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 第1页 [网络文学] 《寂寞烟花》作者:3344520【完结】 简介 从北京站到地铁口只需要步行七八分钟,而这七八分钟足够一个老练且敬业的小偷在磅礴人群的掩护下完成七八个规模不等的case。 当梓绮在售票口前焦躁不安的翻遍全身口袋时,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个无意识的时刻,她已经悄然中招。“对不起,我钱包丢了。”梓绮抱歉地向盯着她许久的售票员苦笑。 北京站飞檐走壁的森严城楼在不远处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把大坨大坨的怨气压在首都人民蓬勃向上的健康面目上。梓绮拉着大红色行李箱的拉杆,第一次觉得,原来现实和图片的差距远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1999年的夏天,她还没有能力拥有一台小巧迷人的手机,所以当务之急是去寻找一个方正宽阔的公用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北文大学作家班招生部吗?” “哦,这样啊,68552441,谢谢。” 硬币一个个投进曲曲弯弯的小孔,就好像曲曲弯弯的寻求帮助之路,梓绮从一个电话被推诿到另一个电话。终于有一个电话表示了同情和关注。 “可我们这里很忙呢,恐怕派不出老师来接你啊。” “那我该怎么办呢?” “梓绮同学,你应该先报警。” 然后在派出所等着他们重复刚才的步骤,等着警察给北京唯一可以收容自己的地方打电话,等着继续被告知等着;抑或是问警察借钱打的过来,梓绮在电话那头为自己的新奇想法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这年头人民警察的用处,就是给人民制造繁琐的手续和无望的等候。 二十岁的梓绮已经是个发育完整、头脑健全的年轻女子,她不会唱着“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的古老童谣去找警察叔叔,同样,当她丢失三千多元人民币时,她也不指望自己的运气能好到失而复得。二十岁的梓绮漂亮而现实,怀揣着不现实的文学梦想,来到这个现实的大城市。 “这倒也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请稍等。”办公室的电话总是多的可以让人用电话来作为电话的藉口,另一串急促的铃声在电话那头鼓荡起来,梓绮拿着话筒,焦躁不安。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噪音,夹杂着“是吗”“好,我们派人去接”之类的语言片断。 “餵?”电话那头终于又有了声音,这次居然渗着点兴奋。 “我在。” 正文 所谓北京 从北京站到地铁口只需要步行七八分钟,而这七八分钟足够一个老练且敬业的小偷在磅礴人群的掩护下完成七八个规模不等的case。 当梓绮在售票口前焦躁不安的翻遍全身口袋时,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个无意识的时刻,她已经悄然中招。“对不起,我钱包丢了。”梓绮抱歉地向盯着她许久的售票员苦笑。 北京站飞檐走壁的森严城楼在不远处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把大坨大坨的怨气压在首都人民蓬勃向上的健康面目上。梓绮拉着大红色行李箱的拉杆,第一次觉得,原来现实和图片的差距远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1999年的夏天,她还没有能力拥有一台小巧迷人的手机,所以当务之急是去寻找一个方正宽阔的公用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北文大学作家班招生部吗?” “哦,这样啊,68552441,谢谢。” 硬币一个个投进曲曲弯弯的小孔,就好像曲曲弯弯的寻求帮助之路,梓绮从一个电话被推诿到另一个电话。终于有一个电话表示了同情和关注。 “可我们这里很忙呢,恐怕派不出老师来接你啊。” “那我该怎么办呢?” “梓绮同学,你应该先报警。” 然后在派出所等着他们重复刚才的步骤,等着警察给北京唯一可以收容自己的地方打电话,等着继续被告知等着;抑或是问警察借钱打的过来,梓绮在电话那头为自己的新奇想法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这年头人民警察的用处,就是给人民制造繁琐的手续和无望的等候。 二十岁的梓绮已经是个发育完整、头脑健全的年轻女子,她不会唱着“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的古老童谣去找警察叔叔,同样,当她丢失三千多元人民币时,她也不指望自己的运气能好到失而复得。二十岁的梓绮漂亮而现实,怀揣着不现实的文学梦想,来到这个现实的大城市。 “这倒也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请稍等。”办公室的电话总是多的可以让人用电话来作为电话的藉口,另一串急促的铃声在电话那头鼓荡起来,梓绮拿着话筒,焦躁不安。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噪音,夹杂着“是吗”“好,我们派人去接”之类的语言片断。 “餵?”电话那头终于又有了声音,这次居然渗着点兴奋。 “我在。” “你运气真好。我们有个老师过去北京站接人,10:55火车到站,t53次,你到接站口,看举牌子的人,灰色的短袖衬衫,牌子上写着‘王子苑老师’,你就跟着他们的车一起到学校来吧。” 搁下电话,梓绮看看腕上的表,9:30,很从容不迫的时间,有足够的时间观看这个猜测了许久的城市,也有足够的时间坐在派出所里描述自己的遭遇,并签下一沓无补于事的纪录文件。
第2页 1999年9月12日上午10:20,梓绮从北京站附近的派出所出来,和那几个称呼她为“姑娘”的人民警察笑脸道别,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北京混浊且干燥的口气。她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城市了,他们沿用一种古老且农村的称呼,“姑娘”,这诚然比产生了引申义的“小姐”坦然率直许多。那个圆脸且罗嗦的胖警察详细的指点了北京站的出站口,甚至超出工作热情的要陪她去找人,梓绮微笑着同样热情的推辞掉,二十年来当一个漂亮女孩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从实践摸索中看懂男人目光里的含义。 停靠月台的火车仿佛突然被扎破口子的大橡皮气球,门一拉开的短短瞬间,潮水般的人流已经拖箱带包的从各节车厢里涌了出来,王子苑被裹挟在这股人流里,身不由己。 他有些懊恼的整整自己身上的圣保罗衬衫,四十二岁的年纪,却像害怕脸上的皱纹一般害怕衣服上的摺子,这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王子苑从山东回来,当学生们结束假期返回校园的时候,也是他王总编结束青岛国际书展峰会回北京的时候。像许多个业已坐稳位置有些名气的中年男子一般,王子苑算是少年得志,中年得意,靠着自身的天赋和恰到时机的运气,三年前就坐上了国内一流出版社的总编位子,每每当他推开自己坐落在团结湖边上二十五层高的玻璃窗时,看着臣服在高空下的那葱茏绿意,看着折射在玻璃窗反光中自己依然保养得很好的身材与皮肤时,他的得意就仿佛那个古希腊神话里化为水仙花的少年,悄悄绽放在硕大而优雅的总编办公室里。 “好的,我知道了,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穿灰色衬衫,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好的好的,老秦你费心了,谢谢啊,那等我到了学校,我们好好叙叙。” 从容不迫的收线,提起自己的lv手提箱,轻轻的迈开步子,踏在锃亮的老人头皮鞋里,在这个手机还不是中学生都人手一个的年代,王子苑已经学会如何风度翩翩的使用手机,而同一个时期,南方的报纸还忙着对过街时举着个手机大声叫嚷的暴发户们口诛笔伐。 王子苑很快看见了那个高高举着的牌子,雪白的底板,黑亮的名字,可更鲜艷的确是牌子边上的那抹红色,一个娇俏秀美的女孩裹在一袭红得有些刺眼的休闲服里,神色疲倦,她的脚下,委着一个同样刺眼的大红色行李箱。王子苑怔了怔,突然想起以前离家一周,忘了浇水的红玫瑰,也是这样,美丽然而黯然,心急急的上前浇水补过,却不小心扎着了手,那刺还是一样的枯硬。 “王老师,您好您好,我是学生部的张则利,负责来接您的。”灰衣男子热情上前握手,红衣女孩却不声不响的打量他。 “哦,这位我来介绍一下,嗯,说明一下,”张则利顿了顿,突然觉得“介绍”这个词有些不妥,倒像梓绮是校方派来一起接站的人,而事实上,这个女孩只是无意中被接的人,“这位女同学是来参加我们第六期作家培训班的,她下火车的时候被偷了钱包,给学校打电话,正好我来火车站,学校就让我把她一起带回去。”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梓绮也微笑着叫一声“王老师好”,却还不清楚这个王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师。 张则利笑容可掬的接过王子苑手中的提包,殷勤的一如饭店门口身穿红色制服的服务生,“请请请,司机早在外面等候。”一面说着,一面依旧的嘘寒问暖,王子苑习惯了这种殷勤,也同样习惯谦和亲切的作答。高处不胜寒,把自己升得太高了,便容易重重的跌下来,许多年的摸爬滚打,王子苑终于修炼成精,永远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与任何人哼哼哈哈,而且平易近人。 梓绮的胃却在空气污浊的大厅泛起一阵一阵的噁心,既然有车,何不如让我和司机一同等候,拖着行李箱,却来来回回的在偌大的火车站里奔波。迎面同样奔波忙碌的人群,更仿佛不按理出牌的麻将,横着竖着怎么过来的都有。 “啊——”。一个二十来岁民工模样的愣头青撞上了梓绮,疲倦的女孩捂着自己的胳膊,一脸痛楚的神色,已无暇顾及自己横扑在地的行李。王子苑回头去看,梓绮长长的睫毛下已是遏制不住的晶莹,上去扶她,柔软的身体虚弱的半跌在自己的怀里。民工已惶恐的边道歉着边加快脚步离开,他有要赶的火车,也赔不起娇弱小姐的医药费,倒是张则利嘆了口气扶起地上的箱子,他终于做了双倍的服务生。小姐交于公子,行李归于书僮,旧曲目唱烂了的戏文,纵然公子换作老爷,规矩还是千古横亘的。 王子苑倒有些窃喜,刚刚看见梓绮疲惫的拉着行李箱跟在他们后面时,他就想帮她去提行李,只是人到了这个位置,总要自重身份,人言经得多了,位高如他也早已学会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如今,倒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扶着这个伤病员了。殊不知,伤员的心病早已胜过身体上的痛楚。 乌黑油亮的大奔已驶过三环,夏日中午的阳光,有些火辣辣的刺目。 “第一次来北京吗?”王子苑和颜悦色的扮起引路人的角色。 “是的,第一次,可猜想了它很久。” “觉得北京怎么样?”
第3页 “它如此庞大,我无权评价它,也许,该问问北京我怎么样?” 梓绮看着cbd中心区的高楼大厦在阳光底下泛出狰狞高傲的亮色,盘旋林立的高架桥生生的把马路分割出三维空间,突然之间,她对这个庞大的城市有了一种恐惧。很多女孩子,尤其是梓绮这样从南方小城来的女孩子,通常是惊奇,而后欣喜,而后涌动出拥有的欲望,希望能够永久的留在这个城市里,成为它明媒正娶的一员,不离不弃。 王子苑颇有些惊异的看着身边的女孩,她苍白透明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这是他许多年来第一次听见非典型的回答,以至于一时之间,聪黠如他,亦不知如何应对。 “据我对往届学员的经验,一般学员到作家班报到之后,学校就给安排学生宿舍,不过。。。。。。”王子苑小心翼翼的岔开话题,想自己掌控方向。 “不过住宿费是要自己交的。王老师,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尽快想办法的。”梓绮转脸看他,脸上的笑似雾笼寒水,轻烟迷朦。 “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在外,以后要小心些,我的手机,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梓绮看着眼前小巧玲珑的电子产品,轻轻别过头去,眼里雾气更深。 “我的家人,大概此时或是以后,都不想听见我的声音。” 这一次,连张则利都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她。 “老王,你觉得这样做妥当么?”负责作家班的北文大学文学院院长秦同源在那里搓着手,他倒不至于小气到在乎一个学员的一千五百元住宿费,只是这个钱由王子苑来垫付,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 院长办公室坐落在小白楼的二层,从清澈的玻璃窗望下去,可以看见外面繁荣的景象,高矮胖瘦年轻年老的各色男女在露天的办公桌前办着入学手续,王子苑的眼,只是看见众绿从中的一点红。 “有什么不妥呢,教授资助困难学生,这放到十年前能传为校园美谈,难不成到了现在做不成雷锋,还有西门庆的嫌疑么?”王子苑弹弹手中的菸灰,突然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可笑。 看到秦同源有些气噎,他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我也正好跟她同路,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刚丢了全部家当,又满腹委屈的在那里接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也怪可怜的。我已经和她说了,这钱不是送给她的,只是暂时借给她,借条还在我这里呢,你要不要看看。” 王子苑作势要翻衣兜,秦同源连连摆手,其实倘若他不摆手,王子苑倒真要尴尬了,他的衣兜里除了钱包烟盒,并无白字黑字的东西。他只出借自己愿意借的东西,也从不打算索还。 小白楼楼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梓绮填着一张张的表格,白纸黑字在九月的阳光下慢慢熔化,文件与文件,表格与表格,它们的形状如此相似,仿佛动物王国里同一品种的小兽,从身体到脸形,都肖似同胞兄弟。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张表格,轻飘飘的如蝴蝶般栖落在她的办公桌上,“北文大学作家班学员申请表”。 “台长,这个,真的让我去吗?” ——脱产读一年的作家班,名牌大学的教学环境,全国数一数二的作家、编辑执鞭杏坛,每个地辖市文化局仅可推选一名的机会,当真如误入无名花丛的蝴蝶,无端由地停靠在电台小编辑梓绮的面前。 “梓绮,你还年轻,又喜欢文学,到北京去好好历练历练,古人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台长的圆脑袋这一刻竟份外可爱起来。 剎那间,梓绮有点不知所措。 手中的表格倏然落地,飘飞如灵魂悄逝的蝴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拣起,无名指上细细碎碎的那圈蓝紫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梓绮惊诧地抬头,眼前是一张媚惑如猫的脸,弯弯的眉,弯弯的眼,盛不住修炼三生的风情,眼角眉梢里似乎都要溢出俏生生的言语来。 白皙的手并没把表格还给她,反而拿到自己面前,细细端详。 “梓绮?!好一个琼瑶电视剧里的名字!”美女研究完梓绮的名字,又继续往下浏览。 梓绮终于有些愤愤。 “请把我的表格还给我。” “你生气了?”想不到这样看起来成熟妖冶的女子竟也会如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调皮的吐吐舌头。 “别生气。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你的室友秦阮,朋友们都习惯叫我软软。” 软软的手,柔软如初秋的桂花花瓣,却混合着插nelno.5的郁郁香气。 写作课 跟在软软的身后,即便是稍有姿色的女子,都会觉得自己像个衬托公主的小丫头,尤其当这个小丫头在北京站折腾了近半个白天之后。梓绮跟在软软身后走进宿舍,看见雪白的墙平坦的床,已经觉得来到人间天堂,她把自己连同外衣一起摔在床上,闭上眼睛,自以为可以逃避思考。 “这地方比我想像的好一些。” 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如蚊虫叮咬,这声音放在酒吧间里,配着昏魅灯光,或许是俘获男人心门的一把钥匙,可此刻在一个疲惫如斯的女孩耳朵里,却像邻家大妈喋喋不休的噪音。
