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打老婆》 第1页 [网络文学] 《我为什么打老婆》 作者:幕霄子【完结】 这是一本家庭病相的诊疗书和劝世文,通过这些家庭暴力亲历者的口述实录,可以使我们近距离的了解他们,本文分为原恶篇、伤逝篇、伦常篇、合欢篇,从各个侧面对家庭暴力进行分析和诊疗,以引起整个社会的警觉。 第一部分 原恶篇 讲述人:李耀辉(原新华社记者,现在京拥有几家酒楼) 记录人:慕霄子 谈话地:北京亚运村某星级酒店咖啡厅 最早知道李耀辉,是听说这个人比较「好玩」。这「好玩」的意思是指任何交际场面有了他气氛就活跃不少,是那种能给朋友带来快乐的人。他原籍山东青岛,又在南方长大,属于那种「北人南相」的长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可以说相貌俊秀,有几分像陆毅。他的眉宇间透着几分恬淡,若不是我耳闻他曾打「跑」了两个老婆的惊人之举,我可能会被他的这种恬淡气质所迷惑。他一见我的面就说:「我对我的话负责。」我调侃了一句:「包括对你打女人的行为?」他郑重地更正道:「我得声明一下,我只打老婆,不打女朋友。」他这话并不是暗示他并不缺女朋友,在我採访他时那个俏丽的女孩曾两次走过来,一次交给他手包,另一次来拿他的车钥匙。这女孩子很礼貌很乖觉,每次出现都会站得挺远,直到李耀辉招呼她才过来。说完话后,总忘不了对我微笑点点头,然后飘然离去。我们的话题便从眼前的女孩子说起。 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已经好了两年多了。很年轻是不是?我今年41,她才23,我有一次开玩笑对她说:你爹妈也顶多比我大个10来岁左右,我哪天跟你结了婚,怎么称呼你爹妈?她跟我说:我早有准备,为了让二老不至于尴尬,我已经把你的岁数故意说小了6岁,反正你从外表也看不出来。 她还挺机灵是吧?哈哈。 我没有对她动过手,只有一次我们俩吵得很厉害,按照我的说法,就是到了要打的「临界点」。她要是真的气焰太嚣张的话,我的反应是,伸掌去抓住她乱挥乱刨的手,紧紧地抓住,任由她又哭又喊:「你松手」,直到她没了力气,平息下来。这就是我怒不可遏时的最强烈反应了。你刚才说「打女人」,我理解你的意思。你别解释,听我说,我不仅不对她动粗,而且对我所有处过的女朋友都不动手。现在不是流行一个词「潜规则」吗?这也是一个潜规则:人家又不是你老婆,你凭什么就可以打吗?我知道你会反问我:难道是老婆就可以打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的诘问。 我认为婚姻是一种秩序,而不得已採取的「打」,是对秩序混乱的本能抵御。「打」的出发点是向善,尽管它的形式是恶的,也许,它的结果也是「恶」。没办法,就要打。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这么说太无耻了一些,只要我突破了那个「临界点」,就说明对方必有可打之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就跟我这个道理接近。 你让我从我身上找原因?啊,好吧。我自己对自己有个比较全面的估计,我觉得本人并不变态,也没有过受压迫的经历。我一直很顺。从小学到大学到参加工作这几十年都很顺。初中之前在班级里都当老大,初二转学到外地时,班上有几个小子想镇住我,下课时挑衅我说:「北方侉子,过来!」我根本没容那几个小子回神,上去就给为首的那傢伙一巴掌,回嘴道:「你才是南方蛮子!」放学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又纠集了更多的人在路上堵我,我捡了一根废弃的内胎,边挥舞边大踏步朝那群人冲过去,看到我这阵势,那帮人也吃了一惊,我不管其他人,只奔那个率先挑衅我又表现得最狂的小子而去,旁边的人拳头落在我身上背上,我一律不予理会,只抡起车胎朝那小子一阵猛抽……事后,我这「北方侉子」居然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回想起来,这个经历可以算得上是我这一生中,除了婚姻之外的最大挑战吧。 你说什么?我身上的暴力倾向?你看,就像北京话说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无从解释,特别是打过两个老婆的「业绩」,我没法为我的施暴行为开脱。 长辈的影响?人格形成?唉,我的确是生养在一个重男权的家庭里,家里偶尔来了客人,母亲还有我的两个姐姐都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而我却可以和那些「大老爷们」平起平坐,乳声乳气的我一会儿说:「我要吃炒鸡蛋」,一会儿又被大人们用筷子头蘸在我嘴里的白酒辣得眼泪汪汪,大呼小叫不已。在家里,惟有我是可以无拘无束的。爷爷很宠我,爷爷有个特点,左手长了6个指头,那根赘指姜芽般地长在他的右手小指上。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游戏之一,就是爬到爷爷身上,调皮地玩耍他那根赘指,有时候还尝试着想把它掰下来。如果父亲看到了,会斥骂我,爷爷却笑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两个姐姐在家庭中的待遇和我是不一样的。在家里几乎听不到她俩的声音,只有我嬉闹欢笑,习以为常,而她们总是静悄悄的。姐姐们也不因为家里请客我总是上桌优先享用那些上等食物而嫉恨我(除了二姐有时候会讽刺我一、两句),她们对我很好。20世纪70年代,吃的用的都是很匮乏的,我父亲从部队团政委职务上转业,到地方上当了一个大厂的政治部主任。妈妈做后勤机关的管理工作,爷爷、奶奶是从农村来的,再加上我们姐弟仨,爸爸、妈妈两个人的工资供全家7口生活,也是极不容易的。饭桌上偶然出现的所谓「好菜」,无非就是炖鱼、炸鱼、炸花生米和炒鸡蛋什么的,而只要有客人来,家里的规矩是先拨出一部分好饭菜送到里屋奶奶那里,然后爷爷、爸爸和我跟客人一起吃,妈妈则带着两个姐姐在厨房里吃。自然,她们吃的比饭桌上的要差很多。
第2页 说实话,对这种格局,我开始并不在意,但以后渐渐觉得……不该这样!有一次,连奶奶都到厨房去跟妈妈、姐姐她们「会合」了,我也熘下桌,朝厨房里跑,想跟奶奶她们一块吃饭。殊不知,奶奶见我进来,脸色一变,拿起烧火棍就轰我: 「去去去!男人没事往锅台边寻摸,长大了一定是个没出息的货!」 二姐也刮着脸羞我:「没出息,以后天天给媳妇做饭吧!」 妈呵斥二姐:「不要脸!瞎说什么?」 …… 从那时候起,我隐约觉得,家里存在的这种秩序,也是被奶奶、母亲和姐姐所认同的。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东西跟我以后的观念有什么联繫。 父亲平时话不多,说话也挺和气,但我看得出来,母亲是挺敬畏他的。二姐偷着告诉我,早年间父亲经常对妈妈动手,有一次把妈打得跑回娘家待了好几天,还是父亲去把她接回来的。现在我们渐渐都大了,加上爷爷、奶奶又搬来住了,爸爸打妈妈的恶习才收敛了一些。但妈妈还是挺怕他的。 二姐跟我讲过这事后,我便开始注意观察爸爸和妈妈平时的举止神态——是的,我相信二姐偷偷告诉我的都是实情。饭桌上妈妈说话时,只要爸爸重重地一撂筷子或者别过脸去,妈妈会很尴尬地停嘴。 然而,我所观察到的只是这些,我能感觉到爸爸对妈妈的精神威慑,但我想像不出来爸爸打妈妈的样子。 二姐告诉我,爸爸早年打妈妈时,能做到痛打一顿过后,马上命她洗干净脸,强颜欢笑地陪他去见客人。 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妈妈流露过一句怨恨爸爸的话。 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那个厂因形势需要而内迁,爷爷、奶奶回到了老家,我和两个姐姐随父母去了南方。到南方后不久,我发现家里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妈妈的脾气变得暴躁,经常在家里痛骂两个姐姐,有时也骂我。爸爸有时候看不下去,劝解两句,妈妈就顶他:「不用你管!」面对妈妈的顶撞,爸爸只是遗憾地「唉」一声,顿顿脚,也不瞪眼。只是悄悄地挥挥手让孩子们走开。 他和妈妈在自己的屋里谈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天天变坏,后来发展到不但经常骂姐姐和我,而且还罚我们跪地板,甚至还要打姐姐。 二姐眼尖嘴刁,她会不时地告诉我一点家庭隐事。以前的爸爸在妈妈面前是个典型的暴君,母亲以前在爸面前总是怯生生连话都不敢多说的。爸爸是休了乡下的前妻以后才娶了妈妈,据说因为这件事,爸爸还挨了处分,否则他就不只是个团职干部。爸爸的前程受了影响,妈妈便遭了殃。稍有不顺眼,就对妈妈拳打脚踢,这种状况,直到我出生以后才有所改观。 但谁也不曾料到,当我们姐弟仨渐渐长大,妈妈在家里又得到爸爸比较温和的对待时,妈妈又成了孩子们眼中的暴君。 二姐是被母亲打得最多的。大姐、二姐都十几岁了,长得都很漂亮——你看看我现在的相貌,就可以推测出我两个姐姐的长相多么出众——有点像自吹自擂是吧?二姐今天是一个挺有成就的房地产商人,家资上千万,离过两次婚。今天回忆起来,二姐当年的性格,可以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叛逆」来形容,她在班级上能歌善舞,性情活跃,可能是活跃得比较过分了点,同几个男孩子的关系搅得不清不浑。估计妈妈就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每回都把二姐往死里打。有一天,爸爸出差了,家里出了大事。那一天,妈妈提前下班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里面被反锁上了。结果你猜是什么事?二姐居然胆大包天,大白天在屋里与一个名叫大江的高二男生幽会!那男生本事着实了得,从二楼跳窗跑了。妈妈那个气呀,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用皮带、棍棒毒打二姐,从下午打到傍晚。我和大姐放学回家,可以说,被妈妈的疯狂吓坏了,妈妈当着我们的面,用了我们闻所未闻、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詈骂二姐,还宣称要在半夜用绳子勒死二姐。「这种丧尽天良的臭骚x留着干什么。」——这就是妈妈的原话。 我和姐姐吓得哭成一团。 妈妈也在她的卧室里放声大哭,嘴里数黄道白,像农村里的哭丧妇,念叨着「我命苦啊」…… 半夜里,我偷偷摸摸地拿上一个馒头一块咸菜去看二姐。二姐已经被揍得背部青肿,只能脸朝下倒在床上。二姐意志真可以说是坚强,她没有一点气若游丝般的软弱表现,反而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咸菜,吃得很香甜,又叫我给她倒凉开水。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言辞中充满了对母亲的不屑和怜悯,还说:「她才是个臭骚x,我看爸爸当年没把她打够!」 二姐的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我印象极深。 爸爸出差回来后,我们都以为更大的灾祸将降临到二姐头上。我和大姐当时的心情比二姐这个当事人更感到恐惧。那一天饭后,爸爸叫我和大姐「到外面去玩」,惟独留下二姐。妈妈也气愤愤地坐在客厅里。 我和大姐哪里有心思玩,两个人就在家附近转悠,还不时地到我们家楼下窃听家里的动静,想听到家里究竟发出什么声音,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听到粗暴的责骂声和二姐的哭喊声。 回家之后,气氛正常。二姐只是眼睛微红,但头发、衣裳并不乱,盛饭时她还向我和大姐偷偷歪了歪嘴。
第3页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平安无事了。 从那以后,我感觉到姐姐们对父亲的感情贴近了一些。而我呢,也更多地在两个姐姐的呵护下长大,大姐不久嫁了一个军人,二姐考上了南开大学,我也紧随二姐,在第二年考上了一个名牌大学的中文系。 从高中时候起,可能是被两个姐姐「罩」着的原因,我的性格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以粗鲁为荣,可能是南方的水土浸染了我,我变得温和、变得羞怯,比较内向。二姐在大学第一个暑期回家,变得更漂亮、更洋气,还在我面前表演一种舞,那音乐极富现代感不说,二姐的腰肢扭动得极风流极好看,呈现出波浪形,让我目瞪口呆。那阵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城市里最棒的名牌大学。 我如愿考上大学后,两年的时间都没有谈恋爱。按理说,我是比较有条件谈恋爱的,也不乏各种类型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招摇亮相。然而我心里钟情的,却是有外语系「系花」之称的永薇。 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回想起我第一次对永薇出手的情景,那一次我抡起巴掌猛击她的头时,看着她本能地避挡、茫然无助的样子,我是又心疼又……溢满了恨。我把她打倒在地板上的时候,呆呆地看着她撑伏在地板上,她的长发瀑散下去,她没有哭泣,准确地说她整个是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我本能地想扶她一把,但我走开了,不久却发现自己眼里噙满了泪水…… 永薇和我是同年级,我是在新生运动会上「瞄」上她的。她在外语系队列里担任旗手,她个头不高,有点小巧玲珑的味道,头发扎着。新生中的女孩子们都穿着可笑的带着中学印记的服饰,惟独她一袭浅色上衣,大格子棉布裙,白袜白色旅游鞋,上衣没有领子,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按照我们中文系师兄们的说法,像个「成熟的小妇人」。 那年头流行山口百惠,她那双神情有点迷离的眼睛,嘴唇有点上翘的显得不太屈服的唇线,又使她获得另一个「小山口」的绰号。 她进校一年多,我都没有机会接近她。在那个年代,大学里的男生惹人注意的方式就是充当学生会干部、社团头头或者当体育尖子。我因为性格比较低调的原因,以上项目一样都不沾,只是在校报上发表了两三篇缠绵悱恻的怀旧小文。我有自知之明,深知靠这一套是无法在人才如云的校园里脱颖而出的。 我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有关永薇的讯息:她的父母都是湖南某师专的老师,父亲还是一名副教授。她有一位男朋友,是老乡也是外语系的学兄,这位学兄我经常见到,用一句书面语来形容,长得瘦骨嶙峋,戴着一幅深色的方边眼镜,把此君弄成一幅深不可测的模样。我经常在食堂吃夜宵时看到永薇和她的学长促膝谈心,那学兄侃侃而谈,永薇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 我有几分嫉妒这个成天陪伴永薇的男生,20世纪80年代的人都有一种很强的竞争欲。我也暗暗妄想,要是我是那男生该多好! 想归想,但想完了以后,也只能嘆嘆气而已。大三的时候,我谈了一个女朋友,是我在男女生寝室间的所谓「联谊」活动中认识的,她是历史系的,叫吉静,南京人,也算是比较漂亮的那种女孩吧。但我觉得,我谈恋爱的动机不太好,没什么激情,似乎是觉得到了大三了,别的师兄师弟都在谈恋爱了,我不谈就说不过去。说简单点,就是为谈恋爱而谈恋爱。吉静也是,也不太投入,虽然我们也有亲热厮磨的举动,也去一起逛公园,看电影什么的。但彼此总是处于一种谈不太拢的状态,她老是谈她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令我不快的是,她喜欢把那几个女生说得一无是处,什么「假」「虚荣」「自私」,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不能控制。那几个女生我都认识,有一位还在「联谊活动」中跟我的室友谈上了恋爱,吉静老这么东家长西家短我不免有些反感。一开始,我还是委婉地提醒她:「同寝室的嘛,还是要搞好关系为好。」她的反应是惊诧地瞪大眼:「咦,我们关系挺不错啊!」听了这句话我更反感:「关系不错」你还成天说她们坏话?有一次我们在食堂吃饭,她又开始说起早晨她们寝室的某某人出了什么洋相,听着听着,我忍不住低吼了一句:「别说了!」她一愣,刚说出一句「你发神经啊」,我把饭菜猛扣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边走边想:真是不幸,我第一次谈恋爱就遇见一个絮叨刻薄、没有女人味的女人。 下午,我托那个跟吉静室友谈恋爱的男生把她借给我的两盘磁带还给她,带了一句口信:「各自珍重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对女的第一次发出强硬讯号,而且搞得很决绝。 吉静不是善茬,到处说我的坏话,把这些话有意识地传到我耳里,什么「固执」、「无趣」,甚至说我长相气质「女里女气」,她本来就看不起我,早就想跟我吹,等等。 「女里女气」这话确实恶毒,男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个。我在大学时,面容还算清秀,皮肤也比较白净,但怎么也算不上「女里女气」呀。有哥们儿听她如此胡说,建议我去找她,当面羞辱她一番。我摇了摇头,算了,何必呢?去找她吵,岂不是更证实了「女里女气」的说法? 我发誓,一定要找一个超凡脱俗的、带有一种忧愁气质的女孩子为妻。
第4页 吉静后来又谈了一个男朋友,毕业以后,分配到某大型国企的纪检室。但愿她能把性格里苛责的一面用在同腐败分子的斗争上面,兴许还用对了地方。 回头再说说我,我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新华社南方某省的分社。在火车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居然遇见了永薇!原来,她也分配到我所去的那个省,分在省电大。遇到她时,我正在车厢连接处抽菸,她走过来,一边眺望车外风景一边用一块手帕扇风,她一转头看见了我,我也呆住了,她先喊出了我的名字,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要知道我们在大学里根本没有说过话呀。我是又高兴又有点受宠若惊。我问她在哪个车厢,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有买到卧铺(事后我知道她其实是节约,只买了硬座车票)。她居然坐在硬座车厢里!那怎么行?列车行程20多个小时,一个如此漂亮娇弱的女生,挤在空气污浊的硬座车厢里,又不安全又欠体面。我非要把我的卧铺让给她,她侷促着不肯,推来让去,我提出一个聪明的建议,我说:「我这人生活规律昼夜颠倒,又有菸瘾(那个年代硬座车厢是不禁菸的),干脆我晚上去硬座,白天我再来卧铺补觉,一铺两用,多合算呀。」她犹豫着说:「我还是白天过来吧。」我说:「不行,晚上硬座太不安全了。」反正,我是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行李取到硬卧车厢。我们俩等于是到了一起。 她还跟我客气,说现在离天黑还早,你先睡吧。我哪里睡得着,有她与我同行,我精神好得很,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晚上,列车员来驱赶硬座乘客时,我才恋恋不捨地离开。那次谈话,收穫颇丰。永薇告诉我,那个经常与她在一起的男生,并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父亲同事的儿子,是老乡又是学长,她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值得尊敬的兄长。 哈。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大好机会就摆在了我面前。 那阵正是火车运营的高峰期,我到了硬座车厢时,永薇的座位早就被别人占了,车厢里人山人海,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还瀰漫着烟味和人身上的汗臭味。我摇摇晃晃地站在车厢里,一阵阵睡意袭上来,心里想:「看不出来,永薇这女孩子真能吃苦。如果不是我把铺位让给她,她岂不是要像我一样忍受一夜?」 列车广播在天亮时响了起来,我迷迷糊糊地靠在座椅边垂着头,一只轻柔的手拍了拍我的肩,我睁眼一看,是永薇。永薇用一种嗔怪的神色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强装,赶快回去睡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跟她回到硬卧车厢。 不知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我的睡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又开始和她聊。 我的铺位是下铺,我们就这样平排坐着,她一边跟我谈天,一边给我削水果,她的动作非常灵巧,水果皮削得又细又薄。 我至今把那次旅行看作是一次最幸福的旅行。 我还记得,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铺位上时,她脚步轻盈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帮我把水杯注满水,一会儿又帮我洗毛巾,我印象里最鲜明的,是她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腿在我眼前晃悠,我假装睡着,偷眼贪看着她的影姿,沉湎在甜蜜的感觉里不能自拔…… 这个爱的进程异乎寻常地顺利,自那次旅行后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她工作的省电大和我所在的新华社很远,我每次去找她,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其间换乘两次。她住在集体宿舍,同室的还有另外两个人。我开玩笑叫她们「三姐妹」,那3位岁数都比她小,对我比较认同。我记得我第一次上门去看永薇时,穿得比较土(南方天气湿,衣服换洗不容易干,我没有衣服可换,居然穿了一件电工服去)。她的室友叶青进门,见我正在洗脸,笑着问:「你是永薇的男朋友吧?」 我一边擦脸,一边捏着电工服讪笑着说:「不,我是永薇乡下的表哥。」 永薇从后面捶打了我一下:「尽出洋相,还不赶快把衣服换了!」 她手里拿着一件早就帮我洗好的衣服。 从那次起,她的众姐妹们给我起了一个「表哥」的绰号。连她也开始叫我「表哥」了。 她的两位室友很够意思,虽然寝室很挤。但每次我去时,都故意腾出两、三个小时让我们独处,我们俩就坐在她的床上,彼此亲吻狎昵。哎,那真是浪漫而风情的周末啊,我无休止地亲吻她,解开她的上衣,把玩她。可以说,除了真的做爱,我们什么都做了。终于有一天,被慾火烧得不行的我,突然停止了对她的摸索,帮她系好衣扣,她抚弄着被我弄乱的头发,有点茫然地看着我。我做了一个令她吃惊的举动:拽着她就往外跑。 她慌了:「干什么干什么!」 我声如牛吼:「去找个旅馆开房!」 「不行!」 「我说行就行!」 我当时那模样一定很可怕,她看着我,眼眶里溢出泪花。 她轻轻嘆了口气:「去俞秀旅馆吧。」 那天下着大雨,我就拽着她跑出大院。 我们在大街上狂奔,冲进了俞秀旅馆。这原来是一家建筑招待所,房间很便宜,25块钱就可以住进那种带彩电、电话和卫生间的客房(那阵我们根本不知「标间」为何物)。但这个价格,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我们走进房间里,发现写字檯前有一面镜子,我们依偎在一起,呆呆地看着镜子里两个人的模样。被雨水沖刷过的我们失去了平时的漂亮,有点像两个呆傻青年,我们四目相接,突然启齿而笑。我们开始热切地接吻,接着,我疯狂地剥掉她的衣服和鞋袜,抱起她的湿衣服就往浴缸里扔,她急忙拽住我:「你干什么?你把衣服弄湿了,让我怎么出门?」
第5页 我说:「索性不出门了,我要一天一夜陪着你!」 她径直冲过去拿起衣服:「说什么傻话呀,不可能的!一天要25块钱呢……」 她的后一句话让我感觉有些扫兴,但我还是兴致勃勃地在她那里做了第一次征服…… 那天我很直率地问了她一些问题——以前真的没有过男朋友?被男朋友轻薄到什么程度了(她跟我是第一次,这一点很令我满意)? 她又有些羞怯又有些忧伤地告诉我:其实在火车上那一回她没有完全跟我说实话,那位高个儿的男生(名叫周佳,像个女生的名字)确实是她从中学到大学期间的男朋友。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很纯情的关系,周佳连她的手都没碰过,特别尊敬她。「不像你。」永薇娇嗔道,「他觉得碰我就是玷污我。」 不过永薇承认:如果周佳对她做进一步的动作,她是不会拒绝的。「那样的话,就轮不到你了。」永薇调皮地说。 周佳先于永薇毕业,他给永薇写了很多信。永薇也给他定期回信。 她和周佳的分手,完全归咎于周佳的犹柔寡断。有一段时间,她开始厌烦周佳那种彬彬有礼的关怀,他为什么不肯说出那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永薇玩了一个小伎俩,她故意不给周佳写信,想逼他说出那种汹汹讨伐的话,哪怕说出「你是我的」也会让她感到他在意她。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对于永薇的冷淡,周佳的反应是,他更加小心翼翼地给她来信,措辞更加谨慎,没有抱怨,更没有质问。 说到这些永薇苦笑着摇摇头。 看来,动机不纯暗藏不轨,反而是征服女孩子的上佳手段呀。 在俞秀旅馆的那天晚上,可以说是乐极生悲。我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直说胡话。永薇不敢兴师动众送我去医院,自己冒着雨跑到药店里买了几种退烧药给我服下,药效不太明显,我仍然是昏昏沉沉,奄奄一息。 我永远记得她那种无助的、令人心碎的样子,她搂住我失声痛哭:「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从那天起,我们就进入了「非法同居」阶段。 我们在距离她单位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套很小的民房,开开心心过起小日子来。 已经记不得我们之间有多少温馨片段,只记得她话很少,只记得她拥抱着我酣睡浑如孩胎的情状。新华社有段时间考勤很严,而她排课不太多,早晨起来她可以放任大睡,我不行,我得走,走之前我小心请示:「永薇,我走啦。」 而她这时候总是假装沉睡,她的手和脚把我勾得紧紧的,依恋我依恋得不得了,每次摆脱她,我总会费很大的事。 说到这里,李耀辉从忘情的亢奋中变得低沉,将手里的易拉罐捏得扁扁的。他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睛穿过大厅,似乎在找寻什么,他的眼光是凌厉的、带着怒意的。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讲到他殴打女人的具体情节,然而,就像大雷雨前的乌云滚滚一样,我感到即便是那些充满了温馨意味的叙述,都埋伏着一些不祥的铺垫。他把那些细节渲染得越浓,我就感到他是为后来残忍的抽空做预备。换句话说,他好像是在讲一个水晶般晶莹剔透令人愉快的婚恋故事,但我分明预先听到了那晶体的破碎声。 那段时光里,我真的是为她着迷,为她颠倒。每天上班时,我会忍不住跟她通两到三次电话,每个电话起码是1个小时以上。在办公室这种打电话影响不好,我回到新华社招待所一个公用电话去打。只要她在电话里情绪稍微有些异样,我就想方设法撂下手里的工作跑去看她。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伙食费和交通费以外统统交给她,她虽然其他方面挺节俭,但喜欢打扮。我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她在商店里看到某件高档服装或鞋包时眼神很怅然的样子。只要她看中的商品,我都会咬着牙买下来。我本来是一个挺要强的人,可是为了她,我腆着脸一次次向父母和大姐要钱。家里人很奇怪:小辉最近是怎么了?他究竟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那段时间,我为了永薇,真是到了没出息的地步,到今天,我都想不出来我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我是第一次真正的恋爱,也是第一次为一个女人付出。 为了她我连烟都戒了。 同居不到3个月,我们俩到街道办事处把结婚手续办了。婚事我们处理得很低调,因为我的计划是,在明年元旦领导许诺给我的房子下来后,我们再举办正式仪式。 期间,我二姐和二姐夫来了一趟。二姐这人,如今已经历练得成熟老辣,不知怎么搞的,永薇初见二姐,还显得有点自卑。倒是二姐很热情。她一见面就抚着永薇的脸夸她「长得真好看」,还给永薇带来了一串当时非常流行的海南珍珠。 二姐两口子在省城住了两天。 临走时,我偷偷地问二姐到底觉得永薇怎么样。 二姐说:「挺好的。」 我了解二姐,知道她还是有话要说。 我嬉皮笑脸地问二姐:「她有什么不好就直接说呗。」 二姐撇撇嘴:「我怕你这个实心眼子的东西什么话都去跟你媳妇说。」 我脸上有些发烧:「我有那么没出息吗?」 二姐挖苦我:「我看也差不多了,在家里你是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扶的人,可在这里……还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给你做预言的——『将来天天给媳妇做饭吧』?果然。」
第6页 我摇摇头:「二姐我怕你。」 二姐冷笑:「二姐其实没什么值得你怕的。」 我有点不安:「二姐,你到底怎么看永薇?」 二姐皱了皱眉头:「哎呀,我发现这孩子对操持家庭没有什么概念的。」 我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说:我跟她商量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她总是说现在,总是说挺好的,说反正我什么都听耀辉的。耀辉,你别以为女孩子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是好事。女孩子到了结婚阶段了,还是现实一点的好。而她好像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老是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挺愁人的,恐怕将来你要遭罪。 我很自信:「没什么,我撑得住。是我不让她操心的。」 二姐岔开了话:「耀辉,你们是不是都有点现实幻想分不开吧?」 我摇头:「没有哇。」 二姐慢慢地说:「她根本不是什么教授的女儿,她父亲就是一个中学老师,母亲还没工作。」 我不以为然:「这事我早就知道。她跟我更正过,说那都是大学里的同学捕风捉影。」 二姐看看我:「都是别人传?」 我们没有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二姐到过我们租的小房子,参观我们的衣橱时,又说了一句:她的衣服真多。 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好多都是旧货。」 我确实陪永薇买过海外贩进来的二手衣服,在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有好多所谓的体面人穿过这种二手货。 二姐淡淡一笑:「只有两三件是旧货,其余的……她可真会买,难怪你们的开销减不下来。」 二姐跟我的两次交谈,很长时间都让我感到不快。是的,永薇的父母并不是什么教授讲师,这事也是我后来才在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一点,就算永薇是农村女孩子又怎么样?我照样爱她。 可是二姐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直到后来,她也没有道出她的隐忧。 倒是永薇对我和二姐这段不太和谐的对话浑然不觉。二姐走后那几天里,永薇还沉浸在那串珍珠项鍊带给她的喜悦之中,我鼓励她戴上。可是,她摇头,她觉得没有合适的鞋子去配。 我说:「那双白皮鞋不是挺好的吗?」 她说:「不,不是那种款式的。」 我低头不语,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为难,因为这个月我们已经严重超支了。 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说:「表哥(她一直叫我这个绰号),我不会让你受苦受累去为我挣一双鞋子的。这串项鍊我要等着婚礼那天才戴出来呢。」 她又说:「表哥你是不是后悔娶了一个小女人,没有远大理想,一天就想的是穿戴?」 我笑道:「你少说了一样,你除了讲究穿戴,还有别的缺陷呢。昨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从菜市场上提熘一大包菜回家,觉得有十几斤重,好沉哪。可是,回想起来,我至少两天就要买这么一堆菜,除了我吃,另外的到了谁的肚子里呢?想到最后我想起来了,其实世界上最贪吃的动物就睡在我身边啊,呵呵。」 她开始还怔怔地听,听到后来叫了起来:「好哇!你这个坏表哥居然……」 她扑了上来,掐我、捶打我,我们在床上翻滚打闹。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戏剧性?但那的确是风暴来临前我们最后一个欢乐的晚上。 你听我说—— 第二天,我接到分社领导委派,到本省西部一个农业县採访春耕生产。初查的费用是包干的,我正好在那个县有个同学,他听到我要去,高兴得不得了,说我可以住在他家。 我计算了一下,我可以省下最少600块钱的旅费,等于说,是老天凭空赐给我的几百块钱!这样,我们这个月的经济颓势又可以扭转过来了!永薇心仪已久的那双鞋不成问题了! 我到财会那里把差旅费预领出来,带着无比欢乐的心情回家。路上,我不但很阔气地买了一瓶红葡萄酒,而且买了一堆她最爱吃的鸭头。 别看永薇模样乖巧秀气,可却像一只残忍的猫一样酷爱许多小动物的头:兔头、鸡头、鸭头等等。 这一点也是她的令我着迷之处。 在家里,我们最快乐的游戏之一就是「抢头」大战,我会故意装出对鸡头、鸭头很感兴趣的样子,惹得她尖厉着嗓子大喊:「我的!我的!」 我把洁净可口的饭菜摆在桌上,等着她回家,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那天她很晚都没回家。 她没有传呼,我打电话到她的单位,单位里的人早就下班了。 等到晚上9点多,她才一脸疲惫地进门来,我问出了什么事,下班路上遇见一个同学,聊得很晚。我说那你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呀。我都急死了。 我没有注意到她情绪变化,一边快活地张罗着饭菜,一边大声地告诉她我发了一笔意外之财的好消息。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走进卧室,她躺在床上,偏过脸去。 她说她不想吃,我俯过去,扳过她的肩膀,发现她泪流满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肯说。 那天晚上,我难受极了。我胡思乱想了很多,又不敢多问。我知道,那一晚她也没怎么睡。 第二天早晨,她对我笑了笑,说:「没什么,你权当我发了一次神经。这事过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别担心。」
第7页 我怎么会不担心呢?我通过各种渠道想探听出永薇到底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叶青,叶青也是一头雾水,说永薇挺好哇,单位里根本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 永薇的父亲接到我的电话也很奇怪:「家里没有事啊。永薇这孩子,从小就我行我素,你就多担待点。」 可是从那天开始的几天里,永薇一直是神态反常,而且经常调课,藉故不到班上。回家也不太准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半夜里她用卫生间时,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好长时间,我走到门口,听到她暗泣…… 明天我就要出差了,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很严肃地问她,那天回家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装出一副觉得我这个问题「不屑回答」的姿态,付之一笑,笑得很勉强:「你这人怎么记性那么不好?我那天遇见了一个同学……」 突然间,我觉得她的样子很可恶,她那原本是很好看的微微上翘的嘴唇曲线,在我看来也是显得那么蠢。终于,我爆发了,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开始数落她—— 我把我过去对她所有的疑虑全说了出来:为什么大学里纷纷传言她是所谓教授的女儿,难道跟她固有的虚荣心没有关系吗?为什么明明那个高个儿男生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她一开始却不肯承认? 我郑重地强调,我举的例子都是小事,我并不在乎这些。但我要声明:我讨厌她身上那种躲闪的、自以为可以瞒过我眼目的做派。夫妻之间的不坦诚是极其可怕的。 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一副蔫头蔫脑的模样。她显得态度很真挚,她告诉我:她也在反思她身上虚荣的一面。她深知自己有不好的一面。那天确实出了一点麻烦,她很不开心,其实已经解决了,她在一家古玩店「弄坏了别人一样东西」,搞得她心烦意乱,最后还是被敲了一笔钱。 她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庸俗,太看重钱了?」她带着惭愧的笑意仰面看我,一副因终于说了真话而显得很释然的样子。 我的血「腾」地一下冲到了头顶。我断然没有想到,她现在还在跟我撒谎! 不用去质证,自她第一次开口说谎话起,她的表情、眼神就被我尽数捕捉在心。她现在讲的一切,明明就是精心编织的! 我点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那家店,该赔多少钱,我们付。」 她用一种调皮而欢快的声调说:「已经解决了,只赔了一点点钱。」 我怒不可遏地拉住她的手:「跟我去那家店!」 …… 我已经忘了我们是怎样撕掳,我怎样在下着雨的夜晚拽着她沖向大街,我几乎劫持着她上了一辆计程车,强迫她给我指出那家店。我非要核实清楚是不是她讲的那回事不可,她奋力地抵抗着我的粗暴,挣扎着跳下车…… 我听见她哭喊:「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无力地瘫软在车上,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随你吧。」 司机说:「对不起,我不拉『随你』的活,你另外找车吧。」 我很沮丧地下了车,被雨一冲,我的豪气和怒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心想,她穿着睡衣拖鞋出门,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在一个街角找到了她,她淋得浑身尽湿,一看见我便掩遮着面哀哀地哭。 我的心完全融化了,把她搂在怀里。 回到家,镜子里似乎重现了我们初次做爱的那一幕,我们俩被雨水沖得失去了平时的漂亮,像一对呆傻青年。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说,两具滚烫的躯体扭动在一起,我们做爱。我全然没了往日的柔情,没了生怕把她弄痛,生怕她躯体扭曲而受累的怜爱之情。我冰冷、猛烈,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与其说我是在发泄一种情绪,还不如说我实在对她做一种全新意识下的探究。 她迎合着我,其间好几次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对于那天晚上的做爱,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她是无与伦比的美,然而……显得很卑贱。就是说:她即便看我,也是以偷窥的形态看着我,不是以前那样舒展、甜蜜且骄傲地迎合上来的,而是屈曲着被我操纵在股掌之间。待疾风暴雨后,我冷冷地把她撂在一边,想抽菸。可又突然想起自己原来是已经戒菸的人,气恼地在床上捶了一下。 她以为我是在发泄不满,脸伏在枕头上怯怯地看着我。她的那副表情让我觉得她实在是很可怜。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踏上了去县里採访的行旅。 一路上的心情,实在是太难受太灰暗了。想起她一个人冷锅冷灶地在家度日,想起临行前我这么冷冰冰地对待她。我觉得在我们之间,出现一种悬空,我不能忍受我们相爱期间出现的那段3个小时的空白(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一个折磨我的问题),更不能忍受那种悬空的感觉。 夫妻之间有一个「接气」的说法,很玄妙,指的是双方意志的碰撞。这一回,她并没有「接」我的「气」,用一种惧怕的姿态避开了我。然而,离开省城后,我的「气」早已化为乌有。 我甚至动摇了我的判断:那天的事,是不是我太多疑了? 我和永薇通电话,听出她带着哭腔,我感到她的口气是想跟我说什么,于是,我更加柔声细语地开导她。我说:「永薇,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摊开说的。即便是再大的麻烦,我都能承受得了,我惟一受不了的,就是你不开心……」
第8页 永薇在那边沉默了半晌,突然,她失声痛哭起来:「耀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从她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表白起,我就一天也在县里待不下去了。 在学校里,我一个被称为「情场高手」的大师兄告诉我说:假如你的女朋友很突兀地对你感情爆发声称「爱你」时,你可要好好分析,别顾着自我陶醉,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没事的。但有极少数的例外:比如有个别女人,跟别的男人睡过觉了,事后感到极其失落时,她也会对自己的男朋友来这么一下子。 我当然不会被这种荒谬的念头所支配,但我知道,那一声「爱你」充满了不祥的预示。 我採访也没心思,可以说很潦草,我们主任一再要求我等着春耕正式开始再返回省城。可是我等不及,只是把几个乡的人工、农具、种子数目报上来后,心想差不多了,就匆匆忙忙地写了篇充满「提前量」的通讯,交给县委书记过目。县委书记看过后沉吟半晌,说这么写恐怕不妥吧,春耕还没有开始呢。县长插话说:「大致差不多就行了,每年的春耕报导大同小异。反正人家记者同志写好了稿子,也要过段日子才能发,发之前再核一遍具体数据不就行了?」我听了县长的话,底气更足,回省之后就把那篇稿子交到社里了,那篇稿子,我根本不关心。我回家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商场买了一双高档女鞋。 她抱着那双鞋,表示出欢喜,但掩不住凄凉的神情。 我回省不几天,该县就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稿子里列为「提前量」的那些春耕工作一项都没有落实。而那篇赫然署着我名字的春耕生产的报导却与此同时发在省报的头版头条上面。读者来信批评了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这不只是闹了大笑话,而且弄得那个县有关领导很被动,据说县里主要领导还向省里做了检查。分社发出通报,严肃批评了我,并让我停职检查。 出事的时候,永薇不说什么,她似乎对这些事并不上心。然而,她的长吁短嘆却让我很揪心。 我安慰她:没什么,从哪里跌倒在从哪爬起来就是了。 她埋着头不吭声,突然她开口用一种生硬的口气说:「我想去考研。」 我大脑一片空白,她才参加工作一年多,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出这种念头。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这个? 我有些语无伦次:「考研……那当然好哇……可是我们需要时间,况且,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办。你看,我们分配的单位还算不错,咱们的生活刚刚开始……」 她轻轻说了一句:「我觉得太没意思了。」她站起来去了卧室。 我做错了什么? 是的,我觉得她可能确实腻歪了我,真的觉得很没劲了。可是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有一半还不是我牵挂她吗?要不是那一段时间她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我会魂不守舍以至于在新闻採访中出了那么大的错吗?我为了让她开心一点,打扮得漂亮一点,省吃俭用,像个小男人那样伺候她(不是像,我已经变成一个小男人了)。我想像不出我们的爱情会出现危机,我们从同一所大学出来,彼此意气相投,也没有什么知识层面上的鸿沟。日子过得虽然平淡一点,但我们毕竟都才20多岁,未来的路还挺长呀,为什么自从那一天她迟迟回家以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她总是递给我一些不祥的讯号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卧室里,在黑暗中,她背对着我躺着,我蹑手蹑脚进去,想开檯灯。她说:「别开灯。」我待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她的背,她又柔声说:「我困了。」 我惴惴不安地在她身边躺下,两个人这么背靠背躺着。这一夜,那么漫长,那么难挨。 第二天,我醒来一看,她已经去上班了。 我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我分析来分析去(这时候我已经不再挂记她那次的反常行为了),永薇对我失望的理由,是不是我的生活态度有点庸碌?是的,我自从爱上永薇后,经常请假,回家也很少谈我的工作,也不谈什么抱负了。永薇有时候嗔怪我,我大大咧咧地以「我就是一个散淡的人」做託词。有一天,我们去看电影《人生》,里面有一句台词,移情别恋于高加林的黄亚萍对她那殷勤的男朋友说:「吃,吃,你就知道吃!」我想起我平时伺候永薇时的细密情状,笑着对她说:「哪一天,你会不会这么摔打我?」她笑了笑,没吭声。 我不能再满足于个人甜蜜幸福的小天地了!至少,我比《青春之歌》里的余永泽好一些吧? 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向单位领导写了一份意辞恳切的检讨书,要求领导派我到全省最苦最偏远的地方去做採访工作;二是找到永薇以前的室友叶青,想探听最近永薇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我知道叶青和永薇是无话不谈的腻友。 叶青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半晌,说:「耀辉,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挺不错的,可是……可是……」 我决定从她嘴里套出最直接最坦率的话,我硬着头皮说:「我做得有哪些不好,请你直说。这一年我爱她爱得昏了头,我也不知道哪里搞糟了……」 叶青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永薇有一段时间情绪极其低调,而且老请假……她谈你的口气也变了。」
第9页 我急切地问:「她怎么说我的?」 叶青顿了一下,反问我:「你过去是不是太娇惯了永薇一点?我觉得永薇说的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 我连连点头:「是的,我也认为是这样,她真的被我惯坏了。可是我想知道永薇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求你了,叶青,告诉我吧。」 叶青很为难:「哎呀,其实永薇也没有说什么,她到现在都认为你挺善良挺好的……」 我一字一顿地:「我想听那个『但是』……」 「永薇让我千万别跟你说,我觉得她只是一时的……胡思乱想而已。我也正在劝她。」 叶青越闪烁其词,我就越窝火,我几乎是很粗暴地逼迫着叶青说出实情。 听着叶青的转述,我几乎是强迫着支撑自己坐在那里,努力使自己不暴跳起来或者绵软下去。 我真他妈的失败啊! 叶青告诉我:永薇说她想出国留学。而这件事,她从不曾跟我透露过一丝半点。 永薇说,如果我知道了她出国的想法后,一定是非常绝望。 她是这么说的:她了解我,知道我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在分社一年也写不了几篇稿子,肯定不会有勇气伴随她一起迎接出国这个挑战的。然而,她深知我感情上非常依恋她,只能先告诉我她想「考研」,然后慢慢地开导我接受这个现实。 叶青说:「我听了她的话跟她大吵了一架,我跟她说:『永薇,你说的这一切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你是不是有别的事在瞒我?什么出国啊怕耀辉接受不了啊,听上去都显得那么牵强!你对目前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你到底想逃避什么?』我噼头盖脸对她一顿臭骂,她也跟我急了,说:『是的,我想逃避,离这个城市远远的!离开你们所有的人!』我劝永薇:『你要想好了。耀辉对你的好,可是我们所有的人都看到的。你离开了耀辉,恐怕再找不到这样对你好的人了!』」 「她怎么说的?」我问。 「她……她哭了,哭得很凶,随后又咬牙切齿地叫:『我恨他对我这么好!他越对我好,我越恨他,我越看不起他!他想用他的好来控制我。他好什么呀?他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他还跑到单位来表现他的那种所谓的好,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居心!谁要他帮我买卫生纸了?你知道同事暗地里说他什么吗?不像个男人,没有出息!』」叶青复述着永薇的话,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被这番话的恶毒吓坏了,她捂住了嘴。 我尽力摆出一副很大量的样子,站了起来,对叶青摆摆手,说:「谢谢你的茶,味道很好。」 在回去的路上,一下子脑子变得相当冷静。 然而,这是一种被抽空的冷静,与其说是冷静,还不如说是大脑完全空白。 「不像个男人」,跟当年那句「女里女气」的诅咒如出一辙。 我惨笑着,在脑子里过着电影。 「女里女气」!这是当年吉静评价我的话! 失败啊! 我认为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极其宽松的时代,我爱谁,怎样去爱,那是我的事情。我从一个潇洒自在的大学生转型成一个对老婆负责的忠诚男儿,那是我的一种选择,可以说是一种人生自觉,可能具体做法上琐碎了些。可这又碍了谁的事?是的,有一次永薇她们出去春游,我把她的行李带到车站上,包里有一些妇女用品不慎掉在车厢里,惹得众人一阵闹笑。可是……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忍了,但如果同样的话语出自永薇之口,那我绝不能原谅。 我心如死灰,但那灰烬中还有一两点微微的光亮,我希望永薇亲口对我否认叶青转述的那些话,哪怕她骗我哄我,哪怕她解释说她是不高兴叶青过分夸奖我而故意那么说的。因为她的占有欲太强了,到了变态的程度。我都会接受。 我这样做确实有自欺欺人的成分在里面。因为心理变速太快了,我想找到一个可以缓冲的安全坡度,不然,我非崩溃了不可。 门开了,永薇又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移进屋里。 她脱下鞋,茫然失措地四处张望。 她很不适应,平时一进门,都是我把软绵的拖鞋放在她的脚边的。不仅如此,桌子上已摆好了为她准备的凉开水,厨房里瀰漫着汤的香味。而今天,一切象徵着加重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 我看着她的诧异,甚至有点快意。这是一种设计的快意,这个开头不坏。 她自己穿上拖鞋,目光在闪烁。我看得出来,她决计想装成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变化的样子,她朝卧室里走。 我说:「永薇。」 她装着没听见。 我大喝一声:「永薇!」 她好像刚惊醒过来:「啊……干吗?」 我现在无比痛恨她的装,我大踏步朝她走去,猛地抢过她的包,往地上一甩。 我在做着一系列强硬的动作时,她闭着眼抖动了一下。 当她意识到我不是要出手时,低声说:「什么事发这么大火?」 我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居然浮现出笑容:「生气啦?」 我尽力使自己的话显得又强硬,又不想把脸彻底撕破。我说那些话时心底处还留存着一些柔软的东西。我说着那些措辞强硬的话时,甚至有一种滑稽感,就好像一个长期扮演丑角的人突然演正派角色一样。
第10页 我说:「我是恨我自己!一个男子汉老爷们,被人这么作践!被别人糟蹋也罢了,连自己的老婆也不同情自己!这个世界真他妈的莫名其妙,温柔一点就说你娘娘腔,要是不管你,又说你大男子主义!永薇,你是我老婆,听到外人说难听的话不但不告诉我,反而附和那些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永薇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叶青给你说什么了?」 …… 「这个长舌妇叶青,我非问问她不可!」她说着就去拨电话。 我更加火冒三丈,时至今日,她还以为她的隐瞒是正确的!我噼手夺过电话机,可能用力过猛,她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本能地去拉她。没想到永薇用双掌猛地把我推开:「你走!」 她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你认为你这样大吼大叫就阳刚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歇斯底里对我撒气,照样会被人看不起!」 她的脸顿时在我眼中变得无比可憎。 天哪,她话语里传出的信息分明是:她已经完成认同那些作践我的话了!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她吓得捂住了双脸。我的嗓子眼发出一声巨大的哽咽声,两眼望着天花板。是的,我开始疯狂地砸东西,砸碎了杯子、水壶,还有一个装饰瓷盘,然后脸上带着惨笑,摇摇晃晃地一个人离开了家。 她没有出来追我。 我当时的想法是:她岂止是无情无义,简直就是「阴」。她对那些看不起我的言论不但知晓,而且藏在心底很长时间。我又想,她一定以此为参照,在心底间衡量了我很久。她真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把这种看法藏了这么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的,我在这个城市没有哥们儿(在单位,因为我耽于婚恋的原因,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际生活)。到了一个小酒馆喝了很多酒,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那时节,城市里流行着一首齐秦的歌《狂流》,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就回荡着那段歌: 北风在吹着冰冷的街道, 街灯在拉个长长的影子 走过的路,想过的事…… 我在自省:我人格上的缺陷真的就是那么招人厌憎?我的气质长相真的是那么阴柔黏糊吗?是的,我说话声音轻柔一些,呵护永薇可能拘于细节、不厌其烦了一些,我只听说过不负责的男人花心太重的男人被人非议的,而因为过度照顾老婆而被抗拒的,简直是闻所未闻。然而,数年前的吉静和今天的永薇赐予我同样的评价,那么,我是不是该引起足够的警觉? 但我内心随即涌动的还是愤恨! 她那种被隐藏得很深的对我的戒防,比背叛我还要可恨! 从吉静到永薇,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可恨点,就是表里不一! 而永薇比吉静的更加可恨之处,是她把这种表里不一施加到跟她日夜亲爱的人身上! 啊,我从你现在的表情已经猜出来你在想什么。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讲到我挥舞巴掌打女人的华彩片断。但是,我在灵魂中已经对她们出拳了若干次了,我从一个憎恶施暴,甚至连句脏话都不肯讲的人变成一个家庭暴力的身体力行者,是基于我的切身经历。我读过《天方夜谭》里的邪恶王后骇人听闻的故事,这个故事不知道你读过没有?它告诉我,女人的一半是巫婆。我不想在你面前显得过分无理,但我要说,某些女人……理智路线上只能属于一半人类,不完整的人类。 是的,我是从受侮辱从损害的感觉中挣扎出来,发现我身上那种野狼般的潜质的。 奇怪的是,这种满腹升腾着的怒气,就像在体内被蜇醒了似的,好像它原来就留在那里,只是迟迟而来的一个机会让它甦醒了似的。 施虐也能有快乐吗?我相信了。 我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过的,总之我是在火车站过了一夜(我冲出家门时,身上只揣了少许的钱),我在朦胧中听到列车的声音,想起那次邂逅之旅,心里突然变得柔弱无比。眼眶里暖暖的,我在心里说:「永薇,你要是真的有感应,此时来火车站找我。我一定会向你服输,我会向你道歉,我会抱住你不松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要重新和你开始。」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天,我故意选了一个她已经去上班的时候回到家里,家里已经被收拾过了。我收拾我的衣服,我决定先下乡,我脑子里报复她的念头并没有消散。我恶毒地想像着:「我走了以后,看你还能每天心满意足地享受老公给你做的洁净的饭菜和可口的汤?看你还能四肢舒展地享受老公的温存和推拿?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感到你的生活被抽空了一大块,你现在感到对这种生活方式习以为常,甚至会感到单调和郁闷,但这一切失去了以后你再试一试?」 人哪,有时候就是这么贱。我的卑贱在于:时至今日,还是以一种撒娇的方式在内心回击她,以此增加心理上的强势。 我快意地沉浸在对未来情景单方面的设想之中,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我给她留了一张字条,说明我已决定下乡採访,语气极其平静,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感情色彩。可在这封信的末了,我忍不住又写了几句对生活细节的交代,如热水器怎么用,阳台上的窗怎么关,等等。写着写着,我发现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柔情,我忍了忍心,把字条撕掉了,重新拟就这张条子,只留下那些极其平淡的句子。
第11页 我收拾好行包准备出门时,门锁里发出了转动的声音。 是她出现在门口,彼此看着对方,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一句话: 「你回来干嘛?」 还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地点点头:「你今天要下乡?」 她不再理会我,径直走向卧室,也不知道是跟我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她说:「忘了一样东西。」 我看着她,希望她能正面跟我说一两句话。希望她对昨晚的事做出一两句正式的或非正式的评价,指责的、忧伤的都行。说实在的,我并不想带着一种悬空感上路。 然而,她的情绪似乎没有受到昨晚的事影响,只顾窸窸窣窣地翻东西,她显得很忙碌,甚至显得有点狼狈。她细嫩的脖子一勾一勾的,显得楚楚可怜。 她找到了那份她忘在家里的教案,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又向门口走去。 我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一下抱住了她的双肩。她的反应是僵硬而惊讶的:「干什么?」 我低声说:「永薇……」 她迸足了力气尖叫起来:「我急死了,放开!」 我把她的大叫当作惯常的任性,仍然希望打动她:「我这回恐怕要走半个多月……」 「李耀辉!」她瞪圆了眼声嘶力竭地叫,「放开我!」 她伸手推我时,不慎把手指捅到我的眼窝里,我痛得一下捂住了眼,一下蹲在地上,眼泪狂流不止。我只听到她的脚步声走来走去。 我感到她的脸凑近了我,我听到她压抑着哭声说:「去半个月怎么啦,一个男人,怎么这样磨磨叽叽的……」 最后一句话完全激怒了我,体内蓄发的所有恶气喷薄而出—— 我闭着眼,一掌朝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打过去,她「啊」地叫了一声,我一发不可收拾,又是一掌。我睁开了眼,她本能地避挡,身子摇晃着。一个声音在我心底高叫着:不能软弱!不能!软弱只会让你自取其辱,痛快点吧!干净利索点吧!我嘴里涌出血腥味,第三掌又下去了。这一掌是打在她耳朵和后脑部位上,她柔软滑润的耳轮在我掌间擦过,她的长发飞舞,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我惊异,甚至让我……怎么说呢……有些欣喜。 我听到了一声重重的水漾的声音,多少年来,我都在猜疑那是不是她大声饮泣的声音。 她扑倒在地板上,头发瀑洒下去,没有哭泣,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见。 她的手指间捏着一张白色的手帕,看到这情景,我心凉了半截:天哪!我出手的时候她正企图帮我揩拭我的眼窝! 我的心里另一个声音高叫起来:不能软弱!不能慈悲!想像她的可恨之处,想想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想想吧…… 痛快点吧!干脆点吧!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省城的。 在去採访的汽车上,我回想——不,准确地说是回味着我动手打人的每一个细节,用「回味」这个词的确卑鄙。但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我在想:我那股子「打」的冲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萌发的? 我在想:假如她不脱口而出「磨磨叽叽」(暗指我的阴柔)那个词?我会不会终止我的行为? 我倒像放电影胶带一样把那几天发生的情节、对话颠来倒去重放、剪辑、组合。我在分析着,会是怎样一种发展才能避免那个暴力的场面。 这一切感受我推来想去,渐渐地发现了一个我都觉得很可怕的结论: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这次打是迟早要发生的!即使永薇不给我口实,我都会在意念中创造出一个机会来! 我脑子迸出的这个推论,让我大汗淋漓。 我无法复述那一段我深陷在自我折磨和情感纠缠的时光。我下了乡,表现得很肯吃苦,在採访水利建设时,我和那些民工住在工棚里,跟他们学会开粗鲁的玩笑,在瀰漫着酒味儿和汗臭味的大铺上高卧。 她没有音信,我也不敢打听她的音讯。 我在精神上同永薇保持着僵持状态,就像那个古老的儿童游戏:「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谁主动谁输。 终于还是我输了。我给家里拨了电话,没有人接听。我打她单位的电话,是叶青接的。 叶青听说我找永薇便有些闪烁其词,可以说,有些慌乱。 我问:「永薇好吗?」 叶青冷冷地说:「很不好。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是不是很恨我?」 叶青哽咽着说了一句:「她跟我说的那些对你不满的话,全是编的!其实她是爱你的!她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 我决定当天就赶回省城。 她仍是爱我的! 一切雄心勃勃地对峙的设想,一切为证明男人阳刚而设计的冷峻的台词和形体动作,在我回到这个薄暮缭绕的省城时,已经化为乌有,我的内心柔软得似乎化成了一盆水…… 当我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锁已经换了。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居然是叶青! 叶青和她丈夫住在这套屋里。 怎么回事? 叶青的丈夫很热情地招呼我进去,说着一些闲话,我张皇失措地打量这间屋子,发现屋里的设置全变了!叶青给我倒水,询问我下乡的情况。 我不能控制自己,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2页 叶青劝慰我镇定一些,告诉我两件事:一、永薇把房子转给叶青了;二、永薇出事了,在单位待不下去了,已经辞职回老家了。而且那个纠缠永薇的恶徒已经被判了刑,这件事已经全市皆晓,闹得挺轰动。 我真的转不过来弯,像得了神经病般失声而笑:太离谱了吧? 事情的全部过程就是这么离谱。 一切可以从永薇跟我提到过的那双鞋说起,那一天,永薇下班以后,经过一家街角的精品店,看到一双鞋,一双极其美丽的鞋子。这是一个靓女见到精品的极其普通的情节,然而这个情节的邪恶因素让这个故事变得很离谱。那双鞋子标价298元,差不多是永薇一个月的工资,永薇真想把它买下来,可是,想到家中这个月严重超支。她没有那样做。 又过了几天——就是我平白得了一注钱财正欢天喜地的那天——她下班时又经过那家精品店,看到店外挂着「手包出口转内销全部半价」的招牌,她被这广告吸引,走了进去。 我永远不想评价永薇接下来的行为,虽然过去多年,描述她的那个举动我仍然感到难以启齿。是的,不说品德了,我只想说,这事已经说明,有着一副清纯可人容貌的永薇,有着大学学历的她,智商判断是多么低级。 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涌起一种刺心的感觉。 我甚至不再为我征服永薇的过程感到骄傲。她此时的苟且与轻率,让我推论出她彼时跟我上床时的苟且轻率…… 这天店里正在进货,店员们都忙忙碌碌的,她问了几声「这手包多少钱」,没人搭理她。永薇挺生气,转身想走,这一转身,瞄见了那双鞋——她中意已久的那双鞋被随意丢置在一个空纸箱上。永薇很欢喜地拿起那双鞋,问一个店员:「这双鞋你们要处理吗?」 还是没有人搭理她。 永薇轻轻地一偏身,把那双鞋放进了自己的手袋里,若无其事地走出那家精品店。 接下来的灾祸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就像欧洲民间传说一样:一个好奇的乡村女孩子看上了一双红舞鞋,不计后果地穿上了它,然后在这双红舞鞋控制之下无休止地跳,从村里跳到森林里,直到跳到精疲力竭而死。 没有店员发现永薇的可耻行为,她心怦怦直跳,走过两、三条街,在一个街道她站住了。她仰起头吐了口气,从手包里取出纸巾,想揩拭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这时,一只紫黑的、青筋毕露的手伸进了她的手袋——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50多岁的穿中山服的老者拎起了那双鞋,满意地端详着,并不住地点头。 「嗯,质地不错,款式也挺新潮,这鞋起码值200多块吧?」 永薇退缩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中山服表情复杂地看着永薇,遗憾地摇摇头:「哎呀,这么好看的模样,这么年轻的姑娘,好像你还是省电大的老师吧?怎么竟然会干这种事?唉!」 永薇吓得魂飞魄散,低声说:「叔叔,我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中山服显得挺急躁:「不是这么回事,你知道,那家店最近经常丢东西,报了几次案,可就是找不到小偷是谁。我们也挺难交差的……」 永薇一阵晕眩,恨不得一头撞死:「叔叔,我这就交钱,我认罚!只求你放过我这一次。」 永薇低头拉开手袋,准备把所有的钱都给他。 中山服阻止了她,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声说:「大街上,这样拉拉扯扯的不好,跟我来,姑娘。」 永薇顺从地跟着中山服进了一家冷饮店…… 在这家冷饮店里,中山服很耐心、很和气地同永薇谈话,不时摊开一个小本对着什么并记录着什么……永薇几次压抑下去大哭的冲动,含悲饮泣,不住地讨饶。 中山服时而斥责,时而嘆息,时而对她表示同情,时而又对她晓以利害。他甚至还说了一番为大学毕业生收入低而抱不平的话,发了类似于「世道不行,佳人做贼」的感慨。 他没忘记逼着永薇写下一纸「检讨书」和「保证书」,留下永薇的电话和单位地址。 放永薇走时,他逼着永薇带走了那双美丽的皮鞋,说如果永薇不识抬举他可就翻脸了。 永薇红肿着眼走到垃圾箱前,把那双皮鞋扔了进去。 可想而知,从一开始便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永薇,会沿着一条什么样的路走下去。 那老头一次次来找永薇,态度并不是很强硬。但是,你可以想像出这种一脸哀怜表情的勒索者的可怕,他一会嘆息永薇「不理解我的苦心」,一会儿跟她大谈人生,谈他的警察生涯(其实都是骗人的,这个老头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在和永薇接触时,他没有忘记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时不时地向永薇「借」点钱来用,每次都正言厉色地声明「这钱我是一定要还的」。他「借」钱的方式很艺术,常常是:心烦意乱地在兜里掏着,把一个空烟盒狠狠地一揉,骂道:「这个鬼世道,好人真是活不出头了。我一个老公安侦察员,连抽菸的钱都不够!」永薇连忙掏出钱给他买烟。老头会做出一种姿态,假如永薇给他100块钱,他会郑重其事地退回50块钱,说:「够了,用不了那么多。」 老头子这种彬彬有礼的「借」,一个多月里,已经使永薇付出了我们的大部分积蓄。
