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妖艷贱货(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不是妖艷贱货(穿书)》作者:是周粥呀【完结+番外】 文案: 突然穿成了狗血古言中被男主花式嫌弃的十八线炮灰女配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姜眠:举家疼爱,自己还是个白富美。 不仅如此,还被系统求着c位出道,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众人:她单纯不做作,和外面那些妖艷贱货完全不一样! *** 阅读提示: 1.本文架空,轻松沙雕小白文。 2.前期男主的戏份较少,后期会增加的。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女配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眠 ┃ 配角:系统君,谢怀玉,九九 ┃ 其它: 第一章 穿过一片九曲连环的长廊,石桥下锦鲤嬉戏,清溪从瑞兽的口中汩汩而下。佳木葱茏,布局讲究,风景极为雅致。 此处是昭文帝赐给康乐公主的园子,背靠云栖山脉,夏季凉风阵阵,是避暑的好去处。 近段日子酷暑炎炎,各贵女和世家子弟受了康乐公主之邀纷纷跑到庄子里避暑游园。 此时,众人正围在一处谈笑乘凉。 而园子的主人却独身一人坐在假山后的一座凉亭里,身边放着的一盆冰块裊裊冒着气儿,给这亭子平添了几丝凉意。 康乐公主轻轻摇着手中的金丝扇,扇面上绣了美人扑蝶图。旁边的两个丫鬟手持大柄掌扇,正卖力地替她扇着风。 她懒懒抬了眼,尚书令的嫡长子姜致远正陪着二皇子和四皇子在庭中散步。 有突兀的脚步声渐近,几人齐齐望去,只见一着鹅黄罗裙的姑娘小跑而来。 她的鬓发微乱,发饰上两只淡蓝色蝴蝶随之而动,栩栩如生。 “来了。”康乐公主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来。她坐在亭子里,居高临下,将下面那条路上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大魏朝有哪个不知,我二皇兄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傻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她一脸喜意,旁的丫鬟垂了头,不敢应声。 “念念,慢一点。”亭子下,姜致远上前了几步,想去扶自家妹妹。 那姑娘撞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开始撒起娇来,颇有些童声稚语。“哥哥。” “你呀,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啊?”姜致远板着脸说教了几句,倒没打算真为难她。 小姑娘的心思却早就不在这了。甫一看见谢怀言的身影,她的眼睛顿时跟落入了星辰似得,闪闪发亮。 “怀言哥哥。”她弯了腰从姜致远身边熘开,有些涩然地跑到了后面那男子的面前。 那个被叫做怀言哥哥的俊美男子却微微绷着脸,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不耐。 “这信要给谁?”旁边凑过来一人,桃花眼,唇角是风流的笑意,好看得紧。 几人这才发现,她手里握了张信笺,桃腮正泛着浅浅的粉色。 小姑娘握着信笺的手用力了些,将边角捏出了痕迹,仰着脸,正打算开口。忽得瞳孔放大,垂下脑袋,再也没有出声。 “怎么?还不能说了?”那人唇角的笑意更盛,仿若雨过初霁,风华万千。 “什,什么?”姜眠一抬头,便是如此盛况。 美色当前,重度颜控患者姜眠顿时大脑放空,放弃了思考。 什么情况? “我问你,这信要给谁?” “信?”姜眠喃喃了一句,垂头看见自己手里的白色信笺,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没有思考太久。 “给你呀。”原本一脸迷茫的小姑娘似乎回过了神,抬头时唇边两个浅浅的笑涡,娇俏可爱。 “给我?”这下换成那个男子迷茫了。“上面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呀。”其实姜眠也不清楚这信上的内容。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的小丫头气息不稳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二殿下,四殿下。”她朝那两个男子行了礼后转而向着姜致远道:“大少爷,奴婢先带小姐回房了。” 姜致远点点头。“好生看着小姐。” 青衣应下了,转身对姜眠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噢。”姜眠跟着小丫鬟走出几步后,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了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 她咧着嘴笑开了。这人真好看呀。 那男子瞧着她傻笑的表情,原本淡去的笑意又重新在眼底绽开,顿时压住了满园风光。 这慕场景自然也落在了康乐公主的眼里,她捏着扇,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 走过一条又一条走廊,这园子比姜眠以前参观过的四合院大了许多倍,也更有古典气息。 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小姐你先睡会吧。迟些要用膳了,我再叫你。”青衣见她呆愣愣坐着,哄了她几句后,帮她脱了绣花鞋。 姜眠躺好后,青衣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我不困。” 青衣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小姐好好休息。” 她放下了床帘,遮住了外面的天光。
第2页 姜眠陷在了一片昏暗之中,更觉得自己此刻是在梦里。 白日睡,夜里睡,就连梦里也要睡? 她盯着绣着鲤鱼何田田的床帐发了一会呆,直到听到那丫鬟带上房门离开了的声音,才悄悄从床帘中探出脑袋。 姜眠下了床,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最终她在梳妆檯前坐下了。 姜眠想看看,梦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台上的铜镜映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五官,但隐隐也能窥见一二相貌。 古典的鹅蛋脸,两弯细细柳叶眉,琼鼻杏眼,朱唇不点而红,看起来姿色上佳。 这不是她的脸。不过,挺赏心悦目的。 姜眠颇有兴致地又将视线移到了其他东西上。 房中有一张梨花木小桌,文房四宝一样不缺。砚台下压了一张纸,样式跟她刚刚捏在手中的一模一样。只见上面涂鸦似得写了几个繁体字,字迹跟小孩子似得。 山什么木?辨认不清。 桌脚下团着几个纸团。姜眠拾起来打开,这才猜出来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想到刚刚那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姜眠的脸不禁有点发烫。虽然她母胎单身了二十年,但也不至于这么饥渴吧。这梦做的。 姜眠有些羞愧地捂脸躺倒在床榻上。 …… “小姐。该起来了。” 姜眠睁开眼,困意浓倦。她刚刚明明只打算躺一会,半梦半醒间竟就真这样睡着了。 “小姐你怎么没盖被子?没冻着吧?”青衣握了握她的手,感受到手上温温软软的触感,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微沉,有小厮拉了梯子在点灯,长廊里的灯笼慢慢亮起,照亮了前行的路。 筵席摆了好几桌,男女之间的坐席用屏风隔开了,但姜眠完全可以听见屏风隔壁劝酒以及酒杯相碰的声音。 青衣站在一旁给她布菜。桌上的菜式丰富且新奇,姜眠吃得挺开心的。 不过她总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这一餐吃了挺久。 饭后,青衣带姜眠回了房,说是过会儿等姜致远来了,再一起回府。 途中经过了一片人工湖,夜色里黑压压的连着天,瞧着怪渗人。 青衣跟她换了个位置,将她护在身边,两人慢慢行过湖边。 只是走着走着,姜眠却突然脚底一滑,后脑勺着地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她身体有些无力,一直在等着青衣把她扶起来,然而身旁的青衣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想寻死也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呀。”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了一道突兀的童声。 抬眼望去,只见红木栏杆上坐了一个十来岁的男童,背对着湖面,一双小脚垂在栏杆边晃来晃去。他手中拿了一根棒棒糖。 “你谁啊?”姜眠皱了皱眉,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片香蕉皮。 “我……”男童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后,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道:“我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系统君。” “系统?”什么鬼玩意? 姜眠没搭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开始寻找青衣的身影。却发现青衣倒在一边,没有了知觉。 姜眠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好,还有气。 “她怎么了……” “你先听我说。”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姜眠本想严肃批评这个没礼貌的小孩一顿。但对上男童清澈到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双眸,姜眠还是噤了声,顺手在他旁边的栏杆上虚虚坐下,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废话,我现在就在这里啊。” 面对姜眠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男童显得并不在意。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梦里?” 姜眠惊得立马转了头去看他。他怎么知道? 男童咬了一口棒棒糖,才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了下去。“恰恰相反噢。这个世界是你所生活的世界的平行世界,你们人类称之为书中世界。各界人物演绎大千世界各角色,编着成书,传于各界,方得圆满,可修成仙,俗称历劫。”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姜眠皱了皱眉,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关系大着呢。你前世造孽太多,所以要为同名人物修复bug才能消除业障。” “什么鬼?”她听得糊里糊涂,男童却就此止了话尾。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我要回去了。”他扔了一本册子给姜眠。“这是这个世界的人物资料,你先记一下。” 姜眠翻开册子,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照片里的人有着与她全然不同的容貌。 “姜眠,小字念念。尚书令嫡长女,孟国公府嫡外孙女。先天不足,自小体弱,性聪颖,七岁能诗,八岁……” “餵。”本已消失的男童突然出现,吓得姜眠浑身一抖,差点把册子扔进湖里。 姜眠抬头看他时,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忘了告诉你……这个姜眠,是个傻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饭桌上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那么奇怪。
第3页 “你要我扮一个傻子?” “不用,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 听到他这句话,姜眠稍稍宽了心。 “什么契机?” 男童“嘿嘿”笑了两声,她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现在呀。”他伸手往姜眠腰间一推,姜眠一个踉跄,头重脚轻地在空中倒了个立,落入了湖中,激起了一个极大的水花。 姜眠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这臭小孩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不过刚刚落水前,她倒是看见了那册子上接下来的一句话。 “八岁那年落水后,多日高烧不退,深陷昏迷,清醒时,心智有如三岁小儿。” 第二章 岸上遥遥传来了青衣带着哭腔的惊恐叫声。 “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姜眠会水,但此刻她的意识渐沉,使不上力,整个身子在慢慢地往下坠落。 “念念,我的乖女儿。”不知为何,她的耳边一直萦绕着这样的声音,那温柔的嗓音里包含了太多的痛楚。 “大夫来了没?”姜致远一脚踹开房门,将姜眠放在床榻上,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刚刚抱着姜眠时,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青衣跪在房门外,在心里求了几千次菩萨。作为贴身伺候姜眠的大丫头,她竟不知姜眠是如何落水的。这是她的疏忽,她万死难辞其咎,已经做好了姜眠不醒,就以死谢罪的打算。 “大夫来了!”不知是谁在门外喊了一声。 这园子里没有安排大夫,是四皇子谢怀舟听闻姜眠落水后,立时上了马到外面医馆里抓来的,因而耽误了些时间。 姜眠可以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只是眼皮沉沉的,醒不过来。 老郎中看了后,说了句没什么大碍,却被姜致远一把抓住,问道:“那我妹妹怎么还没醒?” “咳咳。”床上的人咳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 “念念!”姜致远转头一看,立马松开郎中,三两步走到了她面前。 “哥……”姜眠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把抱住了。姜致远紧紧抱着她,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姜眠的湿衣裳在大夫来前就已经被丫鬟换下了,姜致远却仍旧穿着抱她时被她沾湿了的衣裳。 姜眠愣了一会,反抱住了他,腾出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再三确认姜眠没事后,和康乐公主及两个皇子辞别后,姜致远带她回了姜家。 马车上,姜瑶一直靠着车壁,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青衣扶她回了房间,姜致远陪在一边。 刚一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口就有了声响。 “念念。”很温柔的一道女声,似乎就是姜眠之前落水时耳畔响起的那个声音。 话音刚落,一贵妇打扮的年轻女子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终于回来了。饿不饿?娘给你带了桂花香糕,要不要先吃点?” “手怎么这么凉?着凉了是不是?” 一连串问句把姜瑶问得一脸懵。 孟听雪让丫鬟端了糕点上来,放在了窗边的小茶几上。荷叶状的青绿色瓷盘上盛了几块黄澄澄的块状糕点,还可以看见里面完好无缺的金色桂花,香气幽幽,闻起来颇为可口。 “怎么换了身衣裳?” 姜致远正要开口,却被姜眠抢先了。“今日玩水的时候弄湿了衣裳,便换了一身。” 只是她话音刚落,房间内的几人突然齐刷刷看向了她。 虽然还是那样轻轻软软的语调,说话时的神态却异于平常的懵懂,且条理清晰……就像正常人一般。 孟听雪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 “念念?”眼泪顺着脸颊而下,花了她脸上的脂粉。 “好端端的,娘你怎么哭了?”姜眠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 “念念,你好了?”这次开口却是姜致远。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姜眠瞧着有些哭笑不得。 母子两怕是自己的错觉,连忙又问了几句,得到的却不再是以往那般不知所云的回答。 姜眠竟是真的好了。 这一下,祸事变喜事。姜家大小姐再次落水,却因祸得福,变回了小时候那个惊才绝艷的江都才女。 ……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天微微亮姜眠就起了床。 白色窗纸上有人影闪动,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门外问道:“小姐醒了吗?” “嗯,醒了。”姜眠坐起了身,要穿鞋子。 这时,青衣带了几个丫头进来,换衣,漱口,净面,伺候得极其周到。 这之后姜眠去祖母姜老夫人那边请了安。老人家昨晚睡得早,今早才得知姜眠病好了的消息,喜不自胜。孟听雪知她想见姜眠,本想差人去叫了姜眠起床,却被老夫人拦住了,说是要让她好好休息。 老夫人见了姜眠,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最后,还留了她吃饭。
第4页 席间,姜眠一言不发,老夫人不由得纳罕道:“你这丫头果然好了,今天竟这般安静。” 姜眠将口中的酱肉咽下后,放下筷子笑道:“还不是因为祖母您这里的饭菜太好吃了,念念忙着吃,都没有功夫讲话了。” 老夫人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好吃就常来吃,缺不了你的。” 姜家人丁清冷,姜炳膝下除她和姜致远外,就一个庶女,她二叔那边更是只有她堂哥一个嫡子。所以,姜眠作为姜老夫人唯一的嫡亲孙女,格外受到老夫人的喜爱。 “既然祖母都这样说了,那念念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举手朝老夫人有模有样地做了个揖,看得老夫人笑着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可真是个活宝。” 老夫人催着姜眠又吃了半碗银耳莲子羹。撤了盘子,姜眠陪着老夫人谈笑了一会,孟听雪就来接人了。 当朝的淑妃是孟听雪的嫡亲姐姐,自小对姜眠疼爱有加。这次姜眠病癒,免不了要去宫里向她报个喜。 马车颠簸,远比不得现代的交通工具便捷安稳,然而对于初乘的姜眠而言还是颇有几分新鲜的。 车厢很宽敞,车里还备了糕点茶果。姜眠掀开帘子,街上是来来往往,穿着粗布麻衣的老百姓。有妇女提了篮子,走了几步停在杂货摊子前挑选着。街两边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一切皆是如此新奇。 她的唇角带着笑意,放下了帘子,捏起一块酥糖放在嘴里。孟听雪见她这般小儿作态觉得十分好笑,拿起手帕细细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的糖粉。 在宫门口下了车,淑妃宫中的大太监小顺子早已在此等候,立马着人抬了轿子送姜眠和孟听雪去了永寿宫。 到了永寿宫门口,两人下了轿子。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迎了上来,打头的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嫩绿衣裙,略施粉黛,行为举止极为稳重。“孟夫人来了。娘娘昨晚得了信之后就一直盼着你们呢。” 整个宫里瀰漫着一股沉香木的香味,静气凝神。这淑妃娘娘和孟听雪长得有七分像,不过比后者更多了一份贵气,一袭淡蓝色束腰抹胸宫裙曳地,芙蓉面,春水眸,步步生莲。 她执起孟听雪的手,笑道:“听雪,我们倒是许久未见了。” 姜眠跟着孟听雪乖乖行了礼,淑妃拦住了她们。“自家人还讲这些虚的作甚?” 孟听雪笑着摇了摇头。“礼数不可废,而且正好趁此让念念学习学习。” 姐妹两寒暄了几句后,淑妃将目光放在了后面的姜眠身上,柔声道:“念念,来姨母这里。让我好好看你。” 淑妃对姜眠痊癒的事非常欢喜,赏了许多好东西给她。之后,姐妹两开始说体己话,淑妃便让自己的丫头带着姜眠去宫里逛逛。 皇宫果然气派,姜眠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亭台阁楼,美不胜收。 正逛着,迎面却走来了一碧玉年华的女子。红裙张扬,金钗簪了满鬓却不显俗气,整个人透着一股美艷嚣张的气息。 “公主。”身后的丫鬟给她行了礼,姜眠有样学样,也给来人行了个礼。 姜眠认得她,她便是昨天那园子的主人——康乐公主。 “姜眠,”女子挑着朱唇笑了。“你好了?” “好了,谢公主关心。” 谢怀玉邀了姜眠在假山上的凉亭里小坐,又遣了本陪同着姜眠的宫女去御膳房拿糕点。 那小宫女迟疑了一会,“公主……”。 谢怀玉瞪了她一眼。“怎么?本公主还不能使唤得动你了?” “奴婢不敢。”小宫女不安地看了姜眠一眼,拔腿走了。 “我可是看见了,你昨天还粘着我二皇兄呢。”谢怀玉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单薄的凤眼里透着浓浓的嘲笑之意。 她口中的二皇兄,正是谢怀言。 姜眠还没有回答,对面的女子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要知道,我二皇兄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傻子了。因而像你这样的人,他瞧都不会多瞧上一眼。”话里是满满的奚落。 姜眠有些无语的同时也不禁心生好奇。难不成面前之人就是传说中的恶毒女配? “这次倒是不反驳了?看来你也很认同本公主的话啊。”谢怀玉笑得有些得意,满头金钗乱颤。 姜眠垂下眼不说话。 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谢怀玉觉得有些无趣,换了法子开始戏弄她。“你不是很喜欢我的二皇兄吗?只要你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去向父皇讲,让你做我的皇嫂。” “……” 这一拳又打在棉花了上,不痛不痒。谢怀玉不由得恼羞成怒,拔高了音量。“姜氏姜眠,莫不成你不仅傻,还聋吗?” 这人,戏这么足的吗? “你在自我介绍吗?”趁谢怀玉皱着眉琢磨自己刚刚的话时,姜眠轻轻起了身想要离开。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谢怀玉却回过了神,立马喊道:“你不许走。给我拦住她。” 她一声令下,旁边的几个宫女纷纷围着姜眠,不让她走出亭子。 “你竟然敢无视本公主?”
第5页 姜眠无辜地对她眨眨眼,表示自己听不懂。 只是她这般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明晃晃的挑衅。 “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的话,我康乐的名字岂不得倒过来写了。” 谢怀玉一把推开围着姜眠的几个宫女,开始拉扯姜眠的衣裙。两人推攘间,旁边的人全都退到了一旁,不敢来拉。 这亭子下面有一片荷塘,菡萏裊娜,绿波粼粼。亭内众人只见,谢怀玉伸手将姜眠推了下去,而姜眠挥手想要找到支撑点,因而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只听得一声锦帛撕裂声,两人一起往荷塘里掉落,折了好几片翠碧荷叶。 第三章 “啊。你死定了。”姜眠的耳边充斥着谢怀玉刺耳的尖叫声,聒噪得让人头疼,她轻轻往那人腿弯上踹了一脚。谢怀玉顿时跟被霜打了的嫩叶一般,蔫了下去。 “救命。我不会水。”她的罗裙进了空气,开始慢慢鼓起。她跟个红葫芦似得,在水中上下浮沉,显眼得很。 姜眠在水中站稳了身子,才开口提醒道:“淹不死的。” 这荷塘的水刚深及腰间。 闻声谢怀玉停止了挣扎,站起身有些尴尬地拂了一把脸上的水。 “你死定了。”她恶狠狠道。此时她鬓发凌乱,湿湿贴着雪肌,钗子微微斜簪,狼狈异常。 “诶诶诶,是你先动手的好不啦?还有没有天理的啦?”姜眠飙出了方言。 “你在说什么鬼话?”谢怀玉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管,我一定要到父皇面前告你一状。你死定了!” 似乎预想到了姜眠的结局,她竟然扶着身边的一片荷叶笑了起来。然而那荷叶哪里能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谢怀玉笑歪了身子,一头扎进了水里。 “……”这是哪国的国宝? 空气静谧了一瞬。有不知名的雀儿停在假山上啁啾鸣啭,姜眠吸了吸鼻子,嗅得满怀荷叶清香。真清静啊。清静得,有点过分? 定睛一看,原本聒噪的人在水中微微翻了个身,正闭着眼安详地仰躺在水面。 瞧见她这般姿态,姜眠顿时慌了神。 不会死了吧。别啊。她可不想成为千古第一背锅侠。 姜眠连忙在水中艰难地步行了两步,伸出手想去探谢怀玉的鼻息,只是她才刚伸出两根手指,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稚嫩童声。“你在干什么?” 姜眠手一抖,差点没把谢怀玉戳瞎。她心有余悸地看向了罪魁祸首。 这才发现假山上的凉亭里有宫女扒着栏杆探出头往这边看,惊讶且慌张的表情停在了脸上。路上有宫女太监似乎要往岸边来。奇怪的是所有人仿佛都被定住了,失去了动作,活像一尊尊色彩鲜明的雕塑。 “你做了什么?”姜眠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童。 “别你呀你的,要叫我系统君。”男童插着腰,瞧着颇有些神气。“我只是把时间暂停了。” 毕竟是接受过无数小言薰陶的女人,姜眠之前很快就消化了他说的穿书的事实,因而此时也能接受时间暂停的这番说辞。 瞧着姜眠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系统君有些头痛。“我说,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姜眠抓了抓半湿的头发,捏起发尾拧了拧,完全没将系统君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怕吗?” “我当然怕了。这世上谁不怕死?”她看了一眼浮在水中的谢怀玉,嘆了口气。“但我现在的这个处境也没有比死好多少啊。” “噢。”系统君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慢慢剥开了塑料糖纸。他一边剥,一边道:“不过我得告诉你,如果你没有完成任务就这样死翘翘了的话,你也真的活不了。” “什么意思?”姜眠这才停下了拧发尾的动作,面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我劝你别把现代人的那套思维带到这个世界里来,任务没有完成前你就死掉了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了。” 姜眠“啊”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正无知无觉飘着的谢怀玉。她醒来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弄死她吧。 系统君顺着姜眠的眼神看去,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十分贴心道:“谢怀玉这边我会搞定的,然后你的任务就是让姜眠这两个字名扬天下。” 姜眠沉思了一会,脸上的漫不经心再不可寻。“是不是完成了任务,我就可以回去了?” “对。”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系统君开始催促她。“她们快醒了,你先走。” 他本还期待姜眠会感动地喊一声“系统君”,哪知姜眠点点头,便提了沉重裙摆有些费力地爬上岸。只是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怒吼声,莫名地让姜眠想起了动物园里面的母河马。 “姜眠你个死丫头,给本公主滚回来!” 谢怀玉已经醒了,对上姜眠回头的目光,她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几步游到岸边,又极快地爬上了岸,披头散发的样子像极了从电视中爬出来的贞子姐姐,只是她刚一上岸就被系统君拦下了。 见状,姜眠提着湿透的裙子就要跑,远处却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第6页 “娘娘,公主和姜姑娘她们就在这边。” 是刚刚那个小宫女,后面还跟着孟听雪和淑妃。看来是去给她搬救兵了。 姜眠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一进宫就捅出这样的篓子,姜家面上也无光。 “念念。怎得弄湿了衣服?”孟听雪替她将头发挽到了耳后,微退开一步瞧着她湿了的下裙,有些担忧道。 旁边站着的淑妃开口了:“先回我宫里换身衣裳吧……别冻出病了。” 姜眠本就体弱,不能大意。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没有过问她和谢怀玉的事情。 而站在岸边的谢怀玉,见这几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不甘寂寞地再次发出了怒吼:“姜眠!” 这声音惊得停在原地的雀儿慌忙扇了翅膀逃匿,“哗啦啦”一片。 淑妃看了一眼站在岸边的系统君,转而朝向谢怀玉柔声问道:“可是哲儿做了什么,惹得公主不开心了?” “不是他。”谢怀玉面色阴郁,狠狠瞪了姜眠一眼,青葱玉指纤纤一点,向姜眠伸出了罪恶之手。“是她。” “公主。”孟听雪面色微变,上前给谢怀玉行了个礼。“小女无知,若是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海涵。” 谢怀玉没理会她,踩着轻盈的步履行到了姜眠面前,这会倒是端起了公主的仪态。只是她形容狼狈,怎么都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味道。 “你给本公主陪个罪。看在淑妃的面子上,本公主不再计较。” 姜眠停在原地没有动,谢怀玉以为她不愿意,刚想开口,就见姜眠拱着手十分郑重而又不乏谄媚地口若悬河了起来。“公主大人在上,是姜眠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的天人之姿。姜眠罪该万死,愿任公主打骂!如若公主您气坏了自己的千金之躯,那姜眠真的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细数了自己犯下的罪过,同时将谢怀玉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谢怀玉愣愣地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人哪里有一点傻子的样子?明明就很清醒! “想必公主不想再多看姜眠一眼了,”姜眠显得有些痛心,“我这就告辞!” 趁她还没回过神的空当,姜眠行了个礼,招呼着淑妃她们走了。 谢怀玉呆呆看着她们走出了半丈远,回过神来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对着几人的背影气急败坏道:“姜眠!” “公主不用再劝,姜眠这就离开!”姜眠半侧过身来朝她拱了拱手,然后脚下仿佛生了翅膀,一下走出老远。 几人一步未停地回到了永寿宫。淑妃着人带姜眠换了衣裳,又备了热姜汤。 姜眠换了身水绿纱衫,丫鬟替她擦干了头发,到前殿时已是一炷香之后。 孟听雪柔声劝她喝下姜汤,姜眠无法拒绝她的好意,捏着鼻子把姜汤逛下去了。不似想像中的辛辣,甚至还透出了一丝甜意。 这一系列流程下来之后,淑妃总算是问起了刚刚的事情。 姜眠看了看一旁道貌盎然的系统君,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她有些为难地看了淑妃一眼,道:“这事念念不好说,还是请哲弟跟姨母说吧。” 一句话便一股脑将事情推给了系统君。 “哲儿,怎么回事?莫不是你又闯祸了?”对着系统君便不似对着姜眠这般和气,淑妃的语气微微严厉了些,雍容华贵中不乏威严。 “哲儿不知,但哲儿猜是康乐姐姐让眠姐姐感到为难了,是不是?”他的语气极为无辜,又将话题抛给了姜眠。 淑妃听了他的话,没再多问,只是对姜眠说了“康乐性子确是刁蛮了些,念念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母女两又坐了一会,淑妃本想留她们用晚膳,孟听雪推辞了。两人坐了马车,离开了皇宫。 回姜府后,去老太太那逛了一圈,姜眠就回房歇息了。 天色已暗,洗漱过后,姜眠穿着单衣躺在床榻上。夜色昏沉,伴着窗外不绝的虫鸣,偶有蜡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姜眠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她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影游戏,只是没玩一会就腻了。 真无聊啊。她翘着腿闭目养神,想起了什么似得,翻了个身伸手从床板下掏出来一本册子。 一翻就翻到了谢怀玉。 “谢怀玉,康乐公主,昭文帝和孝贤皇后之女。性刁蛮……” 性刁蛮?姜眠轻笑了一声。拿着册子,半穿着鞋踱到了书桌旁,提笔在她的照片旁边添了两字,这才心情顺畅地会周公去了。 第四章 用完早膳后,姜眠出了门。大魏倒是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在昭文帝之前出过一任女帝,因而现今也有女子在朝为官,风气相对开放。 青衣扶着姜眠踩上了脚踏,而后自己也上了马车,陪在姜眠身边。马车慢慢行驶在宽阔大道上,道路两旁人声熙攘,姜眠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瞧。 风土人情,与现代迥然不同。 马车停在了云天楼门口。正值月中,这几天陈三寸在此摆桌说书,吸引了众多百姓前来观看。民间素有“南陈北李”之说,意指这世间两大名嘴——大魏朝的陈三寸和天麟朝的铁嘴李。
第7页 三寸取自“三寸不烂之舌”意,古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今有陈三寸口技高超,闻名遐迩。 店小二带姜眠去了二楼的雅间。房间不算大,但胜在清雅别致,这种时候价格更是翻了几倍。窗户一开,一楼的舞台一览无余,也避免人声嘈杂,冲撞了贵人。 陈三寸的年纪不大,而立出头,一副书生打扮,只见他抚尺一拍,全场顿时寂静了下来。 “今天我们且来说一说天麟朝那神乎其乎的永安当。传说这家当铺,可以实现来者的所有愿望。” 姜眠抓了一把花生米,听得有些入迷。 “活死人肉白骨,华佗在世亦不过如此。” 闻言,姜眠缩回了探出窗外的头,有些好奇地问一旁的青衣:“真有这么玄乎吗?” 不过这么随意一问,青衣就叽叽喳喳地告诉了她许多。 “真的。当年林侍郎的小女儿生了场大病,药石无医,就是求去了永安当,才留了一口气,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小丫头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般。 姜眠但笑不语,谣言不尽可信,却也没有当面反驳。 “那为何我娘她们没有……” 小丫头瘪了瘪嘴,话语里带着些遗憾。“小姐,永安当已经没了。具体原因没人说的清楚,只依稀知道是尧城之战后的事情了,自此那家永安当便不存在了。” “尧城之战?”听起来有点厉害。 “小姐你有所不知……”这几天相处下来,青衣这丫头摸清了她的性子,倒是跟她卖起了关子。 “大魏是这几年才昌盛起来的,现在与北苍平分秋色,两国都想夺下天麟这块肥肉。”青衣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直说得口干舌燥。 “喝茶。”姜眠将茶盏推到了她面前。青衣猛灌了一口,又开始给姜眠上起了历史课。 “起初天麟是三国中最强的,可是帝王昏聩,听信谗言,尧城之战,骠骑大将军嫡子战死沙场,在这之后便渐渐国力衰微,江山飘零,轻而易举就沦为了其他两国爪下的猎物。” 姜眠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应和,只是脑中却在想其他事情。 确实,她之前看到过的那些穿越剧中不乏本土的奇人异士,一眼便能看出来主角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有办法送主角回去。 若是真有这般的人,那她不用听那狗屁的系统君的话就能自己回去了呢。 …… 姜眠出了云天楼。此刻日光正好,路边满是小摊,卖糖人儿的,卖胭脂的,花样繁多。 姜眠瞧着有趣,停在了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摊上摆了一些首饰,材质虽普通,但做工还算精美。 摊主见她这般打扮,倒没有其他反应,只是淡淡笑了笑。“姑娘可有看得中的?” “嗯……我且看看。”姜眠拿起了一根木簪细细端详了一会,却听得耳边“登登”马蹄声响起。 只见不远处有人驾马而来,激得尘土飞扬,迷了路人的眼睛。 而道路正中央,站了一个垂髫小童,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无所察觉。 “小姐!” 姜眠没有顾及青衣的劝阻,提了裙摆,踏着秀气的小脚几步跑到了那小童面前,只是再一抬头,那马匹却已近在咫尺。姜眠愣了一秒,将怀中抱着的小童甩出三尺远。 再一回头,她和那马儿已是大眼对小眼的状态,姜眠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未曾想想像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只听到马儿嘶鸣声,耳边有风声刮过。姜眠诧异地睁开了眼,只见那马上换了个风流倜傥的身影,而原本马背上的人摔倒在地,打了几个滚。 谢怀言控制好发狂的马儿,翻身下马,行到了那小童面前。 “你没事吧?”他半蹲在那小童面前,向来凌厉的稜角此时温和了许多。 小童怯怯摇了摇头。 “归家去吧。”他笑了笑,顿时冰雪消融,江都风来,世间种种皆碎在这一片水波中。 待到小童离开,谢怀言才起了身,淡漠地看了姜眠一眼。 姜眠正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臂,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摆正了仪态。她有些尴尬地走到了谢怀言面前,微微福了个身道谢:“姜眠谢过二殿下救命之恩。” 谢怀言只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姜眠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心道:这人还挺酷的,原主的眼光不错呢。 青衣早已候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开口:“小姐,你吓死青衣了。你要是有个好歹,青衣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陪给老爷和夫人的。” 自打上次姜眠落水后,作为其贴身丫头的青衣,几乎每日都在提心弔胆中度过。 小丫头摆出了极其委屈的表情,眼里差点要落下泪来。 姜眠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知道啦。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嗯嗯。”小丫头甜甜地笑了,想起了什么。“刚刚是二殿下救的小姐呢。” “可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姜眠捏了捏系带上挂着的香囊。这是她之前落水后,孟听雪连夜亲手缝制出来的,有辟邪驱灾之意。
第8页 “二殿下的性子向来如此。青衣之前也觉得他不好相处,然而今儿个闹了这么一出,瞧着也是个面冷心善的主呢。” 青衣望了望云天楼门口停着的马车,对着沉默的姜眠道:“小姐,我们回府吧。” 姜眠点点头,走向了马车。 马车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着,行过满是尘土的大道。有路人停下脚步,看了几眼这辆马车。宝马雕车,隐隐飘出阵阵幽香。透过那粉色的帘子,可以看见车内人影绰约,估摸着是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姿。 马车行过闹市,浮影幢幢,晓光明灭。 “诶,等等。”那捏着帘子的柔荑如玉,在话音落后收回了帘里。 马车缓缓停下,姜眠跳下了马车。 “哎呀,祖宗您慢点!”青衣掀了车帘,慌忙探出半个身子喊道。 那边姜眠却停在了一个铁笼子前。那笼前的石阶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风尘僕僕,嘴里叼着根草,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姜眠出现,他暗暗打量了她几眼,在心里有了算计,没有出声。 “这是狐狸吗?”姜眠蹲在笼前,似乎颇有兴趣。 “白狐。狐毛不仅漂亮而且极其保暖。”那人不动声色地抬了眼,观察着姜眠的反应。 这笼中的狐狸体型不大,但似乎颇通人性,听了这男子的话,伸出爪子挠的铁笼直响,它咧开嘴露出一口狰狞白牙,发出一种难懂的低咽悲鸣声。 姜眠本只是来看看热闹,见此心生不忍。 “这狐狸怎么卖?” 那人嘴角扬起了笑,伸出了五只手指。 “五两银子?”姜眠对这个世界的银钱没有什么概念,想着五两银子应当也不算贵。 却见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淡淡道:“一口价,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你做梦!以为这狐狸是什么稀世珍宝呢?”姜眠还未说话,身后的青衣气愤地走上前来,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人。 “你这小姑娘不买就不买,怎地态度这般差?”话虽如此,那男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买就速速离开,别打扰我做生意。” 他靠着石墙,闭眼小憩起来。 “青衣,付钱。” 闻言,青衣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姜眠。见她眼神坚定,青衣跺了跺脚,拉着她的衣角,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收摊了。回家吃狐狸肉咯。”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一只手指提起了铁笼就要离开。 “慢着。这只镯子抵给你。”姜眠褪下了手上的银镯递过去。 这镯子色泽上乘,细细看去,手镯表面雕了一只瑞兽麒麟,极为精緻。 那人满意地将手镯塞进胸前衣兜,将笼子提到了姜眠面前。“给,它是你的了。” “小姐!”青衣急得不得了,那可是孟国公为姜眠的百日礼所打的银镯。 她转身扑向那男子,那男子笑着退开几步。“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青衣现在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一股脑地揪着那人衣角道:“你把镯子还回来,我们不买了。” “小丫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出尔反尔的买卖?”那男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小姐!”青衣这下是真的急哭了,泪花儿止不住地往下落。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姜眠抵了这银镯,她肯定要被打发出府了。 “青衣。”姜眠一只手提着笼子,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我会想办法把那只镯子赎回来的,放心吧。” “小姐。”青衣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哭了一路,直到下了马车,眼圈仍旧是红红的。 第五章 两人回了房间没多久,孟听雪身边的大丫头拂琴就来敲门了,说是淑妃送了一盒岭南荔枝来,姜老夫人让送到姜眠这里来。 “老夫人让小姐快点吃,放久了该坏了。”拂琴面上含着笑,退下了。 打开盒子,升起一股裊裊雾气,是怕荔枝坏了放了冰块保存。冰在古代是稀罕物,然而这荔枝怕是更稀罕。唐有玉环一骑红尘妃子笑,宋有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姜眠突然有点同情古人,然而现今这般光景更值得同情的其实是自己。她吐出一口郁气。 这荔枝统共不过六颗,颗颗饱满,色赤如丹。姜眠伸手捏起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冰冰凉凉,入口舒畅,但是味道同她以前尝过的荔枝无二。 姜眠收了盒子,叫上了青衣要去孟听雪那边。 到了集雪斋,拂琴告诉她们,孟听雪一大早就出门了。那现在陪着孟听雪的应当就是她的另一个大丫鬟——绿琦了。 姜眠扑了个空,落落寡欢地抱着装荔枝的盒子走了。路经一凉亭,环山傍水,有彩蝶翩翩,突然又生了兴致,在凉亭里坐好,继续剥起了为数不多的荔枝。 四下无人,姜眠便让青衣陪她坐下。青衣确是不肯,直道若被嬷嬷看到了就不好了。 深受封建社会荼毒的花骨朵儿。姜眠不由得感慨。 她也没强求,伸手又从盒里拿出了一颗荔枝,正准备剥开,却听得耳边响起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
第9页 “盼儿给大姐姐请安。” “二小姐。”站在一旁的青衣忙福身请安。 姜眠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这小姑娘正值金钗之年,瞧着乖萌可爱得不得了,那一汪明眸中仿佛盈满了春水。姜眠在册子上看见过她,她的庶妹——姜盼,为林姨娘所生。 林姨娘是姜炳唯一的姨娘。姜炳与孟听雪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本没有娶妾的打算,只是这林姨娘是姜炳旧友之妹,旧友死时,将她託付给了姜炳。姜炳重情,多方思量后,还是收她做了姨娘,照顾她今后温饱。 “妹妹快坐。”姜眠热情地招呼她,这样可爱的小丫头,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欢喜的。 “要吃荔枝吗?” 姜盼看了一眼桌上仅剩的三颗荔枝,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姐姐吃吧……这般稀罕的东西,我消受不起的。” 这个时代,嫡庶之分清楚分明。姜盼作为庶女,自然得不到姜眠一般优渥的待遇。姜眠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对着眼前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 “你吃啊。”她再劝,姜盼依然推辞。 姜眠沉下了脸,拿起了盒子。“你不吃我就倒掉了。”说着竟真的往亭边去了。 “我吃,我吃。好姐姐,你可不能暴殄天物。”姜盼被她闹得没法,只好怯怯伸出手捏了一颗,却是用帕子包紧了不吃。 对上姜眠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是带给姨娘吃的,她这一辈子没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虽是笑着,那笑里却藏了太多太多的落寞。 “这些全是你的,你自己也吃一颗。”姜眠摸了摸她的头,催着她吃一颗荔枝。 姜盼的目光很是动容,眸里带起星星点点的泪意。她在姜眠热切的目光下,吃了一颗荔枝,另一颗姜眠也让她拿了送去给林姨娘吃。 “妹妹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在这里不过待了两天,姜眠就无聊到快发霉了。 “不过读读书,练练女红,无甚有趣的事情。”姜盼笑意腼腆,看着姜眠的眼神里带了孺慕之情。 “嗯……”青衣端了茶上来,姜眠喝了一口后放下了茶盏。 姜盼属兔,比她小一岁。她性子软软的,倒是挺贴切的。 两人又静坐了片刻,有丫鬟寻到了亭子里来。“大小姐,听说您去了夫人那,我正想过去找您呢,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您。” “怎么了?”这丫头看着脸生,不是她院内的。 “是这样的。”她将一封烫金的帖子递到了姜眠面前。“月末举行的赏花宴,余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来,叮嘱奴婢一定要送到小姐您手上。” 余家,即太傅余从善家,是当今皇后的母家,位高权重,深受昭文帝器重。 “我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了。”那丫鬟福了福身退下了。 姜眠翻开帖子看了看,端秀清新却不失遒劲,是女子所书。如若是余家小姐亲自所书,那未免也太有诚意了些,她断无理由缺席。 姜眠将帖子递给了青衣,嘱咐她好好保管,回身打算继续跟姜盼聊几句,却注意到了她眼里淡淡的羡慕之意。 “妹妹你想去吗?我们一起去啊。” “我?”姜盼惊诧抬头,而后连连摇头,“不行的……我只是个庶女,上不了台面的,会让姐姐丢脸。” “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姜眠皱了皱眉,“人的命运不由天,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抓起了姜盼的手握紧成拳。盈盈笑意间,那张本就有几分姿色的面容顿时美的不可方物。 “我知道了。”姜盼缩回了手,垂着头不讲话。坐了片刻后,起身告辞,“大姐姐好好休息,盼儿先去看望姨娘了。” “好。” 姜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说说就可以解决的,姜盼心中那种嫡尊庶卑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了。这可能不是她个人的悲哀,而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吧。 她看着盒子里那颗姜盼未带走的荔枝,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我乏了,回去吧。” …… 这一夜,姜眠睡得比平常还早。青衣伺候她睡下,本想坐在床头给姜眠扇扇子驱虫,却被姜眠赶去休息了。 雕花木窗半开着,带着夏夜的丝丝燥热。窗外有虫鸣阵阵,流淌在苍白的月色里。 姜眠持了团扇坐于床头,其实她一点都没有睡意,只想打发了身边的人好给自己安静思考的空间。 最近应当再寻个机会进宫去见系统君。这个系统君也真是心大,丢给了她一本破册子,连个两人之间联繫的方式都不给,有要事时总是找不到他。 姜眠有些烦躁,那个银镯也得想办法早点找回来。买下那只狐狸的时候着实冲动了些,但她并不后悔,再怎么样也是一条生命。 思考间隙,人已缓缓行至窗前,此刻皓月当空,应该快农历十五了,月亮很圆,圆月应该团圆,姜眠不禁有些伤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吱吱的声音,像是牙齿相互摩擦所发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慄。姜眠的单衣外只披了一件薄衫,在窗前站久了难免有些冷意。
第10页 她上了床,盖好被子。刚想躺下,身上却猛地传来了一阵压迫感。一团白色的东西扑到了她的被面上,一道白光闪过,极其刺眼,使她睁不开眼。 然后脖子上便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一睁眼,有一容貌倾城的年轻女子正拿匕首抵着她的咽喉。 她乌黑发间有两团雪白毛球将长发挽了两个髻,另一半青丝打了辫垂在胸前。唇艷如血,此刻正紧紧抿起,陷入一种极度戒备的状态。那一双眼睛,仿似夺去了世间万千光华,即使现在那眸里满是寒冰,也不减其一分风情。尤物惑世,不过如此。 姜眠咽了咽口水,现在可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 “大,大姐,你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那女子狠狠看了她一眼,眼刀凌厉,却仍旧魅惑。 “你想要什么?”姜眠冷静了下来。对方要财便给财,要色……她的姿色也不如她啊。 “我要你拿命来!”这一句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似得,那女子手上一动,刀尖擦过姜眠的喉咙,留下一道细细血痕,渗出了血珠。 姜眠拼尽全力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她靠着床壁,退无可退,耳边是自己急剧的喘息声。 她不想死。至少不是这种死法。 “那你至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她试图抛出话引来拖延时间。该死的系统,她都快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你们人类夺我族人性命,杀我全家,抽筋拔骨,啖其肉,夺其皮毛做成狐裘……”她的眼里盈满泪意,咬紧了银牙,颜色倾城,看得人怜惜不已。 话语间,匕首又重新抵在了姜眠的脖子上。 有几缕发丝被刀锋划到,顷刻间陨落如泥。 姜眠咽了咽口水,一动也不敢动。 第六章 “相信我,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你的意图。不然我今天为何要救你呢?”见匕首只是贴着肌肤没有动作,姜眠打起了温情牌。“这样,从今后起,我做你的姐妹,护着你,保证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可好?” “姐妹……”那女子的匕首从姜眠颈间滑落,她喃喃了几句,捂着巴掌大小的脸蛋哭得不能自已。“我已经……没有姐妹了啊。” 姜眠跪坐在她身边,轻抚她的背。哭声怆然,闻者落泪。 她的手轻轻放在那女子瘦弱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子犹疑了一下,眼里的防备渐渐褪去了些。“我叫九九。” “久久?这名字好听。是长久的久吗?” 九九轻轻摇了摇头。“是七八/九的九……因为我在家排行第九。” 姜眠瞭然地“噢”了一声。 “我叫姜眠。姜是姜子牙的姜,眠是春眠的眠。”她握着九九的手轻笑着,而后又问,“你知道姜子牙吗?” “嗯……。” 看来这个时代也不是完全架空,姜眠心里有了个底。她劝了九九和自己一起睡下,九九身上很暖和,冬天和她一起睡倒是再好不过了。 九九睡时,姜眠还未睡着,她找出压在玉枕下的册子翻了翻,上面没有九九的名字。莫不是这册子上只记录了人姜眠收好册子,打定了主意,下次碰见系统君一定要好好问他几句。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了泪花。这几日睡得早,倒是不太习惯迟睡了。余光瞥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九九,她似乎睡得极为不安稳,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姜眠吹灭了床头的蜡烛,盖上被子后,慢慢从身后抱住了九九。被抱住的那身影微微颤了颤,最终一切重新回归于了暗夜里的寂静无言。 …… 姜眠醒时,已经不见了九九的身影。 她也没多想,叫青衣传了早膳上来。早膳丰盛,粥汤点心一应俱全,飘着热乎的香气。 姜眠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嘱咐青衣备了马车要出门。 “小姐,奴婢早上起来时发现那狐狸不见了呢。”青衣和丫鬟们收了残羹,正打算退下,才想起了这么一回事。 姜眠听了只是笑了笑。“随她去吧。” 她叫青衣备了马,说要出去一趟。 “小姐,大门口有个姑娘要见您,说您对她有救命之恩。”有个丫鬟进来向姜眠通报。 救命之恩? “好,我跟你去看看。” 姜眠跟着小丫鬟去了门口,门外俏生生地立了一人,赫然就是九九。 “民女多谢姜小姐救命之恩。”九九说着,竟是要向她行个大礼。 姜眠拦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民女孤苦无依,希望今后能伺候在小姐身旁,以报恩情。”九九再次行礼。 姜眠对上她坚定的目光,有些无奈 。“那你以后还是叫九九好了。青衣 ,带她到王管事那边打个招呼,以后便跟你一起贴身伺候我。” “奴婢晓得了。九九姐姐,跟我来吧。”青衣这丫头一点都不怕生,热络地牵着九九的手走了。 姜眠看着两人消失在拐角,突然想起了昨天九九留下的那道刀痕,今天青衣那丫头竟然没有发现。这样也好,省得她问起时,自己还要找理由去应付她。
第11页 不过,一点都不痛了呢。 姜眠的手指轻轻拂过脖颈,竟没有丝毫结疤的痕迹,好生奇怪。 大门进去的台阶下,放了几口缸,里面养了一片睡莲。姜眠假装赏花,实则借那水照了照脖子……光洁如玉。 昨天那刀痕竟奇蹟般地不见了。 过了片刻,青衣和九九回来了。三人坐了马车,往云天楼的方向去。 这一日,云天楼内照旧座无虚席,陈三寸换了话头,讲起了北仓的战神。据说这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这主角的名字倒挺好听,叫楚嘉年,姜眠照旧跟听故事似得听得入迷。 陈三寸讲完后,楼内的人群渐渐散去。满场留下了嗑了满桌的瓜子壳和只剩下茶叶的瓷茶盏。 陈三寸收了说书用的抚尺,正打算离开,却见面前站了一女娃娃,裙裳颜色虽淡雅,但材质看起来极其金贵。她后面站着的两人,皆做丫鬟打扮,其中一个容貌上可倾群国,下可覆城池。 他捋了捋鬍子,沉声问道:“这位姑娘,有何赐教?” 姜眠微微行了一礼。“先生在上,断断谈不上赐教,只是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先生。” “不敢。姑娘请问。” “先生可知永安当的主人现今何处?”姜眠满怀真诚地望着他,却见对面的人沉吟了片刻。 “这……鄙人也不太清楚,只依稀听说有人在北苍见过她。” “如此吗?谢过先生。”姜眠福身以表谢意。 姜眠带着青衣和九九往门外走,刚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姑娘且慢”。 陈三寸大步上前,对她拱了拱手。“我与姑娘有缘,便为你指条明路。姑娘要寻之人左手手背上有一硃砂痣,且容貌极为俏丽。” 姜眠的眼睛亮了亮,知道这个特徵,就好找多了。 她朝陈三寸郑重地行了一礼,便和青衣她们上了马车回府了。 车上,青衣有些好奇地问她:“小姐,你问永安当作甚?” 一旁默默不语的九九闻言也看向了姜眠。 “我只是想知道这永安当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玄乎吗?”姜眠笑呵呵打着马虎眼,转而换了个话引子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 过几日,便是姜家老夫人的寿辰,因而姜府这段时间一直在紧张筹办着寿宴的事。姜老夫人本不想大办,但耐不住两个儿子的一片孝心,只得随他们去了。 府里忙碌了几日,转瞬便到了寿辰的日子。 “换身衣服,我们去你祖母那边给她老人家祝寿。” 姜眠跟着孟听雪出了院子,去了老夫人那。 门边守着的几个丫鬟看见了她们,忙来请安。“大夫人,大小姐。” 接着走出来一长相清丽,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看起来很是稳重。“夫人和小姐来了?老夫人刚还念叨着你们呢。” 姜眠跟着她们进了房间。 寿堂设在正厅,中间悬了一个大大的“寿”字,桌上摆着银器,供奉着寿桃,寿面等东西。 姜老夫人独坐在榻上,她的头发有些花白,面容很是和善。两旁放了几张空椅。 大家开始按顺序给老妇人贺寿。 和孟听雪站在一处的是一个中年美大叔,看着一派正气,是姜眠的爹,同时也是大魏的尚书令。 姜眠听着他们讲贺词,听得有些无聊,打了一个哈欠,被姜致远扯了一下衣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轮到姜眠了。 她在老夫人面前跪下,口中高声道:“念念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乐绵绵,益寿延年。” 磕了个头,顺势送上了自己准备了多日的贺礼。 “念念真乖。” 之前在门口招呼姜眠和孟听雪的那个姑娘,现在正站在老夫人旁边。老夫人从她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匣子,将它递给了姜眠。 “谢谢祖母。”姜眠甜甜道。嘴甜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总是没有错的。 她拿着匣子退到了一旁。 “老夫人,二殿下和四殿下来了。”门外有了动静。 “快请进来。致远,你去迎一下两位殿下。” “孙子知道了。”姜致远行了个礼,出了门。 室内静了一会,姜眠跟着大傢伙一起往外看。 脚步声渐近,姜眠透过屏风的缝隙只能看见一双绣着白线金线的黑靴。 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夫人,我们来迟了。” 姜眠心里一惊,别过了脸站到了角落里。 谢怀言和谢怀舟先后向老夫人贺了寿,送上了贺礼,姜老夫人连忙让一旁的喜鹊去接。 谢怀言送的是一串菩提佛珠,由白马寺的得道高僧慧缘大师开过光,颗颗打磨光滑。而老夫人正是信佛之人,且极为虔诚,佛珠甫一到手,便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起来。 谢怀舟送的是一副仙鹤图,乃是当代大家顾允之所作。顾允之画工精湛,其画千金难求。那仙鹤展翅,竟似要从画中飞出。 姜眠正缩在一边祈求着谢怀舟不要看到她时,却有人点了点她的肩,手里被塞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是几颗蜜饯。
第12页 “谢谢。”姜眠捡起一颗蜜饯扔到了嘴里,好甜。 “你这丫头。”头顶上方传来的笑声低沉,让人耳朵发痒。 姜眠这才抬眼去看那人。五官俊秀异常,与姜致远有七分像,芝兰玉树,风光霁月。此人正是她二叔的儿子姜逐源。 倒是没想到,姜家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会这么好。 姜眠朝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晚宴开始,席上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觥筹交错,弦乐不绝。宴席摆了好几桌,菜色丰盛,让人看花了眼。席间姜家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孟听雪坐在姜眠的旁边。明明有丫头在旁伺候,她却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念念,尝尝这个红油鸭。” 姜眠一道一道地尝过,味道都很好。鱼汤的味道尤其鲜美,姜眠本就喜欢吃鱼,一下就喝了两小碗。因为喝得太多,过了片刻,就有些想去方便。 她叫了一声“娘”,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我想如厕。” “拂琴,你带小姐去,细緻着点。” “知道了,夫人。”拂琴正站在孟听雪后面,闻言扶着姜眠起了身。 姜眠不太适应被人伺候,好在拂琴扶起她后就松手了。即使如此,姜眠还是不由得感嘆: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只是她回来时,青衣却悄悄附在她耳旁道。 “小姐,刚刚四殿下托人送了东西来。” 第七章 这夜姜眠回房时,青衣拿来了一个看起来极为精緻的紫檀雕花木盒。 “小姐,这是四殿下托人送来的,说是淑妃娘娘让他带给您的。” “知道了,先放着吧。” 姜眠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心中不由得感慨:这淑妃是真疼她这个外甥女啊,三天两头的送东西来。她不妨借这个缘由进宫表达谢意,再逮住系统君好好拷问一番。 她打开一看,里头放了一袋陈记的桂花酥,听青衣说原身以前常缠着姜致远买给她吃。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也不是原来那个姜眠。 压下心头思潮,姜眠发现底下似乎还有个隔层。慢慢打开,里面放的竟是她抵掉的那只银镯! 姜眠将银镯带回了手腕,这银镯衬得她肌肤更加似雪。这下好了,省得她整天担心孟听雪问起。 这盒子里还放了一张字条。字迹苍劲,铁划银钩,明显是男子所书。 “物归原主,望珍存”。 盒子里放的是民间惯有的小吃,不像淑妃的手笔。姜眠疑心着莫不是谢怀舟发现了她将手镯抵掉的事,借着淑妃的名头将手镯送了回来。还真是个心思周到的人。 姜眠持着字条,进退两难。被人看见难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本想拿去烧掉,可这般好看的字迹,最终还是没捨得让它化为灰烬。 她翻开册子将字条夹了进去,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刚来时送给谢怀舟的那封信。 尴尬,他现在一定还以为自己暗恋他吧。 不过,谢怀言和谢怀舟两兄弟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谢怀言看着冷漠,但他那日救下了那个小童,似乎是个外冷内热的。谢怀舟看着温文,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多情的很。 大魏是嫡长子继承制,太子是谢怀玉她亲哥,听说温厚敦良,将来应当会是个明君。 不过这种事,也用不着她来担忧。眼下最该做的事,就是先找到永安当的主人。 民间近几年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叫暗阁,听说势力范围遍布三国,空降江湖势力榜第三。她倒是很想见见他们当家的,请他帮忙找人。 然而这个暗阁的规矩怪得很,一个月只接一次任务。 正思索间,有人替她轻轻捶着背,舒服的她差点要睡着。这万恶的封建主义,该死的甜美。 “青衣啊。” “是我。”捶在她背上的手停了停。 “九九?”姜眠坐了起来。“这两天你会不会太无聊了啊?你们狐……”姜眠握拳抵在唇前,咳嗽了一声。 “你以前都做些什么的呀?” “小时候会和姐妹们一起玩,在林子里嬉戏,抓兔子。” “你们还吃兔子的吗?” “不吃,只是抓着玩。” “那你们吃什么?露水吗?”姜眠语带揶揄。 却不曾想九九竟然真的点头了。 “果然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姜眠仰天长嘆一声,仰面呈大字型倒在了床上。 “你也躺啊。”姜眠拍了拍被面。 九九摇了摇头,她穿着素雅,卸了初见时的美艷,整个人清雅得就像枝头的一朵小梨花。 “自家姐妹,何必拘泥?以后没人的地方,就自在一点好啦。快躺下!” 九九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这场目光对峙战中还是落了下乘,只得在她身边坐下。 “你的眼睛真好看。”姜眠像是有感而发。“跟星星一样纯粹。” “对了。天上那些亮晶晶的星星,其实是一颗颗石头,你说神不神奇?” “在草地上躺着看星星最舒服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
第13页 草原,应当是在北苍那边了。九九不能完全听懂姜眠的话,但还是听出了她想去草原卧看星辰。 “我带你去。” “诶?”姜眠左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有些不可置信。 “北苍有草原,去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九九的话语间颇有些风轻云淡的味道。 但大魏与北苍之间,相距甚远。 …… 姜眠在黑色夜幕里穿梭的时候,耳边风声阵阵,畅快极了。往下望去,还可以看见画舫的红色灯笼,街边挂着的彩灯。 “这叫御剑吗?”姜眠抱着九九的腰,两人脚下踩了一柄白色的剑,由九九发间的雪白毛球幻化而成。 “在人间确实是这种讲法。”九九说话间,青丝飞扬,散发着幽幽草木清香。 这个世界有一特殊的门派叫做“剑宗”,世人称它为“最接近仙的地方”。门徒修为高者可御剑,修法术,包揽了这个世界降妖除魔的活。 九九此举,不过掩人耳目罢了,否则极容易被剑宗的人发现端倪。 两人的谈话刚结束没多久,脚下便缓缓下落,最终踩在了一片踏实的土地上。落脚处是极宽阔的一片草原,看不见尽头,隐隐可见远方的篝火。星辰浩瀚,人处于其中显得何其渺小。 姜眠难免有些激动。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见惯了小桥流水,对江都的雅致自然是亲切的,但自小也嚮往大漠黄沙和骑马驰骋的大草原。 未受过污染的星夜呈现出一种极其梦幻的颜色,墨蓝如宝石。星子璀璨,草原的风亦带着一种特有的粗犷。 姜眠拉着九九在草原上躺下,指着天边的星辰献宝似得跟她谈笑。“那几颗像勺子一样的星星看见没?那叫北斗七星。它们指着的那颗星星是不是很亮?那是北极星……” 夏夜的草原带着点露气,两人衣衫单薄,姜眠的那股兴奋劲却盖过了冷意。等她缓过这股劲时,整个人都冻得开始发抖。 九九摘了发间的雪球,素手一翻,变出了一件白色披风来。 她默默无言地替姜眠盖上披风,将她被盖住的黑发从披风里细緻地取出。 姜眠乖乖站着,看她帮自己披好披风。“九九,你就是我的多啦a梦。” 多啦a梦?九九蹙了蹙眉,姜眠讲的话她总是听不太懂。 不过……瞧她的神色,应当不是什么坏话吧。 姜眠披着白色的披风,早已没了耐性站在原地,撒开腿跑出了老远。皓月当空,那皎洁月光照得她恍若月下仙子。 九九见此,樱唇慢慢勾起了一抹笑意。美人祸国,不过尔耳。 两人没有在北苍待很久,被人发现她们不在房内总归会有些麻烦。 再次御剑回去的时候,姜眠将下巴轻磕在九九肩上,带着些微撒娇的语气。“九九,我们下次来骑马好不好?” 九九是狐狸,所以她身上又软又香又暖,姜眠抱着就捨不得撒手了。 “好。” “嘻嘻。”姜眠垂眼望去,洛河的波光潋滟,瞧着热闹的紧。 定睛一看,有一人独自坐于城楼,右手举着酒罈。那坛中的酒在半空落于他的口中,有许多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里,喉结微动,愣是让她看出了万种风情。 姜眠“啧”“了一声,心想下次如果还能再见到这位仁兄,一定要跟他拼一拼酒。不过他在此独自喝酒,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吧。 “九九,我们下去吧。” 对上九九不解的眸光,姜眠神秘地笑了笑。“我们买酒去。” 第八章 在街上的酒肆处买了酒,姜眠抱着一坛女儿红上了城楼。 那人的酒似乎喝完了,酒罈子滚落在一边。他半个身子倚着墙看不见脸,一身墨色衣袍,腰系玉带,月朗风清,气质撩人。 “兄台。”姜眠轻拍了拍他的肩,那人转过了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一双眼睛却极为生动,为其容貌增色了不少。 姜眠献宝似得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罈。“请你喝酒。” 见他没有说话,姜眠在他旁边的城墙上坐下,一双脚垂在墙边晃了晃。衣袂飘飘,仿佛下一秒就将乘风而去。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她笑着看他,眼里有万顷星光。“你不想说的话也没事。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当交个朋友成不?” 那人轻轻笑了,眼里万千波澜,仿佛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那般绝美着色。 “那你呢?” “我?我只是想做件善事。”姜眠打开酒罈,一股醉人酒香霎时萦绕在鼻端。 “喝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男子喃喃了一句,而后笑里带着些玩味,道:“可你这是女儿红呢。” “行家啊。”看来是个酒鬼无疑了。 “小姐。”站在不远处的九九轻声叫唤了一句,提醒她该回去了。 那男子只淡淡看了九九一眼,便接过了姜眠手中的酒,大饮了一口。 “那我先告辞了,有缘再会。”姜眠朝他抱了抱拳,和九九一起离开了。
第14页 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天边月似峨眉,他举起酒罈又饮了一口。 …… 姜眠回房时,青衣正神色焦急地要出门,见她出现,连忙松了一口气。“小姐,你去哪了?吓死奴婢了。” “出去散了散步,怎么了?” 青衣摇了摇头。“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你沐浴吧。” “小丫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沐浴时,不用你们伺候呀。”姜眠无奈地点了点青衣的额头。 “那奴婢伺候您脱衣吧。”小丫头撅了撅嘴,看着有点委屈。 “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人欺负奴婢。”小丫头手上动作不停,姜眠只得由着她。 这个时代的人酷爱香味,甚至以女子身上带香为美,屋里薰香不说,连泡澡的木桶里也放了各种香料。 姜眠觉得自己似乎正在番茄蛋花汤中遨游。 沐浴完毕,青衣上来前替她更衣,仍旧皱着一张脸,委屈兮兮。 “怎么了?谁惹我们青衣小宝贝不开心了?”姜眠伸手去捏她自带婴儿肥的脸蛋,被她躲开了。 姜眠眼神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是自己害得这个小丫头不开心了。她找了个藉口支开了九九,打算跟小丫头好好谈谈心。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人了。是我惹你不开心了?” “奴婢哪敢生小姐的气。”嘴上这样说着,青衣的脸色却更委屈了。“小姐和谁要好,那都是小姐的事,即使哪一天青衣被小姐赶出去,那也是青衣的命不好。” “打住打住。”姜眠有些无奈,这个小丫头整天脑补些什么呢? “因为我和九九出去没带你,所以我们青衣觉得难过是不是?” “小姐你明知道还来问我。”青衣嘟囔着收了她换下的衣裙,抱着就要出门。 姜眠忙拉住了她,否则这丫头指不定要生多久的气呢。 “你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怎么会置你不顾呢?这次是我不好,明天带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青衣喜欢吃糖人,这两天上街回来时一手一个。再这样吃下去,怕是要长蛀牙了。所以姜眠便禁了她吃。 小丫头闻言两眼放出光来。“谢谢小姐!”最后跟只报喜的喜鹊儿一般蹦跶着离开了。 第二天起床,姜眠穿了一件粉红绣花上裳,下着霜色下裙,配上了青鸾云纹璎珞,看着端庄优雅,颇有大家风范。 这所谓的赏花宴其实是一场变相的贵女见面会。姜眠小时落水,因而很少出席这些活动,且她自幼便有“江都才女”的美誉,他人当然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她是否如传言那般多才,更重要的是要看她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未来。 江都才俊无数,可真正尊崇的位置却仅有那么几个。 姜眠到余府时,门外已停了许多马车。有丫头领她进门,一进门便听到了女子的嬉笑声。 众人坐在一处,手持团扇,言笑晏晏。坐在中间的便是余太傅的女儿,孝纯皇后的外甥女,端的是一派大气,颇有大家风范。 她今个儿着了一件青白交领襦裙,垂鬟分肖髻松松挽就,发间插着金色花冠,倒是与今天的赏花宴颇为呼应。 尴尬的是,姜眠和她撞下裙了,虽不完全相同。但颜色相似,绣花也无二。 然而余婉清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减,起身便来迎她。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姜眠微含歉意。 “哪有的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许久呢。这园子我本瞧得腻了,今儿个再一瞧,却别样的好看,原来啊,是有众位姐妹来为这花园增色呢。”她这一说完,在场的所有人便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有位穿藕色罗裙的女子应和道:“依我看,怪就怪婉清你生的太好看了,硬生生把这满园的“春色”给压了下去。” 全场又是一阵娇笑。 姜眠站在一旁有些茫然,她是直接笑吗?还是再酝酿一下情绪? 那些人你夸夸我,我夸夸你,然后再互相捧场的笑做一团,中心人物离不开余婉清。姜眠感觉自己似乎不太能融入其中。 桌上的茶是用花瓣配着露水熬出来的,异常清香。姜眠喝了一口茶缓解尴尬,不得不承认古代人还挺有雅兴的。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余婉清这个东道主便带着大家在园子里赏花。余家的园子比姜家的要大一倍,怪石嶙峋,一步一亭。 有许多花是余家专门叫人从其他地方带回来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这在场的姑娘们也是如此。 姜眠看着却不免有些惋惜,因为气候土壤的不同,这些花草怕是活不了多久。燃烧自己的生命,仅供他人亵玩。 她觉得自己便像这花草,陪着这些贵女玩乐消遣,蹉跎时光。 众人在这园子里逛了片刻,芍药菡萏,品种虽名贵,却不算罕见,赏了一会便失去了最初的兴致盎然。 余婉清微微侧头对身边的丫头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丫头领命离开。不多时,众人只见,两个小厮抬着什么东西过来了,那上面盖了黑步。 “姐妹们且随我到内堂去,这东西娇贵见不得阳光。”她这一说,大家便跟着她去了内堂。
第15页 众人好奇地看着,心中默默推测这步下的会是什么。 “掀开吧。” 小厮掀开了步,剎那间白色的光笼罩了整个室内。 “啊!这……这莫不是相思莲?”有人惊呼出声。 “正是相思莲。”余婉清面上含笑,看不出丝毫矜傲,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什么稀罕宝物。 姜眠心里正疑惑着,旁边的人却自动给她解了惑。 “这便是生长在北苍千里寒冰上的相思莲吗?传说它花瓣如雪,状若天女起舞,花开时生出万里光华,被视为神迹。”路人甲激情澎湃地讲解道,姜眠不得不怀疑她是余婉清找的托。 “北苍寒冰?那它怎能在这烈日下存活呢?”路人乙如是问道。 “没看到下面是用绿石打造的容器吗?绿石阻热,那里面又放了许多冰块。”姜眠点了点头,路人甲果然博学多识。 可惜,这相思莲绽放片刻的美丽后,便要消逝了。 “取这相思莲,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相思莲一年难开几朵,所以父亲一年前便派了人守候在那,花开时,即刻送来。”余婉清面露惋惜之意,“原本有三朵,可惜在此之前死去了两多。” 她还要讲些什么,门外却走进来一个丫鬟福了福身后,附在她耳边讲了一句。 别人可能听不见,姜眠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丫鬟说的是“小姐,康乐公主到了。” 余婉清的面色极其微弱地变了变。“我跟你去迎她。” 她向众人道了个歉,带着丫鬟离开了。 谢怀玉的刁蛮在江都是出了名的,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人不怕她,哪怕是余婉清这个表妹,也不免有些憷她。 所以当余婉清带着谢怀玉进来时,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室内立时变得鸦雀无声。没人敢开口去触霉头。 余婉清自然是给宫里送了请帖的,但听说谢怀玉最近抱恙在身,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祖宗还是来了。 第九章 谢怀玉站在余婉清前面,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的脸。姜眠躲在众人后面,微微弯了腰,借别人的身子挡住脸。好在谢怀玉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朵相思莲上。 “这花瞧着倒是稀罕。”她上前细细看了一眼,语气淡淡道。 “表姐,这是相思莲。”全场无人答话,失去了内应的余婉清只能自己开口解答。 “相思莲?”谢怀玉懒懒斜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看自己养在宫里的那只宠物猫。 那猫叫波斯猫,来自西域小国,双眸一蓝一黄,宝石似得好看。谢怀玉来了兴致时便逗弄一下,打打趣儿。她对猫,可比对人好多了。 “是北苍千里寒冰上盛开的莲花,在大魏见不到的。” “噢?这么稀罕的东西……”谢怀玉嘴角勾起一抹笑,单看容貌,她确实有大魏嫡公主的风范。“那便搬到我宫里去,明早配着露水泡茶喝好了。想来是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好东西。” 余婉清脸上的笑几乎要挂不住。谢怀玉这般,与焚琴煮鹤的行径无二。简直是大煞风景,不仅如此,还在众人前打了她的脸面。 “谢过表妹了。”谢怀玉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直接指挥着身边的丫头把相思莲抬到马车里去。 “表姐跟我客气什么?”余婉清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不过这相思莲见不得日光,表姐直接抬回去的话难免……” “死就死吧。枯花虽失了香甜口感,但最终也还是要落入我腹中的,有何区别呢?”谢怀玉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不耐,余婉清见状便不再说话。 不过毕竟是余家的人,情绪调整地极快。余婉清再对着众人时,面上已经是挑剔不出任何瑕疵的完美笑意。 “姐姐妹妹们应当累了吧。我们到外面的亭子里坐着休息一会,婉清已经叫人备了糕点花茶,边吃边赏花岂不是乐事一件?” 众人应了声“是”。这一群形容昳丽的贵女们纷纷往外面的亭子里去了。 这里离园子有点路,怕晒伤肌肤,这些人身旁都有丫鬟打了伞给主子撑着。 青衣本来也要开伞,姜眠拉住了她,跟余府的丫鬟说了一声,嘱咐她传达给余婉清后,便拉着青衣离开了。 这种聚会,真没意思。还不如邀三两好友去喝酒骑马呢。姜眠想着,今晚让九九带她去骑马好了。 身边的青衣突然没了声音,轻轻拉她的衣角。 姜眠抬头一看,前面走过来的可不就是她最近新鲜出炉的冤家吗? “公主,您何必呢?”那个叫明月的丫鬟正陪在谢怀玉身边。 “我就是见不得她惺惺作态的模样,笑里藏刀的笑面虎。”谢怀玉轻嗤了一声,似乎对余婉清这个表妹极为不屑。“一朵破花炫耀来炫耀去的。小家子气!” “我偏要煮了她的破花!”明月在一旁不敢说话。见到了姜眠两人,在谢怀玉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见有人撞破自己大骂余婉清,谢怀玉颇有些不自在。 “公主。”姜眠福身行了个礼。 谢怀玉却没打算放过她。“我才知道你的疯魔已经好了。姜眠,原来你竟是在本公主面前装疯卖傻?好大的胆子!”