第4页 “不过还是够脏的。” “嗯。” “我想收拾一下,然后去看看传说中的北文食堂。” “嗯。” “宝贝,我觉得你先收拾一下你的床,再躺上去更容易睡好。” “嗯。” “宝贝,和我说说话好吗?毕竟我们已经成为室友,即将成为同学,或许还将成为朋友。” 梓绮终于睁开朦胧睡眼,微笑如桂花飘香,“如果你继续阻挠我的睡梦,最后那个可能,大约——将成为不可能。” 软软愕然,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女孩沉沉睡去,棋逢对手,大话西游版的唐僧遇上了桀傲不逊的悟空,有趣的很,笑意弯上温润如玉的嘴角。寂寞久了,竟如此渴望闯入禁地的冒险者,软软看着梓绮渐入睡梦的脸庞,竟自托腮凝思。 阳光肆无忌惮的冲进宿舍,就差端着冲锋鎗厉声喝着“缴械投降”。梓绮的眼有些刺痛,她困难的睁开,一个婷婷裊裊的影子挡住了阳光。 “怎么还是下午,呵,你收拾屋子挺快的,我喜欢勤快的室友。”梓绮大大咧咧的起床,用最恬不知耻的方式赞美着软软。这原先还四壁空空的宿舍,一觉醒来,已温馨如小女儿的闺房,粉红的桌垫椅垫配着天蓝色的窗帘,勾勒出童话的色彩。童话王国里站着个童话般的美人,长裙曳踝,秀发垂肩,脸上妆容精緻宛然。 软软笑了笑,倒不以为然。 “我不在乎室友是否懒惰,不过希望她心志健全。”一面说着,一面将闹钟递到梓绮面前,“爱睡的小姐,你昨天躺在床上已是下午两点半,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我们不是坐着福克先生的轮船航行在国际日期变更线上,所以——” 软软粉红亮丽的唇卷出一个迷人的嘲笑,“现在是北京时间1999年9月13日12点半,也就是说,我们的第一堂课将在半个小时后开始。” 隔壁宿舍的两个学员正在往包里塞笔记本和钢笔,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尖叫,她们彼此困惑的对望一眼,就瞥见门外,一个衣冠不整的红衣女孩如箭般沖向公用水房。 软软微笑着往另一个双肩休闲包里扔进黑色的麂皮笔记本,镶金边的英雄钢笔,一瓶矿泉水和从好伦哥叫来的比萨外卖。而后,把绉花领的白衬衫和玫瑰色的格子棉裙铺在床上,微笑着看着腕上的表,数着逝去的分分秒秒。 梓绮脸上水珠未干的进来,焦躁的涂抹爽肤水眼霜日霜,女孩子再有火烧眉毛的事情,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脸。软软笑眯眯的看着这一过程,益发觉得这是个值得嬉戏的同类。梓绮已决心省下和软软吵架的力气,在水房里就想明白问题的答案。倘若她问“为什么你不早叫醒我?”这个猫般的女子必揶揄她,“是你不让我阻挠你的睡梦”。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输了阵仗还落人嘲笑。只是这分分秒秒,当真成了打仗,更何况从昨天中午至今,她什么都没吃过。 “宝贝,包和衣服都在床上,包里面东西都全了,衣服是s码,你不会怪我偷看你的身材吧。很美,微骨丰肌,古典美人的品种。” 软软斜依在粉红色的桌垫旁,谁说美人如玉,美人厉害起来,一样可以像剑像刀。梓绮苦笑无语,觉得自己成了她豢养的小鼠,纵是奋力,也早在算计之内,就像街头出售的那种关小白鼠的笼子,笼子里按着转轮,小鼠发足狂奔,也只是停在原地无休止的转圈。 如果半小时后不是第一堂课,如果梓绮还有时间翻出自己的书包衣服,她必会收拾停当之后,学泼妇模样先狠狠揍眼前的美人。可这些如果都不成立,梓绮只好僵硬地牵动唇角,“谢谢”,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软软的“圈套”。 打扮妥当,两个风格迥然的美女裊裊步入新一教室,可容纳近两百人的课堂里几近座无虚席。软软拉着梓绮坐在身边,倒数第四排,既可勉强看轻黑板,又可让讲台上的老师勉强看不清自己的小动作。虽然已经是离开校园后重返校园的“镀金”一族,教室依然产生教室的威严。 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软软对时间同样拿捏得当,梓绮不去管她媚波横流,前后逢源,只顾咬盒子里热腾腾的比萨,咬着咬着,一阵辛酸,下一顿还不知在哪里,住宿已是天降馅饼的施捨,温饱却要靠自己去发愤。难道真的给父母打电话么?可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至今还倔强的留在脸颊上,褪去皮肤上的伤痕,却褪不去心上的伤痕。 铃声清脆的响起,一个亚麻衬衫的白色影子匆匆步上讲台。 软软轻撞梓绮的臂肘,梓绮立即乖觉地收起啃了大半的比萨。端正的坐好,目光笔直向前,真的看清那个白色身影时,梓绮不由怔了怔,是他—— 而此时坐在身边的软软也同时怔了怔,是他,这个中年男子在梓绮昏睡的时候来过一次,见她依然昏睡便悄然退去,也不要留言。 特制的宽大黑板上已经书写好龙飞凤舞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王子苑,是这次作家班主讲写作课程的老师,我自己的工作是春潮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很高兴。。。。。。” 梓绮模模糊糊的听不下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掏出课程表来研究着每隔几天要见一次债主。软软饶有兴趣的看看梓绮又看看王子苑,仿佛惯坏了的公主,又发现一个新奇的玩具,正打着邪恶的主意。
第5页 王子苑依旧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有些老师,习惯了正襟危坐,一坐到底;有些老师,天生的肢体语言丰富,一逢上课,便把屁股往前排课桌上靠,误以为自己是穿着t恤仔裤的老美,殊不知这还是中华土地。王子苑站在讲台边缘,亚麻衬衫灰色西裤,笔挺修长,风度翩翩,前排的几个女学员已经开始神游物外。 “二十年前,当我忐忑不安的在邮筒里塞入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时,我从来没有上过正规的写作课程,我甚至不知道写作还有某些条条框框可以遵循。十年前,我开始看不懂文学杂志上的一些东西,说它们是散文,又不像散文,说它们是诗歌,又不像诗歌,说是小说,它们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先被称作先锋派,后来又泛滥出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一年前,我的老同学,这里文学院的院长秦同源找到我,他说希望我能帮他教一期作家班,我问他教什么,他说想让我教写作。我当时就笑了,老秦啊,什么都可以教,写作也能教吗?多多少少德高望重名声显赫的大师们说过,写作靠天赋,靠火花,文字是怎么出来的,那都是自己冒出来的啊。” 讲台底下,不由一阵譁然。 “可秦同源却拍拍我的肩头跟我说,我不是要你教学生们怎么去跑,而是教他们怎么去爬。我现在最忧愁的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爬,已经开始奔跑,跑的步子稀奇古怪倒也无所谓,只是速度堪忧,还容易霹雳扒拉的跌倒。你们知道秦院长讲这话的意思吗?” 王子苑看看下面乌鸦鸦的人头,意味深长的笑了。 “我再举两个例子,毕卡索画的画从技巧上来说,是十岁孩子都能画出来的画,但在创作出这样的作品之前,他已经能画出拉斐尔圣母像那样高难度的古典主义画像;白居易的诗歌出入化境,可每次写完他还是要拿到街头念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一个字一个字的改,说是要求得‘老妪能解’。这说明什么,在会写先锋派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作品之前,还是要先学会写别人看得懂的东西。我不敢说我能把大家教得有多好,只想在这半年里,权且充当一个半文盲的老公公,看看大家写的东西能不能让我这老糊涂也读明白。” 讲台底下,一时掌声雷动。软软笑眯眯的看着梓绮,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把嘴凑到她的耳边,“不错啊,这个老男人有点意思。”梓绮骇然的看看她,琢磨不透这样摩登的女子为什么来上这个老派的作家班。 王子苑引经据典,讲了几个名作家的散文篇章,头头道道分析完毕,便开始布置作业,题目居然是小学生作文一般:“我为何来作家班”。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用最质朴的笔来写作,我不想看见过于华丽秾艷的辞藻,也不想看见突兀横亘的结构,我想要的,是纪实的作品。” 梓绮不由眼前一黑,深深怀疑这堂课本身就是一张黑网织缀的圈套,吐纳呼吸全在圈套的掌控之中。软软笔桿轻点朱唇,就差把自己画出一圈鬍子来,“我不喜欢这样的题目,”软软坦率直言,“就像好色的医生要看女人的裸体,还装模作样的说是要检查身体。” 声音有些大了,前面几个疑惑地转过头来,齐刷刷的是文学青年清澈质朴的脸。软软兀自笑了,做出革命青年的正经模样,自言自语,“我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来作家班。”眼见前面一个男人的脸色已有些愤愤,软软意识到对已故总理的唐突,赶紧服软下来,巧笑嫣然,“王老师在朝我们这里看了,大家好好上课,好好上课。” 见她哄小孩一般的哄大人——梓绮刚才对题目的不快也有些被软软缓和过去,这真是个误闯人间的妖精,那一刻,她对软软为什么要来作家班还真发生了兴趣。 北文大学的校园,绿意葱茏,还未散去的夏天依旧可以号令杨柳的垂姿,婆娑妖娆。梓绮不近不远的跟在王子苑后面,不知道这样做吉凶如何。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截住王子苑,两人仿佛多年的老友,在路边寒暄不已。梓绮在不远处踌躇观望,眼见男人拉扯着王子苑作势要请他去什么地方,梓绮终于下定决心,或者现在,或者永不。 “王老师——” “你?哦,老李你看,我晚上约了几个学生帮我改作业,人都来了,咱们改天再叙,改天再叙。” 男人悻悻离去,王子苑眼中一派劫后余生的轻松,转头笑看梓绮。 “王老师,您撒谎了。” 刚教了要纪实,好学生就坦然用上。 “人生避免不了的俗套场景,我既已以身犯禁,可不可以请你吃一顿晚饭,权当贿赂用的堵口费。” 梓绮愕然,诚实如斯,反倒是个难攻的堡垒。 “我的情况王老师了解,左右也不知道下一顿在哪,能有人请是万幸不过。” “这个问题我昨天已想到,只是来找你时,你酣睡如婴儿。” 梓绮再次愕然,跟在他身后,心已迷路。 寂 寞 烟 花 “摩纳哥之旅” 金潮轩的大厅金碧辉煌,小姐拿上的菜单更让梓绮瞠目结舌,虽然也曾跟着领导在家乡的饭桌上纵横腐败,只是这次用的是人家自己的钱,而菜单上的价目却比公家的数字更加离奇。
第6页 “王老师——” “喜欢吃什么就什么,我常来这里,不用替我费心。” 梓绮犹豫不决,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王子苑微笑不语,只是接过菜单,加了道“脆皮鱼翅”。菜单拿了下去,清绿的菊花茶端了上来。 梓绮抿了一口茶,当一个白瓷杯子挡在女孩的嘴前时,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开口应对。 “王老师,住宿费的事,谢谢您了,我想尽快找份兼职,一边打工一边还您的钱。” 王子苑笑而不答,却从兜里掏出钱包,数出五张大团结,轻轻推到梓绮手边。 “你现在身无分文,就是要打工也需要时间去找,先拿这钱应个急,以后正好凑个整数还我。” 梓绮的眉低到与案平行,这样暧昧的场景,胸中的问号似乎已涌动出自己的答案,空调的清风掠过,纸币在桌子上簌簌作响,仿佛断翅的蝴蝶,轻飘飘的表格,台长圆熘熘的脑袋。。。。。。 “王老师,其实我刚才来找您,不光为了感谢的事。”梓绮终于定下心来,抬起眼睛,微笑里闪烁着犹豫后的决心。 王子苑神态自若的看着她,中年男子的微笑一样可以乘风破浪、举重若轻。 “我想问问您,可不可以不写您布置的那个题目?” “只是为了这个?” “刚才,只是为了这个问题。”梓绮老老实实的神态让人无从怀疑。 王子苑的眼里淡淡晕出几抹失望,这不经意间的情绪还是被梓绮看在了眼里。对着老实的孩子,王子苑的态度也老实起来。 “写作本来就是虚构的生产,我无从考察你写得是否事实,如果你不愿说出自己的故事,大可以虚构一个崇高的理由应付交差。无论如何,我总不会给个不及格的分数。如果可以,就把我当个长辈,说说心事。其实,于我而言,老老实实的交待,这个题目本来就是为了你出的。” 王子苑看着玫瑰花般的梓绮,一念之间,决定行一着险棋。 梓绮看着王子苑,倒被这种赤裸裸的诚实打击的措不及防。 “王老师,我受宠若惊。” 王子苑决定趁胜追击。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想起家里阳台上的玫瑰,有一次我出差一周,忘了嘱咐别人代为浇水,等我回来时,发现玫瑰已经枯萎。那天看见接站口的你,觉得像极了那盆被我无意中遗忘的玫瑰。青春和生命都耐不得时间的消磨,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再错过生命中的玫瑰花开。” 梓绮犹豫的看着他,这一切可以理解,独独进行的太快。 “你无需害怕,也不需要承诺什么,或担心失去什么,我明白自己的年龄与身份,只是猜测也许,我可以认识一个年轻可爱的朋友,像浇水匠一样守候一旁,只是浇水育肥,收穫些花开的景致。” 凉菜热菜已经摆满了桌子,梓绮一直信奉那样的原则,人类在进行严肃的思考之前,应先餵饱自己的肚子,以保证新鲜有力的血液输送给大脑作为思考的动力。所以,她微笑,而后如十九世纪的淑女一般彬彬有礼的进餐,一面琢磨着他要自己扮演的角色,暧昧的语言不仅仅带来暧昧的情感,更让身份变得扑朔迷离。 王子苑看着低头吃菜的梓绮,微笑不语,将开未开的花,裹在芯中的花蕾更显娇美,他无意强人所难,只是摊出自己的心语。这个时代的好处,就在于有些禁忌逐渐放开,即便身份如他,亦可以自由的说话。 告别了王子苑,她终究没收下那应急的五百,并不是所有的施捨都是裹在粉红色糖纸里的巧克力,有些咬下去,只怕是满嘴的苦味。想起曾经读过的那许许多多绝处逢生的小说,她不相信,一个偌大的北京,会找不出一份打杂的活计。 2b铅笔在一个个小小的广告上焦灼的划过,她的专心致志几乎使开门的声音成为分贝为零的静默。 “宝贝,在忙什么?”软软的声音带着暮色里的熏熏然,梓绮扭头去看她,也是一副白里泛红的微醉表情,薄如蝉翼的披肩搭在赤裸晶莹的臂上。最让梓绮吃惊的,并不是她这般风尘里捞出来的模样,而是美人身后,竟还跟着个低眉顺目的男人。男人的脸隐约在门廊的阴影里,仿佛在低声请示。软软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却仿佛身不由己一般,只得顺手在屋里指点几下,男人就进屋劳动起来。粉红色书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收罗进黑色的大包,床上温香软玉的铺盖一併卷到塑料箱里,左右手提了,便是软软的全部家当。 “秦小姐,都收拾好了。”男人依旧低眉顺目。 “你下去等我,我和同学说说话就下来。” 果然不是一般的出身,才在贫民窟里过了一夜,就有专门的司机前来收拾行李。梓绮看着软软,脸上倏忽之间的惊诧已经不动声色的抹去,太多的故事,已经让她习惯于故事的发生。 “你要搬出去住?” “不是我要,而是别人要——我,搬回去住。”软软顺势在梓绮身边坐下,看她在报纸上勾勒的圆圈,弯弯的眉渐渐蹙起,“宝贝,你该不是在找工作吧?” “这很稀奇么?我又不是富家千金,刚出北京站就丢了钱包,不找工作如何养活自己?”