第13页 永薇在派出所里说:她和老头发生肉体关系是她「自愿」的,因为她「心软」。 我想不出来她「心软」什么,这么脏、这么猥琐的一个老头,到底会有什么东西会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在省城南边的一个穷人聚居区,一个由平房组成的院落里,居委会的人发现56岁刑满释放人员赵小柱最近经常外出,且经济状况反常,后来偶尔还带一个漂亮素净的姑娘回家。虽然没有过夜,但已经让熟悉赵小柱的邻居们意识到:有流氓罪、诈骗罪前科的赵小柱老毛病又犯了。接到报警的派出所干警在屋里堵住了他们,搜出了赵小柱犯罪的许多物证,包括永薇写的「检查」和「保证书」。这老头的侵害对象不仅是永薇,还有两三个别的女人,但公安人员现场抓获的却是里面长得最漂亮、职业最体面的永薇。 永薇显得很平静,可以说有些麻木。她说:她做了不光彩的事,幸亏「赵老师」对她及时「教育帮助」,她很感激他。她后来同「赵老师」的接触是自愿的,没有被胁迫的成分。那些钱也是她自愿借给「赵老师」的…… 而赵小柱则毫不顾忌地承认:他跟永薇打交道,就是因为永薇的丑事被他拿获,他除了想从永薇那里弄点钱花花,还从永薇那里得到了别的好处—— 「我这辈子从没有玩过这么水灵的妹子,我把她搞惨了。这一次关进去,不出来也值了。」 公安局本可以给永薇留存一点体面不通知她单位的,但永薇的态度实在让他们很恼火。他们认为这女老师行为实在下作,思想极其昏聩,品德也恶劣,这样的人居然还在教书育人,简直是笑话嘛!所以留置了10来个小时后,派出所通知省电大来领人。 永薇一错再错,直到后来她还对警察说:「你们别打他,他已经答应不再纠缠我了。」 说到这里,李耀辉眼睛、鼻孔都变得亮晶晶的,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匆匆地用纸巾擦拭那些不雅观的汁液。我回想起来,这个女大学生被淫魔要挟讹诈的事曾经刊登在当年的报纸法制版上,并且被一些文摘报转引过。但我不知道,李耀辉居然是这个不幸事件的当事人。这么看来,真的有点像《天方夜谭》石头王子的故事翻版。一个英俊善良的王子,倾尽所有去爱他的王妃,然而,那王妃每天后半夜都要蹑手蹑脚地熘出宫殿,去同一名丑恶卑贱的黑奴幽会。是的,永薇在她的现实中也为自己造就了一个王子与黑奴的双重天地。稍有不同的是,王妃因为其鬼魅般的行为被王子识破,她的反应是把王子变成一个半人身半石头的活殭尸,永薇则以一个阴暗的见不得人的魂魄将李耀辉的爱情信念彻底摧毁。是的,本篇到这里为止,似乎还是讲述着由一个个偶然组成的必然。但我沉浸在人物的性格、沉浸在各色人物的呼吸之中。我深信不疑的是,这篇往事讲述的与其是命运与偶然,还毋宁说充满了必然的信号。 算了……我无法说下去了。 等到她的单位把她保出来时,叶青看到永薇的模样,感觉她似乎被毁掉了。她眼睛大而失神,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笑。她饿坏了,大口大口吞咽着饭菜,不再是当初那个清俊恬静的女子,而是一个唠唠叨叨甚至有些邋遢的人。 你听过关于一头猪的故事吗?一头猪听了一个笑话,没有笑,人们都以为这头猪很有思想,很有见地,然而1个小时后,那头猪扑嗤一声狂笑起来。它终于弄懂了这个笑话的意味了,说:哈,笑死我了,真好玩——永薇就是那头猪,几天以后,她终于意识到她做的事情并不好玩,单位有人用厌恶的神色看着她,她好好思量一番,哭了出来,她终于开始厌恶自己了。她找到了叶青,说了3件事:在单位没法待了,希望人事领导能帮她找一个中学教书的单位或者给考研的假期。那个老头一共勒索了她2000来块钱,如果能够追回,请交给李耀辉。关于离婚的问题,她说她不希望面对我,协议离婚怎么个协议法,由我替她签个字就是了。这就意味着,办离婚手续她不想到场。 听着叶青的讲述,我眼前浮现出永薇在另外一个世界行走的画面,她轻轻地一转身,从店内窃得那双不属于她的皮鞋,在街角她被捉住,战战兢兢向对方认错,并被迫不断和那个丑恶的老头子交往。渐渐地,他们像一对朋友那样交往,她谈话的仪态、她的眼神充满了风情撩拨的意味。我相信叶青的讲述是帮她讳言了什么的(或者永薇在讲述经过时有意隐瞒了她试图以姿色取悦于老头的细节),不然那老傢伙决不可能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的。我想像着:她是怎样以一种卑贱的屈从的姿态在床上迎合他的,就像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她卑躬屈膝地迎合我一样,想起这一切我就无限伤感……而她这么去做的全部目的,是不愿承认自己是泥土尘埃中的一个鼠类,而是企图回到光天化日之下,重新饰演体面女性的角色。 我抬起脸来,眼睛看灯光,可能我脸上闪现出的亢奋的神情吓坏了叶青。 叶青哭出声来:「耀辉!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我冷笑着说:「我知道。」 叶青的丈夫沉郁地开口道:「其实,永薇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平时太爱打扮了,再加上工资不高,一时糊涂,起了贪念。可是,她遭受这样的对待是不公平的,就是因为她太爱面子……也太爱你了,她不愿毁掉这个家。」
第14页 我喘了一口气:「不不,你们不用开导我。她、她……我不想说她了。就当老天惩罚我,没什么,我解脱了。」 我记得,那天我说了很多硬话,也说了一些表示无所谓的话。 我坚决拒绝了好心的叶青两口子留我吃饭和住下的邀请,离开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小屋。 我确实解脱了,我曾经一遍遍过着电影,仔细回想这我和永薇在僵持时代的每一个细节。我为什么最终被一股无名火支配着向她举起了拳头,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是的,她不得不激怒我而追求内心的平衡,她灵魂中分裂的东西同时展现给我看。在远离我的时候,她绝望地呼喊「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在我回到她身边后,她又以锁眉不展来掩盖着内心的怯懦和矛盾……她也深知她不配继续爱我了,她甚至无法再过人的日子。在我身边,她是一个被生活所困的太太,而她外出同那个老畜生盘桓时,她又变成那个邪恶的王妃。而她的智力和情商又无法把她身上的两重世界截然分开,她展现给我的所谓「少奶奶的烦恼」,在我眼里已经彻底变了味道,事实上,我当时就隐约意识到,她的举手投足已经透露出某种淫贱的信息,而正是这种男人能捕捉到的苟且的、淫贱的信息令她在我眼里不再神圣,我选择了施暴。 原来我打得一点没错啊! 但是这个结论却让我无比沮丧。 我心平气和地处理余下的事情,离婚手续,财产分割。 她的单位很好,永薇究竟调动去了哪里,只有极少数领导知道。因为这事影响太大,为了让她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她的调离是极其隐秘的。 我也没有心思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久,我也辞去在分社的工作,到深圳「下海」。 在深圳我赚了一些钱,成为一个老闆。其间我谈过两次女朋友,1995年,我和一个叫曲阳的大连女孩结了婚,我们在深圳认识的。当时我在深圳开办一家广告公司,她是一家超市的媒体投放主管。那个时候,我已经变得挺坏,手里闲钱挺多,绝大多数时间在吃喝玩乐之上,呼朋唤友,乐在其中。我没有想到生活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每天都有女孩,每天都有欢乐的期冀,诞生出一段情感根本不需要像当年那么辛苦。我渐渐变成了一个圈内有名的大玩家,每天晚上,不同主体的饮宴活动伴随不同的女孩轮番出现,我不否认,我同其中的若干女孩发生过一夜情。我对她们很好,可是,我对她们保持着戒防,只要任何一个女孩认为跟我上过床就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或试图以撒娇、怨尤等方式迅速跟我拉近,企图马上介入我的生活,那我就要判断,就要分析。大多数的处理方式是毫不犹豫地pass。我的第一次婚姻来得太容易了,感情拉近得太快容易遮盖许多问题。 我的这种务实心理,听上去有点很可怖是吧? 曲阳后来也成为我在深圳交际圈子中的一员,她不爱说话,对我们海阔天空的话题,似乎也不太懂,好像很淡漠的样子。曲阳是个极其低调的女孩,需要被我感染才会显示出一点活力。我带女朋友也不避她,可以说她是我深圳风流生活的见证人之一。 有一件近乎于荒唐的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深圳是最早时兴过情人节的城市之一,那一年情人节,我情史上正处在难得的「轮空期」,晚上,我们一帮情感上失意的哥们儿姐们儿在一起聚餐,曲阳也来了。吃饭的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通完话一脸很怅然的表情。 我关心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 她有一帮女朋友约她去泡吧,可是,所有的女孩都是带了男朋友的,只有她是独身一人。 「我不愿意这样,我想……」她低着头抚弄着衣襟,「我想让你扮我的男朋友。」 我乐了,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动议嘛。我大大方方地陪着她去了,极尽作秀之能事,散场时还抢着买了价格不菲的酒水单,给足了她面子。 在回去的计程车上,她抱住我不放,仰面亲吻我,把这场戏变成了现实。 她不是第一次,她在老家有个男朋友,直到我跟她发生关系的前夜,她和他还在若有若无地「吊」着。 我们属于那种「先有事后恋爱」的情侣关系,从假戏真唱到结婚,只经历了三个月时间。 和以前婚恋的模式不同,我们的牴触、碰撞也从恋爱时间开始。 一次次的吵,表面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挺有层次感。但是,这种场面经常变得极其无聊。 经常是吵架已经进入结束阶段了,一星火花又把这把火烧将起来。 像辞小保姆这样的事,也能导致我们的一场对峙。 「本来就该辞掉。」她气哼哼地说。 「对对,我下午就跟她说,这下行了吧?」我拖长了声调说。 「声音拖得那么长干吗?就好像你做了多大的让步似的。」 「好好,就算我一开始就错了,总可以了吧?」 「什么叫『就算』,本来就是这样的!我说她人品有问题,你偏偏护着!」 她又把吵架纳入循环程序。 「你要这样说,我他妈的今天就偏不辞她!」我忍无可忍。 …… 算了,不再复述了。你们从这种话可以看出,她无聊。某种程度上映衬出我的无聊。
第15页 而化无聊为雄奇的方法就是—— 打!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就要打! 结婚仪式的次日我就把她一顿暴揍,怪就怪她的嘴太讨厌。 我忘记具体是什么事,那次我父母大姐、二姐他们都来深圳参加了我的婚礼。开始气氛都挺好,第二天我们的计划是带我家里人到中英街逛一逛。早晨我们又为一件极小的事争执起来,争执本是我们之间的寻常事,可是,她又来了「话题循环大赛」那一套。 我决心结束话题:「好吧,我当时考虑不太周全,下回注意点行吧?」 她僵硬地回嘴:「那你还跟我不耐烦?」 我说:「我没有不耐烦,我心里装着事,心里乱……」 「这时候觉得心里乱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说:「哎,快收拾一下,我们得下楼了。」 她抬高嗓门:「又不耐烦了是吧?李耀辉,我告诉你……」 我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关照他先去酒店陪我家里人吃饭。 「是的,如果8点50分还没到酒店,你就陪他们先去,我直接去中英街。」 安排好这一切后,我放下电话,一下子把她抓住,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 我把撒泼耍横的她拖到卧室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揍她。她的反应是又震惊,又疯狂,还想还手,我把她放倒在卧室里,一下一下地打她。她的牙齿出了血,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看上去很悽惨。她哭喊起来,挣扎着想砸东西,我控制着她,只要她轻举妄动我就一脚把她踹开。 她泄了气,缩在沙发上仇恨地看着我。 我心平气和地说:「你可以趁机把脸撕破,咱们就此分手。你要是敢砸东西,你们全家别想离开深圳。」 「你是个畜生、恶棍!」 我笑了笑,换了一件衣服,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家。 那天她没有去中英街,她的父母弟弟倒是准时到了。他们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示,曲阳没有挑破这件事,只是託词「不舒服,想休息」。我对她父母很好,曲阳晚上出现在饭桌上,听她父母夸奖我的话,默默无语。我给她盛汤盛饭时,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少了些对抗,甚至有一点柔和。双方的亲戚在深圳期间,我们没有再提那件事。直到她父母离开深圳后,她才正面问我:「你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她瞪了我半晌,别过头去。 从此以后,她显得心事重重。 有一天,她没头没脑地说:「我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人?」 我看了她一眼:「我是个卑鄙小人。」 她很伤感地摇摇头。 …… 她郁闷,我也觉得索然。 半个月以后,又出了一件事。我招了一帮哥们儿姐们儿在家里欢聚,席间无事。大家在用咖啡时,闲谈之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提起了我原来的一个女朋友,用了「前妻」这个词。她正在厨房里清洗咖啡杯,听到我的谈话,她转身出来,问:「耀辉,你刚才说什么呢?」朋友忙说:「没有说什么……」 她说:「不,我听见了。明明刚才他说的,说什么『我的前妻俞静』」。 朋友又打圆场:「哎呀,那是开玩笑。」 另一个朋友插科打诨,对着一位女伴说:「你也可以算我的前妻吧……」 曲阳站在那里,哀哀地哭了起来:「耀辉,你这么说有良心吗?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我为了你,把工作也辞了,一心一意做你太太。结婚第二天你就开始打我,我当着双方家长面,忍了,不说什么,可是你又怎么对我?俞静比我好,你为什么不娶她?现在倒好,『前妻』『前妻』地挂在嘴上,你尊重人吗?」 一群人站起来劝她,她越劝越来劲,嘴里嚷着「今天非说清楚不可」。我脸上保持着笑容,摇摇头。 众人一迭声「算了算了」,还有人主动承揽罪责:「曲阳,『前妻』那话是我先说的,我嘴臭!我认罪!」 闹哄哄半天,我不吭声。众人纷纷散去,我也客客气气地同大家告别,一个女士还关心地对我说:「耀辉,小两口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我笑嘻嘻地点着头,挺不好意思地笑着,像个孩子。 曲阳还在屋里抹眼泪,她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副很平和的姿态…… 这一段文字还是由我来复述为好,单凭李耀辉的回忆,鲜明的形象只有器皿的破裂和灯的摇曳,就像他回忆殴打永薇的一个细节。「一声水漾的声音」的叙述,令人伤感,同时太过于悽美。殴妻的行为本身是令人憎恶的,但当事者过于悲伤的铺垫,太个人化的讲述,反而让我觉得他被细节、心理左右,而迷失了本性——那天曲阳发作之后,她留了一手。她的一个女伴已经跟她约好:如果她那位心理阴暗的老公在客人走后逞凶,她就向女伴求救。这女伴留了个心眼,她动员几个客人留下来,和她一起在楼下「转一转」。 晚上21点58分,2单元402室阳台上的灯还没有熄灭,这是曲阳处在不安全境地的暗号(约好了如果相安无事,曲阳会关灯的)。曲阳的女伴上楼了,这时候,她听到一阵如滚雷般的声音,这女孩哭了起来。她看到2单元402室的门被撞开了,曲阳披头散发欲冲出来,又被一只大手拽了回去。前去救援的女孩尖叫了起来,她的几个同伴也随之沖了上去,拼命地敲门他们听到李耀辉的嘶吼:「不许叫!」声带有些变异且带点哭腔,好像挨打的是他,不是曲阳。几声肉体被拍打的闷响过后,门开了,曲阳的身子几乎是弹出来的,她跌倒在人丛中,她的身躯是绵软的,她的表情充满着疯狂的渴望。她的牙床上全是血,眼球可怜巴巴地转动着,李耀辉站在门内,也是一脸的傻笑,似乎刚参加了一场他不熟悉的竞技项目而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第16页 这事惊动了110,那天晚上起,曲阳再没有回家。 我们后来心平气和地处理余下的事情,离婚、分割财产。 我只想解释一句:我打老婆的名声主要是从曲阳那件事爆出来的。永薇离开我那次,直接原因不是我动手。 我没有再和永薇见面,我知道永薇的行踪是在1999年,在看一个地方台的春节文艺节目,有一个驻加拿大留学生向乡亲贺岁的镜头,一个女人挤在人群一边,跟着所有的人大喊「拜年了」。 那个挤在人群边上的女人就是永薇,虽然相貌变化不小,但我认出了,就是她。 我也对着镜头上那个面部有点浮肿的妇人拱拱手,我听到了一声重重的水漾的声音,那是从我的喉间发出的。当时我现在的女朋友坐在我身边,她看着我,惊异地叫起来:「呀,你这么大人还流鼻涕!」 讲述人:张亮生,男,34岁,现居深圳,某港资公司副总经理,硕士学历 记录人:俞悦 谈话地:深圳「都之都」大酒店咖啡厅 他走进咖啡厅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疲惫,眼镜后面的目光散漫无神,神态绝不像我想像中的高级白领人士。平心而论,如果标准不是太严格,他可以称得上英俊挺拔,这一点从服务员小姐打量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走路的姿势缓慢而且沉稳,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守护秘密的姿势,好像他正在小心地隐藏着什么让人战慄的回忆,而那正是我所期待的东西。 经过常规的寒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老练的谈话者,一个习惯于保守秘密的男人。我试图消除他的戒备,最终,对人倾诉的欲望战胜了隐藏秘密的习惯,他开始讲述他漫长的故事。这时他刚刚抽完第3支烟。 我出生在江西赣州的一个小镇,就是那种介于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地方,小镇人既有农村人的保守,又有城市人的傲慢,但总的来说还算民风淳朴。我们家在当地还算殷实,我爸在供销社当会计,我妈待在家里,偶尔做点小买卖,就是卖点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百货,当时做生意还有点政策风险,也不敢多做,总之生活还过得去吧。我是家里的独生子,那个时候独生子可不多,父母自然就对我溺爱一点,但也不算过度。反正现在想起来,童年生活还算平静幸福,那时候最大的苦恼无非就是零花钱太少考试成绩不好之类的。 不幸从我的初中生活开始。11岁我上了初一,学校就在我们镇上,那一年我妈开始摆地摊,顺便说一句,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我妈对她小小的事业非常热爱,每天早出晚归,中午赶回家做饭。我爸对此很有意见,他觉得我妈待在家的时间太少,再说我们家收入还算可以,犯不着这么拼命赚钱,当然当时也仅限于埋怨。谁也想不到,我妈那个小地摊居然生意越来越好,先是到县城进货,后来到市里进货,1982年的时候开始直接到省城进货。那时候已经有了个不小的店面,我妈平均一个月跑两次省城,每次都是独身一人。在我们那个小镇,我妈算是个特别精明厉害的女人。但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慢慢发展到一天一吵的地步。当时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吵架,爸爸嘴里总是冒出「野男人」这个词语,这3个字对于11岁的我来说比较深奥。 13岁那一年,镇上出了件轰动一时的案子。跟我们住一条街的一家子,丈夫在家里砍死了另一个男人,妻子用水果刀杀了丈夫,然后喝农药死了。那时候我明白了「野男人」是什么意思,我的邻居们在讨论这个案子的时候,总是说「家男人」杀了「野男人」,他堂客又杀了「家男人」。我已经可以推测出「野男人」的具体含义。顺便说一句,那一家的儿子是我的同班同学,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去了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过,1991年严打的时候因为抢劫被枪毙了。 1988年我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已经离婚快3年了,我判给了我爸,很难说这件事对我有多大的影响,反正他们的争吵乃至扭打已经让我厌倦了,好像高中的时候我努力学习的动机就是为了考上一个外省的大学,离他们远点。我的愿望实现了,而且好得超出想像,我考上了北京一个众所周知的名牌大学,在我们那个小镇上轰动一时。拿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我爸爸激动得差点休克,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张通知书对他的意义比对我更重要,离婚之后他一直独自供我读书,拒绝我妈的任何资助,亲戚们都骂他死脑筋。 大学生活虽然条件稍微艰苦一点,但我还是觉得快乐。因为我是在北京,在一个前所未见的大城市,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激动了半个月。 大二的时候我遇到了陈丽娟,那时候她在系学生会当宣传干事,经常办板报、写文章之类的,算得上才女吧,才女没什么出奇的,难得的是长得漂亮。当时的局势可想而知了,自然是大堆男生穷追不捨,奇怪的是她谁也不接受。而我呢,出于一种微妙的自卑感,从来没对她表示过什么好感,最多也就是路上碰到多看她两眼吧,招呼也没打过,虽然我很早就认识她了,但不敢肯定她是否认识我。 说起来我们恋情的开始还真有点戏剧性,陈丽娟抱着一堆书从自习教室出来,我跟她碰了个满怀,书掉了一地,你知道,当我发现我撞到的是她时,真是又惊又喜。那时的我看起来肯定很可笑,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一个劲地低着头捡书,最令我奇怪的事发生了,她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们虽然在一个系,但是并不同班,也不知道是什么令她注意到我,难道就因为我沉默寡言吗?事情后来的发展像是做梦一样,我们慢慢聊了起来,她也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父亲早亡,8岁的时候她母亲就带着她改嫁了。相似的经历让我们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我开始跟她约会,看电影,逛街,我突然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爱情突如其来,谁也想不到它的路线。
第17页 大三的时候我们已经交往1年了,仅限于牵牵手,接接吻,那个年代开放的程度还不如现在,在大街上走着我们都不好意思拉手,更别说搂搂抱抱了。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对我影响深远的事件,我第一次看了色情录像带,那是在一个北京本地同学的家里,他爸爸在北京市当了个小官,所以他们家里常有些平常百姓家没有的东西,色情录像带就是其中之一。第一次看到一对男女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当然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生理反应。在此之前我对男女之事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大部分就来自于生理卫生课本,当然还有宿舍同学的教诲,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听到和看到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从那时候起,整个世界对我而言有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意义,至少,我看女人的眼光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张亮生说到这里用大大的眼睛把大厅里几个美貌的女客扫描了一遍。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尽管让人难以捉摸,但肯定透出一种自信和狡黠。我发现他总是习惯性地关注着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尚女性,他的眼光很「毒」,是尖锐的那种,好比烧热的烙铁一般,尽管从她们身上一带而过,但已留下灼迹。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女性大多会把目光停在他身上一会儿,好像我对面这个长相不俗的男人天生就是一个目标。而这时我会看到张亮生与这些陌生女性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出现的稍纵即逝的震颤。这是很微妙的。这让我既恐怖又兴奋。 理论导致实践,我开始在陈丽娟身上印证我刚发现的新大陆,那时候我发现她是个相当保守的女人。在黑暗的小树林里,我的手试图伸进她的衣服,但是被她断然阻止,她甚至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瞪着我,我只好费尽心机说服她,男人在这种时候口才都好得出奇。我告诉她我想了解她的身体,就像了解她的灵魂一样,这是相爱的人们最正常的举动,我们的爱不仅存在于头脑之中,也存在于身体之中,所以爱抚和触摸是爱的表现之一。她似乎慢慢被我说服了,开始默许我的手在她身上游动。当我的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她的乳房,很难说我们谁比较激动,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她几乎也快喘不过气来了。 别看丽娟身材瘦削,但胸部非常丰满。在我们校园里她是属于性感的那一类,肯定会引来不少好奇的眼睛。我当时其实就是首先被她的胸吸引的。不瞒你说,我喜欢这个。我觉得这是女人最吸引我的地方。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一旦有那种冲动,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女人两个丰满的乳房。所以那时暗暗发誓将来娶的媳妇没钱没工作都可以,但一定要有漂亮的胸部。丽娟的胸是我喜欢的。隔着胸衣我紧紧抓住她的乳房揉搓,疯狂地吻她,我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头脑一片空白,惟一的感觉就是让身体贴紧一点,再贴紧一点,直到彼此融和在一起。当我解开她的胸衣,试图探向她的内裤时,她突然一把推开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一个踉跄,望着她。 我们就在黑暗中喘息,彼此对望,她开始抽泣,我不知所措,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一晚我就在沉默中送她回了宿舍。后来几天我们都没说话,我觉得我们可能就这么完了吧。直到有一天陈丽娟在食堂门口叫住我,在众目睽睽下挽住我的手臂,轻声对我说「走吧我们去看电影」,然后我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起去看了一场无趣的电影。 大四寒假的时候我带陈丽娟回家过年,这里面有一种仪式性的意味,在我的家乡,带一个女孩子回家过年差不多就等于订婚吧。我爸爸高兴坏了,乐呵呵地张罗,吃饭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合不合口味,又说家里条件不好,怕她住得不习惯等等。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聪明女人,陈丽娟回答得很得体,当然我爸爸更加高兴以至于有点兴奋了,那时候我暗自想,幸亏他老人家没有高血压。 陈丽娟的到来还吸引了无数的街坊邻居过来串门,他们找各种各样的藉口走进我家,趁机打量我们家的新媳妇长什么样,然后走的时候拍一下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小子可真有出息啊。那时候我还是挺满足的,幸福近在咫尺,谁会不满足呢?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我跟我爸睡一间房,陈丽娟睡一间。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就躲在里面亲热,也就是摸摸捏捏吧,那时候她已经不大抗拒了。很快年过完了,她要走了,走之前那天晚上我们在房间里一直聊到零点,爸催了三四遍我才恨恨地离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钟头,等我爸开始打呼噜了,我终于按捺不住,轻手轻脚打开门熘进陈丽娟的房间。我躺在她身边叫她的名字,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一把抱紧我,我们开始亲吻,用力抱紧对方,那时候的感觉就跟世界末日一样,好像天一亮整个世界就不复存在了。我们一件一件脱光衣服,赤裸着双腿交缠,我吮吸她的乳房,抚摸她的下体,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摸摸索索着准备进入,她用手挡住我的进攻,轻声说等到结婚那天好不好。我无力地倒在她身边,心跳大概每分钟有100多下,头脑被欲望涨得快要爆炸了。身体慢慢冷却下来,我隐约明白了她的坚决。 好吧,我等你,我记得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她轻轻吻我的额头、脸颊、嘴唇,眼泪顺着她的脸流进我的嘴里。
第18页 毕业两年后我们在北京结了婚,我想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婚礼很简单,就是朋友们聚在一起大吃一顿大闹一通。那天也不记得喝了多少酒,反正是来者不拒,我实在太开心了,就知道喝酒,听着朋友们的调侃起闹,一个劲地傻笑。我醉醺醺地走进洞房的时候,心里已经填满了幸福。陈丽娟坐在床边,房间里灯光昏暗,看不见她的表情。我把她按倒在床上,她顺从地除去衣服,我兴奋得难以自已,在她的身体上草草亲吻了几下,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跟大多数男人的第一次一样,我很快就射了,高潮之后的满足,加上尚未消退的酒意,我沉沉睡去,那一晚连梦都没做。 天亮了我懒懒地爬起床,陈丽娟正在厨房里刷牙。我下意识地把毯子拉起来,床单还是昨晚那一条,干干净净,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趴在床上仔细观察,试图找到我想像中的血迹,那时候莫名其妙地,心里就冒起来一阵恐惧感,巨大的阴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点了一支烟,手有点发抖,开始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是的,我进入得太顺利了,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她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这能证明什么呢? 我全身都开始发抖,陈丽娟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我没说话,她坐在旁边用手摸我的额头,我一把拨开她的手,她愣住了。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她:「陈丽娟,你告诉我,你的第一次究竟给了谁?」 她待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声音。 看着她的表情,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转变成愤怒,我打了她一个耳光,冲着她怒吼:「陈丽娟你骗得我好苦,还他妈的守身如玉,说什么要等到结婚,去你妈的,你一直在骗我,你处心积虑,你当我是白痴,当我是冤大头。」 我拼命地砸东西,卧室里能砸的都被我砸光了,满地是玻璃碎片,我想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一天。我一遍一遍追问陈丽娟,可她就是什么也不说,我摔开门沖了出去。 到哪里去呢?我刚结婚根本没有勇气去找我的哥们儿,免得让他们看出什么。于是我只得在长椿街和西便门之间乱转一通,后来干脆乘车到了玉渊潭公园,那里安静,也不会遇上熟人。我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胡思乱想。其实你知道,我对丽娟的失身的事有无数个想像和猜测。但每一种猜测都让我心里流血。别看我受过很好的教育,其实我还是那种相当传统的人。虽说那个时候人们的性观念已经相当开放了,我也算是性开放的支持者,但我不能容忍我的妻子和别人有那种关系。我承认我自私。 我能想像张亮生内心的痛苦。他说他是自私的,说到底这是一种性嫉妒,是一种男人和女人都有的正常的情感反应。我知道性感的表达是两性吸引的重要组成成分,我们总是用性行为来巩固对另一个人的吸引力,但由于生理和感情的接近,性会给我们带来满足,但也会留下脆弱。我的一个好友听说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后便开始失眠、抑郁,无法继续工作。我是能理解的。 性的自私使我疯狂地想像丽娟浪荡的过去。真的,我把她想像成一个浪荡的女人。她一定在和我谈恋爱之前就已和多人有过多次性行为。我甚至想像她可能是个床上老手。每当我想到她在床上和别人做爱时的激动呻吟的细节,心中就升起一种强烈的愤怒来。 「啊——」我对着八一湖大喊起来,可这并不能让我心安。我心乱如麻,怒火冲天,可天黑下来我还是得回家。我总不能刚结婚就撇下老婆跑去朋友家住吧,单位的单身宿舍也退了,除了回家没别的选择了。 陈丽娟呆坐在家里,我进门就说:「陈丽娟,我最后问你一次,究竟是谁?」 她表情木然,还是不说话。 那一刻我想一切都完了,我的幸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那天晚上我们还是睡在一起,反正家里也只有一张床,大冬天的我也不可能去睡沙发。 在床上看到丽娟的身体我心里难受极了,在公园里的那种想像又浮出在脑海里。我嫉妒我愤怒。好几次我都把拳头捏紧想砸下去,可都不忍下手。于是我开始想法折磨她。我一把扯开她的衣服,不理会她的推搡,没有任何前奏就直接进去了,那时候的感觉就跟强姦一样。 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令人惊讶的是那一次我做了很久,她的呻吟跟眼泪混杂在一起,似乎激起了我身体里某种可怕的力量。 发泄完之后,我心里好像慢慢平静了,点上一支烟坐在床边,她在抽泣中睡去,我却在不安中失眠了。 那一晚之后,我们开始了奇怪的生活,照常上班,照常下班,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把饭做好,一切都很正常,惟一不正常的是上床之后。我在床上掐她,咬她,抓她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冲刺。她的表情越痛苦我就越兴奋,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感觉不到横亘在心头的毒刺,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没什么让我意外,没什么让我伤心,没什么让我愤怒。她总是一边喊叫一边流泪,我相信那时候她一定是在恨我…… 说到这里,张亮生的表情显得很黯然,他不停地用捲成筒形的报纸拍打散落在裤腿上的菸灰。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捕捉到某些他需要的信息,或是等待我对他的说法做出肯定的评价。但他发现我的脸上很平静,便有些失落地继续用报纸拍打沙发的一角,那里有一个被香菸灼伤的白色小洞,随着拍击,我看到尘土在小洞四周悬浮。
第19页 我就是要她恨我,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希望他也爱你,同样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也希望他恨你,而不是当你不存在,这种奇妙的心态应该每个人都有吧。 那段时间我的欲望特别强烈,可能是被恨意给烧起来的,一个晚上强暴她几次,这么形容我们的性生活有点奇怪,不过那时候我的感觉就跟强暴一样,我想她的感觉大概也一样吧。甚至她来月经的时候,我们都没停止这种奇怪的性生活,直到她得了阴道炎。 那次她去市妇幼医院检查,一个50多岁的女医生检查出来她有阴道炎,再三跟她说千万不能过性生活,不然病情恶化可能转变成子宫癌什么的。 晚上在床上陈丽娟把这事说给我听,我冷笑了几声,二话不说就开始扒她的衣服,她使劲推我,我拨开她的双手,她无计可施,两只脚乱踢了一通,我按住她的脚,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她开始号啕大哭。我把她压在身下,脱下裤子就直接插进去,她惊叫了一声,没命地哭喊着,慢慢哭声就小了下来,当我发泄完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哭声又大起来了,到后来那简直是惊心动魄。我捂住她的嘴吼了一声「别哭了」,她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松开手,她自己捂着嘴,肩膀一上一下地耸动,我抽了根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越来越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狠狠地对着衣柜踢了一脚,柜门被我踢出了一个大洞。 直到我离开北京,这个有洞的衣柜一直摆在那里。 那晚之后我就没跟她过性生活了,晚上睡沙发,几个月都相安无事。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那段时间几乎跟单位每一个人都吵过架,除了领导之外,有几次还差点打起来,搞得同事各个都对我敬而远之,谁也不敢惹我。晚上经常跟朋友出去喝酒,然后醉醺醺地回家,往沙发上一躺就什么也不管了。大概是心里苦闷吧,那时候是1994年,我才24岁,有个酒楼老闆居然猜我有33岁,被我朋友骂了一通,我挥挥手说算了,一仰脖子就灌下去3两二锅头。 1994年8月份的时候,我跟几个朋友在大排档喝酒,当时也是喝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跟隔壁几个痞子吵了起来,然后就打,我们4个人有3个住院,没住院的那个是在开打之前就跑了。那时候我情况最严重,被捅了3刀,去医院是直奔急诊室去的,抢救了4个小时才醒过来。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丽娟,她红肿着眼睛,精神恍惚。我叫了一声,她如梦初醒,说你终于醒了。我能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嗯了一声,又闭上眼。 她陪了我一个星期,吃睡都在医院,每次午夜梦回,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觉,我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出院那天,她做了一桌子菜,有我最爱吃的辣子鸡和红烧肉,最奇怪的是桌上还摆了一瓶酒,我问她怎么还有酒,她说知道你爱喝酒,希望你以后就在家里喝,别出去喝了。 那天陈丽娟陪着我喝了不少,我说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对不住你,她说没事,真的没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抱着她的肩膀喃喃自语,不知不觉眼泪也流了下来。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她开始脱衣服,我说别,伤口还痛着呢。 那个时候一切都开始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伤痕累累的婚姻好像也在慢慢痊癒,幸福离开了很久,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我在家里养伤,陈丽娟白天去上班,晚上回家做饭,我们一起吃饭又一起看电视,深夜在床上互相搂抱着睡去,除了没有性生活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9月份的时候,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那天晚上我们按部就班脱掉衣服,亲吻,爱抚,进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看着她兴奋的表情和扭动的身体,突然想起,这美丽的身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曾经开垦过呢?我顿时兴味索然,从她身上倒下来,瘫倒在床上,她睁开眼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可能伤还没完全好。 她没说话,可能是察觉到什么。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被她的抽泣声惊醒了,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她的哭声越来越小,到后来就完全停住了,隔着被子还是能看见她的肩膀一直在耸动,那一夜我们都没睡。 服务生把一杯溢着浓浓香气的咖啡送到张亮生面前,张亮生很礼貌地道谢,然而抬头对我笑笑说,这是第四杯了,大夫说我这种人不易多喝咖啡。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a型血,胃不可能好到哪儿去。我未置可否。他突然问服务生,有王菲的inghome》吗?老歌了,有sade的也行。 我们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我慢慢又按捺不住了。 那天晚上我们洗完澡,躺到床上,我忍不住开始在她身上摸索,她也慢慢激动起来,互相抚摸了一阵,我进入了她的身体开始动作,一阵隐秘的冲动在我心里显现,我用牙齿咬了她的乳房,她尖叫一声,乳晕上留下一排齿印,这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兴奋,掐她的脖子,咬她的乳头,拧她的大腿,抓住她的头发摇动,她痛苦的叫声在我听来显得更刺激,我的动作越来越大,下手越来越重,等我达到高潮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了,我离开她的身体,她失声痛哭,跑到卫生间打开喷头一个劲地沖。我无力地躺着,心情难以言表,怎么说呢?空虚,满足,愧疚,快意,反正乱糟糟的,点燃一支烟,我开始想我是不是心理有点问题。
第20页 家里又开始变得冷冰冰了,我们说话越来越少,做爱却越来越多,我心里越不安越烦躁就越想做爱。就在她的尖叫和眼泪当中,我们完成一次次畸形的性爱,好像只有在她的痛苦之中我才能忘记一些我想忘记的事情,才能感到单纯的肉慾,我想这样肯定是不正常的,虽然明白这样不正常,我就是无法自拔。但是陈丽娟确实有令我愤怒的理由,不管我怎么问她,温言劝慰也好,恐吓也好,她就是不告诉我,她的初夜到底是跟谁过的,那时候我神经兮兮的,感觉所有我认识的男人都有嫌疑,但是我永远找不到证据,陈丽娟不说,我也拿她没办法,生活就这么维持下来。 陈丽娟去做阴道炎复查的时候,女医生发现了她身上的淤伤,陈丽娟说是自己摔的,这样的理由显然骗不过一个医生,女医生建议她去找妇联,让妇联帮她主持公道,不行就离婚。 晚上陈丽娟告诉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离婚?我确实没想过,那时候是1994年,离婚还是件麻烦事,不像现在这么无所谓,我们都来自偏僻的小镇,来自破碎的家庭,都对家庭看得特别重,或者还有些感情的因素,怎么说呢,我们毕竟相爱过,就算在那个时候,我想彼此的感情应该还在,只是换了一种奇怪的形式吧。她说起离婚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心里还特别难过,而她也没再提起。 转眼到了1995年,想一想人这个东西还真是奇怪,什么样的生活都能忍耐,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看上去平静无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实际上呢?天知道。这一年3月份的时候陈丽娟怀孕了,那是我一生最兴奋的一天,陈丽娟把b超结果拿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跳了起来,没做过爸爸的人肯定体会不到那种心情。走在大街上,我恨不得告诉每一个我碰到的人,我要当爸爸了。 那段时间我对陈丽娟特别好,饭都不让她做,其实我本来就会做饭,只是一直都懒得做,现在正好可以重操旧业。陈丽娟请了产假在家休息,我白天去上班,下午她就去买菜等着我回来做,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我心里特别充实,当一个女人身体里有了你的骨肉,她对你的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1995年5月14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日子,当我接到电话说陈丽娟进医院的时候,心里就冒起来一阵不祥的预感,赶往医院的时候我一遍遍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我不会这么倒霉,不会。医生告诉我孩子保不住了,我那时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天旋地转,陈丽娟的妈妈在病房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告诉我陈丽娟是出去买菜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我整个人麻木了,坐在病房里一阵阵发抖。 陈丽娟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们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开始撕心裂肺地号哭,我冲过去抱住她,她拼命地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也正是我想喊出来的话,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流产之后,陈丽娟整整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每天就是坐在床上发呆,夜夜都做噩梦,经常半夜一声尖叫从床上爬起来,叫得我毛骨悚然。 创伤总有一天会平复,但伤疤还是在的。我们的旧伤还没痊癒,现在又添了一道新的。 事情过了半年之后,陈丽娟还是会说梦话,搞得我心烦意乱。晚上我们做爱的时候,她就像具死尸一样躺着,任凭我怎么掐她,拧她,咬她,她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总是兴味索然,还没射就不想做了,从她身上下来,一动不动躺着,那时候我们看上去就像两具尸体并排放着,早逝的孩子抽空了我们的生命。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别看我年轻,身体健壮,但经过长期的心里折磨慢慢我发现我勃起有问题了。往常兴奋后能坚持很久很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一度兴奋后马上就松垮下来,并很久都不能再次勃起。我以为我那些天太疲劳了,但后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在卫生间弄了关天也不见往日雄伟的景象。我有些害怕。记得从前每当听到说男人阳痿时我都会付之一笑,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阳痿这样的事,即使有也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我的欲望太强烈了。嘿,不可思议吧!为此我偷偷到通县的一家医院求诊。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医生问了我的情况后,肯定地对我说你没问题,是心闹的。他断定我要不是工作太紧张,就是嫌弃老婆。医生用质疑的目光对我说,不会啊,你们刚结婚没两年怎么会这么快就厌倦了呢? 根据医生的建议我有意识进行心理治疗,不再想丽娟以前的事,精神也放松。有一天我趁丽娟上班时把以前的几盘黄色碟片翻出来放,一会儿我那里有了反应,很强烈的反应。天哪,终于找到感觉了。重振雄风的喜悦让我有了马上想做爱的冲动。我马上打了电话给丽娟,让她快回来,家里有重要的事。丽娟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请了假心急火燎地回来。她一回来,我二话没说就把她按在床上,她又打又搡,还说我神经病。我哪管这些,把她衣服脱了,就做她。 她躺在床上不再挣扎,一动不动,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我,像没有生命的尸体一样。我刚有的冲动劲一下子全没了,下面软塌下来。我瘫倒在床上。冲动的情慾又变成无名的愤怒。我骂了一句,然后穿上衣服出门了。从那以后我那儿又不听话了。精神放松时会有一些反应,但只要想起丽娟以前的事我就不行。
第21页 有一天我陪一个朋友到歌厅玩,朋友为我找了一个小姐,小姐长得眉清目秀的,也很温柔,我们喝酒聊天唱歌,打情骂俏,当我们一起依偎着唱歌时,我有了很强烈的感觉。反正那段时候时好时坏,弄得我心情非常糟糕。为此我更加恨我老婆。 在我和我妻生活的圈子中,面对着她,我成了一个矛盾的人,既有性心理障碍,却又性压抑,十分痛苦。久而久之,我终于在外有染了。 她叫晨晨,我们是在一个朋友家的小聚中相识的,她还比我大几岁,人很是热情,长得很丰满,皮肤那叫白啊,老实讲非常合我的口味。那天有两个外地朋友过来,大家兴致正浓着,酒喝了不少,跟着话也就多起来。而她只是在一边静静听着,偶尔一笑,笑得很从容和动人,一点不矫情,我发现好像每次我说话时晨晨就盯着我看,似乎眼神也比看别人要专注些,偶尔我看她一眼,她也不扭头,毫无回避的样子。于是我开始留意她了,第三天我收到她的寻呼,在电话里她告诉我是向别人要了我的呼机号,老实说,收到她的寻呼我当时真是很开心,见面的时候我尽力保持着适度的礼貌,她说想见我跟我聊聊天,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行,就定了次日下午见面。 我和她这样有分寸地相处着,除了偶尔拥拥抱抱的,没发生别的事情,彼此都懂得克制着什么,又似乎都喜欢这样不温不火的一种感觉,这样相处了好长时间没有被任何人觉察。有一天晚上吃了饭她说到她家里坐坐,她的丈夫出差了,我便去了。 她是个养尊处优而又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家里布置得脱俗而得体。这一天晚上我们谈得很是投机,后来我们便开始调情,我一下子就有了强烈的冲动,她像一只美人鱼一样光着洁白丰腴的身子和我做爱,极尽一切可能地做爱,她的兴奋时的叫声美妙之极,轻柔又性感,执着而疯狂,丽娟是不可能有的。可以这么说,这种性的情境我结婚这么长时间从未体验过,我幸福得想哭。 晨晨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一家海鲜养殖场的老闆,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个工作狂,遗憾的是,尽管他人高马大,却不懂得床笫间的温存和销魂,她结婚这么长时间也一直压抑着性慾望。她的话让我在她面前很得意。 有了这一次后,我们俩便寻机在一起效鱼水之欢。这时有关丽娟的贞操问题被我抛在了脑后。 可就在我和晨晨打得火热的时候,丽娟似乎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每当我从外面回来,她总要不停地盘问,第二天还要继续唠叨,没完没了。近半年的时间里,她近乎疯狂地自虐,动辄拿刀动斧地寻死觅活,并以这种方式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可每当我压力大时就会去找晨晨,我甚至想和这个给我带来性快乐的女人重组家庭。可当我问她愿不愿意拆散两个家庭和我在一起时,她断然拒绝了。她说她只愿意这样享受性爱的快乐,不愿意重新组织家庭。我问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这样不是挺好吗?可是我是个既有正常情慾又有家庭责任感的人,我不愿意这样子下去。晨晨看出我的心思便再也不跟我来往了,我一下子感到失落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家庭中。但我对丽娟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交织着情慾和仇恨。1995年底的一个晚上,我状态不错,非常不错。但她在下面毫无反应。我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大吼,你叫啊,你怎么不叫?她用木然的眼神望着我,我抽了她两个耳光,你他妈的叫啊,那时候我差不多就快疯了,她死人一样的表情更是让我歇斯底里,我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下来,狠狠地踢了两脚,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顺手拿起一把椅子就朝她扔过去,她额角流血了,伸手摸了一下,看到手上的血迹,她张大嘴巴喘了几口粗气,终于啊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朝她走过去,她尖叫一声,转身跑到墙角,抱着膝盖蹲在那里背对着我,拉长了声音号哭。 那一刻我全身无力,坐在地上,望着她蜷缩的身体。她哭声渐渐小了,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分开凌乱的头发抚摸她的面颊,我的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来,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掉到地上。她突然一把抱住我,痛哭流涕,我也陪着她哭。我想这辈子我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我对她说我们离婚吧,她点了点头。 从民政局出来我们还是一块回了家。一进家门我就紧紧抱住她亲吻,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把她抱到床上,温柔地脱去她的外套、胸罩、内裤。历经风雨之后,她的身体还是那么美,那一次我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当我进入的时候她叫了一声,没有痛苦的意味,我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谁都不愿意太早结束,当高潮终于来临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原来我是正常的,我没有心理问题,我不是变态,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噩梦般的开端,如今这梦结束了,戏散场了,我也该走了。我们抱在一起躺了一个下午,天黑的时候我坐起来说我要走了,她说你去哪里,我说我要去深圳,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她说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我说不用了,我什么也不带走。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丽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她说好吧,我告诉你。 她停顿了大概一分钟说,那个人是我的继父。
第22页 我像梦游一样到了深圳,后来进了一家香港公司。其实到了深圳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我有些后悔当初对丽娟的暴力。老实说,她不是一个坏女人,不是我想像的那样,甚至她还是很贤惠的。其实有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是很不错的。我常想起我们在大学时的初恋,那是多么的美好。然而这一切都不复再来。在深圳我听得最多的歌是卡伦·卡朋特的《昔日重来》,这首歌现在已没人听了。可是我特地找到了她的cd碟,下班了我就会一个人在家听听,这种兴趣一直保持了下来。我说不清是不是在追溯从前,或沉湎于过去的某个美好的时段。因为我不愿意把过去的记忆全部保留下来,毕竟有许多的伤痛在记忆里,揭这样的伤疤是不明智的。 当然我后来也听说了丽娟在离婚4年后结婚了,新丈夫是北京一家公交公司的一个科长,比丽娟还小3岁,人很老实,对丽娟百依百顺,据说他是个王老五,没结过婚。如果这个消息属实,我想对我是个莫大的讽刺。 我不想这些了,在深圳我拼命工作,整整两年一天都没休息过。像我这样的人老闆当然欣赏,所以我很快作了主管,然后是部门经理,再然后是董事长助理,现在是副总经理,这段经历没什么特别的,同样的故事到处都有。值得说的东西我已经说完了,都是些偷生者的回忆,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屏住呼吸听完了他的故事,心情随着他的讲述起落。我打量着眼前这个34岁的男人,这种眼神在他看来想必很奇怪。他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我难以理解,或许这就是悲伤到极点之后的淡然吧,实在难以揣测。咖啡厅正在播放sade如泣如诉的声音,听来让人更觉沉重。介绍张亮生的朋友说,多年来他一直是单身,拒绝了无数女孩的邀请,理由是影响工作,我想他应该可以提供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吧。我点燃一支烟,看到我抽菸他有点惊讶,显然他跟现在的女孩子接触太少。我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感触,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两句话:第一,生活太过离奇,不要随意猜测别人的生活;第二,爱情是个易碎品,好好捧着它,千万不要太用力。我把这两句话拿给他看,他笑了笑,说我很擅长总结,这正是他最想告诉别人的话。 第二部分 伤逝篇 讲述者:张克(化名),某普通中学教师 地点:济南虎灼泉公园 採录者:慕霄子 这是一个「打杀」的案例——但这个「打杀」绝不是刑事学意义上的殴打致死。我为什么使用这个措辞,是因为他与她之间,「爱」与「绝爱」之间,最后选择了以「打」来实现双方的最终解脱——美丽的女主人公梁燕以死来蜕出愁闷人生,但这样的解脱实在是惨极!而这个长着一张算得上清秀的脸的张克,我猜度他是被一种负罪感驱使着来向我来叙说这惊心动魄的一切的。 与其说是他「打杀」了一段「幸福」的婚姻,还不如说他「打杀」了自己的企望——正像一个英国评论家所说的:许多人倾其一生,徒劳地证明着自己不曾拥有的品质——虽然张克不愿说出:他曾经动不动窜出无名业火,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徒劳而生。他嘆着气,反覆说道:「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啊?」听到这话我感到一种悲凉。实际上,这是生活中每桩先天不足的婚姻的一个命题。女人灵魂深处的一种渴望,并不是男人机械努力能够驾驭得了的,也是《马太福音》曾讲的:心的鸿沟,是人子难以逾越的。 男人的机械努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种是输送物质——包括钱物和一切博得女人欢心的发光的东西。另一种是力,这一点我们不能否认,就是爱欲中的一种蛮力,一种生机勃勃的健康的东西,不能排除另一种补充手段「打」,其实也是一种修复手段,即本书的主题——表现为意志不逞后的绝望的暴力抗议。 张克的长相,实在不能跟「忍」和「狠」联繫起来,他一副斯斯文文的外貌,戴着眼镜。但仔细观察,他的唇线和下颚间的那块凸起的肌肉,使人感到:他是一个必要时可以发狠的人。他的目光总是和善的,顺从的,讲到他的女儿时,他眼睛里会闪现出天真浑然的光泽,真的是慈爱,慈爱得令你觉得他简直是圣灵。他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他死去的妻子梁艷是他同一所中学的英语教师。从他皱巴巴的西便装(很可笑地配了一件新买的折纹极明显的廉价衬衣)看,他如今过得很不好,欠缺人照顾。他坚持要到公园见我,我疑心他是希望借这种开阔明亮的环境来沖淡他那种话题的阴暗。他讲的许多关键细节,我认为更适合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就像博尔赫斯《刀疤记》中,说书人给读者讲一个令人憎恶的故事,那个小丑在故事中一直以第三人称出现,在结尾处说书人却说:「那个小人就是我,现在,你唾弃我吧。」 我想到哪说到哪,你回去整理就行了。 我制不了她。她也抓,也挠,也吐我一脸唾沫星。可是,反抗反倒让我习惯,证明她还有……怎么说呢?证明跟我较量的愿望呗。可是,那一次她还是在妊娠期我跟她那个时,她反抗过后,厌恶地偏着脸去,任我摆脱。我突然意识到,她灰心了,其实,我们两个都灰心了。 那天是个下雨天,她怀孕了1个半月,我也有快50天没有那个了。她靠着一摞被子半倚在床上看杂志,脚勾着一个玩具皮球,两腿缓缓地一上一下动,躯体呈现出很柔很撩拨人的样子,虽然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但一下子把我惹得很情浓。我靠上去揽她的腰肢,她厌厌地说了一句:「别。」
第23页 我说:「没事,我轻一点。」 她扭过脸去嘆气:「张克,别无聊。」 我无聊?我想起她和前男友的长长的电话私语,想着她见到我时淡然的表情,想着她可恶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不能忍受的是,她那种时不时显现的怅然若失的表情。已经衬映出我们生活的无聊现状,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扳过她的肩,发狠道:「我今天就是无聊了!」 她的表情,真的可以用憎恶来形容。她嫌恶地看着我,迸足了力气喊:「你是牲口还是人?」 她的喊叫激怒了我,不用说,她的喊叫被人听见了。这更是让我极度恼火。 我也迸足了劲大喊:「梁艷,你他妈的给我听着:我是人,也是牲口!是你把我逼成牲口的!」 我把她强行按倒,她开始挣扎,喉间发出打噎似的一连串声音,她的手抓我的脸,我偏过脸去,她的手指抠进我的嘴里。我挡开她的手,我的脸伏向她,她骂了一声「畜生」,开始朝我脸上吐口水,我的脸湿漉漉一片,瀰漫的都是那种甜腥的味道。 我气疯了,我挥手在她脸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 她偏过脸去,她的手指还抠在我的嘴里,你可以想像这个场面,她在流泪,我一脸的亮晶晶的水光……让你听上去很难受,很令人憎恶是不是?但是我还是要说:在我接下来的整个蛮横的过程中,她的手指就停在我的口腔中,她在表示出一种愤怒。可是,灵和肉的脱节是没法避免的,在我进行的过程中,她的手指不时抖动一下,我的牙关间感到一种痒意,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我感到悲怆。也许,梁艷也为她的这种反应感到羞耻,事毕以后,她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大哭起来。 唉,我承认我这方面的需求……是很旺盛的,但我们的问题不在于这个。我的索要和她的抗拒是构成了矛盾,但不是主要的。她的心不在我这儿,但她又没有在行为上背叛我,她可能在理智上已经认命了,但是……他妈的,我知道她已经被一种东西支配了,这就是一种女人的最不可理喻之处,特别是漂亮女人。 几年来,我一直在回想她的手指停留在我嘴里的感觉(抽泣)……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不是在表示怀念,我只是痛心,她理智上并不愿意,手指却在应合我的肉体动作,那表示什么呢? 我想到她背着我和另一个男人的私语,就有一种崩溃的感觉。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想,如果一个女孩,肉体都交给你了,那么,她的心也註定是你的。女人嘛,一定是一种柔弱的,被肉身所支配的动物。可是我错了,有一种女人是最权宜的,就像她一边反抗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拍点我一样。我想到这一点,感觉就很虚无……想一想我得到她的过程,你不知道,在我们单位里,我们曾经被认为是最幸福的婚姻,最美满的一对。我长相虽然一般,但在学校里,我还是被领导和同事们公认为最有才气的。 至于梁艷,可以用「才貌双全」来形容。 说到这里,张克拿出了几张照片,我看到了一个可爱的漂亮女人,确实漂亮,她长着一张像20世纪英国女演员马洛·希拉的轮廓分明的脸。有一张是她在夏天同张克在青岛崂山拍的,是全身照,她戴着墨镜,微笑着,一身简洁的吊带装衬出她的动人体态,雪白优雅的肩膀。而张克站在她身边,用一种雅嚯的说法,有一点「杀风景」,张克长相併不出众,个头跟梁艷差不多,这样,对比起来就很不占便宜,欠缺伟岸,兼之站的位置不太对,合影效果就显得有点滑稽:给人感觉是张克好像很突兀地冒出来站在他美丽妻子身边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别解释。一般人看到这对夫妻都有这样的印象:女的太出众了,长相、气质太出色了,而作为老公的我这方面并不彰显。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一开始也是没有料到我们会走到一起的,连想都没有敢想。 梁艷分配到我们中学来,这本身可以说是一个轰动事件。梁艷的公开亮相,是在学校的新学期教师联谊会上,她很低调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她真的很美,美得让我们这些男教师彼此说话都显得不太自然,这个感觉很有意思。当校长介绍从某名牌大学外语系毕业的「梁艷老师」给大家认识时,她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微笑着朝我们这些鼓掌的老师致意。她的风度极好,不像一个新老师,倒像是「同一首歌」节目组到我们学校慰问演出的明星。联谊会上每个能上手演节目的老师,都拿出看家本领即席表演,因为有梁艷在场的缘故,出现了像《水浒传》中描述的潘巧云进入寺庙时的「疯癫」场面(这个比方很不合适),表演双簧的生物组的曹老师和王老师搭配出错,表演到「点菸」一环时,打火机竟然烧到了曹老师的鼻子。全场哄然大笑,梁艷也在笑,我屏住了呼吸:她笑得那么好看。 我也丢了丑,我唱的是《恰似你的温柔》,平时对我来说并没有难度的歌,突然感到嗓子发涩、气道仄紧,完全唱不上去,唱出了破嗓子,惹得观众又是笑得东倒西歪。不知怎么搞的,我居然对这一次发挥失常感到极度恼火,把卡拉ok话筒重重地一撂。 轮到梁艷表演的时候,她没有像以往的新员工那样扭扭捏捏推辞半天,而是落落大方地坐在钢琴边上,弹奏了一个曲子。也不是什么名曲,但很好听,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曲子,胡乱猜测。但我知道这是一首很早以前很受欢迎的名叫《故土》的电视剧的主题歌。梁艷在弹奏的时候,我小声地哼着它的歌词——
