城里去了。 却说岳飞一日夜间便平了刘彦宗、刘彦祖两路汉军,就把二人关押大牢之中。次日天明,一面放榜安民,一面寻求医士医治杨春。只是各路医士来了,皆不能治疗痊愈。看看三五日,杨春抵捱不过,在床前与史进说些肺腑之言,言毕,一命呜呼去了。有诗叹道: 人号白花蛇,长身隐水波。 英雄真本色,好汉葬山坡。 史进见死了杨春,泪流满面,其余人等亦是悲哀多感。左右兄弟都来宽慰。当下就在城外葬了杨春,史进就在坟前立誓道:“若不杀王伯龙这贼,俺誓不为人!”待一切都了,岳飞又与宋江飞书报知,并把刘彦宗、刘彦祖等几个为首的将领锁住囚车,一发运往东京发落。不三五日,忽有守军来报:“东面来一伙宋兵,打一个敢炽旗号,已到城下。”岳飞闻言甚喜,便道:“这伙好汉我素有耳闻,如今也可一见,真是一件幸事也。”于是亲引着众多将领出城来迎。敢炽军里有徐进为首的几个好汉,见了来人,却不知姓名,只得客套道:“闻听将军杀散汉军,擒获刘彦宗兄弟,真是大功一件。”岳飞还礼道:“皆是众英雄一路攻取,教这二人疲惫应对,因此疏忽俺这一路人马,侥幸捡到了一份便宜功劳,正是众位英雄豪杰承让。”两边互相吹捧,又引荐了众人,互相施礼。当日二军合一,便屯兵于此。又七八日,宋江回书道:“权且守住蓟州,届时大军都到此处会垓。”于是两军每日演练,互相熟络,也无甚事。 是日,樊瑞来寻岳飞道:“俺见得这里平安了,也不用兵,想起师祖罗真人正在二仙山,要去拜会,特来请假。”岳飞闻言,回想起当日樊瑞的法术,来了兴致。暗忖道:“这樊瑞已然能呼风唤雨,传闻入云龙公孙胜更是道法无边,如今真人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拜会一二?”便道:“先生,俺能否与你一同前往,共同拜会罗真人?”樊瑞道:“不妨事,若将军愿意,可一同前往。”次日,又有敢炽军头领在中军闲话,岳飞说了要望九宫县二仙山拜访罗真人。高托天问道:“久闻俺的吴讳法师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敢烦将军,能引俺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未知尊意若何?”樊瑞闻言,才知吴讳正是师叔,忙来稽首。吴讳还礼道:“未知师兄如何?”樊瑞才把公孙胜前事说了。吴讳叹道:“师兄大功大德,日后必能成正果非凡。”当下商议定了。 次日,岳飞暂委徐进、史进两个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段,将带高托天、吴讳、王贵三个头领,岳飞与樊瑞,共五骑马,带领二三百步卒,要出发来。吴讳劝道:“将军不必准备这些,怹老人家定不收得。”岳飞认理,就把金珠彩锻收了,又道:“名香净果却是必要送的。”于是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岳飞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鱼鼻山深处。但见青松满径,凉气翛翛,炎暑全无。众人转过鱼鼻山,寻路直至紫虚观前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着名香净果,径到观里鹤轩前面。观里道众见了吴讳,俱各向前施礼;道众同来见岳飞,亦施礼罢。吴讳便问:“吾师何在?”道众道:“师父正在观内讲经。”吴讳听了,便和众人径投道观内来。转进观门中,罗真人在内端坐,与众道诵经。吴讳先进殿内,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高托天,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敢炽军军师之职,统兵来破大金。又有宋江麾下五虎将岳飞,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见在此间。”罗真人见说,便散了道众,教请进岳飞等人。岳飞先取信香炉中焚爇,参礼了八拜。遂呼高托天等三个头领,俱各礼拜已了。 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动问行藏,罗真人乃谓岳飞曰:“岳将军乃中天梵气斗母元君座下天遒元帅转世,外合列曜,内符天道。如今随天罡星征北,他日功成名就,必然威镇中原,功果皆满。”岳飞闻言,心中甚喜,就来谢过真人。罗真人又与高托天曰:“高先生乃紫微斗数青龙星临凡,如今归顺宋朝,此清名千秋不朽矣。只是路途坎坷,应多加小心。”高托天闻言,心中急切,来问愿求指迷。罗真人曰:“先生一生命薄,不得全美。”高托天告道:“我师,莫非小可此身不得善终?”罗真人道:“正是。先生亡必家破国衰,尸必无葬之地。正是结善因,乃种恶果,不能反复。”高托天闻言大惊,欲哭再告:“我师,善恶皆非我意,只求解困之法。”罗真人叹曰:“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高托天不愿放弃,再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无奈,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四句法语,度与高托天。那四句说道是: “辽阳功依,星落更稀。 金光云起,宗不拾遗。 龙翔潜底,乾坤分籍。 月转日移,斗旋端奇。” 高托天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摆手曰:“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先生自知。夜深更静,请诸位观内暂宿一宿,来早再与拜会。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诸位勿罪。”岳飞等人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次日清晨,来参真人。其时吴讳、樊瑞二人已到大堂里了。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早膳已毕,罗真人再与岳飞曰:“将军凡事多劳,贫道不意久留,还望少罪。”岳飞闻言知其理,当即引众拜别,出到观前。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伺候。众道士送岳飞等出到观外相别。岳飞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众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正是:天命昭昭不可违,但用人力些许偏。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贺从龙火烧山擒豹 青面兽大同府破敌 诗曰: 从龙写下军令状,要斩金军扞国门。 乱刃朴刀星斗搅,立威杀豹晓乾坤。 英雄好汉皆挥手,恶鬼亡魂四散奔。 拉朽摧枯犹断首,何时戾气也当存? 话说岳飞等人离了二仙山,都回蓟州城里来。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许多兄弟接着,引几个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高托天取出罗真人那法语,递与李太等文人看详,皆不晓其意。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吴讳道:“哥哥,此乃是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拾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过后方知。”高托天遂从其说,藏于怀内。岳飞则道:“当时真人说了:‘先生亡必家破国衰,尸必无葬之地。’恐怕托天死,国家衰,如之奈何?”众人闻言,忧心忡忡。徐进则大喇喇道:“说些玄乎之事,不能辩证真伪,只是教俺兄弟惨死,真诅咒人也。”张万仙道:“天命有可为有可不为,天要兄长惨死,我众兄弟不愿,便要齐心协力,与天斗个输赢!”众兄弟闻言,皆攒着一股气,誓要保护高托天的性命。众人聊了许久便各自散了。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半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 诸事繁多,只笔难书。只因蓟州无事,再说西路军孙琪一部。当时孙琪兵至云中,与大同府隔山相望,正要一鼓作气进兵。谁知金军暗通西夏,扰乱边庭。孙琪无奈,只得送走种师道,再向宋江求援。当时宋江遣青面兽杨志并六个兄弟引大军来援,一路上并无杂叙。看看大军来至云中县,早有孙琪等为头的首领来接着。当下众人参见了,冷恭引众人道:“杨志哥哥并众位兄弟,许久不见,真个想煞小弟。”杨志等人还礼道:“别来无恙!”当下叙旧片言,引入城中叙话。待众人在衙内聚集,孙琪又教杨志坐在上首,杨志推辞道:“西路一军你是主将,不可乱了身份。”孙琪闻言,这才坐定,教杨志一旁坐定。杨志问道:“如今金兵情况如何?”孙琪答道:“金兵联合西夏,扰乱边庭,老种经略相公引兵去救应,因此这里兵力不加,不敢妄动。”杨志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众将纷纷附和。冷恭机敏,便道:“近日来,小弟思得一计,只是不敢乱用,还请哥哥定夺。”杨志道:“计将安出?”冷恭道:“可遣一彪人马,暗暗的翻山过去,占住北面山坡埋伏。再教人城下搦战,诈败诱敌深入山中,便可一举拿下贼兵。”杨志听后大喜,赞道:“此计甚妙!只是谁人领军埋伏?”话音未落,只见帐下一人挺身而出,朗声道:“末将愿往!”众人定睛一看,却是贺从龙。贺从龙拱手道:“某曾在江南看守后山,颇知山势攻守之道,今日愿领此命,必不负所托!”孙琪欣然应允。只是冷恭不意道:“将军,非是小可不器重将军,只是当年你守后山,只被卢元帅生擒,怎个不提?”贺从龙听罢,颇为羞涩,便道:“当年方腊那厮也不增援,更兼卢元帅神通广大,我怎能睥睨?如今有诸位将军在此,定能成功。”冷恭依旧不意。贺从龙道:“俺愿立下军令状,若此战不成,提头来见!”冷恭这才颔首,教人取来纸笔,贺从龙写下军令状,递给冷恭。冷恭看罢,又道:“还需两员副将辅佐。”当下有贝应夔、伍应星两个愿往。孙琪便拨给他三人五千精兵,命其依计行事。 是夜,贺从龙三个率领一队精兵趁着夜色悄悄翻过北山,来到山上时,不见人迹,尽是兽踪。贝应夔道:“山中必有虎豹豺狼,需得小心。”贺从龙道:“有虎打虎,有狼杀狼,又何惧哉?”贝应夔道:“只怕走漏风声,事迹败露。”贺从龙才悟道:“见得也是。”于是遣人四下寻了,正分兵时,忽听得林中乱叶沙沙作响,似有风起,又像岚生。原来世间万物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世人只知“风从虎,云从龙。”却不知“水从豹,火从狮。”当下正是露水多积。一阵风起,卷起许多水雾,在山中便唤作:“岚”。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两三只黄底黑斑花豹子来。众人见了,不敢向前。贺从龙恐暴露行踪,低声道:“休要高声,且看我手段。”取来两把朴刀在手里,闪在老树丛边。那几个豹子吼了吼,四散来围着贺从龙,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贺从龙见豹子扑来,只一闪,闪在老树后。那些豹子见没扑着,将转过身子,贺从龙又绕过大树后,暗暗的觑见那为首的豹子吼了一声,几个又扑将来。贺从龙再一闪树后,目下瞅准了时机,一咬钢牙,使了浑身气力,把两个朴刀向前一槊,正把其中一只豹子插在树上。其余豹子见状,吼一声,四散跑了。有诗为证: 山风随水豹随岚,占定青松有两三。 勇士从龙平猛兽,猫儿岂敢视眈眈。 贝应夔和伍应星两个暗暗的叫好。贺从龙自教小校取来豹子,收拾得当了走。伍应星问道:“如何将军杀了一只,其余的便都走了?”贺从龙道:“你有所不知,这豹子若独来独往也罢,若群起而攻,必有领头,目下看中领头的杀了,其余的自然不敢再斗。”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一彪人来至北面山坡,只见两座废弃山寨。一座在山头不远处,尽是杂石;一座在山腰上,多是密林。贺从龙教伍应星领着几个精明汉子探了一遭,回来报说:“并无金军。”贝应夔道:“恐是金兵旧寨,知道我等到此,都回城里去了。”贺从龙道:“我看山寨位置不差,你二人就在山腰这里驻扎,我自去山顶那一座驻扎,并树一面白旗。你等叫人看我旗号,若白旗变作红旗,便一发杀下山去。”贝应夔、伍应星两个领命而去。三人便扎在山寨,不必絮繁。 次日,孙琪、杨志二人引大军不走山路,专走大路,浩浩荡荡望大同府来。一路畅通无阻,来至城下搦战。早有探马来报完颜杲道:“宋兵来攻城子,正在城下叫嚷。”完颜杲疑虑道:“闻言他那里走了种老贼,怎敢来攻我这般大的城池?”完颜希尹道:“闻听宋江遣一个教青面兽杨志的统兵来援,昨日才到,本以为要休憩些时日,谁知今日便敢来攻。”完颜宗翰道:“行军多日,也不修整,便要心急攻城,正是犯了兵家大忌。他手底下士卒扎根尚未稳牢,正是破绽。我意可出城对垒,或可擒杀此人。”当下有完颜药师道:“我意不然,我曾在宋朝时听闻此人,乃是武侯杨令公之孙,家传武艺兵法出众,这点破绽,怎能不知?应当小心为上。”夹谷烈英道:“用祖宗名号唬人,定是后人不济,有何惧哉?”完颜杲则道:“如此,便派完阿里班、兀里坦二将率一万金兵出城迎战,且看宋军如何破敌。”二将领命去了。 不多时,只见城门大开,阿里班和兀里坦各领五千军马出城摆开阵势。孙琪和杨志立马阵前,望见金兵人数众多,军容整齐,心中暗自惊讶。孙琪对杨志道:“杨将军,金兵势大,不可轻敌,需谨慎应对。”杨志点头称是,手提长枪,拍马而出,高声喊道:“呔!大胆金兵,快快投降,否则吾手中金刀绝不留情!”话音未落,只见旌旗之中转出两员将领,一般结束,都是红盔红甲,红袍红马,手搦一杆长柄骨朵。正是阿里班、兀里坦二将。阿里班喝一声道:“兀那厮青面的羊羔,也敢来大虫嘴下讨死!”杨志闻言大怒,问道:“哪位兄弟愿与俺拿下此人?”当下有锦毛虎燕顺应了一声,挥舞大刀,催马迎战。阿里班也不甘示弱,纵马杀来。登时两人厮杀成一团。双方士兵见状,纷纷击鼓助威,战场上顿时杀声震天。 看看十五合上下,燕顺不敌,回马要走。阿里班大喝一声,就把骨朵撒开,往空中一抛,直直的落在燕顺头顶。当时燕顺天灵早着,只是七窍流血,跌落马下。宋军大惊,又有李忠、周通二人出马。李忠忙来止住阿里班,周通就把燕顺救应回本阵。那阿里班手里没了军器,也不和李忠厮斗,虚晃一下,回本阵去了。金兵阵里又出来兀里坦,对着李忠,依旧十五合上下,李忠力怯而走。兀里坦笑道:“兀那厮有甚能人,速速出来决战!”当时刘赟听得大怒,正要出马,却被徐槐按下道:“将军尚不是出马的时候。”于是教颜树德出马。当下颜树德挺枪催马,来至垓心。与兀里坦虚斗三五合,回马便走。兀里坦纵马来追,却听得弓弦声响动,只把头一招摇,正躲过颜树德弓箭。颜树德见射不中,不敢再斗,回本阵去了。当下冷恭再教金节、邢政二将出阵,亦败退而走。 那兀里坦连胜四阵,自顾自大笑道:“还有谁敢一战?”徐槐这才道:“正是将军出手!”刘赟闻言,挺刀纵马杀来。兀里坦以为这个似前面四个一般武艺,心中不曾提防,就来厮斗。说时迟,那时快。二将仅仅交马一合,兀里坦头颅落地。当时兀里坦浑不自知,手去摸头,却摸不到。尘埃里头颅转了三圈,叹一声:“好快的刀!”言毕,气绝身亡。有诗为证: 自大才招摇遇栽,猖狂乃惹祸之胎。 从来是妄为须死,陨首时刀下应该! 宋兵见状,都来叫好,却惹怒金兵阵里阿里班这条好汉。阿里班见兄弟阵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教军士提来一口宝刀,要与刘赟比试,大喝一声道:“那厮还我兄弟命来!”刘赟横刀立马,大声回应道:“金贼何足言勇,快来受死!”阿里班挥舞宝刀,如猛虎下山之势,来战刘赟,两人团在一起。刀光剑影中,你来我往间,难分胜负。两军观战,纷纷助威。将过十七八合,刘赟看准时机,使一招白猿拖刀,刀刃划过阿里班颈项。阿里班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手中宝刀当啷落地,抱鞍而走。金兵见主将战败,士气大挫,纷纷回头转走。宋军则趁势出击,杀得金兵丢盔卸甲。直直追到城下,只见城墙上箭矢射将下来,这才止步。 残兵败将拖着阿里班回来报说,完颜杲道:“这伙宋兵果然厉害,我当亲自出马。”正说之间,完颜银术可起身道:“都元帅总掌全军,日理万机,怎能引小阵而劳烦亲往?末将不才,愿引几个将军去斗那厮,为都元帅分忧!”完颜杲大喜,乃道:“这伙将军,任你点用。”完颜银术可便点了完颜娄室、夹谷烈英并其麾下牙将出城迎战。 刘赟自在城外骂街,但见城门又开,便退兵五十步,让开一处空地。见又是一伙金军,为首三员大将,左右许多牙将。当时完颜银术可出列道:“哪个砍伤俺家士卒?出来与俺厮杀!”刘赟道:“正是我的手笔,怕你怎地?”两个说着便要开打。夹谷烈英却要显摆自家牙将,便道:“将军不必着急动手,且看俺的麾下如何?”于是出马道:“你等先休要打斗,俺这里有十个将领,你那里也挑十个出来死斗,敢么?”孙琪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你使十个出来,我使十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夹谷烈俊听了,便叫十将出来,各执兵器,骤马向前。孙琪道:“诸将相让马军出战。”说言未绝,十将齐出。哪十人? 潘迅、池方、盛本、曹秀、薛斗南、苏泾、元兴、张韬、李忠、周通。 孙琪阵内,门旗开处,左右两边,分出十员首将,齐齐骤马,直临阵上。两军中花腔鼓擂,杂彩旗摇,各家放了一个号炮,两军助着喊声,二十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儿厮杀。那二十员将佐,如何见得寻着敌手,配合交锋?潘迅战术甲,池方战蒙古,盛本战蒲速,曹秀战斜卯,薛斗南战准葛,苏泾战谙蛮,元兴战独虎,张韬战术鲁,李忠战磨辇,周通战益辇。两阵上主帅立了信约。二十员大将交锋厮杀,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敌。斗到二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正是:搦战要引元帅出,胜败才有一时诛。不知落马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严勇李玉穷追小丘林 元帅监军兵奔弘州城 诗曰: 自古沙场次到今,将军烈士隔阳阴。 人生自古谁无死,怎负平生结义心? 猛打穷追番鬼子,学成曹贼道梅林。 本该永逸一劳受,怎奈天时也护金。 话说两军交战,约定各出十个将领放对。当时二十人斗过二十合之上,忽见一将落马,众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打虎将李忠,被磨辇一枪刺下马来。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九对将军分开。两下各回本阵。可怜打虎将,却被番人杀。有诗叹道: 惯会刀枪打虎凶,江湖立定一青松。 如今战死沙场下,也是魂归耀祖宗。 孙琪见失了李忠,军心不定,忙教退兵。那里完颜银术可见状,喊一声道:“杀蛮子,立大功!”卷着旌旗,喊杀将来。就见宋军丢盔弃甲,四散奔逃,都往那火烧山里去。银术可变教完颜娄室再左,夹谷烈英在右,其余牙将压住阵脚,一发往山上来。“誓要包围宋军,一举全歼!”当下金兵士气大振,不管不顾都望山上走。 山中贝应夔、伍应星两个引大军藏在山寨里,先见一伙宋军上山来,不一时,又见一伙金兵上山来。伍应星正要出战,贝应夔道:“白旗未动,不可擅自出兵。”两个又等了一刻,又见两路兵马望两边山嘴里去。伍应星道:“兵分三路,如何是好?”贝应夔道:“你且盯住左边的,我就盯住右边的。”两个商议定了,再看那山顶旗帜,白旗落了,红旗升起。贝应夔道:“时机已到,你我分兵杀出!”当说了,分左右冲将出来。此时节前路金兵正要翻过山头,只听得山头上锣鼓响,杀下一片宋军。贺从龙当先出马,正抵住中路中军,就把金兵阵势拦腰切断,分做山前、山后两队,教这伙金兵不能相互救应。贝应夔从右边山嘴出来,正抵住夹谷烈英中军;伍应星从左边山嘴出来,也抵住完颜娄室中军。两边都是把金兵拦腰折断。 三路人马混战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贺从龙挥舞钢枪,见一只蛟龙出海;贝应夔刀法凌厉,见一只大鹏落树;伍应星长矛横扫,见一只猛虎下山。金兵登时打乱。完颜银术可、完颜娄室、夹谷烈英三个听得后军大乱,急忙回头时,又听前面喊杀声迭起。看时,正是孙琪、杨志、刘赟三将引兵卷杀回来。银术可三人见大事不妙,哪敢抵敌?只得且战且走,被杀得节节败退。完颜银术可见状,心中大惊,急忙下令望刺斜里去。谁知山中早有许多伏兵,都是贺从龙沿路设下的,这些伏兵不在前面厮杀,只在边缘里擒杀走单的士卒。有活命的金兵回来报说:“四下里都是宋兵,走脱不掉!”完颜银术可大惊,叹一声道:“莫非此处便是俺的葬身之地么?”话音未落,只听刺斜里一军赶来。银术可看时,正是夹谷烈英引着十个牙将赶到。夹谷烈英道:“俺这里十员牙将镇住后军,方才杀了几个宋将,这边正有出路,将军快随我走!”银术可也不顾完颜娄室的性命,只为自己求生,便引着残兵败将,随着夹谷烈英望刺斜去了。 此一役下来,山中金兵大半被扑杀。孙琪命人打扫战场,才知伍应星携四百余土兵生擒完颜娄室,贝应夔、张韬被三五个牙将围着乱枪戳死,乱军里又死了穆春,伤了马麟。孙琪便叫好生埋葬三人。正是:好汉小遮拦,魂归火烧山。有诗叹道: 遮拦是土绅,兄弟少全珍。 百里不逢喜,千年难遇春。 再说完颜银术可两人仓惶下山回城里来,就把遇见伏兵的事情说了:“一二万人马,只剩如今两三千人勾得回来。”完颜杲闻言大惊,拍案道:“如今失却这许多精兵强将,这西京城如何守得住?”完颜希尹沉凝片刻,说道:“如今形势危急,需立刻派人向朝廷求援。”说罢,完颜杲谓完颜宗翰道:“你速去上京,请求援兵。”宗翰领命而去。完颜杲转身对众将官道:“诸位,西京城乃我大金要冲,绝不能失。吾等当死守城池,以待援兵到来。”诸将齐声应诺。 只说完颜宗翰引一队精兵,从东门出城来,便见乌压压一片旌旗,为首一个将领,正是邓元觉。当时邓元觉横着禅杖道:“奉将军命,我步军在此等候多时了!”原来孙琪退守火烧山时,徐槐提议:“可把水军、步军分作两路,从山后绕到北门、东门两处,叫他不能出城,皆是马军杀回城下,就势头把城池围住,便可耗死这伙城内金兵。”孙琪自然认理,这才有了这出。当下完颜宗翰见状,不敢匹敌,引兵回城里去了。完颜杲见完颜宗翰回来,问道:“如何不去颁领救兵?”完颜宗翰答道:“城外有宋军埋伏,末将无法突围。”完颜杲听了,心中更加焦急。便引人都来东门城上看了,果见一伙宋军步兵在彼,把去路围得水泄不通。完颜杲道:“北门如何?”小校报道:“隐隐约约也见一伙宋兵埋伏。”完颜杲闻言,心如死灰,长叹一声:“天要亡我,如之奈何?”话音未落,完颜希尹提议道:“元帅莫急,我有一计,或可解当前之困。”完颜杲忙问:“计将安出?”完颜希尹道:“此城本是辽国西京,当时辽人为运输便利,挖一座运河,名唤御河,正与西城南北贯通,我等可教四个死士将军,分四门出城,诱惑敌军,元帅则可乘船走水门,往东北而去。”完颜杲听了大喜,当即吩咐下去。不多时,挑拣四个死士,扮作完颜杲的装束,引二三百人,望四门冲出而去。孙琪等人不知是计,纷纷追赶。 完颜杲见走了宋军,则带领亲随,悄悄打开水门,登上一艘小船,向北而行。船上,完颜杲回望西京城,只见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心中暗叹:“此番虽逃得性命,但金国大势已去。”想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完颜杲一行人逆流而上,行得较慢。不一时,忽闻身后有声音道:“兀那厮贼人要瞒天过海么?”金兵循声望去,却是严勇、李玉两个引水军来追。 原来当时李玉听说捉了完颜杲,觉得不妙,大悟道:“完颜杲此人谨慎,怎会这般露出马脚?”来看时,有认得的,知道不是完颜杲,才道:“众调虎离山之计了!”严勇道:“四门都有守把,他能哪里去?”李玉这才想起,城中有条御河,东北角有座水门。于是二人先入城里看了,借调些许民船,引了许多能干水军来追。万幸,金兵会乘船摇橹者不多,行的慢,这才追上。完颜杲见状大惊,忙教划船。完颜希尹便道:“只把重物投入河里,也好阻隔一二!”于是金兵就来搬运金银珠宝等物,一发扔河里去。完颜杲一只船来到一处荒滩,正是御河尽头。完颜杲无奈,只得弃船上岸,往东而去。严勇见状,也教水军弃船,都上岸来追。上得岸边,水军便不济金兵,就见完颜杲几个为头的元帅、监军,哪怕高高在上的职位,也只能用两条腿狂奔。 完颜杲不知奔走多久,回头看时,严勇、李玉等就叫水军卸甲,轻装简从,大步流星而来。完颜杲有样学样,也叫众人卸甲,都穿轻装再跑。完颜杲等人一路逃窜,疲惫不堪,许多将领都跌倒在地。完颜杲为鼓舞士气,忙道:“跑过这片林子,前面便有援兵!”众人闻言,都觉生还在望,又使出吃奶的劲,奔波起来。过了林子,却是一片山丘,不见甚么援兵。完颜杲又道:“过前面山丘,正是援兵大寨!”众人闻言,又来奔走。堪堪翻过山丘,却不见甚么援兵。众军已然疲惫,皆不能走路。完颜杲也瘫软在地,不能动弹。夹谷烈英正回头看,严勇、李玉两个正缓缓靠近,再回头看,正面扬起一片尘埃。完颜杲大呼:“死了,死定了!”完颜宗翰却看得真着,大呼道:“非是宋兵,却是援兵到也!”只见那一彪人马奔来,打一个张字旗号,为首一人正是完颜药师麾下张令徽。那边李玉见有援军,忙止住大军道:“金兵援兵到了,不能匹敌,且徐徐退之。”严勇骂一声道:“直娘贼,险些儿擒了完颜杲,错过这等大功!”两个骂骂咧咧,退兵去了。 当下张令徽见了完颜杲,下马参拜道:“末将镇守弘州,不敢擅离职守,只是听闻西京被围,特来搭救诸位元帅!”完颜杲心中只是恐追兵到了,忙道:“将军不要答礼,快去杀散宋兵!”张令徽起身,引军看了一遭,回来报说:“宋军见我援军已到,徐徐退去了。”完颜杲这才松一口气,只觉浑身瘫软。张令徽赶忙将完颜杲扶起,又命人取来水和食物,散给众位元帅将领。完颜杲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谓张令徽道:“此次多亏你及时赶来,否则我们都要命丧此地。”张令徽则道:“这是末将分内之事,元帅不必挂怀。”完颜杲叹道:“只是不知以后如何是好?”张令徽道:“元帅,如今之计,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回弘州,整顿兵马,以防宋军来袭。再派人快马加鞭前往上京,请求郎主增派援兵。”完颜杲颔首道是。于是,众人都回弘州,不必絮繁。 且说严勇和李玉回了大同府,与孙琪等报说了备细。祖士远叹道:“这便是命不该绝,日后必是大患!”众人道是。当日,孙琪命人放榜安民,调拨粮草等事务,一日夜不曾合眼。次日天明,孙琪等为头的将领将歇,杨志亦入梦中,忽见林冲拜访。当时林冲道:“你两个手下兄弟,俺要带回梁山团聚,兄弟莫要挂念。”言毕,就见两团黑的白的,似人似鬼,遂林冲走了。杨志要问,撒然觉来。杨志睁眼看时,不见林冲,忽有小校来报:“马麟、燕顺二位将军捱不过五更,撒手人寰去了!”杨志闻言,欲哭无泪。当下叫人好生安葬,又报书宋江。有诗叹道: 铁笛钢刀数马麟,雄心壮志貌如神。 欣然死后不平意,魄遣梁山是本真。 锦绣花毛为恶虎,强人土匪也称臣。 如今灭却英豪胆,一抹魂归水泊巡。 此时节宋江也在梦中,正遇见与秦明相聚,当时秦明说了言语,与林冲一般无二。宋江惊醒,心中多有悲感,又与吴用圆梦。宋江、吴用二人都知道其中暗喻,只是嘴上不说,两个当夜无眠。又过两日,才得了杨志书信,只道是:“李忠、穆春战死,马麟、燕顺病死。”只觉心中难安,一日夜里头发全白。众兄弟见宋江这般,哪个能不伤怀?当下有戴宗道:“元帅忧心国事兄弟,恐劳累成疾,我可去取神医到此,为兄长调理身体。”宋江道:“不必,神医正与柴进处医治,若此时取来,柴进不能痊愈,岂不是愚兄之过?况且年过半百,岂有不生白发之理?”于是便作罢了。自此之后,宋江每日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众兄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日,卢俊义前来探望,劝道:“哥哥切莫太过忧虑,保重身体要紧。如今战事吃紧,还需哥哥主持大局。”宋江叹口气道:“我虽忧心战事,但更痛心失去的兄弟们。他们都是遂我从梁山泊出来的好儿郎,如今却阴阳两隔。”卢俊义这才近前安慰道:“哥哥,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我等做兄长的,应化悲痛为力量,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宋江微微点头。次日,宋江汇集众将商议:“如今东西两路大胜,我意一举歼灭金兵,不知有何计策可用?”吴用道:“如今大势已定,可与陛下上表,教启用海滨王,任其统领原有辽军,以重建辽国为本,出兵儒州,切断完颜杲归路。届时他必孤立无援,我军可一举荡平东西两路金兵。”宋江道:“正合我心。只是不知允辽国多少土地?”卢俊义点指舆图道:“可赐下原辽国西京大同府以北奉圣州、可汗州、儒州、归化州,四个州郡。其余皆归我大宋所有,以后若能同伐金国中京道,可平分之。”宋江深以为然,当下修书一封,派戴宗送往汴京。正是:有商有量复大辽,同仇敌忾破金兵。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复辽国耶律辉扎根归化州 扬大宋天暗星追渡南洋河 诗曰: 天恩赐予分三国,大宋辽金各有州。 恰似丰唇维皓齿,浑如表里共仇雠。 如今直上北方去,同把金军困劣丘。 水内桥边明日落,狂流怒放散轻舟。 话说宋江写了奏表,遣神行太保戴宗回京上表。当日天子驾坐文德殿,曰:“今日文武班齐么?”殿头官奏道:“是日左文右武,都会集在殿下,俱各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兵部李纲出班奏道:“有元帅宋江报书,请陛下御览。”当下有殿头官呈书于龙书案。天子展书来看,其中都是之前战况。天子看罢,忽得大喜,赞宋江曰:“朕的爱卿,连战连捷。如今又望秋收临前歼灭金军,正是国家大幸之事。”又曰:“宋爱卿要恢复辽国,众爱卿意下如何?”当下文武百官无有不从,都来附议。天子随即准奏,将海滨王赐封辽国郎主,则辽国为大宋属国。赐国土奉圣州、可汗州、儒州、归化州,四个州郡。并将可汗州改做中京怀来府。后任辽国郎主统领定州原有辽军,以梁方平为监军,出兵儒州,切断完颜杲归路。旨意下达,辽国狼主叩谢天恩,心中大喜,就来辞别天子驾前。天子曰:“望君复国,切莫倒戈。你我两国唇齿相依,应当永结同好才是。”辽国狼主又拜谢道:“天子在上,臣耶律辉定当与天朝上国为主,永世不敢忘怀。”再拜而去。 只说辽国郎主领了天寿公主答里孛商议起军。门吏报道:“有降将耶律师来见郎主。”问其来故,耶律师说道:“闻知大宋天子恩德,郎主重复辽国,恢复国籍,正要提兵去和金兵战。师不才,也有投效国家之意,愿解一国之厄。不知郎主千岁意下如何?”辽国郎主闻言,登时大喜道:“有爱卿在,定能大成!”当下便遣耶律师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自领为中军,答里孛做合后,军马进发,来聚定州。 当时迤逦前行,一路无话,都到定州城下。早有皇侄耶律得华、耶律得忠,将领只儿拂郎、乌利可安、洞仙文荣、曲利出清等,纷纷出城拜见。众辽人贺喜复国之事,喜不自胜。后又有监军梁方平引着麾下辛道宗、辛彦宗、郑浩、王晓、张志宁五员大将出城,来见辽国郎主。辽国郎主与众人寒暄一番,都入城里衙内坐定。郎主自然坐了上首,一旁坐了梁方平,下面都是文臣武将。郎主问道:“不知我大辽人马如何?”耶律得华出列奏道:“禀郎主千岁,自夏日以来,宋元帅处被擒与来投的辽人,约么两三万人,我等自领本部也有一万余人,尚有百姓民兵,当下合计共军卒五万之上。”又有梁方平道:“我大宋在本州也有一万余精兵,土兵不计其数,目下领了天子圣旨,也随辽国郎主差遣。”辽国郎主甚喜,便道:“亏得监军在此,教俺大军齐整军备,粮草甲仗也足,正好出兵。”又谓自家众文武道:“大宋天子下旨,教俺大辽助宋元帅一臂之力。引军北进,驻扎儒州,阻断金国西路军完颜杲归路,众爱卿意下如何?”耶律师出列道:“我主容禀,我见儒州偏向东北,不是阻隔之地。”郎主道:“爱卿有何见地?”耶律师答道:“我看舆图,归化州与弘州更近,周遭都是群山峻岭,也好埋伏。”郎主闻言在理,即刻下令整军备战,引大军望归化州去。于是大辽军一路北进,直到归化州城下。见城上都是金国旗帜,郎主又来问计,耶律师道:“城中辽人居多,郎主陛下可发告示入城,城中必然哗变。”郎主认理,当即亲书三五十张告示,绑在箭矢之上,发往城中。果不其然,许多辽人思念故国,闻听是辽主引大军复国而来,纷纷响应。哪管金军如何?各个奋勇当先,就把城门打开,恭迎耶律辉入城。当下郎主先教耶律师引军入城,一面杀戮金兵,一面安抚百姓,就此夺了城池。有诗为证: 朗主君王耶律辉,如今复国故乡归。 平民百姓皆恩爱,重振雄风北极威。 当下城池占定,辽国郎主来问耶律师后计如何?耶律师道:“北面是鸡鸣山,南面是涿鹿山,如此埋伏两军,他哪里走脱得了?”郎主从之,遣耶律得华引只儿拂郎、乌利可安率领一军埋伏鸡鸣山,耶律得忠与洞仙文荣、曲利出清潜藏于涿鹿山。耶律师道:“可再出一支奇兵,绕到西面埋伏,到时放过金国人马,再阻断后路;再遣一队与羊河就近埋伏,莫教他水路里去,必不叫他走脱。”郎主亦从之,逐教公主答里孛于水路埋伏,耶律师则领奇兵往西去。当下吩咐已了,各自散去不题。 再说完颜杲逃得性命在弘州,自觉不能与宋军匹敌,有意退兵还朝。正与众家将领道:“我看宋朝气数未尽,我等可先回朝,励精图治,只等待时机,再杀将回来不迟。”完颜宗翰道:“都元帅所言甚是,况且秋收将近,也该回国务农才是。”众人闻言,都有退兵之意。如此收拾军备,半月不曾出兵。忽一日,有探马来报:“宋国重启辽兵,当下辽国郎主耶律辉引本国兵马往北驻扎奉圣州,断我军归路。”完颜杲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忙召集诸将商议对策。完颜药师提议道:“须立刻派兵增援奉圣州,以防辽军截断退路!”完颜杲认理,又有完颜药师麾下几个大将愿往。但完颜杲知这些都是辽人,如今辽国回复,恐他们以出兵为由去而不回,因此道:“可遣完颜银术可引军前往。”完颜银术可领命去了。 不三五日,完颜银术可回来报说:“我去半途,早遇着奉圣州败逃守军,这伙人道:‘城池内辽人造反,打开城门,辽军昨日便入城了。’我恐辽军得了地理,埋伏我军,因此不敢深入,这才回来报说。”完颜杲听罢,拍案而起,怒道:“可恶!耶律辉这厮好生狡诈!”众将皆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完颜希尹忙献计道:“如今之计,唯有趁金兵立足未稳之时,速速撤军,另寻出路。否则,一旦宋辽联军合围,我军必败无疑。”完颜杲认理。完颜药师又道:“宋军若知我等退兵,必然来追,可遣一军留下于路埋伏。”完颜杲亦认其理。于是留下完颜宗翰、完颜希尹两军殿后。金兵当下也不多收拾,就把弘州城付之一炬,连夜拔营,向北撤去。 有宋军探马见弘州火光冲天,金兵都从北门走了,忙回来报说。此事传入孙琪等人耳中,冷恭道:“定是金兵行踪败露,他金军怕被围歼,这才慌不择路要走。”杨志叹一口气道:“要包饺饵,却露了肉馅!”当下祖士远道:“为今之计,当兵分两路,一路入城灭火,救应百姓;一路北上去追金兵。”徐槐则道:“他那里北逃,必然留下埋伏,若去追,定不能成功。”孙琪认理,便道:“见得也是,如之奈何?”众人见将军问了,都来看舆图。徐槐点指道:“弘州北面有条南洋河,金军必在这里搭桥渡河,我等不顺路去追,而从下游先渡河,再与对岸去追,定能追上!”孙琪大喜,当下便点起三万人马,令杨志、冷恭率领周通、施恩、严勇、李玉、成贵、翟源、谢福、高玉几个水军将领,从下游渡河,去追击金兵。自己则率余下人马,进城救火,安抚百姓。“随后我等再来助杨将军一臂之力。”杨志道:“正合我意。”当下分兵去了。 且说杨志、冷恭二人率军,用马车驮了舟船,行至南洋河畔,就把舟船入水,先将一半马匹渡河,又将一半士卒渡河,来回五六趟,都渡河去。杨志便把船只托付高玉道:“将军且从水路慢慢来,我等乘马去追。”说了,引军望上游而去。来至不远,只见河对面金军果然搭好了桥,大半军士都渡河来。杨志见状,士气大振,喊一声:“金贼哪里走!”麾军便冲。完颜药师见宋军杀来,慌忙教下面放箭“务必射住阵脚!”宋军不曾防备箭矢,死伤不少,但仍奋勇向前。完颜药师见射不住阵脚,只得谓完颜杲道:“且战且走!”完颜杲便引众人拨马便走。杨志就把大军横插在桥边,只把金兵分做两半。当下两军厮杀,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大半金兵不敌,被杀落水中。不必絮繁。 却说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埋伏多时,不见追兵,便叫探马去寻,回来报说:“宋兵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入城里去了,一路不来这里,绕道望南洋河去了。”完颜希尹大惊道:“不好,都元帅有危!”完颜宗翰道:“速去救应!”两个引军纵马狂奔。行至半路,完颜希尹道:“这般去恐为时已晚,且去河面上游,我有计策!”完颜宗翰从之,二人引军刺斜里望上游去。 回头再说杨志等人,沿着河岸杀败金军,冷恭道:“我来占住大桥,杨将军且引军去追完颜杲!”杨志则道:“你且引兵去,我来看住这里。”冷恭闻言,恐延误军机,也不推辞,引兵去了。当下杨志就引着周通、施恩占住桥上厮杀。众人杀得正欢,忽然河中水势大涨,波涛汹涌,就把浮桥打翻,杨志三个兵桥上宋金的众多军士纷纷落水。不一时,高玉引船都到,见杨志等人落水,就吩咐水手打捞救应。当下高玉抄起船桨勾搭着杨志上船来。杨志不顾自身,忙起身道:“快救兄弟!”望船外看时,河流湍急,许多军卒都救应不及,早不见了周通、施恩二将。 原来,辽人曾在上游筑坝蓄水,完颜希尹喜好地理,每到一处都详细本地风土人情,自然知道这个备细,就引军来上游开闸放水,以此将宋军一举击溃。当时冷恭正追,见水势大涨,大惊失色,暗忖道:“不好,杨将军有危。”因此不敢深追,只得率军退回来。 当下高玉救得杨志上岸,冷恭也回军问过安危。杨志道:“俺无妨,只是这许多宋兵与周通、施恩两个兄弟惨死水中,如何与元帅交代?”冷恭劝解道:“将军不必这般说,二位将军福大命大,指不定冲在岸边活命。”又教许多水军头领在河里打捞。不一刻,翟源水性极佳,当时在下游寻来小霸王周通。众人把周通抬到岸边,救了半日,眼见得救不活了。杨志哭一声兄弟,众人只得宽慰。众人又在河里寻了三回,依旧不见施恩踪迹,冷恭劝道:“既不见尸,可能存活。如今当回本州安歇,再做图谋。”杨志叹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就叫把周通与其余宋军尸首装船,运回弘州城外葬了。有诗叹曰: 人称好汉周通是,姓贯江湖小霸王。 惨死水中凭义气,恰如项羽饮乌江。 且说完颜杲狼狈逃窜,忽见大水,虽有临岸边的金兵被冲散,但见宋兵退去,只觉心中稍安。众金军不管不顾望上游来,行至不愿,正见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在彼。当下两军合一,完颜杲道:“二位将军不是在殿后么,怎会走在俺的前面?”完颜希尹就把备细说了。完颜杲大喜道:“多亏二位将军放水,险些儿被宋军捉了去。”当下说了,又问后计如何。完颜希尹道:“以此向东,可绕过归化、奉圣二州,且脱离包围的圈子,便是鸟出樊笼,鱼入大海。”完颜药师则道:“不可一军同往,可散开全军,分几路过去,不教他得知都元帅位置,正是瞒天过海之法。”完颜杲道:“如此甚好,便依将军所言。”于是把金军兵分三路,完颜杲、蒲察石家奴、陆川一路;完颜宗翰、完颜希尹一路;完颜药师、完颜银术可一路;夹谷烈俊自领一路。散往南去,约定都到檀州会合。 不说金兵如何,却说奉圣州辽军探马回来报耶律师前军说:“金兵败走弘州,往北而去。”当下耶律师正埋伏山间,闻听此言,揣测一阵便道:“不好,这伙金兵要绕过本州!”说了,自领伏兵回本州与辽国郎主报说。辽国郎主得知,乃问:“却待如何?”耶律师道:“此番必是想逃脱我军与宋军的圈子,微臣意,速令全军率部追赶,绝不能让金兵轻易逃走。”郎主从之,当即下令,命在外人马都往北去。耶律师不敢怠慢,领旨而去。正是:世事无常唯生死,瞬息万变是军机。不知合围成功与否 ,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耶律师缠足断云岭 完颜杲惊走龙门山 赋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尺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妓女,时来配作夫人。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衣服虽破,常存仪礼之容;面带忧愁,每抱怀安之量。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吾昔寓居洛阳,朝求僧餐,暮宿破窖,思衣不可遮其体,思食不可济其饥,上人憎,下人厌,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今居朝堂,官至极品,位置三公,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嗟呼!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话说这一篇《破窑赋》乃是宋时宰相吕蒙正所作。当时吕蒙正任太子太傅,写下这篇文章来劝诫太子。我借用之,来说完颜杲命运所在。 当说辽军耶律师得了消息,引大军北上,要拦截完颜杲一军。日夜兼程,一丝不敢怠慢。看看来至一个险峻去处,名唤断云岭,那山岭高耸入云,陡峭入刃,但有云飞过,都似被山仞断开一般,因此得名。耶律师等本就此地人物,都认得这里路数,便道:“这山不能走马,金军骑兵居多,定不会打此经过。且绕过这岭,再望东去。”正说之间,空中刮起一阵湿风,聚来好多乌云,那山峰却把乌云挡在南边。看看北边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南边却是阴霾遍布,不见天日。真如那句诗词道:“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当时断云岭南边都是乌云,只听一声闷雷炸响,忽得下起磅礴大雨来,惹得道路泥泞,山体不稳。辽军纵使多能行走,也快不得多少。正是天公不作美,却叫辽军慢行军。因此错过时机,放走金兵。此时后话。 却说断云岭北边,正是完颜杲引金兵过来。当时陆川劝道:“这里乃群山峻岭,我军多是骑兵,不便通行,可换一条路去。”完颜杲则不然,乃道:“小子差矣,你这般想,宋辽也这般想,因此定不在这里设伏,所以此道最为安全。正如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众人闻言,只是赞叹不已。完颜杲便叫全军下马,走山路而来。行至半途,就见山中湿漉漉一阵寒风,蒲察石家奴道:“恐是要下雨了。这雨要下,怕马匹不能翻山越岭。”正说之间,只见南边全是乌云,这岭北边却太阳高照。完颜杲见状大喜,就率众来跪拜自家天神:“感天恩浩荡,叫俺这边不下雨。”拜了三拜,起身再行。若不是这场阴阳雨,那辽军早截住这伙金兵。如今一岭分道扬镳,正是天命如此,教完颜杲不死。 完颜杲出了岭来,往东而行。因不敢走大路,专走小路行径,看看十余日,才到龙门县。当时龙门县依旧是金兵驻扎。当地守军见是都元帅到此,不敢怠慢,早准备粮草等物,迎接完颜杲。完颜杲进了县衙,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军情。完颜杲道:“且在此处整顿三日,次后再行。”陆川道:“当下之计,应先派探子前往打探宋辽两军动向,再寻出路。”完颜杲认理,便叫陆川引一伙探马西去,又教蒲察石家奴往东寻路。陆川次日回报:“当时与辽军一岭之隔,因那场雨错开行路,才没遇着,如今辽兵往北而去,正不知其它几路人马如何。”又有石家奴回来道:“南边有大路直通檀州,但要路经儒州,东便却是龙门山,过了山便是中京道,再转南路可去檀州。”完颜杲道:“儒州大路去不得,如今只可走龙门山才能逃出生天。”众人闻言认理。两日后,完颜杲下令全军拔营,不敢久停。完颜杲一行部从,离了龙门县,取路径投龙门山来。于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花开锦绣玉铺林,嫩草缭乱翠拂地。风和日暖,时过山村,其中并无人烟;路直沙平,夜宿石郊,内里多是兽味。铠甲荡漾红尘内,战马驱驰阡陌中。 正如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完颜杲一行人走了一日夜,不见龙门山近,但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晖露早促听鸡鸣。山影将沉,松阴渐没。断霞映水散红光,日暮转收生碧雾。溪边老狐归窝去,野外青鸟负重回。 看看夜深,又怕被辽军发现,因此不敢打火,夜里才走不得山路,只得简单扎寨歇了。次日早起来,再取路望龙门山来。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完颜杲看那龙门山时,果然好座大山。但见: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嵯峨仿佛冲天龙,崒嵂恰似大地门。岩前怪树,舞枝头乱打冤魂;洞口藤萝,披绿叶倒悬幽灵。飞云瀑布,龙涎水浸月光寒;峭壁顽石,龙尾土埋艮位宽。宜是由揉龙鳞铺,果然而摆獠牙成。盘卧直压三千丈,气势平吞四百州。 完颜杲叹道:“果然险峻去处。”言毕,就引大军入山里来。大军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压龙之寺”。行不得四五十步,过座石桥,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陆川谓完颜杲道:“看看天色已晚,大军多行山路,又不敢打火,看看就在这里歇了如何?”完颜杲认理,便道:“都在寺前歇了,吃些干粮,打些水来。”吩咐已了,又引着石家奴入得山门里,仔细看来,虽是大刹,好生崩损。但见: 钟楼倒塌,殿宇崩催。山门尽长苍苔,经阁都生碧藓。释伽佛芦芽穿膝,浑如在雪岭之时;观世音荆棘缠身,却似守香山之日。诸天坏损,怀中鸟雀营巢;帝释欹斜,口内蜘蛛结网。方丈凄凉,廊房寂寞。没头罗汉,这法身也受灾殃;折臂金刚,有神通如何施展。香积厨中藏兔穴,龙华台上印狐踪。 完颜杲看的真切,当下就教随身小校搬来供桌靠墙,把上面香炉等物拿了,案板上都扫的干净,铺了被褥在上面。完颜杲自在这里歇了。是夜,完颜杲朦朦胧胧听着有人唤其姓名。完颜杲听了,睁眼来看,喝骂一声道:“谁敢直呼本元帅名讳?”定睛来看,就见寺庙门开,走进一人来,看腿脚腰身,是个将军打扮,再看头是,却不是人头。但见: 生角似鹿,长鳞如鱼。 头颅似驼,脖颈似蛇。 对目似兔,双耳似牛。 张嘴如狼,舞鬃似狮。 完颜杲见这般长相,吓得魂不附体。当时那人道:“俺乃本地龙神,知你乃金国重臣,有萨满天神庇佑,教你在断云岭逃脱了一遭,如今你却来俺的地盘经过。岂不闻:‘强龙难压地头蛇’?你那天神怎管得了我?今日撞见,教你死在俺的剑下!”说了,掣腰间宝剑,闲庭信步入到跟前。完颜杲闻言大惊,忙来磕头道:“龙神在上,俺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于你,就要杀我的身?”那龙神也不搭话,见胸便刺。完颜杲自是会武的人,见说不通,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在大殿上四散奔走。那龙神见状便追。当下两个绕来绕去,完颜杲呼喊:“救命!”却无人应,无奈只得望殿外走。看看出了大殿,那龙神依旧紧追。完颜杲无奈,又出院子,慌不择路来到石桥上,不注意脚下,一个翻身落入桥下溪水里去。龙神见走了完颜杲,也不敢出山门,望空说道:“你却命好,俺杀不死你。你那金国皇帝嗜杀成性,扰得辽宋苦不堪言。你回去后,当劝诫皇帝,勿起嗔心,勿动杀念,永结同好。”言毕,化作一道青光去了。 那完颜杲只敢躲在溪水中,不敢上浮。龙神方才的言语,半点儿都没听进去。只是憋气许久,终憋不住了,才探头探脑来看,这才见走了龙神。当下起身,到岸边歇了,只是心中尚有余悸。待身体恢复些许力气,正要起身,忽听得桥上响动。完颜杲大惊,以为龙神复来,只得要再躲入水里时,桥上火把下正是蒲察石家奴。当时石家奴把火把照亮桥下,完颜杲才看的清楚,骂一声道:“我喊救命,如何不来救驾?”石家奴忙下桥来,回禀道:“不曾闻得救命,只是有巡夜的士卒见都元帅梦游至此,特来寻找。”完颜杲闻言大惊:“方才莫非是在梦中么?”当下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吩咐道:“满院子里给我搜。”石家奴问道:“不知都元帅要搜甚么?”完颜杲道:“要搜一个龙头人身的像!”当下大军都起,就在院子里搜了。众军找了半晌,果在后院里寻到这个石像。完颜杲来看了,正如梦中模样。当时完颜杲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叫众人把石像砸得粉碎。见碎石一堆,完颜杲笑道:“看你如何再来杀我?”至此,当夜果然无话。 次日清晨,完颜杲依旧生气,临走时便把寺院一并烧作白地,这才解气。大军下得山来,看看又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枫树,如今正值暑末,黄枫略有几片红的,其中掺杂,好不惹人注目。但见: 虬枝错落,盘数千条赤脚老龙;怪影参差,立几万道黄鳞巨蟒。远观却似判官须,近看宛如天神发。谁将鲜血洒树梢,疑是黄金铺树顶。 完颜杲看了道:“好座猛恶林子!”观看之间,只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闪入去了。完颜杲怒道:“矬鸟儿的晦气,怎见这般腌臜货。也敢在俺面前吐一口唾?”当下教左右小校教抓来。三五个小校得令,径抢到林边,喝一声:“兀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那汉在林子里听的,大笑道:“我走了,他倒来惹我!”就从林子里拿着一条银龙似混铁棒,背翻身跳出来,喝一声:“金兵!你自当死,不是我来寻你。”几个小校听得,就来撕打。那汉把棒舞的生花,三下五除二,这几个小校全打翻在地。那里有陆川见了,暗赞道:“好身手!”当下寻了两把钢刀,就来撕打。那汉道:“有一个寻死的。”言毕,两个都在圈子里斗。不三合,陆川双刀皆断,大惊而走。完颜杲骂了声金人混语,教众军围上。那汉见状,却揪下脑后一撮黄毛,望空一吹,化成许多本身。金兵大惊,蒲察石家奴亦惊道:“这厮却会妖法!”当下众将士不敢匹敌,纷纷四散奔逃。完颜杲要整备大军,哪里遮拦得住,都走。那汉见走了金军,自在那里笑的欢快,也不追赶,四散入林里去了。完颜杲走了三五里远近,见那汉子没追来,这才心安。再看周围,石家奴并数万大军都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陆川和五七十人。又教陆川寻了一遭,寻回五七千人,余者不知踪迹。完颜杲心中只想赶路,无奈,只得引这些儿兵马再走。 话说那汉子是谁?正是山中黄鼠狼修炼得精怪成人,要来这林子打家劫舍,却撞见完颜杲这伙金兵。当时这精怪见完颜杲头顶都是神仙气息,不得下手,这才觉得晦气。那精怪吐了一口唾,正被完颜杲看见,才闹了这一出戏。有诗为证: 不测风云成祸福,乾坤旦夕组阳阴。 神仙护佑难遭难,鬼怪征惩禁不禁。 且说完颜杲心惊胆战离了龙门山,取路投檀州来,行了五七余日。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日正行之间,见人烟渐多,便知距城池更近,因此贪多行路途,不觉天色已晚。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完颜杲道:“城池不远,夜里再多走些,等到了便好。”众人便借着月光走了一通。正行之间,忽见一彪人马从肋后赶来。完颜杲大惊道:“莫非是宋辽的追兵?”且派探马去看。探马回来报说:“正是蒲察将军引大队而来。”完颜杲大喜,问石家奴如何,石家奴道:“当日散了,一路上寻得都元帅踪迹,又收归人马,这才赶上。”当下两军合一,望檀州而来。正行,又见一彪军马从正面来。完颜杲大惊,陆川则道:“都元帅莫慌,我去对应则个。”说了,引一军去了。 陆川来至跟前,横马立刀,喝一声道:“哪里的军马,报上名来!”当时对垒处一个首将出列道:“不知是都元帅的军马到此么?”陆川道:“你管我那里军马,我先问你,怎不答我?”那首将道:“将军误会,我乃完颜宗望麾下大将完颜宗弼,特来迎接都元帅入城。”陆川见说了,忙回去禀报。完颜杲闻言,就来与完颜宗弼会合。当下两军引路都回檀州,却见完颜宗翰。完颜药师、夹谷烈英等都到城中。完颜宗望也引众人来迎。如此东西两路大军会垓檀州。正是:合围难成非人愿,大难不死是天命。不知完颜杲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完颜杲重整军心定 宋公明卜算玄女课 诗曰: 郎君立鼎有金朝,驾驭今时撼九霄。 一遇公明皆退避,完颜斫剑不曾销。 请来玄女询安乐,卦象其中下下条。 夜月池台星不见,和言细语出奇招。 话说完颜杲引东路大军与西路军会垓于檀州,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完颜杲起来洗漱罢,众多伴当亲随牵一腔羊,挑一担酒,都在厅前伺候。当有亲近的奴婢夹谷烈英服侍完颜杲穿了衣裳,正要整顿巾帻。只见夹谷烈英双目含珠,泪哒哒得。完颜杲甚爱这人,见这般容颜,就来询问:“爱将因何洒泪?”夹谷烈英当即跪下道:“在元帅面前失仪,实不应该,没柰何想起伤心事,这才止不住泪水。”完颜杲道:“不妨说了,也叫俺替你分忧。”夹谷烈英当下就把事情备细说了。 原来昨夜入城,完颜杲因过度劳累,当时便就睡下了。剩余将领则不然,都在本州府衙大堂上叙话。当时左副元帅完颜宗翰、右副元帅完颜宗望两个商议道:“见如今大宋国运未衰,宋军鲜有败绩。而我大金连连败退,去岁退出宋国疆土,今朝眼见得原有辽国地域也守不住,如今只剩檀州一方地界,不如早做打算,退兵去了,也不教俺大金断了人才。”下面元帅右监军耶律余睹道:“见得也是,如今死了我许多大金勇士,怎不心疼?早做退路,只待时机成熟,可卷土重来。”元帅左监军完颜希尹附和道:“正是此理,等明日,我们便与都元帅说了,早回上京与郎主请罪便是。”其下有完颜宗弼闻言,略有微词,当即拍案道:“四位上首的高官,一个个元帅监军,却这般无能。俺这里死了多少人,他宋江那里不曾死人么?怎个却打退堂鼓!”山狮驼闻言亦道:“宗弼先锋所言甚是,俺也曾杀得几个宋国名将,如何怕他?再者,俺手底下许多将领都死在他宋江那伙人手里,都是同族亲近,怎不思报仇?却要退兵!”当时夹谷烈英道:“正是此理,我的弟弟烈俊也惨死这伙人手中,定是要报仇雪恨!”完颜药师则来劝道:“二位将军不可因一时之愤恨,做千古之错事。当今思退,才是上策。”其中还有完颜齐道:“你这厮本是辽人,又事宋朝,如今归我大金,自然不知俺手足兄弟的情义,却来这里胡说八道,不教俺们报仇!”又有汉军王伯龙道:“将军哪里话,俺们都是大金将军,怎不为国家着想?想俺的上司刘都统也被宋江擒去,怎不愿救应?奈何救应不得。”话音未落,尚有赫哲残部也要去救赫哲雅山。一时间闹将起来。当下二位副元帅拍案道:“休要吵闹,坏了自家和气,只待明日与都元帅说了,一切都听都元帅吩咐便是。”众人认理,这才不欢而散。 夹谷烈英当下说了,登时跪倒,叩拜道:“请都元帅万万不要退兵,俺还要为胞弟报仇雪恨,请都元帅成全奴婢蚍蜉之愿!”言毕大哭。完颜杲闻言,忙搀扶起身道:“俺的爱将,快快请起,这等事由,俺自有分寸。”夹谷烈英不敢起身,乃道:“若都元帅不应奴婢,奴婢绝不起身。”完颜杲见夹谷烈英这般决绝,心中早有不忍。当即道:“俺怎不知你的心思,要为兄弟报仇,正是天纲人常,你且起来,俺应你便是。”完颜杲再扶,夹谷烈英这才起身。完颜杲道:“莫哭,莫急,遂俺胡乱吃些早饭,再作商议。”说了,吩咐伴当宰羊炙肉,温酒痛饮,烈英便来服侍完颜杲用早餐。 待早餐以毕,就叫敲响聚将鼓,都到大堂上叙话。大小将军,在职文臣,都到堂下汇聚。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位副元帅坐在左右,完颜希尹、耶律余睹两位监军次之,完颜药师、完颜宗弼对坐三排,而后是山狮驼、完颜银术可、蒲察石家奴、完颜三子,最后一排是李嗣本、张令徽、甄五臣、刘舜仁、王伯龙等汉人将领。座后排列着许多牙将,当有夹谷烈英手下十员牙将,以及耶律余睹的裨将黑罕,共十一员。看看这许多人都到,不见夹谷烈英。众人正不解时,却见完颜杲从后堂转屏风而来,一旁正是夹谷烈英伺候。当下夹谷烈英扶完颜杲入座,看了众将,便道:“你下去坐了。”夹谷烈英这才下来坐定。完颜杲看众将都在,朗声道:“诸位将军,不知伺候军务,当如何?”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希尹、耶律余睹四个起身,异口同声道:“我等有意退军,不敢专断,还望都元帅下令。”完颜杲尚未回话,又有完颜宗弼、夹谷烈英、山狮驼、完颜齐四个起身道:“我等愿与宋江决一死战,不辱没大金威名!”完颜杲将要张嘴,这两拨人却自顾自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似是菜市口卖菜一般热闹。完颜杲见状,就把虎胆拍响,喊一声道:“都与本帅住口!”完颜杲怒喝道,“军国大事,岂能如同儿戏一般争吵!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都元帅!”堂下诸将闻言,顿时都来参拜:“末将不敢!”登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多言一句。完颜杲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如今我军形势不利,进退两难。诸位将军皆是我大金的栋梁之才,应当群策群力,共同谋划破敌之策才是,如今这般,成何体统,若叫宋江知了去,岂不惹人耻笑。”正说之间,有小校来报:“六部路都统完颜挞懒、副都统完颜斜也参见。”完颜杲便请入内。 且说完颜挞懒、完颜斜也两个入得大堂,见跪倒一片,心中不知甚事,忙来跪拜。完颜杲便教都起,各自坐下。又问二人道:“你二人如何到此?”完颜挞懒道:“都元帅容禀,我等回京筹备粮草,得知前部连连溃败,便不禀元帅,私自与郎主万岁请兵,如今郎主万岁又遣两万御林军到此,并曰:‘众爱卿为寡人开疆扩土,今虽浅尝败迹,然寡人不怨,今遣御前两万军卒,谓众爱卿分忧。’言毕,我等先来请罪。正是越俎代庖之罪,望都元帅惩罚。”当时完颜杲虽答应夹谷烈英,但军卒尚不能够,如今见完颜挞懒领两万能征善战,士气尚足的御林军到此,正合了心意。便道:“郎主万岁尚未治罪,你二人何罪之有?”当下起身道:“如今我东西两路大军尚各有三万余土兵,一万余能征勇士,精兵八千之众,合计十万上下。如今又添御前侍卫两万,如何不能与宋江一决雌雄?”言毕,完颜宗翰等还要再劝。完颜杲止住道:“休劝退兵,必决一死战,如若再劝,定斩不饶!”当下抽出腰刀,只把刀尖儿扎在桌案上。完颜杲道:“曾闻汉人有徙木立信之说,如今俺也立此刀为信,定要生擒宋江,活捉卢俊义!”众将见完颜杲决心已定,便不再劝说。当下众人齐心协力,商议之后一切军务,不敢怠慢。有诗为证: 元帅完颜保大金,独尊决战定军心。 要擒大宋公明将,立剑为锋道誓音。 且不说金兵如何备战,却说宋军宋军得了西南二京,又将走了完颜杲的其中备细都与宋江书信说了,亦有辽国书信也说擒不着完颜杲。宋江当时看罢来信,深觉天意难违,谓众人叹道:“天罗地网,都叫完颜杲这厮走得脱。恐是天让他不能吃得亏输。”只觉心乱如麻,未审吉凶。又道:“莫非我等真是逆天而为?”众人听了,不言不语。有吴用说道:“既不知吉凶,可请玄女之课解惑,如何?”宋江闻言,一拍脑门,大悟道:“见得也是,连日来不曾记得这个。”遂取玄女之课,当下一卜。卜得个下下之兆。便与吴用商议道:“卦中下下之兆,多是用兵宋败金胜之相。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若是如此时,可顺势而为,诈败奔走,都到蓟州镇守。他若追来,便把西军调遣,却取他檀州。若更得了他檀州,便在南京无立足之地,不愁他大军不退。他若不追,我等顺势取了景州,正好断他一臂,反正都是俺的利处。”宋江闻言大喜,拍案道:“好一个以退为进。”便吩咐左右准备,又写下书信与东西两路军马说了。不必絮繁。 荏苒光阴,此时正是六月底、七月初间天气,看看炎暑未消,却有金风乍起。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宋江正和卢俊义等人在帐里说话,论些分兵阵法等事。只见神行太保戴宗回来报说:“元帅军令书信都下达回来,大将孙琪正引军望檀州来,不旬日便道。”宋江道:“见得时机成熟,可望檀州金兵下战书。”于是亲笔写了战书,问道:“众家兄弟,那个敢做使臣,去檀州下战书?”话音未落,只见一人挺身而出,朗声道:“小弟愿往!”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险道神郁保四。宋江大喜道:“吾弟勇气可嘉,若能成功下书,必记首功。”郁保四接过战书,慨然道:“哥哥放心,小弟定不辱使命!”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当日,郁保四离了宋江,跨一匹马,一路抵达檀州城下。城上见是宋军装扮,忙射箭来止住。城上守军喝一声道:“兀那厮宋营的,是来寻死么?”郁保四道:“俺乃大宋元帅宋公明麾下险道神郁保四,今奉俺家元帅的命,特来下战书。”城上守将听了,忙报到城内。惊动完颜杲,完颜杲谓众将道:“我不去寻他,他却来撩拨我,真真岂有此理!”心中大怒。完颜希尹则道:“目下宋军人少,竟敢前来下战书,其中必有蹊跷。”耶律余睹道:“且看了再说。”完颜杲认理,便教郁保四入内。当即郁保四入内,也不行礼。众人看郁保四,身高一丈,腰阔数围,多少威风也在。完颜杲道:“既见本帅,怎不行礼?”郁保四道:“天朝使臣,怎与边陲蕞尔行礼?”众人听得大怒,正要动手。完颜宗弼见了,却认得郁保四,忙道:“你可是宋江身后那个举帅旗的汉子?”郁保四道:“正是!”完颜宗弼哈哈大笑,起身说道:“果然是你,我曾在阵前见过你,确实有些许威风。”他转头对完颜杲说:“都元帅容禀,此人只是个莽夫,不必计较。”完颜杲这才作罢。又教郁保四呈上战书,完颜宗弼浏览一番,冷笑道:“宋江邀我等出城迎战,地理却叫我挑选。”说罢,他将战书递给完颜希尹等人传阅。众人议论纷纷,夹谷烈英主张道:“如今我大军调度得当,正好应战!”完颜文却道:“想必这定宋人的陷阱,当深思熟虑才是。”言毕,郁保四大笑道:“我来时曾听闻你金人勇士居多,如今看来,不过鼠辈。”完颜京闻言,起身点指道:“好大胆的宋人,却不怕我杀了你?”郁保四道:“俺家元帅下战书约定决战,正是堂堂正正,哪来甚么阴谋诡计,你等若胆小,不敢应战。劝你等早早退兵回你那上京城,如龟鳖般缩头自保才是。”众人闻言,激荡起一片怒火,都要斩杀郁保四这人。完颜希尹喝道:“肃静!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等行径,恐非正道。”于是起身,谓完颜杲附耳低语说道:“宋军此时下战书,想必有所依仗。我等先应下,做了回书,打发了他去,在做计议。”完颜杲道:“只是约定何处作战为好?”完颜希尹说了一处地名,完颜杲颔首,便与郁保四道:“你这人休用激将法这般拙劣的计谋,俺大金个个都是勇士,条条皆是好汉。今日便写下回书,约定时日地点,届时不来的,才是孬种。”言毕,亲笔写了回书,约定时日地点。 郁保四拿着回书,当即离了檀州,回宋江营寨去了。宋江得了回书,看到地名,心中疑虑。要不是这个地方,有分教:金向观外金兵正盛,宋河湾内宋军却衰。不知此地甚么去处,请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宋军败走宋河 金兵大闹金山 诗曰: 乾坤妙笔画风云,着墨凡心写此文。 糟粕生香谁愿饮,说书有意愿谁闻? 天罡地煞应如果,鬼怪神仙有气氛。 海角天涯维系绊,纵闲来往乱氤氲。 话说郁保四拿着完颜杲回书,当即离了檀州,回宋江营寨来。宋江得了回书,看到地名,乃是檀州以南,密云以东,那里有两座山,一座名唤银冶山,一座名唤金冶山。二山中间有条江河成涧,唤作宋河,此河笔直穿山,到山脚时却有个弯,河湾圈出一片平地,唤作栏宋湾。金兵正要在此地决战。宋江心中疑虑,就看过舆图,问众人道:“我看此地虽平整,然不甚广阔,东西两面是山,南北两面是河,怎能摆布数万大军?”樊瑞出列道:“我看都是犯地名的。”宋江道:“此话何意?”樊瑞点指道:“金冶山上有座金向观,此乃金盛的地名,宋河北边有个栏宋湾,正是元帅犯了地名,恐被拦着。”又有朱武道:“不止如此,我看此山东西两处,北边坡缓,可埋伏马军。此河北边一望无际,也好摆布水军。而南边直入深山,不能摆布马军。就地理而言,于我军不利。”宋江大悟,叹道:“这伙金人心思忒歹毒,早知如此,也不教他挑选地点,就在城下决战也好。”卢俊义道:“既如此,不如退兵,不去应战可否。”呼延灼认理,也道:“卢兄所言甚是,既然得知此战必败,因何还要入局?不妨三十六计走为上。”众人闻言,都来附和。当下有关胜道:“我意不可,战书已下,若不赴约,天下耻笑。”呼延灼也道:“计议已定,如若不从,只怕军心散了,国家威望更无。”又有樊瑞道:“今日躲了此灾,他时定要偿还。正是时也、运也、命也。”众人不知如何。有诗为证: 从来胜负皆天定,岂教凡人论短长? 今日英雄当命绝,谁留好汉判刑亡! 吴用安慰道:“量他这般心思,又怎能困得住我等天罡地煞?”宋江问道:“军师如此,已是成竹在胸。敢问计将安出?”吴用道:“兄长前番卜卦,算得我等宋军大败亏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以前征战,多用马军,如今正是水步两军施展本领的地方。”当下步军、水军头领都出列道:“愿听军师差遣。”吴用颔首道:“可以派两支精锐步兵,暗中潜伏在金冶、银冶二山北面,再教水军在山涧下埋伏。等我大军佯装大败南去,自待他金兵埋伏显露之时,这三军从后方突袭。见他后面埋伏乱了,我等再且战且走,拖住阵脚。只需派少量兵守住要道,以确保我军后路通畅。届时大军虽败,犹能走也。”宋江听后,叹道:“只得如此,应了天时,当减损失。”于是就来分兵。正是: 征北来猩猩血染,岂能容避战连累? 到如今大胜相望,怎教他功亏一篑! 不说宋江如何分兵,只说檀州金军。当时完颜杲送走郁保四,与众人商议道:“此一役事关重大,众人不可懈怠。”众人然是。完颜希尹就把部署说了。留下完颜斜也、蒲察石家奴、陆川、刘舜仁四人守城。教完颜杲领完颜挞懒、完颜药师二人居于中军,完颜宗翰领完颜银术可、张令徽二人占住金冶山,完颜宗望领黑罕、李嗣本二人占住银冶山,耶律余睹领完颜文、甄五臣二人占住宋河以南,夹谷烈英领本部牙将十人随王伯龙摆下天穹阵,完颜宗弼、山狮驼两个为先锋,领完颜齐、完颜京做副将,先战宋江。完颜希尹只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领命。 到了约定时日,金兵来密云东边这片扩地。早见宋军到来。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两军对峙,旌旗飘扬,鼓声如雷。只见先锋完颜宗弼出阵,使一把巨斧,在马上厉声高叫:“你阵中哪个是卢俊义,敢出来与我放对么?”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完颜宗弼喝道:“金兀术何足道哉,教你那山狮驼出阵,俺要与兄弟报仇!”完颜宗弼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一介文人,真敢上阵放对!”宋江答道:“俺只是不出手,若俺出手时,不到得输与你!”完颜宗弼听罢,便挺斧舞将过来。宋江也舞宝剑迎着,虚斗一二回合,弃剑抱头而走。完颜宗弼见宋江逃走,拍马便追。当有花荣放支冷箭,救下宋江。那完颜宗弼听得弓弦响动,用巨斧搪开那箭,再冲将来。花荣见射不中,挺枪来斗。约么十数合,亦回马而走。完颜宗弼知道花荣神射,于是不追。宋江回了本阵,吴用却笑。宋江道:“军师为何笑?”吴用道:“兄长演的忒过,恐他不信。”宋江道:“实属斗不过的。”两个说了,引军掷旗倒戈,往南便走。完颜宗弼见宋江往南去,大喜道:“中计了!”遂引军追杀。而山狮驼犹记夺了自家兵器的仇,当下拿了宋江的锟铻宝剑在手,挥舞冲杀去。 宋江一路逃至南边,正被河水拦着,于是顺着河岸往山里去。这时银冶山北边缓坡上完颜宗望引两个副将赶杀下来,似猛虎下山之势。宋江马后早有三个将领,銮铃响处,挺刀出阵。宋江看时,却是大刀关胜、美髯公朱仝、丑郡马宣赞,来战完颜宗望三个。六马相交,众军助喊。宋江也不管他,又往山里去。行至半途,金冶山北边缓坡上完颜宗翰引两个副将杀下来,如狂蛇落地之形。宋江马后又有三将,銮铃响处,挺枪出阵。宋江再看时,却是双鞭呼延灼,双枪将董平、火眼狻猊邓飞,来战完颜宗望三个。六马马相交,众军助喊。宋江亦不管他,继续南行。绕过两山北面,来至河涧,就见自家水军早等候了。早有痊愈的阮小七来接着上船,就把宋江等顺水而下运走。许多马军沿着河岸前行。 不说宋江撤退,回头来说东西两路马军。先说关胜一军,当时关胜抵住完颜宗望。两个在山脚斗了多时,不分胜负。只是手下副将朱仝抵住黑罕,两个斗了十余合,黑罕胆怯,回马便走。朱仝去追,却因马失前蹄,滚落尘埃。当时朱仝使个鲤鱼打挺起身,正要回走。那边黑罕见朱仝跌落马下,便回身来斗。说时迟,那时快。黑罕将到身前,朱仝使个回身刀,一刀劈黑罕下马,复一刀砍断臂膀。众金军见状,都来帮扶黑罕。朱仝见金军涌上来,只得吹个哨子,唤来那匹战马,上马走了。原来这正是朱仝的诱敌之计,引诱黑罕来追。那黑罕断臂,回营后不三五天不治身亡,此是后话。 再看宣赞与李嗣本争斗,约么三十合上下,宣赞料敌不过,回马便走,那李嗣本纵马便追。正追逐间,两边士卒乱斗。宣赞就把人马分开,从中转走。不顾左右,却被金兵用枪刺着左股。宣赞吃痛,只得抱鞍再走。李嗣本瞅准时机,抽弓搭箭,射将来。宣赞无力闪躲,腰腹正中一箭,翻身落马。右边宋军见状,要来搭救。左边金兵却早先一步扑杀,登时两军又乱做一团。待分开时,宣赞早死在乱军中,宋军只勾得宣赞尸身回来。可怜丑郡马,死在冷箭下。有诗叹道: 能当郡马武功高,上阵驱军耍大刀。 纵马吃枪才中箭,翻身跌落死兵饕。 当时朱仝见死了宣赞,恶狠狠来与李嗣本争斗。当时李嗣本也斗了许久,自觉不敌,引军望完颜宗翰处便走。那里宗翰正与关胜大战的正酣,忽见李嗣本引军退来,便道:“将军来得正好,与我同战这厮。”李嗣本闻言,大喝一声壮胆,拍马舞枪,直取关胜。关胜听得身后响动,正要举刀相迎。忽闻肋后朱仝道:“将军莫慌,美髯公朱仝来也!”当下挺朴刀抵住李嗣本。两人激战数十回合,朱仝卖个破绽,引得李嗣本驱马向前。朱仝瞧得斟酌,猛然侧身一刀,来砍李嗣本坐骑。李嗣本忙扯缰绳,那马受惊跃起,将其掀翻在地。朱仝趁势而上,登时结果李嗣本的性命。那里完颜宗翰见死了副将,不敢匹敌,望刺斜里去。关胜正要去追,却被朱仝拦着道:“我见宣将军死在乱军里,他那里还有后军在,不能取胜,可退寻宋公明哥哥去了。”关胜认理,于是二人引军往南去了。 再说呼延灼一队,当时呼延灼抵住完颜宗翰,斗了多时,不分胜负。其下张令徽来斗邓飞。当时邓飞提了铁枪,斗了十七八合,不敌张令徽,就把铁枪一横,搪开张令徽的军器。见机抽出铁链来,舞动生花。张令徽不曾提防,左眼早着,登时吃痛,捂左眼走了。邓飞见状便追,胯下马不及他的,看看追不上,就把铁链撒来。那张令徽听得身后声响,就把腰身一斜,伸手来抓铁链,抓个正着。两个就在马上角力,你扥我拽。谁知邓飞气力不敌,被张令徽拽下马来。张令徽见状,回马便杀。邓飞见状,瞥了铁链,摸爬滚打便走。早被张令徽追上,邓飞被马匹践踏多处,弄得筋骨都断。张令徽大喝一声,提枪刺死。好汉狻猊,惨死山中。有诗叹道: 火眼号狻猊,才能亦不低。 从来称好汉,自此命归西。 却说另一边,有完颜银术可来杀董平。一把方天画戟,来斗两杆长枪。斗了三十合之上,难分胜负。银术可只觉不能取胜,就从垓心旋了马匹,侧身躲了招式,又在袖里抽出滚龙镖来,觑见便打。董平见状,双枪挑开,骂道:“无耻小人,惯耍阴招,你暗器如何伤得着我?”话音未落,提枪来斗。银术可见抵不过,回马便走。董平见状,暗暗笑道:“就你会飞镖,看俺飞枪取你性命。”说了,提枪便投。谁知那银术可手法高妙,见枪飞来,却不闪躲,轻舒猿臂,便把那枪揽在手中。董平见枪被夺,大吃一惊,忙催马向前。银术可将枪向后一扔,董平也要逞能,就张手来拿空中的枪。将把枪揽在手中,正要笑时,谁知空中又来两把滚龙镖。董平不及闪躲,一把正中下颚,一把正中右臂。董平口喷鲜血,呛倒在地。众宋军见状,忙来救应。银术可大喝一声,率军杀散宋兵,就把董平横拖倒拽夺了去。 当时呼延灼与完颜宗翰正斗,忽闻后面探马蓝骑来报:“邓将军与董将军都被杀落马下!”呼延灼闻言大惊,不敢匹敌,回马便走。完颜宗翰见状,心下暗忖:“这厮武艺与俺不相上下,留之便是祸害。”于是喝道:“休走了这厮!”引大军追赶。呼延灼一路奔逃,心中悲愤交加。然身后金兵紧追不舍,呼延灼道:“既无法逃脱,不妨战死沙场,也不枉呼家将名号。”当即引军卷杀回去,喊道:“双鞭呼延灼在此,谁敢来战!”完颜宗翰闻言一怔,心想道:“是你家兵败,俺正追你,如何你那里却这般士气,倒教是你追俺来?”思索一阵,一旁银术可赶着道:“恐他那里有援兵,再不济是伏兵就近,才有此反应。”完颜宗翰闻言,叹道:“你说的在理,他吴用惯用伏兵之法,定是有援军到了,我不能上当。”言毕,引军望刺斜走了。那里呼延灼见金军退了,虚追一回,心思道:“我有心赴死,他怎地退兵去了?莫不是诱敌深入,再有伏兵?”以此也不敢追,当即退兵去了。正是一场误会,救了呼延灼。有诗为证: 勇将呼延不惧死,翻身杀敌壮军威。 金兵恰巧多疑虑,误会才生不死归。 不说关胜、呼延灼两队去寻宋江。却说宋江一路往南来,看看山坡多有俊俏。一路南行不远,后面完颜宗弼等金兵一股脑的都追入两山之间来。只见山涧处狭窄,金兵堵作一团,正不能前进。两山南面忽得一声炮响,山上许多滚木礌石落下,就把金兵砸在身下。两边窜出许多宋军,左边是石秀、燕青、李云,右边是刘唐、雷横、杨林。纷纷杀下山来。金兵大惊,登时进退两难,自相践踏,又有慌不择路的都入水里去。当下又见李俊、童威、童猛三个从水路杀出,就在船上放箭,射杀岸边金兵。完颜宗弼见状,留下完颜京整理大军,教完颜齐去中军求援,自引山狮驼并大半马军冲杀山上宋兵。宋江也不管他,顺水南下去了。 不说宋江南走,却说两山步军作战如何?当时石秀、燕青、李云三个,忙来缠住完颜宗弼。完颜宗弼也不惧他,以一敌三。四个人,一匹马,乱斗在山涧旁。石秀等人虽勇,但终究难敌完颜宗弼,不多时便各自挂彩。而完颜宗弼则愈战愈勇,眼看就要将三人斗败。燕青道:“风紧,扯呼!”两个闻言,收了兵器,各自散了。完颜宗弼见状,心想:“杀他一个也好。”于是弃了其中两个,望一人来。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完颜宗弼要追哪个?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金完颜大胜金向观 宋公明败走宋河湾 诗曰: 破国因山木,兵刀用水工。 一朝充将领,海内闻威风。 