第7页 软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认定我就是富家千金,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倒霉。需要钱的话,何不跟我说一声,最近一周我怕都不能来上课了,免不了你替我多带双耳朵了。”十张大团结数在梓绮面前,汽车喇叭在宿舍楼下鸣叫。 梓绮苦笑的看着桌上的钱,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命交华盖还是走了财运,短短一天,她丢了全部的家当;又是短短一天,竟又有人争相送钱给她。 梓绮咬住笔桿,定定的看眼前既美且富的玉人。 “我不习惯无功受禄,从小家里的大人就教育我,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我从小就长的个子偏小,最害怕手短脚短,现在虽然缺钱,却也怕这毒辣辣的咒语。” 软软笑得花枝乱颤,梓绮担心的看她,总觉得一个人笑过了头,就不好说究竟是笑还是其他什么。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软软咬着嘴唇看她,“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可惜和你相处的日子竟这么短暂,不过我也就是这一阵搬回去住,再过个把月,大概又可以搬回来。这钱你还是先收着,算借也好,算酬劳也好,至于是什么样子的酬劳,”软软顿了一顿,又露出那娇公主的邪恶神情,“我想雇用一个人替我思考一些我思考不出的问题,比如,我为什么要把出一千块钱来酬谢你。倘若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便是你的第一笔酬脑费,你看如何?” 心意说到这般地步,又不像王子苑那般荆棘坎坷的情形,梓绮再是倔强,此时此刻,也不能不欣然领情。 汽车的喇叭又一次在楼下焦急的响起,已经有几个女生把头探出窗外,想看看这样校园里司空见惯的八卦故事,如今在谁的窗下演绎。软软并不想成为这个进修班里的公众人物,轻轻把钱塞到梓绮手中,转身走向门外,临到出门,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这平日里嬉笑怒骂、任意随意的公主此时眼里竟扫过一丝深过秋天的落寞。 “梓绮,有时候,我倒只想用钱来买取你这样的自由。” 汽车启动,夜色苍茫中,愈行愈远,梓绮伏在窗边,看公主回归她的城堡,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样的女子如何眼里也有痛楚与寂寞,这样的女子又为何要来上这办给文学梦青年的作家班,她不像是做梦的女子,倒更像醒在梦里却无力挣脱的女子。短短一瞬间,梓绮突然觉得王子苑的作业很有道理,先让每个人挖掘出自己心底最赤红的那点真,弄明白是梦是醒,再来策划倘若是梦,梦该如何做下去,倘若是醒,醒又该如何去面对。 有了钱的日子,日子便容易像流水般轻轻巧巧的流淌过去。梓绮捧着书本行走在北文大学校园里时,益发感觉温饱的快乐。王子苑还是照旧一周上一次他的写作课,梓绮交了她的作业,一篇从《知音》上改头换面深情款款的散文,因觉自己编辑功夫作得不错,索性帮第一堂课露面之后便许久未来的软软也改写了一篇,署了软软的名字,一併交了上去。 王子苑的作业很快批了,硃笔轻点,朦朦胧胧的几行——“再创作的功力不错,虽然文章看起来如此面熟。”上头是个中庸的80,不高不低,就像一片落叶飘入黄花满地的树林,不足以激起些许涟漪。再看软软的那篇,竟连批语都没有,只是随便给了个90,梓绮想想这个分数也足以对得起那十张大团结的恩情,变继续心满意足的过她且温饱且寻找兼职的日子。 慢慢的也张三李四地认识了几位同窗,对于北京生活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某一个月上柳梢的夜晚,梓绮依旧从报刊亭捧了厚厚的人才市场报回来阅读,路过学校南校门的时候,却无意间瞥见一个酒吧装点得星光灿烂,落地玻璃窗上是硕大的招牌,“‘摩纳哥之旅’将于明日开业”。很有热带风情的名字,梓绮索性走近了去看,却发现硕大的招牌下还有一张a4的小白纸: 本店急需招募两名酒吧服务生,全职兼职均可,工作时间为每天17:00——23:00,每周工作六天,工资面议。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合适的工作临时应急也是好的,梓绮掰着指头数数作家班余下的时间,算算自己倘若工作能否还上这两千五的债务,便昂首阔步进去“面议”工资。 老闆是个光头带着大耳环的另类男人,看见梓绮,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让梓绮换了条短裙子端上托盘来回走了几圈,终于把头点了下来。梓绮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没有继续迷失在厚厚一沓沓的人才报里,这年头连个酒吧间的服务生都这般苛刻,想来那算作“人才”的工作很不易找。 “工作按天记,一天30元,半个月结算一次。你还有其他问题吗?”光头老闆坐在沙发上欣赏自己的员工。算下来平均每个小时只有5元钱,梓绮却也只得点点头。 “那很好,从明天起,你就来上班吧。”光头开始温和沖梓绮点头,顺便沖包厢门口站着的老闆娘挥了挥手,“阿华,让下一个面试的进来。” 梓绮微笑着离开,走到门边,正好撞见下一个过来面试的人,酒吧的灯光虽然微弱,可如此近的距离也足以看轻一个人脸部的轮廓。梓绮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究竟是酒吧招服务生,还是剧组招演员,来的人竟如此俊秀漂亮,鬼斧神工的脸部轮廓仿佛希腊画匠笔下的模特,五官更是精緻得足以让前几天登在报上的环球小姐们羡慕。那人只是用眼轻轻瞥了一眼梓绮,便自顾自进去。梓绮迈出去的脚步不由缓了下来,她听见老闆在里面欣喜不已的叫着,“你被录取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8页 “我叫ben。” ben,梓绮努力记下这个名字,尽管听起来一点不像真名。不过看在她会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自己同事的份上,梓绮放心地离开。 刚刚收穫了工作,又有机会认识难得的帅哥,梓绮的心情自然好得出奇,一路哼着自编的曲子回去,扭开宿舍的电灯,却发现一个黑魆魆的身影坐在自己床上,梓绮的快乐被吓回去一大半。 “谁——” “是我,宝贝。”床上的黑影倦倦地回过身来,竟是消失了半个多月的软软,原来珠圆玉润的美人,竟不知怎么的消减了大半的体重,未施脂粉的脸,原来还是这般年轻,只是嘴角边,挂着一道不知从哪儿折腾来的淤痕。 梓绮吓了一跳,随手关上门,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到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 “十多天不见,你都去哪了?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了。” 软软没有言语,只是把温水放在一边,如同受伤的小猫一般,蜷缩到梓绮怀中,轻轻啜泣,梓绮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好言好语又不着边际地轻声安慰。 软软哭了许久,终于仰起肿了双眼的脸,竟是婴儿般的清明澄澈,“我没事了,每次都是这样,不过也好,只需要半个月,就可以换来好几个月的自由。” “你究竟作了什么?”梓绮依然疑惑。 软软眼中掠过一丝痛楚,迳自趴在梓绮床上沉沉睡去。 寂 寞 烟 花 魔鬼的城堡 中午的第一米阳光射进窗户,梓绮蓦然惊醒,却发现对面床上的软软不知去向,她有些惶恐的起床寻找,又觉得自己好笑,女生宿舍统共12平方米的面积,一个偌大的活人能藏到哪里去。正在纳闷间,软软倒自己推了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次性饭盒,轻轻放在桌上,又是一副巧笑倩夕的淑女模样,脸上的精緻妆容早已掩盖了昨晚的憔悴模样。 “开饭啦,小懒猪。” 从宝贝沦落为懒猪,梓绮不知道自己被豢养的级别是升了,还是降了。不管怎样,软软始终是个称心的室友,首先很少占用房子,比如半个多月才回来住上一夜,其次,只惹些小小的麻烦,而后便是百般的温存体贴。 梓绮在桌上大口大口的吃饭,白天不懂夜的黑,软软既然已经用色彩掩饰去自己夜间的真实,那么她大概也不愿意在白天谈论自己的故事。 “这半个多月都上了些什么课?”软软似乎漫不经心。 “笔记全都摞在床头,你没做的作业我也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了一份交上。”梓绮突然觉得自己像清王朝里格格们的陪读,只是这个陪读是她自己揽了活去做。 “亲爱的,你真好。” “哪里哪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梓绮不动声色,继续吃她的盒饭。 软软面绽菊花,“我愈来愈觉得你的可爱了。遇到这样可爱的室友,真是我的运气。” “我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小气泡般的运气,你那载人气球的运气大概要落在某位先生身上。” 软软的脸色遽然急变,梓绮面无表情的起身,准备去水房倒掉吃剩的盒饭。 “你,你刚才说什么?”软软的声音有些发颤。 梓绮关了门,把盒饭依旧放回桌上,这一次,她看软软的眼神真诚,真诚之中又带着惋惜和痛楚。 “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可我是个俗人,也只能把事情往俗里俗气的方向猜测。昨晚你昏沉沉睡去时,不好意思的是,我也偷看了你的身材。” 软软想起以前说偷看梓绮身材的话语,没想到这个女孩还这般“记仇”,一时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继续听梓绮往下说。 “你的身材真的很美,只是,没有那些伤痕就更好了。”梓绮的语气有些黯然,她想起昨晚替软软盖被子时,无意中瞥见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那一刻,她呆呆坐在床头,自己慢慢的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有今天中午她的不动声色,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让梓绮决定打破沉默,也许,她已经真正把软软视为朋友。她看着软软,眼里有妹妹兼朋友的痛惜。 “我有时候真没法懂,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孩,什么样好端端的有为青年不能手到擒来,轻轻松松的恋爱,快快乐乐的生活,一样可以做他心目中的公主。又何必为了一时的锦衣玉食把自己囚禁在魔鬼的城堡里。” “魔鬼的城堡?”软软唇边抛出一个不屑的嘲笑,她倒也是个爽快利落的孩子,见梓绮掏心掏肺,一副道德代言人的模样,索性也把自己的心事拿到太阳底下来曝晒,“有为青年作牛作马一生一世,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造来那样的城堡,我更是要在那有为青年的家里,黄着一张脸,洗菜洗衣洗孩子的尿布,然后盼着某一天,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有一套付着高昂月供的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再开始小心翼翼的计划我们的买车计划,节约我每个月购买衣服和化妆品的欲望。等到孩子上学,又开始周而复始的省钱计划,想着他能否进重点小学重点中学,费尽心思财力的请来家教,一不小心还是弄个不肖的子孙。” 梓绮给她的抢白弄得张口结舌,软软却自顾自地从包中掏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喂,王姐,司机在不在,让他到学校来接我一下,我带个朋友去家里玩。”
第9页 挂了电话,软软又转向梓绮,“宝贝,我带你去看看我那魔鬼的城堡。” 气派十足的宝马驱驰上了四环,风嗖嗖的在耳边刮过,软软代梓绮关上了车窗,这次,梓绮看清了那个低眉顺目的男人,一身笔挺制服,端坐在方向盘前。梓绮突然想起,不知听谁说过,坐得起宝马的人,倘若自己开车,会是很丢人的事情。 四十分钟后,宝马车在一栋远郊的别墅前停下.这是一个两层楼高的仿古式阁楼建筑,后面隐隐约约的是池塘水榭的模样,整栋住宅包围在四面密密实实的绿树围墙中,像是隐藏在人间的桃源仙境。 梓绮好歹买了将近一个月的人才市场报,眼光扫过招聘广告,也顺便捎带了北京林林总总的房价,这个地带的房价不菲,更何况这上面盛世花园般的亭台楼阁,几乎是个袖珍的豪门私家花园了。 软软欣赏着梓绮眼中的惊奇,一个人拥有珍宝太久,总想拿出来让别人羡慕羡慕。走进落地蠡壳长窗的门,一个穿着暗红色绸衫的妇女就上来招呼,“秦小姐,回来了?” 软软点头微笑,“王姐,这是我的朋友,沏一壶今年最新的碧螺春上来,我们在二楼的房间聊会天。” 梓绮跟着迷迷糊糊的左拐右转,不经意间已置身于轻纱绸幔的闺房之中,紫色与红色交织出迷离腐败的气息,软软跌坐在柔软如羽毛的床上,一脚甩掉足上的纤纤高跟。清香扑鼻的碧螺春随即端了上来,放在雅致古朴的茶具中,一切恍惚如梦境。 软软微笑着举杯向梓绮,“我住的地方如何?” 梓绮无言以对,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男女主人公金童玉女一般,恩爱异常,忽然有某个糟老头子看上了妙龄女孩,便拿钱去劝诱,出到100万时,男人还作出气愤模样要撕掉支票,等老头顺手往支票后再添1个零时,男人的神情顿了一顿,老头微笑着再加了一个零。男孩接过支票,笑呵呵与女孩作别。钱只要能到一定地步,哪怕买不来女人,至少能买走女人身边的男人。 软软犹在一边絮语,声音仿佛长门里积怨一生的白发宫女,沧桑得让梓绮想凑近去数数她心上的皱纹。 “我记得我第一次走进这屋子时,脸上惊异的表情与你仿佛,他附在我耳边轻轻低语,从此,你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一把钥匙只能让我停留一夜,可当房产证也一併交到我手上,我思考是否在这里逗留生命中的几个年头。”软软身体向后轻仰,纤纤足上的另一只高跟鞋在奢靡暧昧的空气中晃荡。 “他是什么样的人?”梓绮忍不住好奇。 “富有且慷慨的人,而这慷慨需要从同样慷慨的女人手中赚回自己的家当。” 梓绮有些不解。软软拉开一个装满首饰的抽屉,随手拣起一条晶莹璀璨的手鍊,“喜不喜欢?送给你带着玩。” 梓绮连连摆手,惊讶的脸上有些泛红。软软坏坏的笑起来,“不怕,都是假的,若是真的,我也未必捨得送你。这就是他做的生意,真的假的都有,像这样的生活,有时,我都不知是真是假。”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软软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惊慌,急急拉梓绮坐回床头,然后才是端庄稳重的一声“进来。” 王姐低眉顺目的进来,“秦小姐,晚上吃什么?”“老样子,清淡些。” 软软转向梓绮,继续和她款款聊天,零零碎碎的片断,虽不然不能一下子叫人明白故事的来龙去脉,可凭梓绮的聪明,早已可以猜测出一个大概模样的轮廓来。 那是个富有的香港珠宝商人,像许多个开头精彩内容奢华的故事一般,她年青貌美,又正好有一颗懂得利用这天生资本的心,于是,某一次心怀不轨的酒会上,俊男美女们在富豪、富婆乃至琼浆玉液之间如穿花蝴蝶般巧笑嫣然,翩翩起舞。 他看见人群簇拥中的她,上前邀舞,她看清了他身上所有卓而不显、暗藏富贵的物件,有钱的男人,懂得如何含蓄而优雅的展示自己的资本,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一张名片。 一曲未终,眉眼之间已经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于是,曲终人散之后,一个电话,一次更加细緻微妙的约会,足以沟通彼此的心意。 “有些事情,他做得很巧妙,甚至可以说,很厚道。”阳光柔和的勾勒出软软精緻的脸庞,她捂着手中的碧螺春,脸上温暖的笑意仿佛是在述说一个古老的关于祖母的故事。 “在他带我来这里之前,有一次他在卫生间里洗澡,手机在卧室里响起,我听见他夹杂在水声里的喊声,帮我听一下电话。于是,我就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媚而优雅,她听见我的声音,有些迟疑,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的惊慌失措的问你是谁?”软软说道这里笑了,她看着梓绮,梓绮的眼里又流露出那种在许多好女孩眼里都有的同情与怜悯。 软软把手指压上嘴唇,微微摇头,“不,不,梓绮,你猜错了,当然,那次,我也猜错了,那不是他太太。那只是一个——‘我’。。。。。。。” 梓绮愕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的,一个我,一个将来的我。你明白么?那是他的过去式,我占据了她曾经的位置。可有意思的是,些许的惊惶失措之后,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完全恢复了平静。她说她只是想感谢他的所有安排,她现在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很好,钱也足够了,只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你能相信吗?她居然只是想问他过得好不好?他是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永远夹杂着浓厚的鸟语口音,虽然每星期去私人医生那里做皮肤咨询牙齿保健,可躺在床上,在午后的阳光里,我依然可以清清楚楚数出他脸上的皱纹与色斑。可是,她打电话来了,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第10页 软软有些神经质的在那里颤笑着。 梓绮终于明白了软软的意思,不禁要击节叫好,是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聪明的男人,他善于把他在商场上的技巧同样的使用到情场上,不需要用自己的嘴巴,而只是藉助于曾经的业绩,给一个女人最为安全的承诺就是用另一个女人的故事来告诉她,他给得起承诺,甚至,这种慷慨不仅仅来自于身体与身体的交易,交易容易滋生感情,而一旦员工爱上他的僱主,金钱的多少就不再是问题。 