第24页 我家门的路边, 有一棵美丽的枫树…… 我哼歌的时候,我们教研组的马老师朝我和善地笑了笑。马老师是一位很热心的老大姐,快活、爽朗、说话直言不讳。我被马老师这一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掩饰又有点没话找话说:「她这个年龄,怎么会喜欢这个老歌?」 马老师盯着我,没头没脑地说:「这孩子,模样真好——哎,我听说她还没有对象呢。」 我笑了笑,低下头,心想:「这个马老师真有意思。」 那时我刚刚离婚,一个人在学校单身宿舍住,那段时间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我的第一次婚姻,用一句大家用滥的话,就像一阵风,来得快也去得快,了无痕迹。我的第一个老婆是我的大学同学,谈了一年多,毕业后她分到区教育局,我就进了现在的这个中学。顺便说一句,我们这所中学,实在是太普遍了,是原来的某工厂子弟学校改制而成的,升学率并不高,老师待遇很一般。所以梁艷刚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们都在私下议论,说她待不了一学期肯定会走——回头再说我的前妻,我前妻就是因为看不到我有出头的希望而跟我离的婚。她动员我考研,我不肯,我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供我上大学不容易,我还要靠我的收入供我读书的妹妹呢。就因为这个,她跟我吵得不亦乐乎,最后,她以一个革命性的举动把我剥夺得干干净净:我参加教学交流出差回家时,她把什么都搬走了,存摺、家具、电器,甚至连插线板都没有给我留下。 好在我们没有孩子。 开学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正从教学区往宿舍走,马老师喊住了我,说有事找我谈。马老师爱给人介绍对象,在学校大家都知道,是我们中学的老「红娘」,自从知道我离婚后,马老师就一直说帮我找对象,已经给我介绍了3个对象了,但我那时不想急于再结婚(说实话,虽然我资质一般,但也有点挑剔),所以也就没谈。 马老师一直到宿舍才说这次介绍的对象是本校的老师,新来的。一般新来的老师都不会这么急着要找对象,即使别人给介绍也得等基本熟悉工作之后。这会是谁呢? 马老师说出「梁艷」这个名字时,我当时就愣住了,怎么可能?她这样的人能到我们这里来教书已经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和我谈恋爱更是不可思议。我这个人长相你能看到,也没什么特别的魅力,惟一就是有些才学,但也只是相对我所在的学校而言,况且我还是个离了婚的。像她那样的名牌大学出身,年轻、漂亮、高雅的女子,这不可能。但马老师却说梁艷已经听说了我的情况,她没有提什么反对意见。 没提出反对意见,那就意味着可以接触了,平常和同事去食堂吃饭时,学校的男同事喜欢谈论梁艷,其中就有几位年轻的男老师想追她,只是还没有人敢直接去约她,那时她应该有所感觉,但她为什么要选择我?她那么好的条件,在大学时肯定有男朋友。 我想是马老师把我介绍得太好,马老师主动找梁艷说我老实可靠,人品很好,就是离过一次婚。回想起来,除了那次教师联谊会上,我和梁艷又一次见面外,我们第一次的正面接触,是在我的教研室。那天我正在备课,她进来了,她是为一篇莎剧英文台词的事来找我们的语文组组长郭老师的。郭老师给她了几页资料,又说了几句话。梁艷统共在我们办公室待了两三分钟,她在经过我桌边的时候,我正好抬起头来。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轻轻说了一句:「你好。」 就这么走过去了,空气中留下一息淡淡的香味。我忍不住瞥了一下她的背影。 语文组有名的促狭鬼汪俊模仿她的腔调:「你好。」众人笑了起来。 汪俊更加得意,又放肆地说了一句:「啧啧,腿还怪白的哩。」 众人一愣,笑得更欢了。 我不禁苦笑着摇着头,眼前浮现出她饱满均匀的小腿肚和白净的裸露的脚踵。 马老师进来了,很不满地说:「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还像个人民教师吗?跟农村二流子有什么区别?」 汪俊又说:「我挺纳闷,办公室这么多人,她为什么只跟张克打招呼?此中大有深意吶……」 我挺不自在:「别瞎说……」 马老师重重地把课本往课桌上一摞:「汪老师,你别不服气!就算梁老师看上了张克,我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 「喔喔……」男老师们又是一片起闹声。 这个插曲我只是把它当成笑谈,没想到马老师还真的……梁艷倒是很大方,第二次马老师找她谈时,梁艷只稍问了一些问题,就答应可以「接触」。 我当时有点纳闷,但说实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刘老师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一下子还没想通,不过可以慢慢试着交往,毕竟,她刚来我们学校工作,还不是很了解。 第二天就是周六,马老师安排我和梁艷见面,见面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茶馆。她比我先到一会儿。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我说,自己说得很少。那天我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我想,我虽然说话挺多,但应该表现得不是很蠢吧? 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得很迅速,我自己没有想到有这么快,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能感觉出她是顺着一条理性的路线朝我走近的,激情四射的爱是绝对不存在的。用另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气氛很友好」。
第25页 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她在大学谈过男朋友。我还有资格在乎这个?我本来就是离了婚的人,用我同事的话说:能找到她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我是个农村孩子,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还待在农村。梁艷家境情况不错,父母都是高中老师,哥哥已经成家,在一个研究所上班。在我们结婚以前,梁艷带我去过她家一次,她家人对我的态度还可以,客客气气的那种。 在她家里,我看了她从小到大的一些照片,这是我们恋爱期间难忘的场面之一。 可以说梁艷从初中时开始就出落成一个小美人了,我贪看着她各阶段的倩影丽姿,半开玩笑地说:「你小时候就长得这么惹眼,追你的人一定不少吧。」她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没有人追我。」 我不解:「不会吧?」 她幽幽地说:「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周围有一伙『青皮』,他们的老大叫萧二哥,萧二哥看上了我,放出风来说:『梁艷是我的女朋友,谁也不许碰她。』这样,我的整个高中时代,反而过得六根清净。」 「唔?难道她小小年纪感情就那么复杂?」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梁艷看出了我的心事,又说:「萧二哥没有把我怎么样,他只是派人『接送』我,有时他会远远地站在那里,朝我乐。我不理他,他就更乐。我知道萧二哥喜欢我,我只能做到由他喜欢而已。有一次,萧二哥街头斗殴,被人打得很惨,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就叫一个手下的青皮到我家找我,说萧二哥快死了,想见你一面。我只说了一句『不』。那小青皮说求你了,二哥真的不行了,我又摇摇头:『不』。扭头进屋锁上门。」 梁艷用一种很怅然的口气说着她的中学往事,在我看来,这个外表恬静的梁艷的少女时代的奇情让我感到既新鲜又有点喜悦。 那个萧二哥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直到死于一场摩托车车祸。 我试探地问梁艷:「萧二哥摔死时,你哭了吗?」梁艷缓缓地说:「没有,只是觉得……有几分苦涩。」 她的父母很和气,只是她母亲问了一番我的家庭,我为什么离婚之类的。虽然感觉平平淡淡,我觉得,梁艷的家庭不是那种小市民的家庭。 我们临上火车的时候,梁艷的母亲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老太太牵着我的手哭个不停,嘱咐我「要好好对小燕,要好好过日子」等等。 每次想起那个又心酸又温馨的场面,我就万万不敢联想到那个极端而悲惨的结局。 回来后我们马上就领证结婚了。这个过程非常快,我们总共认识才1个多月。结婚后,梁艷还是那个样子,很少笑,但对我算是很好,同事都很羡慕我,我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和最有运气的男人。 和梁艷结婚后,我一改刚刚离婚时散淡的状态,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多挣点钱,把日子过好,不让她受苦。那时,我带着高三学生的语文,带了4个班的。她带着两个毕业班的数学,她虽说还没教满一个学期,但学生们反应很好,学校想让她再多带一个毕业班的外语,我有点不同意,高三班是毕业班,班大学生多,一次上课下来就已经很累了,况且她又是刚开始带课,我怕她吃不消就劝她推了。我爱她,所以宁愿自己累一点,我认为男人应该多工作,这是天经地义的。 除了在课堂上,梁艷平时很少讲话。我们在一起时,大多是我在说话。我一直认为这是她本性内向的原因。她不像学校其他女老师那样,她从来就没有大声笑过,对人的态度总是不热不冷,学生虽然喜欢听她讲课,但很少课后来找她解答题。你说她心不在焉吧,又好像不对,她确实是在听着你说话;你说她在意你吧,好像也不对,你感觉不到她将心思集中在你这里。 总之,她很低调,与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是,时间一长我就觉得不对了。一开始我还把她的那种轻言缓语那种低调的态度当作一种气质,可是我们是夫妻呀,我不可能一天到晚欣赏冷美人呀。我渐渐地对她那种「千金买一笑」的神奇感到……有点焦虑。可是,我本人又是一个谈吐不甚幽默的人,不善于在交谈中调度气氛(连我的学生们都说「张老师上课很认真」,话外之意尽在其中)。 是的,我费尽心机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对于我们之间的无形的「冷调」,我又不便去揭破。毕竟,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的做爱……想起来是那么令人怀念又让人肝肠寸断啊……她无声无息地被我翻来覆去,她的肉身在暗夜里发出淡淡的光泽,那种滑腻,唇舌的湿热、颈项的柔软、足踵的凉意……前面我说过,我这方面的欲望比较……那个。我经常陶醉在探索和掘进之中,对她的感受一无所知。有时候,我会在亢奋中理智地照顾她,让她处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态,她会闪现出某种凄凉的感激的表情,这仪态让我心醉。 那时候我是多么爱她,我头一次领略到男女之间有一种令人心醉的境界。事毕之后,我们会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是,很少是那种情话,她有一种「床上经济家」的本领,会把我们的话题带到学校、班级,带到我们的家庭计划中去,她说得很慢,话语很简洁。她温柔的声音,使得这种狭窄无味的话题也变得那么动听,那么韵味悠长。
第26页 我永远记得蜜月期间那些少眠而幽静的夜晚,那可能是我们婚姻生活中交流最多的时候。我永远记得她着凉后的轻轻地咳嗽,她在我背后,轻轻地咳嗽,我想翻身去揽抱住她,被她温柔地谢绝了(她一直拒绝被我抱着睡)。不知为什么,直至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的咳嗽似乎还在我耳畔回响。我想起英国小说《简爱》女主人公在孤儿院里陪着她的小姐妹同床而眠的情形,那害着肺痨病的小姐妹也是这么咳嗽着,热切而柔弱地说着话,直至睡去。天微亮的时候。这小女孩浑身冰冷……请原谅我的多愁善感,蜜月期间,对于声调柔弱、态度婉转的梁艷,我就是怀着多愁善感的心绪去爱恋着她的。 可是慢慢地,她的低调、倦于交流,开始让我疑惑。做爱时她那种凄凉的仪态,也愈加让我感到焦灼。但是,这些不快还不至于使我跟她讨论什么,也就是说,还没有形成矛盾。 有一次,我们学校组织去外地旅游,晚上要在那儿住一宿,大伙吃完饭后就在一起聊天,我们组的汪俊——前面说过:他有一个「促狭鬼」的名声,那天他喝多了,号称他会看手相,大伙就闹着让他给看手相。轮到给梁艷看时,汪俊一脸的坏笑,看看我,又看看她,半认真地说她肯定大学里有过男朋友,后来被人家给甩了。 我对于汪俊这傢伙的风格早已习惯了,正想找个别的话题沖淡一些气氛。殊不知梁艷硬邦邦地回了汪俊一句:「你这个人真无聊。」 我说:「唉,开玩笑嘛……」 她正转过脸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 我觉得要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应该学会适应这种环境,偶尔开一个玩笑不算什么,所以我劝她改改她的性格,要她多与人交往,平常多与同事走动走动,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这一篇人生教导是多么苍白乏力。我有些不安,自从那天她递给我一个幽怨的眼神起,我就开始有些胡思乱想,她是不是看不起我? 结婚不足3个月,我就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了,这实在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我们刚结婚大概半年多时间没吵闹过一次,没红过一次脸,不过,我发现她也没有很高兴的时候。那时,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去上课,为了多挣些钱,我不仅带了本校的3个班,还到另一所中学做兼职,带了4节课,学校不允许老师在外兼职,我就偷偷地去。我们学校我所教的课安排在每周的一、三、四、五,兼职的课是每周一和三。周三时上午在我们学校上完课就得骑自行车赶去那个学校上课,非常辛苦,我必须边骑自行车边吃馒头,午饭只能这样解决,要不然就赶不上时间,到那边要迟到。 我一直很忙,白天上课,晚上做讲义。周末我们也很少一起出去玩,就连散步都很少,一来是我没有时间,二来她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周末要怎么样过。她周末要么看书,要么提前备课。 后来,我在外兼职的事不知怎么的被学校知道了,那段时间学校正在整顿纪律,严禁本校教师在外校兼职,我正好在风口上被抓,于是便被当成典型批评教育了,除了受处分外,又免去了3个月奖金,损失很大。我们学校的工资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基本工资,一部分是奖金,我当时的基本工资是800元,奖金每月高达1000~1200元。我主要的收入在奖金上,奖金没了等于辛辛苦苦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兼职全白做了,自从有了梁艷之后,我对钱非常在乎。我心里那个窝火呀,正好又赶上教师节学校聚餐,我多喝了几杯(我戒酒戒了好长时间),半疯半真地说了很多风凉话,我一个劲地向同事们劝酒,说:「来,喝喝!好久没有喝过不要钱的酒了!难得呀!」「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咱们这个穷单位,只能招待大家几杯薄酒,别的都谈不上……」学校领导过来敬酒,我也装疯弄痴,领导们敬酒时,我就是不碰杯,弄得那几个头头很尴尬,马老师一个劲悄悄拽我,我就是不理这个茬。 那天酒席上,我可能说了更多的浑话,邻桌的学校领导都坐不住了,干脆提前撤席了。同事们见势不好,把梁艷叫来劝我。 人在疯狂状态是六亲不认的,梁艷吩咐把所有的酒全撤了,我急眼了,拼命地喝酒。她不让,我稀里糊涂地跟她回了家。 在完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我做了许多动作。 醉梦中,我梦见一个女孩子在荒原上哭喊:「妈妈——妈妈——」这声音是飘忽的,柔弱的,似远却近。 如今,我知道了,这是在我的狂暴殴打后她在黑暗中的哭喊。 很悲哀的是,事隔多年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她咽气前也喊了一声「妈妈」。 第二天,她眼圈红肿,我小心地问我昨晚是不是动手打了她,她凄凉一笑,什么也不说。 可是,枕巾上的血和她浮肿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在我的催问下,她说,她只是因为上火流了一点鼻血而已。 试想一下,这一切多么可怕。她的灵魂跟我的灵魂是那么疏远,如果说她指责我声讨我,我心里还好受一点(要指望她对我撒娇那更是奢望了)。这一切说明,她的灵魂,根本无暇顾及我,她内心渴望的,我不能给她。 说起来你都不相信,我清醒地意识到我那天晚上动手打了她,是在我第二次对她动手的那一瞬间。我的拳脚落在她身上的质感……让我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一切。
第27页 接着,发生了另一件事。 有天早晨,她上课去了,我正躺着,忽然电话响了,一听是催交上月的电话费的,话费总共120元,比上个月高出很多,我有些纳闷。我们两个都是老师,除了亲戚朋友其他就没什么可以联繫的了,话费一般都在70~80元左右,怎么一下子会这么多?那天我就去查了一下电话费,我以为是电话局打单子时弄错了。 在通话记录单上,我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连着打过4天,通话虽有间断,但时间很长,而且都是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号码不是她家的,区号显示是湖北的。平时我们说起她的同学,她都是一提而过,提起过的几个都不在湖北,也没听她说起过还有湖北籍的同学,我当时就想她为什么要往湖北打电话?思前想后,我觉得可能是她在大学时的男朋友。我偷偷地拨了这个号码过去,接通以后,电话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我当然不会留下录音。 可是,「嘀」一声后,那淡淡的背景音乐却使我的血涌上了头顶。 这旋律正是梁艷初来时弹奏的那首《故土》的主题曲! 我不敢多想。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拿着电话清单问梁艷的时候,她很爽快地承认那是打给以前男友的电话。她甚至都没有掩饰什么的意思,这使我感觉自己像个可怜虫。 那天晚饭时我试探着说:「梁艷,这个月电话费很高。」 她边吃边说:「可能电话有点多。」 显然,她没放在心上,我当时就恼火了,其实,她一直是这副态度,总是很冷漠,但我那晚真的很恼火,「你湖北有亲戚?」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那是打给我原来大学男朋友的。」 「有什么事需要一连打4天电话?」我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她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只是问了一些过去同学的事情,我追问她是什么事情,她只说不是我想像中那样,别的都不再多说了。我知道梁艷就是这个性格,不爱多解释什么,但是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她说的是骗人的,没感情能让她一连打4天的电话吗?而且还要背着我打。 我越想越气,她到底想要什么?我这么爱她,玩命挣钱,怕她累着有时还自己洗衣服做饭,这次我也是为了多挣点钱才出去做兼职,被批评了,还扣钱,辛苦全都白费了,她也没什么暖心的话。 我心里有一些地方崩溃了,爱她的同时,我感觉自己开始隐约地怨恨她,恨她对待我的态度,她对待我的方式,没有激情,甚至没有爱意,她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该那样做,而不是她愿意那样做,就连她平常难得一见的笑容我想来都觉得是她做给别人看的。这是最可怕最致命的。 张克越说越快,呼吸非常急促。他的悲愤与悔恨毫无保留地从他交叉紧握的双手传达出来。说话的时候,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正前方的地面,好像我是个不存在的人。我很满意他的状态,可以让我更加真实地体会到他的内心,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很懊悔将这个备受折磨的男人重新推回到不堪回首的岁月中。我能做的只有面带忧色地看着他,牢牢记住他每一个刻骨铭心的回忆。 那时她已经怀孕了,自从她怀孕后,我们一直没有过房事。那晚,我要和她行房事时,她照例不肯。以前我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她不想时我就不做,但那晚我坚持要做,我想看看到底她心里有没有我,想用这种方式证明她是我的。我强暴了她。就是开始说的那个场面。 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她打了我一个耳光,用大哭来表示她的极端愤怒。我没有太责怪她,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占了便宜的卑鄙的快乐,我俩半裸着身子,我在高潮来临无力地抽搐的同时,对自己也充满了憎恶。灰心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既然嫁给了我,为什么又要与原来的朋友藕断丝连?如果还想着原来的朋友,何必又要跟我结婚?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学校有些老师背着妻子与别的女人来往,赌博、喝酒,挣的钱全自己花了,这些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我认为可以算做一位很好的丈夫了。 我那段时间特别不顺,那次喝酒放浪形骸以后,领导明显对我很不满。梁艷比往常更加冷淡,我回家看到她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感觉一刻也不能在家多待了。 我无处可去,可我爱面子。在朋友同事面前我不能表露什么,他们都以为我很幸福,他们从来没见过我们吵闹。人们总以为两口子不吵不闹就算是最幸福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但愿我们能吵一架,最起码那样子像是一对夫妻,可她从不和我吵,不高兴时就不说话,这是最折磨人的。 我感到百事不顺,甚至有点厌烦这种生活了,但是我仍然爱她,盼望着她能对我好一点。我有同事为了求证丈夫是不是有外遇,在电话里装窃听器,电话的事情发生后,我也曾想过在电话里装窃听器,但最后我还是没有这么做,她再也没有给湖北那边打过电话,没有装窃听器的必要了。 但从那以后,我开始时时留意她的行动。 夫妻生活上,她对我的态度让我感到有点绝望。每晚好像只有通过强迫的方式才能使她接受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一看到她冷漠的样子就无名火起,只有强迫她我才感觉到她顺从了我。
第28页 这样的生活很难熬,我琢磨着有什么娱乐活动能改善改善气氛。学校附近有个舞厅,同事们经常去那里玩。一天晚饭后,有几个同事叫我们去跳舞,我很想去,也想趁机弥补她一下,于是就答应了同事。她却说第二天一大早还有课,不能去。我觉得她是有意当着外人面给我难堪。同事走后,我问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她说身体不舒服,我劝她怀孕期多锻鍊一下,对身体有好处,她毫不领情,一言不发地回房间了。我的气愤你可想而知,我觉得她一下子把我在外面辛苦维持的「幸福」光环给击碎了。那天晚上我几乎是报复性地跟她行房,她的肉身是别扭的,暖烘烘中我感到一种塌陷的死寂,没有生趣,只有橡皮般的柔轻感。我有点惊惶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目光是闪避的、茫然的。 半夜,她呻吟不已,开始流血。 我慌了,把她送到了医院。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她已经小产了。我又心疼又后悔,一拳把妇产科候诊的长椅砸了一个洞。 张克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我注意上他的指骨上有一片淡淡的疤痕。他说是让长椅的木头给刮的。我很难想像当时的场景,这样一个精瘦的男人一拳把候诊的长椅砸烂了。 那次梁艷小产之后,我知道她一定会恨我的。有一段时间我不再强迫她了,一想起她倒在血泊里我的心就发寒。我不想失去她,有意讨好她,她的反应是淡淡的。 梁艷把精力全部投在了教书上,她向学校申请多带几个班,甚至申请做班主任,每天晚上她不是批改学生作业便是提前做讲义,忙到很晚还不休息。我感觉她在借工作远离我,我无计可施。 那段时间,她的教学成绩在学校一直很突出,经常受到表扬和奖励,从市级模范老师,一直评到省级模范老师。而我却越来越糟糕,我对上课不再有兴趣。学校领导批评过我几次,后来他们将我调到初中部教数学,那个时候我好像不在乎这些了,随便他们怎么都行。 梁艷一直那样冷淡,我以为她想跟我离婚,于是我主动跟她说如果要离,随时都可以,只要她将离婚协议书拿来,我就可以在上面签字,绝不会跟她多说什么的,但是,她却说不想离。这使我多少感到有点欣慰,她不想跟我离婚,也许她对我还有感情,我又想努力一下,重新把生活过好。 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改观,不离婚归不离婚,她过日子还是那个德行,我却不是杨过。于是我便不想再做努力。那段时间,我一直喝酒,酒量徒增,男同事们怕了,没人敢和我一起喝。我就一个人到外面喝。 我们之间的性事越来越少,那一次,我要行房她死活不肯,我们就在房间里扭打了起来。我要制服她,她是我老婆,我要她尽义务,可平时我们就像陌生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感觉到自己拥有她。你说我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窝囊?我只是想过夫妻间正常的生活,最后还得通过暴力才能实现。 我从不知道她力气那么大,我几乎不能将她按倒。我们扭打到客厅,她将我的衣服撕烂了,在我胳膊上狠抓了一把,抓出几条长长的血印,我当时火了起来,将她的胳膊用力扭转了过去,狠狠推搡了她一把,她倒在沙发上,我低头一看,手指上居然还有一节断掉的指甲,这下我什么兴趣都没了,暗暗寒心她的绝情,摔门就走了。 第二天,我没上课,在外面喝酒了,正喝着,同事叫我到教务处去一下。我很不情愿,到那儿时,学校的几位领导都在。校长很生气,他说他们都已知道关于我和梁艷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一听这话我就来气,凭什么管我跟我老婆的事,这是我们自己的私事。家丑不外扬,我心里也对梁艷很怨恨。我梗着脖子说这事用不着学校操心,他们说我不能打人,有事应该商量着处理,我说我们之间商量不成,几位女老师说自己商量不成可以找别人帮忙啊。后来,他们说了很多话,我都没有听进去,局外人怎么能明白发生的事情呢,有些事情不是凭说理就能说得过去的。看我没有悔改的意思,最后一个女老师说她人在医院,她怀孕了。 一听梁艷怀孕了,我的心就紧了一下,一年前就是我弄得她小产。我去了医院。我看见梁艷躺在床上,脸色很灰白。她叫我坐在她床边,我给她削了一个苹果,吃着吃着她就哭了,我也哭了,我抓着她的手哭得无比委屈。 我为她哭,也为自己哭。那次的哭,是难得的幸福的哭,因为,凭着我的敏感我知道,她那颗一度在乌有之地飞翔的心在回收,她至少是认命了。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还算稳定。我们原来的中学是一所普通实验中学,市教育局要将她调到重点中学带课,那所中学也在竭力争取她,同时我也将调去那所学校。我希望能换个环境工作,她就答应了。学校给我们分了一套房子,她的工作一直很优秀,经常被请去外出讲课,没办法常常照料孩子家务。我们商量着将我父母接来住了,他们在家可以帮我们照顾孩子,有时还可以做做饭。 我的课没她上得好,我并不怎么介意,但是不会挣钱可不行。学校有几位老师在炒股,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炒,那时,女儿已经6岁大了。刚开始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加上运气还不错,赚了一些钱。但没过多久就不行了,买的股总在跌,赚的钱全都贴进去了不说,还动用了家里的存款。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同事说这样很正常,父母劝我罢手,梁艷也不安起来,劝我别炒了,但我还是不死心,我们学校一位刚参加工作的老师炒了不到一年就发了,买了两套房子不说,还买了一辆凌志车,最后干脆停薪留职去开海鲜楼,生活过得非常舒坦。我不但住在学校的房子里,连工资都远不及妻子。我这个人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所以我一直咬牙继续炒股,总想着能和那个同事一样很快就赚大钱。可能是我没那个脑子没那个运气,那一年我着实赔了很多钱,家底都有点动摇了。
第29页 赔了钱心里当然不好受,我又开始醉生梦死,教学任务完不成,被校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有一次喝多了实在上不了课,就叫人转告学生上自习,下周再找自习时间把课补上。教导处得知后,主任说了一件让我很难堪的事情,他说当时请梁艷过来教书时,就没考虑过要我过来,是她说要我一起才肯过来,学校为了争取她才将我一起调过来的。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调到这里来教书的,是学校要调梁艷。我一直怕人提起这件事,但教导处主任把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么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说,我觉得没脸再混下去了。 那时我想出去做事,但积蓄都赔在炒股上了,一时没有钱去做生意,只有先混着,学校不会管我的,他们顶多教育一下,因为他们高三的升学率要靠梁艷,那时有几个学校都在叫她过去,我出去了学校怕她心里会有想法。 越是这样,我就越自暴自弃。一个男人混到这个分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后来,我跟学校里的几位职工一起赌博,手气不像炒股时那么差,我做得很隐秘,但还是被梁艷发现了,一次正玩得高兴,她忽然来了,叫我回家去。她劝过我不要赌了,说要从她爸那借钱给我做生意,我不想跟人借钱,也不想在岳父那里丢人,赌博又有瘾,所以没过几天又去了。 为此,我们总是吵架,常常冷战。对于冷战,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受,习惯了。女儿渐渐也长大了,开始懂一点事儿,有时她也会说是我不对,不该惹她妈生气,但我那时除了赌博还能去做什么?我在学校没有尊严,我当时想日子能怎么样?就这样了。她母亲来过几次我们家,每次来了脸色都很难看。有时候,老太太盯住我看半天,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我被老太太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想藉故熘走。 老太太突然问:「你这人心怎么那么残呢?」 我张口结舌,这时,梁艷也进来了,也是张口结舌。 我冷笑着对梁艷说:「妈说我残,我觉得我还不够格。」 梁艷用恳求的口气说:「张克……」 我扭身便走。老太太在我家的那几天,我一次都没回去。 等我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梁艷憔悴了——说得不客气些,我发现业已36岁的她变得有些枯萎,有些丑了。可是,满脑子赌徒想法的我,不但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反而涌起一种快意。 她年轻貌美的时候,从来没有跟我撒过娇;现在,因成天应付教案而面色如蜡的她经常用一种怯怯的眼神看着我,使我觉得她可怜,我记得我跟她说过一句话:你跟你妈说我心残,我觉得我心残得不够。 我还做了一个恶毒的举动,我亲热地搂住女儿,说:「叫丑妈妈,丑妈妈,爸爸不喜欢丑妈妈。」 女儿天真地叫:「丑妈妈。」 她没有哭,也没显得很受伤,只是别过脸去。 我若无其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哼着《故乡》主题曲。 她被我逼得很可怜,她的嘴唇由于脸部日渐浑圆而稍显突出,每当垂头时,上腭的凸出很明显,忍辱负重的样子,让我更加火起,伤害她时,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顾忌。 我甚至怀着怨气想:她的不事保养,是否跟她对我们的婚姻不抱热情有关? 我做了更绝情的一步,你听我说—— 我有了婚外情,那女的叫姜晶,是个有老公的女人,长相一般,但很会撒娇。 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她表现得很热情,主动。 后来我就约她了。开始时,我们在公园里约会,后来她丈夫不在家时,她就叫我去。姜晶有一种梁艷无法比拟的活泼、率性的魅力,最主要的是,她年轻、新鲜,这一点令我很着迷,我觉得自己甚至喜欢上了姜晶。 一次我们在一起时,姜晶问我如果我们分开了,再也见不了面了怎么办,我说不知道,姜晶却说她会去死,我当时吓了一跳,劝她不要胡说,但她说是真的。在姜晶身上,我感受到了女人的火热,我实在是受够了梁艷的冷淡。自那次后,我就更加离不开姜晶了。 我跟姜晶开始交往时,梁艷并不知道,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对老公的事情问来问去,但我整晚不回家时,她会问我去了哪里,我随便编个理由,她就不再多说了。这对很多男人来说是件「好事」,但我受不了,从结婚以来她就这副样子,我希望她更关注我,哪怕跟我大吵一架也好。 我跟姜晶在一起时,她跟我讲一些她和她老公以前的事,我有时也会讲一些我们之间的事情,姜晶说既然我们都不满意以前的生活,不如我们俩结婚,我还没有想过要离婚的事,我本来就是再婚的,我不想第三次结婚。我不想让姜晶不高兴,就说可以考虑。 事情还是败露了。那年暑假,我和姜晶一起去泰山玩,反正梁艷是不会去的,她也没怎么问,我只说和几位中学时的好朋友一起去。我去泰山时,梁艷带着女儿去了她母亲家,我们回来时她和女儿还没有回来,那晚,姜晶说回去太远,时间也不早了,就想在我家住一晚。我有些担心,但想想也不会有问题,就让她住下了。 偏偏那么不巧,梁艷也是那天回来的,她开门时我和姜晶都听到了,刚穿好衣服梁艷就进了卧室,看到我和姜晶后她扭身就往外走……那天,她只是在房间里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家里死一般的沉默。
第30页 我彻底放弃了,又跑去找姜晶,还和姜晶在外面租房一起吃住。 过了一段时间,梁艷顺着她打听到的地址找上了门。梁艷敲开了我的门,看看我,一脸痴痴的表情,半晌才说:「该回家了吧?」我朝她友好地一笑:「回家?」我的这种玩世不恭的口气令她勃然大怒,她猛地冲过来死命地咬我的手,咬得我当时疼得钻心。我恼羞成怒,挥起另一只手一拳就把她打翻在地。我的手撕去了一块皮,血流不止,梁艷像疯了一样对我又咬又打,我一脚把她踢翻,把她的手拧到背上,她痛哭起来,嘴里短促地叫了一句:「妈妈——」 我摇着头,想起7年前那个醉梦之夜,心里一阵凉意。啊,她是想以此唤起我的良知吗?虽然我的鼻子发酸,但嘴里还是强笑道:「快40岁了,还『妈妈』?」 我后退一步,她伏在那里,像死了一般。 她身一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站不稳,我扶住了她。我意识到,我内心深处日益发酵膨胀的恶已经达到极致了,比殴打更加残忍。 更烦心的事发生了,梁艷找到了姜晶的老公。这下麻烦了,姜晶老公三天两头到学校来找,来吵。这回我的人丢大了。 姜晶也不再来找我,这让我更加恼羞成怒。 梁艷也没有想到她的痴心之举会惹来那么多的麻烦。那混帐老公居然跑到我女儿的班上,威胁我们的女儿。 女儿哇哇大哭着回家,梁艷搂着女儿,浑身发抖,一个劲地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充满了权势感的大人物的笑。 可以想像,我会对梁艷施加怎样可怕的报复。 梁艷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我去跟他说,我去……」 我一掌抡了过去:「去你妈的!」 那一段时间,得了理的我对她频繁地进行折磨和侮辱。 她在我的拳脚和威压之下完全失去了矜持和高雅的风度,可以说,她被我整得很惨。 那些细节都不讲了吧,什么?你要听?好吧,你就权当听一个下流坯在呓语,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唾弃我…… 我从酩酊大醉中醒来,本能地伸手去拿水杯,因为是保温杯,水很烫。我顺手把水杯砸到了地上—— 「你他妈的要烫死我呀!」 她蜷在一边,浑身一抖,不说话。 我开始一下一下拧她,她开始还在忍,后来,实在受不了,她的身体就往一边缩。我揪住她的头发,从后面扇她的脸,一巴掌打到了她的牙齿间,我听到她「唔唔」叫。 她滚下了地,「你还跑?」我从床上下了地,但很快我就愣住了:她跪在那里,闭着眼,上身挺直着,表情像个殉道者,嘴半张半合,她的表情似悲似喜似嗔,又像个神经病。 我骂了一句,又跳上床睡了。 她的这副凄婉的样子并没有让我悔悟。想到女儿受的种种惊扰,我就对她充满恨。 出了这件事后,我们也做爱,她是屈从的。我会以这样的决绝来结束:事毕时,她如果是在暗泣,我冷冷地说:「你现在的哭相真难看。」如果她是那种麻木的样子,我会狠狠地拧她某个部位一把,她痛得抽一口气,我说:「你他妈的肥得像头猪。」 其实,她也没胖得很过分。 但我偏要从她受伤的反应中找到我的大快活。 我若无其事地繫着裤带,叼着烟,像个(其实就是)恶棍一样,在她的暗泣声中离开床。 她出门前照着惯例要上点妆,我冷冷地走到她背后,端详着镜子里的她。 她以为我想触摸她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激之色,身子轻微地朝我倾斜。 我扭身走开,嘆口气:「黑道老大当年的情人,恐怕现在给低级马仔都不会有人要了吧。」 她颤抖着声音低声说:「你这样说话很不好……」 梁艷很少用激烈的措辞,「牲口」是她情急时才说的。「无聊」也是她的口头禅之一。而在后期,她怯生生的抗议,顶多是「你这样……很不好……」 可怜的妻!我可怜的妻呀…… 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惟一的安慰是:她并不爱我,是因为她骨子里的「不爱」才造就了这种局面。 我们之间,终于不再有性爱了。 从那以后梁艷的眼睛更加空洞无神了,医生诊断她有轻微的神经衰弱,要在家静养一段日子。那段时间我也懒得说任何话,自己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家休息了一阵子,她又回学校上课,后来干脆睡在学校办公室里,同事们背地里议论纷纷。 大约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她以前的大学同学邀她一起参加同学聚会。她还是来跟我说了一声,说10来年没去了想参加一次。我当时就想着她可能是要去见她原来的那个男朋友,我只是淡淡地说:「好好打扮一下,别太邋遢了。」我说这话倒不是故意伤她,这一段时间,她的懒于梳妆实在令我忍无可忍了。 我让她带着女儿一起去,她没说什么,带着女儿走了。 说好的是只去两天,两天后,她让女儿跟一个熟人回来了,自己却没有回来。我心里有气,又放不下脸去找她,心想等她回来时好好说说她。第三天我听说她自杀了,当时我就瘫了。她把旅馆里的电视开得声音很大,服务员一直以为里面有人说话,所以并没有在意,警察赶到时,她已经完全不行了。警察说:以这种方式自杀的人,你想救她也救不活。她在医院急救时,还有一口气,嘴里叫了一声「妈妈」。
第31页 她是割脉自杀的,血流了一地。 她给我留了一封信,文字写得干巴巴的,很可怜,很哀婉。 她说开始她不爱我,因为她忘不掉以前大学的男朋友,到我们学校来时她对生活已经不抱什么幻想,找个人随便过一辈子就算了。后来她也看到了我对她的好,决定忘了以前的男友,好好跟我过日子,尤其是她怀孕之后。那次小产了,她很伤心,但后来她还是想和我过下去,她怕我再去找兼职,就拼命工作,想教好书,这样可以不必为钱发愁。她生性冷淡内向,什么话都放在心里不说。她不想和我离婚,但我频繁的暴力,摧毁了她的希望,她去参加同学会时见到了以前的男朋友,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生活很幸福。她说自己没有任何希望了,她就是不想离婚,不想再被人抛弃。 她在信中说要我照顾好女儿。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是一个「绚烂到极处」而变得干巴巴的邪恶的结局。 张克叙述到最后,事件的脉络变得琐屑,美丽的梁艷在后半段的亮相,已经褪去了光泽,俨然一个小妇人。 梁艷的消亡,好像也是这样琐屑的叙事的必需的结果——这样说,显得有些「残」(就像她母亲评价张克的话)。我们不希望这样的故事再发生,这样的郁闷的、阴湿的冬天的故事。但是,世界上还存在、发生着多少这样的冬天的故事,真正让一切变得阴冷的,是人心的「隔」,是厌倦、是错缘。这也许是劝人向善的老生常谈,然而…… 最后说一句,本章结束时,惟一闪现的亮点不是这个甘愿唾面自干的张克,而是他的女儿。照片中,他的女儿依偎在父亲身边,很美丽,有她母亲的影子。对于父亲的未来,我只想用一句西方诗来终结此篇,也许这也是这个篇章结束处的一个微弱的光亮点吧。 待到我的垂暮之年, 女儿是我最后的情人。 讲述人:晓晨,原电台dj,34岁 地点:t城某咖啡厅 整理:周宁 晓晨是本城电台的知名dj。朋友介绍我来做访谈之前,除了他的艺名叫晓晨,此外一切关于他的事情我都不知晓。他坚决反对把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叫做访谈,他说只是想说说话而已,只是特别想说说话而已,藏了太多的话了。 我特地把见面地点约在了一家比较幽静的咖啡厅,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咖啡厅临街的落地玻璃窗后面,我和晓晨,悠然地说着话。然而我深深感受到他即将叙述的故事中那透人心骨的悔恨、迷惘、忧郁。 两杯蓝山咖啡,外面下着雨,咖啡厅放着stangets的爵士音乐,灯光柔和。我和晓晨都是头扭向窗户外面,一言一语地说着,仿佛玻璃窗才是我们真正的倾听者。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追她的时候我们正在上大二,那段时光太美好,那也是我惟一幸福的回忆。 她来自湖南,典型的湘妹子,长得温柔可爱,小鸟依人,性格上开朗活泼,尤其是她的笑,是毫无顾忌的大笑,笑声中透着野性,很多追求她的人都说对她的笑声着迷,当然我也是。我们便像很多大学情侣一样,有欢笑,有泪水,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恋爱了。如果那时说我会打她,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除非火星撞地球!」 我是学医的。大三的时候,我们开始到医院实习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异常兴奋,因为毕竟接触到了医学最长经验的阵营:临床。所有人都情绪激昂地投入到实习中。但日久天长,就发现现实总是和想像有着一定的差异。一味地重复低级体力劳动,无缘地被奚落。其实这些也都好说,很多同学初期接触医院生活,最看不惯的是一些医院中盛行的「风气」。从收受红包,漠视病人痛苦,到男女同事间所谓的那种不拘小节,动手动脚,让人感觉难道以后进入社会,就是要这样去「流俗」了吗? 说实话,我很鄙视那种关系。在医院里面,由于都是学医的,可能对人体的渴盼程度有些变化。医生多是接触有疾病的身躯,慢慢他们的这种渴望常常被扭曲满足在病人身上,所以他们变本加厉,毫无顾忌地互相「暧昧」,以平衡那种被扭曲的心态,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论,虽然不说被全然肯定,但是也得到很多同窗的默认。 医生和医生之间,医生和护士之间,男医生和女实习生之间,女护士和男实习生之间,那叫一个乱。慢慢地,我发现我也不由自主地学会和护士姐姐「打情骂俏」了。我越发在她们之间谈笑风生,风流倜傥,就越发咒骂这种氛围,我觉得我的心态也被扭曲了。 这些影响到了我的情绪,当时却丝毫没有影响我想让她做我的妻子的决心。 说到「妻子」两个字,他突然顿住了,那一定触动了他的伤心之处。 「抽支烟吧!」我抽出一支mildseven。他漠然接受,顿烟,衔上,点燃,动作机械般地生硬,惟有那一亮一亮的菸头代表他还在思考,我保持沉默。一缕青烟近似笔直地升起,他回过神来了。 要毕业了,我们开始忙碌了。那个时候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忙碌,让人透不过来气!毕业考试在即,还要找工作,大学阶段最后一次的四、六级英语测试……忽然间,所有的事情一併袭来。 也许是情场太顺利了吧,我在找工作上迎来了艰难的抉择。凭藉自己的理论课成绩以及优秀的实习评价,还有大学的社会经验的累计,有三个三甲医院的外科相中了我,而且外科也是我梦想去的地方。
第32页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短短的一个星期内,我接连收到了三个医院委婉的拒绝。事后知道内情的朋友告诉我,全都是「条子」把我顶替了下来。 一时间,我不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样的事实。愤怒吧,自己毫无办法;伤心吧,又不是生生死死的;抱怨吧,能怨谁呢?更多的时候,我是一种愧疚的心态,那是对我的父母的,是那种无法报答父母之爱的愧疚。愧疚之后,便是对医院的憎恨,那种方方面面的憎恨。这种憎恨在她和男医生说说笑笑的回忆画面上,被无限地放大了。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好。我凭藉自己的努力进入了电台,做起了编播主持工作。这在当时多少人羡慕啊,我自己也是高兴得不得了,但是我那深深的压力啊,那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恐慌,一直自夸睡眠好的我居然几次从梦中惊醒。我知道我接近崩溃,那是平静水面下酝酿的暗流。 还好,她那边比较顺利,这让我们并没有因为工作的事情而在情感上产生磕磕碰碰。她在她亲戚的帮助下进入了最好的妇产科医院,当上了一名妇产科大夫。薪金、前景都很不错,带她的老主任是海归派,也很看好她,签工作协议那天就许诺以后给她出国进修的机会。 不管怎样,工作基本落实之后,我们好像是要筑巢的鸟,把一切精力放在了我们的婚事上。这一点的欣慰让我暂时忘记了改行的压力,但我知道那只是自己在骗自己。她总是来安慰我,用各种方法逗我开心,可我只能做到短暂的忘记,之后是更加突如其来的恐慌。 从校园到步入社会,其间遇到的困难和阻力是我预先没有想像到的。再加上我改了行,而且还是大改行,可以说是一点本钱都没有,只有靠自己那点微薄的文字功底,还有就要算是对广播的热爱了。 进入电台之后,一开始,我们被分到一个节目组。这个节目组是一个相对比较成熟的节目组,节目收听率虽不能说是高居榜首,也可以说是位居前列。来到这里,工作量巨大,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每天将近3000字的广播稿,还要裁减10分钟的录音,有的时候还要外出採访,看到零点的星空是我的家常便饭。我的生活彻底被改变,变得单调,变得枯燥。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雄心壮志、激情高涨的我经常和节目监制意见不和。他是一个老广播,在经验上我绝对地佩服他,可是他的思想很不适应现在的广播潮流,我以为。我觉得这个空间不能让我自由发挥,但是又不得不在这个节目组里面度过我跨入社会的第一步。 慢慢地,我没有被磨圆,反倒脾气变得异常烦躁,稍有不顺心便大发雷霆。父母根本插不上嘴,我便把所有的怨气无缘地发到了她的身上。给她打电话,接听得稍微迟了一点,我就忍不住地想像她和男同事在说笑的场面,即使我知道她的办公室里面根本没有男医生。有的时候,我们出去吃饭,只要谈到工作上我遇到的困惑,她每一句劝说的话都让我顿生怒气,经常地,我们在点菜上齐后各自赌气地默默吃完,结帐,我送她回家,一路上什么都不说。 她倒是很平静,在我发脾气的时候,也许她只会用眼泪来阻挡一切。她哭的时候,我才便完全回到了当初大学恋爱时候的感觉,我便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任由她的眼泪恣意地洒落。 她工作上顺利得很,起码比起我来说简直是一路通畅。由于没有改行,学到的知识得到充分的发挥,而且她的主任也非常栽培她,什么培训啊,经验交流会啊,都少不了她的分儿。 我经常接到她匆匆的电话说「明天我去哪哪开会,过几天回来」,然后她便消失一样,在我的世界中,悄无声息地躲上几天,然后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拿着带回来的礼物。虽然我每次都是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但还是不能抹去她不在我身边时我的「恶毒」猜想。 我也时常地问自己,以前不是常吃醋的人啊,我那时心里多有底啊,现在为什么疑心这样的重? 「你没有本钱了,改行把你的自信摧毁了!」我忍不住插了句嘴,因为我也有一段相似的经历。话一出口,我也便后悔了,我认为我伤害了他,我希望他反驳我,我希望能看到他傲然一笑之后说「不」。 他眼神一怔,把手指插入了头发当中,埋下了头。当我正要说抱歉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继续了。 你说得没错,我思考的结果也是这样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很自信,那个时候我是班长,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国王,一呼百应,呵呵,那是一种极大的自我鼓舞。后来改行以后,我对我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惘,我不知道我该找寻的方向,所以更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有什么,我该怎么去走,这样的生活让我心里发毛。所以只要稍微一个男人接近她,我就认为我肯定会被打败。可是我除了自己「吃醋」之外,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 是的。我们结婚了,在我们工作后不久。 谈及结婚,他没有半点的喜悦之情,更多的是那种悲伤,藉助咖啡厅里面幽暗的灯光,我发现他的眼神更加空旷了,那空洞的目光后面,不是经事后的成熟,而是一种历经沧桑的茫然。 「ting"的一声,他打zippo的声音缓解了我的忧虑,他燃起了刚才我递给他的mildseven,边缓缓地吸着,边又开始摆弄起手中的zippo,一开一合地,我们的谈话便添进了一种单调的节奏声。
第33页 这个zippo就是她送我的,结婚的时候送的。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别的新人一般都在结婚的时候互赠手錶,当作一种信物吧。我偷偷给她买了她喜欢很久的一条价格昂贵的项鍊,期望给她一个惊喜。没有想到她倒给我一个惊喜,送了我一个zippo打火机。当时我接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在典礼的小舞台上目瞪口呆,连婚礼主持人都把词儿给忘记了,她接过话筒,深情地对我说:"送你打火机,不是给你点菸用的,是让你烧掉别的女孩子的情书用的。" 其实哪里有女孩子的情书啊,我都用来点菸了。不过我也很自觉,哦,就算是自觉吧,希望我没有用错词儿,我用这个zippo点第一支烟是在签署离婚协议那天。 结婚很累,我们两个都忙得晕头转向,瘦了很多。磕磕碰碰的事情也非常多,每天不是大吵就是小吵,吵得快,和解得也快,因为毕竟要把婚事忙乎好。 事情仿佛都是集中在一起到来,让我感到透不过气来,她倒是总是很乐观,依旧经常地那样大笑,生活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笑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讨厌她这样的笑声了,尤其是在一堆她的男同事中间。 好几次,我去找她,都是隔着办公室的门听到她的笑声,此后的很长时间我就努力压制自己的话语,沉默。她开始还不是很习惯,总是焦急地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仿佛也渐渐明白了我沉默的原因,也就不在追问了,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走在马路上。 买房子,付首付款,办理繁杂的手续,装修,买家具电器,预订婚庆公司,联繫酒店……那年的春夏之交,我总在想:我把我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都做了。 想起来那段时间真的很不容易,但是那是快乐的,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一股劲头。我们的感情就在那样的一种忙碌中又被加深了,我似乎也找回了原来沉醉在她爽朗笑声中的感觉,我也常常自责地对自己说:我也在女同事间说笑,为什么就对她那样苛刻呢? …… 你说人吧,也挺奇怪的,往往在经历痛苦的时候,总能想办法让自己感到一丝快乐,不管是故意地还是自然地,不管是快乐一天还是短暂消逝的笑容,那是多么美妙的瞬间啊!反过来,人要是经历快乐的时候,总是不自然地闪现惆怅或者是痛苦的那丝一般抽心的疼,仿佛快乐的时候,就看到快乐的离去,看到快乐的结束,继而杞人忧天般地心痛,那种痛又何尝不是让人心碎的呢?同样的,有的时候是心痛一天,有的时候,瞬间抽丝般让你想吐血。你说是吧? 他突然抬头,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不安,害怕他继续问下去,这个访谈会更换主次。 「ting」的一声,他把打火机举到我的面前,平和地说:「抽支烟吧!」声音很标准,很符合他做电台dj的身份,我点燃了烟,他又旁若无人地开始了一个人的独白。 婚后,我们的生活少了几分烦躁,我和她似乎进入了相对平静的感情阶段。惟一让我们感到郁闷的是生活的压力。 这个生活的压力来自多方面的,每月房屋贷款的偿还,日常生活的花费,偶尔的大宗花销,我们不是很习惯节俭生活的人。像我,每月购入的cd、杂志,都是很大的一笔消费。 她还是继续她那样的工作,那样的生活,那样的笑容,经常外出的培训。这也许是我猜忌的主要来源。 每次她准备出差培训之前之后,我们都要经历两次激烈的吵架。几乎每次都是相同的程序:她告诉我她要出差培训,去哪里,要培训多少天;我则先是沉默,继而刨根问底地不停追问,从一共多少人去,几男几女,到她和谁订在一个房间,有没有游山玩水,还要叮嘱她不要太张扬,不要和男同事喝酒,不要……这个时候她往往开始沉默,进而气愤得甩给我「无聊」、「你有劲吗?」之类的话语;然后我便瞬间勃然大怒,把实习期间我亲眼所见的男女医生、男女护士之间的暧昧事情一一抖出;她一般是在我痛快淋漓地数落后涌出泪水,沉默;然后是我沉默,然后是我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收拾出差用的旅行包…… 出差回来的争吵往往是因为有男同事送她回家,我知道她一个女人,出差回来也很累,而且总是给我给我们的父母买很多东西,所以大包小包的拎了很多,别人送她也是正常。可是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我亲眼看见并深深印在脑海中的那些医院中的「暧昧」情节,每次都引发无故的吵闹。 而此时我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有个新类型的节目上马,我便调到了那个节目组。在那里,我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从简单的组稿,到採集、编排、素材录音剪辑,到上直播,我一路绿灯。短短不到3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成为那个节目的核心,而且节目的收听率逐月增长,很好…… 在外人眼里来看,这绝对是一件好事,是一个好的兆头。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雪上加霜,给了我致命一击,而且是那样地无声无息,我根本无法逃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越是把自己深入到节目里面,我离现实中的自己越遥远,是那种背道而驰的远。当我推起录音台上的主持人话筒推子,角落里面的直播红色警示灯「onair"几乎同一时间亮了起来,我就走进了另外一个叫"晓晨"的人的精神世界,完全忘记现实中这个我的存在。直播间,我忽而谈笑风生,忽而深情款款,忽而高调建议,忽而低调抚慰,那一个一个的电话热线灯闪烁个不停,我知道自己和听众是用心在交流。
第34页 可是走出直播间,离开了直播话筒,我便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如果是简单地回到现实中来,那么也不会有以后的故事了,关键就在于我发现回到现实中的我并不能脱离直播中晓晨的影子。我越是想摆脱,越是不断加深记忆。我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截然相反,站在两个对立的立场里面,他们矛盾,他们斗争,他们互相影响,他们互相指责,这些却让同一个肉体来承受,我彻底崩溃了。 晓晨再次无语。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提议他简单谈谈他制作的那档节目。 那是一档情感倾诉类型的节目,时间设置在午夜时分,黑夜更能让人产生倾诉的欲望。我们那档节目的很多听众是30岁左右的已婚男士,他们身上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压力,没有诉说的途径,所以拨打我们的热线成了他们倾诉的最好方法,我便成为了他们的朋友。 很多时候,我感觉他们就是在诉说我的亲身经历;很多时候,我一言不发,任凭直播间里面的热线信号灯闪烁,我只放一段音乐,我感觉我无能为力。节目做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定的模式,我也自然而然地有了一整套应对的语言,委婉,是那样的触动人心,而且的确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很多听众给我发来e-mail,感谢我的倾听和劝解。尽管这是一档超越我实际年龄、超越我实际人生阅历的节目,我却做了下来,而且做得很好。 但是我很愧对于我的妻子,我不能把一点我在节目中说的话、运用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运作到我的婚姻中来。 在节目中,我总是很全面地帮助这些听众解答他们的困惑,给他们介绍缓和夫妻矛盾、培养夫妻感情的各种小办法,小到周末的一束鲜花,大到策划一次长假的旅行,我表达得应该很完美,很有说服力。然而我却从来没有给她送过周末的鲜花,计划长假的旅行。更可怕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在我和她的生活空间中,我在节目中遇到的倾诉场景总是浮现出来,主人公换成了我和她。我便完全丧失理智,根本不能以节目上的那种心态去说服自己,去给我自己解决的方法。我只会无理吵闹,愈发得没有缘由。 有的时候她告诉我加班,我便想起了某天某个热线中诉说的妻子借加班之由怎样怎样;有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们科室里面联欢聚餐,我又想起了某天某个热线中诉说的妻子总是参加各种应酬,增加了外遇的机率;有的时候她匆匆告诉我有个急症的手术,晚上可能通宵不能回家了,我即便想像不出哪次节目中有类似的倾诉,也非要自己给自己编个虚拟的热线来搪塞自己,给自己生气的理由…… 总之随着我节目开办的时间增长,我对她的猜忌就越深,我们争吵的程度也就加深。我越是努力地去分开我和「晓晨」,就越发现我和「晓晨」之间互相渗透,那种矛盾的两方面在我同一身躯上牢固而细密地渗透。 他此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norajones的歌声也渐渐地平缓低沉下来,我伸手示意服务生又换了两杯热咖啡,记不清楚是蓝山还是摩卡了。他不断地搅拌着咖啡,我预感故事的高潮即将开始,而且还有另一种感觉也攫住了我,那就是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尾。 也许就是该出手了吧,不是有句歌词说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吗? 她怀孕了。 我们两个都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们很敏感。她噁心呕吐的第一天,我们两个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点。藉助在医院工作的便利条件,我们也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她确实怀孕了。 然而我们两个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我特别想要这个孩子,而她却极力反对,说我们刚刚开始生活,压力太大,而且事业刚刚起步,过早地生小孩,负担太大,而且她近半年可能有个很难得的出国深造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那个时候占据我头脑的居然是一个现在想来匪夷所思的念头:这个孩子她不想要,难道不是我的? 那天晚上,她吐了,由于一天没有吃饭,脸色有些苍白。我扶她上床休息,然后在床边和她商量着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可能是因为身体痛苦加上心情烦躁,一连回了我很多话,什么生下来我们养得起吗,什么生下来两个人整天光伺候孩子了,还有什么事业,还有什么她可不想变成平庸的老妈子…… 我猛地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怒声问道:「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不生?」言语中质问她孩子的父亲是不是我。她被我这样粗暴的动作害得脸色更加苍白了。 此后是几天的沉寂,我心情极端不好,工作上的事情仿佛也突然多了起来,经常出点小差错,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的直播,我接到了这样的一个电话:一个男人,在孩子两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孩子的亲爸爸,顿然对生活失去了兴趣。我在节目中极力开导他,用尽了我一切的方法拖住了时间,导播间里面,导播在我的安排下迅速定位了电话来源,报了警,我下节目的时候,已经得知那个男人自杀未遂,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总之我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希望下一个不是我!」 回到家,她还没有睡,正在打着电话,我的猜忌再次升起。她放下电话,和我说道:「那个名额下来了,是我,出国半年,下个星期就走,护照什么都办好了,我要尽快把孩子流掉!」