地煞当归去,天罡也作空。 英雄行仗义,好汉使全忠。 话说石秀、燕青、李云三个大战完颜宗弼不过,燕青一声令下,三个收了兵器,各自散了。完颜宗弼见状,心想:“杀他一个也好。”于是弃了其中两个,望石秀而来。当下石秀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动,心知不妙。忙教左右小校聚兵来摆个小阵。只见完颜宗弼也把马军汇集,就来冲破阵眼,拍马舞刀,直取石秀。石秀见状大惊,只得挺枪相迎。两人交战十三四合,身中数斧不敌,且战且走。那里燕青、李云见了,各引一军来救,登时把完颜宗弼三面包围。完颜宗弼见状,只得弃了石秀,又来斗燕青。十数合不见燕青破绽,又弃了燕青来斗李云。与李云斗了十数合,李云胆怯,正要败走。那里完颜宗弼手起斧落,劈死李云。可叹青眼虎,手艺略有疏。有诗叹道: 人唤李云青眼虎,江山社稷也驱驰。 今时惨死番人手,也把英名刻史诗。 石秀、燕青两个见死了李云,不敢再斗,都回山上去了。完颜宗弼见山势陡峭,不能走马,也不再追,都回本阵。 再说右边刘唐、雷横、杨林三个杀下山来,正抵住山狮驼。当下四个乱斗,不知多少合。三人只觉山狮驼力大,不能匹敌,纷纷走了。山狮驼见状猛追,三个都上山去。山狮驼见山岭崎岖,不能走马,教都下马步战去追。当下赶着山上,正见漫山遍野宋军。刘唐、雷横、杨林三个见山狮驼紧追不舍,心中暗自叫苦。眼看就要被追上,刘唐咬牙切齿道:“他既追上山来,便回身杀去,我不信三个斗不过他一个。”雷横,杨林听得在理,于是引军卷杀回去。山狮驼毫无惧色,挥舞鎏金镗迎战。当下四人斗了多时,山狮驼见杨林武艺不如刘唐、雷横,心下想来:“先杀这矬鸟,其余两个好办。”于是瞥了刘唐、雷横两个,专打杨林。杨林硬着头皮战了数合,自然不敌,被逼的节节败退。雷横见状,有心来救杨林,提朴刀猛地一跃,来劈山狮驼头颅。山狮驼早见雷横,闪身一躲,就把鎏金镗立起来。雷横空中暗道:“不好!”正落在镗上,穿肠而死。有首《一剪梅》叹道: 猛虎将来虎如飞。能手英雄武艺挥。守山看护万军中,一跃而成,胸满雄威。 膂力才经似有驰。频移生杀又多时。直须上阵有功劳,天退无方,同往同迟。 山狮驼见雷横死在镗上,弃了镗,取下雷横手中朴刀,再斗杨林。回头看时,早不知杨林去向。那边刘唐见了,义愤填膺,怒发冲冠,双目猩红。喝一声道:“直娘贼,还我兄弟命来!”挺朴刀如饿虎扑食般而来。山狮驼毫不畏惧,举刀相迎。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看看斗了四五十合,刘唐渐渐体力不支,心中却不愿退。那里山狮驼看准时机,猛然发力,一刀砍向刘唐。刘唐躲闪不及,被砍中左臂,鲜血直流。刘唐捂住伤口,怒目而视。他咬紧牙关,又挥刀来砍山狮驼。山狮驼轻易躲了,一脚将刘唐踹倒。山狮驼道:“量你是个好汉,给你个痛快。”言尤未了,只听身后有人道:“痛快的来了!”只见山狮驼身后突入一枪,直穿软肋。山狮驼大惊,回头看时,却是锦豹子杨林。山狮驼嘟嘟囔囔,喷出一滩血来,也不敢再斗,望刺斜便走。杨林见走了山狮驼,振臂一呼,登时宋军声势大振,就来追杀金兵。那边金兵护着山狮驼纷纷四散奔逃下山去了。杨林虚追了一回,回来教几个小校来看视刘唐。不必絮繁。 再说李俊、童威、童猛三个从水路杀出,就在船上放箭,射杀岸边金兵。童威见岸上完颜京左指右挥,便道:“俺看这是个主将,若能擒杀此人,敌军必退。”言毕,拈弓搭箭,瞄准完颜京射去。完颜京听到弓弦响,侧身躲避,那箭却射中了旁边的一名金兵。完颜京吃了一惊,急忙指挥金兵向水中射箭。李俊见金兵箭如雨下,难以靠近,便令船只后退,暂避锋芒。童猛道:“哥哥,莫急。待我带人绕到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李俊应允。童猛带领一队水军,都投水里去,潜游道上游岸边,踅过山脚,将来完颜京跟前。见完颜京教亲,就叫水手乱箭射去。完颜京正在指挥金兵射箭,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喊杀声,心知不妙,待要转身逃跑,却被童猛一箭射中后心,应声倒地。可惜童猛的弓太轻,那箭射不穿完颜京护心镜。金兵见主将没死,都来救应。完颜京则低道:“且退。”便纷纷退去。 李俊、童威见状,以为完颜京已死,便率领水军趁机冲杀上去。童猛亦引军冲杀。看看杀了半天,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完颜京出马道:“我不装死,你等水蛇怎能上岸?”言毕,挥舞长枪,冲入宋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宋军被杀得连连败退,死伤无数。李俊见状,大喝道:“兄弟们,跟我一起上,杀了这厮!”舞朴刀望完颜京冲去。两人激战十数合,难分胜负。忽有小校大惊道:“童将军死在阵里了!”李俊大惊,这才不敢匹敌,都回水里去。完颜京见李俊都回水去了,也没法追,只得回身来杀童猛。童猛见大势已去,又勾不得水里去,也不愿被俘,遂问道:“你等愿降么?”众人道:“不愿!”童猛道:“那愿死么?”众人亦不愿。童猛道:“愿杀敌么?”众人都愿。于是一发赶上,就来死斗。杀了半时,手底下的都死尽了。童猛却笑了,完颜京问道:“死到临头,笑甚?”童猛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俺如今杀你十七八个,如何不笑?”童猛说完,举起手中大刀,向完颜京砍去。完颜京便叫乱箭射死。正是:上阵亲兄弟,水军最威猛。有诗叹这兄弟二人道: 威兄猛弟拜江龙,出水行舟卫剑锋。 纵使身亡魂不灭,沙场进退自知从。 再说完颜宗弼、山狮驼、完颜京三个会合,说了备细。完颜宗弼道:“我看宋军还有埋伏,不能紧追。”正说之间,忽闻来报:“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位元帅退兵去了。”山狮驼闻言,心中恼怒,更兼身上重伤,吐一口血道:“这两个又退兵去了,我等没了两翼护持,怎能先锋?”无奈,三人只好也退兵去。当时完颜杲得知前军退兵,便道:“天穹阵如今用它不着,且把夹谷烈英、王伯龙两个做先锋,替换完颜宗弼、山狮驼二人。”小校传令去了。 当时夹谷烈英摆下大阵,正等宋江,却见宋江败走,不知备细。又等了多时,见前军都入山里去,心中急切厮杀,只是不得将领,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将令传到,教大军收了阵法,改做先锋,去追宋江。夹谷烈英笑道:“正合我意!”于是引着王伯龙并自家牙将,来到山下。王伯龙道:“前番两位先锋到此,便阻住这山口,我等当吸取前车之鉴。”夹谷烈英认理,就把大军化整为零,分做十一支小队,教十个牙将领着,自与王伯龙引一军,都入山里去。 夹谷烈英入山里来时,只见遍地都是宋金两国将士的尸首,却不见一个宋兵。原来金兵退时,宋军也都退去了。追出山路,看看一片林子,大江大河宽广,水面上都是尸首,真如地狱场景。正要追过林子,却遇见林子里两路宋兵。左边是孔明、孔亮,右边是蔡福、蔡庆。夹谷烈英一惊,忙令后队急退。孔明、孔亮拈弓搭箭,射倒金兵数十人。王伯龙舞刀拍马,来战孔明。二将斗不到十合,孔明卖个破绽,回身便走。王伯龙赶来,蔡福、蔡庆双枪并举,将王伯龙戳伤。夹谷烈英忙来施救,当下六个人斗了多时。夹谷烈英觑见孔亮气息渐乱,就把马匹一驱,那马前蹄扬起,正蹬死孔亮。那孔明一人不敌,节节败退,蔡福、蔡庆就来搭救。斗了多时,夹谷烈英使个哪吒探海,又槊死孔明。可怜孔家兄弟,双双葬送沙场。有诗叹道: 白虎山中间气生,学成武艺敢相争。 弟兄协力共同意,不负梁山好汉名。 蔡福、蔡庆见不能敌,遂引宋军都入林中去了。夹谷烈英正要引军追杀,只听林中大闹一阵,出来三队金兵,为首正是独虎、术鲁、磨辇三个。当时术鲁手里提着蔡福头颅,磨辇手里提着蔡庆头颅。夹谷烈英道:“你三个怎在这里?”独虎道:“俺三个见山里没人,兜兜转转在这里,忽听林中骚动,远远望见将军中伏,这才赶上,正遇见这两个矬鸟回身入林中来,就杀他个措手不及,把宋军都杀散了。”术鲁、磨辇二人就来提头请赏。正是一对刽子手,头颅却被番人提。有诗叹道: 生死弟兄心胆大,杀人到处显精神。 如今首断番人手,也做凌云志勇臣。 夹谷烈英见了王伯龙伤势,叫他回去,遂引了三人往南追去。不一时,望见一军,却不是宋兵。而是耶律余睹。当下两军会合,夹谷烈俊问道:“你等在此阻拦宋军,怎不见宋江人马?”耶律余睹道:“将军来晚矣!”于是把话说来。 原来当时律余睹领完颜文、甄五臣二人占住宋河以南,甄五臣道:“二位将军占住陆路,我且占住水路。”耶律余睹从之,三个专等宋江到此。等了半晌,却等不着宋江,只等来一个杀星,正是黑旋风李逵。当时李逵引着项充、李衮、曹正、李立四个卷杀来,把路上金兵驱赶了去。耶律余睹见状,提起双锤来斗李逵。耶律余睹和李逵大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负。就在此时,项充、李衮率领喽啰们杀了过来,金兵顿时阵脚大乱。耶律余睹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拔马便走。李逵哪里肯放,大步流星地紧追不舍。又有完颜文放火来,堪堪烧退宋军。李逵隔着火,喝道:“矬鸟放火!都给我射死他!”项充、李衮等就把标枪、飞刀、箭矢等物投掷去。只把完颜文射伤。后来眼见得打不中耶律余睹,只得作罢。 那水里也窜出来阮小五、张顺两个,就把河面上船只占了,又把甄五臣拖拽到水下淹死。因此金兵都走了。当下李逵等接着宋江,往南去了。 夹谷烈英闻言,骂一声,又引兵追去。不多时,正追上宋江。当时宋江见后面追兵到了,宋江大惊:“不见孔、蔡四个兄弟回来,却见追兵到此,定是死在彼处了!”来不及悲伤,只得退走。夹谷烈英大喊一声:“宋贼休走!”拍马舞刀,直取宋江。耶律余睹也紧随其后。宋江且战且走,忽然听到一声大喊:“哥哥莫慌,俺铁牛来也!”只见李逵挥舞着双斧,杀向夹谷烈英。夹谷烈英正要动手,身后磨辇率先杀出,李逵张牙舞斧,来砍磨辇。一斧砍断右腿,一斧砍断右臂。磨辇吃痛,滚落马下,又被项充、李衮赶上,乱刀戳死。独虎、术鲁见状,赶将过来,要杀二人。项充、李衮两个就把团牌立起,各抽军器在手,望空便投。当下项充正中独虎,李衮正中术鲁。耶律余睹劝道:“将军小心,那两个耍团牌的惯会投枪掷刃。”夹谷烈英见死了三将,又怕他那里飞刃索命,当即不敢再追。只得引兵退去。宋江见走了金兵,这才心安许多。遂引大军东边投蓟州去了。 且说夹谷烈英引军回来,与众将都跟完颜杲报说了备细,完颜杲听罢大喜过望,赞道:“多亏众将士齐心协力,这才杀败宋江一伙,虽未能生擒宋江,只是杀了他许多将领,更擒得他五虎将之一的董平,也算大功一件!”完颜杲令人将董平押上来,只见董平被绑得结结实实,怒目圆睁。完颜杲冷笑道:“你这贼子,好生无礼,竟敢侵犯我大金国疆土,今日被擒,还有何话说!”董平呸了一声,大骂道:“你们这些金狗,侵我大宋江山,杀我百姓,反倒说是你家国土?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完颜杲大怒,令左右将董平拉出去斩讫来报。众将劝道:“元帅息怒,此人乃是一员猛将,若能收服,必能大增我军实力。”完颜杲寻思片刻,说出一番话来。有分教: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不知完颜杲说出甚么话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宋公明蓟州城会垓 完颜杲鱼刺谷亏输 诗曰: 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 凄凉但有云头月,曾照当时步辇归。 话说别离依更别,今番再见物人非。 从来生死皆天定,怎肯心间命运皈。 话说完颜杲见董平誓死不降,又有将军来劝,当即说道:“诸君忘了当日安道全、皇甫端么?”众人闻言,这才大悟。于是都不阻拦,任由都元帅发落。完颜杲见了,便道:“将董平推下去,斩讫来报。”左右小校得令,抹肩头,拢二背。就把董平拖出帐外。须臾,只见小校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于案前。完颜杲端详片刻,不禁叹息道:“如此猛将,未能为我所用,实乃憾事。”言罢,望众人道:“传吾军令,将董平尸首挂在旗杆上暴晒,教人知道,不从我者,都是这般下场。”小校正要领命而去。完颜宗望却道:“且慢,我有一意。”完颜杲道:“说来听听。”完颜宗望道:“可将董平头颅做礼,送往宋江处,看他如何。”完颜宗望话音刚落,众将皆惊。完颜杲低头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此计甚妙。既可试探宋江,又可动摇其军心。”于是,便派使者将董平的首级送至蓟州宋营。 大金使者去了多日,不见回来。完颜杲又遣细作打探。是日,细作回报:“当日宋江得知董平被杀,悲愤交加。当即杀了我使。”完颜杲闻言,不悲反喜,笑道:“宋江这般,怕是心底乱了,正好我大军可乘胜追击,直取蓟州!”说了,留下大半伤员,教山狮驼领着替回完颜斜也镇守檀州。再教完颜斜也引一半守军并许多粮草紧随。完颜杲吩咐已了,大军望蓟州而来。 却说宋江自与岳飞、徐进在蓟州会合,两边说了备细。又教当地医士为刘唐医治,只是城中并无名医,这些医士治疗刘唐多时,虽伤口结疤,然惹了疟疾等多症并发,捱了许多时日,不见好转。是日,宋江等来探视刘唐,刘唐道:“自小弟遇公明哥哥,得知许多事情,天下非只一个义字。小弟愚钝,半生不解,今日大限将至,却豁然开朗。小弟去时,哥哥切莫悲伤,当以大事为重。珍重,珍重。”言毕,合眼咽气去了。有一首《花非花》叹道: 红非红,黑非黑。鬼貌颜,朱砂刻。 来须豪莽不知休,去也英雄通咤叱。 宋江听罢,哀叹良久:“刘唐乃江湖上行走的汉子,也知国家大义,强过多少人?如今痛失兄弟,怎不教我伤心!”众人都来宽慰,就把刘唐尸身好生埋葬。正说之间,吕方来报:“今有金国使臣到此。”宋江不解,逐来询问。当时使者提一木盒,早在衙前门外等候。宋江抹干眼泪,整理衣装,领着吴用等人,从后衙转屏风入座。正坐间教唤至。金国使臣当府厮见了,将盒呈上。宋江不知其中何物,打开看了,正是董平的人头。登时踉跄跌坐椅上。缓一口气,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斩首。左右将领不知情的谏道:“不可!自古两国争战,不斩来使。于礼不当。只将二人各打二十讯棍,发回原寨,看他如何?”宋江怒气未息,与众头领道:“你们且来看了!”众人上前看时,登时猩红血眼,睚眦欲裂,恨不得把钢牙咬碎。几个气性大的,似穆弘、李逵这般人物,不及说了,提刀掣斧就把来使剁碎,凡是筋肉都做了臊子,骨骼都剁了数节。 宋江见砍死来使,怒气填胸,便要平吞州郡。至此命上好工匠为董平打造尸身,埋葬董平首级于刘唐一侧。众人都来祭拜。后人有首《醉花间》叹董平道: 生应敢。死应敢。生死乾坤勘。枪下立梁山,方显英雄胆。 夺我道轻风,临终求一剑。唯誓不从金,日月星辰鉴。 祭拜已了,众人回府,宋江愤恨道:“金银山一役死我这许多兄弟,该教偿命!”吴用请罪道:“皆是小弟调度无方,才得这些兄弟惨死,当领罪责。”宋江则道:“一来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为;二来也是我的过失,若当时听了卢贤弟一言,退军去了,或许不会这般狼狈。”卢俊义道:“目下不是问罪之时,当以大局为重。”两下说了,忽有人来报:“金兵不日侵犯蓟州,恐有疏失,望早做定夺。”宋江闻言,稍有回转,叹道:“也是中俺们的计了!”吴用道:“既然来打,那有干罢之理。就此机会,可分兵去取景州。”当下有徐进出列道:“大元帅累年征战,多有疲惫,目下我敢炽军尚有余力,愿为元帅解忧!”宋江闻言道:“正是要用你等处,我军连夜奔波,不能征战,而你军以逸待劳正好出征!如今西去,务必阻住金兵势头。”徐进得令道:“必不负元帅所托!”言毕,点起自家兵马出城,来迎完颜杲。宋江又教戴宗道:“兄弟辛苦,望后军下令,教柴、李二头领引军到此。”戴宗领命去了。宋江又留下单廷圭、朱仝并些少军马道:“你两个守把城池,可接着后军入城。”两个得令。宋江便就守定景州,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景州。 不说宋江攻打景州如何,就说徐进引着四十四员大小将领,往西去迎完颜杲。来至一处地界,名唤渔阳县,有九霄元君吴讳知道这里地形,进言道:“这里不远有个鱼刺谷,只西南角一个出入口,因形如鱼刺而得名。若将金兵引入此地,可大获全胜!”高托天道:“他那里也都是精明的人,如何中这般拙计?”吴讳笑道:“哥哥忘了,贫道自有法术,教他定入里去。”徐进闻听大喜,便依计行事,吩咐道:“大军分做四队,两队在谷两侧山上埋伏,一队做先锋,只许诈败,引到谷口,再一队与道姑同在洞口埋伏,见法术起了,就把金兵哄入谷里去!”众人得了,当即分兵去了,不必絮繁。 再说徐进引着大队来做先锋,只见探马报来说:“金兵在前拦住。”徐进遂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徐进便教前军摆开人马。只见那番军番将,盖地而来。皂雕旗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徐进与众将看时,如黑云踊出千百万人马相似,簇拥着一员大将番官,横着一杆铁枪,立马阵前。徐进看了,自然不识得,便谓众人道:“金国先锋,必是上将。谁敢出马?”说犹未了,天王杨江舞起黑杆枪头齿翼月牙镋,纵坐下乌黑马,飞出阵来。也不答话,便与那先锋相并。正似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餐。一来一往凤翻身,一上一下鸾展翅。枪头斗枪头,迸数丈寒光,宝马荡宝马,动半天杀气。两个斗到三十余合,只听金兵阵里喊道:“鸣金收兵!”那先锋听得金响,拨回刀望本阵便走。杨江远远望见,教鸣金的正是王伯龙。于是也不追赶,回来与徐进说了。徐进道:“却是这厮,真是冤家路窄,今番正好教他死了!” 却说那先锋不是别人,正是夹谷烈英。当时夹谷烈英闻金回来问道:“俺正斗得过他,将军如何鸣金?”王伯龙道:“这一伙人将军不认得,却是宋江新收的草莽好汉,编敢炽军的。数内有几个高手,恐将军不能敌。”夹谷烈英道:“莫长他人志气,一伙草寇有何惧哉?”王伯龙道:“将军谬矣,他那里有个惯使妖法的魔女,我等如何匹敌?”夹谷烈英闻言,这才不敢匹敌,于是催马都退去了。 那里徐进见金兵退去,心知不妙,便道:“想必那王伯龙说了甚么,教金兵退了,如之奈何?”李太道:“追过去便是,他后军定有大批人马,见我军不管不顾冲杀,定要抵敌,我等在佯装兵败便可。”徐进别无他法,便引军骤马追赶。夹谷烈英引了金兵,不敢争斗,奔转山坡。如此前逃后追,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正是金国中军,左边完颜宗翰、右边完颜宗望,纷纷杀出来。徐进早有防备,急叫回军。大军后队改前,望鱼刺谷去。完颜杲在中军见了,赞道:“希尹将军果然智囊,就此埋伏得宋军大败亏输!”言毕,便引大军卷杀过去。一路回追厮杀,看看到了谷口,却不见了前面大宋的军马。完颜杲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宋军来厮并。宋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就把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两队围住在垓心。完颜杲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完颜杲心慌,不知所措,叫苦连天道:“怎地天时不利,却要死在这里!”正说之间,只见夹谷烈英一身血污,遍体鳞伤,急引一支军马到此,口喊:“都元帅莫慌,夹谷烈英来也!”完颜杲见状,心下安顿。夹谷烈英引着完颜杲死命杀出,破了重围而去,只留下大队兵马在此。 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药师、山狮驼几个大将见走了都元帅,也都各自逃命,谁敢慢待?当时宋军见了,有草头神张迪道:“他军分六路走了,我等如何是好?”吴讳道:“我军若分六路去追,恐不能全歼,不如只追他一支全歼,也不枉了此行。”于是选了一支金兵纵马引军赶杀过去。正是完颜药师一彪人马。完颜药师且战且退,来至山口处,见退无可退,这才领兵赶将入去。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完颜药师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众人打一看时,四面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只见山川峻岭,无路可登。随行人马,只见张令徽并十二个牙将、裨将,有五千军马。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完颜药师道:“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正说之间,忽听山上号炮风声响动。左边山上正是一窝蜂高托天,手下王进勇、娄万林就把大小五十余架“一窝蜂”摆开,望谷中射去。右边山上正是白衣神箭纪平,左右孙佐、孙佑两个,就把箭矢射将下来。完颜药师大惊,正要躲闪,哪里遮挡的过?当即被射成了筛子。张令徽见状,心如死灰,也被射死在谷里,下面五千汉军,并无一个存活。正是:汉奸当需死,叛国岂能活?有诗为证: 姓郭为名唤药师,辽人国祚宋方持。 乾坤未定汉奸做,致死山间谁愿慈? 不说鱼刺谷如何,却说完颜杲被救出,眼见得大军在彼,心有不忿,教卷杀回去。完颜银术可劝解道:“不可,如今我军新败,士气不加,怎能匹敌?当寻退路!”完颜杲执意要去,于是引军便回。正撞着完颜希尹,当时完颜希尹听了完颜杲的令,劝解道:“都元帅万万不可,二位副元帅不见踪迹,大军四散奔逃,怎能卷杀?我意可走水路,绕过蓟州,望景州暂歇,待整顿人马,再卷土重来不迟。”完颜杲听了道:“只得如此。”说了,走水路去。看看行至天明,来至沽水河边,正要寻船。忽见一伙败兵在岸上来。完颜银术可恐其中有诈,忙向前拦着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马,怎如此狼狈?”那逃兵道:“俺们是景州的人马,当夜宋江扮作我军,说都元帅被困渔阳县,教俺们去救,俺守将愚鲁,听信他说,因此赚开了城门,夺了城池。”完颜杲闻言,心中大怒:“草莽匹夫,欺我太甚!”于是忙教搜刮船只,都从水里去。看看行至半途,又有完颜宗望、完颜宗弼两彪人马与岸边会合,完颜宗弼道:“东边尽是宋军,水里也去不得!”完颜杲大惊:“如之奈何?”完颜希尹道:“如今只得再回檀州,重整旗鼓。”完颜杲认理,只得引军上岸,再望西北方向去。 行了半日,又接着完颜宗翰、山狮驼二人,山狮驼道:“闻听完颜药师死在鱼刺谷,无一人生还。”完颜杲道:“他本一介外国的人,死便死了。”说了,也不悲伤,引军前行。看看又走了不知多少时日,却见蒲察石家奴引残兵败将到此。完颜杲见状,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不据守檀州,到此何干?”石家奴道:“元帅前脚刚走,他西军后脚便到,就用堆土山之法,强取了城池。刘舜仁将军被阵斩城上,完颜斜也被生擒去了。我与陆川见势头不对,从东门走了,只是不见他的音讯。我自来与都元帅禀报。”完颜杲听罢,只觉心头一股热气,登时喷出血来,昏死过去。正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知完颜杲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设埋伏计用吴学究 破千军兵退完颜杲 诗曰: 晓入燕山雪满旌,归心常与雁南征。 如何万里沙尘外,更在思乡岭上行。 话说完颜杲听得檀州失守,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当有夹谷烈英见状,心疼完颜杲,忙抱在怀里,就来顺气,又掐了人中,几番施救。完颜杲这才缓过劲来。完颜杲见周遭一片狼藉,长叹一声道:“不想我几日前大胜宋江,何等威风。如今却连连失利,至此失却大片疆土,纵然勾得性命回京,如何与郎主万岁交代?”言毕,起身拔剑,欲要自刎。夹谷烈英忙夺剑在手,止住道:“都元帅怎能轻生,本是小将无能,不能与元帅分忧!见今葬送这许多同族兄弟,皆我一人之过!愿以死谢罪!”说了,引颈就死。完颜杲爱他的人,如今又拼死救得自己出来,见夹谷烈英遍体鳞伤,更是可怜,那肯他死,便道:“罢,罢,罢!你我都别死了!”完颜希尹见状,也不劝,只觉这二人多少有些内情,只是面上不发,就来道:“如今这里不能驻军,只得退兵中京道北安州,再图大业。”完颜杲心中烦闷,只是颔首,也不答话,自顾自地便带人前行。 大军行了两日,绕过蓟州,翻过长城,来至一处岭前,见山势险峻,屹立锋芒。完颜杲问道:“此地唤作甚么去处?”有探马报道:“此地唤作思乡岭,翻过此岭便是北安州。”完颜杲在岭上看时,也觉思乡,只是哀叹兵败,不能自已。完颜宗翰道:“如今大军疲惫,能否在山中暂歇?”完颜杲认理,下令在山间安营扎寨、取水洗衣、埋锅造饭,略作休整。看看半夜时分,山中寂静。完颜杲正在入睡,梦里却到一个去处,看看天下皆白,不见一丝黑的,就连脚下影子也见不得一点。完颜杲大惊道:“呜呼呀,我却死了不成?”正自言自语,才见一人走来,那人一身白袍,满头白发,却看不清那人样貌。完颜杲见状,也觉是神仙降临,自然顺从许多,忙来施礼,问道:“可是仙人引我归天么?”那人不答,只听念出八个字道:“若不启行,命将休矣!”完颜杲不知其中含义,待要询问,被那人一巴掌扇在脸上,撒然觉来。完颜杲起身看时,不见那人,却还在帐中,只是脸上火辣辣痛。完颜杲忙教请完颜希尹解梦。完颜希尹见了都元帅脸上偌大一个巴掌印,心中不知如何。完颜杲就把梦中事情说了,完颜希尹道:“定是天神指引,我等当即而行!”完颜杲便叫拔寨都起。看看大军正拔寨时,只听得四面喊杀声起,火光冲天。 完颜杲抬头看时,只见四面山头上都是宋兵旌旗,南边一面认军旗,上写:“步军大将解宝”;东边一面认军旗,上写:“步军大将李逵”;北边一面认军旗,上写:“步军大将燕青。”,但是西边一面认军旗,与他处不同,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宋江的旗帜,围得铁桶一般。完颜杲见了西边宋江两个字,心下大怒,骂道:“又是这厮,真真气煞我也!俺一路上拣选山路,多无人迹,他怎知我的退兵去路!”话音未落,只听三声号炮响,三面军士杀下山来。完颜杲忙教众军分兵抵挡,自引夹谷烈英并许多牙将去杀宋江。 且说南山上杀下那个双尾蝎解宝,左右跟着锦豹子杨林、九尾龟陶宗旺,正抵住完颜宗望。当时完颜文正要放火,被父亲宗望喝止道:“你若放火,俺大军也死无葬身之地,休动手,且退出圈子去。”于是完颜文领命走了。这完颜宗望领着完颜齐、完颜京两个抵住。就见混战,解宝挺叉来戳完颜京,完颜齐舞戟来杀解宝,杨林挺枪挡下,完颜宗望夹击杨林,陶宗旺挥锹来抵住。六个人,三匹马,旋转着斗了多时。解宝步下稳健,踅了半圈,觑见完颜京背心教亲,提钢叉来戳。完颜齐见状,喝一声道:“贤弟小心背后!”完颜京闻言回头看,忙把马匹驱动,那叉却早到,正中软肋。完颜京吃痛,不敢再战,回马便走。完颜齐见了,心中大怒,当下瞥了杨林,来斗解宝。那里杨林见状,要来救应,正转身追上,不料身后完颜宗望早到,一枪刺穿杨林背心。可叹地暗星,死在长枪下。有诗叹道: 江湖好汉是杨林,擦掌摩拳忠义心。 遇见高人枪下死,奈何天暗落平阴。 解宝见死了杨林,忙来争斗,只与完颜齐虚斗数合,瞥见陶宗旺不敌完颜宗望,当下不敢再战,喊道:“且退!”两个回身望山上走。完颜齐眼红便追,完颜宗望正要阻拦,完颜齐早飞出去。不一刻追上陶宗旺,见背心较近,先一戟戳翻了陶宗旺。陶宗旺不及反应,登时跌在血泊之中。可怜陶宗旺,化作护花泥。有诗为证: 能工善设陶宗旺,好汉人称九尾龟。 上阵冲锋非本事,也将性命死葳蕤。 完颜齐再去追解宝,解宝见前一座巨石,忙瞥了钢叉爬将上去。完颜齐追来石下,见顶上解宝,喝道:“你下来!”解宝道:“有种你上来!”完颜齐大怒道:“你等我的!”便把方天画戟挂在得胜钩上,下马来爬石。解宝觑见,就把身子一摇,跳将下去,正砸着完颜齐。两个跌落石下,解宝一个翻身起来,见完颜齐滚在草里,大步向前,就是拳打脚踢,只往面门上招呼,只把完颜齐打的不省人事,横拖倒拽了去。又教附近小校收了他的马匹军器。远处山下完颜宗望见状,哪敢来救自家儿子?只得引兵逃命去了。 再说东边李逵引着项充、李衮卷杀下山来,一路上如砍瓜切菜一般。三人杀得眼红心跳,却见完颜宗翰引着蒙古、蒲速两个牙将来斗。李逵大怒道:“见了黑爷爷也不下马受死!”就来劈砍马蹄。完颜宗翰马术确是不低,就把宝马扬起前蹄来踹李逵。李逵躲闪不及,只得横斧搪开马蹄,却被踢翻在地。完颜宗翰赶忙驱马向前,要斩李逵。项充、李衮见状,舞动盾牌,抵住完颜宗翰。战场上杀声震天,两边士卒激烈交锋。李逵翻起身来,骂道:“直娘贼,教你骑马!”言毕,犹如猛虎下山,望完颜宗翰胯下马来。完颜宗翰一边驱马,一边群战三人,渐渐落入下风,心中暗自焦急。就在此时,蒙古和蒲速瞅准时机,忽得纵马奇袭,项充、李衮猝不及防,没得招架,双双被刺伤后背。李逵见伤了自家兄弟,怒喝一声,似疯了般迎头直上。但怎敌三个马上将军,不一时便弄得身上都是伤,败下阵来。李逵见抵不过,回身要走,那里蒙古、蒲速两个怎容他去?纵马便追。两个觑见李逵腰腿教亲,提枪便刺。李逵小腿早着,吃痛,滚地而去。项充、李衮就来救应。两个救下李逵,且战且走。谁知那完颜宗翰早绕到背后,先一枪刺死项充。可叹八臂哪吒,却无造化神功。有诗叹道: 八臂哪吒是项充,从来好汉逞英雄。 如今伤重不能避,惨死群山化逸风。 当时完颜宗翰刺死了项充,又想来刺李衮。李逵见状,双手把斧一丢,来抓宗翰的枪,使了浑身怪力,就夺了他的枪。完颜宗翰大惊,心道:“这厮力气忒大,俺又没了军器,如何与他争斗?”当即回马便走。李衮见状,抽了标枪在手,望空便投,正中完颜宗翰盔上红缨。完颜宗翰更惊,不敢抬头,抱鞍而走。蒙古、蒲速两个见走了元帅,不敢向前,也纷纷回马。李逵却怒,学着李衮就把手中枪投出,谁知蠢笨的人却生奇效,既是李逵神力,也是天大的巧合。当时蒙古、蒲速两个正是一前一后的走。不知后面飞枪来,也不闪躲,两个却被一枪刺穿,做了一对儿“羊肉串”。 却说北边燕青引着曹正、李立两个下山来,正撞见完颜宗弼引着谙蛮、益辇两个牙将。燕青机敏过人,见是完颜宗弼,自知不能匹敌,于是道:“他即来,我等回山里去,他敢上山,就是他的死期!”于是三个引军又退回山里去。那里完颜宗弼见状,心知定有埋伏,便道:“我等退军,守护都元帅为上。”谙蛮、益辇两个本是夹谷烈英的牙将,不听他摆布,便道:“都元帅教俺们分兵抵敌,你做先锋,如何惧怕?”完颜宗弼见说了,便道:“你两个要去,便自引兵上去。”谙蛮、益辇二人听得恼怒,就引自家军马上山去了。听得山上闹了一刻,又安静了,却不见两个回来。完颜宗弼笑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也算仁至义尽。”说了,引剩余兵马回本阵去了。 谙蛮、益辇两个如何?当时上得山来,便马落陷坑,大半金兵被燕青三个槊杀,谙蛮、益辇两个头领却被生擒。燕青三个大喜,引军回了,不必絮繁。 再说西边如何,当时完颜杲引着夹谷烈英并剩余牙将杀上山来,只见旌旗密布,却不见一个宋兵,更不见宋江本人。完颜杲看罢一圈,心中大悟,叫道:“不好,中计了!”于是回身便走。走时,来路都被一伙马军拦着。为首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大刀关胜。关胜见完颜杲在彼,笑道:“你中俺家军师的计了,还不下马受降?”完颜杲大惊,忙令后退。将退五十步,背后又喊声大振。回头看时,却是呼延灼杀到。两下夹攻,金军大败,完颜杲这才使出浑身武艺来,提一杆混铁铸点钢枪,力斗关胜、呼延灼二人,只是不意恋战,寻机会走。堪堪死战得脱,只引着百余骑逃回本阵。 夹谷烈英见势不妙,赶忙引军接应,却被岳飞率部拦住去路。岳飞挺枪跃马,直取夹谷烈英,两人大战数十回合。夹谷烈英因身上有伤,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正在此时,花荣从刺斜出来,一箭射中夹谷烈英右臂,夹谷烈英惨叫一声,不敢起身,伏鞍再走。金军见主将受伤,士气大挫,纷纷溃散。宋军趁机率领大军杀出,追杀十里,斩获无数。原来这正是吴用的计策,当时宋江夺了景州,正要回头截杀完颜杲。吴用道:“哥哥此去定截他不着,他小路里去,我怎知何去何从?”宋江道:“既然如此,又将如何?”吴用道:“纵使千万条路,他必去北安州。既知他目的地,何愁不能守株待兔?”两个军师看罢舆图,都道:“这思乡岭是必经之路,可在此处埋伏一军。若他不走此处,也只能是天意如此。”宋江认理,因此有了这一出。且当时完颜杲梦中的正是他国天神,见这完颜杲入陷阱里来,怒其愚钝,才在梦中赏了他一巴掌。完颜杲兵败如山倒,则引残兵败将,退守北安州。不在话下。 话休絮繁,就说完颜杲退守北安州,有知州守备纳兰荣耀接应。夹谷烈英因身受重伤,半路上便不能骑马,后来几度昏厥。当时完颜杲见夹谷烈英重伤至此,就谓纳兰荣耀道:“你且寻遍医士,务必救下我爱将性命,若我爱将稍有不测,你提头来见!”纳兰荣耀听令,忙出榜文,重金悬赏医士。此后每日,宗翰、宗望两个副元帅,希尹、余睹两个监军先后来请都元帅商议军务,完颜杲皆推辞了去。只道是:“我的爱将这般受苦,我心乱如麻,怎能决断军务,且暂缓时日,只待我那爱将康复。”原先四个还长来劝,后来皆知无用,就都不劝了。 再说思乡岭宋军归来与宋江说了备细,宋江闻听又死了几个兄弟,心中悲愤,叹道:“正也擒杀他几个将领,却好挫败金国锐气。”又问后计如何?吴用道:“如今旧土尽归我大宋,金兵已然退回本国中京大定府,目下又将入秋,却等秋收农忙,不宜作战。当与金国修好,谈判契约为上。”宋江道:“如此也好。”于是写下奏章,就把备细说来,教戴宗送往京师,以求圣裁。正是:天罡地煞恢复大宋国土,魑魅魍魉觊觎上国边庭。不知宋钦宗如何定夺,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钦宗帝重赏群雄 宋公明大宴兄弟 诗曰: 战罢金兵欲罢休,便将言表上皇州。 谦恭已布朝宗义,满意忠臣立国修。 社稷山河秋漠漠,樊城巨郭月悠悠。 金珠满载为功绩,水浒英雄志已酬。 话说当时吴用道:“如今旧土尽归我大宋,金兵已然退回本国中京大定府,目下又将入秋,却等秋收农忙,不宜作战。当与金国修好,谈判契约为上。”宋江道:“如此也好。”于是写下奏章,就把备细说来,教戴宗送往京师,以求圣裁。戴宗领命去时,不一刻便回转来,宋江问道:“兄弟如何去又复返?”戴宗道:“方才小弟出城,正撞见柴兄引粮草到此,与柴兄说了备细,他道:‘可与公明兄长商议,既动文书,申达天子。我愿随之赍奏,不知尊意如何?’于是我代为回来,问过元帅意下如何?”宋江闻言大喜道:“兄弟病愈,可喜可贺,既然愿往,也不推辞。”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再教乐和一同相伴,左右服侍。”三人领命,前往东京。于路无话。 三人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便将一路侍从于馆驿内安下。柴进、戴宗、乐和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禀说道:“目前兵马收复西南两京,金兵退却。今大军连征数月,秋收在即,更兼北地粮草路远难行,恐空耗国库,愿与金罢兵,招降其国,告赦罪兵。未敢自专,来请圣旨。”省院官闻之,不敢怠慢,就来答礼。此时满朝文武,自皇帝始,大小官僚,都是清正廉洁的人物,上下一心,不必多说。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专等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候朝见,大宋天子设朝。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列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当日五更三点,大宋天子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百官朝贺,拜舞已毕。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大臣李纲出班奏道:“有宋元帅来书,杀退金兵,直至景州,如今剑指中京。只是怜悯两国百姓,又见秋收将至,恳请陛下慈悲,下旨约定与金和谈。臣等省院,不敢自专,伏乞圣鉴。”天子闻言,乃传圣旨:“令宋爱卿至使面君。”当有殿头官传令,宣柴进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天子看了大胜的文章,大喜曰:“宋爱卿劳苦功高,见今北征大胜,却失散多少将领,皆是朕的爱卿,深感同悲同怆。”于是下旨,教国库抽取金银珠宝,甲仗库调遣宝甲军械,御马监挑选上好战马,并御酒锦袍等物,重赏宋江以下,征战军官。有战功卓越者,越次升赏官职。当下礼部尚书、户部尚书等都道:“恳请陛下三思,如今连年征战,国库损耗忒多,恐不能支撑厚礼。”天子曰:“无妨,可免去朕三年官银,也为宋爱卿贺礼。”众文武闻言,都来表率:“我等也愿捐资,为宋元帅贺礼。”满堂上下齐心,真是其乐融融。有诗为证: 居功有赏是明君,聚力同心有烈臣。 国祚绵长真屹立,改天换道历纯新。 天子喜不自胜,又看奏章说了罢兵之事,乃曰:“似此讲和,休兵罢战,仍存本国。汝等众卿如何计议?”旁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奏道:“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臣等愚意,可存金国,作北方之屏障,堪为唇齿之邦。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合准招降藩属,休兵罢战。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鉴。”天子准奏,又曰:“不知谁愿为使,去与金国和谈?”左右出列一人奏道:“微臣不才,愿望金国为使。”天子看时,却是御史中丞秦桧。又有柴进道:“微臣也愿同往。”天子见柴进一表人才,又是柴世宗金枝玉叶,当下甚喜,曰:“有劳二位爱卿,此事全权定夺。务必教金国不能小觑我大宋天威,他割地赔款、年年岁供等余者,皆不可少。谈论如何,皆要送达京师。”秦桧、柴进二人叩首领旨。天子又把赏赐三军将士之物托付二人一同送往,并御笔亲书一道圣旨,交付宋元帅,阶下群臣称善。当日天子朝退,百官皆散。次日,省院诸官,都与二人约日送行。 且说秦桧、柴进二人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君命,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戴宗、乐和将四十余车金宝礼物,车仗人马管束,同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在路行时,正值暑末秋初之月,四野彤云密布,分扬雨坠万丈,露抹千林,秋寒百里。秦、柴一行人马,冒雨摚风,迤逦前进。正是: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有诗为证: 御史承宣不敢停,远赍恩诏到边庭。 芸芸冷雨关山路,卉服雕题迓使星。 秋雨未消,渐临边塞。戴宗、乐和先使神行法,通报宋元帅。宋江见二人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接着秦御史,相见已毕,把了接风酒,各官俱喜。此时节李应等后军都到,就先把天子赏赐之物教李应、蒋敬、杜兴、裴宣四个收了,再论功行赏。赏赐如何?计开: 陛下闻听宋江丢失宝剑,特赐崭新锟铻宝剑一柄,甲胄一副,锦衣一套,宝马一匹,黄金三百两;得知卢俊义宝马年老体衰,赍赐御营挑拣腾云快马一匹,崭新点钢枪一把,甲胄一副,锦衣一套,黄金三百两;赍赐孙琪宝刀一口,甲胄一副,锦衣一套,宝马一匹,黄金三百两。赐关胜卷毛赤兔马一匹,崭新青龙偃月刀一把,甲胄、锦衣皆有,白银三百两;赍赐呼延灼依旧踢雪乌骓一匹,宝弓一张,白银三百两;擢升岳飞认领林冲旧职,先发本月俸禄,赐甲胄、锦衣。封授徐进平州指挥司统制,先发本月俸禄;封授张万仙平州都统制,先发本月俸禄。其余马军,各赐刀枪战马等,并白银五十两;步军则赐战盔战靴等,并白银五十两。总赐御酒三百坛。剩余正将、副将、牙将、裨将、小校等,各有封赏,不必絮繁。 当时宋江等得了礼物,叩谢天恩,就把新衣穿了。又教樊瑞祭起灵台,摆下已故兄弟灵牌。就把自己赏钱并俸禄散了,在城中买些纸人纸马,纸衣元宝等物烧化,遥空祭拜战死的弟兄。待诸事已了,再请秦桧至寨中,与众兄弟设筵相待。宋江坐定主位,两旁都是兄弟,这边卢俊义、吴用、关胜等,那边徐进、高托天、张万仙等,都在这里聚会。便叫曹正杀牛宰马,朱贵、李立大排筵宴,朱富开坛御酒,庆贺天恩。虽无炮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那时王方明、叶不凡、冯厚三个也与李玉堂等相见,诉说旧事,好不乐哉。宋江见状,端杯起身道:“此夜不议国事,只论兄弟,但凡有事,明天再说!”当下饮了,就叫裴宣、吕方监酒。众兄弟道是,都来与宋江、卢俊义等敬酒。正是欢声笑语,众星璀璨。有诗为证: 好汉英雄醉唱歌,诸天斗部凑一桌。 肉山酒海不嫌够,笑语欢声怎样多。 至日肉山酒海,先行给散马、步、水三军,一应大小军官人等,各令自去打团儿吃酒。众兄弟都穿新衣锦袍,各依次坐,分头把盏。寨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痛饮。不觉日暮。宋江大醉,抬头看时,见一片云彩,匆匆飘过,露出一轮圆月高悬,周边星斗密密匝匝。当下兴致大发,叫取纸笔来,一时乘着酒兴,作《念奴娇》一词。写毕,令乐和单唱这首词曲。道是: “咏歌明月,望不见,须赞神仙天阙。夜遇浮龙,方卷皱,衫有青岚仿佛。两袖清风,挥云请月,处处婵娟雪。江山辉映,落霜几度空阔? 升到关隘门前,楚天当赏珏,腾飞山歇。万籁欢声,谈笑间、都算英雄豪杰。涌上冰轮,蟾蜍见玉兔,献涂椒末。如纷杯内,一丝飘入喉舌。” 唱罢,都来叫好,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席散。随即差人一面报知大辽国主,准备议和。此后只待金国回信。 当时传报早到完颜杲处,完颜杲道:“宋江两番来书约要和谈,不知其中有甚阴谋诡计,我本想就本州军马阻住这伙消息,你等以为如何?”完颜宗翰则劝解道:“万万不可,此乃欺君之罪,只得放消息如朝廷里去,看郎主万岁如何决断才是。”完颜杲一心想要复仇,当即问道:“只是若郎主万岁亦有意和谈,教我等不能出兵。怎生是好?”完颜宗望道:“且容他谈,谈不妥时,我等正好扼杀这伙人马!”完颜杲心想:“见得也是,恐两国和谈不成,届时依旧是我大军出征。”无奈,只得从之,放过宋江信使。 此时节,金国朝廷只是听得前报,大军节节败退,郎主心下早有讲和之意。便在朝堂问道:“是和是战,众爱卿如何是好?”奈何议和、征战两派各执己见,因此郎主不曾断定如何。只听宋江遣使送信,约定中京讲和,金主本要讲和的,就借此机会,顺坡下驴。乃道:“你等休吵,俺的意思,可与大宋言和,不知谁愿出使?”众人闻言,皆低头不语。班部中忽一人出班奏道:“郎主万岁,奴婢不才,意下讲和,愿做使臣,还望恩准。”郎主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先主小子,名唤完颜宗兴。看此人时,生得龙眉凤目,长成人雄俊杰,虽无一身武艺,却端得能说会道。更兼心腹满贯文章,金文汉语,音乐诗词,无有不会。却只在户部做个闲职。只因有意为国尽忠,便来请旨。单有一首《八拍蛮》赞他道: 目秀气宏眉宇长。凤姿龙态散丁香。玉体清身妆满翠,唇红齿白正刚阳。 当下郎主见了,便大喜道:“有臣弟在,我心大安也。”于是任命为全权使臣。完颜宗兴领旨,又举荐道:“臣与汉人谈判,当请汉人做使,今举荐南面官吴孝民为副使,一同前往。”郎主认理,又教吴孝民见了,此人正是汉人,本是农院在职,教习金人农耕。只因也懂许多诗词歌赋,平日里能言善辩,正好提拔做了礼部侍郎。此后推行汉制,也有功名。单有一首诗道他好处: 臣子善农耕,金朝赞伟名。 孝民推汉制,更有异人评。 完颜宗兴见取来吴孝民,又请两个将领,正是一对孪生兄弟,两个一般模样。哥哥唤作裴满杰,弟弟则唤作裴满侠。亦有一首《竹枝》赞道: 芙蓉并蒂一心连。松枝共节弟兄全。 当下郎主一一应允,又赏赐完颜宗兴可使郎主銮驾。如此,四人领三千仪仗,代郎主銮驾,从上京出发,望中京来。不在话下。 回头再说宋江,当夜吃醉了身体,到了次日晌午不见起床。李立便来服侍上下,见哥哥醉了这般模样,心中道:“自招安以来,哥哥不曾如此大醉,昨夜吃酒,恐是吃的多了,怕身子骨不比当年,如何是好。”于是思索再三,去请安道全到此看了。安道全看治一番,便道:“兄弟多虑,公明哥哥身体正好,只是贪杯,并无大碍,我且开了醒酒汤,与公明哥哥吃下。”李立便喂宋江喝下醒酒汤,宋江这才颜舒眉展。缓缓醒来,望神医也在,不知如何,问道:“莫非愚兄病了,却叫神医到此看治?”安道全笑道:“非也,只是吃醉了酒,李立兄弟叫俺看来。”宋江道:“大惊小怪。只是如今天下即将太平,心中高兴,因此贪杯,多吃了些,怎叫神医劳烦。”正说之间,吕方来报:“秦御史要来参见。”宋江忙起身穿了衣物,答礼得当,便请入内。当时秦御史道:“昨夜欢愉,忘了圣旨一环,今日需得补上才是。”宋江道:“此是正事。”于是教擂起聚将鼓,都到点将台听旨。 大小将领都到台下站定,台上宋江教秦御史宣读圣旨。待宣读已毕,都来谢恩。其中无非是恭维称赞的言语,又说了议和的大纲如何。却有一处不同。有分教:英雄命里对成双,好汉运中喜临门。不知是哪一处不同?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奉圣旨英雄娶婚 结恶缘好汉杀子 诗曰: 双喜临门天下兴,关呼两姓可传承。 面辞兄长离群友,纵马归家人脉增。 一夜梦中山上鬼,深埋根底九千层。 从来善恶终须报,怎把生亡意混凝? 话说宋江等宣读圣旨以毕。其中有两处不同,却是是订婚得内容。圣旨道:“如今见关胜、呼延灼二将正是成家立业之年,尚无家室,便引做天朝驸马。将朕妹银姑帝姬许配关胜,银铃帝姬许配呼延灼。受旨当日,立即返京侯旨,待寻良辰吉日,行礼完婚。”关胜、呼延灼二人闻此喜讯,赶忙上前谢恩。众将纷纷道贺,场面喜气洋洋。宋江道:“你二人皆是祖传名将,如今又是皇亲国戚,若开枝散叶,定能光耀门楣,祖孙延绵万万代。可喜可贺。”众人都来道喜,却有杨志闷闷不乐,道一声:“你们都是名将之后,俺杨家将怎地不算?”宋江闻言,忙来劝解。宋江道:“杨贤弟莫要烦恼,想当年杨家将满门忠烈,天下谁不知,谁人不晓?令祖杨老令公更是威震天下,杀得辽兵丢盔卸甲。如此猛将,自然也在圣上考虑之中。”杨志听了,脸色稍缓,问道:“不知圣上何时也会给我赐婚?”宋江笑道:“贤弟莫急,圣上自有安排。或许不久之后,也会有好消息传来。”杨志道:“承蒙哥哥良言,安心领了。”众将听了,皆哈哈大笑。一时间,营帐中气氛融洽,充满了喜庆之意。此后又与秦桧等人同用早餐,不必絮繁。 当时领取圣旨、早餐等以毕,宋江道:“你等各司其职,俺也自回衙内。”众人得令散了。关胜、呼延灼两个便依遵圣旨,回府邸收拾行李,要回京师。待收拾得当,便先与卢俊义辞别。卢俊义道:“二位将军恭喜,只待你二人延绵子嗣,届时请俺与众兄弟去讨杯孩儿百日水酒吃,我自有红包相赠。”二人道:“哥哥哪里话,届时必然相请。”三人有说有笑,卢俊义又教二人与宋江作别。于是二人来至后衙,却未见宋江。呼延灼道:“哥哥日理万机,一刻不曾放松,如今两京方才收复,诸多要事,定在衙前繁忙。”于是两个转到衙前,正遇见李立出来。李立道:“二位将军可是要见公明哥哥?”二人道:“正是。”于是李立引入二人,却见宋江在衙内整理军务多时,正托颔闭眸。李立正要唤醒,二人止住,不敢打扰。关胜道:“且容哥哥暂歇,我等在门外等候便是。”就教李立自去,二人则在门前候着。有诗为证: 弟兄情义不曾少,上下心中恩德多。 古往今来应难比,程门立雪又如何? 看看天色将近正午。吕方接替上班,却见关胜、呼延灼二将立在门外,便讨趣道:“二位将军是要替了小弟的职么?”关胜道:“我看公明哥哥歇息啊,恐叨扰了哥哥,因此不敢擅入。”吕方道:“无妨,公明哥哥自然醒了。”正说之间,宋江转醒,来唤吕方。吕方听了,入内道:“关、呼二将军只因不敢打扰哥哥清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宋江只觉怠慢,忙请入内。原来吕方日夜服侍左右,早知宋江习性。 关胜、呼延灼二人入内拜见了,并道:“我二人特来与公明哥哥辞别。”宋江就来贺喜,与卢俊义说了一般无二的言语,几个说说笑笑。宋江道:“看看正午,你二人不曾用饭,就在这里,陪愚兄胡乱吃些。不知如何?”关胜、呼延灼当然不推辞,就来谢过宋江。宋江又教左右上了一桌午餐,便与众好汉一同坐下用餐。席间,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关胜忽道:“公明哥哥,此次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各位兄弟相聚。”呼延灼也附和道:“正是,小弟真想一直留在哥哥身边,与众兄弟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同生共死,也不枉当时盟约。”宋江笑道:“二位兄弟何必如此伤感,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不是天人永隔,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次相聚。”说罢,举杯相邀,与关胜、呼延灼一饮而尽。饭后,关胜、呼延灼拜别宋江。宋江自引几个闲职兄弟,出城相送,直至十里亭下。有吴用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此亭下相别。”关胜、呼延灼则道:“正是此理,望众兄弟保重!”于是两拨人马就此分别。有诗为证: 一路东京一路西,一来高处一来低。 结能诞嗣成双喜,也把英雄娶好妻。 却说关胜、呼延灼两个,引了二三百亲随,望京城去,一路上百姓见了,都传扬的二人名号。逢过州府县衙,当地官军民等皆迎来送往,好不乐哉。只说二人一路来至东京,先到省院交旨,此后等待礼部等一应事务。后来娶妻成婚,各自成家,又诞下子嗣。关胜先后生养三子,长子名唤关阳,表字子广;二女名唤关玥;三子名唤关煋,表字子长。呼延灼亦生养一儿一女,长子名唤呼延钰,表字太白;小女唤作呼延玉英。此二家后代皆继承父亲勇武,长成后都在军中任职,后来再讨金国时,都有后文。此是后话,不在本回之内。 且说宋江送走关胜、呼延灼二人,回到蓟州城内,又有来报:“有孙新到此,要见元帅。”宋江就叫入内,问道:“教你与妻子在家,如何又来?”孙新道:“俺家拙妻,日里夜里数落,说俺不在公明哥哥身旁,枉为英雄好汉,不知报恩报德。开始还好,日日夜夜里说,俺受不住了,就来拜见元帅,也好躲个清闲。”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宋江道:“却是个惧内的好汉!”众人听宋江如此说,笑得更甚。宋江又道:“你休使性子,且回去照顾大嫂。”孙新听说,当即拜倒,佯装哭道:“还望元帅可怜,收留了俺,回去万万不行。”一旁卢俊义道:“兄弟有心,如何不留?”宋江认理,这才妥协。吴用道:“如今施恩尚不见生死,可遣戴宗、乐和、时迁、孙新前往打探,如何?”不待宋江说,孙新忙来应承,得令便去提点手下人马。宋江自然认意,戴宗三个便紧随而去。不必细数。 宋江见走了众人,问道:“不知众兄弟还有甚事?”当下有石秀出列道:“小弟听杨雄兄长说得一个怪事,恳求兄长定夺。”宋江道:“甚么怪事,说来听了。”石秀便叫杨雄来说。杨雄就把备细说来。 原来当日大宴,众人大醉,杨雄亦不省人事,将回府邸安歇。正解散了丝绦,脱衣睡下,不一刻便入梦里来。只在梦中到了一个去处,看看群山旷野,原来正是翠屏山乱坟古墓旁。当下杨雄猛地惊醒,酒劲去了大半,心中乱想道:“此地不是俺手刃淫妇之地么?方才还在居所,眨眼间怎地到此?”思罢,乱转想下山去。走了许久,兜兜转转又回来此地。杨雄又想:“莫不是鬼打墙?”又走多时,来至一棵松树下。杨雄抬头看时,正是那淫妇的五脏六腑,都挂在树上。杨雄大惊,登时酒意全无。只听那五脏六腑中有个声响,似婴儿哭啼,却说道:“还我母亲命来!”就见那血淋淋肠子,舞动起来,就来绑缚杨雄手脚。杨雄大惊而起,才觉南柯一梦。于是当夜不敢入睡,只得寻了石秀说只备细。石秀道:“似梦里的事,明日可寻公明哥哥并吴军师、樊瑞兄弟看顾了,再论不迟,今夜你我兄弟同榻而眠,若有不测,俺自照应哥哥左右。”果然,当夜无事。 次日,杨雄本要将此事告知宋江,奈何宋江操劳,又要与关、呼道别,所以迟了。只是石秀挂念,这才教杨雄说出口来。当时宋江夫等听了,叹道:“竟有这等异事?我等须得去那翠屏山查探一番。”吴用也道:“此事确有蹊跷,或许那妇人虽死,其魂魄不散,托梦于杨雄。”樊瑞则道:“不用众人都去,且小弟一人则可,量他甚么妖魔,怎敢与俺混世魔王做敌?”宋江道:“见得也是。”于是就遣樊瑞、石秀、杨雄三个去了。 于是几人来到蓟州东门外二十里外翠屏山上,看看都是人家的乱坟,上面层层尽是古墓。三个四处查看,并无异样。石秀道:“兴许只是一场怪梦罢了。”正欲离开时,樊瑞止住道:“非也,其中定有妖魔作祟,看我教他现形!”说了,取出宝剑在手,掐诀念咒,喊声:“疾!”忽闻一阵阴风袭来,风中隐约传来婴儿哭泣之声。众人皆惊,四下寻找声源。只见一棵松树上,血淋淋挂着一个娃娃。这娃娃身上缠着肠胃,手里攥着心肝。正是吃人的恶鬼。那小鬼见了杨雄,大怒,就把心肝一攥,身上肠胃蠕动,就要困住杨雄,口喊:“唤我母亲命来!”杨雄呆愣愣看着,不知还手。还好石秀机敏,提了朴刀就把血肠斫断,救下杨雄。樊瑞见状,又掣玄天混元剑来,直把剑飞去。那小鬼见状,又把红心丢来。那玄天混元剑斩人的本事极高,杀鬼的本领却无。当下着了污血,登时不灵应了。樊瑞见状,又掣阴阳宝剑在手,使个腾云法,飞上树梢去砍。那小鬼见状,也怕他手里剑,当即跳到树下,连滚带爬要走。石秀艺高人胆大,挺朴刀便上。三下五除二,砍做肉泥。石秀真以为死了,谁知那坨肉泥望空一扑,要来扑杀石秀。石秀大惊,躲不及时,面部正着。石秀痛的满地打滚,当即瞥了朴刀,在脸上又抓又挠。 云上樊瑞见状,忙教杨雄帮衬。杨雄这才向前,扶住石秀。樊瑞掐诀念咒,按下云头,只把手一抓。把那团烂肉抓在手中,又喊声:“疾!”手中烂肉登时化作齑粉。樊瑞忙来看顾石秀伤势,见并无大碍,这才放心。石秀道:“多谢兄弟救了性命。”樊瑞道:“兄弟命大,他若入你肚子里去,纵使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两个说了,扶起石秀。樊瑞又道:“我看此树怪异,恐他再生祸端,不如把根掘断。”于是三个合力,用朴刀刨除根茎,就把松树推倒。却见根下深坑里有许多骸骨,分不清是谁。樊瑞见状,便道:“定是这些做了养分,教那摊烂肉做了小鬼。如今就一把火烧个干净,最好。”又怕大火烧山,于是圈了一片地方,连着骸骨与松树一同烧作白地。又把火扑灭了。三人安排得当,直回城内。将此事报告宋江。宋江听闻大为震惊,先教神医看顾了石秀,又教本州知府等大小官吏到此,问过备细,要知道树下尸首是谁?本州知府才是新任,如何得知?手下有本州官吏知道的,就来禀报了备细。 此事还要从杨雄杀妻说起,当时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谁知这妇人胎内却有孕了。当时鬼胎依伏松树之上,时常祸害往来百姓。当时知府几次三番教人整治恶鬼,都没奈何。事至去岁,有七八个军汉,为头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这汉是蓟州守御城池的军,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破落户汉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那日里汇聚许多泼皮无赖兵痞在城外讨要钱财,回来时路过此处,被这小鬼看中,用肠子裹挟了去,把身子埋在土里,就把头露出来,凡有路过的,他喊:“救命!”引人来救,都被小鬼吃了,或埋在根下。不数月,这才惨死其中。正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宋江听罢,感叹道:“真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只是可怜无端路人横死。”如此,此事才了。有诗为证: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又过半月之上无话,正是八月份上下。却有戴宗、乐和、时迁、孙新四个回来禀报:“有渔民就在河中打捞起施恩尸首,都知是我大宋的军官,就葬在河边,因百姓不知姓名,因此立了无字碑。我四个得知,也道:‘入土为安。’因此便请工匠刻下碑文,表明名讳字号,祭拜已了,回来报说。”宋江闻言,叹道:“此举可见民心所向,兄弟死得其所。”有诗叹道: 好汉人称金眼彪,当时落水顺横流。 无踪到死渔民爱,立墓英名贯满州。 是日,又有金国来使,说其国郎主愿意讲和,只要出使中京。宋江心中欢喜,就来与秦桧说了。正是:刀枪真能入库内,战马或可放南山?不知谈判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6章 秦御史赴京谈和平 吴孝民纵容难盟约 诗曰: 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 百年弹指过,何日不笙歌? 话说宋金两国相约中京谈和,宋江与秦桧说了。次日,宋江先拨天遒将岳飞、扑天雕李应、没羽箭张清、小温侯吕方四员将领,护送秦御史、柴进二人;又遣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两员文士,辅助进金国谈判笔录;再教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照顾二人起居。大队人马,引领马步军三千,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护持御史,前遮后拥,摆布出城。当时有蒲察石家奴引一队去迎着秦桧。两队相见,石家奴便引宋使大队人马,迤逦来至中京大定府。 入城来看,两列百姓,排门香花灯烛。大金国主早在半月前得了旨意,特遣京中重臣完颜宗兴为正使,汉人吴孝民为次使,引裴满兄弟做护卫,从上京城赶至中京。如今二人引本州文武亲臣,具服乘马,出南门迎接大宋天朝使臣。直至银安殿上,岳飞等八筹好汉英雄立于身后,秦御史并柴进立于龙亭之左,完颜宗兴、吴孝民同亲随立于龙庭之右。两国施礼以毕,抬过诏驰龙案交椅等,寻坐定了。宗兴便与秦桧相见,当时宗兴先开口道:“贵国进兵至今,看看死伤惨重,如今却来主动求和,恐是内情不便。也罢,我主隆恩浩荡,也愿讲和,只是不知条件如何?”秦桧道:“使者怕是误会,我天朝上国,何来内情不便?只是我主天子怜悯你金国百姓,不忍其落入水深火热之中,因此心生慈悲,要度你国脱离苦海。如今讲和,正是顺天意,和民心,望使者顺从之。”宗兴闻言,沉默一刻,才道:“既如此,不知贵国可有诚意?”秦桧问道:“甚么诚意,请照实说。”宗兴道:“我这里有几条条件,说来你听:其一,两个谈和,不可再动刀兵。”秦桧道:“此乃头等要事,不知其二?”宗兴又道:“其二,愿贵国归还所俘本国之人。”秦桧道:“合理,然你处本国俘虏亦要归还。”宗兴道:“其三,开放榷场,允贸易往来。”秦桧闻言,正为难间,宗兴接着道:“此外,每年赐予我国金银财帛,以显你天朝上国之恩。届时,我国愿年年进贡,岁岁称臣。不为过罢?”此言一出,惊骇四座。 此话却惹恼数内一个英豪。正是岳飞起身,怒目圆睁道:“边陲蛮夷,怎敢欺人太甚!量你这节节败退之状,怎敢得寸进尺,要这许多好处?不怕我天朝直驱,灭你一国上下!”完颜宗兴见了这人,样貌不凡,心中略有惊奇,问左右道:“此人是谁?”当下有认得的本州官吏答道:“此乃宋江麾下一员猛将,姓岳名飞,有字鹏举是也。”宗兴大惊:“莫不是破我蓟州的大将?”众人言是。宗兴听了,便道:“将军哪里话,我等坐在这里协商,定是你来我往,我提了条件,你可以驳回。这里既不是战场,又无关生死,将军不必动怒,且坐下详谈。”岳飞听罢,嗤之以鼻,当即坐下。柴进见状,要来缓和气氛,微微一笑说道:“宗兴使者所言忒过分些,但讲议和之事,总需双方商议。我朝自然不会任人宰割,也有条件要说。”宗兴道:“你且说了。”柴进就请秦桧来说、秦桧道:“贵国中京道两府二十一州本是辽国旧土,如今当把此地尽数归还大辽,自归上京。此是第一条。”秦桧还要说第二条,宗兴止住道:“休说,只这第一条,我国断不答应,此事恐难达成。”秦桧闻言,唯恐两国再战,支支吾吾,不敢作答。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那里柴进道:“这些地界本是辽国疆土,如何不能归还?”宗兴不言,吴孝民忙道:“贵使如此说时,辽国安在?”柴进望天拱手道:“我大宋天子早有旨意,昭告天下,重建辽国,如今辽国郎主安在,你怎不认?”吴孝民则道:“辽国已亡与我大金,此乃天下皆知之共识。”柴进乜斜岳飞,岳飞见了,站起身来,朗声道:“大宋天子诏书在此,谁敢不信!”说罢,怀中取来宣告,展开来宣读。完颜宗兴则道:“休念,休念。你说辽国在彼,皆一家之辞,谁能信服?”柴进道:“既如此,可去请大辽郎主遣使。来此一同理会,商榷如何?”完颜宗兴与吴孝民等商议多时,便道:“也好,便请大辽郎主遣使来此。他说要回国土,我便归还,然但若到时他不要了,又当如何?”秦桧正要搭话,那里岳飞心急,闻言拍案而起,亢声言道:“若大辽郎主至,仍无定论。我大宋必兴兵戈,以武取回故地!”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宗兴面色微变,才道:“将军好气魄,只是战争一起,生灵涂炭,实非百姓之福。”岳飞凛然道:“我等身为军人,卫国保家,岂容国土沦陷敌手!”场面一度紧张,众人皆屏息凝神。 那秦桧忍耐多时,见这般常景,就喝岳飞道:“你一届武夫,这里哪有你多嘴处,还不退了出去。”岳飞怒目而视,转身即走。众人沉默不语。秦桧暗自心想:“这岳飞仗着宋江做靠山,真不知天高地厚,两国谈判,竟敢在金使面前如此放肆。待我日后在陛下天子面前定参他一本。”当时宗兴见状,打破沉默,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大辽使者到来再做定论。诸位可在馆下安歇,不必相送。”言毕,引吴孝民等人起身便走。 却说秦桧等回了馆驿安歇,秦桧见盟约难拢,逐寻柴进、李应、裴宣、萧让等来问道:“他使者这般顽劣,怎能谈拢?”李应则道:“若谈不拢时,再打他一回,教他知道怕了,自然谈拢。”秦桧叹道:“将军此言差矣,金国虽败,然仍存国力,也是大邦。我大宋两年征战,内忧也多,如何勾得再战?当思退步才是。”李应闻言,也不多说。秦桧再道:“当下可请辽国来使,再作商议。”于是教萧让写了书信,遣人望辽国送去。裴宣则疑虑道:“他那里信誓旦旦,说辽国若要回中京,他甘愿奉还,怎能如此轻易?我意其中必然有诈!”众人不解。秦桧道:“不必管他,只待辽国使臣到此,自见分晓。”因此,不必多说。 是日,辽国得了书信,自遣使臣兀颜均抵达大金中京。秦桧率众官员出城相迎,将辽国使臣接入城中。双方馆内寒暄,兀颜均与众人见了,众人看时,也是相貌堂堂一个年少俊才,允文允武。当时兀颜均说罢姓名,乃道:“我国郎主千岁闻大宋愿将中京道两府二十一州旧土归还,甚是大喜,只因国家初建,各地离不开重臣,因此特遣小可兀颜均到此协商。小可一介晚辈,多有才疏,望众前辈提携则个。”秦桧道:“这个不妨事,你我皆是一国使臣,怎按年齿论短长?共勉才是。”寒暄已了,便遣人望银安殿传话,教金国开始商讨盟约之事。当下金国回信推辞道:“来使新到,不必急切,可休憩数日,待精神回复,再论不迟。”于是拖了多日。三五日后,秦桧几番遣人询问,皆不得回复。 看看半月之上,忽有吴孝民来见兀颜均私谈良久,其中甚么言语,不得而知。次日,完颜宗兴才肯与宋、辽两国使臣相见。当时秦桧不肯带武将,就把岳飞、李应、张清、吕方并朱贵、朱富都留在馆下安歇。自引柴进、裴宣、萧让入殿。当时还有辽国使臣兀颜均,并两个文士也到大殿。宗兴自来与众人叙礼,将毕,却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秦桧不解,正要询问,谁知宗兴不容得他问,就叫番官进酒,戎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篪,胡旋慢舞。便道:“先来饮酒,届时便说。”秦桧这人却容易说话,心想:“恐是知道不能躲避了,要归还国土,才这般好生管待。”因此也不多问,就来筵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大醉,心满意足方终。看看天色晚了,又送众使者于馆驿内安歇。跟去人员,都有赏劳。当时岳飞几个武将见众人醉醺醺回来,问道:“不知讲义如何?”有裴宣稍有克制,虽被灌酒,亦不是其余那般醉得,当即答道:“不愿详谈,只把酒言欢。”几个武将听了,皆不知其意。 次日,完颜宗兴又来相陪秦桧饮宴,大张筵席,管待朝使。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异果堆筵,奇花散彩。筵席将终,只见宗兴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秦桧、柴进等。直饮至更深方散。第三日,依旧会集本州文武群臣,番戎鼓乐,好不乐哉。再命吴孝民将牛羊、马匹、金银、彩段等项礼物,直至馆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 如此往来许久,不觉天气愈寒。岳飞、李应等多次求见秦桧,却总见不得。无奈,众人又去见柴进。那柴进何许人也,正是前朝凤子龙孙,怎受这般金银男女、酒肉俗物蛊惑?自然清醒,见众人来,忙请入内。岳飞等问如何,柴进道:“秦御史如今被那金国使者日日宴请,名曰商谈议和之事,实则花天酒地。我数次问事,均被拒绝。长此以往,岂不一事无成,又失了我大宋国威!”裴宣附和道:“正是此理,那完颜宗兴每日大摆筵席,送来金主宝贝、美女佳人,看似议和,实则拖延,如之奈何?”岳飞闻言,拍案而起,怒道:“不妨直闯入去,教他定要给个回复!”柴进道:“不可,正所谓:举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等先出这等事,他有了把柄,岂不反咬一口?”岳飞问道:“那依兄长之见,应当如何?”柴进寻思片刻道:“不若等他今日回来,我等再去劝说。若是还不听,只能上报朝廷,请圣上定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当晚,秦桧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着回了驿馆。第二日晌午时分,柴进引众人都到秦御史房内摆开,秦桧见众人都到,便问:“你等何事?”柴进道:“不知秦御史将何时谈判?”秦桧闻言,强打精神坐起来,觑众人道:“诸位不必多言,本官自有主张。”岳飞拱手道:“还望御史告知我等。”秦桧笑道:“你们都是武夫,懂得什么?此事关系国体,事关重大,本官还要再斟酌则个。”李应忍不住说道:“秦御史,金使此番拖延,又送金银,无非是想罢去割地赔款。若是随他愿,不若再战如何。”秦桧闻言,先是一怔,后稳定身形,厉声道:“你知道甚么?若是开战,我大宋岂不是要生灵涂炭?”岳飞道:“若是百般相让,我大宋颜面何在?宋元帅功绩岂不湮灭?”秦桧闻宋江的名号,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当即挥手道:“作罢!你们休要再提,此事本官自有分寸。退下去了。”众人无奈,只得退出房间。柴进摇头叹息道:“看来此事难办。”岳飞咬牙切齿道:“这奸臣误国!”众人愤愤去了。 话说这秦桧如何这般?原来这秦桧少时却有满腔抱负,后来如愿入仕途,摸爬滚打也算做了朝廷命官。直至新帝登基,又被重用,心境自然变化。初时见宋江等人,得知一介小吏,一伙水洼草寇,也做的大宋元帅,正是打拼的标杆,更标其为榜样。每每见时,无不憧憬。后来仕途平缓,自做此职,不曾升迁,再见宋江时,因此生写嫉妒,只是面上不发。秦桧揽下这使者之职,本是要升官发财的,自然和气生财,不愿与金国闹僵。那吴孝民深知其意,投其所好,因此与完颜宗兴相谈甚欢。其中又挑拨离间,说尽宋江等人坏话。秦桧便与宋江间隙更深,都在本回之内。正是:红男绿女皆有利,纸醉金迷谁可知?不知柴进等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兀颜均大闹银安殿 秦御史软禁中京馆 诗曰: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宫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话说秦桧沉迷大金诡计之中,柴进等人无奈,只得一面上奏朝廷,一面与辽国使臣兀颜均商议后事,当时兀颜均道:“这番拙劣计策,我怎能不知?只是无奈,来使郎主千岁道:‘万事以大宋天朝为主。’因此我不能做主,如之奈何?”柴进道:“如今之计,只能等陛下传回旨意,再作商议。”于是众人只得等待。 中京无事,却说宋江一部在蓟州等了多日,不得音讯如何。宋江心急,便叫戴宗去问。戴宗回来就把前事说了,宋江闻言,叹道:“这厮怎敢误国!”于是也写了奏章,命戴宗加急送往京师。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说天子得报,心中大怒,乃曰:“朕必不轻饶!”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朕意严惩秦桧,以振朝纲。”两班部中有一人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微臣愚意,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势,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前朝廷任命,怎可朝令夕改,有损天子威仪,更要防金人有变。”天子看时,却是龙图阁直学士汪博彦。这汪博彦,表字廷俊,乃是徽州祁门县人氏。正是秦桧之师,所以包庇秦桧。天子闻之,曰:“有理。”遂采纳其言。只是下旨,教尽快谈和。 且说旨意回传中京,柴进、岳飞等聚众商议道:“虽然圣上下旨,恐这奸臣得了许多好处,定要屈从,如之奈何?”萧让道:“若如此时,我意只得应允,别无他法。”柴进只是冷笑。岳飞道:“兄长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柴进道:“我本以为秦桧这人志向高远,有心敬之。他若做有悖国家之事,我也不择手段才是。”岳飞问道:“如何不择手段?”柴进道:“我自梁山以来,随吴用军师学了忒多攻取心计。如今看辽使兀颜均那人,自恃年少轻狂,皇亲贵胄的人,本是武将,今不得已而做了文职。更兼辽金本是一族,只是不同部落,看看国运衰盛,反噬其主,自然满腹不平之气。先前金使送金银到此,他虽收了,只是频频把眼瞅这完颜宗兴,心内自己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眄之心,只是不得已。我可学加亮先生智激之法,略放片言,教他大怒,届时搅乱谈判,也不教他得成。”岳飞道:“最好!”于是几个就来相见兀颜均。 再说兀颜均请众人入到客馆里面,问过来由。柴进道:“如今与金国谈判,是要中京两府之地归你大辽,奈何他不曾答应。暗自里说:‘是你大宋要收取中京道,却拿辽国名号搪塞,如今辽国已被我大金覆灭,何来国土?’因此不愿相还。我等无奈,才请贵国来使,一同协商其中细节。”兀颜均道:“若说金贼灭我大辽一节,但提起,睚眦欲裂,又不能报得此仇!如今复国,皆是大宋天朝隆恩,我全国上下无不感恩宋国。”柴进道:“见得也是,我大宋愿与之做唇齿之邦,兄弟之国。今日谈和,不为瓜分国土,只为恢复中京与你国。此合天下公论,也不负了我朝天子隆恩。”兀颜均道:“承先生高谈。若再谈时,必将寸土相争。”柴进道:“我观完颜宗兴这人面相,似是转面无恩之人,只怕这厮不肯。”兀颜均直肠子的人,虽恨金朝,然不知完颜宗兴的人品,便道:“我观这人待人接物,一团和气,金银珠宝,不曾少待,不似这般说。”柴进便道:“我年长你许多,就胡乱称呼一声贤弟,你年纪尚小,阅人不多,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更兼两国谈判,不能上下。只怕求不得国土是,莫要见怪。”兀颜均闻言,大失所望,沉默半晌,才道:“我主叫我来使,曾言:‘谨遵大宋言语即可。’若不能取得中京,也只好作罢。”言毕,心中不甘,早溢于面上。 柴进望见,心知:“似此中我计了。”故作为难,思考多时,才道:“贤弟休生见外之心,愚兄自有分晓。不知贤弟取国土之心如何?”兀颜均闻言,才觉有望,急忙道:“为报国仇,为复家国,收复国土,纵死不为过!不知宋使有何见教?”柴进道:“则我只恐你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要与他详谈,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定下合约,万事罢伦;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时,尽在愚兄身上。”兀颜均道:“上国使臣如此错爱下臣,深感厚恩,如若补齐,愿拜为兄长。”言毕,便拜了四拜。柴进忙扶起道:“只是到时还需贤弟帮衬。”兀颜均起身道;“愿听兄长吩咐。”柴进就把计谋说了。兀颜均听罢大惊,问道:“此计可成?”见柴进然是,于是同意。这般操作,只把岳飞看的一愣一愣。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 效仿军师心设计,旋风贵胄也机灵。 当日没多时,只见小校到来相请,说道:“今日秦御史相请柴进、萧让、裴宣三个,共赴银安殿论事。”柴进道:“上复御史,少间便到。”小校去了。岳飞问柴进道:“兄长,此一会如何?”柴进笑道:“将军放心。已然约定,谈判龟裂,他定闹将起来,将军可佐了兵马安安调动,遣两个在门外接应,便可协力。”岳飞等众人暗喜。当时便与众人相聚,又请辽国使臣兀颜均到此。兀颜均闻言赶到,问秦桧道:“宋使也在,不知今日可否谈成?”秦桧道:“今日不能饮酒误事。”说了,上银安殿与金国使臣完颜宗兴等商榷大事。自有完颜宗兴得报,谓吴孝民道:“我看拖延不得,似此如之奈何?”吴孝民道:“见好就收便是。”两个商议定了,自去见秦桧。 却说双方笑脸相迎,完颜宗兴拱手道:“秦御史,闻听有要事相商,不知何事?”秦桧连忙施礼,乃道:“前日朝廷下旨,教俺不能耽搁谈判要事,眼见得辽国使臣也在,今日特来谈和。”完颜宗兴早有准备,就请坐下,两边详谈。完颜宗兴与吴孝民坐在左边主位上,后面坐着裴满杰、裴满侠两个武将;秦桧与柴进坐在右边客席,后面坐着萧让、裴宣两个文士。阶下守备军士轮番把盏。秦桧拒之,才道:“在此逗留多日,劳烦贵使日夜相陪,今番当做个决策,也不好拖沓。”宗兴道:“不敢推脱,先前曾约定三条,御史不曾认可,今番却能认么?”秦桧是收了好处的,当即道:“万事好商量,圣上允我全权,自然可以应允。”兀颜均则道:“你那三条都是与大宋相约,我大辽如何?只把中京道两府二十一州辽国旧土归还!”宗兴道:“不是我等不还,只是人马调动,百姓迁移,多费时间,怎能一蹴而就?”秦桧则帮衬道:“见得也是,不妨先还滦州、润州、迁州三地,其后慢慢地还,不知辽使意下如何?”