软软鲜润明媚的嘴唇渐渐勾勒出一个温柔从容的笑意,“于是,我们成交——而后来,他总是记得把手机带到卫生间里,那里,宽敞得足够放下一个手提电话,而且保证良好的接听音质。” 聊着聊着,屋外的太阳已渐渐沉向西边,只是这栋房子被参天的大树遮盖的太密实,人间的日升日落似乎只是关在门外的话剧,它只演绎自己的春秋。软软斜躺在摇摆的藤椅上,足上换了柔软的缎面拖鞋,一个下午的畅谈,让豪华古墓中的女鬼有重回人间的生气。 “这么说,你是为了排解寂寞才来参加作家班?”梓绮手中已换作一杯咖啡。 “差不多,作家班,或是其他什么时间不长有些名目的班都是可以的。不过我喜欢作家班,这种奢靡的生活像一种催化剂,它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诱惑让我去摹写它。而且,我有钱尝试自己想过的生活,然后感觉并写作它,总比那些坐在图书馆里胡乱往稿子上涂抹着豪门生活的要好得多。” 梓绮不禁莞尔,壁橱边的老式西洋钟突然奏响音乐,叮叮噹噹的胡乱敲了几个数字,打破空气中流畅的线条,梓绮一开始还没有留心,随意瞥去一眼,立刻惊得跳起。 “完了完了,都已经五点了,还没上班就要被开除了。”她抓了外套就想往楼下跑。 软软只零星听得“上班”两字,冰雪如她,已猜度出点滴,硬是不慌不忙按住梓绮,“小姐,先坐下来,我打电话叫司机,然后你在这间隙里好好解释。” “我五点有班上,呃,事情是这样的,我昨天应聘了一则广告,招上了酒吧服务生,他们让我今天就去上班,上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开始。”梓绮尽可能使自己平静。 “这样的小事——”软软的手几乎要忘了拨电话。 寂 寞 烟 花 游戏规则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个鬼只是一个光头带耳环的酒吧老闆。当软软还在她的别墅里比试衣服,轻匀脂粉,梓绮几乎要在一旁踱步踱得哭出来,好歹是第一份工作,上班地点和时间都也凑合,糊里糊涂就给这挥金如土的女人糟踏没了。好不容易等到软软收拾得光鲜可人,下楼对司机说一声“摩纳哥之旅酒吧”,梓绮抬看腕錶,心想一会该不是要见到老虎吹鬍子。 珠光宝气的美女软软款款步入酒吧时,差不多里面所有有闲的眼睛都探照灯般刷刷的射了过来。老闆亲自出马,堆起的笑脸让梓绮反胃。 “请问,小姐。。。。。。” “我碰到你们的服务生,她介绍这里的环境很好,我就跟着她过来了,给我开一瓶路易十四,送到包厢。哦,对了,让她来服务我。” “请问他是哪位服务生?”老闆喜的眉开眼笑,误以为手下的哪个帅哥套来富婆,等富婆推过身后的梓绮,老闆先是错谔,而后正想开骂,突然记起好歹是她引来富婆,赶紧大力嘉奖,“哦,梓绮啊,不错不错,上班第一天就表现这么好,赶紧去换衣服,然后去2号包厢为这位小姐服务。” 周围的一堆眼睛几乎跌破眼镜,美女只同美女喝酒,那还要他们这些买单付帐但博红颜一笑的作什么。梓绮听了老闆的吩咐,立刻走到后面的房间去更换工作服。老闆也不能就让富婆这般落了单,正要殷勤百倍的上前为富婆带路,却被一只手扯住衣襟后背。正要回头发作,却是花枝招展的老闆娘,老闆的气势立刻低了下来,正在唯唯诺诺间,老闆娘却沖吧檯喊了一个英文拼就的洋名字。 “ben,把这位小姐带到二号包厢。” 吧檯上正在擦拭酒杯的服务生应声抬头,软软本来还笑嘻嘻的看老闆夫妻的笑话,听见老闆娘的叫声,不由自主循声望去。 一时间,空气在骄傲的公主面前停止流动。 三生三世的孽缘,只需要一秒来铸就。 软软跟在水仙花般光华夺目的美少年后,许久沉沦的心似乎有了新的搏动。他的背影也这般好看,宽而有力的肩,幼细的腰,修长且富有弹力的腿,近乎完美的体型,足以俘获少女到老妇的心。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美少年侍立一旁,酒吧间里幽幽的光线修饰得希腊雕塑般的脸更加梦幻迷离。软软一时情痴,盯着他的脸看,竟许久未曾出声。 “如果小姐没有其他吩咐,我先走了,可以按桌子上的铃叫服务生。”轻轻的一躬,就要出去。 “等等。” 美少年侧身回望她,脸上波澜不惊,能对软软的美貌如此无动于衷视而不见的,许久以来,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软软明知故问,抛出了最保守的一着试探棋子。
第11页 少年的脸色依然如凉开水般,不冷不热,他指指自己的胸牌,“第7号服务生,有事可呼号码,提供名字以及身份背景,或诸如陪聊之类,不在我服务之列。” 软软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太驯服的宠物徒有鲜亮的外表,倒不如非洲丛林的野生狮子,驯服的过程本身就是种享受。 “那什么属于你的服务范围?” “端茶送水,提供价目,结算帐单。” “身为服务生总该有些对酒的基本知识,难道你连讲解酒水、提供咨询这般的基础服务都不会吗?”软软舒展开身体,如猫儿般慵懒在沙发上,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姿势最为诱人,石榴裙下,从来战无不胜。 少年的嘴角终于捲起一丝淡淡笑意,只是揶揄甚于礼貌。 “来这里喝酒的人,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需要的知识,我提供不了,他们不想听的知识,我亦懒得提供。” “不是懒得提供,怕也是提供不了吧?”软软有意激怒狮子,就像块垒堆砌的西班牙斗牛场,总要先把牛的眼睛激得红了,这场表演才煞是好看。 “小姐如有需要,可以随便提问。”少年依旧是菊花茶般的淡淡笑意,宠也不惊,辱也不惊,人间事仿佛小儿游戏,已是过眼沧桑。 软软拍拍身边的沙发,“坐下说,不更好吗?” 少年依然僵持地站立着,“服务生回答客人的问题,哪能不知道分寸。” “好,我问你,像我这样的女子,来酒吧适宜喝什么样的酒?” 少年瞥了软软一眼,嘴角浮起微微笑意,“女士对于酒的选择,就像对男人的选择一样,未必质量上乘就是最佳选择,要的常常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瞥的钟情。” 软软不由心惊,用目光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女子的酒,不宜太过浓烈,5到18度间,饮到微醉即可,无论白酒红酒,都宜往里面添加些果汁,或是美容养颜的枸杞、蜂蜜,或是清热解毒的芦荟、西柚,最讲究的是手段高明的调酒师,玻璃与玻璃碰撞之间,能让前味后劲融至上乘境界。” 少年讲到这里,看了看软软,她正凝神倾听,适才脸上那副富婆挑逗服务生的模样已全然收起,少年轻轻走到角落,操纵墙上隐蔽的按钮,席林迪翁的声音在包厢里伴着苏格兰长笛的风情一起悠扬响起,橘红色的灯光柔媚的暗淡下去,彼此之间,是隐隐约约地对望,少年的声音继续在暧昧的空间里娓娓道来: “女人品酒,味在其次,享受的,却是这喝酒的过程,应先用悠扬的音乐舒展疲惫的身心,然后调暗所有的灯光,良辰美景,如梦似幻。” 软软的眼神渐趋迷离,柔软的四肢舒展在沙发上,那样风情万种的媚态足以让一个王国的军队缴械投降。 少年却依然百度不侵的模样,只是微笑着打开角落里的玻璃柜,从中取出一瓶暗红色的液体,右手是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倾斜杯子,徐徐倒入,动作流畅而优美。盛着三分之一暗红色液体的酒放在软软面前的桌上。 “打动女人的酒一般是安静而高贵的酒,精緻、儒雅,无需太多的言语,只是伫立一旁,如绅士般的男人,静静地在那儿,无需用过多的言语就能吸引女人的视线;它的醇厚和甘甜,像男人的凝视,都是可以让女人身不由己地沉醉的理由;最后的酸涩,是男人的一声嘆息,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危险而刺激,放肆而热烈。 女人碰到好酒和好男人,都不捨得浅尝即止,而不幸的是,好酒和好男人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少年结束意乱情迷的宣讲,把酒轻轻递到软软跟前,软软的眼神已近散乱,接过酒杯,迷离的眼神透过暗红色的液体,痴痴的望他,徐徐的,酒入红唇,透明的边缘,印上性感的颜色。 少年微笑着看她饮尽杯中物,那适才温柔如水的眼神突然又冰凉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揶揄,他转身扭亮灯光,仿佛魔术师一般从身后变出一张白纸。 “法国勃艮地1989的葡萄酒,总共388元,这是帐单,请问小姐还有什么需要?” 软软看着面前的雪白帐单,愕然,脸上的痴化作对自己揶揄的笑,良辰美景,原来醒得这般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信用卡,放在桌上,重新恢复慵懒且无所谓的神态,“暂时没有了,谢谢你的服务,另外,这是你的小费。” 一张大团结放在桌上,软软若无其事的抽出一根烟,把自己的面目笼罩在烟雾缭绕中。 “谢谢。” 他倒毫不客气,亦是毫无留恋,转身离去,轻轻的关上门。 “我会让你为我付酒钱的。”软软邪邪的笑着,举起面前的酒杯,把最后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滴入舌尖。 “对不起,我真的还有客人要服务,我们改天再上政治课,好不好?”梓绮和面前的中年男子僵持着,口气中已经有些气恼。 王子苑把几张纸币扔在桌上,拉起她就往外走。边上的几桌已经在起闹,看起来像是不听话的女儿出来做事,正好被来酒吧寻欢作乐的老爸逮个正着。光头老闆在吧檯后看见样子有些不对,正打算出去吆喝吆喝。却被老闆娘死死拉住,“你出去干吗?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我看那女孩子有些来路不正,要是不行,给她点钱让她走就行了。”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有时尤其歹毒,女人猜测女人的心事,有时更是匪夷所思。而这里头最可笑的却是,本来就是来路不正的地方,何必需要来路正的员工。
第12页 时间倒回25分钟零四十七秒前,王子苑走进这个酒吧的时候,正是梓绮换好工作服急匆匆赶往2号包厢的时候,“摩纳哥之旅”刚刚开业,所有的酒水全部五折,本来就开在有点小钱有点大闲的大学边上,生意好得不像样子,王子苑白天受了些郁郁的气,也只是随随便便散步到小酒吧旁,进来之后又发现没有服务生招呼他,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女孩急急忙忙从眼前走过,自然没有不叫住的道理。 只是这一回头,这一对视,让两人都饱饱的吃了一大惊。 “怎么是你?” “嗯——是,王老师,这个……” 梓绮本还打算脸红耳赤的搪塞两句,却不料王子苑这个晚上像吞了包火药一般,看着梓绮身上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迳自不依不饶起来。梓绮的脾气却从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对我好,我还你一个温情脉脉,你对我不好,我自还你一个横眉冷对。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于是,也有了软软和第七号男服务生之间关于品酒的温柔缠绵。 王子苑脾气上来,居然全忘了温文尔雅的先生风范。正在拉扯间,软软已经思考完酒和男人的问题,燃尽了一只烟,烟视媚行的,从包厢里款款步出。 “王老师好,您也来酒吧玩了?”软软看清了围在众人哄闹视线里的那一男一女,再看看这拉扯的情形,聪明如她,早已猜测明白。 “是你——”王子苑松开手,看见软软,他的脸上先是错谔,而后浮上一丝扑朔迷离的苦笑,他轻轻嘆了口气,立直了身子,一只手平放到背后,又恢复了大学教授、名社主编的翩翩风度。“看来同学们的课余生活都很丰富多彩啊,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了。” 王子苑压低了声音的自嘲,倒让梓绮恢复了一些对他已经所剩不多的好感,只是她隐隐约约的又感到哪儿出了些问题,只是一时之间,脑袋如生锈一般,想不出那个不对劲的所在。 “哪里哪里,王老师正当壮年,又在学术上多有建树,在工作上更是八面来风。怎么能这么说呢?”软软继续不温不火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降温,还是在浇油。“梓绮,我在包厢里等了你很久了,你怎么一直不过来?”软软又转向梓绮。 王子苑眼中掠过一丝怀疑,却也不多说,只是看着两个女孩继续做戏。 梓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换好衣服就想过来,结果被王老师叫住了。” “哦,王老师,梓绮陪我一起在这里玩呢。这是我表哥开的酒吧,让梓绮跟我过来玩,刚才她一时贪玩,说要换上服务生的衣服过来给我倒酒,我还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等了半天呢,王老师,要不要一起过来玩。我去跟我表哥打个招呼。” 王子苑的眼神释然了很多,微笑着转向梓绮,“你这孩子,性子也太倔强了,什么事情都不喜欢跟人说,别人稍稍多管些就。。。。。。。呵呵,你们继续玩,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王子苑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梓绮回过头来看着软软,一脸的惊讶,“你表哥?” “嘘——我表哥在朝这边看呢。”软软嬉皮笑脸,“只要有钱,谁不愿意当我表哥,别说表哥,就是表侄子他也乐意啊。” “你为什么要说谎,我又没像那些女人一样,做见不得人的事!” 软软的脸色突然变了,短短一瞬间,梓绮意识到自己犯了如此低劣而卑鄙的错误,她是无心的,却仿佛有心的含沙射影,恩将仇报。懊恼如潮水拍打岩石般腐蚀着梓绮的心,有些话,一出口,却是覆水难收。两人静静的相持了许久,酒吧里的音乐不离不弃的继续在耳边嘈杂。 倒是软软终于自己镇定下来,“你是没做,所以我要把你最纯洁的灵魂告诉他。只怕他要的不光是灵魂吧?” 寂 寞 烟 花 同一个人同一种错误 “摩纳哥之旅”的开业活动——全场半价的确吸引了不少囊中羞涩,可又对小资生活充满嚮往的学生与非学生们。当老闆在满场的热闹气氛中笑逐颜开时,所有的服务生几乎都要忙哭了。 “梓绮,15号桌,两瓶嘉士伯。” “梓绮,12号桌,一碟爆米花。” “梓绮,4号桌,结帐。” “梓绮……” 梓绮在无数声呼喊中晕头转向,也在这晕头转向中摔碎了若干个大小不等厚薄不同的杯子酒瓶,结错了几次数目不等后果也同样不等的帐。老闆娘仿佛场外人一般观看着梓绮的错误,倒也不厉声厉色的训斥,却只是带着诡异莫测的笑一笔一笔的记载那本草黄色的小本子上。曾经在酒吧有过服务生经历的一个女孩阿洋告诉她,服务生的对与错简单到不需要作详细说明,所以,老闆只需要记录,然后在月底的工资里一笔一笔清晰的扣除,除了酒杯、酒瓶的成本费,还有惩罚,还有误工费…… 这种前途未卜的惩罚比实实在在的惩罚来得更惊心动魄,在第三个晶莹透彻的玻璃杯响亮的化为地上同样晶莹透彻的碎片时,梓绮是如此的不知所措,她全然忘却自己短得随时可以春光外泻的裙子,跪到地上,慌乱的拣拾碎片。
第13页 血,刺眼地从纤细的指尖如绒花般团簇着涌出,梓绮的眼神散乱到茫然,玻璃碎片混合着她的血液,一同错杂地在地上和托盘里无谓地挣扎。 “把手给我。”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梓绮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一张精緻绝伦的脸,朦胧的光线更加让这张脸美轮美奂。是他?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剎那缝合,是他,梓绮曾经牢牢的记住了这张脸,也以为自己来到这家酒吧工作后很快就可以看见这张脸,可此时此刻,这张脸却像久别重逢后的梦,来得如此突然而且缺乏真实。 “你是?” “你的同事,第7号服务生。”美男子指指自己胸前的号牌,“你可以叫我——ben。”是的,同样的衣服,同样的牌子。从他进入酒吧面试的那一刻起,梓绮就明白,不会有哪个老闆捨得放掉这样漂亮的花瓶。来酒吧工作已经有一周了,梓绮也想过,何时能再见到这个叫做“ben”的漂亮男生,可伙计对于老闆,不兴作八卦式的打听,更何况清高一如梓绮,总还不愿意如十多岁的追星小女生一般去问那个美少年的来龙去脉。 居然又在这一刻相逢了,如此充满戏剧性的时刻,梓绮不由感谢冥冥中的某种安排,他看上去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也不管梓绮自愿与否,擅自拉过梓绮的手,摊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的拔出那片小小的碎玻璃。梓绮几乎一阵目眩。接下来的过程更让梓绮目瞪口呆,ben把梓绮受伤的手指吮进自己的唇,如此温暖、暧昧且富于挑逗的动作,短短的两招,梓绮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唾沫是最好的疗伤药品。”他一面解释,一面将地上的碎玻璃渣用抹布裹进梓绮的托盘,“做事的时候不要太慌张,让客人等会就等会好了,我们这里是酒吧,不像饭馆,一个个饿着肚子进来,巴不得一时三刻上齐东西,喝酒的人,大多心意不在酒上面。所以,你去的快也罢,慢也罢,也不至于把帐记在你头上。”ben把装满玻璃碎渣的托盘还给梓绮,同时买一赠一的附送上一个足够迷死一连女生的微笑,“所以,在这里照顾好自己,别因为一时情急,更加得不偿失。” 他转身离去,仿佛许多个拙劣然而依然动人的电影片花,英俊帅气的男主角助人为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个动作酷得足以在一个二十岁女孩的脑子里闪烁出许多个光怪陆离的火花。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同样触目惊心的鲜血让梓绮明白,这个漂亮的男人为何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而最后那句话又具有何等警醒与前瞻的意味。没有人是未卜先知的巫师,在凡人的世界里,我们註定重复前生后世的错误,然后在错误中蹉跎、嗟嘆直至消沉、绝望。 “等一下,ben。” ben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ben笑了,指指胸前的牌子:“因为我是第七号。” 梓绮依然不解。 “第一天上班算是试工,所有的服务生都来了,后来老闆发现人太多,按原来的想法,也就是一拨人做一小时休息一小时太占他的地方,就改了规矩,单号的做一天,双号的做一天,奇偶数轮着来。” 梓绮终于清醒,不觉嘲笑自己的愚顿迟缓,早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原来是来的服务生少了。那么,6号与7号,自然註定如太阳与月亮一般,无法相逢。 “我今天过来上班,是因为明晚我有事,和另一个双号服务生换了工作时间,明天和后天他做两天。”ben和善的看着她,微笑着把事情解释周全,“我还有事要忙,先过去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梓绮看着他青春敏捷的背影,一时之间,头顶的光线似乎明亮畅快起来。 “摩纳哥之旅”的开业大优惠终于在热热闹闹中暂告一个段落了,服务生们的工作也随着酒水价格的恢复正常而恢复到正常,而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和摩纳哥相关的故事也将清晰明确的告一段落,恰恰相反,有些事情,正在阴暗而暧昧的角落里悄悄滋生发芽,甚至,茁壮成长。 王子苑在那个夜晚半信半疑的离去,但这种离开并不意味着相信,而只是妥协,或者说知难而退。所以,当一周后的某一个晚上,梓绮穿着同样超短的裙子,春光潋滟的行走在灯光幽暗的酒吧里时,她和她胸口上的服务生号码牌同样清晰且刺目的落在王子苑的眼里。 “6号。”王子苑喃喃自语,用中指轻轻弹去菸灰。 软软还不至于奢靡到可以夜夜笙歌充当梓绮的保护神,而且,对于熬夜的女人而言,眼袋、细纹、干涩的嘴唇永远是她们最大的恐惧和禁令。软软住回了她那雕樑画栋、纸醉金迷的别墅,梓绮又恢复到白天一人上课,晚上一人独宿的日子。所以,当梓绮再一次独自面对王子苑时,她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王子苑春风满面细雨和风一如面对讲台下的学生,尽管学生身穿超短裙,手托咖啡盘。 “坐下吧。” 梓绮伫立不动。 “上班时间?规矩?” “不是老闆的规矩,是我的规矩。卖艺不卖笑。” 王子苑笑了,还是那个初到北京的梓绮,红艷艷花瓣上锋芒毕露的玫瑰。