第16页 姜眠本想学着电视剧里大喊“冤枉啊”,但未免太过浮夸,因而放低了姿态道:“臣女不敢,若是冲撞了公主,臣女给公主您陪个不是。请公主恕罪。” 她面上表情诚恳,谢怀玉一时半会也难以分辨她话间的真假。 “大罪可免,小罪难饶。让本公主想想该怎么罚你才能解心头之恨。”谢怀玉说着竟真的开始沉思起来。 姜眠:…… 以她对谢怀玉的了解,指不定这一次会让她跑到众人面前自黑。她不要面子的啊? 所以姜眠决定先下手为强。 “公主,臣女是有苦衷的!” “苦衷?”谢怀玉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姜眠看了看她身旁的两个丫鬟,觉得二对三不会有胜算,更何况就青衣那个小胳膊,两个她都比不过对方一个。 因此,姜眠斟酌着开了口:“公主,烦请您屏退身边的丫鬟。”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怀玉皱了皱眉。“莫不是又想诓骗本公主?” “臣女不敢。” 谢怀玉盯着她看了一会,还是挥了挥手让旁边的两个丫鬟站的远了一些。 “公平起见,你这丫鬟是不是也得站过去?”她倒是没有姜眠想像中的那么傻帽。青衣在她们手中,姜眠只得另寻他法。 “说吧,你有什么苦衷?若说的不好,看本公主怎么整治你!”谢怀玉掀了裙子坐于右侧的雕花红木长廊上,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模样,倒是弄得姜眠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其实……”姜眠盯着绣花鞋尖,脑子转的飞快。 真倒了八百辈子霉了,碰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冤家。那也就罢了,偏生人家的身份还比她高贵。 “嗯?”谢怀玉靠着栏杆,左手松松支在如玉的下巴下。 “其实……”找个理由让谢怀玉不敢再靠近自己是最好的了,省去后顾之忧。 “其实……姜眠心悦公主已久!”这一声恍如平地炸雷。 “你说什么?”谢怀玉皱着眉,一副被雷噼了的惊悚模样。 “我说……”姜眠深吸了口气,抬头坚定地看着谢怀玉的眼睛。“姜眠心悦公主已久。” “你你你你……”谢怀玉伸出玉指指着她,“你”了很久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眠与公主乃是一见倾心。在宫里见到公主的第一眼,姜眠便下定了决心,此生不会嫁人。”姜眠暗暗在裙下掐了一把大腿,痛得直飈眼泪。她吸了吸鼻子,装出一副“我很好,我很坚强”的神态出来。 谢怀玉心里还是不太信她,但见她这般作态,心中却有些犹豫了起来。 “公主您高贵如天上的星辰,姜眠便如地上尘埃。尘埃与星辰,怎堪比肩?”姜眠闭上眼睛,开始深情朗诵。有一滴泪从她阖着的眸里渗出,像一颗雨滴,划过面庞,落进土里,有一种末日的美感。 “所以哪怕只能在一旁看着公主,姜眠也死也无憾。哪怕是公主让我喊您笨蛋,姜眠也觉得您是这凡尘女子中最为真性情的一个。那日落水,姜眠原不知水深……说句真心话,其实当时我希望能和公主死在一起。” 她偷偷看了谢怀玉一眼,见她垂眼不讲话,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深思之中。 “我倒是听说过龙阳之好,高官里不乏豢养美貌娈童之徒,没想到你……”谢怀玉喃喃了几句,看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和奇怪。 “我知道公主不想看见我……我本不想再见公主。可是许是上天註定,要我开口向公主倾诉我的心中所念。我只盼公主不要厌恶我……我今生再也不会见公主。”她胸脯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再闭眼时,又是两行清泪。 谢怀玉的目光落在姜眠握紧的双拳上,那粉嫩的指甲磕在指节上,仿佛在竭力忍耐什么。同时她涂着口脂的唇紧紧抿起,两腮微鼓,看起来极其费力。 谢怀玉不由得开始动摇起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在谢怀玉犹疑的这段时间,姜眠举了袖子拭泪。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笑出声来!憋笑憋的她满脸通红不说,连眼泪都给憋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入戏。 “公主……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抱歉,是我惊扰了公主。” 姜眠行了一礼,便毅然而然地转身离开了。谢怀玉瞧着她背影孤寂,步履不稳,心中生了些不忍。 “你,你让我好好消化一下这件事。”她站起了身,有些手足无措。 姜眠的身子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姜眠!”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姜眠转身望去,谢怀玉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今日着了一件绯红宫装,似火明艷,此时正郑重地看着她,那目光里含着隐隐的担忧。 “你放心,这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谁也不会告诉。” 见她这般认真,姜眠本活蹦乱跳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 古人对同性之爱的容纳度比她想像的高多了。也是,龙阳之好,自古便有。
第17页 谢怀玉诚心开导她,姜眠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两人在长廊的两处望了对方一眼,一人大步往前,一人凝望着那人的背影。一粉红,一绯红,绘就一副美人图。 见姜眠离开,青衣连忙跟了上来,担忧地叫了她一句。 “我无事。”姜眠带着她快步离开,脸上才露出笑来。“今后应该能安宁一段时间了。” 姜眠暗暗下了决心:等她回去,一定要进军娱乐圈。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她就是个被耽误了的演员好吗? 等她回了园子时,众人已经开始作诗。见她回来,余婉清起身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道:“妹妹素有江都才女之称,今有妹妹璞玉在前,让我这顽石自愧不如。” 只一句,便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第十章 “余姐姐过誉了,姜眠愧不敢当。” 即使姜眠百般推脱,余婉清仍旧要她在众人面前作诗一首,主题就是今日的赏花宴。 姜眠有些尴尬,让她讲笑话还行,让她作诗?她觉得不太行。 “妹妹别谦虚了,姐妹们正等着你呢。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这话一出,无形中给姜眠施了许多压力。 这余婉清还真如谢怀玉所言的一般惺惺作态。姜眠对她好感顿失,但还是打算先应付了眼前的事。 “且让我好好想想。”姜眠慢慢踱步到花前,装模作样地轻嗅了一阵花香。 她笑着摇摇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走到了另一品种的花儿面前。 就这样重复了四五次。一旁的贵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持了扇子扇风,显得有些不耐。 却见姜眠站立在满园荷花前,拈花一笑。片刻后,她轻巧地行至众人面前,轻启了朱唇。“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众人只见,一双白鹭从天而降,飞过这迤逦水光,在姜眠面前落定。而后,它们扇了扇洁白羽翼,消失在天际。 今天这一遭后,姜眠宴上作诗,有白鹭相伴的事迹流传了出去。不知怎的被传得神乎其乎,衍生出了各种版本,到最后这故事的主人公竟成了天女下凡游历,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拿来解闷的话题。 姜眠作为背后推手,闻言只是莞尔一笑,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赏花宴后,她改了剧本,去找了陈三寸。染上神话色彩的风雅韵事加上三寸不烂之舌,使这个八卦顿时引领了江都的舆论风向,让姜眠小小火了一把。 赏花宴结束时,时候已经不早了。众人纷纷上了马车回家去。 姜眠掀开车帘正要进去,看清马车里的情况时,险些没叫出声来。 青衣本扶着她,见她这般,忙凑上前来查看。 “六殿下!” 系统君正坐在马车里,吃着糕点酥糖。瞧见她们时,露出慈爱的微笑朝她们点头示意。 姜眠提了绊脚的裙子,一步跨上车厢,看得青衣目瞪口呆。她家小姐未免也太粗犷了吧。 “青衣上来,我们去最近的茶楼。” 青衣默默上车,不敢放肆。 两人开了个雅间,要青衣在外守着门,仿佛要密谋什么大事。 青衣有些心慌,但对上姜眠安慰的目光,还是乖乖地关上门出去把风了。 “好久不见呀。”倒是系统君先开个头。 “见你的头啊。”姜眠上前就是一顿暴揍,直打得系统君连连认错。 “你对我就这样不闻不问?这期间我差点死了你都不知道吧。”思及这几日的经历,姜眠顿时悲愤无比。 “我也很忙的好吗?谢怀哲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身份,我总是要扮演好的。” “别废话。你说,我以后要怎么跟你联繫。”姜眠喝了一口茶后,将茶盏重重扣在桌上。 “不用联繫。你想找我我都会知道。”话一说完,瞧着姜眠逐渐黑下来的脸色,系统君顿时察觉失言了。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了。”他的面色郑重了些。“你前几日救了一只狐狸对吧。” “这些琐事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啊。”姜眠轻哼了一声,极为不满。 “不是。我只是想提醒你,狐族媚主,你要当心点。” “我一个钢铁直女我怕啥?”被提醒的人完全不以为意,有些无聊地站起身来在房内踱步。 系统君恨铁不成钢地追了几步,拉了她一把。“我必须告诉你原故事的走向。” “原故事?” “你是来改变女配姜眠的命运的,那自然就有原剧情了……这不是重点。当朝太子忠厚,最后却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险些丢去性命,你知道是因为谁吗?” 姜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谢怀言救过她,为了报恩,那只狐狸去魅惑了谢怀贤。太子被废,谢怀舟无心夺嫡,另一个皇子地位低,而我年纪小,最后登上皇位的自然就是谢怀言了。” 这般行径,倒是有些像《封神榜》里的妲己。 “狐族惑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她无辜的外表所骗。”
第18页 姜眠回府的时候,脑内仍是系统君的这句话。 九九她……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燃起了笑意。 九九正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托腮看着院中的竹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姜眠回来了,她忙迎了上来。“小姐。” 虽然面上不显,但瞧着还是有些开心的。 “我不在的这一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呀?”姜眠走进屋里,九九跟在她身后。 “什么也没做,我在等小姐回来。” “不必等我,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 九九似乎瞧出了姜眠的情绪不对劲,抿了抿嘴,主动问她:“小姐今晚还去骑马吗?” 姜眠摇了摇头。“今天有些累了。” 用过晚膳后,姜眠看了一会儿三国的杂记,便早早睡下了。 她没有骗九九,今天的赏花宴确实折腾的她够呛。才女的名声固然好,可她肚子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墨水,迟早会露馅的。还是得寻个切合实际的方法去名扬天下的好。 眼皮有些沉重,姜眠睡下不过几秒,便酣畅地去会周公了。 九九看了她一眼,替她熄了蜡烛,退了出去。 …… 一大早,姜眠正准备出门,被来寻她的孟听雪撞了个正着。孟听雪最近经常出门,母女两倒是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念念你这是要去哪儿?” “在家里待得无聊就想着出门逛逛。”姜眠本踏着外八豪爽地大步往前走,见到她娘时立刻端正了姿态,异常乖巧地回答道。 “正好。那你跟娘一起出门吧。”孟听雪摸了摸她的乌黑发顶,温婉地笑了笑。 上了马车,孟听雪才跟她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姜眠的嫡亲哥哥姜致远还差一年便至弱冠,姜家几年前就开始在适龄的各家族女子中暗暗相看,有几个马马虎虎的人选,却是没有找到极其满意的媳妇儿。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孟听雪急得不得了,想着早日把姜致远的亲事定下来。 孟听雪得知,今日大理寺少卿的夫人正好要和二女儿去白马寺上香,这姑娘在众夫人中风评不错,便存了见一见的心思。 “大理寺少卿的二女儿?”听着倒是有点耳熟。 “嗯。姓李单名玥。” “李玥?那不就是……”醒悟过来的姜眠顿时止住了话题。差点说漏嘴了。 “是什么?”孟听雪听她这样一说,有点好奇。 “没什么。之前在赏花宴上见过她……感觉和哥哥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呢哈哈。”姜眠掩去对姜致远微乎其微的愧疚,从此以后在坑兄长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念念都这样说了,想必一定是个优秀的姑娘。娘亲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姑娘了。”孟听雪在心里对李玥生出了些好感来。 不过李玥还差几个月便及笄了,她们姜家得抓紧点了。 白马寺坐落于环山傍水的太白山麓,始建于前朝,有数百年的历史,历经风雨漂泊,看尽山河破碎,亦身临过太平盛世,是大魏五大名剎之首,被皇家钦定为重点5a级寺院。 佛家提倡心诚,所以白马寺建在山顶处,从山下上去有九九八十一层台阶。虽不至于很高,但姜眠甫一上山顶时便气息不稳地靠着寺院的围墙直喘气。反观一旁的孟听雪,仍旧身姿裊裊,云鬓未乱。 有僧人正在敲钟,一下,一下,余音杳杳。香火朦胧,真真是一处安详的圣地。 “两位女施主。” 孟听雪给迎面而来的小和尚回了礼,带着姜眠去了大雄宝殿。 进殿时,一女子正跪在蒲团上。她的身姿清雅,细腰不堪一握,双眸轻阖,虔诚地朝慈悲的佛像磕了几个头。 孟听雪对姜眠轻声道。“是她了。” 那女子起了身,亭亭玉立,露出了半面俏生生的侧脸。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李玥看见了姜眠和孟听雪,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颔了首问好,便出了门。太理寺少卿性格淡泊,不喜交际,这一点李玥这个女儿继承了个实打实。因为较少活跃在各大场合,其他夫人们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她。 直到她即将及笄的前一年,大理寺少卿夫人慌了神,便不再纵容她的意愿,开始带着她出席各种活动,其实是变相地让其他夫人相看自己的女儿。 聪敏是李玥给众夫人的最为深刻的印象。若为男子,必定大有作为。 “可惜是女儿身呢。”王夫人跟孟听雪闲谈时,话语里不无遗憾。女子太过聪敏未必是好事。 姜眠在马车里听孟听雪讲起这件事时,却不以为意。那当然了,谢怀言最讨厌的就是笨蛋了,所以李玥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聪明。 听谢怀玉说起来,谢怀言是很讨厌自己的。因此姜眠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往他面前凑,惹人嫌不说,还有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第十一章 有礼有节,不矜不伐,且相貌出众。孟听雪对李玥的印象极好,打算回了府再找人打探一番。 孟听雪在殿内祈愿时,姜眠耐不住性子,偷偷睁开眼瞧了瞧一旁虔诚跪着的她娘。见她毫无察觉,便猫着腰站起身,熘出了殿门。
第19页 因为被烙上了皇家印记,平时几乎没什么平民百姓会进来上香,所以在五大古剎中,白马寺的香火不算顶顶旺盛的。不过,白马寺的姻缘树同天香寺的求子观音一样,都是因为“灵”而大有名气的。 所谓姻缘树,其实就是一棵合抱的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如虬龙。树上系满了红色丝绸带,随风而动。姜眠觉着它每日接受香火薰陶,吸收了日月灵气也未必不可。 因此她花了二十文钱,从小僧弥那买了一小块红色绸带。 小僧弥告诉她,以前这树只是极为普通的树,不知是谁挂上了第一条红绸带后,便掀起了一股挂绸带祈福的潮流。 刚开始众人只觉得新奇,便提笔在上面写了各种愿望,其中以姻缘最为显着,因而渐渐变成了如今的姻缘树。 姜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小僧弥要了笔墨写下了愿望。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红绸带,心想如果这个世界既有妖,那也应当会有神灵。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把她的绸带挂得高一些,方便让天上的神仙看见。 思及此,姜眠从衣兜里掏出了两个铜钱,系在绸带两头。系好后又拉了拉,确定牢固了才打算将其掷到树上。 她瞄准了上方一棵光秃秃的粗壮枝干,抡圆了手臂使了力,绸带从她手中脱离,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圆润的弧度,擦着枝干掉落下来……然后,砸到了一个人的脑袋。 姜眠张了张嘴,慌忙背过了身去。 那人瞧她这般鸵鸟作态,轻笑着捡起了地上的罪证,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四字。“我要回家。” 姜眠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以为那人走了,刚转了半个身子过去,却听见有人对她道:“你的绸带掉了。” 姜眠跳开一步,忙拼命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砸到了哪个倒霉蛋,总之先道歉肯定没有错。 “我又没有怪你,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那人的话里含笑,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见对方态度和蔼,姜眠才松了口气,稍稍挺直了腰板。她没有忘记系统君说过的话,小命可比节操重要,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什么权贵高官。 她正打算再慷慨陈词一番,抬头看清那人的脸时,却十分震惊。“是你?” “是我。难为你还记得。”那人今日换了一身白袍,黑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清越脱俗,不染尘埃,透着些许谪仙的味道。 见姜眠没回答,他也不恼,反而问她:“你想把它挂上去是吗?” 姜眠这才点了点头。 “算是还你那坛女儿红的情了。”那人说着,脚尖一动竟是飞身上了树梢,稳稳地将绸带挂在了树枝最高处。 这一系列动作的完成不过眨眼之间。 “哇。”姜眠吞回了脱口而出的惊嘆,尽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过世面。这个世界真的各个都是人才啊,长得好看不说,还能文善武的。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那人“你会飞啊?” 那人没正面回答她,却一眼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你想学?” “我可以吗?”姜眠内心颇为激动。妈妈,我即将要学会飞檐走壁了。 “骗你的。”那人挥挥手笑着走出了几步。“小丫头不要学这么危险的玩意。” “你才小丫头,你全家都小丫头。”姜眠长了一张娃娃脸,明明都上大学了,却总还有人觉得她是高中生,想走御姐风的她觉得异常困扰,因此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小孩子。 那人似乎觉得她骂人的方式很好玩,不怒反笑。他扔了一块玉佩给她,姜眠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我认下你这个朋友了。以后遇到难事时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云天楼找掌柜的。” 不待姜眠回答,那人便施展了轻功潇洒离开,留下姜眠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枝头的红色绸带像是一场旖旎的梦,寄託了所有怀春少女寻得良人的美好愿望。 枝头满是绿意,那小扇似的叶儿正嫩,翠绿翠绿,还未现出一丝初秋的金黄诗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眠以为是孟听雪来寻她了,转过去一看,却是李玥。 小院的红色柴扉微掩,她站在门后,对上了姜眠的目光,垂下眼无言良久。而后莲步微动,裙摆荡开涟漪,无惊无澜地从姜眠身边走过。 裙下的绣鞋隐隐露出一抹红色,像极了心头的硃砂。 姜眠一直瞧着她走远,心想这样的姑娘确实配得上谢怀言。她还未来得及再深思,殿内已经传来了孟听雪的轻声呼唤。 姜眠怕她娘着急,连忙小跑回了内殿。 孟听雪这一遭有所收穫,心头的大石稍稍落下了些。她不是个强势的母亲,自然要回去徵求一下姜致远的意见。因此两人未久留,上了香,便又坐马车回府了。 今天正值休沐之日,姜炳父子两皆闲在府内。姜致远如今身为国子监丞,负责学生的成绩学籍事宜,也当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孟听雪两姐妹当年享有“江都双姝”的美称,姜炳年轻时也是俊俏风流书生郎。姜致远充分继承了两人的优点,他那摺扇一摇,怕是半个江都的少女都要把心丢在他那儿了。
第20页 檀郎檀郎,十里街长又长。这是老百姓中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意指江都暗恋姜致远的姑娘可以排出十里长街。 姜眠跟着孟听雪一起去见了她的便宜兄长。 姜致远正伏案疾书,公子如玉,他的性情端正,姜眠觉得自己未来的嫂嫂肯定吃不了亏。 孟听雪接过丫鬟手中的银耳羹,天气愈热,这种东西最是消暑不过。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等姜致远写完了,孟听雪才开了口。“远儿,先歇歇吧。” “娘。”姜致远将笔搁在笔架上,起了身,“你们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点吃的。先歇歇,喝点银耳羹吧。”孟听雪将手中的碧绿瓷碗放在桌上,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她对自己的孩子向来疼爱。 姜致远不急着喝,反而问起了姜眠功课。他前几天给姜眠布置了作业,姜眠天天往外跑,自然一页都没看过,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不过,姜致远让她看得不是什么《女诫》《女则》这类禁锢女性思想的东西,反而是一些类似于《四书》《五经》的正经书籍。她这个哥哥,倒是开明。 姜致远见她这幅表情,早已瞭然,持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姜眠抱头躲在孟听雪身后,伸出半面身子来指责他:“你别老敲我,会变笨的。” 姜致远丝毫不在意,接过话头开始嫌弃她。“本就不聪明,还不读书。我看你啊,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姜眠轻轻“嗤”了一声。“哥哥真是个讨厌鬼。” “你们兄妹两啊。”孟听雪无奈地笑着,也没真去阻止他们斗嘴。 “我跟娘来,是来商量你的婚事的。”姜眠探出了半个脑袋,她脸上的婴儿肥未褪,小大人似得,在她娘身后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觉。 “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整天将婚事挂在嘴边,都不会脸红吗?”兄妹两又开始打嘴仗。 姜眠自小便懂事,八岁落水后姜致远心疼极了这个妹妹,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两人自是没有过这般斗嘴的时候。 只是这一斗便一发不可收拾,话题渐渐跑偏了。 姜眠讲不过辩口利辞的姜致远,只能委屈兮兮地扯着孟听雪的衣角扮可怜。“娘亲,我们给他娶个厉害嫂嫂进来,将他管的死死的,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 姜致远悠悠晃着纸扇,上面画了青山鸟语,一派风雅。“如果真娶个厉害嫂嫂,第一件事便是让她来帮我管管你。” “绿绮,去娘亲房里把那些画都拿来,我今天就让他把嫂嫂给我定下来!” 被点名的绿绮柔柔笑着劝她消消气。 其实姜眠真没生气,她是独生子女,自幼便期盼着有个兄弟姐妹陪她玩,催了好几次让她爸妈给她生个弟弟妹妹,这个夙愿到现在却都没有实现,实乃她人生一大憾事。 不过这个哥哥,跟她想像中的有所出入。根本就不是宠妹狂魔,差评! 见她急得跳脚,姜致远端起银耳羹慢悠悠喝了起来,瞧着极为愉悦。 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她的痛苦之上!姜眠知道拿主意的是孟听雪,转而缠着她要她主持公道。 孟听雪被她闹得没有办法,正好她也想跟姜致远说说他的婚事,便挥了挥手让绿绮去取画像了。 过了一会,绿绮抱着几幅画卷回来了。这里面都是经过孟听雪精心挑选后留下的优质的适龄对象。 姜眠将画好奇地拆开来看,这些画上各个女子的神/韵被捕捉到了八/九分,即使没有现代的数码技术,也依旧能通过寥寥笔墨窥探出这些姑娘的容貌。 第十二章 姜眠翻看了画卷,竟在其中看到了余婉清。丹霞为上襦,白素为曲裾,头上簪了一朵红色芍药,别致动人。 嫡长子继承制是一把坚固的防护伞,只要太子不出大错,今后登上帝位的必然是他。而昭文帝子嗣稀薄,六皇子年幼,淑妃对四皇子有多年养育之恩,养恩大于生恩,若这桩婚事成了,也代表了淑妃与两位皇子的态度和立场。 余婉清是皇后的外甥女,借她来笼络姜孟两家,利大于弊。且姜致远才能双绝,余家也绝不会亏,确实是一桩极其划算的生意。 孟听雪见姜眠盯着画卷沉思,思及她前几日去了余婉清组织的赏花宴,便开口问她:“念念觉得余家小姐如何?” 想到余婉清的做派,姜眠不免有些头疼。“余家姐姐才情皆为上乘。” 她顿了顿,真诚地看向孟听雪。“可是念念不想她做我的嫂嫂。” “既然这样,那便罢了。” 孟听雪也没多问,叫绿绮收起了余婉清的画像。 刚刚姜眠将画卷看了个遍,却是没有看到李玥。奇怪,明明她娘对李玥挺满意的啊。 “没有玥姐姐的画像吗?” “暂时没有。”这些画卷能送到孟听雪手上,就证明了这几家有跟姜家结亲的念头,可李家…… 从头到尾,这个话题的男主人公却不发一言,默默摇扇,眉间含风月,逐尽风流。 “哥哥以为呢?”姜眠见他这般闲适,便将话题抛给了他。 “男儿自当先立业再成家。不急不急。”他摇着扇,笑得一派风雅。
第21页 “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你不及一年便要弱冠,你不急,娘却是不得不急了。”孟听雪轻轻搭上他的肩,柔柔反驳他。 “娘,如今天下局势不定。”姜致远收了摺扇,眼里满是认真,“孩儿不甘心安于一隅,想要去前线为大魏效力。” 姜致远从小就有学武的想法,可是文官安定,武将免不了厮杀,孟听雪便让他走姜炳走过的路,却没有想到他竟生了这样的念头。 姜致远一副文弱书生的扮相,竟是有这般的抱负,倒是增了一丝铮铮铁血的气息。知道孟听雪不贊同,姜眠偷偷给姜致远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姜致远没看懂她稀奇古怪的动作,不过看清了她的口型,大概是认同他的吧。 母子两为这件事闹得有点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孟听雪直嘆“儿大不由娘”,姜眠只得细细安慰她,说些“哥哥已经长大,娘亲不要太担心”的话。 不过刚刚姜致远提及天麟时,却让姜眠想起了永安当。今天是月末最后一天,她得去暗阁试一试运气了。 他人自是不知暗阁的具体所在,可姜眠有册子,便知道了它在云梦山之中。隐于云深之处,布了上古阵法,极其难寻。 因此她只得乖乖去暗阁的接头处走程序,巧的是云天楼便有其中的一个联繫点。姜眠怕走空,带上了“女儿红”给的玉佩,就算碰了灰,也可以去寻“女儿红”。他应当也是个江湖人士,也许有门道可以疏通。 姜眠叫青衣备好马车。玉佩拿着怕丢,姜眠便将它系在了衣带上。“女儿红”还挺大方,这玉周身通透,手感极好,想来也是值些银钱的。 因着这几日没有陈三寸说书,云天楼里少了几分热闹,只稀稀疏疏地坐了两三桌人。 姜眠径直往柜檯走去,却被小二拦住了。“这位姑娘,打尖吗?” “我找掌柜的。” “那您稍等。”小二“蹬蹬蹬”上了楼,楼上静了一会,那小二跟在一个中年男子后面下来了。 “姑娘有何要事要寻鄙人?”那中年男子身形微胖,满面含笑,和蔼的就像庙里供着的弥勒佛。 “自然是有所求。” 掌柜顿时瞭然于心,拱了拱手道:“抱歉啊姑娘,每月的最后一天暗阁不接任务。” 既然如此,那也不便强求。姜眠谢过他后,和青衣一起离开。裙摆微动时,白玉鱼龙佩与月牙宫绦碰撞发出极轻的叮叮声。 “姑娘。”掌柜的凝神一看,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您稍等片刻,小的帮您去通报一下。” 他的态度转变,让姜眠摸不着头脑。这人怎地又自己反悔了? 小二给姜眠奉了茶,招呼她坐下。反正在这里等等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姜眠便安然自若地坐下了,顺带叫青衣也来喝喝茶润嗓子。 过了一会,掌柜的下来说阁主让她上去,却只让她一人上去。 青衣这丫头听了不服气地嚷嚷出声。“凭什么?我是一定要跟着我家小姐的!” 掌柜的也不跟她争辩,只笑着看向姜眠。 姜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青衣,最后说了句自己去去就来,跟着掌柜上了楼。 二楼的房间极多,且模样相似,姜眠不知道他们走到了第几间时,掌柜的推开了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屋内,他转了一圈桌上的竹木笔筒,靠墙的柜子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门。姜眠看得好奇,这就是古代的密室吗? 掌柜的立在门旁,请姜眠进去,自己却守在门外。姜眠刚一进去,门便“噌”一下关上了 ,吓了她一跳。这段路很黑,借着旁边燃着的蜡烛,只能勉强看清面前的路。不过走了一段路,空间渐渐明朗了起来。 出口是一个后院。不大,但很别致,可以看得出这家主人的品味。 水缸上有剖开的竹笕正滴沥着水声,这水看着清列甘甜,隐隐有竹香。 “你来了。”像是年初的第一场小雪,洗涤去了世间的一切污秽。这个声音干净到让人惊嘆,不过也隐隐有点耳熟。 一男子独坐于院内,身后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簌簌飘落,悠悠落在他的衣襟,发间。他正举杯小酌,目朗如星,没有一丝醉意。 “是你。”姜眠的声音带了些惊喜,大步在他身旁坐下。 “是我。”那男子替她斟了酒,将酒杯轻轻推到她面前。 “你竟然就是暗阁的主人!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这一番功夫。”姜眠禁不住有些懊恼。 “算不上主人,只是代人管理一段时间罢了。”姜眠见他这几次,他总是笑着的,像是一只逍遥洒脱的闲云野鹤。“这是梨花酿,取了初春的梨花花蕊晾晒几日后再入酒,后劲不大,但味道香甜。你尝尝。” 听他这般说,姜眠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确实香甜,但酒味也不淡。姜眠喝出了味道,便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酌起来。 “你还未说要求些什么。”那男子见她这般模样,颇有些好笑,淡淡开口提醒道。 “噢噢。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姜眠这才放下了酒杯,拿过他的酒杯,讨好似得替他斟了一杯酒。
第22页 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酒杯推开了一些,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找永安当的主人。” “你找她做甚?”对面的人挑了挑眉。 “听说永安当可以实现来者的所有愿望……”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姜眠一抬头便撞上了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一张有些陌生的脸。“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的愿望……就是找到永安当的主人啊。”这小子,竟然想套她的话。 “我知道了。不过你要寻之人行踪难觅,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姜眠应了声“好”。“我们这就算是酒友了吗?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归楫。” “归楫?”姜眠细细念了一遍,有些绕口。 “我叫姜……念念。那你以后喝酒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啊。”她笑时,眉眼弯弯,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朋友。” 归楫笑了笑没说话,只觉得她说话向来有些古怪,却没放在心上。 姜眠心中念着青衣,坐了没一会,就要离开。归楫也没留她,让她照着原路回去了。 姜眠出了房间,只觉得这一切恍乎如梦。会不会一觉醒来,她竟是在课上睡着了? 这几日虽已逐渐适应起来,可这里终归不是她生活的世界。 姜眠敛下心中的躁动,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似得下了楼。 青衣正在和掌柜的吵闹,姜眠刚踏下楼梯便听见了她的声音。“你把我家小姐弄到哪里去了?她怎么还不下楼?” 掌柜的被小丫头咄咄逼人的质问声弄得有点尴尬,只能陪着笑。余光见到姜眠下来,就仿佛看见了救星。“瞧,你家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吗?” 青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连忙提了裙子向她跑来。姜眠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小丫头气鼓鼓的脸颊。刚开始青衣这丫头还不习惯她这般亲密的肢体接触,现在却一点躲避的反应都没有了。果然,思想还是能够潜移默化地被改变的。 姜眠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归楫说再见呢。 她带着青衣上了马车,一只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楼内后才松了手。那车帘荡开一抹弧度后骤然隔绝开了外界的一切。 算了,下次总还有机会的。 第十三章 下个月初有个盛大的节日——乞巧节。传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因而这天晚上适龄的姑娘公子们纷纷出门游街,若有相互对上眼了的,便交换了随身的香囊,与家中人商量后,男方可到女方家里提亲。 这个节日与姜眠无甚关系,与她哥哥姜致远的关系却大了去。然而这般热闹的活动,她自是不能错过,便早早求了姜致远那天带她上街去玩。姜致远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松了口,暗地里却是找了孟听雪来应付她,哪知姜眠最后却是说服了孟听雪。 姜眠正是豆蔻年华,孟听雪觉着许是之前落水的原因,她的心智恢复了,礼节方面却有许多纰漏,因而找了宫里出来的专教礼仪的姑姑来给她上课。每日拘着她不让她出门,她不免有些闷闷不乐,险些憋出病来。见此,孟听雪才仁慈地准她在乞巧节那天出去玩一次。 这天晚上,姜眠学了礼仪和琴艺后,还未洗漱便死鱼一般趴在床上不肯起身。青衣见此便开口调笑道:“小姐,若是让叶姑姑看见您这般,免不了又要说您一顿了。” “说就说吧。”她被压榨得快要无欲无求了,便由着青衣伺候她洗漱。 一番折磨后,姜眠碰到床便昏昏欲睡起来,却听得九九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恍似她的幻觉。“小姐好好休息……下次我们去骑马。” 姜眠甜甜应着“好”,眼一闭,睡得无知无觉。 这几日每日必学礼仪,琴棋书画轮番上阵,姜眠不禁嘆了一口气,看来她娘真的要把她往才艺双绝的方向培养,可惜她从小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这几样中,姜眠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书法。她从小学开始学书法,自认为写得还不错,可那个白鬍子的老头却说她的字没有风骨,太懒散,一直说着“字如其人”“字如其人”,摆明了嫌弃她。 每日一练就是几个时辰,只写得手腕酸痛。因此姜眠几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好在,期待的日子赶紧赶慢总算是来了。这天,孟听雪特赦了她今天只用学礼仪,所以下午的时间便闲了下来,姜眠跑到姜致远那边开始催促他准备出门。 出门前,孟听雪塞了个香囊给姜眠,让她帮着留意一下未来的嫂嫂。姜眠跟她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拉着姜致远出了门。 夏季天黑得晚,两人出门时天还亮堂的很。开明街不算远,因而两人未坐马车,是直接走路去的。 沿街挂满了红色灯笼,热闹的像是要过节。路上有很多卖花灯的小贩,那花灯有兔子,莲花,各种各样的,惟妙惟肖,瞧着甚是好看。姜眠眼馋得很,叫姜致远掏了钱,拎着一盏白兔花灯走了一路。
第23页 渐渐,夜色笼上了这条街,华灯初上,火树银花。 身后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色夜幕中绽放,引得路上年轻的男男女女纷纷驻足欣赏。姑娘们手上拿着漂亮的花灯,面上带着笑,一个赛一个的好看,直看得姜眠花了眼睛。 街上也有卖面具的小摊,因而路上有不少人带了面具。有獠牙狰狞,也有玉面狐狸,谁也不知道掩在面具后的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容。 人潮拥挤,姜致远紧紧护着姜眠,怕她走丢。被护着的人却如放出牢笼的幼鸟,哪里都要去凑个热闹,姜致远险些看不住她。 湖岸边五光十色,有人在水边放花灯。荷花灯漂在水面上,带着朦胧粉光,照亮了河面。 姜眠瞧着好玩,也嚷着要去放花灯。 两人到了河边,姜眠闭眼许了愿后,轻轻一推,那河灯便顺着水慢慢漂远了。 姜眠看着那莲花河灯久久不能回神。 姜致远问她许了什么愿。姜眠笑了笑,起身不说话。 过了一会才对他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真该让娘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看来新来的那个教导姑姑还是不够严格啊。”姜致远将手背在身后,学着姜炳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只是他眼里的笑意终究还是出卖了他。 一路上不乏公子佳人相伴的风景,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啊可惜。”瞧着街上成双成对的,姜眠学着老学究摇头晃脑起来。 “可惜什么?” “那个拿着鸳鸯灯的姑娘看见没?” 姜致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黄衫姑娘正躲在人潮后,目光怯怯地往这边看。撞上他的目光时,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目光游离,无处安放。 “……” “这是她第九次看你了。姜郎姜郎,果然名不虚传。”姜眠面带调侃。 姜致远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姜眠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他的袭击,便一下撞在了身后人的怀中。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度,姜眠挣扎着向前动了动。一双手从背后搭上她的双臂,扶着她站稳。 姜眠轻轻对身后那人说了一句“谢谢”。 姜致远将姜眠拉回到身后,细细问了她有没有伤到后,温声对那人道了歉。 那男子带着狐狸面具,着白衫。姜眠本就觉得这狐狸面具是所有面具中最好看的,却没想到这人戴起来竟这般好看。 那狐狸面具嘴角微翘,莫名让人觉着这面具后的人定也是笑着的。 “无事。”那人淡淡出声,看了一眼姜眠后,离开了。 “你看看你,搞事情啊。”姜眠找到了指责姜致远的理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搞事情?”姜致远显得有些困惑。 “……”姜眠静了一晌,开始悲愤地声声控诉起来。“刚刚差点出大事了。我的清誉啊,差点就被你毁了!” “是我的错。”姜致远认错的态度倒是诚恳,姜眠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因此也没有再为难他。 只是身后那道强烈的目光却怎么也不能让人忽视,那黄衫姑娘眼含哀凄,似乎把两人当成了一对。 姜眠见状,也不避开,只对那姑娘笑得灿烂。她自觉和善,殊不知落在人家眼里,便充斥着浓浓的挑衅味道。 姑娘垂下了眼,姜眠也没在意,拉着姜致远离开了。 街上洋溢着各种美食的香味,这个点的酒楼里也不乏客人。街尾有一家铺子排满了人,门口摆着一块长木牌,那牌子上写了红色的“莲子糕”三字。 姜眠拉着姜致远的衣角,又要去凑热闹,姜致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便随她去了。 铺子里一老一少正在忙活,那小姑娘年纪不大,布衣荆钗,面容却十分清秀,清纯若芙蓉出水,天然去雕饰。放在现代肯定是妥妥的“糕点西施”一枚。 姑娘年纪虽轻,手上动作却是有条不紊,十分老练。切糕点,用纸包好,收钱,一样没落下。 平时这街角没什么生意,父女两便想趁着节日多赚点银钱。莲子是今天河里刚摘的,鲜嫩得很,老人撑船,姑娘採莲,采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做成糕点。 姜眠也捧场地买了一包,队伍排了将近一个小时,买完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刚刚排队时,她看姜致远等得无聊,便藉此机会让他跑到附近的酒楼里给她打包些菜当夜宵吃。没想到,她买完了却还没见到他回来。 姜眠打开纸包,捏了一块莲子糕出来。古代的食物没有食品添加剂,味偏清淡,却让人慾罢不能。这莲子糕吃得她满嘴荷香,直呼过瘾。 街上的人已经少了下来,河面上的花灯也不见了踪影。姜眠边吃边走,脚下的步子不快。这里和酒楼隔了一条街,她打算抄近路过去。 拐到街角,这边没有灯,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城楼上有黑漆漆的旌旗迎风而动。姜眠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惊,步速快了些。 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不敢回头看,生怕看到些什么不敢看的东西。哪曾想,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快了些,似乎在追逐着她。 姜眠抓着纸包的手指紧了紧,月色下,石板路上映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瞧着狰狞的很。她在心里念了几遍姜致远的名字,迫切地希望他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第24页 这人,就算不是鬼怪,恐怕也是图谋不轨之人。 思及此,姜眠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轻了下来。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在跟着她! 姜眠悄悄将手中的莲子糕团成一团,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方扔去,拔腿就往街头亮着灯的地方跑去。 “呼哧呼哧”她听到了自己喘息的声音和心跳声掺杂在一起。 快了快了,那灯笼的红色灯光仿佛近在咫尺。 她心里的压抑刚轻了一些,却突然被旁边的石阶绊倒,飞出去一尺远,膝盖火辣辣地痛。这身子体弱,这么一摔,就整个人都爬不起来了。 完了完了。明天早上大魏的头条新闻估计就是花季少女暴毙街头为哪般了。 身后的影子慢慢笼在她的身上。那人在靠近她的这个认知几乎使姜眠陷入绝望。 姜眠仍旧不敢转过身去,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地上的影子。那影子伸出了一只手,慢慢伸向了自己,她的脑子在飞快地思考着保命的方法。 第十四章 那手轻轻触了她一下,姜眠只觉得肩上骤然生出一阵冰凉,那感觉开始慢慢往全身爬去。她狠狠甩了甩肩膀,嘴里念叨着“大侠饶命”。 只听得身后传来“嗤”一声的轻笑,低沉悦耳,如玉石相击。是个男子的笑。 姜眠的胆子莫名大了起来,偷偷转身往后望去。那人整张脸沉在暗夜中看不清晰,似乎戴了面具。 面具? 姜眠沉思间,那人已朝她伸出了手。“地上凉,起来吧。” 姜眠心里已然没有了害怕的情绪,便自己双手撑地起了身。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审视地看着对面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伸回了手,声音中带着和煦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我没有跟你……只是跟你同道罢了。” “噢。”姜眠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之后,那人就跟在她身后一步远,同她一起往酒楼的方向走去。眼前渐渐有了光,姜眠不由得松了口气。 “当初说要一起喝酒的人,今天竟然避我如蛇蝎?”她正要跨步往酒楼里去,身后的人却淡淡开了口。 “诶?”这话惊得她转了身。 细细一看,这人戴着狐狸面具,月光照白衫,气质如水沉静。 “你!是归楫?” “是我。”他面具下的眼睛弯了弯,自带光晕,比那月色还皎洁。有几分像一个人,是谁呢?姜眠想不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还戴着面具装神弄鬼?”姜眠的话里带了点埋怨,他刚刚真吓到她了。 “就许你出来游街玩乐,不许我出来看看?”归楫面上的表情看着竟有些委屈。 姜眠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不过刚刚我竟然没听出来是你的声音……” “是我刻意压低了声线。你身旁有别的人,所以我也不想让你认出我。”归楫收了话尾,往酒楼里看了一眼。“你进去吧。” 诶?她还想再叙一下旧呢。 “你的狐狸面具真好看。”姜眠不由得对他商业吹嘘了一番。好看是真的好看。 月下笑颜狐狸面,江都公子世无双。 “你喜欢?” “嗯。”姜眠点了点头。 归楫伸手解开了面具后的系带,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便显现在了姜眠眼前。他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硬生生将这平庸的五官带出了几分姿色来。 “那便赠你了。”他将面具递给她,这面具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热。 “谢谢。”归楫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好酒友,姜眠心里颇有些欣慰。 归楫只是笑了笑,背着身伸出了一只手跟她道别,他去了他们来时的那条街,又重新隐在了黑暗中,再不可寻。 “看什么呢?”见姜眠愣愣站在原地,姜致远朝着她看去的方向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你要的东西都买好了。回去吧。”他献宝似得提了提手中的纸包。 “你好慢啊。”姜眠嘟囔了一声,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包打算自己拿着。 “你又买了这面具?” “是啊。好看吧。”她伸出双手将面具虚虚戴在脸上,这面具比她的脸要大一些,只露出她一双灵动的杏眼。 “还行吧。”姜眠一手拿着面具,姜致远怕她单手提着东西会有些吃力,便没让她拿。 姜眠也没客气,毕竟哥哥就是用来使唤的啊。这次好歹让她过一把有兄长疼爱的瘾。 两人回了姜府,姜致远替她将东西拿到了房内,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眠打开纸包,招呼着青衣和九九坐下。 这厢,青衣见她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姜眠发觉,这个小丫头越来越黏她了。 九九倒还是平常的表情。孟听雪曾跟她提起过九九,说她瞧着没有青衣那般憨态,让人觉着有些漠然。 姜眠劝她放心,没将它再当一回事。 用了夜宵,姜眠净手洗漱后,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床。 青衣替她盖好了薄被,九九将她的衣服收好挂在架子上,看见桌上的狐狸面具时愣了愣。
第25页 等青衣唤她时,才跟着退了出去。 这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了,姜眠的仪态好了许多,琴棋书画也小有所成。只是这身躯里装着一颗嚮往自由的灵魂,受不得拘束。 归楫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这也在姜眠的意料之内。永安当主果然难寻。 当初赏花宴后,那天女下凡,白鹭相伴的传言现在看来着实有些牵强,现在也无人再提起。她必须想些其他的办法,让自己日渐名声大噪。 可是她貌不倾城,才艺也拿不出手,只能徐徐图之了。 姜眠有些烦躁地在纸上涂了几笔,惹得旁边盯着她的白鬍子老头说了她几句。“心不静,何以练字?” 这白鬍子老头,也是宫里出来的。之前姜致远还是四皇子的伴读时,便是这个老头教的写文章和书法。 这老头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他的字体被世人称为“柳体”,也是极富名声的。 姜眠稍稍静下了心来。如若她有这般才能,也就不用几乎要愁白了头。 练完了字,姜眠去了孟听雪房内用膳。老太太喜静,所以让各房自行用膳去,只逢年过节才去她房内用膳。自然,姜眠例外,老太太喜爱她喜爱得紧。姜眠也经常去她房内替她解闷儿,觉得她是个有些保守但十分和善的老太太。 孟听雪最近还在捣鼓姜致远的婚事,她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叫唐皎皎的姑娘身上,对姜眠说她是太史令的小女儿,这姑娘对姜致远颇有意,主动求了娘亲来说亲。 姜眠想着姑娘肯定是喜欢自家哥哥喜欢得紧,否则也不会抛了女儿家矜持,让她的娘亲多番明示暗示。 孟听雪见过这姑娘,容貌娇俏,品行也端正。反正在姜眠听来她是挺满意的。 “娘亲,有画卷吗?”姜眠听她这般赞誉,不免得有些好奇。 孟听雪笑着叫绿绮将书架上的画卷拿来。原来的许多画卷已经处理掉了,如今只剩下两卷。 姜眠抽了繫绳,慢慢打开。先是一袭黄衫,她莫名莫得有些熟悉。 随着画卷徐徐打开,画上人的容颜展露无疑。 等等……这不就是,那个乞巧之夜尾随了她们一路的女痴汉吗?! 孟听雪见她皱着眉直摇头,问道:“念念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姜眠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展露了内心的想法,忙四处转动脖子,虚弱道:“身上有些酸痛,活动一下筋骨。” “许是近日课程太紧了,娘待会让厨房给你熬点炖品补补。” 姜眠点了点头。“谢谢娘亲。” “不过另一卷是?”她的目光落在绿绮手上抱着的另一卷画上。 “是李玥。”孟听雪笑着从绿绮手中接过画卷,打开给她看。 画中女子相貌清秀,鬓边素白银簪,同色的耳坠,瞧着让人心悦神怡。 “余家姑娘身份特殊,我和你爹商量后,没打算让你哥哥去蹚浑水。”孟听雪对她简单解释了几句。 姜眠听后若有所思。当今皇上多疑,如若与余家结亲,太子派系便会如虎添翼,为了平衡皇权,许会对姜家下手进行剥权,对姜家实属不利。 “这两个姐姐瞧着都是讨人喜欢的。娘亲您再多多打听一下,之后的事便让哥哥自己定夺吧。” 姜眠又待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行在长廊上,她想起前几日明明都见到归楫了,却忘了向他问一问消息打探得如何了,不免有些懊恼。 脚刚踏进院子,却有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落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是一只鸽子。睁着豆大的眼睛,小脑袋转来转去,“咕咕”地叫着,甚是有趣。 “小姐。”身后的青衣叫了一句。 姜瑶却已经伸手去抓那只鸽子了。 小傢伙也不怕生,见了人来竟然不逃跑,和她在广场上见到的那些,一有人经过便“哗啦啦”齐齐飞走的和平鸽不太一样。 它的脚上似乎还绑了什么。 “人在北苍,天承府。” 天承府是北苍的一个地名。北苍相当于姜眠所学历史中的游牧民族,那里多草原,南北气温两极化,所以再往里走,有一片千里寒冰。天承府靠近大魏,仿造大魏楼阁所建,是北苍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之一。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只知永安当主左手有一硃砂痣,难不成她要一看到漂亮姑娘便抓起她的手看看有没有痣吗? 那怕不是人还没找到,她就先被送到官府里去了。 姜眠刚要嘆气,却有丫头来叫她去学礼仪。 礼仪姑姑德高望重,孟听雪极为尊敬她,给她配了两个丫头。她却把这两个丫头全用在了来催她上课上。 姜眠认命般嘆了口气,苦兮兮地去学礼仪。学完后,又苦兮兮地回来了。 她的礼仪比初时好了太多,打是打不着了,但骂还是免不了的。 老生常谈,直听得耳朵起茧。 姜眠重重坐在床榻上,揉了揉膝盖。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窗户上。 她走过去打开窗户一看,寂静无人,正疑心着是不是有猫经过,门又被敲了几声。 “进来吧。” 门又被敲了两下。
第26页 姜眠有些摸不着头脑,趿拉着绣花鞋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青衣或者九九。 第十五章 “归楫?”姜眠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想到他暂时管理着暗阁,消息灵通,便也不再感到奇怪了。 “嘘。”归楫食指抵在唇前,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姜眠这才想起青衣和九九就在隔壁,连忙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进来吧。” 归楫却问她:“想不想看星星?” “诶?想。” “搭着我的手。”他朝姜眠伸出了手,姜眠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莫名觉得有些新奇。 一阵凉风拂面,两人还保持着刚刚面对面的姿势,却已经站在了屋顶上。 姜眠随着他坐下,看了一下四面。空荡荡的,视野很好。 “好酷。”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她终于亲身体会了一遭。 归楫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玉色的小瓶子。 姜眠嗅到了空气中的梨花香。“梨花酿!” 归楫分了一瓶给她,又拿出了两个小瓷杯。两人脚踏青瓦,就此对月共饮了起来。 “知你心急,所以下午便使了信鸽先来与你报信。” “谢啦。够朋友,敬你一杯。”姜眠将瓷杯放到一旁,举了酒瓶对他一敬。 “不过消息未必属实,毕竟是道听途说之言,只有人说这几日在北苍见过她……怪的是竟然无人能说清她的容貌。” 姜瑶点了点头。“打探消息实属不易。多谢了!” 归楫握着酒瓶,继续道:“她似乎有个师傅,唤她“豆蔻”,这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 “豆蔻?”姜眠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番。 “你已大概知她行踪,这几日要动身去寻她吗?” 此去北苍少说也要半天路程,而且姜眠似乎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样一来确实有点难办。 “那你就不用担心啦,我自有办法。” 别人有系统,她有九九。救九九,真是她活了二十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事! “不说这些了,今晚我们还是痛快地喝几杯吧。” “好。”归楫笑着应她,右手握着酒瓶,仰头大饮了几口。清甜的梨花酿被他喝出了一种烈酒的豪迈感。 而且,他似乎很喜欢笑呢。 “归楫。”姜眠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你之前说你只是暂代阁主,那你原本是做什么的呀?” “想知道?”他晃了晃酒瓶,有些微醺的样子,里面的梨花酿已经被他饮尽了。 “不方便的话就别说了。”人在江湖,哪能没有几个秘密?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挺清闲的,收收租,算算帐。” “那你岂不是传说中的包租公了?”这可是姜眠曾经最羡慕的职业了。拆迁分套房,坐着数钱打麻将。 “包租公?”归楫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有些疑惑。 “酒喝完了。”姜眠换了个话题。 归楫也没深究,抬头看了看夜色,虽然姜眠觉得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他还是收了姜眠的酒瓶,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日后若有难事,可来云天楼寻我。” “好。” 归楫送她下了屋顶后,一下飞上了房檐,消失不见了。 酒后睡意突然上来了,姜眠打了个哈欠,正要回房睡觉,隔壁的门却开了。 是九九,看见她的时候似乎吃了一惊。“小姐还没睡?” “没呢。”姜眠突然想起了自己要办的大事。“九九你困吗?” 她笑眯眯地靠近九九,这笑意里总让人觉着有一丝毛骨悚然。 …… “九九,辛苦啦。”姜眠的下巴靠在御剑飞行的九九肩上,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怕是梨花酿的后劲上来了。 九九被她戳得有些痒,微微晃了晃身子。 两个人慢慢降落在了天承府的城楼上。 北苍的夜,倒是热闹的紧。 这里的楼阁跟江都相似,但姜眠总觉得空气里似乎瀰漫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黄沙味,有些不伦不类的。 北苍人比大魏人更为开放,大晚上肩并肩行在街上的男男女女还真不少。他们的嗓门也大,连青楼的吆喝声都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天承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人还是不太容易。 姜眠带九九去了这里的几家酒楼。 “店家,最近有没有一个叫豆蔻的姑娘来投宿啊?” 姜眠挨个问过来,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豆蔻?你找豆蔻干嘛?”最后一家的掌柜的是个身形丰满的妇人,正拨弄着算盘。她斜着眼看了一下姜眠,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气势汹汹。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老闆娘将手中的算盘“砰”一下拍在了桌上。“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
第27页 姜眠笑得有些尴尬。“原来掌柜的您也叫豆蔻呀。” 据她所知,豆蔻不是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吗?这真的是有些尴尬了…… “打扰了。”姜眠双手抱拳,拉着九九正要出门。 却听到小二跟掌柜的说,他刚刚上楼时发现,二楼前几天来的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 掌柜的不以为意。“反正她钱已经付过了,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她揪着小二的耳朵威胁道:“活不干,话还这么多!小心老娘辞了你!” 小二连忙滚去干活了,掌柜的却自言自语了起来。“不过倒是极少见到有人的硃砂痣长在手背上的,浪费了浪费了。” “可是左手手背?” “是啊……你怎么还在这?”掌柜的横眉怒目,对姜眠的印象似乎不太好。 “她叫什么?”姜眠扔了半两碎银给她。 掌柜的撸过桌上的银子塞进了衣兜,翻了翻抽屉里登记客人信息的本子。 “窦娥。” 假名。她还是来迟了。 “她可有说接下来要去哪?” 掌柜的收了银子也变得好说话了。“没说。你刚刚也听见了,走时连个招呼也没打。” 两人出了店门,姜眠在门口站了一会,九九陪在她身边。 “走吧。” 在这之后,归楫那边再没有豆蔻的消息了。 姜眠渐渐打消了这个心思。 不过系统让她做个名人,在古代,最简单的应当就是做善事了吧。 真让人头疼。 姜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青衣正好端茶进来,见她这般,立刻放下托盘,捉着她的手道:“姑奶奶,您可当心着点!别把脑袋敲懵了。” “青衣啊,你知道有哪些善事可以做啊?”姜眠眨巴着杏眼望着青衣,瞧着一派懵懂可爱。 青衣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笑着将茶盏端到了她面前。“施粥啊。夫人这几天就常去白马寺施粥。” “今年北方大旱,大魏北边地区出现了很多流离失所的灾民。”小丫头的脸上出现了悲悯的表情,嘆了口气。 江都靠南,地带繁华,倒是没有受到殃及。但灾民因此南徙,怪不得最近出现了这么多的乞丐,原来有一部分是灾民。 打定主意后,姜眠求了孟听雪明早带她去施粥。 第二天天刚亮,孟听雪就带着她出了门。众人在寺庙的山下支了摊,生了炉火,以保证粥的温热。 施粥处人满为患,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年龄不等,儿童老人,男子女子,令人唏嘘不已。 姜眠亲自施了粥端给排队的人,心中百感交集。不过她面上不显,带着和善的微笑继续施粥。 这一干就干到了大中午,途中孟听雪劝过她休息,姜眠摇了摇头,埋头继续施粥。 日头正烈,不多时额上便渗出了汗,孟听雪心疼地持了帕子替她擦汗。 “娘,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好。”姜眠包了几个馒头给他们,这些粮食可以解决他们的晚餐。 “哪有女儿不去休息,当娘的去休息的道理。”孟听雪发间的流苏轻晃,话语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回府后,姜眠扑到了蝶戏百花的被面上,将脸埋在里面,累到不想再说一句话。想她当年也是八百米能跑满分,立定跳远一米八的人,现在却颓废成这个鬼样子。 不过,她受此启发,倒是想到了可以去办一件大事。 她想着建一个灾民安置处,这样以后如若再有灾情发生,可以免他们受流离之苦。 她将这个主意说给了姜致远听。 姜致远笑着听她讲完,才摇头否决道:“你不知道,许多寺庙都会提供禅房临时安置灾民,有些心善的大户人家也会将自己空着的院落借给灾民居住。且发生灾情后他们一般会向附近的地区迁移,到时候江都地远的话,那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另外天灾人祸这种事情未有定数,大魏在三国中实属天府之国,这场旱灾之前十来年未发生过灾情,安置处空着有些浪费。你的办法可行,但非必要。” 自己的想法被全盘否定,姜眠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挣扎道:“防患于未然嘛,而且可以在各地都建一个。” 见姜致远眼含笑意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姜眠的声音也消了下去。这样确实太耗费人力物力,毕竟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 “那筹一笔灾款可以吗?可以给寺庙,方便他们更好地接纳灾民,或者直接分到灾民手上。” “你在打什么主意。”虽是问句,语气却满是肯定。血脉相连,姜致远倒是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 “我想办一场才艺大赛,开设琴棋书画舞五个项目,评出五大魁首。” 姜眠站得有些累,索性蹲下将两只手靠在桌上,眼巴巴地瞧着自家哥哥。“然后当然是要交报名费的啦,就可以筹些灾款了。” 姜致远顺手打开桌上的扇子摇了起来,有种想要置身事外的感觉。 “之前曾有人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 “那后来呢?”她怎么没听说过大魏有这样的比赛。
第28页 姜致远却问她:“既然是比赛,那拔得头筹的势必就要有所得了。” “那是自然。名声啊,魁首,还不好听吗?” 见她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姜致远摇头嘆道:“本来就只是民间组织的比赛,承认度不高,且耗费大,最后大家私心里也不觉得公平,办了一次便不了了之了。” “明明男子都有文武状元之比,而我只是想办一场女子才艺大赛,怎么就这么难呢?”姜眠不免有些丧气。 “未必不可。”姜致远收了扇,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只是如此,你也只能跟办家家酒似得过把瘾了。” “除非讨了皇上的许可,那这比赛的性质便大不相同了。” 姜眠的眼睛亮了亮,那光很快又灭了下去。 让皇上许可,谈何容易。 第十六章 姜眠开始筹划起才艺大赛的事了。规模小些便小些,名扬天下也要一步步慢慢来。 场地,经费,评委,这些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是尚书令的千金,但她手上还真没什么余钱。 她正想着要不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典当掉时,姜致远身边的小厮就来寻她了。 “小姐,公子正找你呢。” 姜眠随他去了书房。姜致远聪颖有能力,姜炳很重视自己的这个儿子,因而姜致远可以随意出入书房。 而姜致远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待在书房里看看书。 “公子,小姐来了。”小厮在门外通报了一声,得到允许后,替姜眠开了门。 “哥哥,你找我?” “过来。”姜致远的眉梢似有喜意。“跟你讲一件好事。” “莫不是哥哥你看上了哪家小姐?”姜眠忍不住打趣道。 “休要胡说。我说的,正是你心心念念的事,不打算听了?” “哥哥,我错了。您说。”姜眠颇有些狗腿地跑到姜致远身后替他捶背。 “皇上同意了……” “同意了!”耳畔的声音如平底炸雷,惊得姜致远捂了耳朵,“嘶”了一声。 “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个宝。”姜眠哼得调子奇奇怪怪,姜致远的眼里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先别谢我,你该谢的另有其人。” “谁?”姜眠有些好奇,莫不是淑妃? “是四殿下。” 四殿下? 姜眠忆起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人皎皎如月,眼底风流。 也是他替她找回了镯子。 姜眠有些尴尬,吶吶道:“他可真是个好人。” “你这丫头。”姜致远哑然失笑,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谢怀舟。真该让他亲耳听听。 可还是没钱啊。 姜眠垮了脸,姜致远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忧。 “三个月后将会有天麒的使者出使大魏,皇上特许魁首可于宴会上献艺。因而他十分重视这次国宴,特意拨了一笔钱给你来筹办大赛,让你选拔出大魏国最优秀的姑娘。如此说来,你应当知道这次大赛的重要性吧。” 在这样彰显国威的场合上献艺,那就是在为国争光啊。光宗耀祖,指日可待,听着就让人心动。 “包在我身上。”姜眠打了包票,跑回房间去苦思冥想了。 场地方面,她本想长期包下云天楼,只是这样花费太多,昭文帝给的钱也不算多。 姜眠想着精简工作,书和画不用当场比试,而是由参赛者挑出三张最为满意的作品来参赛。棋的话也简单,找高手布一道残局,若有人破解,便可进入初赛。 琴和舞就免不了要当场比试了。 先选拔出二十人进入初赛,海选地点就定在云天楼,包个两三天便差不多了,减少开销。 宣传方面的工作也要做好,姜眠打算按照现代的样式画几张海报贴在城墙和市集处来吸引民众参赛。正好快要月中了,还可以请陈三寸帮忙在说书时宣传一下。 不过,世家这边还是得再另外通知一下。普通人家在这世道上只是生存便已极其艰难,所以才艺出众的多是贵女。姜眠猜,最后的五魁首应当都出自贵族世家,所以一定要极力拉拢她们参赛。 她平日里没事,便会到各大酒楼听故事,倒是听说了余婉清身份高贵,以她为首的咏絮诗社,是江都才女聚集所。平日里会由社里的姑娘做东道主,组织各种活动。如上次的赏花宴,便是由余婉清做东,邀了大家一起作诗赏花。在酷暑之日,还会去避暑的郊区山庄行曲水流觞之乐。 这似乎是极为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因而各贵女们纷纷挤破了头想要成为诗社的一员。 不过余婉清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咏絮之才,竟是自比起谢道韫了吗? 姜眠刚知道这件事时,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她倒是动了去找余婉清合作的心思,作为诗社之首,她一定有法子劝说其他人参赛。 余婉清知晓了姜眠的来意后,没有说话,她端起茶托,捏起茶盖轻刮几下,抿了一小口,才放在一边。 她一摇头,姜眠的心便一跳。
第29页 “这才艺大赛,有何意义呢?” “可以切磋技艺,发现不足,取长补短啊。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姜眠说了一大堆,直说得口干舌燥。 “那你又为何来寻我?” “余姐姐你才艺双全,自是要你坐镇,才可证明比赛的权威性啊。” 姜眠的这番话余婉清显然很是受用,本来微蹙的眉眼顿时舒展了开来。 “我们几个姐妹之间平日里偶有小小的比试,无伤大雅。只是她们皆气傲,你说最后要选个魁首出来,难免伤了和气……” “余姐姐,这可不是小小的比试呢。” 余婉清抬眼看她,似是在问怎么个不平常法。 “三月后天麒使者将会出使大魏,余姐姐应当有所耳闻吧。以前向来是宫廷内准备的节目,这次却不同了……皇上可是十分重视这次比赛的。” 余婉清不笨,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也罢,那我便跟众姐妹说一下这件事。” “姜眠在此先谢过余姐姐了。” “自家姐妹,何必客气。”余婉清浅抿了一口茶水,心里似乎已有了主意。 告别余婉清后,姜眠开始在房间里做起了海报,同时亲笔写了封信交给了青衣,嘱咐她一定要送到陈三寸手上。 姜眠熬了夜,粗略地把海报做了出来。 琴,棋盘,毛笔,画和舞者,她把这五样东西融合在了一起,效仿竹林七贤的典故,画了四个姑娘。 一人抚琴,一人执子,一人左手毛笔字,右手山水画,还有一人以袖掩面,是跳舞前的预备姿势。只不过她的小学生画技,画不出她想要的感觉。 还有海报必须要够大才醒目,而且贴在外面还得防止风吹日晒。 不过姜瑶在这个连纸都是稀罕物的世界,还真没见过那么大的纸。 她正在埋头苦思,提着笔不知道要如何下手时,救星来了。 姜致远正好来了她的房中看看她的进展如何。 听了姜眠的构思,他拿起桌上的画看了看,很不厚道地笑了。“你的画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呢。” 姜眠气得捶了他一下。 “你不是在烦心评委的事吗?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姜致远口中之人,便是大魏有“画圣”之称的顾允之,老夫人寿宴上谢怀舟送的贺礼《仙鹤图》,便是出自他之手。 “哥哥你与他熟识?” 姜致远笑着摇头道:“不是我。” 姜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四殿下。” 果然,还是谢怀舟。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 “先生是四殿下的老师,四殿下跟他学画已久。先生性子高洁,不会轻易收徒,据我所知,他门下就四殿下一人,可见先生对四殿下的看重。” “那……” “先生已经答应做这次比赛的评委了。” “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不过,先生喜静,我琢磨着他最后才会出面。你说的层层选拔的事,怕不是……” “这样就可以了,前面的事宜我可以自己解决。谢谢哥哥。” 这句道谢,带了十足的诚意。 “别谢我。” 姜眠接了话。“要谢就谢四殿下。” 这句话,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和四殿下约了正午一块喝茶,念念你要一起吗?” 姜眠正收拾着笔墨,随口嘟囔了一句“你跟四殿下喝酒,我去干嘛?” 不过当她正准备把自己半成品的海报捲起来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去。” 第十七章 “慎之,我来迟了。”姜致远的语气里微含歉意,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进去了。 慎之是谢怀舟的字,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唤字,原来两人的关系竟是这般好吗? 姜眠纳罕道,人却杵在门外,有些进退两难。 谢怀舟,她不怎么熟悉,而且她之前还给他递过那样荒唐的字条。 “念念,发什么呆呢?快些进来。”姜致远似乎看不得她这般作态,出了声催促道。 姜眠点点头,进了房间带上了门,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 “过来坐。”姜致远用扇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谢怀舟似乎来了挺久的,桌上的花生米都空了一半。如初见般,那双桃花眼满含笑意,轻轻朝姜眠一瞥,她的脸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姜姑娘。”他先开口打了招呼。 “四殿下。”姜眠行了个礼,才慢慢走到姜致远旁边坐下。 姜致远在一旁给自己斟了杯茶,没有丝毫要帮姜眠开口的意思。 见他打算袖手旁观,姜眠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姜眠来,实属有事相求。” “姜姑娘请讲。” “听说殿下的画技师承顾老先生,因而姜眠斗胆来向殿下求一幅画。” “姜姑娘何必客气。”谢怀舟斟了茶,轻轻放在了她的面前。