兀颜均闻言,怒道:“怎能如此?此三州不过蕞尔边陲之地,你却只还我这三州?我回去如何与我家郎主交代,万万不可!”吴孝民说道:“其余州郡不是不还,只是慢慢地还而已,来使何必动怒。”兀颜均大怒,拍案而起。秦桧忙安抚道:“辽使息怒,此事尚可从长计议。”完颜宗兴见状,出来打圆场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除适才所提三州外,再加松山州、高州两地如何?”兀颜均思考片刻,又道:“你等本是我大辽同族,如今反噬其主,又辱我大辽,真真欺人太甚!”完颜宗兴道:“辽使何出此言?”兀颜均道:“想那松山、高州二地,与你上京较近,若我辽国收回,如何自立?你这般明面上的谋算,也叫俺往里跳,真真岂有此理!”说罢,使了一身气力,就把诏驰龙案掀翻,又一脚踢翻了交椅,掣腰间刀在手,就来大闹银安殿。有诗为证: 轻狂年少为辽使,受辱难堪火沁肝。 桌椅倾掀翻滚处,腰刀在手闹银安。 当时银安殿上众侍卫见状,纷纷拔刀出鞘,将兀颜均团团围住。完颜宗兴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大胆辽使,竟敢在我大金中京殿上撒野,莫非是想挑起两国争端不成?”秦桧也赶紧劝阻道:“辽使切勿冲动,有事好商量!”兀颜均道:“今日之事,怎能罢休!秦御史也是大国重臣,似此毁坏家国大义之事,怎能任其摆布,如何帮衬外朝?”秦桧听得恼羞,因此不言。又有柴进劝说了,兀颜均这才收刀,当下不欢而散。后来谈判,只要提及皆无终无果。完颜宗兴又用谈判为由,只把秦桧这几个软监在馆驿。不必絮繁。 且说岳飞便和李应回驿站商议:“这谈判的事都不见次第,只是几个文士在其下馆中,怎生得出?”李应道:“这个好办,遣张清、吕方旧去馆前伺候。等他内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个带将金银,径投驿站使馆来。先在衙门前窥望了一回,不见人影。张清便留下吕方看着,自己再转到馆前看了,只见府里一个年纪小的侍从,摇摆将出来。张清便向前与他施礼。那仆从认得,忙回礼道:“将军来此何干?”张清道:“实话说了,欲要见馆内众人一见。因此上相央。”随从大惊道:“将军且休说!这里深处的勾当,谁理会的!”张清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那仆从手上,对其道:“足下只引的一人出来相见一面,不要出馆驿的大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一时利动人心,思忖道:“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只见一面,没甚么损失。”便道:“我与将军唤他出来,说了话,休失信,把银子与我。”张清道:“这个自然。”那人便起身分付道:“你只在斜角处小门前等我。”那人急急入馆内去了。有诗为证: 仆役齐中走出来,便将金帛向前排。 张清当下通消息,准拟更深有计划。 张清忙去寻来吕方,两个在角门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侍从慌慌出来说道:“先把银子来。人已叫出在假山后了。”张清就把银子与他。侍从得了银子,便引张清转过假山后面,山洞里正见萧让。那仆从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去。”萧让便与张清道:“复用当日之计可也,四更为期,不可失误。”两个商议定了,各自入去了,暗暗通报了众人。张清、吕方两个也急急去与岳飞、李应说知。 只说馆内柴进等众人听得,各自暗喜。裴宣便道:“可通知秦御史、兀颜将军么?”柴进暗暗想来,便道:“兀颜将军自然要说,秦御史那里,便不说了。”裴宣道:“同朝为官,陷于不仁不义,恐世人议论。”柴进道:“留下此人,回去说了,就说:‘金国不诚信,扣留我大宋使臣。’我等再谈,或者再战,都是有理,可谓:师出有名。”萧让认理,于是也就通知兀颜均,并其两个文士。当日至夜伺候。独留秦桧在彼,后被金国贿赂,终成一代奸臣。此是后话,不必絮繁。 且说岳飞、李应两个引三千人马,在城外伺候,张清、吕方两个在城门前伺候,朱贵、朱富两个自然就街上买了两条粗索,藏在身边。先去馆驿后看了落脚处,正是一片平地,两个便就墙角处伏了。看看听的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就墙后咳嗽。只听的墙里应声咳嗽。两边都已会意。朱贵便把索来漾将过去。约莫里面拴系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紧地拽住索头。只见柴进先盘出来,随后便是萧让、裴宣,后面跟着两个文士,最后是兀颜均。几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入墙内去了。几个人来至城门,早有张清、吕方接着,就杀散守门军士,打开城门。门外岳飞、李应率大军接着,一发都走。当时兀颜均道:“我部人马尚在城外,就此告辞,他日再来感谢兄长。”于是分道扬镳。 城门被开,此事早传入完颜宗兴耳中,当时宗兴正睡,闻之此报,忙请与吴孝民说了,吴孝民道:“速派兵追回这伙人,若能捉将在手,日后更做筹码。”宗兴认理,便教裴满杰去追宋使,裴满侠去追辽使。又与完颜杲急报,教截住这伙人马。正是:两国相争不相让,谈判难好更难成。未知柴进等逃脱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地佐天捷陨落荒郊 夹谷烈英穷追野外 词曰: 习习悲风割面,蒙蒙细雨侵衣。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气。 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震还微。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 话说岳飞、李应接着柴进等人,都出得中京来,却不见秦桧,岳飞问过,柴进就把备细说了。岳飞心中暗喜:“正好出师有名。”当下一路望蓟州去。连夜走了多时,忽有探马来报:“城中有一彪人马追将出来!”李应道:“谁可断后?”当下有张清、吕方二将道:“末将愿往!”李应允之。二将正要走,萧让献计道:“你二人可一人在大路上阻住,一人趁夜埋伏路边,随后杀出,定能大退敌军。”二人赞道:“计谋不差。”于是引一彪军马去了。 且说张清、吕方两个引兵赶至一处,看看大路两边正好设伏,就在这里停军。正要分军时,只因二人都觉埋伏的事最容易,想在兄弟间推辞相让,因此却都想占住大路,教另一人埋伏。两个争执不下,吕方则道:“将军不必相争,你暗器最高,适合埋伏。”张清闻言,只得认理。于是引五百人埋伏路边。 吕方便在大路上摆开一个阵势。当时裴满杰引兵追来,见只有吕方一人,但见吕方英武神威之姿,心中略有胆怯,只在军前勒住马。吕方虽在银安殿上见过那裴满杰,正是不曾见他穿甲胄,跨宝马,搦军器。如今见了,也算得威风凛凛。那裴满杰手搦一把混铁铸梿枷,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一身乌油亮甲,斜挎弹弓。吕方看罢道:“兀那厮金贼,引兵追来,怎个不斗?莫不是怕我不成!”裴满杰听罢,恼羞成怒道:“纵你有三头六臂,怕你怎地?”拍马挺枷便来战吕方。两人大战三十回合,吕方摸不清他梿枷套路,因此遮蔽不能,身上早中了十几处。吕方吃痛,只得卖个破绽回身便走。裴满杰不知是计,紧紧追赶。 远处张清见敌人中计,一声令下,两边伏兵一齐杀出,杀得金军措手不及。张清拈个石子,直取裴满杰。裴满杰听得风声,就把身子侧了侧,险些儿躲过。心想要骗吕方,便急中生智,故装作中招,伏鞍而走。吕方见状,以为石子打中,纵马杀回,不一刻追上。裴满杰见吕方追得教亲,猛地起身,挥枷便打。吕方大惊,提方天画戟挡着。谁知那梿枷的头部旋在空中,转了半圈,直奔吕方脑后。就把吕方连头带盔,打凹下去。登时脑浆鲜血四溅,吕方应声落马,死在血泊之中。可怜地佐星,也随地佑去。有诗叹道: 吕方人唤小温侯,常伴公明越百州。 守护中军曾不差,如今身死意方休。 再说张清远远瞧见死了吕方,登时大怒,提枪来斗裴满杰。只是张清枪法不济,又摸不清梿枷套路,约么三五合,败下阵来,只得望刺斜里去。裴满杰知道这人暗器了得,不敢去追,就把梿枷挂在得胜钩上,取来一张弹弓,怀里掏出许多铁蛋子来,瞅准张清,一发射将出去。张清听得风声弓弦响动,以为是箭矢等物,便要逞能,只回手一抓,就抽那个铁蛋子在手。张清不知这是铁铸的,那铁蛋子忒沉,只把张清手指打断。张清吃痛,更不敢敌,引军退去。裴满杰见射中了,引军卷杀过去。看看张清闯入一片林子,便不再追。左右军士问为何不追,裴满杰说道:“这林子名唤劝农林,我本是农家户出身,正与俺忌讳,不能得入。”于是只得引军走了。 张清慌慌张张入林子里来,见金兵不曾追上,心中安分许多。自言自语道:“只是无奈,不能救得吕方,且回去再说。”只得引军马出林子。兜兜转转,走了多时,却寻不见路,张清便叫众人四下里寻路,散去一波,不见回来,又散去一波。看看等了多时,两拨人马才先后回来,说:“不见出路。”张清大惊,叹道:“莫非遇着鬼打墙么?”正说之间,又有探马来报:“西边有座山,山上有栋房。”张清道:“可能夜路不明,只得先去山上看了,暂住一宵,次日天明再寻路出去。”说罢,便带众人往西边走去。走到山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山高耸入云,甚是险峻。张清心中暗想:“这山上竟有房屋,倒是稀奇。”待到了山上,发现那房子甚是富丽堂皇,像是神仙所居。前面一个院子,两侧都是矮墙。张清便令众人都入院里来,在此歇息。自己则前去查看,又见两排房子,上面有一块匾,写着四个大字道:“富谷之馆”。张清看罢,下马推开大门,入内看了。只见屋中不比外面,只是陈设简单,唯有一案一床。案上放着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张清走上前去,拿起油灯,正欲细看,却忽见一个身影从窗前闪过。张清心中一惊,急忙追出屋外,却不见那个踪影。此时,天色已黑,山中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张清心中暗自叫苦,只得带着众人在屋中过夜。 看看夜深,张清正睡,忽听得上层脚步声响动。张清自然机敏,忙起身看视,周边几个小校也都听得动静,自然惊醒。众人各把腰刀掣在手里,转过看时,墙角不知何时多出一架胡梯。张清见了,疑惑道:“睡前不曾见过,亦不曾记得有个二楼。”于是,手握腰刀,引三五人,壮胆登上胡梯看了。只见二楼上漆黑一片。张清正要寻油灯来照,忽听得上面人声道:“何方人物,却敢扰我清梦?”张清闻言,一惊,忙问道:“你是甚人?”那人却不慌不忙,点了一盏灯,照亮屋子。张清这才看清,是个花白老人。那老人道:“你手拿利刃,私闯我家,却返来问我是何人,是何道理?”张清听言,深感羞愧,赶忙赔礼道歉,说明来意。那老人闻后,神情稍缓,邀请张清入座。张清谢过,自收了刀,遣散众人,自与老人坐下交谈。 张清问道:“不知老人家贵姓?此地唤作甚么去处,又如何在山顶造馆?”老人道:“我无名无姓,凡路过的,都叫我白老人,此地唤作劝农林,林中多是盘陀路,不是本地人的,都走不出去。此山唤作归德山,正是天捷星归德之处。”张清闻言大惊,心中暗道:“想当年梁山上做大王时,有天降石碣,说俺是天捷星转世投胎,如今这老人说此地是‘天捷星归德’之地,其中必有关联。”就来询问:“不知白老所言‘归德’二字何意?”白老道:“西升经有言:‘道非欲于虚,虚自归之;德非欲于神,神自归之。’归德便即了却凡事,重归天界。”张清大悟,乃道:“既是死亡,纵然天命。然我与公明哥哥大事未成,怎忍抛弃,撒手人寰?”见白老一番神仙体态,便觉有救。忙跪下道:“公明哥哥大事未成,我尚不能死。白老即知此理,定要救我一救!”白老闻言,只哀叹道:“此乃天数,人力怎违,你且随他去罢。”老人拿手点指身后。张清回头看时,却是龚旺英魂在彼,特来接取张清。张清见此情形,自知难以违抗天命,只得哀求道:“不知可否予公明哥哥留下遗书一封,聊表心意。”白老应允,当即取来纸笔。张清只因右手残废,只得口述,教白老代笔。挥挥洒洒写罢,张清又拜,自随龚旺去了。并有一首《如梦令》叹道: 曾在梁山英勇。飞石武功玩弄。手准目眸清,百发自然百中。 如梦。如梦。今日石飞不动。 却说这白老是谁?正是上界太白金星下凡灵应,只为引渡天捷星。有诗为证: 上界金仙白发公,清言楚语道成空。 若还尽悟无生法,总在灵山一会中。 次日天明,众军士来寻张清,不见胡梯,更没有二楼。张清只在榻上不醒。众人看时,早没了声息。一旁桌上却有一封书信,为首的牙将,贴身的伴当几个拆开看时,却是遗书。众人看罢大哭一场,葬了张清尸身,往南去寻李应一伙,不必絮繁。 且说岳飞做得开路先锋,李应护持柴进等人在后,大队兜兜转转,为躲避城郭郡县,专走山路,迤逦来到神山。时值秋寒,翻过山时,天气不好,忽的风雨交作。真是天公不作美。众人冒雨荡风,行了一日,衣裳早都沾湿,寒气入骨。比及天晓,淋雨不止。众人就在神山寻了一处山洞,只得等雨停,都在山洞内引火将歇,只把衣物烘烤得干了。一住三日,雨止道干。李应道:“如今雨停,再来赶路”众人认理,正要行走。早有后军赶上,说死了张清、吕方。众人惋惜,哀叹良久。遂收拾些小路费粮米,弃其山洞,同望南方而进。行不两日,又值阴雨。只是大军早出山林,无奈,遍寻荒村野店安歇。本地百姓见了,自然询问传信,因此人马暴露。 当时完颜杲得了书信,正好夹谷烈英痊愈,便道:“爱将可遣三千马军急行,务必截住这伙宋使!”夹谷烈英领命,又有完颜银术可愿往。完颜杲允之。当下二人领了术甲、斜卯、准葛三个牙将并三千马军,追星赶月,往东南去。不三五日,早到松亭关,问过关上守备,回答道:“一日前有附近村民来告,宋使一彪人马从神山绕关而走,往南去了。”夹谷烈英、完颜银术可二人听得,商议道:“这伙人不走大道,专走山路,以此往南去便是九宫岭,可在那里追着。”于是也不停歇,一路追风逐电,来至九宫岭下。果见一彪人马在山脚下兜转。两个把大军分做两队,踅到山前,觑见岳飞在彼,不见李应等人。银术可也算机敏,不见其余人马,也不出手。奈何夹谷烈英报仇心切,当先引军杀出。 那里岳飞见有人马窜出,大惊,急忙抵挡。其部下仓促应战,先被冲杀一阵,阵脚不稳。岳飞见状,大喝一声,身先士卒,挥舞长枪,奋勇杀敌。看看杀散排头兵,觑见敌将,忙来对敌,问道:“来将敢留姓名否?”夹谷烈俊自然报了姓名,就来问岳飞。岳飞也报上名号,两个驱马缠斗。斗不多时,夹谷烈英不敌,又不见完颜银术可来助,故卖个破绽,望刺斜便走。岳飞见金兵较多,有恐后队受袭,于是不追,忙转回助阵李应。 再说李应当时护着柴进等在后慢行,忽听得前面喊杀声响彻。李应道:“定是岳将军受伏,我且去助阵。”却被柴进止住道:“不可,定有一军要来俺这里,你去时,定是中计。”话音未落,只见小路边丛林里飞出一把滚龙镖,望李应而来。李应人称扑天雕,眼尖得很,当时躲过。心下大怒,觑见林里那人教亲,掣飞刀便投。林中不是别人,正是完颜银术可。当时那完颜银术可见前军不见更多人马,于是踅来后面看定,果见李应一彪人马。银术可认准李应,心思道:“就他一个武将打扮,若能先取贼首,其余好办。”于是才来暗算李应。眼见得滚龙镖打不中李应,银术可大惊道:“此人身手不差,往常俺的暗器不曾失手,如今教他躲过。不知近身武艺如何,定要他吃亏。”于是引军赶上,来斗李应。两个大战五七十合,银术可见不能取胜,引军调转马头,望刺斜便走。李应觑见,纵马去追。柴进高叫道:“兄弟莫去,恐是调虎离山之计!”李应一心要斗贼将,因此不曾听见呼喊,引一半军马走了。独留下柴进一伙文士并朱贵、朱富两个护持。 李应去不多时,又来一伙金兵,为首正是夹谷烈英麾下,斜卯、准葛二人。原来当时夹谷烈俊刺斜里去,这二人就与其走散了,误打误撞,觑见刚才争斗,见走了一个将军模样的,议论道:“我看这一伙间都是文人,且都捉回去,定是大功一件。”于是二人杀将出来。有分教:文士走散,富贵难寻。不知柴进等生死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富贵惊走九宫岭 贵富难寻奇石阵 诗曰: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话说李应去不多时,又来一伙金兵,为首正是斜卯、准葛二人。二人从林中杀将出来。柴进大惊,忙提长枪来迎,那裴宣也掣双剑助战,登时四个打作一团。柴进、裴宣两个虽有武艺,但如何匹敌番将?不七八合便败下阵来。又有朱贵、朱富两个见状,各提着朴刀,引着众军赶上厮杀。六个又斗,依旧十数合不敌,只是拼死救了柴进、裴宣性命。几个且战且走,柴进见不能匹敌,急中生智,才道:“且四散了去,看他追谁!”下面得令,朱贵引着萧让、朱富领着裴宣,就望九宫岭上去。斜卯、准葛二人见两个文士打扮,又被人护着,以为是大官,商议道:“若教这几个上山去,再难寻了。”便就来追。柴进远远望见,心想要让兄弟活命,打定主意,便喊道:“兀那厮贼子哪里去,俺正是大宋使臣柴进,你等却不来抓我么?”斜卯、准葛二人听柴进说,又道:“这厮穿着华丽,似是个领头的,不上山去,反擒他也好交差。”于是调转马头来追。 那边柴进见二人赶来,纵马便走。见番将追上,便弃了长枪,提弓箭回身抽射。这柴进也是惯狩猎的主,箭矢尚准,只是力道不足,威力不够,射兔尚可,杀人怎行?看看哪些箭矢都被斜卯、准葛二人横军器拨开。柴进见伤不得,暗想:“且望岳将军处会合。”于是纵马刺斜里去。行不多远,果见岳飞追来。当时柴进大喜过望,喊道:“兄弟救我!”岳飞道:“兄长莫怕,岳鹏举在此!”舞枪纵马,截住斜卯、准葛。斜卯只求功名,不知岳飞大名,因此纵马来杀岳飞。谁知岳飞枪法奇妙,不知哪里路数。斜卯抵挡不过七八合,被一枪刺穿软肋,吃痛落马。当时伴当王贵就来五花大绑擒了。准葛见擒了斜卯,大惊,不敢匹敌,王刺斜便走。岳飞见走了一将,恐柴进有失,于是不追。接着柴进道:“兄长受惊,不知玉体如何?”柴进缓一口气道:“身体无恙,当速寻李应兄弟回来,再去救裴宣四个兄弟才是。”于是二人收拢走散士卒,来寻李应。 且说李应去追完颜银术可,追了半里多山路,眼见得追不上了,心中骂道:“却走了贼子。”回头看时,才想起道:“坏了,却把柴进兄长忘在彼处了!”只得引军回来。路上正行,却遇见一彪金军从刺斜里来。李应看时,为首的正是夹谷烈英。李应笑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于是取了飞刀,望空便投。那边夹谷烈英身旁有个牙将,名号术甲。当时术甲见飞刀来,只把马匹一横,又把钢刀伸出,正抵住飞刀,救下夹谷烈英。夹谷烈英见状,只觉后怕,先谢过术甲,又喊道:“谁人暗器伤人,真个不是光明磊落!”李应听了,纵马出来,骂道:“金贼受死!”挺枪来斗夹谷烈英。夹谷烈英却不意恋战,引军再走。 李应纵马便追去,不一刻,忽闻身后有人喊道:“李应兄弟回来!”李应听得清楚,回头看时,正是岳飞、柴进两个。于是转马回来道:“我正要擒住贼首,如何喊俺回来?”柴进道:“兄弟去时,便有一伙金兵把俺后军打散,万幸鹏举在,我尚无恙,只是走丢了萧让、裴宣、朱贵、朱富四个兄弟。”于是三人转回山下,教小校四下去寻。王贵又将斜卯带来道:“将军,这人被擒,听见俺们说走丢了兄弟,自顾自怪笑,不知笑甚。”柴进则来问道:“你笑甚?”斜卯道:“你等不知这里地名,却把兄弟望岭上支走,如何勾得回来?”众人闻言大惊,忙教认路小校到此,问过姓名。探马道:“闻言此地唤作九宫岭,其中多有怪石,并无其它。”斜卯道:“你也只知道这些,就敢走这条路?”李应大怒,要来询问,便:“你休要打哑谜,却是说也不说?”斜卯只顾乱笑。柴进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拖下去看管。 只说众人等了许久,看看天色较晚,去寻人的小校,并无一个回来。柴进道:“眼见得蓟州就在目前,不可再等,恐夜长梦多,且先回了蓟州,请公明哥哥派大军来寻才行。”众人无奈,只得引军再走。只是沿路都留下记号,以求山中兄弟多福,若能出山,遍寻记号回城。 以此不说柴进等人如何,且说萧让、裴宣、朱贵、朱富四个为躲避金兵都到岭上来,放眼望去,一阵寒气冲天而起。四个遂勒马看了一遭,并无异常。裴宣道:“不知这里甚么去处,且下山去再说。”于是都下山来,走到山腰,又是上山的路,不见下山的路。四个兜兜转转又上另一座山头,再寻路下山,又是半山腰处不见路走,又复上山去。四人疑惑,为辨清下山的路,就下马登高望之,见寒气复起,略有山岚,似数百座山头迭起,有上万个怪石乱穿,真是迷蒙去处,如何见得?但见: 山叠碧浪,岭穿白云。怪松裸枝,排列万万条枪戟;奇石裹苔,纵横千千层军马。身前鹿角,俱是走兽骸骨攒成;顶戴花翎,尽使飞禽毛羽做就。空穴来风为战鼓,尘根垂蔓做绊索。阻当神仙,有无限断头阡陌;遮拦恶鬼,是许多绝径林峦。寒意透体心胆颤,雾霾藏身脾肺痴。天生军壁,一周回埋伏皆瓜果;地长兵垣,四壁下窝盘多草木。真如诸葛八阵图,浑然形成九宫格。 萧让四个仔细探视,不见出路。看看日将西沉,寒气越加,心中犹豫。于是四下里寻路,又寻半晌,见有数人到此。朱贵看时,都是宋军小校。忙拦着问道:“你等如何在这?”小校答道:“将军托我等上山来寻,才到此处。”萧让叹道:“虽然相遇,然不知出山的路。”裴宣问道:“此地却是甚么去处?”小校道:“此处地名九宫岭。闻言乃天造地设,巨石群山,浑然排成的一个阵势。此地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众人听罢,上马引众再来看山势,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果然是个阵势。裴宣大悟道:“你不说时,竟看不出,你说了,果真似俺们那九宫八卦阵一般。”萧让道:“正是这个阵法!这便有了出路!”二人商议定了,遂引一众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兜转。行了多时,翻过几个山头,看看日落西山。朱富道:“眼见得日暮,山中不能行走,且扎寨安歇,明日再行。”众人认理,于是安营扎寨。 是夜,天公不作美。只见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 怪石如兵,槎枒似剑。 横沙飞土,泼草扬尘。 风声飒飒,叶舞莎莎。 席卷残云,星月无光。 众人正睡,这阵狂风起时,把营帐、锅碗等尽数卷走。树边拴附马匹皆惊,把缰绳扥散,四散奔逃,皆不见影。只听众人都起,大呼大叫,急欲夺回马匹等物,只是难成,皆不复得。纵有体轻的小校,连人被风卷起,挂在枝头。裴宣等抬头看时,乱枝如枪,穿喉刺眼,惨不忍睹。忙教休管物实,尽皆趴下,摸寻粗壮树根等物,遮蔽狂风。看看捱到天晓,众人劳碌一夜。看日出东方,狂风早止。当下柴进教起身看视,不见几个小校人影,朱贵、朱富两个只护住行粮三五包,军器七八支。众人叫苦不迭,欲哭无泪。萧让道:“休要气馁,人尚存活,且寻路出去才是。”于是四个互相搀扶,望山路走。行粮则由朱贵、朱富二人轮换负之。行了多时,又下起雨来。四个连连叫苦不迭,只得冒雨而走。看看正午,其雨未止,风又大作。四个又寻一处避风,埋锅造饭。以为等到风雨停歇,谁知那雨变为一天大雪。当时那雪直下到未牌时分,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怎见得?且看: 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探梅诗客多清趣,路上行人欲断魂。 四个见状,皆大惊。裴宣叹道:“此地甚么怪天气,看看秋天才冷,这里却下起一片雪来,怪哉!”朱贵道:“看这场雪,不似有个停的。且趁雪小,赶路下山,若大雪封山,必困死其内。”众人认理,迤逦行过两个山头,道经一片林中路,朱富一路走来,说道:“从此去十余里,不见人烟,尽是荒山旷野;走过之处,也寻得狼虎粪便,恐前面有野兽在彼,需得小心。”裴宣问萧让道:“贤弟心下如何?”萧让道:“自古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到此,只顾前进,休生退悔。”于是四个又行了一日。再见日暮,要寻住所,四个略微散了寻。不一时,有朱贵喊道:“这里有座古墓,可在墓中暂歇!”三个听了,都聚集来。进古墓时,但见石人石马,石猪石羊。 顶天柱、望天犼,分为左右;石吊桥、玉碑碣占住中央。朱砂大字,上书:“辽国上将都统军兀颜光之墓”。裴宣叹道:“竟是此人的墓,如何住得?”然众人衣服单薄,寒风透骨。不得已都入内生火安歇。 次日,雪越下得紧,山中仿佛盈尺。萧让、裴宣受冻不过,朱富瞧见,思索一番,叹道:“想必此去数十余里,绝无人家。眼见得行粮不敷,众人衣单食缺。若只把物资汇集二人,或者可出这怪山。四人俱去,纵然不冻死,亦必饿死于途中,与骸骨同卧,有甚么好处?”朱贵听罢,深以为然,附和道:“见得也是,当时公明哥哥叫俺兄弟照顾众人,我兄弟二人将身上衣服脱与二位兄长穿了,兄长可多赍此粮,于途强挣扎着回去,也是俺的道理,与公明哥哥交差,自死了,他日泉下相遇,也有面见之功。”萧让则道:“非也,你二人身体健壮,更能行走,我委实行不动了,宁可死于此地。”裴宣闻言,喝道:“焉有此理!我等虽非一父母所生,然当年梁山结义,誓约共死,义气过于骨肉。且不气馁一个,都教回去才是。”自然不许,催促而行。 行不十里,萧让道:“风雪越紧,如何去得?且于道傍寻个歇处。”见一株枯桑,颇可避雪,那桑下不甚宽广,朱家兄弟遂扶二人入去坐下。朱家兄弟便来敲石取火,拾些枯枝,以御寒气。比及二人取了柴火到来,只见两个文士脱得赤条条地,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朱贵、朱富大惊,忙来与二人把衣服穿好,喝问道:“兄长何必如此?萧让哆哆嗦嗦,颤颤巍巍道:“愚兄笨拙,寻思不得计策,恐贤弟自误前程,出此下策。”朱家兄弟闻言落泪,泣不成声。朱富道:“俺四个死生同处,安可分离?”萧让道:“若皆饿死,白骨谁埋?”朱贵则道:“若如此,小弟情愿解衣与兄长穿了,兄长可赍粮去,小弟宁死于此。”裴宣道:“你看我两个文人,如何行走?二位贤弟多少有些武艺傍身,更兼少壮,比我甚强。”话音未落,朱富道:“哪里的话,我兄弟并无他处,买弄些手艺,如今做了大官,正是平步青云,死得其所。更兼你两个兄长胸中之学,我等所不及。若还见公明哥哥,正有用处。我二人死了,何足道哉!”说罢,朱贵、朱富齐齐拜倒,叩首道:“万望兄长成全小弟成全忠义蚍蜉之愿,莫要迟疑,启路早行。”说罢,脱了衣物,又拜道:“到时大军到此,勿忘收殓尸身。”拜罢,双双自寻树角吊死。萧让、裴宣早冻得僵了,怎能起身阻拦?只在火堆前痛哭,将衣拥护,哭嚎约定,若出得山去,必来寻尸安葬。后人有诗赞云: 秋来雪三尺,人去途千里。 长途苦雪寒,何况囊无米? 并粮士文生,同行众人死; 若死诚何益?若生尚有恃。 浑如羊左交!陨命成人美。 当时火前,两个文士自穿了衣物,捱过大雪,半饥半饱。寻路出山来。只见山外一片祥和,不是雪景。二人这才感慨活得性命在此。便迤逦望蓟州来。正行之间,忽闻肋侧两伙军马赶上。萧让、裴宣望见,却是金兵人马。二人叫苦不迭,大呼:“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怎生是好?”正是:九宫岭暗藏千机风云,卢龙山突显万军虎龙。不知萧让、裴宣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小李广箭射纳兰荣耀 病尉迟大战夹谷烈英 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魄归眠。 今人不恨生亡数,纵把英魂落地泉。 话说萧让、裴宣二人这活得性命,出了九宫岭,正迤逦望蓟州来。正行之间,忽闻肋侧两伙军马赶上。萧让、裴宣望见,却是金兵人马。为首两员大将,一个是先锋山狮驼,一个是北安州守备纳兰荣耀。 原来当时完颜杲恐完颜银术可、夹谷烈英二人不敌,又遣这二人来助阵。这两个走了多时,正撞见夹谷烈英一伙退回。四个说了备细,又翻身杀回,只是早不见了柴进、李应一伙。四个要走,纳兰荣耀道:“问说还有四个在九宫岭上,不若在山下等了,他若出山,一把擒住,也不算空手而归。”完颜银术可以为不然,便道:“想那九宫岭里遍寻出路不得,常年风雨雪雾封山,纵有千般能耐,如何出得山来?”纳兰荣耀本是辽国的人,便道:“我曾在辽国时,闻听宋江一部善用九宫八卦阵。这山名曰九宫岭,自然和合九宫八卦之形,他那里人才辈出,定能破阵出来,不妨等他则个。”众人认理,这才来南山脚下等着。看看七八日不见人影,正要放弃。忽有探马来报:“见两个文人出山!”众人大喜,山狮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番擒了正好请功。”纳兰荣耀道:“且把兵马分作两拨,前后去擒,以免走脱。”因此山狮驼与纳兰荣耀来追。 当时两个各取军器,喊杀过来。萧让、裴宣两个大惊,慌不择路,顺下坡便走。那里战马匆匆,这里脚步频频,如何逃脱?看看不一刻,眼见得追上。两个叫苦连连,只叹道:“谁知方出狼窝,又落入虎口,我等惨死,奈何朱家兄弟尸骨,谁来埋葬!”言罢,欲哭无泪,也不躲了,只求等死。眼见得那伙排头兵杀将过来。命悬一线之际,只听附近山林里一声弓弦响动。说时迟,那时快。密林里飞出一支箭,先射翻一个金军阵里那个排头兵。次后许多军马杀将出来。纳兰荣耀望见,却是大宋的军马,急忙喊道:“有埋伏!”话音未落,又见箭矢射来。众番将忙闪躲,因此不去抓萧让、裴宣两个。萧让、裴宣见状,不管不顾,回头便走。 只见山后出来一彪人马,为首正是小李广花荣,当时花荣弓箭在手,大喝一声道:“小李广花荣在此,休伤俺家哥哥!”言罢,觑见纳兰荣耀教亲,又射一箭。纳兰荣耀正指挥撤军,躲闪不及,左肩早着,不敢恋战,回马便走。那边山狮驼见状,心下大怒,则来与花荣争斗。花荣见敌将手持鎏金镗,便知是仇敌,自然分外眼红。大喝道:“你来得正好,还我兄弟命来!”收了弓箭,取枪来斗。两个斗了多时,数不清多少合。花荣渐渐不敌,心想:“这厮果然厉害,气力却非常人。”败走去了。山狮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怎能忍受?纵马便追。追去二三里,忽闻左右呐喊声响彻山间。左边冲出撒手锏沈春、右边冲出铁爪袁刚。山狮驼一惊,心知中计,急忙调转马头逃跑。但为时已晚,沈春和袁刚两个率部,早拦住去路,将其团团包围。山狮驼只得奋力抵抗,把手中鎏金镗舞动生花。三个斗了许多回合,沈春、袁刚皆力怯而走。那里又有花荣挺枪卷杀回来。山狮驼虽逼退二人,只是兵马渐疏,见不是头,故不敢向前,把马缰勒住,调转马头,望刺斜便走。 山狮驼去不多时,来至密林深处,有条小路。就寻么出山,走不出多远,却见一将在彼,看时正是杨志。杨志见来人手搦鎏金镗,便知道是仇人在彼,登时大怒道:“兀那厮杀我多少兄弟!俺今日必杀你报仇!”说罢,舞金刀赶上。山狮驼闻言,笑道:“甚么人物,也敢夸口,教你死在俺的手下!”杨志闻言更怒,大喝一声,朝山狮驼面门砍去。山狮驼赶忙用鎏金镗招架,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两个斗了三四十合,杨志已然力怯,于是不敢再斗,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山狮驼见走了杨志,恐再有伏兵,于是不追,便寻路与纳兰荣耀会合,不在话下。 再说萧让、裴宣两个又惊又喜,以为活得性命,要来寻花荣会合。只是天不遂人愿,恰巧遇见夹谷烈英、完颜银术可两个。二人大惊道:“苦煞俺两个!”回身便走。烈英、银术可见这两个文士在彼,自然来追。堪堪行了五七十步,忽听山上喊杀声起。山上杀下来一彪宋军,为首两个大将,一个是呼敢炽张万仙,一个是病尉迟孙立。孙立高叫道:“二位莫慌,大宋天兵在此,谁敢向前?”萧让、裴宣见是宋军,这才安心,不觉腿软,双双跌坐树旁。那边夹谷烈英见了,喊一声道:“你我捉对厮杀!”于是瞅准孙立来斗。完颜银术可听了,便来抵敌张万仙。 先说张万仙与完颜银术可,两个都使军器厮杀,就来抖擞精神。看看斗了七八十合,银术可不敌,回马便走。张万仙纵马去追。萧让见了,喊道:“将军小心,那厮惯会暗器取人!”言尤未了,只见银术可早把滚龙镖飞将出来。张万仙左肩早着,回马伏鞍而走。银术可见中了,大喜,纵马来追。张万仙觑见来追,心想:“中俺的计了。”当下从怀中取出流星锤,回身便投。银术可大惊,抵挡不及,正中软肋。当即吃痛,滚落下马。张万仙见他落马,正要翻身杀回去,只见两边金兵簇拥着把银术可救回去了。 再说夹谷烈英来斗孙立,两个各用长枪,就在征尘里厮杀。正是一场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双持长枪,共舞点钢。二人相敌战沙场,对马交错奔垓心。这个人称病尉迟,那个上京世家将。昔年曾奉天王禄,今日争持赌猛壮。这一个枪去探心窝,那一个枪来走软肋。猛将性起,勒缰跨雕鞍;烈士凶残,踏镫动腰身。乌锥马会火炭马,此将军对彼将军。 两个挺枪乱斗许久,各有损伤。孙立浑身浴血,愈战愈勇。觑见夹谷烈英露处,使个乌龙飞天,来挑烈英头颅。烈英大惊,忙使双腿夹住马鞍,扶腰低头去躲,却把盔子系带戳断。孙立顺势,就把其盔子挑在枪尖。烈英发髻散乱,披头散发,貌若美女,只是目下猩红,大怒道:“好矬鸟,见手下寻死!”又来争斗。使个哪吒探海,望孙立腰身来。孙立急忙遮挡,却把征袍腰带打断。烈英顺势,就把腰带挑在枪尖,大笑道:“我枪法如何?”孙立征袍凌乱,就道:“且慢动手,看我褪了征袍再斗!”说着,把征袍褪去,露出一副宝光铠甲来。两个又把枪尖儿物实甩了,再来争斗。看看十数合,孙立不能取近,就卖个破绽,拍马便走。夹谷烈英不舍,紧紧追赶。孙立放下枪,拈弓搭箭,回身射去。烈英听得弓弦响,急闪时,正好闪过。心中有计,假装中箭,伏鞍回马而走。孙立以为射中,提枪回马赶来,烈英见他中计,手捻长枪,使个回马枪,来刺孙立。孙立大惊,躲闪不及,只把左臂刺穿。 夹谷烈英正要结果孙立,忽见两肋下转出侯健、汤隆二将,各执钩镰枪,一个就来勾住烈英,另一个就去勾着马腿。直把夹谷烈英连同宝马都钩得翻了。烈英措手不及,翻身落马,连滚带爬着挣扎起来。孙立见了,哈哈大笑,回身便杀。夹谷烈英大怒,挺枪来斗侯健、汤隆二人。只见三人武器撞在一起,勾连着红缨,不能分开。烈英大惊,当即弃了长枪,拔出腰间骨朵。觑见侯健教亲,先一下来打侯健脑门。那侯健正摆布钩镰枪,手脚略慢些,无从遮蔽,脑门正中,登时崩血而亡。正是:英雄不问出处,裁缝也能尽忠。有诗叹道: 轻松黑瘦一裁缝,谨慎身埋伏要冲。 勾得将军来落马,英雄侯健死山峰。 夹谷烈英见打死了侯健,又要来捶打汤隆。汤隆见状,早弃了枪,回头走了。夹谷烈英便追。那里孙立为救汤隆,急忙赶上,一枪来戳烈英。烈英就势头一抓,抓着那杆枪,使劲浑身力气,就把孙立扥下马来。孙立滚落尘埃,急忙起身,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又抽单鞭在手,挥鞭猛抽烈英。烈英侧身躲过,随即飞起一脚,踢向孙立胸口。孙立向后一跃,正好避开。烈英见状,就提孙立长枪在手,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正在此时,远处尘烟滚滚,一支军马疾驰而来,正是山狮驼、纳兰荣耀的兵马。眼见孙立与烈英激战正酣,纳兰荣耀高声喊道:“夹谷将军莫慌,我等前来助你!”说罢,拍马冲向孙立。孙立见番将来袭,心中暗叫不好。虚晃一鞭,逼退夹谷烈英,转身迎战纳兰荣耀。一旁山狮驼觑见露处,大喝一声赶上。孙立那里听他一喝,分神来看,却被纳兰荣耀一枪刺中咽喉。孙立吃痛,心想:“今日死了,也需杀他一个!”就把单鞭投掷,也正中纳兰荣耀咽喉。纳兰荣耀只觉口里血腥,翻身落马。登时两个双双倒地,皆死了。可叹地勇星,致死也英雄。有诗叹道: 鞭枪效宋朝,弓箭射云霄。 临死杀番将,英魂第一条。 山狮驼见死了这些宋将,又死了纳兰荣耀,便问过夹谷烈英伤势如何,夹谷烈英道:“无甚大碍,只可惜走了一个宋将。”山狮驼道:“既如此,怎能空手而归,再追他一回!”说罢,忙引大军卷杀回来,追赶宋兵。 当时张万仙正击退完颜银术可,却见孙立与番将同死在彼处,又见山狮驼等大将追来,不敢来迎,只得接着汤隆,去寻花荣、沈春、袁刚三个。张万仙遇着花荣一伙,五个人又寻着萧让、裴宣二人,共七个好汉,汇聚大军,往西投路而去。一路来至滦河,河岸早有蒋敬、杜兴、凌振、孟康、宋万、王定六几个引许多船只接待。看看张万仙、花荣等都到,后面尽是金兵追赶。凌振早早摆好了风火炮,见金兵去处,就来放使。只听得山崩地裂,轰隆隆地动山摇。炮石到处,金军被炸的不成阵势,四散奔逃。当时夹谷烈英最先冲锋,见炮弹来时,躲闪不及,被数发炮弹砸成肉泥,惨死乱军之中。有诗叹道: 美貌将军照烈阳,争先恐后奔沙场。 都言色侍完颜杲,却把清名效国疆。 山狮驼见状,知道是援军到来,因此不敢匹敌,只得引军退了。那边早引着宋军都上船来,凌振见金兵退了,又教收拾炮石,不一刻,顺河而下,先到景州修整,后望蓟州会合。有宋江早早接着,都到府衙团聚。萧让、裴宣含泪拜倒,哭诉道:“若不是朱家兄弟与众将士救我二人,恐难与哥哥相见。”宋江就来扶起道:“当日柴进、李应、岳飞三个回来见我,说你四个困在九宫岭,不能脱身,我特遣人马去救,今见兄弟无恙,愚兄心稍安顿。”看了一遭,又问道:“却怎不见孙立、侯健、朱贵、朱富兄弟?”萧让、裴宣闻言,哭说备细。宋江听罢,大怒道:“好个金国,杀我兄弟,扣我使者,枉顾天法,怎能宽容?此仇不共戴天!”言毕,又叹朱家兄弟二人忠义:“届时收复中京道,必寻二位兄弟尸身,好生安葬!”于是记下这一节。看那宋公明怒发冲冠,心中波涛汹涌。纵千言万语在心胸,万语千言下笔处。就叫吴用研墨,自展开了纸,湉饱了笔,挥袖便写一道文书,又附写讨贼檄文一篇。写罢,吹干,念与众人听。众人听了,尽皆大震。宋江道:“请戴宗兄弟辛苦一趟,就把檄文与奏疏一同上报陛下知道。”戴宗道:“万死不辞!”领了奏疏,架起神行法,望东京汴梁去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是戴宗一个往返,于路无话。只说宋皇得知宋江奏疏,龙颜大怒,于是将宋江所写檄文稍加润色,御笔丹书,昭告天下。不是这一份檄文,有分教:罚金国再起狼烟,杨大宋转使神威。不知檄文内容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钦宗帝御书讨贼檄文 岳鹏举枪挑完颜挞懒 诗曰: 泰道亨时戒复隍,繁星往事可嗟伤! 正邪别上有强弱,罔克分中是圣狂。 话说宋江把前事备细上报宋皇得知,宋皇龙颜大怒,于是将宋江所写檄文稍加润色,御笔丹书,昭告天下,檄文曰: “便观海内,君有善恶,王分良莠,国各居之。善君贤者治国也,恶君小人殃国也。何谓之贤君?或德晓于百姓,或才显于社稷。何谓之劣君?驭众生而无德行,居高位而无才干,求公法而谋私利,取民望而祸天下。此四者,纵览古今中外,唯金国无有不得!故金国真劣之也,而君臣必恶名者也。 完颜者,蛮夷也。名号黄金,却言神圣。起于辽朝,成于节度。初为一州,后遣宗族。得半壁江山,由是大噪。辽国上下,糜不闻名?遂有趋于其者,世立国谓之金。金人唯之是从,如拜天尊。金国之本,起与辽朝之衰,本如是平常。金虽以本族盛,独居上京十三州,然不念故国旧恩。瀼使群族汹汹茫茫,灭辽朝,侵土地,扬异族,尊金名。如此,辽朝尽覆,然不知足。尔又教举国南下,侵朕大宋,犯朕边庭,扰朕国度,杀朕百姓。种种恶行,累累罪果,却不提及。一如恶霸屠杀,牵连天下,而自谓之曰善。一时之间,上下哗然,涕泗如雨,民不聊生。而金犹自得,招摇至今。且假为兴国,大言炎炎,实则屠戮百姓,更为食之。闻之惹得天下惶恐,而金以为乐!死生体大,人命关天,乐于食人之蛮族,尚去禽兽远矣!而君无所动,族不可遏,求立于涂炭生灵之大势,正是驱众而无德也! 金国郎主何哉?虽是一国之君,曾无丝毫功绩,常与狼王自居,而狼犹胜于君者多矣。常于奴婢登台,如涂粉墨,身法不成,精神不支。先祖若知,如何自处?似此梦中教诲,又怎得神髓?然则尔族无堪用者乎?无胜于今君者乎?噫吁嚱!便视之,果然!狼以淫威立于群,犬以乞尾尊于前。观之天下,怎无虎豹?当敌狼犬也!郎主成于民,而不善待民。在其位而不能尽其责,是居高而无才也! 众臣无厌,欲臣异己;结群浩荡,假意兴国;嗟彼猖獗,为战而战;滥行公权,倚律谋贪。两国诸州,深受贼害;举国良田,毁之太半;百官凋敝,万家心寒;经年积蓄,毁于一旦! 自大宋宣和年间,天下苦金国暴起,皆愿生啖其肉,灭金国于极北。朕之大宋则起兵罚之。合天道,正民心,顺理解,致法情。有天子用心,将士用力,因此大胜于金。然我天朝上国,愿施德行王化,不弃尔等蛮夷劣质,约和谈平,以求天下安全。狼犬自度战败,急于自保,同意和谈,面上纯善之姿态尽显。虽然显善,曰之有罪,罪不在己。其下众臣通知书言,如获至宝。常言:‘既吾郎主万岁自谢称臣于尔等,胡为生非乎?’尔纵有斯文,情义不深;纵文情深,我臣尽焚!得此一谢,所失之地可以复得乎?所失之人可以复见乎?得此一谢,何用之有?汲汲于一家之事,戚戚于一人之言。而名曰合约,实则暗杀我大国使臣,使两国不能互信,是求公法而谋私利也! 上主贪纵,下臣贪虐;内奸外凶,主从皆然。且臣以狼犬为神,不以民生为本。更不知:‘民为重,社稷次,君为轻。’之大道。呼号四海,见笑于天下。用一族之众而国誉大损,你国孰能忍?如今见合围之势,始知不利,于是外通西夏,谓之纵奸;内结嫌臣,谓之合佞。奸佞鼎力,民不堪言;每欲发声,如鲠在喉。 朕闻其中有完颜希尹者,酷爱汉化。凡过境时,总揽收书籍,仍遍告天下道:‘汉人德我。毕文化维系之功,皆在于我!’岂不知若无你等,华夏文化,何来浩劫?你中书籍,皆汉人书写。累年积月,正成大德意志。窃有心人之功德,曾无廉耻,大盗者无过于此!如此强盗,也堪美名?且蛮夷巧学文字,后无深邃,其下得汉化而散广,次后必如邯郸学步,难成人形。毁我而侵,扰我而灭,杀我而尽。是可忍孰不可忍!金国所为,置天怒人怨若罔闻,知世情道义而不顾,是取民望而祸天下也! 综上所述,金国可以称恶名,尽可知矣!而世有小人,恶名高远,安能不除?望天下共和,勠力讨贼,同克金国。当灭其君,选贤举能,以真善君者为郎主。罪其妄行公法,剿灭奸佞,无使横行。上达天听,神佛日月可鉴。此邪国恶道,不除不足以慰世人,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谢心头之恨。乾坤共往,同心协力。横扫八荒,肃清寰宇。一日不克,一日不弃。势讨金贼,岂曰无衣!” 只说檄文念毕,宋江及其麾下众人皆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下士气高涨,众文武皆昂扬。宋江就与众商议取中京之事,吴用道:“可教孙琪一部从檀州直取滦平县,我等直取兴化县,就把北安州围住,便可与完颜杲正面交锋。”宋江认理,当即望孙琪处通信。吴用又来分兵: 教卢俊义为主将,朱武为军师,引二十四员将军为先锋,那二十四员?正是: 岳飞、史进、朱仝、穆弘、花荣、杨志、彭玘、单廷圭、丁得孙、杨雄、石秀、燕青、李逵、解宝、李衮、李俊、阮小五、张顺、阮小七、宋万、王定六、时迁、孙新、王贵。 再教徐进引高托天并十五员将领为左翼,那十五员?正是: 孙列、高托山、贾进、荆俊、端木忠、水志华、邓成安、李玄、王进勇、冯善、危有福、卢士衡、景崇、孙佐、孙佑。 张万仙引李太并十五员将领为右翼,那十五员?正是: 杨江、张迪、沈春、袁刚、杜明温、吕章、叶光、储高、李缅、娄万林、沈卫、蒋哉、毕隆、张文彪、周地祖。 再教柴进、李应引十四员副将为合后,那十四员?正是 蒋敬、杜兴、李立、孟康、汤隆、曹正、李玉堂、武胡、刘文若、丁晨、郑娘子、倪乾、钱巨群、陈毕。 宋江与吴用则领剩余军马为中军,迤逦望北安州来。卢俊义率部一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途中遇到几股金兵,但都被轻松击退。不数日,抵达北安州城外兴化县。 且说当时北安州内完颜杲正等消息,只见山狮驼引众回来,说杀死许多宋兵宋将,完颜杲大喜,却不见夹谷烈英,便问何在?山狮驼道:“夹谷将军被宋军炮石砸死,尸体不得带回。”完颜杲听得折了心腹爱将,大哭一声,只觉耳晕目眩,气血上涌,口内喷出一股鲜血来。再见面皮黄蜡,唇口紫苏,指甲青黑,眼目无光。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众将见状,都急忙来救起完颜杲,半晌方才苏醒,对两个副元帅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死在宋江手下,不得取胜了。自从退守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多少将领,更兼俺的爱将在彼!”完颜宗翰劝道:“主帅休说此言,以懈军心。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今番折了这许多将士,此是各人寿数。先锋何故自丧志气?”完颜杲道:“副元帅言之极当。虽然天数将尽,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完颜宗望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且请理会调兵接应,以防宋军。”完颜杲哭道:“我如今心乱如麻,如何勘定军情大事,且休言,容我缓些时日,再做打算。”于是遣散众人,不在话下。 于是数日不曾调遣兵卒,是日,有金兵哨马得知宋江消息,回北安州与完颜杲报说:“宋江率大军望本州进发,教玉麒麟卢俊义为前部先锋,径出景州,过兴隆县,由卧如来山望兴化县而来。”完颜杲谓两位副元帅道:“我进心情不佳,以后军事,托付二位。”说了,离席去了。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四目相觑,完颜宗翰道:“今宋江长驱大进,都元帅却甩下偌大一个家业,如之奈何?”完颜宗望道:“见今只得出兵相抗,才能守住北安州。”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二人商议已定,便整点军马。留下完颜希尹、完颜京守城。自领大军,望东南去。 看看正到兴化县城,早有本地守备将领坚都赤那引军来报:“昨夜卢俊义来打城子,不曾攻下,已退十五里安营扎寨。”完颜宗翰闻言大喜道:“你这人却是天纵奇才,竟能用一县之兵力,抵住宋军这许多人马。”完颜宗翰当下便吩咐赏了,又问过姓名,坚都赤那禀报了。完颜宗望好奇,问道:“你这名字不是大金言语,却是哪里人士?是何意思?”坚都赤那道:“副元帅容禀,下官蒙古人氏,姓氏乃雄狼之意。”众人大悟,二人遂率领金军先入县城安歇。待入城里,完颜宗翰又问道:“可知宋军现在何处扎营?”坚都赤那答道:“据下官所知,宋军在离城十五里处卧如来山下安营。”完颜宗翰略一思考,转头对完颜宗望道:“敌军初战失利,士气定然受挫。我军可趁其立足未稳,夜里去袭他营寨,必能大胜。”完颜宗望点头称是,众人只等夜深,再调遣精兵强将,向卧如来山进军。 是夜,月光如昼。黄昏时候披挂已了,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军卒衔枚疾走,一齐乘马。本县守备将领坚都赤那当先引路,众人跟着。转过山径,约行了半个更次,前面撞见三五十个伏路小军,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二人分军结果了,不曾逃回一个。大军又转过一层山嘴,到得山下时,已有二更。只见坚都赤那把枪尖一指,远远地一碗红灯。完颜宗翰勒住马问道:“有红灯处是那里?”坚都赤那道:“那里便是卢俊义营栅。”急催动人马近前。远远地听得山腰上寨内,更鼓分明,营寨旌旗招展,。两人商量后决定分兵四路,完颜宗翰率一军从进攻南面,完颜宗望则带人绕到宋军北面包抄,东面是耶律余睹、西面是完颜宗弼,留下完颜挞懒、坚都赤那接应。 只听得四面发声喊,一拥杀入寨来。只见寨门大开,寨中灯烛辉煌。四个情知中计,急退不迭。宋寨中一声炮响,左有岳飞、王贵、李逵、丁得孙四将,右有史进、朱仝、穆弘、解宝四将,前是卢俊义、杨雄、石秀、燕青四将,后面花荣、杨志、彭玘、单廷圭四将。一齐奔杀拢来。寨内李俊、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李衮、宋万、王定六、孙新、时迁九员将领,领蛮牌长枪,水步两兵,滚杀出寨来。金兵大败,四散逃命。术甲被杨志一金刀砍死。准葛被阮小五杀死。宋兵把宗翰、宗望、宗弼、余睹四队人马围在垓心。看看危急,却得完颜挞懒同坚都赤那领兵救应。 当时混杀一阵,岳飞要取完颜宗弼,却被完颜挞懒拦着。完颜挞懒喊道:“休伤俺家元帅!”岳飞见状,挥舞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完颜挞懒。完颜挞懒侧身躲开,挥动手中双锤,来捶岳飞。岳飞看他势大力沉,不敢招架,腾挪转身躲过,又把长枪来刺。两人你来我往,难分胜负。岳飞灵光一现,当即虚晃一枪,完颜挞懒以为岳飞露出破绽,提双锤猛扑上前,要使个双峰贯耳。谁知岳飞顺势弯腰一带,见完颜挞懒腰腹大开,刺枪挑落马下,一命呜呼。此时,其他宋将纷纷赶来,将金兵杀得丢盔卸甲。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等人见大势已去,率领残部狼狈逃窜。看看追了二三里山路,恐有埋伏,便就收兵。这正是朱武的空寨之计。有诗为证: 攻城败隐卧如来,算得金军夜杀灾。 四面伏兵围败犬,完颜破出退徘徊。 当夜,卢俊义不敢怠慢,就来计点军士,万幸折去不多。只是乱军中折了两员将领,又重伤一人。惹得心哀。正是:用计大胜本为兴,乱军纵死却是命。不知陨落那几颗繁星,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卢俊义力夺兴化城 宋公明巧取北安田 诗曰: 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 台土未干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话说卢俊义记点人马,说死了两个将领,乃是宋万、王定六二将。又有李衮再着重伤,命在呼吸。卢俊义问过缘由,原来当时宋万与王定六都在与完颜宗弼纠缠。完颜宗弼力大,一斧劈断宋万长枪。宋万失了军器,正待要走,却被金军阵里排头兵赶上,乱枪戳倒。王定六见宋万尚有活命,要来拼死搭救,正横拖倒拽宋万回本阵时,不及身后完颜宗望早到,被一枪刺穿胸膛。卢俊义听罢,叫人好生埋葬宋万、王定六两个英雄,又叫人送李衮望中军宋江处寻安神医看治。后来李衮于路上颠簸,新创旧疾并发,尚未见过神医,半途撒手人寰去了。因此三条好汉纷纷殒命。有诗叹宋万道: 宋万呼云里金刚,方端是体大身长。 开梁山当居功首,也化为折杆铁枪。 亦有诗叹王定六道: 想当年金戈铁马,看今朝气饮山河。 煞星中有此名姓,扬子江不见水波。 再有诗叹李衮道: 问好汉英雄,看星耀众中。 说名称李衮,亦尽瘁鞠躬。 且说卢俊义送走李衮,又来与朱武商议。朱武道:“且看金军败走,可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兴化县城。”卢俊义道:“军师所言既当,尽不教金军喘息。”于是点起军马,连夜攻城。大军来至城下,远远望见金兵才入城里去。因此不敢迟疑,教金兵入城未稳,先来攻城。卢俊义叫人备足云梯冲车等攻城之物。朱武先遣朱仝、穆弘两个扶住冲车,去攻城门。再教杨雄、李逵去大门左侧,石秀、解宝去大门右侧,以此三彪水步军为先登。又道:“他必北门里去,我知北门外有条柳河,可遣一军从水路截杀。”当下李俊道:“我等水军自去截杀,军师放心。”说了,引着阮小五、阮小七、张顺投北面去了。 时值月色微明,杨雄、石秀等都不打火,借着月光,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就见李逵排头一个,挥舞双板斧,大杀特杀,一路如披荆斩棘,似砍瓜切菜,浑身浴血,从城上杀下城门。直杀得守门士卒胆寒,众将四散奔逃。当时城里许多亡命败军,听得城楼上叫嚷,见一个黑大汉赤膊裸体,满身血腥,大喊大叫,从楼上跳将下来。唬的众金兵以为恶鬼肆虐,一个个大喊道:“妖怪杀入城了!”一个个寻声看视,都见李逵,心胆俱裂,魂不附体,不管不顾,都从北门下奔走。有诗为证: 天杀星无人敢违,直冲得血肉横飞。 双板斧挨着皆死,黑旋风名叫李逵。 却说完颜宗翰几个方入城里,惊魂未定,就听得这些声响。回头看时,李逵在彼乱杀,几个元帅正似惊弓之鸟,不管不问,忙驱动胯下马匹,四下里寻着其余人马,后面大军跟着,出北门奔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走得到柳河岸边,只见河里几条空船。于是就上船来,乘船渡河去。来至河面中心,就听得船舱内传来一阵惊呼声。完颜宗翰心中一惊,连忙探头查看,只见船舱底部泵出偌大一个窟窿,河水正汹涌入船舱里来。完颜宗翰大呼道:“快堵住洞口!”金兵们手忙脚乱,怎堵的住。就在此时,只见河面上下围上来许多船只,上游是阮小五、下游是阮小七。当时两面就把箭矢射将来,船上许多金兵被射死。完颜宗翰见不是头,大喊道:“都下水里去,游到对岸!”于是纷纷卸甲,跳水逃命。 几个刚入水里,只见水下窜出李俊、张顺两拨人来,各提弯刀,就把大批金军槊杀在水里。李俊觑见几个人团团在一起,心想定是高官,便道:“寻了他家元帅擒回,金兵必败!”于是都来寻摸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个。然此二人早逃之夭夭,张顺在水中游了一阵,望见一个酷似完颜宗望的,便赶将上来,一把擒住。看时,才知不是完颜宗望,却是其三子完颜文。这完颜文哪懂甚么水性,只在河里狗刨,因此被张顺擒住。当时李俊见走了两个元帅并许多军卒,也不敢深追,只得引兵退了。 再说杨雄、石秀、解宝三个紧随李逵,杀至大门前,就把大门打开,放卢俊义大军都到兴化县里来。卢俊义看视一早,损伤不多,于是一面放榜安民,一面报知宋江大胜。不三五日,宋元帅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就在县衙安顿将领,众将校都来参见。当时小校来报,说张顺生擒完颜文在彼,要押解上堂庆功。宋江闻言大喜,教入内见了。宋江喝问道:“你可是金国完颜宗望三子完颜文?”完颜文不敢承认。有单廷圭当时和秦明共与其交锋,因此认得,就来禀报:“此人正是完颜文,惯会喷火的妖法。”完颜文见名讳白露,诚惶诚恐,双腿一软,纳头便拜,泣声道:“小子便是完颜文,求宋元帅饶命则个!”宋江道:“留你性命与否非我可定。且将这厮押下去,好生看管!待我破了金国,大胜回京,候陛下旨意,再行发落!”众将皆呼是。 押下完颜文,卢俊义与宋江商议道:“如今我等虽取得本县,然金国实力尚存。当务之急,应乘胜追击,直捣黄龙!进取北安州。”宋江认理道:“见得也是。只等滦平来信,便直取北安州。”正说之间,有探马来报:“孙琪一部有冷恭用计,驱大军攻城,佯装不敌败走,调虎离山,后用伏兵取了城池。”宋江赞道:“好,这便最好。”于是教大军稍作整顿,望北安州来。不必絮繁。 却说完颜宗翰等大队人马逃回北安州,都侥幸活命得归。歇不足三五日,又有滦平守将布日古德引残兵败将回来本州道:“孙琪占了滦平县,且与宋江会合,驱大兵进发,不日便到城下。”众人大惊,坚都赤那则道:“宋江占据城外两县,与本州良田较近。如今秋收在即,想必宋江是来割我北安州田上蔬麦,以资军粮。”完颜希尹闻言大惊,乃道:“若军粮被夺,我军不得已,只能退兵。”完颜宗弼道:“如此说,我等可引军去抢收田间,我自守住本地。”众人认理,遂教完颜宗弼、山狮驼引布日古德、坚都赤那两个并两万精兵望良田先行,要抵住宋江一军。后有完颜希尹、耶律余睹引土兵、百姓望本州收田。 再说宋江引兵至城外五十里远近,见一处要冲,便要安营扎寨。宋江为求安稳,先遣张顺、阮小七、单廷圭三个从柳河望上游探路,再遣花荣、彭玘、丁得孙望陆路去探。教杨志、李逵守把大帐军前十余里,以防金兵袭击营寨。几个得令去了。因此安心,又来与卢俊义、吴用、朱武等商议备细。吴用看罢舆图,见本地良田颇多,乃谓众人道:“眼见得秋收将至,我料定田中地熟,可悄悄地引一伙土兵,农户去抢收来。届时金军无了粮草,自然退兵。”宋江认理,并道:“此番我可亲往。”卢俊义劝道:“元帅主张大局,怎可亲身犯险,此番不妨我去。”宋江道:“我自有计策,贤弟全切放心。”于是留下卢俊义守把本寨,宋江自引岳飞、史进、朱仝、穆弘四将,引一万精兵,七八千土兵,并号召本地农民,备齐农具粮车,又教郁保四打起旗号,前到附近田上收割田野。 当下宋江令穆弘引两千军护住粮车,都在精兵之后;史进在左,朱仝在右,亦各引一千军护住两侧,以防周边。看看来至田上,宋江又令七八千土兵并本地农户皆执镰刀、驮绳,伺候割麦裁蔬。看看半晌,只见远处杨志、李逵引军败退来。宋江接住问道:“前军如何?”杨志道:“金千大将完颜宗弼、山狮驼两个望本地而来,我兄弟不能匹敌,望元帅恕罪。”宋江自然不治罪,便道:“来了才好!”于是引着杨志、李逵、岳飞三个并一万精兵赶上,截住金兵,就把箭矢射住阵脚。 当下完颜宗弼勒住马,教摆开阵势,两军对垒。山狮驼道:“先锋何必停马,想必宋江正在收拢田野,怎能停步?且冲杀过去,抢回粮草才是。”完颜宗弼道:“你看宋江大纛在彼,正是宋江亲临。再看他人马不多,他一介文人怎敢当先?其中定有埋伏!”山狮驼闻言,觉得在理。只说:“我去探他一探。”于是出马道:“兀那厮可是宋江?”宋公明闻言,见他手里那杆鎏金镗,亦出马答道:“俺便是宋江,你可是金国山狮驼么?”山狮驼道:“不假,今日发兵,正要擒你!”宋江道:“你杀我许多兄弟,此仇铭刻在心,今日见你,必要擒了,生吞活剥,解我心头之恨!”说罢,回马入阵,与岳飞道:“鹏举贤弟,看你手段擒他如何?”岳飞道:“兄长看好,我必生擒此贼!”说罢,拍马挺枪,直取山狮驼。山狮驼见了,也不胆怯,当时迎着。两人大战三十回合,难分胜负。岳飞心思道:“这厮果然力大,又难寻破绽,需做局擒他。”于是勒马掉头,望刺斜里去,正引得山狮驼追来。看看山狮驼追的紧,当即使个回马枪,回身一枪刺来。山狮驼侧身躲过,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话音未落,只见岳飞顺势将长枪一抖,枪尖似打个螺旋,侧面奔山狮驼咽喉而去。山狮驼大惊,忙俯身躲避,枪尖直点中头盔,就把头上盔子挑翻。山狮驼不敢再追,回马便走。岳飞见状,忙调转马头来追。 那边完颜宗弼见状,心想:“此人武功不下卢俊义,山狮驼一人不可匹敌。”于是亲自出马,来斗岳飞。岳飞见完颜宗弼赶着,急忙交手。两个斗了十余合,不见胜败。那边山狮驼见二人斗,心下想道:“怎忍你一枪之辱?”于是翻身杀来。宋江见状,忙道:“谁去救应贤弟?”肋下冲出一将,就来抵住山狮驼。两个斗了七八合,宋江不见那将下风。问左右道:“这将军俺不曾见过,姓甚名谁,怎有如此手段?”杨志答道:“此人乃旧在梁山泊时做林兄手下一个小校,姓王名贵,也习得林家枪法在手,满山叫他病豹子王贵,近日被岳飞提拔,做了偏将,日前不曾有知。”宋江道:“想我梁山有这般人物,却不得升用,却是俺的不是。”李逵则道:“想必哥哥日理万机,满山十万多号人物,哪个记得住?”正说之间,王贵败迹已显。宋江又教杨志赶上。于是山狮驼以一敌二,刀光枪影,堪堪平手。 金兵阵里,布日古德、坚都赤那见状,商议道:“我看两个将军不能轻松取胜,宋江那边又没几个人物,不如‘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意下如何?”两个商议定了,纷纷引军出马,绕过垓心,两边来抓宋江。宋江见状,拨马便走,大部军马紧随其后。布日古德觑见大纛在彼,有人扛扶,正是郁保四。心想:“他大纛倒了,军心自然涣散。”于是抽弓搭箭,先射郁保四。郁保四不知躲闪,背上中了一箭。布日古德见中大喜,却不见郁保四倒地,心中愤恨,又射一箭,正中郁保四大股。郁保四却不知疼,一路扛旗随宋江奔走。宋军许多小校见状,忙来护住。布日古德见射不死郁保四,只得作罢。 那边岳飞、杨志、王贵三将斗得正酣,见两路金兵去追身后宋江,心下大惊,不敢恋战。各自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去救宋江。那边山狮驼见状,发声喊道:“生擒宋江者,许愿无有不准!”众金兵闻言,一发厮杀过去。乱军阵里,只见完颜宗弼、山狮驼两个赶上一个宋将,一人一下结果了。正是:宋公明要展诱敌计,山狮驼大显英雄威。不知完颜宗弼、山狮驼合力斩杀了哪一员大宋将领,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秋风起樊瑞挥旗 红日落宋江做法 词曰: 忽闻鹧鸪哨,声慢调惆怅。再有空鸣一阵,阵阵悲壮。写不下字,只把英雄葬。靖康耻,未雪时,不敢忘。 史经重写,笔下点兵将。再有空号一阵,阵阵传唱。蓦然转首,历史方回响。须记得,国家情,灭魍魉! 话说当时岳飞、王贵、杨志三个恐宋江性命安危,纷纷撇下完颜宗弼、山狮驼,回马去营救宋江。完颜宗弼便与山狮驼合在一处,望见杨志马慢,就来厮杀。完颜宗弼举斧先砍杨志,杨志急躲,那边山狮驼挥镗来打杨志背心。只听当的一声,杨志背心上护心镜碎成琼花。杨志五脏俱创,忽得喷一口鲜血。只觉眼花缭乱,乜斜见完颜宗弼斧到。要提刀来搪,直觉双臂火辣辣的疼。拿眼看时,双臂断处,带枪都在空中。杨志吃痛,翻身落马,待要挣扎着起身,不见双手,如何起身?就被山狮驼一镗槊死。可叹杨家后裔,暗星不见明光。有一首《恨春迟》叹道: 荫子封妻成梦境,星暗陨、难见来源。莫辱祖宗名,使命杨家将,后传宝刀寒。 金栋银梁频擎架,不得已、落草招安。运舛今时落难,将死忠良,何时重上金銮? 彼时岳飞、王贵两个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岳飞追赶布日古德、王贵追赶坚都赤那。就把金兵分开。宋江见二人来救,心下稍安,说道:“来追我时,再困他一时,待大军收拾田间得当,才好退军。”于是摆开阵势,且战且退。两军混战,兜兜转转,来至一处岭下。宋江看了,问道:“此乃何地?”探路小校道:“这里岭上最高,能摸星斗,因此人唤摸斗岭,岭上断崖峭壁许多,不好行军。”宋江道:“如此易守难攻。”于是引大军都望岭上去。 金兵见状,一发赶将上来,看看追到半山腰。布日古德劝道:“先锋将军莫追!”完颜宗弼、山狮驼这才勒住马,问道:“因何故不追?”布日古德道:“此岭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若大军一发上去,恐自相踩踏,徒增伤亡。”二人认理,于是都在山腰处驻军。山狮驼道:“既如此,只得调转马头,去取田野如何?”完颜宗弼道:“眼见得贼首宋江在此,怎叫到手的鸭子飞走?”于是遣坚都赤那回去望后军完颜希尹处报信,说我前军困宋江于摸斗岭上,后军可取田间。坚都赤那得令,报信去了。 却说完颜希尹、耶律余睹得了消息,大喜过望,赞道:“先锋见地不差,如今可擒宋江,又能保住粮草,真可谓:一举两得。”于是传令,大军急行,望田上而来。看看来至田间,正见穆弘等人收割麦黍,就来驱兵大进。那里穆弘见了金兵,又不见宋江回来,便大声喝道:“呔!大胆金兵,敢来抢我军粮食,爷爷穆弘在此!”说罢,提起朴刀便杀将过去。身后众兵马也一齐涌上,和金兵厮杀起来。完颜希尹见状,冷笑一声道:“这些人马,也敢冲锋?”当即左指右挥,把大军展开,厮杀过来。一时间,战场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耶律余睹手提双锤,就来对敌穆弘。穆弘虽勇,但不敌耶律余睹,不十七八合,渐渐败下阵来。就在此时,只见后方尘土飞扬,两彪军马杀来,为首正是朱仝、史进。 当时两个自顾护送粮车,见前面烟尘四起,喊杀漫天,便知穆弘有难,就来搭救。史进一马当先,大喝一声:“九纹龙史进在此,谁敢与我一战!”完颜希尹一惊,以为是伏兵,连忙下令撤军。那边耶律余睹正打得穆弘软肋、天灵两处重伤,正要打杀穆弘。忽听得撤军的命令,无奈,只得弃了穆弘。两个一路连退五六里,完颜希尹不见其余伏兵,只有三股散兵游勇,才叹道:“是俺过于谨慎,再转杀回去!”于是起兵卷杀回去。又来至田上,不见宋兵。望田下去寻,早退了三四里地。完颜希尹教追,大军赶上。朱仝、穆弘、史进三个见金兵去又复回,忙来抵住。当时混战一场,不见胜败如何。就在此时,只见半天中惊起一阵狂风,卷起许多沙尘。完颜希尹抬头看时,只见远处高坡上有一人在彼。看不清是谁,心下道:“这风刮的忒怪,恐是有妖人做法。”只得喊道:“撤军!”大军看不清路,只能四散奔逃去了。 原来山坡上正是樊瑞做法,远远望见金兵退却,就拿把小旗在那里指引。坡下冲出一军,为首正是李应。就见金兵投东,樊瑞便望东指,李应便望东去;若是投西,便望西指,李应再往西去。樊瑞在高埠处看了,便拔出那松文古定剑来,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疾!”只见风尽随着完颜希尹、耶律余睹脚跟边乱卷。两个在阵中,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四边并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后面跟的都不见了。完颜希尹、耶律余睹心慌起来,只要夺路回阵,百般地没寻归路处。正走之间,忽然地雷大振一声,两个在阵叫苦不迭,一齐搨了双脚,翻筋斗攧下田野旁水渠泥坑里去。两边正是汤隆、曹正二将,手持钩镰枪并挠钩套索,早把两个搭将起来,便把麻绳绑缚了,解上山坡请功。李应把长枪一指,朱仝、史进三军一齐掩杀过去。大军人马见没了领头的将领,四散奔走,走不迭的,折其大半。 当时李应收拢大军,见穆弘重伤,便叫汤隆、曹正两个带着穆弘,押着完颜希尹、耶律余睹回本阵去。朱仝赶上,谓李应道:“将军怎来此处?”李应道:“当日做了后合,赶上中军,只闻公明哥哥亲自来田里抢收,心有余悸,恐公明哥哥有失,便请吴军师做主,引兵来救。万幸,军师教俺带着樊瑞兄弟也来,才及时救下你们这一伙。”说罢,来寻宋江身影,见寻不到,又问:“怎不见公明哥哥在此?”朱仝道:“正是不见元帅哪里去,心急如焚。”李应道:“既如此,且教大军把粮草带回,我等去寻元帅便是。”于是军马分作两拨,教朱仝、史进运粮,自与樊瑞去寻宋江。不必絮繁。 再说宋江一伙人马,都到摸斗岭上来,见被金兵团团围住,冲突不得。宋江叹道:“我的不是了。天书上明明戒说:‘切莫以身试险。’是我一时见不到,只要拖延时间,教大军收拢粮草,以此退守岭上。不期深入险地,害得你等兄弟与我一同遭累,实在不该。”李逵叫道:“哥哥,莫要这般说,铁牛自当杀出一条血路,救应哥哥下山去!”说罢,点起自家军卒,喝道:“我先杀过去,你等都跟我来。”说犹未了,只听山下乱将起来。探马来报:“岳将军引众杀来。”宋江闻言,转悲为喜,笑道:“既如此,卷杀下去,两面夹击,金兵必败!”宋江挥动令旗,李逵身先士卒,众军校一起掩杀过去。 方下山不远,就见岳飞带兵上山来。两下相会,宋江狐疑,问道:“贤弟上山时不见金军么?”岳飞答道:“小弟因恐兄长性命不测,不曾详见,看山上并无金兵,便上山来。”宋江闻言,思忖片刻,猛省道:“快!速速下山!”言毕,引大军杀下山来。正到山嘴,只见四周都是金兵,就把宋江围住。那边山狮驼一马当先,喊道:“贼首宋江,你以无路可退,还不下马受降么?”宋江见了,睚眦欲裂,喊道:“有种的上山来厮斗,俺宋江誓死不降。”言毕,又引军回山上。到山顶安歇,宋江叹道:“你我本该里外夹击,他却放你上山,正好一网打尽。”岳飞见状,推金山,倒玉柱。就来拜倒,说道:“是小弟见得不是,未曾救下兄长。”宋江忙来扶起,叹道:“关心则乱,怎怪与你?只是这般如何下山?”两个说了,宋江又不见杨志,问过备细。岳飞亦不知情,有小校道:“当时三位将军得知元帅性命危机,争先恐后来救,杨将军殿后时,被金兀术、山狮驼两个砍翻,死在阵里。”宋江闻言,又怒又气,大骂二人。 正说之间,就见山下掀起滚滚浓烟。宋江大惊,忙教探马去看。探马回来报说:“金军放火烧山,不时大伙便烧到岭上。”众人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宋江沉默不语,心想道:“天书曾言:‘正法不得用于常人。’如今之计,不用法如何活得性命,只得用它一遭。”于是来拜天地,口中道:“九天玄女娘娘在上,如今宋江困顿摸斗岭,若不用法,如何脱的性命?若有违背天颜,罪在宋江一人,莫要牵连我这般兄弟。”拜罢起身,就持宝剑在手,说道:“我来做法,你等都随我杀下山去!”说罢大军启行,宋江上马,口罩念念有词。忽的风起,把大火卷回去。直烧的山里金兵哭爹喊娘,觅子寻爷。真如火焰山,恰似老君炉。 大火烧了半晌,见山林里再无金兵声响,宋江又唤天水来,把大火浇灭。看看熄火,引军冲杀下来。岳飞、李逵两个当先,领军一路冲杀。杀出山嘴,见一伙金兵在彼,李逵大怒,直杀得那伙金兵丢盔卸甲,四散奔逃。宋江见状,恐李逵走丢,忙喊道:“黑厮莫要胡来,且回来!”李逵杀得手顺,哪里听得?兀自在那里厮杀。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宋江定睛一看,只见一支金兵朝此处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金兀术。金兀术手提巨斧,杀气腾腾。血目猩红,咬牙切齿道:“宋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宋江前面自有岳飞在。当时岳飞挺枪杀出,两人厮杀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宋江看准时机,大喝一声:“兄弟们,给我杀!”宋军士气大振,如潮水般涌向金兵。短兵相接,一场激战。直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宋江正左指右挥,忽闻身后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山狮驼。看那山狮驼一连血红,盔甲残破。原来这山狮驼自在岭下放火,谁知一阵神风把大火返回,烧死、烧伤许多金兵,山狮驼自己也正是在山火里摸爬滚打出来,因此身上便是伤痕。却似猛鬼出火海,真如恶煞裁霹雳。山狮驼怒目圆睁,喊道:“生擒宋江!”宋江大惊,正要再用法术。忽闻刺斜里一声道:“元帅莫慌,扑天雕李应在此!”宋江看去,一彪宋军赶将来。为首正是李应。宋江忙呼:“兄弟救我!”当下李应抵住山狮驼。两个斗了十七八合,山狮驼因身上有伤,不能匹敌,只得回马走了。那边金兀术见山狮驼退兵,自觉不能匹敌,于是纷纷败退。 当下李应、岳飞救下宋江,宋江这才缓过劲来。又看视了众人,死伤不多,只是单单寻不着李逵。宋江苦叹道:“李逵这厮不知去哪里了。”有樊瑞道:“李逵傻人有傻福,元帅不必担心,且先回营,再论备细。”宋江认理,又问粮草如何,李应道:“早接应了回营,元帅不必心忧。”宋江这才理顺,只得引军回去。 不说宋江回营如何,却说完颜宗弼、山狮驼两个引兵败退,正遇着后军残兵败将。当时完颜宗弼望了一遭,不见完颜希尹、耶律余睹二人,忙来问道:“你家二位监军何在?”小校道:“先锋容禀,宋军阵里出来一个妖人,就把狂风刮起,二位监军不见脚下,跌入田间水渠里,被宋兵生擒了去。我等想救,奈何风大,黑乎乎一片,怎救得出来?”完颜宗弼闻言,大惊道:“不曾想这宋军阵里妖人这般多!”于是不敢匹敌,转走回本州。正行不远,忽见远处一伙金兵望这里狂奔。两个心下生疑,不知其中如何。看看近了,就见有千百金兵,后面一个黑大汉紧追。山狮驼见状道:“我千百勇士,怎叫他一个人追杀?其中或恐有诈。”完颜宗弼闻言,也觉得是,思索一番,大悟道:“这伙人定是做戏,这千百人扮作俺们装束,要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山狮驼闻言,更觉得这般,便道:“见得也是,不可叫他得成!”于是教弓弩手射箭过去,就把彼处千百人射死大半。那边金军本以为见了自家军马,可以活命,谁知被自家军马射翻,于是都不敢靠近,又恐与后面黑大汉厮杀。无奈,只得四散奔逃。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错处还需错处扒。话说这黑大汉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黑旋风惊走黑牛山 活阎罗怒打会仙石 词曰: 才去幽林深处,薄衣平渡千州。山下流江如美酒,剪叶裁空风乱愁,醉情意入眸。 试看山神古庙,狼烟烽火难休。好汉英雄谁不释,一骑江湖任帝侯,将军也自由! 话说当时李逵杀得手顺,正追着金兵乱砍,一路如砍瓜切菜。众金兵见状,纷纷奔逃。李逵便追,因此与宋江走散。看看追了半日,正见前面一伙人马,为首的正是金兀术、山狮驼二人。李逵望见,大怒道:“教你烧俺哥哥,看俺杀不杀得你的狗头!”狂奔而来。奈何彼处射箭过来,前头大半金兵被射死,李逵自也中了两箭,因此不敢再上,只得回身走了。此时节日落,不见归路,李逵只得东转西旋。且因战争,于路渺无人烟。不知不觉,来至一处山上,见山上有间寺庙,寻思道:“今夜先在这里住下了,明日在寻哥哥不迟。”于是上山来。那座山上尽是密林杂草,李逵再望一望,比他山又是不同。但见: 万叠流岚鳞密次,数峰连峙雁成行。 岭颠崖石如城郭,插天云木绕苍苍。 李逵在半山腰处见一座碑文,上面辽国文字。李逵自然不识得,也不管不顾上山来。过了石碑,来至山间。那时已有申牌时分。这轮红日,厌厌地相傍下山。李逵只管走上山来。走不到半里多山路,再无路可行,李逵只得自摸索山路,攀爬一刻,方见这一个败落寺庙。行到庙前,见旁边大石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李逵胡乱看了,只认得几个小字。又看庙上牌匾,写着:“会仙之寺”四个大字。李逵念道:“曾仙寺?想必是一个姓曾的得道成仙,建了庙宇。”哪里管这许多,望庙里去。入的庙门里面看时,里面黑压压一片,不觉四方五指。李逵循着本事,在黑里摸索,近前看时,见殿上坐着一尊金甲神仙,两边一个牛头判官,一个马面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李逵大喇喇向前,再去供桌上看时,看得供桌上有一尊金刚,横躺在上面,李逵寻思道:“却是个泥胎挡路。”待近来仔细看时,但见: 身长一丈,两臂横肉冲突;腰阔数围,双腿陆地行舟。面色铁青,五孔几出几入;圆目大口,顿餐羊羔乳猪。怀抱荡魔杵,恰似金刚作临。鼾声显雄壮,犹如雷鸣将至。正是商时邬文化,却比新朝巨毋霸。 李逵凑近听得鼾声,寻思道:“却原来是个人,吓煞我也,如此且不唬他一遭,却要我在这里发个市,也好我多些路上盘缠享用。”只把板斧别在腰间,空两只手来,揪住那金刚衣领,喊道:“汉子起来,但有钱财的,一发上供给老爷。”那金刚闻声转醒,忙起身来,把怀中荡魔杵握住,径直来挑李逵。李逵伸手把金刚胸前突然打了一拳。那金刚吃痛,忽地从供桌上跳将下来,急待转身,李逵赶上,又把那金刚背心上打一拳。惹得那金刚急了,才要用荡魔杵打他,一挥一戳,却把那石供桌,霹雳雳地打了个粉碎。李逵见他手上有军器,自把板斧搦在手里,金刚见李逵板斧,摆开架势,恼怒道:“甚么贼人,敢在大虫嘴里夺肉,虎口上面揪须!”李逵道:“兀说大虫,爷爷我龙坑也去掲他几片鳞来。”那金刚听了更怒,却将那荡魔杵径直戳来。 当时两个斗了多时,李逵却不敌他,被一杵戳翻,仰着脸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那金刚道:“老爷没姓,要厮打便和你厮打。你敢来么?”李逵大怒,正待跳将起来,被那金刚肋罗里又只一脚,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赢他不得!”扒将起来便走。那金刚叫住,问道:“这黑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李逵道:“我说与你,休要吃惊。我是宋公明麾下,黑旋风李逵的便是。”那金刚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说谎。”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这两把板斧。”那金刚道:“你等既是大宋军官,不知山上虎豹豺狼甚多,自投哪里去?”李逵道:“我和哥哥走散了,正要回去寻营寨处。”那金刚道:“我听得你宋兵已有军马路过。你且说是谁?”李逵却是个守不住军机的人,当即道:“先是张顺、阮小七、单廷圭三个从柳河望上游探路,再是花荣、彭玘、丁得孙望陆路去探。”那金刚听了,与先前听闻相似,以为真了,纳头便拜。李逵见状,问道:“你端的姓甚名谁?”