第14页 “我一不想买艺,二也,买不起笑。”王子苑这次有备而来,稳如泰山。 梓绮也笑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矜持着就有伤师生之谊了。 酒吧间的灯光如此幽暗,似乎这种低调的灯光专为这样的“玩忽职守”而设,服务生们错落在暧昧的沙发之间,坐下,或是起身,都不易为人发觉。 “你什么时候猜到我不是跟着软软一起来酒吧玩的?”梓绮坐在王子苑面前,双手在桌面下无意识的扯动着短的不能再短的裙子,有些东西,越想要遮盖,却越难以遮盖。 “那时候就知道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猜测。来酒吧玩的女孩总不至于淘气到要穿上酒吧女的衣服,身体力行的体会一把服务行业的感觉。”王子苑的嘴角牵动一丝隐隐的嘲笑,虽然这个嘲笑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梓绮愕然而笑,似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冰雪做的肚肠,唯独她,痴痴的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的瞒了别人。 “你下一个问题大概是要问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 梓绮索性扬眉看他,扑朔迷离的光线下,中年男人的脸庞竟别有一番气质,眉宇鼻樑,蹉跎过岁月,反而雕琢得稳重成熟。 王子苑举起酒杯,姿态优雅的饮尽杯中物,“揭穿了又如何?在那种众人围观的情景下,无论是怎样清晰明了的后果,我们三个都会感到尴尬,可笑,凭空沦为酒客们的看资,与其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尴尬,还不如让我这个惹出麻烦的老头子自己认错,也好找个台阶下。” 梓绮这一次真的有点感动了,没想到王子苑居然是这样的胸怀和智慧。她举起手中的酒杯,“王老师,这一杯就当是我向你赔罪的,我先喝了。” 一只温暖而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然而有力的覆盖在她白皙纤细的手上,“说什么罪不罪的,这不是个工作遍天下的年代,每一分钱,一开始都来之不易,我明白你的难处。”王子苑看着梓绮,眼里流露出真诚的可惜,“这不是个适合你待的地方,如果可以,或者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朋友那里,正好有个你适合的工作,她是一本文娱杂志的总编,最近在扩招人手,你可以先过去当实习生,每个月大概有千把块的实习工资,等到作家班结业的时候,如果想留在北京,可以试试找媒体方面的工作。”王子苑说得轻声细语,不像给梓绮介绍一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倒仿佛在恳求梓绮帮他。 更何况那种殷勤恳切的眼神,不是一个穿着超短裙,时不时把酒洒在自己裙子上的酒吧服务生所能抵挡的——这只是个上班仅仅一周的新手。一周的时间恰到好处,既让新手领略到服务行业的辛酸与艰辛,又让新手不足以从容不迫的完成老手的转变和适应。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善良而且平等的好意,王子苑相信他这次已经把功课做到家了。可梓绮却拒绝了,她居然拒绝了这样的机会。王子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谢谢你,王老师,真的很感谢您,我想,我还是先留在这里吧,请相信我,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梓绮起身离去,眼里写满歉意。王子苑在沙发上错愕良久,他并非居心叵测的坏人,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趁机提出任何附加的要求,而眼前的女孩却依然固执地选择拒绝,这种固执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梓绮回到吧檯,看见底下挂钩处那一排今晚休息的单号胸牌,“7号”在空旷中摇曳,一个地方,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足以成为留下的理由。 王子苑径直走到吧檯来结帐,“那就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来找我,物美价廉无需解决户口编制的实习生在任何时候都短缺。”他笑笑,转身离去。男人离去的姿态远比留下更充满诱惑,梓绮不得不承认,也许在某一天,她会想离开,而后想去找他。 “谢谢你,小泽,真不好意思,要不是我每周四晚上有课,我就不这么麻烦你了。”梓绮轻快的递上胸盘,手里接过另一个胸盘,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某种意义上,是王子苑的来访明确了她模糊的心思,女孩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面对她们不喜欢的东西时,现实得冰冷绝情,面对她们喜欢的东西时,却又不现实得叫男人害怕。梓绮花了两个晚上改善和老闆娘的关系,而后成功地和第3号服务生互换了号码,从此,她的工作时间将与“7号”同时进行。也就是说,在每个单号的夜晚,她都可以看见那个灿烂如水仙花般的男子。 周五的晚上,在拖曳宛转的黄昏中充满遐思的到来,梓绮一反常态的留恋在女服务生的换衣间里,粗糙的镜子上已经是一张明艷秀美的脸,但正如所有的女人都不满意上帝给她们的那张脸一般,梓绮也不能免俗,她继续研究着眼影与鼻影的搭配,还有睫毛的浓密和卷翘。眼见得脸上的粉越修饰越厚实,脸上的色彩越涂抹越加浓烟,镜中幻化出一个全然陌生的俗艷女子,梓绮惊讶地瞪大眼睛瞧着镜中地女人,突然间,她扔掉手中的画笔,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是在作什么,许久以前,她自以为已经潇潇洒洒地与纯情或者说愚蠢挥手作别,而今却在这气味拙劣、布局昏寐的酒吧更衣室里继续着当年拙劣的纯情。她顺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抹去脸上多余的脂粉,抹掉嘴上不合时宜的浓烈,戴上“3号”的胸盘,对自己摇了摇头,带门出去。
第15页 “怎么才出来?”老闆娘明显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13号桌,一杯特基拉日出。”梓绮端着兑满特基拉酒的高脚杯子出去,眼睛却又些不自觉的四处寻找。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梓绮掏出本子,准备记下13号桌子那对情侣的新要求。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正忙着呢,阿凯,拜託你替我去行不行?” 梓绮忍不住转头去看,是他,蓦然回首,那人正在一桌相隔之处,只是另一个个子略微矮小一些的男服务生似乎正在小声同他争执什么。ben却没有那样的耐心和小心,也仿佛是故意放大了声音一般,要说给在角落里调音响的老闆听,“每一个客人都是客人,而且总有先来后到之分,我手头还有三个单子要送呢。拜託你去服务她好不好?我这三个单子的小费一会全归你。” 小个子服务生有些脸红耳燥,明知说不过,却还固执的不肯放弃努力。 “小姐,你先把酒水单放这里,我们看一下,有需要再叫你。”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扫了一遍酒水单后的价格,有些暗自心惊,这样一杯一杯的叫下去,究竟何时才能满足女友的虚荣。他索性打起了持久战,拖得一刻是一刻。 梓绮却巴不得得到这个大赦令,立即点头,职业性的微笑,“好的,先生小姐慢慢看。”随即轻盈转身,迅速走向后面僵持着的桌子。 “晚上好,ben,”梓绮微笑点头,仿佛不是在酒吧间里当女侍应,倒仿佛贵妇名媛风度款款的参加北京大饭店里的鸡尾酒会,那种亲切气质让ben及身边的男服务生都惊了一惊,她转向那个同事,也一併点头微笑,“你好,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现在正空着。”ben有点疑惑的看她,目光随即滑向胸牌,那个清晰的“3”让ben赫然醒悟,他的嘴唇又勾勒出最让人无法抵御的微笑,梓绮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最想要的那种温暖。 “谢谢你,梓绮,麻烦你送一杯pindy到2号包厢。”他用最快的速度从矮个子服务生手里抽过单子,塞到梓绮手里,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又附送上一个迷人微笑,“谢了,下班后请你吃宵夜。” “喂,这个……”矮个子的胸牌是5号,他有些情急,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闆已经折腾完角落边的音响起身,看见不远处的这一幕,独独抱臂,若有所思,他的智商和情商,其实比老闆娘预估的要高一些。 “你什么时候猜到我不是跟着软软一起来酒吧玩的?”梓绮坐在王子苑面前,双手在桌面下无意识的扯动着短的不能再短的裙子,有些东西,越想要遮盖,却越难以遮盖。 “那时候就知道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猜测。来酒吧玩的女孩总不至于淘气到要穿上酒吧女的衣服,身体力行的体会一把服务行业的感觉。”王子苑的嘴角牵动一丝隐隐的嘲笑,虽然这个嘲笑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梓绮愕然而笑,似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冰雪做的肚肠,唯独她,痴痴的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的瞒了别人。 “你下一个问题大概是要问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 梓绮索性扬眉看他,扑朔迷离的光线下,中年男人的脸庞竟别有一番气质,眉宇鼻樑,蹉跎过岁月,反而雕琢得稳重成熟。 王子苑举起酒杯,姿态优雅的饮尽杯中物,“揭穿了又如何?在那种众人围观的情景下,无论是怎样清晰明了的后果,我们三个都会感到尴尬,可笑,凭空沦为酒客们的看资,与其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尴尬,还不如让我这个惹出麻烦的老头子自己认错,也好找个台阶下。” 梓绮这一次真的有点感动了,没想到王子苑居然是这样的胸怀和智慧。她举起手中的酒杯,“王老师,这一杯就当是我向你赔罪的,我先喝了。” 一只温暖而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然而有力的覆盖在她白皙纤细的手上,“说什么罪不罪的,这不是个工作遍天下的年代,每一分钱,一开始都来之不易,我明白你的难处。”王子苑看着梓绮,眼里流露出真诚的可惜,“这不是个适合你待的地方,如果可以,或者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朋友那里,正好有个你适合的工作,她是一本文娱杂志的总编,最近在扩招人手,你可以先过去当实习生,每个月大概有千把块的实习工资,等到作家班结业的时候,如果想留在北京,可以试试找媒体方面的工作。”王子苑说得轻声细语,不像给梓绮介绍一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倒仿佛在恳求梓绮帮他。 更何况那种殷勤恳切的眼神,不是一个穿着超短裙,时不时把酒洒在自己裙子上的酒吧服务生所能抵挡的——这只是个上班仅仅一周的新手。一周的时间恰到好处,既让新手领略到服务行业的辛酸与艰辛,又让新手不足以从容不迫的完成老手的转变和适应。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善良而且平等的好意,王子苑相信他这次已经把功课做到家了。可梓绮却拒绝了,她居然拒绝了这样的机会。王子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谢谢你,王老师,真的很感谢您,我想,我还是先留在这里吧,请相信我,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第16页 梓绮起身离去,眼里写满歉意。王子苑在沙发上错愕良久,他并非居心叵测的坏人,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趁机提出任何附加的要求,而眼前的女孩却依然固执地选择拒绝,这种固执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梓绮回到吧檯,看见底下挂钩处那一排今晚休息的单号胸牌,“7号”在空旷中摇曳,一个地方,有一个这样的人,就足以成为留下的理由。 王子苑径直走到吧檯来结帐,“那就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来找我,物美价廉无需解决户口编制的实习生在任何时候都短缺。”他笑笑,转身离去。男人离去的姿态远比留下更充满诱惑,梓绮不得不承认,也许在某一天,她会想离开,而后想去找他。 “谢谢你,小泽,真不好意思,要不是我每周四晚上有课,我就不这么麻烦你了。”梓绮轻快的递上胸盘,手里接过另一个胸盘,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某种意义上,是王子苑的来访明确了她模糊的心思,女孩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面对她们不喜欢的东西时,现实得冰冷绝情,面对她们喜欢的东西时,却又不现实得叫男人害怕。梓绮花了两个晚上改善和老闆娘的关系,而后成功地和第3号服务生互换了号码,从此,她的工作时间将与“7号”同时进行。也就是说,在每个单号的夜晚,她都可以看见那个灿烂如水仙花般的男子。 周五的晚上,在拖曳宛转的黄昏中充满遐思的到来,梓绮一反常态的留恋在女服务生的换衣间里,粗糙的镜子上已经是一张明艷秀美的脸,但正如所有的女人都不满意上帝给她们的那张脸一般,梓绮也不能免俗,她继续研究着眼影与鼻影的搭配,还有睫毛的浓密和卷翘。眼见得脸上的粉越修饰越厚实,脸上的色彩越涂抹越加浓烟,镜中幻化出一个全然陌生的俗艷女子,梓绮惊讶地瞪大眼睛瞧着镜中地女人,突然间,她扔掉手中的画笔,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是在作什么,许久以前,她自以为已经潇潇洒洒地与纯情或者说愚蠢挥手作别,而今却在这气味拙劣、布局昏寐的酒吧更衣室里继续着当年拙劣的纯情。她顺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抹去脸上多余的脂粉,抹掉嘴上不合时宜的浓烈,戴上“3号”的胸盘,对自己摇了摇头,带门出去。 “怎么才出来?”老闆娘明显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13号桌,一杯特基拉日出。”梓绮端着兑满特基拉酒的高脚杯子出去,眼睛却又些不自觉的四处寻找。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梓绮掏出本子,准备记下13号桌子那对情侣的新要求。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正忙着呢,阿凯,拜託你替我去行不行?” 梓绮忍不住转头去看,是他,蓦然回首,那人正在一桌相隔之处,只是另一个个子略微矮小一些的男服务生似乎正在小声同他争执什么。ben却没有那样的耐心和小心,也仿佛是故意放大了声音一般,要说给在角落里调音响的老闆听,“每一个客人都是客人,而且总有先来后到之分,我手头还有三个单子要送呢。拜託你去服务她好不好?我这三个单子的小费一会全归你。” 小个子服务生有些脸红耳燥,明知说不过,却还固执的不肯放弃努力。 “小姐,你先把酒水单放这里,我们看一下,有需要再叫你。”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扫了一遍酒水单后的价格,有些暗自心惊,这样一杯一杯的叫下去,究竟何时才能满足女友的虚荣。他索性打起了持久战,拖得一刻是一刻。 梓绮却巴不得得到这个大赦令,立即点头,职业性的微笑,“好的,先生小姐慢慢看。”随即轻盈转身,迅速走向后面僵持着的桌子。 “晚上好,ben,”梓绮微笑点头,仿佛不是在酒吧间里当女侍应,倒仿佛贵妇名媛风度款款的参加北京大饭店里的鸡尾酒会,那种亲切气质让ben及身边的男服务生都惊了一惊,她转向那个同事,也一併点头微笑,“你好,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现在正空着。”ben有点疑惑的看她,目光随即滑向胸牌,那个清晰的“3”让ben赫然醒悟,他的嘴唇又勾勒出最让人无法抵御的微笑,梓绮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最想要的那种温暖。 “谢谢你,梓绮,麻烦你送一杯pindy到2号包厢。”他用最快的速度从矮个子服务生手里抽过单子,塞到梓绮手里,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又附送上一个迷人微笑,“谢了,下班后请你吃宵夜。” “喂,这个……”矮个子的胸牌是5号,他有些情急,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闆已经折腾完角落边的音响起身,看见不远处的这一幕,独独抱臂,若有所思,他的智商和情商,其实比老闆娘预估的要高一些。 “我做了特工的基本工作,以上情报,大多靠跟踪得来。” 软软依旧不动声色,梓绮却已惊得喊出声来。 “什么,你居然跟踪他??” 是的,跟踪。 其实跟踪并不像大多数安分守己的市民想像的那样,充满危险而且困难重重,有时候,对于一个并不相信会有人跟踪他的人来说,跟踪极其容易。 那是一周前的午夜,软软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黑色外套里,拉上拉链,戴上帽子,甚至不需要一副眼镜,就从“摩纳哥之旅”的隔壁超市出来,跟踪在那个健美修长的背影身后。他一路吹着口哨,踢着路边的石头,仿佛放学归来的淘气孩童,全然不像十二点才结束工作赶回宿舍的大学生。软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时不时拉拉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北京的夜,总是冷得超乎意料之外。