第30页 “姜姑娘先喝口水吧。这一路过来,应当渴了。” 他替她斟茶的举动让姜眠想起了归楫,只不过归楫较之更为随性。 “姜姑娘开口,怀舟自当尽力。敢问姜姑娘大致想要一副怎样的画呢?” “我带来了。”姜眠开口唤了青衣,青衣便将画拿了进来。 将画徐徐展开时,姜眠不免有些因自己拙劣的画技感到羞愧,然而谢怀舟的眼中却没任何嘲笑之意。 那笑意仍旧如轻缓飘入溪涧的一片花瓣,纯粹而让人舒适。 姜眠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详细描述了一下。 她一边讲,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因为她繁琐的要求而生出不耐。不过,是姜眠多心了。 四殿下,还真是个好人。 “你说的纸,市面上应该买不到,我命人去做好了。三日之后,我会着人将画送到府上。” “那便有劳四殿下了。” “姜姑娘不必客气,你既是仲卿之妹,便无异于怀舟之妹。” 姜眠深深朝他福了身,感谢的话不再多说。 “只是要张贴于各处,免不了要殿下您费神多画几张。” 谢怀舟应下了。 “听哥哥说,是殿下在皇上面前替姜眠进言,才使得此次大赛得以办成,亦是殿下求了顾老先生出面,姜眠无以表谢。” “那便不要再说这个字了。” 谢怀舟虚虚扶起她。“这些事,我都记在你哥哥身上,不用你来记着。” 姜眠看了一旁悠闲看戏的姜致远,觉得这样也挺好。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姜致远和谢怀舟还有话要说,因而姜眠带着青衣先回了府。 她的礼仪进步了许多,不用再天天练习,因而改为了一周两次。 只是琴棋书画等,还是要每天练习。 这不,老头又来催她写毛笔字了。 “字如人,字正人正。”老头看着她软绵绵的字迹,有些怒其不争。 “你按着这字好好临摹,明天带来。” 老头刚开始不让她临摹别人的字,说要保持自己的风格。现在松了口让她照帖子练,是不是说明她的字进步了? 这样一想,姜眠突然觉得练字也没这么枯燥了。 她随手翻了翻这几页字,不禁眼前一亮。 这字,刚劲有力,气势雄浑,岂止“漂亮”二字可以形容。只不过第一页的笔墨未干,似乎是新写成的。 她想起来了,自己面前这人可不就是左手锦绣文章,右手传世“柳体”的柳随良老先生吗? “老师。”姜眠软了语气,突然让柳随良有些不适。她的一双眸黑漆漆水蒙蒙的,让他觉得她心里在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 姜眠邀了柳随良去做才艺大赛的评委,却被当面拒绝了。 “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想去掺和这些麻烦事儿。” “不,您想,您想的。不是我需要您,而是大家,您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柳随良挥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嗤笑了一声。“小丫头。” “对,我是小丫头,您说什么都对。算我求求您了,就露个面的事儿。” 见她如此恳求,柳随良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便考虑一下吧。” 有机会便好。姜眠笑嘻嘻地应了声好,这夜回房便仔仔细细地将字临摹好了,打算明天拿到柳随良面前去刷好感。 砚台下压了一封信,是青衣今早带回来的,姜眠还没来得及拆开来看。此时终于得了空看信。 开头没有称呼,不像是陈三寸这般恪守礼数的人会做的事。视线往下一移,署名之人是归楫。 姜眠忍不住笑开了,这倒像是他会做的事。 归楫在信里说他听说姜眠要办才艺大赛的事,想着她应当需要比赛场地,如若她需要的话,云天楼可以免费包给她,多长时间都没关系。 姜眠一面感嘆他出手阔绰,一面想着他和陈三寸竟是有几分交情的吗? 不过也不奇怪,听归楫的口气,他能做这样的主,要么是财大气粗,要么他就是云天楼的老闆。 云天楼的地理位置处在寸土寸金的中心街区,且客流量从早到晚不息,日进百金不是难事。但她断然不能承他这份情,这来来回回得亏多少钱啊。 姜眠将信塞回了信封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枕头下拿出册子,找出了谢怀舟上次的字条。 只粗略扫过,她蓦得皱了眉,又将信掏了出来。两相对比,除了字撇捺时的尾巴略微带起这点相似外,字迹还是全然不同的。 姜眠松了一口气,暗嘲自己多心。 归楫和谢怀舟,长得那么不一样,充其量也就一双眼睛有点相似,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姜眠将字条和信都塞进了信封里,将信封夹在了书柜里,吹了蜡烛上床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她把才艺大赛搞砸了,昭文帝气得要诛她的九族。压赴刑场,点头落地不过一瞬间。刀锋紧紧贴着肌肤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吓得姜眠直接惊醒过来,再无睡意。 她索性便起了床,开始考虑起报名费的事。 原先她打算收一两银子,但青衣提醒了她,这一两银子对贵女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对普通百姓而言就有些肉痛了。
第31页 所以姜眠改变了策略,报名费就不用来筹集灾款了。报名不用钱,只有进了初赛的人才用交钱,她猜进入初赛的平民女子也不会多。到时候比赛结束后,她就搞个小型拍卖会,通过拍卖画作来筹灾款。 “妙哉妙哉。”姜眠觉得日子突然惬意了起来,只待谢怀舟把海报送来。 不过,评委的事情还是要再找一下各方面的专业人士出面才行。 宫廷舞坊的盛名由来已久,毕竟是皇家专用舞蹈团,其实力自然不可小觑。然而舞坊的教习姑姑,却不怎么为人所知,但姜眠听叶姑姑提起过,那些宫宴上表演的节目,皆是由那个金姑姑来编舞和彩排的。金姑姑年轻时,是舞坊的首席舞者,后来慢慢退出了大众的视线,居于幕后。 若能请到她出面大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这件事姜眠不想再麻烦谢怀舟了,便写了信请自己的姨母淑妃帮忙,现在,只要等消息便好了。 擅长下棋的高人,她也打听过了。不过,天才总有点不同于常人的脾性。 这位国手隐居已久,怕是难以出山。 她需亲自上门才显诚意,只要求到一副残局便可功成身退了。 …… 姜眠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突然有些脚软,之前被白马寺的九九八十一层台阶支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高人,果然非同凡响。 她咬着牙往上爬,此时正值夏季之末,余热却未消,很快额上便有薄汗渗出,全身被一股热气所笼罩。一旁的豆蔻也有些气力不止,却心疼地拾了手帕替她擦汗。 “豆蔻,你歇一会吧。我自己上去就行。”姜眠歇了两步,调整了气息。 “不。”小丫头坚定地摇摇头。“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两人对视一眼,姜眠没再说话。 “一鼓作气!” “嗯。” 姜眠特意挑了早上日头不晒的日子来寻人,却没想到光是爬个台阶都花了她大半功夫。 日影渐升,高悬于空。青衣开了伞,替她遮住身影。 山顶有一黄发鹤颜的老者独坐在树下。树影婆娑,映在了石桌上的棋盘上。 黑子白子,走势凶残,局势将近尾声,却已成死局。 老者的目光睿智,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竟是自己在与自己对弈。他沉吟了许久,两手的棋子却是无处可落。 “来了,帮我看看这棋要如何解。” 他的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一黑衣青年,白衣胜雪。 “如若你是来邀我下山的话,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我隐居于此,你应当知其中的缘由,又如何再能去戳破老朽的痛处?” 第十八章 叮——叮—— 古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摆动,挂在枝干上的铃铛突然连串地响了起来,清脆如雨打芭蕉声。 老者执棋之手久久不落,最后有些挫败地将棋子扔回了棋盒中,显得有些烦躁。 “有人闯阵。”他侧眸沉思了片刻。 这地方,倒是许久没有其他人来了。 一旁的男子眼里带起了一丝笑意,道:“我猜,来的这人或许能让你改变心意。” …… 姜眠有些头疼地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靠着赤色大柱歇息了片刻。 她爬了大半天的台阶,好不容易才看见了这林子,却未曾想,绕了半天却仍旧走不出这林子。 入口一眼便可望见,出口却不可寻,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误入了金庸古龙小说中的某个机关。 就此放弃,未免太可惜。 姜眠叫青衣在原地待着,便自己跑去找出口了。 日薄西山,透过枝叶撒下一片片金黄的光芒。 天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再不找到出口的话,天就要完全黑了。在这林子里找不到路,可不是个好兆头。 只是这林子里的一草一木长得完全一样,根本无从辨析。姜眠竭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地观察周边的情况。 她没有选择走已成路的小径,而是拨开了层生的竹叶,探寻着在外人看来不可能存在的路。毕竟越隐蔽的就越是安全。 天黑的很快,日光不多时便已经完全消失了,夜幕上缀了星辰点点,带着阵阵凉意,伴着声声虫鸣。月亮是弯弯的娥眉月,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 姜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夏季的天竟黑的如此之快?她这才发现,刚刚的那番瞎琢磨害得自己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凝神一听,四处的虫鸣声是不同大小的分贝。这里面,会不会暗藏了什么玄机? 偏凉的地方虫声应当会大一点,草木密集处也是如此。因而姜眠避开了虫声茂盛处,。 再一翻另一处虫声小的草丛,竟是有路的。 按照这个思路,一路走来,虫声越来越稀疏,越往前天色竟还是亮的。那轮红日还懒懒挂在山头,不肯下去。 虽还是走不出去,但姜眠有些明白了。 她现在应该是在一个阵里,里面的时辰与外面的不同。要破阵,首先需得找到阵眼。 她猜,阵眼许就是那虫声最嘹亮处。 思及此,姜眠又按照原路返回了。
第32页 耳边的虫鸣声震耳,似乎想给人提示般,越发嘹亮。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在左边! 姜眠开始动手拆阵,虫儿被她惊扰得四处乱窜,竟是齐齐往一处飞去了。 姜眠跟了过去,发现了林子的出口。 狭小的路口越来越明亮,颇有桃花源之感。空间骤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苍天大树,瞧着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 走近了些,便看见了一副巨大的棋盘。姜眠这段时间恶补琴棋书画,此时倒是能看懂一些。 这棋局,已是死局。 白龙围黑狼,好凶残的局势。下棋之人,心有不平。 姜眠在石凳上坐下,这石头上仍有余温。看来下棋的人才走不久。 她看了许久,伸手拾回了两颗黑子握入手中。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谁允你动我的棋了?” 姜眠抬眼,一老者正抚着自己的白鬍子,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晚辈姜眠,见过棋圣老先生。”姜眠郑重地行了个男子之揖。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为何要动我的棋?”老者仍旧不肯罢休。 “是晚辈失礼了,只是这棋局已死,倒不如退两步,方可救活。” 老者盯了她一会,神色不明。 “既已死,又为何要让它活?天命如此,凡人又怎可逆天改命?”老者拂了袖,一副不贊同的样子。 “此言差矣。”姜眠摇摇头。“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者笑了。“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却口出狂言。” “此乃晚辈的肺腑之言。先生隐于此,晚辈斗胆,猜是您厌倦了世事,想求一方安宁。” 姜眠顿了顿,才继续道:“可观先生的棋局,心底却仍有愤懑,实为矛盾。” “那倒不如,真的了却了凡尘事,再来这仙境做个活神仙。” 老头不怒反笑。“你想劝我下山?” 不等姜眠回话,他又道:“想劝我下山的人可不在少数……不过,今日你既能全须全尾地到了这,我们之间也算有缘。” “我也不跟你说些没用的了。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早日下山去吧。” “为何?” “因为这人世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说完这句话,老者甩了甩袖子,便离开了。 天色渐暗。 过了一会,他再出来一看,姜眠已经不再了。 “还是个没耐心的小丫头。你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男子从他身后慢慢步出,一双桃花眼生生压住了黑衣的肃穆,更显风流。 “这次,我看还是你输。” “输?”老者嗤笑一声,极为不相信。“那就等着看吧。” 只是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门口的水缸里已经装满了水。 此处离水源可有不短的距离,有时候连他都懒得去打水。 后院有声音,老者往后院去瞧了一眼。 姜眠正噼着柴,动作十分生疏。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擦的原本光洁的额头上染上了一层灰。 柴火被她叠的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 “先生您醒了?早膳已经做好了……” “你讨好我也没用。别做无用功了,快些下山吧。” 姜眠摇了摇头。“我不强求您下山了,我只想跟您求局棋。” “哼。”老者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还真是个傲娇的老头啊。见他这样,姜眠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早膳也简单,一碗面,几个馒头。 姜眠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拿起了筷子。老者尝了一口后,“呸”地一声皱了眉。 “难吃。” 他撂了筷子,面色不虞。 “不会吧。我尝过味道的,就是咸了一点。” 闻言,老者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一个小丫头,口味怎的如此之重?” 瞧着,竟是有些嫌弃。 姜眠也不搭他的这句话,只推了馒头到他面前,让他再尝尝。 “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还不如去院子里抓把土来吃。” “那就一起吃,咸淡得宜,再好不过了。” “你这丫头,是存心来折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吧。” “那我再去给您煮一碗。”说着,姜眠端了碗要走。 木筷轻轻点在她的手背上,让她不能再动作。 “我可受不了这折腾,将就着先垫垫肚子吧。” 吃完了饭,老者去散步消食了,留下姜眠苦兮兮地在厨房里刷碗。 她舀了水到木槽里,又拿了布抹了抹木碗的边沿,最后再拿清水洗一洗,大功告成了。 然而姜眠的苦肉计并没有成功,老者乐呵呵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免费劳动力,却一点都没有松口要帮她的意思。 姜眠连着干了几天活,直干得腰酸背痛,沾床就睡。 这日,她准备出门的时候,谢怀舟正好着人将海报送来了。 这纸质,摸着不像普通的纸,味道也不一样。姜眠再一看,才发现它是牛皮做的,有一定的防水功能。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画,那画的构思和她当初跟他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画画之人画功十分精湛,手法老练,连画上女子眉间的硃砂痣都显得格外生动。
第33页 一旁的青衣也凑了脑袋来看,发出了感嘆。“哇,好好看啊。” “不过,这人画得有些像小姐。” 青衣指的是正中间跳舞的女子,水袖掩面,只露出了一双杏眼,顾盼生姿,夺人心魄 。 “是吗?”她怎么不觉得。 既然收到了画,姜眠便打算早点将它张贴出去。先进行报名的事,找评委的事可以慢慢来。 画报贴出去之后,引了许多人围观,只不过大家都是看个热闹,没想着报名。 还得靠陈三寸那边再点一把火。 不过同时也有个好消息,淑妃那边也传了信来。金姑姑同意了。 如此一来,已经有两个评委了。只待说服柳随良和棋圣两个老先生了。 她请了几天假,倒也没落下练字,每晚回来便按着字临摹。 柳随良收到她的字的时候,面色比平常好看了一些。 “不错。” 这是他第一次称赞姜眠。 “你要保持这个势头的话,会有很大的进步。” “真的?谢谢先生。” “假的。” 啊?姜眠有些不解。 “练字重在持之以恒,别想着偷懒走捷径。” “晚辈晓得了,多谢先生教诲。” 柳随良深感纳罕:“今天不顶嘴了?” “学生不敢。” “你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姜眠抬了头,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看在你这几日这么勤勉的份上,我答应了。” “谢谢先生。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又搞定了一个,姜眠的心里畅快极了,觉着保持这个劲,一定能让棋圣也应下。 她正打算出了门,去棋圣那边继续刷好感 ,却有丫头进来向她通报。 “小姐,门外有个唐姑娘找您。” “唐姑娘?”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唐的姑娘啊。 “她说她叫唐皎皎。” 那个女痴汉?她找自己做什么? 第十九章 姜眠让丫鬟迎了唐皎皎进来,自己便坐在花园里候着。 不多时,丫头领着唐皎皎过来了。 “坐。”姜眠笑着站了起来,指了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你竟然就是姜公子的妹妹?”唐皎皎瞧着有些雀跃,竟是错把姜眠当成了姜致远的意中人。 “我和我哥哥长得不像吗?”姜眠问她。 唐皎皎愣了愣,开始认真观察起姜眠的五官来,她此时的这幅模样倒显出了几分憨态来。 “这样一看,还真的是有几分像的呢。”复又喃喃道:“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 姜眠笑而不语,提起桌上的茶壶替她斟了一杯茶。 唐皎皎也没客气,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两双水眸弯弯,姿色潋滟。 姜眠细细瞧了她几眼,发现这姑娘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容貌足以配得上姜致远,就是性情有点傻大姐。 “你找我有事吗?” “噢。差点忘了正事。我来跟你商量才艺大赛的事。” “你想报名?那投了信到指定地点的信箱里便可,为何要跑来我这?” “参赛我没兴趣,我听说你在头疼评委的事,便想着来帮帮你。”她大咧咧地一笑,也不再迂回了。 “我不明白,我们之前又没有交情,你为何要帮我?”姜眠心底清楚她为何而来,脸上却装作懵懂不知,要套她的话出来。 唐皎皎见姜眠不信,“哎哎”了两声,任她性格如何开朗,面对儿女情长这种事,却也憋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 姜眠本也没想真为难她,见状,便接了她的话道:“我知道了,你想和我做朋友是不是?” 唐皎皎眼睛一亮,顶着两颊的淡淡红晕重重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行,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其他的我也不缺,我暂时只缺一个琴艺能服众的先生。” “琴艺?”唐皎皎想了想,突然拍了一下手。“有,我爹有个朋友,琴艺超众,他一定可以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你能说服他出席才艺大赛吗?” “应该可以的,我去试试。那我先走了。”说完,便风捲残云一般得消失在了月门之后。 姜眠有些啼笑皆非,竟是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这个现代人还大咧咧一些的古代人。许是缘分吧。 现在只差一个棋圣了。那老头,可真是有些难搞定。 姜眠向家里的厨子学了几道菜,便兴致盎然地跑到棋圣那里去做给他尝尝鲜了。 “卖相还行,味道就……”棋圣说这话的同时,手中的筷子又伸到盘里夹了一筷烧鸡。 这烧鸡对他的胃口,煮的烂,嚼的动,味道也比之前清淡了些。 “我会继续努力的。”眼见着盘子露出了瓷白盘底,姜眠有求于人,因而也没拆穿他。 “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棋圣碗中的米饭已经空了,他又夹了几筷子菜塞入口中。
第34页 “问吧。” “您何以会对人世间无什么留恋呢?像这美味佳肴,像这壮丽山河,哪一样不值得我们留恋呢?” “你这丫头,别给我偷龙转凤,曲解我的意思。不值得我留恋的是人心。” 姜眠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人之初,性本善。先生您为何会对人心失望?纵然人有恶,但也不乏良善之人……” “你来找我,应当知我以前的身份吧。” 姜眠知道,棋圣是世人对他的尊称,他原名慕容其景,是宫廷国手,因棋艺高超,被先皇召进了宫里,陪他下棋解闷。 然而伴君如伴虎,一朝皇帝不满,他便被打落成泥,当初交好之友却无一人出手相助。他就此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此后隐居山林了十几年。期间许多人仰慕他的棋艺,请他出山,都被慕容其景拒绝了。 “圣人有言,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先生您隐居于此,会被人发觉也不奇怪。”姜眠想要激他,慕容其景来来去去却就这么一句话。 “多说无益。我还是那句话,你早些下山吧。” “先生您不会寂寞吗?” “寂寞什么?我过得挺好。”慕容其景抚了抚鬍子,神色淡然。 “您只能用自己的左右手对弈,不能享受与他人博弈之乐。且您的棋艺将就此失传,不遗憾吗?晚辈猜想,嵇康当时嘆广陵散时的心情,便如我现今嘆您的棋吧。” “你不必多言了。”慕容其景转了身就要离开。 “您不想写下棋谱,让自己的棋艺流传于后世,让子孙都可享受对弈之乐吗?”姜眠紧追了几步,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那略显苍老的身影只略微一顿,便继续坚定地往前去了。 “先生。” 姜眠退几步站在了山崖边,她往下望了一眼,满是云雾遮眼,看不清下方的深浅。 “你这是做什么?”慕容其景皱了眉。 “我信人心本善,所以我信先生。” 慕容其景嗤笑了一声,颇为不屑。“你这是在威胁我?”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就此停住了脚步,没有再离开。 “赌一次吧,先生。姜眠如此逼迫你,你应当是恨我烦我的吧,也没道理来救我。” 她面色寡淡,语气也十分平淡。 “你想死,我自是不会拦你。”慕容其景显然是生气了,不想再跟她继续讨论下去。 姜眠将麻绳绕在了自己身上,又绕着一旁的古树转了几圈。 “我给先生您留了思考的时间。” 慕容其景背过身不说话,闻言转过了头,已经不见了姜眠的身影,只看见那绕着古树的麻绳急剧抽/动,一圈又一圈,不过几秒间,便只剩下了松松挎着的一圈,落在了地上,朝着山崖而去。 他未来得及思考,立刻扑上前抓住了绳子。 只是拼命拉回的,却是一段空绳,繫着一丝白色布料。是姜眠今天穿着的衣裳的一角。 他面色微变,握着绳子的双手有些颤抖。 竟是,晚了吗?他有些不敢相信,哪有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 “你说的人心本善,我承认了。不论他人如何,我终究还是败给了一个善字。只不过,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不迟哟。”从头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慕容其景抬头一看,便见一男一女从树上飞下,其中的女子赫然就是刚刚跳崖的姜眠。 “你们两个竟然联合起来欺骗我?” 姜眠笑得狡黠,学着江湖之人对他抱拳道:“先生莫怪,姜眠自会好酒好菜补偿先生的。不过,先生刚刚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慕容其景沉了脸。“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归楫也听到了,先生您可别想耍赖。” 慕容其景气得拿指头点着她旁边的男子,责问道:“你竟然帮着她来害我?” “诶,此言差矣,我们这是在帮先生认清本心呢。”姜眠站到了归楫前面,帮他躲过了慕容其景的如刃目光。 “你们!气煞我也!”可怜老头被气得没了话,直接远离了这两个祸害。 姜眠也没拦他,只因归楫说这老头生平最是守信。 “又欠了你一份人情呢。” 原来刚刚姜眠根本没跳崖,而是在绳上绑了用衣物包裹的石头,自己却借着归楫的轻功飞到树上藏起来了。 “多陪我喝一回酒吧。”归楫笑着替她摘去了掉落在发间的树叶。 “好啊。不过得等到才艺大赛之后了,这阵子我估计有的忙了。” “我等你。” 这三个字,太动听。姜眠想到了自己看过的偶像剧里的情节,蓦得红了脸。 她将手放在脸上,那冰冷的触感使得脸上的热度消去了一些。 果然如归楫所言,姜眠又去了山顶几日,好酒好菜招待着,慕容其景有台阶可下,终于松了口。 但他还是难免有些意难平,天天嚷着姜眠太卑鄙,使阴招,逼迫他一个老人家。 姜眠这几天通过他的碎碎念才知道,慕容其景和归楫其实是忘年之交。
第35页 这归楫还真的是神通广大,结交甚广呢。 每日都有人清点信箱,将报名的信息送到姜府。贵女报名的人数还挺多,余婉清果然厉害。然而平民这边却只有零星两三人。 陈三寸说过,普通百姓忙着生计,是没什么心思摆弄这些风花雪月的,让姜眠做好心理准备。姜眠做好了,却没想到人报名的人竟如此之少。 这些事宜也弄了小半个月了,这几天得快点准备初赛了,否则就赶不及在使者来前准备好节目了。 到时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姜眠想到之前的那个梦,缩了缩脖子,开始继续认真地忙碌了起来。 因为可以重复报名,所以许多贵女都一人兼报了好几项。人数最多的是琴,有二十余人,舞其次,然后是书画,人数最少的是棋,仅三人。 姜眠深表贊同,下棋确实挺让人头疼的。她在心里又偷偷补了一句,但评委更让人头疼。 只不过被告知会和平民一起参加比赛后,有些贵女不以为意,有些贵女却觉得自降身份。风风雨雨,传到了姜眠的耳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比赛公平性的质疑。 毕竟,江都的世家贵族谁人不知,姜眠七岁能诗,自小便有才名。 大家都是奔着国宴献艺这样大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去的,可不想被人夺了锋芒。 第二十章 私心来讲,姜眠深知自己技不如人,而作为才艺大赛的主办人,自己参赛也确实不公平。因而姜眠在众人面前做了承诺,为保证赛事的公平,她此次不会参赛。 此举正合大多数参赛者的心意,她们皆心满意足地准备大赛去了。只是对姜眠而言,报名的人还是太少了。 有许多贵女放不下架子,或者是平民女子担心自己技不如人,必须得放出让她们更加心动的筹码才行。 姜眠在屋里踱了几步,边思考边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 古代女性最看重的应当就是……婚姻了吧。 思及此,姜眠毫不犹豫地将姜致远作为了筹码之一。她放出了消息,姜家有意于魁首中挑选未来儿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立刻混淆了试听。 同时大赛决赛时姜致远会出面观赛,还有若干神秘嘉宾。这般近距离的接触,怎能不让人动心? 神秘嘉宾自然是姜眠胡诌的,但姜致远她还是可以指使得动的,不算诓人。 不知是姜致远的功劳,还是那个神秘嘉宾太具有吸引力,一觉醒来,姜眠收到了许多新的报名表。 她找大师算了个良辰吉日,最后定在了三日后举行初赛。 只不过,她在这堆报名表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都说字如其人,却不尽然。观唐皎皎之字,可丝毫看不出来她会是个如此活泼的性子。 姜眠将报名资料整理完时,一天的时光又过去了。 隔天,她找掌柜的说要包下云天楼,掌柜的却死活不收她的钱,姜眠猜一定是归楫授意的。 见状,她将银子往柜檯上一磕,佯怒道:“你不收我就不包了。” 掌柜的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她似乎真动了怒,只得陪笑收下银子,倒搞得姜眠生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之后姜眠找了人来,将桌椅全搬空了,摆出了只有座位,且层层叠起的看台,还在正中间搭了一个原型高台,两边有帷幔,轻轻裊裊,像是无边的美梦。 …… 一日后,才艺大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因书画是直接提交作品的,所以省了现场评比的环节。而棋的参赛人数本就不多,姜眠特意让棋圣布的一轮初级残局,却刷掉了大部分人,只剩下两人,直接晋级决赛。 姜眠这才察觉到了赛制的问题,立刻更改了比赛规则,规定决赛时若有人不服,也可以现场报名,上台打擂。并且,若拔得头筹之人还达不到魁首的水平,该项目便没有魁首。 同时,一人可拿下多项目魁首,不限项数。 新更正的赛制一出,使得才艺大赛更有看点了。决赛时更是出现了万人空巷的盛状,此乃后话。 唐皎皎找过来的琴师在几个评委里显得格外年轻,姜眠本有些犹疑,然而听他一曲奏过,立时心服口服,直言后生可畏。 琴和舞的报名人数不相上下,皆超过了五十人,只不过,平民女子的数量还是没有增加。 琴和舞评比时,姜眠特意设好的场地就此派上了用场。观众席上坐了不少人,皆翘首以待,伸长了脖子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 不过,一方面是顾及到参赛者都是女性,另一方面是为了营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悬念感。琴弦响起的同时,两边的帷幔如粉色的波浪般漾下,遮住了舞台正中女子的容颜,带来无限遐思。 琴艺好坏,连姜眠这样的半吊子也分辨得出,因而一个接一个地表演过来,中间只停了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选出了晋级复赛的二十人。 不过初赛后,姜眠改变了对余婉清的原有看法,不愧是太傅之女,是个有真本事的。 一般俗人都认为,舞蹈是整个大赛最吸睛的部分,姜眠也不外乎如是,因而将舞蹈这一项目留在了第二天评比。 书画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参赛作品参差,水平差距大,因而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已经区分出了前十五。
第36页 其中有副绘画作品争议颇大。姜眠拿过来一看,画上似乎是两只野鸭在互啄? 再一看名字。鸳鸯戏水? “这有什么好争议的?我画的鸭子都比她的鸳鸯好看。” 顾允之今天没来,出面的是他家里的两个小童。姜眠原以为跟在画圣身边的,不可能会差,现在瞧着竟是眼睛有些问题。 “这画返璞归真,突破了世俗的藩篱,且着墨十分用心……” 两个小童年龄不大,话倒不少,围着姜眠倒豆豆似得说了一大堆。 姜眠正头疼时,姜致远来了,她连忙拉了自家哥哥来品品这幅画。 “你画的是鸭子?不错,进步了。” 得,姜致远都以为出自她之手了,可见这幅作品的水平。 “不是。”姜眠将这事简略说与他听。 姜致远拿起画细细端详了片刻,慢慢放下画后,开口道:“这画虽如小儿信笔涂鸦,但细细一看,笔触却是认真。” “真的?”姜眠将信将疑,又拿过画翻看了起来。 还是觉得一般,难不成大魏流行审丑风? 为了公正角度考虑,书画作品上都没有署名,而只是打乱顺序标了序号,对应相应的名字。 姜眠虽将这画淘汰掉了,但还是暗暗记了下画上的序号。这晚得了空,她便随手翻了册子想看看这画是哪家姑娘的杰作。 一看,不禁乐了。 唐皎皎。 这姑娘也是拼啊。 第二日早起时,天公不作美,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因为场地在室内,所以舞蹈大赛如期举行。 看舞时自然不能用帷幔遮挡,因而姜眠给每个参赛者都配备了不同颜色的面纱,可供选择。 赛事十分激烈,参赛者各显神通,甚至有参赛者跳了异国之舞,以纱覆面,双眸灵动,脚踝处的铃铛清脆,添了几分异域风情,顿时在这些跳古典舞的姑娘里脱颖而出。 除了一些赏花宴上见到的贵女外,姜眠还在台上看见了一个面熟之人。 是那日卖莲子糕的姑娘。 她的身姿轻盈,舞姿曼妙,有几分实力,最后顺利晋级了复赛。 其中还有一个人,带着狰狞的鬼面,穿黑衣,手中的剑舞得生风,颇有气势。 自此,初赛结束,结果陆陆续续公布了。 姜眠留下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场地,正要离开时,却见那舞剑的姑娘径直朝她而来,似乎是要找她。 姜眠的脸上现出了和善的笑,正要开口,却被姑娘先发制人。 “你为何要淘汰我的画?” 那姑娘右手扶着面具,摘下后,露出了一张清丽的小脸。 水眸含怒,嚷着要姜眠给她个交代。 她这一说,姜眠又想起了那副“鸭子互啄图”,顿时笑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哈哈哈。”纵然她百般掩饰,唐皎皎还是看破了真相,俏脸一冷,手上带着鞘的剑直直向她挥来。 “别冲动,别冲动。”姜眠被她逼得倒退着往门口逃去。剑再次挥来,姜眠闪身一避,好死不死地,身后出现了几层台阶,她整个人往后仰去,手上抱着的画滚落在地,徐徐展开。 身后出现了温热的触感,那人似乎受不住她的重量,两人齐齐往后倒去。 姜眠耳边响起了女子的一声痛呼,听着竟有些耳熟。 那边的唐皎皎发现自己做错了事,立马上前递了手要拉她。姜眠也不怪她,因而借着她的力起身了。 “小姑娘,你太冲动了。俗话说得好,冲动是魔鬼……” 唐皎皎的面色一变,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姜眠也不想吓坏了她,因而十分善良地对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别太内疚了。” 唐皎皎的神色变得更奇怪了,突然,她福身道:“公主万福金安!” 公主? 能让唐皎皎都大惊失色的公主,除了刁蛮之名满江都的康乐公主,还能有谁呢? 姜眠有些机械般的转过了头去,尴尬地朝她行了一礼。 “姜眠,我有要事找你。” 谢怀玉眼里带着骇人的笑意,说着,竟是亲密地拉起她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公主,我跟皎皎有约。君子一诺千金,断没有背约之理。我们下次再约。” 被点名的唐皎皎有些懵,诧异地看向姜眠。她正要开口,却被姜眠一巴掌糊在了嘴上。 “那唐小姐也跟着一起来吧。” “不用了。不过,公主,我能跟皎皎讲几句话吗?” 谢怀玉淡淡颔首。 姜眠立刻拉着唐皎皎退到了一边,凑在她耳旁道:“快去找我哥来救我。告诉他,他不来的话,我今天怕就是要死在康乐手里了。” 唐皎皎蓦得红了脸,痴痴地点着头。 “好了吗?”那厢,谢怀玉开始催促她了。 “记住啊!”姜眠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就来了。”而后一步三回头,想要拖延些时间。 “我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跟唐家小姐的关系这么好了?
第37页 姜眠干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莫名投缘啊。” “姜眠,欺君之罪,当诛九族。”谢怀玉的红唇轻启,眸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么,欺骗本公主,你又该当何罪?” 第二十一章 “当初是我糊涂了,竟然着了你的道。你喜欢的明明就是我二皇兄,竟然还敢说自己心悦于我?你满口胡言,欺骗本公主……”谢怀玉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眠一眼,“可惜你只有一个脑袋。” “公主,我……” 姜眠正欲解释,谢怀玉却神色揶揄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姜眠:??? 这算是夸奖吗? “本公主长这么大,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都十分宠我,一句重话也未曾说过我。没想到,我却在你这里吃了好几次亏。” “姜眠不敢。” “罢了。本公主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刚想明白时,我真的是恨不得找人立刻把你抓进宫来,削你口鼻,断你手足……” “公……公主。”姜眠弱弱发声提醒道。 这谢怀玉是想效仿吕后,把她做成人彘吗?什么仇什么怨? 心里虽这般想着,面上却仍旧不失恭敬。 谢怀玉觑了她一眼。“本公主此番是来传我父皇的口谕的。” “父皇命你好好操办大赛,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因而出了什么事定要拿你是问。” “姜眠明白。” 谢怀玉见她垂着头做出一副接旨的样子,“嗤”一声笑了。 “你今天的事情办完了?” “没有,还有一点琐事。” 姜眠可不敢说闲,怕被谢怀玉抓到宫里去逗趣儿。 “先别管了,今儿个本公主请你喝茶。” “姜眠不敢,公主折煞姜眠了。”姜眠的头垂得更低了,生怕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又要生出什么祸事来。 “你敢拒绝本公主?”话里竟是带了几分怨意。 “姜眠不敢。” “别磨磨蹭蹭了,你不是挺会来事的吗?自己跟上。” 姜眠抬头一看,谢怀玉已经走出了几步。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薄烟百褶裙,云鬓松松挽就,端的是气质如水。富养出来的姑娘,气派自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姜眠瞧了一会,慢慢跟上她。 谢怀玉出手也大方,带她去了盏茶千金的揽月局。姜眠来过一次,只一次便体会到了这家店有多坑,默默把它拉入了黑名单,再没来过。 一进门便是满室茶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皆是锦衣华服,气质显贵。店里端茶忙碌的无一不是肤赛雪,气质佳的妙龄女子,可以称得上是视觉的盛宴。 谢怀玉是这里的贵客,在揽月局里有独属于自己的雅间,她熟门熟路地带姜眠进了房间,都不用人招呼。 不多时,有人端了精緻的木盘上来,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壶和两个茶盏。 “这是揽月居的招牌茶,你尝尝。”面前的女子言笑晏晏,声线也放柔了一些。 “谢谢公主。”姜眠先给谢怀玉斟了茶,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她轻轻放下茶壶时,发现茶壶差不多已经空了。 见谢怀玉动了茶,姜眠才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味道确实清香,不过,还是不如梨花酿来的带劲。 “怎么样?”谢怀玉见她放下茶盏,便问了一句。 “好。” 雅间里静了片刻,谢怀玉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过几日你来宫里,我将余婉清的宝贝泡了给你喝。” 余婉清的宝贝? “相思莲?”姜眠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早被谢怀玉泡茶喝了呢。 “她也不想想,她家里有的,皇宫里怎么会没有?那相思莲现在活得好好的,我也只是说那话气气她而已。” “不过,听她说起来这东西如此稀罕,估计泡起茶来味道肯定不错。” 姜眠尴尬地笑笑,不搭话。 谢怀玉突然有些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你喜欢的是我二皇兄吧?” “姜眠不敢。” 谢怀玉嗤笑一声,似嘲带讽:“你有什么不敢的?” 姜眠不说话。 见她沉默,谢怀玉突然想起了庄子里的那一幕情景,纳罕道:“难不成你喜欢的是我四皇兄?” “不敢不敢。哪个都不敢。” 瞧见她这般怂兮兮的模样,谢怀玉蓦然笑得开怀。 天色渐暗,她终于仁慈地准了姜眠回去,并且顺路捎了她一程。 期间,谢怀玉不知怎的,跟姜眠说了很多余婉清小时候的丑事。姜眠不能应她,只能维持着满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直笑得腮帮子疼。 回姜府的路上她这才想起了下午让唐皎皎传信的事,姜致远找不见自己估计该急了。 只是回家时,姜眠问了小厮,小厮却说姜致远下午没出过门。 “倒是有个姑娘说是您的朋友,要来找少爷。” “是不是穿黑衣,脾气不太好?”
第38页 小厮回忆了一下。“是穿的黑衣,脾气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身体可能不太好。” 姜眠皱了眉。“出什么事了?” “听说那姑娘见到少爷时,正要开口,却突然一口气没喘匀,晕死过去了。现在还在房间里躺着呢。” “……” 姜眠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提步往客房走去。 她伸手正要开门时,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唐皎皎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眼神有些迷离。 “你回来了,我正要去救你。” “等你来救,我早就死透了。病了就好好歇着。”姜眠推着她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没病。”这姑娘的表情还挺倔强。 “那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姜眠摸了摸茶壶壁,已经不温了,她喊了人进来换茶。 “我……”唐皎皎“我”了好久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的事你跟我哥说了吗?” “还没有。”面前的小姑娘垂下了脑袋,看起来似乎有些愧疚。 姜眠笑了一声,丫鬟正好送了茶进来。她接过茶壶,倒了一碗茶递给唐皎皎。 “喝吧。躺了一下午,润润嗓子。” 唐皎皎捧着茶碗慢慢喝着。 “要再来一杯吗?” 对面的人点点头。 “给。” 姜眠看着唐皎皎乖乖地把茶喝完,一滴不剩,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无以言表的满足之情。 烈马变麋鹿,真真有趣。 唐皎皎盯着茶碗走起了神。 “不要了?”姜眠问她。 “不要了。”她这才回过了神。 “那我去找我哥哥了,跟他解释一下下午发生的事。” 姜眠刚站起,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扯住了。一回头,见唐皎皎的两只手都缠在她身上。 “你也要去?” “不……不是。”唐皎皎闻言立马松了手。 姜眠心里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你的那副画虽被淘汰了,但我哥哥对它的评价还挺高的。” “真的吗?”唐皎皎仰头望她,眼神七分柔情,三分憧憬。 “是啊。他说你很认真。” “我……我该回家了。”唐皎皎绞了绞衣角,有些扭捏。话刚说完,又似一阵风吹过苍茫原野般不见了身影,丝毫瞧不出一丝病弱的样子。 姜眠也没拦她,转身去了姜致远那边。 初赛已经结束,参赛者们稍作休憩,便要迎接下一轮的复赛了。 琴和舞的复赛形式与初赛相同,只不过设了大众评审环节。书画也是现场作画写字,且入围决赛的作品会公示出来,大家都可以看。 流程姜眠早已和姜致远商量过了,只是今天谢怀玉带来的那番话让她不得不再深思熟虑一点。 “这般应是没什么问题吧?” “嗯。你做的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念念终于长大了。”姜致远习惯性地想摸摸她的头,却意识到当初那个怯怯拉着自己衣角的小姑娘已经长到了他的肩膀。莫名地有些惆怅。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姜眠躲开他的手。 “是啊,年底你就满十四岁了。”姜致远轻轻嘆了一口气。 “哥哥你怎么了?瞧着不高兴似得。” “没什么……今天那个姑娘没事了吗?” “已经回家了。她让我替她向哥哥道歉,说今日惊扰到哥哥了。” 姜眠面不改色地胡诌了起来。 “那我也请你帮我转告她,让她不必在意,且放宽心。” 姜眠应下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九九呢?”姜眠这才想起这几日忙得都没好好跟九九说过话了。因九九容貌太引人注目,所以近段时间姜眠都没怎么带她出去过,九九在府里估计闷得很。 “没看见。”青衣摇了摇头。“近几日很少看见九九姐姐。” “嗯。”姜眠也没在意。 只是这日睡得却极其不安稳。 梦里,大魏太子谢怀哲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身份来历皆不明。为她,与昭文帝和孝纯皇后争执多次。 眼前满是迷雾重重。 再一转,竟是从太子府中搜出了龙袍。太子被昭文帝废去太子之位,□□于皇宫之内 。 最后端王谢怀言登位,册封大理寺少卿二女为后。 姜眠睁开眼,头顶是黑漆漆的床帐。 那姜家呢? 姜家因着孟听雪与淑妃交情甚好,但因为谢怀舟无意皇位且非淑妃亲生,系统君又年幼,便不结党派,明哲保身。 但许多人还是将姜家视为了四皇子党。太子派系也多次来笼络姜家的势力,甚至想借联姻拉拢关系。 谢怀言的生母德妃不问世事,整日长灯古佛相伴。谁能想到,这平日不善言辞的二皇子竟有这般野心,且真的成了最后的赢家。 第二十二章 这场梦后,姜眠难以再次入眠。 虽然她不是原来的姜瑶,但姜家人对她这般好,她不想他们出事。
第39页 即使太子宽厚,但登位之后也未必不会动姜家。姜家的明哲保身落在别人眼中很容易就成了见风使舵,不能信赖的徵兆。 姜眠重重嘆了口气,将绣花枕头力起,靠着床壁躺了一会儿。 她梦里所见的景象跟系统君说的一样。 九九她…… 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嘆息。 罢了,自己看紧她便好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就已经有了声响。姜眠习惯了早睡早起的作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青衣捧了热汤进来服侍着姜眠洗漱,九九就站在一旁。 姜眠净了面,擦了手后,才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九九,这几日你待在府里闷不闷呀?” 九九摇了摇头,还是平时不爱言笑的模样。 姜眠对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 复赛很快也出了结果。 琴五人,书画五人,舞五人,棋仍旧是初赛时的那两人。 余婉清晋级复赛,这是姜眠意料之内的。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卖莲子糕的姑娘,她叫婉娘,是平民女子里唯一晋级决赛的。姜眠倒很是期待她在决赛时的表现。 至于决赛时的大众评审环节,姜眠有些纠结要不要保留。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保留,只不过要从中挑选出一部分人作为评审。 人的喜好都是有偏差的,但多数人喜欢的一般就是大众所喜闻乐见的。 因而姜眠私底下开始在民众里物色起来,另一方面也想要挑几个人品好的世家公子哥来平衡一下。 姜致远一个,谢怀舟应该也可以,谢怀言估计也是个铁面无私的,另外的几个人选姜眠全权交给姜致远去挑选了。 除了几个先生和金姑姑之外,姜眠还另外找了几个在这五个行当都有些名声或事迹的人,他们作为专业评审团,打的分占大头。 最先进行的决赛项目是棋。 棋圣还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布的这局棋姜致远看了也直皱眉。 “怕是连慎之都有些勉强。” 姜眠听得有些好奇。“哥哥这般赞誉四殿下的棋艺,他很擅长下棋吗?” “反正我是下不过他的。” 姜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目光便移向了赛场。 两位姑娘面前的棋局是一模一样的。人群旁也置了一副棋局,供有兴趣之人观看。 参赛的姑娘一人凝神盯着棋盘,一人抬头望天。 赛时是一日。 只是坐到了中午,其中一个姑娘便嘆气离开了,另一个倒是呆坐到了下午,却也没解出棋局。 姜眠有些遗憾地起了身站到众人面前,正要宣布结果时,却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楚腰纤细芙蓉面的姑娘。 她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人,走到了其中一副棋局前,纤纤素手从旁执起了一颗黑子,轻轻放在了星罗密布的棋盘之上。 这局死棋,竟因此活了。 姜眠愣神的空当,坐在评委席上的慕容其景早已经按耐不住,上前观看。 他神色一喜,对姜眠点了点头。 姜眠亦对他点了点头,随后高高举起那姑娘的手。 “我宣布,本次才艺大赛……” 手被轻轻拉下了。 “我不是为这个而来的,所以不必了。” “可是李姑娘……” 姜眠话还未说完,李玥便转身下了台。场下的众人自发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这……” 姜眠宣布了今日决赛到此为止,等人群慢慢散去,便回头和慕容其景商量去了。 “倒是个性子傲的。”慕容其景对李玥的评价挺高。 “但问题是这个魁首,人家不想要啊。” “名和利皆是虚妄,人家不想要便随她去吧。” 姜眠见他说得这般轻巧便有些来气。“所有人都看见了,她今日破了这局棋,这件事传出去之后,若日后圣上有这方面的需求去寻她,她是断断推辞不得的。” “那也是她的事,你一个小丫头上什么火?” “这般假清高的性子。”唐皎皎今日来观赛,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倒是默默在旁插了一句。 姜眠隐隐从中嗅出了一丝□□味。 慕容其景离开后,她八卦地问了一句:“你认识李玥?” “不算认识,见过一两次而已。”她不会告诉姜眠,之所以会知道李玥的名字,只是因为她暗中观察了许久,发现姜家除自己外,还有意于李玥。 如今情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姜眠眨眨眼,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里别有含义。唐皎皎瞪了她一眼,虎着张脸要离开。 “好愁啊。”姜眠故意嘆了口气。 唐皎皎没搭理她。 “我哥哥好愁人啊。” 果然,准备离开的那人立马停下了脚步。 “愁什么?” “愁啊。”姜眠装模作样地摇头感嘆。 “哥哥马上就要弱冠了,媳妇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 ” 唐皎皎没声了,姜眠转头一看,她整张脸憋的通红。 “我……”
第40页 “你想毛遂自荐啊?成!”姜眠爽快地应下了。 “我不跟你说了。”唐皎皎的脸更红了。说着,竟是带着几分羞怯掩面离开了。 唐皎皎走后,刚刚还艷阳初照的天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无边丝雨,细如牛毛。 姜眠捂着头跑进了云天楼里面躲雨,心想这雨应当不会下很久吧。她在楼里喝了半盏茶,却还是等不到雨停,也不见有人来接她。 姜眠有些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奏出来一些不成调的曲子。 再一回头,街上的人已经没有了。 雨势变大了一些,带着雾气,将那石板路濡湿了,散发着一种烈日暴晒带来的味道。 姜眠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看着门外,再次抬眸时,雨幕里却出现了一席白衣。 那人撑着伞,白色的伞面画着栩栩如生的梅花。他走的不疾不徐,仿佛一副静止的美人图。 他最终走到了云天楼的门口,轻轻合上了伞,放在门旁。 这时,他抬眼望见了姜眠,眼底有细细的波纹徐徐漾开。 “好巧。” 姜眠也笑道:“好巧。” 掌柜的来问过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姜眠拒绝了,因而此时她面前就放着一壶茶和一个茶杯。 “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姜眠问道。 “听说今日这里摆了棋局,便想来看看。” 他这么一说,姜眠倒是想起了姜致远说过的话。 “听哥哥说,四殿下的棋艺非常好呢。” 被赞誉之人却只是淡笑着摇摇头。“不算好。” “四殿下你谦虚了。” 姜眠客套了一句,却见谢怀舟说:“你可以跟你哥哥一样叫我。” 他这一句话,有些突兀。 姜眠愣了愣,才想起自家哥哥是叫他慎之的。 “那怎么使得?”这个时代,不仅君臣有别,男女也有大防。 谢怀舟见她如此吃惊,似是觉得有些好笑,那桃花眼里的水光更加潋滟,一时把姜眠看呆了,连带着他的话也没听清。 “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唤我一句“哥哥”。不必“四殿下”叫得如此生分。” 姜眠只听到了后一句,前一句却是没听见。但她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得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句话之后,两人间静默了一会。 雨水打在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弹起时像是透明的珍珠,一颗一颗。有一部分顺着瓦檐倾斜而下,掉在了坑坑洼洼的青石台阶上。 这雨声,衬的楼里更静了。 因为姜眠包下了一天的云天楼,因而今日店里只有掌柜的和一个小二。此时他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在这里,许是去后面忙活了。 姜眠觉着有些尴尬,开始没话找话,接了刚才的话尾。 想起谢怀舟刚刚说的话,她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殿下”两字,就此省了称呼。 “你来迟了呢。决赛很早就结束了。” 谢怀舟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地接了她的这些话。“最后的结果呢?” “报名的两个人中无一人能解出,一个自己上台的姑娘倒是解出来了。” “能解出棋圣的局,那她便是这次的魁首了吧。”谢怀舟的嗓音清润,放在现代肯定能收穫一票声控小姑娘的死忠守护。 听着这样的声音,就算发呆也是一种享受,姜眠因雨天而有些烦躁的心情蓦然开朗了许多。 “是啊,可她不愿意。” 谢怀舟对此似乎也有些诧异,沉默了一会,才道:“或许不是所有人都是为这个名头而来的。不然以她的实力,大可参赛。” 姜眠点点头。“是啊,真是个淡漠名利的姑娘啊。” “你也一样。” “我?”突然被人夸奖,姜眠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不一样的。我没有她们那么多才多艺。” 谢怀舟也没和她再继续这个话题。 “仲卿经常和我说起你。” “哥哥?他是不是说我的坏话了。” 在家时,姜致远可没少欺负她,两人基本就是互相伤害的状态。 “仲卿说你是他的骄傲,今生能成为你的哥哥,是他这辈子最值得与人说道的事情之一。” 这么肉麻的吗?姜眠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感动。 她语气深沉地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怀舟刚想感嘆一句她和姜致远的关系之好,却听得面前的小姑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他有我这样的妹妹,怕不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二十三章 谢怀舟笑而不语。 姜眠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有点不恰当,古代的人未必能领会得到现代人的冷幽默,因而她急忙补充道:“你也是。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常人八百辈子也求不来的。” “仲卿说你能言会道,今儿个一瞧确实如此。”谢怀舟打趣她。 姜眠嫣然一笑,心底却暗道,这话我没法接。 “你说决赛已经结束很久了?”
第41页 “嗯。” “那你应该也在这儿待了有一会吧。” 姜眠点点头,如实回答:“在等哥哥来接我呢。” 姜致远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时,就被来寻他的小厮叫走了。今日她是和他一起坐马车过来的,他坐马车先回去了,她就只好在原地等他了。 “那我估计你一时半会是等不到了,仲卿他去忙公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来。 “这样的话,我就自己走回去好了。”姜眠望了望门外的雨势,比原先小了一些。她正要去拿放在柜檯边的伞,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掌柜的之前拿出了把伞给她,怎么不见了? 这时,小二正好掀开帘子出来,见她站在柜檯前,便上前道:“姜姑娘,掌柜的出了一趟门,马上就回来。伞他带走了。” “店里就一把伞吗?” “原先是有好几把的,之前借了几把出去,又有几把坏了,因而暂时只有这一把。” 谢怀舟在一旁静静听着,闻言开口道:“我送你。”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我说过,不要跟我太生分。”他去门口拿了伞,转头跟她说:“走吧。” 这伞不算很大,两人走在一起时免不了有个肩膀露在外面,且雨是斜着下的,谢怀舟又比她高,因而雨珠扑来,砸了她满脸。 姜眠心里苦,但她不说。 这时身旁有一片阴影盖下,撑伞的人将伞微微倾斜,她离伞面仅四五厘米的距离,旁边的人却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风雨里。 “这样还有淋到吗?” “没有了。” “你要不要站的近一些?” 姜眠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隔了一个手掌,她默默地挪了一点过去。 变成一个拳头的距离了。 不过,近了一些后衣裳在走动间总是不经意就碰到了。姜眠心里不免有些变扭。 从她记事以来,还真的没有和陌生的异性同撑过一把伞。如今有这机会,倒是借了原身的福,回去后也是值得和朋友炫耀的一件事。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惆怅。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回去? 这里再好,也终归不是她本来待的地方。 “我的马车就停在前面。”身旁人的出声打破了沉默。 云天楼离姜府还是有些距离的,若两人真的走回去,怕不是还没到姜府,就要淋成落汤鸡了。还好,谢怀舟不是走过来的。 不过也是,宫里到这里的路这么远,怎么可能用走的。 两人又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和谢怀玉的豪华版马车比起来,谢怀舟的马车着实显得有些朴素了。 车棚车座都是普通的材质,不过颜色看着很舒服。 姜眠并着腿,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马车上没有备瓜果茶点什么的,因而两人就那般空坐着。 期间,谢怀舟问了一些关于比赛的事,气氛还不算太尴尬。 见他提起大赛,姜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殿下,哥哥有跟你说过吗?” “什么?” “就是评审的事,我想在老百姓里找几个,再在世家子弟里找几个,平衡一下。” 谢怀舟认真地听她说完后,道:“听仲卿提起过。” 姜眠正想问他的意见,却听得面前的人淡淡开口:“这几日正好空闲,我会去的。” “那姜眠到时候便恭候殿下大驾了。” 车轴骨碌碌地转动着,雨点打在木质车身上犹如琵琶弹出的动听长调。 车内的寂静一直持续到了姜眠下车时。她正要下车,谢怀舟俯上前,一只手按住了车帘,一只手虚虚扶着她下了车。 他的下巴轻轻蹭到了她的发顶,两人贴的有一些近。姜眠今日的发髻简单,也没有簪什么金钗等物,否则恐怕就要扎到身后的人了。 此时雨还未停。姜眠本想打身招呼后马上就走,却不曾想车上那人竟跟着下了车。 他手上拿着那把白纸伞,朝着一边撑开后,遮在了两人的头顶上。 “你回房的路上应该有些距离,撑着吧,别淋着了。” 姜眠本想拒绝,但对上他满含关忧的目光,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 她的手轻轻触上伞柄,在他手下一寸之处后,他松开了手。 “回去吧。” 姜眠对他点点头,福身行了一礼后,慢慢朝府内走去。 她跨过了门槛,不知为何,突然想回头看一看。这一看,发现门口那人竟然还没走。 濛濛雨丝,迷了眼。 她的心底油然生出了一股喜悦,朝他笑了笑,踏着欢快的步子进了大门,身影再不可寻觅。 见她真的走了,谢怀舟才上了车,对车夫道了一句:“走吧。” …… 书画的复赛是定了主题的,决赛却让大家自由发挥。因而场上有人握着笔陷入沉思,不知该如何下笔,也有人胸有成竹,落笔如有神助。 书和画的决赛同时进行,评委席上坐了柳随良和顾允之一干人。姜致远有事没有出席,所以唐皎皎待了一会就待不住了,早早离开了。
第42页 姜眠坐在一众评委旁边,有些无聊地看着参赛的姑娘们作画。远远看去,山脉,桃花,各色事物,无一不缺,算不得新颖。 比赛进行到了一半时,却有丫头附耳到姜眠身边道:“两位殿下来了。” 她话刚说完,谢怀舟和谢怀言两人就从一旁的台阶上来了。场上的姑娘都悄悄抬眼朝此处望来,之后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两位殿下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谢怀舟今日不会来的。 “昨日答应过你的事,如何能背约?”谢怀舟笑道。 姜眠叫小厮重新拿了两张椅子过来,邀了他们坐下。 姜眠还未说话,场上却有一个姑娘将手中的毛笔置在了笔架上。“我好了。” 她是第一个完成的,因而轻而易举地便将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姜眠过去看了看她的画,画中似是大魏的山河,绿绿一片。 “那就请姑娘安心回去等待消息吧。” 那姑娘咬了咬唇,有些羞怯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一会?我想等大家都完成了……” “请便。” 姜眠招来小厮,在场下给她放了一张凳子。因为怕影响参赛者的发挥,决赛时没有设观众席,大众评委都候在隔壁的房间里,备了饭菜招待着。 那姑娘坐下后,目光却一直往两个殿下那边瞅,即使有时候会装作在看别人作画,却难免有些欲盖弥彰。 等水墨干了,姜眠才收了那画放在评委席上。 “如何?”谢怀舟坐在她旁边,因而她此时便转了头跟他搭话。 被问话的人看了一眼那画,笑而不语。 姜眠猜不透他的心思,但顾老先生她也不好意思去搭话。想着书画本一体,只得看了看自家在书法方面深有造诣的先生。 柳随良听到了她问谢怀舟的话,见她看着自己,便抚着鬍子摇了摇头。 这是不行的意思? “跟你一般。” “跟我有什么关系?”无端躺枪的姜眠有些不服气。 “聒噪。”柳随良微微侧过脸,神情有几分嫌弃。“心不静,画难成。” “噢。”姜眠看了看场上的其他姑娘,明显心思不在比赛上。除了一人外。 “先生看见那个穿粉衣的姑娘没?” 柳随良随着她看去,那粉衣姑娘梳了一个少女的发髻,发间插着淡粉色的花,眉间一点花钿,端的是娇俏可人。 “看见了。你想说什么?” “先生我跟你打赌,那姑娘一定就是这次的书法魁首了。”姜眠现学现卖,笑逐颜开道。 柳随良依旧十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倒是一旁的谢怀言及时开口缓解了她的尴尬。 “我跟你赌,我赌那个黄衣的姑娘会赢。” 黄衣? 姜眠抬眼望去,话题的中心人物抓了抓头发,笔端在纸上点了几下便再没有动作了。 “殿下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没有在开玩笑。怎么,你不敢赌?” 姜眠倒是第一次听见谢怀舟跟她这样说话。激将法,对她自然是没用的。不过如今胜券在握,赌它一次也无妨。 思及此,她笑靥如花地应下了。“好啊。” “赌注由你定吧。” 姜眠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赌注,索性道:“那不如输的人就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好了。” 谢怀舟没有立刻回答她。 姜眠仰着脖子将刚刚那句话还给了他:“怎么,殿下你不敢赌?” “有何不敢?” 姜眠悄悄看了看周围,四周的目光未免太敏锐了些,让人无法忽视。 “君子一诺。”她等着他接下一句话。 “驷马难追。” 姜眠心情畅快,语气也不禁有些飘忽。“殿下您输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噢。” “不会反悔。倒是你,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耍赖。” 姜眠被他的话一惊。 这个姜致远,又背着她跟别人说自己的坏话了。 第二十四章 姜眠自小便才名远扬,在外人面前经常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但谁也不知道她小才女的名头之下还有一个姜家人才知道的小哭包的称号。 明明都是几百年的事了,姜致远还老拿这个来嘲笑她。姜眠觉得自己很无辜,但用着别人的身体,只好福祸都一同担了。 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放下了笔,只剩下那个黄衣姑娘还在奋笔疾书。 姜眠怀着私心,特意跑到了粉衣姑娘那里去看看。她画的是一副《春江水暖戏鸭图》,鸭儿极其有灵气,江水的颜色由浅入深,蓝绿如宝石,渐变得恰到好处。 姜眠在心中暗暗将已完成的几幅作品比较了一番,这姑娘绝对算得上是这四人中的佼佼者了。 再瞧瞧黄衣姑娘,之前毫无动静,现在这般着急,画出来的东西估计是比不过那粉衣姑娘的了。 又过了许久,黄衣姑娘也停了笔。但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朝着评委席这边来了。 姜眠见怪不怪,只心底惊嘆这姑娘大胆。
第43页 姑娘走到了谢怀舟面前。“师兄,好久不见啊。” 师兄? 姜眠十分诧异,这姑娘竟然叫谢怀舟师兄,那她岂不就是顾老先生的弟子了? “殿下。”姜眠叫了一句谢怀舟,想要确认一下真实的情况。 “这是我的师妹,施柔柔。” 他转而又向施柔柔介绍道:“这是姜眠,这次大赛的负责人。” “姜姑娘好。”施柔柔大大方方打了招呼,姜眠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施姑娘。” “我先去找师傅啦。” 姜眠对她礼貌地点点头。 顾老先生正在看画,施柔柔倒是毫不顾忌地凑上了前看热闹,被老先生以“参赛者不得靠近”的理由给轰开了。 “殿下,你使诈。”姜眠淡淡地陈述着事实,倒也没有气急败坏。 “事贵应机,兵不厌诈。认赌服输吗?” 姜眠嘆了一口气。“认了。” “那你便欠着我一件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姜眠的错觉,她觉得此刻谢怀舟的声音听着有些愉悦。 “行。等你想到了,再来找我吧。” 两人刚说完话,那边顾老先生就催她去看画了。 施柔柔画的是《浅草马蹄疾图》,一旁提了一句诗。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这本不算新奇,新鲜的是马蹄上飞舞的蝴蝶。马蹄践了乱花,染上花香,招引来蝴蝶。这一看,仿佛能嗅到画中的淡淡花香。 只立意上来说,也超了其他人太多。不愧是画圣的弟子。 不过,之前可没听说过顾老先生有其他弟子。姜眠好奇地问了一句,顾老先生帮她解了疑惑。 原来是施柔柔的古灵精怪和在绘画方面的天分吸引了老先生,便破例收了她为徒。 自此,姜眠输得算是心服口服。 不过这之后谢怀舟却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仿佛忘记了似得,姜眠也就没有再特意提醒他。 顾老先生他们打了分后,姜眠找人叫了一旁的那十几个大众评审来,一人一票,按顺序投给自己喜欢的作品。 老百姓也是慧眼识珠,有一半以上的票数都落在了施柔柔手中。 姜眠礼貌性地询问了一下一直待在角落做装饰的谢怀言的意见。“二殿下意下如何呢?” “我和大家的意见相同。”仍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孔,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得。 书那边夺得魁首的也是一个姜眠不太面熟的姑娘,书香气十足,人也斯斯文文的,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丽,典型的大家闺秀类型。 姜眠命人将结果公布出去后,对评委们道了谢,还给大众评审们送了一些米和肉作为答谢。 赛事便就此暂时告了一段落,琴和舞的舞台还要再次布置,需要一点时间。 只是这次回去后,姜眠面上却发起了小小红红的疹子,痒得要命,可在大夫叮嘱了不能抓,否则可能会留疤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 这厢,她手指刚放上脸颊,就被青衣阻止了。“小姐,不可以。” “可是真的好痒啊。”怕不是过敏了。 她这样自然是不方便出门的,所以第一天去监督舞台布置的工作就落空了。 姜眠在家里乖乖待了一天,待到第二天却是待不住了。心繫着舞台装修的进度,她静不下心来在家里好好养病,带着面纱趁青衣出去给她传膳时偷偷熘了出去。 琴和舞的决赛地点不在云天楼,而是在露天下搭了一个舞台。舞台很大,足以容纳十几人,后面还可以放置跳舞时需要用到的场景道具。 舞台在好几天前就开始搭了,作为大赛的脸面,布局自然十分精緻。她找人观了天象,这几天不会下雨,因而到时候可以在舞台下放置坐席供群众围观,舞台两边再放评委席,除评委外另请几个有身份的人来观看,比赛的格调就此高大上了起来。 这次的决赛要足够轰动,才能达成她名扬天下的目的。 姜眠绕了一圈,有些满意,除了脸上止不住的瘙痒感。 姜眠掀开面纱正要伸手抓一下,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夏季衣衫的材质轻薄,那人手上的温度轻易地就留在了她的手腕上。 “殿下?” 谢怀舟轻轻松开她,道:“仲卿今早和我说了你发疹子的事。他说你一定不会消停,因而让我到这里守你。” 姜眠认命了,姜致远还真够了解她。 “这是玉露膏,对止痒有奇效。”谢怀舟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碧玉小瓶,递到了她手中。 “谢谢。”姜眠接过,却听得他再次认真地叮嘱她。 “可别抓了,当心破了相。” “知道了。” 这次姜眠也在舞台上设置了帷幔,粉纱轻扬,讲究的就是这种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感觉。到时候再在旁边放些冰,炎炎烈日最能消暑,还能营造出仙境之感。 “不过有个问题,我有些想不明白。” 姜眠转头时,正好对上谢怀舟的目光,连忙转过了头。 直在心里纳罕道:这人,也太好看了吧。
第44页 笑时眼尾似月牙,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姜眠差点迷失在这一弯眼眸里。 “是什么?” 连声音也这般性感。姜眠勉强定下了心神,才开口道:“两个人技艺相当的话,容貌好会是项加分项。若容貌稍次却技艺好一些呢?” 她这话有些绕,谢怀舟沉思了片刻才道:“那就要看你想要选择的是什么了,是追求容貌还是技艺亦或是两者皆有。更看重哪个,便选择哪个,无需纠结。” 他似是看穿了她在担忧些什么,指了指那台上的帷幔。“你设置了这些遮拦,倒是可以稍稍减去几分担忧。” “是啊。” 两人又待了一会,监督了一下进度后就离开了。 这里离姜府不算太远,谢怀舟却如上次一般执意要送她。 姜眠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的伞,我忘记带来了。下次再还给你。” “不急,你留着也可以。” 姜眠没有在意他这句听着有些客套的话,两人又走了几步,前面围了几个小丫头在踢鸡毛毽子。 “一个,两个……”一旁的几个小丫头喊的热闹极了。 “十个。我最多了。”本在踢毽子的那个小姑娘将毽子踢歪了,因而没能接着。 “我再试试。”其他几个小姑娘却有些不服气。 然而,几人轮流上阵了一番,却也没有踢到十个。 “她是大人,她一定能。” 不知谁的一句话,几个孩子目光齐齐聚在了姜眠身上。 姜眠有些哭笑不得。这关她什么事? 踢了十个的小姑娘看了她一眼,跑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姐姐,你来踢踢看。” 姜眠被她拉着站到了中间,求助般看了谢怀舟一眼,却见他笑着不动作,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姜眠被赶鸭子上架,握着毽子有些无措。 几个小姑娘开始给她鼓劲。 她只好将毽子往上一抛。毽子碰上绣花鞋面,再次飞起。 “十个,十一个……” “超了超了!” 姜眠听到了她们的欢呼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脚,将半空中的毽子握住了。 “还给你们。” 她的手上稳稳放着那个鸡毛毽子。 姜眠和她们道了别,目光示意了谢怀舟离开。那些小姑娘的声音渐渐落在了后头。 “你的毽子踢得很好。” “雕虫小技而已。”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姜眠看到了一个熟人。 “先生。”姜眠出声打了招呼。 陈三寸穿着长衫,两手空空,不知道要往哪去。 “是姜姑娘啊。” “先生要去哪?” “去买些东西。” 寒暄了几句,陈三寸便告辞了。 此处离姜府已是很近了,谢怀舟送姜眠回了府,姜眠本想邀他进来坐坐,被他拒绝了。 姜眠走后,谢怀舟回了原处。陈三寸正侯在一边,见谢怀舟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阁主。”他恭敬地打了招呼。 “如何了?”谢怀舟淡声问道。 “据下面的人来报,永安当主近日出现在了大魏。” “大魏?” “正是。” 谢怀舟的目光深深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涂了玉露膏后,脸上的瘙痒感确实止住了,配着大夫的药,在大赛前姜眠脸上的疹子就消下去了。 在府内闷了好几天,因而一痊癒,她便迫不及待地拉了青衣和九九出门逛逛。 几人坐了马车去城郊游玩赏景。到达目的地后,姜眠在地上铺了布,上面放着些糕点茶果。面前有一条潺潺的溪流,旁边的几棵柳树垂下了长长的枝条浸在水里。 风景怡然,心情亦然。姜眠和青衣在热切地聊着天,九九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只坐在一边旁听。 弱柳裊裊,仿若美人的细腰。 青衣取了面纱让姜眠戴上,生怕她沾上花粉又要发疹子。 几人又坐了一会,天公却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又来?姜眠有些怨念地望了一眼天。 那术士怕不是唬她的。说好的近日无雨呢? 好在青衣瞧着今天没有日光,特意带了两把伞放在车中。 因为这里的小路有些崎岖,所以马车停在了路口,青衣一只手被姜眠拉着,另一只手放在姜眠头上替她挡雨,几人匆匆往马车处赶。 雨势突然变得汹涌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直砸的人睁不开眼。姜眠拂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听得天边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闷雷阵阵。 三人正赶着路,前面却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走近了些,才看清那人穿着白衣,背后背着一把剑,面如冠玉,星眉剑目,气质泠然。 只是他此时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 姜眠正拉着青衣和九九,因而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九九的步子略微停顿了一下。 姜眠心中暗暗生疑,九九在怕什么?再观这人,他身后背着一把剑,莫不是……剑宗的人?