那金刚这才把姓名说了,便道:“小人原是果州人氏,姓武名纠。祖传军官出身,本是本州团练使,只因打杀了恶霸,逃离本州,后做了行脚的僧人,游历在此。却才手脚,是寺里大师傅相传。因身高体壮,又爱舞降魔杵,因此人唤擎天金刚武纠。”正有诗赞道: 武纠身强倾恶鬼,擎天玉柱赛金刚。 为僧剃发方还俗,酒肉穿肠好汉郎。 武纠又道:“近日打听得北安州地面要归还辽国,又有宋元帅在彼,便想投靠宋公明,混他个一官半职。不期恰巧遇见李逵哥哥,万望提携则个。”李逵道:“你有这等本事,俺也乐意引荐。”武纠道:“正是这个理,不知哥哥能否随我走一遭?据此一日路程不远有座岭,名为松子岭,岭上有我两个兄弟,哥哥武艺高强,自称天将军,姓郭名箐,弟弟则虽哥哥唤作地将军郭靖。他两个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寻他共望宋江处拜关。”李逵道:“我和你去松子岭,说了郭家兄弟,同去俺哥哥宋公明麾下最好。”当夜无话。次日天明,武纠却和李逵自投山下来,望松子岭去了。一路上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过得香林洼,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前看时,但见: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右壁厢一行书写:门关暮接五湖宾。左势下七字句道:庭户朝迎三岛客。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当日黄昏时候,店小二却待关门,只见这两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武纠胡乱说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武纠道:“叫你家大王来陪俺吃酒。”小二哥听得一怔,忙道:“甚么话,俺们山间小店,都是正经买卖,哪来的甚么山大王?”武纠道:“你却是新来的,不认得俺,叫你家两个大王下山来,我有要事相商。”小二不知如何,入内寻来店家。当时掌柜见了,自然认得,忙道:“三爷休怪,新来的小厮不认得。”武纠自然不怪罪,忙教:“还不快去。”自然上山禀报。 不一时,山上下来一伙红头子,为首两个正是郭箐、郭靖。当时见了武纠,三个行礼。武纠忙来引荐李逵,郭家兄弟闻言,纳头便拜。李逵仔细看时,两兄弟一般样貌,丑怪无比,只是哥哥略有髭须,弟弟却无。原来这两兄弟,哥哥几年前曾在省试中第省元,却因外貌丑陋,被拘刷了名次,因此性情大变,投了山寨入伙。弟弟则是随哥哥上山的。有诗为证: 郭箐文采胜郭靖,郭靖功夫盖郭箐。 兄弟胞胎同一母,貌如恶鬼异仙惊。 李逵看罢,惊呼直言道:“我滴个乖乖,哪怕宣赞、杜兴在此,也不敢比你两个丑。”郭箐若听寻常人这般说,早一刀劈死了。如今见李逵这般说,因不恶宋江,哪敢造次?只得赔笑道:“哥哥休说,俺也羞愧的紧。”当下众人饮酒叙谈,说了投军的备细。郭家兄弟欣然答应,便道:“三哥哥与李逵哥哥这般说,我等自愿投军。”于是便走流程,分散金银等物,教不愿投军的喽啰自行散了,又一把火把山寨烧作白地。随李逵寻宋江去了。 只说李逵、武纠两个先行引路。行了多时,只觉双腿颤软,肚内饥饿,走不动路。李逵只得把双板斧望树下一撇,躺在树边,叽里呱啦道:“怎不见一处人家,又饥又渴,怎地去寻哥哥?”只是喘气歇息。武纠则听得耳畔水声躁动,便道:“哥哥,这附近却有河水。”李逵猛醒道:“是了,若有河水,必然有鱼,且胡乱抓些鱼来吃食,待肚饱了,正好去寻哥哥。”李逵、武纠寻声来到河边。 两个望见河中果真有不少鱼儿游动。自然兴奋不已,就来褪去甲胄,脱掉衣物,不管秋寒,渡入水边里去。河水清凉,直惹得李逵打颤。李逵也不乱想,只来寻鱼。先寻一条大的,看准了往前一扑,却抓不到。李逵骂一声道:“你却来戏耍俺!”于是又扑。依旧抓不住。李逵无奈,弃了大鱼,又寻小一些的。就见那鱼不动不摇,笑道:“这个笨拙,看俺抓他!”说了又扑。那鱼听见响动,自然躲了。李逵见扑不着鱼,登时大怒,上岸来寻了双板斧,望水里劈砍,闹出许多水花来,把鱼儿都惊吓的散了。武纠远远见了上游来一团船只,喊道:“哥哥,你看那是甚么人物?”李逵望去,船头上一个熟人,大笑道:“这是俺家小七的船,来接俺的。”于是两边会合。 当时阮小七接着李逵道:“有小校来报,说水边两个大汉捞鱼,我以为是金军细作,特来拿取功劳,谁知是你这黑厮在这里砍鱼儿玩,真个白走一趟。”李逵道:“怎地白走一趟,俺这里可为公明哥哥寻来千百人军队,正是大功一件!”李逵将遇着武纠、郭箐、郭靖的备细都与阮小七说了,阮小七欣然大喜道:“黑厮爱吃鱼,我却给你抓几条来。”于是手执留客住,随随便便戳几条鱼来,众人都在岸边烤了吃食,等后队到此。当时接着众人,乘船寻回宋江处。 一路上来至河岸,远远望见岸上一块大石,上面胡乱刻着许多金文。李逵好奇,教靠岸去看。阮小七道:“你看甚么,汉字一个不识,金文又怎识得?还凑热闹。”众人都笑,郭箐则道:“小可知道金文字体,可翻译与两个哥哥听。”于是把船靠岸,郭箐下船走上前,仔细辨认这块石头。只是神色巨变。解读道:“此乃是金国往日国师所写,名曰:‘会仙石’。”郭靖则道:“哥哥何必怕他,其中有甚隐情?”郭箐道:“其中言大金天神庇佑,曾在此处显灵,教诲初代国师大德功法,又说天罡地煞皆要死于非命,一个不剩。堕入炼狱,永劫万世不得翻身。待星宿暗淡,鹰狼则雄,彼时南蛮,龆龀不留。”众人听闻皆惊,李逵却哈哈大笑道:“怕甚!俺们天罡地煞,岂会惧怕他国天神?”阮小七附和道:“正是!区区番族神仙,怎能奈何得了我们?”话音未落,就见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众人几乎站立不稳。郭箐脸色大变,惊呼道:“不好!必是惹怒金国天神,如之奈何?”阮小七登时大怒,指天道:“兀那厮甚么鸟天神的,有种下来比试!”说罢,取来军器,便打会仙石。李逵也怒,取来家伙事便打。两个直把会仙石打个粉碎,那狂风才止,乌云才散,露处一片晴朗。众人见天气恢复如常,这才松了口气。但郭箐等人仍忧心忡忡,劝解道:“只怕此言不虚,后患无穷。”李逵道:“怕他怎地!”阮小七道:“都叫俺活阎罗阮小七,我想阎罗王怎不比他小国天神更甚?要来便来,看老爷生死簿上有无你的姓名!”言毕,引大军望宋江处去。有诗为证: 璀璨罡星敢败天,长生命运战争宣。 九玄斗姆双持保,敢教乾坤定凯旋。 且说阮小七来至宋江麾下,说寻到李逵,引入寨中,宋江怒道:“好个黑厮,不听将令。教俺寻了多时,左右绑了,军法从事。”李逵忙跪下道:“哥哥要打,听俺说了备细再打不迟。”宋江道:“你还有何话好说?”李逵就引荐武纠、郭箐、郭靖三个好汉,又说引来一千余精兵强将。宋江这才理顺,待李逵说到打碎会仙石时,众人大惊。正是:长生天怒下雷霆,中梵气力保群星。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追穷寇千钧佛遇伏 搬御驾金郎主亲征 诗曰: 万里江山一旦开,亡徒劣马远征来。 玉帛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车更不回。 话说宋江等人听闻李逵说了劈碎会仙石的备细,皆大惊失色。宋江要稳住军心,沉思片刻,才道:“众兄弟莫要担心,我等天罡地煞自是中原神只,怎叫他边陲小国天神摆布,纵然身死,亦可存英名于世,况且小七打碎那破落石头,已然全须全影回来,正是说明,天命在我。”众人纷纷响应,纵然生死同往,自然团结一心。先将郁保四送往安道全处医治,看武纠与郁保四一般魁梧高大,便留下暂理执旗手,教郭箐、郭靖两个在李逵手下做事,又唤回张顺、单廷圭、花荣、彭玘、丁得孙几个说了方圆地理备细,教萧让、乐和画下探路舆图。待一切安排得当,都来谈及进军北安州的备细。看看傍晚,有时迁来报:“方才小弟去探路,见金兵从北门徐徐出城去了。”吴用道:“定是失去粮草,趁夜退兵去了。我意可遣左军出马,穷追猛打一场,定然大胜。”宋江认理于是写了书信,送往左翼徐进处。 当时徐进引军在左相伴中军,正在北安州西面安营扎寨。是夜,忽闻中军宋元帅来书,此时节都在入睡,有蒋哉守夜,得了消息,来与徐进道:“宋元帅星夜来书。”徐进闻言起身,心想:“定是紧急军务。”忙叫来看了。书中简言:“如今金兵无良,欲退守北安州。我意不教他安稳退兵,你军可遣大将虚追,若能杀得贼军,便记一功。切记,勿要深追。”徐进看罢,大喜,心中道:“想金国元帅完颜杲在彼,若能擒来,却天大的功劳,怎不能光耀门楣?”当即点兵。蒋哉劝道:“不妨与军师商议则个?”徐进急切道:“你懂甚么,兵贵神速,若有迟疑,追悔莫及。”于是也不与高托天商议,自引邓成安、危有福、孙佐、孙佑四个将领,点起五千军马,都简装快行,追赶金兵。 徐进一路急行军,不到一更时分,已望见金兵后队。只见旌旗不整,队伍散乱,仿佛仓皇逃窜。徐进大喜道:“好歹追上!”麾兵掩杀过去。金兵听得身后喊杀声响彻云霄,一个个都不应战,四散奔走。只被杀得丢盔弃甲,倒戈掷剑。徐进见敌势溃败,更是奋勇追击,见中军不远,直逼金兵中军。当时徐进觑见中军元帅大纛,认定完颜杲在彼,大喊道:“擒完颜杲者,俺有重赏!”于是放马冲入中军。入内看时,却不是完颜杲,正是独臂蒲察石家奴在彼。当时石家奴见徐进入内来,笑道:“你这厮中我都元帅的诱敌之计了!”话音未落,就听得四面金鼓齐鸣,火光冲天,伏兵四起。左边完颜宗翰、右边完颜宗望,前面完颜银术可,后面完颜宗弼,四面领大军杀来,将徐进团团围住。徐进心知中计,奋力冲突,教邓成安、孙佐抵住完颜宗翰,危有福、孙佑抵住完颜宗望,自来与完颜宗弼厮斗。几个奋力争夺,却无法突围。眼见得完颜宗弼赶上,要困死其中。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远处一连串声响,火箭乱矢射将来。众人看时,正是高托天率军领一窝蜂赶来救援,孙列、高托山在前,荆俊、端木中在后,与金军短兵相接,混战一团。徐进见有援军,喊道:“随我杀敌!”登时大振军心,双方厮杀至天明,各自收兵。此战敢炽军损失惨重,五千军马只剩千余,万幸,将领不曾损失一个。 当下高托天接着徐进,心中焦急,也不顾兄长颜面,喝问道:“若不是蒋哉与我等言说,哥哥便死在这里。既是这般时,不与众兄弟商量,再胡乱用兵,必然死了,我等哪里去哭坟!”徐进闻言,自觉难看,便道:“兄弟说的是,愚兄急躁立功,教兄弟担心,并不应该,此番活命,皆因众兄弟舍命相救,铭记于心。”千恩万谢说了。高托天这才消气道:“哥哥且回,必要军法从事,否则都随哥哥胡来,我这军师便做不得了。”徐进连连声诺,自回本阵领了军法,高托天这才和颜悦色,于是又回书宋江处报知备细。不必絮繁。 却说宋江得了回书,叹道:“完颜杲果然机敏,先抛出诱饵,后于路设伏。如此人物,我等断不可冒进。”于是起大军连夜占住北安州。此时北安州早空空如也,剩余百姓见宋军兵临城下,都来开门献城。宋江入城以后,安抚百姓,自在城中休整兵马。是日,与众商议备细。吴用道:“如今北安州在手,金兵无粮,退却中京大定府,见得泽州、榆州两处兵力较少,不妨一鼓作气,直取两州。”宋江道:“军师所言既当,只是谁去最好?”吴用道:“前番徐进失利,心中必然恼火,不妨教这一军去打泽州,必然能成。”宋江问道:“榆州如何?”吴用道:“就叫右军张万仙一彪人马去。”宋江道:“既如此,我大军何为?”吴用道:“待两州收归我手,便可直取中京!此时便整顿军马,以备日后大战。”正说之间,有凌振道:“禀元帅,自北进以来,我甲仗库器械尚足,只是火药用得较多,需补充则个。”宋江疑惑道:“我知火药珍贵,因此不曾滥用炮火,如何缺少?”凌振道:“虽不曾用炮攻城,然号炮、火攻,日常需用,皆有损耗,因此见少。”吴用道:“既如此,且写奏表上报朝廷,教分发火药等物即可。”于是写下书信,大军留下整顿,不必絮繁。 不说宋江这边如何,且说金军退守中京,大军来至银安殿上。完颜杲每每叹息,道:“如今来年粮草虽不曾尽断,也无大半,如何勾得过冬?不妨弃了中京,退回上京。我自与郎主万岁请罪,要杀要剐,皆在一言。”完颜杲话毕,殿下众将纷纷附和。只其中一人站出,拱手说道:“都元帅之言不妥。中京乃我大金国根基所在,且城墙坚固、目下粮草充足,易守难攻。我军当坚守中京,据城而守,方为上策。怎能轻言弃之?”完颜杲看时,正是完颜宗弼,只是不怒不悲。又有山狮驼一身绷带等物,也起身道:“退军虽稳,却有弃中原之地于不顾之嫌。若宋军乘虚而入,我大金岂不失了大片疆土?”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难以定论。完颜宗望道:“不如上表郎主,请万岁定夺。”又有完颜宗翰道:“再调兵镇守泽、榆二州两处门户,却好与宋江打熬。”完颜杲认理,于是一面写下表奏,教蒲察石家奴望上京送书;一面遣坚都赤那镇守榆州、布日古德坚守泽州,不得有误。 再说大金国上京大内中,郎主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只听见蒲察石家奴引奏章回来,报说:“北安州已陷,左右监军俱已被宋江擒了。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泽、榆二州。中京告急。”郎主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郎主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中、上两京。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当有左丞相时力爱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奈缘兵微将寡。郎主万岁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郎主踌躇未答。又报右丞相完颜谩都诃到来。郎主即令召进。谩都诃拜舞毕,称说:“闻言完颜宗弼、山狮驼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因都元帅完颜杲屡次失职,不能管摄兵马。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二将功成,据守中京道。”说了,又有殿前都督完颜神土门出列。此人正是大金郎主完颜晟之子,生得一表人才,学得武艺专精。有诗赞道: 金朝烈子是王根,名唤完颜神土门。 善使双鞭英武将,能擒虎豹倒乾坤。 当时完颜神土门启奏道:“儿臣闻宗弼、山狮驼二人,甚是骁勇,临阵讨贼,多有斩获,宋兵不敢正视,宋江更恨之入骨。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兴国大功。儿臣愿为大王先锋。”说罢,愿战者皆拜。大金郎主道:“众卿所言极当。”随即传下圣旨:“太子监国,左右丞相辅佐。调遣御下从龙、随虎、服狼、降獒四营首将并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再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为副将,随完颜神土门做先锋一队,部领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五千前进。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招军征进。”众人领命。大批人马开拔,就此御驾亲征。有诗为证: 金国山川已败倾,便驰黄屋特亲征。 宋江兵势无人敌,国破身亡是此行。 且说完颜神土门左右这二员勇将先锋,那殿前金吾上将军名唤移刺答,这移刺答使一条御赐家传浑铁沁金蟠龙棍,棍术精湛,爱骑黄骠马。有诗赞道: 御赐传家棍法精,蟠龙立影扫天平。 金吾上将闻威望,军纪严明统厉兵。 这内外诸军都招讨名唤阿厮准,这阿厮准却使一条头大底小金箍棒,棒法出众,却只会步战。亦有诗赞道: 金华大将耍威风,手搦金箍闹碧宫。 虽说难比孙大圣,唤为小圣也能充。 这两个都是军纪严明的上司,威望颇重的统领,自然军队肃列能干。再有从龙、随虎、服狼、降獒四营首将,尽数出征。那四营大将?正是: 从龙大将匹独思、随虎大将潘术古、服狼大将谙石刻、降獒大将石古苦。 且不说大金郎主兴起全国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完颜神土门、移剌答、阿厮准三个引一万五千人马,逢山开路,先来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擂起聚将鼓,上下将军头领都到北安州府衙聚首。宋江谓众人道:“闻知金国大内起数万军马,倾国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已有先锋一万余望中京来,各家有何说法?”卢俊义道:“今次金国郎主完颜晟亲引金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我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并无独善之理。”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尽心竭力,当报大恩。”朱武道:连连征伐,军器破损、盔甲漏洞,早有汤隆调遣甲仗库新到铠甲军器,且教大军更换,以备决战。”宋江认理,命柴进、裴宣、蒋敬、杜兴、汤隆、萧让、金大坚分发军器等物,不得有误。又有吴用建议道:“可再遣两封书信,催促左右两军速战速决,取下泽、榆二州,以作根基。”宋江认理,于是忙修书,遣乐和、孙新送去。 因此不说宋江备战如何,却说右翼军张万仙一部,得了先前书信,进发榆州。不日便到榆州城外。早有探马来报守将坚都赤那。坚都赤那寻思道:“这伙人也是宋江麾下,号敢炽军的,似是宋国山野草寇招安而成。虽无甚名气,也胜了汉军都统,不可小觑。”于是急忙教紧闭城门,不得出战。张万仙来至城下,见大门紧闭,吊桥高悬,滚木礌石摆满,灰瓶箭矢耸立。便问李太道:“看护城河甚宽,城墙又高。似这般铜墙铁壁,如之奈何?”李太道:“先遣大将搦战,他若出来应战,便好说了。”杨江性急,便道:“俺去打个前站!”说了,引一彪人马,杀望城门去。 杨江来至城门下,一番骂街。城上守备忙来禀报坚都赤那,坚都赤那心想:“只要熬到大军来接应,俺的差事自然了了,何必拼死?”于是道:“不必管他,累了自去!”众将只得从命,任由杨江谩骂。那杨江从午后骂到傍晚,见不出城,只得悻悻而归。当时与张万仙说了,张万仙道:“不如攻城强取。”李太劝道:“此非上策,且退十里安营扎寨,明日遣几个大将,轮番去搦战,自然寻着破绽。”此后三五日,众将轮番搦战谩骂,不见金兵出城。张万仙按耐不住道:“只能强取!”于是引大军都来,备足云梯飞索。张万仙号令攻城。有分教:新星自有洪福佑,蒙人岂能金神保?不知张万仙攻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右翼军大胜坚都赤那 左翼军小败布日古德 诗曰: 一树残枝一树红,霜寒确是惹来风。 风吹旧历新年近,地满黄金天满空。 话说张万仙号令攻城,就见一众士卒架起云梯,越过护城河,向城头攀爬。城上金兵就把滚木礌石、灰瓶箭矢乱发下来。如此强攻一阵,先登将士死伤惨重,更有吕章、娄万林中箭。前队失去将领,自家兵马乱了阵脚。李太见状,心知攻城不下,忙来劝张万仙道:“眼见得攻城多时,未有一人能上城墙,看看临近午时,权且收兵,再作商议。”张万仙也无他法,只得鸣金收兵。大军闻听,纷纷退去。当时大队人马退回本阵营寨,先教医士看治了吕章、娄万林两个,并无大碍。张万仙道:“城池坚固,又不出战,怎能取得?”有叶光道:“哥哥不必心急,我料他今夜必来袭我营帐。”张万仙问道:“贤弟何以见得?”叶光道:“今日我军攻城不济,他那里以为我军吃了败仗,军心不佳,自然来打。”张万仙赞道:“此言及当,设下空寨之计,等他来。”于是引大兵出营隐藏,遣沈春、袁刚、储高、李缅四个引军,设下十面霾伏,只等夜里金兵来此。 再说榆州城内坚都赤那与众牙将商议军情,其中有一人道:“我有一计,不知如何?”坚都赤那看那人时,正是原本州守将,名唤独鼎。独鼎献计道:“我看今日宋军攻城不济,可趁其立足未稳,夜袭他营寨。”手下牙将都是他的人马,闻言自然都来认同。坚都赤那狡诈,思索一番道:“万万不可!”那独鼎自镇守本州,无从差池,今日却被一纸调命,做了副将。且因坚都赤那是蒙人,不与自己同族,怎甘愿屈居其下?心中早有不忿。见坚都赤那否了自己计策,怒道:“怎地不可,你却说出道理来!”坚都赤那道:“既你想得出夜袭的计策,宋军如何想不出?若去必受其害,因此万万不可。”独鼎闻言,虽觉有理,只是气愤,便道:“你却拿我与一般草寇比较。若依你言,如何退兵?”坚都赤那道:“别无他法,只得坚守。”独鼎闻言,笑道:“你也无甚妙法,却做这一州守备。”言毕,引众愤而离场。 再说沈春四个苦苦等了一夜,不见金兵来袭。天晓日明,便知无望,都来与大军会合。李太叹道:“城内这厮忒谨慎些,寻不得半点露处,如之奈何?”叶光亦无计策,张万仙只得遣人日夜谩骂,为求一战。不觉又过三五日。是日,有小校来报:“宋元帅遣使送书至此。”张万仙忙请入内,来人正是孙新。当时张万仙看罢来书,叹道:“元帅勒令,叫我等十日内取下榆州,不得有误。”众人闻言,皆无精打采。孙新看了众人这般,问道:“莫不是将军攻城犯难?”李太就把备细说了。孙新听罢,大笑道:“这有何难,我有一计,可破城垣。”张万仙听罢,喜从天降,问道:“计将安出?”孙新道:“只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听罢连连点头,叶光叹道:“妙计,妙计,是我枉称妙计君子。”李太大喜道:“此计甚好,就按此行事。”有诗为证: 精明古怪乃孙新,上应星辰地数神。 信手拈来施妙策,能堪大任是功臣。 当天夜里,张万仙遣张文彪、蒋哉、毕隆、周地祖、沈卫随孙新悄悄埋伏在榆州西门外。次日不见日出,不待金兵巡逻,张万仙亲领大军,先到城下搦战,大骂一通,依旧不见回应。张万仙喝骂道:“想你缩头乌龟,做得鳖壳里屙屎屙尿,也不见出来,俺不打你便是。”纵马回营,拔寨都起。 城上守将远远见了,忙来禀报:“望见宋兵拔寨退军去了。”坚都赤那正睡,闻言起身,心有疑虑,又遣细作探了一遭。细作回来报说:“小人入营寨,不见一个宋兵,混入后军,闻听这伙说:‘金国郎主御驾亲征,旬日可到。’因此不敢攻城,都回泰安州去了。”独鼎一听,哈哈大笑道:“不想宋军如此胆小,闻风而逃。”当下要引军出城去追。坚都赤那道:“将军怎可如此粗心,此必是诱敌出城之计,如何使得?”因此,依旧不得出城。独鼎闻言,愤愤离席,自回房间歇息。此事皆入那细作的眼。不一时,又有那细作来寻独鼎。敲开门来,独鼎道:“你来找俺作甚?”细作道:“见今宋兵退去,正是取胜良机,怎能据守不出,若如此何来战功,怎能升任?”独鼎道:“你要立功,我何尝不想,如今他蒙人是上首,如之奈何?”细作道:“我想将军本是一州管辖,如今居于次位,他坚都赤那乃是一介蒙人,不与咱金人一条心。又只是不愿出战的怂货,如何听他使唤?”独鼎道:“有违军令,如何是好?”细作道:“将军怎怕?待我等取了敌将首级,居功至伟。自然有功无过,小可也能沾光不是?”独鼎闻言,自然欣喜,笑道:“若有功劳,自然有你一份。”于是吩咐大开城门,点起自家军马,杀奔宋营而来。 行至二十余里,只见路旁有许多营帐,帐前堆着许多粮草。独鼎大喜道:“必是宋军仓皇逃窜,不及带走粮草辎重。”正欲上前抢夺,忽然一声炮响,四面伏兵齐出,将金军围在垓心。只见一员大将,手执长枪,威风凛凛,正是张万仙。独鼎大惊失色,叫苦不迭,慌忙拨马便走。张万仙麾军掩杀,金军大败,死伤不计其数。独鼎待要去寻那细作,早不见人影,心知中计,又不肯投降,只得自刎而死。 原来这细作不是别人,正是孙新假扮。当时孙新几个伏在门外,专等金军探马。当时几个用绊马索拿下这些探子细作,便打扮成金军细作,趁着日出不明,回城里报说备细,本意是想诱敌出城,奈何坚都赤那谨慎。周地祖道:“诱敌出城不济,便里应外合也好。”孙新则道:“不急,再探视一遭。”于是又探知独鼎与坚都赤那不和,故用激将法。赚取独鼎出城。 城内坚都赤那闻说独鼎私自引军出城,心知大势已去,只得道:“想我这一伙兵马,如何守得住偌大一个城池,只求活命,趁宋兵未至,走为上策。”于是引着自家军马,弃城而走。因此张万仙顺利取得榆州,并教孙新送回。不在话下。 再说徐进引兵杀至泽州城下,见城外早摆下一彪人马,为首两个将领,那一员正将正是布日古德,一旁副将乃是原本州守将,名唤阿典。两个早得知宋军要来,于是引军来至城外扩地,摆开阵势,专等宋军在此。当时布日古德见宋军赶到,忙教弓弩手射住阵脚,当下两边对垒。布日古德驱马出阵,大喝道:“兀那厮哪个是宋江?出来与我厮杀!”徐进闻言,出马道:“你这般无名小卒,也堪我家大元帅亲自出马?只我敢炽军大将在此,你敢来战么?”布日古德闻言,笑道:“想必是你那甚么元帅鸟帅的怕了,不敢到此,却驱你这路货色在这里聒噪。”于是教阿典出战。这阿典一个彪形大汉,一身横肉,手搦一杆嵌钉槊,胯下一匹矮黑马,杀将出来。徐进见状,正要出战,只听肋后转出一将道:“不必大哥哥动手,小弟情当效劳。”说了,纵马杀出。徐进看时,正是双剑邓成安。 这邓成安年少轻狂,手舞双剑,纵马杀出,直取阿典。阿典挥舞嵌钉槊,与邓成安战作一团。两人你来我往,大战十七八合。邓成安双剑太短,够不着阿典,只得且战且退。邓成安心想:“眼见得够不着,我且卖个破绽,放他入怀里来,自然杀他。”思罢,卖个破绽,引得阿典一枪刺空。他趁机侧身躲过,手中双剑如毒蛇吐信,直刺阿典双胸。阿典猛然扭动腰身,只把双剑引入腋下,两臂一夹,又挥槊来。邓成安大惊,忙收双剑,却收不动,又见槊来,只得弃了双剑,回马便走。阿典也瞥了双剑,挺槊来追。 徐进远远见了,暗自焦急,担忧邓成安有失。便道:“那个兄弟去救成安贤弟?”又有端木忠挺枪赶上,救下邓成安,抵住阿典。端木忠与阿典激战正酣,难分胜负。又有荆俊见端木忠渐渐不支,也拍马舞朴刀而来,与端木忠一同夹击阿典。阿典丝毫不乱,把马一横,以一敌二,仍不落下风。徐进在阵前观战,心急如焚,谓众将说道:“谁能助两位将军一臂之力?”话音未落,只见一将飞出,手持青龙戟,直冲向阿典。此人乃是徐进麾下猛将盖贾复孙列,他戟法凌厉,如疾风骤雨,似雷鸣闪电。阿典奋力抵挡,三人一时之间打得难解难分。战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布日古德见势不妙,心想:“纵然阿典这般猛将,如何以一敌三?且看我放箭祝他一臂之力!”说了,驱马绕过一个牙将身后,暗暗的伏了身子,就在马鞍山抽弓在手,用脚蹬住,单手搭箭,瞅准三个宋将,直射将过去。那箭如流星般射向孙列,眼看就要射中。只见孙列眼疾身快躲过,却正中身后端木忠。当时端木忠胸前早着,吃痛伏鞍而走。当时荆俊道:“恐他再射暗箭,且退。”于是两个和阿典虚斗几合,纷纷回马。那边布日古德见状,又捻两支箭,使个连珠箭。一支正中孙列背心护心镜上,一支正中荆俊软肋。 徐进见状,教左右军马接住三人,登时大怒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布日古德闻言,不怒反喜,大笑道:“战场厮杀,唯有取胜方为正道!你那甚么好汉英雄,来我这里都是寻死。”徐进闻言更为恼怒,挥舞着手中军器,引大军望布日古德杀去。布日古德见他杀来,先教放箭,射住阵脚,又回身入本阵里去。徐进引军杀入半晌,只分不清东西南北,看不见自家人马。原来大军冲入阵中,都被冲的散了。当日两军四杀一阵,看看天晚,各自收兵。 徐进一军败走,只得引军退三十里安营扎寨。当时检点军校,众大小头领皆有损伤,大队人马十伤其一。徐进大怒道:“这般无耻之人,真个千刀万剐的贼,来日决战总教他死在俺的手下。”高托天劝道:“哥哥,你且不看他弓马娴熟,箭射精湛,就他今日摆下那个怪阵,我等兄弟都吃了亏,怎能取胜?”徐进听了,只是心中不甘,叹道:“却无妙法杀贼么?”高托山道:“哪管这许多,只一发杀将过去,逮着那厮打杀了便是。”高托天就来喝退。李玄则道:“我看不如今夜去打他城子,看看反应如何,再作商议。”徐进认理,于是遣李玄、冯善两个引军,先去夜袭攻城。 是夜,月如明灯,星光璀璨,不见云雾。李玄、冯善两个引兵自去,等待许久回来。徐进接着问道:“如何?”李玄道:“我等去时,就见城上严阵以待,白日里放冷箭的亲自在城头等候,当时笑说:‘我知道你等要来夜袭我城子,早等候多时了。’于是就在城头指挥。我等三五番轮攻,久攻不下,就见士卒疲惫,不敢强攻,这才引军回来。”冯善又道:“我等退军时,他尚遣大将阿典出城,虚追三五里远近的路才回。”徐进闻言,拍案道:“这厮欺我太甚!”于是教点起军马,再攻城池。李玄劝住道:“大哥哥莫慌,我这里已有计策,待明日看定他阵法,再来用计。”徐进闻言大喜,便道:“贤弟果真有计,明日便不愁了。”当下散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徐进早早起来,引兵杀至城下。布日古德早得了消息,也出城迎着宋军。当时布日古德出马道:“两番手下败将,如今还敢来犯?”徐进道:“昨日我大军新到,扎根未牢,今日整顿的好了,便来厮杀!”布日古德道:“说大话不知害臊,且看我神射。”说罢,抽弓搭箭,正射倒大纛顶上将军旗帜。众宋军大惊。徐进见状,忙谓李玄道:“但有手段计策,还请早用。”李玄则道:“且退,诱他深入,自有说法。”于是大军退却。那边布日古德以为宋军怕了,自然引兵追去。正是:兵家常事谓胜败,两国相争说短长。不知李玄用甚么计谋,请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吴孝民巧布连环计 小李广力战银术可 诗曰: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 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资。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 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 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 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 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 年来幸废放,傥遂与世辞。 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 金骨换绿髓,欻然松杪飞。 话说次日清晨,徐进早早起来,引兵杀至城下。布日古德早得了消息,也出城迎着宋军。当时布日古德出马道:“两番手下败将,如今还敢来犯?”徐进道:“昨日我大军新到,扎根未牢,今日整顿的好了,便来厮杀!”布日古德道:“说大话不知害臊,且看我神射。”说罢,抽弓搭箭,正射倒大纛顶上将军旗帜。众宋军大惊。徐进见状,忙谓李玄道:“但有手段计策,还请早用。”李玄则道:“且退,诱他深入,自有说法。”于是大军往西退却。那边布日古德以为宋军怕了,自然引兵追去。徐进率领宋军佯装败退,引得布日古德不断深入。眼看来至一片河岸,李玄道:“沿河走了,看他追么,若追来却再理会。”于是引大军沿河岸走了。布日古德追到河边,心下生疑,便道:“宋军不战而退,把我引入这河岸边,恐是河里有他埋伏,不可深追。”于是止住大军,回马走了。 布日古德引大军走时,就听身后河岸上喊杀声震天。回头看时,宋军卷杀回来。布日古德笑道:“看我不中他计,于是卷杀回来厮杀!”于是寻了一处扩地,三面都是林子,一面朝河。布日古德笑道:“我看这里正好摆阵。”于是摆下大阵。眼见得宋兵大进,就在眼前,布日古德出马道:“有种就来我阵里讨死。”话音未落,只见宋军也不搭理,分做两彪人马,左右入林里去。布日古德、阿典两个见状正疑。阿典道:“莫不是分兵走了?”布日古德道:“定是见引诱我等在河边不成,又要引诱我等入林里去,我料定他林中必有埋伏。”阿典闻言认理,于是二人只等得半晌,又不见动静。布日古德就遣探马去林中探视。探马寻了一遭回来报说:“不见一个宋兵。”阿典道:“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布日古德恍然大悟,怒道:“可恶宋兵,如今我大城兵马不多,当疾驰回援。”正要出这扩地,只见回路上许多拒马、深坑、铁蒺藜等物。布日古德救应城池心急,教大军化整为零,入林里去,寻路而出。众金军方入林中,忽听得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鼓声,接着便是箭如雨下。金兵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中箭倒地。原来李玄早已在此设下伏兵,就把金军困在林里,不得逃脱。 布日古德大惊失色,左指右挥,堪堪许久才出林子。数过人马,失却大半,阿典将军亦不知所踪。布日古德叹道:“却是俺轻敌冒进,至此惨败。”说了,引残兵败将回泽州。来至城下,城上早换了旗帜。布日古德抬头看时,正是徐进在彼。徐进哈哈大笑道:“你这厮只顾自己完胜的阵法,我不入你阵里,你却不会用兵了。今日城池已在我手,还不下马受伏么?”布日古德闻言,羞愧难当,心知不能攻城,只得引残兵败将望走了。于路途中恰逢阿典,当时两个会合,阿典道:“如今失却州府,回去定当受罚,如之奈何?”布日古德道:“不妨望榆州坚都赤那处暂歇,等待时机,夺回州府。”二人说定,往东而去。两个行之不远,正撞见坚都赤那一军。当时三个会合,坚都赤那就把之前备细说了,叹道:“奈何独鼎那厮不听我言,失却城池,可叹可恨。”三个商议一番,无奈只得引兵退回中京本州。 三人引军回来,与完颜杲等说了备细,众人大惊。完颜杲叹道:“失却门户,如何与宋江打熬?不如早早退兵,与万岁会合。”众将都有退意,忽有吴孝民出列道:“都元帅不必担忧,兀说万岁大军将到,我军尚有两万新兵未用,士气正佳,如何惧他?只要坚守半月,朝廷大军到时,自然脱险。”完颜杲道:“不知你说如此,可有良策?”吴孝民道:“下臣早与宗兴大使看罢舆图,得知本州城墙坚固,只有两处漏缺。”完颜杲道:“那两处?”吴孝民吩咐左右铺开舆图,点指道:“南边墙角有座山,名唤七金山,与城墙相连,自然薄弱之处,宋江若攻城,必从此处来。可遣一军埋伏山野,必能克敌制胜。纵然短兵不敌,也可一把火烧了山崖,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完颜杲闻言大喜,又问道:“另一处如何?”吴孝民道:“另一处则是北面水门,直通哈河,他若山上不能攻取,必然从水路里来。只是我大军少有水军,不能与他水里争夺,可遣两军占住东西两岸,多撒渔网、多立水闸,便可困住水军,到时岸边射箭投火,都可打杀。”完颜杲又喜,赞道:“先生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日一般。便依照你计,众将以为如何?”众将皆言从命。有诗为证: 尘兵大定退为攻,决策筹酬尽力中。 不是孝民频献计,完颜岂可立奇功? 当时完颜宗兴自告奋勇道:“臣弟愿为兄长镇守南山,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完颜杲大喜道:“贤弟聪慧,用兵用计,国内无人能敌,自然得当。”当即依允。又有坚都赤那愿同往,戴罪立功。完颜杲本不愿意,完颜宗兴劝解道:“丢失州城,非他一人之罪,乃是独鼎擅自出城所致,不能牵连。”完颜杲闻言,则道:“那便依你。”又恐宗兴有失,再遣完颜宗弼同往。以此完颜宗兴引裴满兄弟,共五将引五千军马并三千御林仪仗军,共计八千军马驻守南方七金山。 又有完颜宗翰毛遂自荐,要去水路拦截,自有完颜宗望愿随。完颜杲道:“再教山狮驼随之。”山狮驼起身道:“万死不辞。”布日古德见坚都赤那可戴罪立功,领阿典忙来寻求出战。完颜杲道:“他坚都赤那只因下属不从将领,你这厮小觑敌人,妄自尊大,才失却城池,怎能饶你?”于是不允。坚都赤那见状,就来求情,跪拜道:“罪将斗胆,为布日古德将军请命,此人善用弓箭,防守河道最好,还请都元帅宽恕则个。”完颜宗望道:“他弓箭正可以用,况且临阵斩将,不予军心利弊。”完颜杲闻言,见得也是,于是允之,怒喝二人务必戴罪立功,不然定斩不饶。以此完颜宗翰五个将军引八千人马驻守北面哈河。 当时吩咐军马已了,几日里打造拒马、渔网,备齐火油、硝石等物,训练士卒,不必絮繁。不过五七日,早有探马来报:“宋江三路大军会合,不日便到城下。”完颜杲道:“既如此,可用此计。”吴孝民又道:“都元帅不必心急,且先遣一将搦战,只败不胜,而后都元帅亲自去迎敌,依旧诈败,至此宋江必然以为我大军不能得胜,又恐朝廷军马到此,便不能取得城池。因此必然急促攻城,定会落入我等埋伏。”完颜杲听后大喜道:“甚妙!”又问道:“谁愿前去搦战?”话音未落,只见站出一个将军,大声道:“末将愿往!”完颜杲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王伯龙。完颜杲颔首,嘱咐道:“小心行事,只许败不许胜,莫教宋军察觉。”王伯龙领命而去。 且说宋江大军得知收复泽、榆二州,便拔寨都起,与左右二军会合,来打中京大定府。看看行至距离城外二三十里,只见一彪金兵列阵而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王伯龙。宋江人勒住马看时,不知此人,问左右道:“此乃何人?”徐进答道:“金国六路都统完颜挞懒麾下一员悍将,名唤王伯龙,此人十八般兵器都会,不可小觑。”话音未落,早有一人道:“量他甚么伯龙伯虎,俺都打杀了。”说了,挥舞军器便冲。宋江看时,正是黑旋风李逵冲锋。就见李逵抵住王伯龙,王伯龙长枪抵住。两个斗了十余合,李逵一斧劈断王伯龙长枪。王伯龙大惊,拍马便走。李逵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大步去追赶。宋江恐其有失,忙教鸣金收兵,李逵听见鸣金,只得收兵,安营扎寨。 当日宋江赞道:“铁牛今日立得大功!”李逵笑道:“那鸟人不经打,爷爷才使了五分力气,他便逃走了。”众人皆笑。正说间,又有哨马来报:“金军遣完颜银术可亲自领军前来挑战。”宋江道:“这厮欺人太甚!哪位兄弟愿意出战?”当时有周地祖应声而出,“末将愿往!”宋江道:“这厮惯会暗器!兄弟务必小心。”周地祖声诺,披挂已了,出营上阵去了。不一时,周地祖踉跄回来报道:“小将不敌那厮,败下阵来,还望元帅责罚。”宋江闻言,叹道:“也不怪你,银术可这厮利害,杀我许多兄弟,非五虎将不能匹敌。”岳飞闻言,出列道:“末将虚职五虎将之一,愿往杀敌。”却有草头神张迪出列道:“不需动用大将出马,小弟愿往。”宋江认理,便教出战。张迪披挂上马。去不多时,自回来报说:“末将不敌,还望元帅治罪。”众人闻言,尽皆失色。宋江叹道:“可惜我五虎上将关胜、呼延灼不在,若得一人在此,何惧这厮!”此话说了,众人都有怒色。岳飞正欲再度求战,忽有一人出列,大呼道:“哥哥好小瞧人,小将虽不能比及关、呼二将,然区区一个银术可,何足堪夸?小弟愿往斩头,献于哥哥麾下!”众人都看,却是小李广花荣。 当时宋江大喜,乃从之。花荣披挂得当出帐,提枪戴弓,悬壶插矢,飞身上马。众英雄好汉听得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宋江心急,忙遣人去探视,探马回报:“花将军与敌将不相上下。”不一刻,又有回报:“敌将诈败,花将军去追,却被暗器早着软肋。”宋江闻言大惊,心系兄弟。一边要请安道全至此,一边要起身去看。吴用拦着道:“为元帅者,不可急躁,安心便是。”正说,又有来报:“花将军伏鞍而走,见敌将来追,使个回马枪刺中那厮左肩。”众人道好。又过多时,探马来报:“两个使劲气力,手中军器皆使断了。”众人又惊。只待不一刻间,回报:“花将军阵前要与敌将比箭,正用连珠箭射中敌将。”众人闻言大喜。须臾,探子来报:“花将军见中,取了腰间宝剑,纵马去追,拦着敌将又斗,不相上下。”不一刻,探马来报:“贼将不敌花将军,引兵退了。”言毕,花荣自回帐下见了宋江,花荣跪倒道:“末将未曾斩下贼将,特来请罪。”宋江闻言,忙教:“快快请起,兄弟大胜,何罪之有?”就来扶起花荣,眼中满是赞赏。众将纷纷附和,夸赞花荣英勇。更有后人赞诗道: 箭准枪精堪李广,骑驹手稳有神功。 能征善战真豪杰,力敌完颜抖胆雄。 宋江见退了两队金兵,正斗到傍晚。宋江命众人埋锅造饭,有吴用道:“他处虽连败两阵,恐饭时袭我寨扎,需遣两队出营巡逻。”宋江认理,遣杨江、杜明温两个引军去了。宋江等酒足饭饱之后,召集众人商议军情。朱武道:“今日能胜他两场,明日便可乘胜追击,一举取下城池。”宋江道:“军师言之有理。”决定明日五更出发,直捣中京大定府。正说之间,杨江、杜明温回报说:“巡逻时正撞见一伙金兵,见彼处认军旗,正是都元帅完颜杲的军马,我等恐怕不敌,不敢交战,特回来报说。”宋江闻言,疑虑道:“方才军师劝我,为元帅者,不可急躁,如今敌军元帅亲临,却待怎地?”吴用道:“既如此,且出营看了,在做计议。”于是留下张万仙一路军马守寨,又教杨江、杜明温两个用饭。自领大军出营来,对垒完颜杲。 看看日落西山,满天星斗,月光明亮,两军各自举了火把,见火光照亮半边天。当时两军对垒,完颜杲远远见了宋江旗帜,心道:“宋江这厮亲来,却好。”亲自出马道:“哪一个是宋江,出来与我对话?”宋江听得对面有人叫阵,便拍马向前,答道:“我便是宋江,有何话讲?”完颜杲就说出一番话来。有分教:北斗群星大战完颜杲,北境将军反杀中京道。不知完颜杲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耶律玉珍箭射美髯公 拼命三郎刀劈石家奴 诗曰: 岭外瘴魂多不反,冢中枯骨亦加刑。 更无人敢扶公议,直待天为现慧星。 话说完颜杲亲临,与宋江问话。见宋江在彼,哈哈大笑道:“你这一般都是南国水洼草寇,你那皇帝不明不察,轻信你等,无端做了大官,却不安分守己,守把自家一亩三分地。看看今日好生无礼,侵我疆土,杀我士卒。本帅今日特来,就这里取你性命!”宋江闻言,怒目而视,骂道:“你这金贼,倒反天罡,侵扰我国土在前,杀我百姓在后,如今却反来诬陷我等天兵,天理难容!我等替天行道,何错之有?”完颜杲气得哇哇大叫,挥舞手中宝剑,骂道:“宋江小儿,敢与我单挑么?”言毕,直取宋江。宋江见他用剑,自觉能敌,也抽宝剑在手,放马而来。两个大战七八合,宋江哪里抵得过?当即回马便走。只见本阵闪出一员大将,乃是美髯公朱仝,手提朴刀上前迎战,就来抵住完颜杲。两人短兵相接,大战十数回合,不分胜负。完颜杲只觉剑短,不能取胜,喝道:“且慢,教我回去换了兵器再来!”朱仝道:“你且去换,怕你不是好汉!”完颜杲拍马回归本阵,不多时,换乘一匹高头大马,手持丈八蛇矛再次冲来。朱仝见状,也不畏惧,挺刀相迎。二人你来我往,又战了五十余合,依然难分高下。两边士兵看得呆了,宋江便道:“擂鼓助威!”这才纷纷呐喊擂鼓。 朱仝听得鼓响,卖个破绽,引完颜杲来攻。完颜杲果然中计,全力刺出一矛,朱仝侧身躲过,顺势一刀砍向完颜杲坐下马腿。完颜杲扯住缰绳,那马受惊,先是人立而起,后侧仰倒地,将完颜杲摔下马来。朱仝见状,立刻策马上前,正要一刀结果完颜杲性命。说时迟,那时快。金兵中射出一支冷箭,正中朱仝手臂。朱仝手臂一麻,手中朴刀跌落,因此不敢恋战,回马便走。左右金兵抢将上来,救回完颜杲,大军呼啦啦似潮退一般都走。 朱仝回本阵道:“不知哪个放的冷箭,叫俺失手。”众人不解,有燕青精明细致,望见了道:“却是一员女将射箭伤了朱仝兄长。”宋江见朱仝受伤,赶忙派人送往安道全处医治。宋江要为朱仝报一箭之仇,点起大军要追完颜杲。吴用说道:“小弟愚意,不可贸然追击,以免中了埋伏。”宋江沉思片刻,觉得军师说得有理,便道:“既如此,依照前计,于明日攻城。”于是下令全军回营休整。 再说完颜杲被救回大定府,在银安殿坐下,问道:“不知哪个放箭,射伤敌将?”正有中军都管出列报说:“正是中军守备牙将,原辽东丹王突欲七世孙。父名耶律聿鲁,征辽时被俘,后投效我大金,征宋时死于西军。遗女后由聿鲁之族兄兴平军节度使德元抚养。及长成二八,弓马娴熟,武艺颇高,更善一家独门兵器,名曰钩镶。历来颇有战功,因此提拔女将,名唤耶律玉珍,此次随军出征,旨在为国立功,为父报仇。”完颜杲听罢,唤其上殿,于殿前赏赐。耶律玉珍自卸甲上殿,到底怎生样貌?但见: 红罗飞凤,绣带盘河。一柳蜂腰动春山,更现得海棠醉日;两杨蝶肩拂秋波,越觉得梨花带雨。娇姿婀娜,慵拈针指好持缰;玉体青葱,懒傍妆台方舞剑。脸似朝霞,羞答答通名问姓;肌如瑞雪,娇怯怯夺利争名。漫道佳人多猛烈,只因祖传将军令。 完颜杲见耶律玉珍貌美如花,心中大喜,有意认作义女,便道:“闻言你武艺不差,就在殿上展示,若真个不差,我自认你做个女儿如何?”耶律玉珍闻言,当即谢恩。自去换了一身武将装备,持军器上殿,就把军器舞动。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真个将军孝子贤孙。有诗为证: 白甲青袍配白身,银盔细剑匹银臣。 钩镶乱舞金台下,耶律高名唤玉珍。 众人看罢,都来喝彩。完颜杲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当下便收耶律玉珍为义女,并赐她许多珍奇。耶律玉珍感激涕零,发誓要为义父完颜杲效力,鞠躬尽瘁。次日五更时分,早有探马来报:“宋江驱大军来打城子。”完颜杲大喜道:“这人果然草寇思量,中我的计了。”耶律玉珍本要为父报仇,当下主动请缨道:“我愿率部杀退宋江一伙。”完颜杲道:“女儿不知计议,我等故意诈败,若取胜了,便不是计策,且退下。”耶律玉珍只得无言。完颜杲道:“众军守备城池,不得擅自出战,有误者,格杀勿论。”于是大军守住城池,都不出阵。 且说宋江大军围住城池,命前军卢俊义攻打南门,左军徐进攻打西门,右军张万仙攻打南门,独留下北门,此乃兵法云:“围师必阙。”之计。大军鏖战一日,宋江见金兵不出战,又一日夜攻城不下,心中疑惑,便派时迁进城打探消息。时迁自是翻墙越户的高手,趁夜入城探了一遭,回来说:“金兵守城,只待朝廷大军。”宋江闻言,愈发焦急,叹道:“他大军若到时,我等不得此城,便无立足之地。”于是下令加紧攻城。一连二三日,日夜连番攻城,金兵坚守不出,大城攻取不下,宋江焦躁不安。至第四日,宋江在大帐哀叹,苦苦寻不得法。当时吴用前来献计道:“可散布谣言,说我等惧怕金国郎主亲临,自退兵去,假装遁走,诱使金兵出城追击。而后埋伏门口,占住城门,此城唾手可得。”宋江认理,依计行事,遣孙新、乐和两个散发告示,教杨雄、石秀、燕青、李逵埋伏门口,只等金兵出城,就来占住城门。不得有误。 却说早有细作得知,回来禀报完颜杲,完颜杲又问吴孝民如何,吴孝民笑道:“这等雕虫小技,瞒得过谁?他只要我等出城,再攻我城池,”完颜杲道:“如之奈何?”吴孝民道:“将计就计,可派出一军追杀宋江,然后败退。再教一军占住城门即可。”完颜杲从之,遣蒲察石家奴引军去追宋江,又教耶律玉珍占住南门。不在话下。 当时宋江见金军出城,以为计成,先虚退一回,后率军回身迎战,两军混战一团。城下杨雄四个见金兵走得远了,忙来占住城门。谁知门洞后转出一彪军马,为首正是那一员女将耶律玉珍。当时金宋马步军斗作一处,其中有石秀奋勇杀敌,觑见女将较近,赶上前来厮杀。耶律玉珍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抵挡。两个斗了多时,不相上下。两边杀得正酣,忽闻身后响动。杨雄回头看时,正是蒲察石家奴引军赶回,就把宋军推搡,慢慢入城里去。燕青见状,心知不妙,忙教冲杀出去。石秀闻言,瞥了耶律玉珍,自挺着朴刀,一昧地砍将去。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死兵马最多。李逵也火杂杂地轮着大斧,只顾砍人。后面军卒都跟着石秀走。 当时石秀觑见蒲察石家奴在彼,挥舞朴刀卷杀来。石家奴哪里敢遮拦,只虚虚的让开一条路。说时迟,那时快。石家奴尚未让路,早被石秀一朴刀槊下马来后面李逵赶上,两斧剁做三节,死在城门下。那边耶律玉珍见状,喊道:“休放走这伙人物!”说了,望见杨雄断后,提钩镶来勾杨雄。当时杨雄只顾杀兵,哪里听得身后?就被勾住衣领,玉珍顺势一扥,把杨雄跌了个倒栽葱。左右小校见状,一发上来,麻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擒了。杨雄被擒,后军大乱。石秀、李逵、燕青三个在前面厮杀,左冲右突,连杀数人,才冲突出来,自然不知道杨雄被擒。待大军出来,不足百余人。三个人远远见都宋江赶来,忙来会合。宋江见状,大怒,就来攻城。正赶至门前,门上滚木礌石都落下来。宋江无奈,只得退兵。回到寨中,宋江一面差人进城打探消息,一面商议再取城池之策。探马回来报说杨雄被擒。宋江得知,心中闷闷不乐,嗟叹不已。石秀、李逵几个亦是垂头丧气,唯有燕青宽慰道:“哥哥不必烦恼,杨雄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性命之忧。我等再想办法营救便是。”宋江点头称是,心中稍安。 众人听了燕青的话,情绪稍稍稳定。宋江道:“如今杨雄兄弟被擒,我等须得想个法子,救他才是。那位兄弟有何良策?”吴用说道:“哥哥,依我之见,我们可以派人潜入城中,暗中探查杨雄兄弟的关押之处,再伺机解救。而后里应外合,定能破城。”宋江点头道:“此计甚好。只是这入城之人必须身手矫健、机智过人。不知哪位兄弟愿担此重任?”话音未落,燕青挺身而出,说道:“小弟愿往。”吴用道:“不可,今日攻城,都见得你,如何入城?”燕青道:“若是扮作寻常百姓,自是无法入城。但我若扮作战死金兵,混在尸体中,被城上守军运进城内,岂不易如反掌?”宋江依旧疑虑。又有石秀、孙新、乐和三个愿意同往,宋江这才应允。吴用道:“眼见得八月十五将近,约定此日动手。到时我大军攻城,你等救下杨雄,里应外合便是。”众人认理。于是,燕青等人找了一身金兵军服换上,又将脸上涂满鲜血,扮作几具死尸。当夜宋江命人将四人藏在车里,来城门下托运尸首,暗暗的把四个放在城外。 原来每次战后,两军都来打扫战场,收殓尸身,唯恐发生大疫情。昨夜更是在门口作战,尸体太多,也绊着城门不得紧闭,所以当时城上守军见了,以为是宋兵来收尸的,自然不多怀疑。看宋军走了,自出城来收自家士卒尸身,便用绳索将尸首吊运上城。燕青四个屏住呼吸,混入城中。但凡尸身,都搜刮了军器甲仗等物,但有财物,小卒子们都贪了,谁愿上报?此时节正值深秋,尸首不易腐败,于是都堆在墙角,待点了名姓,便就火化。当时燕青四人都被抛在死人堆里,成功混入城中,见金兵走了,从死人堆里爬将出来,入市心里埋伏着。有诗为证: 兄弟齐心为救擒,当尸默死不生音。 深埋恶臭方能耐,打破城门胜大金。 却说燕青几个头髻蓬松,寻些蓝缕衣服,脸上抹灰,杂在乞丐里面,捵入市心里来,绕街求乞。到于衙前,打听得果然杨雄陷在牢中,四个商议得当,当夜无话。次日,四个提着饭罐,只在司狱司前往来伺候。见一个公人从牢里出来,面相慈眉善目,燕青道:“这个可以。”于是看着便拜,泪下如雨。那公人见状,却一脚踹开燕青,破骂道:“烂才泼皮,清早来这里哭丧,咒老爷死的腌臜,滚一边去。”燕青闻言,虽然恼怒,只是不敢乱动,只得悻悻走了。其余三个见状,有乐和道:“这般说词,定是赌钱输了,再不济媳妇去别人床上自在,不叫他了。”四个说了,自走远了。 那公人骂完,见燕青四个走的远了,心中也自觉晦气。心道:“刚出门来就遇见这厮,恐是诸事不宜。”寻思得当,正准备回衙门时,忽听得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相识的张屠户。只见张屠户提了两捆肉,作揖道:“方才见赵观察在这教训甚么人,所为何事?”原来这公人姓赵,乃是本地辽人,后投降金国,自诩汉姓,唤作赵康。当时赵康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乞丐,大清早跑来我面前哭,今日正要出去耍钱,见这四个,如何不沾染晦气。”张屠户笑道:“莫气,莫气,我这里正有两斤好肉,就算孝敬观察。”赵康道:“无功不受禄,如何使得?”张屠户道:“俺那牢中的兄长,还望多多费心。”自然说些奉承话。赵康受礼,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公人便回了衙门。燕青几人躲在暗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石秀道:“如此只得八月十五夜里再来厮杀才是。”三个认理,于是四个分散去寻摸城中路数。正是:守城池英雄末路,挥大军里应外合。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完颜宗兴火攻南山 短命二郎水战北地 诗曰: 里应频施变化中,连环妙计亦无穷。 遥观乱树枫飞火,近看狂枝火舞风。 水彩横流舟逆走,黄芦苦竹绕浪葱。 终须一战生亡欲,也斗兵戈更立功。 话说宋江、吴用遣石秀、燕青、乐和、孙新四个潜入城中,只待八月十五,里应外合,取下大定府。看看又过两日,柴进、李应等后军都到,算来正值八月十五日。此时节应当阖家团圆,赏月观风。只是大军营帐军旗猎猎,刀剑萧萧,战马鸣鸣,人才济济。当日,宋江升帐点兵,众人齐备。宋江道:“今日必要拿下城池,否则为时晚矣。众家兄弟,有何良策?”朱武出列道:“元帅容禀,我意可遣西军孙琪一部转进大定府以北,既可阻住完颜杲退路,又可抵住大金军队,不知尊意如何?”宋江道:“虽是好计,然深入险地,不能久持,恐坏了兄弟性命。”吴用道:“既如此,可遣这一军去打北面恩州,骚扰地界。他金国若派兵去援,便叫早退,反复从之可也。”宋江认理道:“言之极当。”于是写下军令书信,遣神行太保戴宗送去。不必絮繁。 宋江又来问道:“此地如何攻取?”吴用道:“这几日探马把路数摸清,早画了舆图。”于是都来看图。吴用点指道:“我看他城池南北两侧,一山一水,正好攻取。”宋江道:“这里薄弱处,他怎不知,定不好取。”朱武道:“可把大军分作四路,去打四门,消耗他军部署,再遣两路奇兵攻取,如何?”宋江道:“如此最当。”于是问众将:“谁可领此重任?”自然有李俊、阮小五、阮小七、张顺、孟康五个水军将领出列道:“水路里我等当仁不让。”又有滚海龙贾进、太冲子水志华两个敢炽水军头领愿往。宋江道:“如此最好,你几个务必小心,看我等攻城,伺机入阵。”七个头领领命,自去调遣人马,搬运舟船,不在话下。 宋江又道:“不知南山一路谁人可往?”当下有解宝出列道:“我自第一个上山去!”后面李逵道:“俺也去杀一遭。”又有汤隆、曹正、李立几个愿往。再有泰山罴吕章、哮天犬娄万林两个愿往。宋江从之,便道:“你等山下等候,只听凌振号炮响动,便杀上山去,翻过城墙,占住城里。”七个领命,自去准备飞爪云梯等物,不必絮繁。 宋江吩咐攻城军马,教徐进引高托天并十员将领攻打西门,那十员将领?正是: 孙列、高托山、荆俊、端木忠、邓成安、李玄、王进勇、冯善、危有福、卢士衡。 再教张万仙引李太并十员将领攻打东门,那十员?正是: 杨江、张迪、沈春、袁刚、杜明温、叶光、储高、李缅、沈卫、蒋哉、 教李应、蒋敬引十员将领攻打北门,那十员?正是: 杜兴、武胡、丁晨、郑娘子、毕隆、张文彪、周地祖、景崇、孙佐、孙佑。 教柴进、李玉堂引十个头领看守城寨,那十个?正是: 安道全、皇甫端、萧让、金大坚、裴宣、樊瑞、刘文若、倪乾、钱巨群、陈毕。 宋江又谓卢俊义、道:“贤弟随我领剩余兄弟直捣南门,再教凌振放号炮为信,众将攻城!”卢俊义道:“但听哥哥差遣,万死不辞!”共有那几个兄弟?正是: 吴用、朱武、岳飞、史进、朱仝、穆弘、花荣、单廷圭、彭玘、凌振、王贵、武纠、郭箐、郭靖。 众将当即领命,四散调兵遣将去了。只待调遣得当,大军四面开出兵。早有探马来报城中完颜杲处,完颜杲闻言大喜道:“眼见得优势在我!正看这一仗反败为胜!”于是只要坚守,等南北两军回信,便可出城厮杀。果然,四面攻城打了一日,金军稳如泰山,丝毫不显慌张。看看傍晚,只听得南门外三声号炮频响。四面大军再度攻城。 不说四门如何攻城,这里只说两部奇兵如何,先说南山一部。当时解宝、李逵听得号炮响动,便引着众人上山,来至半山腰,吕章也是惯走山路的猎户,看了一遭,疑虑道:“怎不见山中走兽野鸟?忒安静些。”此话说了,解宝也道:“我也疑惑,一路上不见鸟兽,恐是有埋伏?”李逵大喇喇道:“这山破破烂烂,鸟不拉屎也正常。”正说之间,忽闻两侧林中沙沙作响。汤隆机敏,挺钩镰枪寻声去刺,见枪头带血,拨开草丛看时,却是一只毒蛇,早被刺死在丛里。解宝等近前看了,大惊,众人询问为何,解宝道:“此乃两头蛇!”后面吕章、娄万林正要凑上前,却被解宝拦着道:“你等不可看了!我兄长绰号两头蛇,只因传闻:‘见两头之蛇者必死无疑。’因此唤号。今日见了真家伙,恐不祥之兆。”吕章闻言,便道:“猎户间口口相传,不可不信。”于是解宝、汤隆两个把这两头蛇埋了。解宝道:“如今只好退兵,与公明哥哥说了,再作计议。”李立道:“大军已然攻城,我等不用力,如何与公明哥哥交代?”众人正疑虑。又听得一阵风声,吹得叶落,露出半山月光来。再看这山时,但见: 叶似飞刀树似枪,风如剑气月如霜。 寒光遍地辉衣甲,乱石穿天断胆肠。 几个商议不定之时,只听得四面喊杀声起。为首两员将领,正是裴满杰、裴满侠。当时两个引军从左右杀来。解宝几个大惊,慌忙分兵抵住。李逵见状,杀心大起,舞动板斧来斗裴满杰,后面曹正赶上助阵;解宝又来与争斗裴满侠缠斗,后面李立赶上助阵。吕章、娄万林、汤隆三个自来与兵马缠斗。两边混战一场,裴满杰、裴满侠两个见宋军颇多,且都是步兵,在山间行走灵活,料敌不过,引军走了。众人要追,解宝道:“穷寇莫追,他那里都是马军,且上山去!”于是引大军上山来。正到山头,又见两军步兵杀将下来。为首两个大将,一个是完颜宗弼,一个是坚都赤那。解宝等人大惊失色,没想到金兵竟然如此狡猾,派骑兵佯装败退,实际上却早已在上山必经之路埋伏了步兵。当下解宝等众人只得遮拦招架,斗了许久,忽闻身后马蹄声响,回头看时,裴满杰、裴满侠两个引军赶上。此时前有金兵,后无退路,众人只得向死而生。 当时解宝、李立抵住坚都赤那,李逵、曹正厮杀完颜宗弼,汤隆来斗裴满杰,吕章去打裴满侠,娄万林只来与大军厮杀。看看混战多时,李立提枪来刺坚都赤那,坚都赤那顺势多了,一手擒住枪杆,一手提枪来刺。李立正要有样学样,伸手去抓坚都赤那的枪。谁知坚都赤那枪法精湛,把枪头一旋一转,压下枪身,避开李立的手,直中李立心头。当时解宝见李立中枪,心下大怒,挺叉来斗。坚都赤那闻声,忙来收枪,正回头,解宝叉尖早到,正戳瞎坚都赤那右眼。坚都赤那急忙招架,不三五合,身中一枪。坚都赤那喷一口血,回头看时,原来李立尚未身死,使了剩余气力,来刺坚都赤那。解宝见状,也补上两叉,只把坚都赤那槊死。解宝认定坚都赤那死透了,再来看李立时,扶枪而立,也死在那边。可叹催命判官,如今果归黄泉。有诗叹道: 绿林好汉念宏图,上应天星号地奴。 炼狱判官频催命,如今命陨入酆都。 再说李逵、曹正两个与完颜宗弼厮杀,斗了十余合,两个不敌完颜宗弼气力,只得且战且退。那边娄万林见状,瞥了金军,挺枪就来与李逵助战。李逵见有援助,登时鼓足勇气,又反杀回去。三个步军将领就来抵住完颜宗弼,完颜宗弼见状,一旁又死了坚都赤那,因此不意恋战,回马便走。三个风一般追上山去,不知如何。 那边吕章提着朴刀与裴满侠大战二十余合,裴满侠手搦连枷,大发威风,吕章斗他不过,只得转身便走。行之不远,正撞见汤隆与裴满杰乱斗。那汤隆只把钩镰枪来勾马腿,裴满杰怕他钩镰枪法,回马便走。当时汤隆接住吕章道:“你怎地退到俺这边来?”吕章羞愧道:“俺斗他不过,特来求援。”正说之间,裴满侠赶上来厮杀。汤隆见状,笑道:“看我勾他马腿!”说了,就把钩镰枪耍开。裴满侠不知这路枪法,自然被勾中了,那马腿一断,把裴满侠跌下马来,滚落尘埃。 那边裴满杰见自家弟弟落马,有心来救,大喝一声,回马杀来。汤隆、吕章两个听见身后吼声,只得弃了裴满侠,再来与裴满杰斗。只是裴满杰留意马腿,马术娴熟,汤隆连勾五七下,都不见勾中。裴满杰看了多时,早记住套路,笑道:“就只有这些手段,都用得尽了。”于是撇下二人,救了裴满侠。又不意恋战,回马便走。汤隆、吕章正要引兵去追,撞见解宝一彪人马,解宝止住道:“穷寇莫追。”于是大军止住。解宝看过一遭,却不见李逵几个,问道:“怎不见李逵、曹正、娄万林三个?”众人皆不知。有小校道:“望见三个上山去了。”正说之间,就见李逵三个从山上摸爬滚打下来。三个来至跟前,只说:“金军放火烧山。”众人闻言大惊,果见山上浓烟滚滚,热气腾腾,火焰辉辉,烧下山来。众人见状,都望山下来。将到山嘴,就见山下也放起火来,烧上山来。众人见状,不知所措。曹正道:“为今之计,只可蹚火而行,分散下山去,才能活命!”众人认理,一发都入火里去。当时汤隆、曹正两个在火中迷了路,烟雾迷了眼,只听得四面都是金兵喊杀之声,两个左冲右突,皆不能出,双双烧死在山火之中。可怜一对好汉,化作火中英灵。有诗叹道: 金钱豹子是汤隆,打铁浑身有硬功。 也舞钩镰能杀敌,也挥将领展威风。 操刀曹正为厨子,剔骨挑筋最贯通。 此日身亡风火里,漫天焰色遍山红。 众人绕开金兵,直奔火海,一路冲杀出来,却只有解宝、李逵、吕章、娄万林四个逃出生天。李逵不见汤隆、曹正两个,要杀回去。解宝拦腰抱住道:“哥哥不可,且回去与宋公明哥哥会合,再遣大军来救!”李逵喝道:“都是兄弟,怎能见死不救。”两个争执不下,就见金兵赶上。吕章、娄万林两个只得一人擒住李逵一只腿,三个人抬着李逵,不敢怠慢,望本阵走了。 不说解宝等人如何,却说北边河道里伏着李俊一彪水军。当时贾进等听见号炮声响,正要出兵,李俊劝道:“兄弟莫急,我看北门尚未有败迹,不可轻举妄动。”水志华人称太冲子,气性最急,当即说道:“既如此,我且潜入水里,游过去看视一遭,将军尊意若何?”又有张顺愿往。李俊道:“也好,你两个引些许水鬼去,莫要打草惊蛇!”于是两个引了十数个覆水的小头目,纷纷脱了甲胄衣物,赤条条地匾扎起水裩儿,都入水里去。一时半刻不曾回来,阮小五心急道:“怕不是遭遇金军?”李俊道:“不曾听见河面上喊杀声,不必担心。”正说之间,见两个从水里回来。李俊问过备细,两个道:“北门征战正酣,水门下都是船只,有百八十人。”李俊听了,心中暗喜道:“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便叫众水军一起杀将出去。只见阮小五、阮小七、贾进三个当先,后面李俊卷着大军沿着河面杀来。水门外船上将军哪会水战?被杀得七零八落,金军兵士纷纷跳水逃生。张顺、水志华就来水里扑杀。众水军大展神威,率部追杀,直杀得金军片甲不留。阮小五见了大喜,对李俊赞道:“将军真是智勇双全,此役大获全胜,当记首功。”李俊道:“此乃大家齐心协力之功,且攻破水门,一发入城里去!”于是众人收拾战场,缴获器械船只等无算,又来攻城。 征进水门,忽闻后面有水军来报道:“身后出现一团船只,上面都是干柴等物,怕是要火攻。”众人闻言,大惊。李俊道:“我教孟康殿后,他却如何?”水军道:“孟将军正在殿后,教俺先来报信。”李俊猛省道:“怎生忘了搜查身后!却叫俺大军中伏,俺的不是。”贾进道:“休说这些,需想法子退兵才是。”于是李俊道:“可都上北岸,与李应将军会合!”众人认理,于是教水军去报与孟康知道。水兵去时,只见河面上火光冲天,又来寻孟康。正是:胜败兵家多经历,那家欢喜那家愁?不知孟康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0章 天巧星大闹中京城 完颜杲败走羖劷江 词曰: 和议是,塞外蒙尘走天子。和议非,军前函首送太师。 议和生,议战死。生国仇,死国耻。两太师,竟谁是? 话说当传令水军来寻孟康,只见火光冲天,不见孟康身影。寻了一遭,却见一伙宋兵败逃。当时水军问道:“你等头领何在?”那伙宋军道:“孟康将军已死在火海里,我等群龙无首,又斗不过金兵,只得四散走了。”水军闻言,无奈,只得引这伙宋兵与前军李俊等会合。当时说了孟康已死,众人嗟叹不已。有诗叹道: 制造舟船懂得精,蹚河渡水也能行。 平推火海难游泳,惨死江中亦有名! 李俊道:“如今,前有城门,后有火海,只得引军上岸走了。”于是大军都上北面岸来,再往西去,要与李应合兵一处。将上岸来,走过百十步,忽闻远处一彪人马杀来。为首两个将领,一个是布日古德,一个是阿典。阮小五、阮小七两个心中正有怒火,看见来人,不管不顾,挺留客住就来争斗。四个混战一场,约么十三四个回合,阮小五就把阿典手中军器勾脱手。阿典没了军器,哪敢再斗,回马便走。那边布日古德虽然神射,枪法略逊,亦不敌阮小七,也回马走了。阮小五正要去追,哪里追得上?又被李俊止住。几个汇聚水军,又望西行。行至不远,又见两军杀来。为首两个大将,一个是完颜宗翰、一个是完颜宗望。李俊见状,心中不能匹敌,只得摆好阵势,且战且退。当时贾进抵住完颜宗翰、李俊抵住完颜宗望,四个大战二十余合,不见胜败。 酣战之间,就见布日古德、阿典两军卷杀回来。阮小五、阮小七又要来抵住。布日古德却不向前,只把弓箭来射。一箭正中阮小五太阳穴。那箭矢穿脑而过,哪里救治得了?登时倒地身亡。可叹水泊英雄,身死冷箭之下。有一首《垂丝钓》叹道: 侠肝义胆。英雄持戟挥剑。决战沙场,看有谁敢?星几点?大义忠承担。人将渐。向危风探险。 满江血染,频教金国收敛。命中一闪。天罪方深潜。难掩生亡念。人将渐。过去曾尽览。 阮小七见死了兄长,心中更怒,奋勇当先抵住阿典。这阿典换了一把丈八蛇矛,来戳阮小七。只见阿典手下丈八蛇矛如灵蛇出洞,直取阮小七心窝。阮小七侧身一闪,避开矛头,随即挥刀砍向阿典。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说时迟,那时快。布日古德又要放冷箭射阮小七。早有张顺觑见,喊一声:“小七小心那厮冷箭!”说了,把手中朴刀卸开,只把刀头一扔。那布日古德正觑准阮小七,忽听张顺喊声,循声来看,只见空中有把朴刀。当时布日古德躲避不及,朴刀正中头盔,吓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喊道:“我头在否?”伸手来摸,心念尚在,那刀却只卡在头盔上。因此布日古德不敢恋战,回马便走。 那阿典见走了布日古德,亦无心恋战,正要卖个破绽再走。阮小七怒上心头,气性大发,转使神威,觑见阿典露出,一朴刀把阿典拦腰劈作两半。众人见走了一将,又死了一将,都来欢呼,却见后面又来一军。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山狮驼。众人见状,皆不敢匹敌。李俊喊道:“都入水里去!”于是一发下水。金兵赶至岸边,见水军都入水里去,山狮驼便教放箭。当时箭如雨下,射杀多少水泊豪杰。亦有张顺、贾进两个中箭,潜水而走。只见河面一片猩红,血染满红。金兵见水军走得远了,也不敢追,都从水门入城里去了。 且说李俊引军上岸往西去,一路上收容许多溃兵。行不多时,早望见李应军马。两下合兵一处,诉说前事,皆不胜悲痛。李应道:“不想两个兄弟遭此大难,我等当奋发图强,以报此仇。”众将纷纷附和。当下商议军情,与大军攻城,不必絮繁。 再说城内石秀、燕青、乐和、孙新四个,早做打算,裹挟刀剑,来至衙前等候。见张屠户引几个人在彼,就来会合。原来燕青四个见张屠户每日都来送肉,又探知他一个兄弟在牢中,于是就来试探则个。先做乞丐讨肉,又不时地说宋江要来打城子。张屠户闻说,也道:“早来打,也好救俺兄弟。”四个就来问:“甚么兄弟。”张屠户道:“俺兄弟原是本州守备下一个军官,只因不顺大金,关押至此。”孙新道:“不顺大金,如何勾得活命?”张屠户道:“全因本州豪绅与俺兄弟有个交情,上下打点,却只求个终身监禁。”四个闻言,心道:“此人可用。”于是慢慢把宋江好处说了。张屠户闻言,心知肚明,便道:“若能救俺兄弟出狱,愿为将军效命。”当时说了,又一番计议,才到今日。 是夜,只听得宋兵四面攻城,城中人马空虚。石秀四个并张屠户一伙先在门前望了一遭,不见门开,又踅到后门看视一遍。却见后门虚掩着。乐和道:“想必是我等行迹暴露,知道我等要来拯救杨雄哥哥,这必是引诱我等入内的陷阱。”三个都是机敏的人物,自然认理。于是又回来前门商议,石秀道:“如此,我与乐和在这里救人,你两个去赚开城门如何?”燕青道:“不妥,不妨杀入牢中,放走牢中这些人,搅得大乱如何?”张屠户闻言,心道:“正好救我兄弟!”于是第一个同意。于是就教张屠户敲开大门,见一公人开门。这张屠户初一、十五必来送肉,因此孰惯,忙来闻讯。那公人喝道:“今日宋军攻城,全城戒严,你怎地来!”张屠户道:“每月初一、十五,从不落下,今日八月十五日,正好来送肉,只求观察赏脸。”那公人见肉在手中,正要来接。谁知张屠户一手提肉,一手挽着剔骨尖刀,望见心胸便刺。见刺死了公人,往后把手一招。石秀几个一发赶入内去。众人先去牢中救了杨雄,就打开牢狱,放走一干犯人。张屠户也自寻着兄弟。当时拜谢石秀几个,石秀道:“甭谢,且杀将出去,夺了城池才是。”于是,引这一伙人杀出牢来。 当时牢中狱卒等人都在后院等候,谁知前面却被沦陷。纷纷赶到前面来时,早不见了一众囚犯,忙来报知吴孝民。原来这吴孝民早察觉城中有间隙,只是不明人数,又想用计擒拿,私吞功劳,因此才不上报。如今行迹败露,不得不上报完颜杲。就来银安殿奏报:“城内有宋军奸细,大破牢狱,放去许多罪囚。”当时完颜杲大惊道:“如之奈何?”吴孝民依旧安稳,说道:“都元帅不必担忧,量这一群臭鱼烂虾,如何撼动我大金兵马?可遣完颜银术可将军引军镇压便可。”完颜杲认理,就叫银术可引兵镇压。 当时完颜银术可正抵御南门宋江,忽闻来报:“城中有细作大闹城池,都元帅教将军前往镇压。”银术可恐南门有失,不敢领命,却有两个牙将道:“将军但去无妨,我观宋军战力不加,有几个守备便可。”银术可这才领命,调遣八百人,下城门来镇压石秀等人。一路望市心去,正撞见孙新、杨雄两个。当时就来匹敌。三个斗了多时,杨雄曾在牢中受刑,身上有棒伤,因此不敢恋战,正要转身,却被银术可一戟戳中大腿,跌倒尘埃。孙新正要来救,银术可眼疾手快,打一个滚龙镖,正中孙新心胸。孙新大呼一声,死在血泊之中。可怜小尉迟,惨死中京城。有诗叹道: 谁说孙新来凑数,我言好汉立成功。 亡灵俊魄名罗列,总把新天换旧空。 四下里人都散了,完颜银术可就叫左右把杨雄绑缚了上马,再来市中心看一遭。却见彼处乌泱泱一群人,却见哪是百八十个死囚?纵有上千人,蜂拥而来。原来燕青一路厮杀,乐和一路高哥,唱得是宋江要为大辽复国。因此催动民心,教本州原有辽人、汉人相应。这些人民都念宋江、辽国的好,自然凑合反抗,各执农具出来与金兵厮杀。银术可见状,哪敢匹敌?引军便走。正回马时,巷子里窜出石秀。当时石秀手舞棍棒,劈头盖脸来打完颜银术可。银术可不曾提防,早被打蒙了,又被石秀一棍打落下马。八百军马见状,四散去了。石秀见一个金兵马后是杨雄,要来救兄弟。便骑上完颜银术可的战马,猛追而去。一路看看追上,只听两侧楼房上喊杀声响,乱箭从房顶上射下来。石秀忙来抵挡,哪里抵挡得住,早被射得两肋如猥,死在箭雨之中。有一首《卜算子》叹道: 拚命是三郎,石秀终浮伏。一览胸怀凌云志,慧号如淳玉。 玉也滚成珠,只见珠光足。人喻无非一纸白,致死青人目! 屋檐上正是王伯龙一彪人马,原来当时吴孝民恐再有疏漏,又教王伯龙前去应援。王伯龙远远望见完颜银术可被打落下马,于是教人下马,都上房子来埋伏,这才射死石秀。远处燕青见石秀被射死在彼,忙教人马往西去。乐和见完颜银术可被打昏在彼,就引五七人绑缚了,一并带走。众人来至西门,却见正是耶律玉珍守门。当时燕青道:“冲开城门,放宋军入城里来!”于是人民死囚一拥而上,来夺取城门。那里守城将士正要射箭,耶律玉珍见一众都是人民,便道:“我大金日后要施行仁政,不可损毁人民身体。”左右士卒道:“这般说,如何作战?”耶律玉珍叫不要放箭,把枪头倒转,刀剑丢掉,只用刀鞘、枪托作战。众金兵闻所未闻,奈何他是长官,只得从命。于是金兵就用钝器来与百姓争斗。 却说燕青杀至跟前,就见金兵不用刀枪,全是钝器来迎,心中疑虑:“这伙金兵怎地恁般仁慈?”正思索,忽听女将喊道:“兀那厮贼寇,裹挟我大金子民谋反,其心当诛!”燕青寻声看时,正是耶律玉珍。燕青便心知肚明,暗暗喝彩道:“却是个好女子。”就问道:“来将女子可留姓名?”耶律玉珍答道:“我乃大金国都元帅义女耶律玉珍是也!贼厮看剑!”说了,一手持剑,一手持钩镶来战燕青。燕青手提一把尖刀抵住,只是忒短,总够不着。于是不意恋战,瞥了耶律玉珍,来开大门。 耶律玉珍回头去追时,金兵大半都被百姓、死囚打昏打死。只能眼睁睁看着燕青打开城门,放宋军入城。玉珍无奈,见大势已去,只得回银安殿内。当时完颜杲听得报说完颜银术可被擒,西门打开。只得引军从东门走了。大军正要到东门去,撞见完颜宗望一彪人马从水门回来请功。完颜杲略有怒色道:“城池被破,甚么功劳都没了。”说罢,引大军出城。完颜宗望等才知城破,也随着走了。大军将出城门,正撞见张万仙一彪人马,当时两军抵住,纠缠不清。不一时,就见完颜宗兴一伙从山上下来。张万仙恐他前后夹击,只得撤军走了。完颜宗兴接住完颜杲,正要报请功劳,谁知完颜杲道:“城池不保,何谈功劳?”于是引军再走。 金兵一路狂奔,不知要去哪里,忽闻探马来报:“北路恩州被孙琪引兵拦住去路。”完颜杲叫苦不迭,吴孝民劝道:“不妨往东兴中府暂居,以求卷土重来!”完颜杲认理,于是大军都往东去。行至天明,忽闻水声大作。却见一条大江拦路。完颜杲问探马道:“怎地领路至此!这是甚么去处?”探马回报道:“此地名唤羖劷水。”完颜杲闻言大惊道:“此乃羊没之地。”正说之间,又有探马来报:“宋军追将上来!”完颜杲闻言,叫苦不迭,仰天长叹:“确是天要亡我!”话音未落,只见江对岸来一支军马。放眼望去,正是大金朝廷先锋完颜神土门、当时神土门早备好浮桥,串联起来,教水军渡水扎牢。完颜杲这才引着众人渡江。 当时两个见了,完颜杲大喜道:“贤侄来的正好,却救俺一命。”完颜神土门道:“叔父受惊了。”正说之间,宋兵赶到,为首正是史进。见完颜杲已然渡江,隔江相望。完颜神土门喊道:“告诉你家宋江,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我大国兵马早到,定要收复中京!”史进闻言,大怒,要上浮桥。神土门就把浮桥拆散。史进见状,只得愤愤退兵去了。正是:逃出生天为元帅,再中厄运是先锋。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1章 宋公明占据中京道 金先锋决战大定府 诗曰: 操劳半辈病堪心,上应魁星号绿林。 又有麒麟凭义气,行云布雨惹风临。 两军对垒争天下,却把乾坤抖做斟。 大宋王朝三百载,如今直上教平金。 话说当时宋江攻下大定府,坐定银安殿,与众文武安顿城池中百姓,捯饬军马,重赏张万仙等人。见了张屠户等人,分次奖赏。又寻不着秦桧人影,才知是被金兵裹挟去了。待急事完备,又得知死了许多兄弟,亦没救回杨雄。又因劳累久矣,忽觉哀伤,登时气血不顺,跌倒龙书案下。左右卢俊义、吴用忙来搀扶,先教理顺了气息,又教安道全前来医治,安道全看视一番,叹道:“近日哥哥忒过劳累,如今闻听噩耗,昏厥过去,此后不得再多劳心。”吴用道:“既如此,还请卢兄暂领军务。”卢俊义道:“见得也是,就让公明哥哥好好休息。”于是遣杜兴悉心照料。安道全又去看视张顺等受伤头领,不在话下。 却说史进一路赶至羖劷水,见完颜杲已渡河去了。又听完颜神土门说了一番话,气愤回来,要与宋江报说,却听得宋江病倒,急切要来看望,杜兴拦着道:“兄弟怎恁地毛糙,哥哥需要静养,方才转醒吃些米羹,这才睡下,莫要打扰了哥哥。”史进闻言,大悟道:“兄弟说的是,是我见不到处。”说了,又来寻卢俊义。当时卢俊义几个正整理军务,忽报史进来见,忙请入内。史进进来报道:“小弟奉军令去追完颜杲,不想被他那里一个小将军接着,因此擒拿不到,特回来领罪。”吴用道:“天数如此,罪不在你。”史进又道:“那小子说他朝廷军马即到,不日来打城池,却待怎地?”卢俊义道:“我军方取得城池,大战一夜,尚不能作战,需得歇息时日,只得依城死守。”吴用道:“只需送书一封,望孙琪一部退军,回来据守城池便可。”正说之间,又有戴宗回来报说:“孙琪攻下恩州城池,特回来报说。”吴用闻之大喜道:“这一伙真猛将也,我本想教其牵制则可,没成想却取了城池。”戴宗又道:“虽取下城池,只是兵马损伤不小,因此请求调拨军马,又有邓元觉、张威等将领受伤,再请医士看治。”卢俊义道:“兵马无纺,只是安道全尚在与哥哥医治,如何离得开?”当下有李玉堂出列道:“副元帅安心,我这里有铁针刘文若,医术虽不能与神医比肩,也是良医大夫,便可随之。”卢俊义闻言大喜,又请刘文若来问过。刘文若道:“万死不辞!”卢俊义又问:“谁愿出兵去援孙琪一部?”郭箐、郭靖两个正想立功,忙出列道:“我兄弟二人愿往!”卢俊义认理,于是遣郭箐、郭靖、刘文若三个引一部医士并精兵三千,土兵五千,共八千士卒望恩州去了。不必絮繁。 却说卢俊义送走三人,又无奈起来,叹道:“如今看来,孙琪据守北方更为有利,不能轻易召回,还有谁能搭救这里。”吴用道:“哥哥不必忧心,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若来时,且看一二,再作计议。”当日无话。