第35页 我先是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的感觉,头脑里满是那个男人在热线中的最后一句话「我想解脱」。 她看着我,焦急地重复了一遍:「我必须做掉这个孩子,我有我的事业,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渐渐地咬紧了牙关,全身有些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沉地狠狠地问道:「孩子是谁的?」 她蓦地怔住,眼眶中立即充满了泪水,她忍住了,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把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说道:「没有想到你对我没有起码的信任!」 她居然这样回答我,为什么她不和我大吵,为什么她不声嘶力竭地和我反驳,如果是那样,也许我就不会动手了。 「我想解脱!」这样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回荡,「下一个不是我,不是我!」我小声念叨着。剎那间,我完全失去理智,声音嘶哑地问:「孩子是谁的?」 她冷冷地看着我,平静中有着一丝鄙视的笑容。 他有些颤抖,说话的声音也不能控制地变大了,他大口大口吸着烟,那烟仿佛及时注射的毒品一样,他又平静了下来。 我想我那一刻是彻底歇斯底里了,或者说那一刻我根本不是我,我没有思想,没有理智,没有任何感情,十足的冷血,满脑子都是「下一个不是我」的声音。 我一步跨到她的面前,那是一个完美的距离,不是很远,我有足够的空间挥舞我的手臂,同时这个距离又不是很近,近得让我可以看到那张委屈的脸。盛怒之下,我採取了一种最无意识的方式,扬起手臂,用尽我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手掌急速而下。 我咬紧牙关,憋住胸口的一口气,剎那间有那么多的东西呼之欲出,是很多的话,很多我想对她说的话,可是都已经晚了。我的手臂像拉满的弓,聚集了我身躯蕴涵的全部力量,还有更多的我的一种发泄,一种不能再压抑的发泄,在怒火中,这种被叠加上发泄的力量,被无限扩大了。 我的手掌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那是我多么熟悉的脸颊啊,我曾经温柔地抚摸过,曾经忘情地亲吻过,曾经怜悯地小心掐捏过,所有甜蜜的一切都被我的手掌重重地抽走。 「啪」的一声,我的手掌感觉到了疼痛,不知道她的脸颊会有什么感觉。我大口喘息,看着她的头被猛地抽向一边。那种力量顺着她的脸颊延伸,将她重重击倒在床上,我知道那种力量还在继续延伸,直至让她的心破碎。 她倒下了几分钟,这几分钟是如此的漫长,画面仿佛定格了。我当时那个矛盾啊,不知道是该去上前悔恨地将她拥入怀中还是继续发泄我的怒火。正当我的大脑中思绪混乱的时候,她猛地扭过身体站了起来,离我很近,近得让我可以感到她不规律的呼吸。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可是我敢说那不是一种傲慢,而是一种为自己的清白进行的无声的辩护。我看到她的脸颊上明显红了起来,但是我看不到她的眼泪,这出乎我的想像,在当时我头脑混乱的时候,这却成为我继续我的暴力的理由。 她为什么不哭,肯定是对不起我——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猛烈地摇晃着,边摇晃边声嘶力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啊?那是我的孩子啊,你说是啊!」 她继续保持着那种眼神,尽管她在我有力地摇晃下就像一片树叶那样柔弱。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散落下来,我大幅度地晃动她身体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她身体忽强忽弱地急速颤抖。 「我必须做掉这个孩子,我有我的事业,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冷冷地重复了刚才的话。我的头脑一阵眩晕,不知道是我失去了平衡向后趔趄了一步还是我在松开她的时候推了她一下,当时对我来说是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在远离对方。 就在这一瞬间,我再次迅速地挥动胳膊,我想我当时肯定是青筋暴起,眼睛里充满血丝,鬼一样的恐怖。当我的手掌再次落到她的脸颊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有意的反抗,那种刻意向着我手掌的方向迎接着用力。 她毕竟是柔弱的女子,我毕竟是魁梧的壮汉,她在身体上做的一些维护尊严的反抗都被我无情地抽走了。当她再次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听到她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滚滚向我袭来,从她散落的发丝间我看到那大滴大滴的眼泪成串地掉落。 而后我看到了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场面。她的下身在流血,先是极细的一丝,像蚯蚓一样爬在她白色的睡裤上,就在几秒钟内,那蚯蚓变成了扭动的蛇,竟至吞噬了她整个下身。她倒在床上,可我那一刻分明看见她和我的孩子牵手从我身边离开…… 我经历了一段记忆上的空白,到现在我还是记不起当初是怎么把她给送进医院的。之后的一切都像一场根本醒不了的噩梦。 孩子没了。她走了。 我们离婚了。孩子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我的心已经跟着走了。 这以后他便一言不发。我们走出咖啡厅,我执意开车送他回家,他摇摇头拒绝了,独自一人走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我收到晓晨的e-mail,说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在西藏漂泊,希望西藏的阳光能晒干他的心,能让一切重新开始。 此后,我便再也没有晓晨的音讯。
第36页 讲述人:许强 地点:河北南戴河,「单身俱乐部」的野炊晚会上 记录人:曲蛐儿 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职业迥异但收入大致相同的孤男寡女们,聚集在南戴河的海滩上,用一句滥俗的话来说就是「同样的遭遇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那个充满着浪涛声和人喧声的夜晚,各色人等纷纷亮相,发表着对人生的见解,展示着自己的「琴棋书画」之艺。就是在这个场合上我认识了许强,许强知道我是杂志的记者,目前正在做一个有关家庭暴力的主题巡访。他表示愿意跟我说一说他那段破碎的婚姻。许强本人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刚强硬朗,而是一个略带书卷气息的雅致男子,言行谈吐都体现出男人的讲究与礼貌。但是,在我採访的各种案例中,此类长着斯文外貌的殴妻分子却比比皆是。所以他讲出的事情,我并不感到意外。 我惟一有点意外的,是他承认他的「悔意」。在我以往接触的案例中,主人公们很坦然地讲述往事时,脸上是一副「一声嘆息」式的感慨之色,那副神气分明是在告诉你:我打过了,该我承担的,我也揽下了。可是,你要我忏悔,我办不到。 而许强并不这样,叙述到后来,他的脸上是一副苦相。我劝他回去把失去的找回来。他胆怯了,我永远忘不了他听到「找回来」三个字时眼中闪出的微弱的光芒。 那天的我好像魔鬼附体一样,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倒在地上,我冲上去,用脚踢她,狠狠地踢,我听不见她的叫喊,只听见皮鞋接触到她的肉体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我动手的原因,说简单点就是一股恶气。 晓利的顽固,令我觉得有一些奇怪:她是不是有意逼我成为一个恶徒,这样才快乐?才会毫无挂记地离开我?我想不通。 我和王晓利结婚很早,那一年我26岁,她只有21岁。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只是时间久了,很多问题就出来了。 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是独生子女,家务活从来没有干过,而我生来就对做饭什么的毫无兴趣。一开始我们都在外面吃,这样倒也不错,感觉像一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侣,而且走在大街上,那种热恋的感觉也能体会到。她说这样虽然钱花得多些,但只要两个人快乐就好。再说,一起做饭弄得满身柴米油盐味,把两个人的浪漫全沖光了。 她家就在本市,岳母时不时到我们这里来一趟,看见我们整天在外面吃饭,也劝过我们,让她学做饭,她不肯。我工作很忙,更不可能去做饭。再说觉得在外面吃很方便,也就没听她母亲的。到了夏天,我们就在外面吃露天烧烤,路边摆着很多小吃摊,凉风习习,吃起饭来倒觉得很舒服。但随后就出现了问题。 一天半夜,我被她吵醒了。她在黑暗中呻吟着,说肚子痛,我揿亮檯灯,看见她头上满脸是汗,脸色都黄了。还没等我穿拖鞋找药,她哇的一声,已经全吐在床上。 我看势头不对,马上穿好衣服,背着她下楼去医院。医院有夜间门诊,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我把她安顿在病床上,陪她坐了一会,她说自己想喝杏仁露,我出去买,没走到半路,我也觉得小腹痛得厉害……结果我也躺在了病床上。 岳母来医院后,见到自己的女儿如此憔悴,心疼得不得了,她嘆息着说:「那些烧的、烤的,报纸上说了,都是垃圾食品。你们都多大了,想到将来没有?想到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没有?」 可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做饭,于是她母亲就住在我们家里。 看着老人家成天买菜摘菜淘菜烧菜,我也看不下去了。晓利倒是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我心里嘆气:老太太实在是从小就把她惯坏了。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一点而心安理得呀,我们总得学会独立吧,她既然不愿意做饭,那我就学好了。后来我常常跟着岳母下厨,岳母也很乐意教我,我慢慢学到了一点手艺,岳母回家住后,家里做饭的任务就轮到了我头上。 记得第一次做饭那天感觉还很浪漫呢,我早早回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虽然不是很熟练,有些手忙脚乱,但看着满桌的菜,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她推门进来,看着一桌子的菜,欢喜得双手一合,轻轻地「啊」了一声。她忘不了给我一个赏赐,抱住我亲了又亲。 我问她做得好不好吃,她连连点头说好,说没想到自己的老公还是个做饭高手。 我说那以后由我来做饭。 「好好,谢谢老公。」她沖我调皮地作揖。 「不过,洗碗的问题我不管,由你负责。」我趁机把另一个任务分配给了她。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撅起了嘴巴,说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洗碗。 「晓利,你要知道,买菜,洗菜,做饭,比洗碗要辛苦得多。」我跟她讲理。 她知道自己理亏,可又实在不情愿,她的这种自私的态度一下子把我的情绪搞得很糟,我把碗重重地搁在桌面上。 可想而知,我的情绪突变也破坏了她的食慾,她只吃了一点点,吃完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闷闷地看电视,时不时朝我这边偷偷看一眼。 看着她偷着看我的模样,我又暗自嘆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是独生子女,家务活很少干。可我们这是在过日子,又没条件请保姆,很多东西是一定要自己干的。我把碗碟收拾好,把厨房打扫干净,心想这事要慢慢来。
第37页 后来几天,一直是我做饭,洗碗,收拾厨房。这样过了几天,她开始觉得不好意思,终于有一天晚上提出由她来洗碗。 我觉得自己得计,心里不由暗暗自喜。 可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好了。没过几天,我发现她洗过的碗一点也不干净,很多油渍根本没去掉,少不了我再来洗一次。我向她提醒了好几次,她嘴上答应着,很不开心的样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干脆开始推三阻四,说吃完饭太累,先把碗筷放到厨房,歇会儿再洗碗。但她休息一会就把洗碗的事情忘了。第二天我做饭的时候,因为要用那些餐具,只能自己来洗。 有一天,我在公司碰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心里很烦躁。回到家里,一看厨房里的碗筷又没刷,不由勃然大怒。 就她这样的疲塌劲,还想等着吃现成的?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了半天,她才回来。一进门看见我的样子,就问我怎么了,我说你到厨房去看看。 她在厨房转了一圈走回来,根本无所谓的神气。 「我不是忘了吗?你用得着这样吗?」 「你什么时候没有忘过?刷碗从来没有刷干净过!」 「你就是存心找茬。」 我咬着牙说:「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育你的?」 她扭过脸来,眼眶溢满了泪水,一脸受了伤害的表情。半晌她才说:「许强你过分了,不就是洗个碗吗?你犯得上连我妈一块都搭上?」 她低着头冲进厨房:「我洗就是了!」 那天晚上,她在厨房里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边洗边抽泣。长一声短一声地抽泣。 我坐在沙发上,做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曲不成调地吹着口哨,可心里实是不安。 到后来我还是向她说了软话,她留了半天泪,终于被我逗得破涕而笑。 顺便说一句,我检查了一下她赌气之下洗的碗,虽然洗涤剂用了大半瓶,但碗还是没怎么洗干净。 相安无事的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她的几个中学女同学到家里来做客,我想表现一下,展开我的手段做了一桌菜,博得她的同学的大肆夸奖。那天应该说气氛很好,可是,又出事了。 她的那帮女伴特别爱聊,我想:她们老姐妹们有自己的话题,我老候着也不是个事。再加上身体有点不舒服,中途退了席去午休一下。 躺在床上越躺越不对劲,脑门沉重,眼睛发酸。晓利还在外面跟姐妹们说话,我轻唤:「晓利。」 她进来了,笑吟吟看着我:「什么事?」 我说我不太舒服,让她给我找几片药,她找了药,给我服下,还温柔地亲了我一口。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流汗,似睡非睡,她和女伴们在外面大声说笑,我几次被惊扰,心里有点不快。 ……不知什么我醒来了,口干,尿急,头昏脑涨,外面已经没有了声音,她们已经走了。我摇摇晃晃走出去,先上厕所,卫生间里的纸篓里填满了不雅观的东西,我一阵噁心,排完了尿我出来,口渴得要命,顺利拿起水杯就喝—— 我哇了一声吐了出来,纸水杯全是菸蒂头! 我向桌子上望去,一片杯盘狼藉的景象,碗里和碟子里,除了吃剩的饭菜之外,就是菸蒂头。我喊了一声晓利的名字,没有回音,大概她们又换地方继续欢聚了吧。 四五个女人,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想到要帮一个病人收拾收拾的! 我的喉咙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声,我真的狂怒了! 过了很晚很晚,晓利回来了,脸上还泛着笑意,先是说「真乱」,看到我歪倒在沙发上,说:「哎,别发愣,打电话让物业找个钟点工来……」 我掐着虎口,心里暗念:制怒,制怒。 她打着哈欠:「我累坏了,先睡了。」 我一字一顿地说:「晓利,这么多女孩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到收拾收拾?」 她一脸的迷惑不解:「人家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 我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好意思让我来收拾残局?」 她听出我口气不好,回敬我说:「本来我就说出去吃的,还不是你自己充好汉,非要在家里做?」 我一下子爆发了,站起来,把台布一掀,一桌子的东西全部倾泻到了地上。 ……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冲进卧室就收拾东西。 「你想一走了之?」 她不说话。 「你敢走,试一试?」我又问了一句。 她还是不说话。 我去夺过她手上的东西,她尖叫起来:「滚——」 猛地一下,我感到她带戒指的手指从我脸颊上擦过,我的脸火辣辣的。 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一下子倒在地上,我冲上去,用脚踢,狠狠地踢,我已经听不到她的叫喊,只听见皮鞋接触到肉体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那天的我好像魔鬼附体一样,累了之后,停下来坐在地上,看着她缩在墙角。一股悔恨突然爬上心头。我想过去扶她起来,她狠狠地瞪着我,做出一副我靠近就踢我的样子。 我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那天,是我叫钟点工来收拾的残局。 晚上我睡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用某些杂志用滥了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我们的生活开始出现了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第38页 吵架后的第二天,她没有回来,到岳母家去住了。那是我们第一次那么激烈地吵架,也是我第一次打她。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来每次吵架后,她都要跑到娘家那里诉苦。扩大事态,弄得我烦不胜烦。 我很反感这种做法。 她把这局面搅得还不够乱吗? 她在那边一直待了一个星期,我没有办法,只好过去接她回来。岳母倒做了一点高姿态,当着我的面,先数落一番晓利,然后嘆着气说:「许强,你也是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 人回来了,日子得接着过。她是一个生性懒散的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干脆买了一台洗碗机。她再也不用动手洗碗了。 1996年,公司扩大规模,我被提升为业务主管,手下管着十几个业务员,在外面的应酬渐渐多了起来,常常在外面陪客户吃饭,回来很晚。自然不能做饭了。她一个人在家,自己不会做饭,索性住到岳母那里。我们只有周末才能见上一面,有时候连周末也见不到她。这样,我们的交流就渐渐少了。她不回家,我也只是在家里睡觉,我们的厨房客厅里都积着薄薄的一层尘土。有一次,我陪客户吃晚饭回来,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口渴得要命,在家里连口水都找不到。我站在客厅里,觉得很是伤心。 我手下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江苏女孩,嘴巴很伶俐,有时候去见客户我就带上她,她长得乖巧,又很会说话,因此和客户谈起很多事情来比我自己谈要顺利得多。我后来就常常带着她。 那个江苏女孩叫张亮,她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因为我在外人眼里根本不像个结了婚的人。晓利在父母家住得舒舒服服,好像又回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时候,根本想不起我这个丈夫来。她和我住在一起,我老是管她,所以她正好巴不得离我远远的。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3年多,那种热恋时的激情与浪漫,早已不复存在了。 但不管如何,我们之间这种平淡的关系我还是很失望的。这样哪像一对夫妻啊。 有一天陪客户吃完了饭,我不愿回家,就向张亮提议去酒吧再坐会儿。于是我们一起打车来到位于城南的一家酒吧。我要了很多酒,心烦吗,就想借酒浇愁。我本来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觉得我和晓利结婚后会很幸福,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疏远,一星期都见不上一面。我喝得半醉半醒,絮絮叨叨向张亮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张亮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一直静静听着,我说完心里的事,也痛快了,喝得烂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床头上放着杯热水。走到客厅,发现张亮正坐在沙发上打瞌睡。原来昨晚我喝得烂醉,回不了家,是张亮送我回来的。半夜我把床单吐得一塌糊涂,她又换上新的,把脏的已经洗好晾在外面阳台上了。 我脸一红,心里觉得很歉疚。她因为我,一晚没睡好。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我们坐在车里一句话都没说,但彼此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很难形容当时心情,有喜悦,有愧疚,有期待,也有退缩。这种矛盾的情绪跟随了我很久。 从那次起,我和张亮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我知道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再不悬崖勒马是很危险的,可有时候,人的自制力是非常有限的。晓利不在我身边,加上工作的压力,我非常需要一个能和我说说话的女人。 在这期间,我曾经给晓利打电话,让她回来住。她的回答是:反正我老是在外面应酬,她回家也是一个人,拒绝了我的要求。 每个人都要面临很多诱惑,只不过有些诱惑是可以抵制的,而有些是你根本无法抗拒的。我和晓利几乎分居,工作上的压力,晓利对我生活的不管不问,还有我自身的原因,都造成了这次感情的出轨。 那一次,我接待一个东北的客户。东北人豪爽爱喝酒,我的酒量不好,才喝了几杯就觉得头发晕了,那个东北客户的兴致却刚刚开始,连连让我喝酒,我一推辞对方就有些不高兴。客户一不高兴我们部的业务就要泡汤,这可是一笔大单子,我不想丢掉,于是决定豁出去了,仰脖就把一杯杯烈酒灌进肚里。 没几杯我就觉得一把烈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浑身感觉轻飘飘的,眼睛也看不清了,张亮在旁边好像扶了我一把,我才没有倒下。 「小许痛快。」东北客户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这才像个大老爷们,来,再满上,今天咱们不醉不休。」 反正今晚这顿「酒战」是避免不了了,我一横心,摇摇晃晃站起来,举起酒杯。 「慢着。」张亮这时候说话了,「吴老闆重男轻女啊。」 「怎么重男轻女了?」姓吴的东北客户没回过神来。 「你一个劲让小许喝酒,一杯也没有让我喝,这不是重男轻女吗?」 「呵呵……」东北客户笑两声,「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丫头,来,咱俩喝一杯。」 我感激地望望张亮,同时也有些担心,因为她平时很少喝酒,而且那几天她好像有心事,总是闷闷不乐,这种状态很容易醉酒。她沖我递过来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管她。 当天晚上东北客户喝得非常高兴,我已经烂醉如泥,张亮虽然勉强支撑着,不过我看她也醉得够呛了。
第39页 送走客户,我们走到酒店门口准备回家,迎风一吹,我头脑清醒了不少,张亮却哗的一声吐了出来。我看她脸色蜡黄,住地离这里又很远,我很不放心她就这么回去,于是决定把她带到我家里。 我把张亮背到家里时,她的酒劲上来了,人已经完全不清醒。我把她放到自己床上,也想过要不要为她脱掉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心底里头,我还不太想跨出那一步。 我去厨房里烧开水回来,发现张亮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我把热水放在床头,一个人悄悄抱了床被子,准备在沙发上过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奈,只好找了一本书自己慢慢看。看了几十页,才感到了一点倦意,我闭上眼睛,正恍恍惚惚间,忽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动静,循着声音走到卧室,我看到张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头啜泣。 原来张亮的父母要离婚,难怪那几天她心情抑郁。我慢慢安慰她,陪她说话。 谈了很长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已经坐在了一起。当我搂住她腰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刚想收回来,却被张亮抓住了。当我看见她眼中渴盼而绝望的眼神时,所有的心理防线全部崩溃了。 我用力扳过她的脸,闻到了一股女性特有的清新气息。她的肩头在微微颤抖,双眼轻闭,双唇微微张开,像是在对我召唤。 两片濡热的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我疯狂地将她放倒在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张亮柔嫩的肌肤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比柔软,像八月乡间熟透的柿子。我的嘴唇挨着她滚烫肌 肤的时候,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把手伸到她的背后,解开红色的胸罩,她的双乳像两只鸽子,在我的眼前扑动起来。 我的唇在她的身上游走,每经一处,都会激起一阵热烈的欢呼,那是她压抑而又撩人心魄的呻吟声。所有的道德和禁锢已经远去了,我听见心中的潮水汹涌澎湃,我要被它沖走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对张亮稍微还有些回避,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完全无法自拔了。 因为晓利不回家,我常常把张亮带到家里,张亮是那种很勤快的女孩,把我们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看着干干净净的家,心里很是感嘆。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了。一个周末,晓利要回来,为了掩盖这一切,我故意把房间弄得乱乱的。 她收拾被褥的时候,出事了,床单中抖落出一包东西,是拆过封的保险套,显然不是我们用过的那种。晓利又开始仔细翻,像个猎犬般到处嗅,终于,又被她盘查出许多物证,微黄的头发(张亮是染过发的),枕巾上陌生香水味。 她只问了一句,不等我回答,便开始大声悲号,她揪住我,用头撞我的胸,抓我的脸(被我挡开了)。 她摔门而去。 这种哭闹虽然不解决任何问题,但却使我清醒了。我觉得我和晓利还没有到离婚分手的分上,要解决问题,那就是我和张亮分手断交。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张亮,可也没有办法,这本就是一个错误。 我和张亮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把她调到另一个部门,竭力控制自己不再和她接触。 我把晓利从岳母那里接回来,先是承认我的不检点,但同时也见缝插针地抛出了我的託词。我一脸的苦相,说晓利不管我,动不动把我晾在家里,完全放任我。我虽然不敢说出那句话,但言外之意自明:客观上你晓利就没有责任?女人对老公施行「无为而治」,时间长了准「闹鬼」。 晓利红肿着眼睛说:「好吧,我看你的行动。」我指天发誓,再也不和张亮有任何来往。 有了这次事故,我和她都开始考虑如何维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商定,以后我尽量早回家,她回家住。我觉得这样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促进会有作用。 1996年年底,因为父亲病重,我请了半天假回农村老家照顾他,父亲发现病重时已是癌症晚期,他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和我说话。从谈话中我觉察到,他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的孩子。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羞愧,因为我们只为了自己过得轻松,竟然没能让父亲看到自己的孙子或孙女。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我觉得要孩子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让父母因为看到自己的孩子而高兴,也是我向他们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 父亲没几天就去世了,料理完后事,我回到家里,便和晓利商量要孩子的事情,她听后坚决不同意。那时候她还不到24岁,业余时间常常和一帮年轻好玩的同事在一起,热热闹闹玩得正快活,肯定不愿意生出个孩子来拖累自己。每次我一提起孩子的事,两个人之间就免不了吵架。 到这个时候,孩子问题和我的那次感情出轨成了我们之间关系的火药桶。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根本没有一天安静的时候。 其实我们当初感情还是很好的,她在一家公司做财务,我是由于跟他们单位有业务联繫才认识她的。我本人比较老成,而她生性活泼,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他们家根本不同意我们的关系,她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农村的孩子,无根无基,根本看不起我。是她一直在坚持,甚至为此跟父母闹翻了,坚决要和我在一起,最后父母没办法才只好同意的。
第40页 想想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虽然我没什么钱,虽然条件很艰苦,我们在一起因为相爱,还是觉得很快乐。她不看重钱,这一点让我很感动,发誓要永远对她好。谁知道才结婚3年,我们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很伤心。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要面对的,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我们去做,去克服。 有一天她半夜醒了,说她要吃李子,当时正是秋天,外面很冷,况且根本就不会有商店开门,我从厨房拿出苹果,说先吃点苹果吧,要是她想吃李子的话,明天给她买。 她大喊大叫:「你能去给张亮买拉面,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买李子!」 我一怔,想起来了,晓利曾在家里搜出韩国菜馆的送餐凭证和赠品,而我是从不爱吃韩国饭菜的。可是,我已经承认了,赔罪了,她为什么又来纠缠。 我为她这种蛮不讲理的任性惹怒了,我们两个又开始吵架,她动不动就拿出张亮来说事,她的话又唠叨又乏味,听得我胸口闷得要炸开。她说我现在不喜欢她了,还惦记着张亮,我是个花心男人,结婚前对她百依百顺,如今结婚就不珍惜了。女人吵起架来从不就事论事,而是把以前的鸡毛蒜皮小事一起揪出来,本来很小的一件事,让她一吵慢慢就变得头绪极多,线索丰富。 觉也睡不成了,我赌气跑出屋子,在街上乱转,还真发现了一家商店,走上前去一打听,他们也卖李子。 我有点像赌气似的把那盒进口李子递给她。 她冷冷地瞅了一眼,说:「谁要你费那个事?我刚才不是说我不稀罕了吗?」 我闷声闷气地说:「你吃还是不吃?」 她丢给我一句:「不吃!扔了!」 我抓起一把李子,朝她的嘴、眼、耳朵一阵乱塞乱抹,她的脸上到处都是李子的汁液,她号哭着,挣扎着。我把李子抛上天花板,大笑着摔门而去。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家里没人了,我就知道她又去她母亲家住了,我一个人吃住几天,消消火,再去把她接回来。 有一次我出差去武汉,在外面待了一个星期,本想回家好好洗个澡,痛痛快快休息一下,谁想到打开家门,满地狼藉,厨房里用过的碗没洗就堆在那里,上面落着灰尘,看样子有好几天没有人了。我不由大光其火,打电话让她从父母家回来。又是不可避免的一次争吵。吵架后她回父母家住几天,然后我去接她回来。这几乎成了一个模式,我被搞得实在是厌烦至极了。 1997年精简人员,晓利不幸成为下岗分流的对象,她回家后在我怀里大哭一场,我安慰她说那就做一个全职太太,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缺钱花。 晓利以前在一家事业单位做会计,她们单位人浮于事,工作很清闲。下岗后她不甘心在家无所事事,四处奔波找工作,但她又不适应很多公司紧张的工作压力,因此,三四个月下来,仍然没有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她也慢慢喜欢上了居家的日子,后来干脆就不找工作了,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妇女。 我慢慢教她做饭,因为老待在家里,她也乐得找件事做,时不时回她母亲家学习学习,渐渐会做一手好菜。关于孩子的问题,我提出时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反对了,我想她也老一个人是在家,感到寂寞,有个孩子也可以解解闷。 1997年五一放假期间,张亮和自来水厂的一名小伙子结婚了,我接到了她的请柬,参加了她的婚礼。晓利要去,我觉得不合适,就没让她去。 我和张亮的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她后来调到本城的另一个代理处,我们平时很少见面。对她,我一直怀着一份歉疚之情。那天晚上,我看见当上了新娘的她满脸喜庆地向客人敬酒,心里也很替她高兴。 我喝了很多酒,回到家里,却发现屋内一团漆黑,我疑惑地拉亮灯,看见晓利正坐在床头,一脸阴沉。 「参加婚礼回来了?」她用嘲讽的口气问我。 我没说话。 「我还以为你要住在人家家不回来了呢。」她又说。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们以前是同事,参加她的婚礼是应该的。」我说。 「你根本就是心里有鬼。」她说,「参加婚礼,又不是去约会,干吗要躲开我?」 「你去干吗?又不认识,人又多。一个婚礼,又不是联欢会。」 「我去看看怎么了?你就是还想着她,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了。」 我喝了很多酒,加上又想起以前和张亮的事,本来心情就不好。她这么一闹,我的心情就更糟了。 我醉眼矇眬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丝毫没有注意我情绪的变化。 我再也无法忍受她这样的无理取闹,我摇摇晃晃一脚踢出去,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我抓起手边一把椅子,噼头盖脸朝她砸过去,幸亏椅子是塑料的,噼里啪啦满地是碎塑料片。我骑在她身上,拳头噼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她嘴角流出了血,那些血黏到我手上,和我手心的汗混在一起,整个手掌全都黏糊糊的,简直让人发疯。 那次打架令我印象深刻至极,从小就不爱打架,更别提打女人,可那次我不但打了人,还打得满手是血,在我停下来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就像沾血的手掌一样残酷,令人噁心。
第41页 8月份,我陪着晓利去医院体检,医生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们都很高兴。为了保护胎儿的正常发育,我决定以后所有的家务由我自己干,她只要注意保护自己,保持乐观的状态,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但人老待在家里,就会胡思乱想,不久,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因为张亮的事情紧张起来。 张亮结婚后生活很不幸福,她老公文化素质不高,嗜酒如命,喝完酒就回家打她。有一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我们一见面她就开始哭,哭得我心里也很难受。 我只有安慰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听她不停向我控诉老公的种种不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既然她想说,就痛痛快快让她都说出来,这样也许会好些。 后来张亮经常找我,和老公打架找我,工作上出了问题找我,连自己和同事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也要找我诉说一番,我觉得这样很不正常,长期下去对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后来她找我时我就开始藉故推託,尽量不再和她见面。慢慢她也不再找我了。 10月份,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称自己是一家医院的医生,我的一位朋友在他们那里住院,要我过去看看。 我疑惑地按照对方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家医院,推开病房发现张亮竟然躺在病床上。她额头上用纱巾包着,像是遭遇到了车祸。 不一会儿,张亮醒来,看到我后,眼圈发红,又想哭。 原来她这身伤是被她丈夫打的,只是因为她有一天晚上和同事出去玩,没来得及回家做饭,她丈夫就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她顶了他几句嘴,他就把她打成了这样。 我看到这样子心里也很气愤,这样的男人太可恨了。 「你伤成这样,他没来看你?」 「他要来的话,我的病永远也好不了。」张亮躺在床上,狠狠地说,「我要和他离婚。」 我没有说话,心里想不过这样也好,她那个老公,我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感觉印象不好。既然无法沟通,还不如趁年轻离婚,再找个合适的。 张亮住医院的半个多月,没有人给她送饭,我每天上班抽出时间去看她,她对我很感激。出院后她就开始起诉她丈夫,要求离婚。 张亮的丈夫死活不同意离婚。张亮拿着医院开出的伤残鑑定,开始写诉状,我也帮她四处联繫律师。 出事那天我帮张亮联繫了一个做律师的朋友,找了个时间在咖啡馆吃了顿饭,就张亮的具体情况谈了很久,朋友做了记录。一直到晚上很晚,我们才和那位律师朋友告别。 我送张亮回她的住处,她那时候已经不和丈夫住在一起了,暂住在朋友的家里。我把她送到她朋友的楼下,然后一个人坐计程车回家。 计程车停下之后,我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回家,当时已经晚上11点多了,我一个人走着,老觉得后面有人跟踪,正想紧走几步,一抬头,却发现几个人影站在面前,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一个人照我就是当头一棒,然后另外几个人冲上来。他们人多,我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一顿暴打后,那些人便扬长而去。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家里,晓利看见我的样子,吓得不得了,要送我去医院,我没去,都是些外伤,没关系。 第二天见到张亮,她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说不知是被一伙什么人打的,张亮一下子就想到了她的丈夫,说肯定是他暗地里派人干的。她感到很内疚。我说没关系,只要能帮助你,我吃点亏是无所谓的。我们于是在咖啡馆边喝咖啡,边等着我的律师朋友。 正在这时,我忽然看见晓利从门口闯了进来,径直走到我和张亮的桌前,指着我大呼小叫,然后又拽着张亮喊狐狸精。咖啡馆人虽然多,但气氛很清雅,晓利这样一闹,所有人都看向我们这边,我觉得非常难堪。 我把她拽到外面,告诉她我们这是在等我的一位朋友给张亮帮忙。她根本不听。 「怪不得你整天回家那么晚,原来又和这个狐狸精混在了一起!」晓利指着我,简直要跳起来了。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们是在谈事情。她丈夫打她,她在闹离婚。」我说出这话后又后悔了,我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智商连小孩都不如? 「噢,离婚了你们好在一起,是吗?」她尖厉的声音震得我两耳嗡嗡的。 我不想和她在大街上吵架,于是拉着她坐上车回到家里。 又是免不了一场争吵。 我说:「求求你了,我指天发誓,我们之间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哼,谁信呢。」她说,「怪不得你昨天晚上挨了打,是勾引人家老婆,被人家报复了吧?」 「好了,把她离婚的事帮到底,以后我永远不和她联繫,这样好吗?」我知道即使有100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你还想着拆散人家?啊?」 「你小心一些,不要吓着肚子里的孩子。」我低三下四地说。 「婚都要离了,还要孩子做什么?」她干脆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我心力交瘁,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家几乎就是一个火药桶。晓利如今失业在家,心里胡思乱想,总是在这件事上找茬和我吵架。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她说自己失业了,没用了,我就看不起她,开始厌烦她,很多事情被她上纲上线,说得我又气又急,毫无办法。
第42页 11月底,张亮的离婚起诉已经立案了,马上就要法庭审理了,她准备材料,进入了最后的阶段。我的律师朋友找到我,让我把一份材料交给张亮。 我在此之前一直避免和张亮见面,这次我也没多想,心想这么长时间不和张亮见面了,晓丽应该不会怀疑了吧。于是我和张亮约好在咖啡馆门口见面,我把东西交给她。 我搭车到咖啡馆门口,下车就看见张亮正站在那里等着我呢。我走上前刚把材料交给她,晓利斜刺里杀过来,一把夺过材料,三下两下就撕碎了。 我没想到她还会跟踪我,而且还蛮不讲理,把张亮打官司的材料撕毁了。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们在大街上大吵一通。最后晓利气呼呼哭着走了,搞得张亮也很尴尬。 当天晚上,我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我一猜就知道她肯定又回父母家了。我仍然因为她蛮不讲理撕张亮的材料生气,也没给她打电话。 就这么一连过了好长时间。张亮的官司开庭了,由于证据确凿,官司很快就审理下来,判决他们离婚。 在这段时间,我要上班,还要帮张亮打官司,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官司赢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发誓再也不和张亮发生联繫,好好向晓利解释一下,两人在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 一个周末,我把我们的家好好收拾了一番,换上我的干净衣服,准备去晓利父母家把她接回来。她怀孕已经4个多月了,我们差不多二十几天没见面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拿着给岳父母买的补品,刚走出楼梯口,发现晓利正从远处走过来,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她。 「没怎么?」她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我把她扶上楼,走进屋子,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把孩子做掉了。」她非常虚弱,轻轻说道,声音虽小,我听起来却像是晴天霹雳。 「你为什么要做掉孩子?」我都快发疯了。 「我要去找工作,免得被孩子拖累,更被你看不起。」 这都是什么逻辑啊,我第一次真的生气了,在房子里大喊大叫。 「还不是你老和那个叫张亮的女人来往,我才这么做的。」她说。 天哪,我的头都要炸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每回做错事都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每次都是她有理,我永远只有赔礼道歉的分? 我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我都快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一把揪过她的头发,摇晃两下,抬起脚就踹在她的背上,她「啊」的一声惨叫,趴在了地上。我冲上去,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她抱着脑袋,在地上哀号。这是个什么女人啊,她打掉了我苦苦盼望的孩子,还为自己找那么多的理由。她爬起来还要往外跑,我从背后一脚就把她踹倒在地。我打着还不解气,我在屋子里,像一只困兽,我把桌子上的鱼缸,花盆统统弄到了地上,稀里哗啦。摔吧,砸吧,这个家我再也不想要了,我再也不想待了。 第二天我们俩毅然决然离了婚。 到今年,我们已经离婚3年多了。直到现在我仍然单身,而她,我听说至今也没有再婚。 之后,我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有一些很实际的问题要解决。包容和原谅是相互的。很多问题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根本没有想到。 假如她能好好听我解释。 假如她不那么任性,不做掉那个孩子。 甚至假如我能在那时候平息一下愤怒。 我们的婚姻是否还会在延续下去? 我们是否还会继续争吵着过下去? 但生活没有假如,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我承认我非常后悔,但愿我的表白能被她看到。 讲诉人:老张,某名牌大学教育系毕业,在校时是文学社团积极分子,后分配到某市学工会做宣传工作,后因仕途不顺,兼之个人原因,打工、下海、消沉 地点:一个下等小酒馆 提供人:奇峰 大学毕业一晃20多年过去了,最近母校召集我们这些老毕业生20年后再聚首,因为大学时代我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寻访一些不太好联繫的同学自然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义务。 与一个人失去联繫,实际上并不是一件特别刻意的事情,很难想像大学里经常一起醉生梦死的同学,毕业后逐个失去了联繫。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几经周折,我才找到了老张,按照他大学时期显露出的才华,我估计他现在已经是着作等身的作家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过得并不如意,我几次给他打电话说打算登门拜访,他都婉言谢绝了。跟他提起同学聚会的事情,他也是一点热情都没有。 老张的变化令我琢磨不透,按照他顺笔写下的地址,我没打招呼就上门去了。老张家居然住在六郎庄一带的平房之中。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才华横溢的老张居然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之中,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我登门拜访。 我到的时候,老张家里一片狼藉,仿佛刚被洗劫过的样子,大衣柜的镜子被打得粉碎。老张父亲的遗像掉在地上,夹在布满了撕碎的衣服和摔碎的锅碗瓢盆之间,书柜摇摇欲坠,好几本书都被撕得不成样子。老张正在收拾。他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刻出现,一下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我帮着一起收拾了一下,然后找了个饭馆吃点东西。老张是没有情绪吃什么,我要了点酒给他,问他是怎么回事,老张仰脖喝干了整杯酒,长嘆了口气。
第43页 唉,动手了。这会儿阮婕在医院躺着呢,女儿招呼着,儿子放我妈那去了。你还是别问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得那么狠。你看我这模样,也能看出来,我不是那种人。 一开始我没想动手,女人爱唠叨这谁都知道。想说就说吧,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挺不容易,回到家里总算能畅所欲言。但是她每句话都戳在我的痛处,她知道我现在处在什么状况上。我已经受不了一点刺激了,天气那么热。你看我那屋里破的,空调也不制冷了,蚊子还特别多,我最怕虫子围着飞来飞去,她还在那里没完没了,说我不是个男人。不是男人,你当初找我干什么?外面有的是男人,谁也没拦着不让你找!我说着一把拽起她的领口。她大声嚷嚷:你敢动手!你这不要脸的!我什么都没说,抡起巴掌就开始抽她,阮捷她发了疯似的跟我玩命,操起斧头对着书柜就是一通乱砍,我们是彻底失去了理智,手上拿着什么就砸什么。孩子吓得躲到床底下。能砸的都砸完了之后,两个人就扭打成一团。 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也是打红了眼,抓起地下的檯灯,想也没想就朝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她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地面上都是碎玻璃,手臂也划破了,流了不少血。一见血我就回神了,赶紧叫邻居一起把她送去了医院。在急诊室里我一直看着她,头一次觉得不认识她了。你说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呢?! 面对老张的疑问,我实在是难以找到令他满意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令一个人改变了那么多?在我的疑惑中,老张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借着酒劲一股脑地倒开了前尘往事。 他说话一口一个「你嫂子」「你嫂子」的,不言自明,此时,他整个身心处在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顺带说一句,本文在记述时,对老张的这种称谓做了必要的处理。「你嫂子」名叫阮婕,是我们大学里的学妹,曾经是一位有梦想的女文学青年,长相还说得过去。理科专业漂亮女生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姿色并不十分出众的阮婕得到了一个数学系「系花」的美称。在恋爱方面业绩平平的老张,把阮婕「拿下」,是他赖以自得的大学四年「战果」之一。 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不太崇尚金钱的时代,毕业前,我和老张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火,我静静地听着老张讲他的创作计划,听他讲文坛现状。 我记得他以一种领袖的姿态做了一个激烈的手势说:「改变颓风,捨我其谁?」而现在,颓败的迹象却早早地显现在他已秃顶的头上。他当年「拿下」的战果,已被他打得险些成了一个「烂果子」,确实如他所说的「变化怎么那么大呢?」 想当年,学校里那些人你也知道,文科学生尤其招人腻烦,而且我觉得没几个像个男人,一帮人成天虚头八脑的,我特别烦他们。女的就更别提了,都跟从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似的,那个拿腔捏调,简直是要了我的命。那会儿我发现出双入对的校园情侣里面,长得还都说得过去的,好像全他妈是有钱有权的,而我身边的几个朋友,要不吃了闭门羹,要不就整个人陷进去,劳民伤财。我一看我这条件还不比他们几个,也就没动这个心思。那会儿阮婕大小也算个系花对吧,追她的几个男的全吃了闭门羹。都说她是爱学习的好姑娘,我就以为是心眼特别死性那种人,就更没兴趣了。 那些年,中国的电影电视剧开始火起来了,每天晚上一到黄金时间,真可谓是万人空巷。你有印象没有,《上海滩》一播出,大热天里就有戴围脖学周润发的。电影方面更是了不得,那会也不会刻意去搏什么外国的电影大奖,可能是还不知道,反正就自己闭门造车。我这人从小就爱瞎编乱造,大学里在文学社折腾了几天,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跟影视圈算是沾亲带故,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剧组,很快我就开始给人写点东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枪手。刚开始写的时候,死活都得要把真名实姓署上,还捨不得用笔名,寻思真名出名都不够呢,还用什么笔名?还天真地觉得自己的劳动应该得到尊重,后来才知道其实根本用不着较劲,反正最后都是导演的东西,还不如不留名拿的钱还能多些。 拼着劲写了半天,到末了都变成了别人的「素材」,只是在金钱上捞了一点实惠。快毕业的时候我写了个剧本,也没有拍成,一个电影杂志(你也知道,当年电影杂志的销量那可是火极了),摘取了其中一部分发表了,这事要是在今天,在那儿搁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可是——那阵可是20世纪80代呀!我老张的大名变成铅字印在杂志上,还不等自己去张扬,走在校园里,就有人对着你指指戳戳。——当然是令本人飘飘然的「指指戳戳」了。 正好那年院报里也发了我的一些诗歌小说什么的,再加上几个朋友经常在一起吃喝加上胡乱吹捧,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和我在一个社团里搞写作的。 当时阮婕、柳诚之间还有点事,柳诚你还记得吧?那会儿他正在追阮婕,阮婕虽然没接受,但碍于情面还是经常走动,两人是那种特别要好的朋友,绝对纯洁的男女关系。柳诚家里是干部家庭,虽然够不上高干,但总归是比平头百姓要强。每次吃饭也不多女生一张嘴,所以一帮人成天到晚地聚在一起。 我心里也明白这些人没几个人看我写的文字,就愿意一起有吃有喝。久而久之,学校附近的馆子是吃遍了,我也觉得生活老这么下去实在是没意思。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心里也没个底,身边又没个真正的知音。要是有人能在事业上给我些支持与帮助,实在是求之不得。
第44页 鬼使神差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宿舍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小说,有个同学一脸坏笑地过来找我,说是让我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我。我估计又是拉我出去胡吃海喝的就没答理。看了半个小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间同学一巴掌把我拍了起来,说是你真好意思让人家姑娘等你。我一听就懵了,这待遇大学4年都没有过。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赶快出去了。 原来是阮婕看了我写的东西,找我「探讨」来了。数学系的系花兼文学爱好者主动上门来找,冲着你什么?还不是冲着你在国家二级刊物上发表了大作!冲着你「未来名作家」的大好前程!我永远记得她那张长相富贵的脸(唉,现在进化为一脸的横肉),挺时髦的棒槌衫衬出她丰满而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 第一次单独见面,感觉真是美好极了,我们在暮色里穿行在校园里,她没有急于告辞的意思。临分别的时候,她还拿出一个精緻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着名作家的妙语、格言。她非要让我也在那上面写点什么。我想了想,在本子上为她写了两句汉诗: 生年不满百,而怀千岁忧。 当时我精神为之一振,陪着她在学校里四处乱逛,满嘴的文学名词和新潮术语,用阮婕后来的话说她当时就晕了,就像遇到了革命战友一样。 听着我山南海北地乱侃,阮婕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个劲地「嗯」「嗯」,好像她已经把我的话的精髓全部消化领会透,咂摸到肚子里了似的。后来我们进入热恋阶段时她才告诉我,我的话她其实没听懂几句,她只是迷上我的长相(说到这里,老张摸着自己已经谢得精光的秃顶,苦笑了一下)而已…… 今天想起来,当年的人都还挺有使命感的。「生年不满百,而怀千岁忧。」啧啧,算得上气势恢弘吧?可是,他娘的,20年以后看那句留言,真像个讽刺。还「生年不满百」哩,我们结婚不到20年,愁得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愁」了! 还是说一说那些比较美好的事吧,我们的恋爱进展得很顺利,一起出入图书馆,一起吃饭,不到一个月时间,俨然一对老夫老妻。阮婕帮我抄稿子——你知道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打字一说,凡是投稿都得自留底稿的。 我那阵子参与了两个剧本的创作,把稿子交给她帮我誊写。那是个冬天,她猫在没有暖气的自修教室里帮我抄啊写啊,累得不行,想罢手去休息,可是,想到我白天的那些话,想到我有可能一炮打红成为新锐作家的前景。阮婕一激动,忍着寒冷和劳累抄写下去,累得直哭…… 第二天早晨,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攥住她冻得通红的手(还不能叫小手,她的手挺大),感动得不行。 我没有料到柳诚会因此而跟我结下冤雠。他见我跟阮婕谈恋爱,心里不是个滋味。那个年代流行萨特的作品,他的戏剧《死无葬身之地》有个小情节,一个被捕的游击队员为了愚弄德国鬼子,编了一套假口供,德军按照他的口供去抓人,果然抓到他们追捕了很久的游击队联络员——很荒谬是吧? 我跟柳诚的过节,真的就像这样一个该死而荒谬的情节。他曾经追过阮婕的事,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知道。阮婕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也守口如瓶。 可是,事情坏就坏在我的不知情和阮婕的守口如瓶上。我那年头大大咧咧惯了,爱开个玩笑。柳诚那时还是把我当哥们儿,尽管显得和以前相比不太自然,但还是要跟我谈一点私密的话,比如,某系的某女生不错,他感觉对方对他「有点意思」等等。 我的大大咧咧的脾气害了我,我不该嘲笑他,说一些诸如「别单相思了」「你小子没戏,真的」之类的话。 他以为我是因为阮婕的事对他怀恨,觉得我这个人挺歹毒,他的脸色变得阴阴的,有意识跟我拉开了距离。 直到多年我知道真相后,才悔得直拍脑门子。 毕业分配我竟然分到了柳诚他爸那里,他爸爸是总工会的头。正式工作前,我还特意去他家拜访了一下。当时柳诚去外地旅游去了,我和他爸谈了一下午,老爷子倒是挺喜欢我的。谁知道那小子后来和他爸说了什么,反正工作开始后是万般不顺,尽找我的麻烦。其实我是根本就不想找什么工作,但是我家里人劝我找个正式的工作,这样对阮婕对她家里人也有个交代。单位那里我是能应付就应付,好在时不时地能接点写字的活干,阮婕的一些基本要求也能对付。 没多久,她家里人来我家商量结婚的事,我爸妈也都觉得阮婕不错,终身大事准备操办起来了。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单位里出了一些小事情,说是我贪污什么公款,这可把我惹急了,跟他们那些混蛋上司大干一场,虽说最后是还了我一身清白,但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那单位干了。结婚头三天,把工作辞了,没给那些孙子一句好话。这事我没跟家里人说。结婚第二天,我告诉了阮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未来怎么过。我很感动,难得老婆这么理解我,说什么将来也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生活。 按道理说,我们的日子不应该发展成今天这样,也许是以前太顺了,没经过什么考验。 编剧这工作看上去在家待着挺自在,实际上是非常耗时间的一个事。为了多赚点,自然就没什么时间陪着阮婕,而且家里有些家务活什么的,我确实也顾不上,经常是她下班回来,看见我还窝在屋里写东西,家里跟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样,碗没刷,衣服没洗,晚饭更是没准备。阮婕有怨言,我也只能指指桌上的纸,沖她笑笑:生活全指望它呢,我这在前线打仗,你就多担待吧。她却满脸不屑,就你那点稿费,还不都是我来养着这个家。
第45页 唉,任何一个女人都有从清纯女孩变成老辣主妇的历程。 任何一个男人结婚后都有「光环」消退的时候。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阮婕说的倒也是实情,稿费这东西远水救不了近火,往往弹尽粮绝之际,全靠她的工资维持。 阮婕在一家公司当会计,老闆成天到晚变着法地偷税漏税,这让她很是头疼。每天晚上吃饭她就跟我这不停地说,我都惊讶她脑子怎么那么好使,老闆同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复述出来。多数情况下我都左耳进右耳出,有几次实在是烦了,我就说你先吃饭吧,你们公司那些破事,我不感兴趣。说完这个,她就跟我急了,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就你编的那些破玩意,你就对它们感兴趣吧。 她一说这个我也急了,我那是工作,你们女人知道什么!两人年轻气盛,谁也不肯让谁一步。于是家里乱得不成样子,我和她谁也不收拾。 每过一阵子,我妈就来看我,一般事先也没有任何通知。家里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我妈对我的婚姻生活提出了不少的置疑,她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我因为好面子,就没跟她具体说我们夫妻吵架是因为什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吵就吵了。 那次我妈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刚巧那两天阮婕工作压力特别大,公司老闆非让她开一个虚报增值税的发票,她据理力争,老闆那边是十分不满意。单位里压力那么大,回来看我妈又黑着个脸坐在家里,我想这实在是给她火上加油。她一进门随口问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我妈挺不高兴,我怎么就不能来,我再不来,你看这家里还有点模样没有。阮婕当时一听摔门就走了。我妈这边倒对着我急了,问我是怎么教育老婆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夹在了两人中间,尴尬得不得了。我妈还要不依不饶地追出去,我赶快把她拉了回来。我妈说我不能再这么骄纵着阮婕,怕我为人老实,回头受欺负。我心里倒很不是滋味。妈岁数大了,行为举止心态脾气开始变得不可捉摸,这么一来加重了我和阮婕的矛盾。另一个,她老把我当成个孩子,这个问题早就被阮婕开玩笑讽刺过。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觉得别扭。 好不容易把我妈糊弄回家了,阮婕还没回来。我开始有点着急,给她平日的几个朋友打电话,都说不知道下落。打算报警吧,又觉得有些可笑。我决定出去转转,顺着大街走,家附近的几个饭馆倒是都没见她的身影,走着走着,我就想起了恋爱那会儿常去的电影院,于是赶紧坐车奔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她就在那里,在电影院的小厅里。她半躺在座位上睡着了,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了让她多睡会儿,我就没叫醒她。 等到电影结束,她也醒了,见了我就是一通大哭。回到家里,我俩算是度过了一次危机,两个人相约以后要更互相理解,互相体贴。 想法总是好的,但是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这件事之后,我带着阮婕去看我妈,那一次她和我妈看上去是言归于好,但是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算是拉开了。我也逐渐开始动手做些家务,洗洗衣服刷刷碗,减轻点她的压力。她单位那边倒也没出什么事情,本来着急虚开增值税的老闆,后来自己胆子小了,也就没敢继续这投机倒把的事,但是阮婕的工资待遇下调了20%。我这边稿费也是经常性地拖欠,手头的钱是越来越紧。 偏偏这个时候,亲戚朋友们好像同一时刻想起我们两口子似的,走马灯一样来串门,这其中又以我们俩大学同学居多,本来就不多的工资在吃喝上消耗了1/3多。我自己这边平时又经常去逛书店,见到好书就买回家里看,这年头书都奇贵,这笔开销很大。阮婕提醒了我一两次,看我没什么觉悟,倒也没跟我吵,直接去服装店给她自己买了两身衣服回来。我看了也不能多说什么,这书费都是她出的,就不许人家买两件衣服?月底的时候,终于是没钱了,我只得去找朋友借钱对付过日子。 说到这里,老张点燃了一支金桥,无奈地吐了两口烟圈,看着它们在昏黄的光线下不停地变化。老张讲述这些生活的语气十分平缓,与不平静的生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筋疲力尽? 从这开始,我们就落下了不存钱的恶习。挣多少花多少,有一天过一天。银行里的积蓄是直线下降,结果这个时候,我爸检查身体,查出得了戊肝,正是用钱之时。我妈找我来凑几万元,可这个时候我一共也就能拿得出1万不到。我和阮婕那个月倒是真没乱花,四处再去借钱,可惜已经回天无力。我妈在我家里对着我们俩大发脾气,说我们是一对败家子。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妈不停地在说,我从话里听着出来,埋怨我老婆的居多,数落我的倒在少数。她实在忍不住了,顶了起来,你儿子赚那点钱够干什么用,有本事别老在家待着,我是不赚什么钱,可我爸也不得那脏病。我妈听了之后先是气急了然后开始哭,感嘆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一个儿媳妇。两人就开始骂起来。 我气得够呛,阮婕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太不厚道,人都要去了,好歹她也管我爸叫爸呀。我跟阮捷怒吼道,你有种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老婆这人天性吃软不吃硬,她反过来对着我吼,你不赚钱就该少花点,这我不是没提醒过你,结婚以来,你给我买过衣服吗?你爸现在不行了,你对我发狠,你有本事出去抢去啊!