第45页 思及此,她心中不免一惊,便装作崴了脚的样子,跌在地上。 “小姐。”青衣连忙扶起她。 “痛痛痛。我一时半会可能走不动了,青衣你去车里拿一下伞吧。” 青衣见她痛得皱眉,应了一声好,小跑着离开了。 不管如何都不能暴露九九的身份,这对九九而言太危险了。 “九九,你扶着我,我们慢慢过去吧。这样快一些。” 姜眠往侧边走了一点,将九九护在身旁。 那白衣男子只冷眼看着她们,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 离得越来越近了,姜眠的心高高吊起,调整了走姿,想着若有什么不对便挡在九九前面让她先逃跑。 然而从那人旁边经过的那一刻,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再看她们一眼。姜眠松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着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再走出了一步,却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然如冰的声音。“妖孽,去哪里?” 姜眠侧头一看,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九九身边,正紧紧扣着九九的手腕。 他用力一扯,将两人分开了,姜眠被这力道激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放开她。”她也不装瘸了,三两步跑上前,想要拉开那人扣着九九的手。 “凡人勿要多管闲事。” “她是我的人,怎么就叫管闲事了。”姜眠学着谢怀玉的样子,语气娇蛮,想要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那人听了这话,才施捨了一个目光给她。“你可知,她是妖?” “胡说八道。你是不是见我家九九貌美,要强抢民女?小心我到官府告你!” 但那人力大如牛,姜眠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指。 “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我……”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愚昧。” 姜眠怒视了他一眼。“你放开,信不信我吐你口水?”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却是拉着九九退出了几步。 姜眠这才发现九九似乎被他控制住了,忙质问道:“你对她做什么了?” “施了法力而已。”他淡淡补充了一句,“对妖才会有用的法力。” 姜眠怀有的侥幸在此时崩塌了。他已经万分肯定九九是妖了,装傻撒泼的招数对他根本就没有用。 见状她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从来没有害过人,你可以放开她了吗?” 白衣男子冷笑了一声。“杀人挖心,不算害人吗?” 姜眠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回过神后她的神色也不禁沉了几分。“你可别平白污衊人。” 那男子不理她,转而对九九道:“她这般看重你,而你就这般欺瞒于她?” 姜眠此时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透了,而另外两人有灵力护体,一点没湿,显得她异常狼狈。 “九九……”她开了口,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如果九九真的害了人,那自己又要怎么做? 姜眠不知道。 九九张了张口,姜眠却突然制止了她。“我相信你……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九九的眸中突然溢满了水气。“姜眠。” 她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叫她的名字。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无法否认……但我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我……” “别说啦,我相信你。” 姜眠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无措,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你放了她行吗?我求求你。” “天地有责,妖物害人就当偿命。上次让它逃脱了,这次我不会再心软了。” “小姐。”远远传来了青衣的声音,她拿伞回来了。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姜眠……你可否帮我传句话给一个人?” “你自己去说啊。干嘛要说的跟你不会回来了一样?”胸腔里的酸痛感借着雨帘的掩饰,化作了水珠溶在雨水里。 九九却是笑了,如昙花般绝美,一瞬而逝。“帮我告诉二殿下,就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报答不了他的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 为什么明明是她救了九九,原书的故事情节却重现了?怎么会? “你是为了他?”姜眠语气急促地问道。 九九摇了摇头。“其实,我是狐族的九公主,那日不巧被一个疯道士抓住了,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法力尽失。后来吸收了月华,才恢复了元气。”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狐族与人类的恩怨由来已久,我本想杀了你,但观你衣着华贵,身份应是不低。在你身旁,剑宗的人不会轻易寻到我,所以我才没有杀你。” “竟是这样的吗?” “所以姜眠……别再管我了,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头上的这两个雪球,汇聚了我的所有灵力,可化作万物,你拿去吧。就当做是我的歉礼。” …… “小姐,小姐!”耳旁有人一直在说话,吵得姜眠不能安宁。
第46页 姜眠睁开了眼,头顶是熟悉的黄色帘帐。她现在正躺在车厢里,青衣蹲在一旁,见她醒了,小脸上露出了喜意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青衣了。是不是淋雨冻着了?怎么整个人都冰冷冷的?”说着又再次伸手探了一下她额上的温度。 “九九呢?”姜眠开了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喑哑。 “小姐你也不知道吗?我刚刚就奇怪,九九姐姐去哪了,怎么留了小姐你一个人躺在树下。不过九九姐姐经常带着的雪球怎么在小姐你的头上?”青衣絮絮叨叨着,姜眠却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青衣,快,我要进宫。” 系统君一定有办法救九九! “可是小姐,我们现在没有通行令牌进不了宫啊。” “那先去找我哥哥!”姜眠的身子有些软,脸颊也有些发烫,因而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没有什么力气。 “小姐,你肯定生病了,我们先回府吧 ” “不行。”姜眠虽虚弱,态度却依旧坚定。“去找哥哥……再看病。” 青衣没办法,只得掀开车帘对车夫说了地点。 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马蹄踩过水坑,溅了车厢一身的泥水。 “让他快点。” “小姐,唉。” 姜眠闭上眼,青衣的声音有些模糊。掀开帘时涌进来的冷风让她有些难受。 “李叔,再快点。” 睡意袭来,姜眠一直撑着不敢入睡,却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在她耳边道:“小姐,到了。” 姜眠强撑开眼,由青衣扶着她下了车。 她託了姜致远公事结束后来看一看舞台的进度,所以现在他不会在姜府。姜致远一定有办法送她进宫。 她下了马车,一股冷意袭来,一旁的青衣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替她将薄衫穿上。 “现在下了雨,大少爷可能已经回府了。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青衣还想再劝,姜眠却摇了摇头。 她跟姜致远约好了要一起回府的,他一定还在。 青衣扶着她进了一旁的阁楼,姜眠挥手示意她放开自己,走了几步。 她隐隐看见姜致远正坐在楼里面,旁边似乎还有一人,其余的姜眠却是看不清了,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小姐。”耳旁传来青衣的惊呼。 只是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她最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姜致远连忙赶上前,从谢怀舟手上接过了自家妹妹,沉了声问青衣:“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她淋了雨,发烧了,但还是执意要来找大少爷你。” “回府。”姜致远抱起姜眠后,看了谢怀舟一眼。刚刚两人坐在一处,本没有发现姜眠,是青衣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见姜眠晕倒,姜致远心急如焚,却见一旁的谢怀舟用了轻功上前,接住了自家妹妹。 明明为避锋芒,他从未在外显露出自己会武的事实。 姜致远没有再说话,抱着姜眠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驶动,慢慢离开了此处,楼内只剩下一人立于门口,神色不明。 第二十六章 姜眠幼年落水后,身体本就比不得正常人。此时一病如山倒,直烧了个无法无天,嘴里说起了胡话来。 姜致远凑近了去听,只隐约听见“进宫”“九九”这样的字眼。 他摸了摸姜眠的额头,心生担忧,掀了帘对外面的车夫嘱咐道:“再快些。” 姜眠这一烧,直烧到了大半夜,冰敷或是服药,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温度却仍然没有消下去。姜家人忧心忡忡,轮流在她床前守了一夜。 姜眠意志昏沉,心里一直记挂着九九的事,半夜的时候醒了一次。醒来时孟听雪正支着下巴坐在她身边,黛眉微蹙,睡得不是很安稳。 姜眠勉强撑着身子靠坐在了床壁上,晃了晃脑袋,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 再睁开眼,床头却坐了一个人,正背对着她。 “系统君?” “醒了。”系统君这才站了起来,转过身后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这么会来事情?害得我觉都没得睡。” “救九九。”她费劲全力抓着他的手,被系统君轻轻挣脱掉了。 他脸色漠然。“这是她的命。不论如何,作恶的人终究免不了一死。” “可是,明明是我救了她。为何……”姜眠说得急,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系统君见她这般,有些无奈地劝她:“你消停一会吧。” 对上她执拗地想要一个解释的目光,他只好如实道:“因为要改变的是姜眠的命运,不是别人的。所以其他人的命运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我知道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现在说完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似是怕姜眠再问,系统君很快就消失了。 姜眠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那就是说太子会被废,谢怀言最后还是会登上帝位。她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可她同时也想改变自己身边人的命运啊。
第47页 九九许诺过她要带她去骑马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不!她不信命! 对了,永安当,她一定要找到永安当! 这番思索耗费了姜眠太多心神,不一会便再次陷入了睡眠之中。 …… “烧退了。真是万幸。”耳边有各色的人声,还有帕子上的水被拧落在盆里的声音。 姜眠的眼皮比昨晚轻了很多,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姜家人疲惫又满怀欣喜的笑脸。 “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她心内满是歉意。 “说什么傻话呢?”孟听雪嗔了她一句,接过青衣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脸。 “快些起来,决赛的事我可不会再帮你看着了。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姜致远也凑了上来。 “知道了。”姜眠的声音仍旧有些虚弱。 丫鬟端了药上来,孟听雪拿着勺子舀起汤药来吹了吹要餵给姜眠,姜眠却捧过碗,一饮而尽。 “好苦。”她被苦的又皱眉又吐舌。 “吃一颗蜜饯。” 姜眠捡起盘子里的蜜饯,扔进嘴里。口中浓浓的苦味稍微淡了一些。 “听青衣说,你要进宫。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个九九怎么没在你身边伺候?” 姜眠捂着头装虚弱,孟听雪便不再问了,只让她好好休息。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姜致远走时还特意叮嘱了她要快些好起来,才艺大赛的那些琐事他可不想再管了。 姜眠知道前一句才是他想说的,后半句完全可以忽视。 不过,当务之急是快点联繫上归楫,问问有没有永安当的消息。 这段时间忙着才艺大赛的事,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但短时间内,姜家人肯定不会再放她出门,只能等决赛那几天了。 姜眠病了几天后,才完全康复了。这两天吃的清淡,她迫切地想要吃些酸酸甜甜辣辣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姜眠的堂兄姜逐源来探病时给她带了酸枣糕。 姜逐源这个堂兄挺疼姜眠这个堂妹的,总是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因而两人现在的关系还算熟络。 姜眠可怜兮兮地暗示着自己最近很无聊,本想让姜逐源开口带自己出去逛逛。这个堂兄却跟其他人“狼狈为奸”,谈笑间便将她的小心思打回了原型。 见她做出委屈的样子,姜逐源颇为好笑道:“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得?” “我本来就是个小姑娘。”才十三岁的年纪,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姜逐源也没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才艺大赛后有国宴,国宴后有秋猎,闷不坏你的。” 姜眠跟他讲不通,郁闷地捡起了旁边的酸枣糕塞入口中后,惊嘆道:“好吃!” “哪里买的呀?下次我也去买。” 姜逐源却神秘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小气吧啦。” “下次你想吃跟我说一声,我去帮你买。” “成交。”有人自愿做苦力,何乐而不为呢 姜逐源待了一会也走了,姜眠无聊地在床榻上躺了一天。 是夜,姜眠躺在床上辗转反覆,难以入眠。 九九她……唉。 希望她不要出事。可带走九九的那人瞧着那般冷血无情,指不定会取了她的性命。 姜眠长嘆一声,索性坐起了身,慢慢走到了窗边。月儿高高挂,撒下圣洁的光芒,让她想起了和九九初见的那个夜晚,心底生出了一股伤感。 天气渐渐转凉,姜眠吹了会风便受不住了,正打算关窗时,面前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好久不见。”那人身披月华,眼眸带笑,淡然自若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归楫?”姜眠又惊又喜。“我本来想去寻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了。” “我来找你,是永安当主有消息了。” 闻言姜眠心中一喜。这样,也许就有办法救九九了。 “另外便是听说你生病了,所以顺道来看看你。” 姜眠有些诧异道:“暗阁竟这般厉害,连我生病这样的小事都能知道。” 归楫笑笑不说话。 “她在哪?” “就在大魏。” “大魏?”姜眠的眸光顿时一亮。 归楫补充道:“而且她这两天在江都露过面。” “这样说来,她现在还在江都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她在哪出现过?你现在带我去可以吗?”姜眠的手指紧紧握着窗棂,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你还生着病……”归楫皱了眉,似是不太贊同。 “我好了……我真的好了!不信你摸摸看。”姜眠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上。 归楫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由着她这般做了。手背下的温度已然恢复正常,面前之人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不再是那日惨白带着些红的模样。 “对……对不起。”姜眠急忙退开一步。她太心急了,竟忘了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事情。归楫怕不是要觉得她姿态轻浮了。
第48页 归楫的手保持着原状,过了几秒后,才慢慢放下。 姜眠垂下眼没敢看他,却听得他纯净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带你去。” 姜眠抬了眼望他,澄澈的杏眸里满是感激的情绪。 她跟上次一般轻轻搭着归楫的手臂。 “搭紧了。” 话音刚落,两人竟是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而后越过主宅,出了姜府。 夜风吹的漫天青丝飞舞,将她的青丝与他如墨的发丝缠在了一起。 姜眠却没有心思顾及到这些,也没了初次被他带上屋顶时的新奇喜悦,只一心想着快些救九九。 两人落在了一家客栈前,与云天楼不同,这家客栈的装修更为简单。店里居住的多是天涯浪子,各处为家,因而价格比云天楼更为实惠。而且这里的客人居无定所,行迹难寻,最是适合想要隐藏身份的人居住。 姜眠正要直奔柜檯去打探消息,被归楫拦住了。 “之所以这么多人会选择留宿于此,皆是因为这里掌柜的嘴巴够牢,不露缝儿。你这样直接去问,问不到消息不说,指不定还会惊动到我们想找的人。” “那要怎么办?”姜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乱了方寸。 “我们先假装住店,进去后再暗暗打探。” “好。”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做一些事。” 归楫带她去敲了附近人家的门,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是一个小姑娘,年纪比姜眠还要小些。 “阁主?快进来。”她本只是虚虚开了一道缝,见了归后,立马将门大开,迎了两人进去。 “要一套材质普通,颜色也淡一些的衣服,给她穿上。” 小姑娘瞄了姜眠一眼,欢快应了一声“好咧”。 不多时,她捧出了一套土黄色的衣衫,给姜眠指了一个房间去换。 姜眠穿好了衣服,竟意外地合身。这小姑娘似乎是暗阁的人,那眼力这般好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她推开门出来时,归楫也换好了衣服。他的长相本就普通,这样一打扮,更是泯然众人了。只不过一双桃花眼却别样地好看,是他所有五官的点睛之笔。 桃花眼?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归楫是桃花眼。粗粗一瞧,倒是与谢怀舟的极为相似。她正待细看,归楫的声音传来吸引了她的注意。 “还有发饰。” “晓得。”小姑娘推着她进了旁边的房间。 姜眠坐在梳妆檯前,才发现着这屋子大的很。里面东西很多,摆满了好几个柜子桌子,却放置的极有条理。 胭脂,金钗这些倒是常见的,却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东西。 铜镜里的人仿佛变了张脸,除了一双杏眼,其他五官完全不一样了。 姜眠由衷赞嘆道:“你好厉害啊。” 放在现代,肯定就是一个大v美妆博主了。 小姑娘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还不够呢。眼睛还跟你原来的一样,只不过眼睛是人脸上最有辨识度的地方,要改变需要花许多时间。今晚时间紧迫,只能先这般将就将就了。” 她嘟了嘟嘴,不太满意。 姜眠笑着说了一句“已经很好了。” 她凑近铜镜照了照。小姑娘在她的眼睛周围添了一丝皱纹,因而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风尘僕僕的妇人。 第二十七章 两人重新回了那家客栈。归楫跟小二讲话时,却是带了外地的口音,落在别人眼中两人就成了江都外面来的。 掌柜的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成了夫妻两,没有过问太多,只问了他们要什么价位的房间。 “我这婆娘破事多,我看你们这里的隔音效果似乎也不好。能不能劳烦掌柜的给我们找个清净一些的房间?免得她睡不着觉,我晚上要陪着遭罪。” 归楫微微弯腰拱了拱手,动作熟练地不得了。 “空余的客房本就不多了。”掌柜的拨动着算盘,没有再看两人。 归楫陪着笑,配着他现在的打扮,完全就是一副市侩的下层小平民模样。“掌柜的,我这要求也不算高。价钱可以再商量 。” 姜眠拉了他的袖子,语气粗噶道:“老娘也不要隔壁睡着一个像你这样的臭爷们。” “掌柜的。”她露出谄媚的笑意来。“有没有隔壁住着姑娘家的房间还空着?姑娘家可不得比这些臭老爷们安静些。”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掌柜的倒也没起疑心。 “二楼有个房间。你们先交钱。” 两人交了钱后,上了楼,楼梯拐角处的小二给他们指了路。 姜眠却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你们应该不会诓我们吧。要是我们隔壁不是一个人住的姑娘,吵到了我,可得让你们赔钱。”姜眠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蛮横一些。 归楫突然转过了身,背对着两人。姜眠以为他被自己的凶狠吓到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是一个人住的,您就放心吧。”小二宽慰道。 “真的是这楼里最安静的吗?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可信呢?”
第49页 “绝对是最安静的。您隔壁的姑娘就这两天来的,安静的很。” 姜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肯放过了小二。见小二端着茶壶下了楼,她才有些尴尬地走到了归楫身边。 一看,这人满脸笑意,哪里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姜眠突然回过了味来。“你在笑我?” “不敢不敢。”嘴上虽这般说,他眼底的笑意却如夜幕的烟花般愈发璀璨。 姜眠假意“哼”了一声,大步上前推开了门。 “我们……” 归楫关上门,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姜眠点点头,明白过来。隔墙有耳。 她不禁有些羞愧,自己做事这般不细緻,多亏有归楫在一旁顾着。 屋内没有纸砚,姜眠倒了水在杯里,用手指蘸了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然后?” 归楫也蘸了水,写下了“静待时机”四个字。 两人坐了许久,姜眠有些发困。穿书后,她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平常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睡下了。 这家客栈关得迟,已过戌时,楼下的人声却仍旧没有消停。店里住了不少江湖儿女,大晚上在下面喝酒划拳,竟也没人去管。 “先睡一会吧。时候到了再叫你。” 姜眠的眼皮开始打架,却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明明这只是她的事,归楫这般帮她已然是出于情分,哪有自己去睡,让归楫守着的道理。 “你去。我守。” 她在桌上写下了这两句话。 “你守不住。也罢,再等一会。” 姜眠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守不住了。但见归楫凝了神似乎在听什么,才明白过来。归楫是有武功的,耳力应当比常人灵敏些。 “出门了。”他突然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同时嘴里嚷着“你这个臭婆娘,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姜眠一愣,才反应过来,即时入戏。“你能耐了?敢对你姑奶奶骂骂咧咧的?” 两人嘴里骂骂叨叨着,归楫讲话的同时倒退着往门口而去,最后自己飞出了门,摔在地上。 在外人看来,倒似被里面的人踹出来的一般。 姜眠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摇来晃去,又作了势要挠他,余光却偷偷注意着周围的目光。 一旁的门正开着,踏出门的姑娘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场闹剧。 这姑娘长相普通,完全不似陈三寸口中所言。 且姜眠偷偷观察了她因惊讶而轻轻捂着唇的左手的手背,一片光洁,哪有什么硃砂痣。 “别在外面丢人现眼,给老娘滚进去。”姜眠扯了归楫的耳朵,拉着他进了门,归楫也极其配合地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 “砰”一声关上门后,姜眠有些失望地对归楫摇了摇头。 “无事,再探便是。”虽然知道了隔壁的姑娘不是他们要找之人,归楫行事却仍旧谨慎,在桌上写了这句话安慰她。 “这客栈统共不过三层楼,一楼又不住人。你先睡一会,我去屋顶看看那人有没有出现。”说完,便转身向着临河大敞着的木窗而去。 “我跟你一起。”姜眠拉住了他的半片衣角。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归楫妥协了。 今夜月朗星稀,脚下的青瓦密布,姜眠寻了一片完整的瓦片坐下,免得被硌着坐的不舒服。也不知道要坐多久。 “这楼里那么多闯江湖的人,我们坐在这,会不会被人发现?” “有这个就不会了。”归楫变戏法似得变出了一壶酒。 那香浓的酒味勾人,姜眠嗅了嗅,不是梨花酿。 “闻起来就像是好酒。” “是好酒,不过你不能喝。” “为何?”姜眠有些不满,“难不成你要吃独食?” “这酒性烈,你喝不了。”归楫斟了一杯酒后,将酒壶放在了一旁姜眠够不到的地方。 “我是谁?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姜酒仙好吗?满上。” 归楫淡笑着仰头饮下杯里的烈酒,似乎不打算理会她的哀嚎。 “就一杯行吗?不然一口也行。”这酒味也太馋人了。 归楫却一点也不肯让步。“一滴也不行。” “小气。”姜眠暂时不打算再跟他说话了,她往屋顶下望了望,一面是夜色中被路边灯笼照着泛着波光的护城河,另一边是已经有些悄无声息的街市。 这时,姜眠却发现有人出了客栈的门。 “那人不是?”她出声道。 是隔壁房的那个姑娘。 “我去看看。”归楫起了身。 “我也一起。” “你留在这等消息吧。” “可是……” “你不会武功,如若她真是永安当主,我们两人一起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姜眠只好点头。“那我在这等你。若发现事情不对,一定不要再跟。平安无事最重要。” “知道了。”归楫下了屋顶,隐在黑暗之中,再不可寻。 姜眠看着孤零零立在月光下的酒壶,突然就失去了喝酒的兴致。
第50页 夜里有些冷,她搓了搓手,想着喝点酒暖暖身子。 正待举起酒杯,却发现自己映在青瓦上的影子突然变粗了一些。像是两个人重叠在一起似得。 她被自己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刚要转过身应证时,有一缕青丝拂过她的脸庞,带着一阵幽香。 这味道很陌生,绝对不是她身上的。 与此同时,姜眠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不能动弹了。 “久仰永安当主大名,如今怎么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她还是出了声,打算先发制人。 “你寻我很久了。”这话不是疑问句,而是淡淡的陈述句。这声音冷漠得就像孕育天山雪莲的那一捧冰雪,全然不是姜眠想像中悲天悯人的样子。 事到如今,姜眠也顾及不了太多,单刀直入道:“你能不能救我的朋友?” “别再寻我了。” 话音一落,姜眠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动弹了,猛然转过头,身后却空空如也,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 “九九……”姜眠从衣兜中掏出了那两个雪白毛球,紧紧攥在手中,却发现那雪球正发着幽幽萤光。 “难道是九九有危险?”姜眠将雪球握得更紧了些。 九九说这雪球有灵力,可化作万物,那它会不会能够带她找到它的主人。 姜眠正沉思间,雪球却从她的手中飞出,在空中飞舞着。最后显示出了几个字。 城东陈员外府。 “化剑。”她试着喊了一句,却见雪球真的化成了一把剑,停在半空中。 姜眠踩上剑身后,站稳了身子道:“去找九九。” 剑如野马,“咻”地一声驰骋在无边夜幕中。夜风吹的衣衫簌簌作响。 朱门牌匾上用黑字书着“陈府”二字,剑飞过了围墙,缓缓落在了院中。 然而待姜瑶下了地,那剑却突然沖向了紧闭着的一间房门。剑柄撞开了方面。 姜眠将房内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九九!” 屋内那狐耳白发的东西转过了头,满目血红,瞳孔如金。 床上,一对夫妻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那中年男子圆脸耳大,有些富态。 而九九手上的指甲长得有些不正常,反着光,看起来尖利无比。 “救命啊。”那年轻的女子脂粉涂得有些重,此时已经被吓得变了颜色。 “九九,是你吗?”姜眠试图慢慢地靠近她,那狐妖却一挥利爪,径直朝她而来。 紧急关头,飞来一把剑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姜眠全身冒起了冷汗,她刚刚差点被抓破了喉咙。 与初见时不同,现在的九九让人生怖,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到她对自己的杀意。 第二十八章 “九九?” 姜眠看见了她身后的九条尾巴。她听九九提起过,只有遇到危险化妖时,她才会九尾毕现。因为妖态时候的妖怪,比人态时候要强大的多。 “你……你认识她?”那中年男子又再次惶恐地发了声。“她要挖我的心。” 姜眠的瞳孔猛然收缩。 九九她,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九九,我们回家好不好?相信我。”姜眠朝她慢慢伸出了手,以全然接纳的姿态站在原地。 那狐妖眸中极快划过一丝什么,在姜眠还未来得及捕捉时,便从一旁破窗而出。 姜眠立马从门外跟了出去,却见白影一闪,风驰电掣,没了痕迹。 这时,那剑又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等姜眠上去时,速度极快地追了出去。 飞了一会,终于看见了前面的白色尾巴在空中慢悠悠晃动着。 “九九!” 姜眠一喊,前面的身影却加快了速度,一下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帘中。 姜眠一直穷追不捨,九九终于缓下了身。 只是她转身时,面前却立着一把血色的剑,剑尾正滴着血水,仿佛在血池中浸泡过似得。那剑上的花纹独特,同时也有些眼熟。 姜眠想起来了,是那个白衣男子的剑。但为何会在九九手中? “不想死就滚。”九九开了口,声音嘶哑,不复从前动听。她的眼神如冰,冷冷瞥了姜眠一眼。 姜眠被她眼里的凶狠震慑住,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九九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姜眠有些无力地倒退一步靠着身后的枝干坐下,那剑飞到了她身旁。 “回到你主人的身边吧。” 那剑却是不动,而后白光一现,化作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覆在她的发间。 姜眠回客栈时,归楫正在寻她。见她出现,才重新舒展了眉眼。 “你去哪了?”话语里丝毫没有责问她的意思。 忆起今晚九九那副非人的模样,姜眠突然觉得眼底有些发涩。作为一个还未完全踏进社会的大学生,她平时被灌输了太多鸡汤,总以为人定胜天。可现在她发现,很多事她根本就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真的太让人难过了。 “不找了。归楫,我累了。” 归楫也没多问。“那我送你回去。” 姜眠点点头。“这段时间谢谢你,以后不用再帮我留意那个人的行踪了。”
第51页 “好。” 归楫送她回了姜府,两人道了别,姜眠关好门,脱了鞋合衣躺在床上。 这晚她想了很多事。最终还是决定早日完成系统君布置给她的任务,好快点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姜眠闭了眼没多久,天就亮了。 她起了身,打开门,院子里安静了一会,才响起了丫鬟们的声音。 用了早膳后,姜眠去视察了舞台的进度。舞台已经完全装修好了,毕竟明日便是琴的决赛了。 只是,她正打算回府时,却碰到了一个熟人。 谢怀玉见了她,倒是表现得比以前和善了许多,又拉了她去揽月居喝茶。 “公主可是有事要跟姜眠说?”姜眠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觉得她和谢怀玉已经好到了这种闲来便约着喝喝茶的地步。 谢怀玉支着下巴,似乎有些苦恼,她问姜眠:“你可许了人家?” “不曾。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谢怀玉喝了一口茶,不说话。 见她这般,姜眠揣测出了几分。“莫不是皇后娘娘要给公主你许亲了?” 这个时代,等女子及笄,便可嫁人。皇室中的人可能会晚上一两年,但不会晚太久,否则也免不了被人偷偷诟病嫁不出去了。 “唉。我不想嫁人。”她看了姜眠一眼,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姜眠摇了摇头,面色郑重。“嫁与不嫁,都是公主你的自由。旁人无可非议。” 谢怀玉突然笑了。“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挺可爱的。” “公主过誉了。” 谢怀玉又嗤笑了一声。“别装了,你是什么人我现在还能不清楚吗?” 转而又道:“古话说得好,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喜欢的到底是我二皇兄还是四皇兄啊?你告诉我,到时候我去父皇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这个公主,还挺八卦。 姜眠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委婉地否认了她的话。“姜眠暂时未想过这些事。” “无趣。”谢怀玉拂了袖后,自顾自又喝了一杯茶。 之后,她又讲到了纯孝皇后中意的几个女婿人选。世子,少将军,今年的状元郎,听起来都是年少有为的。 “唉。”谢怀玉嘆了一口气,那明艷的容颜上愁云惨澹。 姜眠劝她。“公主何不自己去找个喜欢的呢?也好过这般强娶强嫁。” “强娶强嫁?”谢怀玉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笑道:“这词还挺切贴。” “你以为本公主没想过吗?可本公主遇见过的所有男子中没有一个让我稍稍满意些的。” 姜眠表示理解,轻声劝慰她。“这种事情,全靠缘分,急不得。” “算了,不提这事了。对了,你怎么没到宫里来寻我?我还日日等着你来了给你泡茶喝。” “姜眠近几日身体抱恙,且还要筹备决赛事宜,因而……” 谢怀玉却听得一挑眉,问道:“决赛,什么时候?” “明天。” “那本公主到时候也去看看。” 姜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嘴上却还需客套一番。“恭迎公主大驾。” 谢怀玉心满意足地回了宫,姜眠在门口恭送她离开后,自己也回了府。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决赛现场人声鼎沸,观众席根本就坐不下这么多人。因而有人站在坐席旁观赛,还有人跑到附近各家店铺的二楼三楼观看。 决赛就五人,因而赛时设置的并不长。 各位参赛者八仙过海,大显神通,姜眠如闻仙乐,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古代音乐的魅力。 参赛顺序是通过抽籤决定的。余婉清是最后一个。 听了前四个人的琴曲,比赛渐入佳境,达到了高潮。 姜眠看着琴师几人给她们打了分,琴师打的分是里边最低的。他虽年轻,观赛时却摆出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老成模样。姜眠不禁暗想,这样的音乐也不能让他满意吗? 第四个选手下场后,有小厮上台撤下了琴,搬了新的上去。五台琴是一模一样的品种,以避免不同琴种产生的音色差异问题。 台上静了一会,最后一位参赛者姗姗来迟。 外面的人隔着飞舞的帷幔,看不清楚。但姜眠可以看见,余婉清今日梳了一个飞仙髻,发间插着一朵牡丹花,飘飘欲仙,她身着缃色大袖纱衣罗衫,耳边垂下两缕发丝,就似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仙女,生生压住了其他人的颜色。若放在现代,可少不了满屏艷压的通稿了。 抛开性格不论,姜眠吃极了她今日的颜,并且余婉清肯定在赛前下了很大的功夫,因而姜眠心中暗暗有了定论。 今日的魁首,很有可能就是余婉清了。 舞台那边,余婉清已经坐下了,柔夷在琴弦上一拨,转轴拨弦,动听的曲调倾泻而出。而后,琴声越发激昂。 姜眠听出来了,她弹的是《破阵曲》,不算难,是战前激励士兵之用。然而她在挑曲上就剩了别人一筹,跳脱出那些抒情温婉的小格局,一跃而上到了整个世界的视野之上。
第52页 再往下听,姜眠发现旁边的琴师竟然唇角微翘,眼露笑意。原来琴师喜欢这种激昂的曲调吗? 一曲毕,全场无声。 “比赛结果正在统计中,大家不要心急哟。还有第六八十排坐着的人请到台下来。” 姜眠在赛前没有选出大众评委,因为那些人恐有被收买之嫌,因而她决定在观众里随机挑选。这样一来,便有了三十六人作为大众评委,人手一票,投在木箱里。 投票前,姜眠还命人将箱子逐个倒了过来,以证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亲眼看着他们投完票后,姜眠又回了评委席。今日出席的人除了自家哥哥,二殿下,四殿下之外,还有康乐公主,年纪稍长的姜眠请到了自己的外公老孟国公和他的棋友,除此之外便是与姜致远交好的靖安侯世子以及威远少将军等人。 谢怀玉面色有些不虞,只因为这世子和少将军全在纯孝皇后的女婿考虑范围之内,惹得她眼见心烦不已。 除去姜眠,总计十五人,手中的票几乎都是投给余婉清的。只不过轮到谢怀玉时,她的面色仍有些难看。 姜眠想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怕是不会投给余婉清了,却不曾想谢怀玉嘴上虽嫌弃着余婉清,最终却还是将票投给了她。 将评委打的分和投票的票数综合后,得分最高者毫无悬念。 “我宣布,今日琴项魁首为余姑娘余婉清。” 余婉清站在众人面前露了个面,对大家含笑一礼后,才慢慢退到了台下。 姜眠估计她是要去准备后天的舞蹈决赛了,太傅之女果然才艺双全。她转了身,正要去找自家哥哥,却发现谢怀玉那边出了点状况。 她竟是与少将军大吵了起来,颇有些不止不休。说是吵也不恰当,因为只是少将军单方面被骂。 他额上青筋暴了几根,似是在极力忍耐。“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然而谢怀玉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般新潮的词,从她口中极其自然地蹦了出来。 现场气氛僵持不下。 第二十九章 “怎么了?”姜眠问了站在旁边看戏的自家哥哥。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挥开扇摇了摇,扇面上画了花中四君子之首的傲然冬梅,端的是一派风流。“看看热闹而已。” “……” 其实姜眠大致猜到了这场闹剧是因为什么事。但总不能让这两人吵到天荒地老,也太影响市容了,因而姜眠勇敢地踏上了前想去劝谢怀玉。 “公主……” “别吵我。这个粗鲁莽夫,本公主今天一定要让他知道本公主的厉害。” “公主你别气坏了身子,我们去喝茶吧。” “喝什么茶,没心情。” 姜眠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大骂威远少将军。可怜那少将军,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立了功的铮铮铁骨男儿,今日却被谢怀玉骂的毫无还口之力。 谢怀玉骂了许久,总算是骂得有些口干,姜眠趁势道:“公主,去揽月居喝茶吗?这次我请。” 谢怀玉许是骂过瘾了,面色也缓了下来,颇有些矜傲地一点头,而后下巴高高抬起,用鄙夷地余光看了少将军一眼。 姜眠见战火又有再次蔓延的徵兆,立时拉了谢怀玉离开。 两人去了揽月居,近日楼里出了新品,名字很有意思,叫“醉看武陵色”。 一旁的小二给两人解释道:“武陵色即指桃花,来源于陶翁的《桃花源记》。” “现在可不是桃花的季节。”谢怀玉蹙了眉。 “绝对是初春顶顶鲜艷的桃花瓣儿,用潼关山的雪水浸着,味道香甜,可以美容养颜,不信两位点来试试。” “你这小二,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谢怀玉这一句,也不知是夸是贬。 “那便来一壶吧。”姜眠转而向着谢怀玉,“今日我便向公主讨要个脸面,请公主您来品一品。” “别这般文绉绉的,瘆人。”谢怀玉有些嫌弃,之后又问起了国宴的事。“你可备好节目了?” “只粗略的有些想法。我想着将几个魁首放在一处,共同表演一个节目。” 谢怀玉嗤笑一声。“她们好不容易赢了比赛,就想着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你倒好,替她们分了大家的注意力。” “团体合作很重要啊,毕竟人多力量大。” “罢了,我也不与你争了。看在你今日请我喝茶的份上,若今后遇到什么问题大可来找我。” “那姜眠便先谢过公主了。” 谢怀玉摆摆手。 不多时,小二端了酒盘上来,酒香醉人,勾起了姜眠肚子里的酒虫。 “请慢用。” 小二退下了,轻轻关上门。 谢怀玉将两个酒杯斟满后,自己拿起其中一杯后,又动了动下巴,示意姜眠自己拿。 室内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酒不醉人自醉,姜眠算是明白了这酒的名字的由来。 只是闻着这酒味,都仿似去那桃花夭夭之处赏玩了一遍。要是喝了,怕不是梦里都能梦到那树树灼灼桃瓣。
第53页 揽月居的东西都量少而质精,壶中剩下的酒只够两人又各喝小半杯。 喝完后,又听谢怀玉吐槽了一会少将军。天色渐晚,两人才归家去了。 “怎么有点痒。” 两人下楼时,谢怀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姜眠转头一看,见她伸手抓着脸,半边皓肌红了一块,细看,还有一点点突出的小红点。 “别抓。”姜眠抓住她的手。“怕不是过敏了。” “过敏?什么是过敏?”谢怀玉跟个好奇宝宝似得问来问去,姜眠突然觉得这个刁蛮的康乐公主也有可爱之处。 “没事的,前几日我也起了红疹子。不过你别抓它,小心留疤。” “噢。” 这里离姜府更近,因而姜眠带着谢怀玉回了姜府,让人叫了大夫给她看病。 姜眠问她。“公主你以前可有这样的症状?” 谢怀玉摇摇头。“我身体向来很好,母后都说我壮得像头牛。” 姜眠极力憋笑,眼底还是泻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大夫来过后,给谢怀玉看了看,她的病跟姜眠差不多,就是过敏了。 大夫又问了几句今日吃喝之物,以及所去之地,沉吟道:“公主许是喝不得桃花酒。” 然后开了副药,便离开了。 谢怀玉又忍不住想去抓脸,姜眠手疾眼快地拉下了她不安分的手,想起上次谢怀舟送的玉露膏,去柜子里取了要给她涂脸。 “玉露膏?你哪来的?” “二殿下送的。” 谢怀玉瞭然地“噢”了一声。“看来你喜欢的是我四皇兄啊,而且说不定不是落花流水之情哟。” “公主,瞧你病的都说胡话了。”姜眠将她摁在床上,嘱咐道:“好好休息吧。宫里爹爹已经找人去送口信了,你不用担心。” 谢怀玉将这个房间看了个透,一张梨花木桌,梳镜台和柜子。床边挂起的帘幔是粉紫色的,小女儿姿态极了。 “这是你的房间吧。那你睡哪?” “公主你身份尊贵,怎么好意思让您住客房。我的床只我一个人睡过,要是公主还是觉得膈应的话,我命人给你换床新的被子来。” 姜眠自然没说出口的是,以谢怀玉这样的性子,她觉得她肯定会极其嫌弃睡客房。 “不用了,你也留着。” “可……” “我们一起睡不就好了,你这床又不小。”谢怀玉有些不耐地拍了拍被面。 姜眠之前是有想过这个情况,但光是想想她就得抖三抖,太可怕了。 等丫鬟端来了水洗漱后,姜眠将自己干净的单衣借给了谢怀玉穿。谢怀玉的身量高,姜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小。 谢怀玉索性将衣袖撸了起来,不过,裤腿也短了一截。 两人背对背躺在床榻上,谢怀玉怕姜眠睡相不好,半夜把她踹下去,因而选择了睡在里面。 见谢怀玉爬进了床榻里边,姜眠才吹灭了蜡烛,自己也上去了。 谢怀玉睡着后倒是安安静静的,一动也不动,姜眠醒时,发现她仍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 姜眠想着让她多睡一会,便没叫醒她。只是姜眠刚净完面,谢怀玉便起来了。 “你怎的不叫醒我?”她已经换回了昨日的那套衣裳。 “想让公主您多睡一会。公主饿了吗?早膳已经备好了。” 谢怀玉洗漱完后,桌上的早膳已经摆好了。 用完膳后,姜眠便送她出了大门。谢怀玉要回宫了。 马车慢慢消失在了大街上。姜眠捏着手上的两只雪白毛球,有些心不在焉。 这几日雪球没有任何动静,那应当就说明九九没事了吧。 只是那日她的样子,倒像是电视剧里走火入魔了的妖怪。 …… 决赛只剩下了最后一项,而且舞蹈可以说是五个项目中比拼时最为精彩的了。 因而今日来的人比上次还要多。 姜眠觉着魁首有力的竞争者就是糕点西施和那个初赛时跳异域舞的姑娘了。 舞台上挂的帘幔不同于上次整片整片的,而是半条半条的,且留了间隙,来营造出一种时隐时现的效果。 舞台后放置了两盆冰,姜眠让小童执了大扇扇风。冰雾裊裊,给人一种身处嫦娥仙子的广寒仙宫的错觉。 复赛时大家跳的多是抒情舞蹈,展现女子柔美腰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姜眠觉着决赛也应当大同小异。但她更希望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跳舞的顺序也是由抽籤决定的。出场顺序会影响大家的感官,因而还是抽籤更为公平一些。 第二个便是异域舞姑娘,她的舞蹈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大胆,且她比赛时皆以面纱掩面,只留出一双灵动的眸子,想让人一窥真容。 大家跳的舞都是有琴声或笛声等伴奏,她却标新立异地选择了以鼓为奏。伴随着逐渐激烈的鼓点,姑娘前后耸动着肩膀。 鼓声到达至高点时瞬间戛然而止,所以她脚腕间的铃铛声越发清脆,仿佛置身于黄土大漠,骆驼,驼铃,踩着黄沙跳舞的异域女子。 一曲毕,全场响起了叫好声。
第54页 有珠玉在前,后面两人的舞蹈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最后一人是婉娘,和其他人的盛装出席不同,她仍旧穿着初赛穿过的那件衣衫。 大赛备了琴师,但是其他姑娘用的都是自家的琴师,更能配合自己的舞蹈。 姜眠想着婉娘应当跟琴师商量好了舞曲,只是往伴奏席粗略看了一眼,却突然愣住了。 她戳了戳坐在旁边看热闹的自家哥哥,问道:“那人,不是堂兄吧?” 姜致远定睛一看,肯定道:“就是他了。” 姜逐源给婉娘伴奏?“等等,他两什么关系?” “你堂兄这人,向来形影无踪,整天不知道忙活什么。”姜致远笑着摇了摇头。 姜眠正待再说几句,后面火热的目光却直直戳着她的背。 她一转头,唐皎皎便低下了头,耳根子熟了个透。 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丫头。姜眠笑了笑,没再搭理她。 “堂兄的琴技好吗?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岂止一个好可以形容。”姜致远旁边的人搭了话。 “四殿下棋和画画都那般厉害,想必弹琴也不会逊色吧。” 谢怀舟还没说话,姜致远却冷不丁道:“你听了便知道了。” 姜眠刚想回他。 他又道:“快开始了,别说话了。” “噢。” 第三十章 琴声响起,带着水乡的雾气,渐湿渐浓。 两边有荷花竞相盛开,定睛一看那一片荷花下面露着小小的轮子,竟是被人从一边推上来的。这布景在现代算不了什么,在这个时代却异常新奇,立时吸睛无数。 菡萏中央有一女子在偏偏起舞,她手里提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半朵荷花,身姿灵动,在花丛中流连忘返。 姜眠看出来了,她跳的应当是採莲舞,和採茶曲倒是有些相像,都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采了莲后,有人在角落将荷花池拉了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桌。那上面放了面粉,清水,荷花瓣。 面粉飞扬如雪,婉娘竟是现场做起了莲子糕。 花香阵阵,伴着糕点的香味,全场顿时沦陷。 而后她手捧莲子糕舞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一笑千金。 一曲毕,姜眠还有些意犹未尽。 而后评委席开始商量了起来,异域舞姑娘和婉娘孰胜孰负未得定论,争议不休。 金姑姑给两人打的分数亦十分相近,只能看姜致远等人的票数来定胜负了。 姜致远投给了异域舞姑娘,果然自家哥哥喜欢不走寻常路。谢怀言和威远少将军都投给了婉娘,威远少将军轻轻感嘆了一句“娶妻自当娶如此贤淑的女子”。 谢怀玉听了,觉得他意有所指,轻嗤了一句“眼瞎”,便投给了异域舞姑娘。 二比二,平票。 靖安侯世子亦投给了异域舞姑娘。又几个人轮过来后,最终轮到了谢怀舟。 “殿下,你打算投给谁呢?” 谢怀舟浅笑着看她,眼尾微扬,摄人心魄。“你猜,我会投给谁?” 姜眠想了一下,谢怀舟性子喜静,可能偏好婉娘,但他跟哥哥是好友,品味也许有相似之处。 “猜不出来。”姜眠如实道。“我觉得两个都很优秀。” “现在的票数是五比四。” “嗯。” “那我就投给採莲舞吧。”他语气轻巧,瞬间又让赛事陷入了僵局。 “那不就平票了吗?” “我来投一票吧。”身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 姜眠无奈地看了那人一眼。“别胡闹,你是婉娘的琴师,肯定会有私心。” 姜逐源笑着在姜眠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了,问她:“能有什么私心?” 姜眠不理他,又在观赛的普通百姓里精挑细选出了几个大众评委来投票。 约莫半柱香后,结果出来了。异域舞姑娘胜。 姜眠看见,婉娘得知结果后,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大大方方地向魁首道了贺,胸襟可见一斑。姜眠不禁高看了她几分。 是个宠辱不惊的姑娘呢。 结果公布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婉娘本也要离开,姜眠叫住了她。 “婉娘姑娘留步。” 婉娘转过身来,对她打了招呼。“姜姑娘。” “你认得我?” “不算认得,听姜公子提起过你。” 姜公子?应当是堂兄吧。 “婉娘姑娘可有意向参演国宴上的节目?” “国宴?” 姜眠简单与她解释了几句,婉娘却轻轻摇头道:“婉娘恐怕不能胜任。” “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姜眠还要再劝。 “抱歉,姜姑娘。” 见她态度坚决,姜眠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因而转了话题道:“婉娘姑娘今日的舞蹈很精彩。” “只是可供玩闹的程度,不足挂齿。” “想必姑娘也累了,那姜眠便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早点回去休息吧。” 婉娘朝她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第55页 “她不答应是吗?” 声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了姜眠一跳。 “人吓人,吓死人的。”姜眠埋怨道,转而又八卦地问了一句“堂兄你和婉娘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姜逐源不知何时拿了姜致远的扇子,轻轻扇着风。“朋友。” “那日的酸枣糕,是她做的吧。” “嘘。”姜逐源给她比了个噤声的姿态,模样可爱的姜眠有些忍俊不禁。 “知道了,会帮你保密的。” 之后几天,姜眠将几位魁首聚在了一起商讨国宴节目之事。得知要一起表演后,施柔柔十分无所谓,其他几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情愿的情绪。 因而姜眠趁热打铁,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她们听。 姜眠请了金姑姑来编舞,到时候异域姑娘跳舞,余婉清伴奏,施柔柔和书姑娘一人题诗,一人作画。画的内容她也想好了,就画大魏山河,藉机向北苍展示大魏国风。诗的话也要请人来作,然后再由书姑娘临摹上去。 姜眠还去求了谢怀玉,让她开口借了宫廷教坊供练习之用,所以她最近每日都在教坊与姜府之间来回奔波。 谢怀玉见她这般,主动提了要她来自己的宫殿里住,被姜眠拒绝了。 最后谢怀玉却是说服了昭文帝,给几人特意批了几个房间住,省得旅途劳累。 因而姜眠最后的两个月都待在宫里。 排练的时间很紧张,一个月过去了,多次推翻了又重来后,大致的节目雏形已经形成了。 姜眠修改了其中一些小瑕疵,使节目尽量趋于完美。 在悠扬的琴声中,后一个月也结束了。白驹过隙,已到了国宴前最后一天。 几天前,昭文帝携孝纯皇后来看过节目,还是极为满意的。姜眠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临近表演,这口气又再次被提了起来。 这一天,只排练了一次后,姜眠便放了大家去休息。 这时,谢怀玉来了。这几日,她与姜眠同食同住,发展出了革命情谊。 接触久了,姜眠发现,康乐公主刁蛮是刁蛮了些,却不失率真可爱。她想着,等回了府,一定要将册子上的那两个字涂掉。 谢怀玉带着她在宫里散了一圈步。 “紧张吗?” “是有点。”她不问还好,一问姜眠便更紧张了。 “没事,有本公主担着。你就算搞砸了,也不会掉脑袋。” 谢怀玉自认为十分讲义气,姜眠却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是在咒自己吗? 这一夜,姜眠失眠了大半夜,直到下半夜才勉强入睡。 国宴也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大魏和北苍现在剑拔弩张,迫切需要一个转机来缓和关系,这个国宴便是其中的一个机会,因而两国都极为重视。 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着这样的重担,姜眠觉着,自己的脚步突然更沉重了些。 国宴到席的都是大魏高级官员,比如余太傅和姜炳之流,且多为男子,女眷除了纯孝皇后,淑妃,谢怀言的生母德妃等几个分位高的妃子之外还有谢怀玉,以及姜眠没见过的二公主,剩下的便是姜眠等人了。 那北苍的使者留着大鬍子,形容粗犷,行为举止也极其豪迈,头上的发饰是用雪狐的毛制成的。 宴会上推杯举盏了一会后,节目便开始了。先是一些歌舞,然后还有杂戏。 昭文帝和使者互相说着漂亮的客套话,姜眠听得有些无聊,抬头却见谢怀舟正看着自己。 见姜眠看来,他只是一笑,便垂下眸自己饮酒去了。 姜眠也没在意,继续看节目去了。 昭文帝用了上好的酒来招待使者,使者面色泛红,眼底却丝毫没有醉意。 “使臣远道而来,大魏特为你们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节目。” “噢?”那使臣似乎提起了兴趣。 昭文帝看了姜眠一眼,姜眠点点头,亲自去后面叫人上台表演了。 先是琴声响起,却未见人影,而后有一人坐着莲花鼓而来。再之后,两边推了长桌上来,画卷一开,垂落到地面,铺满了整张桌面。有人施展轻功飞来,过处步步生莲。 笔墨挥毫,山水轮廓粗粗画就。 这时,有两位小童扶着一异域打扮的女子从天而降,仿若天仙下凡。 琴声先止后扬,再响起时已是北苍人熟悉的民调。 周边的灯突然全暗了。空白屏风处映出了舞姿,一帧一帧,皆可作画。 剪影默默,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最后,书姑娘上来提了诗。 “舞榭歌台,寻常巷陌。江山多娇,英雄折腰。” “好!”北苍使臣带头鼓起了掌。 “是姜尚书的千金想出来的主意,能供使臣一笑,那便最好不过了。”昭文帝也是实在,将姜眠拉出来熘了熘。 “敢问是在座的哪位姑娘?”使臣问道。 昭文帝看向了姜眠,她便站了起来,略施一礼。“小女子不才,承蒙使臣抬爱。” 使臣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皇帝陛下,果然一方水土养出一方美人啊。” 昭文帝客套了几句,使臣便向他进献了几个北苍的美人。昭文帝自然是得收下的。
第56页 姜眠暗暗看了看皇后等人的面色,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是怪可怜的。 “我斗胆向皇帝陛下您求一件事。” “使臣请讲。” 姜眠好奇地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了使臣看过来的目光,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斗胆替我北苍的二皇子向皇帝陛下您求娶这位姜小姐。” 全场静了一瞬。姜眠立刻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昭文帝,希望他能出面拒绝。 “这……” “若皇帝陛下同意了,今日北苍与大魏便可签下不战协议。” 第三十一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姜眠的身上。 大魏与北苍争锋已久,战争已是一触即发,然而兵戈相见终究会对黎民百姓与江山气运有所损伤,且这段时间大魏北边起了旱灾,是最该休养生息的时候。 “微臣……”姜炳站了起来,拱着手要说话。 昭文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想听听当事人自己的意见。姜姑娘,你意下如何呢?” 姜眠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现在正面临着骑虎难下的困境。 这场联姻,关系到两国能否暂时和平共处,已经不再是她个人的意愿能够左右的了。 “臣女……” 她侧过头,目光一点点滑过对面的那些人。 她的父亲,满面愁容。谢怀言,面无表情,低头饮酒没有看她。然后是谢怀舟,他也正看着自己。 “臣女……”姜眠不知道该作何抉择。 作为一个现代人,接受婚姻自由的观念长大,怎么能忍受嫁给一个素未谋面,根本就没有一丝感情的人呢?可是,她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姜眠,而是大魏姜家大小姐姜眠。她可能不能再向以前那般任性了。 姜眠嘆了口气,对面的谢怀舟却已经站了起来。 然而有一人赶在他前面开了口。 “使臣你找这个傻子有什么意思?不如考虑一下本公主?”谢怀玉似乎极喜红衣,这般颜色更衬得她眉若青黛,面若芙蓉。 她举起酒杯,对着那使臣一敬后仰首饮下。 “放肆!来人,把公主带下去。”昭文帝龙威大怒,转而对使臣赔罪道:“康乐喝醉了在说胡话,让使臣见笑了。” “放开本公主,本公主清醒得很。”谢怀玉挥开搀扶着她的丫鬟,丫鬟怕伤到她,吶吶松了手。 “还不快点把公主带下去?”昭文帝将酒樽重重磕在桌上,责备道。 两国关系尚不明朗,如今只是友好的假象罢了,终有开战的一天。谢怀玉虽刁蛮,但她作为昭文帝唯一的嫡女,他是断断捨不得将她嫁去那蛮荒之地的。 “其实我对北苍一直很嚮往,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看看。”谢怀玉没有理会昭文帝黑到能磨墨的脸,继续语出惊人。 “公主……”姜眠轻轻喊了一句。 她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做出这般牺牲。 “哈哈哈,皇帝陛下,大魏的公主是真性情啊,合我北苍儿女的脾气!”使臣大笑了起来,瞧着极为兴奋。 也是,康乐公主可比她这个尚书令之女有价值的多。 “使臣,我和你去北苍。”姜眠淡淡开了口。 不论如何,这是她该受的,不应当让无辜人替她遭罪。 “你闭嘴。姜眠,合着你什么都要与本公主争一争吗?好大的胆子!”谢怀玉柳眉一竖,含怒道。 “休得胡言,人家看中的又不是你。女儿家不知害臊,让你读的东西全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朕罚你禁足一月,现在就滚回你的宫里去!” 谢怀玉旁边的丫鬟听了这话,便开始劝她。“公主,我们走吧。” “放开我!” “我要嫁给谁就嫁给谁!不需要你来管我!” 昭文帝气得捂着胸口直骂“孽畜”,一旁的孝纯皇后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对着谢怀玉道:“康乐,回去吧。别再气你父皇了。” “你说人家看不上我,你倒是问问人家使臣的意见啊!” 这话一出,被指名道姓的北苍使臣也不能再坐着看戏了,他学着大魏人对昭文帝拱了手。 “尊敬的皇帝陛下,姜姑娘与公主皆是人中龙凤,最后的结果还是由她们两个自己来商量吧。我就不插手了。” 昭文帝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一些。这北苍使臣倒是使得一手好谋策。本来只是姜眠的事,他却毫不避讳地让康乐牵涉了进来,不管最后是谁嫁去北苍,都会影响昭文帝和姜家的关系。 “陛下,能否让我和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昭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姜眠对他轻轻颔首,表示自己会说服谢怀玉的。 “使臣觉得呢?” “自然是可以的。”使臣满面红光,似是喝醉了般。 “那你们便去吧。” 姜眠拉着谢怀玉走出了众人的视线里。 两人走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小亭里。 “姜眠,别跟本公主抢风头。”谢怀玉恶狠狠道。
第57页 姜眠却不回答她这件事,转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公主,还记得这个亭子吗?” 谢怀玉皱着眉道:“自然记得,当初你害本公主落水,丢尽了脸面。怎的,你怕本公主找你算旧帐吗?” “不怕。”姜眠突然笑了。“公主,你没必要这么帮我。” “没必要?”谢怀玉气笑了。“你是我唯一认下的朋友,怎么会没必要?” “承蒙公主抬爱,只是公主这般做,会让帝后伤心的。” 谢怀玉不说话,在亭子两面涂着朱漆的栏杆上坐下。下面的荷花池已经枯了,仿若美人垂暮。 “可是,姜眠……”她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被微凉的夜风吹散。“我是真的很想帮你。”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那样刁蛮不可一世的人,突然收敛了稜角,叫自己柔软的肚皮露在她面前,却还假装不耐烦地催促着:“你快来摸一摸呀。” 姜眠的眼眶突然有些发涩。她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她突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可以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甘,悲伤与失望了。 这种种情绪,苦涩的就像过了期的酒。 “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她轻轻坐在谢怀玉身边,又轻轻地执起了她的手。“我的命应当由我自己来改变。” 谢怀玉却嗤笑了一声,她的眼睛就像这片没有星辰的夜空。“你有喜欢的人,我没有。对我来说,嫁给谁都一样,而你就不一样了。” 姜眠嘆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这样做出决定未免也太草率了一点。你都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那你愿意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这不是废话吗?” 两个人望天良久。 “今晚没有星星,明天肯定不是个好天气。”姜眠突然开口道。 “你还会看天相?”谢怀玉有些好奇。 “只略微会一点而已。其实我还会看手相。” “真的假的?” “把你的手伸过来。” 谢怀玉照做了。 姜眠将她的手翻过来,细细观察了她的掌纹,严肃道:“贵不可言的命相。” “你瞎掰的吧。唬我呢。”谢怀玉将手抽了回去,明摆了不信。 “南方有鸟,其名为凤。”姜眠笑着摇了摇头。 “你倒是会哄我开心。” 谢怀玉笑开了,凌厉的凤眼多了几分柔和,就像现在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天。 “不过我真的很开心。” 姜眠有些不解。 “至少你是真心为我着想的……其实你我都知道嫁去北苍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一声喟嘆绵长。 “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所以,姜眠,别怪我……” 谢怀玉突然一掌噼在了她的颈后,姜眠两眼一黑,陷入了昏厥。 康乐…… 谢怀玉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你深陷在虎豹豺狼之中,让自己以后的日子都在悔恨与自责中度过。” “所以,姜眠。千万……别忘了我啊。” 她将姜眠扶到了宫殿后,只身回了宴会。 “怎么就你一个人?”昭文帝暗觉不妙。 “她争不过我,哭着跑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谢怀玉显得有些无所谓,自若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席位。 “使臣,是我赢了。” “那便恭喜公主了。” “康乐!”这次出声的是孝纯皇后。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哪能不知她的心思。本以为姜家那姑娘是个识趣的,却未曾想到竟这般纵着康乐胡来。 这件事后,帝后两对姜眠的印象都降到了谷底。 “那等你们二皇子寄来了婚书,再派人接我去北苍。” “不必了。”使臣后面的手下递来一纸婚书,他接过后,将这纸婚书递给了昭文帝旁边的大太监。 “陛下……” 昭文帝动了动唇:“拿过来我看看。” 他接过婚书一看,新娘的名字是空着的,这上面提到了不战协议的事情,最底下还有北苍国的印玺。 “早就听闻公主蕙质兰心,如今一见,更是惊为天人,与我家二皇子堪称绝配。”使臣拍了一通马屁后,才回到了正题。 “空着的位置就是为公主殿下而留的,那就有劳大魏陛下您在空白处写上公主的名字。” 见昭文帝久久不下笔,谢怀玉上前一步。“这么有意义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真的决定了吗?”昭文帝的面容一瞬间沧桑了几分。 “父皇,为了大魏子民,儿臣愿往!” 因为,这大魏子民里,有父皇母后哥哥,有我想守护的人。 “康乐,你真的……” 如果谢怀玉真的嫁去北苍,那父女两怕是今后再也见不到面了。
第58页 “父皇别问了,儿臣心意已决。” 昭文帝沉沉地嘆了一口气。“等宴会后印下印玺,我再亲手将婚书交还使臣。” 第三十二章 姜眠醒时已是半夜。此时昭文帝已将婚书交还给了使臣,不日之后谢怀玉将会跟着北苍的人一起去?往北苍。 一切已成定数,无法改变。 谢怀玉一直都不肯见姜眠,直到她即将出发前往北苍的这一天,她才主动提出要和姜眠见最后一面。 “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我真的不值得。”姜眠犹豫了片刻,“其实我不是……” “三皇姐。” 系统君突然出现,打断了姜眠的话。 “三皇姐,他们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是真的吗?” 谢怀玉对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小皇弟颇有好感,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惆怅地答道:“是呀。” “公主,该准备出门了。”明月在门口提醒了一声。 “知道了。” “姜眠,你一定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当是替我实现我的愿望吧。” “我走了。” 姜眠说错了,今日是个好天气。暖阳为谢怀玉身着的大红凤冠霞帔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姜眠靠着门框,一直看着她离开。眼眶湿了大半。 她不敢去送谢怀玉,如今的局面全是她造成的,她是最没有资格去祝福她的人。 “你刚刚是想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吗?”系统君站在她的身边,抬头问她。 有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滴到了他绣着金丝的黑色鞋面上,慢慢渗了进去。 他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几千年,有什么事情是没见过的,因而他劝她:“这是她註定的结局,你改变不了的。” “和亲北苍……原书里的谢怀玉也是如此吗?” “对。” “那你告诉我,我能改变什么?”姜眠苦笑着。 “改变姜眠的命运就好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系统君缓了语气,话里带着赞扬之意,“这次你做的很好。” “如果我真的嫁去北苍了呢?”姜眠看向他,似是在问他昨晚为何不出现。 “不会。” “呵。”姜眠冷笑了一声,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出了门,她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谢怀玉跟帝后和太子等人交谈了几句,而后行了个大礼拜别几人后,便上了车辇。 那抹大红越来越遥远,却依旧刺痛着姜眠的视线。 “我二皇兄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傻子了。”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女,最终却成为了她曾经极其不屑的人。 “傻子。你真的是个傻子。”姜眠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 姜眠不肯转身,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如今这般眼睛红肿的狼狈模样。 “想哭就哭吧。我带你去没有人的地方。” 这声音…… 姜眠转过了头,哑声问道:“你没有去送她吗?” 帝后将谢怀玉送出了宫门便不再送了,不过太子等人还跟着,她还以为谢怀舟也去了。 “你不会后悔吗?没有送她最后一程。” “我……”姜眠吸了吸鼻子,说不上话来。 “跟我来。” 谢怀舟叫人牵了马带着她出了宫。两人骑着马,慢慢跟在那队伍之后。 日头渐晒,是这几日凉爽的天气之后少见的热阳。 送谢怀玉出城门之后,太子等人也回去了。 姜眠依旧跟着,直跟到了边界之处。谢怀舟没有阻止她,只默默陪在一旁。 踏出那边界的石碑之后,也许今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姜眠心内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她却仿佛石化般,抬不起脚也开不了口叫住那个姑娘,送她最后一程。 车队一直往前走,踏过了边界,姜眠站在大魏的边界内,看着他们一路向前,走向遥远的北苍。 她的内心风起云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那车辇上的人换坐了马车,掀开车帘的那刻,她突然朝后望了一眼,而后朱唇缓缓绽开。谢怀玉对姜眠挥了挥手,钻进了车厢之中。 姜眠一直看着马车离开,直到它化成黑点消失在空旷的地平线之处。 此时已近日薄东山。夕阳无限好,故人却遥遥无归期。 “想喝酒吗?”谢怀舟问她。 姜眠点点头。 谢怀舟对这周边似乎很是轻车熟路,因而很快便带她去了附近的酒家。 两人叫了一坛烈酒,用大碗盛了,大口饮着。 这酒呛得姜眠直咳嗽,却含着一汪泪继续倔强地又喝完了一碗。 连喝了两碗,她的桃腮泛粉,眼里透着一丝醉意。 “你说,人真的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我觉得是可以的。” 姜眠笑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书里的人都无法逃脱自己原来的命运,她也不例外。 她闭着眼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第59页 谢怀舟看了一会,却见她突然睁开了眼,杏眸亮得就像那晚他们一起看过的星辰。 她说。“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谢怀舟仍旧镇静自若。 姜眠呆呆愣了一会,又阖上眼,睡过去了。 …… 姜眠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姜府,正躺在房间内熟悉的床榻之上。 夏季悄悄逝去,秋季接踵而来。 一月后,正逢秋猎,因孝纯皇后身体不适,所以此次出行,昭文帝只带了淑妃和新进宫如今圣宠正浓的一个婕妤。 姜眠没有去。本来唐皎皎想约她一起去,被姜眠拒绝了。虽然可带家眷,但现在昭文帝肯定不想看见她,如果到时候他因此迁怒了姜家是她十分不想看见的。 秋猎进行了好几天,姜致远回府时猎了一只狐狸回来,说是深冬快到了,让府里的绣娘给姜眠赶条围脖出来。 姜眠看着那只被关在笼里的狐狸,莫名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放了它吧……毕竟也是一条生命。” 见她面色不好看,姜致远哄了几句,让小厮立马将这狐狸放了。 “念念,当初你说你身边那个叫九九的丫鬟回老家去了是吗?” 姜眠抬了眼,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 “我今天在太子殿下身边看到了一个姑娘,长得很像你的那个丫鬟。” 姜眠的面色有些难看。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姜致远眼含担忧,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姜眠很勉强地笑了笑。 “不想笑就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早点回去休息吧。” 姜眠点点头,由青衣搀着回了房。 “小姐,那九九姐姐还会回来吗?” 房间的木窗开着,姜眠透过那雕花木窗,看到了院子里开始泛黄的树木,突生一丝荒芜之意。 “会的。” 虽然她心底知道九九不会再回来了,可她还是悄悄在心里种下了期待的种子,希望它有一天能够萌芽。 她会在原地等着九九回来的。 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是得再去见九九一面。 姜眠拔下头上的金钗,放在手中,那金钗变回了雪白毛球。 “带我去找九九可以吗?” 雪球发着光,越来越亮。 那一道亮光刺得姜眠睁不开眼。 等光芒暗下,她发现九九竟然站在自己面前。 九九还是像以前一般美,只不过满脸寒霜,身上的衣衫也变得价值不菲。 姜眠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万语千言化作一句温柔的低唤。“九九。” “九九,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九九不回答,只冷声道:“我是来收回我的东西的。” 话音刚落,那雪白毛球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九九转身而去,一瞬便消失了。 快到姜眠根本来不及叫住她。 在这之后不久,太子沉迷女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昭文帝将他叫来骂了一通,又让纯孝皇后嘱咐了太子妃好好看着太子。 只不过,太子回去后却似乎怀恨在心。半月之后,太子谋逆的消息不知因何穿传了起来,传的沸沸扬扬,煞有其事。 昭文帝面上虽不显,心底却疑根暗种,暗地里派了人监视着太子府的一举一动。 元瑞二十三年,于太子府搜出龙袍,帝大怒,废黜其太子之位,将其囚于内宫。 太子府中众人皆受波及,纯孝皇后亦不能幸免。 只不过此时,太子颇为宠爱的小妾却不见踪影,如凭空消失了般。 …… “陛下。” 一袭黑衣的暗卫突然出现,恭敬跪在昭文帝面前。 “怎么样?”昭文帝正批着奏摺,硃笔在上面写了一个“阅”字。 “是姜家的人。” “姜家?”昭文帝的脸色微沉。“又是姜家。看来他姜家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完全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 北苍。 夜风吹过,微凉。此处野草长得已及人腰部之高。 九九坐在草地上,呆呆看着天上的星辰。她记得姜眠说过,天上那一颗颗的星辰都有它们自己特有的名字。 “公主。” 一个总角年纪的小姑娘出现在了她的身边,神色有些沉重。“现在狐族动乱,狐后命您快点取到玲珑心回去。” “我知道了。”九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公主……”小姑娘还要再说,却被九九打断了。 “此事本公主自有定夺,你退下吧。” 见她态度坚定,小姑娘无奈道:“是……但奴婢恳请公主您一定要为狐族的未来考虑。” 空气寂静了一会,小姑娘化成了一只三尾小白狐,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之中。 九九独自坐了很久,最后她摘下了发间的雪球握在手心中。 这雪球本只是凡物,得了她的灵气才有了灵性,此时它正发着淡淡的光。