此后卢俊义等只是一面整理军务,一面遣人日夜两番出城探查金军动向,一面来看视宋江如何。一连三五日无事,只见宋江病情好转,众皆欣喜。安道全却劝道:“公明哥哥不比当年,如今劳累惹了心病,恐易复发,因此烙下病根,此后不可意气用事,多多休息才是。”宋江道:“神医之言,安敢不从?奈何大战未休,国事未定,如何敢休息?”因此无奈。 是日,众人都来看视宋江,说些军务。当时有储高、李缅两个出城探视,不一刻引兵回来报说:“金兵遣先锋已到城外。”宋江闻言,正要起身理事。卢俊义道:“哥哥且歇,一切有我!”又说些贴己话,宋江只得歇了,便道:“有劳贤弟。”卢俊义辞别宋江,率领众将登上城楼观望,只见金兵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声势浩大。中间一面认军旗,上书十二个金丝大字:“大金国先锋大将完颜神土门”。旗下立着那个少年郎,衣甲鲜亮,骏马嘶风。卢俊义心中暗自惊叹,便不敢小觑此人。转头对吴用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军当如何应敌?”吴用沉思片刻道:“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我们可先坚守不出,待其锐气耗尽,再出城迎战。”卢俊义点头称是,随即下令紧闭城门,加强防守。 城外完颜神土门见宋军不出城来,兀自纵马来至城下,喊道:“我听闻你军有个甚么双鞭呼延灼的,号称盖天下有名的猛将,正好俺也用双鞭,敢出来与我斗么?”卢俊义回道:“小将军来迟矣,我家呼延将军不在城中,还请退兵去吧。”完颜神土门闻言,问道:“你又是谁?”卢俊义报了姓名。神土门大喜道:“原来是大宋第一员猛将,那你便下城来与我斗,若我斗不过你,我自愿退兵去如何?”卢俊义朗声道:“不如改日再战如何?”完颜神土门哈哈大笑道:“你怕了不成?”卢俊义闻言,正怒。吴用劝道:“他那会这般好心,若输了岂能甘愿退兵,必是诱敌出城,做了埋伏不可轻信他说。”卢俊义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黄口小儿,目中无人,欺人太甚。”吴用笑道:“元帅当大度能容,如何与一个年轻小子计较。”说了,又搂又抱,揽着卢俊义等下城门,回府里安顿。 却说完颜神土门见卢俊义下城来,心中暗喜,料定宋军中计。他立即派人暗中通知大军做好准备,只待卢俊义出城一战,便好诈败,诱敌深入。可等了半晌,不见卢俊义出来,并未如他所愿,依然按兵不动。此后三五日,神土门日夜里调遣精兵搦战,卢俊义只是不应。 是日,神土门再遣殿前金吾上将军移刺答前来城下搦战。当时正是周地祖守城,听得下面谩骂,心中恼怒,又来与卢俊义等禀报:“那厮骂的忒难听些,我愿请战出城,与之决一死战!”卢俊义也早按耐不住,斜眼来瞄吴用,吴用拂须坐定,掐指一算道:“想来约有七八日了,望见金兵粮草渐乏,士气低落。或可出城一战。”周地祖忙来答应。吴用止住道:“为将者,当知天时地利,如今深秋,看看风云变幻,不几日便有雨雪,且看他雨天敢来么,届时趟风冒雨再战,如何?”卢俊义不解,问道:“为甚非要等到雨天?”吴用道:“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此计可成。”卢俊义听罢,哈哈大笑,与吴用商议道:“此乃妙计也。吾等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退了金兵。”众人皆赞吴用神机妙算。于是宋军只等雨天,不必多说。 又过一日,果然彤云密布,风雨交加,下得这一场秋雨,惹得寒霜更近。忽见守城将士来报:“金兵又来叫阵。”吴用道:“最好!”便叫单廷圭引李俊、张顺、阮小七、贾进、水志华几个水军将领引五千水军并单廷圭五百亲军从东门出城,望羖劷水上游去。吴用又道:“元帅可亲自出城抵敌。”卢俊义早技痒难耐,自引一众兄弟军马出城来。众将勒住马看时,就见金兵披蓑带甲,为首一个将军出阵喝道:“哪一个是玉麒麟卢俊义,出来与我交锋。”卢俊义挺丈二钢枪,跨腾云快马,出列道:“俺正是卢俊义,来将报上姓名!”那将道:“你且竖起耳朵来闻我大名,俺乃是大金国内外诸军都招讨阿厮准是也!”言毕,阿厮准挥舞金箍棒,催马上前,直取卢俊义。卢俊义正要出马,身后闪出一将,卢俊义看时,正是紫金梁高托山。当时高托山见他也用棒,自然要比试一番。两人棒棒相交,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阿厮准心道:“这人力道娴熟,不好硬拼。”于是虚晃一下,收了棒,回马便走。高托山纵马来追,却因逆风,雨水都打在脸上,迷了眼。阿厮准瞅准时机,回身一棒,把高托山打落马下。 那边卢俊义见状大惊,忙遣兄弟救应。自有杜明温引一伙亲兵赶上,把高托山救应回去。阿厮准见状笑道:“量你这些人马,如何与我抵敌?你卢俊义再不出手,手下的都得败在我的棒下!”卢俊义闻言,怒不可遏,提枪纵马来斗。两个交手三合,卢俊义大喝一声,挺枪便刺。阿厮准举棒相迎,却遮拦不住,身上早中三枪。阿厮准胆怯,因此心下想卖个破绽再走。卢俊义哪里容他,见他要卖破绽,顺势一枪来刺阿厮准胸口。阿厮准见状,慌忙躲闪,却还是被枪尖划伤了手臂。阿厮准吃痛不已,料敌不过,不敢耍滑,回马便走。卢俊义纵马提枪,穷追猛打。吴用见状,就把鞭稍一指,大军卷杀过去,一路追杀十余里。金兵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觅子寻爷。 看看大军追至羖劷江边,正是完颜神土门下寨在对岸,又建起浮桥。当时阿厮准只为活命,引军飞奔过桥。卢俊义见他过去,也不去追,隔岸喊道:“我卢俊义就在这里等着,叫你那先锋来此决战!”阿厮准屁滚尿流回了营寨,把备细报与完颜神土门知道。完颜神土门闻言大惊道:“连日搦战,他不出城,今日下雨,却出城来,必有诡计。”于是命大军不要出寨。看看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动作,有移剌答立功心切,劝道:“想必只是听我等数日谩骂,忍不住了才出兵。我意且去作战,探他有无诡计,不知先锋尊意如何?”完颜神土门道:“也好。”于是移剌答引兵出战,过了浮桥,见卢俊义在彼。喝一声道:“兀那厮休要猖狂,大金朝殿前金吾上将军移刺答在此,敢来一战否?”卢俊义笑道:“你这一伙名号这般长,都不过杂兵一个,我岂能怕你?”说了,提枪来斗。移剌答大怒,挥舞浑铁沁金蟠龙棒来战卢俊义。两个在岸边乱斗,雨里厮杀。二人激战正酣,移剌答料敌不过,心想:“五十合之内还可抵挡,五十合之上我定不敌他,趁败迹未显,早走才是上策。”于是虚晃一招,调转马头向浮桥便走。卢俊义见状,哈哈大笑,高声喊道:“换你那甚么先锋来,我就在此等了!”言罢,宋军都穿蓑衣等候。 却说移剌答狼狈回营,诉说卢俊义武艺高强,不能匹敌,众牙将闻之丧胆。移剌答又道:“卢俊义那厮却叫先锋亲往。”完颜神土门思索一番,见移剌答全须全影回来,觉得并无诡计,于是道:“那我便亲与这卢俊义一决胜负!”说罢,引军出营,过浮桥来斗宋军。完颜神土门手提双鞭,催马来到阵前,大声叫道:“呔!宋将卢俊义,快来受死!”卢俊义闻声而出,挺枪迎战。一时间,双方鼓声大作,杀声震天。两人二话不说,斗在垓心,却是一场好斗,如何见得?但见: 长枪如龙龙兴云,双鞭似虎虎生风。这一个撒一撮红缨,如神龙喷火;那一个舞两条青骨,似恶虎饮泉。这一个动竹节硬鞭,如黄盖再世,那一个旋丈二钢枪,似子龙重生。那一个踏上东岳庙,如仁圣降界;这一个出得玉枢府,似雷祖临凡。正是神仙争斗,却待分得死活。 亦有一首诗赞道: 我争你斗分成败,你死我活更不虚。 亦为乾坤天下计,也将勇武胜第一! 看两人连斗一百合之上,只把两边擂鼓摇旗的军士累得汗流浃背,双臂酸麻;呐喊助威的头领累得嗓音沙哑,肚饥口渴。两边副将、牙将见这场好斗,无不惊骇,更有岳飞道:“卢元帅不愧天下一等一的猛将,鏖战百合,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意不散、魂不丢、魄不寒。”吴用则道:“兄弟只看卢元帅,却不见那个小将更甚。愚兄看了多时,不见他露出一丝疲态,则是越战越勇。”朱武道:“只怕卢元帅有失,不妨鸣金收兵?”吴用道:“不可,计策将成,如此收兵,岂不功亏一篑?”正焦急间,忽见对阵里移剌答、阿厮准两将飞出。正是:宋金二国争天下,你我将军斗第一。不知卢俊义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中京道计展智多星 神水县失却没遮拦 诗曰: 舞动青春断麓枝,云飞日落暮将迟。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弄无常死不知。 话说卢俊义与完颜神土门决战江边,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当时移剌答见自家先锋不能速胜,有意来助阵,便谓阿厮准道:“将军守住军马,我去助阵则个。”阿厮准闻言,也有心要取一份功劳,便道:“我愿同往!”于是二人各提棍棒赶上,要斗卢俊义。这边吴用见状,不忧反喜,叫道:“群斗俺不输他,且教岳飞、徐进二人出马抵敌。”两个得令,各提军器出阵,抵住两个番将。当时六个人,六匹马,在垓心捉对厮杀。不一时,阿厮准败下阵来,回马便走。神土门、移剌答见状,不意恋战,也回马走了。吴用见状,便道:“教凌振放号炮!”于是凌振放开三个号炮,两炮砸在水里,一炮正中浮桥,就把浮桥砸的稀烂。 完颜神土门见状,大惊,引军马沿江往上游去。卢俊义等反而不追,引军都退到高处。只见上游巨浪滔天,放出一滩水来,就见江面疯涨,不一时都冲上河岸,大水没过马蹄,又兼大雨打湿了土地,如今被大水沁了,都化作泥地,把马蹄陷了下去。许多战马,站不稳,拽不出,纷纷倒了。金军士兵们在泥泞中艰难前行,马匹不断跌倒,队伍一片混乱。就在此时,只见单廷珪等水军头领都驾着船只,率领水军从羖劷江上游杀来,登时喊杀声震天动地。金兵犹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抵挡不住,纷纷败退。完颜神土门见大势已去,只好下令撤退。 这正是吴用的水淹之计,这江面上水军哪里容金兵走?纷纷行舟赶将上来,移剌答被贾进生擒,阿厮准被李俊生擒。完颜神土门自觉会水,望水里一跃,谁知水中正有张顺、水志华等候,只把神土门擒住双手,就在水里淹个够呛,才擒上舟船。高坡上卢俊义一伙看的欣喜,便叫鸣金收兵,都回城里来。贾进、李俊等纷纷献俘,宋江闻之大喜,便叫论功行赏。又把移剌答、阿厮准关入狱中,因完颜神土门乃金国皇室,只教软禁屋中,命丁晨、郑娘子夫妻看视,不在话下。 只说当时江对岸完颜杲一伙见新任先锋三个将领尽数被擒,悔不当初,完颜杲叹道:“早知就该劝阻贤侄,不得冒然进攻。”叹罢,完颜宗兴道:“眼见得大将被擒,我等手下也无水军,哪敢营救?只得弃寨而走,去寻郎主万岁汇报才是上策。”众人认理,只得引军都退。不一日路程,接着朝廷大队人马。当时大金国郎主正领大军望中京来,路过惠州,就见完颜杲一路来投,都在府衙相聚。完颜杲朝拜道:“我主万岁,下臣无能,丢失中京,望乞责罚。”又说了先锋完颜神土门三人被擒。大金国主领众闻言,当衙商议:“即目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中京大城,如今又擒拿俺的孩儿,早晚必来侵犯主城,上京难保!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有大金国从龙营大将匹独思奏道:“郎主勿忧。看似宋江养成贼势,成此大祸。实则其兵马多有损伤,如强弩之末,不可不察。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兵,驻守惠州、建州两处要隘。务要擒获宋江等头领,恢复原夺城池。”郎主准奏,便道:“爱卿所言极是,就令从龙大将匹独思、随虎大将潘术古二将发兵,镇守建州,不得有误。”二将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去建州,不必絮繁。 却才传令已罢,有本州守将黄蝈严天奏道:“郎主容禀,微臣有意,可留下服狼大将谙石刻、降獒大将石古苦二将与微臣把守此城。万岁可自遣兵马望兴中府驻扎,以诱敌深入来追,届时,便可瓮中捉鳖。”大金国主闻奏大喜道:“爱卿此计甚妙!”当下留着服狼大将谙石刻、降獒大将石古苦二将。便率领其余军马向兴中府进发。亦不在话下。 却说早有探马探明消息,来与宋江等报知。宋江闻报,叹一口气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齐天,下赖兄弟用力用心,得了南京、西京两道。今到中京,不想与番邦诸多将领厮杀,死伤惨重。又见他屯兵二十万,整整齐齐,请启大金国主御驾亲征。如今三路拒敌,成掎角之势,我看屯驻不敢轻动。似此这般,如何是好?”众人都犯难。有吴用道:“量这个掎角之势何足为奇!吴用不才,不出三日,别有主见。”宋江闻言大喜道:“还望军师教我克敌制胜之法。”吴用成竹在胸道:“哥哥莫急,三日后,自见分晓。”如此,安顿大军不提。 第一日,吴用遣快马一鞭陈毕送信,教孙琪一部望惠州出发,同时取回戴宗等中军人马。又教李俊等水军头领多造船只。第二日,有燕青、穆弘来寻吴用道:“闻听军师要打造船只,我想必走水路,我自是会水,正要来寻个差事,不期遇着穆弘,便一同来往。”穆弘道:“正是,我自幼江边长大,水性虽比不上水军几个头领,也自恃不差,愿意代为水军前往。”吴用道:“你二人真可谓马步水三军天才,如今水军尚缺指挥,你等去最好。”于是二人加入水军。只等三日后,看那雨停,戴宗等大军都回来报到。宋江又来寻吴用问计。宋江道:“军师却等三日雨停,又是为何?”吴用道:“不止,三日里教水步两军加紧打造船只,备足火药等物,看看雨停,正好出兵。”宋江大悟道:“却走水路?”吴用道:“正是,可遣朱仝、花荣、彭玘、丁得孙,郁保四几个,大举元帅旗号,望惠州去,叫他以为我等专打惠州。”再教李俊、穆弘等水军打头阵,马步军都上舟船,夜行日住,走水路望建州去。有诗为证: 才多智足比星辰,列表阴阳善可陈。 恰似兵仙修栈道,陈仓暗度亦为真。 却说水军当先开路,大军不敢引火造反,都吃干粮度日,白日里潜在芦苇丛林之中,夜里上船渡水,如此慢行多日,来至建州前三十里,依山傍水有座县,名唤神水县。李俊道:“前面便是神水县,看过水路,绕他不开,又不可打草惊蛇,如之奈何?”燕青道:“可先派几人上岸,探听一番虚实。回来再做计议。”李俊点头道:“此计甚妙,就劳烦二位走一趟了。”燕青、穆弘领命,带了几个身手矫健的伴当,换了一身百姓衣服,悄悄上岸,往神水县城而去。 几人在城外等了多时,看看天明,乃见全貌,看看这城有两座码头,如今都关了,只有城门都开。众人见状,穆弘扮做主人,燕青并几个伴当扮做仆者,都入城里。只见城中家家户户紧闭,市场间多有店铺告免,两阶下鲜有路人。众人绕城中寻了一日,并无几个好说话的地方去处。看看一上午并无收货,正值午后,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穆弘心焦,骂道:“这些个乞丐军官却鸟躲在那里,怎不见一个在街上。”燕青劝道:“哥哥不必心急,不妨再去县衙门前看视一遭。”两个又衙前看视。 当日午后时分,两个走得肚饥,县衙傍边却见一个酒店开着门,两个好奇又饿,直入来买些饭食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穆弘、燕青等立在当路。过卖问道:“客官要吃饭时,和这汉子合坐一坐如何?”两个看去,见个白净汉子独自一个占着一副大座头。燕青自便与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燕青坐在穆弘肩下,众伴当一旁立下理会着。分付过卖造十数饭菜来。等了半日,饭菜都上,众人开吃。就见穆弘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酒肉似长江流水,饭菜如风卷残云。不一时,桌面上吃个干净。 一旁那汉子见状,赞道:“真个好汉作风,潇洒得很。”穆弘见夸,应承道:“我看兄弟也是江湖中人,不知作甚么发财?”那汉子笑道:“小弟只是个行路的商人,哪里谈得上发财。不过兄台这般气概,想必是江湖上的豪杰,敢问姓名?”穆弘哈哈大笑道:“豪杰称不上,只是有些力气罢了。”正要把姓名说了,燕青在旁接口道:“我家主人自是他处来的客商,李明的便是。”那汉子闻言,暗想道:“如今战事吃紧,他外地来做生意,不怕吃亏么?”虽然心中这般想,只是面上不发。那汉子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李大哥,久仰久仰。”穆弘连忙还礼道:“都是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不知兄弟如何称呼?”那汉子道:“巧了不是,小弟也姓个李,单名一个俊字。此次来到此地,是为了一桩生意。”穆弘二人闻言,大惊,心中道:“却与俺水军大头领一般姓名?”穆弘忙收惊愕,便道:“不知兄弟说得生意?”李俊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不瞒两位,小弟此番是受人之托,前来采购一批粮草。”穆弘心中一动,如今两国交战,粮草可是紧俏物资,他这等人物,如何做得此事?当下说道:“不知李兄从何处取得这般勾当?”李俊道:“这自是机密要事,怎能说了?若是李兄愿意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穆弘道:“你我同是一家名姓,如何不能帮衬?”于是说定。 燕青又来问道:“为何此地码头紧闭,家家户户又不出门?”李俊道:“只因今日新来一个县令,说是金朝委任暂领本县事宜。他教如此,谁敢不从?”燕青道:“为何只留下这一家店铺,这里面都是甚么人物?”李俊大惊,乃道:“你等却是不知,就来城里,不怕被当做宋国细作捉了?”穆弘道:“我等大大方方进来,都是清白的人,如何怕他来捉?”李俊道:“这店里都是本地豪绅,府衙中人,要宴请新人知县,自然凑合得过。”穆弘和燕青对视了,心中暗忖一番,觉得正好暗杀县令。穆弘抱拳道:“多谢李兄提醒,我们自有分寸。”燕青道:“不知可否引荐?”李俊作难道:“不好做成。”穆弘又来说道:“兄弟粮草之事,我这里全力相助,只为与知县会见,如何?”李俊道:“既如此,一言为定。”于是引二人入店内,又道:“知县在楼上宴宾,你人太多,我看一人上去即可,其余人楼下等候如何?”燕青闻言,心中略有不对付,揪住穆弘衣角,耳边低语几句,穆弘道:“我自去,你在这里等候便是。”说了,教李俊引着,上胡梯至二楼。 燕青自在楼下等了,看看半刻不到,只听得楼上扰乱。燕青在楼下听得心中焦急,教左右一拥而上,要上胡梯。正此时,只见一颗人头血淋淋从胡梯上滚落下来。燕青定睛看了,心中大惊,赶忙上前仔细看时,正是穆弘的人头。可怜没遮拦,如今落胡梯。有一首《辊绣球》叹道: 雄霸揭阳庄,无更甚、遮拦凶兽。上山归泊,飞星天究,北崖悬住,旋风共享,镇中厮守。 上下再三回首。还记省、怎时何候?十分全有,水军兵马,英雄好汉,身头异处,做成星斗。 燕青再抬头看时,李俊正在胡梯上 ,当时李俊道:“俺并非甚么李俊,乃是金国大将,陆川的便是,你这一伙入城里不知路径,早有细作得了消息,我用计来擒杀你等,你都上当了!”话说这陆川自败走以来,心中多有不忿,又怕回去受罚,因此兀自走了。看看来至本县,暂时安顿,不期远远地遇着穆弘、燕青两个。陆川聪慧,一眼便知二人身份。陆川有心戴罪立功,便来禀报知县,做了这局。因此穆弘、燕青果然上当。 当时燕青听罢,怒发冲冠,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捧起穆弘头颅,用衣服包住,引众转身要夺门而出。外面金兵早已围上,就把退路围得水泄不通。见有人冲出来,立即刀剑相加。燕青身形敏捷,左躲右闪,之夺下一人手中长枪,瞬间杀了数人,只是冲突不出。燕青急中生智,见一旁窗上虚掩着,遂引伴当冲开窗户,破开一个缺口都走了。陆川恐大功不得,喊道:“还不去追!”于是金兵一发都来追赶。有分教:遮拦不住命归天,浪子离家终需险。不知燕青生死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鼓上蚤巧探建州成 双尾蝎坠落青山岭 诗曰: 从来好事要多磨,怎教将军奏凯歌? 常在河边频走动,湿鞋蹚水定能过。 阴沟小径千帆尽,眼见翻船也落波。 折戟沉沙兵必事,身亡只为放枪戈。 话说燕青在城中乱窜,不知何去何从,只得在城中胡乱走动。正是慌不择路,不知哪里去,望见前面墙边空地,直直的伸过去,露处满目芦花,一派大河,滔滔浪滚。原来正是来到大灵河边码头下。只听得背后陆川引金兵大叫:“休走了军功!”刀枪凛凛,剑戟森森,风吹胡哨赶将来。燕青只叫得苦道:“如此只得渡水里去。”众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时,那金兵渐近。众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入水里去。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河心处。陆川定目一观,看见大江拦截,侧边又是条阔港。陆川便道:“都去寻船去河里追!”后面的正吹风胡哨赶来,得令纷纷寻船来追。 燕青等人回头看时,金兵的船只越来越近,眼见得就要追上。燕青忽得发现不远处有一处浅滩,于是他当机立断,领众人向浅滩游去。到了浅滩,众人躲在芦苇后面,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尚不及喘息,就听得金兵呼喊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燕青只怕踪迹败露,心中叫苦不迭。四面八方看了一遭,燕青道:“如今只可望下游去,或可遇着李俊将军,尚有一线生机。”众人认理,于是打算一发出去,潜水望下游去。燕青正要引军出去,只听远方一伙舟船人等赶来,为首一人喊道:“混江龙李俊在此!”上游小军望见水面上战船如蚂蚁相似,都往上来,慌忙四散奔走。陆川见军心如此涣散,哪里匹敌?只得退了。燕青这才捱到李俊救应回去。李俊接过燕青,燕青说了备细,都来靠岸,先把穆弘头颅安葬。都来船上商议备细,张顺闻言道:“如今打草惊蛇,他必回去建州报知,如之奈何?”李俊道:“无奈何,只得报书与公明哥哥知道,说清备细,领罪受罚便是。”于是遣一个伴当送信去了。 却说宋江等中军徐徐前进,忽闻先头李俊来书说:“死了穆弘,又惊动神水县守军,愿意领罪。”宋江闻说,哀伤不已,又惊又悲,乃道:“若叫他报知建州,岂不难成大事!”吴用道:“为今之计只得分兵围住县城,再趁建州不知实情,日夜兼程,一发都到建州才是上策。”宋江道:“便叫张迪一部前去即可。”张迪领命去了。朱武又道:“可遣戴宗、时迁两个兄弟先望建州打探。”宋江道:“只好如此。”于是教戴宗、时迁两个去了。再引大军都上岸来,教马军上马,都望建州城下去。有诗为证: 暗度陈仓计未成,鹧鸪遥送乱频鸣。 如今直上建州去,太保时迁也走行。 不说宋江大军如何,却说戴宗、时迁两个做起神行法,先一步望建州去。二人一路无话,不到一日便在建州城下。此时日落西山,城门紧闭,远远望见城上并无多少军马,二人心中生疑。戴宗道:“看天色晚了,城门不开,先在城外找家客栈歇脚,等明日再作打算。”时迁道:“哥哥说得不然,我夜里才好入城,不妨在周遭看了地势如何,再作计议。”戴宗道:“兄弟说的是。”于是二人沿着城墙去看。不一时绕到城北,见一座山岭在彼,与城墙一角不远。时迁大喜道:“这里正好入城。”戴宗却道:“不见得,他岭上与城墙虽近,却不相连,如何入城?”时迁道:“只把军马屯扎岭上,以此居高临下,射箭放炮都可,岂不准着?”戴宗大悟,又道:“如此险峻去处,岭上必然有金兵守备。”时迁道:“见得也是,我且去探他一回。”时迁趁着月色,悄悄爬上山岭。果然,岭上有金兵把守。时迁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来到山顶。从山顶俯瞰,当下建州城内情一览无余。时迁自然摸得清楚,自下岭来与戴宗说了。时迁道:“我看州城防守严密,不得打草惊蛇,明日寻法子入内去才好。”于是当夜寻店家安歇,不必絮繁。 次日天明,两扮作乞丐,来到城门前,见城门大开,自觉混入城中。只见城内人烟稀少,店铺也大都关着门。时迁向一位老人打听,老者道:“你等外来的流民,自是知道金兵如何残酷,这里新来几个军长,连日里军队入城骚扰良民,百姓苦不堪言,又怎奈何?”戴宗又问:“老丈说他新来一伙军马,为何城中军马这般的少?”老者道:“前些日子,一个军长领着许多军兵往北去了,谁知道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时迁再问:“不知城外岭上如何这许多军马?”老者道:“听说宋江引兵去打北方,再要来打这里,城外北方那座岭乃是攻城要地,自然守住。”两个再问地名,老者道:“这岭没名,引万年长青,老人都唤作青山岭。”二人这才谢过,又寻了一遭,看看无甚大事,便回来与宋江报说。 为何建州城中军马较少,岭上却有一军?原来是金兵探马早探得消息,来报惠州道:“宋江起孙琪大军并自家军马来打本州。”黄蝈严天、谙石刻、石古苦三个闻言大惊。石古苦骇然道:“他宋江不分兵去打两州,却一力来打我一座州城,怎生是好?”谙石刻道:“如今只得望建州请援,才好保存本州。”黄蝈严天道:“正是如此,我等速速差人去建州求救。”说罢,便差一员偏将,带领数十人,星夜驰往建州求援。当有建州汉人守将温定国得了书信,来与匹独思、潘术古二将商议备细。匹独思思索片刻道:“需派人去驰援北地惠州,还需防范宋江从北面绕路而来。”温定国熟悉本州地理,便道:“此地北面有座岭,唤作青山岭,从岭上可俯瞰整座城池,若叫宋江得了去,必然难守。末将愿引军上岭驻扎,防范宋军。”匹独思却道:“不可,将军固守本州久矣,城内不可或缺。我意,潘术古引军驰援惠州,我则领军站住岭上,温将军驻扎城池,如何?”三人认理,因此岭上驻扎一军。 宋江闻报与吴用商议道:“我观此景,尚不知我军备细,如此可声东击西,军师以为如何?”吴用道:“哥哥此计最好。”于是就来分兵道:“如今探得城北有座山岭,我意步军都去占住那岭,教凌振在岭上放炮。”于是教: 解宝、李逵、燕青、杜兴、武胡、袁刚、杜明温、吕章、李缅、王进勇。 共十员步兵将领各带炮石等物,护送凌振望岭上去。 又教: 李俊、张顺、阮小七、贾进、水志华。 五个水军头领从水路攻打南门。剩余军马从西门攻打,不得有误。只待攻城战起,拿下青山岭,风火炮响,攻下建州城。 看看一日夜的功夫,宋江大军都到城下。早有探马来报城中:“宋军不知哪里来,围住西南两边城门,不日便要攻城。”温定国闻言大惊道:“却不是从北边来,岂不谬误。我被将军委以重任,若城池有失,如之奈何?”于是一面派军守备西南二门,一面送信望岭上报知。书信传至岭上,匹独思看罢,思索:“城中有危,需速回防。”思罢,急忙引军下岭来。来至山腰,又思忖道:“恐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不可放弃这里要寨。”于是把一半大军暗藏山腰,一半大军带回山上,并两边传信道:“与温定国将军说,务必死守,以待援军;去寻潘术古将军回来,回援本州。”因此两面下书,不必絮繁。 且说凌振等人来到山岭下,只见山上旌旗飘扬,似有数千军马。便与众将领商议道:“只待公明哥哥攻城,看看他们动作,若要回援城池,我们就攻其后军,教他首尾难顾,他若不下山来,只得强攻才是。”于是大军四周埋伏,专等时机。过了半日,那边攻城许久,见岭上不下人来,各自焦急。凌振急切道:“他不下岭,见这易守难攻,我等又上不去,却待怎地?”有平地追风武胡惯走江湖,心地稍见机灵些,就来说道:“哥哥不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只见解宝挺身而出道:“我自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我带几个伴当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哥哥前军见岭上火起,一发杀上岭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乱了阵脚。”武胡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凌振心想:“已然失了解珍,如何再失解宝?”也道:“见得也是,你可留下,再换人去。”解宝闻言,心知肚明,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公明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今日为朝廷,哥哥粉骨碎身,早已报答仁兄,做弟弟的岂能落后?”凌振道:“兄弟休说这凶话!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解宝答应了,又有泰山罴吕章出列道:“这般说时,俺也是猎户出身,愿与解宝哥哥一同前往,保其周全。”又有攀山蛟王进勇道:“俺也懂得翻山越岭,愿意同往!”凌振心想:“人多也好周全。”于是都允了。三人便去寻几个伴当,全部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军械。都来便取小路,望青山岭上来。 此时正是深秋天气,寒风瑟瑟,恶意寒寒。路上不见花开,尽是落叶。几个不敢发声,小心翼翼地行,正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三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巳牌时分已过。听得岭上寨内,并无声响,三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只因这一片早下过雨,当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众人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旌旗缭乱,枪戟林立。三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依旧安静。解宝暗暗地叫二人道:“你两个自在左右,备下火折子等引火之物,我先上去看了安全,招手时你两个再上来。”于是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解宝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手脚都不敢闲,一步一步上岭来,正扒住崖石,探头探脑来看,不见人影,就把手一招。后面两个早备好了,一发上来。把引火之物点燃了,望寨里投。就见一股烟火并起,里面大乱起来。就见寨上许多人影,早看见了解宝等人,一发把箭矢、滚木、礌石等物飞将来。解宝正被滚木砸着,却从悬崖上坠下来。万幸下面还有伴当在,见解宝攧将下去,急伸手搭救,正好救下解宝。岭上吕章、王进勇两个见不是头,也跟着退步下岭去。三个相互搀扶着下岭,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解宝早见了,自觉:“我中他伤了,如何活着回去,不如救下两个兄弟,也好为公明哥哥以后大计着想。”于是把身子一横,只得护住两个兄弟。可怜解宝做了半世好汉,为护两位兄弟,箭矢满身,做了刺猬,死于非命。有一首《双雁儿》叹道: 翻山越岭暗追攀。剪绿蔓、损英颜。宋朝军士几时闲?又还惊、坠岭间。 劝君今夕不须眠。且慢慢、转回山。树青峦垒看炎烟!果功成、列位仙。 再说前军见岭上火起,便叫一发都上岭来厮杀。前队李逵、袁刚、杜明温三个引兵冲开寨门,一路杀将进去。三个遇着金兵便砍,正如砍瓜切菜一般。中间燕青、武胡、李缅三个护着凌振,带了大小炮石等物,紧随其后,不敢怠慢。又有杜兴殿后,杀上岭来。那杜兴正到山腰,就见两边埋伏金兵冲将出来。杜兴见状大喝一声道:“将军小心,这有埋伏!”话音未落,只见两边乱箭射将来,只把杜兴一众垫后的军官一并射死在山腰处。英勇鬼脸儿,就做地全星。有诗叹道: 暗隐山腰草渺茫,高枝怪树乱纷苍。 平前断后尽其责,鬼脸全兴顷刻亡。 有教是: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毕竟凌振军马怎地胜败,且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温定国死守建州城池 朱神机智赚耶律玉珍 诗曰: 门外飞尘除未扫,安危大计类儿嬉。 君王马上盯船渡,丞相堂中食不知。 话说当时伏兵射死了杜兴,宋军阵里有李缅光火道:“我且去为将军报仇!”燕青则拦着道:“如今占据城池为上,不可意气用事。”无奈,三个护着凌振往上来。前面李逵杀得性起,觑见一个长官装扮的,喝一声道:“矬鸟受死!”那长官不是别人,正是从龙大将匹独思。匹独思见状,来不及上马,只得舞起双刀步下来战李逵,两个斗不到五七合,匹独思早觑见李逵露处,一刀砍翻在地。李逵吃痛,当即捂着胸口滚落尘埃。匹独思见状,正要再补一刀剁下李逵头来。那边袁刚、杜明温忙来搭救。匹独思自恃武艺高强,连斗两将,毫不逊色。只见匹独思大喊一声,如惊雷一般,震得周围士兵耳朵嗡嗡作响。他猛地向前冲去,手中的双刀如旋风般挥舞,袁刚和杜明温拼尽全力抵挡,但仍节节败退。此时,中军赶到,燕青眼见李逵吃亏,心中焦急万分。他身形一闪,先一步挺枪来斗匹独思。匹独思见宋军大批涌上岭来,便叫敲锣打鼓,一发杀下山去。 两军斗得正酣,就见山中一片烟雾,漆黑黑扑下来。众人看时,却是大火烧断了山寨上箭楼,那箭楼倒塌,又点燃满山枯树,火势愈大,起一片烟雾。又恰巧有风,把烟雾吹下山来。登时烟雾笼罩两军,各自迷住眼、淹没口,左右都见不着一个。两军都乱将起来,众人叫苦不迭,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武胡怀中一亮,拿出来看时,正是宝珠发威。武胡道:“众兄弟莫急!”于是把宝珠高举,就见风向转变,烟雾散去。两军各自相见,又来厮杀。一时半刻,只听要冲处一阵大喊,却是身后大金伏兵赶到。凌振、武胡只得回头招架,正苦苦作战。只听山下一片呼啸,又来一军。凌振道:“如此这般,或死在这里,不妨把火炮一齐点了,同归于尽罢!”武胡定睛看了,大喜道:“来的不是金兵,而是我大宋援军!”众人看时,果然是大宋军队。 原来当时吕章、王进勇等众人驮着解宝尸骸下岭来,于草丛茂密处隐匿了身形,只听得岭上又乱起来,吕章道:“定是打了他前门,我等回去且助一臂之力。”回前路去了。来至山下,见上山一会儿烟雾四起,一会儿青光乍现,不知甚么情况。两个商议道:“我这里才五七人,如何与大军抵敌?不妨虚张声势也好。”于是五七人就在山下挥舞旌旗,齐声呐喊,也不上山来。 岭上匹独思也见这一幕,心想:“这伙人里却有会法术的妖人,山下呐喊的必是请来的天降神兵,我等凡夫俗子,如何匹敌?况且如今山寨焚毁,怎能据守?不妨一发撤了,再做打算。”于是教大军四散下岭去。凌振等人见金兵退了,也不去追,就来扑灭大火。山下吕章、王进勇见金兵都走了,以为虚张声势之计成了,都上山来会合。当时宋军扑灭大火,凌振教人摆好数门火炮,瞅准城墙,居高临下打下来,就把城墙打出豁口。 此时节城内温定国早见北岭上烟火,心想:“岭上定然难守了,若失了,城池必亡。”于是忙来调遣军马,遣两个牙将去救。不一时回来报说:“我等去山下时,正见匹独思将军引军马下山来,并道:‘如今岭上已丢,城池自然难守,何当退军。’如今匹独思将军已然自寻兴中府去了。”温定国闻言,怒不可遏道:“这厮怎能贪生怕死,丢去城池,自顾自走了!”又辱骂一番。手下牙将劝道:“不妨我等也走了,正如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温定国闻言,咬牙切齿道:“你等休言弃城,随我守住城池,只等潘术古援兵回来,便可里外夹击。”于是都来城头上抵御宋军。不一时,只听天雷滚滚,频频炸响。抬头看时,正是炮石发下来,把城墙炸开许多豁口。众将惊骇不已,纷纷劝退。温定国见军心如此,只得叹道:“吾乃大金国郎主万岁钦点将领,承蒙万岁圣恩,做得一方将领,如今怎敢苟且偷生?纵然以死报国,尚不能郎主万岁及万一之恩德,你等我不追求,更不强求,若想逃命且自去罢。”众人闻言,如获大赦,纷纷四散走了。只剩下温定国并三五个心腹爱将尚在。众牙将道:“自将军投靠大金,做了百夫长,我等不曾相离。兄长义气深重,如今我等愿为义气同生共死!”温定国心中感动,眼含热泪道:“好兄弟!只是我等兵力稀少,难以抵挡宋军进攻,唯有死守城门,等待援军。”说话间,只见宋军已攻至城下,为首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执长枪,威风凛凛。温定国认得此人乃是宋将卢俊义,武艺高强,威震天下。 当时卢俊义高声喊道:“楼上守将听真,你等大势已去,何不速速投降?”温定国大骂道:“麒麟小儿,休想我降!”卢俊义大怒,就叫攻城。温定国苦守半个时辰之上,他处城门早破。无奈,只得引兵巷战。早有大军四面开了城门,蜂拥而入。温定国且战且走,都到市中心围住,再冲不出。此时卢俊义再度催马来劝道:“将军本是汉人,何必与金贼效死?”温定国闻言,不怒反笑。卢俊义道:“如何却笑?”温定国道:“我本大宋一介小官,在宋朝不见增长,自归大金,做得一方将领,与汉军都统更是一肩之隔。郎主亦不负我等,我等如何负他,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今日死了,正是如愿以偿,为何不笑,怎能不笑?”卢俊义听罢,深知其意,也不在劝,挺枪直取温定国。温定国毫不畏惧,挥舞大刀,上前迎战。两人战不数合,温定国死在卢俊义枪下。后面许多牙将见状,纷纷喊道:“哥哥先死,我等兄弟绝不独活!”纷纷赶上厮杀。当时史进、单廷珪等副将纷纷赶上,就把这伙人都杀死在此。可怜英雄好汉,却做明珠暗投。有诗叹道: 金朝烈士尽皇亲,不见忠心义胆臣。 若是番军多此辈,宋江岂可破征尘? 当下宋兵大队都入城中。卢俊义把此事上报宋江,宋江得知,叹道:“都是忠义之士,只是所托非人,且都好生安葬罢。”于是安葬众人,又把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金军投降者,勿知其数。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于民,各归本业,复为良民。后来岭上来人报知,得知伤了李逵,又教神医看治。死了兄弟解宝、杜兴,就来祭祀,包括手下军马等前后一应死魂,俱皆受享。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把获到贼首官军,解押本州牢中。宋江自在府衙内惆怅不已,只是按兵不动,等候孙琪兵马来信如何。有诗为证: 且看中京悉已平,将观北地火烟生。 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诛清金国兵。 且不说宋江在建州屯驻。却说孙琪一部,自从得了将令,要攻打惠州,不敢怠慢,一路迤逦来到城下,就把城池围住。不数日,又有花荣、朱仝、彭玘、丁得孙、郁保四来到城下。众人又攻城数日,又有探马来报:“建州援兵来又复去,不知为何。”冷恭道:“想必吴用军师暗度陈仓之计已成,他援军自回防了。”孙琪大喜道:“如此这里正好攻城!”于是把南边放下,都来攻打西门。黄蝈严天等守将见状,看宋军比往日攻城更甚,疑虑道:“怕不是掎角之势已破。”于是遣探子去探。不一日,探子回报:“方才建州援军回防去了。”众人大惊。石古苦问道:“如此只剩我一军在此孤立,难成大事。不如走了!”众人道是。于是三个决定弃城,从东门走了。大军站住城池,花荣辞别西军,自回来与宋江会合,不必絮繁。 再说当时花荣回来说了这般事宜,宋江道:“如此敌军大势已去,只剩兴中府一处要紧地界,若平此城,中京道再无大城据守,其余州县皆可一力图之。如今掎角之势以除,我军可大驱直入,无后顾之忧。”卢俊义道:“小弟以为,可趁此大胜军威,领一军先往兴中府城下搦战,试过身手胜败,探得深浅,也好与军师再做计议。不知兄长尊意如何?”宋江道:“见得也是,有劳贤弟走这一遭。”卢俊义领命,便与朱武、史进、岳飞、王贵点起一万精兵,浩浩荡荡杀奔兴中府而来。 兴中府中匹独思、潘术古二将跪拜谢罪。完颜宗兴就来劝说:“宋江诡计多端,不是正面摆阵,况且又杀他许多军马在彼,纵然有过,苦劳更甚,还请万岁息怒。”正说之间,忽闻探马来报:“宋江遣一军来打本城,一军已在城下搦战。”郎主听了,引众上城墙看了。就见宋兵军容整齐,士气高昂。中间一个认军旗,旗下正是玉麒麟卢俊义。郎主远远望见卢俊义天神容貌,心中早生胆怯,却道:“难怪宋江这般厉害,我观宋军这般整齐,又有此猛将,宋江安能败阵乎?”正说之间,有耶律玉珍奏道:“万岁怎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奴婢不才,有心要与这厮大战一番,看看胜败如何?”郎主不知这人是谁,完颜杲特来说了备细。郎主闻过备细,又道:“不管如何,勿要妄动,且紧闭城门,再作计议。”于是大军不敢出战,耶律玉珍闷闷不已。 城下卢俊义令军士在门前叫骂挑战,城中却毫无动静。卢俊义道:“如此不见胜败,如何与兄长回复?”朱武道:“先在城下虚设营寨,教几个牙将去叫骂几日,随后往北去,他必出城来杀。”卢俊义不知所以然,岳飞却知,就道:“军师所言甚是,他北地惠州败军尚未到此,我等可换了金国装束,假装城外遇见,诱敌出城。”卢俊义这才明白。于是照做,看看两三日,计谋都顺利行了。是日,宋军往北而去,城上守将看了,忙报入城内。郎主闻言,不知如何,便道:“众爱卿以为如何?”完颜杲道:“兴许是见我军不出,自回去了。”完颜宗兴道:“他若回去,往西便可,何故朝北?”正说之间,又见来报:“见宋军在城北与与我军遭遇,战到一处。”郎主道:“、必是谙石刻、石古苦二位将军到了,可引军出城去援!”不待众人说道,有耶律玉珍出列道:“我愿引军前往。”郎主自然应允。当时耶律玉珍披挂已了,提了宝剑、钩镶,跨上青骢马,赶将出城。 当时卢俊义与岳飞佯装相斗,就见远处有一股烟尘扬起,正是敌军来袭。卢俊义立刻下令列阵迎敌,只见对面旌旗招展,杀出一队人马,为首一员女将,正是耶律玉珍。耶律玉珍纵马挺剑,直冲卢俊义而来,口中喊道:“呔!大胆宋将,敢来犯我城池,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卢俊义也不示弱,挥舞长枪与耶律玉珍交战起来。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正当双方激战正酣时,卢俊义忽然卖了个破绽,耶律玉珍果然中计,一剑刺空。卢俊义趁机反手一枪,耶律玉珍忙把钩镶来搪。谁知卢俊义力大,直把耶律玉珍压住。当时卢俊义见他钩镶正克制长兵器,就把长枪瞥了,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双手一挟,就把耶律玉珍挟在肋下。宋军人马见状,齐声欢呼,气势大振。卢俊义则左右绑缚了,一发带走,都回建州,不必絮繁。 且说兴中府内完颜杲担忧女儿生死,劝道:“郎主实在不知,这卢俊义乃天下一等一的将军,我那女儿虽然懂些武艺,如何与这等人物匹敌?”正说之间,探马报到兴中府内,说宋军用了计策,诱我等出城,因此生擒了耶律玉珍。金兵众将听了,皆骇然失色。郎主大惊道:“不想耶律将军竟被宋军所擒!这可如何是好?”当下完颜杲献计道:“恳求郎主御驾亲征,趁宋江立足未稳,速速发兵攻打建州,救回我女玉珍。”郎主不知所措,又有王伯龙道:“我有一招,可大胜宋江。”众人闻言都来问计。有分教:宋金两国斗阵,好汉英雄归天。不知王伯龙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5章 宋公明义释玉珍 金郎主高悬杨雄 诗曰: 公明义胆并仁心,意统将军话武林。 处女天颜频谩骂,亡辽葬父却投金。 千回百转闻真理,义释金绳得太阴。 巾帼须眉齐上阵,洁贞烈女古同今。 话说完颜杲救女心切,请求郎主发兵。郎主犹豫不定。却有王伯龙道:“我有一招,可胜宋江。”郎主闻言,忙问道:“计将安出?”王伯龙道:“并非计策,乃是一个阵法。”完颜杲道:“不知是何阵法?”王伯龙道:“乃是汉军都统刘彦宗家传秘术,唤作地曲天穹之阵。此阵蜿蜒崎岖,变化多端。一曾展出,哪怕卢俊义、关胜等亲临,也必然折在里面。”郎主闻言,尚有疑虑道:“如此好阵,当时为何不用?”王伯龙道:“只因当时阵中并无大将,一般牙将、裨将等,皆不能施展此阵精妙,如今众家元帅头领都在,只要稍加学习,必然大成。”郎主颔首道:“如此甚好。”正说之间,有探马来报:“谙石刻、石古苦、黄蝈严天三位将军败军回来。”当时三个来府中请罪。郎主为明正法,便道:“黄蝈严天本是一州统领,却贪生怕死,毫不抵抗,舍弃城池。左右拖下去军棍五十,罚俸半年,留尔狗头,以观后效。”又罚谙石刻、石古苦二将三个月俸禄,戴罪立功。诸事完备,郎主又问:“不知此阵如何学习?”王伯龙道:“此阵分天地两军,天为奇兵,地为正军,正奇相依,变化无穷。每军分黑白两面旗帜,黑地白天。每军再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各自编号。阵眼一个号令将军,每阵一个观棋手,只见旗动,则军马并动。无论远近,皆听号令便可。”郎主道:“最好。传令下去,整军习武,学得此阵,待成后出发,攻打建州!”于是众将齐声领命,每日在城外演武。有诗为证: 阵法玄机随奥妙,开关转合共乾坤。 地支天干皆宜数,甲子周回六十尊。 不说金兵浩浩荡荡演武练兵,学习阵法。只说当时卢俊义擒下耶律玉珍回到建州城中,与宋江禀报了。宋江等人得知卢俊义生擒了敌将,大喜过望,纷纷前来祝贺。许多将领都出府衙,上马来街上看视,宋江过了街,勒住马,立在绿杨树下,迎见几个伴当解着耶律玉珍。当时玉珍见了宋江,就来谩骂。宋江也不理他,随即道:“此人助纣为虐,擒走我杨雄贤弟。如今被擒,我必仔细地审问一番,或知金兵内情。先绑在厅下受着,我与贤弟接风过后,亲自来问。”左右伴当就把玉珍放翻,一条麻索穿过一根杆棒吊了起来,嘴里塞了木头,将绳索捆结实了,抬将起来,都入内去。玉珍只得心里叫苦。却早押到府衙厅下,玉珍环顾四周看时,四下里都是交椅,当中一座大厅,厅上放着两把大座,后面有一张屏风,上面画着瑞兽。小校把耶律玉珍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玉珍已自勒得身体麻木了,嘴里也发不出声,上下动掸不得,只把眼来四下里张望。 当下宋江、卢俊义二人换了衣服,众将领在听后请宴,说了些战事,赞朱武妙计。酒足饭饱,卢俊义又说起耶律玉珍处置如何,宋江道:“不急,方才见他棱角分明,且晾他一晾,到时再来审问。”却有燕青前来求情道:“我曾与此人打过交道,得知此女子与他金兵不同,常施仁义于民。前番交手,他手下兵卒见我等都是农民,也不滥杀,用钝器驱赶,因此失了城池,我观此人良心未泯,或可招安麾下,不知元帅尊意如何?”宋江道:“若如此说时,我自有分寸。”于是都来厅前审问。 宋江、卢俊义两个转屏风坐下,左右一旁众文武纷纷坐定,都来看审。宋江怒目看着耶律玉珍,当即一拍虎威便道:“兄弟们,这女子擒了我兄弟在彼,快动手取下这女子心肝来,祭奠枉死兄弟。”只见一个小校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玉珍面前;又一个伴当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掇水的小校便双手泼起水来,浇那心窝,又要来当众脱衣。耶律玉珍只顾挣扎,嘴里支支吾吾。燕青看得焦急,心想:“方才公明哥哥答应,如今连审问都不做,怎能这般。”忙来跪倒,口尊元帅道:“宋元帅在上,末将心中尚有蚍蜉之愿,如何不堪元帅垂青?”话音未落,吴用笑出声来。宋江乜斜看了,吴用忙来起身道:“元帅容禀,不妨先问过这女子备细,再做打算。”又有卢俊义见燕青如此,心中所想:“正所谓:‘关心则乱。’想必小乙看上这女子。”于是也来求情。 宋江本就答应燕青,这里只是要吓他一吓,哪能真的杀了?便喝住小校道:“且不要挖心。”左右小校伴当闻言,都停了手下动作。宋江又教把耶律玉珍嘴中绳索木塞取下。就来问道:“你却说了,姓甚名谁?”耶律玉珍早绑了半日,如今吃这一闪,心气儿早没了大半,颤颤巍巍答道:“你休要剖我心肝,我说了你听。我乃是辽东丹王突欲七世孙。父名耶律聿鲁,姓名耶律玉珍的便是。”宋江来问诸位,有裴宣知道其中大概,说了备细:“这是辽国贵族后裔。”宋江颔首问道:“你既是辽国贵胄,如何投靠金贼?”玉珍道:“只我父女投金,并无怠慢。前次入宋,家父惨死你宋军手下,我自来为父报仇。”宋江道:“你这般却不是认贼作父,误了自身?”玉珍并不答话。宋江叹道:“我闻你阵前不杀百姓,私下广施善恩,可有此事?”玉珍道:“不假。我大金如今颁布政令,有待辽人,善待汉民,施行仁政,自然从我做起,有何差矣?”宋江道:“你却不知金兵军纪?”玉珍道:“军纪严明!”宋江道:“却不闻我大宋檄文么?”玉珍道:“休说,其中罗列罪名,多少假冒。多少真实,岂容你一国评说?”宋江听罢,只觉争辩无意,无奈哀叹,便教左右解缚,便把自身上披的枣红纻丝衲袄脱下来,教人裹在耶律玉珍身上。 耶律玉珍早站不住了,一颠滚下来,扶住将军柱问道:“你这番却不杀我,此意如何?”宋江道:“多说无益,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带你自己看罢,却来说了。”随即取套衣服与耶律玉珍穿了。一面叫燕青、裴宣看顾了,一面望辽国至书,说有你国贵胄在此,可来迎回。当夜又教扈三娘旧日阴兵女将伏侍耶律玉珍歇了。次日辰牌起来,期间就教燕青引着去看百姓如何。话休絮繁,耶律玉珍自到宋军营寨,看看住了五七日,每日好酒好食管待,各处县志游历,不在话下。 却说这女子为何不知金国兵卒的腌臜事?只因这大金国郎主所说“仁政”下诏未久,先前之事,耶律玉珍大多也不过问。仁政实行以来,他做了中军一彪阴兵女将之军长,长随驾都元帅完颜杲大帐,后来多在城中。眼里只见完颜杲旗下如何,每每有完颜希尹在一旁辩经,说些汉人文化。自然只觉大金欣欣向荣,王德开化,哪里晓得城外事情。如今与燕青游历多日,只见大城还好,并无多少遭难。但有小城,多数屠戮,更及村庄,龆龀不留。玉珍看罢人间疾苦,只觉心中大厦崩塌,天地倒悬。哭道:“不曾想希尹监军所言,尽是虚幻,恰似空中楼阁,如何维持,如此行径,天怒人怨,大败亏输,正当其理。”燕青见他哭时梨花带雨,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他轻声劝道:“这世间真假虚实本就难以分辨。如今看清,也算为时不晚。”耶律玉珍抬眸望着燕青,眸中千般思绪,只道:“不知可否与完颜希尹一见。”燕青道:“待我问过元帅,合理便当。”当下燕青问过宋江,得了应允,便带着耶律玉珍去见完颜希尹。 当日牢中相见,完颜希尹那里认识耶律玉珍这般小人物?正觉疑惑,玉珍道:“我且问你,往日所言之汉家文化,口口声声仁义礼智信,为何不见大金施于百姓?”完颜希尹闻言,面色涨红,也不搭话。一旁燕青取了刑枷在手,只道:“若不想受苦,你且回他的话。”完颜希尹只得辩称:“此乃战争所需,不可避免。”玉珍道:“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寇仇,如此下去,大金必亡。”燕青在旁听着,心中暗叹这女子见识不凡。有诗赞道: 暗玉明投洗白身,珍珠宝贝更为真。 幡然醒悟知巾帼,仁善心芳诲谆谆。 当时说完,耶律玉珍又来厅上参拜宋江,慌忙答礼。宋江见了,问过燕青道:“你看他此番拜我,要做甚么,莫不是要刺杀我的?”燕青笑而不语。玉珍羞愧答道:“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前番顶撞元帅,更是罪加一等。谁知元帅宽宏大量,不与小将一般计较,连日里寻遍乡里,才知大宋檄文不虚。今日幡然醒悟,来拜元帅,以求容恕,实为万幸!”宋江见状,也不玩笑。便道:“本来金辽之事,多少内斗而成,无奈来扰我大宋,不得已出兵,如今是非对错,你自知得最好。我早写下书信,教辽国来人,可接你回国,或者留在我军,做一员将领。不知你得打算?”耶律玉珍一感宋江恩义,二恨金国杀百姓之恶,三是擒了杨雄,自觉有愧宋江,便就认投。便道:“愿在元帅麾下做一牙将,鞍前马后伺候。”燕青闻言大喜,也与宋江说了,恳求留下。宋江见状,自然乐呵应允。 当时众将领无不欢喜。耶律玉珍又拜道:“若是元帅肯容小将,前时误擒了元帅麾下一个将军,今愿戴罪立功,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救下元帅麾下将军,以为报效。不知尊意如何?”宋江大喜,便令花荣、朱仝、燕青三人一齐,将换了金兵盔甲枪马,又把军器还了耶律玉珍,都披挂上马。耶律玉珍在前,宋江军马在后,卷起旗幡,都到兴中府城下。耶律玉珍在前,大叫:“城上快开城门!”把门军士都来看时,认得是耶律女将,随即来报郎主并众人知道。完颜杲闻言大喜,忙教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却被黄蝈严天拦着道:“万万不可!”完颜杲道:“有何不可?”黄蝈严天道:“此女将之前兵败被擒,如今突然归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兵马,不得不防。”郎主等听了这话,心中起疑,于是都来城墙上观望。 当时完颜杲在城头喊道:“玉珍我儿,你怎地从宋军那里脱身?身后之人又是谁?”耶律玉珍回道:“父帅不知,这几人乃是我在敌营遇着,都是不服宋江那厮管辖,见我说了是您女儿一言,有心投靠大金,于是救了女儿,随我一同逃归,一路艰辛,还望父亲可怜,放我们进城。”众人听得,既觉在理。黄蝈严天却道:“甚么人马,怕不是宋人的奸细罢。”耶律玉珍怒喝道:“你哪里来的人,却要污蔑于我,若父帅不信,我可独自进城,他们就在城外等候便是。”郎主等人不知如何,黄蝈严天禀奏道:“不知城中可有宋军人马?”完颜杲道:“尚有一人现在牢狱之中。”黄蝈严天道:“可将此人取来,我自有妙用。”于是就把杨雄绑缚上女墙边上。黄蝈严天吩咐左右把杨雄用绳索粗杆悬在城外,便道:“我怕你投了宋国,如今有宋国一个将军在这里。众人都说你弓箭了得,你只把他射死在城外,我放你进来。”城外众人闻言,俱皆惊骇。杨雄更是不知所措。 那里燕青等听得,不知如何是好。朱仝道:“不妨就说手上有伤,故意射歪,糊弄过去如何?”花荣、燕青都是知道射箭的,便道:“怎好糊弄,他那里如何看不出。况且看风不止,杨雄自在上面摇曳,若歪打正着,又将如何?”众人不能赚开城门,又投鼠忌器,恐毁坏了杨雄性命。正在众人焦急之时,耶律玉珍望城墙上高声喊道:“你们如此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若是信不过女儿,大可以紧闭城门,何必拿他人性命相要挟。”完颜杲听了这话,面露犹豫之色。而黄蝈严天却冷笑道:“定被我识破,心虚所言。”郎主听得,也觉如此,于是就教:“这厮必然叛国,勿要开城门,只把箭矢放来。”耶律玉珍眼见郎主下令放箭,只得且战且走。无可奈何,只得退兵去了。众军马正要回转,只听身后一声闷响。有分教:宋江大怒下战书,郎主应战要亲征。不知甚么响动,请听下回分解。 第26章 吴军师分定四斗五方旗 金郎主摆开地曲天穹阵 诗曰: 飞龙走虎势乾坤,舞凤旋龟镇魄魂。 四斗五方旗乱动,英雄好汉莽昆仑。 金番立意思高远,地曲天穹阵法门 支地干天旌蔽日,南朝北国巨鲸吞。 话说耶律玉珍、花荣、燕青、朱仝四个引军马回转要走,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却是城上金兵割断了杨雄绳索。那杨雄正从城头上跌落。四个见状,耶律玉珍立刻策马回身去救杨雄;花荣弯弓搭箭一连射翻几个城头上士卒;燕青和朱仝催马向前接应耶律玉珍。城头上众人见状,纷纷退避,不敢探头。耶律玉珍赶到近前,伸手一把抓住杨雄衣衫,用力一提,将他拉至自己马上。此时,金兵已在城头重新集结,乱箭射将下来。耶律玉珍大喝一声:“快走!”众人急忙调转马头。众人疾走,花荣自引弓箭手在对射断后,不期被流矢射中软肋,因此不敢逗留,一路败走去了。 众人回来宋江处报说备细,耶律玉珍道:“小将失职,教他识破计谋,却把杨雄将军做质,如今摔坏了将军,罪该万死。”宋江闻言,忙引神医来看视杨雄。转过民房,入内看了,一盏灯、一张桌、一把椅、一张床,床上躺着杨雄。众人再仔细看了,就见杨雄双眼闭合、唇紫口紧、七窍淤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神医仔细看视,只是连连摆头叹气。宋江见状,已知凶多吉少,问道:“不知何法治愈?”安道全道:“我看杨兄七窍流血,五脏俱碎,已然药石无医。”宋江听闻此言,心中悲痛万分,众兄弟也皆面露哀伤之色。安道全又看治了花荣,只是外伤,一治便可。只是杨雄如此无奈,捱不过半日,死在床榻之上。有一首《别怨》叹道: 双臂雕飞。玉青浓、寒色侵衣。斗争厮杀处,翻成别怨不胜悲。更与繁星沐月池。 水浒皆兄弟,勤来了、抖擞旌旗。如何见得,阴阳相别离时。纵天空坠落,如烂醉、奔东西。 宋江见杨雄死了,着令手下军人把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卢俊义等看了,心中也是纳闷,思量为兄弟报仇。更有耶律玉珍频频请罪。宋江道:“此事权不赖你,全教黄蝈严天那厮歹毒,如此天地大仇,安能不报?”于是点起大兵,来打兴中府。早有探马来报大金郎主:“宋江驱大军来打本州,据此不到一日路程。”郎主问王伯龙道:“大阵练就如何?”王伯龙道:“上下有序,进退有度。可与宋江一战!”郎主大喜道:“好。那便领全军出城,与宋江一决雌雄!”说罢,起全军上下,共十九万大军,出城来与宋江对垒。看看半日之内,先到神水县,有陆川引路。过县城,来至一处旷野,地名乌梅陇,北面是大灵河,南面是和龙山,西面是建州地界,东面是兴中府地界。郎主自做銮驾,左右旗帜高悬,命王伯龙把部下军官周回列成阵势,却将三百亲兵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只等宋江到来。 却说宋江引领麾下全部人马到来,约莫十二三万之上。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军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宋江带一众,都到阵前,把马勒住。宋江远远望见金国銮驾在彼,心道:“那国郎主在彼,我亲自给他下马威,看他怎地?”于是掣锟铻宝剑在手,跃那匹照夜玉狮子马出阵,厉声高叫:“金贼阵里纳命的出来!”郎主自在座驾上,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靴。銮驾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圭。龙车前后,金盔黄甲护驾天兵。正是:一扫乾坤诸般将,万象森罗多少兵。有诗为证: 金朝銮驾正猖狂,妄想贪心做帝王。 天意岂能人力胜,枉将生命苦相戕。 当时大金郎主抬眸看了,见宋江端正身姿,虎狼神态。说道:“此人便是宋江么?”一旁完颜杲道:“正是此人。”郎主道:“看看老朽之年,如何意气风发?再看他胯下马匹,怎恁地熟悉?”完颜杲道:“正是当年我大金王子完颜直礼海胯下神驹,不时被盗,早在宋江坐下。”郎主闻言大怒道:“岂有此理?”于是教完颜杲出阵详谈。完颜杲把马一纵,引着三十余个军官,都出到门旗下,勒住马,指着宋江骂道:“你这伙不知死的贼寇,怎敢直犯俺郎主万岁!想你胯下照夜玉狮子宝马,乃是我大国王子座驾,如今用了不法手段却在你处。目下遇着正主,还不还来?”宋江喝道:“你等祸国殃民,正要打杀你等,为我国家、兄弟、百姓报仇雪恨,方是愿足!却叫俺还你马匹,若有胆量,不妨你亲自来取!”完颜杲大怒,回头问道:“谁人出马先捉此贼去?”金兵队里转出一个牙将,也不报姓名,拍马轮刀竟出阵前,来杀宋江。宋江身后王贵见了,挺丈八蛇矛径奔那牙将。两个战不到十合,那金国牙将被王贵心窝里一蛇矛刺着,翻筋斗攧下马去。完颜杲见了大惊,道:“再有谁人出马报仇?”军官队里又转出一个裨将,正是这人生死兄弟,使一条长枪,骑一匹黄骠马,銮铃响,珂佩鸣,早出到阵前,四只马蹄荡起征尘,直奔王贵。却有彭玘见了,大叫:“你且稍歇,看我立斩此贼。”王贵勒住马,收了丈八蛇矛,让彭玘来战。彭玘舞着三尖两刃刀,两个约斗十合之上,彭玘放个门户,让他枪搠进来,彭玘驱刀左转右转,却把枪头纠缠住,顺势一挥,将枪丢了,那裨将见失了枪,回马便走,彭玘见准,放下刀,抽弓搭箭,把那人天灵连同头盔一并射穿,死于马下,那匹马跑回本阵去了。两阵军相对,齐呐声喊。 完颜杲见状,不敢再斗只得回来与郎主禀报。郎主道:“与他斗阵!”于是完颜杲又出阵来说了:“兀那厮宋江老贼,敢与俺大国斗阵么?”当时宋江闻言,又看了金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且教将军马退一百步远近,前后扎煞的紧。便就与卢俊义、吴用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一阵,损了他两个偏将,我却观望其兵,声势浩大,满天遍地而来。此乃是大队番军人马,如今说要斗阵,我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道:“兵微将寡,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斯为美矣。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似此寡能敌众者多矣,元帅何为惧哉!可传令与三军众将,务要旗幡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还只摆四斗五方阵势,如若他来斗阵,依次而起。纵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妙。”随即传令已毕,各将三军尽皆听令。以东为首,前边一把引军青旗,上面金销东斗四星,下绣青龙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头盔蓝靛戴茱萸,翡翠征袍掩美须。 铁铠吞环连瑞兽,皮靴纫底踏急趋。 沁金赤杆游龙戟,绿甲青蹄斗虎驹。 旗动云从东应斗,腾腾杀气罩天衢。 号旗上写得分明:“前军大将千钧佛徐进”。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文武袖端木忠,右手是泰山罴吕章。三员大将手搦兵器,立于阵前。左边一把引军黑旗,上面金销北斗七星,下绣玄武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展翼扑天武艺高,也穿黑甲墨征袍。 暗藏杀意飞刀下,明舞钢枪战力豪。 往日沙场君不见,如今烈鸟啖羊羔。 七星玄武皆摇动,北地军兵秀剑刀。 号旗上写得分明:“左军大将扑天雕李应”。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天目将彭玘,右手是中箭虎丁得孙。三员大将手持兵器,立于阵前。右边一把引军红旗,上面金销南斗六星,下绣朱雀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卷曲兜鍪飘赤波,绯袍乱滚浪漩涡。 狮蛮带束团圆玉,甲盖狻猊现骆驼。 锯齿钢刀披冷艳,烟云宝马挂绫罗。 红旗朱雀衔南斗,染满天空染满坡。 号旗上写的分明:“右军大将呼敢炽张万仙”。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撒手锏沈春,右手是铁爪袁刚。三员大将手搦兵器,立于阵前。后边一把引军白旗,上面金销西斗五星,下绣白虎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白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云舒雾卷见鹏飞,挥斥方遒照紫薇。 素色罗袍光闪闪,烂银盔甲冷辉辉。 赛霜骏马骑狮子,出白长枪展武威。 雪练五星西下影,风光逆转不曾违。 号旗上写的分明:“后军大将天遒将岳飞”。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病豹子王贵,右手是擎天金刚武纠。三员大将手搦兵器,立于阵前。四方摆布整齐,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旗幡齐整,队伍威严。再看中央,只见团团一遭都是杏黄旗,上面金销麒麟。黄旗影里,捧出两员上将,一般结束。怎生披挂?但见: 金盔金甲护千能,土色黄旗分万层。 哨棒朴刀驱恶犬,三尖两刃剁飞鹰。 垓心两骑黄骠马,阵内双人共勉凭。 绣展麒麟真愤怒,五方四斗敢强征。 那两员首将都骑黄马,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手是九纹龙史进。中央阵四个传令手,左边是铁叫子乐和,右边是鼓上蚤时迁,前边是瘟神景崇,后边是门神毕隆。那黄旗中间,立着那面“天下兵马大元帅”大旗。旗下正是宋江、卢俊义两个元帅,左右吴用、朱武两个军师。四下李逵、燕青管理步军,花荣、单廷圭管理马军,李俊、张顺、阮小七都引水军在此。其余摆布如常。便就摆下这个四斗五方之阵,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阵势已完,专候番军。 未及良久,遥望金兵摆开一个阵势。正是天穹之阵,如线如麻,似藤似蔓。纷乱扭曲,不似阵型。又分做黑白两个阵势,有天干地支之分,目下先看天干如何,东西相称,如蛇似虫,前后各一个将领,分开十支。甲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山狮驼,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左起南方天号甲,杂颜乱色舞金镗。 先锋第一央临敌,凛凛威风吓断肠。 再有一个副将王伯龙相随。乙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匹独思,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南方第二乙从天,抖擞精神钺更坚。 稳坐雕鞍骑骏马,妖魔手段斩神仙。 再有一个副将黄蝈严天相随。丙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宗弼,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三阵周回丙字班,苍蓝猛兽咬连环。 将军巨斧无人敌,辣手凶心怎等闲? 再有一个副将裴满侠相随。丁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杲,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天丁猛将守中宫,四列金枪会挽弓。 玉马珍盔元帅至,终于好汉斗英雄! 再有一个副将石古苦相随。戊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宗翰,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军旗戊字是沧桑,兵器诸多尽在行。 五点金锤平宇宙,乾坤争霸论生亡。 再有一个副将裴满杰相随。己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潘术古,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己字营盘马踏沙,手中铁棒嵌狼牙。 排排第六方为北,列列轻盔刻铠花。 再有一个副将谙石刻相随。庚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宗望,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旌旗抖擞号长庚,手搦披风刺槊迎。 胯下雕鞍归七阵,靴前宝镫马嘶鸣。 再有一个副将完颜京相随。辛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银术可,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八方大将数精辛,敢比温侯画戟新。 暗隐龙镖翻滚处,方能致胜道金臣。 再有一个副将陆川相随。壬字队为首一个大将,正是完颜宗兴,怎生结束?有诗为证: 英华少壮世无双,布阵排兵经国邦。 壬字旗中居北地,飞龙卧虎尽皆降。 再有一个副将吴孝民相随。癸字队为首正是大金国郎主完颜晟。这队自在垓心,因此是为阵眼,执掌令旗。后面再有十二地支,都是牙将管理,正是: 子字队徒单、丑字队温敦、寅字队兀林答、卯字队勃术鲁、辰字队阿勒根、巳字队纳合、午字队蒲鲜、未字队古里甲、申字队阿迭、酉字队聂模栾、戌字队易鸣、亥字队纳坦。 那金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宋江遥见,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压阵轻骑。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宋江看了惊讶不已。吴用看了,也不识的。朱武看了,认的是天穹之阵。便对宋江、吴用道:“此乃是地曲天穹之阵也。”宋江问道:“如何攻击?”朱武道:“此阵变化无穷,交加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军退?”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的?”正商议间,就见金兵变阵,大驱直入而来。正是:两军斗阵杀威风,对垒将军斗勇武。不知宋江斗阵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7章 金郎主频胜乌梅陇 小李广连射金兵寨 诗曰: 瑟瑟秋风君不见,冥冥冷水照深秋。 都言战死悲情至,我道君收五百州! 大厦将倾谁敢立,狂澜既倒最高楼。 他时破壁成龙去,今日听君话自由。 宋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九道天干阵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那阵眼里大金郎主就把引军旗在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旋动之象,必有兵来。”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见对阵踊出军来。九天干先出,四下是十二地支围着,引动九杆大旗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江早有打算,忙挥令旗,五方动了三方,正是东、南、北三军。当时两边乱斗多时,两阵混在一处。吴用道:“可遣西军刺斜里去,直取敌方中军。”宋江把令旗一挥,自有白虎旗动。金兵也把十二地支催动,两个大阵各自变化,互相冲突,正是垓心好斗阵。如何见得?但见: 青龙在前,白虎在侧。甲乙丙丁翻云飞,戊己庚辛转风动。朱雀在左,玄武在右。子丑寅卯动天关,辰巳午未探地门。麒麟护住杏黄旗,中宫绽放紫金花。马军奔腾,步兵镇守。天干地支团一簇,四斗五方共一兜。斩将夺旗,冲锋陷阵。大将军直逼大将军,小士卒也斗小士卒。漫天都是杀气,遍地全是征尘。 当时两军斗阵,看看从日出斗到日落,不见胜负。两军各自损伤颇多,且夜里看不清敌我人马,又人困马乏,只得各自退兵十余里安营扎寨。当夜安道全、刘文若、皇甫端等不敢歇息,医人医马。看看次日天明,宋江点视军中头领:周地祖伤刀,卢士衡中箭,张文彪着炮,蒋哉着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更有丁得孙死在完颜杲箭下。有诗叹道: 人称中箭虎,此日箭穿身。 好汉真英勇,牺牲义胆魂。 宋江理罢诸事,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昨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今日我等不出交战,必来攻打。”卢俊义道:“可分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中宫左右两处,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宋江道:“也是。”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遥望金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宋江便差杨江在左,孙列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金兵,大队前进,与金兵相接。宋江再差高托山、端木忠、邓成安在左,张迪、沈春、储高在右,两队军兵来撞中宫两边。果然撞开这个阵势,杀败大金许多人马。就见九个天干队伍不整。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张顺、李缅、杜明温并五百牌手向前,背后燕青、李俊、阮小七、娄万林、危有福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天穹阵内,只听四面炮响,四面八方大军,如蚯蚓、似蟒蛇、恰天龙、如洪水,撞杀将来。看似混乱无章,实则暗藏秩序。宋江军马不一时便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山狮驼觑见李逵兀自在那里厮杀,驱马赶上,趁其不备,一镗打烂心胸。如此天杀星落,有词《厌金杯》叹道: 观黑旋风,摧枯拉朽。望云霄、杀星飞斗。手持双斧,血染满山红,声一吼。好汉英雄赳赳。 战死沙场,抖精神擞。尽愁倚、祭天沾酒。至纯烈子,杀戮世中人,心断寿。诸物皆为草狗。 匹独思舞动铜钺威风,远远瞅见张顺脚慢,自赶上了,一钺拦腰劈成两半。可叹浪里白跳,枉死桃花岸上,有词《渔家傲》叹道: 浪里泊中呼白跳。梁山只解乾坤小。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绿树悠悠天损杳。魔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邪分改正今时了。 宋江退回原寨,急点军时,折其大半。又得知死了李逵、张顺,心中纳闷。只得与卢俊义、吴用、朱武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张顺,输了这一陈,似此怎生奈何?”众人皆无计议,却有岳飞出列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假意各自罢战,把军马绕后,直取他后军老巢。到时金兵没了立足之地,自然大乱。”卢俊义赞道:“此计甚妙!”宋江则不以为然,只是道:“此计虽好,只是忒过弄险!如今死了多少兄弟,怎敢再遭此回?”众人见状,无计可施。吴用道:“我想此计可成,我这里多有俘虏,可教遣送过去,以表诚意,他必然信服。再教孙琪一部远远的绕过去,自然不被发现。”宋江闻言,再问如何,都说可行。无奈,只得同意。到晓,宋江差戴宗星夜去取完颜齐、完颜文两个小将来,再差孙佑望孙琪处送信,也差乐和直往大金郎主处,说知就里。 且说完颜晟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江使人来打话。”郎主不知恁地,完颜杲道:“可传令教唤入来听了备细,再作计议。”于是请乐和到帐前见了金国上下。乐和说道:“俺的宋元帅拜意大金郎主麾下,今愿送完颜宗望两位小将军回来,换两国罢兵。