第46页 我伸手出去就要打,她做势要躲。我中途把手撤回来,抄起一把椅子,把屋顶的灯给砸了下来。我实在是气得不行,我妈上来劝我也没用。我夺门而出,在街上越走越快,觉得心里窝火窝得厉害,早知道结了婚是这样,我就不结了。我爸的病,这是没法说什么,操劳一辈子,晚年还赶上了疾病。我这没用的儿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一路走着到了医院,想给我爸买点营养品,进了商店一摸兜总共就四五块钱。转了一圈,我买了一包中南海就出来了,以前我从不抽菸,但是那一晚我在医院大院里,来回来去地走,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我妈和阮婕在家里如何,我已经不关心了。我只是觉得不可遏制地烦,自己的理性确实要被冲垮了,所有不顺心的事情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冻了一晚,我将近凌晨回的家。推门一看,我妈已经和衣睡了,脸上淌着两道泪痕。阮婕给我留了张字条,说都是她不好,她回家去了,顺便想点办法。 看着残破的客厅,被我砸烂的灯,我史无前例地觉得自己他妈的就是一个废人。 我和妈一起去看了我爸,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具体情况当然不能告诉他,只跟他说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治病。我爸似乎什么都知道似的,直说不应该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听了惭愧万分,儿子养父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说什么我也得把我爸的病给治好了。从医院回到家后,我就开始借钱,但是我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各有各的难处,实在是爱莫能助。 当初介绍我当枪手那小子,现在开了个影视公司,去找他的时候,他说公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实在是帮不上忙,给了我1000元,说实在不好意思。我问还有什么路可以试试,他想了一会儿说,柳诚现在做钢材生意赚了大钱,发了,前一段遇上,说是打算举家移民。不过你以前曾经对人家柳诚横刀夺爱,如今这事实在是不好开口。 我没有言声,退了他的1000元,回家去了。 后来我妈通过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东拼西凑给我爸治病,可惜我爸年纪大了,身体抗不住,一病撒手去了。亲戚们在背后对我是议论纷纷,说我游手好闲,把家里坐吃山空,连给爹娘治病的钱都没有。我那阵子悲痛欲绝,完全没了自信。阮婕劝我去找点兼职的事干干,转移一下情绪,我想想也是,于是正儿八经开始找工作。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工作应该不是太难找,结果去了招聘会才发现,像我现在这个情况,没有年龄优势,没有工作经验,没有过硬的学历,没有特殊的关系,要想找个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阮婕陪我去了两次招聘会就灰心了,对我也愈加失望。 后来我在家里又操起了老本行,不管是什么稿,只要有钱就硬着头皮写。奇怪的我自认为有价值的稿子时常被退回来,而那些仓促间完成的东西,居然能顺利见报。以前写文章认识的几个朋友在报上看了我写的垃圾文章,有的还给我打电话来笑问我怎么什么烂稿都敢接。我跟他们说近况实在是不好,可他们以为我是敷衍他们,这些人在小圈子内部散开消息,很快把我以前累积的那一点可怜的名声也给毁了,找我约稿的人是越来越少。 我这个时候是更加郁闷了,赖以立足的两笔刷子现在遭到了大家的耻笑。我心潮难平,烟不离手的生活就此开始。这一点更是增加了阮婕的反感,她甚至说什么,当时跟我结婚,就是因为我是那小圈子里惟一不抽菸的人。我自己也想戒掉,但是事业上的烦恼让我很难摆脱它。阮婕经常为烟的事情跟我争执,她不满我为什么总是变着法子消耗家里的钱。不事生产也就算了,还一点也不知道节约。我跟她说起事业上的困难,她嘲笑我是个懦夫。这个时候我确实是无言以对。 我继续在家里写我自己精心构思的一个剧本,打算能一下名利双收。我把这看成是最后一搏。她那里我照顾得实在是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写作是一个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情。平时她白天不在家,我还能安心工作。只要她晚上一回来,和周末双休日的时候,我的工作进展就非常缓慢,这让我时常有些恼火。她也不止一次地埋怨我太自私,周末休息日不肯陪她出去。我自己这里也经常惭愧,我是怕一上街,无形中又增加额外的开销。 我开始异想天开地把阮婕拉到我的阵线里,跟我一起写作。一开始她倒也有几分兴趣,在我连哄带骗之下,她也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写些东西,更多情况下是给我当免费的枪手。这个看上去十分可笑的尝试,果然给家里带来了灾难,一个是本来趋于有序的日常生活被彻底打乱,再一个是我低估了她的创作水平。很快她就不满我对她的指令,经常自作主张地任意删改我的构思甚至是定稿。这一点让我怒不可遏,屡次跟她说明作品风格统一的重要性,但是她就是不听。有一次我们再度为此吵了起来,她说她对我的耐心快要到头了,她现在才发现我每天从早到晚写的都是怎样的垃圾文字。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对她反唇相讥,说她整体协调感多么多么差,云云等等。 老张说,一个男人在社会上可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无权无势也罢,囊中羞涩也罢,可在家里,他理所当然要当「一把手」。因为,他需要「男人的尊严」撑住自己本不强悍的身心。
第47页 我安慰说生活就是这样,常常夫妻两个性格完全相左,日子也不见得过不下去。老张大大地嘆气。 最糟糕的还并不在此,在双方父母期盼下一代的呼声中,加上我和她房事上没注意,我们的小孩在这个狼藉一片的家中出生了。我本以为孩子出生后,她能有一个大的改变,但是我逐渐发现事情并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样。结婚过后,我发现阮婕是一个几乎没有女人味儿的人,可以说根本不知道表现爱,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孩子。而我正相反,有着很细腻的情感特点。结果就是,十几年的家庭生活摧毁了我的情感世界。 我头胎是个男孩儿,枕后位,胎内窒息,活了7天。助产士有一定责任。阮婕一家除了她以外全是矿医院的,父母弟妹全是。当时如果去叫妇科主治医生,可能会保住孩子,但岳母碍于情面没叫,酿成此果。阮婕精神受到打击,持续到一年半后生了个女儿,情绪才好转一些,但仍想要男孩。大概两年后,又怀上了。计生政策很紧,她单位给的压力很大。其实我早就不想要第二胎(我和谁讲到这儿都埋怨我为什么不採取避孕措施),所以她们单位和我都做她的工作。但她却一直拖到6个多月,最终,引产了,非常痛苦。这次又是个男孩,做了个空月子。阮婕那时精神基本上是崩溃了,很长时间除了以泪洗面就是歇斯底里发作,说我是杀人犯,经常晚上看电视时或者半夜三更里发作,爬起来拿着菜刀要杀我。夺下菜刀就抓别的,总之抡起什么使什么打。女儿八九岁了,经常被吓醒,哇哇直哭,哀求她妈别打我了:「我爸那么好,您就别打了,您打我吧。」 …… 就这样,我还要好言相劝,经常脸上身上小伤不断。这时甭说她,自己也快崩溃了。有一次好不容易一个朋友介绍我去参加一个电视谈话节目,她却正在发作,我连劝带求半天,却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对方老闆不知出了什么事,派车来接我,她却不给人开门。最后来人把门撞开,将她按住,我才得以脱身,结果就是人们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肿着眼泡的嘉宾。我再度沦为朋友们的笑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对我实在是个毁灭性的打击。……怎么办呢?还得劝着,对付着,尽可能用其他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后来,发作的间隙长了,但还是念念不忘地恨我……那磨难,唉,别提了。 没脸说。没过多长时间又怀上了。再也不敢劝了,由她去,想生就生吧。可当时的政策是坚决双开除。我那会去了一剧组给人家当场工,成天拎包扛箱就为了多赚些钱。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单位把我叫回来问我怎么办。这么一折腾我剧组那边的事情又弄黄了,分文没拿着不说,还得罪一批朋友。一想到阮婕要被开除真的是寝食不安,尤其此时正是家里养小孩需要钱的时候,那些日子,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凭空掉出几块斑秃来。整宿睡不着觉啊。 即便如此,我老婆并没有放过我,明里暗里都跟我对着来。我不会赚钱养家,工作一直这么悬着,加上两次三番孩子的事情,阮婕对我越来越恨。为这家庭主权我们两个拉锯一样争斗。发展到后来,我说中午吃炸酱面,她非买来韭菜包饺子;她说,给你妈办六十大寿咱们只买两只烤鸭,别的一分钱不花,我偏要买回一卷"柯达"彩卷,还举着照相机在她眼前"抖机灵";阮婕让我陪她去她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串门,我说一见她们我就心里堵得慌,有那闲工夫我还构思一篇文章呢,阮婕就说,你成心跟我较劲我让你写不成你还别不信。我一趴到桌前她就打开录音机,嗷嗷乱叫的流行歌曲扰得我文思一扫而光。 好好的日子偏过成这样,我和她都指责对方有"心理障碍",却找不到求治的医生。后来相互一开口,就觉得对方的好话里也包藏着二心。 我说:"有我在,你休想作威作福!" 阮婕就一叉腰,吼道:"你呀,在社会上连芝麻粒大的官也没混上,倒来天天教训我?一个只能在家里横的男人也算男人?!" 我声言:"这家里得我说了算!" 她就冷笑:"你说了算?你有钱还是有势?" 我火上心头,说:"找你这个刁女人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她反击说:"嫁给你这个只会跟老婆较劲的男人,算我当初瞎了眼!" 这种言语间的冲突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孩子总算是顺利生下来了,可是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孩子的花销让我们夫妻俩愁白了头。两家老人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也没少说阮婕,说到后来全是嘆气。 阮婕生下小二以后更加唠叨,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洗手要洗十几次,一样的话非得说个几遍,反覆挂在嘴上念叨。现在想想也许是外面常说的产后忧郁症、强迫症什么的,那时哪能想到这些,只是觉得烦,大人念小孩哭,偶尔清净一下,耳朵里还嗡嗡响。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我一听她话里带刺地唠叨便邪火上升,直至脑子"嗡"的一下,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照准脸便是一个耳刮子。她随即反扑过来,抓、捶、挠,直至出了气才作罢。她的鼻子流出了血,我的胳膊、脸上也挠出了血道道,女儿惊吓得"哇哇"大哭。 她敢跟我还手,更激起我的怒火,打她的狠劲儿一次比一次重。
第48页 上一次,为提前几天点土暖气又吵得不可开交。我烦躁地指着她额头说:"我看你敢把火炉浇灭?我打扁了你!"谁料她当真一转身直奔厨房,抄起火钩子一下就把炉篦子勾了下来。我冷笑着,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噼面就是几个嘴巴!深更半夜的,我和阮婕在院门外打斗,邻居们也劝不开,那一次打得比较狠,阮婕躺了两天没起身。等她缓过劲来,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讽刺谩骂更是变本加厉。她找了家小公司继续做她的会计,每个月拿钱不多,还常常加班,回到家不由自主就拿工作上的事来说,倒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听着,就好像她不说心里堵得慌似的。 我和老婆原本可怜巴巴的感情,只剩下一层皮,那就是我们的儿女。没有儿女维繫着我们这个家,还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我们谁也没有把谁"改造"成使自己满意的人。我们活得很累,很茫然。 我是彻底放弃写作了,一切从头开始。先在一家国营单位干了半年。这家公司不大,只有五六个人。公司没有任何业务,天天穷耗着,每月200多块钱,经理还事儿挺多。那时,心情真的非常不好。交完水电房费加上吃穿的开销孩子上学的费用,实在不剩什么了。我经常晚上冲着房顶发呆,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开始改变自己。当时,我下班后坐一段汽车,然后顺着大街一路寻找美术装潢门市部,问人家用美工不用。这样找了一个多月,找到两三家兼职差事。唉,很苦。刻图章,一个字两毛。写美术字,一个字一两毛。阮婕她生小二之后,身体很弱,家里的事也不怎么能做得动。我每天回家先给老婆孩子做好晚饭,再做好他们第二天的饭,等自己吃完已是9、10点钟的光景了,还要在这间不到9平方米的小屋里开始艰难地挣那菲薄的一两块钱,一干干到半夜。夏天,灯烤着刻章;冬天,跺着脚写字。 这样过了半年,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这时正好有个机会,朋友弄了个民营广告公司,跟着一下干到现在,每天就是东奔西跑。文字的活我是彻底不干了,实在是没那个命,我现在常想,要是当初没那么一帆风顺就好了。你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想靠写字养家,我真是糊涂死了。 我现在的业务也不顺利,这年头满大街都是跑广告的,吃口饭不容易。为了拉客户争取业务,我一个大老爷们成天给人当孙子,这心里,酸吶!回到家再听阮婕这些无意识的唠叨,别提多难受了。这两天我业务特别不顺心,也想不起来为了什么,总之今天又打了起来。可巧你来了,咱们同学一场,我也顾不得脸面了。 我跟阮婕,越过越苦闷,越打越寒心。这么些年也打过几次,从没像今天打得这么凶。虽然我觉得我和她当初的感情全被日子磨得变了味儿,但好歹她跟着我吃了这么些年苦,这次真要把她打出什么毛病来,这一辈子我也不原谅自己。 老张说着说着,浑身抖动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男人大哭。老张哭说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失败的父亲,无能的丈夫,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儿女,到了这个分上,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本来妻子可以找个好人家,这么多年都是被他给拖累了。 老张说如果他们夫妇在结婚前再多增加一些了解和认识,如果他母亲和妻子之间的矛盾能得以调解,如果最后不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发泄怒气,如果…… 如果老张的这些如果都能成为现实,那么老张和他妻子之间的爱、老张和父母之间的爱、老张对于自己儿女的爱,不管有多少爱,都可以重来…… 第三部分 伦常篇 讲述人:章秋生,程式设计师,武汉某网络公司 地点:star水吧 记录人:俞悦 章秋生供职于武汉一家着名网络公司,属于人人羡慕的it精英,妻子艾雯是一家妇产科医院的医生,这样的组合在亲朋好友眼里都是「金童玉女」、「黄金搭档」。然而章秋生言谈间却不胜苦闷,婚姻处在危机阶段。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约他到star水吧,请他说说他的故事。章秋生略略整理了一会儿思绪,在舒缓的音乐中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和小雯是在一次聚会中认识的。那一次我们部门一个小伙子过生日,大家心照不宣地叫了许多外单位的异性朋友。用办公室的话说就是资源共享,说不定谁和谁就碰出了火花。 那天的聚会挺疯狂,寿星多喝了几口,借着酒劲跟几个女生在包厢里追来追去,找她们索吻。小雯像个壁灯一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那些人追到她面前,她就往后仰着尽量给她们让地方。 我坐在她对面,和一些相熟的同事聊天喝酒,差不多看了她一晚上。 散场的时候我上前和小雯搭讪,她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客气地应对,礼貌地拒绝。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女人,现在要找一个矜持的女人比赚1000万还难。大部分的女人刚说了几句话就盯着你的鼻子看,根据它的形状来猜测你的性能力如何。我经常在那种逼视下觉得自己被当众脱光了衣服一样窘迫难堪。 但是坐在对面的小雯,显然还没有接受过类似的"性教育"知识普及。整个晚上,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男人的鼻子上停留过,甚至并没有认真打量过任何一个异性。
第49页 后来我找寿星打听,知道小雯是他的中学同学,从小是个乖乖女,现在是一家妇产科医院的医生。「哥们儿好眼力,也还真是只有你配得上她了,其他男人都太脏。」 寿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至少我没看出他在取笑我的痕迹,所以我比较放心。没费多少周折我就弄到了小雯的电话,然后约她看电影、吃饭、买花……恋爱1年后结婚,很传统的套路。 我们的结合得到了许多人的赞美,小雯是个好女人,诚实、本分,不是非,人长得也白净漂亮;而我,算是一个顾家、上进、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男人。办公室的同事说:一个革命的好男人和一个革命的好女人在革命的路上相遇,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 而促成我和小雯的那位同事,就是那次过生日的寿星,全身心投入地爱了一个女人,最后才知道遇到了职业骗子,那人流窜全国各地,以记者身份骗取他人钱物达数十万。他被骗了多少,他自己从来不说,大家也不好打听。但是每次见了我,他总会忍不住羡慕,并语重心长地告诫:"好好珍惜啊老弟,现在好女人真的不多了。" 他不断的羡慕与告诫,常常让我处于沾沾自喜之中。事实上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娶到小雯这样的女孩做妻子。我的前任女友,是个典型的购物狂,几乎是把我当作银行的自动柜员机来对待的。每个周末都会拉我去逛商场,有用无用的东西狂买一番。我当时刚毕业,只是个普通程式设计师,没万贯家产,也经不起这种折腾,最后在她的鄙夷中提出了分手。 我是真的爱小雯,她让我觉得很踏实,觉得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婚后我发现小雯确实是个好妻子。家里的柴米油盐,用得差不多了就会有所补充,从来不会说临到炒菜了才发现没有油,要赶紧跑去买。家务事几乎不用我动手,她总是三下五除二收拾得利利索索,最难得的是,讲卫生,却不过分,整天要求你洗多少次手之类。 我的前任女友,除了衣服能穿利索,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吃完饭后碗筷在水池里放得长了毛,不到最后一个盘子用完,她从来不会收拾一下。我姐却是另一个极端,把家里的毛巾牙刷全都编号管理,谁吃饭掉一粒米在地板上,她就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马上放下碗先去收拾那块地板。所以我以为女人要么懒得油瓶倒了都不会扶起来,要么就变态得像个检查卫生的。结婚后,我真的很庆幸娶到了小雯这样的好女人。 待人接物方面,小雯表现得也很好,连我姐那么挑剔的人,都跟我妈说"我觉得你这个儿媳妇还行,挺通情达理"。 「那就是说,在结婚以前,你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缺点?」我有些好奇地问。因为这不太合常理。恋爱的人在彼此眼中的完美并不奇怪,但一段时间过后,当大家开始计划共同的人生时,总还是会发现对方的缺点吧。 「也不是。我那时候有点担心的是,小雯几乎没有任何爱好。」章秋生停顿一下,点上支烟,抬头看着我说,「我是那种兴趣爱好特别广泛的人,精力又旺盛,如果她没有爱好,我们就会出现不平等。比如我可能会用很多时间来从事别的事情,而她会感到孤单,共同参与的兴趣又不大。」 我想问他有没有就此做出过努力,但他的神情显然是陷入了更深的回忆之中。我没再打扰,静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结婚1年多之后,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化。公司引入大笔资金,从管理机制到办公手段都进行了改革。我们的绝大部分工作需要在网上进行。改革刚开展没多久,流程不顺畅,同一件事好几个部门在做,谁也做不彻底,反倒无端增加了工作量,很多工作下班后还干不完。所以我给家里开通了adsl业务。公司里没干完的活拿到家里来加班。 事实上不只是工作量突然增加的问题,公司的变化让我发现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你也知道,it业发展变化太快,要想不被淘汰出局,必须得随时充电学习。所以下班后,我似乎比上班还忙。 每天吃过晚饭,会不自觉地坐到电脑面前不断地在网上查找那些我认为有用的资料。 很多女人都爱看电视剧,跟着里面的人物大喜大悲。办公室的女同事每天见了面不聊一下头天晚上看了什么,好像就很难受。我发现小雯对电视没有兴趣,每天吃完饭之后如果我们不去散散步,她就显得很无聊。电视机在别人家已经像个家庭成员一样必不可少,在我们家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摆设。我上网,小雯常常傻乎乎地在旁边看,我忙起来会忘记一切,有时候一两个小时过去,回头看时,她好像一直都没换个姿势,看起来非常可怜。 每次回头我都会觉得很内疚。如果不这么卖力的话,我或许应该陪她说说话,多去街心公园散散步什么的。但是一想到工作压力,我自己也轻松不起来,公司里有句名言: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我们结婚买房子的时候借了一些钱,才付的首期。每个月除去按揭之外,我们还需要按计划还亲戚们的债。如果我失业了,这个家就等于垮了一半,到时候岂不是更沉重?我这样想的时候,就不那么内疚了。我并不愿意这样,但是为了这个家将来的幸福,我必须这样做,这是没办法选择的。 为了补偿小雯我打算培养她的爱好,这样她的精力会被占用一些,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如果将来我的事业上有什么突破,更没时间陪她,她岂不是更无聊?想来想去,却又不知道从哪下手。小雯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追电视剧,能盯着看我上网一两个小时,算是不讨厌网络吧?电脑在那时已经大幅度降价了,我和她商量了一下,下决心又买了一台电脑,开始教她上网。
第50页 开始小雯的兴趣不是很大,说是每天在医院里摸那些冰冷的器械已经够腻味了,对机器没法有好感。后来多半是看我兴致很高,不好意思拒绝,就敷衍我一下。 医院里很少上网的机会,小雯的办公室虽然有电脑,但接的是内网的管理系统,不能连接到网际网路上。小雯起初显得有些笨拙。输入浏览地址后居然不知道回车,在那傻等,还问我:电脑是不是坏了?我很诧异,不知道前一阵她盯着我上网的时候看的是什么。 但是小雯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了,不到一个月她已经弄清楚哪个网站的聊天室里都是些无聊的寂寞男人,用很怪异的名字在那胡说八道,扯些下流问题;哪里又尽是些十几岁的小孩子,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因为崇拜的偶像不一样而吵起来,恨不得大打出手。她找到几个聚集着中年人的聊天室,看起来都很闲,在晚上上网来打发时间。 后来她又申请了qq和msn,我觉得她进步神速,在网上自己能摸索到这么多东西,电脑出了问题,也慢慢能自己解决一部分,就很替她高兴。 小雯很内向,不爱说话,不像我脾气急躁,有时候一些小事也会爆发出来。她上网以后,家里显得格外平静,各忙各的事情,大家互不打扰。我简直佩服自己,能替她找到事情做。女人要是没个爱好是很可怕的,会给你很大的压力,因为你时时能感觉她就在一边等着,等着你空闲下来陪她,但我什么时候才能空闲呢,工作以后,好像连性慾也在减退。 有个星期六的中午,我俩各自在电脑前忙着,家里电话响了,是岳母打来找小雯的。母女俩不知道说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在卧室都能听到小雯在客厅里笑得跟孩子似的开心。 我去倒水,经过书房的时候扫了一眼小雯的电脑。岳母来电话前小雯一定和某个网友聊得正起劲,两个人用qq的聊天模式,摆了一屏幕的字。听到妈妈找她,估计没来得及跟那人说一声,对方不停地问:你在吗?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说话? 三排很大的字,一排比一排大,一排比一排红,跟标语似的,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估计是个小孩吧,我想着,要是成年人谁这么沉不住气。小雯真有意思,居然能跟小孩聊半天。我正打算过去回话,告诉那人小雯在打电话,小雯突然从客厅沖了过来,将我从电脑前推开,脸憋得通红。 「你干吗?」我觉得挺奇怪,心里也突然有点儿犯酸。 小雯嘟哝了一句:"没干吗。" 我没太在意,想想自己当时刚上聊天室的时候,也是成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聊天的时候旁边要是有人,也会觉得特别别扭。小雯已经把那个聊天窗关掉了,我在她肩上按了几下,回到电脑跟前继续工作。 「你没想过她会出轨吗,通过网络聊天,这种消息每天报纸上都在登?」我忍不住打断他,因为迷恋网络的女人,在我看来精神出轨实在是太正常了。 「要说完全没有这种念头也不是,但如果你见过小雯,我想你也会明白,她根本不会让你疑心到这个。」章秋生皱着眉,好像突然胃痛一样。「她是那种特别专注的人,一直到现在也是。」 我心里否定着章秋生的说法,听了他对小雯的描述,我恰恰认为她是最容易在网上出轨的类型。 小雯的电脑中了病毒,这下她搞不定了。我做完手上的活儿时已经晚上11点多,第二天还要早起,就说好第二天替她弄。 第二天下班前接到她的电话,说是有个手术得加班。我先回来,一个人懒得做饭,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开始修机器。刚沏上茶坐下,小雯突然打电话回来,说等她回来一起修。我心里暗暗好笑,她就算进步了一些,但对付病毒这种东西,能帮上我什么忙呢?我打开机器,准备在她回来之前把一切搞定。 不知道她是为了图方便,还是不知道qq登录有更多选项,开机运行后小雯的qq自动登录,而且是上线状态。机器运行了一会儿就黑屏,资源被占用得很厉害。我进了安全模式,用杀毒软体搜了一遍,发现一个木马,从网上下载了一个专杀,没过多久就ok了。 小雯的qq随着重启再次登录,她的好友名单上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见她"上线",迫不及待地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回复,终于觉得不妥。准备关机时,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来,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小雯的聊天记录。 小雯的好友名单中本来就没有几个,而她经常聊天的就只有一个人。我将那份记录导出,打开来慢慢看着,醋意渐渐在心里浓厚起来。我开始明白小雯为什么会突然从客厅冲过来,为什么要打电话叫我等她回来一起修电脑。在她和那个男人兴味盎然的聊天中,交流的信息似乎比我们相识以来还要多许多倍。能看出她和他都谈得很开心,值得安慰的是,小雯的言谈中没有什么过分的东西,当那个男人有诱惑的言辞时,她也并不接下去,就像当年对我那么矜持。 小雯回来之前,我已经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工作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告诉她病毒已经彻底清除,但是qq和msn之类的东西需要重新装。我不清楚她会不会想到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最终我也没说出来。我发现平时我很暴躁,真的有事了却显得很紧张,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有可能发生的冲突。一想到接下来的局面我控制不了,就只能选择沉默了,这恐怕就是一种胆怯吧,我说不好。
第51页 小雯还是默默地上她的网,干家务似乎更有劲,效率也更高了。但是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我们才共同生活了两年,却像是在一起待了一辈子那样一切按部就班。另外她对我已经开始防备,有天我去她的房间,门竟然锁着,我心里一着急,恨不得一脚把门踢烂。开门后,小雯红着脸站在我面前,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原本想质问她在做什么,但终于没有问出口。她惶急的神情让我心软了,我想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我在网上也有几个异性朋友,有时候开玩笑什么的,比小雯的聊天还要过分,为什么我要对她不公平呢?我也想到,我并不怕小雯会看到自己的聊天记录,因为我心里是正大光明的,而她却关上门,在我和她之间另有秘密。 也许大家都不说破,更容易找台阶下一点,我希望通过小雯会慢慢松手,不要再继续玩下去。心里不快,那天晚上非常尴尬,临睡前小雯倒好牛奶给我喝,脸上还是那么关切,我再次心软了,觉得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她仍然是爱我的。我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应该是个转折点。 那天我打电话到小雯的单位,同事说她出去了,问什么时间,说是刚上班不久就走了。 我突然转念,小雯是事无巨细都向我汇报的人,为什么这次没有向我提起呢?该不是和那个中年男人去约会了吧! 想打一下她的手机,终于还是没打,一是我在上班,好多话不方便说,再者,我真的拿不准万一预料中的事情发生,接下来该怎么办。最近公司居然打算拿我们部门做试点,效仿华为,让大家全体辞职,重新竞聘上岗。消息一直没有最后落实,但办公室里人心惶惶,平时最爱开玩笑的同事都变得严肃起来。我也有些紧张。说到底,我暂时还没有过人的资历,自己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长,换家公司重新找单位,还得从头干起,这几年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 下班后回到家,小雯已经把饭做好了,还特意炒了两个我喜欢吃的菜。我不动声色吃完,经过小雯的房间时,看见电脑开着,找机会摸了下了主机,很烫,显然已经开了很长时间。 我骗小雯说自己的硬碟不够,做个家庭的区域网共享她的硬碟,但暗中安装了程序,这样就可以监视她在机器上的操作。我觉得自己这样做确实很无耻,但我忍不住。自从上次修过机器后,小雯每次都将历史记录清理干净,但这样做恰恰证明她心里有鬼。她有时候显得很聪明,但归根结底是笨。 我想过和她好好谈一次,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如果她心里还把我这个老公当回事,还需要我向她讲这么明白的道理吗?当然,最主要的是也不知道从哪谈起。我能说:我偷看了你的聊天记录,我检视你的行为,知道你和一个中年男人在qq上聊得热火朝天吗? 偷看毕竟不光彩,如果小雯说:我跟他正大光明地聊天,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你对我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可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那天我姐打电话来,说是姐夫最近迷恋上网,认识了不知道哪里的女网友,一天到晚聊不完的天,晚上睡觉了还偷偷发简讯。「我去打单,你简直想不出来,他光简讯就发了100多块钱。天啊,1毛钱一条简讯,他竟然能发1000条......"她在电话里唠唠叨叨说了一大串。 我的心一下给提到胸口。小雯上班的地方上不了网,他们会不会也通过短消息往来?那毕竟是较为隐蔽的手段,不容易被发现。 我去移动营业厅查小雯的消费记录,发现她确实与同一个手机来往密切。简讯发得不算多,1个月下来估计有五六十条,跟我姐夫当然没得比,也只能说明姐夫和女网友如火如荼,而小雯和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继续推搪。 小雯和那个号码有过两次时间较长的通话,看时间都是在上下班路上,电话是那个人打来的,显然她仍然处于矜持状态。 电话、简讯、qq,和一个陌生男人到底有多少话要说? 我觉得必须跟小雯谈谈,真不知道如果我和姐姐双双在婚姻上出问题,父母如何承受得了。他们都是很传统的老实人,面对这种事情首先就会把自己气个半死。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爱小雯。她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事,我已经不仅仅是嫉妒这么简单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出现了。 从电信局回来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像个丢了钥匙的孩子,又担心又害怕。 吃晚饭的时候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小雯不知道意识到了没有,并没有问我有什么不妥,但那天晚上她忍住没有上网。看我洗完碗之后,她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隔几分钟按一下遥控器,转来转去都没有找到想看的节目。 我就想,也许从今天开始就好了,那所谓的谈话也就不必要了吧。 那晚我们还有了性生活,我发现自己想方设法地讨好她。 但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小雯再次被钉在电脑跟前。 我假装取东西,敲门进去了好几趟,每次进去以前她就把聊天的窗口切换掉,她知道我还不至于强行去看她的聊天内容。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但不知道如何发出来,思前想后,我决定给她写一封信。对于两个不善于说话的人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
第52页 在信里,我坦白地告诉小雯我偷看了她的聊天记录,我知道她在网上的一切举动,我去电信局查了她的手机消费记录,所以我知道她现在和一个网上的中年男人过从甚密。希望她看在夫妻的情分上断掉与那个中年男人的来往,我现在工作压力很大,如果后院再起火,真是不堪设想。 这封信写完之后我自己几乎要流下泪来。一个26岁的男人,把日子过得这么凄凉,看不到一点前途,我真的太失败,在学校读书时偷偷发过的那些誓言,今天回想起来真是可笑之至。 信写好之后我才想起来没有她的邮箱地址,存到她那台电脑的硬碟上,也得通知她去看。想了想,我找了一张a4纸,用笔抄了一遍。现在手写的信函已经像出土文物一样宝贵了,不知道小雯看到我写给她的信之后会不会感动,并因为感动回心转意,从此不再和那个中年男人来往。 抄好后,我去小雯的房间。门依然关着,我耐着性子轻敲两下,把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那天晚上小雯趴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她说女人们对待异性和男人想得不一样。男人们喜欢一个女人就老想把她弄上床,可女人们仅仅是喜欢和他说话而已,其他什么都不关心。小雯说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觉得没事干,可以跟他倒苦水。他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所以她在单位上遇到的不满都可以告诉他而不担心他会当「传话筒」。 小雯表示:"他就像我的一个垃圾桶,我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倒,反正大家不认识。" 我说作为丈夫,我有责任分担她的不顺心之事,小雯说:你自己都那么大压力了,我怎么敢再给你添麻烦。再说那些也都是些闲话,无关紧要。 那一晚的沟通算是成功的,小雯让我相信她,她依然爱我,我们要好好过日子。她保证自己和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事,如果我实在不喜欢,她不再理他就是了。我说不理他倒不必要,但是可以跟他说清楚,叫他以后不要频频发简讯什么的,慢慢减少联繫。 那天晚上我们互相鼓励,还说再等两年,工作稳定一些,亲戚们的债务偿还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打算要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事后小雯卸载了qq程序,上网也不再关门了,我心想,大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想到报纸上说好多人因为迷恋网络,搞得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真替他们悲哀。我觉得我和小雯还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毕竟还是相爱的。 「你那时真的相信,以后会一帆风顺吗?」提完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但好奇心又让我没法管住自己的嘴。因为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男人确实是太天真了,他和小雯之间的问题,决不会因为一封信就解决了。 「应该说,自己愿意相信吧。毕竟我希望这样,大家好好过日子。」章秋生说到「过日子」三个字时,语调变得缓慢起来,我突然很受触动。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儿,因为我的工作比较努力,单位传出风声,准备升我的职。 有一个周末与同事喝酒,其间有人闪闪烁烁地提起在街上看到小雯,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当然,他只是说那个女人很像小雯。我的心却凉了一大截:这不是明摆着欺骗我吗?信誓旦旦跟我说了那么多,还是哭着说的,怎么能扭头去和别的男人约会呢? 开始我还假装大度地谈笑风生,说:"就算是也没关系。谁离开谁不能活啊,大不了再找一个。" 大家也说是是是,还举例说明谁谁离婚后过得更有滋味云云。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喝不下去,提前回家了。 小雯正在上网,我问她白天是否去过街上,她否认。 我边颤抖着点上烟,边一字一句地讲:"小雯,我最恨人家骗我了,上学时我把一个同学头打烂了,陪了几百块医药费,其实只是为了一件小事,就因为他骗了我......"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小雯打断我的话头,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 「别逼我小雯,如果你上街去了,就告诉我,我不管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吓人,手脚也不停地在抖。 小雯看起来有些害怕了,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的心里一阵冰凉,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她还在我的眼前站着,一点儿没有躲开的意思。我心里喊了一声,这是你逼我的,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一声脆响过后,两个人都呆住了。好像是给人从一个噩梦里突然扔出来,又像是刚进入这个梦,说不清更像哪个。小雯用手捂着那半边脸,嘴角哆嗦着,显然那一掌打得极重。我突然想,如果小雯哭出来,我就冲上去抱住她,甚至跪下来求她原谅我,但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既没哭,也没解释。那一眼让我浑身像坠进冰窖里,酒劲一下去了大半。 那晚小雯在小卧室里独自睡了。早上起来看见身边空空的,我有些茫然,但心里却像塞了块石头,冰凉坚硬。如果她真没有和人出去,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呢? 小雯挨打以后,一切倒公开起来,她上网反而不再避着我,还重新把qq又装上了,回家后饭也不做,直接就上网。我们家的饭碗开始出现在茶几上,如果我不收拾,就一直放着,放得残羹都结痂了,她也想不起来要拿走。关于上网,这一次她似乎豁出去了一般,不但主动寻找聊友,还喜欢上了联众游戏,联机打升级,打得不想吃饭不想睡觉......简直是疯了。
第53页 真不知道她这样晕乎乎的,会不会把纱布缝在病人的肚子里。 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们辛辛苦苦搭建的小家就该垮了。上班时间我比往常卖力许多,尽量把工作在8小时内做完,下班后我不再工作,尽量和小雯在一起,陪她说话,散步......我不想再追究那天的事,她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我反正不相信她会和那个男人上床。她既然不愿意说,也可能是有苦衷,或者,那天和她在一起的并不是那个经常聊天的男人。 我的努力看起来没有什么效果,小雯常常莫名其妙地出神,我没话找话,她总是像梦游一样答非所问。有一天我们在街心花园散步,有辆摩托车斜刺里冲过来,如果不是因为我拽了她一把,估计就让人给撞了。我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也问不出来,她根本就拒绝再和我谈心。我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爱上了别人,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心也就慢慢淡了下去,该怎么样怎么样吧,还是那句话,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在家中,除了那台电脑,一切在小雯眼中都成了摆设,而她自己,竟然快要成为那台电脑的外设了。他们一起联机打牌的几个网友,在现实里交往起来。出于好奇,我参加了一次他们的聚会。刚开始小雯不同意我去,但看我的态度坚决,就干脆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聚会是在一个网吧里进行的。几个沉迷于升级的男女随便聊了几句,喝了点东西之后就在网吧里开始联机游戏了。 真让人难以置信,网吧空间狭窄,灯光昏暗,像小县城的长途客车站,一看就觉得隐藏着无数病菌。作为一个爱整洁的医生,小雯居然能来这种环境约会,更奇特的是我眼前的小雯与平时判若两人。她在昏暗的灯光里放声大笑,尖叫着责备对家……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在众人喧嚣中安静坐壁上观的小雯吗?她的矜持都哪去了? 无聊之中,我坐在一边打量着她的这些「亲密战友」,老实说跟小雯真不是一类。小雯气质娴雅,那几个人粗俗野蛮。其中一对估计是夫妻,男人穿着个大裤衩,趿拉着拖鞋,女人很胖,估计都买不到合适的女装了,上身穿着一件男式t恤,下面也是大裤衩。两口子挤在一台电脑面前唧唧喳喳,女人嫌男人出错牌了,唾沫星子四溅地骂他没用,恨不得要打几个耳光才泄恨一般。 我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提前回家了。 可怕的陌生感夹在我和小雯之间,但我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窒息了,我只是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分开。偶尔也会有夫妻间的亲密,却像是在履行一种必需的职责,抱着她,我脑子里就会出现那个灯光昏暗的网吧,还有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网友,觉得恍若隔世。上次参加了她们的「聚会」,我倒肯定了小雯不会和那些男人有什么瓜葛,更愿意相信她只是沉迷于网络上的「倒垃圾」和升级游戏。仍然觉得别扭,才发现人一旦有了爱好,被这爱好弄得五迷三道的话,似乎比没有爱好还可怕。 有时候我想,小雯现在最需要我的帮助。如果我不管她,很可能就会出现报纸上描述的那些极端结局。但是我竟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所有的耐心,而她像是对这个家已经完全无所谓了,根本看不出来有改变自己的欲望。 年底,我姐终于无法忍受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穷追猛打,提出离婚,家里一下就炸锅了。我妈气得好几天水米不进,最后终于病倒。和小雯一起去看我妈,我妈拉着小雯的手哭得一塌糊涂,一再告诫: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当时我差点没忍住要哭出来,如果我妈知道我们家的真实情况,是不是会气得最后一口气也上不来了? 回家的时候我和小雯,还有我姐,搭的一辆的士。我看见我姐胳膊上有点淤血,问她怎么搞的。我姐说:「他打的。我要离婚他不同意,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了。本来我不过是用离婚来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居然敢打我。没有刻骨仇恨你下得了手吗?好啊,你对我有刻骨仇恨,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 我听得嵴背发寒,真没想到动手打人在女人心目中会有这么严重,会激发她们产生这样的联想。那天我打小雯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已经忘记了,那天喝了酒,只觉得她和男人一起出去,事先又没和我打过招呼,这样的女人难道不该警告一下吗,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难道小雯也认为我对她「有刻骨的仇恨」?这个念头让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小雯倒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直到下车,我们都没再说什么,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只动过一次手,可自从那一巴掌打下去,生活里有太多东西都变化了。上个周末的晚上,确切说应该是星期天的凌晨了。我被电话吵醒,一个陌生的女人在电话里说小雯喝醉了,不愿意回家,叫我去接她回来。 「你是谁?」 我警惕地问了一句。昨晚小雯又关门闭户地上网,我早早地睡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出去喝酒了,还喝得烂醉不愿意回家。 「我是她的网友,我叫……我们经常在一起打升级的……」 原来她们昨晚在网上打了几个小时升级之后觉得太累,就出去泡吧了。 小雯半夜出去泡吧?我简直不相信。推开家里所有的门,不见她的影子,再不相信就只能是自欺欺人了。问完地址,我穿上衣服出门,去接小雯。
第54页 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出租汽车,我忍不住胡思乱想,平时滴酒不沾的小雯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半夜跑出去泡吧?该不会有人下了药把她轮姦了吧?以前听来的网络奇案全部浮出现在眼前,我甚至在脑海里幻化出小雯衣不蔽体地被扔在马路上奄奄一息的画面…… 酒吧已经打烊,服务员把椅子倒扣着放在桌子上,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拖地板。其他人都走光了,上次在网吧里见过的那个胖女人守在小雯身边。 小雯满嘴酒气,抱着几只空酒瓶子,趴在桌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人一喝多了就死沉死沉的,我都扛不动她。」 胖女人见了我就开始抱怨。 我没说什么,把小雯抱上了计程车。车一开动小雯就开始呕吐,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让她吐完再说。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喝了多少酒,但小雯吐得很惨,再吐估计连内脏都快吐出来了。我对酗酒的人一直很反感,现在,酗酒的是个女人,而且是我老婆,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确实费了很大劲才把小雯弄回了家,洗干净了放到床上睡好。但是接下来我却遭了大罪:整个房间里迷漫着那种让人噁心的味道,让你觉得好像有几个醉鬼同时在狂吐不止。 我睡不着,起身到阳台上去坐了很久。慢慢反思我和小雯的感情,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泡在一起很刺激吗?在联众打游戏真的那么有魔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颠覆一切?网络的虚拟世界真的比现实更丰富吗? 我不知道。 我不喜欢自己的老婆是个需要我每天拷问自己好几个问题都不能理解其内心的人,感化她,让她自动放弃网络这似乎不可能了;我想和她好好谈谈,但她根本不想听,根本听不进,这样下去,我们只有离婚吗? 我问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我到底还在爱着小雯吗? 天亮之前,我走到了她的床前,看着她平和的睡姿,她那婴儿般无忧无虑的模样,猜想着她梦里的世界。不知为什么,我哭了。 讲述人:李元(化名),28岁,军校教师,曾有两年婚龄 地点:f8酒吧 记录人:如初 我的原本用意是想问问李元,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人,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生过家庭暴力,同时,他们又是愿意接受我的採访。我打电话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事情比我想像中进展得要更快。在电话的那头,他沉默了一会,便说好儿,我跟你安排,晚上7点,在f8酒吧见面。 没想到来的是李元,并且只有他一个人。 你就採访我吧,李元说。 我这时才仔细地注意到他的脸。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元了,上次见到他是在他的婚礼上,但是时隔几年这次见到他还是让我有些惊讶。稜角分明的脸上瘦削得有些突兀,眼睛里那种犀利的光芒也有此暗淡。我说,据我的了解你不是一个会打老婆的人啊。 为什么不会呢,李元说。 我和今今从高中时代就开始恋爱,我们的感情路一直走得很辛苦,上大学的时候,我读的是军校,一个月只有一次可以跟她在一起的机会。每次我出校的时候,校门口马路对面的那棵梧桐树,就是她等待我的地点,无论寒冬酷暑。这种时候,我的心里总会冒出一种感动,有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她在那里等待着我,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我和今今之间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我的家庭。大四的时候我顺利保送研究生,家里一直反对我跟今今在一起,理由是她太贪玩了太不懂事了,会影响到我的前途。可是我太喜欢今今了,她的贪玩,在我看来,都是美德,我把这叫做「自由奔放」,我非跟她订婚不可。当我把想法告诉我父母时,我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两个选一个吧,你要是决定跟今今在一起,我就去跳江。 后来母亲还是没有跳江,而让步了。做家长的考虑的总是子女的前途。虽然当年我和今今还是没有订成婚。 我们的爱情马拉松持续了8年,去年我们结婚了。在一起之后才有这种感觉,当初想像得很好的东西,等到两个人厮混在一起时,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打了她,我真的是控制不住,我觉得这是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结婚后我就要今今别去上班了,因为上班很辛苦,另外她又是一个像孩子一样娇憨无知的人,很任性,我能感觉得到她工作很多时候并不开心。但是现在我想想,很有可能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一个人是不能够太无所事事的,那样的话生活就很容易失去重心。 今今听了我的话没去工作,未免又有些无聊,这样她开始逐渐和她以前的那些朋友联络密切起来,她开始隔三差五出去和那些朋友待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也无非是打麻将、逛街什么的。她这个人本身就像个小孩,自制力不强,一旦开始什么事之后就沉迷于其中,一开始只是周末打两场,我也就没怎么说她。偶然玩一下这也是可以理解,我总担心她在家里会闷坏的。但到了后来,她越来越过分,平日也会玩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每次我都是苦口婆心地跟她说,她总是表现出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的模样低着头,身子扭摆着,任由我数落。我真的不忍心去责骂她,我要的是她幸福快乐,我那时认定:娶老婆是用来疼的。但今今并不为我这种想法而感动,她收敛了没几天,没过多久又故态重萌。
第55页 我说过她以后她也就保持个几天,那段时间搞得我精神非常疲惫。半夜里,听到她悄悄地掏钥匙开门,轻轻地锁上门,再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换衣服睡觉。虽然她没有开灯,但是她的每个动作我都知道,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 说实话,心里挺郁闷的。 其实你可以鼓励她,让她去做点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这样的话,从方式上来说,她应该能更容易接受一些。毕竟都是年轻人,不工作的话,闲也闲不住。但打牌这种东西容易上瘾,长期下去没什么好处。我插话说。 你说的这些,我也是想过的,但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除了喜欢旅游以外。我又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陪着她出去旅游,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我想了很多方法,但都没有什么用。 偶然听同事闲聊的时候,他抱怨说自己的老婆一天到晚陪着孩子,连他都冷落了。 没想到本是同事发牢骚的话触动了我,我就想要是有个孩子的话,今今会不会老实地待在家里?母性是女人的天性啊。我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在我们结婚1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今今,没想到今今的反应非常强烈,她当时就生气了,一脸的受了愚弄的失望相。 她说:「当初我们的想法是多过几年的两人世界,难道你现在厌倦了?」 我向她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得很委婉,我说是我想要个孩子行了吧,况且你现在又有时间。再说我觉得像你现在这样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起,这么下去完全就是对自己放任不管。 「不三不四的人?李元,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干了什么了?话说得这么难听。你倒是说清楚了!」 我第一次看到今今发这么大脾气。 我说:「我就是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能不能多为我想想,总是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像什么样子!」 「那你要我像什么样子?整天在家里烧饭煮饭带孩子打扫卫生恭恭敬敬地给你茶来水去的?」 我感到非常委屈,即使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顶着父母反对的压力,背着无人倾诉的苦恼,那么想着她但又见不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委屈的感觉。因为我心里知道,今今是理解我的,不管距离多么遥远,时间多么漫长,但我相信我们的心与心之间是没有间隙的。 难道我都是为了自己?难道在她心里我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她坐在那里呼呼喘气,脸别过一边去。房间里的暗黄色的灯光变得越来越恍惚,把我们两个人的世界衬得极不真实。 我们沉默了很久,我开口了,我用一种干涩的声音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成为一个能令我感到骄傲的妻子。」 今今默默地进了房间,没有关上门,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睡着了没有,我彻夜未眠,一直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们结婚后一直没有考虑过要小孩的事情吗?我问。 我们以前总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多,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预想,30岁之后再要小孩,多过几年的两人世界,那个时候事业也稳定一些。所以结婚以来也没怎么的去讨论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都是吃避孕药来防止受孕的。 今今还是继续小心翼翼地戒防着怀上。并没有听取我的意见,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孩子并不是我的目的,也不过是个无奈之举,只要今今能够老老实实地待着做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什么时候要小孩都是无所谓的。她那段时候也确实有意识地有所改变。至少在我每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她基本上都会待在家里,做好了饭等我回来。 我觉得家庭就应该是这种感觉的。但是在现象的背后总是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而这种事情才组成事实的全部。我并不否认一开始今今是要改变以前的状态,但后来只要内心的某种东西松懈了之后,就会滋生出更多的无名的枝蔓来。 今今渐渐地把她的娱乐意向转向了网络,转向了一种虚拟的生活,整日猫在网上聊天,也不怎么出门了。我一开始还为此暗暗地高兴,我感觉到我们的生活又走上了正常的轨道。我暗自得意,我还是善于处理矛盾的人,你看,我跟今今发生的那些问题,最后还不是——化解开来?这正应了一句歌词,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我一如既往地上着我的班,在周末的时候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出去玩,日子像是过得很快乐,也很快。但好景总不会太久。 她迷恋上网络之后,渐渐地变得倦怠于跟我交流。虽然她每天还是会在吃完晚饭的时候,像做功课一样地问问我:今天上班有什么开心的事讲给我听听?可是我真的把什么开心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时,我发现她的神志已经游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只是苦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权当面对一位心不在焉率性而为的妹妹吧。 晚上今今收拾过碗筷之后,蜷在沙发里,靠在我旁边看电视,那段时间电视台里正在热播《空镜子》这部电视剧。我说我就喜欢小陶红演的这角色,这个做妹妹的可比做姐姐的心眼实在多了。 今今在一旁嘟哝,你就喜欢这种傻啦吧唧的、老老实实的家庭妇女,我看你们男人都一个样。 嘿,我拍拍她的头,你还像是蛮了解男人似的呢?你正儿八经接触过的也就我这么一个男人吧?