第60页 时值夏季末,再也看不见带着翡翠色萤光的流萤了。 九九想起了姜眠曾经告诉问过她的一个问题。 “九九,你说是曾经拥有好,还是天长地久好呢?”那时,姜眠看着不远处的美丽流萤,似是有感而发。 九九不知道如何回答,因而没有说话。姜眠便又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天下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逝的。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我们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它吧。这样,以后再想起时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 姜眠最近干什么事都没有劲儿,姜家人都以为她生病了,先后叫了好几个大夫来给她看病。 她没病,就是有些烦闷而已。 期间,唐皎皎也来看过她几次,但姜眠哪里看不出来,探病只是幌子,这姑娘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自家的哥哥。 唐皎皎走后,姜眠去探了自家娘亲的口风。 “唐家小姐娇憨,李家小姐冷静,各有千秋。”孟听雪问了姜眠的看法。 “皎皎活泼,哥哥主意也多,许是能谈得来。至于李姐姐……性子是有些冷清,但人聪明,和哥哥一静一动也不错。” 孟听雪点点头。“还得再听听你哥哥的意见。” “我会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的。”姜眠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出了集雪斋,姜眠本想回自己的房间,却在路上碰见了姜逐源。他正要出门。 姜眠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要出哪,就稀里糊涂地被姜逐源带着出了门。 心想着散散心也好,她便没有拒绝。 她跟姜逐源两人在集市绕了一圈,最后经过了街尾,看到了一家熟悉的店铺。 现在莲花已谢,所以门口摆的不再是“莲子糕”的招牌,而是用红字写着“桂花糕”三字的木牌。 姜眠这次才算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家店。店面不大,放了制作糕点的桌子后,便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老伯,婉娘不在吗?”姜逐源开口问道。 那老人眯眼看了他一会,才认出来人是谁,瞧着有些高兴。“是姜公子啊。婉娘去给客人送糕点了。姜公子你和这位姑娘进来坐一会吧。” 他从桌下拉出了一张长凳,招呼着两人坐下。 “不用了,我们就是碰巧路过而已。妹妹,你要吃桂花糕吗?婉娘的手艺很好的。” 话里满满的夸耀之意,惹得姜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心机boy。明明就是特意来的,还说路过。不仅如此,怕未来的岳父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还要再澄清一下,特意叫她“妹妹”。最后还不忘夸一下婉娘。 姜眠偷偷瞧了瞧,这不,老人家被他哄得可开心了。 “老伯,婉娘姐姐去哪里送糕点了呀。上次她的舞跳得那样好,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她呢。” “过两条街,街头的胡府就是了。” “好。那老伯我们先走了。” “带些糕点回去吧。”老人家十分热情,还坚决不收两人的钱。 “收下吧。”姜逐源笑道。 两人跟老人家道了别,姜眠捧着两盒桂花糕,有些过意不去。“下次你帮我带些菜啊米啊的给老伯吧。小本买卖,也不容易。” 姜逐源打趣了她几句,才道:“下次捎上你一起去就好了。” 两人刚开始找不到路,找了人问路才找到了所谓的胡府。 这胡府的大门紧闭着,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 姜眠有些疑惑。“送个糕点应该不用进去的吧。婉娘姐姐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姜逐源想了想,才回答她。“一路上没有看见她,我也不确定。” “那我去敲个门问问看。” 姜眠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你找谁?” 见他神色奇怪,姜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来送糕点。”她扬了扬手中的桂花糕。 “不是来过了?”小厮嘟囔了一句,被姜眠听了个正着。 “进来吧。” “进来?” “我们少爷自然是要亲眼看看你的糕点是好是坏。” “在理在理。”姜眠跟着进去了。 那小厮带着她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个房间前。 “少爷。”他恭敬地敲了敲门。 没回应。 姜眠在旁催了一句。“我待会还需要回去看店呢。” 小厮又叫了一句。 “吵什么?本少爷不是说了不许来打扰本少爷吗?”里面传来一个傲慢无礼的声音。 “有人送糕点来了。” “糕点?”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出现在姜眠眼前的是一个身量不高,长相油腻的年轻人。 “美人儿?”他本满脸不耐,看见姜眠时却突然眼睛一亮。 姜眠见他这般,心底的不适感更重了。 这人赶了小厮下去,要来接姜眠手中的桂花糕。姜眠极快地缩回了手。 “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眠假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不说话。
第61页 “没事没事,现在就认识了。跟我进来吧。” 姜眠点点头。 只是刚一进去,这人就把房门关上了。 床帘是放下的,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下,结合他的言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眠顿时怒火上涌。 这人关好门,刚对她说了一个“来”字,就被姜眠一拳打在了鼻子上。 他捂着鼻子,有血液从指缝间渗出,只能诧异地瞪大眼睛,刚想说话,就被姜眠又一脚踹在了腿上。 姜眠捡起地上的绣花鞋,“啪啪啪”地往他脸上拍去,直拍得他满脸都是灰色鞋印。 期间姜眠余光还瞄见了这绣花鞋的样式,款式有些老气,但她没多想,只一心想着好好招呼脚下这个淫贼。 姜眠正待再揍,门却被打开了。 姜逐源站在门外,见姜眠将人踩在脚下,一手还拿着红色的绣花鞋,心中的诧异程度不亚于地上被姜眠揍成猪头的人。 “救命。”地上那人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吶喊。 “念念,你……” “淫贼!”姜眠揍得还不过瘾,又狠狠踹了几脚。 “你快去看看床上那人……”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姜眠看见了紧随在姜逐源身后出现的人。 正是婉娘。 婉娘在这……那床上之人是谁? 这时,床上的人咳嗽了几声,似是醒来了。 “大华。” “诶,娘。”地上那人惨兮兮地应了一句。 姜眠连忙松开了脚,问道:“她是你娘?” “不是我娘,难道是你娘啊。”大华怨气颇重地起了身,一张脸又红又黑。 “那你刚刚干嘛要叫我进来?又关门?” 大华可委屈了。“我不得看看你的东西好不好再给钱吗?关门是因为我娘病了,受不得风。” 姜眠知错就改,立马给道了歉,还提出要赔偿他精神损失费。大华拒绝了,只不过对姜眠还有几分怨念。 姜眠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胡府,才从婉娘口中得知,这胡家是她们店铺的常客,糕点是胡夫人喜欢吃的。只不过这胡少爷很是抠门,每次都要亲自确定糕点没问题后,才肯付钱,期间还会尽力再让婉娘减些银钱。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他了。”听了婉娘的话,姜眠更加不好意思了,是她太鲁莽了。 “不过婉娘姐姐,你怎么会在这?” “听爹说,姜公子和他妹妹去胡府找我了,我便来看看,怕你们走空。” 姜眠刚刚进门前给姜逐源摆了个手势,示意他见机行事。姜逐源等了一会,不见姜眠出来,本想进去,婉娘便来了。 小厮是认得她的,便放了两人进去,好巧不巧地看见了姜眠刚刚的壮举。 “……”此时的姜眠,羞愧到想找个洞钻进去。 果然,颜控是种病,得改。以貌取人不可取啊。 回去的路上,婉娘带他们走了近路。期间,她和姜逐源两人说说笑笑,讲到一个话题时,对视一眼,便是两方的会心一笑,十分默契。 姜眠感觉自己就是个十万伏特的电灯泡,不过同时也有些羡慕他们两的感情呢。 谢怀玉总是说她喜欢她皇兄,姜眠从来都是反驳到底的。但其实姜眠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对谢怀舟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 当初那封信虽不是她写的,却是她亲手送的,也不知道谢怀舟到底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虽然以前没有什么异性朋友,但就拿归楫来举例,她可以肯定自己对归楫和对谢怀舟的感情绝对是不一样的。 归楫是单纯的友谊,谢怀舟就…… 姜眠想的脸颊有些发烫,索性就不想了,快步跟上了把自己丢下了几步的两人。 第三十四章 姜逐源和姜眠送了婉娘回去,便打算回府了,老伯却很热情地要留他们吃饭。 姜眠替姜逐源应下了,没过一会却假装与人有约,提步熘了老远,还趁婉娘和老伯讲话的期间给姜逐源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许久,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九九也好,康乐也好,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在离她而去。 现在这个时候,康乐应当到达北苍了吧。也不知那个二皇子是高是矮,是美是丑,像她脾气这般差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 姜眠嘆了一口气,那口郁气却依旧郁结于胸。 要是九九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带自己去北苍看望康乐。 又绕了一圈,竟是绕到了云天楼附近。想着好久没见归楫,她便去了云天楼想与旧友维繫一下感情。却被掌柜的告知,当家的不在。 姜眠只得打道回府了,只是这一路上她忍不住在想,若是当时嫁到北苍的是她,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大的牺牲,也应当为人所铭记了吧。如此,任务完成了,她便也可以回去了。 姜眠有些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站了一个人,直到头顶撞上了什么,才惊呼一声,停了下来。 她揉了揉额头,看清来人时有些许诧异。“四殿下?” 倒是巧了。
第62页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姜眠摇摇头。 见她不想说,谢怀舟也没多问。 “心情好一点没?” 姜眠礼貌地“嗯”了一声。 “对我也要撒谎吗?” 姜眠抬眼看他,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瞳孔,那深黑如墨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无奈。 “抱歉。”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姜眠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实诚地点了头。 “那现在,我想找你兑现这个愿望。”他看着姜眠的眼睛,眸光像是春日里飘着桃花瓣的湖面,使人沉沦。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你开心。”他轻笑道。 姜眠惊得抬眼望他,神色有些不明。 “明天陪我一天如何?不论喝酒还是骑马,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去做。” “就这么简单?” 身为皇子,这人未免也太淳朴了些。如果是她赢了比赛,定要他请自己好好吃一顿,哪会怎么便宜便饶过了他。这样一比,姜眠顿时有些自惭形愧。 “能有多复杂?”谢怀舟哑然失笑,让姜眠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到不行的问题。 “行。那明日辰时在云天楼门前见吧。”姜眠以为话题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 谢怀舟却似乎别有兴致,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晃荡?” “不算一个人吧。我和我堂兄一起出的门,只是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堂兄啊堂兄,你一定要领悟到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只是古代讲究门当户对,也不知道二叔二婶他们会不会反对这两人。 “这样。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闲来无事,在哪都是一样的。”姜眠有些无所谓。 “还未曾告诉你,父皇说这次由你来筹备的才艺大赛办的极好,他打算嘉奖你。” 姜眠莫名有些心慌。昭文帝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提什么嘉奖。她还不至于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不过这次大赛后,她在老百姓和贵族之间倒是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名气,虽然离名扬天下的还远得很,但也算是一步步在向目标靠近。 谢怀言提出要送姜眠回去,被姜眠诚惶诚恐地拒绝了。谢怀舟这人哪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些。你送来我送去的,平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现在刚过正午,两人都还没吃饭。她拒绝不了对方的好意,最终两人找了一家客栈用餐。 途中经过了揽月居,大中午的,有些冷清。喝茶的人多在下午或是傍晚。 见姜眠盯着揽月居的招牌看了一会,谢怀舟开口问她是不是想进去。 “我只是……有点想康乐了。”她的话语里满是落寞,有些自嘲地想,当初的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和曾经避讳不及的刁蛮公主建立起这样的友谊吧。 谢怀舟顿了片刻,道:“到北苍后康乐应当会写信回来。依你们俩的关系,其中应当会有一封是给你的。” 虽然他这般宽慰自己,但姜眠还是高兴不起来。 “想荡鞦韆吗?”他似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鞦韆?”姜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面前之人好像总是很有主意一般。“小孩子才玩的。” 然而姜眠最终还是坐在了小孩子才玩的鞦韆上。 这里是揽月居的后院,有一颗很大的槐树,此时花期已过,白色花瓣落了一地,像是一场纯白的梦已近凋零。 鞦韆用藤蔓系在了粗壮的枝干上,藤蔓上还长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鞦韆不大,堪堪可坐一人。 姜眠坐在鞦韆上时,两只脚刚好能垂在地上。 “感觉不是很高。”她两只手握住两边的藤蔓,转身和身后的人交谈。 “马上就高了。” 话音刚落,她感觉整个鞦韆被人往前一推,在半空中晃荡一圈后,又落至了原点。 身后的人又将鞦韆往前推了一下,周而复始,鞦韆越荡越高,凉风习习,吹的她发梢飞舞。姜眠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能抓到面前这棵槐树的枝干似得。 突然好想大叫起来,宣洩掉这几天的消极情绪。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只轻轻嘆了一口气,化在风里。 “我想下来了。” 谢怀舟替她稳住了鞦韆后,姜眠站起了身。 “四殿下,你真的是个好人。”她的表情很郑重,同时也很真诚。 “好人?”谢怀舟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有些哭笑不得,最终他还是没再说其他的话。 “殿下,你要试试吗?” “不了。”谢怀舟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我们以前说好了,你以后别再叫我殿下的。” “不叫殿下,那叫什么?”姜眠有些迷惑地问了一句。 “跟仲卿一样,也叫我一声哥哥就好。”他的面色如常,姜眠听得却有些不好意思。 姜致远和他,怎么会一样? “这……”她有些犹豫。 “或者叫慎之也可以。”谢怀舟倒是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第63页 姜眠有些两难,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比较不难为情的称呼。 “那就慎之吧。” “我可以叫你念念吗?” “可以啊。”这次姜眠倒是应得很爽快,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叫她什么都可以。 “明日你想做什么?”两人出了揽月居。 “骑马吧。” 真的好想去大草原骑马啊。可惜的是当初和九九的约定,最终还是没有实现。 “那明天带你去马场转转。” 谢怀舟也没有坐马车出来,因而两人只能苦兮兮地走了许久。 走了一会,却见一处围满了人。姜眠有些好奇,想挤进去看,却怎么也挤不进去。 这时,谢怀舟也跟了过来,见她愁眉苦脸,有些无奈却又暗藏几分纵容。“我们换个地方看。” 姜眠被他带着上了屋顶。她想起了刚刚谢怀舟让她抓着他的衣袖的事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潇洒地挥开了衣角在屋顶上坐下,神色如常。 她竟不知,谢怀舟的轻功竟和归楫一般好。 姜眠心底生出了一丝崇拜之意,无声地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坐下。 这时,她才看清了下面的情况。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面前摆了一张桌子,正执笔替面前坐着的姑娘作画。 现在只粗略地勾出了一个轮廓,不过眼睛一画完,画上之人的神/韵顿时出来了六七分。 姜眠看了一会,赞嘆道:“画的真像。我也有点想找他替我画一幅了。” 这人画的可比孟听雪给她看的那些画卷传神多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 听见耳畔谢怀舟略微低沉的声音,姜眠才忽然想起,自己面前这人可是画圣的关门弟子。 “怎么?你要替我画吗?” 她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一旁的人却当真了。 “替你画。”他又补了一句。“画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画。” 叫他画自己这样的话姜眠是断然说不出口的,因而心念一转,却是有了别的想法。 “帮我画两个人。” 被谢怀舟带下屋顶后,姜眠带着他去找了姜逐源。路上她在心中祈祷,希望堂兄还没离开。 姜逐源确实还在店里,平日吟诗作画的贵公子,今日竟是轻挽袖子,替别人干起了活。 姜致远常对姜眠说,她堂兄是个“风雅”之人,换言之就是假正经的很,又极其爱干净。如若让他看见这一幕,估计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店里现在只有忙碌着的姜逐源和婉娘两人,她和谢怀舟站在角落,没被他们看到。 姜眠拉了拉谢怀舟的衣袖,凑近了些和他说话。“能不能帮我画一下那两个人?” 因为姜眠和他的身高有些差距,所以谢怀舟主动倾下了身子,来听她说话。 “好。” 见他应下,姜眠一双杏眸水光潋滟,仿佛在发光似得。“谢谢。” 这下好了,到时拿了这画到堂兄面前,她倒想看看堂兄会怎么做。 姜眠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没发现身旁的人一直在看她。 那目光似柳塘新绿,满是温柔。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姜眠如约去了云天楼。 今日没有阳光,天有些阴,姜眠担心会下雨,因而出门时带了一把伞。 到达约定地点时,却发现谢怀舟已经在等她了。 “你来的好早。” 姜眠本就特意早了半柱香的时间出门,没想到谢怀舟竟是比她还早。 “怕你等太久。” 姜眠笑了笑。“我们要去哪个马场啊?皇家马场吗?” “不是。我来拿伞吧。”他极其顺手地接过了姜眠手中的伞。 “郊外的一个马场。那里更宽阔,还有一片草地。” “草地。听起来很有意思。”姜眠听了他的话,不免有些高兴。 两人坐了马车去了目的地。车上没有车夫,因而谢怀舟充当起了车夫,坐在外面御马。 他本让姜眠坐到车厢里去,但姜眠嫌无聊,便坐在了他旁边。谢怀舟也没再拦她。 两人一路说笑,讲的都是关于姜致远的一些趣事。姜眠也没想到,谢怀舟这个损友会将她哥哥卖了个透。 “还有这样的事情?”姜眠捂着小腹,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谢怀舟告诉她,当初姜致远为了躲他那些疯狂的拥趸,曾经穿过女装。 “我突然有些后悔了。”姜眠终于停下了笑。 “你是想让我把仲卿那时候的样子给你看吗?”谢怀舟拉了拉马绳,马车行驶的速度快了一些,却仍旧极其平稳。 “知我者,慎之也。”姜眠抱拳有些敬佩道。通过刚刚的交谈,两人熟悉了许多,这句“慎之”也叫得顺口了起来。 “用不着后悔,两幅画我都会帮你画。” “你真的真的是个好人。”姜眠感动到差点热泪盈眶。谢怀舟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就跟邻家大哥哥似得,好相处极了。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漫长的路程一下子就缩短了许多。 马车驶进马场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外等候,那人留着大鬍子,看起来颇为豪爽。
第64页 谢怀舟与他打了招呼,两人似乎十分熟识的样子。将马车停在了树下后,谢怀舟让大鬍子不用招待他们两个,便带着姜眠去选马了。 这些马有大有小,但无一不毛色发亮,精神饱满,看起来便是好马。两人逛了几个马窖,姜眠看中了一匹枣红小马驹,大眼睛黑熘熘的,映着她的影子,可爱极了。 谢怀舟打开马窖的小木门,娴熟地替她将马牵了出来。 “这马性格温和,倒是适合你这样的新手。”他把马绳交给了姜眠。 姜眠接过,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小马驹。“小马乖,待会可别把我摔地上了。” 谢怀舟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扬。“没事的,有我在。” “嗯。有慎之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但还是要跟小马提前说一下。”她又摸了摸马头后,才问道:“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吗?” 谢怀舟扶着她踩着马镫上了马背,见她坐稳了,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我们先在这里面绕一圈,等你熟练一些后,再去草地熘熘。” 姜眠点头,身体还是免不住有些紧绷。谢怀舟站在一旁耐心指导着,她才慢慢上了手。 “驾。”她两脚朝前一踩马镫,马儿拨开蹄子绕着马场小跑了起来。 姜眠绕了几圈后,已经慢慢熟练了起来。 这样的阴天,不晒不热,最适合兜风了。 姜眠过了在马场的那股新奇劲,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跑到外面去一展身手。 “跟我来。” 谢怀舟也已经上了马,他骑着的黑马个头大,身姿矫健,颈上有圈皎洁的白毛,看起来很是威风。 姜眠跟着他从一旁的小门出了马场。 谢怀舟将速度控制在了一个舒适的范围内,不快不慢。姜眠却不太满足现在的速度,十分想要体验驰骋的感觉。 “驾。”她将速度提了上去,一旁的人也没说话,只默默跟着。 “前面是哪?” “这一带都是草地。” “这样啊。”姜眠有些兴奋。 身下的马儿虽年幼,却异常敏捷,跑得十分欢快,连带着姜眠也被它的情绪所感染。 她或许能体会它的心情,冲破牢笼的感觉真好啊。 又向前跑了一段路,姜眠的腿被马鞍磨得有些难受,本想要英姿飒爽地翻身下马,却发现单凭自己有些难下去。 好在谢怀舟下了马,上前替她搭了把手。 “谢谢。”他发现,她似乎是个极其爱笑的人,笑里带着酥糖的甜味,让人见了也莫名地心情愉悦了起来。 “这附近有河吗?小马跑了这么久,肯定渴了,我想带它去喝点水。” “有的,往西走一会就到了。” “行,那我们走吧。”她牵着马走出了几步,见他没跟上,转过身来催他:“慎之,带路。” 倒是让他品出了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情。 如谢怀舟所言,走了一会,面前就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流潺潺,悦耳动听。 两人牵着马走到了溪流前,那两匹马站到了一处,拱下头,伸出了红色的小舌头来喝水。 “它们看起来关系还挺好的。” “一个马窖的,很正常。” 姜眠正待要再开口,却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肩上。触感很轻,仿似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转头一看,只见一只雪白毛球躺在她的肩上,发着淡光,那光越来越亮。 难道是九九有危险?姜眠皱着眉,顾及到身边有人,才没有失态。 她正想着怎么找个理由离开,却见那雪球变成了一张信笺轻飘飘地落下。姜眠立时拾起了来看。 却见那上面用红字写了一行字:危险!快走! 已是来不及了,她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而谢怀舟发觉得比她更早,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将自己护在了身后。 “有杀气。待会我跟那人交手的时候,你先回马场。” 姜眠摇头。 “听话。” “我要和你在一起。”姜眠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只是回味过来后,才发现这句话有歧义。 她的耳根开始发红,渐渐蔓延到了脸上,像是在两颊涂上了淡淡的胭脂,好看的紧。 谢怀舟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 “好。” 本来清爽的天突然开始起雾,而且是血红色的雾,诡异瘆人。 谢怀舟担忧姜眠会害怕,因而一直在跟她说话。只是这一刻,他的面色却越发凝重了些。 “来的可能不是人。”他的语气仍旧温柔,却没发现自己的眉心已经悄然皱了起来。像是开在眉心的一朵花。 这人,认真起来也这么好看。 姜眠挥掉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屏息盯着那片迷雾,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两人等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姜眠听见身后有风声袭来,是那把剑!直朝着谢怀舟的后背而去。 “小心!”危急关头,姜眠顾不得太多,一把将面前的人扑倒了。 起身后,谢怀舟单膝跪坐于地,身后柔软的触感犹存。姜眠此时已经背朝着他,在寻找那把失踪了的剑。
第65页 “果然是她。”姜眠只喃喃了一句,却被谢怀舟捕捉到了。 “你的朋友?” “嗯。”姜眠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她的目标是我,待会我试着跟她交流一下,看她能不能放你走。” 谢怀舟突然笑了一下。惹得姜眠瞪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要和你在一起。”他用了姜眠刚刚的话来回答她。 “傻子。你是四殿下,你的命可比我的命值钱多了。”她也笑了,有水光在她眼底流转。“你说这样的话,我很开心。” “可是为我真的不值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快便会离开的。 康乐已经为她做了傻事,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 谢怀舟静静听她说完,沉吟了片刻,才语气郑重道:“在我心里,你比我更重要。” “真傻。” 谢家的人,性子竟都这般固执。姜眠不想与他说话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朝空气喊了一句。 “九九,我知道是你。你出来,我们谈一下好吗?” 迷雾里静了片刻,可以听见树影莎莎和微弱的溪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迷雾里隐隐绰绰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狐耳,九尾,标志鲜明。 那身影越来越近,可以看见她泛着血光的眼眸,瞳孔是金色的。 和上次见到的一样。只是这次围绕在九九身边的紫气更重了,几乎要将她吞噬。 “九九,好久不见。”她将身后的谢怀舟遮了个严实,假装淡定地打了声招呼。 九九没有说话,她身后的九条尾巴像是恶魔的触手般,在一片紫气中慢慢向四处延伸。 姜眠一只手背在身后拉住了谢怀舟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示意他不要开口。 “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你放他走可不可以?”她的话里带着恳求,哀哀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朋友。 九九像个木偶似得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突然咧开嘴一笑。“好啊。” “你先走吧。”姜眠转过了身,极力展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得跟哭一样好看。” 姜眠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未等他说话,姜眠心中一动,有一种冲动将胸腔填满。她突然主动上前抱住了他,越来越紧。 他愣神的空间,她却松开了手。 “回去吧。别让我担心。” “那可不行。”他的笑无辜又无奈。“过来,再让我抱一下。” 第三十六章 “那我让你抱一下,你就乖乖回去吗?” 谢怀舟点头。 “那你抱吧。”姜眠心中有些伤感,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突然生出了一种前途未卜的苍凉和遗憾。 谢怀舟靠近了她,姜眠免不了有些脸红。 他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姜眠闻到了他身上不知名的香气,有些好闻。 在这股香气的包围下,她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昏迷之前,姜眠气到不行,这兄妹两,竟然玩同一个把戏! 谢怀舟让姜眠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才起身正视了九九一眼。 “是你?”他的星目闪过了一丝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九九的唇角微动,带着嗜血的味道。“我暂时不会动她,但是你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了。” “她对你应该很好吧。”他笑着补上了后一句,“毕竟她对所有人都那样好。”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嘲。 “我本没打算杀她,只是她身上恰好有我需要的东西罢了。”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你别动她。”他的眸光微冷。 九九嗤笑一声。“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 谢怀舟不答话,只冷然看着她。 “是她的心。”从九九的脸上仍可窥探出她原来的容颜。一笑足以倾城。 谢怀舟结交的江湖人士广,许多东西都有涉猎。他可以看得出,面前这妖的修为极高。正面对上的话,他和姜眠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你取我的也是一样。” 九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唇笑得不能自已。 谢怀舟冷眼看着她笑,心底却在思索着救姜眠的方法。 他本以为自己对姜眠的照顾只是因为她是仲卿的妹妹,却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什么时候呢?下雨和她同撑一把伞的时候吗?或许更早吧。 那日那个小姑娘抬头看他时,眼里汇聚了那日所有的光亮。 姜眠送他的那封信他至今还留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已经知道了呢。 “我要的是玲珑心,而不是你们这种凡人腐臭的心脏。 ” “不过……”九九似乎很愉悦。“你想跟她一起死,我可以成全你。” 话音一落,她手上的利爪毕现,已是移身到了他的面前。 那尖锐如刀锋的爪间抵着他的喉咙,只需再近一厘米,便可割喉见血。 “你不怕吗?”面前的人并没有发抖求饶,九九心里倒是生出了一股趣味。
第66页 她杀的人,哪一个在死前不是对她磕头求饶,看得都有些腻了。 谢怀舟不说话,九九也不恼。“我下手很快的,一瞬间的事。” 刀光一现。 谢怀舟被人推开了。姜眠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在这紧要关头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他,自己挨下九九这一爪。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血肉翻飞。 “你绝对不能死在我前面。我会讨厌死你的。”她的眉眼凝重,对他极其认真道。 “那我宁愿你讨厌我。”谢怀舟看着她脸上的伤,黑色眸光里泛着浓厚的心疼。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绿瓶,将里面绿色的液体倒在指尖,轻轻擦在姜眠脸上。 姜眠没有躲,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动作。这药透着一股清香,上脸后先是一阵凉意,而后渗入伤口之中便有些疼。 “疼。”姜眠自己都没发觉,她在对谢怀舟撒娇。 若她的室友看见了她此时的娇羞模样,估计眼珠都要吓掉了。毕竟姜眠从来都是搬水上六楼不带喘气的,从没见她向异性示过弱。 “忍一会就好了。” 谢怀舟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些。他的眼眸微垂,睫毛很长,美得就像一幅动态的山水画。 九九也没有出声打断他们,只在一旁看着。 “九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姜眠试图打温情牌拖延时间。 “尚可。” “你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 “不想。” 被九九面无表情地打断,姜眠有些受伤。 “九九,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我的心做什么?” “你听见了?”九九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 “嗯。” “救我爹爹。还未跟你讲过,其实我是狐族的九公主。” “猜到了。你这样的气质相貌,肯定出自贵族。” 见姜眠坦诚,九九也不掩饰了。“现在的我和以前你见过的九九不一样。她太软弱了,所以我要趁她沉睡的时候,替她完成她该做的事情。” “她是狐族公主,有她需要肩负的责任。” “能够理解。” 两人对视一眼,姜眠微微一笑。“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我们都希望九九能开心。” “你可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九九蓦得笑了,眉间漾开春意。 “姜眠,你过来。”她对姜眠招了招手,透露着一股抹不去的风尘味。 “那你放了他。” “跟我谈条件?”九九满面笑意,话里却难辨喜怒。“刚刚我可是给过他机会的。” “他脑子不太好,别跟他一般计较了成吗?” 一旁“脑子不太好”的谢怀舟乖乖站在她身边,难得没有反驳她。 “你们之中我只杀一个……谁死谁生你们自己决定吧。”眸光流转,笑里却满是恶意。 见此,姜眠转向谢怀舟软声道:“慎之,你听话好不好?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钱,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念念。”他突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三分辗转,七分旖旎,似春水多情。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两人的眼里倒映的都是对方的影子。 “看出来什么?” 他无奈地轻嘆一声,说出口的话极尽温柔。 “吾心悦卿。” 剎那间,云开月明,林间生风,缓缓地在她心上留下了印记。 她顿了片刻,整张脸涨得通红。“挺……挺好的。不对。” 她的头越垂越低,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却突然抬了头,唇边两个笑涡夺目。仿似初见。 “我是说,我也喜欢你。” “比你喜欢我还要多的多。所以,别跟我争,我真的会生气的。” 话刚说完,却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那人紧紧抱着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可以听见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砰一砰一”。应和着她胸中的声音。 姜眠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垂在两侧,突然一把推开他。 “你别想再故技重施。”她有些不信任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将自己打晕。 他却将她再次揽入怀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不会了。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姜眠极力遏制住咧嘴笑的冲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傻。 两情相悦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的动人。 “所以,你们的决定是?”此时的九九尽显狐族的妖媚,姜眠从她身上可以觑见千年前的亡国妖姬妲己的身姿。 姜眠握着身边那人的手,笑道:“自然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了。” 谢怀舟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生虽不能同寝,但求死可同穴。” “真痴情啊。”一句话,似贊又似讽。“人间,又多了一对痴男怨女呢。” “那我就满足你们吧。不过,你们谁先死呢?”一声轻笑,暗藏杀意。
第67页 只是九九才动了动身子,便有一把剑立在了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剑宗。”她面色一变,朗沉声道:“记着,他日再来取你们的性命。” 接着,便消失在了迷雾中。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溪流草地的原貌,风景怡人。 “我来迟了,让两位受惊了。” 那剑飞回了剑鞘中。一位穿着白衣,黑发用木簪盘起的少年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瞧着跟前段时间的那个白衣男子有几分相像。 “先生。”他对谢怀舟拱了手。 姜眠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怀舟,后者却对那男子回了一礼。“辛苦少侠了。” “不敢当。” 那个少年和谢怀舟聊了几句后,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他走后姜眠对着谢怀舟究根问底,谢怀舟被她缠地有些无奈,最终还是一点都不隐瞒地告诉了她。 谢怀舟跟剑宗的掌门有些交情,刚刚在九九出现前,暗中放了信号,所以那个少年才会赶来救援。 而那日的白衣男子是剑宗的大弟子,却惨死于九九手下。 “所以九九手中才会有他的剑?” 谢怀舟点头。 “刚刚那个少年,是去追九九了吗?” 见姜眠神色有些担忧,谢怀舟沉吟了片刻,还是对她说了实话。“你的朋友杀死了许多剑宗的弟子,现在整个剑宗的人都在找她,想要替惨死的弟子报仇雪恨。” “大弟子……”那应当是挺德高望重的人了吧。 “那人我见过,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可惜,悟不透修道的最后一重境界,走火入魔了,所以连带着你的朋友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姜眠的心情有些沉重,谢怀舟安慰了几句,忽然问她:“想不想喝酒?正好,我也有件事想与你说。” “好啊。”姜眠怕他担心,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一醉解千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三十七章 “梨花酿?你在哪里买的?”姜眠有些惊喜。当初她贪恋这味道,找了好几家店铺却都没买到,导致她还以为梨花酿是归楫自己酿的。 谢怀舟笑笑没说话,姜眠也没在意。“这个天气还有梨花吗?” “自然是没有了。是在初春酿的。” “噢噢。”姜眠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谢怀舟斟了一杯酒,递到她手中。 “谢谢。”姜眠也没客气,一饮而尽。 饮完,有些餍足地感嘆道:“味道还是这般清甜。” 谢怀舟又替她斟了几杯,姜眠一一喝下,才想到了一件事。“你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是什么事啊?” “你以为你早就猜出来了。”他笑着看向姜眠,眼里柔光浅浅。 见他这般反应,姜眠有些羞愧。“我还真没看出来……那你且让我再想想。” 姜眠凝神想了片刻,期间谢怀舟便一直看着她,姜眠察觉到了他灼灼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去。 过了一会,她有些苦恼地道:“想不出来,能不能给个提示?” “等我一下。” 谢怀舟这一去却是许久,姜眠有些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酌了起来。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姜眠一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狐狸面具。记忆回到了乞巧节那夜,火树银花,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淡声说了一句“无事”。 “你……”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姜眠却仍然有些犹疑。 “归楫?” “是我。”戴面具的那人应了她。 “慎之?” “是我。”那人摘下了面具,露出的却不再是归楫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辉,五官的一笔一画都仿似得到了造物主的厚爱。 “怎么会?”姜眠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归楫和谢怀舟怎么会是一个人?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不过,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他语含歉意,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坐在屋顶上,此处无人烟,一眼可看尽周遭的景色。 早该想到的。姜眠心中非喜非怒,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 “你送我的那个面具我还留着。”最终,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 “你知道?” “仲卿提起过。” 姜眠不说话了。这个哥哥,怎么老卖她? “看到这个面具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很适合你。” “我也最喜欢这个面具了。”当初一眼看到就喜欢了。 “我送你回去。” “这么快?”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姜眠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回去了吗?还想再陪他一会的。 “夜里长安街有烟火大会,我想和你一起看。” 姜眠脸上的诧异烟消云散,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好。” 谢怀舟送她到了姜府门口有几步路的地方。姜眠和他告别后,哼着小调进了门。
第68页 却看见一人背着手,满面笑意地立在院中。 “四殿下送你回来的?” 这个“四殿下”一出,姜眠已经可以确定自家哥哥生气了。笑面狐狸就是形容他这样的人,越生气笑得反而越欢。 “嗯。路上碰巧遇见的。” “姜眠,能耐了?” 姜眠提醒他。“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果然女大不中留。”姜致远恨铁不成钢般地发出感嘆,最终还是语重心长对她道:“四殿下,不是你的良配。” “为什么?”不论家世,容貌还是性格,只有她配不上谢怀舟的份。 谢怀舟将她拉到了书房,关上了门,才跟她说了其中的缘由。 “一入宫门深似海。” 那面色愁苦的模样惹得姜眠一笑。 “笑什么?我说真的,姨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他跟皇上不一样。” “免不了的,他那般身份的人。三妻四妾在常人眼里很正常,可是你不一样。” 姜眠的心里“咯噔”一声。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从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就可以看的出来,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知道自家哥哥都是为自己好,姜眠也开始认真考虑起他的话来。 一来确实如他所说,二来便是自己以后的去向还不明,轻易跟人定了情,实属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知道了。我会再考虑一下的。”见她情绪低迷,姜致远也没再为难她,留了独自思考的时间和空间给她。 他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念念,你好好想一下,什么是你想要的,其中什么又是你最想要的。取捨是免不了的。” “知道了,哥哥。” 姜眠在房中枯坐了半天,弄得青衣以为她生病了,差点想找大夫来。 这夜,姜眠连晚膳都没用就跑了出去。 夜色渐渐降临。她跑了许久,连马车都没坐,直跑得气喘吁吁。可是她还是想再跑得快一些。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边的灯笼一排排亮了起来,给这街道笼上了一层喜庆的色彩。 眼旁的风景一直在变,终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她看见,有一个人正站在长安街的街口,背靠着朱红漆的柱子。 他换了身衣裳。 他竟还记得自己当初随口说的那句话。“归楫,你穿白衣最好看了。” “你穿白衣真好看。”姜眠的眼眶突然有些发涩。她抿着唇咧开嘴,两边的脸颊也随之鼓了起来。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不开心。 “你穿什么都好看。”谢怀舟形容正经,说出来的话却不太正经。 姜眠“噗嗤”笑出了声。 “我们走吧。烟火大会是不是要开始了?” “嗯。” 姜眠走了几步,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谢怀舟没有去牵她的手,而只是将她的手腕轻轻圈在手中。 手腕处的温度有些微暖,带着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触感虽在手上,心间却不由得灼热了一阵。 姜眠本还担心他们两人会有些引人注目,而此时看到了身边来来往往,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才明白是自己多虑了。今晚的盛会中,相互倾心的男女们执手看烟花,许下一生的承诺。 夜幕中,有五颜六色的烟火缓缓绽放,是有声的温情背景。 姜眠站得有些累了,这时谢怀舟颇为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去坐坐。 两人找到了一处视野极好的客栈,窗户大敞着,只需坐在窗边便可轻松赏尽这无边夜色。 如若再有三两小酒便好了,姜眠刚这样想时,小二便上了酒来。 姜眠有些诧异地看向谢怀舟。 “这酒温和,不过你也要少喝点。今天喝得有点多了。”谢怀舟苦口婆心地劝着,姜眠颇为受用。 她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嘆道:“知我者,慎之也。” “烟花会放到多久啊?” “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场,放到亥时。” “真好。”姜眠单手支着下巴,目光流连在窗外璀璨的烟火之上。 谢怀舟笑着看她,没说话。 “坐着虽然轻松,但还是下去逛逛更有意思一点。” 谢怀舟随了她。 两人便跟其他的男女一般,在街市上闲逛。 这样的节日里向来不乏商机,因而街边摆满了小摊,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期间,姜眠只要往哪个东西上多看了几眼,谢怀舟便默默替她买了下来,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吓得姜眠再也不敢到处乱看了。 河面倒影着灯笼五颜六色的光。两人沿河走了一会,晚风习习,姜眠突然有一种她和他仿佛已经相处了很久的错觉。 “这里有卖面具的诶。” 姜眠拉着谢怀舟在一家面具摊前停了下来。那上面摆着各色的面具,琳琅满目,直叫人看花了眼。 她拿了一个鬼面獠牙的面具摆在自己面前,转向身旁那人:“好看吗?” “好看。” “你这人……”后面的话,姜眠没再说出口。埋怨是假,嬉笑掩于其后。
第69页 “不过我还是喜欢狐狸面具。”她捡起了一个狐狸面具看了看,有些失望地放了下来。“没有你给我的好看。” “你喜欢,我再做给你便是了。” “你自己做的吗?” “狐狸这个样式简单,如若你喜欢其他的,我可以帮你画 。” “慎之,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宝藏男孩。” “宝藏男孩?”这两个词谢怀舟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有些无解了。 “夸你优秀。”姜眠对他笑了笑,转了身径直朝前边去了 。 谢怀舟付了钱后,慢慢跟上她。 “带上。”他递了狐狸面具给她。对上姜眠不解的眼,他柔声解释道:“毕竟离你嫁给我还有段时日,我不希望流言蜚语影响到你。” 姜眠“切”了一声,带上了面具。这狐狸面具正好遮住了她两颊的一抹飞红。 欢愉的时光总是流逝地很快,不经意中,夜已经很深了。再不回去,今后怕是要被禁足在家了。 “今晚我很开心。” “以后会一直这样开心。” “我突然有点怀疑了。你怎么这么会哄人?” “可能是因为在心中已经哄过你千万遍了吧。” 真犯规。姜眠受不住这样的攻势,老脸一红,脚步飞快地躲过了他的目光。 “你等一下我,我还有东西想要给你。” “好。我等你。”姜眠乖巧应下,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十八章 谢怀舟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副画。 姜眠想起了自己这几日让他作画的请求,纳罕道:“这么快就画好了吗?” “不快。画了很久。” 姜眠想打开看看,却被谢怀舟止住了。“回去再看吧。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姜眠抱着画,朝他道:“等这场烟花燃完了,我们再走吧。” “好。” 两人靠的有些近,衣衫轻轻擦到了彼此,仿佛触电般,又稍稍分开了一些。 “烟花真好看。” “嗯。”不及你半分。 姜眠专心看着烟火,没发现谢怀舟正看着她。她的笑眸中亦有烟火绽放,夺去万千光华。 盛势过后,万籁俱寂。街上安静了一会,人潮也稀疏了许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谁也不想先开口。 最终还是姜眠打破了寂静。“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 “嗯?” 他突然伸手遮住了狐狸面具上的那对眼睛。姜眠眼前一黑,心里有些慌张。 “怎么了?” “一会便好。” 鼻端萦绕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是那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过了一会,眼前一亮,重见光明。 “怎么了?”姜眠又问了一句。 “就是想看看你。” 这话一出,姜眠顿时脸色通红,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了。 两人走远后,不远处卖面具的小贩也收拾了摊子,准备回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感慨了一句:“如今的男男女女,可真有意思啊。” 他看了这么多年的烟花,刚刚那一幕,可比烟花要好看多了。 他想起了,烟火的余烬和如露月光下,万般声色中,那男子遮了那带狐狸面具的女子的眼,郑重而又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印下了一吻,便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而那女子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隔着面具,又能亲到什么呢? 他或许是老了,真的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事了。 小贩收了摊,慢慢消失在了路的另一边。 姜眠回了房间,青衣已在房中等了她许久,看起来有些委屈兮兮。 想到自己这几次出门都没带上她,姜眠不由生出了一丝罪恶感,承诺了过几天带她出门逛逛,小丫头的脸色才转悲为喜。 洗漱完后,青衣带上门离开了。姜眠这才跑到了窗边,拿起了放在梨花木小桌上的那捲画。 徐徐打开,画中人的姿态慢慢呈现在她的眼前。 画中的女子着鹅黄罗裙,颜色娇俏,发间两只淡蓝色蝴蝶栩栩如生。她微仰着脸,唇边两个笑涡异常显眼。 姜眠觉着这人有些眼熟,再往下一看,看见她手中拿着的白色信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画的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小心地收了画,放在抽屉中,而后脱了鞋上了床,盯着床帐发呆。 他果然还记得自己当初做的那件蠢事。 太羞人了。 姜眠捂着脸,翻身朝着墙面。辗转反寐,久久才入睡。 …… 第二日刚用完膳,姜致远便找上门来了。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句话。 “虽然慎之的人品我是信得过得,但世事无常,难保……” “哥哥,别说我了。你自己的大事都还未定下,愁得娘都快上火了。”姜眠立马转移了话题。 姜致远却冷漠脸道:“别转移话题。” “哥哥,你还记得才艺大赛那几天经常来找我的那个唐姑娘吗?”
第70页 姜致远想了想,答道:“有点印象。” “当初你还夸她画的野鸭……鸳鸯好看呢。” “有这么一回事吗?” 姜眠替唐皎皎默哀了几秒,又跟姜致远有一搭没一搭的地闲扯着。 姜致远离开前,却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再出门。 姜眠试着偷熘出去,却被门外的小厮拦住了,一本正经道:“大少爷吩咐过,不许小姐你出门。” 姜眠威逼利诱皆无果,只能灰熘熘地回了房。 就这样,姜眠在家中无所事事地待了几天,无聊到都快发霉了。 几天后,宫里却来了人。他带了谢怀玉的信来。 姜眠让青衣给这位公公备了些银钱,公公拿着钱袋,心满意足地回宫复命去了。 等他出了门,姜眠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姜眠,展信佳。” 这般文绉绉的说辞,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她。姜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谢怀玉的信不算长,她说了一些自己在北苍的情况 ,还说当初那个大鬍子使臣便是北苍的二皇子,心眼坏的很,将她们两人骗得这样惨,她一定要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这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再往下看,却是已近尾声。 “路途遥远,我以后怕是不能时常给你写信了。不过你给我记住,以后订了亲一定要提早跟我寄信。” 收信的喜悦慢慢被其他的情绪所代替。 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谢怀玉所知道的只是她去北苍前的情况。如若她知道,自己的亲哥哥因谋逆之罪被废,以她那般的脾气,一定气得要挥了鞭子赶回来替自家哥哥正名吧。 姜眠想回封信给她,提了笔却又不知道写些什么,只得搁下了笔。回信一事,被搁置了许久。 许是记起了自己远嫁的这个女儿,昭文帝一直没有处置太子,只是将他圈禁了起来。朝廷的暗流涌动,党派之争,却在太子被废后明里暗里越发澎湃。 这之后的几天,却有个许久不见的故人暗中来访。 “好久不见,你过得如何?” “怎么,又有什么命令不成?” “别说的那么官方,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系统君捡起了桌上的雪梨,拿茶水沖了沖后,开始啃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 系统君也不在意她话里的暗讽之意。“才艺大赛举办得很成功,昭文帝似乎有意于接下来的几年内再举行一次。” “在大魏你已经有些名气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将你的名字传到其他两国去。” “你说的名扬天下还真的是字面上的名扬天下啊。” 姜眠原以为只要在大魏扬名就好了,没想到任务竟这般艰难。 “自然。”系统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得姜眠牙痒痒,只想揍他。 “过不久,这天下的局势便会风云变幻。我劝你一句,想回去,还是尽早做好任务的好。”系统君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姜眠将他的话思索了一番,再次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姜致远回来见她真的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反而有些担忧了起来。 他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姜眠的情况,却被她之后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 “哥哥,你觉得新皇是不是二殿下。” 姜致远立时捂了她的嘴,去到门口看了一番,小心将门关上后,才万般无奈道:“你还真敢讲。” “不过,我也是这样想的。主要是慎之无意,否则鹿死谁手还未有定数。” 姜致远跟她谈了几句便缄口不提了,任姜眠再旁敲侧击也无用。 姜眠想了好久,还是冷静地做出了决定。她会慢慢疏远谢怀舟的。 他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应当能懂她的意思吧。 初做这个决定时姜眠只是有一丝丝难过,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生活。就仿佛谢怀舟只是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 只是夜深人静时,这种难过却渐渐发酵,冒着一个个的小泡泡。刻在骨头里的那种悲伤无力慢慢浮现,几乎将她溺死在这片黑夜里。 之后的一个月,姜眠待在家里,没怎么出过门。期间谢怀舟让姜致远将她要的两幅画转交给了她,还留了字条,约她明早在云天楼见面。 姜眠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去赴约。这般,他应该就能明白自己的态度了吧。 姜眠望着院子里的秋菊,有些惆怅地长嘆了口气。 再过两个月,这具身体便要十四岁了。孟听雪替姜致远张罗亲事的同时,也暗暗替她留意着。果然如系统君所言,还是要快些完成任务啊,省得误人误己。 违约之后,不论是谢怀舟还是归楫,那人没有再以其中的任何一个身份来找过她,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远离了吧。可是为什么明明理智地将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矫情的难过呢。 练字,画画,弹琴,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来填满自己空缺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在这些时间的缝隙里,她还是会有空闲想起他? 想起谢怀舟,想起他是归楫的另一重身份。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一直当做朋友的人。可笑的是,他们竟是一个人。
第71页 然而更可笑的,还是她自己。 一个自诩接受过现代先进思想教育的人,竟然会因为这般可笑的原因,而轻易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什么真爱无敌的理论怕不是被她吃到了肚子里。 只是夜深时,她的心也会无比动摇,无比煎熬。她想不管不顾地和那人在一起。 这样冲动的念头却是昙花一现。扪心自问,自己能放弃回去,而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又怎么能这般自私。 姜眠将这一切藏得很好很深,该吃便吃,该睡就睡,甚至还在期间主动撮合了自家哥哥和唐皎皎这一对。 自然,其中有她小小的私心。她突然能理解谢怀玉的心情了。 真的好希望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姜眠再见到谢怀舟时,是在一周后的赏菊宴上。这场赏菊宴,更确切的说来应当是一场变相的相看会。 谢怀言已过弱冠,昭文帝早有为他许亲的念头。太子被废后,支持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两派势力相互博弈。这次宴上,若昭文帝为二皇子许亲,局势将会更加明朗,风向也会就此大变。 所以赴宴的各方人马皆是满怀心事,暗暗观察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也正因如此,这场宴会除位高权重的几位高官外,便多是一些家世优秀的女眷。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姜眠在宫门口下了马车,看着争奇斗艳的各家佳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人当中,最后也会有一人成为那人的妻。 她极力敛了心中波澜,跟着人流进了宫内。 期间,余婉清倒是主动来跟她搭了话。姜眠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太子被废之事自然危及到了余家,他们也迫切需要找到一个新的靠山。所以余婉清来亲近她,说明余家有意于谢怀舟。 可是,为何不是谢怀言?姜眠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余婉清问一句,她便应一句。 宴席设在御花园,百花斗艳,伴着花香。不过主角自然是菊,其中从西域进贡来的波斯菊更是稀罕,花朵饱满,像是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 各色菊花,异彩纷呈。人也是如此。 金钗罗裙,一个赛一个地好看。大到衣装,小到发饰首饰,从头到脚,都是下足了功夫的。 姜眠坐下时,宴会还有一会才开始。她嫌此处空气污浊,使了青衣留在席上,说自己散会步便回来,让她留下若有事再来叫她。 姜眠跑到了熟悉的小亭子里透气。亭下的那片荷花早已经枯尽了,只剩下枯黄的根,了无生气。 她呆呆坐了一会,心里有些乱。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姜眠以为是青衣来了,没有转过身,只是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悦耳的男声。 这个声音,她无需转头,也知道是谁。 它的主人这段时日总出现在她的梦里。 “姜眠拜见四殿下。”柔柔一礼,生疏得很。 “我不明白。” “殿下无需明白。”怕他再问,姜眠又补充了一句。“姜眠只是想要保身而已,望殿下莫怪。” 她的意思是,现在太子被废,局势未明,自己要做那狗尾巴草,在两边摇摆不定。 这是极其为人所不齿的一种行径。但也没有人能否认,旁观是一种聪明的办法。 谢怀舟是个聪明的人,姜眠知道他不会再问了。 他甚至会对自己失望。 这样……也挺好。 “姜眠告辞了。”又是一礼后,她朝前走了几步,出了亭子。 以他的功力,又怎么会露出脚步声。恐怕是为了让她提早有些心理准备的吧。 姜眠自嘲一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自己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 身后再无动静。 姜眠没有回头,径直回了宴席上。 丝竹声响,有歌舞助兴。宫女给姜眠斟了茶水,姜眠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茶是好茶,可是喝着却一点都不带劲。 昭文帝笑呵呵地说了几句,脸上丝毫没有因太子之事而受到影响的阴霾。席下的大臣们应和着,一派和乐融融的场面。 酒过几巡后,昭文帝突然把话题转向了谢怀言:“若我没记错的话,怀言你年底便二十一了吧。” 谢怀言应了声“是”。 “老大不小的,该提亲了。” 姜眠敏感地察觉到,余太傅举着的酒樽顿了顿,现场的气氛也更着变了。 “父皇说的是。” “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啊?”这话听着是句玩笑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 “没有。要麻烦父皇帮忙挑选了。” “你这孩子,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怎么一点都不上心?”此时的昭文帝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说完这话,他举起酒樽抿了一口,才放下酒杯,眼神在全场的女眷身上逡巡了一圈。 “依朕看,太傅之女温良贤嘉,德艺双馨,与你堪称天作之合。” 此话一出,余太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一变。不过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情绪转变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第72页 他没有出声,而是等着谢怀言先做出反应。 “父皇说的是,余姑娘天人之姿,此乃儿臣之幸。” 这便是应下了。 余太傅的反应也极快,口中谦道:“二殿下谬赞了,是小女之幸才是。” 三两句话,便定下了一桩婚事。 姜眠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若她继续待着,指不定下一个被乱点鸳鸯的就是她。 本以为这场赏菊宴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却未曾想,昭文帝再度将话锋一转。 “怀舟也该早点定下了。” 姜眠的心一紧,跟着众人看向了话题的主人公。 那人一身白衣,放下酒樽时,端的是一派公子如玉之姿。 “可有心仪的姑娘?” 谢怀舟沉默了片刻。全场的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有。” 昭文帝坐直了身,仿佛来了兴致。“是哪家姑娘?” “父皇恕罪。那姑娘现今对儿臣无意,儿臣想等到与她确定了心意之后再亲口与父皇说。” 昭文帝大笑了几声。“好。我儿乃真君子。” 自此,这场赏菊宴的目的算是彻底达成了。昭文帝说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众人又赏了几场歌舞,推杯换盏几轮后,宴会便将近尾声了。 昭文帝提早离了席。众人也慢慢散去了。 姜眠本也想跟着离开,但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未见过淑妃,今日既然已入了宫,便顺路去看一看吧。 夜幕降临,宫灯一盏盏亮起。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多。 姜眠去了永寿宫,和淑妃坐着聊了会儿。淑妃问了她和孟听雪的近况,还问起了姜眠外公的事,姜眠一一答了。 过了片刻,淑妃说起系统君在里殿看书,正要着人将他叫出来时被姜眠拦住了。 “念念也该走了,就不打扰哲弟念书了。”而且她现在暂时不想看到系统君那张讨人厌的脸。 淑妃送她出了永寿宫宫门,本要差丫鬟送她到宫门,被姜眠婉拒了。 姜眠没走大路,而是挑了偏僻一些的小路去走。青衣跟在她身后,似乎发觉了她心情不好,便没有再跟姜眠说话。 又走了一会,这一路上竟然是没有灯笼的,黑漆漆,只有蓝色天幕上的月亮照明。 姜眠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惆怅而又寂寥。 她看着看着,那影子却越发淡了一些。 “小姐,是四殿下。”青衣在她耳边提醒道。 姜眠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而是选择了继续往前走。 “小姐……”青衣有些为难地看了谢怀舟一眼,还是跟上了姜眠。 身后的人也一直跟着。本跟得不远不近但,在姜眠踩了路上的石子差点崴了脚时,他却上前来了。 他身上的光温暖而明亮。 姜眠站着不动,那人便也提着灯站在她旁边不动。 最后还是姜眠投了降。“走吧。” 谢怀舟点点头,步子不紧不慢,走在前边替两人照明。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总算是有灯笼了。 “殿下不必再送了。你我之间……” “无事,我等你想明白。” “若姜眠想不明白呢?” “想不明白……”他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些不属于他的苦涩之意。“那便想不明白吧。” 姜眠偏过头,淡淡说了一句。“殿下走好。” 她走得很快,快得青衣都差点跟不上了。 身后的光在一点一点远离,取而代之的是凉薄的月光。姜眠伸了手接住这月光,有点寒凉,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她和他之间,算是到此为止了吧。 姜眠上了马车,最后还是掀开帘往那遥遥的漆黑宫门望了一眼。 她看见有人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有发丝扬起之时,被月泽染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姜眠松了手,帘子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开来。 车轱辘转了一圈又一圈,碾过石板路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 姜眠想着自己的事,丝毫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回神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整个人一震,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是你?” “我是为任务的进度而来的。我来问你,你心中可有想法没有?” 车厢沉默了片刻。 “有。陈胜王,大楚兴 。” “你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老百姓最看重的就是天意。天子天子,天选之子。”姜眠眸光微深。“一年后白马寺动土,挖出的东西将会是谢怀言登基的强大助力。我想着,向他借来用一用。” “你倒是将我给你的册子看了个透。不过那上面可没写得这么具体。” “猜的。毕竟我是千年之后的人,古代套路见怪不怪。” “自古套路得人心。”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在这个笑中和解了。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是关于谢怀舟的吧。” 姜眠垂了头,看着自己膝上的金丝绣花,吶吶道:“他会死吗?”
第73页 看着她紧握着的双手,系统君在心里无奈地嘆了口气。 这姑娘逃过了金钱名利,终究竟逃不过一个“情”字。 第四十章 “我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姜眠的手越握越紧,最后还是松开了,有些无力地耷在膝上。 “我想在这几日将那块石碑挖出。你会帮我吗?” 系统君摇了摇头。“我不能帮你,最多只能在你性命危急关头救你一命。” “这样……那我自己来吧。” 可不只能自己来了吗?以前有九九,谢怀玉……还有归楫可以帮她。现在,她只有自己了。 “你不会武,而白马寺的僧人多少有些功力。”后面的话系统君没说完,但姜眠也能明白。 确实,挖出石碑重新刻字,又要仿造出年代感,简直难上加难。 “让我再想想吧。” 系统君点头。 他走后,青衣才揉了眼,缓缓醒来。她喃喃自语道:“我怎么睡着了?” “马上就到了。回去早些休息吧。”姜眠拂开帘子。此时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多的是人。 一个多月前,她还和那人在这街上一同游玩过,而此时却是相对无言。 姜眠突然有些想喝酒。酒是个好东西,可以一醉解千愁。可是她不想醉,醉了就看不清那人的脸了吧。 她自嘲一笑,自己此时又在这矫情什么呢 姜眠回了房间后,却迟迟未睡下。她打开抽屉,取出了谢怀舟送来的两幅画。 其中一副画的是姜逐源和婉娘,背景却不是她和谢怀舟当初见到的那个场景,而是这两人立在船头,姜逐源正在给婉娘簪花。 是他虚构出来的吧。姜眠突然有些想笑,这人倒是浪漫。 眼尾略略扫过,才捕捉到船尾有一只蓝色蝴蝶。微扇翅膀,和船木相贴。 姜眠收画的手有些许颤抖。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这个傻瓜。 这时,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姜眠有些惊喜地转过了身去,对上了一双精緻的眸。“九九,你好了吗?” “嗯。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事,我替你去做。” “不用啦。”姜眠拉着她在床头坐下。“我们许久没好好说话了,你陪我聊聊天吧。” 九九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我还未好。那人总会时不时的出现……所以我想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为你再做些事。” “没关系的,我们是朋友啊,不必说道歉的话。” “可是姜眠,若我告诉你当初我到你身边,只是为了取你的心头血,来救我父皇的命,你会不会恨我?” “我的心头血” 九九不敢看她。“当时我们狐族的国师卜了卦,算出九天玄女历劫于江都,虽是肉体凡胎,其心头血却可救命。”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你便要取我的命……” 九九摇头。“不。我那时不知你便是九天玄女。” 姜眠不说话。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中只有她的命运可以改变,就因为她是九天玄女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找到玲珑心。” “可我寻了好几个条件相符的人,却都不是玲珑心。” “这就是你挖人心的理由吗?” 室内静了半晌。 “姜眠,我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妖物。剖心挖肾,杀人如麻。” 姜眠握住了九九的手,对她笑得眉眼微弯。“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九九,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姜眠将自己的来历简单与九九说了一下,九九却表情如常,不见一点惊讶。 “难不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九九摇头,柔声道:“人有前世今生,妖亦是如此。你的后世来到了你的今生,算不得什么怪事。” 这是在安慰自己吗?不管如何,姜眠心里还是舒坦了许多。终于将自己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和别人说了,心底却异常放松。 “所以你想回到一千多年后?” “是。那毕竟才是我该生活的地方。” “那我能帮到你吗?” 姜眠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要完成的任务与九九说了。以她一己之力,确实难以完成。 “可是九九,你能进寺庙吗?” 九九垂下眼,神色莫名。“以前是能的,因为我从未害过人……” “九九……放下屠刀,还是能够成佛的。”姜眠劝她。 “屠刀已起,如何放下?”纵使举起屠刀的不是此时的自己,那又如何?终归那人还是由她身体里的一丝怨念化成。不可否认,是她的一部分。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只需告诉我,那石碑上要写些什么字?”她的半张侧脸绝美,姜眠看得有些入迷,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九九,你为何会出现在太子身边?是因为……玲珑心吗?”