即今天气近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马冻伤,请郎主三思,斟酌。”金国郎主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有何面目见咱!不用还了,便拿下替俺斩了。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首来降,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完颜宗望听得心寒:“这不是你的儿子,却恁地说,教我做父亲的吃苦!”正要来劝郎主。完颜宗望尚未开言,郎主大喝一声:“退去!”便乱棍赶了出去。乐和吃他一通打,飞马回寨报复,将这话诉与宋江。 宋江慌速,即怕计策败露,拔寨便起,带了齐、文二人,直抵前军。隔阵大叫:“你等却是心狠手辣,自家儿女却不要得。再有甚么完颜希尹、耶律余睹等重臣也不要么?何不出来说话,我只在这里等。”只见辽兵阵中,有完颜杲出阵前来,喝道:“我家郎主道:‘只要决一死战,定不与你言和!’元帅且自回去备战罢。”宋江听得焦急。吴用却道:“他不言和,那便厮杀,我意只要留住这大批人马,正好交战!”宋江道:“见得也是。”于是狠下心来,又道:“既如此,这二人留也无用,就在阵前祭我已故兄弟!”于是遣来齐、文二人,就在阵前掏出心肝,祭奠兄弟亡灵。又把尸首剁碎,丢在一旁。都回去了。 彼处完颜杲看的睚眦欲裂,也回去报说了。当时完颜宗望闻言,只觉心中一口闷气喘不上来,兀地倒了。早有完颜京接着父亲身躯,就见完颜宗望紧闭双眼,却醒不来。郎主忙教行军医士救醒。看看许久,完颜宗望转醒过来,哭道:“我有四子,如今已去其三,真家门不幸。”郎主劝道:“爱卿满门忠烈,回国自然宣扬,加官进爵更不少你,如今当振奋人心,一举杀败宋江,为贤侄报仇!”完颜宗望心想:“宋江本要还了我子,是你不肯,如今反倒来宽慰我?”只是心中暗想,哪敢面上发问?只得哭诉道:“可恨那宋江贼子,杀我爱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当下说定,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回了帐中与诸将商议道:“虽然计议已定,但我看金兵势大,此后数日,使我忧煎,度日如年。怎生奈何?”吴用道:“我等只需坚守不出,每日分两队军马,在寨外埋伏,他若来攻寨,我自前后夹击,只要捱到计成,便是大胜。”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戮力,抵御金兵。”当日传令,把将领士卒分工,每日两队出营埋伏;又教乐和、时迁日夜里打探消息;再分教两员大将,日夜里紧守山口寨栅;再教步军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如此坚闭不出,且过数日。 却说金兵每日遣人来搦战,宋江皆不肯应战。是日正是完颜宗弼到此,看看寨门紧闭,有心攻寨,裴满侠止住道:“将军不可,来时郎主与都元帅商议定了,他宋江不出来应战,我等不可强攻。”完颜宗弼道:“我看宋江是怕了的,怎敢出来?建在这里等他出来,要到猴年马月?不妨进攻看了。”说了,驱大军卷杀来,要打军寨。不一时,只听寨里梆子响动,左右出来两拨伏兵。左边是贾进、右边是水志华。当时两个引步兵卷杀出来。完颜宗弼大惊,情知中计,只得仓皇逃窜。两边宋军只是虚追一阵,如此逃得性命在,回去与郎主说了。郎主大怒道:“这厮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有吴孝民道:“想必在等西路一彪援军。不妨遣人去探,便知真假。”于是教探马去探。 且说宋江见金兵退了,稍有安心,只听时迁来报:“探得消息,金兵遣探子望惠州去了。”宋江道:“想必是打探孙琪一部下落,又将如何?”吴用道:“他若知道也好,便要回守,届时我等奋起直追,亦能歼灭这伙敌人。只在这里纠缠得住。”宋江认理,只得如此。此后数日,金兵不曾来犯。是夜,又有乐和得了消息来报:“金兵正欲搬兵回城。”当时宋江正睡,闻报猛醒,便道:“可先遣史进引兵前往骚扰。我这便与军师商议备细。”于是传令下去。史进领命,自带兵马前往。看看来至金兵寨下,就见灯火通明,更鼓频响。史进疑虑道:“我看不似退兵迹象,不知其中真假。”但又要遵从将令,只得下令攻寨。史进正指挥攻寨,忽闻左右响动。唰喇喇窜出许多金兵。史进大惊,正要败走。谁知身后喊杀声大噪,四下里都是金兵,早把史进包围。史进左冲右突,总冲突不出。只在叫苦只见,忽闻远处来两彪人马,正是卢俊义、岳鹏举二人引兵。当时杀散金兵,一力救出史进,都会自家营帐。史进忙来谢过救命之恩,卢俊义道:“军师正怕其中有假,才叫俺们来救,若晚一时,兄弟必然没命。”当下说了,都来见宋江。宋江闻说了,自愧不如道:“一时心急,险些儿要了兄弟性命。”于是更不敢出兵。 又是三五日,两边各无动静,看看秋去冬来,将到十月初旬。宋江连番感叹,无计可施。正此时,忽有朝廷信使来此。宋江忙教入内,当时信使奉上书信,宋江拆视之,看罢大喜,忙教卢俊义等都来帐前听议。且听三通聚将鼓响,大小将军头目都到。宋江把信说了:“目下有刘光世刘都督引兵,正避开进军耳目,直取他兴中府老巢,如此来书,一说擅自调兵之罪,二说良机不可失之事。教我正面大军配合上下,瞒天过海。”卢俊义道:“这一军本在济州。自我大军入辽地攻金以来,只是随大军安顿后方,见今耳聪目明,思得这个计策,自然配合。”吴用道:“只怕不易成功,然可一试。明日可引大军做连战连败之相,诱敌深入,就在大灵河与和龙山二处埋伏得当,教乐和、时迁两边联络,定可扳回一城。”宋江认理,于是分兵:把李俊、阮小七、贾进、水志华、单廷珪、乐和六个头领安置在大灵河处,又把史进、朱仝、荆俊、冯善、彭玘、时迁六个头领安置在和龙山。教徐进、张万仙引一队先行,次后花荣、纪平,再后宋江、卢俊义亲临,方可诱敌深入。当下计议定了,分军去了。 是夜三更,徐进、张万仙一队先来城外搦战,喊杀半日,金兵寨里只有乱箭飞出,不见来军,两个悻悻走了。不一时又来花荣、纪平一队,叫了半天,依旧没得回应,花荣只想诱敌出来,大喝道:“你们这一伙金兵番将还未见我的武艺。今日先教你众人看我小李广弓箭,看我先射你家见楼上那个。”搭上箭,拽满弓,只一箭,喝声道:“着!”正射死箭楼上那卒子,似跌落云头,滚将下来,摔个粉碎。众守军看了,都吃一惊。花荣又取第二支箭,大叫道:“你们众人再看我这第二支箭,要射你寨上持枪的那个。”飕的又一箭,不偏不斜,正把寨头上一个持枪的卒子射翻。花荣再取第三支箭,喝道:“你众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队里为头的眉心。”金兵里为头的牙将听得,叫声:“哎呀!”便转身先走,忙来与郎主报知。有分教:怪阵成型最难攻,诱敌出城却容易。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宋公明合围銮驾 完颜晟败走坟山 诗曰: 知生懂死是仙人,算夏筹秋亦鬼神。 纵使皇家疆域广,山呼万岁跪群臣。 亦难永寿青春驻,一把江山葬此身。 唯有忠良真仗义,流芳后世奉天宾。 话说当时花荣箭射金兵寨,守将众军见状,忙来报知郎主。郎主道:“只因宋军用兵不明,恐他埋伏,才不出战。先前他吃我一闪,竟不思悔改,还来撩拨我等。如今射翻我军,怎能容他挑衅?谁可出去与这厮一战?”有完颜银术可出列道:“万岁容禀,这厮号小李广花荣,小臣曾与这厮厮斗,我观他武艺不在小臣之下,不可轻敌。”正说了,有从龙大将匹独思出列道:“我大军至此,不曾败过一阵,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我一人出去,提这厮头来见。叫他小李广做了小子厂。”说了,正要披挂,又有随虎大将潘术古道:“将军阵前早拿了一颗人头,如今却把军功让与我了。”郎主大喜道:“那便你去。”潘术古领命,披挂上马,手提狼牙棒,直冲出营门。这边宋军阵中,花荣早已严阵以待。只见那潘术古纵马奔来,口中喊道:“花荣小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花荣却不答话,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潘术古大惊,忙侧身躲避,那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潘术古恼羞成怒,催马更快向前,挥舞狼牙棒就向花荣劈头盖脸而来。花荣不慌不忙,放下弓,托起长枪一架挡下。二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花荣愈战愈勇,只是心想:“我此次来乃是诱敌,不必较真。”于是卖个破绽,笑道:“俺斗不过你,你好厉害的哩!”说罢,撇了枪,引着纪平军卒都走。当时纪平见了,问道:“将军这样诱敌,他怎会信?”花荣道:“不叫他信,却叫他怒。”于是都走了。 潘术古见花荣这般行径,果然恼羞成怒,喝道:“小子休走,纳命来!”便纵马追去。他身后的金兵见状,忙来报知郎主。当时完颜杲闻言,大惊道:“必是诱敌深入的惯用伎俩!”郎主闻言,恐大将有失,忙教匹独思、谙石刻、石古苦三个跟去。三个领命,各引一军,飞奔赶上。三个见潘术古在彼,忙来止住道:“都元帅恐你中计,叫我等来援。”潘术古酷爱面子,只得道:“我已胜了那厮,他不敌我才走,我正要取得战功,你三个到来搅乱。都元帅不胜宋江,疑神疑鬼也就罢了,你三个频频取胜宋江,如何也怕?如今大功就在眼前,且随我去追了,我四个平分。”三人闻之有理,只是碍于都元帅军令,不敢造次,只得劝回。正说之间,就见彼处来一伙宋兵。石古苦见状大惊道:“果有伏兵!”三个见了,却是宋江旗帜。当时宋江拔剑道:“兀那厮金贼听真,俺宋公明要亲来杀翻你等!”四个闻言,不知所措。潘术古又道:“想他一个书生,年纪四旬,如何与我们斗?如今擒了最好!”三个闻言,觉得正是天大的功劳,于是合兵一处,再追宋江。宋江不敢匹敌,回马便走。 看看来至和龙山下,宋江一彪人马望山上去,四个番将紧追不放。正上山来,忽闻漫山遍野,敲锣打鼓,喊杀声响。四下看去,史进、朱仝、荆俊、冯善、彭玘、时迁六个头目四面八方窜出来。潘术古等四人顿时一惊,自知果真中了埋伏。但此时后退已是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史进率先挺枪刺向潘术古,潘术古举狼牙棒相迎,两人战作一团。朱仝则冲向谙石刻,朱仝武艺高强,大战数十回合,谙石刻渐渐落于下风。荆俊来斗石古苦、彭玘去战匹独思,时迁、冯善自来与军卒厮杀。一时间,和龙山上下喊声震天,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宋江站在高处观战。 却说匹独思铜钺飞上飞下,彭玘难以招架,眼见形势不妙,自然败走。匹独思也不去追,想要突围回去搬救兵,于是回马走了。却被时迁使计绊倒马匹,匹独思跌落马下,大怒,起身来斫时迁。时迁灵活,左闪右避。匹独思见戳不中,更怒,只把铜钺一撇,抽出腰间骨朵,赶上前来,近身来斗。时迁自不敢匹敌,回身便走。却正撞见石古苦,被一枪刺死。可怜地贼星,惨死和龙山。有诗叹道: 鼓上蚤时迁,梁山奉贼仙。 虽争身亦死,气魄伟雄天! 原来这石古苦与荆俊打了许多回合,荆俊不敌败走。石古苦正想去追,却见匹独思跌落马下,于是才来相助,恰巧杀了时迁。当下石古苦救下匹独思,又觑见谙石刻不敌朱仝,于是匹独思提了铜钺,两个一步一马,前来助阵。朱仝见状,不敢以一敌三,正要回马走时,却正撞见彭玘、荆俊卷杀回来。于是军心大振,三个回来厮斗,又斗作一团。乱斗之间,谙石刻提枪来刺彭玘,彭玘忙来招架,却不提防肋下,早有匹独思转过马后,一钺把彭玘拦腰劈断。可怜天目将,惨死铜钺下。有诗叹道: 英雄彭玘地英星,天目将军心胆灵。 乱斗陈威腰斩断,魂归水泊候安宁。 当时死了彭玘,番将军心大振,正要追杀。只听一侧一声哀嚎,众人看时,却是潘术古被史进一刀斩于马下。三个番将见死了一人,不敢再斗,只得四散奔逃。这时节,宋江早杀下山来,就把大半金兵杀死在山林里。不必絮繁。 再说匹独思、谙石刻、石古苦三将引着残兵败将望本阵去,却见一将拦路,放眼望去正是玉麒麟卢俊义。当时卢俊义喝道:“卢俊义在此,你等谁敢上前!”三个早听说卢俊义武艺高强,如今又吓破了胆,不敢交战,只得往北去了。看看走了半夜,来至大灵河边。众将叹道:“前有大河拦路,后有宋兵追击,如之奈何?”三个无济于事,只得拼死。正要反杀回去,只见河面上许多船只靠岸。三个番将大喜,以为得了生路,急忙招呼残兵上船。哪晓得船行至河中,忽然间四周火把亮起,竟是中了宋军之计。原来这伙正是宋军水军头领。当时李俊等领人呐喊声起,就在船上厮杀。匹独思、谙石刻、石古苦虽奋力抵挡,然已无力回天。不少番兵纷纷落水,惨叫连连。石古苦只是大怒,来杀李俊,早被贾进拦着,一枪刺死。匹独思眼见大势已去,怒吼一声,奋力跳上岸去。单廷珪见状,忙持枪跟上,追出野地,不知如何。谙石刻见此情形,自知无法逃脱,仰天长啸,自刎而亡。一时间,河面浮尸无数。卢俊义等都赶到岸边,当下都来请功领赏,才知乱军中乐和落水,被淹死在彼。有诗叹道: 乐和叫子铁钢成,淹没人生不可鸣。 命运多番星宿落,封荫好汉业方平。 只说不见了单廷珪,却是去追匹独思。一路望野地里去,匹独思早无心恋战,丢盔弃甲而走。单廷珪见状,亦褪了盔甲去追。看看赶上,一枪刺倒匹独思。匹独思吃痛,滚在草地里。单廷珪赶上,一枪刺死。单廷珪见匹独思断了气,就抽宝剑在手,割下头来,散发绑在枪杆上,高高兴兴回去领赏。正行间,忽闻身后大批军马赶来。单廷珪回头望去,却见是金兵赶上,登时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来人正是完颜宗弼,早觑见单廷珪在彼,也不搭话,纵马赶上。单廷珪正要招架,那里与他马匹比快?被完颜宗弼一斧劈死。可怜圣水将军,死在草地之中。有诗叹道: 水路双行大道宽,精神抖擞士人欢。 夺旗斩将不曾意,圣水将军撒玉冠。 却说完颜宗弼砍死单廷珪,叫人整理匹独思尸首,又引军来打宋兵。这金兵出来不止完颜宗弼一路,尚有山狮驼一路,完颜宗兴一路,完颜宗翰一路,完颜银术可一路,共五路大军来助阵,只是为时已晚,四个大将早死在这里。早有探马来与宋江、卢俊义说了:“金兵起五路大军来此地助战。”宋江道:“我且分五路去迎,不需在意胜败,止住金兵就好。”于是卢俊义一路、徐进一路、张万仙一路、花荣一路、史进一路。吩咐定了,宋江引军走水路回寨。 宋江到了寨下,才知又死了四个兄弟,哀伤不已 ,叫人好生掩埋,吩咐立碑,不必絮繁。只是等待五路兵马回来。看看天光大亮,先有卢俊义一身血色回来。宋江见状,以为卢俊义中伤,忙来询问,卢俊义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这一身乃是敌将的血。小弟引兵去时,正遇着完颜宗兴那厮,不三五合,我便把他刺死在彼,只是他喷我一身血而已。”宋江闻言,稍有喜色,连连夸赞卢俊义:“贤弟杀了他那里有名的臣子,正是大功一件。”言尤未了,又有徐进、张万仙、史进三路人马纷纷回来,只说不敌,败退而走。宋江一个个安慰了。只是苦等花荣一路不曾回来,于是遣岳飞等前去接应。看看岳飞去了多时,回来哭诉宋江道:“我等去时,花荣将军并其全部军马,已然死在彼处,我等只能马革裹尸而还。”宋江听闻花荣战死,悲痛万分,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卢俊义道:“花荣兄弟向来英勇,怎会如此?”岳飞回道:“探马报说,只是花荣见单廷珪人头在彼,气血上涌,要为兄弟报仇,与完颜宗弼大战,因此不曾回转,却被其余某一路截断退路,才死在阵里。”宋江捶胸顿足,恨不能亲赴战场。便就哭道:“花荣贤弟,我与他身上情分最久,自上梁山之前便就相识,真如骨肉一般,如今兄弟惨死,怎能忍受。”却有一首《玉堂春》叹道: 斗星辰落。好汉应归山泊。臂展身长,会挽雕弓。玉辔金鞍,配戴沙鱼剑,箭矢纷飞破利锋。 捻羽射穿双雁,骑驹争兽狨。莅在沙场,只为同胞怒,犹似风云化宓空。 卢俊义、吴用等都上前道:“哥哥莫要过度哀伤,如今计策将成,我等需稳重才是。”宋江强抑悲恸,点头称是。众人正在商议间,忽有探子来报,说金兵又在集结人马,似有再次进攻之意。宋江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道:“兄弟们虽折损不少,但我大宋儿郎岂会惧敌?今日我们便在此死守,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众将士齐声高呼,士气大振。正说之间,探马又道:“金兵集结部队,正要回城!”宋江闻言大惊,才知原来正是刘都督攻城计策成了。宋江正犹豫了,叹道:“如今放马去追,还是坚守不出?”吴用以求坚守,小心中计。正犹豫不定时,又有陈毕回来报说:“孙琪遵从冷恭建议,弃了攻城之计,引兵来打金军,教我军务必缠住金兵,届时两面夹击,直取大金郎主。”宋江闻言,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叫大军都起,务必拦着完颜晟! 宋江立刻整顿军马,向金兵奔袭而去。众将士个个奋勇当先,喊杀声震天动地。金兵本欲回城,未曾想到宋军竟敢追击而来,一时乱了阵脚。宋江身先士卒,冲入敌军阵营,手中宝剑凤舞龙飞。卢俊义恐宋江有失,不敢擅离左右,率领一队精兵,遂宋江直捣金兵中军。吴用本要劝住,奈何宋江杀心已起,只得在后方指挥调度,确保阵型不乱,又与岳飞道:“兄弟可护住元帅一侧。”岳飞答道:“不必军师忧心,有我岳飞在,便有公明哥哥在。”说了,引军来援。 金兵阵里见宋江、卢俊义两面认军旗,多数都如羊羔见了虎豹,不敢匹敌,四散奔走。只有少数军马不知卢俊义大名的,上前抵挡。卢俊义转使神威,一力杀散千余人,又有岳飞在旁,谁敢向前?又从天明斗道晌午,两国军卒连斗一天一夜,早已人困马乏。看看午时三刻,金兵不知逃到哪里,却见东北方向杀来一军,正是孙琪一部杀出,金兵腹背受敌。完颜晟眼见大势已去,企图突围逃窜。混战之中,又有完颜宗望被岳飞生擒,完颜宗翰被卢俊义一枪刺死。完颜银术可则护着完颜晟望东南遁逃。看看来至兴中府下,就见城上都是宋国大旗,才知是刘光世早得了城池。两个不知如何,只见都元帅完颜杲也赶到,便道:“万岁可望城西山中去,只要结阵死守,等诸路援兵到此,可卷土重来。”众人无奈,只得望城西山中安歇。 当时宋江、卢俊义、孙琪、冷恭、徐进、张万仙几个大头领汇集一处,如此宋兵大全,就把山头包围。当时宋江站于山前,望着山上金兵营地,自是感慨万分。当下宋江只觉心中宽松,登时困意袭来。冷恭见状,劝道:“哥哥还是歇息一二,以免玉体有损,我看金军已成囊中之物,不怕跑了,自有我等小弟理会。”众人闻言,都来劝说,宋江本是不肯,奈何体力不支,只得道:“既如此,权且交于你等。”当日山下围了一圈,各自扎寨。正是:兵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知宋江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金郎主自裁谢天下 宋公明凯旋归京师 诗曰: 战罢金兵供自由,便将降表上皇州。 谦恭已布朝宗义,蝼蚁真贻败国羞。 剩水残山秋漠漠,荒城破郭月悠悠。 功名满载传天下,水浒英雄志已酬。 话说当时宋军一鼓作气,围着金兵在山中。宋江一日一夜不曾睡着,如今见大事将成,心中宽松许多,只觉身体不适,睡意袭来。众兄弟都来劝说宋江不要硬撑。宋江认理,自去睡了,不知不觉歇了两日。宋江只是一场乱梦,不知如何。看看第三日醒来,身体完好如初。当时有刘文若在彼,宋江道:“不知医士为何在此?”刘文若见宋江转醒,忙来答道:“元帅有所不知,当日元帅睡下,连夜昏厥,我与安神医轮番医治,才见元帅回转。今日恰巧我当值。”宋江闻言,称谢道:“多亏医士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刘文若道:“元帅哪里话,既是元帅麾下,自然竭力而为,才不负元帅重托。”当时宋江和衣起身,来与众兄弟问话。来至中军大帐,转屏风入座。先与卢俊义等问过备细,卢俊义就把备细说来: 当时宋江回营睡下,卢俊义自领大军来至山下,与众商议道:“我看这厮誓要死守,如之奈何?”冷恭道:“正所谓:‘堵不如疏。’不妨教他投降,他若投降时,我等正好不用动武,哪怕他不投降,旗下人马也有归降之心,正好撺掇他哗变。”众人认理,望山上高声喊道:“完颜晟听真,你已穷途末路,还不投降?”山上一片寂静,半晌才有完颜杲回道:“宋江,莫要张狂,我大金勇士岂会降你。”卢俊义闻言,恼怒道:“这厮不知悔改,不妨杀上山去,一把擒住,看他还有何话可说?”吴用在侧低语:“哥哥,金兵虽败势已定,但困兽犹斗,强攻恐伤亡过重。”众头领微微颔首,都来附议。此时岳飞出列道:“俊义哥哥,岳飞愿率本部人马前去叫阵,探其虚实,待小弟回来再议不迟。”卢俊义应允。 且说岳飞当时领了军令,纵马来到山脚,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山上营帐,大声喝道:“金国贼寇,可敢下山一战?”不多时,只见完颜银术可骑马冲下山坡,挺枪直取岳飞。二人战作一团,枪来箭往,难解难分。山上完颜晟望着山下战局,心中焦虑,只想:“若能取胜,或可拖得一时,等诸路各州援兵到时,便可脱离苦海。”正想只见,忽然探子来报:“领主万岁,我大金在外援军被宋军拦截山外,屡次冲突皆不得入。”完颜晟闻听此言,面如死灰,自知再无胜算,于是鸣金收兵,召回完颜银术可。郎主下旨,只得坚闭寨门,紧守山寨,不出对敌。 金国郎主已然不知如何是好,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郎主正欲遂从众议。却有吴孝民挺身而出道:“在座各位,大半皆可投降宋江,只有郎主万岁与几位元帅先锋不能。想必各位这两年之战争,上下杀了他宋江多少麾下?若投降时,如何饶恕?小子愚钝,尚能明白此理,众家文武官员如何不知?”众人听闻吴孝民之言,顿时沉默不语。完颜晟也觉有理,眉头紧皱,不知如何抉择。问道:“依照爱卿之意,可有他法?”吴孝民道:“万岁,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吾观宋军中似非一心。那宋江本为草寇招安之人,与朝廷诸多将领恐有间隙。只需暗中派人联络宋将中有异心者,许以重利,若能离间他们,我军或有转机。”完颜晟当即应允,分派细作去了。 再说岳飞回营复命,告知山上敌军坚守不出之事。卢俊义与众将正在商议对策之时,忽有小兵来报,山中似有异动,卢俊义就叫燕青带人去探。燕青只抓得几个细作回来。当下审问了,说是要挑拨离间。卢俊义等众大笑:“金人黔驴技穷矣。”后虽有疏忽,万幸宋国文臣武将,上下一心,无有背叛。众家将领只把细作尽数斩了,头颅都送到大元帅帐下。卢俊义大喜,叹道:“大宋不比往年,如今圣上至圣至明,忠臣良将皆可在其位、谋其政、行其理、得其果。吾心甚慰,正是公明哥哥所想,大事将成!”于是就把头颅聚集一车,都送来山上。 完颜晟见此计不成,叹道:“天不佑我大金,如此只得投降。”于是下旨,寨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珍,再不敢侵犯中国。”卢俊义道:“此乃国家大事。投降之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你金国有心投降,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圣旨准你金国皈降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罢战。”来人领了这话,便上山回复郎主,奏知此事。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时有都元帅完颜杲道:“目今郎主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在于危急之际。论臣愚意,宋国不比当年,奸臣多被正法,上下一心,可见一斑。只得一面奉还所俘虏之上下人物,一面恳求兵停罢战,免的郎主受惊,一面遣能说会道之人讲和,恳降诏赦。”郎主叹道:“可惜宗兴已死,不知谁能胜任?”完颜杲愿意亲往,郎主只得准奏。 因此诸事皆齐备,只等宋江转醒。今日宋江醒来,听罢前事,大喜道:“如此天下太平矣!”于是与郎主相约时日。到日,完颜杲下山来,直到元帅寨中。宋江接至帐上,两个元帅相见,心中多少悲欢苦楚?只是面上不曾发作。宋江便问:“完颜来意何如?”完颜杲先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元帅金帛玩好之物。宋江听了,说与完颜杲道:“实不相瞒,俺心中恨你等入骨,日夜里都想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只是天朝上国,愿施行仁政,王德教化你等蛮夷藩属,如今看见你山上竖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兵不动。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再勿复言!”完颜杲惶恐。宋江又道:“你且听了,我容汝上国朝京,取自上裁。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汝勿迟滞。”完颜杲哪敢做声?只是连连拜谢了宋江,作别出寨,上马回山上来,奏知国主。众大臣商议已定。次日,完颜杲同所在文武一十四员,前往京师。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到宋江寨内,参见了宋江。宋江亦动文书,申达天子。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完颜杲等,前往东京。在山金兵,宋江承诺不必难为,供应粮草等物,只待回信。 完颜杲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一切上下流程如当初一般无二,因此不必絮繁。只说天子在朝,早得知消息,于是准奏,传圣旨:“令金国完颜杲面君。”当有殿头官传令,完颜杲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善。天子怒喝来使:“无端番人,屡犯边庭,如今投降,朕自有处断。”于是就殿上开读早备好的诏书。诏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王立位,五帝禅宗。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虽中华而有主,焉夷狄岂无君!兹尔金国,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惸孤,不忍加诛,仍存其国。然不可轻释,有此三条:其一条,金国原夺一应城池,南京道、大同府、蔚州、应州、朔州、东胜州,归我大宋,其奉圣州、中京道、丰州、云内州仍旧给还辽国管领。止有上京为你国土;其二条,自你国郎主完颜晟以下,凡参与战事者,尽数列表在内,发来大宋本国,为朕处置。你国可另立仁德新君,从善如流;其三条,此后年年进贡,岁岁称臣,所供岁币、牲畜等物,俱写成表,慎勿怠忽。于戏!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职也。尔其钦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靖康三年十月廿七日。” 当时在朝开读诏旨已罢,完颜杲闻言大惊,只要求情。天子自然不肯,乃曰:“你若不信服时,便请回,与朕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决战,看看胜败如何?到时,举国上下,龆龀不留!”完颜杲听后,深知再战必败,当下咬牙发狠,伏地叩首道:“陛下圣明,外臣甘愿遵旨。只这第二条,望天子陛下开恩。我国将士众多,若尽数发来大宋,恐国内不得管理,必然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如何显示天朝上国之仁德?臣恳请陛下削减人数,只取为首者百人前来。”天子微微沉吟,众大臣见状纷纷进言,皆言此事可行,既能彰显天威,又不至于将金国逼至绝境。天子思忖良久,终是准了完颜杲所请,重新拟诏。完颜杲登时松了口气,又提出要回国筹备贡物及交接之事。天子应允,限他三月之内办妥一切事宜。 完颜杲自带本部人马,匆匆返回金国。一路上满是屈辱,却又无可奈何。回到山下,又与宋江相见。宋江也得敕令,收兵罢战。将应有被擒之人,皆先遣李应带送回国。原夺城池,教裴宣与辽国、金国划分界限,分而治之。府库器具,要凌振交割辽邦、金国归管。辽国来使千恩万谢,又去东京拜谢天子,都是后话,不必絮繁。 宋江传令,教取秦桧等被俘之人,又来看视郎主如何,催促还京。郎主礼送宋江下山,与众说罢回屋,自在山寨里哀叹不已。心想:“此去东京,必然身死;纵然不死,却做傀儡人质。如何去得?不妨死在此处,也算故土,好与列祖列宗泉下相见。”说了,自寻高处,悬梁自尽。只待众人发现郎主自尽,一时慌乱起来。完颜杲自来报与宋江知道。宋江见状,命人将郎主尸体好生安置,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向天子奏报此事。天子闻听郎主已死,先是一惊,随后叹道:“虽其有罪,然亦曾是一国之主,厚葬于边境罢。”宋江领旨行事,当时葬于此山,造坟立碑。此地后来被称作坟山,至今古迹尚存。有诗为证: 金朝归顺俸天关,纳币称臣岁自环。 郎主难消屈辱气,悬梁自尽葬坟山。 期间萧让、裴宣等说了九宫岭尚有朱家兄弟尸骨在彼,宋江也曾遣人去寻,皆不得回。有吴讳道:“此地非熟人入不得出,贫道愿亲走一遭,定能取两位兄长尸首回来。”宋江应允,此后果然带回,安分埋葬,不在话下。 待一切处理妥当,宋江便携秦桧、完颜杲等百人罪魁祸首班师回朝。回到京城,天子先来理会番将,又写明单录呈报: 侵宋元首九人:大金郎主完颜晟于坟山悬梁自尽,都元帅完颜杲、西路军副元帅完颜宗翰、东路军副元帅完颜宗望投降麾下,元帅左监军完颜希尹、元帅右监军耶律余睹、副都统完颜斜也阵前生擒,六部路都统完颜挞懒、副都统完颜阇母战死。 大将二十七人:完颜宗弼、完颜银术可、完颜神土门、山狮驼、移刺答、阿厮准、黄蝈严天、陆川、完颜京、裴满杰、裴满侠投降麾下,赫哲雅山、完颜齐、完颜文、完颜娄室阵前生擒,完颜宗兴、蒲察石家奴、完颜武、匹独思、谙石刻、石古苦、业速布里海、夹谷烈英、夹谷烈俊、潘术古、赫哲雅火、徒单捷达战死。 叛国贼五人:完颜药师、李嗣本、张令徽、甄五臣、刘舜仁尽皆战死 在金国汉军头领四人:汉军都统刘彦宗、刘彦祖阵前生擒,王伯龙、吴孝民投降麾下。 再有原辽国公主,弃暗投明一人:耶律玉珍 其余牙将、裨将不计其数。天子一一判刑,为首九人,早死郎主,阵前生擒人等尽皆斩首,投降者愿放回国,不得造次;大将众人,尽皆凌迟,不留情面;叛国等再金朝汉人,因反族人,罪不可赦,尽皆处斩,为首者铸铜像跪于城隍庙前两侧,警示天下;其余牙将等,各有剁手、挖眼、宫刑等重刑,不必一一叙述,最后重赏耶律玉珍,不在话下。 只说天子理毕,又来召见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上皇命赐众将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南征北战,两载戎马,多负劳苦。卿之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宋江垂泪不起,仍自再拜奏道:“以臣卤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谁想今日十损其八!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赐圣鉴。”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正是:乾坤方定了,将军见太平。不知宋江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0章 钦宗帝宴请满天繁星 宋公明重塑斗姆金身 词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床头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云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玉帛岂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话说宋江等宋江等二十七人拜奏天子,有表上奏,天子视之,表曰: “北方五路宣抚使总管天下兵马大元帅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全忠秉义,护国保民。两年于北境鏖战金兵,见今承载。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沉。臣江日夕怀忧,旦暮悲怆。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见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实陛下仁育之赐,遂微臣退休之心。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进以闻。 征程已亡正副将佐七十八员: 正将一十八员:徐宁、索超、阮小二、解珍、张横、秦明、雷横、董平、刘唐、杨志、阮小五、石秀、穆弘、解宝、杨雄、李逵、张顺、花荣。 偏将六十员:郭盛、石勇、郑天寿、龚旺、邹渊、邹润、鲍旭、杜迁、焦挺、白胜、黄信、欧鹏、魏定国、王英、扈三娘、陈达、段景住、郝思文、韩滔、张青、孙二娘、薛永、杨春、李忠、穆春、马麟、燕顺、周通、宣赞、邓飞、李云、童威、童猛、孔亮、孔明、蔡福、蔡庆、杨林、陶宗旺、项充、施恩、吕方、朱贵、朱富、侯健、孙立、宋万、王定六、李衮、李立、汤隆、曹正、孟康、孙新、杜兴、彭玘、时迁、乐和、单廷珪、丁得孙。 寿终正寝正副将佐三员:鲁智深、林冲、张清。 不在征程,离去未归正副将佐四员:公孙胜、武松、宋清、顾大嫂。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正将一十三员: 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俊、阮小七、史进、燕青。 偏将一十员: 朱武、樊瑞、凌振、裴宣、蒋敬、萧让、金大坚、安道全、皇甫端、郁保四。 靖康三年十一月一日,殿前都太尉臣宋江,殿前太尉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真乃十去其八矣!”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副将,各授名爵。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当时宋江等拜谢,又举荐岳飞、武纠、郭箐、郭靖四将,表扬其功绩;再说了西路军孙琪一部,功劳甚大;更有敢炽军一部,不避刀斧,勇往直前。宋江一一奏说,天子允恩一一觐见,其中人物各有封赏,不在话下。 当日天子见满殿英雄好汉,更兼战事平定,天下太平,便喜曰:“教礼部择选吉日,大赦天下,与民同庆。教就在御花园设宴,管待天下兵马大元帅宋江等诸路将军。”众人都到御花园坐定,只见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攒花舞女衣袂飘飘。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御筵已毕,众将谢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愿为兄弟做一场法事,乞陛下圣恩优恤。”天子准奏降敕。宋江又奏:“臣征方腊时,曾在西湖梦遇斗姆元君,当时元君赐我许多好处。乞圣上宽恩,给假再去寺庙,亲自还愿已了,重修庙宇,再造金身,却还京城之任。未敢擅便,乞请圣旨。”上皇闻奏大喜,赐钱作于路之资,又赐修庙镀金身的黄金、木料等物。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将。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其张招讨,刘都督,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于京城搭起祭台,刻录兄弟排位,俱皆摆定,教吴讳、樊瑞做主,请许多道家人物,轮番做这一场法事。是日晴明的好,天和气朗,月白风清。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与众将领为次拈香,吴讳作高功,樊瑞行斋事,关发一应文书符命,不在话下。当日醮筵,但见: 香腾瑞霭,花簇锦屏。一千条画烛流光,数百盏银灯散彩。对对高张羽盖,重重密布幢幡。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垂沆瀣。金钟撞处,高功表进奏虚皇;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直日功曹勇猛。道士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真人密诵灵章,按法剑踏罡布斗。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宋江又教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此处里拈香祈福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京城内外居民,感恩宋江等为国出力,大胜蛮夷,尽皆自发雾集云屯,俱至城内。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拈香祈祷拜谢。一连十日,每日如此。十日之外当结,报备朝廷,给假于众将文武,回乡省亲。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军师吴用,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先行离了东京,望苏州进发。后面卢俊义、徐进等领军押送金银、木材、石料等紧随而来。宋江离了京师,于路无话。自来到江苏城中,此地官员百姓都来迎接。宋江当时与吴用入衙内安歇,以免与当地官员奉承:“今日来此,只为重修城外小山上白云观,再塑坎宫斗姆元君金身,不宜扰民。” 当地太守道:“太尉至此,必然兴旺人民,我等也不好约束。既然太尉有言在此,下官自当竭力而为。”太守又道:“太尉少歇,挑选工匠,查看材料,监工之事,我等都可代劳。”宋江只觉如此并非心诚,于是道:“天子匀我材料齐备,正在路上,如今只是要选上好工匠,我此来还愿,必要事事亲力亲为,你且辅佐则个便是。”太守只得夸赞。于是几日无话,专等卢俊义引物资到此。 是日,卢俊义等都到,宋江也备齐工匠,正是:万事俱备,东风也来。于是就在山上动工,重建白云观。当时吴讳进言道:“此观不曾有主,他日完成,也怕无道士在此打点,可在此间招贤纳士,请有德之人作为观主。”宋江认理,于是教太守发下榜文,请大德道长来此住持。太守不敢怠慢,忙发下榜文。 又一日,宋江正在观内监督工程进展,忽有一小厮前来禀报,说是有一道士求见。宋江心中大喜,遂命人带入。只见那道士仙风道骨,气质不凡。两边行礼,宋江道:“尊驾高姓大名,可是揭了榜文,来此主持?”那道士说道:“宋太尉容禀,贫道道号凌霄子,看了榜文,毛遂自荐,愿替太尉孝敬斗姆元君娘娘。”宋江大喜道:“甚好。只是我需考一考你,方能放心。”凌霄子自然答应。宋江便请吴讳到此,便道:“仙姑与之比诵道家经典,考题一番便是。”于是两个道士就来作对。两个说了许久,吴讳问时,凌霄子对答如流。说罢,吴讳来与宋江道:“此人道法高深,文才更甚,正当人选。”宋江大喜,当即任职。凌霄子则道:“太尉有所不知,贫道观此山气象,其中必有灵巧。太尉虽欲兴土木,但恐扰山中精怪。”宋江听闻大惊,吴讳亦道:“道兄细心,我却不曾想得这一出。”于是忙问应对之策。道士微微一笑,取出一道符纸交于宋江,告知其贴于观门之上,可保平安。宋江依言而行,说来也奇,自那日后,工程进展顺利,人员等并无工伤。 只说功成之日,白云观焕然一新,坎宫斗姆元君金身重塑,熠熠生辉。当日宋江先来祭拜头一炷香,教谢了当年点拨之恩德。次后周围百姓纷纷前来参拜,香火鼎盛。宋江望着眼前景象,心中满是欣慰,只觉不负圣上所托,亦对得起这一方百姓。而后宋江等人又在城中停留数日,便准备启程返回汴京复命。 因此不说宋江等回京复命,执掌朝纲。却说白云观之事,当时凌霄子送走宋江等人,自打理观上。就见斗姆元君圣象面带微笑。原来这斗姆元君正在天界与九天玄女商议天罡地煞归位之事,斗姆元君曰:“娘娘前次召见宋星主,只说保国安民,去邪归正,不言国家大事,此意为何?”九天玄女曰:“我本意顺其自然,宋朝自有气数在彼。元君仁慈,指点江山社稷羸蕤,也算大功大德。”斗姆元君曰:“天罡地煞本就我斗部麾下,指点一二,理所应当。如今大功既成,可与上帝玉皇进言,回复众星地位,也好天阙再见。”九天玄女曰:“不急,我看这二十七颗星宿,尚有尘缘未了,且随他们过完一生,自有论数。”于是二仙一连在天上谈了多日。正如俗语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元君谈罢回来本处道场时,宋江早早收拾得当,进香以毕。斗姆元君见宋江不曾食言,因此欣喜。后来梦中谢过,不在话下。 看看凌霄子在此做了一年观主,也收得一个徒弟。正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是日,正值严寒,天降大雪,就把小山封了,因此上山的香客不多。其中小徒弟正在门前扫雪,就见一个头陀上山来,那小徒弟望见这头陀,一身血色直裰,两把戒刀在身,背上一个白布包袱,似背个匣子。小徒弟忙上前招呼:“师父正在殿内诵经,大师前来可是要上香?”那头陀见了,双手合十,喊声阿弥陀佛道:“小僧路过此地,见此山雪景美妙,一时贪玩,误了路程,就见道观清幽,特来借宿一晚,香火钱自不少的。”小徒弟听了,将头陀引进观内,在大殿之上,与凌霄子拜谒了。 凌霄子正在诵经,见有客到,抬眼一看,只见这头陀虽风尘仆仆,但目光炯炯有神,透着一股不凡之气。凌霄子心中微动,却不动声色问道:“大师何来?”头陀答道:“贫僧自华亭金山而来,一路北行,因贪玩误了行程。见此处有道观,心想佛道都是出家人,可以大开方便之门,便来叨扰,愿奉上香火,借宿一晚,不知观主意下如何。”凌霄子笑道:“这茫茫世间,唯有出家人最便当,你我都是,如何不能大型方便,若大师不嫌,权且住下便是。”头陀当即道:“不嫌,不嫌。”于是便安排客房睡下了。 却说这个头陀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天伤星行者武松。原来当时武松离了宋江,卷着女鬼冤魂,一路寻摸高清下落。后来一路南下,得知高清为避风头,上金山寺做了和尚。武松便把他绑下山来,一刀削去头颅,为女子报仇。当时冤魂已了,便就归天。武松见事情成了,便要回京与宋江回报。正是:一前一后,无巧不成书;一左一右,蛟龙作海游。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章 海州城行者观景 浔阳江李俊归天 词曰: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话说武松暂居白云观一宵,次日天晓,武松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付了些银两充当香火钱,拴缚了行李。凌霄子与小徒送出山门。武松思念宋江等众,不敢迟疑,投东京来。此时节正是隆冬时分,万万里一片白鹅毛雪,江山银装素抹。武松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一个村前。心中欢喜,于是再看村子景象如何?但见: 明晃晃山峰积玉,白凛凛桑柘堆云。四边青水绕青村,几处黄草沿黄径。茅檐傍涧,古木成林。篱外高悬沽酒旆,岸边闲缆钓鱼船。 武松来到村中,看见酒幌在处,飒沓流星径投来。到得门前看时,只见一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院里都是酒坛,两旁灶台里生着火。炊烟袅袅,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武松道:“景色虽好,只是天冷,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上坐了,身边放了戒刀。只见灶边一个两个小厮捣鼓,武松喝问:“小子盛饭。”小厮问道:“客官要吃甚么?”武松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边炒肉,都把来武松吃了。酒足饭饱,武松自结了账,又问道:“此间地名何处,距离东京多远?”小厮道:“此间地名沙洲,客官要去东京,需走水路更便捷,可先北上望海州,从水路过沂州,再过南京,便是东京。”武松听了,心中暗记路程。当下谢过小厮,提了行李,离了酒店,向着北方大路走去。一路无话,来至海州。正值卯末晨牌初时,凛冬白云,日转扶桑。武松抬头看时。但见: 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剪去了漫天辉煌。一轮明月朝西坠,几片晓云望北飞。万籁俱寂,诸物无声。仔细听时,听不见城中花鼓谯楼上,梆儿听不见敲;钟儿听不见撞;锣儿听不见筛;铃儿听不见晃。那些值更的人儿,沉睡间梦入了黄梁。东方一抹红白,遥见满城景色。钟鼓楼下,架上金鸡,昂首挺胸,不住的连声唱。此时节千门开,万户放。这才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点着行囊,出离了店房,遘奔了前边的那一座村庄。有渔翁出舱,解开缆,拿起了篙,驾起了小航,飘飘摇摇,晃里晃荡,惊动了水中的那些鹭鸶,对对的鸳鸯,扑楞楞楞两翅儿忙,这才飞过了一湾江。有打柴的樵夫就把高山上,遥望见山长着青云;云罩着青松;松藏着古寺;寺里隐着山僧;僧在佛堂上,把那木鱼敲得响乒乓,他是念佛烧香。有农夫清晨早下地,拉过牛,套上犁,一到南洼去耕地,耕得是:春种秋收,冬藏闭户。奉上那一份钱粮。有念书的学生走出了大门外,只见他头戴着方巾,身穿着蓝衫,腰系着丝绦,足下蹬着福履,怀里抱着书包。一步三摇,脚步儿仓惶,他是走进了这座书房。有绣房的佳人要早起,只见她面对着菱花,云飞两鬓,鬓上戴着鲜花,花枝招展, 她是俏梳妆。有牧牛童儿不住地连声唱,只见他头戴着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足下蹬着草鞋,腕挂藤鞭,倒骑着牛背,口横短笛,吹的是自在逍遥。吹出来山歌儿是野调无腔,越过了小溪旁。正如古人赞诗曰: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武松入城里来,就见一片祥和,街边儿童嬉戏,两旁门户多彩,来往行人安乐。正是早晨,武松只觉肚饥,先到酒店中寻一副座头坐下,却不吃酒,教点了早餐糕点热茶。正吃间,听得邻桌之人谈论本州守将,水军都统制李俊。一人道:“兄台可知那原本州水军都统制李俊征进回来,要在东海打造战船,还请了两个红毛来监督。”另一人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热闹的紧,两个红毛造了水下行船,唤作沉螺舟的,今日正要试水。”武松听了,心想:“李俊大哥正在这里,先去拜访了,再寻公明哥哥不迟。”于是忙付了钱,便出了店门,沿街而行。于路上问过:“不知本州水军哪里演武?”许多好热闹的,引武松都去。一路赶到东海连云港口,武松遥见港上都是军兵,唯头三个骑高头大马的,中间那个正是李俊,左右两个洋人将领,正是郑浩、王晓。 武松看的真着,忙上前与李俊搭话。李俊听着有人呼唤,回头看时,却是武松,心中大喜,忙下马来与武松寒暄:“兄弟一去多年,今日才能相见,不知功成与否?”武松答礼道:“承蒙哥哥挂念,小弟大功告成,正要望京城与公明哥哥回报,因此要走水路,又想李俊哥哥在此,便来拜访。”李俊挽着武松手,引到港上,先与郑浩、王晓二将引荐了。二人闻言,却是打虎武松,自然拜服。李俊又来指着海面上两条大船说道:“朝廷重用,公明哥哥恩义,绝不敢忘。因此训练水军,不敢懈怠。半年前二位将军得了沉螺舟建造图纸,我特请来建造,巩固海上边防。”武松道:“哥哥深谋远虑,自梁山便是,只是不知这沉螺舟如何?”郑浩道:“将军容禀,此舟形如蚌壳,能伏行水底。大者里面容得千百人,重洋大海都可渡得,日行万里,不畏风浪。人在舟内,里面藏下灯火,备足干粮,可居数月。进出之处,用沥青封口,水不能入。”武松听得惊讶。李俊道:“如此神物,正是国之利器。若我大宋水师皆有此物,何惧外敌。”众人皆称是。于是当日演练,并无话说。 只说演练以毕,李俊遣散众将,单与武松道:“今日兄弟到此,可在我府上一叙。”武松道:“若没有酒,俺便不去。”李俊笑道:“如何没有?”于是都来府邸。李俊教管家大排宴宴,又唤来妻子相见。武松自来叫嫂嫂,又有贤侄在彼。李俊道:“去岁我与妇人生子,起名李航,如今一岁上下,不便多见。”武松自然请便。当下两个又来堂上,却见一旁有张供桌,上面立着两个排位。正是童威、童猛两个。李俊先来上香,叹道:“只因俺一着不慎,屈死两个兄弟。想来此二人投靠与我,自贩私盐以来,虽有几年快活,却无大的功绩。他兄弟二人不离不弃,我也感恩,因此在家中立了牌位,也好日夜相谈。”武松见状,亦上香了。两个上香已了,又到后堂,点起一簇炭火铜盆,烫许多壶酒,上许多肉食,畅谈经历,较量武艺,好不欢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看直到半夜,忽有士卒来报,李俊略怒,喝道:“你不见我与兄弟相谈,却来惹我好事?”武松则道:“哥哥既有军事,不妨处理。”李俊颔首,士卒这才说道:“我等自在港上巡夜,就见海上许多光点,无数船只。只恐是倭子来此生事,不敢专断,才来叨扰。”李俊皱眉,心想:“我此镇守许久,几时见过倭子生事?”便道:“兄弟稍安,我去去便回。”武松则道:“弟愿同往查看。”李俊点头,两人带了些兵卒来到港前。 二人在港上看了,果然许多火把船只。李俊就叫水军戒备,放开一条大船,点起五十只小船,一发望水里去。行至半途,只见那一群船只簇拥一艘巨船驶来,那船不点火把,散发幽光,冷森森一般。李俊心中警惕,命士卒传话道:“你等甚么人物,到此何干?”那船上却传来话语回答道:“吾等并非歹人,乃是海外异人,听闻此地有神奇之物沉螺舟,特来一看。”李俊朗声道:“大宋之物岂容你等边陲蕞尔随意窥探。”那异人道:“吾等来自极东岛国,久慕中华盛景与奇术,并无恶意。”李俊与武松相视一眼,李俊道:“说甚么异人,差点就信了,无非倭子罢了,你等自退去,否则再难走了。”那异人见状,不敢向前,纷纷走了。李俊就叫众将加紧防备,又排探子探了。回来报说确实走了。原来这伙倭人正问大宋造的奇异船只,特来夜里盗取,万幸水军森严,全赖李俊练兵有方,如此虚惊一场。 当夜无话,次日天明,李俊又来与武松陪话,二人闲暇一刻,武松道:“今日便走水路望东京去寻公明哥哥,因此不敢怠慢,他日得空再叙。”李俊道:“说的也是,我这里写一封书信,托兄弟送到公明哥哥麾下。”于是写了一封书札,又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武松回东京。当时武松收了信与盘缠,辞了李俊,背上包裹,离了海州,走水路迤逦回到东京。 却说李俊海州安顿,上下有为,又因造船、驱离海寇等有功,封赏许多好处。总有数十年光景,亲自训练其子,自然水里身法精熟,水战指挥习惯。看看多少载春夏秋冬,李俊见过八旬,须发皆白。又因其妻身故,李俊当知进退,自知不比当年,上书辞呈,告老还乡。天子怜悯,当即应允,教其子李航继任职务名爵。李俊领旨谢恩,收拾行囊,要回浔阳岭。其子李航孝顺相送。正行水路,只是于路颠簸。夜间,李俊久久难眠,出舱看视,见一派大江,如亲如故。李俊自知已到浔阳江。一旁李航见状,忙来扶住父亲道:“夜里江寒,父亲可回舱内取暖。”李俊道:“小兔崽子,你却不知,我当年随公明哥哥南征北战,水深火热里都去过。虽然今日老了,但这些儿江风又能奈我何?我看这里正是家乡山水,倍感亲切,就叫为父多看几眼罢。”李航自知父亲脾气,也不劝阻,就叫伴当取来御寒衣与父亲披挂了,又教温酒相待。两个就看月色江景。不知多久,李俊只感困乏,和衣垂案而睡。李俊梦中就见两个人影,从江面上来。李俊看不真着,那二人飞上船来,李俊再凑近看时,心中欢喜。却是童威、童猛两个兄弟。当时二人拜道:“承蒙哥哥挂念,数十年香火不曾断过,我等兄弟都受用了,今日哥哥阳寿将至,公明哥哥特遣我二人来领哥哥回山。”李俊闻言道:“是去哪座山?”童猛道:“还能是哪一个?自然是水泊梁山。”说了,李俊欣然向往。三人执手而行,去江面上走得远了。 当时李航见父亲睡着,不敢叨扰,便把父亲背回船舱榻上,盖好被褥,也自睡了。次日天晓,李航不见父亲起床,入内看时,才知父亲已死。登时大哭,悲痛万分。一旁伴当道:“小主人节哀,如今需先将将军后事料理妥当。”李航哭道:“父亲只愿回乡,就把父亲葬在岭上最好。”于是就在浔阳岭上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厚葬其父。有一首《蓦山溪》叹道: 浔阳江畔,好汉争流舸。一霸寿天星,再卷浪、千层数万朵。意思相合,三救宋公明,临浅濑,混江龙,心怎堪重锁? 碑铭立影,葬下孤坟座。水泊唤人归,讨封荫、修成正果。忠肝义胆,几点可存留?观后世,自分开,赞辱皆非我。 只待李航料理诸事以毕,自回海州继承父亲职务官爵,后败倭寇,屡立战功。这些都是后话,不需多说。 回头再说武松,自离了海州,望东京来。一路上虽有颠簸,却无大事。看看来至京城,先与宋江相见,说了前番备细,又把李俊书信呈上。其中无非嘘寒问暖的言辞。宋江感叹道:“许久不见兄弟,甚是想念,如今归来,必要好好相聚。”正说之间,却见管家来报:“卢太尉正在门前等候,说有要事相说,不敢怠慢。”武松道:“卢二哥来,想必是为战事,不知那里还要打仗?”宋江闻言,忙请入内。有分教:罡星说罢大事,浪子也能回头。不知卢俊义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2章 燕小乙大婚筵宴 郁保四命归青瓦 歌曰: 淳唇漱玉、衔杯饮浑酒,惹醒红颜弄薄绸。斜倚床、慵抬眸,夜夜清风、拂红尘难留。寻情几多消瘦,探一方幽梦、配佳偶。莺燕声君听否?窈窕淑女更好逑。凝脂缕缕落衣袖,堆雪纷纷坠云兜,半许垂帘遮白蔻,本色最是娇俏透。金风推潮催高楼,琼浆玉液皆入喉。贪篁幽、来击缶、总不休。比翼颉颃夜复游,还去巫山又行舟。云雨骤、趁方遒、再难收。 淳唇漱玉、衔杯再一瓯,惹醒红颜具解忧。愿欢愉、负含羞,夜夜清风、拂红尘依旧。休管它百年后,我本就是我、正自由。论轻言笑王侯,唯有杜康永不朽。纵欢度一宿,良辰总不够。你我邂逅、十指扣,长相厮守、在梦醒以后。 话说武松与宋江谈话,忽有卢俊义来寻。武松以为又要征战,宋江不以为然,便道:“兄弟,你看我大宋周遭西夏、辽、金,哪国还能与俺们再有一战之力?且放宽心,此来必是喜事。”于是请卢俊义入大堂叙话。卢俊义进得堂来,先向宋江抱拳行礼,又与武松答礼。宋江笑道:“卢兄此次前来,可是有何好事相告?”卢俊义面露喜色道:“哥哥猜得不错。今有南洋诸多小国,感于我大宋繁华昌盛,特派遣使者前来,愿以奇珍异宝为礼,只求能与我朝互通贸易,学习我朝文化礼仪。”宋江大喜:“此乃大善之事,若能交好,一来可扬我国威,二来也可使百姓得利。”武松在旁亦点头称是。卢俊义又道:“其中辽国遣使,特与公主耶律玉珍到此,恳请天子赐婚,永结两国盟好。”宋江当下允诺,只问道:“不知与谁做如意郎君?”卢俊义说道:“辽使之意,乃是希望燕青能勾得迎娶公主。”宋江道:“小乙才华出众,也是独身,旧时征金便与公主有缘,择人及当。只是不知这个浪子心意如何?”卢俊义道:“我早下书去请燕青到此,来时商议,若不肯时,再做他人选择。”宋江道:“也好。”于是两个说了。宋江又来与武松道:“兄弟,朝廷赐你润州指挥司统制之职,莫忘上任。”武松道:“不销哥哥说,我自省得。”几个说罢,又共餐一通,嘘寒问暖已了,各自散了。 却说燕青封授广济军指挥司统制之职,自在管辖任职。是日,忽来报信,说是卢俊义书札。燕青拆视看罢,吩咐两个副手道:“我奉太尉命进京,你两个守把军队,护持人民,不得有误。”两个副将自然得令,不敢有违。燕青收拾了行囊,挑一匹快马,单人匹马望东京来。于路上也不赶路,晓行夜宿,驿站通行,非一日抵达京城。 燕青入城先来与卢俊义拜会,自有门子告知卢俊义。卢俊义得知,大喜,亲自来迎燕青。当时燕青见了,拜道:“许久不曾拜望,主人玉体安康?”卢俊义慌忙扶起道:“俺硬朗得紧,小乙快快请起。”两个有说有笑,挽手入了后堂。当下卢俊义教燕青坐了。燕青叉手不离方寸,便道:“主人在上,小乙怎敢僭越。”卢俊义笑道:“如今你已是官身,咱们同朝为官,不是主仆之系,不必拘礼。”燕青提让两次,三次才坐。卢俊义教请看茶,两个说话。卢俊义道:“信中内容都说的清楚,辽国遣使求亲,我与公明哥哥商议,要你做乘龙快婿,只是不知你的心意,特取你来当面问了,才好回报。”燕青听闻,心中想起:“昔日征金时,我与那耶律玉珍却有几面之缘,只是如何谈婚论嫁?”燕青沉思片刻,说道:“主人,此事重大,容我思量一番。虽说小乙与那耶律公主曾有旧缘,然当时只为征金,不敢有何非分之想。此等婚姻大事,并非只凭往昔情谊。再者,我如今身负官职,一心只想报效本国。”卢俊义点点头:“小乙思虑周全,从来如是。不过这联姻之事关乎两国邦交,若是应下,亦是大功一件。只是不敢强加勒逼,你且深思熟虑,他日告知公明哥哥便是。”燕青本来最听卢俊义的言语,只是今日是自身大事,才有犹豫。两个又谈些朝廷做官的勾当。聊至天晚,燕青正要告辞,卢俊义道:“不妨住下,明日你我同去与公明哥哥相见。”燕青道:“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当夜无话。 次日清晨,卢俊义与燕青一同前往宋江处。宋江见二人前来,忙引入后堂,三个礼罢坐了。宋江问道:“不知小乙联姻之事,意下如何?”燕青道:“哥哥,小乙以为,联姻于邦交有益,小乙愿听哥哥之言,迎娶辽国耶律公主。”宋江闻言大喜。只是燕青又道:“然小乙出身草莽,恐失了大国颜面。”宋江笑道:“兄弟如何自轻?如今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怎能同日而语?”燕青道:“哥哥如此说时,小乙再无他论。”宋江一拍即合,当下便上报天子。天子乃曰:“辽国郎主前已有说愿,只除是燕青方愿匹配。今将军认同,更是英雄,也不辱了他国公主。”也是燕青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天子自然依允,择吉于来年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为二位新人庆贺。如此昭告天下,两国更结盟好。辽国使臣拜谢回去,也与郎主说了。郎主唤公主前来,交代备细道:“那燕青英雄答应这番婚事,也算如你所愿。”耶律玉珍闻言,喜不自胜,频频拜谢。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景。看看三月三十六日将近,辽国早遣使臣领耶律公主到宋。两国说罢礼节,公主与燕青大婚在即。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自不必说。当时在京人员,就近兄弟,都来相聚。有天子教宋江、卢俊义为使臣,迎辽国使臣同在上首坐定,两边关胜、呼延灼、戴宗、蒋敬、凌振、安道全、皇甫端、萧让、金大坚、郁保四几个都在。更有朝中许多文武,都来相贺。当下傧相赞礼,燕青与玉珍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宋江、卢俊义、辽国使臣。拜罢,共同饮酒。更有安道全上前送药道:“小子福气,特送补药,礼物轻薄,勿要见怪。”一旁卢俊义笑道:“他这般年轻,何须补药?”安道全道:“哥哥却不知其中利害。”当即说些药理,引得众人发笑。燕青忙忙收了礼物,拜谢了。其中又有关胜闻说安道全药理,心想:“不妨要写来吃。”就来与安道全求药:“神医这等药方,不妨给我一副。”安道全以为同道中人,当然给了。呼延灼等不好当面问的,私下里也都要来吃,不必絮繁。 一场欢声笑语罢了,就见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燕青在灯下看那玉珍时,与战场上又是不同。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两人山盟海誓,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单有一首《蝶恋花》道: 万水凝脂衣落彩。堆雪成双,粉坠云霞霭。永结同心不可罢。两人一意同千载。 千转纤尘腰款摆。频喜红颜,方汝吾安泰。公主垂帘难少奈。英雄好梦追豪迈。 当夜二人在枕上,谈天说地,论足短长,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次日起来,又与宋江、卢俊义等拜见了。当时在京等兄弟都在,又一连大宴三日,满城欢喜。三日后,城中渐趋平静。又三日,圣旨降下,教燕青不可因婚配而废功业。可携玉珍回归本职,不得有误。燕青领旨,就来辞别宋江等人,宋江道:“兄弟如今成家立业,莫使当年浪子气性,要懂得顾家。”燕青陪笑道:“哥哥之言,谨记在心,不敢忘怀。”于是说些贴己话,拜辞而去。燕青自与玉珍回广济军去了。于路上春暖花开,莺歌燕舞,仿佛都来欢送二位新人。两个有说有笑,好不快乐。 不说燕青回去如何顾家,却说当日大宴上有郁保四庆贺燕青新婚,喝醉了酒,又不意回家,只在汴京街头漫步,散散酒气。但见市井繁华,百姓安乐。心中道:“此乃众兄弟功德。”只顾撒酒疯,又唱又笑。正行走间,忽遇一个卦摊儿,摊子上一个算命老道,鹤发童颜,目光深邃。老者见这郁保四身材长大,面露红光,微微稽首,叫住郁保四道:“贵人且慢,老道见贵人骨骼惊奇,面相不凡。老道愿为贵人卜一卦,不知可否?”郁保四当时酒气散了一半,心想:“常言道:无聊上卦摊,也好图一乐。今儿个俺也无甚事,乐呵乐呵不妨事。”于是应允。老道问道:“贵人是要抽签还是测字?”郁保四抓耳挠腮,思索许久,才道:“字俺不怎识得多少,简单些,那就抽签罢。”老道闻言一笑,递过签筒道:“抽签、摇签随意。”郁保四摇了半天,见摇不出来,只得随手抽出一支签。老道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郁保四见状心里一紧,忙问:“怎地?无论福祸,皆可实言相告。”老道缓缓摇头,才说:“此签名为‘偃旗息鼓’。贵人正是沙场中人物,血海里汉子,如今天下太平,再无刀兵,正是偃旗息鼓之大安之象。”郁保四闻言大喜道:“说的正是!”老道又道:“然而命运之事难测。盛衰反复,阴阳轮转,也是常理。非老道胡说,只怕贵人大限将至。”郁保四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老道莫要玩笑,俺如今身体硬朗,正值盛年,怎会大限将至?”那老道却说道:“贫道所言句句属实,此签所示,绝非虚言。只怕贵人从军,正是执旗手之职。”郁保四心想:“这老道有点道行。”于是答道:“不假。”老道又道:“如此便对了。看那战旗只在两军厮杀时用得,如今偃旗息鼓,不再用时,自然大限将至。如此命数已定,你我人力难违。”郁保四听了老道的话,心中虽有不悦,但看这老道有些道行,也不好发作。只是哼声道:“哥哥说俺等天罡地煞相会,俺偏不信你说俺如何。”说罢大踏步去了。 当夜,郁保四自回府邸睡下。此后三五日,回想当日老道所言如何如何,心中不是滋味。是日,心中烦闷,奈何又要点卯,于是当日班值,不题。直到黄昏时候,郁保四方才卸了衣袍服色,着当直的换班,径回家来。吃罢晚饭,入内将歇,辗转反侧,忽的想起:“我那公明哥哥却会玄女之课的占卜,如何不去问他拿定注意?”于是思罢了,明日去寻宋江说道。当夜无话。 却说次日天明,郁保四早早起床,要来寻宋江算命。出得门来,只听得门外老鸦哇哇的叫。左右那个小门子正服侍上下,听见了,便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郁保四问道:“你说甚?”那小门子道:“老鸦叫,怕有不妥。”郁保四早被算命的说了,心中闷闷不乐,今日又听这小门子说了,只得道:“哪里取这话,乱老爷心情!”说了,把手一摆,望宋江府邸上来。看看来至大街上,正到樊楼就近,忽闻楼上乱腾腾的。有行路之人喊道:“这要跳楼!”郁保四抬头看时,早望见一个男子跳将下来,郁保四大惊,跳开闪避那人。谁知那男子却挂倒五七片青瓦也跟着落下。郁保四却不曾留意砖瓦,正被棱角砸中天灵,登时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合当身死。有诗叹道: 危行险道展旌旗,尽管中军壮国仪。 敌将三千从未后,如今身死义方离。 此事报到宋江这里,当时宋江正欲入宫上班。闻说了,心中大悲,忙请了假,来看视郁保四。正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章 裴宣嵩山结良缘 凌振岳台试花火 诗曰: 四月日清潇,不时叶动摇。 清明山下意,有客笛声销。 无远江湖策,双人曲剑逍。 不知何逊在,怎揽水风腰? 话说宋江得了郁保四身亡的消息,急忙告假,赶到樊楼,就看到郁保四横尸街头。宋江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哀伤,抱着兄弟痛哭流涕。哭了多时,早有开封府尹带兵赶到,望见宋江在彼,忙来宽慰上下。宋江略收了悲情,才见一旁也有个尸身。宋江与府尹道:“望请务必查找真凶,还我兄弟身死真相。”府尹连忙道是,约定三日查清。于是人将郁保四与这男子尸体一同抬到开封府府衙安置,又教樊楼掌柜、周边行人同往佐证。 当时开封府府尹等大小官员尽皆惊动。裴宣正是开封府判官,自然知晓,也有心为兄弟查明真相,忙来问过备细。当时宋江教开封府尹查清上下。开封府尹不敢怠慢,上下一力排查。不销三日,府尹上报宋江,只说是:“男子姓李,家住城东。平日嗜赌成性,因前些日输光家底,心情不好。来樊楼大吃大喝,又不付饭菜钱。只因喝的醉了,便与伙计吵嚷,闹得大了,又要跳楼寻死。只是脚下不慎带落青瓦,砸死郁干办。其中并无诡计,纯属意外之举。”又有裴宣说了其中备细。宋江闻言,只是哀叹不已道:“如此意外巧合,真个命中注定?”又叹郁保四道:“想当年大军破田虎时,曾遇窘迫,这兄弟身上又中了两矢。可那面帅字旗,兀是挺挺地捧着,不离俺尺寸。因此救了我等性命,如今偃旗息鼓,却叫兄弟相离。”裴宣忙来安慰道:“生死由命,尽皆在天。哥哥无需过分哀伤,注意玉体。”宋江只得收敛。于是又与樊楼掌柜的道:“跳楼之事,罪不在你,然你楼上砖瓦年久失修,以至于害死人命,就教你回去修缮屋檐,不得有误。”掌柜见不曾大罚,千恩万谢道:“一定。”大喜走了。当下宋江教人好生安葬郁保四,众人祭拜。后来又问过李氏男子可有家人?才知家妻早被这男子卖了抵债,却还有一子在彼。宋江念其子无辜,令府尹好生看待。 待一切安稳,宋江自在朝中任职。忽一日,宋江下班回来府邸,有小门子迎着说道:“有开封府判官裴宣来访。”宋江闻言叹道:“这兄弟最好礼节,每每远行,必来相辞。怕是近日又有公务差遣,来辞行得。”于是忙教下人置酒备菜,自到客房下寻裴宣。当时裴宣与宋江见礼了。宋江问道:“裴兄弟日理万机,怎有空到俺这里来相见?”裴宣道:“哥哥容禀,府尹差小弟正要去西京走一遭。今日特来辞别。”宋江道:“兄弟礼数不曾差得,每次远走,都来辞别。前日感叹世事无常,今日兄弟公办,以求万事小心。”裴宣道:“不敢有失。”两个寒暄数语,宋江教请裴宣在家中用餐。酒足饭饱,裴宣见宋江面有愁容,就来发问:“哥哥如何愁眉苦脸,难道官运不济?”宋江道:“如今天朗水清,朝廷上下一心,不曾有难。只叹时光流转,如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如今我年过四旬,满头白发。神医又说俺留有心病,因此苦恼。”裴宣闻言,不忧反笑道:“兄长从来高明,如今怎地糊涂?看我天罡地煞,多少挥斥方遒!如今功成正果,如何哀天叹地?只要尽人事、知天命,百年之后,青史留名,正是兄长之愿,我众兄弟之愿!”宋江闻言,道:“如此说的是了。”两个欢谈许久,深夜方散。 原来裴宣在宋江言语里觉得宋江恐是迷茫,不知到如此这般,是福是祸,他心中只说为兄弟谋一条出路,去邪归正,如今四散分离,时常有后悔之心。裴宣这番言语,自然为宋江定心,不在话下。 却说裴宣因办公务,要望西京河南府走一遭。当时辞别宋江,拴束包裹。到四更时分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饭,穿着动身。裴宣戴着白范阳毡笠儿,上穿白缎子衫,系一条梅红纵线绦。下面缠脚絣,衬着多耳麻鞋,怀里揣了重要公文。选两个精明伴当跟着,背了包裹。都出府衙厅前,拜辞了府尹诸官。两个伴当各跨了一口腰刀,裴宣则背了双剑。径出离了东京,取路登程,五里单牌,十里双牌,到彼公办如何,皆是常态,都不在话下。 只说裴宣公办半月之上,终于已了。正赶回汴梁,行了数程,在路上只见一片祥和,裴宣道:“如此天下太平,不似有人逼上梁山,真乃大幸也。”几个走走停停,不期到了中岳嵩山。正遇着四月初四,清明天气。裴宣望着嵩山巍峨的山势,心中忽生敬畏之感,叹道:“我见诗经有云:‘嵩高维岳,峻极于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只怕山中虎豹猛兽,不妨绕路而行。”于是引着伴当绕道而行。又走过山嘴,忽听得山上传来一阵悠扬笛声。裴宣听了道:“真神仙曲调也。”两个伴当听这笛声空灵婉转,又经裴宣说,心中便有好奇,才道:“不妨去看看是哪个路高人在此?”裴宣也想一见,便带着伴当向笛音传来之处寻去。 穿过一片密松林,只见林边一棵松树下,有一个白衣秀士席地而坐,横笛吹奏。裴宣上前抱拳行礼,问道:“公子在此吹笛,可是有何缘由?”少年放下笛子,起身还礼,笑道:“我本山中隐士之子,在此修身养性。今日清明节气,自来踏青。看君等行色匆匆,又是佩刀剑之人,可是身负要事?”裴宣说道:“我等官府的人,路过宝地,闻得公子笛音不凡,故而前来。”少年忙来答礼:“既是官爷,小可有理。”裴宣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面如冠玉,有女人相,心中暗暗称奇。裴宣道:“公子既为隐士之子,想必学识渊博。敢问高姓大名?”少年道:“小子姓孟,名休。只是略有学识,不敢高就。”裴宣听闻此言,只道:“孟兄谈吐不凡,日后必成大器。小可无礼,只是与孟兄一见如故,愿与兄弟一叙,不知可否?”孟休道:“无有不可。”于是两个席地而坐,谈天说地,论足古今,共赏风景,聚会清明。谈到深处,尽皆欢喜。孟知裴懂剑法,邀之一舞,愿吹笛伴奏。裴便舞剑与孟助兴,只见: 一个吹笛,如云外天籁之音;一个舞剑,似风中地载之美。剑曲精妙,仿若仙人下凡;人物绝伦,恰可珠联璧合。四面山景随声化,八方林色与剑飞。 一曲舞罢,一剑收势,二人又来相谈,因此看看天色将晚,孟休道:“日落西山,不可不还山,不可不离别,望裴兄海涵。”裴宣自知礼数,却依旧不舍,只道:“我与兄弟一见如故,笛剑相合,不知可愿义结金兰么?”孟休道:“他日有缘,可再续。兄比我拘谨,我比兄散惯,不必执着于此。”裴宣听说了,只得作罢道:“也好。他日再度相逢,可来与之谈欢。”当下辞别了。一个回山,一个回京,不必絮繁。 只说裴宣等回京,不知几日,正到汴梁城外西郊。此处有山,因山顶平摊,名唤岳台,乃是皇家圈地。今日岳台却有兵马演武,裴宣近前看时,那认军旗上却是轰天雷凌振的大名。裴宣望了望,与伴当道:“几个兄弟虽都在东京,只是文武有别,俺与凌振也许久不见,不妨拜访一二。”于是引着上山来了。当时凌振正在山上设立将台,见裴宣在彼,就与副将说了,自下台来与裴宣叙话。裴宣打趣,插手道:“凌将军在上,小可见礼。”凌振笑道:“酸书生还要与我见礼,小将不敢不受。”便回礼道:“只恐我犯事了,兄弟做文章传遍东京,岂不坏了名声。”裴宣道:“岂敢?”两个说说笑笑,打趣非常。裴宣道:“不知兄弟在此何干?”凌振道:“之前我常与魏定国一同研究火器,后改良炮石、火葫芦等,助公明哥哥大成。如今魏定国战死,他之遗书尽是取火之道,我有心完成,数月不敢懈怠。如今大功告成,来此专试验如何。”裴宣闻言,要求一观。于是二人同观,就见: 子母炮、风火炮、连珠炮,漫天飞腾;火葫芦、火烟箱、火冲车,遍地排布。这里炸声如雷,那边风火似龙。天崩地裂,正是轰天雷;石毁山坏,好做神火将。 演武以毕,裴宣大喜道:“此真乃国之利器也。”两个欢喜一场。凌振也觉:“此番魏兄夙愿已成。”裴宣道:“只因要回去汇报公务,因此不敢逗留,先行告辞。”凌振送别了,裴宣又道:“既如此,我等先回城中,晚些再与将军庆功。”说了便走,入城里去了。 不说裴宣回京如何,却说凌振送罢裴宣,回到演武场,命士卒好生收拾整理火器。正忙碌多时,看看天色黄昏,就见自己的战马受惊,频频嘶鸣,左右将士把持不住。凌振忙来扯住缰绳,安抚得当。便道:“我这多受训练,平日里连炮火之声都不惧得,今日如何作乱?”话音未落,忽见林中一群飞鸟扑棱棱漫天飞去,如云似雨,遮天蔽日。小校道:“如此古怪,恐有变故。”凌振认理,便道:“见得也是,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去了。”众人收拾备细,下岳台山来。正行间,又有许多走兽乱窜,撞到许多军官。凌振慌忙引兵闪避,心中许多不安,催促兵马快行。不一刻,只觉山摇地动,正是地龙翻身。当时有小卒子喊一声:“地龙翻身!”众士兵大惊,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四散奔逃。哪里顾得军容?只是一时间,都走得散了。 原来古时人们把地震唤作地龙翻身。认为地下有龙长眠,驮地于海上。但凡地震,便以为地龙苏醒翻身所致。因此有小卒子大喊,众人都惊。却说凌振见状大喝道:“莫要慌乱,听吾号令!”然众士卒已乱作一团,无人理会于他。凌振无奈,只得拔剑在手,独自镇定心神。此时大地震动愈烈,山石滚落,树木倾颓,飞云翻涌,溪水断流。乱石尘土早把军火掩埋,凌振正要抢救,只听得轰隆乱响。只见一块巨石朝凌振砸来,凌振躲闪不及,被巨石砸断脊梁。左右有随他自梁山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拼死来救,几人合力推开巨石,救下凌振。凌振虽被救下,但脊梁已断,气息奄奄。兄弟们抬着他往山下赶去,一路崎岖难行,磕磕碰碰终于回了京城。这一场地震,有许多房屋倒塌,万幸,伤亡甚少。 当时天子早知,又有户部、工部等众臣上表。天子曰:“天灾已至,当免人祸。”于是下旨教太医院等下放,救应受灾臣民。其余诸部,重建楼阁,再造城池,皆调度有方,一力救应灾难。当时更有紫金医官安道全为首几个医士,仁爱无双,亲力亲为,医治百姓,正在御街前搭铺。凌振手下小校得知安道全在彼,特寻来哭诉道:“凌将军被巨石压伤,神医救治则个。”安道全闻言,大惊,忙来救治凌振。 安道全细细查看凌振伤势,眉头紧皱。他深知凌振脊梁已断,此伤极重,即便他医术高明,也并无十足把握。但仍取出金针,小心翼翼施针以稳住凌振残息。凌振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却强撑精神。谓安道全道:“吾一生征战,未曾惧死,今若就此而去,唯念圣上与公明兄长之恩尚未报尽,更兼魏兄遗愿未了。还望神医助我。”安道全安慰道:“将军莫急,吾定尽力。”当下开药等。是日,凌振伤势好转,安道全道:“虽性命可保,只是以后再不能下床。”凌振千恩万谢,不能言表。后来凌振伤愈,虽不能行动征战,然历二十年之久,着书作文,道有一篇《火攻法》流传于世,宋江等亦愿相助《火攻法》 成书。