第56页 今今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来了:哈,那是。但是我在网上也认识很多男的,他们也都跟你差不多。 什么叫跟我差不多? 他们的想法啊。 你在网上还认识很多男的啊?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男的,没准是条狗呢?不是有本小说叫做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可要小心啊! 我才不用小心呢!今今说完了又去书房上网去了。 网恋这种东西会发生在她身上,当时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虽然已经有报导说网恋已经成为现代婚姻的第一杀手了,但我觉得这种事一般只会发生在刚刚触网的那类人身上。我们都是已经经历过这种新鲜潮流的人了,整个大学时代都是伴随着网络的,已经不太会去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没想到在我们恋爱8年结婚一载的时候,今今会走到这条道路上来。 今今待在网上的时间越来越久,对于网络的依恋就越来越强,直到后来每天晚上她更愿意选择上网也不愿意陪着我看看电视节目聊聊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不是近来我们的沟通出了什么问题。我走进书房,今今背对着我,正在聊天室跟一大群人聊着天,今今化名为绿茶。无非也是说说感情,说说生活中顺心和不顺心的事。 我站了一会儿,我说这个有意思吗,又不认识,有什么好说的。 今今说,你不知道,这些好多都是我那个论坛里的人,他们可有意思了呢。 我说,有意思?你不觉得这样其实没什么意思吗?你要聊天的话,为什么不能跟我聊呢? 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跟你聊和跟别人聊是不一样的!她渐渐地放慢了回应的频率,仰起她那张娃娃脸看着我,其实这种聊天又没什么,随便聊聊的。再说还能交流一下家庭生活经验呢! 家庭生活经验?你以为我高兴你跟他们聊这个吗?我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陪你去看电视——对了,我今天出去买了几张碟片,去看看吧,应该还不错,都是他们推荐的。 这时有一个网名为乌龙的人,一上线就跟今今说:我已经想到了为你设计一套最合适的装扮。 我一看到这话顿时一愣,今今马上下了线。 我说这人是谁啊? 今今说,认识的一个人,做设计的。 他怎么说这个话,你们见过? 没有。 那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又不知道,你不要这么神经兮兮的好不好。 什么神经兮兮的?难道你要我对你的生活不闻不问,我连我自己的老婆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整天都待在网上,你有你自己实实在在的生活,你看你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网。成天沉醉于跟一些不认识的人聊天,你觉得这样有劲吗? 为什么我干什么事你都觉得我无聊?今今反问我。我以前打打麻将你说我无聊,现在我上个网,你也说我无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你不能选一种别的方式来充实自己?你自己看你这副样子,叫我怎样说你好?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现在讨厌我!我这么无聊还不是你造成的,你要我不要上班在家里老实待着,我就不上班在家老实待着,都符合你的心意了吧,到现在你又说我讨厌。我明天就去找工作,省得在这里吃人闲饭,被人讨厌。 随便你!我对今今这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搞得很烦,也不想跟她再理论。结婚之后我感觉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那么温柔善解人意,现在这么说不了她就开始像打机关枪似的排斥我,真是受不了。 自那天起我们进入冷战状态,互不理睬,今今也不做晚饭,我就干脆在学校里待到很晚才回来。我每天回来她还是照样待在那里上网,我看了就烦,原本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是不是应该和解一下,但一看到她这样,我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样,这次她不先认错,我绝不先搭理她,回想起以前的每一次拌嘴,每次都是我去跟她道歉,这也太他妈窝囊了。 在日常生活中什么事总容易引发你们争吵? 生活习惯和态度占了大部分,比如我跟今今吵架也无非是因为我觉得她把娱乐和生活弄得本末倒置了,娱乐反倒成为生活中最中心最主要的。这种肯定是我不能接受的。她跟我吵一般都是因为我答应过陪她出去干什么事(比如逛街),结果没去。 你们吵架之后一般是谁先主动去化解? 严重一点的大吵的话,我主动去化解的多一些。小吵,拌拌嘴什么的,那种也谈不上什么化解,一会儿就好了。 你们之间的这种冷战持续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以后,今今应聘到了一家公司做文秘。刚去由于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所以会加班到很晚。经过这么几天的折腾之后,我激昂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夫妻两个像这样闹着也没什么好处。再说看她刚上两天班晚上就累成那个样子,一回去就洗澡睡觉也不再上网了,我还是挺心疼她的。 下班之后我按时回家,买了一些她喜欢的菜,按照菜谱上的一样一样地做,张罗了半天就等她回来吃。 晚上8点今今才到家,一进门就歪倒在沙发上。我说,工作很累吧。她看了看我,点点头。
第57页 我说:我做好了饭去吃点吧。 今今一脸疑惑的表情,说:我已经吃过了,刚才在楼下的小店里吃了碗馄饨(其实这么些天她也跟我差不多,每天晚上也是随便打发点自己的肚子)。 我说再吃点吧,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猪蹄,还有油菜,来吃点。 嗯,她站起来,我拉着她的手走来桌边坐下。 真是你做的啊? 是啊。 原来你还会做菜? 我是今天才学会的,不能让我老婆天天吃馄饨吧。 今今笑了。现在的人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两个在心里并没有那么远的距离,大家都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我们的脾气又不允许自己那样去低下头认错。这或者就是知识分子的面子观吧。 晚上在床上我搂着今今,我说,你现在又何必去工作呢?那么辛苦。再说那天我真不是那意思,看你现在搞得这么累。要不别干了吧。 今今靠在我胸膛上轻抚着我说,虽然是累点,不过确实充实很多。我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闲着也没什么意思的,我自己知道量力而行的。 我也轻抚着她的面庞,还是那张我所深爱的娃娃脸,还是那个娇弱的身体,我要好好地爱护她。这是我这辈子的心愿啊,我做到了吗?我现在做到了吗?我看着她慢慢地合起眼帘,渐渐地入睡。 你幸福吗?今今,老婆。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就算是婚后生活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完美,也让我们慢慢地度过相守在一起的每一天。等到日子慢慢逝去的那天,我们再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我希望那个时候,我能听到她跟我说一声:这辈子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虽然我们之间还是会为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发生点小摩擦,但是这种事情都来得快去得快,在我的理解中这些都很正常。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并没有磨灭掉我对生活的激情,却磨灭掉了今今对于生活的激情,难怪他们说女人是更需要激情来维护的动物。好像今今手头上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似的,自从她开始工作起,每天晚上她几乎都是8点以后回来,有时甚至会更晚。像烧菜做饭这种事情也被逐渐转交到我手上。虽然她总是要我自己先吃,不必等她。但我觉得等她也是对她的一种关怀,即使我回家之后,每天晚上也还有自己的事情,我还是想尽量照顾得周全些,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我如愿的那样发展。 最后还是我自己错了,我松懈了必要的觉察。事实上并不是工作夺去了今今的时间,而是网络;准确地说不是网络,而是网络中的那个人,那个叫乌龙的人。 有些事情是直到后来我才学会推断的,当时由于对今今的信任我根本不会住那方向去想,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只是充满了怀疑那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可是…… 生活中充满了这种该死的「可是」。 在今今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天,事情是很无头绪的,整天待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无聊的文件。没有人去教她怎么做,在那些陌生的同事都走了之后,她还要忙着整理那些杂乱的东西,正好,那个时候她又觉得这些话跟我没有什么说的。毕竟她去找工作的原因,很大一方面都是由于是在跟我赌气所至。乌龙还是会每天出现在网上,本来今今对这个人就有好感,加上这种情况下,就更愿意选择跟他倾诉。 也许这个时候的女人是最容易被俘获芳心的,恰好今今又是个年轻的女人,在我这里没有获得的,她可以轻易从别人那里得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9年的感情却比不上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陌生人键盘上敲击出的那几句风趣的对话?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悲哀吧。 一段时间里,今今变得特别「敬业」,把时间耗在公司里,「加班」至很晚,她沉浸在另一个精神世界的喜悦之中。她习惯了每天在工作之后和那个叫乌龙的聊聊天。 而笨拙的我,还以为她脸上焕发的青春光泽,她的美丽是我的洪福。 想着我就觉得好笑,那个时候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在家里做饭等着她回来。 李元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无奈地苦笑着。 你平时上网聊天吗?突然李元问我。 偶尔,特别无聊的时候,会和陌生人聊一下。我说。 那你也应该知道,就算你没多少那种想法,人家也会有。 李元转头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说,网络让远的人近了,近的人却又远了。 他们从网上聊到手机简讯,再到打电话,那段时间今今总是把手机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身,原来她是把手机调到了振动,可以随时方便地跟他发简讯联繫或者打电话。我经常感觉到半夜里,今今都要去洗手间待很久。 有一次半夜里我醒过来上厕所,今今不在床上,我轻轻地走出卧室,看到洗手间的门缝中透出的灯光,我又回来坐在床上等了很久,但是今今还没有出来,我有些尿急了,走到洗手间门口,就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声音很轻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是在说话。 我推门,厕所门是闩着的。 我说:开门啊。 她在里面说,等一下。接着打开了门。 今今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袍,如果她刚才是在打电话的话,她完全可以把手机放在睡袍的口袋里,而我也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事实上我本来就没有看出来什么。但凭着男人的一种直觉,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
第58页 我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今今已经脱下睡袍躺在床上了。 我问她,你刚才在厕所打电话? 她说,没有啊。 我能感觉到她说这句话时有些紧张。 我说,我确实听到了你在打电话,我在厕所门口站了好久。 她不说话,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我说,你老实说,是不是? 你听错了。 我打开床头的灯。 开灯干吗?讨厌。她翻转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说:今今,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刚才是不是在打电话? 这么晚了,你发什么神经?她在那里嘀咕着。 我一把揭开她身上的被子。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迎面朝我,一副豁出去的神气:你到底要怎么样?我打了又如何,没打又如何。 你是在跟谁打? 你不认识,问什么问? 她一副悻悻然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去。我对她骂道,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的事难道我他妈管不了——把手机拿过来! 我从床上站起来伸手去拿她挂在床头的睡袍,我就认准了她的手机一定在睡袍的口袋里,果然不出所料,在我拽那件睡袍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面掉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今今愣了一下。 我很气恼地看着她,扔掉手里捏着的睡袍,低下身子正要去捡地上的手机,她的速度比我更快,抢先捡起手机,死死地捏在手上。 你他妈给我!我狠狠地说。 不给。她也跟我较劲,就是不给。 你拿不拿出来? 不拿! 我气急败坏,把她按在床上,掰开她的手指,从她手中抠出了那只手机。 她毕竟是个女人,我一发狠劲,她终究是没法挣得过我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双眼狠狠地盯着我。手机已经关机了,我把它打开,上面居然出现要输入密码。我输了一下她的生日号码,屏幕显示密码错误。 说!密码是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看着我。 快说!我吼道。 你有种自己打开。 你这个贱人,给我滚。 我把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啪哒一声,手机外壳顿时摔碎了,碎裂的外壳,电池板都散在了地上。 今今流着眼泪,披上睡袍就要往外跑,我一手拉住她,你他妈的往哪里去。 我拉住的是她的左手,她扬起右手,一耳光扇到我脸上来。我的第一直觉并不是感到疼痛,而是有种受辱的感觉,我想都没来得及想,立马反手一巴掌掴到她脸上去,应该是打得很重吧,灯光很暗,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她趴到床上,用手捂住脸,在那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想我当时肯定是有某种条件反射在里面,突然之间我的情绪非常失控。她这么一哭,闹得我心烦意乱。 你给我起来。 她还是趴在床沿上,在那里抽泣。 我推开她,把她正面按在床上。她的上半身躺在床上,被我的身体压住,腿还在不停地乱踢。 你打呀,有种你打死我! 她发狂般叫起来。 你他妈半夜三更跟别的男人谈情说爱,你这个贱人,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我右手抓住她的两只手按在床上,腾出左手,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去卡住她的脖子,也许是当时她的挑衅让我气红了眼,我卡住她的脖子厉声骂道,你他妈叫啊,再叫我就掐死你。 今今叫不出声来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很恐怖。 当时我心里突然有一股寒流往上涌。我松开了她,两个人都大口地喘着气。今今不停地干咳。我没有多看她,也没有想到去安慰她,突然间我有一种迷失感,我需要安静地待一会儿。 我套上衣服就走出了门。 我问:你出手打她的时候当时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根本没想到什么,就是非常生气,先动手的是她,我想如果不是她先动手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动手的。 你认为她为什么要出手先打你? 我想对于她来说,这也是出于一种自我防备,当时她要走,我拉住她,更大部分的原因应该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就跟我打她那一耳光是一样的。 后来是什么原因让你停手的? 说实话,我卡住她的脖子,看到她那副样子,我突然间有一种畏惧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清醒过来,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时的情况还没有让我想到后悔,直到我出了门之后。 出门之后我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我无处可去,也不知道想去哪里,我在街上慢慢地游荡,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但这个时候冷的又何止是天气呢? 我在大街上走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想了一整个晚上,我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短暂的婚姻生活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有错的,我不该打她,不应该以那么粗暴的态度去面对她。但是这种问题真是想着让人不免有些绝望,我用这种方式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问题严重化,但我苦口婆心地问她,她又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跟我说,我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我回到家的时候,今今正在在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放进一个箱包里,我进门她连抬头看我一眼都没有。我看见她脸上已经没有泪痕了,但眼睛还是红肿的,右边的脸也还有点肿。
第59页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她没有理睬我,我说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你原谅我好吗? 她还是没说话,把东西收拾好了,关上了箱子。那是一个棕色的小皮箱,还是她读大学的时候用过的。没想到放在家里这么久居然现在发挥了作用。 她提着箱子走出了卧室,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削的背景,离我几步之遥,却让我感觉到是那么远,我没有勇气再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腕。我就这么看着她慢慢离我越来越远,看着她一直走到门口,放下箱包,弯下腰,换了鞋。直到她打开大门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心里有多么的难受,这种疼痛,我根本没法形容得出来,看到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真的已经消失了,在我们的心里已经修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隔墙。门关上得很轻,我的心却完全地沉了下来,像是掉入了无底深渊。 故事说完了,李元的眼色越发黯淡,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啤酒。 我问他,那现在你和今今怎么样了?夫妻之间闹闹矛盾,等双方冷静一段时间,好好地想想,也就没事了,毕竟你们的感情基础这么牢固,不可能会毁在朝夕之间的。 他的嘴角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她搬出去住在她的一个朋友家里,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不理我。我去找她谈了好几次,但她都拒绝跟我谈论这些。怎么说呢,慢慢来吧,我也希望事情哪一天能够出现转机。 这事你家里清楚吗? 我家里不太清楚,要是知道的话会更麻烦一些。她家里知道一些,我也去跟她父母谈过,至少看得出他们还是愿意帮我劝服一下今今的。 我希望今今能够早日回家,你们能够相互理解,和好如初。我说。 讲述人:贺凯,某科研单位副研究员 地点:朋友家中 记录人:四喜丸子 看欧洲杯的时候,在一帮看球的单身汉中我意外地发现了贺凯的身影,贺凯与爱情长跑了11年的女友结婚不久,老婆是高中的同学,1米75的身材就跟模特一样,贺凯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啧啧赞嘆不已。居然能放着娇妻不顾跑到狐朋狗友家来看足球,我们都打趣贺凯驭妻有术,贺凯笑了笑,笑容有点古怪。 那天看完球赛,满室呼噜声中我看见贺凯手里捏着一个空啤酒罐,丝毫没有想睡的意思。我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老婆天天给整蚁力神啊,精神这么好!」贺凯挤出一丝笑容,「我要离婚了!」这个消息无异于当初听到「9·11」,谁说离婚我都不惊讶,可是贺凯经过了11年的爱情长跑,而且结婚还不到1年。 男人都不习惯找别人说什么,可看得出来贺凯的心里实在是很苦闷,我递了一罐啤酒给他说:「说说吧!」贺凯接过啤酒,用一种好像是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的语气开始了他的讲述。 先从我们恋爱那会儿说起吧。我和姜琪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我曾经一个暑假为她写了一本书那么厚的情书。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和她说话。那是高中刚开学,同学间都还不熟悉,晚自习下课了内向的我还装着正在认真学习,后面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是姜琪,她大大方方地说,你是不是参加过数学奥赛啊,我好像看你有点眼熟。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其实心里扑腾得厉害,从那一刻起我就被这个开朗漂亮的女孩吸引住了。 高中的那段时间大概是最幸福的日子,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惟一记得一次我们的争吵是在高三时。那时姜琪分到了文科班,而我在理科班,当时班上有一对情侣也是女孩分到了文科班,男孩在理科班。男孩经常到文科班去给女孩送早餐,其他的女孩都很羡慕那个女孩。姜琪跟我说,下次我要是没有时间和你一起去吃早餐,你就给我送到教室里来吧!我一口就拒绝了她,说为什么要跟别人比。姜琪生气地说,为什么不能跟别人比呢。那一次我们不欢而散,最后的结果是有一次我托姜琪一个要好的朋友给她带了早餐。 高中毕业后,姜琪去了北京而我在广州。分隔两地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感情,只是我们之间的争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像姜琪这么漂亮的女孩肯定有不少人追,看到其他的女孩出双入对,都有男朋友的照顾,我知道姜琪一定很委屈。惟一的补偿就是省下生活费尽量去看她。每次去开始的时候姜琪都很高兴,可现实的麻烦总是不断。首先一个麻烦的问题就是没有地方可去,女生寝室我不能进去,到教室里两个人只能乖乖地坐着,连牵牵手都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只好在街上走来走去,或者是去公园。晴天还好,遇上下雨我们就更没有地方可去了。有次下雨我们两人在公园的凉亭里坐着,大风挟着暴雨,半边身体都湿透了,那样又冷又累的时候真是毫无浪漫可言。 再有就是对于我和姜琪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性。我渴望见到她,更渴望她身体的全部。半年或几个月才能见一面,那个时候我对她身体的渴望程度提升到了最高点。但是我们没有钱也不好意思去开房间,不能单独租住房子,不能拥有独立的自我空间,我也只好忍耐那心中的慾火。白天还好说,毕竟人多,那种欲望似乎隐藏起来;但是当黑夜慢慢来临的时候,欲望之火便越燃越烈,慢慢吞噬我的身体。有次天黑了以后,我拉着姜琪的手带她去了一个森林公园,说是带她爬到山顶去看夜景,她也假装不明白,傻傻地跟我走。在山脚的小路上,我们拐进了黑暗的树林中。那种感觉完全让我们感觉不到偷情的刺激,姜琪总是陷入欲望和惊恐的折磨之中。走到一个地方,心虚得要命,拼命睁大双眼看清周围没有人之后,我们才敢小心翼翼地打kiss。激情中当我的手从她胸部慢慢向下摸索过去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喧闹,那是公园的巡逻队员在巡查。我一下捂住姜琪的嘴,示意她屏住呼吸等巡查的人员走过去。巡逻人员走后,我们的心理承受力早就崩溃了。我们互相生着闷气,谁都不理谁,很扫兴地向外走去。
第60页 那时的争吵还是只因为爱情,有次我们在河边散步,那是学校旁边的一条河流,周围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姜琪突然要我说我爱她,确实以前我从来都没有亲口说过我爱她的,最多是用英语说iloveyou,可是姜琪难道不知道我爱她吗?要一个男人亲口来说我爱你的话,我觉得太肉麻,而且根本没有必要,所以我不说话。姜琪大概想到大学3年来一个人的孤单和委屈,越想越觉得委屈,她赌气地说,你都没有说过爱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子啊。看着我不说话,姜琪气坏了,她本来就是那种急性子的人,从小也被家里宠着,她气呼呼地把我推到河边的栏杆上,假装掐着我的脖子要「逼」我说出来。我保持沉默,气氛变得有点僵,姜琪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了,更加生气,沖我大声地吼道,你说话啊。我还是一言不发,姜琪气得双手握拳在我背上一阵猛捶。姜琪生气不会一个人闷着,火暴脾气的她总是喜欢用什么东西发泄出来,有时是很大声地听音乐,有时是无论抓过什么东西顺手就撕。姜琪这种性格也许正是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感觉那次姜琪有点故意,就像想通过我屈服于她来获得一种补偿一样。 贺凯的面部神经微微抖动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丝委婉的笑,颇有一种自嘲的意味。这样的表情让我感到了一个男人的机智和深藏的魅力。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贺凯总是不经意流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笑。老实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表情对成熟女子是有吸引力的。显然,贺凯不属于那种英俊的男子,他的面部轮廓并不分明,眼袋很深,两颊甚至有些浮肿,在暧昧的灯光下,他的整个面容让人想起法国印象派画家德加的恣意涂鸦。但他的声音显然是极富磁性的,婉约而有冲击力,加上他个性化的表情,我相信他的人缘一定不坏,也是一个有意味的交流对象。 大学毕业后姜琪顺利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户口也落在了北京,而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决定留在家里复习考研。准备考研的那段日子里,我曾到北京去参加一个考前培训班,所有的吃穿住行都是姜琪在买单。包括她的朋友知道我来了,一定要我请客吃饭,那顿饭也是她掏的钱。那顿饭怎么都应该是要我掏钱的,因为那是我正式被姜琪的朋友「承认」,可那时我没有工作,所有的生活费全都是向父母要来的,实在不好意思向父母多开口。姜琪也很明白我,处处都抢先掏钱,从没有说过一句让我为难的话。可是我知道这样子她并不开心。姜琪家里的条件比较好,她从小就被人宠着,她的内心其实是喜欢别人为她付出的。 那一年的春节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按照老家的风俗这时候我应该带上一些稍微贵重一点的礼物正式去拜访姜琪的父母,因为我和姜琪都谈了6年的恋爱,也算是准女婿了。去姜琪家前我们先去商场买东西。姜琪过年的时候发了2000块钱的奖金,我知道她一定是要好好犒劳自己的。从前上学的时候,要是有了奖学金或者家教挣来的钱姜琪都会胡乱花掉或买一些奢侈的小东西,因为那不是父母给的生活费,而是意外之财。那次我和姜琪在商场里转了很久,试过很多衣服却最终一件都没有买。姜琪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要用那2000块钱的奖金买礼物让我送给她的父母。意外之财有了意外的开支,所以虽然发了奖金可姜琪却什么都没有。走出商场时姜琪的脸色阴沉得很,我的心里也难受,我想对她说我将来一定会努力赚钱,好好补偿你的,可是这些话我又说不出来。 到了姜琪的家里,她父母很高兴,她母亲收下了我的礼物(其实都是姜琪掏钱的),要封一个给红包给我。我没有买东西怎么还能要她母亲的红包呢,所以我坚持不要。推来推去的时候,姜琪对她母亲说,我去买东西送给他回他的礼好了,姜琪的母亲这才同意。 吃过午饭姜琪和我一起去逛街,姜琪打算给我买一套衣服,因为我考试完了也该找工作了,需要一套体面点的衣服,这样也正好回复她母亲,姜琪已经代她回了我的礼。在一家专卖店里我们看中了一套1000多的西服,在反覆比较和查看后,姜琪问售货员是否还可以再打折。售货员急着回家,看我们挑来挑去早已经不耐烦了,一脸不屑地说,这是专卖店不是菜市场,价格是固定的,先想好能不能承受这个价格再进来。姜琪的脸一下子气绿了,她确实知道专卖店没有价可以砍的,但是没想到这个售货员这么不客气,她拿出钱包数了钱甩在那个售货员面前说,给我包起来。我对姜琪说不要了,拿起钱就要拖着她往外走,她把我的手一甩厉声说,你干吗啊!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也脸色难看地大声对她说,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最终姜琪还是买下了那套衣服,走出店门时我们却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了。姜琪那一声「你干吗啊」里我感觉得出来她对我的不满,因为我她才受到那个店员的轻慢。要是她说出来什么还好,但她什么都不说,这让我更觉得难堪和难受。记得从前有个好玩的老师在讲政治经济学的时候说过一句「财壮英雄酒壮胆」,确实一个男人要是没有钱就毫无尊严可言。 我们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她家里,为了不被她父母看出什么,姜琪不得不结束冷战首先和我说话,她一边说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暗中狠狠掐了我一把。很痛,不完全是因为身体的痛,而是感觉到掐的人是真的用了力气的。
第61页 不知道为什么开心的事情总是不太记住,说起来都是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其实那个时候跟姜琪在一起是很快乐的。她身上有很多让我着迷的东西,而且她对我也真的很好。一个漂亮女孩能做到这样,在当今的社会不容易。 没有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考研上,那一年我的压力很大。幸运的是我一次就考上了,而且还是北京的学校,这样我和姜琪的爱情成功地越过了一道深谷。我和姜琪正式结婚了。这个时候结婚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为了让双方的父母放心。而我们自己既然不打算分手,那么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也该结婚了。 我考上的是公费的研究生,学费住宿费什么的都全免。但既然两个人都在北京,当然会想有个自己的家。我在雅宝路上租了套一居室,钱是上半年给人打工挣来的。雅宝路离姜琪的公司比较近,但那里的房租也比较贵,1个月要1500。我付了3个月的房租后,以后的房租都是姜琪在付。 姜琪的工资不低,足以支付房租和其他的开支。但是工作也非常辛苦,经常晚上九、十点才到家,往往是我做好了饭等她回来吃,她回到家累得都不想说话,吃完饭洗过澡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很多时候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男人本能的欲望让我如蚁噬一般的难受,更何况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漂亮女人。我想像着粗暴地扒光她的衣服,像一个海盗一般征服她,可我能做的只是偷偷在她胸前摸索,暗示她。她往往把我的手一推,不耐烦地说一句困死了,就翻过身背对着我睡着了。我的热情瞬时冰冻,我能说什么呢?她是为了工作,为了挣钱给这个家付房租。 如果仅仅只是辛苦还好一点,姜琪公司的人际关系特别复杂,坏的情绪经常像病毒一样传染到家里来。我们几乎天天都会吵架,吵架的时候姜琪总会「动手动脚」。 贺凯嘆息了一声,握着啤酒罐朝我示意了一下,然后把半罐啤酒一饮而尽。他优雅地把喝光了的啤酒罐投进了离沙发较远的一个垃圾桶里,垃圾桶发出的声响在宁静的夜晚听起来有些沉闷。这时贺凯又打开一罐啤酒,先在唇边抿了一口,然而奇怪地望着我:你在听吗?他打消了对我听力和耐心的怀疑后又滔滔不绝起来。 有个星期五,说好我们在外面吃饭,我在店里等她。比约定的时间晚了1个多小时后,才见她气沖沖地赶来,一坐下就开始说那些同事怎么怎么样。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做的只是耐心地倾听,等姜琪冷静下来后她自己会处理好那些事情的。可那天因为等了那么久我的心情也不好,没等姜琪说完我就开始说她不该那么做。姜琪更生气了,越来越大声地与我争辩,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最后姜琪丢下一句「你神经病」甩手就沖了出去。 姜琪以为我会去追她,但我没有,她那么做太伤我的自尊心了。我去了一个朋友家,一直到星期天的晚上才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夜没有告诉姜琪。 我知道她肯定没有吃饭,我也没有吃晚饭,但我们谁都不愿意先开口,好像谁一先说话就是先认错了一样。我找出一袋盐水花生,倒了一杯开水,在茶几旁吃起花生来。 姜琪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起花生就扔到了垃圾筐里,然后又走回床上坐了起来。我很清楚姜琪在逼我先开口,但我仍然一句话都不说。 最后姜琪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地沖我吼道,贺凯,你过来!我心里笑了,姜琪到底先开口了。 走过去,姜琪一把把我推到床上,翻身骑在我身上说,居然敢不回来,掌嘴!我想既然你先开口主动和好了,那我当然不能在倔下去。我笑着说,好,掌嘴。 姜琪打了我两个耳光,开始只是做样子轻轻地扇了两下,大概后来越想越气,真的用上了力气。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坐起来把姜琪掀到一边在床上躺下来,姜琪没想到我居然会反抗她,她尖叫着冲过来,用力一推,把我推到了床下。我站起来,爬到床上,她又把我推下去。 这下我真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血被愤怒激发地好像要从全身的毛孔从外喷射,我还算是什么男人,总是要对一个女人俯首帖耳,我一扬手,啪地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姜琪连连退了好几步。这个巴掌大大出乎姜琪的意外,她捂着脸怔住了,呆呆地看了我好几分钟,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疑惑。等到回过神来,姜琪立即愤恨交加,她像是一头母狮子一样张着双臂扑过来。我闪身不及,脸上当即被她的指甲划了3道血痕。我一手挡姜琪,一手抹了一下脸。脸上有血渗出来,沾在我手上。我冲过去,一把揪住姜琪的头发,姜琪立即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我把姜琪提到面前,冲着她的脸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姜琪不说话,朝我的脚狠狠地一踩,姜琪有175cm,不比我矮,也很有力气,这一脚踩得我一阵钻心的痛。我的手一松,姜琪用力把我一推,自己倒在了床上喘气。两个人都地看着对方,好像不认识的人一样。 那一次我们冷战了半个月,直到在朋友的撮合下才和好。这是第一次我们吵架时「动手」,好像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不能避免了。 姜琪后来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型的公关公司。她的身边多了很多所谓「成功人士」的朋友,他们经常在周末的时候约姜琪去吃饭、泡吧、打保龄球……很多次星期五的下午我会收到姜琪的简讯:「我不回来吃饭了」或者是「我去打球了」。有时她回来看到我的脸色不好看,她会首先沖我嚷嚷:「我又怎么了,你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你的钱一样。」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但那个时候听了却好像觉得有什么意思一样。我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普通公司上班,每个月工资只有3000多。这个时候姜琪一个月工资已经涨到4000多了。姜琪那么说的时候,我会冷冷地回答:「哪里是别人欠了我的钱啊,当然只有我欠别人的钱。」
第62页 有个星期五下午我外出办事,4点钟事情就办完了又可以不用回公司,所以我打算去接姜琪下班,刚好5点钟可以到她们公司。因为路上堵车到姜琪公司的时候已经5点多了,我看到姜琪正笑意盈盈地和一个中年男人在门口说什么。 我走了过去,姜琪向那个男人介绍说,这是我先生。同时又对我说,这位是天恒集团的黄总,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 我和「黄总」彼此微笑点了一下头,我感觉得出来,那个男人在打量着我。那个男人握着姜琪的手说,既然姜小姐今天没有时间,那我们就约下次吧!说完钻进一辆奥迪a6中,而姜琪一直都在原地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我阴着脸转身向公车站走去,也不看姜琪一眼。姜琪追上来用包打我的背,说,你发什么神经啊,他只是我们公司一个客户。我头也不回地说,你愿意说什么都可以。 说句实在的,自从我见了黄总后,我不免对这个身体富态、笑容可掬的中年人产生戒心。我总觉得他对姜琪的笑容有些暧昧。改革开放后,西方新潮观念对国内的渗透使社会变得复杂,经常可以听到某某老总在外包养女人的故事,一些年轻的女子为了名利常常经不起诱惑,自甘堕落。我们身边就发生过好几起这样的事情。这不能不让我产生警觉。我的一个同学的女友就是在广东一家台商的企业上班后发生感情变故的。虽然主流社会对这种现象都採取鞭挞的态度,但我们身边出现的第三者及婚外性关系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制约。难怪啊,现在人们的观念已不像20年前那样易于被公众视线所左右。前天我看到一个杂志上的一篇报导说,在南方珠江三角洲地区40岁的男人养情妇的现象特多,各个层次都有,从工头、老闆到乡长。这些人一般会将在手下工作或有业务往来的年轻靓妞们视为情妇或权钱交易中的特殊供品的预备队伍,你看那些招聘广告上,对女员工的要求往往是23岁以下、未婚。这种不正常的用工方式,说明不少「老闆」在聘用人员时便已有了那么一些不便公之于世的想法,在这类老闆手下工作的丽人们,有的用不多久就会被迫或主动成为老闆们的情妇。在一种开放的新观念的支配下老闆们没有任何心理和感情上的压力,在他们看来,生活应该是万花筒,应该多几种色彩,男人们似乎也应该多拥有几个漂亮女人,至于家庭压力自然也是很小的,所谓「糟糠不下堂,喜新不厌旧」,结发之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一篇文章还分析说,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有的夫妻感情出现危机,需要婚外情进行补偿;有的是受到黄色思想的侵害,性慾膨胀,生活糜烂;更主要的是一些女子受到利诱,难以把持,就顺水推舟,上了别人的床。所以想到这些,我就特别担心有一天姜琪会经不起诱惑。你别说这个不可能,你想,姜琪年轻聪慧,人又长得漂亮性感,而作为她的老公,我则是穷光蛋一个,今后的事业还没个影儿呢。 为了消除我心中的疑虑,我通过一些路径打听到了天恒集团的黄总的一些情况。正如我所料,各种信息告诉我,黄总是个事业非常成功的人,资产有两个多亿,而且他学历很高,为人热情幽默,多才多艺,喜欢艺术和体育运动,经常带着漂亮的小姐出没音乐会和高尔夫球场,绝对是女人们心目中的老帅哥。姜琪与这样的人有交往让我觉得很不安心。不过好在姜琪并不在他的公司,接触的机会也是有限的。如果我能对姜琪多加引导,让她提高警惕说不定会化险为夷。 令人难堪的是,当我向姜琪暗示我的想法的时候,她变得毫无耐心,说我小家子气,除了吃醋没其他能耐。 我很生气,但我憋住了没发作。我说我会奋斗成就一番事业,将来没准比黄总还牛!姜琪听到这话居然不屑一顾地嘲笑我说,你?你?就算成功你也不会比他牛。我一听肺都气炸了,抓起一本书就向她脸上摔了过去。她哇的一声捂着半个脸大哭起来。大概我用力过大,她的脸上被书砸了一个粗粗的红槓。她不依不饶,仗着她1米7的个头,冲上来就拽住我的衣服,大骂我混蛋、猪。我新买的衬衫被她撕扯后已严重变形。这些我认了,让她骂,让她推来拽去,我也都认了。我没说什么,想早些平息这场风波。可是她见我不说话就变本加厉地辱骂我,说我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口出狂言与黄总比高低,不知天高地厚等等。 她的那些话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噁心,这些话等于火上浇油,我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便用力把她推开,可她不放手,我一急按住她的脖子,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刚想出门,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向我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大腿不放。我抓起沙发上的一堆报纸狠狠地打她的头,她还是不放手。我猛打她的手,问,你还放不放。她更大声地哭,又用嘴咬我的腿,疼得我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发现她的脸已完全变了形,很可怕。她大声地喘着气。最后我用力把她的手掰开了,逃了出去。 这场风波几天后总算平息了下来,因为毕竟事不大,家庭总是需要安定的。但后来我们还是越来越多地为一些小事情吵架,甚至是为了去哪里吃晚饭,家中该不该买一个吸尘器。说到底这些小事情都跟钱有关,而每次为了这些事情吵架的时候,我都能从姜琪的表情中读出「一个男人挣的钱比老婆还少」的轻蔑的意味。那比任何一种打击都要让男人感到疼痛。
第63页 离五一长假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姜琪就开始打听各个旅行社的报价,去香港要多少钱,去泰国要多少钱。吃晚饭的时候姜琪总会说起谁谁去了越南,谁谁去了峇里岛。离五一只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在饭桌上姜琪又说哪里都不去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去香港又不太贵,我们还能承受得起。姜琪把碗往桌子上一丢说,去香港主要是shopping,没钱去香港干吗啊!我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正当我们两个人背靠背躺在床上时,电话响了。姜琪爬起来接了一下,便把电话放在桌子上又爬上了床,我走过去接了电话。电话是家里打来的,父亲说有个邻居在县城买了房子,结果家里有事急需钱用,所以打算很便宜就把房子卖了。父亲和母亲带着小外甥一起生活,姐姐和姐夫都外出打工了。眼看小外甥就要上学了,考虑到城里的学校要好一些,所以父亲想要把邻居的房子买下来,住到县城里去。这样一来方便了小外甥上学,二来养了一个研究生儿子的父亲在邻里面前也可以风光一些。父亲说房子一共8万块,姐姐凑了3万,他希望我能拿5万出来,而且最好五一就能把钱拿回去,因为那房子本来值十多万,邻居等钱用才便宜卖了,要是五一我们不能交钱的话,他就会卖给别人了。父亲在电话里最后说,你们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有七八千的工资,这几万块钱不成问题吧! 确实在父亲看来这4万块钱不算多,而且当初我上学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满足父亲这一个要求也是应该的。可是父亲不知道我和姜琪现在总共也只有1万多块钱积蓄,而且大部分都还是姜琪的钱。父亲不能想像一个月七八千的工资都是怎么花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只是说我想想办法,五一前会再给他打电话的。 放下电话走回床上,姜琪翻过身来很气愤的样子对我说,我们都还住在租的房子里呢,你爸跟你妈都老了,还搬到城里去住什么住。其实我心里也不完全贊同我父母这么做,可是姜琪这么说我爸妈,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说,我爸妈好不容易养了个读研究生的儿子,老了想住到城里这也很过分吗?何况我姐姐和姐夫只是在外地打工他们都愿意出3万块呢?姜琪冷笑了一下说,我还嫁了个读完研究生的老公呢,我得到了什么。你姐姐当然愿意掏钱了,明知道你将来不可能回家去,这房子还不都是她的吗?她白赚5万块,有什么不愿意的。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几天我们就一直那么冷战着,谁也不理谁。 贺凯说到「冷战」时突然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陷入了从前冷战的情境中。我问他是「打老婆」好还是「冷战」好。他瞟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愚蠢。其实在我看来,「冷战」比「打老婆」更可怕。冷战是夫妻双方出现的一种破坏性沉默。其实按常理,夫妻之间保持一定的沉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息事宁人吗。但是一旦双方的沉默带有破坏性,那麻烦大了去了,只能加剧尴尬局面的严重,无助于问题的解决,所谓「此时无声胜无声」,又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因为在我看来,大凡认为沉默就是抗议的人是不能容忍对方沉默的,怎么办,我的体会一般就会採用另类的办法来要挟这种沉默的人,打破沉默。什么叫另类的办法?刁难呀。结果使沉默的人大受折磨。我对贺凯说,你希望「冷战」还是继续「打」?可贺凯没有接我的话茬,沉默了好久才接着他刚才的谈话。 几天后快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从没有见过面的乡下表哥到北京来打工,现在人在西站,要我去接他。五一放假前正是各个公司都紧张的时候,要把放假时的工作都提前做好,这个表哥来得真不是时候,但我又不得不去接他。这个表哥是小舅的儿子,而母亲在她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和小舅的感情最好,要是我怠慢了表哥,母亲一定会生气的。我一边匆匆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西站接表哥,一边给姜琪发了条信息,要她买点菜和水果回家做饭。姜琪没有回信息,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家准备,只好碰碰运气了。 当我和背着两个大编织袋的表哥回到家中时,我看到姜琪在厨房中做饭,客厅里的桌子上也摆上了水果。我松了一口气,讨好地对姜琪笑了笑。姜琪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把嘴角往上扯了扯,就算是跟一身民工打扮的表哥打了招呼。表哥是到北京的建设工地上来当泥水匠的,本来也就是民工。 我让表哥坐在客厅里,可是从未谋面的我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为了打破沉默的尴尬,我让表哥去看电视。姜琪喜欢躺在床上看电视,所以我们的电视机是放在卧室里的。我正要给表哥去搬凳子的时候,表哥连说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一下子就坐在了床上。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但又不好说什么。姜琪是最讨厌别人坐她的床的。 姜琪从厨房出来把菜端到了客厅,来招呼我们吃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表哥坐在我们的床上。她的脸一下就沉下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吃饭的时候姜琪一直阴着个脸,什么话都没有说。表哥一边吃饭一边和我说着家里的事情,说起我父母要在县城买房子,表哥说,你读了研究生又在北京工作,这起码也相当于以前的举人吧,那你爸就是老太爷了,当然应该在城里买房子享享福。你这么有出息,我们都还劝他不要买别人的房子,干脆你在城里给他盖一幢新的好了。表哥大概是在恭维我,我的心里实在是哭笑不得,偷偷看一眼姜琪,她已经是满脸的乌云马上就要下暴雨的样子。
第64页 吃完饭我示意姜琪去收拾桌子洗碗,因为按老家的风俗男人是从来不干这些活的,我不能让表哥看见了笑话。姜琪忍了忍,最后还是给了我这个面子站起身来去收碗,这个时候表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菸点燃了,并把菸灰在桌子上磕了磕。姜琪不喜欢闻烟味,我都是不抽菸的,这时我看见姜琪脸上的表情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我帮姜琪收拾了一下桌子,当我问她剩的这些菜还要不要时,姜琪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用极不耐烦的口气大声说,不要不要,全部倒掉! 听到姜琪这么用放肆的腔调说话,表哥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我大声地朝姜琪吼道,你那么大声说话干吗啊!姜琪把手中收好的碗使劲往桌子上一甩说,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表哥一看这情形不对,赶忙对我说他还要去一个朋友家里,就在那边睡好了。看这样子我也不能再留表哥在家里了,我只好把表哥送出去帮他找了一个便宜的旅馆。 当我再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姜琪正在接电话。她看见我,于是对着电话说,爸,我们在北京又没有开金矿,贺凯毕业才一年,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钱啊,五一我们就不回去了,钱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说吧!说着就啪的一下挂掉了电话。 我一听姜琪居然那么跟我父亲说话,而且自己首先就把电话挂掉了,气得不行,伸手就要去抢电话。姜琪一把把电话藏到身后对我说,我哪里说错了,我们在北京开金矿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一共有多少钱,而且这钱都是我的,我说没有就没有。 我不理姜琪,继续去抢电话,就在我们争来争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姜琪接了电话,马上换了一种甜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我只听到她说,好啊好啊,这实在是太好了,真是谢谢您了,我们就一言为定。 我问姜琪是谁打来的,姜琪一脸得意的表情说,就是上次那个黄总,他们公司组织高级职员去泰国旅游,有个经理临时有事不能去了,而旅行团什么都订好了,退票的话损失很大,所以他邀请我去,和他们公司的职员一样,我也什么都不用掏,全部由他们公司掏钱。 看得出,当贺凯一说到黄总这个人时总显得特别激动。此时我能看到贺凯眼里放射着一种复杂的仇恨的火光。他猛喝了一口啤酒后,又挪了挪屁股,还下意识地理了理绛红色的t恤衫,这件t恤衫显然很旧了,颜色发次,上面满是褶子,可以想像它伴随主人很多岁月。贺凯坐在我面前这样不停地动作,显得如此焦灼不安,直让我心里发毛。我帮他打开一罐啤酒,自己也拿着一罐啤酒与他碰了一下。他猛喝了一口,把啤酒罐重重地放下。 想起上次那个打量我的男人,我感到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我冲着姜琪喊道:不许去!我说了不许去就不许去。 姜琪冲到我面前仰着脸说:「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去,我偏要去。」 我心里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汽油,一下子腾腾燃烧起来,「不要脸的臭婊子!」我一把揪住姜琪的头发,一边大骂,一边使劲扇她的耳光。姜琪一脚踢中我的下身,我大叫一声松开手,弯下腰捂着下身。姜琪趁机挣脱,冲到屋子的那一头,抓起茶杯、书什么的就扔过来,最后她居然把一把剪刀也朝我扔过来,我用手一挡,剪刀把手划出一道口子,血一下流出来了。看到鲜红的血,仿佛燃烧的汽油罐轰然爆炸一样,我从衣架上抓过一条皮带,不说一句话,扬起皮带就往姜琪的身上抽。姜琪一声尖叫,刚一抬头,皮带就甩在了脸上,尖叫立即变成了号哭。姜琪一边哭一边骂,贺凯,你这个孙子,你居然敢打我,你在别人面前就是个孙子,就是个窝囊废。 姜琪的话更加激怒了我,这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要如何制伏这个女人,我把皮带一扔,拿起门背后的撑衣架晾衣服的一根棍子朝姜琪打了过去,姜琪闪了一下,棍子从她的脸边刷过,落在肩膀上。姜琪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姜琪已然站不起来了,可她仍然叫着,贺凯你敢这样打我,我要杀了你。姜琪什么时候都不肯示弱的,即使在那样的时候。我抡着棍子在姜琪身上胡乱地抽打,直到蜷缩在地上的她昏了过去,没有了声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居然打了姜琪,用棍子把她打得晕死过去,我怎么会变得这样,这真是我做的吗?我冲过去唤醒了姜琪,她啪地沖我就是一耳光,然后指着门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向门外走去。那晚我沿着三环路一直走到天亮。 五一我没有回家,姜琪也没有去泰国。5月2日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她接了电话,她要我回家一趟。我以为她原谅我了,买了一大束玫瑰花走回去,然而在家门口我看到了几个纸箱子,箱子里装着我的衣服和日用品。无论我怎么敲门姜琪都不肯开门。 我拿着纸箱子住到了公司的单身宿舍,期间我打过无数的电话给姜琪,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她就把电话挂了。我不停地给姜琪发简讯,请求她原谅我,最后姜琪回了一条,「你准备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吧!」 一直说到这里,贺凯才长舒了一口气停下来。我问他,你们现在怎么样了?贺凯苦笑了一下说,现在还不是就是这样子,我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我安慰他说,女人都是要面子的,只要你真心地改过了,过一段时间会慢慢好的。贺凯低下头去,用双手抓着头发,许久才抬起头来说,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她肯不肯原谅我,而是担心我自己以后是否还会犯那样的错。
第65页 我爱姜琪,从高中到现在我一直都爱着她,所以我不能忍她有一丝的轻视我。那天晚上那个什么黄总的电话打来时,我已经是气得完全失去理智了,我那时想的就只是用男人的拳脚来征服她。现在事情虽然过去了,可事情的根源仍然还在,她家里是城市里的,什么负担都没有,而我家里是农村里的,家里关于买房子的事情至今都还在等我的回音,姜琪还是拿着比我高的工资,在我们那个科研单位,我每个月3000的工资已经是很高的了,要想再涨是不太可能的。这一切实在让一个男人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啊!更何况姜琪即使结婚了,都还有那么多人追,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我又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听贺凯这么说,我的心里也轻嘆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情不能说到底是谁的错,我只能安慰贺凯说,既然当初姜琪肯和你结婚,那就说明她并不是那么在乎金钱地位什么的,女人都会有虚荣心的,除了钱,你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满足她。至于你,你可以去参加一些培训班,在哪里可以学习到如何调控自己的情绪。好好地和她沟通一下,你们会处理好的。 贺凯露出了一丝笑容,似乎轻松了一些。可是我对我自己说的东西是否有效我都没有把握,因为很多的事情并不是他们两个人可以决定的。 第四部分 合欢篇 叙述人:罗竹/原市钢管厂化验员,现「奇味兔头」连锁店老闆娘,51岁 地点:红色年代(主题酒吧) 记录整理:费华 听说我要做一栏关于家庭暴力纠纷的专访,一个好朋友把他同学的姨妈罗竹介绍给了我,说她的故事可能符合我的需求。 拿到她的个人资料时我有些讶异。照片上是一位身着休闲唐装,颇具艷光的妇人。通体透出浓浓的风韵,只有眼角略略有些岁月的痕迹。这哪里是一个受过暴力摧残、年近花甲的老妪?分明是花样年华的翻版吗! 朋友看出了我的犹豫,一再推荐,让我见见她。鑑于这位朋友对我从无虚言,我才将这次工作的对象锁定在了这位罗阿姨身上。只是到底有些关于年纪的顾虑,要约在什么地方採访她还真是费了我些心思。 一天傍晚开车去机场接一位同事,发现机场附近多出家叫「红色年代」的酒吧。装修融革命风格与时尚品位于一体,连菜品饮料都充斥着那个疯狂年代独特的气息与满满的流行元素。我想,这下我是找对地方了。 果然,当一身香云纱套裤装扮的罗竹在我们约好的时间推开「红色年代」破旧的木板门时,她脸上出现的,是我意料之中的惊诧与激动。坐在没上漆的条凳上,端着一搪瓷杯苦丁茶,她告诉我,以前她下到秀山那里最怕喝这种茶,没想到现在居然那么怀念它。 我们的谈话很自然地从那段特殊的日子引入了。 我们那一代比起后面的要能吃苦得多,当然也倒霉得多。正该长身体的时候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结果男的一个个都几级残废,女的也基本上跟苦菜花一个类型。该读书的时候遇到了上山下乡。屁大的娃娃大字不识几个就跟着农民伯伯下地学插秧栽蒜;该安家生根了又让返城上学的机会弄得一大帮子恩爱夫妻劳燕分飞,到处都哭得个撕心裂肺的。好容易安顿下来了吧,又赶上国家搞什么下岗再就业。结果我们这批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时候的知青们论知识比不过年轻一代,论资格赶不上老革命,又挨了头刀!好在现在的日子总算好过了点,有时候想起年轻时的那些事,自己都觉得说起来这辈子倒也过得还算轰轰烈烈。 我下乡的那天离满19都还差几天,算是个典型的乖乖女,天真得很。那时候十几岁的女娃儿可一点不像现在的,什么都懂,比大人都灵精。我们那时候跟男娃儿说句话都怕旁人笑话。什么自由恋爱耍朋友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真是走到大街上都有本事街这边一个街那边一个,手都不敢牵,生怕别人说自己作风不正派。普通的男孩女孩就算是说公事都非要拉个人一道才敢去找人的。 我那时候插队到秀山的一个村里。那个村统共也就三四十来户人家,不算大。前几年我回去,那地方已经变成个很大的茶园,当年的熟人都搬走找不到了。 我们当时一共有9个人下到那里。有4个是我们市里的,都是女娃儿。有5个是我们市周边的其他县份上的,是4个男娃儿1个女娃儿。我们5个女娃儿被分到村里几个干部家里住,男娃们就集体在村上开会的那个大屋——相当于村委会的大办公室里用竹篱笆糊上泥隔出来的一个单间里打了通铺。其实我们下乡国家是有给接收的村上拨款的,专门用来给我们下乡的知青修安置房。只是要是村里有现成的地方安置我们,就可以把发到村上的这个安置费充公。这些都是我们后来回城了才知道的。要当时就知道还有安置费一说,大家肯定会跟村上的干部们闹起来。你想啊,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间住4个大男人,还没有窗户,人很难过的,尤其是夏天! 那批娃儿最大的只有20,最小的才16。要放到现在,正是该被宝贝着读书升学的年纪,可我们那时就要必须每天学着大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干一样的活,工分才只有别人的一半,很过分吧?不过日子虽然苦点,倒是很学了不少东西。不敢说各个成为农业专家,最起码不会像现在的娃儿连地里长的是韭菜是麦苗都搞不清楚。
第66页 我和李力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他是我们那批下乡的知青里面最小的一个,当时刚满16。 那时候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队上供应的那点吃食根本填不饱大家的肚子。我们除了睡觉,其余的时候都在找东西吃。地里翻出的土豆疙瘩啦,高粱秆啦,红苕藤啦,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蚂蚱老鼠都照吃不误。别看李力年纪最小,最能吃的就是他!大家找到的东西他分得最多还成天里嚷饿。当时大家觉得他小,什么事情都要照顾他些。我看他可怜,所以在干活的时候要是翻到了什么能吃的都先给他,慢慢地,我们俩就熟起来了。 后来在工休时,我们几个女娃儿约着一起去山上河边挖笋抓鱼什么的也会叫上李力。不是自夸,我算那拨儿里面比较能干的。连没点油气的红锅菜都能炒出香味来,更别说这些鲜货了。几根干树枝,一把薯叶就能烧出李力的口水。到现在了他都说外面卖的烧烤放一堆作料也没有我当年什么都没加的烤鱼好吃呢。 在村里待了两年多后,李力的家里托关系让他参军去了贵州。临走的前一晚我们所有的人在村头的河边给他开了个欢送会。我记得当时几个男娃抓了不少小鱼小螃蟹、蝎子麻雀什么的,我们女娃儿也弄到了不少野刺梨和红果笋头,说是欢送会。其实整个儿就是大傢伙儿聚在一起打牙祭。 最大的那个男娃儿还偷来了我们食堂大师傅藏起来的一瓶自酿的老干烧,四五十度呢!事后给大师傅发现了,提着他的菜刀追得那个男娃满山跑,要他赔他的宝贝酒。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我们全体知青老老实实替大师傅干了一个月的杂活。 当时一帮子年轻人喝得各个面红脖子粗。先还在又笑又闹,没一会儿突然安静了,一个女娃先哭,到后面大家就跟被传染似的,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那时我们那拨里已经有好几对有那么点意思了。没像现在的孩子那样黏得一刻都分不开,也就是平时干活做事爱互相帮助,多聊几句而已。还没人敢在众人面前表白牵手什么的。我跟李力只能算是好朋友,至少我是那么想,一直当他是弟弟来着。 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那两年他长高长壮不少。刚来的时候比我还矮半头,看起来又黑又瘦,明显的营养不良。那时个头已经超过了我,看起来也有点大人样了。 他没哭出声,只是流眼泪。倒是我,哭得连靠到他肩膀上了都没注意到。他顺手搂住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说让我一定要等他回来。这话让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我。我那天喝得比较多,乍一听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是我们队里的老大,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娃儿反应过来,使劲拍了拍李力,说他是大人了,让他放心,大家会照顾我的,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时心里真是又惊又怕又感动,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李力走了以后,我们经常联繫。就是后来我回了城,分到钢管厂去当了化验员,他也还是隔个十天半个月就有信来。只是他一直没有来找过我,说是部队里还没安排他探亲。我们两家的老人都知道我和他的事,老是催着我们,让赶紧把事给办了。所以等到他第一次休探亲假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把婚结了。结婚那一年我刚满25,在那时候都算是老姑娘了呢。甚至还有朋友笑话我们,说这是马拉松式恋爱,一跑就是六七年。 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那时候我们两家都穷,没条件,婚礼办得简简单单。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是把厂里分的一个单间的宿舍找了点石灰粉水重新刷了刷,然后把两人的被盖褥子搬到一起,换了床干净的蚊帐,还是打了好多补丁的。朋友们送了些水瓶锅碗来,我们自己做了一桌菜,请双方父母和几个好朋友吃了顿便饭,连结婚照也只是两个人在照相馆里照了张黑白的大头合影就算数。现在看到年轻人那些风风光光的婚礼,觉得自己当年嫁得好亏,不要说什么婚纱,连新衣服没有一件。有时候跟李力开玩笑说,不知道当初他是下了什么药,居然就那么就把我拐到手了! 我们结婚不到1个月,他就回部队去了。然后我就怀上了孩子。到我们的儿子两岁前,他再也没回来过。我们一直只能通过信件来联繫。从他的信里感觉他过得并不开心,估计是在部队上待得不怎么顺心吧。我也管不到那么远,只能在信里劝劝。 通过我父母的关系,在我们儿子两岁生日后不久,终于把李力从部队调回了我们市的建院,安排在驾驶班做司机,专门给几个头头开小车。 他回来的那天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在部队待的这几年让他长得又高又壮,看起来帅了很多。我的朋友们看到他也都说变好看了。20世纪80年代初他那算是个很好的工作,每个月工资加外快有个千八百的,在当时绝对是小资一级。而且他很耿直,在院里颇有人缘。当时我们厂也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单位,福利好得很,吃的用的啥都发。说得不客气点,那一阵家里真是连包卫生纸都没买过。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亲戚朋友们都说,老人们说的「女大三,抱金砖」在我们家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他们单位里有个同事叫王军,是个灵精古怪的人,脑子转得快,点子多,经常跟李力鼓吹他自己的那套发财经,把李力吹得一愣一愣的。他跟李力关系还不错,不过我很不喜欢他,因为那个人太精太会算计,我们李力是个老实人,没有少吃他的暗亏,还跟着他开始学喝酒。
第67页 王军经常在下班后拖我们李力去单位食堂喝酒吹牛,一喝就喝到半夜,每次都是李力请客给钱!李力以前不怎么爱喝酒的,现在不但爱喝,喝起来还没有节制,动不动就喝得醉醺醺的,一喝多了就发酒疯,常常回到家里了还把房间吐得乱七八糟,这点是让我很冒火的!所以打他们俩认识以后,我就老为这事跟李力吵。 王军这人门路挺广的,朋友也多。有一次,王军的一个朋友和他讲起深圳开发的事,王军一听就上了心,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当晚喝酒时就跟我们家李力嘀咕开了。结果3天以后,我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了李力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说他要跟王军一起去到深圳去挣钱打天下!他居然没跟我商量就悄悄辞了职,连各种手续都办好了。当时就把我给气晕过去了! 等到我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厂里卫生室的床上。我心里那个气啊,把卫生室里3张病床的床单都给拽过来撕碎了!男人出去闯是好事,我也不好说太反对。可是,就算你想出去闯,也不能说商量都不商量一下,甚至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吧?这算什么两口子啊!就这么把孩子和这个家丢给我一个人了?我算什么?他老婆还是保姆管家?孩子才这么一点点大,连走路都还走不稳,你说我一个女人家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又得当爹又得当妈,还得随时照管着两家的老人,我哪里顾得过来?忙就算了,他父母我爸妈面前你说我怎么交代啊?尤其是他妈,非说是我图享受,想钱想疯了,硬把她儿子给逼走的。你说我冤不冤啊!我要真图享受要找钱多的,不是吹,凭我当时的模样,他李力的条件怕是我闭着眼随便抓也抓不到他身上!当初嫁他不就图得个他心比较细,比较会心疼人吗。鬼知道连这一点我都没有图到!还在他妈面前落下这么个名声! 气归气,他人都走了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好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这一过就是5年啊! 好在李力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总还是会挂记我和孩子的。他每周会打两到三个电话回家,每个月固定给家里寄钱,隔三差五还给我们娘俩寄些时髦衣服什么的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后来还有家用电器,冰箱啦,彩电啦,我们家都比院里别家用得早。 只是寄钱归寄钱,关于他在那边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他是一个字都不提,不管我怎么磨,他口风紧得很,死都不肯说!一直到他回家,我都不清楚那段日子他到底在那边都做过什么。能知道的只是他寄回的钱和物件越来越多,电话却越来越少。有时候我气得心慌!可是就连跟他吵一架都没有机会。 「那时候你一个女人还要带着个孩子,日子很难熬吧?就算他有给你寄钱经济上不会很紧张,生活中还是有很多事不是钱就能够解决的啊!」 听着罗竹的回忆录,我忍不住义愤填膺地插嘴替她不平。原以为她会贊同我的看法,觉得可气可嘆的。没想到她竟一下笑了。 「还好啦,我又不是笨蛋,顾不过来总会想办法的吗。不过也就因为这样,才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李力发起脾气来有多么恐怖。」 「也?这里面有故事?」我好奇了。 「是啊。」她点点头,说起了那场让她铭记一生的拳脚,那是她这辈子挨过的惟一一顿打。 不是我自夸,年轻时我挺漂亮的。在乡下那会儿老有男孩子有意无意地找我说话。后来进了钢管厂,还被他们封了个厂花的名号。结婚的时候我们头儿跟我说厂里好多男的在食堂喝闷酒呢。这虽是打趣的话,也还是有点事实依据的。 女人长得好看点总有很多好处的。进厂的时候我是工人编制,可是直接进了厂部坐办公室,据说是为了有接待任务的时候好给厂里长长脸。我有这样的机会让很多人都不服气,尤其是办公室副主任周青,尽管她也是靠裙带关系才坐上这位置的。她看我始终不顺眼,特别在她老公——厂党委书记叶宏来办公室视察的时候。自从我进了办公室,那叶书记每月一次的工作视察就变成了每周一次,外带偶尔的「关心群众」。 李力走后,藉故来办公室关心群众的人更是越来越多。当时我虽然都是孩子的妈了,但是年龄也不算很大,再加上李力的物质经济支援,也还蛮耐看的。还有一帮色心不死的傢伙老爱有事没事献殷勤,让人穷于应付。我的一个好姐妹教了我一招:在驴的前面挂些食,却又让驴永远够不着,以此为动力可以让他们不断为民生问题辛勤工作。别看这招有点损,还真管用!刚开始我还特别扭,觉得有违正道。后来慢慢习惯了发现真是好处多多。只要自己把握得当,在那帮男人堆里斡旋起来绝对的游刃有余。煤气有人换,油米有人扛,孩子放学还有小车接送,省了我不少事呢! 「啊?那时候您就会这招了啊?就不怕别人说您?」 我为罗竹的话吃了一惊。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她的做法无疑是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的。 哎!你不知道,当时厂里传的话有多难听!尤其是那几个所谓的妇女干部,隔三差五地找我谈话,给我做什么思想工作。我知道,她们当面夸我什么聪明啦,会办事啦,背地里到处骂我乱搞男女关系,还说我是狐狸精变的。你要有本事就拴住自己的老公别让他到处乱窜。自己那副三八样才闹得家无宁日,关我什么事吗!我又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女人,跟那些人周旋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而已。那些事原本都该是李力做的。以前他在家的时候,哪里需要我这么劳神费力。也不至于为了应付那些死皮赖脸的傢伙背上个交际花的黑锅!他那么一甩手,我能怎么办?
第68页 清者自清,我能把家里那个烂摊子撑起来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有精神去管别人怎么说?人总得过日子,名声是那些一天到晚不用操心油盐柴米的文化人穷极无聊搞出来自己折磨自己的玩意儿。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啦,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啦,我呸!那叫食古不化!我要吃饭,我要养大我儿子!做人要都像他们那样那人早绝种了,还轮得到他们在那里指手画脚?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大的娶了娶小的,家里的玩够了找野的,还有脸要求我们女人目不斜视?真好意思说!典型的又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更何况我本来就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别人的事,凭什么要受那些小人的口水!就算我有时候会利用利用那些男人,也是为了生存为了我儿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有本事诋毁人,干吗不先检讨检讨自己? 有时候想起来心里真的很委屈,又恨李力又想他。总想着要是他在就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最起码有人说我闲话的时候他能帮我骂回去,有人跟我耍无赖他能替我挡着。哪怕我再忙再累,下班心里还有个想头,知道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我回去做饭。在外面受了气受了委屈还有个可以抱着我,让我哭一哭,喘口气的地方,而不是让我连看到别人两口子说话逛街都会流眼泪。[s3]你不只不过那会儿夜深的时候,我经常会一个人抱着熟睡的儿子默默流泪,守着那部总是不叫的电话机。总是在想,是不是明天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他了。可是每天早晨等到的都是失望。 提起往事,罗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湿润起来。连我的心都有些酸楚。她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眼角,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1989年7月6日,是儿子李竹的7岁生日,也是李力离家5年又4个月零3天的日子。 那天我请了假提早回家,准备给儿子做点好吃的,小小庆祝一下。拿出钥匙开门时发现门没有上锁,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仔细听了听,屋子里没什么动静,还是不放心,顺手抄起放在门外的笤帚轻轻推门进去。屋子里真有个男人,正趴在阳台上往下看。我壮着胆子举起笤帚就往男人背上使劲砸去。没想到这一笤帚居然砸回了我的老公! 我当时的心脏「咯噔」一下就不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就跟在梦游似的。李力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几年的委屈辛苦一下都涌上来,心里又酸又苦又甜,什么味儿都有。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跟个小孩子一样,扑到他怀里就开始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骂他没良心,欺负人。心里只想着这个该死的终于活着回来了,以后我不用吃苦了。越哭越骂心里越塌实,越塌实就越委屈,声音也越响。那场面把放学回家的宝贝儿子吓了一大跳,以为我遇到坏人,冲过去冲着他爸又踢又咬的。我赶紧把儿子抱住,看李力也是满脸的眼泪。 那一晚,是5年来我们一家3口第一次开开心心在一起吃晚饭。 他回来事先并没告诉我,就像他走一样。虽然他脾气挺好的,小事上总是让着我,但男人是家长的概念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我们家的大事都得他拿主意。他一直认为,男人搞事业不需要给女人汇报,所以走也好,回来也好,他做主就完了。我是个火暴性子,偏不受他这一套,为去深圳这件事没少和他吵闹。本来按道理说他回来了我们两口子该高高兴兴过日子才是,谁知好日子没过上两天又闹上了。 先是为钱。 李力5年里给家里寄的钱除掉开销的部分没剩多少。这次回来身上带了10万,在当时也不是笔小数目。只是他失去了建院的工作,又不再去深圳,总还是会坐吃山空的,尤其我们两口子都是不怎么会料理钱的那种人。所以他回来后不久就和我哥哥合伙开了个装饰材料公司做起了装修生意。偏偏他们两个都不是做这行的材料,加上那几年我们这里的房地产也不是很热,公司的生意一直不是很好,常常报亏。公司亏了他的火气也就跟着上来,不检讨检讨自己,却老来埋怨我!说我花钱太大手大脚,要限制我的开销。这我哪受得了啊?我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又没从他公司拿过一毛钱。我都没埋怨他没本事做生意亏了钱,还毫无怨言地要带儿子要工作还要操持这个家,他凭什么埋怨我?他有什么资格埋怨我? 还有就是为了儿子。 李力走了5年多,回来儿子都不认他了。日子长了后虽然慢慢在熟悉彼此,儿子仍旧什么事都和我讲。我和他爸吵架时绝对站在我这边,帮着我吼李力。我和孩子之间的这种亲情让李力很嫉妒,结果往往孩子一接嘴,他跟我吵得更厉害!我不知道他这人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觉得我在控制儿子!你说说有做妈的操纵着孩子对抗爸爸的吗?我含辛茹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他那么长时间不在孩子身边,孩子跟我亲跟他感情淡是很正常的嘛。这居然也能成为我们吵架的理由之一!孩子不亲你,你多跟孩子培养培养感情好了,找我闹个什么劲?这么老跟我闹不是只有让孩子更讨厌你吗? 最后是为了人。 5年的分离和空白造成了我们双方对感情的淡化和彼此之间信任度的降低。或许是这些年大家不同的经历使各自的性情发生了改变吧,他刚回来那会儿我们互相都感觉有些陌生,头几天晚上他碰到我居然都能让我起鸡皮疙瘩。
第69页 我觉得他变得很小心眼,疑神疑鬼,斤斤计较,没有以前仁厚大度。他说我一天到晚招蜂引蝶,对别的男人比对他还要好。特别是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闲话,非说我和叶宏不清不楚,理由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说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些荤话?我等了他5年居然等来这么个结果!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真的找个人另嫁了算了!怕老婆长得漂亮不安全就该自己好好看着,谁叫他不声不响就熘了的?让我一个女人去对付那些得罪不起的混蛋,没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他就该偷笑了,还好意思对他守身如玉的老婆大呼小叫的。 那一阵我们两个三天两头闹着要离婚,把院子里搞得鸡犬不宁的。不过每次闹起离婚总有两家老人出来圆场,这婚变闹了好些年也没真正变掉。时不时地摔盆子砸碗成了家常便饭,慢慢大家都习惯了。 1993年国庆的时候,我们单位组织所有员工集体出去旅游。因为可以免费带家属同行,我就叫上了李力,想趁机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本来应该是我跟他一间房间的,谁知才出去第3天我们就为了件小事大吵一架。他当着几个朋友的面啪地摔门沖了出去,把我一个人晾在宾馆房间里。我当时脸都绿了,越想心里越委屈。你说我好心好意让你一起出来玩,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我们两口子私下里好好谈谈,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这手。你就那么希望我被大家笑话啊?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我心里一难过,眼泪就下来了。周青当时在那儿装好人,让我去她房间跟她一起住。说让她老公叶书记来和李力住一晚,好好劝劝他。我人正在气头上,也没多想什么,收拾起包就过她那边去了。没想到那女人是处心积虑地在算计我。 那天晚上我连晚饭都没去餐厅和大家一起吃,早早地就上床躺下了。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开门进来。我是近视眼,度数还不低,取了眼镜你得走到我鼻子尖前面我才看得清楚。我半睁开眼睛晃了一下,以为是周青,就闭上眼睛继续睡。 那间房是单人间,只有一张大床。过了一会儿,这人摸到床上躺到了我身边。我当时虽然人躺了半天了,脑子还不算太迷糊,鼻子里闻到一大股酒味后觉得不大对劲。周青的肝脏不好,又怕死,是厂里出了名的滴酒不沾,怎么可能喝到大醉回来? 我越想越奇怪,支起身子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人还没坐好,房间门就被打开了,冲进来好几个人,灯也被拉亮了。我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也没反应过来要去抓眼镜戴上。光听到李力的咆哮人已经愣掉了,只觉得脑子发懵,被他吼得魂都没有了。 他冲过来就给我两耳光,一边打还一边骂,说我下贱,一天到晚到处勾引男人。这两耳光把我打清醒了,大致也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赶紧一手挡住他又要打下来的胳膊一手把床头柜上的眼镜抓过来戴上。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 我身边躺着满脸通红、半裸着身子的叶宏。刚才的骚动显然没有影响到他,他依然一副醉生梦死的享受样睡得跟只死猪似的。 头上是李力铁青的脸,光是眼光已经要杀死人,牙关咬得出血,手臂上更是青筋暴起。被我挡住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着。很显然,他误会了。 门口,是周青诡异的笑脸和几个同事合不拢的嘴巴。我一下就明白了。什么叫最毒妇人心,我眼前就是个样板!摆明了是周青布的局要害我吗。把自己的老公灌醉了来陷害别人,这女人真是变态! 不过也只有李力那个猪脑子才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反应不过来!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我要真和叶宏混到一起了干吗还拖他一起出来等着让他抓?把他和周青晾家里不是更好?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呢! 讲到这里罗竹自己又笑了出来,仿佛那个挨揍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很明显,那场风波在她那里已经是完全过去式。那两耳光给她带来的,好像不是灾难。 猜到事情的原委后我使劲推李力,想把他先推开,让我坐起来再跟他解释。没想到他那天真是火大了,我连推两下都没把他推开,反而被他掀翻,还压在了叶宏身上。那姿势说多暧昧就多暧昧,不要说李力更加暴跳如雷,就是周青的脸色都变了,其他几个同事也是一个个傻愣在那里,连劝都不知道来劝一下。 李力看到我当时那样子大概快气晕了,没头没脑地给我揍过来,还拽住我的头发往地上拖。他边揍边骂,说以前别人说什么他还相信我替我遮掩,现在被他抓了现行,我还要怎么抵赖什么的,还有好多乱七八糟的话,我都没记住,总之很难听就是了。我当时头发很长,被他连拽带扯痛得要命。我又要护着身上又要顾我的头发,根本挡不住他的拳脚,被他从床上一直拖到了地上,脸上头上身上挨了他好多下。我一面裹着被子躲他一边骂他是猪脑子,让他发脾气也要先搞清楚事情真相。那些话他一句没听进去,手底下根本不见停。 我试图站起来跑出去,结果刚撑起一半身子就被他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当时嘴里立马涌出一股子血腥味,啪一口把血喷到了他脸上。他见了血没收手,倒反像更刺激了似的,下手更重,还不停抓我的脸,说就是这张脸惹的祸。也不骂我了,只不停地说「我叫你勾引男人,我叫你水性杨花」什么的,
第70页 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我的丈夫,只是个一心要把我打死的疯子。你不知道,他当时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发狂的疯狗,看到什么就撕烂什么。我拼命拉着要保护自己的被子被他拽到一边,左边的胳膊被床头柜角的铁皮拉出好长一条口子,被扯断的头发落了一床一地,这些也就是短短两三分钟里发生的事。 看到满地的血,听到我的尖叫,被他吓傻了的同事们终于有人清醒了过来,几个人上来拉的拉劝的劝,架住了那个发疯的傢伙。就被架住了,他还要蹦着跳着踢我踹我,真的就像精神分裂一样。 我被周青和另外一个女同事从地上搀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身上被李力扯烂的衬衣长裤骂他神经病。同事们架着他在一旁七嘴八舌帮我解释他还是狂躁得要命。后来还是一个老同事甩了他两巴掌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那天晚上我被同事们送进了医院,在观察室哭了一夜。他被几个老同事看着在观察室门外面反省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上,他大概终于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来跟我道歉。说他知道是叶宏喝多了忘记已经换过房间才产生了误会。我心里那个委屈啊!边哭边骂他没良心,这么多年的夫妻了都还不了解我的人品,居然为这么简单的事冤枉我,还动手打人。我从小到大可都没挨过一指头的!那天居然被他打到满头满身都是伤,脸肿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同事拿镜子给我照的时候我都快崩溃了,以为自己见到鬼,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说起以前我们好的时候的事,我哭得更厉害,他也很内疚的样子,说着说着居然就把我抱住了,又是道歉又是安慰我,还像哄孩子那么哄我,说一定带我去做美容,让我比原来更漂亮。你说我当时都是40岁的人了怎么都还跟个小孩似的那么好哄啊?让他一逗就逗乐了。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原谅了他。 但是事情才没有这么简单就过去了,不给周青那种小人一点教训,我就不是罗竹了。不久后国有企业改制改到了钢管厂,我不想再在周青这种人的手下混日子,干脆拿了12000元的安置费申请了下岗,开始跟着王军的老婆学炒股。反正儿子也大了,在学校住校,一周才回来一次,也用不着我们管他。 周青这女人特别不放心她老公,嫉妒心又强,凡是长得好些的女的她都看人不顺眼,老假公济私地欺负人。偏偏那个叶书记既怕老婆又好色,又要招惹别人又没点担待。厂里好多姐妹都明里暗里吃过他们两夫妻的亏。 我从厂里出来后,找了两个也被周青害过的姐妹,再让李力找了几个公安系统的朋友联合起来演了一出「宾馆追奸记」,当着周青的面坐实了叶宏的背叛之名不说,还有电视台的记者现场跟踪採访公安局的扫黄行动,让这死要面子的两夫妻彻底地丢人现眼了一回,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李力嘛,从误会我那件事过后,他大概是良心发现,慢慢地又转回了以前的性子。对我甚至比以前年轻的时候还要好,有时候宠我都宠得有点不像话。 有一次我们儿子周末回家,看到我坐在他爸身上看电视,就跟见到鬼一样。我问儿子有没有女朋友了,你知道我儿子怎么回答的? 「我要找也不找你这样的!」 一句话噎我半天。结果被他老爸一顿洗刷,还教育他以后对待女朋友就得这样。呵呵。 都说家和万事兴。我们一和好,好像运道也转回来了。说起来大概还真得算是那两个耳光的功劳。 从装饰材料公司垮掉后,家里的开销一直靠我在厂里的工资维持,李力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职业,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也难怪他脾气越来越大。闹过那场误会后,他浮躁的心态好了很多,终于肯塌塌实实重新开始干。 他跟朋友借了1万块钱,在农贸市场设了个摊自己做兔子头卖,就是我们现在这个连锁店的招牌菜——「奇味兔头」。刚开始的时候很辛苦的。因为没有钱买冰柜等基本设施,他每天4点多就要起来去进货。几百个兔子头的剪洗烹炒卖全靠他一个人两只手。每天忙得气都喘不过来,等把什么都收拾好了回家至少也是晚上十一二点过后了。凭着他的这股子干劲和据说是在深圳跟一个老师傅学到的独门秘方,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在3年多里从菜市场的一个摊位到现在市里的十几家连锁店,从他一个人到把我拉下水,到现在的四十几个员工。我们走得特别顺,和以前天天吵着要离婚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现在虽说手下多了那么多人,按道理讲我们两个可以做做甩手掌柜的。可是他说太闲反而不习惯了,所以现在每天我还是要陪着他干活。我们经常坐在院子里一边剪兔子头的毛一边唠叨家里和生意上的事。不过他答应了我,等明年我们儿子大学毕业以后他会每年陪我出去旅游两次,到各地去走走看看,好好过完这下半辈子。现在再回过头去看看以前的日子,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怎么会把自己和时间拿来那么糟蹋。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计较哦! 罗竹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满足和幸福,这让她已不算年轻的脸庞充满了生机,看得我都有些嫉妒了。她的一句家和万事兴更是引得我浮想联翩。牙齿都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更何况是两个家庭、教育背景都完全不同的人要生活在一起,哪能没有些磕磕碰碰呢?相信没有一对夫妻在结婚的时候会想过有一天一定要离婚的吧?「打是亲,骂是爱」这种鬼话不能当真的。吵起来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什么最伤人说什么。打人除了伤害身体,更是可以让人从骨子里凉出来。感情不是靠吵嘴打架来培养维护的。什么事包容一点,对彼此多一分信任与谦让,这小日子不是可以过得更红火吗?