第74页 九九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无力。“是。可是他是太子,有龙气护体,我伤不了他的性命。” “所以你才想出了谋逆这个办法?” 九九点头。“若他死了,取心对我而言便是轻而易举了。” “那谢怀言呢?” “那人……确实来找过我。他想让我跟他合作。” “跟他合作,扳倒太子吗?” “嗯。” 若不是姜眠有册子,知道故事的粗略走向。还真的就要被谢怀言的那张冷漠脸所欺骗了。 九九又待了一会便走了。临走时她说,她体内的另一人马上就要出来了,而她制不住那人。 姜眠有些担忧她的情况,但九九态度坚决,姜眠只得放她离开。 第二日,姜眠去了白马寺查探情况。 石碑出于白马寺的土下,还只是她的一个猜测。她得先去验证一下这个猜测。 许久未来,白马寺仍旧是一派安详宁静的模样。杳杳钟声晚,掩于云雾之中。 在这里,姜眠遇上了上次见到的那个小僧弥。白马寺除了姻缘树外,还有姻缘签,这小僧弥举着竹筒到了她面前,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抽一支签。 姜眠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的,还是自己摇了竹筒。从里面掉出了一支签落在地上。 姜眠捡起,交给小僧弥来解签。 小僧弥看了,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尴尬道:“施主要不再重新抽一支?” “你这个小和尚……有什么说什么便好了。这签上说的是什么?” “真的要说吗?”小僧弥显得有些为难。 “说吧。” “与所爱之人……”小僧弥顿了顿,才语气不稳道:“阴,阴阳永隔。” “阴阳永隔……这签一点都不准呢。”姜眠脸上带起一丝勉强的笑意。 “是啊。这签做不得数。” 姜眠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留下了满脸不安的小僧弥一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路。那河面上飘着黄叶,路上有僧人拿扫帚将落叶扫到了一边,发出了规律的摩擦声。 有一个小姑娘跑着跑着,突然撞到了姜眠身上。 她抬起头,露出一颗小虎牙。“姐姐,对不起。你有什么愿望吗?作为补偿,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哟。” 姜眠笑了笑,在她身前蹲下。“我想要你开开心心的……想要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姐姐,你太贪心了哟。”小姑娘皱着鼻子批评她。 姜眠摸了摸她的头,径直离开了。小姑娘立时挥着一双小短腿去追她。 “姐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姜眠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没有太多的气力与她玩闹,因而耐心哄道:“乖,姐姐没有生气。自己去玩吧,记得别去河边。” “姐姐你真是个好人。”小姑娘抬头朝她笑得有些狡黠。“所以我决定帮你了。” “说吧。要在石碑上刻什么字?” “你是谁?”姜眠退开几步,有些犹疑地看向眼前刚及她腰高的小姑娘。 “我是狐族的十二公主。姐姐可以叫我十二。” “九九的妹妹?” “是啊。姐姐你总算看出来了……是九九姐姐叫我来的。” 怕姜眠不相信,小姑娘喊道:“别看我人小,已有九九姐姐的七成灵力了呢。刻字这种小事难不倒我的。” 姜眠无奈地捂了她的嘴。“小声点,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小姑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姜眠松开了手。 十二与九九的眉眼有几分相像,看得出来长大后肯定也是个可以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其实我还不确定那石碑是不是在这里。” “在的。”小姑娘掷地有声,言语间颇为自信。 “你怎的知道?”姜眠半蹲下身,与她平视。 “因为有天夜里我看见了他们埋那块石碑呀。” 原来,十二生性烂漫,爱四处乱跑,却最喜这寺中的香火味,因而时常会来庙里玩。 “他们埋石头的时候是晚上。我那时好奇,化了原形躲在一边的草丛里去看,他们都没发现我。”十二显得有些得意,像是要露出自己的尾巴在空中摇啊摇。 “对了,我还看到了一个老和尚,好像是这个寺里的住持。” “住持?” 竟是连白马寺的住持都被谢怀言收买了吗?不愧是原书男主,主角光环开得这般大。 可是为何他娶的不是李玥呢? “姐姐,写什么字啊?不论什么字,十二都能帮你办到。”小姑娘捏着她的衣袖,满脸期待。 姜眠被她晃得有些晕。“让我想想。” 如果谎称自己是凤命,得凤命者得天下……姜眠立时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很有可能会遭受杀身之祸,不止是自己,还有身后的有姜家也必定会深陷泥沼。 第四十一章
第75页 古代人最信的便是神谕。既然九九说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历劫,倒不如真的坐实了这个名号。 可是这会不会太玄学了一些。 姜眠突然想到,自己这个身体自小便有才名,不如…… “我想到了。” “是什么?”十二比她还激动地凑上前来问。 “如今这个世道,以文为重,如若这石上写我是上官吟儿的转世,十二觉得会怎样?” “上官吟儿。这个名字我听过。” 姜眠的时代自然是没有这个人的,她独属于这个书中的平行世界,名字和上官婉儿倒是有七八分像。 这个奇女子生于三国还未统一前,身处乱世,却心繫天下。在当时分崩离析的乱世中,才名远扬。 与她才名同高的是她的气节,本出身显贵之家,却抵卖全部家产,使得自己一贫如洗,将所有的钱都用于安置灾民。 最后敌军攻城,看中她的民心,抓了她去威胁当时守城的将领。上官吟儿却选择当场自刎,留下了一句千古绝句。 “风吹动了这个女子的青丝,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毅然决然。她不愿沦为敌军的人质。思及此,上官吟儿突然迸发出了极大的力气,抽过旁边士兵的剑,横在脖上。” “血溅了三尺高,染红了她的素色衣裳。她死的悽美,死的悲壮。” “身前皮囊臭,死后白骨冻。未防是离梦,赢得鬼雄名。”这便是上官吟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正值月中,陈三寸又在云天楼摆了一张长桌说书。今日他说的便是乱世奇女子上官吟儿的故事。 这个女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事迹铭记于心。但每次再听她的故事,总会有新的感动。 满场怆然。 姜眠坐在包厢的窗旁,满意地朝舞台正中的陈三寸点了点头。 “谢谢先生肯为我讲这个故事。”等众人散场后,姜眠步到陈三面前悠悠行了一礼。 “姑娘不必谢我。有人叮嘱了我,你想做什么,必定要帮你做成。” 姜眠垂下眼。“劳烦先生替我谢过那人……若今后有事需要用到姜眠,请跟姜眠直言。” 十二打了包票会替她做好那事,那她只需等那石碑出现在众人面,便能回自己的世界了吧。 姜眠出了云天楼,突然有些想喝酒。 她去柜檯要了一坛酒打包带走。今日她要出来做正事,因而支开了青衣自己出来。 现在也好,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她去哪,没有人劝她别喝酒。 不知怎的,姜眠走到了马场的附近。 再往前走一点,便是当初她和他喝酒的那片屋顶了。凭她自己,却是上不去的。 姜眠抱着酒罈,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找了棵大树坐下,背靠着树,松了系在酒罈上的细绳,扔了覆在坛口上的红纸,抱着酒罈猛灌了一口。 好苦。她被这味道苦的皱了眉。 酒怎么会是苦的呢?她想不明白。 将酒罈抱在怀中,姜眠往前方望了一眼。一片宁静……一片寂寥。 “你要幸福啊。” “谁要幸福?” 姜眠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疑心着自己是不是有点醉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他要幸福啊。” 这次身边却再也没有声音了。 果然是幻觉。姜眠自嘲一笑,也不知道她还在期待些什么? 她自言自语地问道:“他是谁?” 又自己接了话。“他是谢怀舟,他是归楫……他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啊。” 没人回应她,只余萧萧风声。 姜眠抱着酒罈,将头靠在坛身上。阵阵酒香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大脑,让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姜眠被这声音惊得一激灵,喝进去的那口酒顿时醒了。她动也不敢动。 一声轻笑,无奈而纵容。“喝酒也不叫我” 姜眠仍旧石化着。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那双眸里乘着比酒香还醉人的笑意。 她不敢看,她怕自己被他的眸光所蛊惑。 “以后你想喝酒的时候,我陪你醉好不好” 姜眠猛地摇摇头。 “这般怕我作甚?”那人看得失了笑。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姜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迳自继续说道:“我不要你的答案……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姜眠慌忙站起身,将酒罈扔到他怀里,溅了他一身。 “我走了。后会有期!” 身后那人没再追上来,姜眠心里有些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有些失落。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却碰上了同样心事重重的姜致远。 不同的是,姜致远这次竟是来劝她的。 “我瞧着慎之也是个用情颇深的,因而不打算再反对你们了。” “哥哥……” “珍惜眼前人。”姜致远拍拍她的肩,离开了。 听了他的这番话,姜眠的心里越发乱了。她将自己在房里锁了三四天,还是想不出一个双全法来。
第76页 时光荏苒,庭中的树落了叶,变得光秃秃的。期间谢怀舟托姜致远送了很多东西过来。 “慎之说,你不要就扔掉吧。” 姜眠还是没捨得扔掉,便悄悄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 他送来的东西花样很多,除了梨花酿和糕点外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某一天,谢怀舟送了一个盒子来。 姜眠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张面具。淡蓝色的蝴蝶面具。 当初她只不过与他说了几句,他竟真的做出来了。 姜眠握着面具,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秋去冬来。今年的冬日特别的冷,大魏下了数十年来的第一场雪。 是很小很小的雪粒儿,下在地上便化了。 瑞雪丰兆年,也是在这一天,白马寺动土装修,却挖出了一块石碑。 “上官吟儿,聪颖多情,今转世为姜氏女。” 姓姜的人在大魏不算多,因而众人马上想到的便是自小便有才名的姜眠。 此碑一出,消息立时传得沸沸扬扬。 这时有人将姜眠当初赏花宴上作诗有白鹭相伴的事搬出来谈,众人也想起了她是当初那场才艺大赛的策划人。 加之陈三寸等说书人的宣扬,姜眠顿时名声大噪。 姜眠当初的那两句“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一夜之间在民间广为流传。才子诗人争相临摹,隐隐有洛阳纸贵的趋势。 余婉清的咏絮诗社也在此时朝她抛出了橄榄枝。不过余婉清和谢怀言将在明年初成亲,听其他姑娘说,余婉清有意将这社首之位传给社内的其他人。 不久后,余婉清跟姜眠提起了这件事,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想把诗社交由她来掌管。 姜眠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 在大魏的第二场雪后,姜眠集合了社里的人去寒江亭边赏雪。 众姑娘们披了斗篷,看着亭外轻软雪花,温酒作诗,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颇受赞誉的诗篇。 这之后,诗社又加了几个平民女子。刚开始社里的贵女们自然是不服的,但姜眠当场让那几个平民女子做了诗,贵女们看过后,便也没再说反对的话了。 几个月的时间,咏絮诗社越发壮大,加入了许多才艺双全的成员。诗社的活动也做的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昭文帝,将咏絮诗社提成了皇家唯一公认的女子诗社。 这年春,余婉清和谢怀言成亲了,成为了端王妃。太子之位却仍旧空着,迟迟未再立。 众人虎视眈眈,姜家也成为了值得被双方拉拢的势力之一。 毕竟四皇子非淑妃亲生,姜家向着谁还未有定数。 只是二皇子党派的人却一直盯着。谢怀舟还未娶亲,他的王妃人选至关重要,甚至关系到这场太子之争的胜败。 因而二皇子派系的人派了自家阵营的人来提亲,来的那人姜眠也不陌生,正是才艺大赛时和谢怀玉极不对盘的威远少将军。 谢怀言倒是会拉拢人心。姜眠望着窗外压在寒梅上的那一缕残雪,开始有点担心起谢怀舟的处境。 威远少将军上门提了亲后,孟听雪留了个心眼,并未当面拒绝,只说还要再问问姜眠的意思。 少将军走后,孟听雪扶着额有些头疼。 她一个妇人虽不管前朝的事,但上面有一个当贵妃的姐姐,身边有一个当尚书令的相公,下面还有一个儿子也是在宫里做事,因而对时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自家相公的意思是,若四皇子有意便扶持他上位,可四皇子偏偏无意。如今看来,那些人是不肯让他们姜家安生地在局外旁观了。 “娘。” “今儿个回来的这么早?”孟听雪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嗯。前段时间忙过了一阵子,因而这段时间清闲一些。”姜致远进来时,见孟听雪似乎有些头疼,此时便走近了几步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 “娘,大夫说你不宜忧思过虑。别想太多了。” 孟听雪只道:“你来的正好。” 她将威远少将军来提亲的事说给了姜致远听。 姜致远听后,却是轻嘆了一声。“我看念念,已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你这个当哥哥的竟是先知道了。”孟听雪的话里带着隐隐的醋意,急切地追问道:“是哪家公子?我可认识?” “娘亲你认识的。” “噢?” “是……四殿下。” 第四十二章 在太子之争日益激烈的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一件大事,暂时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北苍派人送了讣告来,康乐公主因思念故土,郁郁成疾,最终不治,撒手人寰。 帝后哀恸,孝纯皇后得知消息后,当场昏厥,不省人事。自此,旧太子派系便是再也没有其他的倚仗了。 距离上一次的诗社活动后,姜眠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出门了,因而她是在事后两三天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不可能。”姜眠嘴里一直念着这三个字。 怎么可能呢?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康乐那般蛮横的人,应该能长命百岁才是啊。
第77页 姜眠不敢相信,她还想着若下次再有机会见到九九时,便求她带自己去北苍看康乐。 可是,为什么城门外的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因着这事,姜眠在府内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却还是没能够调整好心态。 姜眠之所以这么迟才知道谢怀玉的死讯,是因为姜致远有意隐瞒。可是大魏公主死于异乡这般的大事,怎么能瞒得住呢? 得知消息的那晚,姜眠见到了那个久违的人。 她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他的脸,却远不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想喝酒吗?”这句话,让姜眠觉着仿佛回到了上次在边界处送走谢怀玉的时候。那时候,故人的音容笑貌犹存,她和他也还是朋友。 那人站在窗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月色下清隽的容颜却难掩憔悴。 姜眠的心中泛起一丝微微的心疼,强忍着想要抱抱他的冲动,转过了身。 她背靠着窗,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 “不喝。” 顿了顿,她的语气越发冷峻。“你走吧。” “就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吗?” 姜眠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了。” 身后再无动静。夜风颳过脸颊,带起一身的颤慄。姜眠不知道以何种心情转过了身,目光停在院中,却发现那人竟然还没走。 “你到底在怕什么?” “……”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一世平淡却也长安。”姜眠垂下眼,目光无神地盯着窗下的那一小片土地吶吶道。 “你想我去争那个位置吗?” 姜眠惶恐地抬起头,立时捂住了他的嘴。然而手下温热的触感又使得她更加慌忙地松了手。 “你先进来。”她开了门,拉了他进来。她的语气有些急,不知道在与谁置气。 房内只亮着床头的一盏蜡烛,火光燃尽时发出“噼啪”的一声细微声响。 “隔墙有耳。”她拿笔写下了这四个字。 姜眠原先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之前姜致远告诉她,昭文帝的暗线遍布各大世家,她便联想到了明朝的东厂,他们可是连官员吃了什么,与谁说过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事关谢怀舟的安全,她就更加不能大意了。 “所以你想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他像是希腊神话中拥有美妙割喉的女妖塞壬,在引诱着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姜眠稳住了心神后,在他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平平淡淡也无妨,性命最重要。” “我要你为了我千万千万留住自己的命。” 她这般郑重,他却对着自己笑了,姜眠不由得有些恼。“你走。” “我不走。” “你走不走?”姜眠作势要推着他出门。 “不走。” 姜眠嘆了口气,问他:“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想不想。所以,你想不想?” “不想。” 果然…… 可是如今的局势有些艰难。昭文帝将余婉清许给谢怀言,也不知道是何意。当下有两种说法,一是昭文帝有意将太子之位传于谢怀言,因而替他拉拢余家势力,同时也算是安抚余家和他的发妻孝纯皇后。 二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余家本是旧太子派系,与二皇子不和,昭文帝想要他们互相牵制。 现下姜眠想不明白,可之后,她却是从余婉清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余家早已查到了,九九在旧太子身边时,一直和谢怀言有联繫,因而把太子谋逆的罪算在了谢怀言头上。所以余婉清当初才会主动向姜眠示好。 姜眠不知道余婉清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不过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去问。 只是余婉清走前,却说了一句话。 “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从来都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康乐不能幸免,我也不能幸免。私心里,我总希望有人能够幸免。” 姜眠沉默地目送着余婉清离开,她的身形清瘦了许多,夕阳照在她身上,映着她肩上承担的太多太多的东西。 姜眠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有些幼稚,总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就讨厌这的,讨厌那的。可同时她又是那么的幸运,因为总有人在劝她,劝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劝她从这场政治斗争中幸免。 这几天大家仿佛都约好了似得,一个接一个地来串门。不久之后,系统君也来了。 姜眠最近虽没怎么出门,但外边有民众自发帮忙宣传,因而她的名声越来越大,远传至了其他两国。 “你可以回你的世界了。” 这句话,姜眠等了将近一年。然而真的等到时,她却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喜悦。 “你不开心吗?”系统君瞧着有些疑惑。 “开心。”姜眠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现在啊。” “能不能……再迟几天?” “姜眠,你要早点考虑好,机会可只有一次。去往你的世界的通道已经打开了,只能给你七天的时间思考。七天后,我来要你的答案。”
第78页 …… 这晚,谢怀舟又来了。这几天他来时,总是会给姜眠带每日都不重样的花茶。他不许她再喝酒了。 “喝太多,可不好。” 姜眠看着他手中的酒瓶,不满地质问道:“那你怎么能喝?” 谢怀舟笑了笑,仰头望着夜幕上满满的星辰。 “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眠想要夺他手中的酒瓶,被他躲了过去。 她还要再夺,却被他一只手按在了怀里。 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声。衣衫摩擦产生的热度从脸颊慢慢地烧到了喉咙,像是一口烈酒,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姜眠待要挣扎,却听得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别动,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只有七天的时间了。这个认知让姜眠的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衫里一动也不动。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她抬起了头,眼里的光便跟她此时的声线一般喑哑。 两人对视了许久,姜眠偏近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你去哪,我便去哪。” “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姜眠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我给你跳支舞吧。” 这支舞,是她当初跟婉娘学的,想着他在决赛那日将票投给了婉娘的採莲舞,应当是喜欢这样的舞蹈吧。 然而生活终究不是童话。就像婉娘和姜逐源,二叔给姜逐源定了一门亲,那姑娘贵女出身,才貌双全。 婉娘争也没争,便退出了。而姜逐源也一直被锁在房中,直等着成亲的那一天才能被放出来。 姜眠从屋顶上站起,头顶青天,脚踏青瓦,是最好的舞台。 她幼时学过一段时间的舞,只是现在再捡起来却难免有些生疏。 衣袖轻扬,纤纤柔夷拂过月色,姜眠的动作越发放纵,越发热烈。 她的一米之外便是屋檐,然而她却仍旧跳得忘我,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在身后保护她。这一舞,将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次任性。 姜眠只跳了一会,便有些气息不稳。她坐回了谢怀舟的身边,紧紧贴着他。 两人默然无言地看了一会星辰。 姜眠慢慢将头靠上了身边那人的肩。 “认识你,真好啊。”一句喟嘆,被夜风吹淡。 迷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姜眠醒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她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这天晚上,谢怀舟没有来。姜眠站在窗边等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掩上了窗。 第三日,他也没有来。 隔天,姜致远来看她时,却带回了一个消息。 “天麟的长平公主已经到江都了。” “长平公主?” 姜致远简洁道:“是来和亲的。” 和亲吗?姜眠明白了。 在大魏和北苍中,天麟选择了后者。天麟虽势弱,但长平公主却是血脉高贵。天麟体现了他们的诚意,大魏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然而谢怀言已经成亲,三皇子的生母又身份低微,因而谢怀舟必定就在这次与长平公主和亲的人选之中。 这也是姜致远言语支吾的原因。 “不过也不一定。”姜致远安慰她。“以天麟现在这般尴尬的处境,做正妃还是有些委屈慎之了。所以我猜想,应该还会有其他人选。” 姜眠没说话。姜致远正待要再开口,却听得她轻声道:“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他今后娶谁都罢。但求你千万要保住他的性命。” 姜致远笑了。“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以我和慎之的交情,拼上这条命,我也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只是刀光无眼,慎之他的心也忒大了一些。” 姜眠嘆了口气。 不过,以谢怀舟的人脉和能力,他许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第四十三章 转眼已是第五日,这几日,姜眠一直陪在孟听雪的身边。姜炳见了还打趣她:“今晚你和你娘一起睡好了。” 虽然与姜家人相处了才不及一年的时间,但姜眠觉着自己仿佛真的在姜府里长大似得,对姜府有着极强的依恋感。 也许,别人的身份用久了,就真的会成为这个人。 自家哥哥,青衣,堂兄,祖母……她想要告别的人太多太多。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就是唐皎皎和姜致远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可惜不能亲眼看见两人成亲了 。 不过,姜逐源被关在房中已经好几日了。原先他不想跟那个姑娘结婚,姜眠的二叔也没拘着他出门。可后来得知他喜欢的是个平民女子,还说了要娶她做正妻的话之后,二叔便找了人在暗中留意。 见他态度坚决,最后还是二叔退了一步。“那个姑娘,你可以娶进来做妾。” 这一句话,却惹得姜逐源勃然大怒。“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必要娶她做我的妻。” 自此,父子两僵持了几日后,以防生出事端,二叔便禁了他的足,让他好好想想,他要的是什么。
第79页 姜眠来找姜逐源时,他的房门前守了两个人。 见来的是姜眠,手里端着些吃食,便行了礼,放她进去了。 “堂兄。” 姜眠将木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却见姜逐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神色颓然。 “她……怎么样了?” 姜眠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忍。“来问过几次你的情况,后来被二叔请了进来。” “说了什么?”姜逐源的身体有些僵硬,盯着一层不染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二叔说……你只能娶她做妾。” 姜逐源突然笑了,不知是在笑谁。 “堂兄,先点东西吧……你都两天没吃饭了,怎么熬得住?”姜眠看他这般折磨自己,心里有些难受。 “人这一生,为什么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呢?”他似是在问姜眠,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姜眠端了瓷碗在手中,用调羹搅了搅,山药合着肉羹的香热气息裊裊散开。 “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先喝点粥吧。” 她见姜逐源的唇有些干,估计这两日也没好好喝水。 “念念,你能不能帮帮我?”他的目光殷切地望向她。此时他就像荷叶上的一滴露珠,被风一吹,被日头一晒就会顷刻化为须有。 姜眠嘆了口气。“我帮你。不过我要怎么帮你?” “你帮我带封信给她,看了信她就明白我的心意了。” “好。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吃点东西。” 姜逐源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勺子,一脸恹恹,全然不复从前光风霁月的模样。他却是早已写好了信,一直催着姜眠去送给婉娘。 姜眠没法,只得半哄半胁迫道:“这粥你要快点吃完,等我送完信回来要检查的。” 姜眠出门后,门口的守卫替她将门关上了。落入她眼中的最后一幕,是姜逐源坐在桌前,落寞而又迷茫的模样。 握着手中的信,姜眠有些进退两难。当初她是劝过婉娘的。 婉娘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姜眠记起来了。那天和她的二叔谈过话后,婉娘原本与姜逐源一般坚决的态度就突然动摇了起来。 “鹓雏发于南海而飞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她默默呢喃着这句话,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不该这般自私地困住他。他应当有他的鸿途。” 见她这般自暴自弃,姜眠连忙道:“可是,鸿途也好壮志也罢,他未来的规划里都有你啊。” 说完这句话,姜眠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此时的婉娘,又何其像她?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将那人越推越远。他一定跟自己一般难过吧。 劝阻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姜眠只能眼睁睁看着婉娘越走越远。 如今离她回去只剩两日的光景,姜眠还是想做最后一搏,成全一对有情人。 店铺并没有开门,姜眠向旁边店铺的人问了路,才找到了婉娘住的地方。 姜眠敲了门,来开门的是老伯。 “姜……姜姑娘?” “老伯,我来看看婉娘。” 老伯的手仍旧支在门上,一张苍老的脸涨得有些通红。“婉娘她,不想见你们。” “可是老伯……”两人在门口僵持了许久,却听得里面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爹,请姜姑娘进来坐吧。” 老伯这才走到一边,给她让了条路。 这院子很小,一眼便可望尽。里面有三间房,两间住人,一间放置杂物。 其中一间房门开着,婉娘正站在门边。她的气色不是很好,原本姣好的容颜呈现出了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进来坐吧。” 姜眠跟着她进了房间。 刚一坐下,却听见婉娘说:“我下个月要成亲了。” 姜眠猛地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交汇了许久,最后还是姜眠开了口。 “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婉娘起了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姜眠。 姜眠接过一看,是用红纸写的喜帖。 “你这是要往他心上戳刀子吗?” 婉娘不答。 姜眠也沉默了。 片刻后,她将姜逐源的信转交给了她。 “信我送到了……我只希望你们老了之后,回想起现在的决定,不会感到后悔。” 见婉娘没有回应,姜眠嘆了口气,离开了。 今日的天气似乎不是很好,阴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之势。 走在路上,姜眠心中百味杂陈,复杂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此刻心中所想。 有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姜眠抬头。天上的雨丝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落在玉盘上发出的清脆声。 姜眠伸手接住了一滴雨。 雨越下越大。她愣了愣,才跑到了一旁的客栈里躲雨。 小二上来问她要不要点些什么,姜眠摇了摇头,靠着门框发了会呆。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第80页 不,定睛一看,是有人的。 那人着白衣,撑着纸伞,伞面上画了一叶扁舟和一只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 姜眠莫名一慌,转了身朝楼上跑去。 “诶,姑娘?”小二诧异地喊了她一句,却没喊住她。 木栏是镂空的,因而姜眠紧紧贴着靠门的那侧蹲下,生怕被人看到。 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姜眠才侧头朝门外瞧了一眼。 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姜眠蹲得有些腿麻,站起身来时踉跄了一下,从侧边却伸出来一双手将她扶稳了。 余光瞄见了白衣的一角,姜眠立时惶恐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熘出了几步,却没被人叫住,正要松口气,听得身后的人淡淡问道:“你在躲我?” 姜眠转过了身,假装惊喜道:“啊。是你啊。真巧。” 虽然为自己拙劣的演技感到羞愧,但姜眠只能映着头皮接着寒暄了几句。 “是啊。好巧。” “你不用陪那个公主吗?” “公主?”谢怀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很快便化开了。 他反问道:“我为何要陪她?” “……”姜眠尬笑了两声。“是啊。”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听到他这句话,姜眠的态度立时端正了起来。她连忙追问道:“你要去哪?” “大魏和北苍的战事一触即发,我要去边境一段时间。” “别去。” 见谢怀舟看来,姜眠松开了拉着他衣角的手,垂下头有些不乐。“毕竟,刀剑无眼。” “本来仲卿也是要与我同去的,但姜伯母不同意,他便留下了。” “你又不是武将,去战场做什么?” “若我立了战功回来,便去求父皇一件事。” “什么事这般重要,要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谢怀舟却是笑而不语。 “别去。”姜眠重复道。 “打战受苦的是老百姓。真希望天下能够早日统一。” “而且,你不是不想见我吗?”这句话,语气似是玩笑,他的眼神却极其认真。 “我……” “罢了。等我回来。” 姜眠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说话,只默默地摇头。 虽然她不能确定谢怀舟最后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但如若是谢怀言登基,他不可能全然而退。 因而她希望他去争一争。可是她也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险。 而且,后天她就要离开了,没有立场再劝他什么。 姜眠慢慢松开了手,那衣衫的颜色洁白如枝头初雪,被她捏出了几丝褶皱。 “今晚我们一起去逛夜市好不好?” 现在是初春,开明街的夜市最为热闹。 “好。”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姜眠眼见他走远,身体有些无力地靠倒在木门上,发出的声响惊得隔壁的人推了门出来看情况。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姜眠站直了身子,回了姜府。 姜逐源一直在等她。 姜眠望了一眼桌上的碗,那粥只动了一点。姜眠可以肯定,她离开后,他根本就没再多吃一口。 “堂兄。”她有些无奈,张开正要说他,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还是将话吞回了喉咙里。 “她怎么说?”姜逐源两只黯淡的眼眸顿时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她说……”姜眠深吸了口气,笑道:“她会等你的。” “好。”姜逐源笑了,那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在眼底氤氲成了花火。 “所以堂兄,你要好好吃饭,好好跟二叔做斗争。” “谢了。” 姜眠不忍再看他的笑,说了句“我先走了”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院子。 第四十四章 夜色渐暗,街两面满是吃食及玩乐的店铺和小摊,灯火长明,映着各色食物的香味,耳边回荡着小贩们的吆喝声。 “你吃过晚饭了吗?”姜眠问谢怀舟。 “还没有。” “那便好。我们可以一起吃很多东西。” 孟听雪本差了丫头叫她去用晚膳,被姜眠以与人有约的理由给推辞掉了。姜眠总觉得,孟听雪似乎知道了她约的人便是谢怀舟。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街尾摆了几张小桌,那摊主支了一个馄饨摊子起来,热气氤氲,让人瞧得眼馋。 “吃馄饨吗?”姜眠伸手轻轻扯了一下身边人的衣袖。 “好。” 两人在靠里的位置上坐下。 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伯,拾了布将他们那张桌子擦得蹭亮。 “两碗馄饨。”姜眠伸出了两只手指。 “好嘞。请两位稍等。” 摊主转身回了原处,擀皮包馅,手上的速度飞快。包完后放入滚水里一氽,再捞起来。姜眠觉得有些好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做事。 夜色更深了一些,此时正值饭点,因而不多时两边都坐满了人。
第81页 摊主端了两碗馄饨过来。馄饨用瓷碗乘着,飘着葱花,色香味俱全。 姜眠尝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就是清淡了些。” 在她殷切的目光中,谢怀舟拿起勺舀了一个馄饨放入口中。 “嗯。是有些清淡。” 姜眠起了身。“那我去要点醋。” 不多时,她拿了醋回来,在汤面上洒了一点。 “现在应该不会淡了吧。” “嗯。” 姜眠又吃了两个馄饨,才想起来问对面的人:“我们待会去哪?” “你想去哪?” “是我先问的你诶。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 “都可以。” “……”姜眠埋头又吃了几个馄饨,转头望见不远处正在卖孔明灯。 “想放孔明灯吗?” 虽然孔明灯她放过很多次,但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放一次却是有完全不一样的含义。 “好。” 姜眠被他弄得没了脾气。 两人付了钱,便朝着卖孔明灯的小摊而去。 “你选一个吧。我们两放一个就好了。” 谢怀舟拿起了一盏红色的。“这个吧。” “很喜庆啊。” 姜眠莫名地有些想笑,抬头撞进那人的眸光中,早已满是笑意。 “走啦。”姜眠一只手举着灯,另一只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到了河道边。 她摆弄了一会孔明灯,突然“啊”了一声。“忘了写字了。” 不待他回答,便自己接道:“没事,心诚则灵。” “我举着它,你先许个愿望吧。” 她用空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杏眸落满了那天灯的朦胧火光。“放心,我不会偷听的。” 谢怀舟笑道:“你听也没事。” 姜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闭上眼睛,在心里许一个愿。一定会实现的。” 见她态度坚决,谢怀舟只得如她所言闭上了眼睛。 阖上的桃花眼依旧多情,招人的很。 姜眠一直在看着他,见他睫毛微动,似乎要睁眼了,才慌忙收回了目光。 “许好了吗?” “好了。” 姜眠点头,手一松,将手中的灯放掉了。 对上旁边人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一个灯一个愿望,才比较灵验。” “那我们再去买一盏。” 谢怀舟是个行动派,说完这句话,还真的就要再去买一盏。 “不用了。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谢怀舟沉默了一会。“好。” 那孔明灯越飞越高,最后化作了浩渺星辰中的一点微光。 “你有什么心事吗?” “为何这般问?” “今日你的情绪不太对。” “无事。” 见他不说,姜眠便也不再多问了。 “接下来去做什么呢?”她转移了话题。“要不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宫里。” “我说的是和归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两人越走越远,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 …… 城楼上空无一人,两人席地而坐,身前摆了几个酒罈。 “你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姜眠有些无奈。“是我在问你啊。别老反客为主成不成?” “你在想,我为何会一个人坐在这里。” “有点相近了。我在想你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没有故事。只有酒。” “故事最下酒,不过有酒就够了。”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在想什么吗?”谢怀舟看向她,倒是举一反三了起来。 “你在想,这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风中传来几声轻笑。两人对视时,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很相近。” “诶?我开玩笑的。你竟然真的这般想我,过分!” 姜眠假装生气地背过了身。 “我也开玩笑的。”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噢。那我便不哄了。” “你这人!” 两人对月举杯,谈笑了许久。 “归楫。” “嗯?”谢怀舟抱着酒罈,停下了动作。 “慎之。” 谢怀舟沉默了一会,才应道:“怎么了?” “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谢怀舟笑了。“我还没去边境……” 姜眠连忙捂了他的嘴。“别乌鸦嘴。” 她没有松开手,映在他眼中的神色认真到有些可爱。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第82页 夜色愈深,街上的人潮渐渐散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姜眠摇头。“再待一会吧。” 对面人的笑,使她羞恼地偏过了头。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姜眠喃喃了一句,垂下了眼。 “是啊,来日方长。” 也不知道她离开了以后,这个世界的姜眠会怎么样。 之后,姜眠一直有些郁郁不乐,虽然她极力掩饰,但谢怀舟还是能看出来。 最终,他送姜眠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两人各怀心事,草草道了一句别,便分开了。 这夜仍旧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再睁开眼时,床前却站了一个人,吓得姜眠立时清醒了过来。 那张脸凑近了一些。“你醒啦。” “……”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你做好决定了吗?” 姜眠不答。 “你还没考虑好?” “如果我离开的话,这个世界的姜眠会怎么样?” “会恢复正常,因为你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 “那就好……”仿佛失了声,最后那句话却是堵在喉咙口出不来。 姜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告诉我,谢怀舟的结局是什么。” 系统君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字字清晰。“战死沙场。” 像是入了冰窖,姜眠的心蓦得寒了下来,她立时爬下了床就要出门。 “你想好了?这可是你回去唯一的机会了。” 门口的身影停住了。 “而且,他昨晚就起身去边境了。现在应当已经到了。” “昨晚?” “嗯。送你回来之后。”说完这句话后,系统君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一不小心透露出了自己昨晚一直在盯着他俩的事实。 姜眠突然笑了。她的声音极轻,被吹散在风里。 “罢了,是我欠他的。”便要离开。 系统君喊住她。“我已在门口备了马,这马识路,你放心骑。” “谢了。” 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月洞门处。 …… 脚下的路颠簸得厉害,姜眠大腿内侧的肌肤被磨得有些疼,却还强忍着,没有下马。 即使骑着汗血宝马不眠不休也要赶八九个时辰的路,更何况姜眠马技不好,愣是第二日才赶到了军营。 那小兵却死活不肯放她进去,姜眠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你别哭,倒是说说你要找谁啊?” 眼泪在眼眶处打了个转。“谢怀舟。我要见谢怀舟。” 见姜眠胆敢直呼四殿下的名讳,那小兵和旁的人商量后,独身前往谢怀舟那边去确认了。 营帐里,作为督军的四殿下此时正闭着眼小憩。 不知这殿下脾性如何,因而小兵木在门口不敢贸然上前叫醒他。思及营门外那姑娘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开始有些进退两难。 “怎么了?” 四殿下却已然睁开了眼,他的神色带着一丝疲倦,容颜冷清。 “外面有个姑娘,说是要见您。” 小兵本还以为四殿下会再问几句,却见他起了身,掀开帘帐,风一般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帘里。 谢怀舟走出了营帐,突然有些不敢再往前了。 如若那人不是她…… 算了,先去看看吧。 他暗暗施展了内力,脚步如飞,不多时便到了营门口。 是她。远远瞧着,他便可以确定了。 他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门口那姑娘眼里含着泪,见他走近,眼神越发得亮了。就像是那夜他们一起看过的漫天星辰。 旁的小兵对他行礼,他却恍若未觉。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的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却呆呆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走到了她面前,放低了声音,生怕惊到她。此时的她看起来太过易碎了。 “你来……” 他话还未说完,就有一股力道沖向了他。 那姑娘撞进了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不许你丢下我。” 他愣了愣,心底有些烫。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刻入骨髓一般。 第四十五章 军营里没有多余的营帐,谢怀舟便将自己的营帐空了出来给姜眠住。 行军时的条件自然没有在江都时的那般好,连沐浴都是件奢侈事,因而此时也没有多余的被套可以换。 姜眠倒退一步,坐在床榻上,两腿交叠轻轻晃了晃,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其实说是床榻都有些勉强了,就是木板上铺了一床被子而已。 “你先将就着住一晚吧。明早我让人送你回去。” 听完这话,姜眠立时站了起来。“我不走。” 谢怀舟朝她走近了几步,放轻了语气,半哄半劝道:“听话。战事将起,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那你留着不也一样危险吗?” 对上她倔强的杏眸,谢怀舟蓦然失语。
第83页 “所以我是不会走的。”姜眠沉了脸,走到床榻前坐下后,一动也不动,似乎要在此扎根。 “那便明日再说吧。” 这时外边有人来通报,说是镇国老将军找谢怀舟有事商讨。 这镇国老将军正是威远少将军的爹,姜眠估计着他们一家应当都是谢怀言一派的,因而有些担心起谢怀舟的安危。 这种情况下,若有人有异心,极有可能会出现全军覆没,白骨成堆的局面。 谢怀舟对外面的人说了一声“知道了”,又转向了姜眠问道:“天色不早了,你要先用膳吗?” 姜眠摇头。“不了,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他的唇畔微微扬起。 谢怀舟走后,姜眠才开始认真思考起今后的打算。 弓已出弦,再没有反悔的打算了。可是危难见人心,她的心里也是想留下的吧。 许是骑马时吹了太多的风,姜眠的头隐隐有些作痛。她脱了鞋,合衣躺在床榻上。 这床不大,被子叠地整整齐齐得放置在一边,带着谢怀舟身上的味道。 姜眠一晚上没闭过眼,因而此时头一靠上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 “念念。” 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哥哥,让我再睡一会。”姜眠嘟囔了一句,侧了身背对着声音的来源。 “先起来吃饭。” “困。”她不太想再张口,拿了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示意那人别再来打扰自己。 耳边顿时清净了。 只是不多时,帐内却萦绕着一股食物的香味,勾的姜眠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中去嗅那香气。 腹中作响,姜眠清醒了几分。 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片素色的帘帐。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身在军营。 “起来了。” 姜眠睁了一会眼,才坐了起来。 她弯腰穿好鞋,起身才发现营帐里原用来放置文书的小桌上摆了两素一荤和两碗米饭。 “将就着先垫垫肚子吧。”谢怀舟递了筷子给姜眠。“应当都是你喜欢吃的。” “是呢。”姜眠正要接过筷子,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手。 “我想净个手。” “跟我来。”谢怀舟将两人的筷子放在碗上,掀了帘帐。 等姜眠出去后,他才放下了帘帐。 他带着拐过了几个营帐,面前有一片空地,那里放了一口很大的缸。 谢怀舟拿木瓢舀了一瓢水,姜眠乖乖地伸了手。水淋在手上的时候,有些微凉。 姜眠轻轻甩了甩手,问道:“你们沐浴时也来这儿舀水吗?” “嗯。来这后便不常沐浴,即使沐浴,用的也是冷水。” “感觉好奢侈啊。那要省着点用。” 见她发出这般感嘆,谢怀舟笑道:“回去吧。” 两人用完了膳,姜眠收了碗筷。“这个要端去哪啊?” “放着吧。我待会走的时候,一起带出去。” 姜眠“噢”了一声,又问:“你把床让给了我,那你今晚睡哪?” “去和别人挤一挤。” “这么惨的吗?”姜眠的语气带着一本正经的同情之意。 “你明早回去的话,我就不用这么惨了。”他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可怜兮兮。 姜眠却不理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谢怀舟端了桌上的木盘。“记得把帘帐放下来,夜里凉,不要冻着了。” “知道了。” 姜眠一直看着他离开后,才起身放下了两边厚重的帘帐。 她自是能明白他的担忧,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那般性情的人,再求一求,应当就会让自己留下了吧。 只是,姜眠一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整个人愣了一愣,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小姐,你醒啦。”青衣端了盥盆进来,将它往架子上一放,语气欢快地来到了床前。 “我怎么在这?” “小姐你还说呢。一声不响地熘出去,可把夫人老爷急坏了。后来还是大少爷说,他也许知道你去找谁了……” “谁带我回来的?” “是大少爷今早把小姐你带回来的。” “他人呢?”姜眠皱着眉,脸色有些难看。 “在房中休息……小姐,你去哪?” 姜眠径直去了姜致远的房间,推开门,却见孟听雪也在房中。见她来了,两人的目光颇为一致地投向她。 “念念。” “娘。”姜眠的气焰蓦然消了下去。“我有点事想找哥哥。” “我都知道了。”孟听雪神色仍旧温柔,言语间却带着几分不贊同。 “娘。” “你不该自己一个人去寻他。” “我知错了。只是我想问问哥哥,我是怎么回来的?这一路跋涉,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姜致远与她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我去时,你便一直睡着。是慎之让我将你带回来的。”
第84页 他竟然又使这般的手段!姜眠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也顾不得面前两人,转了身就要出门。 “念念。”孟听雪叫了她一声,没叫住她。 身后的呼喊,姜眠恍若未觉。 “姜眠!”姜致远追上了她。 “两国已经开战了,不仅是慎之,我也不许你以身涉险。” “可是哥哥……” “你乖乖待在江都,只需等着慎之归来便可。” “归来”这个词突然触动了姜眠的神经,她睁大了眼,面色越发惶恐。 姜眠像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要跑出门去,被姜致远捏住了肩。 “求求你让我去见他。” “念念……”姜致远不知她为何情绪如此激烈,正要再劝,却见姜眠杏眸含泪,一直摇着头。 “念念,你冷静一点。” 姜眠仍旧摇着头,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几乎要背过气去。 “我怕等不到了。”声如蚊吶。 姜致远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无奈。“可是念念,慎之说了,若让你再回去,便不认我这个朋友。你别让哥哥为难了。” “你不懂,你不懂的。”姜眠还是摇头,趁他顾着自己的情绪有所松懈时,眼疾手快地推开他冲出了门。 姜致远愣神的片刻,她已经跑出好远了。 姜眠到了门口时,谢怀言正好翻身下马,她几步跑上前又一把推开眼前之人,自己踩着马鞍上了马。 “驾。”一甩缰绳,马儿撒开蹄子开始奔驰。 “念念。”姜致远追出了门,却只能看见马儿的背影 ,惊扰了过往的路人。 “姜兄,这是怎么回事?” 姜致远也顾得不回答谢怀言了,立时让小厮从马窖牵了马来,翻身上马去追姜眠。 他不知姜眠会骑马,因而心里一直念着希望姜眠不要出事。 …… 快点!再快点! 身旁的风呼呼作响,打在脸上生疼。马儿跑了一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再快点啊! 马儿却突然停了下来,险些将姜眠摔下马来。任姜眠如何催赶,这马儿却是甩了甩尾巴,动也不动。 此处荒凉,走到市集估计天便要黑了。马儿仍旧不肯走,姜眠只得下了马,开始跑了起来。 身上的衣衫不方便跑动,因而她挽起裤脚打了个结,又将头上琳琅作响的钗子摘下扔到了地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姜眠的发髻已经乱了,身上也出了汗,但她不能停下,必须要早些赶去市集买马。 然而姜眠发现,这路竟越来越偏僻了。当初系统君借给她的那匹马识途,可姜眠对去边境的路却只隐隐有些印象,此时怕不是走错路了。 林子的树叶莎莎,像是妖魔鬼怪的呻/吟。姜眠靠着树干,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不远处的树丛里亮起了两点绿幽幽的光。两点,四点,越来越多。 再一看,姜眠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狼!而且不止一头…… 压在喉咙深处的咆哮声,激烈而危险。那头狼慢慢露出了身子,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它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摩擦,这是攻击前的徵兆。 姜眠极力稳住心神,拾了几颗石子握在手中,见它靠近,立马扔了一颗。 “走开!” 她听人说过,若遇到狼不能贸然离开,很有可能被追赶。 然而扔石子和高声喊叫并不能起作用,反而似乎更加激怒了它。更确切地说,是它们。 那两只狼越发逼近,眼里闪着凌厉的绿光。 姜眠紧紧握着手里的石头,心中比恐惧更多的是不甘。她不甘心,没有再见那人一面,就葬身了狼腹之中。 姜眠紧紧靠着树,身体有些发寒。狼是不会爬树的,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求归楫教自己武功的事,有些想笑。那般聪明的人,也有失策的时候呢。 那只狼离她仅一米之远时,突然一跃往她身上跳来。 第四十六章 这时,刀光一闪,那匹狼突然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它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刀伤,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它的同伴匍匐在地,做出起跳前的姿势,朝着刀光一跃而出。 低低的“嗷呜”一声后,两头狼拖着惨败的身子闪进了草丛里。 姜眠面前的人双手一合剑鞘,一双眼冷静到有几分冷漠。 “你没事吧。”她微侧过眼来看姜眠。 “是你?”姜眠摇摇头。“我无事。”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玥却不答她,转而道:“你再不去的话可就赶不上了。” “你……” “上马。我带你去。”李玥英姿飒爽地翻身上了马,动作极其熟练。 也来不及再多想,姜眠搭着她伸出的那只手,踩着马鞍上了马。 马儿跑得很快,身边的风景一晃而过。姜眠轻轻拉着前面人的衣角,极力坐稳了身子。迎着风,很难交谈,她将耳边飞扬的发丝拨到耳后,放大了声音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
第85页 身前的人穿着窄袖,足踏短靴,不同于前几次见面时的大家闺秀风格,她今日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装束。闻言,李玥绷着身子,甩了甩马鞭。 马儿跑得更快了。 “不想让人生留憾罢了。”冷冷清清的声线,一如此人。 李玥将手中的马鞭握得更紧了些。她自然不会告诉姜眠,前世谢怀舟死于沙场,谢怀言虽登了位,世间却都谣传当今圣上害死了同胞兄弟,是踩着皇弟的血登的基。 她一直以为谢怀言对此是不在意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身旁睡着的人从噩梦中惊醒,露出了孩子般无助又惶恐的面色。 李玥方知,他是在意的。 看得出来,他一直很欣赏自己这个皇弟,这种欣赏中夹杂着一丝羡慕。谢怀舟自小生母便逝世了,养到淑妃膝下后,淑妃未曾说过他一句重话,且从不拘着他。而那时,谢怀言的母妃却是满口“你父皇”。 她对他那般不苟言笑,不许他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免得让人掌握了自己的喜好和软肋。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他那般的性格。 前世的她是那样的喜欢她,却也因他的性格感到了无力与疲惫。两人都是惯会藏事情的人,猜来猜去的真得太累了。好在老天垂怜,她能够再活一世,便打算轻松简单地活过这一生。 之前,她做的很好。只是到了两国战事将起的这关头,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前世那个仓皇无助的眼神,有些烦躁地想到大街上散散步,正好遇见了策马在街上狂奔的姜眠。思及才艺大赛上她和谢怀舟的亲密之举,心想怕不是谢怀舟要出事了,因而向路人买了匹马便来追她。 “谢谢你。”身后那姜家的姑娘贴着她的耳朵软软道,似乎是真心感谢她的。 李玥突然有些想笑。前世她是谢怀言手里的一把刀,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没想到这一世竟还能得到他人的一句感谢。 “坐好了。” “好。”姜眠本有些防备的手圈着她的腰肢,微微用了些力。 马儿腾身一跃,跑得犹如霹雳。 “你跑反了,回去还要再花些时间。不过别担心,赶得上。”声音虽一如既往的清冷,姜眠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安慰之意。 她点点头,发现对方根本看不到,才重重“嗯”了一声。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两人竟是已经赶了一夜的路。 此处的风景姜眠依稀有些印象,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了一些。 “有杀气。”李玥原本因赶路的风尘僕僕稍有些放松的背影突然又僵直了一些。 话音刚落,前方迷雾渐起,立起了一堵雾墙,将空间分割成两面。 一面清明,一面迷雾重重。 “她来了。” “谁?” “停一下。” 李玥“吁”一声扯紧了马缰,马儿骤然减速,前蹄高高举起。李玥控住了马,才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就送到这儿吧。”姜眠跳下了马。有些事情还是要解决的,也不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可……” “前面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过她性格有些古怪,不喜见到生人,所以……” 李玥露出瞭然的神色,复又确认地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回去吧。你的这份恩情我姜眠感记于心,来日必将报答。” 李玥掉转了马头。“那便祝你好运了。” 马蹄朝前“哒哒””行了几步,她突然转过了身。“我无需你的感激,但求一个心安罢了。” 姜眠看着她离开后,才转身走近了迷雾中。 只是此时迷雾却慢慢散开,有一身影坐在紫色藤蔓编就的鞦韆之上。那鞦韆嘎吱嘎吱地晃啊晃,伴着紫罗兰色的蝴蝶偏偏起舞。 那身影从鞦韆上落下,扬手一挥,那鞦韆便顷刻化为了齑粉。 她的步子微叠,撩人中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九九。” “姜眠。”九九的身影一闪,不知何时来到了姜眠的身后。她半倾着身,贴着姜眠的耳朵,吐气如兰。 “我来取你的性命。” 姜眠神色如常,只平静地问她:“能不能再迟几天?” 九九笑了,眸光流转间带着昙花的娇艷,转纵即逝。 “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了。九九那傻丫头不许我动你,因而我自然是要快些完事才行。” “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你这是要跟狐狸做生意吗?” “你想取我的心头血,我可以给你,但希望你能让我先见他一面。” 九九笑得花枝乱颤,似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和愚蠢。“不用,我自己取就好了。” 说话间,九九已逼近姜眠,只是刚要触上她的喉咙时,却被一股灼热的力道震退了一步。 九九花容月貌的脸上显出了一丝阴沉之色。“貔貅之血……她竟是把这东西给了你?”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有资格谈生意了?” 貔貅性阳,其血更是至阳之物。九九告诉过她,当初她在炼丹炉里被人用三昧真火烤了半宿,痛苦难耐,因而分裂出了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第86页 所以,这个九九最怕至阳之物。 九九的面色仍旧有些阴郁。“我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不过,成交。” 有九九相助,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就赶到了军营外。 守在门口的仍旧是那天的那个小兵,他见到姜眠时,不由得有些诧异。 这个姑奶奶怎么回来了? 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督军亲自将她送到了一个男子的手中。这是来寻仇了? 小兵突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些重。 “我要见谢怀舟。” “督军此时不在营中……” 话才刚说了半句,就被人扯住了衣领。“他去哪了?” “我不能说。” “你快说啊。” 两人正僵持着,九九却轻轻推开姜眠。 “小公子,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九九的眸光微微泛红,是狐族的魅惑之术。 “岚山半坡……埋伏……”小兵迷迷糊糊地吐露出了真言。 “岚山半坡!走!” “急什么?”九九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脸上绝美的笑立时垮了下去。 两人往岚山半坡赶去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个熟人,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李玥。 “姜眠。”李玥看见了她身后的九九,心里莫名地起了一股戒备之意。 “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迟点再说吧。”姜眠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了。 “三皇子是内奸,他早已和北苍勾结。” “你说什么?!” 刚刚那个小兵说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敌军的将领会去岚山半坡的后路埋兵,勘测地形,因而谢怀舟才带了一队精锐去伏击他们。 会不会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阴谋?姜眠的背部一阵发寒。 “九九,走!”她也顾不得隐瞒九九是妖的身份了,两人顿时踩着云雾消失在了李玥面前。 李玥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希望,还来得及。 …… “能不能再快些?” 九九有些无语。“这可比你骑马快太多了。” “算了,看在心头血的份上。”九九提了速,脚下的风景变换,晃出了一张张重影。 前方,显露出了一个山头。 两座山之间夹着一条小径,进可攻,退可守。 “有人来了。”匍匐在山坡上的士兵有些许骚动,他们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人来了。 等那一队军队走近后,谢怀舟挥了挥手,两边埋伏已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开始射箭。瞬间将那十来个人射成了刺猬。 身旁性子急的士兵本想冲下去查收战果,被谢怀舟拦住了。 “再等一下。” 虽不知这是为何,但士兵们还是严格遵守着他的命令。 天色渐暗,对面山上有蓝色的光芒一明一暗。这是大魏军中特有的暗号,示意安全。 “下去吧。” 谢怀舟松了口,二十来人瞬间冲下了山坡。 那些尸体虽穿着便衣,容貌却与大魏人无异,但有人发现了其中一个大鬍子的胸上有一个火焰的标记,这正是北苍将领的象徵。 顿时,有人兴奋地大呼。“是北苍的崽种。看着还是个大将。” 谢怀舟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边突然有火光亮起。 大魏众人抬头,发现有人拿了火把站在山头,那一排排箭头正对着自己。 第四十七章 那泛着寒光的箭射向自己的时候,谢怀舟脑中突然出现了姜眠的容颜。 本想得胜回朝后去向父皇求了懿旨来娶那个傻姑娘的。只是,没有机会了。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博这最后一线生机。 大魏的二十来人围成了一个圈,抽了剑来挡箭,将谢怀舟完好地护在其中。 只是双拳终究难挡万箭。第一人跪倒在地上后,剩余的人将圈缩小了一些。一个接一个,直至只剩下五六人。 谢怀舟的眼神微沉。 “我大魏儿郎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慢慢地从那小小的圈子中走出,和众人站在一处。 他今日穿的衣衫染了血,清朗的面庞也有些许污浊,眼神却仍旧明亮。 众人负隅顽抗,与敌军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体力渐渐不支。 又一人倒下了。 另一人替那人挡了一箭,与他倒在一处。 谢怀舟的脸上溅了他们的血,他微抿了唇,没有任何表情。 慢慢地,这条狭窄的小径上尸横遍野,只剩一人支着剑半跪于地。他也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 闭上眼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傻姑娘的声音。是错觉吧。 她早被仲卿带回江都了,现在应当还在气他呢。 真是有点不甘心啊。还未娶她进门…… 身上中箭的几处地方微微作痛,谢怀舟眼皮微沉,慢慢闭上了眼。 …… 姜眠瞧着前面山头的人影,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再凑近了些,却发现这些人穿的不是大魏士兵的衣衫。
第87页 莫不是! “九九……” “知道了。” 脚下的云雾渐渐下落,姜眠将面前的状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躺在地上的人,身中数箭,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紧紧阖上的双眸。 一股浓重的不安笼住了姜眠,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而山坡上的北苍军队见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是没有再放箭了。为首的将领为九九的倾城容貌所迷惑,要亲自来拿她。 姜眠呆呆立在原地不敢上前。她不信,不信躺在地上的人是她的意中人。 军队慢慢在逼近。 “走!我不方便开杀戒。” 她一伸手,一股紫气将地上躺着的那人捲起,带到了两人面前。 姜眠这才看清了他。他微闭着眼,唇色与平常无异,仿佛只是安逸地睡了一觉而已。 紫气消了,卷着的那人面朝地重重倒下。姜眠连忙扶住了他。 云雾再起,带着三人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到了一处空旷之处,九九才放了姜眠下来。 姜眠的手一直捂着谢怀舟的伤口,想要将血止住。这一处没有箭头,却有箭伤,是当时谢怀舟中了第一箭后将箭拔出后留下来的。 “九九,救救他。” 姜眠背对着九九,声音在发抖。她一转头,九九才发现她的眼里早已满是泪光。 “没法救。”这人都被射成刺猬了。可这句话,九九忍了忍还是没说。免得面前这宝贝,一个想不开要陪着殉情。 所谓心头血,还是要趁人活着时取下更有药效。 然而姜眠却仍旧祈求地看着她,不肯死心。 九九本不欲与她解释,见到她的目光,心头却是一动。 “我是妖,不是仙。” 姜眠绝望地垂下了头。她的手仍旧死死地捂着那处伤口,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渗出,将她本粉淡的指甲染成了朱色的丹蔻。 她一只手替谢怀舟捂着伤口,空出另一只手从怀中掏了手帕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血迹已有些凝固了,难以拭去。 “你是妖,不是仙。”不知为何,她嘴里喃喃着这句话,本暗沉下去的杏眸里有光绽开。 “用我的心头血。你不是说可以救人命吗?” 九九却低低笑了一声。“心头血,是指你心头的第一滴血。你早就将它许给我了。” “那玲珑心呢?我将我的心给你。” 九九被她絮叨地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来,却还是解释道:“你不是玲珑心。玲珑心是帝王之相才会有的。” “九九。” “你再吵,我现在便取了你的性命。”九九脸色微冷。 “他现在还有最后一口气,但不宜再颠簸。你在这守着,我去附近抓一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姜眠伸手触上那人的面庞,他的温度在悄然流逝。她转了身,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前额点地,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行了。” 九九看了她一眼,便消失了。 可是,姜眠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到天色都暗了,却没等到九九回来。 姜眠以腿为枕,让谢怀舟躺在了上面。他的背部中了三箭,因而他的脸朝着姜眠,呈现出侧躺的姿态。 膝上的温度在流逝,冷冰冰的。 眼睛酸胀,有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脸上凝固的血迹打得褪了颜色。那泪从他的眼上淌过,渐渐滑过下颚,没入了领口。 “姜眠!”远远传来了一声声呼唤。 姜眠屏息听了一遍。是李玥的声音。 “我在这!” 有火光渐近。 李玥手上举着火把,旁边跟着一个身着白衣背着剑的少年。模样打扮,似是剑宗的人。 “救救谢怀舟!”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膝盖已经麻得蜷缩不起来。 李玥这才发现了她腿上躺的人,面色一变。“快点救人。” 那少年半蹲下身来探了探,却是摇了摇头。“已经……” “不可能!” 他明明还有力气来握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了“无事”二字来安慰他。他说了无事,又怎么有事呢?她不信,她不信他会骗她。她不信,他会捨得抛下她。 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太迟了。” “不可能……”姜眠不肯相信。 “系统君,系统君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了你的朋友。” 姜眠却完全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只一心想着要去找系统君。她扶着谢怀舟,想与他一起站起来,整个人却无力地倒向一边,被身旁的李玥扶住了。 “刚刚那个狐妖说的竟是真的吗……” 姜眠的朋友身上妖气冲天,李玥放不下心来,去而复返的路上遇到了剑宗的这个少年,便向他提起了这件事。少年告诉她,那狐妖杀了他的大师兄,害过很多人的性命。因而遇上那狐妖时,少年与她打斗了许久。 那狐妖神色不耐,说自己赶着救人,没心思与他玩闹,否则定要取了少年的性命。少年被她的言语所激怒。
第88页 狐妖却似乎无心恋战,被少年找到了破绽,重伤了她。那狐妖吐了一口血,便逃走了。 李玥在一旁静静观战,心中暗暗思索,她口中要救的人莫不就是姜眠。因而她立马带了少年在这附近搜寻姜眠的踪影。 此处空旷,无所遮蔽,因而夜风拂在身上格外得凉。 少年已经走了。李玥在此处待了许久,觉得有些发寒,低眉看了一眼姜眠,仍旧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我们先回去吧。”她放低了声音。“我已经让那少年去找镇国老将军的人了,待会应该就会有人来接你…们回去。” 姜眠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中的,她仿佛身处梦中,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 痴痴地看着那些人抬起了谢怀舟,自己也痴痴地跟在那些人的身后。 军医已经将谢怀舟身上的箭拔下了。此时他躺在床上,容颜平静,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般。 姜眠一直坐在床榻边看着他的脸,怎么也看不够。 “念念……” 姜眠机械地抬了眼,看到了姜致远的脸。 “我来接你们回去。” 姜眠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神色无比冷静,语气亦是无比平静。“哥哥,能不能让我再跟他单独待一会?” 姜致远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退出去守在帐外。 姜眠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离开,转了眼,望着挂在帐中的那把剑走了过去。 她取下了那把剑,动作生疏地握在手中。从剑鞘中拔出了剑,剑尖对着自己的心脏。 “砰”一声,是剑身落地的声音。 “你做什么?” 姜眠湮灭了光芒的眼神,又亮起了一点光。 “你救救他。你一定能救他的。” 见她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系统君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不能。除了你之外,其他人的命,我不能管。” “那你便别拦着我。我自己来救他。” “蠢货。”系统君踢了她手中的剑。“别人说什么你还真的就信什么?九天玄女转世的是原主,不是你。” “所以……你的血救不了人。” 姜眠的眼神涣散,突然软倒在地,掩面痛哭起来。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却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 “人各有命。这便是命。” 姜眠忽得抬起了头,眼神凌厉。“我不信命。” “回去吧。通往你的世界的路,还为你保留着。” “我想再见他一面。” 系统君冷硬道:“那你现在再多看几眼吧。” 姜眠却没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她半跪在床榻边,跟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要给谁看?回不回去,给我一个答案?” “不回了。” 系统君语气不善。“希望你别后悔。” “不后悔。”她的面上带着一抹苍凉的笑。 “简直无药可救。” 第四十八章 “救人”女子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疲惫。 “我真的已经别无他法了。” 姜眠跪于地,深深行了一个稽首之礼。 她的身影和几年前求上门来的那个年轻男子重合在了一起。 “世人皆道我能起死回生……”女子无力地一笑,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她似乎是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你且先走完这临云梯吧。通共九百九十九层,一步一叩首,你做到了,再来寻我。” 女子转了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毅然决然的清瘦背影。 姜眠望了一眼那云雾缭绕的云梯,没再多言,起身后再次跪下,额头轻轻磕在梯面的砂土上。 那天系统君告诉她,许有一人可以帮她。 “是谁?” “就是你之前一直在找的永安当主。她本是佛祖脚下的一朵莲花,日日聆听梵音,开了灵窍。她犯下过两次天规,现在已不属天界之人。” “因而,她可以帮你。” 姜眠的肌肤娇养了一段时日,因而被砂砾一磨,便留下了痕迹,看着甚是骇人。 她默默不语地一跪一叩首。 日头渐落,给这世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淡光。 姜眠不知自己已经爬了多久,有一丝血迹从额顶蜿蜒过眼眸,滴落眼底,辣得她睁不开眼睛。 起风了。姜眠闭了会儿眼,继续往上爬。 双肢发酸,这次跪下时,她晃了晃身子,差点起不来。咬着牙站了起来再跪下,支撑着她不倒下去的便是想再见那人一眼的念想。 夜已深,两边的树叶婆娑,周遭静得仿佛无人迹。这般情况下,人或许更能看清自己的心吧。 再起身时,姜眠脚一软,仰面从楼梯上摔下,在这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云梯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滚了许久,身体才着了地,却是意志渐沉,陷入了昏迷。 …… “醒了。” 姜眠捂着头坐起身来,见那女子神色冷漠,怕她反悔,立时要翻身下床。“我马上就去……”
第89页 “不必了。” 此时的姜眠虚弱得不行,因而豆蔻只一手轻轻压在她肩上,便顷刻使得她不能动弹。 “我可以帮你。但代价是你的命。” “好。” 豆蔻的眼里泛起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你既然有此决心,我也无话可说了。” “不过我确实无法起死回生。”虽然她曾经救过一个死人,但那女子最终还是没逃过再次死亡的命运。她和那个叫魏延宁的男子一起死在了那场尧城之战中。 听说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洗尽了这世间的污浊。 天道有序,她不能逆天改命。她无能为力。 姜眠垂头不语。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让她的心已经很难再起波澜。只是身体像被人戳了一个洞似得,呼呼漏着风。 “我可以送你去他的来世……也算是再续前缘了吧。” “谢谢。”姜眠的眼底又燃起了一点光,正欲要跪,被豆蔻拦住了。 “好生休息吧。等你精力恢复了,我再送你去。” “谢谢。”除了这句话,姜眠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不论前世今生还是来世,只要能够见到他,就好了。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虽是他的来世,但性格爱好会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姜眠点头。 不多时,豆蔻端了一碗粥回来,还是温热的。 “喝了早点休息。” 虽然姜眠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将一碗粥都喝完了。 这一夜她几乎是睁眼直到天明的。 “送我去吧。我已经好了。” “你……” “我真的已经好了。”姜眠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 豆蔻瞧见了她发白的唇色,看得出来,眼前这人曾得过一场大病伤了身子,但豆蔻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能送去的只有你的魂魄,因而你会附身在其他人的身上。我说的以命为代价便是这个意思。” 她顿了顿。“离了魄,你这世的身体马上就会死去。现在,你还想去吗?” 姜眠迟疑了。系统君在最后跟她说了实话,原主已死,因而她回自己的世界后,这个身体的原主也不会复活。 系统君之所以会骗她,本是想要让姜眠了无残念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只是没想到,她还是输在了那个人身上。 姜眠想起了孟听雪,姜致远,姜炳,祖母,想起了九九,堂兄,婉娘,唐皎皎…… 她捨不得他们,可是她有更加放不下的人。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姜眠,以后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脑中闪过一抹残影,是只不过匆匆一别便生死两隔的康乐。 姜眠突然有些想笑,自己和谢家兄妹的缘分竟这般深。还未来得及想好告别的时刻,他们竟是一一离自己而去了。心底一圈又一圈的苦涩像涟漪般荡开,就像贴着锅底的锅灰般。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送我去吧。” “好。你躺下。” 闻言,姜眠躺上了床。后来有一股霸道的力道将她与这个身体逐渐剥离。姜眠飘在空中,看见了安详躺在床榻上的自己,睡颜沉静。 而后脑中一股刺痛,再无知觉。 豆蔻收了手,此时姜眠的魂魄已然不见了,她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温暖的就像初春的日光。 她以毕生灵力送姜眠去了她心爱之人的后世。 自从师父离开后,她已许久没再这般身心舒畅过了。之所以会帮她,也许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白露和魏延宁的影子吧。 豆蔻自己也说不清。 “真好。如此,他便能安心地入轮回了吧。” 豆蔻的眼里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又慢慢被悲伤所沉浸。 站着的那人不见了。原地却出现一朵粉色的莲花,缓缓绽开,开到极盛时光芒万丈。那光芒慢慢淡了下来,莲花突然化为一片片白色碎屑,随风而去。 …… 史书记载,昌平二十六年,皇长孙出生,云上麒麟,满天祥瑞,视为大吉之兆。四岁能属文,七岁诵数经,十岁以文章知名,被大齐百姓誉为“神童”。 可惜慧极必伤,天才少年本该意气风发,身却突患残疾,从此意志消沉性孤僻,泯灭于众人,史书自此不提。 “动作快些,殿下已经醒了。” 姜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跟着前边的人走在廊上。为首的那人年龄约莫三十出头,此时正转了头仔细地叮嘱着后面的几个小丫头。 走了一会,来到了一个院中。几人站在屋外,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见床榻上正端坐着一人。 “殿下好俊啊。”身边的小丫头低低惊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 立时就被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妇人低声喝止了。“忘了我跟你们说过什么了!” 她们的对话,姜眠没有在意,只死死盯着床榻上那人。他和谢怀舟长得完全不一样,唯一像的便是那双桃花眼,此时却正带着几分阴郁。那是她从来未曾在谢怀舟脸上看到过的神色,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可以确定面前这人是他。
第90页 “你去扶一下殿下。” 妇人瞧着姜眠站在一边没掺和刚刚那个丫头的话,应该是个知趣的,所以指了她去伺候那床榻上的男子。 姜眠点了点头,慢慢走向妇人口中的殿下。 她绕过了屏风,短短的一段路,她走得慢而郑重。 那妇人已推了一旁的轮椅过来,和姜眠一人掺着一边,将那男子扶到了轮椅上。 那男子面色冷清,妇人替他脱了刚刚的那件素色外衣下来,又换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有什么东西落在手上,滚烫而湿润。男子抬眼看向了自己的手,手背上遗留着一颗水珠。 他淡淡抬头,对上了一双饱含泪光的眼眸,与他目光相撞时,那眼里染上了一抹仓皇。 那眼眸圆而大,像是小时他陪着父皇去狩猎时被他射中的那只小鹿。湿润润的,心底莫名有一种想要让她哭得再厉害点的躁动。 顾知淮有些心烦地转过了眼去。 门口进来了两个守卫打扮的人,将轮椅抬到了院里,那轮椅上的人转着一旁的把手,车轮轧过青石板发出“吱吱”的声音。 那身影转过月门,清冷而决绝。 妇人松了一口气,对姜眠几人道:“你们也是运气好,在殿下面前又哭又笑,竟然没有被发卖出去。” “不过,来时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殿下面前露出大喜大悲的情绪来。”她话题一转,开始斥责起几个丫头来。 买进府时瞧着也是机灵的,做事竟这般靠不住。 不过,这府里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思及此,妇人放柔了语气。“以后伺候殿下需细緻一些,我会多多指点你们的。” “还有你这个小姑娘,瞧着冷静,没想到胆子竟这般小。”妇人以为姜眠是被顾知淮阴沉的神色吓哭了。 “晓得了。”众人纷纷应了声,姜眠也跟着点点头。 “好了,干活去吧。殿下今日也不用早膳了,东西先端回厨房吧。” 众人应了句“是”,纷纷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你怎么还不走?”黄姑姑正要离开,见姜眠还楞楞站着,不由得皱了眉。 原以为是个机灵的,现在看来却是个傻得过了头的。 第四十九章 自上次的事件之后,姜眠便在黄姑姑心中留下了呆愣的印象,因而黄姑姑指了她在院外干活,不许她去贴身伺候顾知淮。 此时正值正午,姜眠正在洗碗,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泡沫打了滑,白瓷碗一下掉在了地上,摔了个两半。姜眠连忙将它捡起,两手各拿着半边瓷碗,有些不知所措。 黄姑姑待她们不算苛刻,但严厉起来时还是挺骇人的,这下少不得又要被她念叨了。 姜眠嘆了口气,望见了还燃着丝丝火焰的灶炉。她看了一眼门外,没有一个人,便立时手疾眼快地将这两个半碗扔进了火里。不多时,瓷碗便被染上了一层菸灰。 好不容易才将碗洗完了,姜眠又净了次手,从厨房出来想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片刻。 这几日,她断断续续从同个房间的几个丫头口里打探出了一些消息,得知太子已立,而当今圣上打算顾知淮一及弱冠便给他封王,所以顾知淮此时住在皇宫外的府邸内。 大齐与大魏并不相同,这个朝代不遵循嫡长子继承制度。本来圣上最中意的是顾知淮这个嫡次子,可是他现在这般的身体状态确实难以担当大任。 虽然圣上还是很疼惜他,但终究还是不同于以前了。而顾知淮自小才气高,因而性子颇傲,根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从此性子大变,阴晴不定。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不许大笑大悲,只能跟个木头人似的面无表情。 但悲喜乃人之常情,而顾知淮心情不好时便喜欢发卖奴才,所以府里的人才换了一批又一批。 姜眠这个身子的主人便是新来的一批婢女之一。她原名叫招弟,听名字便可以知道招弟家里是重男轻女的,生了几个女娃娃后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男娃,跟眼珠子似得捧在手心里。然而家里太穷,又逢王府招身家清白的奴才,便把她卖了进来。卖身得的钱,招弟一分钱没拿到,全落到了她爹娘手中,用来供着她弟弟了。 姜眠觉得有些糟心,但这些不是自己所经历的,并不能感同身受,顶多也只是有几分同情罢了。 她站在门口捶了捶酸痛的腿,才迈开步往自己的房间里去。府邸很大,有好几个院落都是空着的,姜眠初次走动时差点迷了路,还是被路过的一个丫头给救了的。 回房的路需要绕过王府的花园和清亭湖。 此时正值夏季酷暑难耐之刻,道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即使遇到了也是行色匆匆地皱着眉。姜眠也无心赏花,脚下的步子快了些。 绕过了花园,再走几步便是清亭湖了。 远远便看见有一人坐在湖中的亭子里,背影带着几分寂寥萧索。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人虽是坐着,坐的却是轮椅。 姜眠的心蓦得一跳。她想靠近,却又突然生出了一股畏缩之意。僵持之际,那人却已然转过了头。 他看她的那一眼,犹如冰山之雪,带着令人发颤的寒意。就似乎……她是个死人。
第91页 好在,他只看了一眼,便转回了身。 姜眠松了口气,清醒过来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能怕他?这可是自己心心念念舍了性命也要见的人。 思及此,胸中突然涌上了一股冲动。 姜眠提了步,尽量使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在走向他,这个认知让她既害怕同时又有片刻的欢愉。 “殿下。”最终,她还是出声唤了他。只是这个称呼却显得何其生疏。 “需要奴婢推你回去吗?”这话一出,姜眠自知失言,立时闭了嘴。 面前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仿若未闻。 姜眠陪在一旁,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空气寂静了片刻,姜眠的目光随着顾知淮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娇艷菡萏之上。粉绿相间,颇为赏心悦目。 他似乎是在赏荷,又似乎不是。 “你会笑吗?”他突然开了口。 笑?姜眠不太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吗? “会的。” “那你笑一个。”他转过了身,眸光明灭如灯火,让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闻言,姜眠咧开嘴角笑了一下,透着几分傻气。 “过来一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抗拒诱惑,姜眠呆呆地随着他的话语上了前。 下巴冷不丁地被人握住了,那手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让她不自觉地颤慄了一下。 目光相对,那人脸上的平静再不可寻,阴鸷中带着一分难以抑制的暴躁,让人生畏。 “你在笑什么?”他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询问罪不可赦的死囚。 “我……” “说。”这一个字虽淡,捏着姜眠下巴的手却暗暗用了力,疼的她立时皱了眉。 不是你让我笑的吗?姜眠心里有几分委屈,但还是选择了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此处的荷花甚美,所以奴婢才情不自禁……” 那人淡淡收了手,姜眠的下巴却仍旧隐隐作痛,想必是红了。 也许是那句“推你回去”触怒了他吧。真是个心思敏感还难猜的人。 姜眠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不显,只乖巧地站在一边。 顾知淮坐了一会,便自己转着轮椅离开了亭子。他没开口,姜眠也不敢跟,怕他又觉得自己在嘲笑他。到时候把自己发卖出去,那不就辜负了她此行前来的目的。 等顾知淮消失了,姜眠才开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屋内坐了几个小姑娘,正在谈天闲聊。 其中一个性子比较稳重些的,近几日正跟着黄姑姑贴身伺候顾知淮的起居。 “殿下真的是太折腾人了。”那姑娘见姜眠关了门进来,压低了声音和其他人说道。 “怎么?殿下那般俊美,能够伺候他岂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分。”有人应了声。 姜眠倒了杯茶。茶是冰凉的,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倒是爽快,因而姜眠一口饮尽了。 耳边,那姑娘隐晦地在说顾知淮脾气差和难伺候。果然还是个小姑娘,都不晓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姜眠听了一耳朵后,也没打算加入她们的讨论,脱了鞋上床躺了会。 然而下午回去干活时,姜眠却得知黄姑姑将那个姑娘指派到了别处去。这样一来,伺候顾知淮的人选又被空置了下来,姜眠心念一动,有几分毛遂自荐的冲动。 但她给黄姑姑的印象并不太好,所以这件事估计是轮不到她了。 姜眠拿着扫帚将掉落的花花草草扫到了一边,又拿簸箕舀了,倒进草丛里做肥料。 她干的都是一些粗活,虽然强度不算大,但她在姜府时两手不沾阳春水,被养得颇有些娇气,因而初做时,差点没把她累的够呛。这几日,倒是慢慢习惯了,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也提高了许多。 她发现招弟的手,指节略有些粗大,肌肤也有些粗糙,不同于她以前手指的纤细,应当是常年干活所致。 夏季里的叶子掉的少,因而稍稍扫了一会便被扫尽了。姜眠将扫帚和簸箕放回了杂物房,开始往洗衣房去。 顾知淮还未娶妻,府里住的就他一人,因而活也不多,所以府里的奴才就十几个。 夏季虽每日换洗衣裳,但衣物少且轻薄,仅需一两人便可做完。 走近了些,可以听到棒槌落在衣服上的捣衣声。 姜眠端着木盆,里面放着昨日换下来的衣裳,她将衣服取出放在了板子上。而后绕过了地上的一滩水,到水井前打了水倒进木盆里。 井水冰冰凉凉的,甚是消暑。姜眠将手伸进井水里放了一会,心中禁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 这种天气,仅仅是站着,毒辣的烈日都能将她烤成一个汗人。好想在空调房里,吃着冰西瓜追剧啊。 因蹲得久,姜眠起身时微微有些眩晕。她甩了甩头,将板上的衣服放回木盆里浸湿。 这些是她自己的衣裳,若她这日早点干完了活,便会早些来洗衣裳,再趁着日头好晒一晒。然后饭点半个时辰左右,姜眠还会到厨房里帮衬一会。 府里的厨子是个好脾气的,跟姜眠关系也不错,会教她一些做菜的技巧。 姜眠本也就是听得好玩,有一次厨子告诉她顾知淮嗜辣,喜欢吃麻婆豆腐之类的菜餚,姜眠才上了心,得空时便来厨房待一会,向厨子学习一下做辣菜的技巧。
第92页 不过,这世的顾知淮与前世的谢怀舟还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谢怀舟口味清淡,只除了酒会喝得烈些,而且他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因着姜眠的关系才吃了一些。 姜眠帮着洗菜,择菜后,便站在一边看厨子做菜。 这位厨师大叔的刀功了得,切丝切的极细,摆在盘里跟工艺品似得。 有时姜眠还会帮着递一下调料。 菜入锅后,立时冒出了好大的火。厨子大叔不慌不忙地将锅里的菜翻炒了几下,火势立时消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香味出来了。 最后厨子抓了一把红椒的碎末撒进去,端出来的菜色泽诱人,透着一股香气。 姜眠看得有些心痒,自穿书后,她已经许久没吃过辣的东西了。所以初尝时,这辣度能辣的得她直吸气,但尝了几次后简直欲罢不能。 耳旁的锅铲声消了,姜眠听见了院里有脚步声传来。 一看,是黄姑姑来了。 第五十章 “簪秋,以后你便跟着我去殿下房里伺候吧。” “我?” “以后机灵些,手脚勤快些,也别在人前人后乱嚼舌根。” “是。” 姜眠想着黄姑姑说的应当是之前伺候顾知淮的那个姑娘,想必有人去她面前告了状,她才会将那姑娘发配到边院去。 “你人老实,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 姜眠点点头,诚恳道:“谢姑姑指点。” “待会饭菜做好了之后,跟我一起端到殿下房里去。” “是。” 黄姑姑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别的。 “姑姑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没有了。我待会再过来。” “好。” 姜眠送她到了门口,才折回了灶炉前,帮着添柴加火。顾知淮的饭菜做好了之后,还有奴才们的份要做。 而且,一般都是主子吃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吃。 姜眠捂着自己空瘪瘪的肚子,在心中感嘆道:这万恶的封建主义啊! 姜眠刚生完火,黄姑姑便回来了。姜眠帮着她一起将菜餚放进了食盒里,两人各拿着一个,往顾知淮的房里去。 路上,黄姑姑又提点了几句,姜眠默默记下。 两人到了顾知淮房前时,门是紧闭着的,黄姑姑侧站着,轻轻敲了敲门道:“殿下,该吃午饭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的声音好听却也冰冷。 姜眠低着头,与黄姑姑一起将菜餚端到桌上摆好。之后,两人便立在一旁,打算伺候顾知淮用膳。 “下去吧。” “是。”黄姑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率先走出了门,姜眠便跟在她身后。 “那个丫鬟留下。” 黄姑姑转过了头,对上姜眠诧异的目光,再一看顾知淮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她朝姜眠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好好伺候着。 “那奴婢先走了。” 顾知淮淡淡地“嗯了一声。 好在黄姑姑走时未将门关上,姜眠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她杵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有些丫鬟会站在饭桌旁给主子布菜,但也有些人用膳时不喜人伺候。她也不知道顾知淮是哪一种。 再一看那人却跟没事人似得,已经自己举箸用起了膳。 桌上食物的香味一阵接一阵地传来,姜眠交叠在腹前的两只手立时将腹部捂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 中途,顾知淮似乎看了她一眼,姜眠的脸不禁有些发烫,不过他没提起,她也不会主动开口。 顾知淮的身体不好,因而虽嗜辣,但一月也只能吃几次而已,除那盘麻婆豆腐外,其他的菜餚都挺清淡的,还有甜点之类的东西。 “饿了?” 安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了一句话,姜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恨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不饿。” “你会骑马吗?” 姜眠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折弄得又一愣。“会一点。” 顾知淮没有再理她。他似乎回忆起了某些事,此时他那双桃花眼里闪着一点光,虽淡却足以让一室生辉。 姜眠也想起了当初谢怀舟教自己骑马时的场景,突然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哀。同时她也有些心疼顾知淮。 他许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骑马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是个健康的人,不用终日在轮椅上度日。 “骑马虽好,但奴婢认为还是比不过在草原上看星星。” “你去过草原?” 大齐与大魏地理环境相似,是靠南的一个大国,因而多小桥流水,江南园林。 姜眠摇了摇头。“不曾,但很是嚮往。” 姜眠不敢将所有事都告诉他,毕竟自己现在是招弟而不是姜眠,顾知淮一查便可查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星星……星星有什么好看的。”顾知淮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他碗中的饭只动了一点。 “星星自然是好看的,它们有各不相同的名字和样子。殿下您先吃饭,晚上奴婢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姜眠放柔了声调,话语里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劝诱。
第93页 “你这丫头……”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姜眠细细一看却又似乎没有。后面的话他却是不说了。 姜眠不知道也怎么接话,因而也不开口了。 “这糖蒸酥酪你拿去吃吧。” “奴婢不敢。”姜眠惶恐道。 那盘糖蒸酥酪他一口也未动过。 “你腹中空鸣了这般久,还要继续饿着吗?” 这话一落,姜眠的脸刷得红了个遍。他竟是听见了。 “让你吃,你便吃。” 见他神色平静,姜眠也确实饿极了,才大着胆子捏起了一块。 “这一盘你都端走吧。我不爱吃甜食。” 他这般说了,姜眠也不好再拒绝,说了一句“谢殿下”后,两手端着盘子站到一边。 今日的顾知淮倒是脾气挺好,还会体贴下人,和之前见到的那般阴鸷暴躁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那奴婢便斗胆站着陪殿下一起吃吧。” “你要坐下也可以。” 他这句话听不出来情绪,姜眠立时屈膝。“奴婢不敢。” 顾知淮却一直没让她起身,姜眠半屈着膝,整个人开始微微发颤。 过了许久,久到姜眠额上都渗出了汗来,顾知淮的声音才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出去吧。” 姜眠的两只脚发酸,走一步还打着颤,那糖蒸酥酪她也不敢带了,放回桌上后,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便步履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口。 她走出了好远,直到看不见那院落的影子了才停下。 她在怕他。这个认知让姜眠更感到害怕。 她一直在努力靠近他。有爱也罢有恨也罢,但是人怎么会对自己喜欢的人生出畏惧。 原来不一样的不止是他,连自己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 角落种了一片竹,旁边落下了一颗光滑的石子,姜眠踢着那石子走了一路,最后一脚将它踢进了湖里。 那涟漪一圈接一圈荡开,便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很乱,找不到方向。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她在这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姜眠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的是她和谢怀舟之间的回忆。 望着飘在湖面上的片片白色花瓣,姜眠突然有点想喝梨花酿了。但此时早已经过了梨花开放的季节。 不过荷花酿应当也不错。谢怀舟曾跟她提过梨花酿的制作方法,虽只粗略几句,她还是可以尝试着做做看。 第二天天未亮,姜眠便去竹林收集露水了。但不是所有竹叶上都会有露水残留,因而姜眠忙活了大半天也只接了几滴露水。 再过一会,天便要亮了,她该去顾知淮那边伺候了。 顾知淮换衣不便,平时都是小厮帮忙的,他不太喜欢丫鬟近身。所以姜眠需要干的事也算不上多,比之前当粗使丫头时清闲了许多。 厨子天未亮时便开始做早膳,做完了由姜眠去厨房里端来,黄姑姑则在门外等她。黄姑姑在慢慢将事情交由姜眠来做,等姜眠上手了她便不会再处处照看着了。 “昨日殿下为何留你?” 黄姑姑没有回头,似只是随口一问。 姜眠斟酌着回答道:“奴婢在旁站了一会,殿下便让奴婢退下了。” “殿下对你倒似乎有一两分看重。” “奴婢惶恐……” “不必太担心,只要你做的好,殿下不会为难你。” “是。” 黄姑姑没再说话,姜眠便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进房时,顾知淮刚好净完面。 他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背影如竹,一派清爽。而后他用另一盆水净了手,便摇着轮椅到了桌前。 这桌特意做低了,高度正好到他胸前,方便他用膳。 “殿下。” 打了招呼后,姜眠跟黄姑姑一言不发地摆好了早膳。 早膳清淡,以鸡丝粥为主,还备了些小菜和糕点。 “你们下去吧。” 今日他倒是未留姜眠。 两人行了礼,退下了。 “待会殿下会在书房练字,迟一些你端些果茶糕点去。”黄姑姑叮嘱姜眠道。 “是。” “殿下不喜别人动他的衣衫,你倒是省了整理的活。” 姜眠点头表示应和。 “以后学得机灵一些,殿下不喜有人打扰,因而你要懂得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出现。” “是。” “去做事吧。” “是。” “嗯。”黄姑姑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认真,应当是记下了,脸色缓和了许多。“用心便好。” “奴婢记下了。” 之后姜眠去池塘折了几朵荷花,将它藏在了袖里,而后又跑到了厨房。 此时厨子还在厨房里忙活,见她来了,脸上露出了笑意。“小秋来了啊。” “王叔。” “这里暂时不需要帮忙了。” “好。我来厨房做些东西。” 王叔搅着锅里的白粥,好奇地问了一句:“要做什么?”