书成之日,凌振心愿已了,大笑三声,卧榻而死。有诗为证: 雷动轰天听炮鸣,身残志勇敢挥评。 专精着作火攻法,后世流传有伟名。 宋江等闻之,无不感叹,都来祭拜。宋江更亲自手抄一本《火攻法》在凌振墓前烧化。其中细节,不必絮繁。 再说当时尚有百姓遭难,天子有旨意在,安道全不能不往,因此道别凌振,不敢阻拦,当下安道全自去。正是:医者仁心,天却无情。不知安道全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安道全医治婉娘 皇甫端寿终正寝 诗曰: 千里姻缘一线牵,夜郁相思愁华年 。 孤雁影单独望月,只羡鸳鸯不羡仙。 话说安道全为医治灾害,无日无夜,不敢怠慢。看看半月有余,灾害已平。安道全自回宫述职。如此春去秋来,次年年末。往常尚食局等要从宫外采办诸多物品,太医院的药品自然也在其内。只是长官吩咐安道全道:“宫内一月一小买,一季一大买,如今冬季将过,要买春季药材,需得有紫金医官检验。道全几显功德,圣上也喜爱你的,我也有心提拔,今次遣你去走一遭,赚些功劳,莫嫌麻烦。”安道全道:“上差有令,下臣怎敢有违。必当用心办成此事。”于是长官又挑选几个熟路的医官与安道全一同前往。当时路上,安道全问左右道:“不知要去哪里,掌柜姓甚名谁?”左右医官道:“要去城西保安堂,常年与朝廷来往,买卖药材。这老板姓周名俊,人如其名,长成俊俏人物,只是年过五旬之上,我等都叫他周半城。”安道全问道:“何为周半城?”医官解释了。 原来这周俊为宫中近药,不曾差池,赚的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据说能买下半个城池,因此唤作周半城。另一个医官道:“听说掌柜老来得女,其闺女随他父亲一般俊俏,貌如天仙,不知真假。”安道全闻言,来了精神,心想:“如此倒好一观。”一路骑马坐轿,来至汴梁西市。见一座药铺,门面辉煌,两边一副对联,上写道:“采百药医疗百病,集千方广济千家。”再看牌匾,金字招牌,上书:“保安堂。”三个大字。周俊早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朝廷要来验货,不敢怠慢,香茶瓜果备好,自引着许多手下伙计出来相迎。当时接见了安道全等人,周俊见不是往年那位紫金医官,问左右小厮,有认得的道:“这位正是殿前都太尉宋公明兄弟,麾下神医安道全的便是。”周俊闻言,恍然大悟道:“我曾闻这人就连咽喉中箭都可救活,真神医也!”心中多有崇拜。 周俊忙来请下马答礼,安道全道:“我新来这里,前后不懂得,若有不周之处,周掌柜多多包涵。”周俊笑道:“大人客气,还指望大人多多提携。”引众人进得堂内,分宾主落座。安道全道:“我等前来,按惯例检验药材,还望掌柜取来便是。”周俊道:“请先饮茶,稍待片刻,便引诸位大人入后堂查验。”安道全道等就来吃茶。周俊按照惯例,奉上百金与诸位医官等。堂上医官都拿了,安道全也不例外。等吃茶以毕,引入后堂。就见后堂院内数十箱摆齐,都写好了药材名讳。周俊命人将待验的药材一一摆开。安道全上前查看,只见各类药材皆品质上乘,心中暗赞,嘀咕道:“他予我金子时,以为必是药材不好,才要贿赂。这般看来,只怕是闭塞贤路,真为难了。”正查验间,有医官道:“一路上安神医问你如何,我等都说你有一个漂亮闺女,不知真假。今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周俊道:“小女粗鄙之人,怎堪一面?只是大人有请,便见一面不妨。”于是教伙家去请。 看看查验完毕,一切无误。周俊道:“若等小女,还请捎待,我定设宴款待各位。”安道全也不推辞,就在后堂用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见那伙家回来,又闻得一阵香风飘过,盖过满桌菜肴。安道全抬眼望去,只见一女子袅袅婷婷走来,生得明眸皓齿,当真貌比天仙。那女子生得如何?但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安道全看了,心想:“这想必就是周掌柜的女儿了。”那女子向众人福了一福,便站在周俊身后。周俊介绍道:“这是小女婉娘,略通药理,今日特来向各位大人学习。”安道全忙道:“不敢当得,只是闲谈。只是不知令嫒如何满身芬芳?”周俊道:“说来也怪,小女天生异香,至今不曾解惑。”安道全问说了,心想:“却是个怪病。”又有好奇心,便道:“不知寻医医治如何?”周俊道:“少时名医寻遍,不曾治好,因此无奈。”安道全望婉娘道:“若我看视如何?”周俊大喜道:“神医大名,谁人不知,若能医好小女缠疾,真大恩大德。”婉娘闻言,频瞧安道全。当时安道全一番望闻问切,看得精细了。 安道全诊脉许久,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片刻之后,他收回手道:“姑娘这病症甚是奇特,依我之见,此非寻常疾病,怕是腹内有一块香涎。虽无成长之碍,只怕不能高寿。”众人闻言,尽皆惊慌。周俊赶忙问道:“神医何出此言?”安道全解释道:“我观姑娘脉象乱吸,似有脏器中毒之象。然周身散发如此浓烈香气,必是香涎遗祸。”婉娘听闻,心中一动。周俊忙与婉娘盈盈下拜道:“还请神医救我女儿性命。”安道全扶起二人,说道:“要治此病,需开刀破腹,取出体内香涎,不知意下如何?”周俊面露犹豫之色。这周氏婉娘却是好女子,当即道:“爹爹,女儿愿意一试。”周俊叹道:“那就拜托神医了。”安道全道:“定当竭力而为。”两边说定,约定时日,其中如何医治,都不在话下。 只说这安道全治好婉娘,隔三差五都来看望,一来是为这女子疗伤,二来是真心喜爱这女子,每次见面,心中欢喜。婉娘也乐意与安道全相见。一来二去,正是男女之情久矣。安道全便来与周俊提亲,也是周家同意。因此上安道全便娶周婉娘为妻,选择良辰吉日,惊动宋江、卢俊义等在京兄弟。当时卢俊义道:“你这些大小兄弟都成家立业了,吾心甚慰。”其中细节,不必言表。安道全成家只一年有余,便诞下一对双胞胎,哥哥唤作安有神,妹妹唤作安有仙。安道全正是儿女双全。后来安有神继承安道全衣钵,也做得紫金医官,安有仙则嫁给关胜之子关阳为妻,也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这些都是后话,亦不在话下。 看看过了三年五载,许久无事,正值靖康十年,有司天太监浦文英进谏奏表天子道:“前夜微臣夜观天象,天象显示,‘靖康’年号大运已尽。近五年来,全国上下,旱涝频发,万幸伤损非巨。如今当更换年号,以续大宋国祚朝气。只是不敢专定,还望圣上亲裁。”天子览毕奏章,深以为然,遂召集大臣商议改元之事。朝堂之上,众臣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有秦桧提议取“建炎”二字,进言道:“万岁容禀,我意建炎,炎既是权威也。又兼五德始终,我大宋乃火德也,二火相加谓之炎,能更兴盛也。”李纲则建议用“绍兴”二字,进言道:“陛下容禀,微臣以为,可用‘绍兴’二字,天子本是太祖一脉,如今执掌天下,乃是承继前业,更能振兴昌盛。亦有绍奕世之宏修,兴百年之丕绪之意。”天子闻言曰:“两位爱卿所言不差。”左右为难,又问宋江:“宋爱卿以为如何?”宋江却建议用“乾道”二字,道:“二者皆无不可,只是大宋之道,乃是天道。微臣愚意,可用‘乾道’二字,秉承天道之志,不敢有废。”天子甚喜,乃曰:“爱卿之言,最合朕意。”当下便决定采用“乾道”二字为新年号。天子下旨,更年换号,正是乾道元年,又教大赦天下,先是普天同庆,更做万民皆欢。 却说宋江当日下朝归府,于路上从来不坐轿的。只因南征北战,养成骑马的习惯。天子也赐宋江京城御街骑马。于路上百姓望见宋江,无不欢喜。宋江只在御街前骑马,一路平坦,胯下那匹照夜玉狮子却脚下一颠,登时倒地,就把宋江跌落马下。左右伴当见状,无不慌忙,一边扶起,一边说这畜生如何:“若坏了都太尉玉体,必宰了吃。”宋江起身叹道:“牠随我多年,感情至深,亦不曾有失,今日怎地老马失蹄?”伴当忙来看视宋江,宋江道:“我却不碍得,你等也不必骂牠。牵马回去便是。”伴当忙来牵马,只是那照夜玉狮子却起不来身。宋江见状,又道:“且去寻皇甫端到此与马匹看视了。”伴当领命而去。不多时,皇甫端匆匆赶来。先与宋江拜见了,宋江道:“兄弟不必多礼,还望看视马儿。”皇甫端领命,上前仔细查看那照夜玉狮子,半晌之后,面色凝重。宋江问道:“此马病症如何?”皇甫端皱眉道:“哥哥,此马并无疾病。”宋江道:“既是无病,为何站不起身?”皇甫端道:“世界万物皆有生老病死,宝马虽强,如何不是?只是这马年事已高,何当寿终。”宋江闻言,略有垂泪,叹道:“想当年段景住贡献此马,做了俺的坐骑,多少年相伴,征战沙场,几度吃苦,不曾丧命。如今却也捱不过老死。”宋江就来安抚宝马,诺诺低语,说些离别的话。那宝马真通人性,眼中竟流下泪来,一时间,嘶鸣而起,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宋江一惊,以为宝马痊愈,心中大喜,忙来安抚。皇甫端相马早知:“此乃回光返照之相。”又不敢直说,乃道:“哥哥,想必这马是要送哥哥最后一程。”宋江闻言,颔首道是,自上马来。就见那夜照玉狮子昂首挺胸,四蹄挺立,鬃尾乱舞,飞奔而去。风驰电掣,一路来至宋江府门外。宋江这边下马,那夜照玉狮子登时倒地,片刻后便没了气息。宋江这才止不住洒泪道别,后面皇甫端赶到宽慰,宋江只得命人将宝马好生安葬,心中不免惆怅。 当时皇甫端与宋江泣别,自回御马监来,皇甫端走在路上,心中亦是感慨万分。行至半途,忽想起一事,又赶回宋江府邸与宋江相见。当时宋江正用饭食,忽闻皇甫端去又复回,忙教进来相见。宋江道:“兄弟何故去又复回?”皇甫端道:“哥哥,小弟方才想起一事。只觉哥哥失却宝马,心中不乐,小弟愿与哥哥另寻宝马,以用代步,不知尊意如何?”宋江道:“罢了,愚兄自知不比从前,以后不再骑马,坐轿便是。”皇甫端闻言,叹道:“便依哥哥。”于是辞别回了。 却说十年八载无言,是日皇甫端理罢官上事务,正回家来睡下,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皇甫端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皇甫端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那穿黄衫的人道:“哥哥却忘了小弟么?”皇甫端闻声耳熟,凑前看时,却是段景住在彼。皇甫端大喜道:“兄弟缘何到此?”段景住道:“天王要请哥哥上马同行归去。”皇甫端问道:“不知哪个天王?”段景住道:“却是托塔天王晁盖。”皇甫端听罢此语,大惊道:“天王哥哥不早驾鹤西去么?”段景住道:“去了便知。”说了,携住皇甫端左手,引出屋外后院来,见照夜玉狮子在彼。皇甫端又惊道:“此马怎地在此?”话音未落,只见照夜玉狮子口吐人言道:“承蒙二位细心照看与我,教小子虚度这许多年光阴,今日特来报恩,愿驮二人共往。”段景住道:“马儿说的是,看那些寻常马儿,无非二三十载光阴,这小子却能活得这许多年,多赖哥哥药理。”皇甫端不敢说话,只觉惭愧。马儿再三求了,皇甫端这才上马。二人一马,都往梁山泊去了。次日家仆入来,就见皇甫端睡死榻上,都来哭丧。有诗叹道: 勤勤恳恳疗驹颜,业业兢兢不会闲。 虽是末班才聚义,寿终也可去梁山。 众兄弟得知,无不难过。当时有萧让、金大坚两个奉宋江之命,为皇甫端篆刻坟墓碑文。金大坚叹道:“时光催人老,生死更离别。这许多年来,我这一身手艺,却做兄弟坟前事情,怎不悲伤?”萧让道:“见得也是,不如你我各收徒子,一来可以养老,二来传承本领。”金大坚道是。于是二人约定已了。有分教:书生传圣手,玉臂承匠才。不知二人寻徒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5章 东京城玉臂匠收徒弟 盖天军活阎罗探渔夫 诗曰: 摇橹催舟恒稳舵,江流滚水浪翻花。 贫穷老汉无冬夏,渡口擒渔唤一家。 话说萧让、金大坚两个商议收徒,于是就在御街下一条路上,将近坊间,立两条红标柱,恰似坊巷牌额一般相似。上立一面粉牌,写道:“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傍边两行小字道:“文士招学,匠人收徒。”只见过路行人来往不绝,早把此事传开。多有讲说二人的本事,就近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掌柜伙家,木匠工人学徒都来凑热闹。众人看得口渴,都来一旁茶铺下歇了吃茶。却把这老板看的欣喜。那茶铺老板道:“这二位真是俺的财神爷,送来这许多客人。”迎来送往,好不快哉。 一连三五日,拜投者不计其数,只是文人多,工匠少。不三日,萧让收纳满员,与金大坚相别,罢了自回。因此不说圣手书生萧让收徒教学如何,单说这金大坚收徒如何。 这件事早传至城外,这城外陈桥镇上有一个书生,姓余名仁仲。这余仁仲最喜读书,又爱刻字造板,拓印书籍,只是每每不得要领。今日得了金大坚先生收徒的消息,心下大喜,忙置办见礼学费,也来看是如何,来到城中,尚未入内,正好肚饥。看见路旁一个酒店。余仁仲便入去里面坐下,教酒保泡一壶茶,上一碗面,来两个饼吃了,起身付钱便走。正动身,只见外面走入个彪形大汉来,也是眼不见得,正撞着余仁仲,却把余仁仲撞翻了。那汉子见撞了人,忙来搀扶了道:“这门不窄,你却往我身上撞,却把自己倒翻了,何苦来哉。”余仁仲叫苦道:“你怎这般说话,我自出门去,是你撞我的,却埋怨我的不是。”二人说着,似要吵闹。酒保忙来打圆场,这边劝一劝,那边说一说。只道是:“出门在外,多交朋友,少结冤仇,善意行千里,和气生万财。”两个便就和解。那汉子道:“看你是个书生文士,俺只是一介粗汉,不必计较了罢。”余仁仲道:“见得也是,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对头少堵墙。不知壮士高姓大名,他日相见,也好见礼。”那汉子道:“俺叫仇辙,城外潘镇人氏。敢问先生姓名。”余仁仲也自说了。两个得知姓名,便就道别。 却说这个仇辙也是要拜访金大坚的,也是饥饿,当时落座吃喝,吃得饱了,就听店内有客人道:“想那圣手书生文笔深妙,字迹绝伦;更有玉臂匠工夫到家,手艺精湛。更兼二人乃当今殿前都太尉宋公明的兄弟,若拜为师,何愁不能扬名京城?”这话说得,仇辙有在心里。申牌时候,仇辙酒足饭饱出来,一路上热热闹闹,正见傍边众人都立定脚,仰面在那里看。仇辙分开人丛,也挨向前看时,就见几个人凑在前面,仇辙要问备细,上手搭一搭肩膀,问道:“这里可是金大坚上下?”那人道:“前面便是。”仇辙大跨步上前,见一个草棚,棚下一张桌案,案后两个小厮。那小厮见了来人,提笔便道:“来拜师的可报上姓名户籍,我等登记造册。”仇辙说了姓名户籍。小厮道:“后面厅里侯着,大人片刻便到。”仇辙听说了,又赶入后面厅上。方入门里,就听有人道:“仇兄弟小心门框。”仇辙看时,却是余仁仲在彼。仇辙拱手笑道:“却是余兄,不知怎也在此处?”余仁仲回道:“我听闻金大坚技艺非凡,特来拜见,或能学得一二。”仇辙道:“俺也这般想。”两人正说着,只见一个小厮入内喊了安静。厅里二三十人都站定了。就见金大坚转屏风入座,开口道:“诸位前来,可有诚意学艺?”余仁仲赶忙抱拳鞠躬道:“大人在上,小子诚心求艺。”众人皆随表明心意。金大坚微微颔首,就来说拜师细节,其中见礼、学费等都说得清楚。有不能者,纷纷退了,有能者尽皆留下。这余仁仲早备下这些,自然收为徒弟。 再说仇辙一无见礼,二无学费,只得悻悻走了。仇辙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回家中,闷响半天。忽一日,余仁仲来访。仇辙大惊道:“你怎知我在此处?”余仁仲道:“那日兄弟留下户籍时,仔仔细细的都说了,想必是心地诚实。我便寻来,又问周遭街坊便知了。”仇辙大喜,忙请入斟酒置菜与之攀谈道:“兄弟来此,不知有甚事情?”余仁仲道:“那日兄弟不曾拜师,我有心记下,想来兄弟粗鲁的人,也不适合做能工巧匠。”仇辙道:“兄弟说的是,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寻不着生计,又不能活活饿死不是?”余仁仲道:“你我一面之缘,我有心帮你。我且问你,当兵做卒愿意么?”仇辙道:“怎地不愿?”余仁仲道:“水上功夫如何?”仇辙道:“门外便是东明湖,怎地不会?”余仁仲大喜道:“会便好,我这里请来老师金大坚手书一封,推荐你去盖天军阮都统麾下。更有我这里纹银二十两,一并与你做了路费。不知愿去否?”仇辙闻言,喜不自胜,当即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口称:“兄弟,你我一面之缘,怎就如此这般待我?”余仁仲道:“我见你是直爽的人,愿意与你结交兄弟之情,不知哥哥愿意么?”仇辙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当即两个拜了八拜,称兄道弟。拜罢,余仁仲道:“哥哥事不宜迟,可去盖天军做一个将领,到时功成名就,莫忘了兄弟恩情。”仇辙道:“不敢忘记。”两个拜别。 后来余仁仲学成有名,继承玉臂匠金大坚衣钵,在京城开店,名曰:“万卷堂”。余仁仲所刻之书,历代藏书家均视为珍宝,被誉为:“字划端谨,楮墨精妙。字画流美,纸墨精良,洵宋刻之上泗。”更有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称:“世所传九经本,以兴国于氏及建安余仁仲本为最善。”余仁仲所刊九经,今仅存《礼记注》、《春秋公羊经传解诂》、《春秋谷梁经传》三种。至今尚存,不必絮繁。 只说仇辙一路风尘仆仆,行路不知多久。看看正值盛夏天气,才来至襄阳盖天军处,先到衙门,要来拜见阮小七。当时有值班的兵卒道:“我家七爷携衙内并亲兵巡视州郡,需半月之上才能回来,你到时再来便是。”仇辙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在附近店里住下。只是身上盘缠不多,来时已用得七七八八,如今省吃俭用,捱过两三日,再无他法,只得退了客房,漫无目的乱走。不期来至汉江,就见一派江水,百舸争流。 却说本地有一家姓萧的渔人,单名一个恩字。这箫恩在汉江上打渔为生,今日也自出来打渔。可叹箫恩年迈,气力不佳。又因天气炎热,只把船湾在岸边,系缆船只。箫恩下船到柳荫下凉爽,却正巧遇着仇辙也在树下。箫恩望见了,迎着道:“年轻人不去工作养家,却在这里闲坐?”仇辙性子耿直,听得羞愧,只得道:“我本有荐信,要投阮小七都头领麾下。奈何七爷不在,如今没了盘缠,正愁没出出力。”箫恩闻言大笑道:“你去投奔七爷?七爷在此多年,犯打渔的瘾时,常来江边,正巧与我相熟。这位贤弟,相逢即是有缘,你说身无盘缠,不妨就住我家,待七爷回来,你好去投奔了。”仇辙本来不愿叨扰,奈何身无分文。只得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恭敬不如从命。小弟仇辙多谢了。”两个通报了姓名,箫恩又道:“船中有酒,愚兄打了几尾鲜鱼,你我弟兄畅饮几杯便好。”于是就将酒菜取来,两个上船而坐。萧恩道:“贤弟,愚兄做的是河下生意,忌“干旱”二字,若是提起,不敢说罚,愚兄要敬酒三杯。”于是斟酒请饮,不知仇辙是心地憨直,还是想要饮酒,当即道:“干!”说罢,萧恩哈哈大笑道:“敬你三杯!”于是仇辙又饮三杯。当夜,仇辙就与箫恩回家中睡下。 十天之上,仇辙每日与箫恩下河打渔,不敢怠慢。是日,两个如往常歇息,正在船中饮酒,却听得一人在畔上频唤箫恩姓名。仇辙耳尖,听了道:“老哥哥,岸上有人唤你。”萧恩抬头看时,却是认得,当即叉手道:“七爷怎地到此?”仇辙闻听“七爷”二字,登时看了,就见阮小七一身白衣打扮,一旁一个少年,风流倜傥,也是白衣打扮。当时阮小七拂须道:“我今日要来寻这里撒网打渔,过过手瘾,不就遇见,不知这位汉子是谁?”箫恩当即介绍了,仇辙又取来金大坚书信奉上。阮小七看罢,笑道:“酸邹邹的词儿,孩儿你看。”又给身旁少年看了,那少年说道:“金世伯教父亲收此人做个教头。”原来这少年正是阮小二之子阮良,由阮小七抚养成人。 当时阮小七听了,笑道:“即使如此,可来试试手段。”于是把上衣脱了,就来与仇辙厮斗。仇辙也不相让,两个各展身手,终是阮小七更胜一筹。仇辙道:“老英雄不减当年,小子自愧不如。”阮小七道:“确实老了。”当下收了此人做水军一个头领。箫恩又请阮小七等众人到船上,先出船打渔一番,后歇息吃喝。众人欢声笑语,好不乐哉。 不一时,却听得岸上有人念念叨叨:“离了家下,来到河下。哪只是萧恩的船?”箫恩见了,又是熟人,便道:“原来是丁郎哥,不知到此则甚?”那丁郎道:“催讨管渔银子来哩。”萧恩道:“这几日天干水浅,鱼不上网,改日有了银钱,定当送上府去。”丁郎道:“又是‘天干水浅,鱼不上网’这两句好话。有了钱可想着给我们送去。”萧恩便道晓得。丁郎欲要转走,萧恩上船阮小七听着不悦,问道:“那厮做什么的?”萧恩道:“催讨管渔银子的。”阮小七就要来问他几句,在船上喊声:“呔,回来!”丁郎心想:“这是有人出来挡横哩。”于是回头道:“回来甚么话说?”阮小七道:“我来问你,你前来作甚?”丁郎道:“奉了我家员外之命,前来催讨管渔银子。”阮小七道:“我来问你,这管渔银子,可有圣上旨意?”丁郎道:“没有。”阮小七又道:“可有户部公文?”丁郎道:“也没有。”阮小七怒道:“凭着何来?”丁郎道:“乃是本县的太爷当堂所断。”阮小七道:“敢是那吕志球?”丁郎道:“要叫太爷!”阮小七道:“回去对他言讲:‘从今以后,管渔银子免了便罢,要是不免,休怪俺这里没有情面!”丁郎正要说话,一旁阮良点指道:“你不信的,俺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挖你的眼睛,一发泡酒喝!”丁郎大惊,转头就走。 一旁萧恩笑道:“只要劝退便好,衙内何必唬他?只怕结下梁子。”阮良年轻气盛,问道:“老先生至此,为何这等懦弱?”萧恩道:“他家的人多势大。再说,他开渔牙,收些管渔费用,也不犯法。”阮小七道:“想当年俺兄弟浪里白跳张顺也做过鱼牙主人,也不曾收甚么管理的费用,这是欺压于你,不成便就告官!”萧恩道:“这也就难讲话了。七爷也听了他说,正是本县衙门当堂所断。”阮小七便道:“既如此,这河下生意,不做也罢!”萧恩道:“本当不做河下生意,怎奈囊中羞涩。”阮小七自当送银二十两。萧恩哪敢领受?阮小七再三推让,箫恩这才愧领。阮小七道:“但有甚事,报我姓名。”箫恩感恩不尽。一日过尽,日落西山。阮小七自引阮良、仇辙告辞箫恩。后来丁家要找箫恩晦气,箫恩报上阮小七大名,谁敢造次,只得收敛再三。正是:汉江直头双摇橹,一轮明月照芦花。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6章 宋公明京城贺寿 天勇星醉酒落马 诗曰: 叶落枝头忽送秋,锦鳞赬尾半生休。 日车疾似催吴鬓,刀梦真如困楚囚。 百草莳栽元亮宅,寸心披写最高楼。 吾心欲学名家着,却把文章化水流。 话说阮小七与子阮良在盖天军操练水兵,保一方周全,并无差池,州县管制更为得当。因此半载不曾有话。看看年冬时分,忽有京城来书。阮小七教阮良看了,阮良大喜道:“是宋世伯六十大寿请帖,教三爹望东京相会。”阮小七闻言,喜不自胜,正从交椅上跳起道:“好也,好也!”忙教仇辙收拾行囊,催促车马,等不及要去与宋江拜寿。阮良笑道:“爹爹莫急,还需与本州知府请下假来。”阮小七道:“遮么的忘了,我这便去。”其中细节,不必絮繁。 只说阮小七带了阮良并五七个伴当,留下仇辙道:“我不在时,你多担待。”仇辙叉手不离方寸,乃道:“将军放心。”于是阮小七赶着马车,迤逦望东京来。行了几日,渐近东京更近,阮小七心中便就欢喜一分。只是来至一处翠竹林,却不想遇一伙贼人拦路。看着八九个壮汉,手持赶棒。贼人领头一个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老爷我是管杀不管埋!”阮小七见状,大笑道:“老夫纵横江湖多年,如今做了大官,岂惧汝等鼠辈!”言罢,抽出朴刀赶上,阮良及伴当们亦纷纷拔刀相向。众人当即斗作一团。只见阮小七刀法凌厉,几个回合下来,贼人只好四散奔逃。为首那个见打不过,忙喊:“且慢!”跳出圈子。阮小七怒道:“且慢却待怎地?”那贼道:“你且报个名字来!”阮小七道:“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活阎罗阮小七的便是。”不曾想那匪首闻言竟扑通跪倒,连拜数拜道:“叔父在上,受小侄四拜。”阮小七道:“哪个是你叔父?如此攀亲戚,以为我不杀你么?”那贼道:“叔父不知,小侄乃是孙新之子孙易。”阮小七闻言,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贤侄,快快请起。”阮小七扶起孙易,问道:“贤侄为何在此落草为寇?你母顾大嫂怎地不在?”孙易闻言答道:“叔父有所不知,前年家母身体年迈,无疾而终。后来我成人时,本可以接任家父东源县总管之职。只因小子贪玩,不受约束,罢官为民,也算自在一方。前些日得了宋叔父六十大寿请帖,不敢违背,便来东京。无奈何前日里用尽了盘缠,又想起家母平生所教,这才引着家丁做了劫道的土匪。”阮小七听后,长叹世事无常。有诗叹道: 从来豪女配豪侠,最是山中母大虫。 教训家持终有子,能留好汉并雄风。 阮小七想了想,后又笑道:“你母亲教你如何劫道,真乃一脉相承。”阮良在旁听了,说道:“三爹,既然是叔父之子,咱不可不管。”阮小七点头称是,对孙易道:“贤侄,你且带着你的兄弟,随我同去东京。”孙易大喜过望,忙去汇聚家丁。当下众人重新整顿行装,往东京进发。一路上,孙易将家中遭遇细细说来,听得阮小七等人又喜有悲。不一日,早到京城,只见城门下早有宋清接着。那阮小七在马上见了宋清,心中欣喜,忙下马来与宋清答礼,又说了两个子侄,宋清还礼道:“俺哥哥早在府衙等候,教我在城门相迎,还需在这里迎其他未到兄弟,就叫这两个引哥哥去府邸便是。”于是教两个小厮引着阮小七一众去了。 当时阮小七见了宋江,宋江近乎不敢认,只道:“兄弟多年不见,也老了许多。”阮小七又引阮良、孙易见了。两个侄儿拜罢宋江,孙易又道:“多谢叔父赐侄儿大名。”宋江忙教请起,又问道:“你母亲怎不一同前来?”孙易听宋江问了,这才说道:“我娘前年便没了。”宋江闻言,伤怀许多,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是结义一场,好不教我悲痛。”孙易忙来全说了。宋江这才回转,又问道:“不知你可继承家业么?”孙易支支吾吾,只说:“家业都在。”一旁阮小七道:“哥哥 怎地为难自家侄子,问这问那,却不想问问来时吃饭了么?”宋江闻言,笑道:“见得也是,你等不曾用饭,就在府上吃了。”当下教伴当做饭,不必絮繁。 不说众人赶路,上下如何。看看三天五日,远近兄弟都已到了。只说大寿当日,满京城张灯结彩,百官同贺,万民皆喜。更有天子御笔亲书贺帖。果然是恩待有加。听得一派鼓乐响,乃是众兄弟与宋江贺寿。宋江府前来往人员,络绎不绝。宋江教宋清一一谢礼,调度宴席。摆下许多张桌子,围头一张坐着宋江,卢俊义、吴用、宿太尉坐在一旁,四下里正是岳飞、柴进、李应、关胜、呼延灼、戴宗、阮小七、朱仝、史进、武松、燕青等梁山兄弟。第二桌都是孙琪、冷恭、徐槐、等,第三桌才是文武诸官,后面几桌都是人物,不必一一絮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江与众人陪话,说的晚了,早有官员来道:“太尉,天色已晚,不敢多加叨扰,今日便就回去,他日再来拜会。”宋江道:“请便。”于是散去大半。剩余人物,皆是与宋江感情深厚之人。众人又饮了几杯,朱仝拍案而起,朗声道:“哥哥,如今我等兄弟重聚,又得圣上隆恩,实乃人生快事。他日若能再立战功,更是兄弟心中所愿。”众人闻此,皆有感触。宋江叹道:“兄弟所言极是。然今时不同往日,我等年事已高,看看半截入土,如何再度征伐?只好安乐便罢。”叹罢,又道:“昔日情义,自是难忘。”举起酒杯向众人敬去,众人饮了。卢俊义道:“哥哥,我等自有后辈在,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嗣必然光耀门楣。”众人纷纷称善。唯有孙易不敢抬头,心道:“是俺想要自在,辞了官,做了民,却不能光宗耀祖。”一旁阮良心细,见孙易面容变颜变色,忙来道:“兄弟,人各有志,不必挂怀。”孙易听了阮良之言,才道:“哥哥说得是,是俺钻了牛角尖。”众人见状也不多问。 当夜众人说到情深处,回想当年兄弟如何,宋江道:“我在府上单盖一间房,专门供奉众兄弟灵位,每日晨昏上香,不曾有失。每次看视,总要洒泪。”说罢,又来饮酒。众人喝得烂醉,有不济事的,就在宋江府上睡了。要打道回府的,其中有子嗣的都来接着回去,无子嗣的,宋江吩咐了,一一教人务必送还到榻下。 只说关胜当时与长子关阳皆喝的大醉,宋清送到府门外,说道:“关将军还是捎待,等轿来了,坐轿回家才是。”关胜道:“不妨事,我这赤兔马熟悉路径,我自骑马,慢慢回去。已教次子煋儿在路上相迎,早晚接着。”宋清道:“只怕其中有失,我且遣两个小厮相随服侍也好。”关胜又道:“我子关阳也在,纵然有贼寇于路,我等有何惧哉?”宋清见关胜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只得嘱咐几句小心的话语。 关胜父子二人骑上马缓缓前行,行至半路,关阳只觉头重脚轻。想来那关阳毕竟小子,难得遇见阮良等同辈英雄好汉,因此贪多了饮。出来被寒风一吹,只觉酒劲上头,竟在马上晃悠起来。关胜赶忙拉住关阳手中缰绳,呵斥道:“小子休睡!”关阳这才惊醒。关胜直教关阳前面行了,自在后面看着。又走一阵,忽闻一阵马蹄声急奔而来。关胜以为遇着歹人,正要拔剑。仔细看时,原来是次子关煋前来接应。当下关胜道:“你兄长醉了,你且先送他回去,再来接我。”关煋道:“父亲,孩儿早引来两辆车,还请父亲同兄长一同上车了回去。”关胜一来是要在儿子面前逞能,二来是吃得大醉,不辨是非。喝道:“甚么话,大将军岂能坐车?传出去惹人耻笑。外族贼寇若知了,还不说俺关胜没本事!且退了去,我自骑马回去。”关煋聪明伶俐,听得这话,只说是父亲耍酒疯,也不敢理会,只得扶着兄长关阳上车回去。只是与左右军官道:“辛苦你等,可远远跟着将军,莫教我父亲发现了,一路护送回来就是。”左右军士道:“小衙内哪里话,我等自当全力服侍。”于是关煋、关阳两个先回去了。 当时关胜一人一马,就在城中乱逛,虽说老马识途,怎奈何骑马的将军大醉?关胜就把缰绳左晃右拽,那赤兔马左摇右摆,不一刻,来至西城门前。关胜抬头看时,以为到家,下马就要敲门。左右守门军士认得关胜,忙来答礼道:“将军是要出城么?”关胜道:“出甚么城?我正要回家!”守备军士道:“将军家宅不在城外,应当回去才是。”关胜闻言,再抬头细看,正是城门。当即用手扶额,回来指责赤兔道:“畜生,糊涂走错了路。”赤兔也自无奈。关胜上马再行,七转八拐,不知哪里去了。 后面两个关家士卒不敢跟的太紧,只是跟到城门,早不见了关胜。两个焦急,忙来问守备军士。守备军士道:“关将军调转马头去了。”两个便就回来路上追,寻了许久,皆无收获。两个商议道:“如今跟丢了关将军,如何得了?”另一个道:“我去与关煋小衙内说了,你在这里再找找。”两个说定,分开走了。 关煋得了消息,心下大惊,忙引众人都到府外去寻,寻了半夜,却在御桥上见了赤兔马,马上无人,只是不知人在哪里。四下里去寻,有人喊道:“老爷落水里去了!”关煋又惊又怕,连忙叫人救应上岸,都回府里去了。当时关煋不敢怠慢,以免叫人去请安道全,一面教人褪去父亲湿衣,擦干身体,教干净的衣服穿了,安置榻上。当时正值寒冬,天气忒冷。关煋唯恐不够,又教点起火盆取暖。只等得差人回来道:“安神医吃的酒醉,不能出诊。”关煋无奈,只得先请寻常医士看治,关煋一夜不敢远离。 如此捱过一夜,次日天明,先是关阳转醒,闻听父亲昨夜落马入水,得了大病,忙来看视。只见关胜咬紧牙关,双目难睁。登时哭道:“皆是我一时醉酒,看顾不周,教父亲这般受苦,枉为人子。”哭罢一阵,又来问关煋道:“母亲、妹妹可知?”关煋道:“昨夜夜深,不敢叨扰,今日便要相告。”关阳道:“贤弟在此照料,我自去与娘亲请罪。”说了便去。 关阳匆匆来到母亲房内,见母亲正起来吃茶,当即跪倒膝前,哭诉道:“孩儿不孝,害的父亲大病。”其母乃是帝姬,自然沉稳,只道:“孩儿此话从何说起?”关阳就将事情始末告知。其母听闻,顿时落泪,急忙带着女儿前往关胜榻前探视。只见关胜病情愈发严重,寻常医士束手无策。关煋心中愧疚,便亲请安道全到此。他快马加鞭赶到安道全家下。安道全酒已醒大半,见关煋一片孝心,遂收拾药箱随他前来。 且说安道全仔细诊断后,眉头紧皱。原来关胜落水受寒,又兼体内旧伤复发,才病势沉重。他开了几剂猛药,命人速速煎制。关家上下一心,精心照料。当下,一剂药便叫关胜缓缓睁开双眼。众人见状,喜极而泣,又来谢安道全救命之恩。安道全则不言不语。关煋机敏,见安道全如此,便引入客厅,问道:“叔父可有难言之隐?”安道全叹道:“小子聪慧,长子武强,关家后继有人。”关煋道:“还望叔父如实相告。”安道全道:“凡事病理,休管内外,我皆可医治。唯独一点,寿数不可更改。虽然大病已被我药到而除,只是这寿数将尽。”关煋闻言,悲从中来。心中无奈,只得先送安道全离府,又自回来。 却说关胜转醒,自觉命数不多,心中懊悔不已,就唤妻与膝下三子到前,叹道:“昨夜忒欢,多贪几杯酒,又耍性子,教我二子吃了委屈,是为父之过。如今我自知不能多活,只是放心不下你等。不知你等依我言么?”三个孩儿齐齐跪下,口尊父亲道:“孩儿谨遵教诲。”关胜道:“施惠勿念,受恩莫忘。谨记,谨记!”言罢,撒手人寰去了。有一首《献衷心》叹道: 见北征南战,飞舞青龙。鞍马上,正英雄。纵剑林枪雨,刀影重重。尊武圣,关羽后,月明中。 寒水动,饮残风。勇星犹坠洒匆匆。恨不如征战,飞舞青龙。施义气,恩惠罢,尽虚空。 当时众人大哭一场,取棺椁发丧。后来天子得知,亦自伤感,一面抚恤关家上下,若子嗣成人,可继任关胜之职务。 只说当时宋江还在醉梦里,正梦见关胜来与自己道别。宋江疑道:“兄弟又来,怕是昨夜吃酒不曾尽兴。”关胜道:“非也,小弟特来拜谢公明哥哥当年知遇之恩,今日阴阳两隔,小弟只在梁山泊等与哥哥团聚。”说了,拜了四拜,飘飘然去了。宋江垂泪惊醒,才得知关胜已死。登时哭道:“昨夜还在眼前欢声笑语,今日却人魂两隔,真痛煞我也!”说了,只觉心痛病又犯,一口血喷讲将出来。正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不知宋江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7章 宋公明告老还乡 美髯公出兵西夏 诗曰: 老夫年六十,策马且扬鞭。 余寿尚期百,垂名何必千。 黄鸡嫌旧调,病树有新篇。 散又培桃李,心宽不羡仙。 话说宋江闻听关胜死讯,只惹得心痛病复发,登时喷一口血出来。左右宋清见状,忙来抚背摸胸,顺气理息,许久才缓过劲来。当时还有昨夜吃醉酒的朱仝在彼,见宋江这般,只得宽慰道:“哥哥莫要过于哀伤,关将军一生忠义,虽身死亦留英名于世间。”宋江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声:“只是关胜兄弟小我几岁,不想竟遭此厄运,走在愚兄之前,实乃天妒英才。”正说间,亦有吃醉酒留下的吴用、朱武二人走进屋内。就见宋江面色惨白,心中已然明了。吴用拱手道:“哥哥,逝者已逝,当下需先养好玉体,与国家效力才是。”宋江听闻此言,哀叹道:“如今见许多老兄弟接连离世,心中不免伤怀。我已年迈,只怕再无精力料理国事,也想与陛下告老还乡。”朱武听闻大惊失色,赶忙劝道:“哥哥何出此言。哥哥威名远扬,梁山众兄弟皆以哥哥做榜样,此时若哥哥离去,众兄弟纷纷效仿,这诸多事务如何处置?”宋江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疲惫,叹道:“吾意已决,军师不必再劝。这朝堂之事复杂多变,我已心力交瘁。”这言罢,一直沉默的宋清开口道:“兄长一生操劳,如今确应好好休养。且随小弟回家乡养老,安享晚年。”当下不表。 不一月,宋江在朝堂上与天子表明归乡之意。出班拜倒,起伏奏道: “臣虽有战功,不敢独揽,上下齐心,承蒙皇恩浩荡,做得一任朝官,实乃万幸之极。如今算来,已然二十二年有余。待臣静心之余,思前虑后,有告老还乡之意,请圣上恩准!近伴君生涯,承蒙圣上器重栽培,给臣甚多,臣深表君恩,没齿难忘。万幸不曾有负圣望。一受治国之重任,承文臣之位;二固边庭之安危,做武官之责。虽得天下太平,然其中不乏谬误。实乃臣之态度不正、才疏学浅所致。万赖圣上治国勤勉,不至兴落,数度容忍,给足颜面。如今回想,实在汗颜凉背,甚感悔之晚矣。正所谓:‘君未问责,臣应知耻。’再者,臣已年迈,不堪重用。故引咎辞职,以镇朝纲。俗语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天子亦有招贤纳士之实。微臣只求让贤,恳请圣上批准告老还乡蚍蜉之愿。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闻奏,心中不定,乃曰:“爱卿何出此言?想来正是爱卿当年一力成从龙之功,朕心念之,不曾忘得。如今做得殿前都太尉等大小职务,皆勤勤恳恳,何来失职一说?想来二十余年,大宋国兴民旺,皆赖爱卿与众文武之能,朕不敢独占其功。还望爱卿老骥伏枥,与朕同为家国担当,不必推辞。”宋江再三恳求。天子问曰:“只是爱卿此去,谁可堪当重任?”宋江道:“文臣有殿前太尉宿元景、陈宗善可一力当之;武官自有李纲、卢俊义、岳飞当之。”天子这才准奏,又念其有功,并赏赐众多金银财宝,颐享天年。宋江山呼万岁,拜谢天子。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告老还乡。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告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家仆二三十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离了京师,于路无话。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先祭拜了亡父并祖宗排位。宋江痛哭道:“数十年不曾祭祖,宋江不孝,只道是:忠孝难两全。”不胜哀戚。宋清道:“哥哥不必伤怀,小弟早与父亲宗祖灵前说了,说是:‘公明哥哥为国家出力,不能祭祖,虽是不孝,原为尽忠。’后来老父亲托梦与小弟道:‘你兄弟正是光宗耀祖,怎能怪罪?’其中不乏赞赏。”宋江听了,心中宽慰许多。 当时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宋清之子宋安平也在。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清打理得当,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宋江在庄上宴请乡亲父老。州县官僚,探望不绝。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见面。宋江亦思念玄女娘娘,又做了几日道场。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间别之情。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以会故旧之心。礼尚往来,数月不曾断绝,都不在话下。 冬去春来,宋江自在家中养老。忽一日,家中小厮来报:“保定府指挥司统制朱仝来访。”宋江闻是故友兄弟,大欢大喜,忙请入内。当时朱仝入内来拜见了,宋江道:“兄弟怎地到此?”朱仝道:“北境边庭有西夏国调兵遣将,不知意向如何,天子怕西夏图谋不轨更有李纲等举荐,教小弟望边境镇守,以求国泰民安。只怕日后难见兄长,所以今日特来与兄长辞别。”宋江道:“原来如此,兄弟又可建功立业,吾心甚慰。”当下教人设宴管待,又与小厮道:“且去陇上唤四郎父子回家。”小厮去了。当日宋清回来见过朱仝,三个饮酒作乐,不必絮繁。 当日午后,朱仝拜辞道:“哥哥,圣上约定出发时日将近,因此不敢多待,当下趁着天早,便就告辞。”宋江依依不舍,又教宋安平送叔父一程。宋安平连送十余里,朱仝道:“贤侄不必相送,正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请回去。”当下告别了,朱仝自来投军。 却说这朱仝点起军马,有冷恭、邢政、张道原、薛斗南、伍应星几员将军同往。这朱仝点起军马三万,一路迤逦来至晋宁军下。有当地太守得了消息,出城相迎。朱仝就把大军驻扎城下,引几个将军入城里府衙坐定。当时府尹教朱仝上首坐了,朱仝本要推辞,府尹道:“将军驰援本州,一应军务当有将军统领,我本一介文官,不懂战争,自然理让尊位。”于是朱仝坐了上首,府尹下首坐了,其余文武两排坐定。朱仝道:“不知西夏兵马如何?”府尹答道:“此地西夏兵马,从来都是种家一族镇压。自小种经略相公没了,有其二子,一名种隽星,一名种隽水接管。本无甚事,近年来西夏得知大将已死,有意发兵。这二小种将军年轻气盛,便商议道:‘不妨他来,却先下手为强。’于是出兵,与西夏兵马交锋。却是败了两阵,小子种隽水被阵斩,长子种隽星被俘。如今夏军得知城中无将,早晚要来打城子,因此下官不得已上奏朝堂,请将军出兵相救。”朱仝闻言,拂须暗想,思来想去,又问道:“不知敌情可明?那将军姓甚名谁?”府尹回道:“那敌军将领乃是西夏名将赫连城,此人勇猛无比,善使一把弯刀,其马快如闪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敌。”朱仝听后,眉头紧皱,心中暗忖:“闻说此乃劲敌,不可小觑。”正说之间,早有探马来报:“敌将在城外三四十里安营扎寨,不期便来打城子。”众人听闻,面露忧色。冷恭站起说道:“将军莫忧,末将愿率一支轻骑前去打探军情,若有机可乘,也好先挫敌军锐气。”邢政道:“正是此理。先打他一个下马威。”朱仝点头应允。冷恭领命而去。 不销多说,冷恭当日去,当日回。冷恭禀报道:“将军,那赫连城虽猛,但为人傲慢轻敌。且其营帐布局松散,防守亦有空隙之处。”朱仝与众将商议一番,决定设下埋伏之计。朱仝问道:“不知哪里最好埋伏?”太守点指舆图道:“北面有一座万户谷,最好埋伏。”朱仝大喜,令邢政、张道原率一万军士于山谷两侧隐藏,又令薛斗南、伍应星各领五千兵卒截断敌军后路。自己则亲率冷恭并剩余将士佯攻赫连城主营,只要诈败诱敌深入,便可一举成功。当下商议已定,于是次日朱仝引军出战,先教冷恭前去寨下搦战。冷恭骑马提枪来至寨扎,高声道:“昨日我败你一阵,今日我请俺家大将军朱仝到此,要杀翻你这伙贼人。有胆出来较量么?”当时赫连城正在寨中饮酒,闻报说了,拍案道:“昨日不能取胜,今日搬救兵来,却待怎地?”于是引军出马。两军一字排开,赫连城抽刀在手,点指道:“手下败将,安敢再来?”冷恭道:“我将军美髯公朱仝在此,你敢来一战么?”赫连城笑道:“甚么美髯公的,没听说过,叫他出来受死!”冷恭回马,朱仝自提大刀纵马出来。当时赫连城看了来人,正是朱仝,但见: 面如重枣泛黄金,五绺长髯花白侵, 虽是龙钟微老态,也存伏虎降龙心。 赫连城见是一老将,哈哈大笑道:“我料想种师中死后,宋朝再无大将,如今遣一老朽到阵前送死。”朱仝听了这话,心下大怒道:“无知小儿,尚不知爷爷征辽、征金、皆大胜而还,量你边陲小国,怎地争斗?”赫连城亦怒道:“老头子敢称爷爷,休张狂,手底下见真章。”说罢,催马上前,举刀便砍。朱仝也是不惧,举刀相迎。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数回合。朱仝毕竟年老,渐渐气力不加,刀法也乱了几分。赫连城瞅准时机,猛地一刀劈向朱仝右臂。朱仝匆忙闪过,自知不敌,拨马便走。赫连城见状,哈哈大笑,喝一声:“老贼哪里去?”引人马便追。 冷恭在旁暗喜,心想:“鱼儿上钩。”赫连城一路追赶,不知不觉进了万户谷中。忽然两边喊声大起,邢政、张道原率领伏兵杀出。赫连城大惊失色,知道中计。正欲回身之际,身后薛斗南、伍应星又领兵堵住退路。此时朱仝也回过马来,重新抖擞精神,与众人合围赫连城。赫连城被困垓心,虽拼死抵抗,却是寡不敌众,最终被生擒活捉。当下朱仝引军拔除寨扎,收拾粮草,一发搬回城池。宋军大获全胜,欢呼声震天动地。 府尹闻听首战告捷,心下大喜,忙安排庆功宴。朱仝等众将军都吃过了,当夜各自安歇。次日起来,先审问了赫连城。赫连城虽被擒,却甚是硬气,昂首而立不肯下跪。朱仝喝道:“败军之将,还如此嚣张。”赫连城道:“不过是用计擒我,算不得真本事。”朱仝笑道:“兵不厌诈,正是谋略所在。你国屡屡犯境,今番被擒,还有何话说?”赫连城咬牙道:“要杀便杀,莫要多言。”府尹来至朱仝耳边道:“不可杀他,却将他换种隽水将军回来才是。”朱仝认理,于是吩咐左右拖下去严加看顾。正当此时,有小兵来报,说是赫连城父亲赫振国亲率大军前来叫阵,扬言若不放了其子赫连城,就要踏平此城。城中文官听闻,皆有惧色。朱仝沉思片刻,道:“吾等既已得胜,不可冒然再战。且带此人上城楼上一看。”众人押着赫连城登上城楼。 朱仝来至女墙边,就见城下乌泱泱一片番子军马,为首一个认军旗,旗下一个老将军,也算威风。朱仝便对着城下喊道:“汝子在此,若强攻,必玉石俱焚。”赫振国见赫连城被缚,投鼠忌器,面露犹豫之色。朱仝接着说道:“两国交兵,死伤无数,不如就此议和,各守疆土。我还你赫连城,你还我种隽水将军,如何?”赫振国思忖良久,终觉有理,只道是:“闻说朱仝老将军乃是征金的大英雄,实在不敢造次,只要放犬子一条性命在,我必通达朝廷,不敢进兵大宋。”朱仝道:“好说。”于是双方达成合议。只见番兵阵中,无移时把种隽水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马送赫连城出城去。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种将军回寨,赫连城也骑马过去了。当日两边都不厮杀。府尹只是大喜,且与众人贺喜。正是:小将军热血吃造化,老将军依旧展威名。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8章 呼延灼北郊争功 吴学究自缢坟前 诗曰: 老来伤别苦,怕近马车行。 目断千山色,魂消百渡声。 窗边呵又晕,毂下动无情。 落日浮云远,孤鸿瘦影轻。 话说朱仝平定北方,救下种隽水将军,又与敌将约定和平。一面上报朝廷,一面收拾军务。不必多说。只说朝廷众臣得知外乱已平,尽皆欢喜。有卢俊义等为朱仝请旨,天子自然奖赏,封官加爵,镇守西夏,都不在话下。是日,正值深秋天气,天子要崇尚武德,约定北郊狩猎。只待时日,天子率一众臣子及护卫军迤逦到北郊猎场。但见: 草木枯黄,流水清澈。湖中鱼儿乱乱舞,岸边兔子频频蹈。林上飞雀,石旁走鹿。树荫下獐蹄踏青,乱丛里狐嘴衔果。哗啦啦秋风扫寒叶,明晃晃金日照红光。东西圈围,南北盖山。上一山满是灵芝草,下一围都做长寿花。凛凛旌旗乱动,萧萧战马胡鸣。一纵都是文臣,列摆尽皆武将。正是:社稷无限承地载,大宋皇帝展天威。 那大宋天子不坐銮驾,骑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手搦描金雀画宝雕弓,搭上一支金鈚箭。目光炯炯,意气风发。左右文武百官,前后侍奉。天子环顾四周,朗声曰:“朕今日与众卿同享此狩猎之乐,若有所获者,朕必有重赏。”言毕,一箭射出,正中一只野兔。群臣见状,高呼万岁。当时有一武将驱马向前,乃是大将张俊。张俊马上叉手禀道:“陛下神射,众望所归,操练兵政,安得人心,候国势定,真神武之君也。圣上开言,臣愿一试。”天子颔首应允。张俊张弓搭箭,目光瞥过远处一头梅花鹿。就见箭如流星而去,那小鹿应声而倒。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天子曰:“爱卿好箭术,赏!”张俊下马拜谢。当下又有几个将军,施展武艺骑射,获得兔狐獐鹿,不计其数。 却有呼延灼在彼,见状,心中寻思:“都不见俺摆弄弓箭,以为俺不会的,今日教你等看俺身手。”于是也来射箭,只是布设走兽,专射飞雁。只见呼延灼弯弓如月,箭矢似电,接连射中三只大雁。周围之人无不惊叹,天子亦赞曰:“平日只知呼延将军祖传铁鞭了得,今日才知爱卿箭术也是非凡,不愧是我大宋开国大将之后。”呼延灼抱拳躬身:“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当日狩猎将罢,天子只把猎物分赏了。又摆下擂台,乃曰:“今日只为发扬尚武精神,狩猎以展箭术,放对才示武功。朕摆下擂台,你诸位武将,马上马下切磋。得胜者,朕定有重赏。不得有误。”众武将遵旨。擂台既设,又有奖赏,诸将踊跃登台比试。先有两名小将上台,一个使枪,一个使刀,二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台下观者呐喊助威,声震四野。忽地,一员猛将跳上台来,乃是拱卫大夫张保。张保性急,大喝一声:“二位且退下,这奖赏小将自得了。”二小将见是张保,不敢违拗,各自收兵下场。 张保站于台中,环伺台下,朗声道:“今日小将不与诸位前辈谦让,要取得第一名,拿了圣上奖赐。不知哪位将军不服得,敢来与某一战?”话音未落,只见一将稳步上台。那将姓刘名锜,表字信叔,甘肃静宁德顺军人氏,自是将门出身,乃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第九子。曾与西夏作战有功,官至威武军节度使。刘锜与张俊、张保兄弟相熟,因此上台来面色沉静,手持丈八蛇矛,向张保拱手道:“兄弟莫怪,刘兄也要取这赏赐,便前来讨教。”二人相视片刻,同时出招。斧枪相交,火星四溅,一时间台上风声呼呼作响。二人皆是武艺高强之人,斗得难解难分。台下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就连天子也不禁微微前倾身子,专注于台上,口中频频喝彩。 斗至酣处,刘锜卖个破绽,张保不知是计,挺斧直劈过来,刘锜侧身躲过,反手用矛柄轻击张保手腕。张保那斧脱手而出。此时刘锜停手,抱拳笑道:“点到为止,兄弟承让。”张保虽败,却也心服口服,大笑回礼。当下又一将喊道:“我来会你!”众人看时,正是呼延灼。就见呼延灼提两条水磨八棱钢鞭上台来。刘锜见他年老,抱拳道:“我与将军战,恐胜之不武。”呼延灼笑道:“你也不比我年轻几岁,怎胜之不武?”刘锜又道:“我用蛇矛,将军用鞭,一长一短,自见分晓。”呼延灼道:“你只知一寸长,一寸强。却不闻一寸短,一寸险。”刘锜听了呼延灼之言,心中敬意更甚,说道:“既如此,那便请将军赐教。”说罢,双手握紧丈八蛇矛,摆开架势。呼延灼也不含糊,双手舞动双鞭,虎虎生风。两人你来我往,矛似灵蛇出洞,鞭如蛟龙盘旋。看看斗了十数个回合,刘锜只觉呼延灼鞭法密不透风,难有破绽。斗道深处,刘锜一矛来刺软肋,呼延灼只把双鞭隔开,身子一沉,把蛇矛夹在腋下,一手提鞭,大跨步赶将上来,只扫过矛柄。刘锜大惊,只得撒手,退一步跳出圈子。刘锜见没了武器,当即抱拳行礼:“将军之厉害,刘某拜服。”呼延灼道:“你蛇矛本是马上兵器,步下使用,总不能上下推动,只得左右招揽。我便放得空处,诱你使个下刺,这才近身。”刘锜认理,铭记于心,下台去了。台下众人皆为这场精彩比斗鼓掌欢呼,天子龙颜大悦,赞曰:“今日真可谓各展神通,朕心甚悦。”正要封赏。忽有张俊喊道:“末将愿与呼延老将军切磋。”说了,提一把点钢枪上台。 呼延灼眼见张俊上台,观其面相,心中暗忖道:“我看此人面相,只怕惯用伎俩取人,须小心应对。”那张俊站定后,抱拳道:“呼延老将军,得罪了。”言毕,挺枪直刺而来。呼延灼沉着应对,双鞭挥舞,将枪尖一一挡开。看看几个回合上下,呼延灼又要用肋下之计。张俊早知,只是将计就计,望软肋来刺。呼延灼正要抬臂去挟,张俊却故意卖个破绽,脚步踉跄,把枪头一压,佯装收不住的。呼延灼一眼看穿,并未上当,反而顺势向前,一鞭打向张俊手腕。张俊吓了一跳,急忙收枪后退。张俊见一击不中,恼羞成怒,再来猛攻。呼延灼看准时机,双鞭缠住枪杆,用力一扭。张俊竟握不住枪,枪脱手飞出。呼延灼趁势逼近,一鞭停在张俊脖颈之处。张俊面色惨白,呆立当场。天子见状大喜,乃曰:“呼延将军武艺高强,赏宝弓一副,名马一匹,另铸铁鞭一对,皆赐予爱卿。”众人高呼万岁,呼延灼谢恩而退。当时呼延灼谢过圣上隆恩,又来谢过卢俊义。天子见状不解,问曰:“爱卿为何却谢卢爱卿?”呼延灼道:“卢太尉乃当今天下第一等武功,若卢太尉上台,微臣怎能取胜?因此才谢卢太尉高抬贵手之恩。”天子闻言,又问卢俊义真假。卢俊义禀道:“微臣微薄功夫,岂敢妄称天下第一?不过是呼延将军抬举。”如此君臣有说有笑。大乘回宫,不必絮繁。 却说吴用当了北方五路宣抚副使,自到任之后,兢兢业业,不曾差池。天子也甚是喜爱吴用,后来升官加职,召入宫中行事。天子每每与之谈论乾坤之长短,都不必说。只说今日天子狩猎比武归来,又唤吴用至此畅谈。不期说道吴用姓名,吴用叹道:“臣名吴用,自在乡村为一学究,教书育人,然有乡亲唤我‘无用’,闻之不曾乐呵,今日做得大官,也撇不清‘无用’之嫌。”天子闻言,则笑曰:“爱卿所言之无用,皆是谐音不谐字,岂不闻庄子曾曰:‘无用之用。’乎?”吴用道:“臣愚钝,愿闻圣上言详。”天子娓娓道来。 原来“无用之用,堪为大用。”语出《庄子·人间世》篇。说是庄子与弟子正到一座山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耸立在大溪旁,异常显眼。但见这树,其粗百尺,其高数千丈,直指云霄;其枝如伞,能遮十亩地。一旁樵夫正上山砍柴,庄子不禁要问樵夫道:“这般好木材,怎一直无人砍伐?以至独独长了几千年?”樵夫闻言,树不屑一顾道:“这一株树何足为奇?此树做材不中一用。用来作舟则沉于水;用来作棺则腐于土;用来作器则易于毁;用来作门则脂不干;用来作柱则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既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听了此话,庄子亦有感悟,对弟子道:“此树因不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岂不是无用之用,无为而于己有为?”弟子恍然大悟,点头不已。庄子又道:“树无用,不求有为而免遭斤斧;白额之牛,亢曼之猪,痔疮之人,认为不祥之物,故祭神不与之投;残废之人,征兵不与之纳,故能终其天年。形体残废,尚且可以养身保命,何况德才残废者乎?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庄子愈说愈兴,又道:“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 天子说罢,又曰:“然爱卿非无用之用,乃奇才也。”吴用闻言,心中甚慰,慌忙拜谢天子。当日谈罢,吴用自回府上。虽然不曾懈怠,只是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至夜,梦见有人拜访,看时,却是晁盖牵马在彼。当时晁盖道:“学究一向安好?”吴用这般机敏的人,见了晁盖,便知是托梦至此。当即问过缘由:“不知天王哥哥亲临,有甚大事托付?”晁盖道:“今日特来说了,要取宋公明英魂回山。宋公明身亡之后,见已葬于宋家庄祖坟之中。学究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说罢,牵马走了。吴用要追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吴用深知其意,如何忍得住?当即泪如雨下,呆坐待旦。得了此梦,寝食不安。次日,与天子请假,天子曰:“爱卿之梦,朕也有之,只是宋爱卿亲临,说朕之恩,此生难以报答。其中言语,多触伤怀。”当即应允。吴用拜辞,便收拾行李,径往山东郓城县宋家庄来。不带从人,独自奔来。于路无话。前至庄上。到时,果然宋江已死。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当有宋清接待吴用,吴用道:“不知哥哥怎地去世?”宋清道:“正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吴用又问有谁来祭奠过,宋清道:“戴兄到此祭拜过,前日方走。”二人说罢,安排祭仪,直至宋家祖坟。 当时吴用寻到坟茔,哭祭宋公明,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长之德。今日既然寿终正寝,如何不亲自托梦显灵与我?却叫晁天王走这一遭。想必是怕兄弟不能自已,才不来见。哥哥不来,兄弟也要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正欲自缢,只见史进纵马飞奔到于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密州为官,缘何得知宋兄长已丧?”史进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与一人纵马奔腾,不知哪里去。小弟醒后,几番询问,才知公明哥哥已故。因此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吴用道:“我得异梦,乃是天王哥哥牵马引公明哥哥回梁山的言语,与贤弟相似,因此而来看探坟所。”史进大悟道:“原来那人是晁天王。”两个说了,都来祭拜。 一旁宋清方才礼罢诸事回来看时,吴用教宋清劝开史进,只说要与宋江说些贴己话。宋清、史进不知前事,退到一旁棚下侯了。等了多时,不见吴用回来,两个心中不安,复回来坟前看时,就见吴用早已悬于树上,自缢而死。宋清、史进两个慌忙报与本州官僚,更有天子悲悯,置备棺椁,就在宋江墓侧葬了。有一首《两同心》叹道: 旧日欢愉,断魂新国。当年景、羽扇纶巾,成贼寇、纵横阡陌。到如今,共义招安,战损天客。 几度遥征戎狄。痛怜深惜。呼兄长、沐洒飞花,丝绦系、也应追忆。隐泪痕,树下坟茔,暮云星寂。 却说史进、宋清祭拜以毕,分别去了。史进自回密州,一路上心绪难平。到了密州,史进再无心官场之事,常常与城头眺望西方梁山,只是发呆。一日,史进又来城墙呆坐,忽闻城下有人喊声:“九纹龙!”史进闻听,起身探头望城下看,却是这人来访。有分教:中年心存少年志,英雄岂有狗熊心?不知来着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9章 九纹龙杀败海贼 小旋风无疾而终 词曰: 月浅星深落地无,忠肝义胆写还疏。墨中多少英雄泪,言下频频有丈夫。 生恋水,死怜珠,几回魂梦说余辜。从来事迹不曾了,犹了还逢善恶途。 话说自宋江、吴用死后,史进每日心不在焉,无意当官。只是每日城头遥望。忽一日,有人来寻史进,史进看时,却是病豹子王贵到此。当时两个在城头相见了,史进引王贵入府邸,看茶相待。吃茶以毕,史进道:“闻听你在岳飞麾下为将,做了一路指挥将军。今日怎地有空来寻我?”王贵道:“不瞒将军说,岳将军组建岳家军,镇守边关。我便与岳将军推荐将军去岳家军做个职务。”史进道:“如今辽国与我大宋联盟,不曾违背;金国才将歇了去,也不曾有动作,你岳家军却是防谁?”王贵笑道:“将军不知,自从我等取得辽国上京一片土地,正与高丽国接壤。俺家将军正是与高丽布防。”史进不知高丽如何,问道:“这是甚么国,我不曾听闻,不知比辽、金如何?”王贵闻说,就把高丽国备细说知了。史进听后笑道:“蕞尔小国,又何惧哉?”王贵听了这话,忙摆手道:“哥哥切不可轻敌。那高丽虽小,却狡诈多端,其民悍勇。若要与之对阵,并非易事。如今军中缺人,我家将军已然上报朝廷。全赖圣上开明,下旨教我将军:‘人马任挑,将军任选。’因此特来相请。”史进本要拒绝,思来想去:“公明哥哥生前常言国家大义,之前军师哥哥也说这般道理,我应当遵从才是。”才道:“便好,就随你去,在边庭立功,好过在这里发闷,拖坏了我一身本领。”王贵闻言大喜。于是两个上表说了,交割军务,收拾行李,一路北上去了。 二人迤逦来至登州,看看日落,先到店里住下。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睡到五更时分,王贵自来叫史进起来。洗漱罢,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此时天尚未明。王贵引史进望海边码头上来,史进道:“我等不从陆地去么?”王贵道:“从这里码头坐大船,渡海去北苏州,能省许多路程。”没多时,两个上码头看了,见一片大海,十数条船,有大有小。王贵当时引了史进,取了刀仗、行李寻船。早有水军接着,迎两个下船。就见把船帆张开,望深处去,奔东海来。史进从小生长在大陆,几曾见过阔海?当时看了,见那万万里碧滔蓝浪,但见: 海排巨浪,澜接摇天。几处礁石出水面,一阵鲜风卷青云。海鸥追日,锦鳞逐虾。一蓑烟雨将过去,两处金沙散阳光。远处小岛,近前码头。千只舟船争渡远,万张白帆过天边。正是海阔凭鱼跃,总教天高任鸟飞。 史进在船头看罢,叹道:“我只闻海阔天空,今日得见,果真如是。”正说着,忽然天色大变,彤云密布,狂风呼啸而来。登时波涛汹涌,只把船只摇晃起来。船上有水手大喊道:“风暴来了,快降帆!”史进虽武艺高强,却也未曾经历这般海上险境,心中不免有些慌乱。王贵倒是镇定些,谓史进道:“哥哥莫慌,海上风云变幻常有,我大船行走,不避风浪,且入舱室歇了,待风过后便是。”史进自然听话,随之回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股巨浪排头打来,船身倾斜,不少货物掉进海里。史进大惊,紧紧抓住船舷,眼见着海水汹涌。望了片刻,见远处隐隐出现一座小岛。王贵也见了,忙令水手朝小岛方向驶去。 就见大船摇摇摆摆,望岛上岸边来。看看临边,水手当即抛锚,只把船身稳住。当时王贵道:“只等风停,才能再行。”史进道:“这船晃得厉害,我只觉头晕目眩,如何是好?”王贵道:“下船了歇息罢。”于是二人下了船,踏上小岛。只见这岛荒无人烟,四处杂草丛生。史进心中暗忖:“此处不似有人。”于是都来岸边歇了,有水手道:“既然落地,不妨寻些瓜果狐兔,以充物资。”王贵认理,教众水手四散去了。不多时,回来报说:“山里发现一处山洞,似有人迹。”史进大惊道:“莫不是这里有人?”王贵也道:“怕不是海贼巢穴。”两个说了,汇集水手,各持兵器。两个当先,手里握着刀,率先进入洞中。 那洞内阴暗潮湿,弥漫起一股腐臭之气。王贵叫人点起火把来,那火光将起,照亮洞穴,就见一只蝙蝠扑棱棱望面门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史进举刀一挥,手起刀落,那蝙蝠便被斩落。王贵赞声:“好刀法!”说罢,众人继续深入。来至一处石室,就见两旁有架子,架子上尽是破旧兵器,中间一张桌子,上面锅碗瓢盆都有。几个投前看了,王贵道:“果然有人居住过,只是看这灰尘沉积,怕是许久没人打理。”两个又来照看他处,就见石壁上有画。众人围看一圈罢了。这壁画记载一场海战,其中围攻之法,海战妙处,都有详细文字。史进道:“怕不是甚么海战兵法,且寻人记下了,回去便可为我等所用。”王贵认理,便叫几个识字的水手一一记下。看看半日已过,洞外风声渐息。王贵道:“哥哥,眼见得风停,该回船出航,以免误了上任期限。”史进认理,众人回到船上,重新起航。 大船将离了小岛,走了一阵,看看日落西面,忽见远处荡来几只小船。那些小船上站满了奇装异服之人,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狠。史进见状,眉头紧皱,喊道:“兄弟们小心,怕是遇上歹人了。”王贵应道:“哥哥放心,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众人提了弓箭,严阵以待。见那小船靠近,为首一人道:“路过的大鱼,留下命来!”史进闻言大怒,喝道:“论劫道,你们要喊我爷爷!”说了,抽弓搭箭,先一箭射死这为首的。其余贼等见死了大哥,各个咬牙切齿,提板接舷。这边水手先射翻一轮,见贼人上船,各持刀枪近战。众海贼蜂拥而上,却不想史进等人武艺高强,一刀一个都剁翻了,真如砍瓜切菜一般。但海贼人数众多,史进这边也渐渐有些吃力。史进心中暗忖:“如此下去必吃大亏,须得速战速决。”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远处两声炮响。一炮打翻了一艘小船,一炮落在海里,激起千层浪。众人看时,正是大宋朝海鳅船踏浪赶将来。众海贼见状,忙喊:“风紧,扯呼!”只见有投水的,有回船的,应接不暇。纷纷走了。 当时史进见状大笑,又与海鳅船接舷,当时船上下来一人,史进见时,又欢喜一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河北转运使柴进。当时柴进见了史进在彼,也是欢喜。史进问道:“哥哥怎地在此?”柴进道:“我正运粮草望北方去,只因陆路受阻,转投海上,方才见你这船被水匪围攻,特来相救,见了才知是史进兄弟在这。”史进道:“万幸哥哥到此,不然我等免遭徒手。”两个说笑了,引船共望北方而去。 于路不必多说,只说柴进交接粮草以毕,与史进辞别道:“兄弟,我自回沧州,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史进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柴进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岳飞将军处。之后少戒酒性,多立战功,不枉做一世好汉。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史进听了,点头然是,必记心中。两个饮了数杯,各自辞别,不在话下。 因此不说史进随岳飞征战高丽如何,单道柴进交割政务已罢,自回沧州管辖。于路无话,早到家中。只见其子堂前伺候。原来柴进多年前已娶妻生子,其子名唤柴通。后来其妻早丧,其子聪慧早成。这柴通如今十七八岁年纪,为人伶俐,却不爱学文,每日纠缠父亲,说卢俊义的武艺。每每听罢,心向往之。当时柴通道:“爹爹一路辛苦,先饮热茶。”柴进自坐下吃茶。柴进喝了几口茶,缓了缓神,便问柴通道:“近日家中有何事么?”柴通道:“家中一向安宁,不曾有事。”说罢,又纠缠父亲道:“爹爹,你上次说卢叔父一人战退一千辽兵,孩儿思来想去,总觉不真。”柴进道:“你爹何时撒谎,怎地不信?”柴通道:“孩儿不是不信爹爹,只是不信那卢俊义真能以一当千。”柴进道:“怎能直呼长辈大名,却没家教。”柴通忙跪下道歉,说道:“孩儿知错。”柴进扶起又问道:“你这般痴迷卢太尉武艺,可是真心想学?”柴通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爹爹,孩儿自是真心,若能学得一二,此生无憾。”柴进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说道:“卢太尉如今在朝中做得大官,声名远扬,日理万机。你若要学武,不可只是一时兴起。”柴通拍着胸脯保证道:“爹爹放心,孩儿定当用心。”柴进见儿子决心已定,便点头应允道:“也罢,儿大不中留。我可写一封书信与卢二哥,皆时收不收你,都随他了。”柴通闻言,喜极拜谢。 却说柴进写下书信先往东京卢俊义处送去,数月回信,卢俊义愿意收柴通为徒。柴进自与儿子说了。柴通更加开心。柴进选了几个精明的伴当,打拴包裹行李,教送衙内往汴梁去。临走时,柴进劝儿道:“吾儿此去,既认师,当尊父。不可慢待,不可胡来,只要安分守己,尽心学艺,不可使性。切记。”柴通闻言,满口答应,又拜了数拜,辞别父亲而去。 看看三年不到,忽然一日,这柴进如往常一般睡下,当夜做得一梦,梦见黑白无常到此,当时黑无常在床头边道:“天贵星听真,如今你阳寿已尽,随我回地府报道!”当时柴进没听清甚么,只觉是要抓自己,喊道:“放肆,俺有先皇御赐丹书铁券,谁敢抓我?”黑无常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我这便使人去取来。”喊了半晌,却不见来人。柴进又道:“我亲自取来与你看。”话音未落,黑无常一手抓住柴进左手道:“你要走脱了,我二人如何与阎王爷交差?”白无常道:“我二人且随他去,看看果真有么?”柴进便领二人入大殿,果见御赐丹书铁券在彼。柴进昂首挺胸道:“怎样,我说不假罢。”白无常道:“如此说,地府你不必去,但有一处你非去不可。”柴进问道:“甚么去处?”白无常道:“水泊梁山!”不待柴进搭话,黑无常道:“天王哥哥并公明哥哥等你去哩!”柴进闻言,只觉其中有,问道:“你二人究竟是谁?”当时黑白无常,哈哈大笑,摇身一变,退去鬼差的服装。柴进仔细看时,不是别人,这黑无常正是黑旋风李逵,那白无常却是浪里白跳张顺。当时两个跪下道:“柴进哥哥,我二人特来接哥哥归山。”柴进见状,笑道:“你两个吓煞我也,如何要装作鬼差到此?”李逵道:“哥哥休说,自打俺做了鬼,哪里都去不得,心中闲出个鸟来,今日请了公明哥哥将令,来接柴进哥哥魂归梁山,于路上和张顺兄弟想这法子,只为取乐,哥哥勿怪。”柴进闻言,佯装怒道:“你这般说,我定要在公明哥哥那里告你一状。”李逵闻言,忙道:“好哥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俺吧。”一旁张顺笑了一声,也劝道:“就是,黑厮贪玩,哥哥人称孟尝君,大人有大量,原谅黑厮一回。”柴进无奈道:“李逵贪玩,你也不差他的。”当时三个有说有笑,都回梁山报到了。 因此柴进便就无疾而终。次日家丁见主人已死,哭了半晌,购置棺椁发送,上呈州郡府衙说了,一切不在话下。有一首《归田乐》叹道: 星又落,斗别天宫悠乐积。乘龙凤,德年满、添昼寂。想梁山水泊,至今忆。 大梦短、乾坤内,参差阴阳隔。为忠义、年年不辍,笑魂应会得。 再说柴通抵达京城,拜在卢俊义门下,每日研习武功,不敢有废,更有卢俊义之子卢卫忠相伴,二人年纪一般大小。原来这卢俊义与柴进同年娶妻,正是圣上亲自做媒,将帝姬嫁娶。因此生下这子,取名卢卫忠。两个父亲便是八拜之交,两个更是生死之友,只是柴通年幼,拜卢卫忠为兄长,不曾谬误。正是:人生在世有义气,死后相聚笑开颜。不知卢俊义又将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0章 卢俊义梦入黄粱 地然星独守水洼 诗曰: 混沌初开不计年,上穷碧落下临泉。 三皇五帝皆为客,万代千秋尽化烟。 霭霭清虚天地共,悠悠道德古今传。 一朝悟出真圆满,紫气东来还未还。 话说柴进之子柴通拜在卢俊义门下习武,看看三年左右,相安无事。忽一日,柴通得了一封家书,报知家父丧命。柴通大哭一场,特来与卢俊义哭诉道:“师父,方才家书,说我父亲没了。孩儿为子不孝,临终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今日要回家乡,为父亲守孝,还望师父恩准。”卢俊义闻言,哀叹不已,只觉时光流逝,斯人已去。又叹道:“这几年来,你武艺渐成,德行也佳。且尽孝之道,谁能阻拦?你回去便可继承家业,好自为之。”柴通又哭道:“来时家父说:‘既认师,当尊父。’师父待孩儿视如己出,孩儿恩情不忘。只待孩儿守孝期满,再来伺候师父左右。”卢俊义闻言则道:“糊涂。你继承你父家业,做了朝廷命官,才是真男子汉大丈夫所谓,如何自废前途?若如此时,我不认你,你也休来找我。”柴通闻言,忙道:“师父在上,孩儿谨遵教诲,不敢有违。”于是柴通辞别回乡。这柴通回去以后,继承柴进家业官爵,做官皆伶俐待人,不在话下。 却说卢俊义自在京中,无甚大事。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怪异,手持宝剑,自称:“我乃金圣叹,要寻你梁山贼寇报仇,故单身到此。汝等及早各各自缚,免得费我手脚!”卢俊义笑道:“我听说你早死在阵前,今日还要鬼鬼祟祟?”金圣叹咬牙切齿,拔剑来刺。卢俊义不觉怒从心发,便提朴刀,大踏步赶上,直杀过去,三下五除二,把金圣叹砍做数段。金圣叹大惊,弃了宝剑,来拢身段,揉作一团,成一个肉球。卢俊义见状,只是哈哈大笑。金圣叹恼羞成怒,只见腮帮子一鼓,吸一口阴气一吐,直吹得卢俊义浑身发冷。卢俊义也不惧他,提刀来戳,却戳不着。卢俊义看时,原来手中刀头先已折了。卢俊义便弃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拣时,只见许多刀、枪、剑、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齐齐都坏,更无一件可以抵敌。那金圣叹早已赶到背后。卢俊义一时无措,只得提起右手拳头,劈面打去,却被金圣叹冷气吹开,卢俊义见近不得身,心中大惊,忽得惊梦而醒。 卢俊义起身看了,四周与往常无意,才知是南柯一梦。卢俊义心想:“这梦古怪的紧,还需与有德之人商议才是。”思来想去,想道:“我兄弟混世魔王樊瑞在霸州为官,可请来一叙。”于是当夜急写书信一封,遣人望霸州去请樊瑞到此。期间卢俊义夜夜自在书房习文,困得难耐,就怀里踹刀而睡。金圣叹恶灵每夜必来。卢俊义只是捱过三五日,樊瑞才到。当下卢俊义与樊瑞说了备细,道:“兄弟可解这恶灵之梦么?”樊瑞笑道:“哥哥放心,小弟既然到此,必擒此恶灵,与哥哥消灾解难。”于是当夜,樊瑞设了祭坛,请一个地府阴帅鬼王到此。又点起安神香,兄弟两个在卧榻上抵足而眠。当时卢俊义依旧怀里揣刀,樊瑞道:“哥哥不必如此,可随我梦里与他理论。”两个便就入睡。 看看当夜,金圣叹恶灵果然又来。那金圣叹手持宝剑,飞将来要砍卢俊义。却不曾地方,卢俊义身后转出樊瑞来,却被樊瑞只一剑,金圣叹右臂早断,扑地跌倒。又见樊瑞举起乾坤奥妙葫芦来,口中念念有词,喊声:“收!”便把金圣叹团成一个肉球,吸到葫芦里。卢俊义见状大喜,赞道:“兄弟道法高妙,愚兄叹服。”樊瑞道:“哥哥,我请阴帅鬼王至此,专门捉拿恶灵,哥哥可随我一同前去拜会。”卢俊义不知所以然,自是跟从。两个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去处,看时黑压压一片,不见阳光。虽有烛火,却是冷色。再看正中间排设公案,旁边立着一个红胡子,判官打扮的人。那人道:“有请鬼王升堂。”就见一个大汉转屏风入座。 那鬼王南面正坐,卢俊义、樊瑞两个拜见了,鬼王道:“二位星君不必多礼。”于是赐座。两个就坐在两旁。鬼王又道:“不知二位星君今日请小神前来,却是作何?”樊瑞道:“我兄卢俊义夜夜被阴魂索命,苦不堪言,今日烦请阴帅至此,要审判这等阴魂。”鬼王道:“既是如此,我便审问了。”于是樊瑞把葫芦一倒,把金圣叹倒在堂下草里。金圣叹见似欲勘问之状,心中大惊,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尽是“只要求生”之词。只见鬼王拍案骂道:“万死枉贼!你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时,后日再何法去治阴阳两界?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一个,立在金圣叹一旁。金圣叹吓得魂不聚齐,似有魂飞魄散之状。金圣叹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但见刀起头落,从金圣叹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疑惑,捡来打开一看:一个是“好”字,另一个是“疼”字。 当时皆大欢喜,卢俊义、樊瑞两个送别鬼王。一夜梦醒,卢俊义只觉心身轻松,又来感谢樊瑞。樊瑞道:“哥哥不必相谢,自是小弟应该做的。”两个谈天说地,卢俊义又有心中疑惑,问樊瑞道:“昨夜梦里见金圣叹被斩首而死,愚兄却有一问。”樊瑞道:“不知哥哥有何疑问?”卢俊义道:“我只知人死为鬼。却不知鬼死为甚?”樊瑞笑道:“哥哥不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者,人难看视,聻者,比鬼更不能闻。那聻再无翻身之日,哥哥放心便是。”当下两个说罢,樊瑞又与卢俊义道别,自回霸州去了。 却说樊瑞回到霸州,一路无话。当时经过文安洼,樊瑞行至一处树林,忽感一阵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樊瑞便就手按宝剑,四顾环视。只听丛叶沙沙之声,不见人影。樊瑞大喝道:“哪个装神弄鬼,却不知俺乃是混世魔王么?”正说了,就见是野兔扑腾。樊瑞见是兔子,这才安心,叹道:“不期是只兔子,真个自己吓自己了。”说了又行,直直回到府邸。当时天色已晚,有家丁接着,樊瑞便就洗漱了,吃罢了饭,问道:“这几日家中可有甚事?”家丁支支吾吾,只说:“无甚大事。”