第71页 讲述人:陈海涛,38岁,出租汽车司机,胖大魁梧 记录人:汤雪华 接触过陈海涛之后,我体会到幽默是存在于人民群众当中的,虽说陈海涛只是高中毕业,职业也只是个司机,但是他侃起来也可说是旁徵博引,逗得在场的人不住得发笑。陈海涛说的是他和他的妻子李蔚之间的问题,上个月陈海涛盛怒之下打了妻子,如今犹是后悔不迭。按陈海涛自己的说法,他的家庭不算太幸福,但是他害怕失去它,所以,以后再也不敢动手打人了。因为「家庭暴力真相」主题调查的需要,我私下特别和他聊了聊,他很爽快地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李蔚是我老婆,这一回打了她,不是我真的想打她,而是因为那天她实在太挤兑我了。说实话,那次我下手是狠了点,一巴掌外带一脚,那一脚没给她造成什么明伤,可我知道她有多难受,她自己当然也知道,整个把她快踢飞了,踉踉跄跄着后退了大半个屋子,一屁股坐沙发上了,后来我老怕那一脚把她肋骨踢断了。那一巴掌我也是发了狠,她基本上是捂着鼻子挨我那一脚的,老实说,她还在后退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鼻血给我打出来了,当时血就止不住,任她怎么仰脖子怎么堵鼻孔,那血还是喷着往外涌,顺着客厅一路滴到卫生间,沙发上也滴了不少。说起那天的场面,还真是有点血淋淋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有一颗牙也给我打活了。 说起我和李蔚之间的问题,那得从头说起。我总共结过两次婚,和李蔚的结婚是我的第二次婚姻。我25岁第一次结婚,29岁的时候前妻得病去世了,我们没有孩子。前妻治病期间我花了不少钱,拉下了不少欠债,后来为了还这些钱,我就辞了职,凑钱买了辆车跑出租,说起来也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 我跟李蔚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当时李蔚在班上属于学习好长得又好的女同学,我们接触很少,我属于那种学习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的,惟一的特长是体育,只能在每年一度的学校田径运动会上看到我大出风头,对了,我的足球踢得很好,一度有成为专业足球运动员的可能。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们所在的厂矿都有比较好的体育运动氛围,我因为体质好被我们专业足球运动员出身的体育老师看好,从小学开始就经历了严格的训练,业余还曾在业余体校坚持训练,这让我的足球水平突飞猛进,不但在15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厂队,还曾被本市少年队选中参加过集训,可惜的是,我们那支队伍只是为了参加某次全国中学生的比赛而临时拼凑的,后来比赛一完,因为成绩一般就解散了。 我因为整天迷恋踢足球耽搁了学习,勉强上了高中以后,最大的兴趣还是踢球,别人在课堂上学习的时候,我却在一边走神,琢磨着怎么才能像普拉蒂尼那样儿,踢出美妙的弧线球。一来二去,高中3年就完了,后来,虽说我也参加了高考,但是成绩可想而知。 高中毕业后我招工进了我们厂,自己业余时间跟朋友学会了开车,后来又招聘到市内一家公司当了司机,在公司一干就是8年,直到我前妻去世。上班以后,几乎就在头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发胖,体重一发不可收拾,现在我182公分的身高,一不留神,体重就得过100公斤,把体重控制在100公斤之内,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心愿。有时候照镜子,我都不敢相信站在镜子前的就是曾经是差点成了专业足球运动员的我。在我以前的单位里,有不少年轻人也喜欢踢球,他们不相信我也会踢球,开玩笑说我要是会相扑他们倒相信,后来大家一起去踢了几次,我展示了那么一下,他们彻底信了。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偶然也去踢踢球,但是前锋位置是绝对不会打了,最多也就打个中场,组织一下进攻。我在球场上踢球,那都成了一景儿,别人吆喝着跑前跑后,一抬眼,就经常看到我气喘吁吁地蹲在中场猛喘,他们说我是在那儿捯气儿。 啰里啰唆说了这么多关于体育和踢球的事儿,是因为这件事跟我现在的老婆李蔚有点关系。我能遇上李蔚不能不说我们有点缘分。前妻去世的那年,我偶然有一次拉座碰上了李蔚,李蔚都没有认出我来,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高中毕业10多年了,说实话李蔚变化确实不太大,可能也就有点老了,但是面容神情和她在中学时候还是一模一样。给她推开车门的时候我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当时她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大吃一惊,因为她已经完全不认识我。她认不出我来也是正常的,10来年过去了,我的脸型身材什么都全变了,人也鬍子拉碴的,当年的我可绝对敢说是很有些帅气的,现在倒好,身上多了几十斤肉不说,脸比以前大了能有一倍,想一下子认出我来那是真不容易。 看她迟疑地望着我,我还得赶紧给她做自我介绍,「我是陈海涛啊,你的中学同班同学,上小学我就认识你了!」 可能是我这模样和以前确实差得太远了,她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在同学里码出我这么一位,她还是显得迟迟疑疑的。我不得不继续提示她,我说我是当年特别喜欢踢球的陈海涛,有一年运动会上我给咱们班拿了6项冠军,你们女生给我加油,有人嗓子都喊哑了!对了,我还老踢球呢,在咱们学校小有名气。这下她总算想起了我,坐到车上以后,她感慨了一路,一路上我们俩净追忆一些中学时候的事儿了,李蔚开玩笑说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陈海涛变成了这么一个大胖子了,我就跟她念叨这么多年来她的变化可一点都不大,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扎着马尾巴的只知道学习的漂亮女孩儿,要说变化,那就是成熟了。她下车的时候,我给她留了我的联繫办法,那会儿刚开始兴挂传呼机,我为了方便拉座儿也置办了一个,我就把那号码留给她了。
第72页 我都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再见到李蔚。那次拉了李蔚之后,没出一个月,我接到个传呼,说是我们班要办个同学聚会,要我去参加。原来我拉完李蔚以后,李蔚又把碰到我的事儿和我们班几个经常和她联繫的同学说了,大家心里一热,心想多少年不联繫了,就非要搞个聚会,叙叙旧。 老实说那天的场面非常热闹,好些老师也给他们找去了,我当年可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现在见了老师还有些惭愧,不过老师们年龄也大了,也没人计较这些了,大家乐和得一塌糊涂。 虽说都是老同学,可大多数人彼此都为了生活好些年不见面了,看着挺亲热,要是一个角落里只剩下几个人的时候还是难免尴尬,因为这个原因,那天在女同学里,我只凑合和李蔚聊了几句。还别说,就是之前就认识的人,多少年不见也得讲究个一回生二回熟,因为之前我们见过一次,那天我俩聊得挺好,我知道了李蔚正在和她的老公闹离婚,闹了好几年了,几年来她一直都是带着孩子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当时我安慰了她几句,还帮她出主意离婚,她听了也没什么多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表示了感谢。 那天晚上大家基本上也都知道了我的情况,知道自从前一年前妻死后我就一个人过,都纷纷开玩笑说再给我介绍一个,大家开始还都挺严肃,后来就变得嘻嘻哈哈的,开玩笑说最好多介绍几个,我也不能说什么。 其实说心里话,大家说给我再介绍一个的时候,我心里根本都没在意。我和我前妻感情挺好,是我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认识的,比较矫情一点地说,那可是我的初恋,对我前妻来说也应该一样。其实婚后我们过得也是平平淡淡,可问题是后来她去世了,我特别难过,我没法不难过,四五十岁的人死了,大伙儿尚且要说他们是英年早逝,我前妻死的时候才28岁啊,我就眼睁睁看着28岁个人先是瘦得像把柴火,后来就干脆变成了那么一盒子灰!之前我俩因为房子问题和父母住在一起,结婚4年都没要个孩子,后来我就经常后悔怎么当初就没要个孩子。我老觉得我前妻一辈子挺惨的,也在这世上转了这么一圈,可什么都没留下,没准儿过两年大家也都忘了她是谁了,有时候看望她父母,他们也都不哭了,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还劝我要想开一些,有合适的赶紧再找一个。因为这个,我老觉得对不住她,毕竟以前没要孩子也是我自己同意了的。后来我就常常想,就是别人忘了她,夫妻一场,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她,所以那会儿我压根就没考虑过再结婚的问题。 自从那次同学聚会以后,因为大家都留了联繫办法,接触又慢慢多了起来,住得近的几个还时常走动走动。说来也怪,没开那次聚会以前,以前那些老同学好像都失散了,在心里就觉着各个儿都是远在天边,自从那次聚会以后,就觉着情况完全变了,各个儿又好像都近在眼前。比如我就经常和几个男同学见面,大家没事儿了还经常喝点小酒,侃侃足球什么的。跟我住得近的有我们一个叫黄卫丽的同学,她和李蔚关系一直很好,经常联繫,有时候闲着没事儿大家通电话,闲聊的时候,她就给我说点李蔚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李蔚的一些事情。 李蔚高中毕业以后上了本地一所大学,后来毕业以后分到了政府机关工作,是个公务员,她和她的老公是同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结婚才一两年就没什么感情了,还经常大打出手。 黄卫丽跟我提到李蔚和她老公经常大打出手的时候,我老是想笑,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当年那个扎着马尾巴的姑娘是怎么一个动手法儿,有时候老想她该不会是拿钢笔扎她那老公吧,我把这话跟黄卫丽说了以后,黄卫丽也哈哈大笑,笑完以后她就跟我说,你可别小看时间,时间能把你变成一个大胖子,时间也能把文文静静的李蔚变成一个女战士!李蔚和她的前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可能结婚前了解确实少了点儿,婚后不久两人就开始闹,后来李蔚怀孕了,那老公拉着李蔚去照了一下b超,知道了是个女孩,她老公还挺封建,就不想要这孩子,要李蔚把孩子打掉,李蔚死活不同意,把孩子生下来了。这样一来,两人的感情更糟了。再后来,李蔚的老公就在外面乱来,勾三搭四的,李蔚可绝对是那种有原则的人,哪能受得了,一气之下就分居了,李蔚开始为了孩子着想,都这样了还不想离婚,可照这情况的发展,离婚也是迟早的事。 再后来,从黄卫丽的口中,我知道李蔚离婚了,再后来,黄卫丽突然约我吃个饭,我就去了,饭桌上,黄卫丽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问我,「你想过再结婚吗?」我吃了一惊,心里还在盘算着她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就跟她开玩笑说还真有点想,都快想疯了,可就是整天开车有工夫想没工夫干。 黄卫丽就又问我,「你觉得你跟李蔚怎么样?」这回我是彻底懵了,说实话,我可从来没想过有人能给我提出这么个问题,因为我觉得我跟李蔚不太合适,想想,咱只不过是个开车的,而李蔚是公务员,虽说以前大家是同学,有些了解,也勉强算上知根知底,但毕竟属于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的那种,各方面差异太大了。再者说,就是我觉得李蔚不错,可李蔚能喜欢我吗?我把我的顾虑跟黄卫丽说了,哪想到黄卫丽说这话就是李蔚让她问的,李蔚觉得我人还行,愿意和我组成这么一个新家庭。
第73页 说实话,从心里来说,我是喜欢李蔚这样的人的,当年在学校就有点喜欢,因为她功课好又长得漂亮,文文气气的,我老觉得她挺有气质,像我这样的坏学生喜欢上这么一个好学生那也是很正常的,人都有那么点好奇心,喜欢碰碰自己没接触过的东西,而李蔚显然就是我没怎么接触过的那种类型,这让我产生了好奇心。我虽说有些喜欢李蔚,但是因为确实有顾虑,并且我在大家面前说过一些类似于我前妻怎么怎么好的话,我一时下不了决心,黄卫丽后来又问了我几次,我一直也没给她个明确的答覆。 后来有一次,黄卫丽又约我见一次,我去了之后,发现李蔚也在场,我到了没几分钟,黄卫丽就藉口有事儿先走了,就剩下了我和李蔚。那天李蔚挺漂亮,看得出来是刻意地收拾过,真是又年轻又齐整,像个姑娘似的。还没说几句话,李蔚就问我,「陈海涛,你考虑好了没有?」我磕磕巴巴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李蔚有点生气了,就问我到底怎么想的,言外之意难道她李蔚还配不上我陈海涛。我赶紧跟她说不是,说是怕我配不上她,劝她想想。李蔚直截了当地跟我说她想好了,就等我一句话。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我愿意。就这样,我和李蔚结婚了。 我和李蔚结婚以后,刚开始和李蔚的感情还可以。其实那时候李蔚一直带着女儿在外面租房子住,要结婚了,我觉着怎么都不能再让她带着女儿在外面住了,就建议她住在我们家,结果被她一口拒绝。在她的坚持下,我也搬出了家,和她们住在了一起。刚结婚那年,我特别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李蔚死活不同意,说是再也不想要孩子了,而且现在带着个女儿,再要孩子也跟国家政策不符,就坚决不同意,我看她那么坚决也就只好拉倒。那时候我的新家是3个人,我、李蔚和她3岁的小女儿。我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有时候看到别人有孩子我特别羡慕,就拼命想讨好她的女儿,想着孩子还小,未必能记得她的亲生父亲,只好我对她好,以后她长大了,准跟我这个继父特别亲近。我的行动还是有效果的,没多久,我就和孩子熟了,孩子叫我「爸爸」也透着亲热,一点儿都不勉强。 和李蔚的孩子关系不错,这点让我心里非常欣慰,实际上我也一直拿这孩子当我亲生的孩子看,李蔚上班忙没时间照顾孩子,孩子去託儿所的接送我全包了。大家都知道,计程车这东西可不能轻易就让它歇着,没人跟这玩意儿讲什么劳动法,我这车有俩司机,我是车主开白天。平时出车回来,我只要看到可心的玩具,就买给孩子,没事还爱带着孩子到处逛,菜市场商场超市哪儿都去,一句话,只要我有时间,我到哪儿就带着孩子跑到哪儿。 跟李蔚结婚以后,早上我出车早没饭准备,中午大家又见不着,晚饭我就全包了。其实我以前压根没做过饭,这几年锻鍊下来,我觉得我自己都快赶上饭店里的厨师了,也就少个几级厨子的证书装裱起来了,有时候抽空回趟我父母家,跟他们露一手,他们都惊得眼睛瞪老大,都不敢相信在厨房里忙活的那人就是我,我切土豆丝比我妈都快,我妈那可是抡了一辈子菜刀的老革命了,快赶上贺龙了。一句话,刚结婚那头两年,我虽说过得有点不太像前小半辈儿的我,可我心里挺痛快,觉得这样的日子跟我想像的也差不多,什么是幸福,那恐怕就得算是。 一般再婚家庭存在很多矛盾,过成这样确实很不容易,算是很美满了。陈海涛京味十足地「嘿」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味。 再后来,我和李蔚的日子就出了问题了。李蔚单位分了房,我们一起出钱把房子买下来,告别了租房子住的历史,一家人也有了一个窝。没想到的是,有了自己的家,摩擦却渐渐出来了。我说过李蔚学历比我高,还是公务员,而我只不过是个开车的。分了新房子以后,我们和李蔚的同事们大家都住在一起,接触也多了,有时候她单位里的同事来我们家串门儿聊天,大家在一起闲侃,我觉着我跟他们简直搭不上话。我可不觉得我是个粗人,我就觉得大家的爱好各有不同,我除了开车,平时就爱个足球体育什么的,也没工夫接触其他东西,当然,对其他东西我也没什么兴趣。谁都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这可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是李蔚好像不这么想,她觉着有好些东西那属于是个人都该知道的,我不知道就说明我素质差,这在有次他们同事来我家玩的时候彻底暴露出来了。那次他们同事聊天,我也跟着凑热闹,后来说到天下大事儿,不知道谁提了个什么群岛,那串儿岛我是真没什么概念,我当年地理学得那可是一般。他们同事中有个跟我熟的,非得逼着问我知不知道那岛在哪儿,我先是说总得在地球上吧,他们不依不饶,非得追问我在哪个洲,那天我洋相可出大了,我当时知道那岛不可能在南极洲,因为他们好像提到了那地方是个旅游胜地,南极洲你就是想旅游可也得开着考察船过去。想来想去,我就从欧洲说起,不对,非洲不对,好傢伙,六大洲都快给我说遍了,那地方才算给我找着。当时他们同事乐得前仰后合,我也乐了。可我没注意到,李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那叫一个吓人。那天她同事走了以后,李蔚就开始摔摔打打,开始我都没太在意,后来问她生什么气,她就指着我的鼻子说,「真没想到,你陈海涛你是这么个玩意儿!」还问我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藏拙」,不知道的,就该乖乖夹起尾巴闭起嘴,我倒好,不知道还爱跟着别人东拉西扯,丢人现眼!
第74页 我当时辩解了几句,说就是一般聊天,哪有那么多讲究,没想到李蔚更火了,说那可都是她的同事,这样的人她李蔚丢不起!从那以后,李蔚的同事就很少来我们家了,就是偶尔来,我也很少和他们说什么,也就听听他们说什么,把茶水瓜子糖果什么的准备好,样子挺谦虚,没人招呼我我就不说话,倒像个僕人。没想到我这么干了,李蔚还是不满意,说我又不是哑巴,为什么要跟个哑巴似的打死不吭气儿。我简直都给她逼得没办法了,说了话嫌我话多不着调,不说话又嫌我装哑巴,我简直太郁闷了! 自从有了这个事儿以后,我觉着李蔚瞅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那眼神里透着藐视,蔑视,轻视,把这些词儿全用上都不过分,总之,盯得我嵴梁骨冒寒气。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以后我看她这么看我就心虚,想让她琢磨点别的,又不知道怎么讨好她。 从那以后,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可说是急转直下,李蔚很少跟我交流什么了。有时候她心情好了,跟我说点她们单位的事儿什么的,大家交流几句,赶上她心情不好,比方我要问问她,「最近你们单位怎么样啊?」她要心情不好,就会瞪着我,「你问这个干什么?」一句话就呛得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李蔚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说话办事儿全看她脸色,说句良心话,活这么大,我都没这么怕过一个人,日子长了,我就觉着,她在我心里,那都快赶上皇上了! 结婚第三年孩子就上了学,学习不错,不过学习的事儿我没管过,这点我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搀和孩子的学习,我就管接孩子。我和孩子的关系不错,孩子也爱找我玩,李蔚一般不干涉,可是哪天万一她兴致不好或者来了精神,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我要和孩子玩时间长了聊久了,她就出来干涉,说是就我这点素质,跟孩子待久了对孩子没什么好处,说让孩子该干吗干吗去,哪怕去外面找同学玩。有时候,李蔚还当着孩子的面儿批评我没文化,搞得我在孩子面前都没面子,孩子都学会取笑我了。万幸,孩子还小,懂点事儿可不怎么搁心里,我逗得她高兴了,她还照样儿拿我当亲爸爸看。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蔚对我的胖开始难以忍受了。她这人比较含蓄,以前我们过夫妻生活她就是那种比较沉默的,总是执行任务一样,情愿不情愿都那么奉陪着我。可是后来,自从开始挑我的刺儿以后,她就老嫌我胖,说看着我这一身肉心里就添堵,每次都要对我的体重评价那么几句,弄得我也心慌,觉着自己就是太胖了。自从她嫌我胖起,我和李蔚一起过夫妻生活的频率就越来越低,开始是想了就开始,后来成了固定的一周一次,再后来,就成了一月一次,现在连一月一次都没法保证了。 李蔚有话在先,「什么时候你的体重正常了,什么时候这事儿也就正常了。」 她最吓我的一句话就是,「跟你睡一起,看着你那体形,是个人就免不了联想,免不了胡思乱想!」 底下的话她没说,我能想像,估计她没把我往人里头算,十二生肖里倒可能有我。 为了这事儿,如今我天天都琢磨着减肥,吃饭从来都不敢放开了吃,中午饭一般都省了,好几回饿得我眼花,开着车方向盘都把不稳,吓得乘客猛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嘱咐我一定不能分神,得敬业,暂把私心杂念抛开,牢记着我这可是正在为人民服务呢! 为了减肥,我想尽了辙,每天一大早就跑步,少吃饭,吃药,系减肥腰带,都给我折腾遍了,就差去抽脂了——我不瞒你,抽脂这想法我不是没有过,也就是还没去而已,听说有副作用,我有顾虑。说来也怪了,我越想减肥,我就越没法减下来,体重不但没掉,还有往上涨的架势,这真应了那句话了,「下去还比上来难」,我家里就有一个姐,我爸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可有时候,我觉得我这身肉真赶上我的亲兄弟了,打都打不散。 按说我为了减肥什么罪都遭了,可还是得不到理解。好几回,李蔚看我整天折腾还这么胖,居然说我在家里每顿饭都只吃那么一点还这样儿,那肯定就是在外面偷吃了,说我不定每天吃午饭在外面自己把自己塞成什么样儿,怄得我差点没哭了,我一米八几一条好汉,居然给人污衊我在外面偷吃。 要说我现在在这个家里过得有点憋屈有点压抑,那不假。但是还没到离婚的分儿上,我和李蔚都没这么想过。我俩可都是结过两回婚的,再折腾一次没准儿就得三婚,这要成了习惯,到老了没事儿再统计一下,就都能当离婚冠军拿奖牌了,这奖牌可不比奥运会,连一般的锦标赛都比不上,一点光荣都没!其实我和李蔚平时还是有一些话的,比如我俩因为认识得比较早,大家可以一起谈一些以前的事儿,也挺有意思,再就是,现在我们和黄卫丽这些老同学经常联繫,我们这些人再凑到一起,那场面可热烈着呢,挺痛快挺开心。说到我和李蔚这么别扭的还能待这么多年没离婚,李蔚有个说法让我印象很深。记得她有一次大发感慨,说我跟她也不是原配,虽说都是二婚,也没太多的共同语言,境界追求什么的全不一样,可就是能凑合着过下来,全是因为我们认识得比较早,打学生时代就认识了,有那么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就这点「青梅竹马」,让我俩能这么一路走下来,这都七八年了。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们也不是姑娘小伙了,也没劲儿再折腾了。这些年来李蔚也受了些我的影响,比如我的业余爱好不多,看足球算是雷打不动的一个。受了我一点影响,李蔚现在也不反对我深更半夜看足球了,自己有时候凑合着也能瞧上几眼。
第75页 其实要说李蔚这个人,优点是不少的,就拿挣钱花钱过日子这事儿来说,多少夫妻为了花谁的钱闹得鸡飞狗跳的,可她和我之间,从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每个月她都拿出给家里用的钱,有时候家里买大件东西,她不跟我商量自己直接就掏钱买了,更不会为了买粮买菜孩子学费的钱跟我计较。我给父母钱她也从没有干涉过,我存了多少私房钱她也没问过,她好像习惯了花自己的钱,也把钱看得不是很重要,够花就成,这点她可真比我强,不愧是念过大学的,境界比我这趴课桌上琢磨怎么踢弧线球的就是高多了。 还有一点,虽说李蔚很少主动去看我的父母,但逢年过节各种重要日子,她都会和我一起去看我父母,虽说也没什么感情,但对二老的尊重那也不是装的,我问过她这问题,猜猜她怎么回答,她淡淡地说,「坐车尚且得给老人让座呢,何况那是你陈海涛的父母。」有时候我抽空去看看前妻的父母,她也没什么反应,我要很长时间没去了,她甚至还会催我去看看。 但是到后来,我和李蔚之间还是出事儿了,大事儿,我动手打了她,以前我想都没想过,我居然动手打了李蔚,一巴掌抽得她一头扎在地上,一颗牙都打活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李蔚心情特别不好,我也没敢多问,碰巧其中有一天我是前妻的忌日,那天我都没出车,去公墓给她烧了点纸,回来以后心情也不大好,自己喝了些闷酒,李蔚下班回来看在眼里,就问我,「怎么了,没事儿喝什么酒?」我说是前妻的忌日。 哪想到这回她听完以后不但不给我宽宽心,还讽刺我,没想到就你陈海涛这么个人物,还学别人抒情呢,酒都喝上了! 我没理她,她火却越来越大,说话更刻薄了,我前妻长得没她漂亮,也没什么文凭,李蔚说你陈海涛其实就适合跟你前妻那样的人一起过,一对没文化,俩老粗凑一起,凑合着也能整出点和和美美的景象。那时候我已经火了,她这是头一次这么说我前妻,因为我前妻毕竟去世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拿过世的人说事儿吧?以前李蔚也明白这道理,但是那天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生气,什么也不顾了,就那么明刀明枪地跟我铆着劲干上了。 说老实话,我这人天生受不了别人的气,我从小身体就好,从来没人敢欺负我,上学的时候打架之类的事儿都没少干,后来开上了车,也跟乘客闹过矛盾,都不禁我三拳两脚就老实了,碰上个别玩儿横的坐完车不给钱的,我全给擒拿下来移交警察处理了。但是那天我知道李蔚心情不好,所以即使她把我前妻都捎带着骂了,我都忍着没理她,可那会儿我心里的火已经快憋不住了。 没想到我越让着她,她的火越来越大。晚上的时候,孩子闹着和我玩,「爸爸」、「爸爸」地喊来喊去,按说是好事儿,给人当继父能当到这份儿上,我也算不容易的了。可就在这时,李蔚突然从屋里出来,先是跟我呛了几句,后来直接就沖孩子嚷嚷,「爸爸爸爸,喊什么啊你,他是你爸吗?」 我当时气得都抖了,直接就奔她面前甩了她一巴掌,完了又给了她一脚,打得她一头栽倒,这巴掌打完,我、李蔚、孩子全呆了,都有点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可能是李蔚根本没想到我会打她,给踹到沙发上以后,眼见她的鼻血还往外冒,她擦都没擦一把,疯了一样扑过来就跟我打上了。我当时气还没消,也不能任她打我,招架的时候就又打了她几下,不过再没下什么狠手,李蔚到底是个女的,不经打,我只挡了她几下,其中有一次她扑过来抓我,给我抓住胳膊一把甩倒了,哪想到就那么巧,她倒的时候头给茶几磕了一下,这下额头也磕破了一小块,也流了血。额头上的血加上鼻子上的血,流得满脸满身都是血,地板也沾上了不少血,后来又不知道怎么搞的,墙上也弄了不少血,我在跟她撕扯的时候,血也弄了我一身,脸上也有……总之那天那场面血淋淋的,看了让人怕。这下两个人都害怕了,再也不敢动手了,只拼命让孩子打「120」,可孩子在一边吓得就会「哇哇」直哭,步子都挪不动了,哪还能打电话? 后来邻居打了110,110来了之后120也来了,先把李蔚送到了医院缝针,我给警察训了几句,警察走了,我傻了。 一个月后这事儿解决了,那一个月我一直住在父母家里,我和李蔚全靠别人带话交流。再后来我给李蔚包括孩子都道了歉,李蔚也承认自己那天态度不好,不过她声明,往后我要再敢动她一指头,马上离婚。我相信李蔚说的话是真的,再动手我们这家就得散。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我也就是太生气了,我从来都没想过碰她一指头,偏赶上那天她太挤兑我了。你想想,孩子3岁就跟我在一起了,这些年来我在孩子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现在你李蔚非得让孩子不管我叫爸爸,这算什么啊?!孩子其实也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父亲偶尔也会看望一下她,都快上初中的孩子了,不会连人不可能有俩爸爸都不明白,她准知道我是她的继父。难得我们俩关系好,孩子不拿我当外人看,我俩处得亲生的似的。我自己没孩子,对这孩子也很在意,这也是我的后代啊,李蔚那天那么跟孩子说,我能不生气吗? 话又说回来,再怎么说,我打人是不对的,那太野蛮了。这一场打,孩子和我疏远了不少,因为那天毕竟是我打了李蔚,流得到处都是的全是李蔚的血。说实话那天的场面有点吓人,有点触目惊心,就连大人看在眼里都得惊,何况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后来我听李蔚说孩子当时都吓得尿了裤子。那以后孩子再见了我就有点躲我,跟我也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唉,以我现在来说,我是绝对不愿意离婚的,不过我现在真有点害怕,就不说李蔚绝对是有原则的那种人,她说过我要是再敢打她一次她就跟我离婚,单说孩子,我就是捨得李蔚也捨不得孩子,孩子虽说不是我的亲生闺女,可也算是我的女儿,跟她在一起,这几年下来我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伦之乐。就只为这点,只为孩子,我也捨不得离婚。
第76页 我的家庭算不上有多幸福吧?说实话,我在家里有时候心情还赶不上我出车的时候心情愉快,但是,我不想失去这个家。为了这个,以后我遇事儿就得多想想,再不能随便在家里跟李蔚较真儿了,更不能随便动手打人了。 讲述人:张勇,民营企业家,做过杂工、供销主管、小业主 记录人:陈进坚 谈话地点:佛山某高级茶楼 通过朋友介绍,我如期约到了张勇。他是个非常豪爽的北方汉子,语速很快,而且表情比较丰富,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风趣善交往。彼此寒暄了几句后,我们很快转入了正题,我很纳闷这样的铮铮男子怎么也会打老婆,张勇嘆息一声,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也没想到会走到那一步,实在是没有想到,守在医院的病床前,望着鼻青脸肿的她,我百感交集,甚至会怀疑这不是我干的,我不可能对她下这么重的手,绝对不可能。 我老婆是我中学时的同桌——她叫什么名字?你就知道她叫苗玲就行了,这是个化名。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和苗玲虽然算不上两小无猜,但也说得上是彼此了解。你说现在的小青年,有几个人能从中学时候恋爱,然后结婚生孩子?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我还是说我和我老婆吧。 那时候苗玲是班上个头最小的女生,扎两条小辫儿,从来不敢正视别人,每天悄无声息地来上课,下课走人。每个班都有一两名这样的学生,学习不好,老师不喜欢,家长也嫌她不争气,同学们也就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之所以跟她好上,就是因为看不惯同学们的势利眼。现在回想起来,十五六岁的时候,人真的很势利,老师说好的,大家都跟着吹捧,老师不喜欢的同学,差不多就算是被孤立了。 我学习也不好,不交作业,上课总捣乱,基本算一个混混,但我篮球打得不错。每次搞比赛什么的,全校的女生都站在操场上看男生跑来跑去,很多人给我们喊加油。谁进球了,掌声一片。我得说那是我最巴望的日子,从别人手里把球抢过来,投进篮筐里得分,这比找一条稀奇古怪的多边形的辅助线简单有趣多了。我经常找不到那条该死的辅助线,但我经常能抢到球,把前面拦我的人都闪开,投篮得分。有时候运气好,甚至还能远投一下,3分,引起全场尖叫。 张勇得意地笑起来。我们顺便切磋了一下球艺,我发现他真的很有天赋,在学校里肯定是个风云人物,这样一个球场英雄一定有不少女生倾慕。张勇自负地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有这「一技之长」,同学们并不敢因为我学习不好而小看我。我们班里同时有几个女孩儿很喜欢我,给我传纸条儿,其中一个最为大胆,她约我出去看电影,黑暗中偷偷拉着我的手,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苗玲做我的老婆。 怎么回事呢?其实也很简单。我刚才说过了,同学们势力,对她不好。植树节的时候本来是男生和女生搭配分组,挖坑的挖坑,浇水的浇水。没有人愿意跟苗玲分在一组,原因很简单:她学习不好。 这算什么狗屁道理?学习不好就不跟人家一起劳动,那不识字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更可气的是老师不但不批评那些势利眼同学,居然反过来说苗玲:你看你,平时不好好学习吧,连种树都没有人愿意跟你一起…… 苗玲低着头,一声不敢吭。我看不下去了,冲上前说:我跟她一组。 我们俩没说话,使劲挖坑、培土、拎水,那天我们俩一共种下5棵树,按规定一人种一棵就行了。老师当然也没表扬我们,不表扬就不表扬呗,我都习惯了,也没什么。 活动结束时苗玲红着脸跟我说了声「谢谢」,让我一下子触电了似的,现在想起来我和她的感情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我说谢什么呀,我跟你一样学习不好,都叫他们瞧不起。 她摇头,认真地说:「不是,你是不学,我是学不进去。我笨。」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表情,和平时不大一样。老实说要是她总能有这么个表情,估计那些坏小子根本不敢拉她的小辫子,那些女生就算不喜欢她,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就从那时候起,我想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了。 我们都没有考上大学,我家里觉得是她拖累了我。孩子是自家的好,这话没错,可要说可怜巴巴的小女生苗玲拖累我,实在好笑,在班级里排名,她比我还稍微靠前一点。其实我觉得要不是我整天去找她,跟她胡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估计她再努一把力能混个三流学校念念。 苗玲的分儿好歹比我高些,她们家想方设法地给她弄了个自费名额。我不行,就算倾家荡产,也补不回来我缺的那些分儿啊。 我决定去广东打工,电视上整天都在说广州多好多好,就算不满地是钱,人多就能有事儿做吧,像我们这个地方,来回就那么几个人,就算你有钱做小生意,也得有人买啊。 临走的时候我跟苗玲说的是:你要是在大学里找到比我强的,咱俩就算了。不然的话你就等我,我挣大钱,让你过好日子。 她抱住我哭得一塌糊涂,说是广东这个地方最乱,坏女人最多,我要是敢学坏敢不要她,她就把我给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换成了那种不容置疑的表情,就像植树节她跟我说「不是,你是不学,我是学不进去。我笨」的时候一样。
第77页 我挺感动,怎么说人家以后也是大学生了,我现在可啥也不是。 在广东,我除了犯法的事,差不多什么活儿都干了:在工地上背水泥、在白马服装批发市场帮人搬货、给制药厂管仓库……最大的官儿是在东莞一个台湾人的玩具厂里当「科长」。老实说每天三教九流的人接触的不算少,跟在学校里相比,我也算是见了挺大世面了。 那时候很多一起的老乡都去找小姐,我不肯去,我觉得那样对不起苗玲。他们说我省钱,我也不理会。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和她一起混出个人样,过好日子。我觉得这些人虽然也念过高中,脑子却比文盲活泛不了多少,兜里有几十块钱就要赶紧去泡脚,看见小姐就觉得浑身起劲,以为这样就算是潇洒人生了,真让人打心眼里瞧不上。 过了一年,苗玲退学了,要跟我结婚。理由是:大学里整天也没学到啥有用的东西,没必要浪费家里的钱,还不如跟我在一起过日子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她们家的人气坏了,以为是我诱惑的,跑到我们家来骂人,骂得十分难听:你自己不想好,还非拉别人一起下地狱? 我妈也很生气,觉得她们家太不讲理,但是我妈比她妈伟大之处在于,她虽然觉得这家人不好相处,但这家人的女儿倒还是个好孩子,本分,能正经过日子,于是就张罗着给我们俩结了婚。 按照通常的仪式,结婚那天本来是要从娘家把新媳妇儿接过来。新郎官手捧鲜花,揣着红包在她们家门口说好话,闹腾上半个小时才有人开门,然后一伙人再热热闹闹地奔新房而去。结果岳父岳母大人都不搭理我们,所以也就没有「接亲」这一场了。省事儿虽然是省事儿,我能看出来我老婆还是不高兴。心里想着:没事儿,等我发达了,他们自然会求上门来的。 结婚后我带着老婆二下广州。这次和上次还是有所不同的,我根本用不着再去建筑工地找包工头套磁儿了。没有背景,在广东混日子,就只有用钱,有多大的钱,办多大的事儿。去年一年时间,打工挣来的钱,自己省吃俭用,几乎全都用来搞关系了。认识的人慢慢多起来,相互之间办事,赚钱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我再来,就直接去找那些所谓的关系。正巧,原来我给当业务员的东家要移民到加拿大去,人家也不在乎这10来万块钱的一个小货运代理公司,随手盘给了我。当然,10万在当时对我来讲,也是个天文数字。知道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钱,东家就跟我签了份协议,让我经营1年,这一年的时间我依然算是给他打工,没有底薪,按业绩提成。不管是亏是赚,一年后,货运代理公司就归到我名下。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明摆着是白送我一个公司。我对我老婆说:老婆,你的春天就要来了! 她也很开心,但是开心完第一个反应却是:你要是有钱了会不会变心? 「当然不会了!」我信誓旦旦。 为什么男人一定会有俩小钱儿就变心?我不知道她这个观念从哪来的,不过也没时间在乎。平生第一次当上了「老闆」,我觉得自己的劲儿根本不够使。 搞货运代理其实全靠关系。大家都在运,凭什么要找你?没有业务,你运啥呢?当然就是一句空话。 我就发动全部员工到处拉业务,也给他们提成。谁拉来的客户多,谁提成就高。说全部听起来好像很多,其实也就3个人,财务1个,司机兼搬运工2个,再加我这个所谓的老闆,4个人。 正好我老婆也没找到工作,就让她当出纳。原来的财务又收钱又做帐,收支一条线,根本就不合规矩。我倒不是怀疑她拿公司的钱,但还是应该按照规定来比较好,自己留下窟窿,到时候真有老鼠,就不好说了。 我当老闆的第一件事是学开车,关键时候好派上用场。有时候客户要送快件,司机们都累了一天,你要多给钱吧,收来的钱都不够给,我就自己去送。好几次从广州到深圳,我在高速公路上边开车开打瞌睡,自己把自己吓醒,又卯足了劲儿接着开,却是不敢再瞌睡了……没法说,真是很辛苦。 第二年,东家眉开眼笑地把公司给了我。我玩命一年给他赚了25万,都给他了。咱不能太贪心,协议说好是啥样就啥样,不能见钱眼开。 东家也是明理人,拿了25万之后,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固定客户,我的公司因此发生巨大变化,甚至到白云机场附近开了个收货点。 公司归我之后,第一个月除去员工工资、房租水电啥的,剩下6000多块。我揣着这6000多块钱,带着老婆去了趟广州百货,准备给她买颗钻戒。结果她说:我连金的都还没有呢,先买金的,等你再有钱了才买钻石。 我们就买一套项鍊、戒指、耳环、手鍊,当时我还开玩笑我老婆让金鍊子给上了锁。 第二个月,我老婆全身披挂,回娘家省亲去了。我才知道她是给我长脸呢:家里人认金子。一只6000多块的钻戒才多大啊,确实不如买金子实惠。 以后的日子差不多是一天一个样。一年后我们已经有了5辆货车,1辆面包车,员工也增加到10个人。 就像我原来设想的那样,岳父岳母大人对我一下好了起来。家里房改要钱找我商量,小舅子没工作想学车找我商量……反正从此后他们家的事情,跟我「万事有商量」。
第78页 老婆也终于敢大嗓门儿说话了,在电话里教育她弟弟:「你姐夫的钱都是汗水换来的,不是在路上白捡的。给你钱去学车,你就好好学,不要……」 转眼又是一年,老婆怀孕了。从怀孕5个月开始,我新找了一个出纳,让老婆在家休息,当个全职孕妇。每次看见那些女人挺着大肚子挤公共汽车,我就觉得她们的老公都该杀。 老婆坐不住,遇到我加班处理事情的时候,亲自做了饭给我送到公司。我一直吃不惯广州的东西,老觉得有股馊味儿。每次见她送饭来,我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一再叫她「以后不准送了」,她于是很优越地说:闲得都长毛了,送个饭就当运动吧。 我于是嘴上继续坚持「不准送」,脸上却是一堆掩饰不住的幸福。我们公司的员工都夸我俩「模范夫妻」。 说真的,我觉得特幸福。老天爷对我真好,给我找个贤惠媳妇儿,又遇到一个这么大方的东家。全广州不知道多少大学毕业、拿着学位证书的男人满街找工作,我一个连高中毕业都是蒙过来的混混,能有今天,真的知足了。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好,我怀疑我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有一次我请客户吃饭,有人喝醉了对一个叫阿英的啤酒小姐东摸西摸,差点打起来,最后我出面圆的场才算消停。 阿荣长得挺漂亮。 和阿英多说了几句话之后,我邀请她到我的公司来跑业务。阿英大学毕业后来广州找机会,运气不好,跳了好几家公司也没有稳定下来,干脆推销啤酒。 结果她不几天后带着4个姐妹一起来找我,要我留下她们。那些魔鬼身材的啤酒小姐晚上在餐厅酒吧卖啤酒,经常会遭到调戏,有人喝醉了不定会干出点什么不正常的事儿来,再说长期黑白颠倒,一般人都受不了。知道有新的机会,不愿意灯红酒绿的人全都想跳槽。 经过考虑之后,我把5个啤酒小姐全留下了。 为了和直飞航线抢货源,航空公司对中转货有很低的折扣。比方说广州直接到上海,比广州经过海口再到上海,到达的时间差不了半天,但有时候贵一倍还多。我的啤酒小姐们负责去劝说客户把那些不是十万火急的货多捣腾一下。当然,要给当事人以好处,这中间的问题一句两句说不完,也和我打老婆没关系,就不多说了。 另外,我给她们一人做一条绶带,前面写着:低价发货,找xx;后面是公司的联繫电话。 总之我就是不断地动脑,不断想着怎么把别人的钱掏出来。 几乎从5个啤酒小姐来上班开始,我和我老婆之间就出现了问题。 那些啤酒小姐进驻的时候,我老婆很不高兴,说是怎么看都像一群妖精,加上听说提成比以前给普通业务员高很多,就更不乐意了。「跑业务要的是体力,又不是要出卖色相。」 我费了挺大劲给她解释,「包装」的重要性,又罗列出哪些业务是她们拉来的,那几个散户现在都成了长主儿,以及抛去给她们的提成我赚了多少钱等等,才算把她的怒火平息下来。 货运公司的生意,实际是靠一些大客户帮衬,零星的业务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另外工商税务也不能得罪,生意越做越大,朋友也越来越多,我在歌厅和饭桌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在家的时间。 我这5个特殊的业务员很快被人称为「五朵金花」,有的人请我吃饭时,特地要求要她们一起去。 因为大家现在的角度不同,对她们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她们又都是活泼开朗会搞气氛的人,所以每次都能玩得很开心。你来我往,确实也有不少业务进来。 为难的是,这样一来,我的应酬就越发多了,老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她第一次沖我发脾气,是她母亲的生日那天。 孩子生下来后,我特意把岳父岳母接了过来。我是这么想的,婆婆和媳妇再好,始终没有血缘关系。老婆要坐月子,还是她亲娘伺候比较方便。为这,我妈一直对我不满意,说我吃了她们家的迷药,不认自己爹娘。 那天我因为要陪某航空公司新来的货运经理吃饭,晚上10来点才回家。进门一看,桌上摆满了菜,一家人都在等我。老婆见了我,脸马上拉得老长,转身离开,不理我。我晕晕乎乎地朝大家笑笑,累得不行,再加上又喝了点酒,更是什么都意识不到。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谁跟我说过丈母娘的生日是哪天?我这么忙,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后来我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下把苗玲惹急眼了,对我又抓又挠又掐又咬,我可以说是被疼醒的。 我吼道:「苗玲,你干什么?」 岳母一边拉一边抱怨:「当初不让你跟他你不相信,现在好了吧……」 我听这话,也火了,从我手里拿钱去买房子办驾照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想当年」? 老婆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见她妈的话不好听,转身抢白了老太太一句,说:「这些年没有他,你们估计要住到大街上去了。」 我的火一下消了下去。再苦再累,再受冤枉,有人知道有人疼,不就完了吗? 我向岳母大人赔礼道歉,又去哄老婆,求她看在儿子的分上,不要气坏了身体。第二天我带着全公司员工,在酒店给老太太隆重补过生日,他们也就原谅了我。
第79页 但我老婆的担心却更重了,让我炒掉那「五朵金花」。说是我现在有钱了,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想骗我。尤其那个阿英,笑得最像狐狸精。 这都哪跟哪啊?我有几个钱?全广州千万富翁数不胜数,什么时候轮到我当有钱人了? 我再爱我老婆,也不能坏了脑子。当然不能听她的。 因为我不肯炒掉「五朵金花」,老婆对我十分不满,说我肯定和那个阿英有一腿。「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错,跟我来往的很多男人都有问题,尤其是其中一个台湾老闆,每次见了我都说哪儿哪儿的小姐漂亮,他身边的女人也在走马灯似的换。 我对这个实在没有兴趣。女人吗,就那么回事。灯一关,漂亮的不漂亮的,身材好不好的,没什么差别。最主要的是我总觉得我又不是牲口,哪能随便跟谁都那个呢?有时候去歌厅,要给客户叫小姐,自己不叫很奇怪,我也会随便叫个人过来坐着,无非是说说话,猜拳喝酒。到时候该给小费给小费,我不动她一根指头就是。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我的脾气,也不再笑话我老土啊啥的了。 当然,这些没法跟我老婆说,你总不能带她去现场看看怎么回事吧?所以我能理解她这么生气,但是为什么她不能相信我对她的忠心呢?在外面累死累活地装孙子,回家本来想安静想休息,说肉麻点养好伤了你才能再继续战斗,结果三句话不投机就有人吵起来,又哭又闹,烦不烦? 岳父母受不了我们日益频繁地吵架,回老家去了,我也生气了,干脆准备搬到公司去住。那天下班的时候她来了,一进门就气势汹汹,质问我为什么在家里偷偷收拾行李,我说我工作忙,准备搬到公司来住一段时间,忙过去就回家。她根本听不进去,说我搬出来是准备养二奶,明摆着是要和她分开过了。我实在不耐烦了,公司连个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还有好多人没干完活,她就当着大家的面这么数落我,我的脸都让她丢光了。我当时拉不下脸,就让她滚,我说我回家再和她说。我的话音未落,她拿起一杯水,哗一下全泼在我脸上,这下我心里实在火透了,一个重重的嘴巴打了过去。 之前我从来没动过她一指头,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我们都呆住了。她过了好长时间才哭出声来,公司其他人全都走了。我心里很难过,但这并不怪我,难道我愿意每天不回家,陪着那些人吃喝吗,花的是我的钱,我不爱吃广东菜,我还恼火呢。她这么不体谅我,还不给我面子,这样的老婆难道不该打吗? 「五朵金花」受不了我老婆,集体辞职。她们带来的客户也跟着跑了。全广州多少货运代理,你家不发,几十家几百家等着发呢。但是我想,算了,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咱不是那种一帆风顺的,能有今天也算不错了。 当晚我还是住回家了。我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不能不要面子,如果她三天两头来公司和我闹,这公司就别想干了。我想再做几年,等赚够了200万,就把公司盘给别人,退休在家享清福。回到家里她躺在床上不理我,我就站在床边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她,虽然她没有和好的意思,但显然还是比较满意我这个答覆吧。 岳父岳母走了,孩子小,我没时间管,她又没经验,我只好央求父母过来。和老婆商量好,这段时间她好好带孩子,孩子2岁后,我的公司会有更好的发展,到时候给她弄个分店玩玩儿,让她也过一把「女强人」的瘾。 她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女强人男强人呢,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我妈是个很细心的人,照顾媳妇和孙子都很周到,每天换着花样列菜单做给媳妇吃。我回家后常听见老婆夸奖奶奶今天又做啥好吃的了,又怎么对孙子好了。 不用担心婆媳处不好,我工作起来也就更有劲儿了。奇怪的是每次差不多顺手后,我老婆就会出点问题。 应该说我是个生意和生活分得比较开的人,不想把公司里的破烂事拿回家去说,让家人白白担心,又不能解决问题,何必呢? 「五朵金花」的辞职,暂时把公司搞得有些混乱,我得下更大力气来理顺。有时候没有应酬,我都要在办公室坐一会儿,把一些事情前前后后地想个遍,决定该怎么办。 每当我回来晚的时候,老婆的脸色都很难看,我喝酒喝多了,头疼得要命,要喝水,让她给我倒,她像没听见似的,还是我妈倒给我。 有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身边还有呕吐物,真是伤心极了。我问她: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她看着我的眼光,就像看见了一个叫花子,摆出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你臭了我一晚上还有脸问?」 说完伸着懒腰走出卧室,嘴里念叨:妈妈,宝贝醒了没有? 可能是隔夜的酒劲儿还没过去,我感到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同时有一股热血从胸腔里直冲上来。那时惟一的想法就是,我他妈为了这个家实在是做得太多了,而这个女人根本看不到这个,我所有的劳累委屈,其实都是白费的。 我伸了一下脚,结果蹬在那一摊脏东西里,像是又一次提醒我,我当时的样子有多可怜。 我慢慢爬起来,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充血,我抬头看着她,正好她也回过身来看我,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厌恶的神气。我走过去,猛地抬腿踢了过去,她没有注意,只是因为我的力气还没有恢复,所以才没有将她踢倒在地。
第80页 她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先是吃惊,但马上像一匹狼一样冲上来和我厮打。披头散发,额角在墙上撞破了一块,流着血,显得特别可怕。我心里也有些怯,但毕竟力气比她大,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她一次次地往前沖,都被我一脚一脚踢开了,这种姿态也同时刺激了我,越踢越顺了。 我妈吓坏了,赶紧过来拉我:你是个男人!怎么能打老婆? 被我妈一问,我自己也觉得很没面子。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我老婆受伤前大呼小叫,怎么受伤后却安静了,而且好像很兴奋一样,牙虽然咬得格格响,眼睛却比平明亮得多,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应该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打老婆,第一次算自卫,带点条件反射的味道。 老实说我看她这架势挺害怕,以为她会寻短见什么的,就叫我妈多看着点儿,我还得去公司忙我的事。 打架真是开不得头。没打过之前总觉得一旦打架,肯定天都要塌下来了,打完之后发现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好好的。倒像是早上起来要上厕所一样,过个几天不打,会觉得日子缺少了什么。 真邪性啊,难道打老婆也会上瘾? 奇怪的是,每次打架几乎都是她主动挑起的。有时候我明明很累,根本没有打架的心思,也被她左一抓右一挠地弄得心头火起,倒像是我陪着她玩一样。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会把我老婆打到住院这么过分。 「五朵金花」从我这走后,有3个被其他货运公司招去做业务员,另外两个好像是重操旧业了。那3个人带走自己的客户不说,居然在暗中挖我原来的客户。 我查了一下,了解到其中阿英做得最过分,决定找她谈谈。 开始阿英不肯见我,我不断给她电话,引起我老婆疑心,问我「是不是和那个狐狸精搞到一起去了?」我越是否认她越是肯定,查我的电话,查我的口袋,更过分的是每天到公司去收钱。出纳本来每天把现金存到指定银行的,她去了,逼着人家开保险柜,把现金拿走。 我妈也以为我不学好,在外面有女人,就站在我老婆一边。我没法跟她们解释,现在急需找阿英谈谈,让她不要再挖我的客户,实在不行就直接再把她挖回来,增加提成。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原来以为她是我的大救星,没想到要害起我来也这么狠。 死缠滥打了两个星期后,阿英终于答应跟我见面「随便聊聊」。 我们约好在绿茵阁咖啡厅见面。见面后我开门见山地对阿英说:你这样做太不地道……她比我想像的老练,并没有显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而是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不觉得有什么啊。商场如同战场,我不挖你的,别人也会来挖。」 我知道这是个埋伏,显然她是有计划的,我妥协,问她想要什么条件。阿英也很爽快,告诉我她现在所在的公司比我的大5倍,生意不错,东家对她也还好,但那个男人太好色,恨不得和公司里每个女人都有一腿。 「觉得你比较正派,现在做生意的男人,没有几个不烂,还是跟着你比较放心一点。」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还能说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和对手恶战的资本,我就问她要提成多少。阿英还没来得及回答,咖啡厅里乱了起来。几个人朝着我们这一桌冲过来,服务员拦也拦不住。 来的人是我老婆,我妈,我妈还抱着孩子。 「你这个贱人!就说你不是好东西……」我老婆说着向阿英扑过去。 我一把将她拉住:「你干什么?我们在谈事情!」 她挣扎着沖我妈喊:「你看你看,他还帮那个狐狸精……」 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在往我们这边看,我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似的难受。 我妈抱着孩子在一边帮腔:「姑娘你要点脸好不好?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你不能这么缺德。」 阿英气得脸都变形了,起身走了,丢给我一句:「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反倒没话好说了,买单走人。从咖啡厅出来我一直没说话,我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她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原来她打我电话,我一直关机,打了全公司员工的电话,她认识的所有客户的电话,都没问出我去哪了,于是把孩子扔在家,自己打了一辆车满世界找我。我的金杯面包车,涂着公司的标志和联繫电话,挺显眼,容易找。 找到我的车之后,老婆打电话回家让我妈过来和她一起「捉姦」,于是就上演了刚才的一出闹剧。 这不都是电视里的场景吗?居然发生在我头上。我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可笑,以前总觉得那些拍电视的都他妈瞎扯,现在才知道人家确实是有生活基础的。 老婆看了我一眼,又急了:「你还笑?你他妈真不是东西,结婚这么多年,儿子都有了,你从来没带我到那种地方去过一回,那个野鸡是你妈啊你对她那么好……」 老婆一边嚷嚷,一边在副驾驶座位上跟我拉拉扯扯。 我操,这是人话吗?我妈在旁边坐着,还抱着孩子呢!我开车,路上还有别的车呢! 这回我是真的火了,把车停下,噼头盖脸把这个胡搅蛮缠的娘们儿一顿痛打,这回我也顾不得头脸了,哪儿趁手就拣哪儿打。她刚开始还想还手,但很快就放弃了。只要她手敢抬起来,脸上挨得就更狠,而且她伸着手爪想抓我的脸,也根本伸不到我面前。
第81页 刚开始打的时候,只想着她那句话说得太噁心,没给我妈留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我留。我觉得这娘们儿既然已经糙成这样,打也是应该的,野蛮的人挨打谁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吧。打到后来,想到几年来的辛苦,想着在高速公路上打瞌睡,想着开公司后第1个月全部的钱都给她买了首饰,最后居然换来这么个结果,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和台湾人一起包二奶算了,越打越火,越打越使劲儿。我妈吓坏了,抱着孩子不停地说:「你别打了,把媳妇儿打坏了……」 根本不管用,我一点也听不进去。继续打,一边打一边把「五朵金花」的事说给她们听,又告诉她们今天这一闹,很可能还会造成我更多的客户流失。老子装了半天孙子,几年下来辛辛苦苦的基业,可能就这么给泡汤了,而这都是这个狗屁不通的娘们儿闹的。 第一次跟我家里人说公司里的事情,觉得挺委屈,说着说着就想哭似的,不过我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我妈要是看见自己的儿子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恐怕会更受不了。 我老婆不知道是给打傻了还是怎么,到最后居然不哭不闹了,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抱着头,紧紧地贴在靠背上。我打了一阵儿,手也软了,心也累了,停下来点了一根儿烟,我妈这才上前去推她,要拿开她的手看打得怎么样,但如论如何都掰不开她的胳膊。 我看她们折腾了半天,但我老婆一直都不动弹,心里也有些害怕了,心想别是打坏了吧。我上前死命拉开她的胳膊,只见她直着眼,满脸都是鼻涕眼泪,鼻血一直从下巴上淌下来,眼睛全是青的。 我一吓,气全消了,赶紧给她把安全带扣上,发动车子,朝最近的医院奔去。 晚上只能看急诊,我让我妈在车里守着,自己抱着老婆冲到急诊室。 医生没多问啥,给她检查后告诉我:「都是皮肉伤。休息一阵就好了。住院观察一天吧。」 送往病房的时候护士问:怎么搞成这样? 我说不知道,又问我老婆,她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摔的。 「以后小心点吧,还好没有摔断骨头,不然就惨了。」 小护士估计是新来的,还没见过多少人间惨案,所以话比较多,语调轻快。 她们给她的淤青处都上了药,又打了一针抗生素,说是要如果今晚不发烧,第二天就可以回家了。 我跟她交代几句,开车把我妈和孩子送回家去,回到医院守夜。 我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没有想到,守在医院的病床前,望着鼻青脸肿的她,我百感交集,甚至会怀疑这不是我干的,我不可能对她下这么重的手,绝对不可能。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醒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也被我打坏了,看我的眼神一点儿不恨,倒像是见了亲人一样。我看到她的手掌动了一动,忙伸手抓住,结果她抓得更紧。 我心里疼了一下,想着她的脑子真的被我打坏了,我这么打她,竟然都不记得生气。以前年轻时的事一件件涌上来,怎么一起种树,晚上偷着跑出家来约会,她家人对我不好时她怎么维护我,我来广东的时候她在站上送我,跟着火车跑……不管怎么说,她是我老婆,是我最亲的人,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之后我没再打过我老婆。说真的我怕打上瘾会把她给打死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到底是站在自己儿子这边,经常替我安慰我老婆,说男人在花花世界混,没一个省心的,家里不能拖后腿。 可私下里,我妈还是想不通。她问我:她神经是不是不正常?你爸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跟他拼命。你老婆怎么是越打越精神似的? 我妈建议我带我老婆去看医生。我想想也有道理,按说打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吧,还能有越打越想打的? 我想着这个应该不用「望闻问切」,就单独去了趟医院。负责心理咨询的大夫批评我,说是因为我不能给老婆带来安全感,她才下意识地採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引起我的重视,说这就叫受虐狂,是一种病,不过只要不是特别厉害,也不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医生让我多陪老婆一起说话逛街啥的,不然她一再地激发自己,说不定哪天真的就出大事儿。我先是有些紧张,后来知道没严重后果,也就把心放下了,大不了我以后去哪儿都带着她好了,再不行,我少赚点钱。两口子过日子,可能就是这样吧。 叙述人:(化名)马延,公务员 地点:c市某茶艺馆 记录整理:时明 马延比我们约好的时间晚到了20多分钟,我以为他也和之前约我聊的几位一样临时改变主意不出现了。因此,当他微喘着气、一脸歉意地出现在我面前自我介绍时,我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 谢绝了我递过去的烟,点了杯青山绿水,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马延慢悠悠地开了口…… 在有孩子以前,不,应该说是在孩子3岁以前,我和她从来都没红过脸吵过架。没什么值得吵的,虽然说两口子过日子少不了这样那样的矛盾,像生活习惯的互相调适,同对方父母家人朋友的应酬等等。不过我和她都是理智型的人,遇到这些问题一般都本着「如有异议,双方协商解决」的原则,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所以一直也还算是过得和和气气。而且,两口子过日子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不都是些鸡毛蒜皮,何至于成天吵吵闹闹地浪费时间精力。
第82页 我好些朋友说我们不像两口子,像俩同事。那什么才像两口子?他们又谁也说不出个标准答案。人本来就是多元化的,生活形态当然也应该多元化,就像画画调色一样,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凑到了一块儿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颜色来。 其实很多夫妻之所以吵架,我觉得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对婚姻的要求太高。人啊,一旦对什么有了要求,就不容易保持心态平衡了,老觉得你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达不到,心理上就接受不了,很容易就吵架了。 「你对婚姻的期望值高吗?」我趁他喝茶的空插了一句。 他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个年长的人对年轻人特有的说不清是宽容还是嘲讽的笑容。 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觉得不高。我只想找一个能互相尊重、互相迁就、和我商量着过日子的人。 我和她是经同事介绍,也就是相亲认识的。当时我们都属于大龄青年。按照老一辈的观点,我们无论从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加上这年头,似乎人人都有做媒婆的嗜好,结果那时我们俩在见面以前都算是阅人无数了。 相亲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双方条件一定要相当,至少要相近,不然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和我的家庭环境比较接近,她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机关干部,我的父母都在本市的一个科研所搞研究工作;她在三兄妹里是最小的,我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排在中间;工作呢,我和她都是公务员。第一次见面,我们对对方都比较满意,至少是对对方的所谓各方面的「条件」比较满意。这也算「一见钟情」的一种吧,呵呵。 除开她的家庭、工作之外,她长得也蛮好的。白皮肤,杏核眼,是很耐看的类型。当然,我们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些而结婚,我们会结婚的决定性因素是我们俩婚姻价值观的一致。 她和我一样,结婚的主要目的是好好过日子,也许是我们对感情要求都比较淡薄吧,谁也没想过要爱得死去活来的,只想安安生生平平顺顺地过日子,就像有个成语说的「相敬如宾」,因此大家很容易达成共识。例如各自负责的支出,家务的分摊,还有对待老人的赡养,朋友的接待等等,这些问题我们在婚前就协议好如何处理了。 结婚以后,我们过得相当不错。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每次都把矛盾及时化解在了萌芽阶段。家吗,就是个休养生息的地方。 我们起初并不打算带小孩,也做了种种防护措施。可两边的父母是一直盼着再添个孙子。老人家吗,思想传统,总觉得没孩子就不像个家。对我们不打算要孩子虽然没明确表示出不满,可每次见面总免不了旁敲侧击。不是说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可爱,就是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同理可证,一个家也是一样的。 可惜我们百密一疏,孩子还是有了。 发现有了孩子之后,我们也有过拿掉的念头。要知道,带孩子是个很严肃的事,孩子一旦出生,就要对他负责,就要投入时间精力去照顾,他又不是个宠物,养养没兴趣或是照顾不过来可以扔了送人的。后来被双方的父母知道了,几位老人家坚决不同意我们拿掉。考虑商量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肉,一条命啊,到底还是捨不得。 孩子是在春天出生的,7斤多重的一个大胖小子,一点儿不像别的小孩,生下来一脸皱纹,像个小老头。他脸上胖乎乎肉嘟嘟的,张着个没牙的小嘴,哭得中气十足,可爱得不得了。那小手和小脚丫看着又小又软,可真是有劲儿,让人一抓住就不想放手,忍不住要亲上一亲,啃上两口。 不怕你笑话,在产房外头我一抱住这个小东西,眼泪就下来了,心里真的觉得为了他什么我都能去干,哪怕有一天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我也毫无怨言。那时候我真是这么想的。 在孩子出世之前,我们也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看了大量关于育儿方面的书。可孩子真生下来了,才发现带孩子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什么有备而来、临阵不乱的。孩子真要有点咳嗽发热、肚子疼不肯吃饭之类,我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平时记得挺熟的育儿大全那会儿一点影子都找不着了,简直是兵荒马乱,一塌糊涂。 所以在孩子3岁之前,我和她都忙着学怎么伺候孩子,学孩子吃什么才营养,穿什么才不伤皮肤,学家庭急救,陪着孩子学走路,学说话,陪着孩子玩,照着育儿大全对孩子进行早期智力开发。工作以外的时间精力,我们基本都用在孩子身上了。确实是很累,可也累得开心。那时候,我完全没想过我们之间可能存在没法协商解决的事。要是有人告诉我有一天我和她会吵架,我肯定会当那个人神经不正常。开玩笑,我们连孩子吃哪种营养米粉,生病看中医还是西医都能有商有量,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有好些地方已经显示出我和她在某些观念上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异,只是都因为太小而被忽略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先学说话后学走路的小孩,要比先学走路后学说话的小孩要聪明。这种说法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源头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我不觉得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有什么可信性,她却很有点儿当真。我们孩子8个月就开始学走路,真正说出大家能听明白的词彙是在9个月,可要有人问我们孩子是先说话还是先走路,她肯定是告诉人家「先说话」。