第94页 “我想要做一点茶水。” 王叔点点头,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王叔你忙自己的就好了。” “好。那有事你尽管开口。” “晓得了,我不会跟王叔您客气的。” 王叔憨厚地笑了笑,往锅里加了些剁碎的青菜丝,又搅了几下。 姜眠没再关注他那边,掏出袖子里的荷花放在灶台上,开始琢磨起制作的过程。 第五十一章 姜眠将荷花瓣捣碎了,又将早晨收集的露水加了进去。然后还要再加一些入酒麴,只是府里却没有这样东西。最终姜眠打算得了空再出府去买。 荷花酿的制造就此停下了。 等王叔煮好了粥,姜眠和大家坐在一起喝了一碗粥。 之后便要继续干活。姜眠去顾知淮那边收拾盘子时,他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去书房了。 只是他的胃口似乎不太好,粥只动了一半,小菜看着也挺完好,糕点更是动也未动。 全部都要倒掉,着实是铺张浪费了。姜眠有些惋惜地将餐盘叠到了一起,用木盘子装好后,出了门。 端回厨房后,她帮着王叔洗了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端着茶果糕点去了书房。 房门仍旧是紧闭着的,姜眠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 “是我……是奴婢。” “进来。” 姜眠腾出了一只手,轻轻推开房门。 “殿下,奴婢来给您送点吃的。” “放着吧。” 顾知淮没有抬头,此时他正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只狼毫,挥墨写下最后一字。 姜眠将糕点放到了他的右手边,趁机悄悄看了一眼他写的字。 视线一转,却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干笑了两声。“殿下的字可真好看。” “你识字吗?” 姜眠刚想点头,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立时改口道:“只些许识得几个大字。” “那你来写写看。”顾知淮将纸张往她这边推了一点,又将手里的狼毫递给她。 姜眠愣愣地接过后,才应道:“是。” 她控制着力道,故意将字写的歪歪扭扭。 顾知淮侧着头一直在看着她写字,他凑上前时,姜眠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心跳骤然快了一些。 “奴婢献丑了。”她将狼毫放回笔架上,恭敬地退到一旁。 顾知淮拿起纸张举着看了一会才放下。 “磨墨吧。”他淡淡说了一句。 “是。” 姜眠用砚滴加了水,持着墨块在砚台中不紧不慢地打着圈。而顾知淮便俯首在纸上写着什么。 “将旁边那张椅子搬来。”他突然开了口。 靠窗边放着一张铁梨木椅,因为顾知淮多是坐在轮椅上的,所以这椅子大多数时候被空置在一旁。 姜眠闻言,停下了磨墨的动作,轻手轻脚地将木椅搬来放在他旁边。 “坐吧。” “啊?” “教你写几个字。” “可是……” 顾知淮的神色显露出了几分烦躁来。“坐。” 姜眠不敢再拒绝,怕惹怒了他,便乖乖在椅子上坐下了。 “执笔。” “噢。好。”姜眠伸手从笔架上再次拿回狼毫,背部贴着椅背,侷促不已。 “照着我写的写就好。” 他边说着,边自己动手开始磨起墨来,却不时将目光投到纸上。 姜眠紧张的不得了,握着笔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写。”又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姜眠却吓得一哆嗦,她忘不了那天冰冷冷架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下了十成的力,似乎是真的要取她的性命。 停在纸上的笔尖一划,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了一条乌黑的线,有几分醒目与刺眼。 “这么怕我?”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因而姜眠不敢随便接话。 “等你将心静下来了,再开始练字。” “是。”姜眠在心底调整好了情绪,才动笔书写起来。 一笔一画,比第一次写的要好看许多。 “笔顺不对。”身后之人再次开口道。 “是。”姜眠是故意写错的,想显出几分生疏来,此时却不知道怎么回他了。 “笔给我。” 顾知淮拉过纸,在纸上写了正确的笔顺给她看。 “你再写写看。” 姜眠点点头,按照他的笔画重新写了一遍后,停下笔等他开口点评。 “继续写下一个。” 姜眠再次点点头,认真地写了许久的字。他没有让她停下,自己也没有停下之理。 姜眠将这页纸写完后,顾知淮又抽了新的纸递给她。 她正待要写,却听身旁的人道:“你的笔力太软。” 而后那人将轮椅转得更近了一些,两人几乎是挨着彼此而坐的。他的手绕过她的肩,握在她的手背上,而后将她的整只手包在手中。 他在带着她体验下笔的恰当力道。
第95页 姜眠的耳根烫的不行,拼命抑制自己如战鼓般擂起的心跳声,生怕被他听到。 他的衣衫擦着她的背,落在她的手腕上,一派缠绵悱恻的模样。 然而包着她的手虽大,却带着几分冰冷。许是身体不好的原因。 顾知淮带着她写了几个字便松了手。不过他没退开,两人仍旧是紧挨着而坐。 姜眠直着背不敢松懈,不多时,背部便开始酸痛起来,刻意收住的力道也在他的指导下重了几分。 又写完一张纸后,顾知淮总算是没再抽纸给她了。 “你很聪明。” 这话听得姜眠吃惊地转头看他。 她没听错吧?顾知淮竟然会夸她? “吃点糕点吧。”他没看她,目光落在桌边的梨花青瓷盘上,仍旧面无表情。 “奴婢不饿。” 听到她这话,面前这人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这嘴硬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姜眠微微在脑中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可能是自己昨日肚子饿的事情,脸上的热度顿时反增不减。 “谢谢殿下。” 她矜持地一只手捏了袖角,另一只手从青瓷盘中取了一个枣泥酥出来。 红豆和红枣的馅,闻着甜甜的,外头还裹着一层白芝麻。 姜眠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在口中咀嚼着。 “味道如何?” 姜眠拿着半边枣泥酥的手垂在一边,笑道:“很好吃。殿下您也尝一些吧。” “我不喜甜食。” “殿下恕罪,奴婢忘记了。” 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顾知淮也没再说她了,只淡淡道:“我看你倒是挺喜欢吃的,以后我让厨房多备一些。” “不用这么麻烦的。奴婢想吃时自己去吃就好了。” 顾知淮似是随意提起。“你说夜里的星星很好看。” “是呢。” “那今夜跟我一起去清亭湖。” “我?” “不愿意?”顾知淮也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来,只平淡地问了一句。 “愿意的。这是奴婢的荣幸。只是殿下您没怎么用午膳,还是先用些糕点吧。” “好。” 顾知淮捏了一块枣泥酥送入口中,却皱了眉。“太腻了。” 他只咬了一口便将它放回了青瓷盘边。 姜眠看得有些好笑。吃个甜食竟跟要了他的命似得。 原来他这般脾气的人,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心情突然变得欢快了,姜眠的话也变多了。 “殿下,您知道看星星可以预测明日的天气吗?” 顾知淮似乎来了兴趣。“你会看天相?” “不会,只会粗略地算一算。” “那我便等着你教我粗略地看一看了。” “好。” 许是被她的情绪所带动,顾知淮也罕见地话多了起来。 只是那枣泥酥却还剩了许多。 姜眠端着枣泥酥出门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她将盘子端回了厨房,又问了王叔一些制酒的事。 只是制酒的过程比她想像的要复杂上许多,还需要一些专业工具。王叔建议她可以去酒窖找人帮忙做。 姜眠谢过了王叔,去院子里收了衣服,叠好放回柜中。 和初来时众人齐居一屋不同,如今她和另一个丫鬟住在一个房间里,宽敞了许多,可支配的空间也更多了。 隔壁床的姑娘还没回来,她脾气软,是个好相处的。所以姜眠近段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但是屋里有些空,姜眠想着在窗头摆一盆盆栽,多些绿意。 姜眠关了柜子,带上门离开了房间。 该去帮忙准备晚膳了。顾知淮不喜欢甜食的事,王叔不可能不知道吧。不过即使如此 ,她还是打算去跟王叔灾多提一句。 晚上的时候,黄姑姑有事要忙,便没跟姜眠一起。姜眠只得自己一人提了两个食盒往顾知淮院子里去。 敲门时,里边却没人应。 这时听得空中传来了琴声,悠扬连绵,如鸣佩环。 这种时候还会在府里弹琴的人,除了顾知淮应当也没有别人了。所以姜眠提了食盒,往琴声的来源而去。 琴声越发近了些。 她看见月下有一白衣少年,大袖飘飘,垂在琴弦上。月光照着他的侧脸,宁静地就像初春枝头的第一朵梨花。 身旁有竹叶缓缓晃动,在他身上投下了半片影子。 他似乎未察觉到有人靠近,只全身心地浸在了琴声之中。修长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泻出的便是天籁。 姜眠靠着墙听了一会,没忍心打破这幅画一般的场景。 琴声减弱,指尖在琴弦上勾了几下,而后戛然而止,让人意犹未尽。 姜眠没有立马上前,等顾知淮侧了头来看她,她才提了食盒上前。 古琴被放在长椅上,在月泽下,周身泛着光泽。似是极其名贵。 “殿下,该用膳了。” “不回房了,直接在这里用吧。” “是。” 顾知淮转着轮椅移向了竹林般的石桌,姜眠便慢慢跟在他后面。等他到了石桌前,才快步上前,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好。
第96页 第五十二章 “殿下,可以用膳了。”姜眠喊了一声顾知淮后,站到了一边。 “你也来坐吧。”顾知淮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 姜眠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过去。她可以感觉到,眼前的人对自己已经没有初见时的那般抗拒了,这是个极好的徵兆。 然而姜眠却只是坐着。她只拿了一双筷子来,而且顾知淮没有开口让她吃,她也不能随便乱吃。 筷子被递到了她面前,姜眠的两只手放在膝上,抬了眼望着他。她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还没吃晚饭。” “可殿下您也还没有……” “我不饿。”他举着筷子往前又递了一点,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姜眠还是接过了筷子。 “谢谢殿下。” 她执起筷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而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期间两人未曾言语一句。 等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姜眠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殿下,我回厨房去帮您拿双筷子。” “不必。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清淡淡便如此时的月光。 “可是……” 顾知淮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阻了她的话。“难道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奴婢不敢。” 对面的人低声道:“还是这般怕我。” 这话似嘆似笑又似嘲,宛如抵在她的耳边发着声。姜眠的耳朵蓦得一痒,握着筷不说话。 “其实比起吃饭,我现在更想喝酒。” 姜眠抬头看他时,他正微仰着头看天边的峨眉月,细细的一轮,透着些凄凉的味道。 “奴婢去拿。”她刚起了身,却被人隔着桌子按回了石凳之上。 “还是我去吧。你不知道我的酒藏在哪里。”后面的一句话,不知是不是姜眠的错觉,听来似乎竟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狡黠之意。 “奴婢陪您去。” “不必了。快些吃,若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顾知淮摇着轮椅的身影被那片竹林所掩藏,姜眠上前了几步,眼见他消失在了小路之上。 顾知淮走了之后,她倒是放松了许多,站起身夹了另一边的拍黄瓜。 黄瓜脆脆的,还带着绿绿的皮,清凉爽口,最适合夏日食用了。 姜眠又夹了一口黄瓜后,便放下了筷子。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古琴上,突然有些手痒。 姜眠的琴技虽生疏,不过闲时也会弹一弹,不失为排忧解闷的一种方式。 想着顾知淮应当还有一会儿才回来,姜眠便站到了琴前。十指微微拨动,奏出了一段成调的小曲儿。 她弹的正是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奏的《凤求凰》。 心里担忧着顾知淮回来没,姜眠弹得很是忐忑,只弹了三两句便停下了。 她走回了桌前,重新拿起筷子。 身后响起了轮椅与石板摩擦的声音,姜眠转头,正好对上了一潭幽深的眸光。 看不透。 轮椅慢慢近了,两人呈现出面对面坐着的姿态。顾知淮将手中的酒瓶轻轻放在了桌上,是比拳头稍大一些的瓶子,装不了多少酒。 他还拿了两个小酒杯来。斟满酒,递了一杯给姜眠。 鼻尖萦绕的酒味淡淡,不是很烈的酒,带着一股清甜。跟梨花酿的感觉有些像。 “谢谢殿下。”姜眠两只手捧过酒杯端了起来。 一口饮尽,那甘甜的味道从喉咙口向各处蔓延开来。 “殿下,空腹饮酒不好。您先吃几块糕点吧。” 王叔说顾知淮的胃口一直都不太好,因而时常备些糕点方便他在饿时用来垫垫肚子,免得饿坏了身子。 因为顾知淮不喜甜,王叔经常换着花样做些咸的糕点。但顾知淮最近却派了人来通知他,以后做甜的也没事,这样一来倒是省了王叔天天绞尽脑汁去做咸糕点的功夫。 姜眠本只是一提,因他上次皱眉的样子太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顾知淮这次却淡淡“嗯”了一声,捡起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 他再次皱了眉,只是这次却没将糕点放回盘中,而是细细嚼了咽入口中,眉间慢慢舒展了开来。 他又给姜眠斟了一杯酒。 姜眠再次一饮而尽,这酒确实好喝,她不由得贪喝了几杯,喝的竟是比顾知淮还多。 只是不多时,脑子却昏昏沉沉了起来。 这身子的酒量竟这么差的吗?当初她被谢怀舟练出了过人的酒量,而今却几杯就醉。 姜眠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只是眼皮渐沉,额头点着点着,一下子磕在了冰凉的石面上,眼前一黑,便睡了过去。 一旁的顾知淮只冷眼旁观着,他盯着姜眠的发顶,眼底的光越发幽深。 “你到底是谁?” 桌上的姑娘睡得死死的,却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你是谁?” 他抬起了姜眠的下巴,她轻阖着杏眸,睡颜恬静,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酒香。 顾知淮突然松开了手,姜眠的下巴直直砸在桌面上,疼得她在睡梦中轻呼了一声。
第97页 “谢……” 谢什么?顾知淮凑近了去听,她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到底是谁?” 他又将她的脸掰正了。本来只是在酒里加了些让人意志不清的药,却不曾想她的酒量这般差,竟直接醉倒了。 现在跟个醉鬼似得,估计也不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他转了轮椅想要回房。 只是刚绕过她身边时,却被人抓住了轮椅的扶手。 “不要离开我……”她的表情不安而惶恐,一只手死死握住了木质的轮椅。指节泛白,指甲扣着扶手的背面不肯放开。 顾知淮沉默了一会,试图去掰开她的手,却发现这丫头的力气竟出奇的大。 两人拉扯之间,竟是将姜眠从石凳上拉了下来,一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半跪于地,侧脸离他的胸膛仅毫米之遥。 她的手温温的,撑在他的腿上。顾知淮想往下看一看,下巴却正好靠上了她乌黑的发顶。姜眠的脸上泛着浅红的酒晕,就像是寒山寺里开出墙来的那一枝桃花。 他握住她的半边手臂,将她往路上一甩。姜眠失去了支撑点,立时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磕的生疼。她嘟囔着翻了个身,再次睡死过去。 顾知淮盯着她看了许久。 “无心。” “属下在。” 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半跪在了顾知淮面前。 “去查一查这丫头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是。” 而后黑影一闪,再次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之中。 顾知淮掉转了轮椅的方向,开始往房里而去。 只是行了一半,他却转过了身。 地上那人仍旧睡得无知无觉,一只手枕在脑后,在睡梦中愁眉不展。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而后目光慢慢落在了她眼角下的那颗小痣上。 这丫头本长得平庸,只一双杏眸稍稍出色些,但眼尾的泪痣却更为她添了几分姿色。 这痣长在眼尾,就像一滴黑色的泪。世人多视其为不详的象徵。 簪秋也知道此事,因而刚进府时前,便买了最廉价的胭脂将痣遮住了。可不知为何,她最近却是不再遮遮掩掩的,再也不会跟个戏子似得,涂得满脸厚厚的脂粉。 人的性格转变总是有原因的。 要么就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事故,要么……她其实一直在隐藏自己。 隐藏自己……好混入王府来做内奸吗? 顾知淮的眸光阴沉了几分。他本还想以她为棋,却不曾想竟被棋子反执棋了。 他冷冷笑了一声,看着姜眠的目光也更冷了几分。 轮椅慢慢驶过石板路,椅上那人再也没回头过。 …… 姜眠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姜眠揉了揉太阳穴,后脑勺还在隐隐做痛,下巴也痛。她一只手揉着后脑勺,一只手揉着下巴,起了身。 石桌上残留着残羹,凉的不能再凉。不过,酒瓶却是已经被带走了。 姜眠想不明白,刚刚明明自己是在和顾知淮喝酒的,怎么之后就不省人事了呢? 而且她醉了,他还自己走了,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就算不送她回房,也还不能扶她一把,让她靠着桌子睡一会吗? 姜眠打了个喷嚏后,抱臂隔着衣服搓了搓。 估计是冻着了,还是先回去吧。 她将菜餚以最快的速度塞回了食盒里,而后提着食盒脚步飞快地回了厨房。 一路上,她越想越生气。 那小院子没有顾知淮的命令不会有人无端靠近,因而若不是她自己中途醒来,岂不是得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一夜? 这人,明明是他一直在灌自己,最后却一点都不管她的死活。心肠真是又冷又臭。 厨房里没有人,王叔已经回房休息了。 姜眠坐在灶台前,看着窗外的月光照在木头的大锅盖上,突然有些难过。 豆蔻当初劝诫过她,来世的他与此世的他必定大不相同,可她却以为凭着一股热忱是能够改变世界的。 真的能改变吗?他是主,她是仆。即使身残,他的身份也比她要高贵许多。而且这般硬心肠,由着她仰面躺在地上吹风的人,自己真的能打动他吗? 姜眠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她本是随遇而安的性子,然后碰到顾知淮之后,就一直在陷入了怀疑自己的怪圈中。 她将脸埋在两只掌中,身心感到了深深的疲倦感。 第五十三章 第二日,姜眠去送早膳时,比以往还要沉默一些。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因而连“殿下”都未喊。不过顾知淮似乎也不缺她这一句称呼。 摆好餐盘后,姜眠退到了一边。 顾知淮的胃口一如既往,只动了几下筷子便放下了。姜眠也没再问他吃没吃饱,见他没了动作,立时上前收拾好,提了食盒往外走。这一系列过程一气呵成,顿也未顿。 今世不同于前世。前世她是姜家大小姐,烦闷时自可上街消遣去,而现在她只是个丫头,待会还要去厨房帮忙,得不了空上街。 姜眠提着食盒路过了清亭湖,这几日日头晒极,她出来的匆忙忘了带伞,此时便步过长桥到湖中的亭子里歇息片刻。
第98页 姜眠将食盒放在一边,靠着栏杆看着湖面的风景。荷花仍旧是那日娇艷的模样,散发着阵阵清香。 仅仅是在烈日下走了几步便出了一身汗,身上的布料又不透风,粘着肌肤难受得要命。望着碧绿的湖水,姜眠突然有种脱了鞋伸脚进去的冲动,想必极其凉快。 只是古人的规矩实在太多,因而姜眠也只是想想而已。 顾知淮每日早膳后必去书房。他的腿脚不方便,不能做剧烈运动,能够供他消遣的娱乐活动也就琴棋书画这几样了。这样一想,姜眠突然有些心疼起他来,心中的不平也散了许多。 也罢,和他计较什么呢。 她又坐了一会,便提起食盒回去了。 姜眠吃了两个包子后,便又将灶头新出炉的糕点往食盒里放了,而后提了食盒往书房去。 轻轻敲了敲门,得到里头的人的回应后,姜眠才推开门进去。 “殿下。”她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摆在桌头。 那人正看着书,头也未曾抬一下。 见他不理自己,姜眠摆好糕点后便提着食盒打算离开。 “过来。” “殿下可有事要吩咐?” 他却指了指他身旁的那张铁梨木椅。“坐。” 姜眠也不拒绝,直接坐下了。 “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姜眠有些迷茫。“写什么?” “都可以。” 姜眠用狼毫顶着下巴,稍稍思索了一会,道:“那就写殿下的名字可以吗?” 顾知淮点头。 于是姜眠拿着笔,字迹端正地在白纸上写下了半个“谢”字,猛觉不对,立刻涂了,重新写了个“顾”字。 “殿下的姓真好听呢。”姜眠微侧过头对身旁的人笑了笑。 顾知淮沉吟了片刻,道:“你的姓也好听。” 招弟的姓?姜眠还真不知是哪个字。 “可是奴婢不会写。”她垂下头,显得有些郁郁不乐。 “把笔给我。” “噢。” 顾知淮接过笔后,在面上写了一个“姜”字。有铁划银钩之苍劲,却也不失行云流水之飘逸。 姜眠不由暗暗感嘆:竟是这般巧。 看到这个姜字,突生了一股亲切之感。 顾知淮将笔递还给了她,姜眠模仿着他的字,写了一个“姜”字。 “你的进步倒是大。是个有天赋的。” “殿下过誉了。奴婢愧不敢当。” “不过……”顾知淮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你说你不识几个字,怎的会写我的名字?” “奴婢……” “嗯?” 姜眠可以感觉到,这人对她起了疑心。若今日不解释清楚,估计以后再也没有靠近他的机会了。 “奴婢问过别人的。” “是吗?问过谁?” “就和奴婢睡一个房的红菱。”红菱小时读过几本书,识的字也不少。 顾知淮只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估计是相信了。 姜眠将笔搁在笔架上,起了身。“殿下还有其他事吗?” “无事了。” “那奴婢告退了。” “嗯。” 姜眠福了身,重新拿出食盒出了门。 她不明白,顾知淮到底在担心什么? 午膳过后,黄姑姑有事要出门,顺带捎上了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姜眠。 自她来到王府后,还未出过门,因而姜眠内心难免有些兴奋。 酒楼,胭脂店,首饰铺,鳞次栉比。 黄姑姑进了店内採买东西,姜眠便站在门口等她,却发现隔壁是一家卖酒的店铺。 见黄姑姑在与掌柜的交谈,姜眠便轻移脚步跑到了隔壁。 “掌柜的,有卖梨花酿吗?” “梨花酿?这个季节哪是梨花的季节?”那老闆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梳着妇人髻。 “那有荷花酿吗?” “我这里有女儿红,杜康酒,就独独没有姑娘说的这两样。” “那可以做吗?” 掌柜的笑了。“姑娘的要求倒是稀奇。只因我们店里卖的多是烈酒,荷花入酒稍显寡淡了。” “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 “谢谢掌柜的。那我需付些定金什么的吗?” “不必了,姑娘下次得了空直接来取便可。尝着满意了再给钱也不迟。” 姜眠和掌柜的道了谢,回到了隔壁。这时黄姑姑正好买好了东西,姜眠帮她拎了一半。 “明日便是中元节了,夜里街上不再开店。你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黄姑姑问她。 姜眠往四面看了看,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这里没有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下次若瞧见了可帮你买来。” 姜眠的手捏着盒上的绳,低声道:“我想要一个面具……一个狐狸面具。” “狐狸面具?我记下了。”黄姑姑没有多问,只当这是小姑娘的一个爱好。
第99页 姜眠和黄姑姑将买来的东西搬回府放好后,便去了洗衣房洗衣服。 洗衣服的两个小姑娘已经固定下来了,姜眠端了盆到水井旁时,听见她们正在小声地讨论什么。 说的似乎是顾知淮的事情。 姜眠假装认真地洗衣服,实际却是凑了耳朵去听,隐约听到了“殿下”“爱干净”这样的字眼。 总结起来应当就是,顾知淮有洁癖。 似乎是有一些,那日他教了她练字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一旁的水盆里净手。 唉。 姜眠拿过一边的棒槌,捶了衣服,而后又将泡沫洗了好几遍。 看来她必须得尽快做些什么,来拉近两人的距离了。现在两人的进度着实是慢了些。 这晚,姜眠去给顾知淮送晚膳时,开口问他:“殿下今夜想不想看星星?” “夜里冷,容易着凉。”顾知淮舀了汤到碗里,用勺子舀起喝了一口后,才回答她。 “……”姜眠不肯服输。“那流萤呢?夜里的流萤可好看了。靠着窗便可看见。” “晃眼。” 姜眠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那殿下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此刻只想你闭嘴。” “……”姜眠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了,顷刻崩塌。 如他所愿,她闭上了嘴。 室内安静地只可以听到碗箸轻微碰撞的声音,伴着窗外的阵阵虫鸣,彰显着夏天的标记。 “既然你闲的慌,待会便跟我到书房念书吧。” “好。”姜眠欢快地应下了。 这晚,顾知淮稍稍吃的多了一些。然后,两人便在院中散了会步。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夜幕呈现出碧蓝的颜色,星子点点,清楚可见。 “殿下,真的不看星星吗?” 行在前面的顾知淮停下了轮椅。“那你讲吧。” “寻个视野好的地方吧。” 两人绕开树影,来到了院中,透过庭院四四方方的天可以看到一片更辽阔的星空。 “殿下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没,那叫北极星。可以指路的。” “北极星?” 因站在顾知淮的身后,姜眠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你取的名字吗?” “当然……是了呢。随便取的。殿下也要取一个吗?” “不必了。” “……”姜眠沉默了,她突然不敢再说下去了,免得顾知淮又要问她怎么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她忽然疯狂想念起了九九,那个傻姑娘会无条件信她说的所有话,因而不会问让人这么难以招架的问题。 空气寂静了半晌,最终还是姜眠打破了沉默。 “殿下,我给你捉萤火虫吧。九十九只。” “九十九只?”顾知淮微扬起唇,姜眠却是没有看见。 “嗯。”九十九,长长久久。 “殿下您且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然而姜眠找遍了所有的草丛,终于找到了一只光芒黯淡的萤火虫。 想起自己刚刚夸下的海口,顿时羞愧地想要钻进地洞里去。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她撩起袖子,蹑手蹑脚地行到草丛旁。双手一合,想要将那只萤火虫困入手中。 只是张开手掌时,里面却空空如也。 那只萤火虫也不知去向了。 姜眠找了许久,没再找到一只萤火虫,怕顾知淮等不住,只得空着手回去了。 出乎意料,那人竟然乖乖地等在院中。她还以为凭他的性格,定是不耐烦地甩手走人了。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喜欢萤火虫。 她慢慢走向他,心中有些不安。 “对不起……我一只都没有捉到。”姜眠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说话时没有任何底气。 “无用。” 他骂一句,姜眠便一低头。 “过来。” 姜眠走近了些。 “到我前面来。” 虽是不解,她还是照做了,只是心里惶恐,这人不会要打她吧? “将手伸开。” 姜眠摊开手掌,那人握成拳的手放在她手中,轻轻松开,而后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了。 姜眠伸回了握拳的手,有些好奇地摊开。 从手心中飞出了一只萤火虫,美丽的……就像夏季的一场酣梦。 第五十四章 那流萤在姜眠的手中停了片刻,而后颤悠悠地扇了扇翅膀,朝着广阔无垠的天幕飞去了。 姜眠没再拦它,只盯着它飞远了后才回身笑道:“真好看,不是吗?” 顾知淮坐在轮椅上,眼神仍旧望着那只流萤飞走的方向,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姜眠本想再说什么,却见他衣衫单薄,两只手搭在膝上,透着月色的光,冰冰凉凉的模样。想着他的膝盖应当不能受寒,姜眠开了口道:“更深露重,奴婢送殿下回去吧。” 顾知淮没说话,姜眠踌躇地陪在一旁没有动作,正不知如何开口时,那人却转了轮椅朝着房间去了。姜眠便在后头默默跟着,也不多言。
第100页 一直跟到了院中,姜眠三两步上前推开房门后,才回到了顾知淮的身边。 府中许多处台阶都设成了上下坡状,便于王府的主人行动。这房门亦是如此。去了门槛,做成了平地。 顾知淮此人心高气傲,他人的帮助在他看来便如同于施捨,因而虽然身体不便,许多事情却还是身体力行。所以姜眠没有过多的帮他,只跟着他进了房。 也不知他的身体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姜眠试过去探黄姑姑的口风,却得不到什么明朗的回答。只是已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还是这般,怕是没有复原的可能了。 姜眠敛下心中的心疼,不敢表露出来。若让顾知淮发现了,只会觉得她是在同情他,而他那般骄傲的人,怎么能接受别人的同情。 她转身向着房中的红木雕鱼纹桌而去。摸了摸茶壶壁,还是烫的,才小心地斟了茶,端到顾知淮面前去。 “殿下,先喝点水暖暖身子吧。” 顾知淮接过了她手中的水色瓷杯。期间,却是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姜眠轻轻地缩回了手垂在身边。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她在心里调整了几次呼吸,抬眼却见那人的一只手握着杯壁,极浅地抿了一口,便将杯子递还给了她。 姜眠微俯了身接过,握在手中。“殿下可是要休息了?” “嗯。” 姜眠刚想问要不要替他将小厮换来,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顾知淮只是腿有疾,若自己真将他当作一个残废来看待,不仅是他,连她都要生自己的气了。 “那殿下可还有事需要奴婢去做?” “不必了,你下去吧。” “那奴婢便告退了,殿下早点休息。” 顾知淮点了头。 姜眠又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匆忙行了一礼,落荒而逃般出了房门。 顾知淮看着她离开,眼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仿似风吹皱一池春水带起了涟漪。 “殿下。”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人,穿着素雅,腰佩长剑,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如何?” “已经死了,被扔在了乱葬岗,尸体属下带回来了。” 寂静的夜中突然传来一声笑,带着夜露的寒气,令人心颤。“死人不能开口说话了。” “那属下再去物色合适的人选送到那边去。” “不必了。” “是。”那人望了望顾知淮的神色,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却听得耳边传来淡淡一句。 “已经找到了。” …… 转瞬之间,又是几日。姜眠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只是她隐隐觉得顾知淮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变了。 当初那个掐她脖子问她笑什么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会再对她疾言厉色,偶尔还会对她语气柔和。 虽然只是一点点改变,但也足够姜眠高兴上许久了。 今日是中元节,因而所需干的活都在白日干了,夜里便放了大家早早去休息。传说中元节的夜晚在街上闲逛之人会被鬼差当做亡魂抓走,因而今夜街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大家都是尽早入睡,睁开眼便是另一日的初始。 姜眠却不信这些。她给顾知淮送了晚膳回来后,心里便盘算着要出去逛逛。平常极少有时间出去玩,今晚却是个好机会。只是到时候大门会上锁,她却是出不去了。 真后悔当初没缠着归楫学武功,否则翻墙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 姜眠在前后门以及墙角钻研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只得洗漱后上了床。隔壁床的红菱已然睡着了,小声地打起了鼾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平日里也不算扰人,只是今晚却使她心里蓦然生出一股烦躁。 姜眠在床榻上平躺了一会,细腻的月光透过白色窗纸照进了地上,是这室内唯一的光亮。姜眠看了一会,伸手拿过床头的外衣披在身上,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因而只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一会。 偌大的王府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姜眠搓了搓手。只不过在院中小坐了片刻,衣衫上便带了这夜里的一丝寒意。 她起了身正要回房,却不知如何,竟鬼使神差地绕过清亭湖,往内院去了。 不能再走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然而姜眠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绕过这个月门,便是顾知淮的院子了。 罢了,都走到这了。 姜眠又往前走了几步。 院中有一人正背对着她。那人着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仅用一根白色发带挽起,一派清雅。 那人微微举起了手,是斟酒的姿势。 这一幕,竟是有些熟悉。姜眠退回了月门后,整个身子倚在墙上,几乎要落下泪来。 “慎之……” 她捂着唇,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衣衫单薄,寒意刺骨。眼里有泪落下,姜眠仰面,硬生生将它吞了回去,只是喉咙却有些隐隐作痛。 在而今这个世上,没有姜府,没有康乐,没有九九,没有系统君……更没有他。 正因如此她更应该坚强地活着,方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第101页 姜眠调整好了情绪正要离开,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 “殿下。”姜眠行了礼,朝他解释道:“奴婢怕打扰到殿下的雅兴。” 顾知淮松了她的手,似乎不打算再深究这个问题了。姜眠站在原地,因他没让自己离开,颇有些不知所措。 “过来。” “是。” 姜眠站到了他身旁,往他身前的茶色酒盅里斟满了酒。 “坐吧。今夜无需你做这些。” 姜眠犹豫了片刻,还是应承了一句“是。” 她在他对面坐下,夜风阵阵,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送到了她身边。闻着便有些醉人。 “陪我喝一杯吧。” 他既没问她出现在此的原因,她便也不主动解答了。姜眠笑着应道:“好。” 一杯接一杯,却无人说一言。 姜眠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替他斟了半杯酒。“殿下,喝多了伤身。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顾知淮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盅倒扣在桌面上。 “我听你的。” 两人对视时,姜眠竟在他深邃的眸中看见了一丝笑意。眨了眨眼再看,却是老井般无波无澜。应当是看错了吧。 再一看,那人竟靠倒在了桌面上。 “殿下,回屋休息吧。”姜眠在他耳边轻轻道。 没动静。 这样就醉了吗?不至于吧。当初瞧他的酒量明明不错的。 “殿下。”姜眠又在他耳边低唤了几句。 还是无人应答。 伸手触上他的衣衫,已是冰凉凉的。姜眠没法,只得将他扶起好好靠着椅背,而后两手搭在轮椅上,替他转了身,朝着微敞着的房门而去。 姜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轮椅上扶下放在床榻上,又替他脱了鞋,盖好被子,才在床沿上坐下。 也太累人了。 床上那人倒是安静,只是眉宇紧皱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姜眠看了一会,伸了手想去替他将眉间的褶皱抚平。却怎么也抚不平。 她收回了手,却没有离开。 此时,与那人极其相似的桃花眼紧闭着,因而显得整张脸全然陌生。在他身上,再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姜眠嘆了口气,起身要离开,却被人再次抓住了手腕。 “别离开我。” 姜眠的心一软,俯身在他耳边道:“我不走。” “别离开我……母妃。” 母妃?是皇后娘娘吧。这世他是嫡长子,娘亲也在身边,幼时过得许比上世快乐一些。 姜眠将他的手握的稍紧了一些。 只是…… “母妃!别杀我……母妃……” 别杀我,母妃? 皇后娘娘要杀他?不可能吧。 姜眠凑近了一些去听,他嘴里反反覆覆便是这几字。“别杀我,母妃。” 这是为何?姜眠有些糊涂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且就算皇后偏心,如今顾知淮身残,也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为何要除去他? 姜眠想得有些头疼还是想不明白。她不相信做母亲的会如此心狠,能下杀手想要除去自己的孩子。除非……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 床上之人的情绪却是越发激烈,双手握紧,身体僵直着。 “别怕。”她握住他的手,极尽温柔。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护着你的。” 第五十五章 次日,姜眠如同往常一般去顾知淮的房里送早膳。 门是敞开的,因而她拿着食盒在门外行了个礼,见顾知淮淡淡点了头才进来摆好早膳。 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那般脆弱的模样,他应当是不想在人前展露出来的。 顾知淮没有让她离开,因而姜眠便站在一旁陪着。只是那人却迟迟未动筷子。 “你的字倒是越发长进了。”顾知淮似是随口提起了此事。 “这便要多谢殿下的悉心指导了。”姜眠笑道。 “可会画画?” 画画?姜眠想起了姜致远对自己画的东西的评价,实诚地摇了摇头。“不太会。” “待会跟我去书房。” “是。” 姜眠也没多想就应下了。这一世的谢怀舟竟是有个好为人师的癖好,不过也不算太坏。 收拾好了桌上的残羹后,姜眠便去了书房。 “坐。” 姜眠点点头,毫不扭捏地在他身边坐下。 近日天气余热未消,门窗皆大敞着。书房在避阳处,从窗里看去,可以看见庭院中的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开闢出一片荫凉。 姜眠两手置于膝上,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顾知淮作画。 大齐“神童”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他如今虽身有疾,这书法绘画的功力却一点都不落下乘。 初时,姜眠还兴趣盎然地欣赏着,只是看久了之后便有些无聊地朝四处转着目光。门是门,窗是窗,桌还是桌。 日头渐盛,室内的温度也稍稍高了一些。姜眠用手扇了扇风,突然一阵饿意袭来,她立马捂了腹部。
第102页 好饿啊。她悄悄看了顾知淮一眼,他的眉就像砚台里的浓墨似得,鼻樑的形状十分好看,再往下一些……姜眠蓦得红了脸,立时移开了目光。 越发热了。她拿手使劲扇了两下,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有转头的倾向,立马放下了手,乖乖坐着。 然而那人仍旧沉浸在作画中,姜眠探了头去看,看见了那画中的一轮皎皎月,月光照着庭院,照着石桌上趴着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只被画了个大致的轮廓出来,眉眼还未补全,瞧着却是极好看的。仿似月下沐浴着月华的仙子。 “可会下棋?” “啊?” 静了那么久的人突然跟她说了话,姜眠有些反应不过来。 “会一点点。” “待会陪我下一局。” “好。”姜眠有些惴惴不安,一不注意竟然就暴露了自己。 不过她的棋艺确实算不上好,至少与姜致远下棋时从未赢过,虽比新手好一些,但顾知淮应当看不出来的吧。 “别闲着。”顾知淮与她说完话后,似乎终于记起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在。 他从桌上抽了张纸给姜眠,又将笔架上挂着的一只毛笔取了下来递给她。 “画什么啊?” “都可。” 姜眠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来画什么。转头正要说话,瞧见身旁人认真作画的容颜立时噤了声不再打扰他。 看了一会,她转了脸,也开始认真做起画来。只是画了不一会,又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再继续作画,长此以往,顾知淮便发觉了她的小动作。 见他看来,姜眠立时用两只手捂了画纸,讪讪笑道:“别看,画的不好。” “无妨。” “还是别了吧。”姜眠笑得有些勉强。 顾知淮也未强求,只淡淡道了一句:“墨还未干。” 姜眠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拿起手一看,全是墨渍,衣袖上也沾了一些。 她嘆了一口气。这件衣裳,算是废了。只是她本就没几件衣裳,这样一来,越发少了。 之后姜眠也未再作画了,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顾知淮笔下的画也将尽尾声,只是直至最后,他都未补全画上那女子的脸。难不成他还未想到,这仙子该有如何倾城的容颜吗? 姜眠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九九的脸。九九真的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忆起旧人,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不过再一看,这画中的场景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她待要再细细看上几眼,顾知淮却搁了笔起身道:“走吧。” “是。” 姜眠连忙跟上他。 顾知淮却是去了清亭湖。姜眠这才发现庭中摆了一副棋盘,黑白棋盒置于两旁。 得了顾知淮的允许后,姜眠在他对面坐下。她执白子,顾知淮执黑子。 初时两人下得很快,你来我往,不多时,棋盘上便星罗棋布地布了许多黑白子。 只是不久后,姜眠落子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开始她怎么会那么没眼力劲地觉得自己与他的棋艺旗鼓相当呢? 而今白子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黑子慢慢包围,大局已定。 这个身体干惯了粗活,因而肌肤偏黑且较为粗糙,虽在姜眠的调养下比初来时白了一些,但还是比一般姑娘要黑上几个度。 此时她久久不落棋,顾知淮便将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那白子捏在她的手中,就像捧在手心的一把雪。 他的眸光微微沉了一些。 姜眠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不多时便落了棋子。 顾知淮的目光随之落在了棋盘上,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眠等了许久,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殿下”。 话音刚落下,黑子便落下了。直捣黄龙,直打得白子溃不成军。 “我认输了。” “还未到最后。” 姜眠有些不情愿,局势已经如此明朗了,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顾知淮似是读懂了她的心中所想。“我们换子吧。你来执黑子。” “好啊。” 两人起身交换了位置。 再落子时,姜眠心中便带着几分欢快。这是稳赢的局,她不用再被这人死死虐待了。 只是下着下着,她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 白子起死回生,竟堵了黑子的生路。 初时她打算隐藏实力,只是后来她拼劲了全力却也无力招架顾知淮来势汹汹的棋子。唉。看来还真是她的技术不到家。 “殿下,你赢了。” “你输了。” “殿下太厉害了。”姜眠颇为真诚地熘须拍马道。 “输了自是有惩罚的。” “啊?”姜眠心口一堵,这人也忒坏了,刚刚怎么不说。 心中虽这样想着,面上却恭敬道:“奴婢愿赌服输。” “如此甚好。那便罚你……”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着给姜眠的惩罚。 姜眠移开了眼,心中默默祈祷着他不要太为难自己。 “便罚你今夜与我出门一趟。”
第103页 “就这样?” “就这样。” 姜眠顿时转悲为喜,是她错怪他了。他还是如前世一般的好心肠。 “好。” 此时腹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空鸣。姜眠捂着腹部,脸刷得通红起来。 “你先回去吧。” “是。”姜眠起身行礼后便告退了。 走出亭子,腹部又是一阵作响,姜眠捂着腹部走得越发快了,心想着快些去厨房找王叔要些吃的。 吃了两个包子垫肚子后,黄姑姑就找上了门。 她找绣娘来量了姜眠的身形,说是要给她做一身新的衣裳。 “转过身去。” 姜眠乖乖地顺着她的话,只是心头还是有些疑惑。“可是今日并不是过年过节的日子啊。” “殿下说你今日弄脏了衣裳,嘱咐我给你做一身新的。” “原来如此。”姜眠恍然大悟。“那便谢谢姑姑了。” “谢我作甚,好好伺候殿下便是。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量的尺寸都做不得准了。” “是呢。”姜眠应和了一句,想起了什么。 “姑姑,殿下是不是不常出门啊?” “哪是不常?一年到头来,出门的次数几个手指头也用不完。” “这样。”姜眠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想着他今夜好不容易才要出门,自己一定要好好陪着。 “好了。”黄姑姑收了量尺,又嘱咐了姜眠几句便离开了。 姜眠拉起袖子看了看,有一团墨渍浸开在袖口,像是开在那儿的一朵墨花。 她松了袖子,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似得。 姜眠想起来了,是刚刚的那副画忘了拿回来! 她立时直奔书房而去,走到半路才想起,书房门许是关了的。 算了,来都来了。 走到书房时,门虽是关的,窗户却是开着的。姜眠站在窗口往里望,看见书桌前站着一人。 “殿下。”她急匆匆地推开门行了个礼,吸引了那人目光。 迎着他的目光,姜眠迎着头皮解释道:“奴婢来取刚刚的画。” “是这幅吗?”顾知淮举起了那副画摊开,让姜眠看了个一清二楚。 “正是正是。”姜眠连连点头。 “你画的……”顾知淮皱着眉看了一眼,“莫不是一只狗?” “啊?”姜眠眨眨眼,有些懵。反应过来后道:“对对对,殿下好眼力。奴婢画的正是奴婢小时候见过的一只小黑狗。” “画的还可以。” 认真的吗?姜眠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多谢殿下的肯定。” “平日多画画吧。还有你的棋艺……会弹琴吗?” “不会。” “也罢。先学好这三样吧。” “是。”虽然姜眠不明白她为何要学这三样。难不成是顾知淮十分器重她,要将她培养成一个德艺双馨的大丫鬟? 第五十六章 “晚上便不在府中用膳了。” “是。” “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 “是。”姜眠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那画……” “噢。这画……”顾知淮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画上。“明日我便命人裱在书房中。” “啊?” “怎么?你不同意吗?”他的目光看似云淡风轻,却实含压迫,让人生畏。 “同意同意。”姜眠缩着脖子,不敢反驳。 这下姜眠看了个分明,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带了实实在在的笑意。 “开玩笑的。你自己拿回去收着吧。” 放了大半天,墨已经完全干了,因而顾知淮将它慢慢捲起后,递给了姜眠。 “谢殿下。”姜眠连忙接过了画,生怕他突然反悔,将自己粗糙的画作放到大家面前公开处刑。 “你先回去休息吧。到时候我去寻你。” “我放好画便来找殿下。” “不必了。我也不急。” 见顾知淮这般说了,姜眠也不与他争了。“是。” 估摸着荷花酿也该酿好了,正好趁此机会去取了。 姜眠这般想着,行了个礼,拿着画卷退下了。 在房中待了半盏茶的时间,便有人寻来了。因房门是开着的,姜眠坐在桌前便可看见顾知淮摇着轮椅的身影。 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他的气质却也那般清贵,不逊色于常人。 姜眠连忙起身相迎。 “殿下。” “走吧。” 她点点头,清醒过来立刻收回了想要去触碰轮椅的手,默默跟在顾知淮身旁。 夏季的夜来的迟,此刻的天还透着亮。 街边人声熙攘,不同于王府内的冷清,多了几分烟火气。两人在街上又走了一会,天便黑下来了。 姜眠陪着走了一路,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先去吃饭吧。” “是。”
第104页 那轮椅的轱辘声被掩在了叫卖声与脚步声之后。虽然路人已经收敛了目光,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朝两人这边望上一眼。 姜眠有些担心地看着顾知淮,生怕他对这些目光生出芥蒂,因而走到了另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些人探究好奇的目光。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路。 “以后只有你我时不必如此拘束。” 姜眠愣了愣,才应道:“是。” “平日里你的话也不算少,怎么今日跟哑巴了似得?” “奴婢怕殿下嫌弃奴婢聒噪。” “不嫌弃。你说便是,我听着。” 整条街灯火阑珊,姜眠望着阁楼上那一盏灯笼的朦胧火光,展颜应了一声“好”。 之后,两人寻了一间酒楼在一楼坐下。小二招呼好了隔壁的一桌,立马上前来问:“两位吃些什么?” 顾知淮看着姜眠。“你点吧。” “奴婢……” “坐。” “姑娘,吃些什么?”小二倒是很有眼力劲,看出来是顾知淮做主后,便转而来问姜眠了。 “你们这有什么呢?” 小二笑道:“那可有许多呢。有太白鱼头,松鼠鳜鱼,碧螺虾仁,粉蒸肉……” “有麻婆豆腐吗?” “有的。” “那便来一份吧。”而后姜眠点了一菜一汤,又要了两碗米饭,转向对面的人问道:“殿下还有什么想吃吗?” “那便先这样吧。”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小二记下了菜名,便去后厨传菜了。剩下姜眠和顾知淮两人面对面坐着。 “等会你想去哪?” 姜眠反问他:“殿下想去哪?” “你这丫头,明明是我问的你。”语气轻淡,姜眠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旖旎之意。 “殿下去哪,我便去哪。” 顾知淮深深看了她一眼。“好。” 上菜的过程有些漫长,两人无言相对了起来,姜眠觉着气氛有些尴尬,因而转了头朝四处张望。 她发现这边离那家酒肆倒是不算太远。 “殿下,我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顾知淮“嗯”了一声,没问她去哪,只嘱咐她小心点。 姜眠出了门便直奔那间酒肆而去,好在此刻还未打烊。那老闆娘还认得她,见她来了便开口招呼她。“姑娘今日来拿酒了?” “是呢。麻烦掌柜的了。” “稍等片刻。”老闆娘掀开帘子去了后院,不多时手上便拿了一个小酒瓶出来。 “也不知味道如何,要姑娘你先尝尝味了。” “好。多少钱?” 老闆娘笑着摇了摇头。“不收钱,这酒我便赠与姑娘了。” “这怎么可以?” “姑娘收下吧。回去尝尝味道,若是好喝再来与我说道说道。” “如此便谢过掌柜的了。过几日得了空我再过来与掌柜的讨论讨论。” “好。”掌柜的倚着门目送姜眠离开。 姜眠跟她挥了挥手,抱着酒瓶回了酒楼。 此时菜已经上齐了。姜眠将酒瓶放在桌上,向小二要了两个酒杯。 “你去买酒了?” 姜眠摇头。“是掌柜的送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边说着边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往对面推了一推。 “殿下尝尝。” “好。” 顾知淮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姜眠一直看着他,在等他的评价。 “清甜。” 听他说完,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确实有几分清甜,但滋味还是比不过梨花酿,且喝过后舌尖微微泛起了一丝涩味。 姜眠突然想起了顾知淮似乎不喜甜食的事。“殿下,先吃饭吧……也不知他家的麻婆豆腐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说这话时,顾知淮的筷子已经朝着那盘红通通的豆腐而去了。他夹起一块红中透白的豆腐,轻轻咀嚼了几下,而后唇齿微动,说出了一句“尚可。” 姜眠松了口气。若是不好吃,便是她的罪过了。 姜眠舀了汤到碗里,递给顾知淮。“殿下,先喝点汤吧。” “我难道没有手吗?不用伺候,你自己喝便好了。”这句话听得姜眠疑心这人是不是生气了,可再一看他仍旧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清冷面庞。看不出喜悲。 姜眠噤了声,端着碗默默喝着。 顾知淮吃的向来不多,小鸟胃似得,这样一比,姜眠顿时有些自惭形愧起来。吃了半碗饭后,她也放下了筷子。 “再吃一些,我等你。” “我吃饱了。” “我可不信。” 姜眠有些懵。最近的顾知淮是中邪了吗?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一起用膳,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食量?思及此,姜眠的底气顿时足了很多。 “奴婢吃饱了。”
第105页 姜眠有些惆怅。“奴婢”两字说多了,竟顺口起来了。果然人性中还是残留着一丝奴性的,也不知是好是坏。 “也罢。待会去街上再买些吃食吧。” 姜眠没说话。汤她倒是喝了许多,只是桌上的菜却没怎么少,着实有些浪费了。 “有些浪费了。” 几乎是她心中刚想到这里,耳边便响起了顾知淮的这句话,姜眠一惊,这人莫不是会读心不成。 他似乎看穿了姜眠内心的动摇,循循善诱道:“时候还早,你可以再吃一些。” 见他这般说,姜眠坐下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饭。 而顾知淮便如他所言,在一旁等着她。 只是有人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吃饭,总让姜眠觉得有些不自在,咀嚼的速度快了许多。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顾知淮结了帐,两人便离开了酒楼。 此时街上人不算多,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应当在隔了一条街的夜市那边。 外边的台阶没有迁就顾知淮的身体状况了,因而上下台阶或者过门槛时就需要姜眠帮忙了。 姜眠帮着顾知淮下了台阶,开口问道:“殿下接下来要去哪呢?” “随便逛逛吧。” “好。” 两人穿过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虽狭小,却有几分悠长,而且还十分暗。 姜眠莫名有些不安。月黑风高夜,总是存在着太多不安定的因素。 她紧紧跟在顾知淮后面,生怕被他丢下。 走了一会,身后突然传来了极轻的一声响动。姜眠本没有理睬,只是过了一会,又响起了声响。 见前面的顾知淮闲庭信步,如在自家庭院里,姜眠也心安了一些,稍稍转过头一看,却差点被一道光刺瞎了双眼。 她闭了眼,而后惶恐地伸手一推。面前那轮椅因有轮子的缘故,一下子滚出去好远。 是刀光! 姜眠的手在颤抖,脑子却十分清明。 顾知淮腿脚不便,自己得想办法吸引这持刀的人,好让他逃走。 “大侠饶命!” 她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满是凶光的虎眼,带着黑色面罩,穿黑色紧身衣,打扮的与电视中的刺客一模一样。 “滚开。” 那人用刀背挥开她,直奔顾知淮而去。 “大哥,你找错人了,钱都在我这里。” 那人没有回头。 不是为财……难道只是来取顾知淮的性命的? 再一看,顾知淮的轮椅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他此时正面对着两人,目光冷冷。 姜眠有些无奈,眼光又不能杀死人,再冷漠也没用啊。 那刺客高高举起了屠刀,在坐着之人凌厉却含情的桃花眼上留下了一道白光。 记忆的碎片慢慢聚合,姜眠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不要!她不要再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姜眠突然迸发出了极大的力气,她撞开那刺客,跪坐在地上将轮椅上的人圈在自己怀中。 萦绕在鼻腔的味道有几分熟悉,姜眠眼眶发涩,莫名地有些想哭。 “找死!”那粗噶的声音再次响起,刀光带着风声。 只要能护住他,自己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姜眠闭上了眼。 第五十七章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静了许久许久,静到姜眠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她终于按捺不住地转过头去看,却发现那黑衣刺客躺倒在了地上,无知无觉。 她又惊又喜,回头时正好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眸,似乎根本就没有为刚刚的惊险所影响。 “殿下……” 眼里的泪跟开了闸似得倾泻而下。姜眠一边嫌弃自己矫情,一边却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她真的太怕太怕了。太怕再次失去他。 顾知淮没有开口,任由面前的姑娘将两只手搭在他膝上。借着微弱的光,他可以看清她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一滴,渐起了小小的水花。 她哭了一会,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对他笑道:“殿下,我们回家吧。” 顾知淮觉得有些好笑。她眼里仍旧含着一汪泪光,又何故这般强颜欢笑。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拆穿她。 “好。我们回家。” “嗯。”姜眠深深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他,这人为何要来杀他。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如若他不想说,那她便好好地替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这样,也可以算做他们之间有一个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了吧。 这天之后,两人似乎更亲近了一些。 姜眠时常在书房里陪着顾知淮练字作画,偶尔也会陪着他一起用膳,两人还会在饭后一起到湖心亭里下棋。 练了一段时间字后,姜眠便渐渐不在掩饰自己真正的字迹,至于画,还只是马马虎虎能看的地步。 但至少,不会再将鸳鸯画成野鸭子了。 有时夜色稍深一些,两人还会坐在院中喝酒。 姜眠发现,顾知淮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是一个默默陪在他身边的人而已。他从未跟她倾诉过什么,时间久了,姜眠也习惯了。
第106页 只是这日他似乎醉了,那双桃花眼里带了几分朦胧醉意,似雾里看花。他破天荒地跟她说了许多。 那日的事,之前顾知淮只跟她说过一句,他自小习武,所以凭腰间的玉坠打晕了那人。姜眠听了,万分庆幸他会武功,能够保全自己。 此后,他未提,她便也没再想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会再次提起这件事。 “你可知,那日那人为何要来杀我?” 说这句话,顾知淮的眼神已经不清明了。他定是醉了,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殿下您不想说,便别说了。只要奴婢在,一定会拼死保护殿下的。” 面前那人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温度凉薄的就像初秋的月夜。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许久无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是太子。”这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嘲讽,落寞和悲伤。这些复杂的情绪揉杂在一起,让姜眠的心微微一跳。 她猛地抬眼望向他。“为何……” “为何?”他似是轻轻冷笑了一声。“为何呢?” 再也没有回答。 面前那人保持着垂眸低头的姿势,就似画中人。 “殿下?”姜眠在他耳旁轻唤了一句。 无人应答。 睡着了吗? 姜眠在心底嘆了一口气。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无情,亲手足相残,只为了争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她坐在一旁看了他许久最后。她的手落在了他的发顶,轻轻摸了一下。 “别难过了。” 姜眠缩回了手,起身推着轮椅回了房。 回房后她又唤了几句,坐着的那人却睡得正沉,怎么也叫不醒。 姜眠有些无奈,去打了水,替他净了面和手,而后背着他上了床榻。 倒是比上次重了一些。 她替他盖好被子,又在床前站了一会,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心疼。 “别杀母妃……”床上那人紧紧皱着眉,呢喃了一句。 别杀母妃?而不是别杀我,母妃。 又或许其实是别杀,我母妃? 难不成真如她上次所想,顾知淮不是皇后亲生的? 可是民间都传他是嫡长子啊。 但是皇家秘辛不为人所知也正常。如真是这般,也不知他从小吃了多少苦。 会不会他的腿疾也是皇后加害于他的? 姜眠越想越觉得心寒。 她在床头坐下,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想要藉此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在这个世上,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了,竟是一点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姜眠坐了许久才轻掩上门离开。 她离开后,床上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来,朝着空旷的室内轻唤了一声“无心”。 “殿下。”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半跪于地。 “可查到什么了?” “她未和太子皇后派系的人接触过。以前一直待在家中不常出门,进府后也未怎么和府外的人接触,身份清白无甚疑点。” “上次那家酒肆呢?” “属下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顾知淮没有再说话。 “殿下,明日太子便来了。需不需要再多做些准备,以确保太子会带她回府。” “暂时不用了,做多错多,免得他生疑。” “是。” “退下吧。” “属下告退。” 黑影瞬间不知所踪。 顾知淮一直坐到了半夜,无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 次日,姜眠和往常一般去送早膳。昨日那人喝的那么多,怕不是早上起来要头疼一会,因而姜眠叮嘱王叔做了几道极其清淡的早膳。 今日,这人倒是难得的多吃了一些。姜眠瞧在眼里不免有些开心。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小厮刚来通报,院中就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声音。 “迩远。” “皇兄。”顾知淮摇了轮椅想去相迎。 “别。你坐着便好。”太子快步走了进来。 “皇兄用膳了吗?” “还没有。倒是好久未见你了。” “簪秋,去添副碗筷,再命厨房加一份豆汤来。” “是。”姜眠应下,转而朝太子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嗯。”太子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和顾知淮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起来。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皇兄的喜好,当弟弟的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两人倒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虽有些担心顾知淮,但姜眠也只能退下了。来回用了一盏茶的时间,那豆汤还在做,只能麻烦王叔待会做好了再送来。 太子接了姜眠手中的筷子,笑着对她道了声谢。 “太子殿下折煞奴婢了。”姜眠惊得差点给他跪下,她着实搞不明白这个太子的心思。 “你不必如此拘谨,皇兄待奴才向来宽厚。退下吧。”