第17页 路面清凉的仿佛劫后余生的村落,黑漆漆的散淡着路灯零星且苍白无力的光芒。软软走在路上,有某种神经质的东西如此清醒而有力的支持着她。她很快如愿以偿的看到了ben生活中不为人知的第一个片断——那辆停靠在北文大学南门的宝莱,银色的外壳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凛冽的光线,于是,她看着他钻进汽车,发动引擎,以优雅的姿态消失在夜的掩护中。 于是,软软毫不犹豫的打了一辆车,在诡异莫名的午夜,跟踪在那辆宝莱后面,好在这个时刻的出租司机已经习惯了这样异于常理的故事,只要给钱,而且超出正常的工作标准,那么去哪儿并不重要。 “我看到了他的家,简朴之中是漫不经心的稳重大方,尤其是桃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水晶镇纸,仿佛许多年祖母留下来的箱底嫁妆。隔着二十米大城市的污浊空气,我似乎依然可以闻见他窗头的那种淡淡柠檬香味。每一个失眠而空旷的漫长夜晚,可以看见他坐在细碎格子拼就的黄褐色地板上,用产自埃斯尼亚的羊毛毯子裹住自己的双腿,一瓶一瓶的喝着罐装啤酒,看着两支服装各异的球队在小小的银幕里彼此厮杀。 他如此与众不同,我见惯了男人们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球欣喜若狂,奋臂高呼,我见惯了啤酒和香菸的残骸因为一场远在大洋彼岸的比赛在空中飞舞飘散,我也见惯了男人们在这种时刻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群居动物,粗鲁而放肆,可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安安静静的坐在地板上观赏球赛,静静的喝着啤酒,裹在埃斯尼亚的羊毛毯子里,仿佛屏幕里现场直播的不是一场世界级的球赛,而是某一部胶捲已然发黄褪色的香港老片。” 软软的眼光透过红双喜的浓厚烟雾显得如此空旷迷离,梓绮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了解了很多男人的女人依然如此疯狂。在香港商人在祖国首都以外的香穴里风流快活的时候,北京的禁脔并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纯粹靠钱来谋杀时间的怨妇。她学会了跟踪,学会了买高倍望远镜在相隔二十米的公寓楼里观看对面窗户里的风景,她学会了用小恩小惠收买公寓楼电梯里的阿姨,从片言只语中搜罗足够的情报信息,而后把它们编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些男人,了解得越多,则越绝望;不幸的是,有一些男人,了解得越多,却让女人越加动心。而ben,似乎属于后一种。 “你想要什么?” “不,梓绮,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假惺惺的忏悔,你想说什么,我应该回归生活的正常轨道,做一个作风正派、行为端正的好女孩,用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为某一个男人洗衣做饭带孩子,重复我们的母亲抑或是母亲的母亲千百来所重复的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 “不,不是那样的。” 软软终于在梓绮的沉默中虚弱无力,“是的,梓绮,你猜对了,我想回来,我想回到生活的轨道中,在轨道之外我同样不快乐。” 而这一切起源于那个有着殷红色夕阳味道的下午,软软裹在粉红色的羊绒睡衣里,金褐色的长发柔软而妩媚的纠缠在胸前。她调着望远镜的倍数,窗台上是一杯兑了果汁的马天尼。 门铃响起。 软软疑惑的开门,没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门外,是个衣着光鲜纯真无暇的小小女童,她有着一双好看而清澈的眼睛,许久以前,软软的记忆里,似乎曾在自家的镜子中见到过这样的眼睛。 “阿姨——” “你有什么事吗?”软软俯下身来,忍不住抚摸她如雏菊般鲜嫩的脸庞。 “我的邻居大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大哥哥”与“阿姨”的辈分之别突然让软软感到口干舌燥,她急急地接过小女孩手中的信封,一张色泽艷丽的照片如断翅蝴蝶般翩然飞落。上面是某个游乐园里相依相慰偎的年青男女,他们有着同样漂亮而青春的外表,在这个很多时候都看见平庸姿色的大都市里,这样的组合总是叫人惊嘆之余心生失落。而此时软软的失落远大于此,以至于她几乎忘却吃惊和疑惑。 小女孩拣起地上的平面金童玉女,放在小小的掌心中好奇的探看,“疑——是斯年哥哥,那个姐姐好漂亮。阿姨你说是不是?” “是,哦,是啊——”软软嘴角僵硬,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促不及防。她着急地从在信封里继续寻找,知道一定有某些文字来说明这张突兀而至的图片。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黑色签字笔的俊朗字迹在这个书法沦陷的年代里显得更加卓尔不群。 “感谢你在每个人声罕至的夜晚陪我一起看球,这比酒水单后的帐单更让我感到温暖,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表,此时或彼时,遇见而后约定,对不起,我已经把自己的白发预约给某一个女孩,所以请接受我们俩的谢意。 另,我代电梯阿姨感谢你的慷慨,她最近的生活大有改善,只是这让她变得更加忠于职守,直到昨天下午,她喋喋不休的盘问才让我突然意识到某些事情。 我也定购了一个和你相同牌子的望远镜,有空可以来我这里看看你窗边的风景。” 信的最后是网络上流行的笑容符号,而彼时彼刻,在软软眼里,那个符号如此狰狞可怕,但一如撒旦唇边的笑,邪恶而魅力无穷。
第18页 “我终于爱上他了,该死的信,——”软软 寂 寞 烟 花 生活重新梳洗打扮 北京的秋天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迅速衰老残败,香山的叶子在满山遍野触目惊心的红色之后,很快变得枯燥而衰黄。梓绮给自己加上了贴身的针织毛衣,裤袋里的钱包慢慢的有些鼓起来。酒吧的工作虽然艰辛,可至少如蚂蚁攒窝一般给人些许的希望。 她依旧抱着笔记本独自一人行走在人头攒动的大学校园,不合时宜的孤寂和落寞让她与环境如此格格不入。她喜欢银杏的枯黄叶子在头顶悄然飘落,喜欢踏在这些干枯颓败然而凄楚动人的尸骸上思索生活和生活的衰败。离开那个恍然大悟的酒吧之夜有多久了,她试图拉扯着那个蝴蝶般娇柔虚弱的女子从神经质的泥坑中爬出来,可软软一如扑火的蛾子一般追逐着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彼此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多说无益。于是,她选择放弃,而且选择逃避——梓绮在第二天晚上就和“3号”服务生换回了胸牌,她依旧可以和他擦肩而过,一如晨间的太阳与黑夜的月亮,彼此升起时,正是对方的隐退。 “你还回来上课吗?” “我不知道,也许。” “如果需要听众,我有二十四小时的耐心与二十岁的良心。” 软软笑了,拥她入怀。 她们就以这种方式在北京的夜里,在一家名叫“摩纳哥之旅”的酒吧前分手,走进属于自己的夜色中。 生活继续按照既定的轨道蜿蜒前行,然而缺乏新意。走在西直门的风尘里,四通八达然而又无处可去的交通让梓绮陷入一种困惑,这个城市如此庞大,以至于它可以架构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建筑和高架桥,可那个唯一正确的拐弯角落依旧隐藏在汽车尾气扬起的烟尘中,行色匆匆的路人无意找寻,而真正想寻找的人却无能为力。 那是一个两周后的周末,也是作为城市打工族的梓绮每两周唯一拥有的周末,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看着路边陌生然而又似曾相识的风景,在北京的秋天里消耗着她无处发泄的青春。从地上到地下,从路边到路中,从高处到低处,北京总是由无数的道路和角落组成,像许多个同样琐碎复杂的城市。 “小姐,买一张cd吗?” 她走过去很远,才恍然意识到刚才有个声音在招呼自己。回过头去,光线昏暗的地下通道里,是斜靠在墙壁上的修长身影,他的半边长发遮住脸庞,弯曲的左腿上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牛仔破洞。梓绮本来就是出来漫无目的的游走,向前或是向后,并不重要。 过道里的人们都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在这个寒冷秋天的傍晚有足够的闲暇和心情停下来欣赏一个落魄的流浪歌手。而此时此刻,这个民流浪歌手面前的地上铺开着一张泛皱泛黄的白布,粗犷的毛笔只印上寥寥几字,“原创音乐,cd十元一张。” 梓绮蹲下身来,翻看白布上摞在一起的几张cd,它们都像营养不良的孩子,不仅缺乏光鲜的外表,来身体都单薄而瘦弱。 “听听吗?” 不知何时,歌手已经俯下身来,单膝着地,在任何一个其他时刻,这个动作都如此蛊惑人心,当一个膝盖落地时,一场婚礼常常将要揭开序幕。然而,穷人没有将来,亦没有婚姻。梓绮微微点头,歌手从同样破旧的包中掏出一个壳子有些斑驳的cd机,把耳机递给梓绮。 一种令人烦躁的激荡突然灌满整个耳膜,梓绮想要呼喊,想要发足狂奔,却无路可逃。记忆的碎片如某一种温柔的颱风,它像是哄骗无知的孩童,悄悄的在心门边上徘徊,一旦那扇门为它打开,狰狞而邪恶的面目就肆无忌惮的张扬出来,风在记忆的神经末梢里肆意横行。突然间,那声音消失了,世界重新坠入无边无际的空旷中,许久之后,梓绮才感觉自己的听觉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些琐碎而卑微的声音匍匐着爬进耳膜,那是脚步声,自行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还有衣服在晚风中的细簌声。 “小姐,感觉如何?” 梓绮这才抬头看清那张长发下的面庞,坚硬而富有稜角,眉毛与眼睛的轮廓搭配得恰到好处,他像一种不知名的北方植物,可以盛开在干燥且狂风呼啸的恶劣环境中。 梓绮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中掏出十元,放进白布上的小罐,而后默默起身离去。然而只是迈开一步,一只强劲的手依然毫不客气的拽住她的臂膀,“小姐,我只出售音乐,不出售尊严。倘若你不需要音乐,那么请收回布施。” “那么,请给我一张cd。”梓绮不想多作纠缠。可歌手却迳自收起地上的摊子,一把捲起塞入包中,甩上肩头,顺手把十元的钞票塞回梓绮的手心。“呵,像你这般大的脾气,一辈子也不能从地下走到地上。”梓绮突然也起了僵脾气。 “无论在哪个角落,尊严永远重要。” “那究竟我如何做,你才能给我cd?” “告诉我你的感觉,这对我比十元钱更加重要。” 梓绮看着眼前倔强的男人,不由一时微笑,“它谋杀了我的感觉,令我一时无法做回自己,所以我也说不出感觉。” 男人看着她,眼光中流露出惊异,而后这惊异渐渐凝结成欢喜,这欢喜让他激动的发颤,“请接着说,小姐,你的每一个词都对我意义非凡。”
第19页 “它们仿佛一种躁动不安情绪的集合,让我头痛欲裂,可我又无力摘掉耳机,仿佛一个声音在心底召唤我,揭开它,揭开这个伤疤,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男人用目光鼓励梓绮。梓绮稍稍停顿,整理思路继续述说,“它似乎蕴涵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它撕开我记忆的疮口,逼着我去重新审视记忆的片断,它们在我面前组装起来。是的,在我面前组装起来,原来,有些东西,忘却是如此愚蠢。” 梓绮像是喃喃自语,对着自己微微傻笑。过道的行人与眼前的男人都成了某种类似空气式的透明物质,消弭无形。 男人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她美丽,然而忧伤,她聪明,然而迷茫。在某种冲动的情绪下,他试图伸出手掌,抚摸她玫瑰花般的脸庞,可许久,他终于安静的沉淀下自己。流浪歌手接过梓绮递给她的十元钱,将一张cd放回她的手心,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后会有期”,便转身大踏步离去。 梓绮在迷茫中蓦然惊醒,她转头看去,男人已走出十余米,她不由冲着背影大喊,“以后来这里还会看见你吗?” 男人的脚步停住了,他回转身来走近梓绮,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你还想见到我?” 梓绮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梓绮微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指了指过道墙壁上巨大的招贴广告画,那是一家咖啡公司的广告,明黄而温暖的背景中,一杯巧克力色的咖啡正在硕大的画幅中显出香浓可口的色彩。广告上有着煽动人心的语句——“当你不在马路上时,你一定在咖啡店里;当你不在咖啡店里时,你一定在去咖啡店的路上。” 梓绮有些不解。 男人微笑着向梓绮伸出宽厚的手掌,“我的名字叫摩卡,认识你是这一个月来最让我开心的事。” 夜色昏黄的北京城,宽阔浑厚的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们如甲克虫般缓慢挪动,坐在天桥栏杆边上,感受着北边过来的风吹拂额前的头发,梓绮的心情一如北京的空气,干燥里带着冰凉的好奇。而此时此刻,那名叫“摩卡”的男人正站在她身边,这是他的建议,他有一个小资的名字,可他目前的境遇并不足以让他负担一次足够小资的消费,比如请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去咖啡店里喝一杯苦涩的黑饮料。 “你为什么叫摩卡?”梓绮侧了侧脸,让风吹散额前的碎发。 “因为这是一种兼收并蓄的饮料,它有着黑咖啡的本色,巧克力的醇厚,以及热牛奶的香甜。摩卡的历史源于一百多年以前,那时在中东,有一个叫做叶门摩卡的商港,它坐落在波涛汹涌的红海边缘,所有来自非洲的咖啡,都要通过这个并不起眼的小港口运向欧洲大陆淑女与绅士们的餐桌上。当哥伦布的子孙们打开无数条更为便捷的运输路线后,叶门摩卡渐渐褪色在历史中。”摩卡说到这里,不由轻轻吁了口气。 梓绮忍不住回转头看他,这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他是一个流浪街头的歌手,却似乎拥有流浪歌手所不具备的文化素养。 “所以,我喜欢摩卡,因为它在骨子里有着非洲的灵魂,而在背井离乡的流浪途中又能面不改色的迎接所有的杂滓渗入其中。” 梓绮笑了:“你把巧克力和牛奶称作杂滓?” 摩卡低头不语,拨动脚边吉他上的一根琴弦,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如此冷峻孤傲,“是的,咖啡本来就是黑色,纯粹到苦涩的黑色,可为了迎合世人的口味,所有掺进牛奶、巧克力,或是白糖,而它们正是让咖啡失去咖啡本色的杂滓。” 梓绮不由有些隐隐的心惊,看着身边这个在夜风中低垂眼睑的男人,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把对生活的愤怒加诸于咖啡的阐释之上,一时之间,梓绮不由陷入沉默。 “你在想什么?我的小思考家。”摩卡突然揶揄起陷入沉默的梓绮。 梓绮笑了,“我在想你的历史,我在想,世人又对你做过什么,你身上还保留多少纯粹,又融合进多少杂滓?” 摩卡不由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梓绮,“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子,我想我在大街上拣了一个宝贝。” 梓绮被他炽热的眼神不由看得有些心慌,“承蒙夸奖,可否现在宣布谜底。” 摩卡笑而不答,他慢慢的把自己的身子贴在天桥栏杆上,向后仰下,仰下,北方来的风狂乱的吹散他的长发,那是一种何等骇人的景象。当他的身子几乎大半个垂下天桥,梓绮忍不住惊叫着扑了过去,抱住他。 “你要干什么呀,你疯啦!”梓绮惊恐之极,她无法眼见一个男子在自己面前毫无端由地玩自杀游戏。 可这惊恐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梓绮很快发现,摩卡的脚尖依然紧紧钩住栏杆底下的空隙,这个长发飞舞的男子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一把拥住梓绮,他身上竟带着一种不属于流浪歌手的淡淡清香。梓绮惊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忘记推开。 摩卡轻轻抚摸梓绮乌黑的头发,紧紧箍住怀中的女子,“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孩,我不愿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给我不明白的女孩。” 梓绮终于恢复理智,从摩卡怀中抽身而退。