第83页 还有,大部分小孩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表现出特别浓厚的兴趣,我们的孩子也不例外,一碰上别的孩子就咿咿呀呀地打招呼,有时候还感觉好像语言不足以表达他的兴奋似的,手舞足蹈个不停。平时碰上儿子跟别的小孩打招呼,她都挺高兴地跟人家小孩的父母聊聊育儿经验,可每次去菜市场,儿子跟摊贩的小孩一打招呼,她立刻就换个地方买菜。 那时,我真是没把这当回事,直到孩子3岁时上幼儿园。 当时我们住的是我们单位的福利房,人年轻,资历浅,工龄短,分在老城区边上的旧宿舍,那一片才刚开始开发,也算是城乡结合部,人员比较复杂,治安也不是很好,环境的确不太适合居住,离市里几所公认比较好的幼儿园都挺远的。 我想幼儿园吗,无非就是孩子唱唱跳跳,学着和人接触的地方,在哪儿不是一样?这一区人群构成复杂,在这里就读,有助于孩子从小就认识到社会是由多种群体构成的,他可以学会和不同阶层的人相处,为他长大之后顺利融入社会打下基础。说不定比孩子去那些大幼儿园和一帮子什么都差不多的小孩在一起混要强些。 而且幼儿园要求不严也好,孩子能玩儿的也就这几年,等正儿八经上了学,即使我们不给他报这样那样的班,学校也会要求报。趁着还小,能玩就让他玩儿吧,不然孩子也太可怜了。再说找个家附近的,我们接送也方便。 我把我的想法跟她一说,她立刻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样对孩子也太不负责了。」 太过分了,我怎么就叫「对孩子不负责」?而且我也没说非得照我的想法办啊,这不是和她商量吗?谁曾想,她当即就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从孩子的大脑发育一直说到孟母三迁。 唠叨好半天,总归一句话:无论如何孩子就是不能报附近的幼儿园, 她一番话下来听得我头大如斗,结了婚这么几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这么能说。但是,我还是坚持孩子就近入读,我和她谁也不愿意让步,于是从辩论上升到争执,从争执又上升到争吵。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孩子在婚姻中的分量。 就在我们俩为了这争吵不休的时候,她们单位的新宿舍修好了,出乎意料的,她也分到一套。新房子面积大,结构合理,地段也好,在市中心,最难得的是闹中取静,不但不临街,而且和新华公园只隔着一道一人高的树墙。穿过新华公园,就到了她中意的幼儿园,步行连10分钟也用不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实说,就这么一个孩子,很难不当成宝,自然也格外关心孩子的教育,我和她也不例外。可越是关心,我们在教育方法和教育观念上的分歧就越是突出,都不能认同对方的观点,更别说退一步了。 孩子教育不是别的,关系到孩子的一辈子,是个原则问题,既然是原则,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步?要能让步还叫「原则」吗?所以打那以后,为着孩子的事,我们虽然没「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么夸张,但吵架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当然,我们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吵,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有共识的。 孩子上了幼儿园,男孩子嘛,本来就皮,难免和小朋友有点磕磕碰碰的小纠纷,打点小架什么的。那么大点儿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处理问题的能力,只能用本能去解决,不是哭就是打。打打闹闹算不上个事,再长大些学会其他方法自然也就不会打架了。我一般都跟孩子说,可以自卫还击,但要有分寸,绝对不能先出手伤人,不能仗自己个子高去欺负人。 可她不这么认为,她坚决反对孩子打架,她的观点是,不管是什么理由,孩子也不能去打架。打架是种野蛮的行为,太没规矩了。而且打架很危险,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万一打出问题怎么办?媒体不是常有这样的报导吗,孩子在幼儿园有什么事,就应该去告诉老师,老师要是不管,就回来跟家长说,家长出面去解决,总之孩子不能打架。 我不贊成孩子一有事就找老师家长,这样做孩子的依赖性会很强,造成独立自主能力不足。父母照顾不了孩子一辈子啊,孩子总是要长大离开父母的,到时候他怎么办?你猜她怎么说?她竟然说,孩子才三四岁,能有什么自主能力?做父母被孩子依赖是天经地义,父母有保护孩子的义务,诸如此类又是一大套,本来是件小事,她一下就提到理论高度上,完全是偷换概念嘛。吵来吵去,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了了之,都只管按着自己的方法去教育孩子。 孩子4岁那年,她提出应该给孩子报班了。她跟我说要重视孩子的学龄前教育,要从小培养孩子对学习的兴趣。孩子现在太小,还看不出在哪方面有天赋,要多报几个班,给孩子表现自己天赋的机会,不能把天才扼杀在摇篮里。 我很反对这么早给孩子报班。我承认,这个有我个人的因素在里面。我父母是对孩子管教特别严格的那类家长,始终坚信「勤有功,戏无益」。别家孩子在满大院跳着闹着疯玩的时候,我们家孩子都在做父母规定的课外作业。成年以后,每次跟朋友同学聊到小时候的事时,听他们热热闹闹地说什么爬树、打仗、滚铁环、捉迷藏,下河摸鱼,我只有闭嘴眼红的分。我特别不喜欢别人问我小时候是怎么玩儿的,因为我完全没有玩儿的印象,能想起来的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用文艺点的话说,这是我一生的遗憾,真的。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一个无拘无束的、快乐的童年。我希望他长大以后回忆这一段人生的时候,会带着幸福的笑容,而不是像我一样只有一片空白。我不要我的孩子做什么勤奋加汗水的天才,只要他快快活活健健康康地做普通人。
第84页 她坚持要给孩子报班,我坚持不报,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闹。最后这事不知怎么给双方父母知道了,毫无疑问我落了个没理。在双方父母的调解下,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孩子班要报,但不能太多,免得压力太大,孩子吃不消,对学习产生抗拒心理,适得其反。最后由老人家做主,给孩子报了个英语,报了个游泳,文体兼备吗,而且也是为孩子以后的学习打基础。为什么报游泳?锻鍊身体,增强体质啊,孩子要是只会念书,万一成了书呆子、病书生怎么行? 这个结果我和她都不满意。 我觉得,既然非报班不可,至少要报个孩子喜欢的,兴趣就是学习最大的动力,报孩子喜欢的,孩子也比较容易体会到学习的乐趣。而她呢,觉得这两个班都太普及,纯粹是孩子正常学习范畴之类的事,根本达不到发掘孩子天赋的目的。不过,经过这件事,我们在一个观点上统一了--管孩子,绝不能让老人插手,老人只会和稀泥。 到孩子6岁,该上小学了。她想送孩子去住宿制的私立学校,接受所谓的精英教育。不过,她没把想法跟我明说。那段时间我工作特别忙,经常出差,她打算瞒着我,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办了,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要不是我一次出差提前回来,正撞见她掐着时间叫孩子做不知道她从哪儿弄回来的入学考练习题,还真被她给蒙在鼓里了。 这么厚一沓卷子啊,我一不在家她就逼着孩子做,错1题就罚10题,孩子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得继续往下做。你说她一个做妈的,怎么就怎么狠心?孩子才6岁啊! 我一看这情形,别提有多心疼,多难受了。我说为什么每次出差临出门,孩子都眼泪汪汪地拽着我衣角不放,那是孩子跟我求救呢。可我不但没发觉,还笑孩子,说他怎么像女孩一样爱撒娇,黏着大人不放,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失败啊…… 我没跟她吵,直接抓起卷子就撕,孩子一下扑上来,抱着我的胳膊,哭着跟我说:「爸爸别撕,我做了好久才做好的,求求你别撕,撕了我还得重新做。」我一听,心里那个酸啊!一把抱住孩子,眼泪都快下来了。一面继续撕一面跟儿子说:「不做了,好孩子,咱再也不做这些混帐卷子了!」 她见我撕卷子,扑上来抢。一面抢还一面说:「你干吗撕啊!我好容易才托人弄到的!不做不做,你说得倒轻巧!儿子考不上没书读你负责啊?」 我越听越火,一挥手把过来抢卷子的她推倒在沙发上:「考不上就考不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这么逼他。你小时候你妈有这么对待过你没有?没上过私立小学的人多了,别人就不过了?上个小学你就这样,那儿子以后上中学考大学你还不逼死他?」 从我和她认识到结婚这么多年,我这是头一回对她动手。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大哭着冲出了家门。 我没理她,带着儿子出去吃的饭。晚上,岳父给我来了电话让我过去。当着老人的面,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了一次。其实做了这么些年夫妻,我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也知道,她想送孩子去私立学校,无非是图在那儿就读的学生没一个家庭环境差的。她一直认为,经济条件好的人比经济条件不好的人素质要高,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说白了,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孩子只能和同阶层的孩子往来,否则,肯定会学些在她看来没品位、不入流的东西。而我不贊成孩子去私立小学读书,是因为我觉得她所谓的那些品位什么的比起孩子的德行根本就不值一提。我一个同学的孩子就上的这种学校,结果年纪小小的什么没学到,虚荣心倒是给培养出来了。讲吃讲穿讲牌子,有什么好处? 由于大家都已经冷静下来,又有老人家在场劝解。后来我们总算达成协议:在孩子正式入学之前,她不会再拿题海去砸孩子。可以不让孩子上私立小学,但我得想办法把孩子联繫到实验小学就读。你也知道,实验小学是本市最好的小学,建校时间长,学校条件好能,师资力量雄厚。加上本市四大班子、市直机关、各大局和科研院所的孩子基本都集中在那儿就读,也算符合她的价值观。另外以后我不可以再对她动手。 这件事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发觉,整件事根本就是她的策略,从头到尾都是她给我下的套,孩子是她的计划里最关键也有力的武器。她打一开始就是想让孩子去实验小学,但是她担心我不同意,于是用私立小学做假象,让我主动提出实验小学。事情所有的发展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惟一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动手了。 唉,难怪古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一点儿都不错。女人真够厉害,尤其是读了点儿书的女人,实在是精明。 孩子上了学,我们之间争吵地更加频繁,我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我举个例来说,比如孩子上学放学要不要接送问题。 我是不主张接送,首先,学校离家不过10分钟,不但近,而且不用过马路;其次,社会治安并不像某些媒体说得那么差,哪儿来那么多的人贩子满大街熘达拐小孩儿啊。再说,与其全靠家长保护孩子,不如教会孩子自己保护自己,家长能一辈子保护孩子吗;第三,孩子也是需要自己的空间的,上学有老师看着,放学有家长管着,最自由的就是上学放学这段时间,对孩子来说一边走一边玩儿是件很开心的事情。我当年就是这样。上学时间紧张就不说了,放学路上那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虽然时间有限,却完全由自己安排,可以跟同学一块儿走,一边走一边讲聊天故事,可以自己一个人四下里逛,看见感兴趣的就停下来观察,每天都能发现有趣的事,多好啊。
第85页 她对我的理由自然是一一驳斥。第一,距离近,不等于安全,正所谓马路猛于虎,现在的人经济条件好了,买了私车,花钱买驾照在驾校里混几天就当会开车的司机也多了,开着开着就把人行道当车行道;第二,孩子那么小,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怎么保护自己?不当反抗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第三,孩子的确需要自己的空间,但是孩子的自觉性差,没有时间观念,在街上瞎逛会耽误做作业的时间,让孩子不能按时睡觉,搞得孩子睡眠不足,第二天没精神上课,影响学习。而且老师也一再强调孩子放学就应该直接回家,作为家长,有配合学校教育的义务。家长要对孩子的将来负责,一味宠孩子不是爱孩子,是害了孩子,对孩子放任自流,是害了孩子一辈子。 她的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本来嘛,她的工作就是写理论文章,玩文字游戏是她的强项,再没理的事到了她笔下都能变出三分理来。如果不是我,换一个人来,肯定被她牵着鼻子走。就连我也中过她的计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运道差,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单位派我出去学习两个月,等我回来,大势已去,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饭。她还故作大方地跟我说:「你不常说要尊重孩子的意见吗,我可是徵求过孩子意见,他同意了的。不信你问问他。」这不是废话吗!她这两个月下来,孩子都养成习惯了,根本就不敢自己一个人走。而且她每天在路上都会给孩子买个冰激凌什么的,孩子能有多少判断力?她抓住了孩子的弱点投其所好,孩子能不被收买吗? 我越想越是觉得实在是很没有意思。这些年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尽管我一再坚持自己的方针,和她作长期不懈的斗争,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取得最终胜利的基本上都是她。虽然我是本着绝不退让的原则,但事实上我是在不停地让步,最终孩子是按照她的那一套在教育。 我并不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和她争个输赢。凭良心说,她的很多做法的确是有问题。你说她不相信孩子吧,孩子要是犯了个什么错,她肯定会跟孩子说:「妈妈相信你,你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会不了解你呢?」我要是因为什么事儿批评孩子,她就会责怪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宁愿相信不相干的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你知道这样对孩子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吗?身为父母,就不应该随随便便怀疑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指责他,父母也应该站在他这一边支持他。」我承认,她这话很有道理,可孩子做错事是事实啊,但是她是绝不会承认孩子有错的。纵然是千错万错,都是老师的错,同学的错,社会的错,孩子是绝对没有错!连机器人都还有程序错误的时候呢,一个几岁小孩子从不犯错,那还是人不是?完全不可能吗。 你要说她相信孩子吧,孩子要是提出自己想干个什么或是说对哪个班没有兴趣,不想去上课,她的说法马上就变为:「你还小,有很多事你现在还不懂,妈妈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妈妈知道怎么才做对你将来有利,妈妈都是为你好。」我如果提出反对,说要信任孩子,尊重孩子,她就会义正词严地跟我说:「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孩子才多大?能有什么判断力?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他一个孩子能干什么?他能明白理想的和现实有多大差距?他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贪玩。什么叫没有兴趣?兴趣都是培养出来的。作为家长,就是要监督他,引导他,不能让他养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坏习惯。现在你由着他去,这会儿他是高兴了,可哭的日子在后头呢。到时候,就追悔莫及,悔之晚矣了。」 在她眼里,对与错都不是绝对的,一件事是不是正确全看她的立场。这么说吧,凡是对她有利、能为她所用的,都是正确的;凡是于她不利、不能为她所用的,都是错误的。她的逻辑是,当孩子和外界有冲突的时候,正确的永远是孩子;当孩子和她有冲突的时候,正确的是永远她。不过,她是不会承认这点的。她的说法是:「我并不是说我的观点就一定是对的,我不过是以我的经验来给点儿意见而已。我并没有把我的观点强加于人,你接不接受由你自己决定。至于孩子,我是尽我所能为他做点事,以后社会竞争越来越大,作为他的母亲,我不希望他被淘汰,我也会尽力使他少走冤枉路。也许他现在不能理解,可等他长大就明白我全是为了他好。」 我实在是受够了她的这些所谓道理,心里拿定了主意,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能由她胡来,剥夺孩子自己选择的权利,把孩子培育成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什么都要依赖家长、是非不辨的低能儿。 孩子五年级时对陶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提出希望不上小提琴班,改成陶艺班。我当然不会反对,难得孩子有兴趣,而且孩子一直都不喜欢小提琴,曾多次提出不学,不过都被她给驳回了。 这次也不例外,她马上就否决了孩子的意见,照例先搬出她那段至理名言。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以前孩子没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她居然还这样。她这哪是为了孩子啊,根本就是不容人挑战她的权威性吗。 没等她把那段妈妈经说完,我「啪」的一拍桌子,吼了出来:「不要再说了!念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一套,你烦不烦啊!什么都是你有理!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对是怎么的?这次你说什么也没用。孩子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要拉小提琴你自个拉去!」
第86页 她当时一下愣住了,停住没再往下说。等到缓过劲儿来后,她冷笑一声:「哼!说不过就犯浑了啊?还不知道原来你嗓门这么大呢!声音大你就有理了啊?还要不要再拿个锣来敲敲?要不借个喇叭给你也成啊?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跟泼妇骂街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那天太热,我当时这火「腾」地就上来了,脑子有些发蒙。我把孩子一掌推进房间关起来,对着她顺手一巴掌就挥了过去:「老子今天还就犯浑了,怎么着?!」 啪的一声脆响,她半边脸当时就红了。她捂着脸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说出句:「你打我?」 我跟着又是一巴掌:「就打了怎么着?今天就打你了怎么着?你不是能说吗,你再说啊!」 她的眼泪哗地下来了,一手指着我,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畜生啊!我怎么嫁了个畜生!」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像疯了一样,不知道心里哪儿来的那么多怨气,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憋得人难受。我一伸手抓住她衣襟,把她从门口拖了回来,然后噼头盖脸地打了下去。听着她的尖叫,看着她在我手下翻滚,我眼里的一切变成了红色。她挣扎着踢我,长长的手指甲在我脸上抓出了一道道口子。我脸上的刺痛没有让我清醒,反而让我更加丧失理智。我骑在她的身上,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抽打着她。每打一下,心里就痛快一点。 「我叫你不准我玩儿!我叫你逼我做作业!我叫你撕我借来的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和孩子给完全重叠了。 是孩子的哭喊声把我唤醒的。 她衣衫不整地半躺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上,一脸一身的血,已经晕了过去。那一头曾经让我爱不释手的长发被我扯得七零八落。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手会有那么重。 我把她送进了医院。她伤得非常厉害,断了两根肋骨,多处软组织损伤、皮下出血,差一点造成血胸。 看着她躺在病床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是瘀伤,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反覆问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十几年的夫妻,为什么我非得这样对她?吵架就吵架吧,不是常有人说吵架不过是种沟通方式吗?我这到底是怎么啦? 这十几年的日子水一样从我心里流过,我渐渐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争吵真的是为了孩子吗?我们要真为了孩子好,怎么会不考虑孩子的承受能力、不考虑孩子的心理自以为是地各自教着孩子完全背道而驰的所谓做人的道理?我不停地指责她的教育方法有问题,难道我就是绝对正确的?她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是不是和我眼中的她一样?如果在我动手之前,不,在我们每次吵架之前,我能够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想一想,一切应该都可以避免吧? 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谁也不能重来一次。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并没有提出离婚。 当她跟我说她不打算离婚时,我简直惊呆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把她脑子打坏了!医生不是说她头部没问题吗?他妈的全是一帮庸医! 你别笑,当时我真是这么想的。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时的样子和她跟我的话。她躺在病床上,带着点儿微笑,看着我,声音很低:「我很清醒,我已经想了几天了。在孩子问题上我确实太专断了一点。」她停了会儿,接着说:「你知道吗,打我的时候,你哭了,哭得和咱们儿子一模一样。」 那一刻的她,对我而言,就是救赎我的圣母。直到现在,我有时还忍不住会怀疑,这一切真的是存在的吗?会不会只是我的妄想?会不会是我把自己带入了肥皂剧? 这也是一个肥皂剧故事吗? 马延笑了,笑得无比幸福。 看着他的笑脸,想着他的故事,我也忍不住笑了。原来幸福的家庭也各有各的幸福。 讲述人:周显瑞,维修店老闆 地点:显瑞维修连锁店 採录者:周小卷 这是本书中惟一的採访时男女双方都予以配合的案例。 周显瑞与妻子刘红梅结婚多年,但两人的故事却为人津津乐道。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满脸羡慕地提到周显瑞夫妇打闹之后反而百般恩受,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在一个周日的下午赶到显瑞维修连锁店,见到了结实的周显瑞与他清瘦的妻子刘红梅。与以往的採访不同,女主人刘红梅并没有回避,客气地招呼过我之后,也面带微笑坐在了我的对面。 说来你不相信,第一次打老婆,是我们正式领完结婚证后的第二天的晚上。人都说新婚甜似蜜,可我除了享受新娘的气之外,还得在外人面前绷面子,装出一副幸福相。从她爸把她交给我的那一天起,她甚至从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洞房花烛之夜,她只给了我冷冰冰的一个背影。就好像老子欠她们家几百吊似的。 啊呀!你掐我做什么吗?你说什么?叫我不要讲粗话?好好,老婆我接受,不讲粗话!哪个牛卵子里出来的再讲粗话……哎哟!(这时瘦弱娇小的刘红梅又开始掐敦实的周显瑞)我知道了!我坚决不说了——哎,我说红梅,你别坐在这里,不是我不要你听。下面的话少儿不宜,嘻嘻……你莫瞪眼吗,我们的事情,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不会编些话来骗人家作者同志的——去去,给作家同志弄点香嘴的来,我边吃边聊。(红梅抿嘴一笑,瞥了他一眼,起身离开,这时,周显瑞压低了嗓门)其实,我开始追的是她的四妹,这事她也知道。不过她在场我不好旧话重提,免得她疑心我对她四妹贼心不死。
第87页 我和红梅认识已经有5年了,我们不是一个乡的。因为我爸是老师,工作经常会有调动。年轻的时候就曾在她们乡里当过小学教师,她的大姐是我爸的学生。她们家离学校非常近,她爸爸又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包头大老闆,更巧的是她爸爸和我妈妈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我们父母之间的关系很不错,两家长辈之间走动得很勤。 1992年春天我爸又被调到她们乡,任学区主任,那一年我们全家人都跟着父亲搬到了学校住。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她们全家人。我念初中时父亲正好是中学校长,到了初二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父亲想让我考个好学校,想让我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一些,居然让我降级到初一,从那以后我的成绩是一降再降,还迷上了无线电,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装,装了拆,乐此不疲,后来就不肯再上学了,硬要父亲送我去学无线电修理。那时,我22岁,连个初中都没有毕业,跟人到广州的电子厂里打工,因为懂无线电,有技术,在厂里人缘又好,后来居然混了个工程师,那都是后话了。 我并不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人,经常会偷懒、旷工。打工的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但我不喜欢待在外面,我怀念家乡,怀念那些狐朋狗友。1992年夏天,我辞职来到了父亲的学校。因为无所事事,我经常在大街小巷里闲晃悠,最常去的就是她家。22岁在乡下,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我也像大多像的青年一样,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那就是她的四妹。 她们家兄妹挺多的,5个女儿,两个儿子。不过家境非常富裕,在村里最繁华的商业地段,拥有3个门脸,都租出去了,还盖了两幢气派豪华的三层楼的房子,按农村的惯例,两个儿子一人一幢。两个姐姐都嫁了人,红梅是老三,小学毕业后不肯再上学,常年待在家中,不爱说话。老四初中毕业,进过厂打工,人长得白里透红,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涡。个子不高,但很活泼,爱说笑很开朗。 我被老四迷上了,找各种各样的藉口隔三差五地去她家,她家缺什么,我就从家里给她们拿。我给她们拿过我妈新缝的绸缎被套(那是我妈留着我妹出嫁时用的,也让我从箱子底里偷出来);电动螺丝刀;她的小弟要学英语,我拿走了我妹的录音机和我弟的aaa英语书;还给了她们一块外婆送我妹的袁大头……我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掏给老四。 可我追了四妹一场,结果是「空搞事」(方言:一场空),四妹子不简单,她喜欢的男人可不是像我这样敦实土气的类型。得到她定亲的消息,我傻了眼,那个男的,我承认在长相上我是比不上的,又高又白净。我只有自认服输,只怪爹妈没有给我生个好身坯。 那几天,我只有躲在屋里生闷气的分。我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这种事落到谁头上谁都不会舒服,你说是不是? 那一天,四妹子来找我。 我没有想到她还会来找我。我在猜她来找我谈的目的,我暗下决心,要是她像电影上的资产阶级淑女那样,给我来那种假慈悲,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说那种只有电影上才有的语言,我肯定不会睬她。 殊不知四妹张口只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显瑞,我跟雷亮(就是她的男朋友)订婚了。」 我说:「早知道了。」 四妹子点点头说:「知道就好。」 我不吭声,踩着脚下的野草,踩得稀烂。 四妹子说出她的第二句话:「我看你是个明白人,这样吧,我做个主,三姐这人不错,你掂量一下,行不行给我个话。」 说完,回头就走。 我服了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 我想起了刘家老三红梅的模样,虽比不上老四的水灵,但也有一番别致的俊俏……嘿嘿……我是不是有点太「拽文」了一点。嘿嘿,红梅你来了?(这时红梅端着柑橘、花生之类的吃食进来了,狡黠的周显瑞马上口径大变,开始说起赞美红梅的语言,红梅轻轻地敲了他头顶一下,飘然走开。) 说实话,虽然现在她不在场,但我喜欢红梅的过程是很快的,我跟她第一次接吻时,她木头木脑地说:「你不会骗我吧?」 我说:「怎么会呢?」 她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要骗我……」 后半截她说的是我们家乡的江湖语言,没法翻译,大致意思就是我必须拿出一个自我惩处办法,是断手呢,还是卸脚? 可是我就喜欢她的这种「粗俗」。她的这一方面,在某些城里人看来是呆、粗俗,不会说话、不懂事,可在我看来是真实、不假,是本性。 同时,我也觉得她这样木头木脑下去也不行,毕竟在家乡待久了,眼孔子浅。这时,她爸爸也找我商量,是不是把红梅带出去闯闯。 就这样,红梅跟我出门了。 秋天的时候我带着她到了广东,在我以前工作过的电子厂里为她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加班的晚上我经常约她出去看电影逛街。我担心她单薄的身体吃不消广东这种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还特意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做饭,有时做些好吃的给她,想让她补补。在广东吃喝的消费很大,为了多赚些钱来贴补,我买了个照相机,空闲的时候给厂里的打工妹打、工仔照相,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也认识了很多的打工妹,和她们打打闹闹的很随便。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开始冰冷起来。
第88页 有一天晚上看完电影准备回宿舍,她说脚疼,人不舒服,我当时钱包里的钱不多,这些日子买胶捲花了一些钱,工资还没有发,我就说我们慢慢走,边走边休息。 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她请病假了,没来上班。我感到挺奇怪的,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下班后去看她,她却不肯见我。第三天,还是不见上班。第四天,她来我宿舍找我,一脸的憔悴,我问她为什么不肯见我,她不回答,只是要求我送她回家,非常固执,非常坚定,就是要回家,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没有办法,我只好帮她买好车票。我把她送到火车站,送上车,我说路上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回家以后要把身体养好。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照相的生意那么好,我要多赚些钱,春节的时候再去你家看你。她一言不发,眼睛定定地看着别处。我在心里哀嘆了一下,如果她的性格能够像她四妹一样开朗活泼就好了。 就这样她走了。以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再也没有任何的联繫。春节我去看她,她见到我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任何的表示,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虽然前面我也说过,我喜欢她不假,但我还是不舒服嘛,我跟她跟到灶房,想跟她单独谈几句。 殊不料她扭过身子,用一种刚硬的声音质问我:「你要做哪样?」 我低声说:「红梅,我想……」 她抬高声音说:「你的牙齿上还有肉丝!」 我中午刚吃过腊肉,没刷牙。我也习惯了她这种没有头脑的说话方式。 她出落了,虽然还是偏瘦,但胸脯已经发育了起来,黑是黑白是白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子,再加上她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 我尽力想挤出点笑,她声音又反高了一档:「啊呀!我要烧水了!你出去嘛!」 我有点恼火,悻悻然走了出去。 我听到她在背后嘀咕:「天下居然有这种人……」 我气,我想我是什么人?至于被你这样恶声恶气对待吗? 我们之间的事情就像是一阵烟,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甘心,通过别人去打探她的想法。后来,她让她的父母转告我的父母,让我死了这条心,她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我很是纳闷,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而她又不给我任何机会,当时年轻气盛,况且在农村里我除了个子矮点,其他各方面的条件是不少姑娘梦寐以求的。父母都是吃国家粮的,每个月拿工资,退休以后还有退休金,既不用赡养公婆,又不用下田干活;我自己又有着一门过硬的维修家电的手艺,能讨女孩子欢心,嘴巴甜,还怕找不到对象? 我开始和许多女孩子相亲约会打情骂俏,但始终没有认认真真地处过,春节一过,我回广东继续打工,继续照相,继续和打工妹们嘻嘻哈哈,有不少打工妹对我产生了感情,甚至表示愿意拿出几年在外打工的积蓄和我共建一个家庭,愿意与我白头偕老,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保持着玩笑的态度,不敢接受。后来,我见照相的生意这么好,还只是本厂的几百名职工,而广东这么多的工厂,这么多的打工者,为什么不开一个照相馆呢?于是我在附近开了家照相馆,门面是在二楼,自己当老闆了,一激动就辞职了,没想到生意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好,还不及在厂里照相,靠着积蓄撑了一年,又添些钱把照相馆改成了录像厅,不到3个月,录像厅遭偷,所有值钱的设备被一洗而空,我都不相信自己竟会这样背时。 为了生存,我灰头土脸地进了另一家电子厂,又开始了过一天算一天的打工生活。 江湖上流行着一句不好听的话:富贵不见面,贫穷大团圆,人就是这么贱,在那些难受的日子里,我想她,想得不行。她的冷漠态度,她的无理,她的那种封闭意识,都会让我感到那么可爱。 唉,不知道红梅是否想我?刘家五朵金花,老四把我叉了,连老三,也对我不瞅不睬…… 1997年农历11月8日,我意外地收到了红梅父亲写来的一封信,他在信里很诚恳地问我,我对红梅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我愿意,他将把她许配给我。我激动地一夜没合眼,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没有找对象,难道是还想着她?几年没见了,我记不起她长什么样了,模糊记得那双大大的眼睛,瘦瘦的身材,这些年她也没找对象吗?难道也是因为我吗?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向厂里递呈了辞职书,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回到了家乡。那一年,父亲退居二线,调回了本乡。在家里人的指点下,我兴沖沖地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坐车辗转地去了她家。她父亲到市里去了。刘红梅正在和周围的邻居搓麻将,我的出现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而她只是抬头看了看我,眼眉挑了一下,不说什么,又接着打麻将。 她这副态度,我早就习惯了,我也没觉得特别诧异。 几年不见,她脸色有些黄,比以前更瘦了。 她母亲很热情地招待了我,把正在打麻将的她叫去厨房一起张罗午饭。闲着没事,我便走到外面看打麻将。听见那些三姑六婆们正在嘀咕着—— 「上次那个男的不是退亲了吗?……这次是谁这么傻……」「听说他们俩以前好像谈过……这个小伙子是以前学区主任的大儿子……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成?」「她家红梅都这么大了,再不嫁还真有可能做老姑娘了……」
第89页 见我来了大家都使着眼色不再说话了。晚上,我带着疑虑找以前玩得很好的哥们儿,哥们儿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在我的追问下,他便告诉我,说刘红梅在去年正月已经和别村的一个男人订过亲了,当时定亲仪式搞得挺隆重挺风光的,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半年之后,听说是因为刘红梅害上了肺病,未来的岳母娘又是个很势利很难相处的人,那个男人退亲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给刘红梅介绍过对象了,村里的人都以为刘红梅再也嫁不出去了。 「你真的要娶她吗?怎么这一次她家没什么动静?」 她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几年我就见识过了,虽然不好惹,可我娶的是她的女儿又不是她;肺病是会传染的呀,我的心起伏不定,难道真是因为她再也嫁不出去了,才……我开始怀疑那封信的真诚度,突然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心里非常不好受。 可我又是个看得开的人,转念一想,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肺病又不是绝症,一定是可以治好的。况且她父亲是那么有钱的大老闆,他女儿的幸福他能不管不顾吗?他的哪一个女婿没有得到过他的资助?大女婿是个农民,他给建了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二女婿是税务所的所长,结婚的时候不也给了10万块钱;四女婿也得到了一家玻璃厂,而且不受他的控制,远在广东…… 一想到这些,我又激动起来。我开始幻想着自己怎样娶得美人归,我的岳父大人又将如何地提携与帮助我,幻想着自己一扫这些年来的晦气,扬眉吐气,终于成了一名有钱的大老闆…… 见到她的父亲后,她父亲是让我们先办结婚证,过些时候再举行婚礼,只是通知一些至亲,请人到家里简简单单地吃一顿饭。这在农村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回家以后,我把那里的一切都告诉了父母,包括哥们儿说的,我说我不在乎,这辈子我就要她了。父母气得鼓起了眼睛,劝我仔细考虑一下,骂我怎么这么糊涂这么死脑筋,这么多年了,那么多的好女孩你都看不上,偏偏想着她,不知道你是看上了她哪一点?千万不要图人家里的钱,那可是别人的东西,不属于你,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心里虽然有一点点犹豫,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按着农村的惯例,请了媒婆,置办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鍊),正式向她提了亲。 去县城领结婚证的那天,又领着她买了好几身新衣服新鞋子,她对我很拘谨,半天也逗不出一句话来,连手也不愿意让我牵一下,只是发红本本的时候她的手有些抖。我接过红本本时,心里可是乐开了花,27岁,我终于结婚了,还娶了个百万富翁的女儿,我当时真以为自己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办结婚证那天我带着她去医院买了许多治肺病的药,都很贵,我眉头都没皱就买了,如果能把她的病治好,多花点钱算什么!可刘红梅却紧锁着眉头,我很温柔地搂着她的腰(她比我高出半个头)说,没有关系,医生说了,只要坚持吃药,这个病很快可以治好的。 但幸福的生活似乎总与我无缘。头天晚上,她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一个人裹着一条被窝,紧紧地蜷在床的另一边一动不动,我在旁边使出了全部的本领,好话硬话全说了,她仍是不理不睬;我有些着急,想要强来,可她死死地抓着床沿不肯放手。我以为这是因为很多年没见面,生疏了,过上一阵子就会好的。又考虑到她刚刚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可能有些不适应,又带着病,我只好强压着慾火,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发现床头柜里给她买的药,居然还没有开封。我问她为什么不吃,她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不想吃,讨厌吃药。 我很生气,但仍耐心地劝她说你有病就得吃药,只有按时吃药病才能很快好起来,而且你这个病是会传染的,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为我们家里的人着想。我给她倒了杯水,给她取了药,让她吃,她把头偏过去,愣沖沖地说:不用你管我自己来。夺过杯子和药,「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脾气还是一点也没改。 我下楼了,去张罗我的家电修理铺,现在结婚了,又没有了正式的工作,只能靠自己的老本行吃饭了。我们家正好在马路边上,盖的是三层楼,赶集的人都要经过我家门口,爸爸妈妈就把面向马路的那间房子空出来给我做店面。主要是给附近的乡亲们修理电视机、录像机、录音机、电风扇之类的,这些都是我的专长,可我总认为干这种修理活是发不了财的,希望有机会像她父亲一样做大买卖。 吃早饭时,我见她高高的鼻尖上憋了几颗豆大的汗珠,这么冷的天还能冒汗,一定是忙坏了。我万分怜爱地走到她跟前,刚伸出手想替她擦一下汗,她「啪」的一声打开了我伸出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吼:「做什么?」 她一脸的嫌恶。 我一下子都呆了,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敢这样对我,而她还是我刚娶进门的老婆!很显然父母亲也被吓着了,愣愣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回过神来,心里虽然有些恼怒,可还是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你看你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整整一天,她都黑着一张脸,似乎是铁定地跟我干上了,不给我任何面子。
第90页 晚上我上楼睡觉时,一下瞅见垃圾桶里有几颗药丸子,一股无名之火「蹭」地蹿上了脑门子,我很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窝,把她从被窝里拎了起来,指着垃圾桶里的药,脸红脖子粗地问:「这是什么?」 她挣扎着推我:「放开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吗?」 她张口使劲地咬我的手,我哇的一声松了手,她趁机又缩回了床上。 我红着双眼,狠狠地逼视着她:「你说我们这像是夫妻吗?早知道这样,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她又是一脸的仇恨,翻着白眼说:「我并不想嫁给你!是我爸让我嫁给你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所有的怨气在那一刻爆发了。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再也忍不住了,发疯似的扑过去,抓起她的衣领,左右开弓对着她的脸没轻没重地挥舞了几巴掌。 「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你父亲有几个臭钱,你的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没人要的,就连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都要嫌弃你,哼!如果不是我像个白痴似的收留你,还把你当个宝贝,你就等着在家做老处女吧!一辈子都没人要,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吧?你有肺病,你们家的人都瞒着我,可我嫌弃过你吗?还给你买最贵的药,你居然好心当作驴肝肺,把那么贵的药给扔了,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呀!……他妈的不想嫁给我就别进这个家门……那么听你爸的话,怎么不让他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她也毫不示弱,披头散发地活像个不要命了的疯婆子,眼珠子都红了,抬起瘦瘦的脚使劲踹我,虽然力度不是很大,可也足以让我痛彻肺腑。我火冒三丈,揪起她的头发,狠狠地在床上砸了又砸,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反铰着她的双手,扭过她的脸,恶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竟敢踢我,看你还敢不?下次还敢不?」 她动弹不得,闭着眼睛开始抽泣起来,一脸的柔弱与可怜,我红了眼似的扒光了她的衣服,而她像失去知觉似的任我摆布,于是,我和她的洞房就以这样一种非常粗暴非常野蛮地方式完成了。 按照乡下的风俗,结婚第三天是新娘回门的日子。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下楼到厨房想找些吃的,见她正在准备煮面条,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清晰可见红红的手指印,我心里一阵懊恼与怜惜,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说:「老婆,对不起!昨晚下手太重了,你好点了吗?待会儿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娘家吧!」 很奇怪,她没有像从前一样恶声恶气地对我吼,只是身子在我的怀里有些颤抖,照样一声不吭,继续下着面条。 吃完饭,妈妈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而很严肃地问我:「昨晚上,你们怎么了?打架了?你是怎么回事呀?才过门几天,你们两个就打架了?」 我把事情的缘由给我妈说了一遍,妈妈很生气数落着我: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动手打人,更何况还是新婚的老婆呢! 其实我又何尝想打人呢?我又何尝不想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在外面混了那么年,钱没挣着钱,弄得身心疲惫,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娶个老婆,却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打光棍逍遥自在呢!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带着她和一大堆妈妈准备的礼品,骑着从朋友那儿借来的摩托车,往她家开去。 到她家的时候,她爸妈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刚一进门,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哇哇大哭着冲到爸爸妈妈面前说我打她了,扇她耳光还用脚踢她,眼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掉。 我的岳母大人腾地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冲到我面前,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说我的女儿长这么大了,我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捨不得动一下,你倒好,刚进门两天,你就这么狠心,居然把她打成这样,有本事你打死她算了…… 我低着头站在一边,就像个在等候判决的囚犯一样,然后抬起头说了一句是我错了,不该打人。而她在一旁带着些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和一种特别狠的目光盯着我。好在岳丈是个阅历广、明事理的人,他把她们母女俩支开,关上门,点上一支烟,好久好久都不说话。后来,我总算明白他在等我说话,于是就把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并一再表示自己对他的尊敬与信任,否则很可能因为风闻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而不会娶他的女儿;我强调自己并不怪他们隐瞒刘红梅的病,原本以为娶进门了,就是自家人了,哪曾想她根本就没有这分心,你说让我怎么办?岳丈听完以后,说我和她好好谈谈,但希望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然而,他们一家人除了岳丈之外,每个人都用一种非常仇视的眼神看我,对我不理不睬,她的两个弟弟更是用一种想揍人的眼光瞅我,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来招呼我,更让人糟心的是:8个人吃饭却只有两盘菜,一盘豆腐,一盘剁辣椒。这分明是成心不让我上桌吗! 我非常郁闷地跑到街上去找哥们儿喝酒,一直喝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刘红梅的房间在二楼,没有亮灯,我推门,门闩上了,于是我敲门,里面没有反应,我一边喊老婆开门,一边捶着门,过了很长时间,里面还是没有反应,我急了威胁道,再不开门,我踹门了。我听见翻身的声音,可门还是没有开。我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而整栋楼仍是鸦雀无声,我不相信大家都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这么死,他们想怎么样呢?不让我睡在这儿?要赶我走吗?难道这就是他们家的待客之道吗?她以为回了娘家,就可以对我随心所欲,拒之门外?她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越想越气,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在心里头大骂着她家的祖宗八代,咬着牙抬起脚对着这扇门踹了又踹,也许是她家的门材料太差,也许是我的力气太大,门被我踹掉了,而她正蒙着头睡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鬼才相信她睡着了,我的火气藉助着酒气更旺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她的被窝扔到地上,没等她缓过神来,举起手对着她的脸就是几大巴掌。楼上响起了急急的脚步声,而她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大声喊叫着她弟弟的名字,我的心都凉了,我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想叫你弟弟来打我?他们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就永远跟他们待在一块吧……」然后冷笑着冲出了屋子,蹬蹬地快速冲下了楼。
第91页 楼里的灯全亮了,一片大乱,估计全家的人都出动了,我的岳母大人更是尖着嗓子喊:「又打人了!这还得了,门板都给踹烂了……」她的弟弟们随后也跑了出来,跟着我追,口里凶狠地叫着:小子有种别跑……哼哼,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待在这里任你们宰割,我发动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以后,刘红梅家里的人把我家的电话快要打爆了,父母听说以后,训了我一顿,让我去赔礼道歉。后来,我去给她家安了一扇新门,别看他们当时一个个都狠得要命,见了我之后还是无话可说,装好之后,我一言不发地开着摩托车就走了,这一回,我觉着自己终于神气了一回。而这件事在她们村里也被闹得沸沸扬扬。 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快要过年了,乡亲们都把平日不怎么用但是坏了的电视机拿过来让我修,希望能赶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还有不少远道的、山圪垯里的乡亲们要求我给他们上门维修,于是我借钱买的那个二手摩托车便派上了大用场,只要乡亲们捎个信或是打个电话,我就骑着这辆破摩托车吭哧吭哧地出门了。南方的雨水比较多,经常是走到半道上就突然下雨了,村里的路都是黄泥巴路,被雨水一冲就变得坑坑洼洼,常溅得我一身的黄泥,偏又是冬天,寒风呼啸,冻得我直打哆嗦。回到家里,脱掉脏衣服脏鞋脏袜子,倒床就呼呼大睡。那些个脏衣服如果妹妹没有及时帮我洗掉,下次我照样穿着去上门维修。晚上就出去找人搓麻将打牌,人到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也会呛着。就像我,事业无成,婚姻不幸,没想到牌桌上也这么背,连连输钱,白天挣晚上输,输光了就回家蒙头大睡。爸爸妈妈不止一次地劝阻我,想让我振作起来,妹妹也经常给我白眼,认为我不上进,破罐子破摔。 这一切不顺心,总让我从心底里翻起一股恶气,都是刘红梅,是她让我的生活变成一团糟。原来以为娶了她,岳父大人一定会像以前对待其他的女婿一样,在事业上肯定会给予一定的资助,会帮助我把事业搞得很兴旺发达,这样他的女儿也会过得更加幸福美满。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也不给她自己,叫我怎能不恨他呢? 况且刚娶了媳妇,却老是见不着人,村里的人不免议论纷纷,也有人跑到家里来打听情况,经常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惋惜,都说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又不用下田干活公婆又都是拿国家工资的人,家又住在街上,这么好条件的人家,她怎就不知足不懂得珍惜呢?每每听到这些议论,我就想刘红梅在娘家的日子估计也不见得会有多轻松多舒坦,少不得那些个风言风语说三道四。 农历十二月初十日那天,刘红梅家里来电话了,是岳父打过来的,用一种很慈祥的语气让我过去一趟,有事情想和我好好谈谈。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岳父很有礼节地接待了我,说前段时间为一个大工程忙得焦头烂额,疏忽了我和刘红梅之间的事情,对我表示歉意。最近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也认认真真地对刘红梅进行了一番开导,婚姻毕竟不是一场儿戏,你们俩能够走到一块组成一个家庭,说明你们是有缘分的,那就应该好好珍惜。另外恭喜你,就快要做爸爸了,今天请你来,就是让你把她给领回去,以后好好对待她,好好地过日子。红梅这个孩子,从小就比较孤僻,没怎么和外人接触,又没念多少书,不对的地方你要多多体谅多多开导。当初之所以会把她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她给照顾好,能给她幸福。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以后生活上面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岳父的一席话,让我兴奋不已。尤其是听到他又接了一个上千万的大工程,而我也快要当爸爸了。等见到刘红梅时,我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都要温柔。而她确实比以前要温柔了些,至少在她父亲面前不那么排斥我了。 那天,她也乖乖地跟着我回家了。 接她回来以后,我晚上再也没有出去打麻将了。可是她的温柔并没有维持多久,又开始恢复了老样子,对我不理不睬,对我的亲热,反应也是冷冰冰的。后来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对我:第一,是她恨我几年前在广东打工时常和厂里的打工妹们打情骂俏,风流公子哥似的;第二,也是主要的——是恨我没出息,比她的几个姐妹们的丈夫差太远了,既没钱又没有地位,人长得比她还矮,重要的是她家里的人都看不起我。还有最不像话的一点:不向着我,向着外人,外人对我不客气,对我稍微表示什么不满,她也无一例外地给予我一个白眼,从不像别的女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捍卫老公的尊严,似乎别人的评价标准就可以代表她的评价标准。 这不是欠打吗? 生下女儿以后,她经常找各种各样的藉口回娘家,每次回娘家,她都要拎一堆大大小小的包回去,对于娘家,她从来都是给予,而不知索取。每次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的,如果我不去接她,她们家的人也不催她,她是不会主动回来的。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恋家,简直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女孩似的。 村里的人开始笑我,说些「娶了老婆等于没娶」等等之类的话。我听着心里真想和她离了,可是为了还不到1岁的女儿,我只能打消这种念头。
第92页 或许是听了别人的挑拨吧,她认为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孩,怪委屈的。但是这能怪我吗?她老是往娘家跑,我能总是跟着去吗?更何况我还有活要干呢! 在我们的女儿快要1岁的时候,有一天上午,爸爸妈妈都去学校了,刘红梅抱着孩子从娘家回来,什么行李都没带,一声不吭地冲进我妹妹的房间,把孩子往我妹妹怀里一塞,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我当时正在修电视机,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就觉出她心里有鬼,看着她两手空空非常紧张连头也不抬地往外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追着她出去了。她出门就朝一辆公共汽车跑去,加快脚步追上她,抓起她的一条胳膊就使劲往后甩,她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马路中央,我一拳打在她的右脸上,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马路上往家门口拖,疯了似的对着她喊:「你这个婊子养的,你究竟想怎么样呀?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管过你了吗?现在你居然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想要了,是吗?……我看你往哪走……想把孩子扔给我,门都没有……你给我回来……」 她被迫仰着头,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双手在空中一阵乱舞,带着一股哭腔不住地嚷着,「你打呀……你打呀……有本事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拖着她往回走,马路上铺满了大颗小颗的沙子,路上被我拖出了一条血印。 我当时恨透了她,她居然想把孩子扔下不管!孩子有什么错呢?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松开手,不解恨地对着她的身体乱踢,如果不是街坊邻居上来拉住我,我都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那是夏天,她穿的单薄,衬衣给磨破了,一片血肉模糊。她昏了过去,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心里有些恐慌,背起她往楼上跑,把她脸朝下平放在床上,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取了些消炎的药。我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衬衣,衬衣和背上的肉黏在了一块,每动一下,她的身体就乱抖一下,我的心也被紧紧地揪了起来。衬衣被脱下来以后,白白的背部已经一片血肉模糊,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都不敢相信是我,竟然会是我把她伤成这个样子。我开始拿毛巾给她清洗背部,一点点,轻轻地擦拭,可是每碰一下,她的身体就要动一下。给她的背部上完药之后,我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这个和我曲曲折折地闹腾了好几年的女人,鼻子有些发酸,想着想着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哭了,边哭边说:「你说,我们这是何苦呢?……你知道吗,我领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幸福……我多么想和你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这么可爱的女儿……可是,你怎么就忍心抛下她呢?」 她在床上躺了3天,我每天都给她擦身子,给她换药,每天晚上都跟她说上一大堆话,都是回忆我和她从相识以来的一些事情,懊恼自己的动手,却又气她的倔脾气。第四天的时候,她居然自己下楼来了,我赶紧走过去扶她。 「已经没关系了!」很细很细的声音,我非常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她的脸居然红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说:「你干活吧,我到里头去坐。」 晚上,我上楼的时候,她已经躺下了。我想着白天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我抓着她的手,问:「你和我说话了?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撇下女儿撇下我?」 过了很长时间,我以为她不会再理我了,或者是又生气了。「我爸快要破产了!」她带着哭腔说。 「你说什么?」我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当初是不是因为我爸爸有钱才肯娶我的?」她幽幽地问。 我愣了,在当时我确实有这个念头,我也需要「原始积累」嘛。 「现在他快要破产了,你还会要我吗?我以为女儿跟着你可能会好一些!」她看着我无奈地摇头。「而你,从在广东的时候起就不缺女孩子喜欢……」 岳父怎么可能会破产呢?我有些将信将疑,我反问她:「岳父要破产了,你就不要女儿了?你爸爸破产了,不还有我吗?」 「你?我的二姐夫四妹夫都靠不住,还能指望你吗?」说着她又呜咽起来了,「我二姐夫已经被税务所开除了,现在都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四妹夫在广东开的玻璃厂,还是我爸的钱开的,现在只要一给他打电话,他就诉一大堆苦,他的厂现在有多么的惨,每个月都在亏本经营……」 她自顾自地说着说着就枕着我的胳膊睡着了。这些日子我忙死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问她家的事情了,难怪每次去接她,都没有见着岳父,原来她们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还那么要面子,从不跟我说这些。 后来我才知道岳丈的那笔大工程早已经处在了停工状态。听说是承建市里的国贸大厦,总投资估计要8000万元,首先由岳丈把地基打好,然后对方按照合同协商的,分批打入款项。岳丈为了这个工程,以自己所有的房子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500万元。没想到那块地很奇怪,地基很难打好,所贷的钱都已经投入进去了,都没有把地基给建好,末了,还欠了工人一屁股债,导致大部分的工人罢工。 祸不单行,他的二女婿是税务所所长,那一年却因为受贿的事情被撤职了,事情被揭发之前他已经带着钱财不知去向;四女婿的玻璃厂,听人说一直是亏本经营,知道岳父的工程停工之后,再也不主动往家里打电话了,每次接到电话,就说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难怪刘红梅会那么伤心,我的心里居然有一些幸灾乐祸。
第93页 我去银行里把我修电视赚来的钱取了出来,非常郑重地放到刘红梅地手里,对她说:「你们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些钱是我一年以来攒的,本打算留给我们女儿上学用,不过她现在还小,我们也还年轻,有的是挣钱机会。岳父现在急需用钱,虽然这点钱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也算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有你的……」她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似的,又看了又看手里的钱,突然转身就跑回卧室,后来我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没多久,岳父还是被宣布破产了,家里的几幢房子被银行封了,岳母娘不得不暂住她妹妹家,两个少爷也不得不结束公子哥的生活,为了生存,去深圳打工了。银行要追债,工人要追债,供应商要追债,岳父更是连家都不敢回,也无家可归了。而我,再也不能幻想岳父的资助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对于这个家电维修店,我比以前更加上心了,更加卖力钻研技术了。最重要的是,刘红梅已经慢慢地接受我了,所有的家务活都不用我操心,如果加班到深夜,她还会给我做点夜宵,每次都坚持陪着我,并且不让我工作到太晚。 后来我的家电维修店,因为技术好,服务好,得到了乡亲们的大力赞扬,一传十十传百,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招收了几名学徒,业务范围也扩大到了周边的几个县和地区。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居然会有本县的记者前来登门採访我和我的家人,刘红梅在镜头面前躲躲闪闪,因为不好意思而不肯在镜头前露面,但她的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当晚我们就在本县的新闻里面看到了关于我的报导,我偷偷地看了看刘红梅,她很专注地盯着电视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在心里那个高兴呀,看到红梅的样子,比上了电视还要高兴。 目前我俩的感情非常好,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也更加珍惜。有的时候我会经常对着红梅的背影感嘆,那个时候我怎么就狠得下心打她呢?难道真的是打是亲骂是爱吗? 说到这里,周显瑞抓起已经坐回身边的妻子的手,满脸幸福地咧嘴笑了。刘红梅略带嗔意地看了一眼丈夫,清瘦的脸上也飘起一朵红云,幸福地微笑了。在这样一个美满的故事里,我头一次感觉到酿就这美好与甜蜜的苦涩。愿有情人终能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