第107页 “是。”姜眠顺着顾知淮给的台阶下了,朝两人行了礼离开了房间。 之后两人在湖心亭下了一早上的棋,期间姜眠去送了几回茶。 虽不是很懂棋,但也可以看出太子执的黑子压了顾知淮的白子一大截。这太子竟是比顾知淮还厉害些吗? 姜眠一边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将茶盏轻轻摆在了两人手边。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姑娘的名字吗?”太子等她放好了茶,突然出声问道。 姜眠犹豫了一下,看向顾知淮。 “皇兄既然问你了,你如实回答便是。” “簪秋。” “簪秋?可是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的簪秋二字?” 姜眠有些懵,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正是。”顾知淮替她回了。 “这名字是迩远你取的吧。” 顾知淮笑着点了点头。 “倒真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 虽然这太子长得面如冠玉,气质也清雅,但他的话却总让姜眠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因而她得了允许,便逃命似得离开了。 太子在府中用了午膳才离开。 之后顾知淮也未再与她说什么,姜眠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直到送晚膳时才再见到了顾知淮。 夜里下起了毛毛细雨,姜眠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房内那灯笼里的烛芯突然跳了一下,扰人心神,她极力调整好自己情绪,将菜摆上了桌。 “簪秋。” “在。” 他极少这般郑重地叫她的名字,姜眠莫名有些心慌。 “你可愿去太子府?” 青瓷盘磕在桌上,发出“咯噔”一声。 姜眠跪倒在地,恳求道:“奴婢不愿,奴婢只想陪在殿下身边。” “可是,太子向我指名要了你。” “殿下……”姜眠仍旧跪在地上,她在等他改变主意。 烛火微动,风打得木窗微微作响,姜眠却一直等不到他开口。 她有些心灰意冷地垂下头。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直延伸到了床沿上。 “奴婢……知道了。” 她站起身,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门,连伞也未带。 姜眠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往外推。她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就是为了陪在他身边,可他怎么能硬生生地将她推开。 姜眠觉得很难过,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呼呼地漏着风。 那雨打在脸上带着凉意,可也不能驱散她心中的难过。 姜眠走了一路,突然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只是为了他 ,而那个人现在却不要她了。那她还能去哪? 姜眠不知道。这种认知从大脑蔓延开来,让她四肢发冷。 她突然好累好累,索性便蹲在了雨里,抱膝将脸埋在膝间,一动也不动。 后来那雨似乎停了,没有一滴落在她身上。 姜眠没心思去管。 不知道蹲了多久,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血液不畅眼前发黑了一阵,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头上撑了一把伞。 她或许知道那人是谁,但她现在并不想跟开口他说话。 因而她挥开那伞,再次走进了雨幕中。 是她欠他的。所以他想做的事,她会替他完成。 第五十八章 这夜,姜眠一夜未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在这个世界里了此一生,但这是她的选择,她并不后悔。 只是这世那人却没那般看重她,轻而易举地就将她送到了别人身旁,连一丝反抗都不曾有。 次日,姜眠送了早膳去顾知淮房里。她本不是很想见到她,但想到今后可能没有什么再见到他的机会了,不由徒增了几分伤感,最终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她没有出声,只默默地做好了一切。而顾知淮似乎也没有多余的话想与她说。 姜眠失望不已,正要退下时,那人却突然叫住了她。 “若你不愿的话,我去跟皇兄说一声。” 姜眠苦笑了一声。他要说的竟是这般虚伪又敷衍的话。 明明她昨日就说过自己不愿了。 “奴婢……没有不愿。” 两人无言了许久。 “殿下若无事的话,奴婢先告退了。” “其实他不是我的亲兄长。” 这句话让姜眠停下了刚想踏出的脚步。 “殿下……”竟真的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吗? 今日之后,姜眠才知原来皇后并非外人眼中的那般和善,死在她手上的皇嗣与嫔妃不在少数,也不知是不是报应,那时她与皇帝几年无子。太医给她诊平安脉的时候,曾隐晦提示过她的身体是难于受孕的体质。 几年后,好不容易有孕,生下时却是个死胎。 那日除了皇后外,偏殿里还有个被皇帝宠幸后提成美人的宫女也是同日生产。 于是皇后便偷天换日,命人弄死了那个美人,谎称她是难产而死,而后将那美人的孩子抱来对外称是皇帝的嫡长子。
第108页 只是没想到一年后,皇后却再次有孕,诞下了当今太子。 最开始,皇帝本有心传位于顾知淮,不曾想他却突然患了腿疾,因而在皇后的撺掇下,立了二子为太子。 顾知淮虽未明说,但姜眠也可以从他的话里猜出几分来。他的腿疾或许就是皇后所致。 “多亏了这个腿疾,她才没有真的取我性命。不过,最近那母子两人却似乎按捺不住了。” 说这话时,顾知淮的眸里满是冷意,没有丝毫情意。 “你不想去,我便帮你回绝。太子此人看着虽风雅,但实则性子暴戾。”他终于抬眸看向了她,眸底带着蛊惑人心的颜色。 “更何况,你去了,我也不会放心。” “殿下……”有他这句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又犯傻了不成,只会说这殿下二字。”他眼里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过来。” 姜眠乖乖地走到了他身边。 “坐。”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木椅。 姜眠坐下。 他的手落在她的发顶,话里带了几分劝慰。 “放心吧。若不是你自己想离开,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等他的收了手时,姜眠才有些担心地问出心中所忧:“可是殿下,你此番忤逆太子,他会不会心有不满?” “那母子两对我不满也不是第一天了。” “那殿下今后更要小心一些。” “知道了。” 此后两人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姜眠以为这事便就此揭过了。 只是没想到,太子半月后却亲自到了府里来向顾知淮要人。 姜眠不明白,自己这张脸哪里会有这般大的魅力,能让阅遍天下美色的太子殿下念念不忘。 太子待了片刻便离开了,兄弟两人似乎有些不欢而散。 姜眠头一次见到顾知淮露出那般,似有些为难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很想替他分忧,但他只让她别担心,说这件事他会解决的。 只是他本就是那母子两人的眼中钉,今日之事怕更是给了那两人做文章的机会。这样看来,自己的出现倒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姜眠去书房找顾知淮时,他只让她坐在一旁边给他磨墨。 姜眠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今晚能陪奴婢出门逛逛吗?” “可以。”那人颇为爽快地应下了,没有丝毫犹豫。 …… 两人未在府里用膳,趁着天色还未暗,出了门,在街上闲逛了片刻。 “你想去哪?” 姜眠正斟酌着要怎么回答。 身后不知道是哪里正在放烟花,照的整个天幕一亮,而后倏然消逝,用尽生命于尘埃中绽放。 那烟花未停,一小簇,一小簇,像是五颜六色的花团。 许久许久,万籁俱寂,姜眠才收回了目光。一转头,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几下,却佯装无事地又转过了头去。 “我们随便逛逛吧。”她极力镇定下来,稍显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先寻个地方用膳吧。” “好。” “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 顾知淮突然轻笑了一声,弄得姜眠有些懵。她说的话很好笑吗? 不过,他笑起来还真好看。看着他笑,姜眠心头堆积了好几日的暮霭突然消散了,云销雨霁,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这街上的吃食小玩意还挺多。不若边走边吃吧。”他面上的笑已经不可寻了,又变成了以往不苟言笑的模样。 “那不去店里吃了吗?” “你想去我们便去。”全然宠溺的姿态,惹得姜眠红了脸,连忙接了之前话题。 “不用了,就边走边吃吧。挺好的。” 街上热闹的很,往来喧嚣不止。一旁有人在卖糕点,卖相还是十分不错的。 顾知淮去买了一盒来。 姜眠看得暗暗奇怪,这人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却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将糕点塞进了她怀中。 “我看这枣泥酥你平时挺爱吃的,今日便多吃些。” 竟是给她买的吗?姜眠心中突然溢满了感动。 “谢谢殿下。” “有什么想吃的,你去买就是了。有我在。” “嗯。” 虽然知道他最后的那三个字没有特别的意思,但姜眠还是觉得很满足。 两人走了一路,期间顾知淮没有吃什么东西,姜眠却是吃了个七八分饱。 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省下的一块枣泥酥送给了顾知淮。 “殿下,我知道你不喜甜食,但还是吃一块先垫垫肚子吧。” 姜眠堵了他的话,笑嘻嘻地将盒子递到了他面前。 “你这丫头。” 顾知淮最终还是妥协了,伸手捏了那块糕点,只咬了一口便皱了眉。 “甜到发腻。” 他捏着那块糕点左右端详了片刻。 “也不知你为何会喜欢吃?还真是个小丫头。”
第109页 姜眠正要反驳,却见他将剩下的那半块糕点吃了进去。虽然眉间仍旧紧紧皱着。 姜眠看得有些好笑,强忍着转过了头,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城楼。 “殿下,那上面可以上去吗?” “旁边有台阶。” 姜眠闭了嘴。台阶的话,顾知淮就不方便上去了。 “想上去?” 姜眠怕他难堪,摇了摇头。“奴婢随口一问而已。” “想上去便上去吧。我不会阻止你,何故对我撒谎。” 姜眠有些尴尬,极力圆场,熘须拍马道:“殿下,你看出来了啊。真厉害。” “口齿不伶俐也罢了,怎的连脑子也不灵光。” 说着,顾知淮已经摇着轮椅往城楼去了。他一直行到在台阶前才停下,等着身后的姜眠跟上。 “要麻烦你帮我上去了。” 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自怨自艾的模样,姜眠心中一喜,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其实奴婢想和殿下一起上去看风景呢。上面的视野一定很好。” 姜眠扶着顾知淮起了身,一步一步慢慢踏在石阶上。 她一边手上用着力,一边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两人走得极慢极慢,明明已近初秋天气转凉了,两人却走得出了汗。 “快到了殿下。上面的风景一定很好看。” “我知道了。”顾知淮有些无奈。“你这句话说了不下十遍了吧。” “奴婢这不是太期待了嘛。”姜眠竭力使自己的语气欢快一些,生怕他因他的身体现状感到不乐或抑郁。 “到了呢。殿下你等等。”姜眠扶着顾知淮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跑下楼去拉了轮椅上来。 “殿下快坐。” 然而这时姜眠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顾知淮如果坐在轮椅上的话,被城墙挡着根本就看不到下面的风景。 完了完了。姜眠的脑子开始飞快思考起解决的办法。 “你看到了什么,说与我听吧。” 那人却没她想的那般露出什么消极的神色来。 “噢噢。奴婢看到了许多人。大人小孩,男子女子,有卖首饰的,卖吃的,卖小玩意儿的,应有尽有。”姜眠绞尽了脑汁,想将自己看到的都说给他听。 顾知淮却突然开口道:“明日给你休一日的假。” “啊?为什么?” “明日你便在这城楼下说一日的书,我来给你捧场。” “奴婢不会说书啊。”虽然她听过几次陈三寸说书,但听人说和自己说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瞧你刚刚嘴皮子倒是耍得挺熘。” 这话说的,姜眠都怀疑他是不是生气了,因而紧紧闭着嘴,乖乖站在一旁不敢搭话。 “你又这般拘束了。看来以后跟你是开不得玩笑了。” 这话一出,姜眠顿时松了口气。“殿下,你吓死奴婢了。” “你不是想看风景吗?现在便看个够。看到什么好玩的再说与我听,别再向刚刚一般泼墨似得泼给我了。” “yes sir。”姜眠伸出左手,俏皮地做了个港剧里女警行礼的姿势。 见顾知淮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她说了句“那奴婢去了”,怕他追问,连忙飞也似得熘开了。 顾知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不经意微微扬起,而后反应过来时,神色却突然沉了几分。 第五十九章 “殿下殿下,那人穿得好奇怪啊。” “如何奇怪了?” “他穿的衣衫一点都不合身,松松垮垮的,还披着头发。” “那应该是屠苏教的人,他们向来主张逍遥无为。” “逍遥?我怎么觉得有几分疯癫呢?” 姜眠刚说完,下面那人却突然抬了头朝上面看来,吓得她一惊,立马将头缩回了围墙内。 顾知淮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觉得她此时像极了几年前外邦上供来的一种名叫“鳖”的东西 。 然而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那姑娘又开始唤起了“殿下”。 “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好神奇啊。” “那边是在干嘛啊?怎么那么多人围在一起?” 跟个好奇宝宝似得问个不停,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姜眠本不想问这么多,怕顾知淮嫌她烦,但瞧着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一边,心中便生起了一丝心疼,忍不住地想要和他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好在顾知淮并未嫌弃她,所以她便更加放肆了。 虽然这些话很没有营养,但是只要想到听她说话的是他,她就莫名地感到愉悦。想要和他说一辈子的闲话。 “殿下,你等我一下。”姜眠抛下这句话,突然跑下了城楼。 再上来时她却两只手背在身后,也不知藏的是什么。 顾知淮不说话,只一直看着她。 “殿下,你猜我拿的是什么?” “面具。” “你怎么知道?”姜眠诧异不已。 “猜的。”顾知淮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后,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姜眠敬佩的目光。
第110页 “是狐狸面具吧。”他又补充了一句。 “殿下,我对您的敬佩简直如滚滚东流水,川流不息。” 姜眠也不藏了,将身后的面具拿出来给他看。 “不过,这狐狸面具跟我的狐狸面具不太一样。” “你的狐狸面具,是怎样的?” “我也说不出来。我将它弄丢了,不过好在,现在我又将它找回来了。”她将手中的面具轻轻叠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遮挡了多余的情绪。 “殿下,我想看你带这个面具。”她双手握着边沿取下面具,眸里含着万千情意。 顾知淮默默不言,伸手想从她手中接过那面具。 “我帮你带吧。” “好。” 得到允许后,姜眠将面具后面的繫绳解开,绕到了他身后,动作轻柔地替他带上面具。最后将两边的绳子拉在一处,系了个蝴蝶结。 “好啦。” 她又走到了他面前,认真看了几眼。看着看着,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那双桃花眼。姜眠的眼眶忍不住一酸。 “殿下,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 “我们闭上眼睛在心中数到一百再睁开眼,看看我们数的一不一样。” “好。” “那就开始了。” 姜眠率先闭上了眼,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数到“十”的时候,她却默默睁开了眼。 他真的好像他……她真的好想他。 那人一双桃花眼微微闭着,浓密的睫毛微颤,敛了初见时的暴戾,乖巧得不像话。 姜眠屏住呼吸,俯下身慢慢靠近他。 她轻而郑重地在狐狸的面颊上印下一吻,便缩回了身。 好啦。前世我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这一世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姜眠恋恋不捨地再多瞧了几眼,才再次闭上了眼。 只是她刚闭上眼,旁边的那双桃花眼却慢慢睁开了,眸里波光潋滟,汇聚了这世间最绚丽的色彩。 顾知淮一直在看她,见她眼睑微动,才闭上了眼,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姜眠先睁开了眼,却发现顾知淮还闭着眼,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 “看来,我和殿下的默契不太好呢。”姜眠玩笑道。 “也许吧。”顾知淮不置可否。 “殿下,我们回去吧。” “好。” 姜眠扶着顾知淮下了台阶。两人回府时已经不早了。 “不用你伺候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 “下去吧。”顾知淮语气虽淡,却不容反抗。 “是。” 姜眠走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道黑影闪进了房子。她心中大惊,担忧顾知淮安危立时追了过去。 只是靠近时却听到两人在说话,似是认识的。 “殿下,您这是要公然和太子撕破脸皮吗?若您不将那丫头送去,太子那边便有文章可做了。” 这全然陌生的声音,应当是那道黑影的。 “此事,我自有安排。” “可是殿下……” “你退下吧。”顾知淮的话语里有一丝疲惫。 “殿下,太子和皇后那边已经开始对您动手,若您再不有所准备的话,恐怕……” “我知道了。” “殿下,若将那丫头送去,也好为您筹谋……”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属下不敢。” 顾知淮的语气里染了不耐。“退下吧。” “是。” 黑影退了出去,刚关上门,身旁却有人拍了他。那人见他要开口,又连忙跟他比了个“嘘”的姿势。 他跟着那人出了院子。 “是你?” “嗯。”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开始谨慎起来。 “如果我去太子府的话,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姜眠却不惧他的目光,直直和他对视。 “可以做内应,必要时……杀了太子。” 姜眠安静了许久。 “好,我去。” …… 回房后,姜眠心事重重。顾知淮也算看重她,早已给她单独僻了一间房出来,因而此刻也不会影响到旁人。 姜眠将蜡烛吹灭了,合衣躺在床榻上。 期间只微微闭了会眼。睁眼时天还是暗的,索性便起了身去厨房帮忙。 王叔早已开始忙活。 “丫头,起这么早呢。” 王叔面上带着笑,和蔼的就像庙里供着的弥勒佛。 “嗯。” 姜眠有些心不在焉地生着火。 “有心事呢?”王叔提了木头锅盖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姜眠强笑道。 不知神游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了王叔的声音。“早膳好了,小秋你先端去殿下房中吧。” “嗯。”姜眠将早膳放进了食盒,提着食盒出了厨房。
第111页 顾知淮已经洗漱过了,正坐在窗边,似乎是在想事情。 “殿下。”姜眠将食盒放在桌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唤了他。 “嗯。” 他不语地看着她摆好早膳,才开口道:“今日一起用膳吧。” “好。” 两人无言地用着膳。 而后见顾知淮放下筷子,姜眠也连忙放下了,心中有几分踌躇。 “有事要和我说?” “嗯。” 顾知淮也不催她。 姜眠挣扎了许久,才开了口:“殿下,你送我去太子府吧。” 顾知淮沉默了良久。“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对奴婢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能够得到太子殿下的看重,是奴婢的福气。”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真的考虑好了?” 姜眠垂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桌下,她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紧紧扣着食指指节。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是她的身体了。 “奴婢考虑好了。” “既然你决定了,那便去吧。”顾知淮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隔阂与戒备的状态。 “谢殿下。”姜眠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你下去吧。” “是。” 姜眠正要收拾桌上的东西,顾知淮却开口了:“放着吧,不用你收拾。” “是……那奴婢告退。” 姜眠回了房间。过了一会,黄姑姑来了,说是午膳她会去送,姜眠不用再去了。 “是。” 黄姑姑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太子那边的动作倒是快,第二日顾知淮命人往太子府里传去消息时,那边下午便来了人来接姜眠。 姜眠走时,顾知淮并未出面送她。 也是,凭她今日的身份和他的身体状况,他来送她也不合适。 姜眠深深看了王府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一眼,掀开帘子坐上了轿子。 她突然觉得有些嘲讽,太子倒是看重她,还派了轿子来接她。好在太子尚未娶妃,否则指不定她会被怎么磋磨。 姜眠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自从来到异世后,她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许多事情都不是她能够掌握的。 现在她能做的,便是帮着那人扫清障碍,护他一世无忧。 去太子府的路上,姜眠想了许多许多。 过了许久,轿子停了,轻轻落在地上。 “姑娘,到了。” 一个嬷嬷打扮的人替她掀开了轿帘,语气还是挺客气的。 “谢谢嬷嬷。”姜眠俯身下了轿,朝她微微行了一礼。 “姑娘折煞奴婢了。”嬷嬷回了一礼。“殿下已经等候许久了,我带姑娘进去吧。” “有劳嬷嬷了。” 姜眠说着,抬眼看了头顶悬着的那块镶金的牌匾,写着“太子府”三字。 太子府比王府要大上许多,也气派的多。 姜眠敛眸,跟着嬷嬷进了府中。 这一路白石为栏,环抱池沼,佳木葱茏,奇花烂漫。绕过游廊,再步过一条石子径,最终嬷嬷领着姜眠到了一个雍容华丽的院子中。 “殿下,姑娘已经来了。” 桌边正对着大门坐了一人,正举杯到唇边做出要喝茶的姿态,闻言立时放下了茶盏起身来迎。 “你来了。”他面上的笑意清雅,端的是君子如玉的做派。 “殿下。” 姜眠正要行礼,却被他拦住了。 姜眠微微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 “房间早就安排好了,我待会带你去看看。” “谢殿下。” 太子笑道:“我本犹豫着要不要替你改个名字,但迩远取名字的本事着实厉害,所以我便想着等你来了再问问你,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请殿下赐名。”姜眠说完,又是一礼。太子这次却未再拦。 他略微思考了片刻,开口道:“不若就唤画壁吧。” “画壁谢殿下赐名。” 太子似乎极为满意她的表现,眼里的笑意更甚。“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奴婢惶恐。让嬷嬷带我去就好了,不敢劳烦殿下。” “行。那桂嬷嬷你带画壁去。” “是。” 姜眠和桂嬷嬷双双告退了。 走出房间后,姜眠浑身有些发寒。这个太子,心机确实深沉。 说是让她自己决定改不改名字,却早已想好了名字,实则只是让她和王府划清界限,要她表忠心。 看来以后,要更加谨慎些了。 第六十章 在太子府中的这一日,没有被发配什么活计,因而姜眠万分清闲,但同时不免有些无聊。 姜眠环视了一周这里的环境,房屋宽敞,窗边摆了盆景,色调清淡,布置的极其清雅。 房里还有书柜。姜眠便去挑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不多时,今早的嬷嬷便带了几个小丫头来了。 “姑娘,这几个丫头里,挑两个来伺候您今后的起居生活吧。”
第112页 这嬷嬷的语气很恭敬。 “这怎么使得?哪有做奴才的还要人伺候的道理?”姜眠惶恐道。 “姑娘和我们可不一样,殿下特意接了你进府来,可见他对姑娘你的看重。” 所以还真是抬她进府做妾来了?姜眠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道:“嬷嬷言重了。既然嬷嬷如此盛情,画壁便却之不恭了。” 这几个丫头,大点的十五六岁,小点的十一二岁,姜眠挑了一个大点的,一个小点的出来。 “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呢?” “奴婢红衣。” “奴婢绿意。” “难道还是姐妹两不成?”姜眠有些好奇地问道。 “正是呢。这几人都是家生子,殿下特意命我送来让姑娘挑的。” “如此,我真该好好谢谢殿下……也劳烦嬷嬷为我四处奔波了。” “哪儿的话。” 两人又相互客套了几句,那嬷嬷便领着其他几人离开了。 “姑娘。” 现在姜眠的身份还有些尴尬,因而太子府里的人都唤她“姑娘”。 那个圆脸的小姑娘,落在她姐姐后面一步,瞧着与青衣倒是有几分相像。 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柔情,姜眠放低了声音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两姐妹相互看了一眼,红衣才开了口道:“那姑娘好好休息,奴婢们先告退了。” “嗯。” 姜眠坐在房中看了一会书。 又过了一会,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姜眠抬头一看,正好和来人对上了视线。 竟是太子。 “殿下。”她连忙放下书,迎上去行了一礼。 “免了。在做什么呢?”太子笑着问她。 “闲着没事,便看看书。” “迩远身边的丫鬟果然不一样。识得多少字?” 姜眠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道:“不算很多。” 太子笑而不语。姜眠杵在一旁有些尴尬。 “我命人传了膳来,待会一起用膳。” “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了,难不成你这丫头还嫌弃孤不成?” “奴婢不敢。”姜眠立时双膝跪于地,神色惶恐。 “孤与你玩笑而已。快起来。”说着竟是要亲自来扶她,吓得姜眠立时爬了起来。 这时,嬷嬷带着丫头来送膳了。 姜眠与太子对面坐着,见她们默默无语地摆着瓷盘,突然想起了当初在王府时的日子。 也不知他可用膳了?是不是还吃的那般少? 这一餐用的食之无味,战战兢兢。用完餐后,太子又坐了一会才离开。 姜眠送他到院门口后,松了口气。 太子不在的时候,无人打扰,也算是自在。 无心告诉过她,这府里有一个名唤“小云”的厨娘是顾知淮安插在太子府中的内应。她本想早日和她打个照面,只是太子一定派了人盯着自己,近日不适合和她接触。 又看了一下午的书,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晚上是红衣绿意两姐妹来送的膳,好在太子并未来,否则姜眠真的要吃不下饭了。 用完膳后,又由姐妹两陪同着在院里散了会步。 而后回了房间洗漱了一番。 时候尚早,她靠着窗边的美人榻又看了一会书。 这时门被推开了,夜风也跟着窜了进来,惹得姜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裹了裹外衣,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后的人是谁。 “是谁?”她扬高了声音问道。 “是孤。” 并不算陌生的声音惊得姜眠浑身一颤。这个祖宗怎么来了? “你坐着吧。孤过去就行。” 姜眠刚将脚放在地上,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殿下您怎么来了?” “忙完了,就来看看你。” “谢谢殿下关心。” “还在看书呢?”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书卷上。 “嗯。” “你喜欢看什么?明日我命人再多添置几本。” “不用这么麻烦的。”姜眠万分惶恐道。 “或者你来孤的书房看也行,那儿有不少的前朝孤本。” 姜眠只道他是客套话,未放在心上。“谢殿下。” 太子只是笑笑,而后去书柜挑了本书,坐在一边的桌旁看了起来。 姜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能开口赶他,只能如坐针毡地再次翻开看了一半的书卷。 夜色寂静,秋虫啾鸣,窗边的烛花跳了几次,“噼啪”一声,姜眠静不下心来。 余光却见,太子已经合上了书。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是。”姜眠如蒙大赦,忙起了身,想送他离开,却发现那人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殿下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她出声委婉催促道。 太子却轻笑了一声,一双星目望向她。“我今夜便在这就寝。” “???”
第113页 姜眠被他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奴婢今日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 “你第一日来太子府,是需要时间适应。你且放心,这几日我不会碰你。” 所以您老为什么要在这过夜啊? 姜眠腹诽了几句,面上还是得笑呵呵地应好。 “那今日……” “今日我睡那。”太子指了指姜眠刚刚躺过的美人榻。 “这怎么使得?还是奴婢睡那吧。” 太子却揶揄道:“莫非画壁你是想与孤一起睡?” 姜眠顿时不说话了。这人活该被冻死,被膈死。 这夜虽不安稳,却是无事发生。 接下来几夜,太子都在姜眠房中过的夜,姜眠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了。放着自己房间的大床不睡,偏生要来挤这小小的美人榻。 他若喜欢,在自己房里放一张不就好了?姜眠着实不能明白。 不过好在,这几夜都相安无事。 几日后小云主动联繫了姜眠。 小云长了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属于丢在人群里就完全认不出来的那种。府里有好几个厨娘,小云的厨艺却是屈指可数的,也正因如此,厨娘换了一批又一批,小云却留了下来。 联繫上了小云,姜眠悬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是这日子却没有她想的那般一直安逸下去。 这夜,太子来得很迟,姜眠坐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心里不禁喜道,今夜或许能睡个好觉了。 又等了一会,还未见人来,姜眠实在熬不住了,脱了鞋自己上床就寝去了。 只是夜里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慢慢睁开眼,却发现有人坐在旁边。 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坐起来对上了一双眼,瞬间睡意全无。 那双眼里的阴鸷远甚她与顾知淮初见时。 “殿下?”姜眠弱弱发声道。 “你醒了。”他的语气淡淡,眼里也微微有了笑意,只是怎么听都觉得有几分诡异。 “嗯。”姜眠不敢多想。 “继续睡吧。” “那殿下你?” “我和你一起睡。” 姜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怎么?你不同意?”他神色虽如常,姜眠却万分谨慎,只因他现在的样子太不对劲了。 “奴婢不敢。” 那人轻笑了一声,突然抱住了她,在她二耳边轻声道:“阿璧,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呢。” 恍如有情人之间的细语呢喃。 姜眠全身的血液蓦得一凉。 这人此时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我真想把你关在我身边一辈子……只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变态吧。 “殿,殿下。”姜眠试图让他冷静些。 “今日我不会再允你的任性了。” 话音刚落,姜眠觉得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推倒在了床榻上。 而后那人坐在她的了腿上,直压得她不能动弹。 她伸出了两只手想推开他,两只手腕却被人紧紧握住,钉在床上。 姜眠极力挣扎着,想要让他松开自己。 此时她便如同砧板上的羊肉,任人宰割。 “你这个变态,放开我!”姜眠被吓得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变态?”桎梏住她的那人冷笑了一声。 而后姜眠的脸被他扇得一歪,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湿了枕巾。 顾知淮,救救我…… “放开我!你有病啊!”姜眠手脚不能动弹,便开始牙尖嘴利起来。 “阿璧,不要再激怒我了。”他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用哄一般的语气对她说道。 姜眠只冷冷看他。 他的手冰得人发颤,落在她的发间,眉眼,抚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擦了几下。 死变态! 姜眠不敢再激怒他,生怕他发起疯来了结了她的小命。 他的手指仍旧停在她唇上,颇为满意的样子。“就这般乖乖的,多好。” 此刻他用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握在一处,见他俯身,姜眠使劲挣扎,终于挣扎了一只手出来。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但即使这样,姜眠还是噁心的不行。 他的神色暴戾,再次用两只手制住了她的行动。力道极大。 而后阴鸷地俯下身要来亲她。 最后那人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痛得姜眠两眼冒着泪花,松开了嘴。 他的耳朵已被她咬出了血来,狼狈不已。 姜眠不明白,平时瞧着也是君子如玉的一个人,此刻怎么会成为一个执意要施暴的变态。 然而根本容不得她多想。那双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越发用力,姜眠甚至可以听到骨头发出的“嘎吱”声,她有些缺氧,眼前有些黑。 这样死了,也好。至少清清白白。 只是,顾知淮…… 姜眠急剧地喘息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第六十一章 再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泻进木窗里来的日光。
第114页 她竟然还没死吗? “咳咳。”姜眠咳了几声,嗓子又干又痛。 这时外头有了动静。 “姑娘,你醒了?”红衣推了门进来。“绿意,给姑娘倒杯茶来。” “诶。” 茶端来了,姜眠一口饮尽。 绿意的目光落在姜眠紫了一圈的脖子上,弱弱发声道:“殿下下手也忒重了些。” “绿意!”红衣忙斥责了一句。 “那个变……殿下呢?” “很早便出门了。说是进宫去了。” “噢。”姜眠捂了捂额,还是有些无力。“你们下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是。” 姜眠又重新躺了回去,两眼望着绿色的床顶。也不知道顾知淮怎么样了? 接下来的这几日,她倒是没再见过太子。这样也好,省得他又来掐她。 脖子上的淤青稍微淡了一些后,她便寻了个机会去找小云。 姜眠假意问些吃食的事情,实则塞了张字条给小云。 隔日姜眠用早膳时,却发现一块糕点长得不太一样,她留了个心眼,将它藏了起来。 里面放了一张字条。 小云说,顾知淮中毒了。 姜眠顿时坐不住了。只是如今她有何立场去看他? 思及此,姜眠又颓废地坐了回去。 这晚,太子却来了她的房中。姜眠起身想跑,那人却先开了口。 “对不起……” 这人又想干嘛?姜眠虽未动,却仍旧谨慎地看着他。 窗是开着的,真不行,她就跳窗逃走。 “那日的事是我失态了。” 姜眠不说话。 “所以这几日我不敢来找你,我怕你恨我。” “奴婢哪里敢?” “果然,你还在恨我。” 姜眠有些无语。这人在自说自话个什么劲? “你可有想做的事?” 姜眠刚想冷漠地摇头,却突然想起了顾知淮的事情。 “我想出门逛逛。” “好。”太子答应的倒是干脆,看来是真的觉得自己有愧于她。 思及他那日那般可怕的作态,姜眠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人格分裂。 不过既然他松了口,事情便好办多了。 第二日,姜眠假借膳食不合胃口,要去找厨娘指点一下,又传了张纸条给小云,说自己想见顾知淮。 两日后才得到回应,小云说殿下毒已解,让她放心,却是没有提见面的事情。 姜眠只得锲而不捨地再去提了这件事情。 这次却久久没得到回应。但最近和小云的接触有些频繁,未防生事,姜眠只得静下心来等待。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在想,那人肯定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吧。这么多日不见,她都主动求了要去见他,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姜眠有些气馁,也有些难过,连晚膳都没用,直接就寝了。 早上起来,腹中一阵空鸣,姜眠神色恹恹,由着红衣给自己梳了头,又略微用了些早膳。 这日中午,却收到了小云的字条。 顾知淮同意见她了。 第二日,姜眠由红衣绿意陪着出了门,三人去了几家店铺,选了几身衣裳。 其中除了成衣,还有要定制的衣裳,姜眠与店家约好过几日再来取。 之后,又逛了些首饰店,脂粉店,满载而归地回了府。 姜眠带着红衣,绿意一起将买来的东西安置好之后,才气喘吁吁地坐在凳子上休息。 之后,太子来和她一起用了膳,期间还提到了她出门的事。 姜眠心中警铃大作。果然,这人就是派了人监督她。连她去了哪几家店铺都知道。 她笑着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他瞧着倒也没生疑。 又过了几日,姜眠出府去店铺里拿了衣裳。 “我试试看大小是否合适,你们两个在外面等我一下。” 红衣绿意互相看了一眼,绿意还要说话,红衣却应了声“是”。 姜眠进了试衣的房间,里面早已有她的替身在等待。 那人体型与姜眠相似,还穿着姜眠要试的衣裳。 连姜眠自己看着,也觉得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等那替身带着红衣绿意几人离开后,姜眠才从后院里的暗道,到了她和顾知淮约定的地方。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后两边火光亮起,倒是与云天楼里的暗道有些类似。 走了一会,面前开始有白光。要走到暗道的尽头了。 姜眠却不知怎么,突然生起了一股退意。 她突然有些不敢见他了。而她就算见到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踌躇了许久,才复又踏出了脚步。 暗道的尽头是另一个房间。 姜眠出了暗道,看见有一人正背着自己。那人穿了一件白色衣衫,玄纹云袖,气质轩昂。 姜眠停下了身,不敢上前。 那人转过了头来,目光在她的脖子上停留了一阵。 姜眠连忙想伸手挡住自己的脖子,但想起那可怕的淤青已经退了,便没有了动作。 “过来。”
第115页 这熟悉的声音,听得姜眠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走得极轻极慢,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生怕这场梦会马上醒来。 “殿下。”她喃喃了一句。 “坐。” 姜眠乖乖坐下。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姜眠猛地摇摇头。“不辛苦。” “殿下你的身体还好吗?” “嗯。” 他斟了杯酒,递给她。“那日的荷花酿着实不算好喝,你尝尝这个。” “谢谢殿下。”姜眠接过,轻抿了一口,眼睛却蓦然亮了起来。 “梨花酿?!” 顾知淮的眼里有笑意盛开。“若说入酒,我觉得还是梨花最为合适。” “嗯嗯。我也觉得。”姜眠将杯中的酒饮尽了,才想起了什么。“不过这个季节哪来的梨花?” “在边陲有个地方,四季如春。” “所以是在那边酿好了,再送来的吗?” 顾知淮点头。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唉。” “不好喝吗?” “好喝啊。”姜眠扬了头,对他笑道。 “对了殿下,你怎么会中毒呢?” 顾知淮的眸光微深。“是在皇后宫里中的毒。” “这个女人好恶毒啊。”姜眠有些愤懑。 原来那日顾知淮被皇帝召去后,顺道和太子去了皇后宫里请安。 皇后宫里的薰香却是浸了毒的,解药便在她让宫女端上来的茶里。顾知淮留了个心眼,没喝茶,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中了毒。 好在,顾知淮早些年遇见了这个世界的圣手,与他有些交情,才得以保存性命。 “看来皇后已经容不得殿下你了。” 顾知淮饮茶不语,只眸光微凉。 “殿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别让我担心。 “你也是。” “嗯。” 两人又静坐了片刻。 “殿下,我该走了。” 顾知淮没有说话,姜眠有些不舍地起了身,虽说那替身与她很像,但时间太久了还是容易露馅。 “若是……” “嗯?”姜眠有些期待地转身回去。她真的好希望他会挽留她,哪怕只是一句。 “没什么。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 姜眠走进了暗道,又突然探了头出来。“殿下保重。” “你也是。” 姜眠点点头,狠狠心继续往前走,不再回头。 她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听到了绿意的声音,便知道那几人回来了。 而后那替身来与掌柜的说衣裳的袖子没裁好,她借换衣的理由进屋与姜眠换了回来。 姜眠出了房间,将那衣裳交给了掌柜的,等她修改好了,才将新衣裳包了带回府。 之后,小云没再联繫过她,姜眠便好几日没了顾知淮的消息。 不过最近,太子倒是来的勤了些。 姜眠初时有些害怕和谨慎,但见他只是来和自己一起用膳和看书,便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今日的衣裳挺好看的。” 两人用膳时,太子冷不丁开口夸了她。 这件衣裳正是那日的那件衣裳,姜眠突然有些心虚,怕他是在试探自己,因而不敢多说,只对他笑了一下。 “几日后,父皇要在木兰围场秋猎。” “嗯。” “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太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姜眠尴尬地笑了一声。“不用麻烦了。” “你不想出去透透气吗?” 姜眠正待再次拒绝,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人会不会很多?我有点怕生。” “是会比较热闹,除了皇子公主外,还有一些大臣。” 姜眠假装沉思了片刻。 太子见此,道:“你若不想去,便不去了吧。” “嗯……可是待在府中有些无聊。” 太子对她犹豫不决的态度颇有些好笑。“那你想去吗?” “嗯……去吧。长长见识也好。” “那日我可以带你骑马。你想骑马吗?” 姜眠点点头。倒是许久未骑马了。 “你以前明明很怕骑马的,怎么这回胆子这么大了?” 他的话听得姜眠满头雾水。 “什么?”什么叫做她怕骑马? 太子的脸色微变,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没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吃枣泥酥了吗?多吃些。” “殿下怎么知道的?”姜眠心中一紧。 “我问了伺候你的那两个丫头。” “这样吗?”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失落又立刻接踵而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六十二章 太子府中的日子,冗长而无聊。姜眠平日里也只看书,练字,偶尔陪着太子下一局棋,没再出过府。 顾知淮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姜眠有很多次想去找小云问情况,但最终还是将这份冲动抑制住了。
第116页 秋猎前一天,红衣绿意端了一件衣裳来。姜眠一看,窄袖短衣,再配一双鹿皮靴,倒是像极了她以前看到过的胡人的骑马装。 “姑娘,这是太子命奴婢们送来的,让你明日穿着,方便骑马。” “放着吧。” 姜眠正倚着美人榻看书,只朝那衣裳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姑娘不试试合不合身吗?” “也好。” 姜眠放下书,徐徐行到二人面前,接过了红衣手中的衣裳。 绿意去关了门,红衣服侍着姜眠换好衣裳。 “姑娘可真好看。”红衣性格比较稳重,这倒是她第一次夸姜眠。 “是呢。”绿意在一旁附和道:“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姜眠虽不太信她们的话,听了她们的赞美,却也生了几分想去镜子前看看的心思。 只是还没动作,便听见绿意屈身行了礼道:“太子殿下。” 那倚着门框的人赫然就是太子。 红衣也随之行了礼。 “嗯。你们下去吧。” “是。” 两人福身离开,还十分“贴心”地将门带上了。 “殿下。”姜眠微微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好在他并未有其他动作,只含笑问道:“这骑装可还合身?” “袖子稍微小了一些,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姜眠礼貌地回了他。 太子一直看着她,突然上前了一步,惊得姜眠转身想跑,却被拉住了手腕。 他的声音轻柔得就像夏夜穿过竹林的风,掩在其后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你的衣领处没有翻好。” 姜眠谨慎地回道:“奴婢自己来就好了。” “我来吧。” 他的手没有松开,姜眠僵直地由着他给自己收拾好领子。 他倒是很认真,没有丝毫绮念的样子。睫毛微微下垂,这样一看,和顾知淮倒是有三四分相像。 不过这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又透着些诡异。 “谢殿下。”姜眠出声打破了寂静。 却冷不防有双手抚上了她的脸,落在眼尾,轻点了几下。 触感冰凉,恍若有毒蛇爬过。姜眠整个人一颤,立马退后了几步。 “殿下。” 那人却神色如常,搞得姜眠都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这身衣裳真适合你。” 姜眠有些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今日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嗯。” “今晚我就不来你房中用膳了。” 求之不得。姜眠极力控制住微微上扬的嘴角,恭敬道:“是。” 目送他离开后,姜眠立刻关上门了。 “变态。”低声咒骂了一句后,看见自己的袖口,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没做完的事。 姜眠走到了镜子前。古镜被打磨地发亮,可以照见她的半个身子。 这具身子的皮肤被她养得白了许多,衬着这红色倒是多了几分俏丽。 确实挺好看的。 姜眠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镜中的女子也笑着,一双杏眸亮如星辰。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眼尾,那里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难不成刚刚太子以为她脸上沾了脏东西? 算了,管他呢。 姜眠换回了原来的衣裳,静静等待着明日的来临。 …… 第二日天还未亮时府中的人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姜眠换上了那身骑装,又由着红衣替自己捣鼓头发。不得不提,红衣的手着实是巧。她替姜眠编了许多辫子,各个打得错综复杂,极有技巧。最后又留了一条垂在胸前,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杂发。 脸上上了淡淡的脂粉。因衣裳颜色亮眼,口脂便也上了红的,瞧着比平常更有生机了。 姜眠收拾好出门时,发现太子早已在院外等着了。 “殿下。” 太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好看。” “谢殿下夸奖。”姜眠也客套地回以一笑。 “走吧。” 姜眠跟在他身后,出了府。 太子翻身上了马,等姜眠上了马车,才慢悠悠地骑着马,走在前边。 此处离围场有些距离,途中姜眠还闭眼小憩了一会。路途颠簸,这马车坐得她有些头晕。 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围场里已经来了许多人。见太子来了,都上前与他打招呼。 姜眠的心思却不在此,目光在视线可及处绕了一圈,却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日头晒,先到树荫下休息一会吧。”太子与那些人交谈完了,转过身与姜眠讲话。 “嗯。”姜眠也没拒绝,带着红衣绿意去了不远处搭着的木棚里休息。 不多时,皇上携着皇后贵妃来了,今日的秋猎才正式开始。 大齐皇帝的子嗣倒是繁多,膝下有十三个皇子,五个公主。今日齐聚了一堂。 皇帝跟个领导似得致了开场词,而后提出今日拔得头筹者,即狩猎最多的人有奖赏。 姜眠听得有些无聊,开始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的丹蔻是前几日她自己做的。
第117页 只不过,她还是没有见到顾知淮。姜眠在心中嘆了口气。 原本围着的那些人都散了,各自去打猎了。不过,猜也能猜到,今日拔得头筹的人肯定在那几个皇子中。 “画壁。” “殿下。”姜眠倒是没想到,太子不去打猎就算了,竟还有心思来找她。 “我带你去骑马吧。” “可是今日打猎的人那么多,奴婢恐怕……” “不怕,这围场大的很,父皇将猎物赶到了一处,我们去稍微外围一点的地方便好。” 姜眠思索了一会。 “你不愿吗?” “我……” “唉。你果然还是怕我的。” 见他这般落寞,瞧着还有些可怜,姜眠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拒绝的话。“那奴婢可以自己挑一匹马吗?” “自然可以。” 最后姜眠挑了一匹小红马,瞧着温润的很。她骑着马在外围小小地绕了一圈,胆子开始大了起来。 而太子就骑着马跟在她身后。 “想不想换一下?” “换什么?”姜眠转头问他。 “换一下马。” 姜眠瞧着他骑着的马,黑毛白鬃,神清骨峻,有些心动。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姜眠下了小红马,翻身上了那匹高头大马。刚坐好,便觉得身后蓦然一重,转头一看,太子竟坐着她身后。 “殿下,你怎么上来了?” “我不放心你。” “……”姜眠有些无语,想下马,那人却已经拉住马绳,将她圈在两臂之间,无法逃脱。 “驾。”马儿在身后那人的指挥下,四蹄轻如风。 姜眠轻轻俯身摸了摸马儿的头,不再说话。 …… “殿下。” “嗯。”顾知淮此时正坐在帐篷中看书。今日他虽来了,却也不能亲自狩猎,只能来看看热闹。 “太子没去狩猎,此时正和簪秋一起骑马。” 帐篷里静了一会。无心看见自家主子捏着书页的指节有些发白。 “嗯。” 无心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属下看见……簪秋今日带了那个香囊。” “殿下!”无心慌忙起身制止住想要从轮椅上起来的顾知淮。 “您的腿刚好,现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殿下您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啊。” 顾知淮只满眼冷意地看向他:“我不是说过,取消原来的计划了吗?我不是说过,绝不能让她再涉险吗?你所谓的忠诚就是背着我替我做决定?” “属下该死。”无心被他咄咄逼人的话语惊得直接跪倒在地。 “殿下,不可啊。” “让开。” 顾知淮推开他,走出了帐篷。双脚许久未再踏过地,因而他走得有些蹩脚,还有些慢。 “殿下,我去更快些。我一定保护好簪秋,不让她出事。”无心哀求道。 “去,一定要护住她。” “是。” 顾知淮回了帐篷,坐回轮椅,摇着轮椅往无心消失的方向去了。 …… 姜眠耳边是马儿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她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这马儿……” “马发狂了。我们跳马。”身后是太子冷静的声音。 太子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仍旧握着马绳。 “待会我说跳时,便带着你一起跳。” 姜眠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 太子手中越发用力,那马儿被他勒得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跳。” 姜眠感到,她的脑袋在什么东西上重重磕了一下,顿时传来一股尖锐的痛感。因为惯性,两人又朝前翻了一下。 姜眠抬头,那马儿正高举着马蹄对着太子的胸口。 突然她被一股力道拉着,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太子身上了。 那马蹄重重落在她的嵴背上,只踩得她吐出一口血来。身下是太子情绪莫辨的眼眸,似悔,似痛。姜眠却没心思再管这么多。 好痛,真的好痛。这个王八蛋,竟然拉她来挡刀。 她画个圈圈诅咒他! 姜眠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而后眼前一黑。 姜眠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床榻上,鼻腔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侧过头,发现身边坐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殿下。”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气息有点虚弱。 “你醒了。”顾知淮对她笑了,虽然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何看起来有些难过,但姜眠还是挺开心的。 “嗯。殿下,这个你收好。”她松开了手,手中握得便是之前小云送给她的那个香囊。小云说是顾知淮叫她转交给姜眠的,因而姜眠一直带着。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怕,如果殿下您真的做了这件事,它会成为威胁到殿下生命的证据。”
第118页 因而落马那刻,姜眠还能动弹,便想着快些找个地方将它藏起来,省得待会调查的时候查到顾知淮的头上。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太子就拉着她去垫背了。 更没想到她受了一蹄子,竟大难不死。 “你不恨我吗?”顾知淮突然问她。 这两兄弟怎么问一样的话,姜眠有些想笑。但她全身都痛,脑袋痛,嵴背也痛,根本就笑不出来,整个人也没力气。 “怎么会恨殿下呢……殿下是我喜欢的人啊。”姜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完这一句话,顿时觉得有些吃力,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身体,怎么回事?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眼睛上,砸得姜眠闭了闭眼,眼前一黑。她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了眼。 “殿下?” “我也是。” “嗯?”姜眠不明白,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流逝,耳边的话语也听得不太分明。 “你也是我喜欢的人。”顾知淮握住了她的双手,越来越紧。 “真好……”她真的好想对他笑一笑,可是为什么眼前有些发黑。 “可是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打在她眼睛上,姜眠闭上了眼。为何会迟?不迟啊。 可是她根本开不了口。 意识渐沉。 在一片混沌之中,姜眠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迟”,是她要死了吗?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回光反照吗? 可是她还有许多话还未和他说。 好不甘心…… …… “簪秋?”顾知淮不敢去看,声音却微微发颤。他从小自持,哪怕是得知了皇后杀害了自己母妃的真相也未失控过。 他想起了刚刚太医说的话。 “这姑娘的嵴背断了好几根,但致命伤却是在后脑,估计是撞上了什么尖锐之物。” 他不信,所以他命无心去找了圣手来。 他不信。 “我本想过几日再接你回府,但你这丫头性急,肯定等不住了,所以我今日便来接你……回家。” “初时虽嫌你聒噪,但这段日子没有你在身边,还真的有些无趣呢。听到我这话,你该得意了吧。若你有尾巴的话,估计早就翘得老高了。” 顾知淮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似乎是要将他一生的话都说与她听。 “晚上,我便带你去城楼。你不是很喜欢看那处的风景吗?有男子女子,老人小孩,有卖首饰的,卖吃食的……还有个好奇怪的人,穿的松松垮垮的,披着头发……” 躺在床上的人,神色安宁,容貌美丽,仿佛睡着了般。只是再也没有回应过他一句。 …… 嘉禾六年,庆业帝驾崩,临死前传旨,将帝位传于前太子之子。 天兴帝登基后,追封其谥号为明帝。国丧三月,哀鼓长鸣。 明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国力强盛。却不知为何,虚置后宫多年,膝下也无一子。 不久之后,民间开始流传着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明帝年少时遇到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只是红颜薄命,那女子早早便逝去了。明帝为她守了十年的生孝。” “好可怜啊,那他们以后还能见面吗?”说话的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听了爷爷说的故事,难过得连手里的糖葫芦都吃不下了。 老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若是两人有情,自会再见。” 夕阳下,一老一少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六十三章 番外 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暗。 姜眠眨了眨眼,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是死了吗? 想到顾知淮的眼泪,心蓦然痛了起来。 姜眠躺了许久许久,一动也不想动。 突然,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阵铃声。放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流行曲。 姜眠心道,这地府的人还挺潮。 只是那牛头马面怎的还不出现? “嘿嘿,学长。” 这声音激得姜眠浑身一颤。这不是她室友的声音吗?怎么可能? 她诧异地坐了起来,在旁边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黑暗被驱散,屏幕散发着淡淡的光。 姜眠诧异了一会,而后心里慢慢被失落填满。 她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手机,正身处昏暗的寝室,而一旁的室友正睡得昏天黑地。 原来,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吗? 可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想起梦中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一种发酸的难过。 …… “你怎么了?这两天总觉得你有些不开心。”室友问她。 “没有啊。”姜眠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再多言。 她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吃饭睡觉,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不知为何,心里总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待会陪我去一下图书馆吧。我去找本书。” “好。” 饭后,两人去了图书馆。室友上了二楼,姜眠便在一楼的书柜上随便找本书看看。
第119页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众多书背,停在了一本黄色的书上。 前世今生说? 她左手将这本书抽了出来,却没拿稳。 那书“啪”的一声,书页翻成两半掉在地上。 姜眠正要蹲下,一旁却有人比她更快。 “拿好了,可别再掉了。” 这声音! 姜眠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那人对她笑了笑,将书塞到了她手中。 姜眠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是他吗?她不能确定。 会不会这一切只是她在某天见了刚刚那人后,做的一场梦?如若是这样的话,她又有何立场去打扰别人。 “姜眠,杵这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诺诺,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谁啊?”诺诺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但见她两眼满是泪水,态度便谨慎了一些。“你别哭,慢慢说。” “……” “有什么特徵没?长相身高,穿什么衣服,只要你说出一个,姐妹我就算海底捞也帮你捞到。” 姜眠冷静下来。“桃花眼,应该有一米八,穿着红色连帽卫衣。声音很好听。” “嗯?你说的不会是谢学长吧。” “谢学长?” “谢方知啊。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你不知道吗?年年拿国奖的那种。开了挂的人生,大写的牛批。” 姜眠沉默了。他这么优秀,自己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姐妹,春心萌动了?” “借好书了吗?” “好了。” “那我们走吧。”姜眠快步离开。 “诶,你还没回答我呢?”诺诺连忙追上,去挽姜眠的手。 “你倒是给个回应啊,如果是的话,我帮你追。” 姜眠给了她一个白眼,以示无语。 …… “今晚我们学院和别的学院有球赛,去看吗?” “不去。”姜眠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着字,头也不回。 “某人也在噢。” “我去。” “呵,女人。”诺诺不屑道。 球场上人满为患,来看球赛的大多是女生。 “好多人。”姜眠皱着眉。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块夹心饼干,被人挤来挤去的。 “废话。都是来看谢方知的。” 姜眠不说话了。 “哈哈哈。你这人。”诺诺笑她。 “唉,别等了。谢学长今天伤了脚,不会上场了。”前面突然有个女生说了一句。 “啊?怎么不早说。” “我朋友是他的室友,刚刚才告诉我的。” 球场上熙熙攘攘了一阵,而后人顿时少了一半。 “还看吗?”诺诺问她。 “看吧。来都来了。” 两人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坐下。 “其实他们打得也挺好的。” “嗯。”姜眠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伤到了腿,严不严重? “诶诶诶!” 诺诺突然用手肘重重地戳了她一下。 “干嘛?” “你看那人是谁?” 姜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球场旁站的人可不就是谢方知吗? 他没有坐轮椅,没有拄拐杖,看着跟个没事人似得。全然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姜眠突然松了口气。 太好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眠的注视,那人远远地朝她看了过来。姜眠的心突然跳的好快,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眨了眨眼,那人仍旧看着自己。似乎还对她笑了一下。 “你的脸好红啊。”诺诺笑着打趣她。 “闭嘴。”姜眠恼羞成怒,站起了身,跑了出去。 “学长不看啦?”诺诺追在她后面跑。 “不看了。” “哈哈哈哈。”诺诺不逗她了,捂着肚子开始笑。笑完了,才道:“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真不看了?” “不看……才怪。”姜眠雄赳赳气昂昂地再次回了球场,只是这次场上却没有了她想见的人。 只是即使如此,姜眠还是看到了最后。她们学院输了。 她和诺诺站了起来,要回寝室。 “小姐姐。”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是一个穿篮球服的男孩子。 “我们队长请你们喝奶茶。” “你们队长是谁?” 男生笑而不语,而后又道:“算是庆祝我们的胜利,见者有份。” “这样。谢谢啊。”诺诺接过了奶茶。 男孩子憨憨地笑了笑,就转身回了球场。 “给。” “嗯。谢谢。” 诺诺插了吸管,突然问姜眠:“你知道他们学院的队长是谁吗?” “谁啊?”姜眠不太感兴趣。 诺诺神秘地笑了笑。“嘿嘿嘿。” 姜眠没再理她,径直离开了篮球场。
第120页 “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们队长是谢方知。” “???” “姐妹,我看你有戏。” 姜眠垂眸不语。这奶茶又不止她有,见者有份…… 之后,却是许久没再见过那人了。毕竟不是同一个学院的,还是学长,再加上学校又大 。哪怕有几次特意去了他们学院,也没见到他。 姜眠心中不免有几分怅然。 今晚,他们部门要和另一个部门一起聚餐。其实她不太想去,但部长跟她的关系好,她总要去给她撑撑场面。 然而她也没有认真打扮,只穿了件白t,一件牛仔裤,口红也没擦。毕竟要吃饭的话,擦不擦都无所谓。 只是刚到聚餐的地点姜眠就后悔了。 “眠眠,这里。” 部长朝她挥了挥手,她手边坐着的男生好巧不巧正是谢方知。 “……”为什么她不知道谢方知是学生会的? 她妆也没化,衣服也难看,怎么办怎么办? 姜眠恨不得当场去世。 “眠眠?” 姜眠只得映着头皮坐下。 席间,她没吃几口东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吃完饭,余兴未消,有人提出要去ktv。很多人都同意了,但姜眠巴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先散会步吧。吃的好撑。”有女生提议道。 一旁就是步行街,还有个湖心广场。 “那我们步行去ktv吧。正好消消食。”部长开了口。大家都同意了。 只是经过湖心广场时,部长却突然道:“我们玩个游戏来热热身怎么样?” “什么游戏?” “就最简单的一块五毛,这里场地也大。” 女生五毛,男生一块。 “五块。” 众人抱做一团。 姜眠本不想参与,却被部长拉到了一块。 游戏採取淘汰制,最后场上只剩下了四五人。 “一块五。” 姜眠有些懵,她要找个男生。可是离她最近的就是谢方知啊…… 算了算了,输就输吧。 姜眠刚想自暴自弃,却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度灼灼。 她被人揽进了怀里。他的右手搭着她的背,左手搭在她的头顶,呈现出一副全然保护的姿态。 姜眠突然懵了,而后耳朵开始发烫,那热度直烧到了脸上。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那人的合在一起。 一下一下。 耳边是络绎不绝的起闹声。 “亲一个亲一个!” “???”姜眠有些害羞,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做乌龟状。 也许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这只是一场游戏。但即使如此,她也希望这场梦能醒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只是这时那人却突然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问她:“这次你还要再放开我的手吗?” 姜眠猛地抬头,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我也是。姜眠是我喜欢的人。” “殿下?”姜眠有些不敢相信。 “你还记得。”那人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我真的好怕,怕你不记得这些事了。 姜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而后反抱住那人,失声痛哭。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嗯。我陪你。” 部长早已指挥了在一旁看戏的人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这时天边有烟火绽开,五颜六色的。 “好漂亮啊。” 谢方知摇摇头。 “不好看吗?”姜眠问他。 “不及你好看。” 这世间千姿百媚,万紫千红,不及你眉眼一分。 …… “妈妈,给我讲故事。” 小女孩稚声稚语地缠着自己的妈妈要听睡前故事。 “好,你要听什么。” “要听四皇子和姜家小姐的故事。” 女人有些好笑地问道:“谁教的你?” “不用问了,肯定是你爸爸。我今晚就去教训他。” “妈妈,爸爸真的打不过你吗?”小女孩眨着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道。 “那是自然。你妈妈我超厉害的。”姜眠颇为骄傲。 终于哄着女儿睡了觉,姜眠有些身心俱疲地想要回房,才发现门边倚了一个人。 “四皇子殿下,又在这听墙角呢?” 谢方知笑道:“听说你跟女儿说我打不过你?” “不是吗?”姜眠也笑着回他。 “你说是就是吧。不过在某些事上,就不一定了。” 谢方知突然抱起了姜眠,轻轻关上了女儿房间的门。 “放我下来。” “不放。这辈子都不会放。” “你傻不傻?” 接下来的话却是被缄默在突如其来的吻里,再也听不清了。 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里。城市寂寥的夜里亮起了一颗又一颗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