第20页 摩卡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来自北方干燥而寒冷的城市,曾经有着让邻居小孩羡慕的家境,也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咖啡馆里喝自己想喝的任意一款咖啡,在率性而为的大学年代,摩卡放弃了别人眼中炙手可热的自动控制专业,在父母的斥责失望直至伤心绝望的眼泪中毅然地转入弦乐专业。他既然亲手断送自己本可稳稳噹噹名利双手的锦绣前程,自然也无法在那个北方的城市继续坦然自若的面对年老父母的唉声嘆气。 “一切就是这样,我离开了,然后流浪,而后发现,在偌大的国家首都里流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摩卡微笑着,已经一副坦然的表情,可从他的眼神里,梓绮捕捉到那一丝转瞬间的落寞与不甘。可也同样是在这转瞬间,摩卡一样捕捉到了梓绮眼中的秘密。 “你也有你的故事,是吗?这不公平,我全然公布自己,可我对你依然一无所知。”摩卡看着梓绮玫瑰花般的脸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梓绮心中的旧痛陈伤又被赤裸裸的翻起,她忍不住抽身离去,想落荒而逃。 “对——对不起,我还有事,该走了。” “喂,不讲理的小妖,餵——”摩卡在后面大喊,引得天桥上几个零星的路人回头相望。 “你刚才喊我什么?”梓绮被他扳住肩膀,一时动弹不得,却又觉得好笑。 “小妖,你像一个从某块地皮底下冒出来的精灵,干扰了我的正常生活,刺探了我灵魂里的秘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要匆匆忙忙地逃跑。”摩卡的话语虽是玩笑,眼神却很认真。“你甚至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甚至没有告诉我,以后怎样才能再找到你。” 梓绮哑然失笑,只得从包中取出纸笔,一一遵照命令写下,她的心中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如此听命于这个男人的吩咐。 看着掌中的小纸片,摩卡稍微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摩卡握紧手中的纸片,像是生怕它随风飘走,就如眼前的女孩,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一般。“不——”摩卡镇定的摇了摇头。 梓绮不由无奈而笑,“那究竟如何,我才能回家?” “带我回家。” 梓绮不由吓了一大跳,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失灵,“什么?” “带我回家。”摩卡依旧镇定自若,“你是个淘气的小妖怪,埋藏着太多的秘密,我不愿从此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四处招贴广告,上面写着找寻一名小妖精。所以,我现在要跟你回家,核实你纸片上所写的一切。你尽可放心,我虽然有流浪的习惯,却还没有深夜里流浪到单身女孩宿舍里过夜的习惯。只是在门口,守望你进去,我便心满意足。” 这是一副奇怪而美丽的场景,落寞的灯影勾勒出两个高矮相别的影子,其中一个背着硕大的吉他,另一个娇小而温润。他们走在北文大学的校园林荫路上,足以丰富刚上完晚自习学生们的猜想。 梓绮从宿舍的窗户上张望出去,那个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向她挥了挥手,脸上温暖的笑意依稀可见,终于,那个影子背上吉他,大步离开。 仿佛迷路的小鹿闯进心头,久违的感觉在心头激荡。梓绮急急灌了杯冷水下去,才遏住心头的那种惶惑。 “你也有你的故事,是吗?这不公平,我全然公布自己,可我对你依然一无所知。” 摩卡的话语又在心头响起,那记火辣辣的耳光似乎又在脸上隐隐作痛,我可以坦然面对自己么?梓绮捏着手中的cd,翻来覆去,宿夜难眠,这个音符纠缠的黑色薄片里只有心灵深处难以破译的密码,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她找到答案。那个夜晚,梓绮坐在北文大学女生宿舍的床头,在一盏40瓦的小檯灯底下,仔仔细细的研究cd,其实有一个原因梓绮没有说出,她没拿走cd只是因为她没有cd机。在塑料封套的封面纸背后,梓绮找到了那段话,她几乎相信,自己一直在寻找这段话,或者说,这段话同样在寻找自己。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梓绮第一次在宿舍里彻夜失眠,她走近公用电话亭,拨响那个久违了的号码。在漫长的等待声后,一个疲倦的女声响起。 “餵——谁呀,喂,说话呀。” 梓绮握紧电话不能言语,泪水已经不争气的淌满脸颊。当有某种东西催动回忆,回忆便如潮水一般,一时三刻,剎不住车。 “说话呀——”电话那头的女声已经不胜厌烦。 梓绮蠕动着嘴唇,轻轻吐出久违的词语“妈妈——” …… 北京的长途电话,一分钟3毛钱,一个小时合计18元,这18元相当于一个普通大学女生两天的伙食费,并不高昂,有时候,我们可以付出比想像中少得多的代价得到所需要的。挂上电话的梓绮,已经做回自己。 寂 寞 烟 花 太阳照不到每寸角落 当秋天的叶子渐渐落尽时,摩卡的长发也在慢慢的变短。这个曾经长发、落拓,但又不羁的流浪歌手似乎如历经百年的咖啡摩卡一样,正在慢慢融入这个北方的城市,慢慢接受更多的“杂滓”,从而让自己更容易生存。
第21页 “下一次我们何时见面?” “一定要有下次吗?” “如果没有下次,那么这次,我就要人才两得。” …… “究竟是北文大学的伙食糟糕,还是天下的美女都流行减肥,我的宝贝怎么这般消瘦?” “首先不许叫我小妖怪,其次,纵然是美女,也得辛苦工作养活自己。所以,消瘦是理所当然的副产品。” “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呵,你这穷光蛋——” “嘘——青蛙也能变王子,我最近似乎时来运转。有个酒吧请我驻唱,还有一家唱片公司有意找我签约。” ……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缝合,梓绮裹紧身上的厚毛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两个月来,有摩卡相伴,生活似乎变得简单很多。摩卡并非是个勤快拜访的伙伴,可每隔一周半月,似乎都会出乎意料的出现在梓绮面前,他的头发慢慢变短,他的生活慢慢变好,梓绮充当着欣喜的听众。这种欣喜既来自生活本身,也来自同命相怜的感慨。同样从一个远方的城市来到这个偌大的国家首都,同样选择了流浪的旅程,一个人寂寞地在这个城市里打拼着天下,有时候,这种倾听与其说重在内容,倒不如说重在倾听本身。 “摩卡,下个月我就要毕业了。”那是一个黄昏的下午,梓绮学着摩卡将身子渐渐仰向天桥栏杆,细碎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开始喜欢这种仰望蓝天的感觉,按照摩卡的说法,这样可以将自己悬挂在半空中,完完全全感受到自然的气息。 摩卡微笑着把女孩拉回陆地,“毕业后你打算去哪儿?” 梓绮忍不住嗤笑,“说这种话的时候,我仿佛感觉我们两个是刚毕业的青涩学生,正要充满憧憬步入复杂人生。” “不要学老太太的口吻说话,这容易让你滋生皱纹。”摩卡微笑着轻刮梓绮的唇,她的唇如此细嫩柔软,以至于摩卡有些不能自禁。 正当这个瘦高个子的北方男人俯身下去时,怀中娇嫩的花蕊已经娇笑着跑开。 摩卡的好处在于不仅背得动硕大的吉他,打扫屋子也是快捷的能手,临近毕业的梓绮并无重返南方小城的打算,和作家班上的其他同学不一样,这个倔强如带刺玫瑰的女孩已决定在北京城里流浪自己的余生。 “差不多就这样吧。”摩卡抬起灰尘满面的脸,他刚刚结束酒吧的夜场,就匆匆赶来帮梓绮收拾新居,毕业没有几天了,梓绮终于用打工的积蓄付清房租,剩下的钱她计算一下,勉强够还王子苑的债务。只是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厚厚一沓的人才报依然是每天必修的功课。 摩卡有些心疼埋头厚报的梓绮,“凡事总有解决的途径,也不用太过担心。” 可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梓绮打去的电话,投发的简历,如沉入大海的沙子,全然没有半点声响,摩卡不由也着了急。 “作家班里可有熟悉的朋友老师,或者代为推荐一下,工作的事情便容易解决。” 梓绮有些惊讶这样的摩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这样的话又毕竟不无道理。 即便流浪如摩卡,何尝不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起起伏伏,因为朋友的介绍,去了酒吧驻唱,也因为朋友的介绍,如今签约在一家二流的唱片公司名下。 “我再找找吧。”梓绮抬起头来,对摩卡勉强的笑笑,眼前却拂过一个浓重的影子,有些阴影註定挥之不去。 毕业对于作家班的学生来说,仿佛是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它不像那些临近毕业的大四学生,对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感情,依依不捨,甚至要通过某种破坏发泄的方式来表示这种即将离别的感情。梓绮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像其他宿舍的同学,好歹还有个室友相伴。很久不曾看见软软了,在一个人寂寞而无处述说的夜晚里,她常常怀念这个猫一般媚惑柔弱的女子。 梓绮曾经有意和双号工作的服务生换了牌子,不为见到那个精緻如希腊雕像般的美少年,而只是为了自己失踪许久的室友。可令梓绮失望的是,ben早就离开了“摩纳哥之旅”,而这也意味着,软软从此消失在她所能预知的视线之中。许多个晚上,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梓绮渴望见到那个柔弱的身体出现房间的某个角落,哪怕又是长发掩面,烟腾雾绕。 难道毕业的时候她都不屑于来领取这个证书?梓绮站在文学院的小白楼前,看着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步入礼堂,心里有一丝丝的落寞。是的,梓绮知道,自己希望再见到这个媚惑如猫的女子。 毕业典礼稳稳噹噹地开始,各位领导站在上面依次致词,底下是整齐划一的掌声,秦同源的边上坐着依旧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王子苑。当梓绮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媚惑如猫的室友时,王子苑也在看似漫不经心中搜寻着底下乌鸦鸦的人头里,有没有那个玫瑰花般的女孩。 例行公事的程序终于进行得差不多可见眉目,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声音洪亮的男子站在麦克风前,大声而富有节奏地念着毕业生的名字,作家班的学生们依次上台领取墨绿色封面的毕业证书。 “梓绮——”梓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王子苑也听见了这个玫瑰花般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个曾经近在咫尺的女孩一步步走上讲台。也只是弯腰致谢的那一剎那,梓绮捕捉到了王子苑眼神中的那种暧昧,一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底波涛暗涌。
第22页 那洪亮的声音继续在背后响起: “李岗。” “张美然。” “秦阮。” “秦阮”——陌生的符号,瞬间在脑中转换,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纤细白皙的手,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蓝紫宝石,那张媚惑如猫的脸。 “我是你的室友秦阮,朋友们都习惯叫我软软。” 所有记忆的碎片在一剎那间雀跃着翻飞在空中,梓绮惊喜的转过头去,看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子,她竟然不曾注意到她。这个一身棉布裙子的素雅女子是记忆里的软软么?梓绮看着上台领证的背影,不由恍惚,那种骨子里的柔弱是如此相似,只是记忆中的软软,从来不曾穿过这般朴素无华的衣服,记忆中的软软披着一头海藻般柔软光滑的褐色长发,不曾有这样简短顺直的黑发。 这是软软吗?梓绮几乎要屏住呼吸,她站在过道上,着急地等待那个背影转过来。 是的,是的,还是那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只是不施脂粉,素面朝天,难得的清丽与干净。 “同学,你?”坐在过道边上的人发现这个神色异样的年轻女子,忍不住轻轻唤她。 梓绮这才恢复理智,匆匆走回座位,王子苑在台上远远的望见,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人流如潮水般涌向大门。梓绮挤在其中,努力地寻找那个素面朝天的身影,棉布裙子在眼前闪现,又在眼前消失,梓绮奋力地挤过人群,却不曾发现身后,远处的台上,始终有一个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身影,更为着急的捕捉着她的身影。 “我终于抓住你了。”梓绮揪住软软的衣角,已是气喘吁吁。 软软回头看她,眼神恍如隔世。剎那之间,梓绮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幸好清丽美女终于启动朱唇,“好久不见,你瘦了。”软软的眼神不再有猫的妩媚诱惑,仿佛是某种受过惊吓的小鼠,带着温婉,带着淡然。 梓绮不禁苦笑,紧紧拉住她的衣角,像是生怕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会再次从人间飘逝。 找了幽静的地方,两两坐下,午后的冬日阳光暖暖的洒在脸上,梓绮第一次在阳光底下看清楚软软的模样,还是那般精緻的五官,仿佛一针一线绣出来一般。只是褪去脂粉,眼角眉梢隐隐可见忧伤的皱纹。 “是的,好久不见了,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肯见我?”梓绮小心翼翼的问她。 软软依旧恍惚的表情,淡淡地笑着,“因为没有见的理由。” 梓绮的心一时揪痛,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把她当作了自己在北京唯一的朋友,她为了她放弃了和ben一起工作的机会,她从来都希望她能过得很好,为何许多个夜晚的等待,却只是换来这样的一句话。 软软像是看出梓绮神色间的痛楚,她有些不安了,慢慢伸出手来,紧紧拉住梓绮的手,用对方的手温暖着自己。“宝贝,不要怪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重新做一次自己,不,确切地说,我想重新做一个别人,我不想要原来的自己了,你能明白吗?我讨厌那个自己,讨厌那个住在别墅里的金丝鸟,讨厌那个每天靠烟和安眠药来度过日子的自己,所以我谋杀了记忆里所有与过去的我有关的一切,我努力地不去回忆它们,我努力地去重新生活……” 软软一气说了许多,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梓绮有些痛惜地抱住了她。 “是因为ben,是吗?” “是的。”软软的小脸突然因为这个名字而快乐的燃烧,她苍白的脸上抹上一丝晕红。 “你和他在一起了?”梓绮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由衷的高兴,“那祝贺你啊。” 软软不由又神色黯淡,“没有,我一直在努力,但他始终无法接纳我,尽管他说他有女朋友,可我从来不曾见过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梓绮悚然心惊,“你该不是说?” “不,我不知道。”软软眼神迷茫,“我曾经试图逼问他,他却告诉,那只是因为他女朋友出国了。可我既然已不顾一切,总有办法调查他所说的是否属实,当我把私家侦探的证据放在他面前时,他几乎要冲我咆哮了,可他最终竟然忍了下来,你不知道,他那种表情有多么的迷人。”软软眼神迷离,梓绮几乎不忍再看。 “于是,那天他终于开口同我说话,一副诚心诚意的表情,当时我几乎高兴坏了。可他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他无论无何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他说我的身上散发着所有与陈腐、衰败、颓废相关的因子,他喜欢素面朝天,简简单单的女孩子,就像走在这北文大学里,干干净净的女学生们。” 梓绮几乎要攥紧拳头了,可那拳头也终于缓缓松了下来,这并不是谁的错,一个男孩如此被人跟踪威胁,也难怪用这样刀子般的言语来伤害一个柔弱的女子。 “据我所知,ben早已离开摩纳哥酒吧。” “是我把他逼走的。”软软神色黯然,“他现在找了另一个酒吧,离学校略为远些,其实,我也常常很奇怪,像他这样家境富裕的孩子,为何如此热衷于兼职工作。不过自从他去了那家酒吧,我很少再做夜夜笙歌的蠢事。”