樊瑞也不在意,自睡一觉起来。 次日天明,有衙门遣人来请樊瑞,说:“本州有一处文安洼,汇聚一伙草莽,正要攻打大城,特请统领商议用兵之事。”樊瑞闻言,忙披挂了,赶到衙门。当时知府见了,忙教请坐商议。樊瑞道:“闻说有歹人占据文安洼为寇,不知是何等样人,何时成了气候?”知府道:“之前将军请假为卢太尉捉鬼,不知此事。半月前文安县有一铁匠,姓张名宇。这张宇与客人争执,失手误杀了客人,被押入大牢,要刺配三千里。谁知途中买通衙役,越狱走了。现如今聚集百八十人,盘踞洼内。我等数次遣兵去剿,皆无功而返。”樊瑞道:“这伙人恁地厉害?我手下官兵也奈何不得他么?”知府道:“正是。这张宇不知会甚么妖法,能将人马都吸入一个球里,我等都抵敌不过,那才至已养成气候。如今文安县已然被张宇搅得鸡犬不宁,本官日夜盼望将军回来,好拿下此贼,以安黎民百姓。”樊瑞听了,心中暗忖道:“知府所言,与我师所留法宝一般无二。昨夜回来时,见家丁支支吾吾,我引赶路太累,不曾在意。如今看来,其中必有蹊跷。”当即道:“知府大人勿忧,既然末将已归,必领兵讨贼,容我回家收拾法器等物,到时点起人马便来。”知府大喜。 就说樊瑞回到家中,先去内室神龛上看了。这神龛乃是供奉宝珠之地。果然,宝珠不见了。樊瑞大怒,教家丁来问:“我昨夜问你:‘家中有何变故?’你却不说,我那珠子哪里去了?”家丁闻言,扑通跪下,频频磕头,只把实话说道:“五日前家里闹贼,闹了一夜,也不曾抓住,只是点查家中物实不曾少了一个,只怕主人知道,因此丢了工作。所以隐下这事,不曾报案,也不曾与主人提及。”樊瑞怒道:“却误了我这许多事。”说了,提了法宝便走。 且说樊瑞点起军马二百人,运起船只,迤逦望文安洼上来。于路上樊瑞寻思道:“这贼不偷家资,专盗我宝珠,却是知道内情的,今日抓了,或可一问。”于路无话,只道洼前,但见这一片水洼百十里远近,一片片都是芦苇荡,周回港汊繁多,酷似梁山泊模样。樊瑞叫人放下船只,都上船来,望洼心去。不一刻便到中心。当时樊瑞站在船头,高声道:“我乃混世魔王樊瑞,今日特来与张宇头领谈话,还望见上一面。”不一时,就见芦苇里荡出十数只船来,为首一个大汉,正是张宇。樊瑞看那人样貌,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紫棠色面皮,扎里扎煞一部黑钢髯。 当时张宇道:“早闻听本地统领乃是梁山好汉做地,今日好汉见好汉,不知有何话说?”樊瑞抱拳道:“张兄,我此来不为别的,只为一颗宝珠。我府上五日前遭窃,独失一珠,想必是张兄手下兄弟所为。若肯归还,樊某绝不撕破面皮,可教你等复为良民,所有罪过,我可与朝廷上书从宽处理,不知意下如何?”张宇一听,大笑起来,只把宝珠拖在手上,说道:“樊统领说,这珠子是你的,怎地证明?你叫它,它却回应你么?”樊瑞见状,心中恼怒,却仍强压怒火道:“张兄莫要戏谑,此珠乃师传之物,其中有九天楼一座,你若不信,大可拿来一观。”张宇听闻,当即看了,果然是有。只是不屑道:“谁晓得你是不是胡编乱造。”樊瑞见软话无用,眼神一凛,喝道:“贼厮,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你看我手段。”说了抽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就见飞剑取人。张宇大惊,举宝珠来迎,却把宝剑吸入珠子里。樊瑞大惊,又取葫芦来发。张宇用宝珠一一吸入了。樊瑞心中道:“这厮怎会用这上等法宝?难不成有人教会了不成?”樊瑞无奈,只得去师父松纹古定剑在手,谓左右道:“你等架好船只。”踏罡步斗,唤狂风来。只见: 风卷浪花;浪打舟船。 舟翻人摇;人落水中。 樊瑞见人都落水里,就叫风止。左右摇荡过来,但有反抗者,一发槊死;有投降者,一发救上船来。当时左右擒了张宇,五花大绑困了,都到岸边。樊瑞便来询问:“你怎会用此法宝?”张宇道:“不敢隐瞒。只是一日梦中有人告知:‘樊瑞府上有宝珠一颗。’又把用法说了,我才遣人来偷取用之。”樊瑞再问是谁?张宇只说是文人打扮。樊瑞揣测道:“怕不是金圣叹鬼魂作祟。”思罢,又道:“你且还我珠子来!”张宇哭道:“方才翻船,珠子脱手落水里去了。”樊瑞听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宇骂道:“你这恶贼,弄丢我的宝珠,今日定不饶你。”说着就要拔剑斩杀张宇。此时旁边一位副官道:“将军且慢动手。”樊瑞转头怒问道:“如何要阻拦我?”副官道:“将军不可知法犯法。此人只得上交朝廷发落才是。”樊瑞怒气未消,掷剑在地。只得道:“命会水的,下水里去寻,若能寻到,便是樊瑞生死相交,我诸事应允。”众士卒纷纷下水寻找宝珠,可是找了许久也不见踪迹,樊瑞只得引兵回了。 再说瑞交差已了,心思全在这文安洼下,不意官场。于是辞官为民,就在文安洼后盖一茅庐,每日诵经修道,守护宝珠。看看年至六十五岁,无疾而终。有诗叹曰: 生来混世唤魔王,用拜公孙亦是良。 得果功成真道士,文安水岸度沧桑。 后来周围百姓把樊瑞葬在洼前,都说樊瑞乃是得道高人。有心之人,常来祭拜,许愿等等。忽一日,有一人也来祭拜。有分教:文人雅士归道教,雅士文人笑长眠。不知是谁来祭拜樊瑞,请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神机军师凡尘悟道 神行太保大笑长眠 诗曰: 寥寥文字怎堪惊,乃是悲欢共雨晴。 百战忠魂皆义死,坟茔野草为新生。 恩荣自古关心重,兴替从来落笔轻。 举目山河风不止,鸦啼林暗乱星明。 话说樊瑞去世,被村民葬在洼前,都说樊瑞乃是得道高人。有心之人,常来祭拜,许愿等等。忽一日,有一人也来祭拜。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神机军师朱武。这朱武自做了河北随军转运使,参赞军事,不曾有误。闲余时节,常常教导麾下将士攻防、阵法等事宜。一直相安无事。是日,朱武自在家中舞刀,练的累了,就在院中小憩。忽的梦到了一个去处,正是竹林之间。朱武便走林里乱走,走的累了,又不知哪里去,只是见不远处有一小亭。朱武心想:“虽不知这里是何处,奈何身体不支,且去休息则个。”于是要去亭子里歇了。将到前面看时,却见亭子正是精良制作。雕梁画栋,碧瓦朱檐,上下一副对联,写道:“仁者乐山山如画,智者乐水水无涯。”上面牌匾写了三个大字:“山水亭。”朱武道:“真个风水宝地。”又来看石桌石墩,依旧雕刻精良。再看石桌上,竟摆满龙肝凤髓、琼浆玉液、金杯银盘。那边珍珠是葡萄,这里玛瑙乃红枣。朱武见了道:“香味扑鼻,真叫人食指大动。”看了多时,只觉腹内饥渴难耐。先四下问过:“不知哪位留下膳食?”一连问了五七次,无人回应。朱武实在忍耐不住,当即坐定。推金杯,携玉盘,饮美酒,品佳肴。 不一时,朱武吃得饱了,只觉有些不胜酒力,心想:“就在这吹些山风,赏下美景,待酒醒便回。”于是就来看景。朱武正看景时,就见远处一朵青云扑面而来。仔细看时,云上立着一个白衣秀士。朱武大惊,心想:“云上的必是仙人,这里必是他的道场,我却吃了他的贡品,如之奈何?”朱武只觉心中有愧,不敢当面。于是蹑手蹑脚下了亭子,转躲在一旁丛里。 就见那白衣秀士按下云头,落在亭前,上亭子看了,却见酒食已动。那秀士纳闷道:“怕不是山精野兽吃了。”又来看酒杯,其中还有半盏残酒。秀士又道:“山野精怪怎会用小酒樽饮酒?”于是掐指巡纹,算了一算。忽的笑了。当即说道:“既是地魁星君到此,为何不来当面一见?”丛里朱武听得,心想:“我上应地魁星,他是在说我不成?”但心中有愧,不敢出去。那秀士见没有动静,又道:“星君不必拘谨,当出来见一面才是。”朱武在草丛中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朝着白衣秀士作揖道:“小可朱武,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腹中饥饿难忍,还望仙长恕罪。”白衣秀士上下打量了一番朱武,笑道:“君本星宿下凡,今日有缘至此,也是造化。莫要惊慌,且随我亭上叙话。”朱武心中忐忑,却也上亭子坐了。秀士见朱武面色,又道:“可是吃醉了酒?”朱武然是。秀士随即取出一颗丹药递给朱武,说道:“此丹可解宿醉。”朱武谢过服下,顿感神清气爽。秀士又言:“君虽为地魁星,但尘世之路尚远,今日你吃我许多龙肝凤髓,也是一场道缘。”朱武道:“还请仙长赐教。”两个又谈天说地,谈古论今,讲道念经,不必多说。 两个谈了许久,看看日落西山。朱武道:“小可多有叨扰。看看日落西山,当回去才是。”秀士笑道:“星君欠我一顿饭,到时可带人间烟火,到城南隐雾山上,你我再聚。”说罢,一掌推翻朱武。朱武大惊,撒然觉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四下看时,正是家丁推搡。当时家丁道:“主人,可回屋睡下,夜里院中忒凉。”朱武这才回房。家丁又问:“不知晚膳何时上?”朱武直觉腹中饱满,又想起仙人言语,因此道:“晚膳便不吃了,明日教厨子备好上等佳肴美酒,挑担子随我上隐雾山踏青。”家丁心想:“当下深秋时节,怎地要踏青?”但主人说了,也不敢多问,只得吩咐下去,不在话下。 次日天明,朱武洗漱得当,心想:“仙长邀我隐雾山一聚,却不曾与仙长约定时辰,只怕误了期限,早去得当。”于是教厨子带些炊具道:“你们也去,若酒菜凉了,正好在做热的。”于是十几个人共去隐雾山上。看看来至山腰,正值上午,山中无人。朱武领队寻了一遭,望见一个亭子,近前看时,正是山水亭。朱武道:“我在此许多年,怎不见得此亭?”家丁道:“我等世居于此,亦不曾见得。”于是朱武就把酒菜摆好,专等仙长到此。 不一时,只见山下来一个人。朱武看时,却是一个乞丐。朱武寻思道:“此人必是仙长。”于是亲下亭来,与那乞丐行礼道:“恭请仙长。”那乞丐见状,吓得跪地还礼道:“不敢,小人不过路过乞丐,怎地受礼?”朱武闻言,才知认错人了。又问道:“不知你上山为何?”那乞丐道:“小人三日不曾饱腹,自上山摘些野果度日。”朱武闻言,只觉可怜,于是教家丁成两碗饭,切几块肉与乞丐吃了。乞丐千恩万谢,下山去了。 又等一刻,见一樵夫上山。朱武心想:“这次定是没错。”于是又来见礼道:“恭请仙长。”那樵夫回礼道:“怕不是贵人认错了人,我一介樵夫,怎做得神仙?”朱武才知又认错了。只得放行。一旁家丁、厨子见状,私下里嘀咕:“主人今日怎恁地卑微,见人便要行礼?”朱武却不放在心上,只说道:“看看酒菜冷了,且去烫一下。”厨子自来回锅。 看看又等半日,正是午后时分。就见一白衣秀士骑马上山来,朱武心中暗喜:“此人气度不凡,定是仙长无疑。”赶忙上前躬身行礼:“恭请仙长。”那白衣秀士翻身下马,扶起朱武,笑道:“兄台莫要多礼,吾本游方之人,闻此处风景佳妙,特来赏玩,并非甚么仙人道长。”朱武一听,心下失望,却仍礼貌相待,说道:“既如此,兄台不妨同饮几杯。”白衣秀士欣然应允。众人围坐饮酒,谈及求仙之事,白衣秀士摇头叹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人心中所求罢了。”朱武听后若有所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衣秀士拱手告辞。朱武望其背影,喃喃自语:“也许真正的仙缘不在刻意寻找之中。”家丁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朱武收拾心情,带着众人下山。从此不再有寻仙之举,而是将心思放在治理家业、周济乡里之上,日子过得倒也顺遂安宁,而那隐雾山求仙一事,渐渐成为一段偶尔被提起的趣事。 春去冬来多少载,朱武已然老朽,是日梦中,又来到山水亭。当时朱武笑道:“此亭断我寻仙之梦也。”正说之间,忽见白衣秀士驾云而来。见朱武在彼,按下云头,与朱武相见了。朱武道:“十数载仙长面容不曾有变,然老朽老矣。”白衣秀士道:“万望星君海涵,那日不情愿爽约,只因天界公务繁忙,耽搁数日。”朱武叹道:“正是老朽与修道无缘。”白衣秀士道:“非也,星君尘世之事已了,可望文安洼寻道去了。”朱武闻听,心中大喜,正要问文安洼是何处,却在梦中惊醒。 后来朱武差人询问文安洼地界,得知樊瑞在文安洼居住。于是告老还乡,来寻樊瑞出家,要做全真先生。谁知到此时,才知樊瑞也已辞官,赶到近前,又得知樊瑞已死,已葬在洼前。朱武闻言,垂泪不已。朱武只得购买灯烛香纸等物,于樊瑞坟前祭拜。朱武哭道:“本想兄弟修道,应是长寿。愚兄如今无心贪恋官场,特来寻兄弟修道,也好与兄弟相聚。谁知再见面时,你在里面,我在外面。如此阴阳两隔,怎不叫人哀伤?”当下哭泣。 朱武哭罢,只听身后有人呼喊。回头看时,正是神行太保戴宗,原来戴宗梦中得知樊瑞已死,便祭起神行法来看望。当时朱武、戴宗两个哭了一回。朱武又见戴宗老了许多,叹道:“如今兄弟故去者众多,可叹日月无情,光阴似箭。”戴宗抹罢眼泪,说道:“朱武哥哥,莫要太过伤心,兄弟们虽多有故去,但情义长留世间。”朱武颔首称是,只是眼中悲戚难消。 二人正说着,忽然一阵清风拂过,风中似有低语之声。朱武和戴宗对视一眼,皆感诧异。只见那风围绕着樊瑞坟茔转了几圈,竟缓缓聚成一道人形光影,模样恰似樊瑞。朱武惊得后退几步,戴宗却镇定些,大声问道:“可是樊瑞兄弟显灵?”那光影发出声道:“二位哥哥不必惊慌,我虽身死,然魂魄有感于哥哥情谊,暂借清风一用前来相见。这洼底有我遗矢师父公孙胜宝珠在彼,望二位兄长替我守护一二,万分感谢。”说完,光影渐渐消散。朱武和戴宗呆立良久,朱武长叹一声:“兄弟遗言,怎能不从?我可留下在此清修,守护宝珠便是。”戴宗道:“哥哥,且等我回去交代了,也告老还乡,来此与哥哥一同清修。”两个说定。戴宗便祭起神行法,回衮州去了。 且说戴宗回到兖州,将此事告知众人,只说道:“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霸州文安县与朱武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当时府尹道:“将军何故行此念头?”戴宗道:“只因年迈体衰,不堪重用,万望允肯。”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文安县与朱武共同清修。 忽一日,二人在洼里泛舟垂钓,忽得吊起一尾怪鱼,两个见了,朱武道:“这鱼甚怪,怕不是水中灵物,不若放归如何?”戴宗笑道:“哥哥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我二人钓得此鱼,也是他寿数将尽,我等自吃便是。”朱武赞道:“贤弟豁达,所言正是弱肉强食自然之理。”于是两个上岸,把鱼烹调。正切开鱼腹,见一宝珠滚落。二人见了,正是公孙胜法宝,尽皆欢喜。二人一面把鱼做熟吃了,一面供奉宝珠,不必絮繁。 又一日,戴宗心中不安,与朱武道:“哥哥,只怕兄弟时日无多。”朱武大惊,问道:“怎会如此?”戴宗道:“我夜梦崔府君勾唤,教我去泰安州岳庙里做一个灵官职务。”朱武闻言,略有羡煞,笑道:“我二人在此修道,正为这般。如今贤弟先我一步得道成仙,也是幸甚至哉。”戴宗哭道:“只是不能与哥哥一同生死,实则有憾。”朱武安慰道:“贤弟生身既为神行太保,他日必当岳府灵聪。”当下,两个置酒送别。 这戴宗迤逦到泰安州,寻岳庙里出家。在彼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后数月,一夕无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有一首《瑞鹧鸪》叹道: 频笑欢声入晓风。要传地界泰山东。好生有意知心义,难死非终唯有忠。 太保神行千里远,飞星天速万年空。少年薄幸知何处,一夜归来山泊中。 回头再说朱武。当时朱武送别戴宗,只在洼边独居,但有闲时,便上村子与村民讲经论道。周边村民无不感恩。是日,正是寒冬时节,只见彤云密布,天降大雪,文安洼上结起冰面。朱武见这一片白色世界,心中感慨良多。只是不能钓鱼砍柴,只得在家中闲坐。当时朱武正在窗边赏雪,想起当年场景,伸手探去,摸来一片雪。说道:“当年萧让道:‘一片的是蜂儿,二片的是鹅毛,三片的是攒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唤做梅花,六片唤做六出。’我可猜了看,定是六出。”猜罢仔细来看,果不其然,正是六出。朱武一阵欣喜,恍然大悟,只觉天地通达,心性豁然。不知多久,忽闻屋里神龛乱动。朱武忙来看时,只见宝珠胡乱地滚动。突然灵光一现,半空中落下两个人来。正是:文人墨客成道时,九天飞龙破圆出。不知这二位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入云龙云游人世 扑天雕踏青城外 诗曰: 寒林霜树一黄莺,老屋荒丘凌乱鸣。 溪水潺潺歌有韵,野花寂寂绽无声。 飞来不识烟霞路,怀梦依然风雨行。 山雀衔知舒羽翅,叠云万片写千情。 话说朱武赏雪时,顿感大悟,又逢宝珠乱动,放出两个人来。一个正是天闲星入云龙一清道人公孙胜;另一个正是金国开圣永宁圣公纥石烈兀里昧。当时两个飞出宝珠来,自在空中驾云,顶在天花板下。朱武见状大惊,喊道:“二位莫要掀翻俺的家室!”朱武不说还好,兀里昧一听说了,把鼓槌招架,喊声:“疾!”就见一股风起,只把茅屋天花板掀翻。一劲儿驾云高起,喝道:“道士欺人太甚,竟将我灌醉,如今酒醒,你纳命来!”原来当时兀里昧在乾坤珠内吃醉了酒,这一醉便是三四十年。但这兀里昧为何不醒?只因公孙胜做了法阵阵眼,教他不醒。又因何今日醒了?只因当时水贼张宇用这法宝吸入许多军官,这伙军官入珠子里来,四散奔走,坏了阵法,故此兀里昧酒醒。这兀里昧乃金国第一等法师,酒醒后,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便就施法酒醒,见有宋兵在彼,一个不留,都杀尽了,后一力而出。 一旁公孙胜见状,正欲斗法。朱武喝道:“你二人不知,如今过了数十载,金国已然投降,两国重归于好。你二人何必再斗?”兀里昧听了朱武之言,冷笑一声道:“宋朝小儿,休得胡言。吾只知当年宋军犯我疆土,何来重归于好之说?”公孙胜上前一步,稽首道:“圣公莫要执念于过往恩怨,今时不同往日,天下百姓皆盼和平,何苦再造杀戮?”兀里昧心中一动,却仍逞强道:“我怎信你等言语?”朱武道:“若不信,你且回国去问你家郎主便是!”兀里昧道:“何须去问,我占卜一算便知。”说了,就把神鼓来敲,一声高一声低,算罢,叹道:“所言不虚。”回转心思,又与公孙胜道:“然你我二人恩怨得了!”公孙胜道:“如今四海之内,皆应齐心向前,若重启战端,生灵涂炭,岂是修道之人所愿见?若我恩师罗真人得知,亦不是好说的!”兀里昧沉思良久,一来是天命如此,二来是忌惮罗真人,三来是怕与金国招惹祸端。兀里昧只得长叹一声道:“罢,罢,罢!既然如此,吾也不愿逆天而行。”言毕,驾云而去,不知所踪。 当时公孙胜望其远去背影,心下安顿,这才落下云头,对朱武道:“但愿世间真能永享太平。”朱武点头称是,两人相视,感慨万千。朱武见公孙胜样貌未变,问道:“道长如何数十载不曾老去?”公孙胜笑道:“只因乾坤珠内阵法保护,时光流逝忒慢,因此青春尚在。”朱武羡煞不已。二人说了,公孙胜又来问道:“不知公明哥哥等众兄弟安好?”朱武叹道:“年华不留人,自道长不在以来,我等北征金国,于路死伤兄弟共八十一人,而公明哥哥等一众兄弟也是寿终正寝,先走一步。”公孙胜闻言,感叹时光流逝之苦。叹罢,又问道:“不知樊瑞如何?”朱武见说了,引来樊瑞坟前,说罢前事:“只因樊瑞不慎丢失道长法宝,故在此独守而终。”公孙胜闻言,又叹一声。 两个在坟前拜罢,又回茅庵。公孙胜道:“你这茅庐没了顶,日后如何居住?”朱武道:“去附近村子找匠人修好便是。”公孙胜沉默不语,入茅庵看了。只见神龛一旁都是道教书籍,公孙胜说道:“兄弟如今也修道了?”朱武然是。公孙胜忽然灵光一现,说道:“不妨你去二仙山居住,也好修道。”朱武大喜,当即拜谢了。公孙胜问要过纸笔,写一封信予朱武,又道:“你可携此信望二仙山与我师罗真人处暂住。”朱武收了信件,问道:“道长不与我同去么?”公孙胜掐指一算,说道:“我想许多年不曾见过众家兄弟,想与兄弟相会,待都见过了,自来寻兄弟。”朱武认理,当下收拾包袱,与公孙胜辞别,望蓟州九宫县二仙山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公孙胜心想先望东京去拜见卢俊义等兄弟,因此驾云一路望东京来。行至一处山林,见一队宋兵押货物望山嘴来,为首两个人军旗风中乱舞。公孙胜在云头上定睛观瞧,正是:“彰信军节度使,京东转运使。”两行大字。公孙胜又仔细看了,后面一个旗帜上写着“李”字。公孙胜心想:“这必是李应兄长的麾下。”于是按下云头,稽首而来。 那宋军队伍里,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从空中下来,各个惊骇,忙报到中军。只见中军马上坐着一个年轻小将军。来人禀道:“前面云头上落下一个妖道,不知是否要来抢粮!”那小将军闻言,大笑道:“有我李家认军旗在,谁敢造次?待我看罢再说。”说罢,挺枪纵马,上前来。看看那小将军来至前军,果见一个道士拦路。那小将军挺枪跃马,点指公孙胜道:“哪里来的妖道,是来抢粮的么?”公孙胜见是小将,心中疑虑,只是笑道:“贫道一清,见你军前认军旗,以为是故友李应麾下,才来一叙。如今看来,只怕是贫道认错了人,多有叨扰,这便告辞。”说了,要走。那小将军喝道:“且慢!道长说认得李应,敢报上名来么?”公孙胜道:“贫道公孙胜。”那小将军道:“可是入云龙?”公孙胜然是。那小将军闻言大喜,忙下马来跪拜了道:“叔父在上,收小侄一拜。”公孙胜忙扶起问道:“不知此话从何而来?”那小将军这才道:“家父正是李应。小侄正是李应之子李颉,方才见叔父怪异,因此试探,还望叔父海涵则个。”公孙胜大喜道:“原来是贤侄,不知你父如何?”李颉道:“家父与朝廷告老,小侄继任其职。如今家父自在东京汴梁养老,颐享天年。”公孙胜又道:“不知贤侄在此作甚?”李颉道:“小侄奉命运送皇粮上京,不敢有误。”公孙胜道:“如今天下太平,害怕路遇蟊贼么?”李颉道:“叔父应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言语,纵然天下太平,仍有存恶之人,不可不防。”公孙胜道:“见得也是。既然你我都去京师,可以同往。”李颉大喜,忙教麾下牵来马匹与公孙胜骑了。两个一同往京师来。 行了几日,正到相州附近,于山林间暂歇之时,忽闻一阵异响。李颉警觉起来,拔刀在手,公孙胜也握紧拂尘。只见一群人自林间窜出,个个蒙面,眼神凶狠。为首之人大喝一声道:“留下买路财,饶你们性命。”李颉怒道:“大胆贼人,可知这是皇粮,劫取乃是死罪。”那人却笑道:“少废话,动手。”公孙胜见状,正要施展法术。李颉止住道:“不劳烦叔父动手,看小侄武艺如何!”说了,先把飞刀掷出,正中那为首之人。左右手兼施,又用飞刀槊死数人。贼人大惊,四散奔走去了。 李颉见驱散了众贼,正沾沾自喜。公孙胜疑惑道:“这几个蟊贼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来夺重军把守的皇粮?我想其中必然有诈!”李颉听了公孙胜之言,心中一凛,说道:“叔父所言极是,小侄方才莽撞了。若能擒住几个活口,定能问出其中阴谋。”公孙胜道:“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速离此地为妙。”于是两人赶忙整顿行装,催促众人前行。 没行多远,便听到身后马蹄声阵阵。二人回头一看,竟是一队官兵追来。那领头将领喊道:“前面可是护送皇粮之人?尔等涉嫌勾结盗贼,图谋不轨,快快束手就擒!”李颉大惊失色,急忙辩解道:“将军莫要听信谗言,我等刚刚才击退盗贼,怎会勾结?”公孙胜亦道:“定是贼人诡计,故意诬陷。”但那将领不听,只令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正在此时,林中又冲出一伙人,却是之前逃窜的蟊贼。那首领哈哈笑道:“今日你们插翅难逃。”原来这伙人与那队官兵早有勾结,妄图陷害李颉,再私吞皇粮。李颉大怒道:“你身为朝廷命官,怎敢如此!”说了,挺枪便来争斗。两个大将斗在一处,看看十余合,李颉一枪挑翻来将。众将士见状,尽皆大惊。李颉大喝道:“你等受着贼将蒙蔽,万幸未犯下大事,若依旧归顺朝廷,可免除此罪!”众将闻言,倒戈弃甲,拜谢天恩。那边几个蟊贼见状,又要逃走。早有公孙胜只会左右小校围将上来,一把擒住。两个商议道:“可先把这伙贼人送往相州府衙,再回东京便是。”李颉怕误了时期,只遣两个副将并十数人做此事。大军人马依旧迤逦回京。待到京城,李颉与公孙胜辞别道:“小侄这便与圣上交差,叔父可往家父府中一叙,恕小侄不能相伴。”公孙胜道:“贤侄公务在身,当自理会。”说了,李颉又遣贴身伴当为公孙胜引路,余者不说。 只说公孙胜来至李应府中,李应得知,亲自出来相迎。当时公孙胜见了李应,心中欢喜。只是李应这许多年来荒废武功,身体发福。公孙胜道:“兄长许多年不见,不曾想如此富态了。”李应抚肚大笑道:“公孙道长却丝毫未变,见之如同当年。”两个见礼罢了,引上堂来。自有下人上茶,瓜果等物都有。李应先教请吃茶果。公孙胜也不推辞,吃得尽欢。吃罢了茶,李应道:“只听闻道长被困宝珠之中,目下如何出来得?”公孙胜又把来龙去脉说了。李应叹道:“也是一段孽缘。”公孙胜又问李应这许多年备细。李应道:“自从做得高官厚禄,不曾懈怠,去岁小儿成人,可行我职,我自认年老体衰,不堪国用,自然让位。此后不闻国事,正如古人云:‘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真可享福也。”公孙胜道:“见得也是。哥哥身材发福,正应了天富星的言语。”两个有说有笑。看看午后时分,公孙胜道:“贫道还要与其他兄弟相会,不敢多待,便就告辞,他日有缘再会。”李应不舍,却也不好强留,只得道:“既如此,贤弟此去一路小心。”公孙胜拱手作别,转身离了李应府邸。 却说李颉办差归来,问过父亲道:“不知公孙叔父在家么?”李应道:“早去了。我儿一路辛苦。”李颉又把于路遇贼的备细说了。李应道:“我儿年轻气盛,应当多存一心。正如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颉道:“爹爹总是‘古人云、古人云。’好不啰嗦。”李应听了儿子这话,也不着恼,只是轻轻摇头笑道:“我儿莫要嫌为父啰嗦,这世间道理皆是前人经验所积,正如古人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李颉撇撇嘴,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反驳,只是连口称是。此后无话。 是日,春暖花开。李应只觉在家中闷坐。闲来无事,望见窗外绿意盎然。心想:“不妨出去踏青,也好消磨时光。”于是李应换了身轻便衣裳,唤了家仆相随,往城外走去。行至一处山林,繁花似锦,蝶舞蜂忙。李应心情大好,漫步其间。忽闻一阵悠扬琴声传来。李应问左右道:“你等可听得这是甚么曲子么?”左右仆从竖起耳朵听着,却甚么也听不见,当下如实禀报了。李应道:“明明听得有人抚琴,你等怎听不见。”于是寻声而去。左转右拐,只见一棵树下立着一把古琴,琴弦上飘飘然几篇落叶。李应好奇,上前看了,笑道:“原来是这棵树用落叶弹琴。”正说之间,有一少年自树后转出来,笑道:“老先生真会说笑,树叶怎会弹琴?”李应见了,便道:“如此说,这琴是公子弹得,那为何躲在树后?”那少年道:“闻听有声响,我以为是山中走兽,故此躲了。”李应又问姓名。那少年自称姓林名心,乃一介隐士,慕此地清幽而来。 当时二人交谈甚欢,谈及古今之事,林心见解独到,令李应大为赞赏。不觉间,日已西斜。李应欲邀林心回府一叙,少年婉拒,称喜爱这山林野趣,不愿涉足尘世喧嚣。李应无奈,只好作罢。告别之时,李应对林心道:“我有一子,名为李颉。公子若遇见时,可以认为朋友,必然是好的。”林心答应了,两相告辞。李应返回家中,又三五日,李应只感大限将至。于是与其子李颉说了:“为父前些时日在郊外遇见一奇人,其名林心,乃有大才。我儿遇见时,可做友人,日后必有相助。”李颉满口答应。李应说罢,驾鹤西去了。有一首《香行子》叹道: 前岁兴兵,今岁安归。更荣华富贵相依。生亡与共,共展星辉。对琴中侣,琴中曲,琴中谁。 何妨到老,常闲常醉,任功名生事俱非。衰颜难强,拙语多迟。但意同行,义同坐,一同归。 当时李颉大哭一场,教人收拾棺椁,安葬其父。当时有神算子蒋敬正好在京中述职,闻言老哥哥李应身故,特赶来发送。蒋敬就在坟前与李应饮酒,说起当年往事,忽的哭,忽的笑。正是:欢笑声中落泣泪,老来英雄少年心。不知这蒋敬结局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神算子魂归途中 铁扇子入京探子 诗曰: 甲辰两度草堂游,一为梅花一为秋。 暖日晴风飘绛雪,寒汀返照落沙鸥。 幽居花径遗踪在,薄宦茅斋胜迹留。 莫道此公常不幸,几多高塚化荒丘。 话说神算子蒋敬正好在京中述职,闻言老哥哥李应身故,特赶来发送。蒋敬就在坟前与李应饮酒,说起当年往事,忽的哭,忽的笑。蒋敬饮酒以毕,收拾心情,自回转运使司任职。蒋敬自任职以来,兢兢业业,毫无差错。时至今日,自觉年老体衰,便求告老还乡。朝廷体恤老臣,赏赐金银等物做养老之资。蒋敬深感天恩浩荡,当下打拴行李,赍散家丁道:“你等可另寻他处任职,不必随我回乡。”当下走了大半,留下五七人,都是与蒋敬感情深厚的伴当。这些人都愿虽蒋敬回乡侍奉养老,因此同往。 当下蒋敬引五七人,乘车望故乡潭州进发。当有在京卢俊义等兄弟都来相送。一气儿送到十里长亭,众人在亭下置酒管待。众人饮罢酒,蒋敬抱拳作别,只说道:“各位兄弟,今日一别,恐难再相见,望各自珍重。”卢俊义等人皆眼含热泪,叮嘱蒋敬道:“兄弟一路上小心慢行,若到家乡,写下平安书信相告。”蒋敬道:“一定、一定。”当下再度相别。 不说众人回去,只说蒋敬一行离了京城,一路南下。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上一月有余。忽一日,来到岳州管辖地界。当时天色将晚,蒋敬在车上看罢景色,说道:“天恩浩荡,想我自上梁山以来,怎想过如此衣锦还乡?此去家乡檀州不远了。”心中自然欢喜,更是归心似箭。因此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有伴当道:“主人,看看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蒋敬也自叹:“贪了路程。”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蒋敬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座大山,山脚下一周遭都是土墙,盖起两大幢房子。看那去处,但见: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杨柳舞怪爪,四下里乔松张獠牙。花旗高悬,尽飘花红旗影;草寨低轩,直造草莽寨扎。转屋角刀枪排满,大门前拒马成群。阔园广野,负佣喽啰有百人;长棚大圈,猪羊战马难计数。 这蒋敬看了,说道:“不似寻常人家,你看他挂的旗帜,似认军旗一般,必是用武之地。”说罢,越想越怕,忙教转回。蒋敬正走,听得山上一通梆子响。就见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呐喊,直到山下路口摆开。蒋敬看时,但见: 红旗闪闪,赤帜翩翩。小喽啰乱搠叉枪,莽撞汉齐担刀斧。头巾歪整,浑如三月桃花;衲袄紧拴,却似九秋落叶。个个圆睁横死眼,人人辄起夜叉心。 那山上人马,飞奔到山坡下,便将小喽啰摆开。就见为头的一个汉子,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啰两势下呐喊。那当头一个喝道:“哪里来的人马,却到俺断头路上来寻死!”众伴当闻言,吓得抖若筛糠。而蒋敬却镇定自若,与伴当道:“你等莫要惊慌。”说罢,只见蒋敬走出车驾,对着山贼拱手说道:“诸位好汉,老夫一生为官清正,所剩不过些微薄养老之物,还望诸位高抬贵手。”山贼头目大笑道:“老儿,说不说在你,信不信由我。小的们,擒回去与大王交代。”左右小喽啰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几个伴当绑缚了。蒋敬不敢抵抗,亦被连人带车抓上山去。 只说这汉子引众上山来,就见草厅上两张交椅,上首交椅上坐着一个大汉。这为首的与那汉子道:“哥哥,山下来这一个老货,说是告老还乡的清官,兄弟不知真假,特擒上来与哥哥辨别。”那汉子闻言,哈哈大笑道:“兄弟辛苦,待我问过便知道真假。”那坐在上首交椅的大汉打量着蒋敬,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清官,可有何凭证?”蒋敬回道:“老夫为官多年,所治之处百姓皆可为证。自做了转运使总领钱粮,未曾贪墨一分一毫。”那大汉听后微微点头,心中已有几分相信。旁边的山贼头目却道:“哥哥,莫要轻信了他,当官的哪有不油滑的。”蒋敬忙道:“老夫自知落入各位好汉之手,生死全凭诸位,何必撒谎?”见众人不信,摇头叹道:“我蒋敬昔日也是梁山中人,也曾历经风雨。如今老矣,怎敢做那辱没兄弟清名的行径?如今只想安度晚年,若诸位执意抢夺,蒋敬无话可说。”山贼们一听蒋敬曾是梁山之人,心中顿生敬意。那上首的汉子问道:“你是梁山哪一位?”蒋敬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神算子蒋敬的便是。”那汉子听了,忙引头目上前,亲自解缚了,纳头便拜道:“原来是前辈,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言罢,又要赔礼。 蒋敬扶起道:“多谢二位好汉不杀之恩,不知如何称呼?”那汉子道:“俺兄弟素来敬佩梁山好汉,因此起个外号,唤作黑旋风张伯千。这是俺亲弟,也有个外号,唤作小旋风张仲万。我兄弟两个就在这君山上汇聚好汉,啸聚山林,也是效仿梁山行径,不敢扰民,只是打杀贪官污吏。”说了,引蒋敬在厅上坐了。蒋敬道:“你兄弟为义气行事虽好,然如今天下清明,此处果有贪官污吏么?”张仲万道:“伯伯不知,俗话说:‘天高皇帝远。’纵然天子至圣至明,朝廷整治新政,奈何这里州县军官做他的土皇帝?”蒋敬闻言,拍案大怒道:“这些文武,枉食朝廷俸禄,竟做祸国殃民之举。你等不必如此,我有一言,不知二位兄弟,愿意听么?”当时二人跪拜道:“前辈言语,晚辈自然遵从。”蒋敬又扶起道:“你等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汉,不妨去京城投奔当今殿前太尉卢俊义麾下,一来说罢本州长官之恶,二来,可为民除害。”两个听罢,本是不愿。蒋敬又道:岂不闻《蛟虎记》之周处除三害的道理?”两个闻说了,一齐道:“前辈之言,晚辈遵从便是。”当下众人约定,汇集人群,有不愿赴京者,赍散银钱。当时蒋敬道:“我因要回乡,不能随你们同去,只怕朝廷误会你等,这里有一封信,可交付卢俊义处,他自然将你等收入麾下。”张伯千写过了,则把山寨一把火烧作白地,引领兄弟与剩余人马,望京城去寻卢俊义去了。 再说蒋敬辞别张伯千、张仲万兄弟,迤逦来到洞庭湖岸边。就见一片芦苇,被雪漫漫地压着。蒋敬见湖面上无船,只得先到岸边一处酒肆闲住,叫酒保只顾筛酒。蒋敬问道:“此间你可与我觅只船儿来么?”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只?”蒋敬道:“我归乡心切,因此不分早晚。可与你些钱,央你觅只船来,渡我过去。”酒保道:“却是没讨处。”蒋敬寻思道:“这般怎的好?”左右伴当道:“只得等大雪停了,再说如何?”蒋敬无奈,只得从之。住过五七天,雪自停了,便有船行。当时众人弃了车马,转上大船。来至湖上,但见: 银迷草舍,玉映芦墙。数十只野鸟翩跹,三五尾青鳞溅跃。云卷云舒,浑如腻粉轻铺;雪飘雪落,却似铅华布就。千团柳絮飘天涯,万片鹅毛舞水边。 蒋敬就在船头遥望,心中感慨万千。就教船上酒保只顾筛酒。蒋敬对众伴当说道:“你等随我千里迢迢回来,前不久险些儿吃了断头酒。如今也来吃碗酒罢。”众伴当不敢推辞,一人吃了一碗。蒋敬自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间叹道:“过了这片洞庭湖,便是俺的家乡,数十载不曾归来,今日终于重归故土。”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船边栏杆上写下一首诗,写道: 一别经营多少载,归来倚杖不轻年。 乡音已改谁知认,怎敢方言说眼前? 草莽山间皆记满,江湖岁月也曾圆。 如今饮酒堪称醉,醉罢吾心笑乘船。 蒋敬题罢诗,撇下笔,再取酒来。正饮之间,忽觉得心中一阵舒畅,登时脚踏青云,天性腾空。回首看时,那肉体凡胎早沿着船上栏杆坠落湖底。众伴当见状,忙教水手打捞,终不得寻,不得已草草了之。蒋敬灵魂悬在半空,不知所以然,只觉一身轻松,自在江面上望着。不一刻,就见远处来一只船,为首一人喊道:“哥哥哪里去?还不快上船回山寨相聚!”蒋敬看时,却是张顺来接。当下上船,与张顺道:“兄弟怎知我在此处?”张顺笑道:“天王哥哥都只晓得,叫俺来寻蒋敬哥哥回山寨叙话。”蒋敬闻言,心中大悟,便随张顺回梁山泊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蒋敬此生故事以毕。只把时光倒退,转头来看山东郓城县宋家庄处,此时节宋江尚未作古,又有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兄弟二人就在家中奉祀宗亲香火。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上皇怜宋江、宋清二人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待有子嗣,朝廷录用。 且说这宋清之子宋安平自幼聪慧,又得家族庇佑,读书甚是勤勉。宋江便与宋清商议道:“我看安平长成,能有文学造诣,不如去京师拜在萧让门下,他日考中状元,当官成相,定能光宗耀祖。”宋清深以为然,于是遵从宋江之意,与子宋安平说了。宋安平听后,恭敬回道:“父亲、叔父所言极是,孩儿愿往。”当下收拾行囊,启程前往京师。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寻到萧让居所。萧让见宋安平前来拜师,观其举止不凡,心生欢喜,便收入门下。宋安平日夜苦读,萧让所授知识皆用心领会。数年后,科举之时来临。宋安平满怀信心踏入考场,文思泉涌,所作文章锦绣华章。放榜之日,果不负众望,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这是后话,不必细数。 只说当下,看看又过半载,时值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宋江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宋江喝采道:“好凉风!”正自乘凉。忽见宋清兴高采烈而来。口喊哥哥道:“京城有人来书。”宋江喜道:“可是安平贤侄?”宋清道是。宋江忙接过书信展开来看,只见信上满是宋安平在京中的见闻以及对叔父和父亲的思念之情,后文又说与师父萧让如何修学。 宋江读完信件,心中满是欣慰,对宋清说道:“安平如此争气,我等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宋清颔首,脸上也是难掩喜悦之色。几日后,宋江忽生一念,欲亲自前往京城看望安平。宋清道:“哥哥身体欠佳,不宜远行,不妨遣一人前往便是。何必亲自动身?”宋江道:“平安乃我宋家独苗,总叫人放心不下。”宋清又劝道:“京城有卢兄长在,又有师父萧让看顾,怎地放心不下。”因此又过三五日,宋江依旧心忧。宋清无奈,心想:“哥哥年事已高,故而多愁善感,奈何不得。”只得道:“既然兄长实在放心不下,安平是我子,我亲自走一趟便是。”宋江本也想同行,只是宋清推托说:“家中事务繁多,不可一日无主。”于是只留下宋江在家,宋清独自踏上行程。 宋清到达京城后,四处打听找宋安平住所。才知宋安平暂住卢俊义家,于是先来与卢俊义相见了。卢俊义唤过宋安平,父子俩在堂上见了。宋安平见到父亲前来,惊喜万分,赶忙将宋清迎入自己屋内。宋清见安平住所布置得雅致,墙上挂满字画,案桌上堆满书籍,知他一心向学,更是满意。在京城期间,宋清随安平常与一些文人雅士聚会。安平在其间谈吐不凡,见解独到,诸多饱学之士皆对他称赞有加。宋清心中暗喜,心想安平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是日,宋清早买好了礼品,前来拜谢圣手书生萧让。当时萧让见宋清携礼而来,笑道:“兄弟何必客气?”宋清忙回道:“若非先生悉心教导,安平岂有今日之才学。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萧让笑着摆手,邀宋清入座。二人谈起安平学业,萧让赞不绝口,称安平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宋清听了自是欢喜,又询问安平可有不足之处。萧让略作沉思道:“安平性子过于温和,若遇强梁之事,恐难强硬应对。”宋清点头称是。萧让又说安平近日有意编撰书籍,萧让自己也很赞同,因此师徒两个一同编纂。宋清问是甚么书籍?有分教:一部书成千古佳作,两黑白记英雄往事。不知此书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地文星着作水浒传 天魁星魂归幽冥界 诗曰: 大宋纷纭隐杰魁,繁星璀璨逸能材。 梁山泊内英雄聚,水浒书成字略赅。 利禄功名非所慕,忠肝义胆愿常恢。 高风未许流年没,史卷长留姓字瑰。 话说宋清拜访萧让,两个提及许多。萧让又说安平近日有意编撰书籍,萧让自己也很赞同,因此师徒两个一同编纂。宋清问道:“不知是甚么书籍?”萧让笑道:“正是把我等梁山众兄弟过往经历写罢,着作成书。”宋清听后眼睛一亮,拍手称赞道:“此乃妙事一件,若真成此书,必能流传后世,让后人知晓我梁山好汉的忠义之举。”萧让捋须微笑,乃道:“确是如此。只是这工程浩大,需得细细梳理众人之事,还得分门别类,如实记载。”两个说得开心,谈至深夜。萧让便留下宋清在家中住了一宵。 次日起来,两个洗漱了罢,萧让道:“今日还要望大内早班,不敢苦留,兄弟请便。”宋清又说些托子的言语,当即拜辞了。宋清只在京城逗留半月有余,心心念念兄长宋江,于是与子宋安平辞别,自回山东故乡去了。 却说萧让闲暇时,便与宋安平着书写作,真如废寝忘食一般。当时两个商议道:“此事还需金大坚来助力。”于是又去请金大坚到此。不一刻,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只见金大坚大步流星走进来。见二人在厅上,抱拳行礼道:“兄长寻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萧让忙拉过金大坚说道:“我们正谈及编撰兄弟们事迹成书一事,正需要你这擅长镌刻之人,到时可得帮忙校对一番;日后成书,还需刻本刊印。这上上下下许多事,都脱不开你。”金大坚闻言,哈哈笑道:“那是自然,此事意义非凡,我定全力相助。恰巧我收一徒儿,甚是精明,也可促成此事。”萧让闻言,连喊三声好。众人相视一笑,约定既成。 自此之后,萧让、金大坚、宋安平、余仁仲四人但得空闲,便聚于萧让家中。萧让负责撰写文字,将梁山众兄弟的英勇事迹娓娓道来;金大坚则仔细校对,凭借其精湛技艺查漏补缺;宋安平、余仁仲两个亦乖巧伶俐,在一旁协助整理资料。看看春去秋来,数月过去,初稿已成。萧让长舒一口气,捧着厚厚的书稿,感慨万千。然而此时却遇难题,欲刻印刊行,需得官府许可。萧让等人虽曾在朝廷任职,可如今要为梁山众人立传,恐触怒权贵。金大坚道:“先把书稿送往卢兄长处看罢,他位高权重,自然上达天听,不知如何?”三人闻言大喜。 当下四人来至卢俊义府邸。当时卢俊义早听闻这两个文士正在着书,见二人到此,心中早有准备。卢俊义教备茶相待。卢俊义道:“闻说二位兄弟钻研书稿,废寝忘食。如今怎有空到为兄府上来。”萧让道:“我等着书以毕,书稿在此,还望兄长一观。”说罢,奉上书稿。卢俊义接过书稿,细细翻看。看罢多时,缓缓放下书稿,眉头微皱。众人见状,心下不安。卢俊义沉吟片刻后说道:“诸位兄弟心意虽佳,但此书稿若如实呈上,怕是不妥。”萧让道:“有何不妥?”卢俊义道:“书中多是颂扬梁山之事,岂不是教人落草为寇么?”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萧让上前一步,抱拳道:“卢兄所言极是,只是我等耗时许久才成此稿,实不忍弃之。难道就无两全之法?”卢俊义手抚胡须,沉思良久,忽眼睛一亮,笑道:“有了。可将其中涉及与朝廷对抗之事略加修改,着重突出各位兄弟招安后的忠君爱国之举,隐去一些易招祸端之处。如此一来,既能彰显兄弟情义,又不至于触怒权贵。”众人听后,皆称妙策。于是几人又重新投入工作之中,精心修订书稿。不知多久,所有更改,尽皆完成。 萧让等众人又来寻卢俊义商议,当时金大坚道:“如今书稿已成,只差刊印,需要官府认可,因此来请哥哥定夺。”卢俊义道:“先不必报知官府,愚兄可把成书上请天子御览。天子必然欣喜,到时便可成也。”萧让等闻言大喜,托付书稿与卢俊义道:“一切拜托哥哥了。”当下卢俊义便带着书稿进宫,寻机会求见天子。当时天子正在御书房练字,听闻卢太尉前来献书,颇感好奇,命其进殿。卢俊义恭敬地呈上修订后的书稿。天子仔细阅读,只见书中梁山好汉事迹,替天行道之言,招安之后如何为国征战,保境安民之事,龙颜大悦。天子赞曰:“朕原以为梁山之人皆是好汉,今观此书,更知尔等忠义。”当即下令允准书稿刊印发行。此后言语,不在话下。 且说宋公明自从告老还乡之后,时常出郭游玩,不时便道梁山泊前眺望。宋江看了,心中甚喜,当时说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左右宋清道:“哥哥如今光宗耀祖,怎可埋葬梁山?当需与祖宗相会才是。”宋江自是孝心,当然认理。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话休絮烦。时是乾道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圣旨到来,宋江与众出村头迎接。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已罢。天使先捧过皇封御匣与宋江道:“太尉,此乃圣上所赐书匣,其中有一本新刊奇书,乃是圣上亲自提名,教太尉不可不看。”宋江道:“如今宋江已然告老还乡,是白身。天使不可再唤宋江太尉,以免遭人口舌。”天使笑着认理,又捧过御酒,教宋江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一同饮了。御酒宴罢,天使回京。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 宋江自饮御酒之后,开匣看书,只见封面上五个字,都是圣上御笔亲书,写得书名是《忠义水浒传》。宋江日夜细读此书,忽一日,尽皆看罢,乃叹道:“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天子至圣至明,赐我此书,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发扬光大。真乃人生幸事也。”说罢大笑。次日,宋江吃罢饭食,正欲睡去,忽的自觉时日无多。于是,忙起身请出玄女之课,算罢了一番,正是寿终正寝的束数。于是连夜教宋清到此,与宋清道:“兄弟,我方才卜算一卦,正是寿数临终之象,你且听我嘱付。”宋清知道兄长玄女之课无不灵验,当即哭道:“哥哥说,小弟无有不从。”宋江道:“可依我言,我宋家必当忠义为先,你教子有方,子教孙亦必有方。不敢妄动家本,乞依我嘱。”言讫而逝。有诗为证: 受命为臣赐锦袍,南征北伐有功劳。 唯能忠义容天下,寿数将终名更高。 有一首《菩萨蛮慢》一百八字单叹宋江道: 晓星悠起。问乾坤日月,海山泰否?醉惘后、诗短词长,便楼中意灰,不知心理。且上梁山,泊中景、总于旖旎。对寒泓静碧,又把去伤,往恨都洗。 招安自由此类。道东风有意,吹送流水。漫记得天魁,披挂戎装,誓保境安民,性命如彗。寿尽乘鸾,再转眼、名留青史。纵人生、寥寥几笔,姓留后世。 宋清大哭一场,命人置备棺椁,依礼殡葬家乡。本地官吏老幼得知,都来争扶宋公明灵柩,葬于宋家祖坟旁。一切不在话下。 众位看官,如今讲了宋江之死,此后便不再说阳间之事,专说阴间之事。且说宋江死后,灵魂飘荡灵柩,看看七日限满,有黑白无常到此。当时两个鬼差拜见宋江道:“星主见谅,今日你阳寿已尽,需得望地府通报,我二人不敢造次,特来请之。”宋江见两个鬼差,也不惊愕,说道:“二位上差客气,我如今身死,自然随你等前去,烦请带路。”两个答礼。就见黑无常在前引路,白无常押后,宋江随着两个一路向西方行去。来至泰山脚下,见一山洞,洞外满是桃林,三个便越过桃林,入洞里来。宋江惊道:“原来地府入口却在泰山脚下?”白无常道:“星主怎不知,我酆都鬼城之上,正是东岳天齐仁圣大帝执掌,因此这里也有入口。”黑无常接着道:“东岳大帝之下便是酆都大帝执掌地狱神只,其下还有十殿阎王执掌阴司。”宋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早入洞去。沿途只见阴气森森,诸多鬼差押着鬼魂,同望内去。 行不多时,出了山洞,却见是一处峡谷,愈发狭长,两边谷峰上尽是牛头马面等鬼差,那些儿牛头马面,一个个手持剑戟,怀揣弓箭。见无鬼差驱使的游魂野鬼,就砍杀下来,射伤抓了。宋江见状,又惊问道:“这里却是哪里?”白无常道:“禀星主,此处唤作有来无回道,凡过此处,必无回头之路。哪些鬼要挣扎着回阳间的,都会被牛头马面捉了回去,严加惩戒。”宋江闻言,不敢说话。 三个过了有来无回道,忽的豁然开朗。宋江又见一股黄泉流过,望那泉水,叹道:“这便是黄泉了罢?”黑白无常然是。三人沿着黄泉再走,抬头看时,又到一处山岭,岭上尽是恶犬,路边都是孤魂野鬼,残缺不齐。宋江看得胆寒。当时黑无常道:“星主,前面便是恶狗岭,生前作恶多端之人路过此地,就要遭受恶狗的撕咬啃噬。”白无常笑道:“星主不必担心,这些狗儿不咬善人,何况星主这般贵胄。”宋江这才安心。 三个翻过岭来,又见一山,山上满是雄鸡。不待宋江询问,黑无常道:“向前到达金鸡山 ,有前后两道领 ,此山有如从鸡背爬到鸡冠 。也是艰难重重 ,会有一群公鸡迎面扑来 ,扇动着翅膀、用利爪和尖嘴啄你的灵魂 。”白无常依旧是宽慰的言语道:“星主,过了这座山,便是酆都城,前途平坦。”宋江不敢多说,只是寻路去了。 三个过了山,又到一处村坊。黑无常道:“继续向前,便到了野鬼村。”宋江看时,正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宋江道:“这些不入城里去,如之奈何?”白无常道:“星主仁慈,问了便答:其实这些都是幻化而来。正是是那些捱过了恶狗岭和金鸡山的鬼魂,这些灵魂由于肢体已不全,所以暂时在这里滞留聚集。待长成全身,才能入酆都城去。”宋江恍然大悟。 三个继续赶路,只见黄泉渐渐地红了,来至尽头,见一个池子,血腥味十足。宋江掩口问道:“这里却是甚么去处?”黑无常:“此地唤作血池,如鬼魂尚有阳气,便在此处放血,等血流干淌尽,阳气尽灭,才可入城。”说着,来至奈何桥上。宋江看罢桥下放血的场景,心中暗道:“想我征战数十载,也不曾见这般苦难之相。”叹罢,下桥来,迎面正是鬼门关。这鬼门关真个雄伟,宋江叹服不已。当时宋江疑惑道:“闻听过奈何桥需饮孟婆汤,不知哪里去饮?”白无常道:“凡人谣传,不必信以为真。这关后有一座迷魂殿,孟婆自在大殿内熬煮迷魂汤。当然,星主不必饮。”黑无常则笑道:“若星主想尝尝滋味,也无不可。”宋江惊道:“不必,不必。”黑白无常见状,哈哈大笑。 三个入了鬼门关,过了迷魂殿,又见一处高台。宋江点指道:“这想必是望乡台了?”黑无常道:“星主所言正是。”三个上了望乡台,宋江果见自己家乡。宋江仔细看了,家乡富裕许多。 原来天子感恩宋江从龙之功,又因宋江无后,愿请其弟宋清继任职务官爵等。宋清自知不能胜任,故上表奏道:“臣宋清赖兄长宋江文治武功,已得许多好处。然臣自知不如兄长,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天下大任,当以有能者居之,才是天下大幸。实不敢贪图此官位。”天子得知,自然应允,下旨曰:“官职不在,爵位仍存,世袭罔替,不能有损。”又赍赐十万贯颐享天年。 不说这些。宋江看罢,垂泪下了望乡台,白无常安慰道:“星主不必忧伤,人生难免如此。”三个说了,又道一个去处。见一座巨石,上刻许多龙章凤篆。宋江疑惑,白无常道:“这便是三生石,抚之可看前生、今生、来生。”宋江好奇,自摸了一番。正是:生死天注定,富贵人打拼。不知宋江三生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宋公明封授土地神 鲁智深醉唱颂子歌 诗曰: 古邑千行路,昏蒙万里尘。 寒风林下叶,暖日灶边人。 济水流城外,烟煴染此身。 师尊应共我,复问解迷津。 话说宋江来至幽冥界,立在三生石前,想一观自己三生如何。当时抚摸了,就见前生:乃天魁星主,在斗部任职,后来受旨下界除妖。因杀伐忒重,被天师封印龙虎山下。再看今生:乃投胎为人,上梁山落草,后来受旨招安除贼。因保国安民,被天子加官进爵封侯。再看来生:乃做都土地,在梁山受香,后来受旨上界归位。因功成果满,被上帝封赏回归斗部。 宋江看罢,心中欢喜。黑白无常都来恭喜宋江。三个高高兴兴入内去。不一时来至一城,宋江以为这里便是酆都城,正要进去。黑白无常拦着道:“星主,你且看清城名!”宋江这才抬头看,只见牌匾上三个大字,写道:“枉死城。”宋江见了,问道:“此地是何处?”黑无常没好气道:“本来此处没有这座城池,后来佛家来个地藏王菩萨,说要渡尽地狱恶鬼,就建此城。专把不能轮回的恶鬼收入城中,教这伙恶鬼每日吃斋念佛。教我说,这般恶鬼,谁肯专心礼佛?若落在我等十大阴帅手上,只杀的干净才了。”宋江回想起鲁智深也是佛门中人,于是道:“佛家仁慈,不知可否入内一观?”白无常道:“依我看,不必了。留在城中得,尽是恶鬼,无需犯险。”宋江道:“只在城头上看,如何?”黑白无常闻言,也不好说。引宋江上城头看了。 宋江看时,果见城内无一处完好,这些儿个恶灵冤魂,相继嘶吼,前仆后继。城中并无鬼差,只有许多僧人灵魂在彼,打坐念经。宋江看了多时,忽见远处四个人物眼熟。定睛看时,正是高俅、童贯等人。宋江见状,怒从心起,指着那几人道:“你们这等奸佞之人,生前祸乱朝纲,死后竟还在此处苟延残喘。”白无常忙劝道:“星主莫气,他们虽在枉死城,却也只能被困于此。若不一心礼佛,便永无出头之日。”宋江闻言,只得作罢。 于是三人绕过枉死城,正到酆都城下。三个入了酆都城,只见一片祥和,都是良善之魂。其中往来,与阳间无甚特别。宋江道:“这里鬼魂也要早起晚归么?”黑无常道:“不然如何?想城外有五座山,每座山都有一个鬼帝把持,号称五方鬼帝。这些鬼帝便是大官儿,教这些鬼魂开山凿井、种地制物。”宋江心中好奇,问道:“不知鬼魂却吃甚么?”白无常笑道:“星主有所不知,这地府亦有五谷杂粮,皆是鬼农所种。不过多是阴气滋养之物,如幽黍、冥麦之类。当官做主的则吃香火。”宋江听了大为惊奇。 三人直至酆都城内中心,黑无常道:“前一个是大殿,正是酆都大帝办公所在。如今酆都大帝上天庭聚会,因此不在。”于是三个绕过大殿,再出城来。正到一个去处,见六座大殿,一字儿排开。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出出进进,尽皆欢笑。宋江问道:“不知此处是甚么去处,这里人魂如何这般喜悦?”黑无常道:“此地唤作罗酆六天宫,主掌阴阳两界循环之地。”宋江不解。白无常道:“即是阳间烧化的东西,都在这里领取;阴间要托梦还魂的,都在这里申请。”宋江大悟,乃道:“既如此,我有一请。”黑白无常道:“何必言请,尽说便是。”宋江道:“如此,我意托梦兄弟,不知如何?”白无常笑道:“星主请便。”于是宋江便来与卢俊义托梦,说了些心里话。又想去寻吴用托梦,只是想到:“军师恁地重情义,若知晓我宋江已死,恐不恋人世。军师学才万般,日后必然高就,我万不可毁坏前途。”于是作罢。 且说宋江托梦以毕,三人再行,又来到一处巍峨大殿前,殿门上书:“森罗殿。”三个大字。又见两旁柱子上写一副对联:“泪酸、血咸、口甜、手辣、莫道人间无苦海;金黄、银白、眼红、心黑、须知头上有青天。”白无常道:“阎君今日便在此殿上与星主洽谈。”三个进入殿内,阎君高坐其上。宋江恭敬行礼,阎君翻看生死簿后道:“宋江,你本是天上天魁星下凡,在阳世忠义之名颇着。如今你虽然身死,魂归地府。然仍有尘缘未了。今本君另有安排,封你为梁山泊都土地,可率阴兵十万,保一方安宁。专等天罡地煞全可,到时上帝自有均旨。”宋江领旨谢恩。 只见阎君大手一挥,宋江顷刻换上官服。当时宋江拜谢了道:“不知微臣如何回去梁山泊?”阎君笑道:“星主不必忧虑,只待晁盖到此,领你回去便是。”说罢。宋江只在厅上静候。不一时,听得殿外马蹄声响。宋江看时,就见晁盖入内来。宋江心中大喜,忙与晁盖答礼,晁盖道:“兄弟,这许多年不见,想煞兄弟!”宋江感慨道:“哥哥,不想今日还有相见之时。”晁盖大笑道:“我在这地府之中也常念及兄弟们的义气。如今终于相见,真大喜也。”两个说罢,都来拜见阎君,阎君开口道:“晁盖,此趟劳烦你送宋星主回梁山泊任职,待人员齐备,正是功成果满,回来另有封赏。莫要贪恋凡尘,切记!”晁盖应下。 二人告别阎君,出了森罗殿。晁盖请宋江上马,宋江看时,见照夜玉狮子在彼,心下又欢喜一阵。两个各自上马,一路南下,顺来路去了。一路上,宋江与晁盖说起梁山后来之事,说到兄弟们死伤离散,不禁悲从中来。晁盖安慰道:“兄弟莫要哀伤,如今你受封梁山泊都土地,众家弟兄都在梁山泊等你回去团聚。”正说着,二人早来到有来无回道。正有牛头马面拦着去路,喝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岂不知此道有来无回?还敢擅闯?”两个勒住马。晁盖道:“阎君已封这位宋江为梁山泊都土地,放我等回梁山,你等休得阻拦!”牛头马面闻言,说道:“取来印信一观,才肯放行!”宋江道:“不知有甚印信,阎君只赐这一身官服。”晁盖道:“你这衣服里可有么?”宋江这才身上摸索了,果然见有印信。方取下与牛头马面看过了。牛头道:“既是土地,便可放行。”当即让开路,两个纵马出山。 却说晁盖、宋江两个方出洞穴,就见前方云雾散开,一道亮光闪现。晁盖指着那处说道:“那里便是通往梁山泊之路,兄弟随我来。”二人快马加鞭进亮光之中,刹那间天旋地转。其间宋江只听得身后有人呼喊,回头看时,看不真着。众看官知道,这里正是九纹龙史进见了。 只说天地待恢复清明时,已身处梁山泊前。此时正值深夜,看看来至泊边,就见一派水泊上许多舟船,为首的都是水军头领,放眼望去,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童威、童猛都在。宋江见状,热泪盈眶,下马来与众将团聚。这伙水军头领纷纷拜倒道:“恭迎公明哥哥回山!”宋江忙扶起道:“众兄弟何必多礼,快快起来叙话。”众人拜罢宋江,又来与晁盖道:“天王哥哥此去地府,一路辛苦。”晁天王只是大笑道:“此一趟是接我兄弟回山,何谈辛苦?”众头领又请二位哥哥上船。一齐渡水上梁山去了。 来到金沙滩下,只见从前兄弟都在。林冲、鲁智深二人为首,领马步头领都到金沙滩前恭迎宋江。宋江一一与诸位兄弟相见,心中满是感慨。众人簇拥着宋江与晁盖上山。只是梁山上尽显破败,宋江每步一叹道:“沧阶古道,老关破瓦,如何遮蔽三光风雨?”众看官有所不知,原来死鬼阴魂都怕三光风雨。何为三光?乃日光、月光、星光。日光最阳,阴魂弱见,轻者损伤,重者魂飞魄散;月光属阴,晒无坏处,然多晒阴气太重,便无法投胎;星光杀气忒重,常晒恐成恶鬼,难以复良。再说风雨,风动可摧三魂,雨落乃毁七魄。因此三光风雨,阴魂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宋江才有此问。 当时鲁智深道:“哥哥不必哀叹,我等诸魂皆有去处。”说了,引上山来。就见一处小房子,与从前忠义堂一般无二,只是尺寸略小,好似狗窝。宋江见状,哭笑不得,问道:“此乃谁人所铸?”当有陶宗旺出列道:“实不相瞒哥哥说,是小弟所造。”宋江道:“如何建造?”陶宗旺道:“用法驱使山中飞禽、走兽、昆虫等生灵所造。”说罢,便请入内。宋江又问道:“这般小去处,如何入内?”鲁智深道:“你我都无肉身,只是灵光一点,只要心意到时,大小不必论述。”说罢,先变小入内去了。宋江见状,惊呼道:“真神奇也!”于是也心念一动,缩小入内去了。 众人都到小忠义堂内,就见其中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俱齐备。宋江惊叹不已,笑道:“真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早已摆好了宴席。当请晁天王第一个坐了,下首宋江坐了。两旁都是天罡地煞。当时众人坐定,晁盖置酒相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江站起身来,环视诸将道:“宋某此番历经生死,更感兄弟们情义珍贵。如今归来,阎君封我为八百里梁山泊都土地,掌管十万阴兵,定要与兄弟们共保一方平安。”众好汉齐声高呼。 正热闹间,忽有小鬼来报,说是山下有一伙劫匪要上梁山落草。宋江笑道:“来得正好,教这伙人见识见识咱们阴兵阴将的利害。”当下与众将商议对策。林冲道:“哥哥莫急,我等依着水泊地利,先设下埋伏。”鲁智深也大喊道:“洒家早就手痒,定要打得那些草寇屁滚尿流。”于是宋江命水军头领们在水泊中潜伏,步军与马军则隐藏于山林两侧。待到贼匪靠近,先是水军出击,打乱敌军阵脚,随后伏兵尽出。一时间唬的那伙贼人心肺俱碎,肝胆俱裂。贼匪哪见过如此闹鬼的事情,不消片刻便大败而逃。此事流传出去,周边百姓皆知,认得梁山泊好汉英魂,来此守护一方平安。后来善男信女愈发的多了,每日香火不断,几乎有求必应。 梁山泊小忠义堂上,众英魂每日受香火,设宴欢乐,许愿等,不必絮繁。再说宋江等在梁山泊安乐自得。一日聚会,鲁智深吃的酒醉,与众说道:“当日洒家圆寂。正想起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厮杀,活捉了个夏侯成;‘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便问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人常言:圆满诸德,寂灭诸恶。圆寂便是僧尼之死。’我当时听了大笑,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寺内众僧,都只道我说耍,又见我这般性格,不敢不依。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洒家洗浴。当时俺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宋江闻言,问道:“吾师写下甚么颂子,愿闻其详。”鲁智深就把颂子唱道: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听了,一劲儿赞叹,只说:“吾师高妙。”一旁秦明笑道:“哥哥,你却不知,但凡一人上山来,鲁大师都要唱一遍,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宋江道:“随心所欲,也是好的。”正说了,又有林冲道:“哥哥,我这里也有一首,要听么?”宋江道:“洗耳恭听。”林冲就把自己写得诗词唱出来。正是:生前英雄气,死后好汉魂。不知林冲要唱甚么诗词,请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百胜将投笔从戎 天目将迎回双鞭 诗曰: 冷雨凄凄月未开,寒宵戚戚有声哀。 当时会聚千层雾,此际何堪万里埃? 意气文章终不了,流光往事莫能裁。 回眸叹息谁离别,疏影飘摇道善哉。 话说林冲听鲁智深唱了一篇颂子,兴致索然,乃道:“公明哥哥,我这里也有一首诗词,不知哥哥要听么?”宋江道:“林兄若要唱,愚兄洗耳恭听。”林冲就把自己写得诗词唱出来,正是一首《破阵子》,唱道: “没入梁山百里,招安征战千州。枪挑北辽番国境,飞马狼烟火未休,谁欺豹子头? 试看如今人物,英雄豪意难留。怨气哀魂谁不释,一骑江湖任自由,依然豹子头!” 众人闻听林冲唱罢,一众喝彩。宋江赞道:“好个豹子头!潇洒依旧。”当日,众人都来吃酒,许久方散。 原来,自宋江归山做了一方都土地以来,时常镇压邪祟,梦中与人解难。周边百姓深感宋江恩德,自觉上山建筑,为宋江等已死的天罡地煞立像造屋。宋江也为答谢百姓,每日前两个星君引兵夜里在管辖地界巡逻。但有作恶多端的孤魂野鬼,山精走兽,尽皆驱逐斩杀。因此都不在话下。 是日,单说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两个引兵下山,于路不曾遇见甚事。二兄弟便就马上攀谈,当时彭玘道:“兄弟人称百胜将,然自上梁山起,不见多少胜迹,只怕百胜将之名后世难保。”韩滔闻言,略有羞愧,只是说道:“兄弟不知,我这百战百胜之名并非说我。却是说我带兵有方,麾下兵卒无往而不利。”彭玘大悟道:“说的也是。闻听你家祖传有兵书,只是不曾阅过。但也不见你阵前应用,却是为何?”韩滔道:“家传兵书,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梁山自有吴用、公孙胜、朱武三位军师在,何必我来班门弄斧?”彭玘说道:“只怕是韩家兵法,后继无人了。”两个哀叹了。 众看官不知,这里说一段韩滔往事。众所周知,这百胜将韩滔在未被逼得上梁山之前,可是陈州团练使。更有赞诗一句道:“韬略家传远。”其人自小家境不错,出生书香门第。韩滔小时乃是个安静斯文的孩子,整天嘴里念着的无非是些“子云诗曰”等等。虽然祖上皆是武官出身,然家人开明的紧,甚至都不曾想过让韩滔走习武之路。直教一心只读圣贤书,写就惊世之作,夺个状元魁首便好,将来风风光光走上仕途,造福百姓,也是一番心愿。实则天不遂人愿,正如俗语道:“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英雄。”韩父为韩滔请来授业经师,可是方圆五百里有名的大儒。这位老师博学多才,常给韩滔讲解经史子集。有道是:“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有了满腹经纶,便可以考取功名;有了功名高中,便可治理国家、忠君报国、光宗耀祖绝不为过。”韩滔对老师的话深信不疑,从此更加发奋图强,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饱读不厌,诗词文章也是时常精练。直到他十四岁那年辽军压境,直逼河北诸州时,韩滔的文儒仕途大梦才被彻底打破。 却说当时,辽军兵临城下,那老师所言治国之言,忽的荡然无存。韩滔大为触动。心中暗忖道:“在这乱世之秋,国家危难之际,嘴上功夫,纸上文章再厉害,都不及剑锋管用;有武艺傍身可以统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平治乱世,安国兴邦;退万步讲,一方守城将领也可保全一方百姓。”当下拿定主意,便跪在父母面前,说了一番抱负。韩父见其子一片赤胆忠心,悟性也极高,具有习武的天赋,所以便把家传独门枪槊之法并十八般武艺尽数传授给韩滔。韩滔生性聪慧,心灵手巧。不上三年工夫,那十八般武艺学得十分精通。其父看韩滔长进颇大,非常欣喜。连忙与韩滔道:“我家自有一套兵法,乃是先人汇集《太白阴经》、《练兵实纪》之所长,独撰此书。今日见你上进的紧,便讲授给你。你可记住,这门学艺,切勿外传。”韩滔大喜受拜。 一年后,韩滔与父学完自家兵法,后应武举做了赋闲的参将。只可惜当年奸臣当道,不能用人。韩滔虽文武双全,却只落得埋没京师。后来殿帅府见韩滔带兵有度,调遣精明,善使一条家传枣木槊技法,也只让他做得团练使。后因精通对阵之法,与人斗阵,百战百胜。便呼为百胜将军。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诚有此言也。正如古诗所言: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 截发为绳穿断甲,扯旗作带裹金疮。 腹饥惯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 四海太平无事业,青铜愁见鬓如霜。 专道武将不容易得做。万幸,天不负韩滔勤勉,不期遇着双鞭呼延灼。当时呼延灼也因祖上开国将军铁鞭呼延赞的阴德,做得汝宁郡都统制。两个英雄豪杰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次谈到深处,情义所在,才结为兄弟。那之后呼延灼征讨梁山,也不忘义气,举荐韩滔做了前路正先锋。后来又因宋江爱才,留在梁山,招安后做了将军。 话说回来,韩滔、彭玘两个巡逻山下,忽见时迁飞奔来报,说是:“晁天王唤你两个回山听令。”韩滔、彭玘不敢耽搁,引着兵马回山。不期回到山上,就见众家兄弟都在,却是喜笑颜开。两个问道:“不知天王哥哥唤我二回山,有何军令?”晁盖说道:“我已料定,三日后便是呼延灼阳寿尽日。为免将军走地府冤枉路,要遣人去接回山。我与宋贤弟商议了,他说你二人与呼延将军亲密。因此有意遣你二人去接呼延将军英灵回山,不知可往么?”两个听了,心中甚喜,连连道:“必不辱使命。”宋江又道:“为免诸州、府、县等土地惊动,你二人不带一兵一卒,两个速去速回。”两个应了,当下与众人道别。 韩滔、彭玘领命下山,一路疾行。两人不带兵卒,为避日光,夜行晓宿,转走山林小路。看看行了两夜,来到一处荒村。此时天色渐明,两人商议道:“只怕太阳出山,你我灰飞烟灭,需寻一处歇脚,待日头落了再行。”欲寻个住处歇脚,于是入荒村来。两个刚进村口,便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正走着,忽然一阵怪风刮起,风沙迷眼间,似有黑影晃动。彭玘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敢挡吾等引兵去路!”话音未落,只见几个孤魂野鬼,身上湿漉漉德矗立在彼。韩滔怒目圆睁,抽出腰间佩剑,与彭玘并肩而立。韩滔道:“孤魂野鬼怎敢拦路?还不速速退开!”那鬼闻言,扑腾跪倒,嘴里要说些甚么,却喷出水来。 韩滔见状,与彭玘道:“看是淹死的鬼,如之奈何?”彭玘眉头微皱,低声道:“莫管它如何死的,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耽搁。”韩滔点点头,提剑向前一挥,喝道:“休要纠缠,否则剑下无情。”那几个鬼魂却只是跪地不起,口中呜呜作响,像是在求救一般。韩滔善心一点,便道:“我等既是都土地麾下阴将,怎能见苦难而不救?兄弟怕误了日期,可先去迎呼延将军回来,我自在这里与其解难。”彭玘初时不肯,韩滔三说五说,彭玘好歹应下道:“兄弟保重,不可乱来,只等我回来。”当下约定了。次日夜里,二人分路而去。 不说韩滔留下如何,却说彭玘一路望京城来,因为耽搁时日,到时早见呼延灼身死国丧。天下百姓共哀。京城上下,无不嗟叹。更有天子御笔丹书写下一首《三奠子》追悼,词曰: 望将军世代,开国兴朝。骑骏马,舞鞭稍。盔明尘内影,袍透冷风萧。恨相望,哀岁月,不轻饶。 坟茔寂寂,忠义昭昭。魂未远,意曾寥。翻腾惊宇宙,玉后有雄骄。承武艺,同名号,撰书飘。 彭玘一路来至呼延灼府邸,见灵柩早埋下了,心想:“本应在梦中引呼延将军英魂,如今来迟,英魂早不在此,只得等头七限满,才能接着。”于是只得在呼延灼墓前干等。彭玘守在墓前,心中甚是焦急:“如今这边等上七日夜,韩滔兄弟又不知如何,真前后为难也。”叹罢,也只得苦等。这一等便是六日,眼看明日便是头七。 第七日夜晚,月色黯淡无光。彭玘正凝神贯注之时,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周围气氛变得阴森起来。呼延灼魂魄缓缓浮现,只是眼神迷茫,似不知自己已死。彭玘见状,忙上前答礼道:“将军,可认得我么?”呼延灼听闻见了,惊道:“彭玘,果真是你!”彭玘道:“今日将军已死,我奉天王哥哥并公明哥哥将领,请将军英魂回梁山泊相聚。”呼延灼听后长叹一声道:“吾一生征战,一世英名,终究难逃一死。”彭玘安慰一番道:“将军寿终正寝,不必过于伤悲。”呼延灼又道:“既然今日头七,可否容我回家一看。”彭玘不敢违背,两个回府邸看了。就见妇人教子有方,都在守孝。呼延灼欣慰道:“我呼延家后继有人,吾心甚慰。”说罢,又取了披挂,两个望梁山泊去。于路上呼延灼问韩滔如何不来?彭玘道:“原本是我与韩滔同来,只是路遇荒村,野鬼拦路。不知如何,韩滔兄弟便留下看视。如今我等可去接应。”两个说了,一路赶回荒村。 看看七八日,两个抵达荒村,彭玘四下里来寻韩滔不着。呼延灼远远地见这荒村弥漫着一股浓雾,处处透着诡异。呼延灼皱眉道:“此处好生奇怪,莫不是有妖邪作祟?”正说着,前方隐隐传来韩滔呼喊之声。二人赶忙奔去,只见韩滔回马而来,口中喊道:“且回!”两个不知甚么情况,只是回马便走。三个走了多时,才肯勒住马。当时彭玘问韩滔道:“兄弟怕甚么?”韩滔道:“此处我已探得明白,只是奈何不得。”呼延灼道:“有甚么奈何不得?”韩滔闻听呼延灼问了,这才与呼延灼答礼,答道:“这村中冤魂尽皆是淹死的,只因上游决堤。小弟望上游见了,只看见堤坝之上竟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此乃人为所致,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造成水淹村庄,这些冤魂才不得解脱。”韩滔直说的满脸愤恨。 呼延灼听闻此言,怒目圆睁,喝道:“岂有此理,此等恶事绝不可饶恕。”呼延灼抽出腰间双鞭,大喝一声道:“吾虽身死,然一身正气尚存,恰巧二位兄弟都在,随我上山除害。”当时两个认准。又回马上山来。来到一处山洞,韩滔道:“老巢便在此处!”三人下马,握紧武器入山洞去。 洞内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之气。行不多远,便听得一声道:“何方宵小,竟敢前来送死?”呼延灼大声喝道:“你这作恶多端之人,害死众多无辜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言罢,挥舞双鞭冲上前去。只见那人手中长剑一挥,来刺呼延灼。呼延灼侧身避开,韩滔与彭玘也纷纷出手,从两侧夹击。只是那人剑法凌厉,又因洞黑,瞧不斟酌,一时间三人竟占不到上风。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看看三十合之上,那人早不敌呼延灼三个,当时卖个破绽,望洞内去了。呼延灼三个紧追直上,看看来到洞内,就见许多恶鬼扑面而来。三人只得招架,难进寸步。 原来这人学了些歪门邪道,会一个五鬼搬运之法,因要修炼至阴至狠的恶鬼,才把这一村之人尽数淹死。呼延灼见状,转使神威,一鞭一个都打得魂飞魄散,当时笑道:“生前千军万马我都不惧,怎怕你三五只恶鬼?”那人见恶鬼都不能取胜,自知胜算无几,又使个不知道甚么法遁走了。三个在洞内寻了多时,不见其人,彭玘道:“无奈走了贼厮,只是天王、公明二位哥哥急切将军回山,就此作罢。”呼延灼只得认理,三个便弃了山洞,一路赶回梁山。 当时晁盖、宋江早早在金沙滩上等候了,见呼延灼归山,众人欣喜,都来庆贺。酒席之间,呼延灼说了来时荒村山洞的备细。当时吴用等也早在山上,吴用听罢,问道:“小可曾闻我等魂魄不可干预阳间之事,哪怕天王哥哥也只是托梦告知,后来张顺冤魂报仇也是借用张横肉身,你三个怎能与活人大战三十合之上?”呼延灼听闻此言,也是一愣,细细思量后说道:“吾等当时并未多想,只觉那人虽是活人却透着股子邪气,打斗起来与常人无异。”众头领皆面面相觑,甚是疑惑。宋公明笑道:“只因我封为都土地,手下阴将可与邪祟作战,此乃天职。若非邪祟,便不能战之。”众人大悟。 只说又是一岁,晁盖灵光一现,笑道:“又有一位文士要归山来,不知谁人前去接应则个?”宋江闻言,大喜道:“不知是那个文士?”晁盖便把姓名说了,有分教:没羽箭来说往事,浪里跳再赚神医。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