第23页 “梓绮你知道吗?”软软的眼神突然放出光彩,“我已搬出别墅,其实这几年我也略有积蓄,短期之内无需忧愁生计。他既然喜欢干干净净的女孩子,那我就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我在学校附近谋了一个公司的文秘,每天白天上班,晚上来外语学院旁听阿拉伯语,虽是一门难读到极点的语言,可常常能看见他,能替他摘抄笔记,我已心满意足。” 软软的故事终于叙完,梓绮不由长嘆一声,沉默无语。这样的感情,仿佛失衡的天平,终究会有一方坠落的危险。只可惜眼前人已深陷其中,多说无益。 “啊,我该走了,今天下午是请假出来,还得早点赶回去上班。”软软不经意间抬腕看表,急匆匆地就要起身。 作别软软,梓绮有些颓然无力,工作,干净,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听起来竟有些讽刺的可笑。一片枯黄的叶子残存于路边,梓绮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待业”或者说“失业”的状态。 百无聊赖的转回身去,梓绮突然想起,在离开这个学校之前,她还有一笔债务要偿还——欠王子苑的那一千五百元住宿费。眼看不远处就是一个公用电话亭,梓绮匆匆过去,掏出那张酒吧之夜王子苑给她的名片,按号拨下了数字。 “梓绮?”王子苑的声音有些惊喜。聪明如梓绮,不会在还钱的时候只拿钱来作藉口。好在王子苑此时正留在小白楼里的办公室,于是,见面就约在半小时后。 梓绮刚刚走出电话亭,却发现这是个惊喜连连的下午,软软竟又出现在眼前。 “宝贝,我忘了要你的电话,无论我如何想重新做人,像你这样的朋友,一併扫出记忆,实在可惜。” 梓绮不由笑了,掏出纸笔给她写下地下室的住址,“如今又要还钱,又要找工作,只能找这样的地方权且度日。” 软软眼中拂过一丝疑惑,“还钱?你又欠下谁的债务?” 等梓绮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她初到北京时的境遇,和王子苑的解囊相助,软软眼中不由浮现一丝嘲笑神色,“真是个好人,不是吗?”嘴角的妩媚一时让梓绮恍然,她几乎眼见当日的软软重回江湖。 软软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附耳梓绮,轻轻说了一句,“宝贝,你是个会让男人心动的女孩子,所以,要当心自己。” 梓绮哑然,“如果真当我是朋友,那么就请说出你想说的全部。” 软软笑了,“你在逼我做回自己。好吧,为了你,我破一次例,你可知在那个初识ben的晚上,王子苑见到我,为何一时发楞。我不是个爱上课的孩子,也不曾在课堂上提问出尽风头,但是,那个晚上,王子苑认识我。” 梓绮一时觉得有冷风灌脖,几乎战慄得不能自已,“你的每一句话语都让我悚然心惊。” 软软发觉自己有些失言,立刻快言更正,“不,不,宝贝,还不至于那样糟糕,我和王子苑没有床上的交情,只有床下的来往。在上作家班之前,我曾通过那位香港老闆的朋友结识鼎鼎大名的王老师,赛给他一个小小的红包,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王老师能在写作课上给不爱上课的我一个可以毕业的分数,这样的交情,我几乎与每个任课老师都有过。而像我这样的学生,他们大概也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何不乐得收穫一些额外的零花。” 梓绮不由想起每次替软软代作的作业,无论好坏,每次几乎都有个八九十分,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编辑“材料”的功夫高明,现在才知道,原来,无论做与不做,软软的分数早已内定。呵,梓绮不由笑自己的痴与傻,早已明白这个世界的复杂,却总是妄图把它看得简单。 初冬的风凛凛地刮过脸面,梓绮不禁裹进身上的毛衣,这样清冷的冬天,更加清冷的心境。梓绮望着软软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明白人间的路看似曲曲折折,其实,终究可以九九归一。 半个小时后出现在王子苑王老师面前的学生,客客气气,眼角眉梢里藏着点复杂的神色,梓绮轻轻的把精心包裹的纸包推到王子苑面前。 “这是当初王老师帮交的宿舍费,现在终于攒足……” 王子苑的眼里扫过些许落寞,不过本就猜到的结局,何必奢望太多,他知道作家班的学生,大多只是到这里来进行进修性质的学习,学习完毕,也就回归本单位继续生根发芽。他想梓绮大概也是如此,便随口问出,“已经在准备回家了吧?需不需要帮忙?” “我已决定留下。” 王子苑一时抬头,眼里已是喜色。“你决定留下?” “是的,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所以决定留下。” “有没有找到工作?” 梓绮落寞摇头。 “那么,我曾经向你建议的那家杂志社,你现在可有兴趣前去?”王子苑说得不动声色,心中却又涌动暗流。 这一次,梓绮答应了,经历许多个被拒绝的失望日子,又经历软软适才的那番密语,现在的她,还有什么,不能想开与接受。 梓绮喜欢这样嘈杂都市中的幽静之地,当她从计程车中下来,跟在王子苑身后,转入北京曲曲折折的小胡同时,她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她喜欢的地方。
第24页 “玛雅周刊”杂志社正坐落在这样一个小胡同中,像许多个隐藏在北京胡同里的四合院一样,他们看上去平淡无奇,仿佛许多个带有露水的早晨,生活在洗脸刷牙、招呼吆喝中开始,女人为孩子与丈夫准备好上学与工作前的早餐,递上书包和公文包,然后自己才梳洗打扮,往脸上随意的抹上两坨雪花膏,而后就可以套在肥硕的衣服里,灰头土脸地出行。 “玛雅”租用办公的杂志社正坐落在这样两个互相打通的四合院里,只是上釉的彩色折光玻璃门,郁郁葱葱的院内植物,透着油漆清香的雕花木窗,这一切又让这个四合院看起来气质不俗。通向主编办公室的走廊回环曲折,仿佛通向命运的未知手脉,梓绮充满好奇,但又有隐隐的惶恐,尽管经历许多,她依然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 “主编叫华可安,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叫她华总就行。” “好,好。” 来的路上,王子苑已在计程车里作基础普及,梓绮唯唯诺诺,努力记住几个关键名字和情节。 办公室的门在王子苑的扣击下轻轻推开,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的女人,热情地和王子苑握手不迭。“老王,好久不见啊,坐坐坐。这就是梓绮吧,来来,也坐吧。”梓绮微笑应对,心里却觉得只差说上“叨光”两字,若非王子苑的引见,只怕其他时刻这个女人都会高高在上。 屋内的光线有些黯淡,等到梓绮的眼睛终于适应这种光线,她才看清总编椅上的女人,大约是个北方女子吧,那样高大健硕的身材,红润的脸庞,有着粗黑硬朗的眉毛。第一直觉告诉她,这个主编有着天生的干练和精明。 “那就这样吧,让梓绮明天开始过来上班,今天就在杂志社里到处转转,我找一个人给她介绍一下我们杂志社的情况。不过……”玛雅杂志的总编华可安拿起桌上的电话,五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孩敲门进来。 “华总——” 华总微微点头,指着梓绮,“小夏,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梓绮,你带她在社里转转,顺便把我们杂志的总体情况介绍一下,老王最近出差了,就先让梓绮用他的桌子。” 华总又转脸向梓绮:“这是我们娱乐部的主任夏从兰,你称呼她为夏老师即可。”梓绮赶紧点头答应。 小夏笑脸相迎,热情地邀梓绮出去。梓绮回望王子苑,他正沖她鼓励微笑,“你就先出去转转吧,我跟华总叙叙旧。”小夏带梓绮推门出去。 院子里是一片灿烂阳光,斑驳的影子错落在四合院的每一块细碎青瓦里,空气飘浮着绿色植物的清香,一切本当舒心惬意,可不知为什么,梓绮隐隐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意味深长。 寂 寞 烟 花 第一次採访 夏从兰是个眉眼细长的年轻女子,鼻子上架着若有若无的无框眼镜,看得出脸上经过细细修饰,但天生的眉眼太过平乏,似乎雕琢不出更多的感觉。但为人处事却和容貌一般,虽然一时半刻觉察不出什么,可经历得久了便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深于年龄的细緻稳重。 只是小半天的功夫,她已经把杂志社的主要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玛雅是新成立不久的杂志,挂靠在北京市的某个着名报业集团之下,华可安原先在那个报社里做得风生水起,如今总社有成立杂志社的打算,就把得力干将派遣出来重新开疆扩土。杂志社走得是文化新闻的路子,从大大小小的各路明星,到此起彼伏的发布会招待会,都是这个杂志社不能放过的市场蛋糕。 “我们做得面很广,娱乐圈和文化圈的新闻,可以说都是杂志感兴趣的内容。因为有原先报社的人脉关系,我们和一些娱乐公司保持着很好的联络,换而言之,有些东西,别人採访不到,我们可以去做;但有些东西,我们不想去做,但也要去採访。”夏从兰解释这个理论时,不动声色,却逻辑清晰的恰到好处,梓绮不由微笑不语。 “看看这两期杂志,是我们上个月刚做的,一期主打音乐,一期主打电影。”夏从兰一面把杂志递给梓绮,一面顺手接起桌上交换不停的电话,“喂,玛雅杂志社,哦,你呀,呵呵,稀客呀——” 梓绮乖觉地接过杂志,把一杯刚才替夏从兰泡好的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夏从兰的眼神拂过一丝诧异,而后立刻换上笑容,微笑点头示意。聪明的孩子,向来讨人喜欢。梓绮并非刚出学校的新生,在办公室里做实习便要八面玲珑,倒杯茶扫次地本来就是份内的事情。作家班的学习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梓绮不想一个月后又要穿梭在令人茫然到绝望的招聘会里,所以把握一次机会便是一次机会。更何况她刚刚知道,这个和她年纪仿佛的女孩已是这个办公室里的主任,这给梓绮希望,也让她有一些绝望。 夏从兰交待完毕,便对着自己的电脑噼里啪啦的忙碌。梓绮面前除了两本杂志,一时还无事可作,她偷眼瞧瞧了这个硕大的娱乐部,发现办公室虽然宽敞,只是密密麻麻的排列了六个“格子间”,每个人的空间依然狭小。刚刚夏从兰已经告诉她,他们这间办公室的人主要做娱乐圈里的新闻,而隔壁的文化部则关注书市剧场画展的行情。
第25页 时间一分一秒一刻一钟地过去,转眼已是两个小时过去。办公室里的人都有手头要忙的事情,梓绮仿佛成了真空一般,只是看着男男女女们或对着电脑噼里啪啦的敲字,或是忙不迭的接听拨打电话,仿佛他们的生活只和写字交谈相关。 梓绮只能做个乖觉的孩子,在自己的桌前把两本杂志翻来覆去的翻看,薄薄的两本,色彩艷丽的图片倒占了大半,除去整幅整幅的广告,所剩的文字仿佛海滩上的泳衣,既要简短扼要,又要赚人眼球,梓绮不由自顾笑笑,看来作家班的学习很快要在这里实地用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办公室里的人都聚到一起,陆陆续续地走进隔壁一间办公室里去,梓绮正在彷徨。却正好夏从兰回来拿拉下的文件夹,转身之间仿佛瞅见办公室的角落里还拉下一人,稍一犹豫,夏从兰便定下心来。 “梓绮,今天是我们部门的每周例会,一起过来听听。”夏从兰原本就是华可安在报社的亲信,成立新社一併带了过来,在原来的报社,潮起潮落人来人往见识了太多的实习生。梓绮所不知道的是,虽然她是总编安排的实习生,可华总编所安排的实习生远比她想像得更多。 例会开得紧张激烈,梓绮没头没脑地被扔进这个例会,也没有人在一旁指点背景,只是自己从片言只语中慢慢串出一个大概形状来。 “下一界百花奖即将开始,小王你手头可有人线,找几个知名导演影星作一版预测访谈录。” “上次环球小姐选美比赛的那期做得如何?亚军李安安的生世之谜似乎还可以大做文章,听说《尚星》他们已经专派记者赶赴云南调查李安安具体情况。” “小孔,华总看了你写的那两个动漫版,觉得很不错,不过最好弄得再普及一些,譬如cosy这样的词语并非人人都知道,最好对这些圈内人的专业用语做个名词解释式的小连结。” ……. 梓绮几乎听得头昏脑胀,只是把脸转来转去,看夏从兰在“明星堆”里“演艺圈”中镇定之若,按个点将出令,同事里有几个年级稍长的男子都对她微微颔首,惟命是从。待到大的方面各个步骤布置周全,夏从兰继续翻看手中的笔记本,像是碰着什么为难事情,她想了想,又抬头望向四座。 “对了,明晚八点还有一个预约的採访,就是那名专门给名媛贵妇们作心理咨询的医生,在座的各位谁能者多劳,看看能不能接一下这个活?” 眼光扫过四座,每个同事都或是低头,或是垂目,小心翼翼避开眼光,大家手上都刚刚派上一堆重活,谁有兴趣再给自己找事,更何况八点的时间,对于大多数有家有室的人来说,正是陪着女友太太共进晚餐的时刻。夏从兰也是心知肚明,目光扫过梓绮,眼见她手上的笔记本依然是雪白一片,微微嘆了口气,心想也只能如此。 “那好吧,诸位都回去忙吧,我再找人安排。对了,梓绮你留一下。” 娱乐部的那一班人马一时如得了大赦令一般赶紧回去干活,夏从兰在平时是个温婉亲切的女子,只是一旦碰上工作纰漏,训起话来又如猛虎下山。而这脾气,不久之后,梓绮就领受了。尽管此时此刻,梓绮感觉如遇温婉长辈。 夏从兰不厌其烦,倾囊相授:“地点约在魏公村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零度羁縻’。你去了之后可以和沈其泽联繫,这是他的手机号。沈其泽是北京演艺圈里的特殊人物,他本身既不是艺人,也不是艺人的经纪人,可以说只是一名完完全全的心理咨询医生。但因为到他那里求诊的名演员名歌星不少,有些可收买读者的小道消息颇能从他那里打探来。” 梓绮连连点头,手中笔记个不停。夏从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款款叙述:“我的桌上有些背景资料,一会拿给你准备准备。这次只要和他多聊聊就行了,其实我们也不指望他能告诉我们多少名女人心底的秘密,这次名为採访,其实只是彼此之间交个朋友,把握好这条人脉关系,先行打下基础最是重要。听说他少年成名,为人狂傲,你不用太在意他的言词,只要在一旁唯唯诺诺即可。” 夏从兰也算是关起门教导入室弟子,说得差不多了她忍不住苦笑,“同事们也都知道这不是块好啃的蛋糕,所以大家也不愿意接手这活,我能理解。可你毕竟是个实习生,一切小心为好。”梓绮只能点头称是,夏从兰总算是全心全意的在教她,若换个地方,恐怕叫实习生劳碌奔命,却最后简单一句“编辑看了不能用”,便将许多辛苦凭空打回肚里。只凭这一点,梓绮就感谢她。 回到桌上,正待翻看夏从兰说的那些资料,却不料桌角电话响起,梓绮正待不接,后来想想告诉人家老刘最近出差也算实习生的本分和礼貌。她刚接起话筒,不料耳边传来熟悉声音。 “王老师——”梓绮愕然,不想王子苑神通广大,这么快就知道她桌上电话。 “是我。”男中音的声线雄浑稳重,“明天晚上有无空?一起吃顿饭,庆祝你顺利成为新锐媒体实习生。” 梓绮心内笑笑,这样的理由也拿得出来约会,可惜流水有意落花始终无情,还好明晚真的有事,于是老老实实说明情况,客客气气地挂断。
第26页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梓绮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商业社会,你用自己欠下,便要拿自己偿还。倘若不愿遵守规则,早晚是悽惨出局,初到北京的那一个月,温饱险些没有着落已经让梓绮便尝人情冷暖,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一棵像模像样的稻草,岂能随便松手。 梓绮翻看手中资料,有关沈其泽的新闻,都是曾经零碎报导过的,真正的新闻,永远在还没有成为新闻之前。“1997年6月,年仅29岁的沈其泽博士已通过医院董事会审批升任心理科科室主任,突然出人意料地向医院递交辞呈。当时举动令业界同行无不震惊。不久之后,沈博士即自立门户,新创办‘沈氏心理门诊所’……”这中间颇多疑端,梓绮隐隐的嗅到新闻的味道。 “零度羁縻”这个咖啡馆真是名副其实,梓绮在角落里要了杯咖啡等了一刻钟,便觉得周身发凉,正好是秋天将尽暖气未开的季节,咖啡馆的老闆大约为了省钱,也不捨得把空调略微开得大些。看着腕上手錶,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若还在平时,她早在心中埋怨沈其泽不知道人类发明手錶的功能,而好在来之前那个眉眼细长的女子已经给她打了预防针。 在一个清冷的夜色里,喝一杯暖肚的咖啡,看呵气成水的玻璃窗外,北京的夜色车水马龙,灯色辉煌之中会蕴涵着多少平淡无奇的重复,但只在剎那之间,或许某些细微的情节就足以改变一生。 咖啡已经饮尽,梓绮不过是个自掏学费的实习生,囊中羞涩,不值得为一杯苦涩的饮料再花上几十大洋的银子。她叫服务生送上一杯白开水,温暖而透明的液体,在玻璃的间隔中,感受那种温暖。或许,此时此刻,她在旁人看来,有些奇怪的模样,用一杯白开水贴着脸颊,眼神茫然的看着窗外。 梓绮正自顾发呆,却不防一个直鲁男子迳自在对面坐下,只见他个子不高,却身形魁梧,穿着开司米褐色毛线山,里面是青灰色的格子衬衫,一派儒雅模样,只是眉宇之间有些不羁。 未待梓绮下逐客令,鲁男子已准确叫出她的名字,“梓绮小姐,你好,我是沈其泽。不好意思,来晚了。”他隔着咖啡桌伸过手来,霸道地抓住梓绮的右手,在自己手心里象徵性地握了几下。“北京的交通真是糟糕,如果我是交通部部长,真想把北京改建得同国外城市一般,地下四通八达的挖上地铁,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不像现在,费了几十倍的价钱打车,却仍免不了在长龙后排队塞车之苦。” 梓绮有些讨厌他动不动就拿外国说事的样子,只是不温不火笑答,“我听说外国也并非遍地地铁,私家小车也难免交通堵塞排队等候。许久以前似乎在《读者》上读过,塞车的时候,可以看看路边风景,方知平时来去匆匆,错过多少悠闲美景。譬如我,等你这半小时,便在窗边静静观看北京夜色,而且无需高昂门票。” 沈其泽没料到自我开脱竟引来这番冷冷话语,他平时被各色各样的小道媒体巴结惯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年青女孩不但没有顺着他话头的意思,还出言讥诮,一时,另眼相看。 “看来我这个心理医生有点医者不能自医啊。梓绮小姐指点得很有道理。” “哪里哪里,沈博士谦虚了,英国剑桥大学的高材生,回国不过两年就在心理学界崭露锋芒,正要出任北京某着名医院部门主任之时,却让众人大跌眼镜,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好青年突然辞职,下海办了专门只为失意女子而开的私人心理诊所,而这诊所又很快在北京的名女圈中呼啸而过,据说沈医生手头掌握的资料,足以教一个无名小报一夜之间出全50个惊天新闻的版面。” “过奖过奖。只是沈某人还不至于见利忘义。”沈其泽虽然对梓绮对他如此了如指掌有些惊讶,可大风大浪经得多了,却还能硬生生把这惊讶强压下去。 “可沈博士也待价而沽。”梓绮挥手叫来服务生,酒水单送到沈其泽面前。沈其泽略略有些不舒服,对方来头强劲,以前虽和《玛雅》有过小小接触,不过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扯些无用的东西,在消磨时间之后建立某些心知肚明的关系,唯独这次,他有些隐隐疑惑。 “一壶红茶,谢谢。”驱走服务生,沈其泽终于细细看清梓绮,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圆圆的眼睛虽然大而可爱,可那种深邃的黑色却仿佛埋藏着什么心事。 “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待价而沽?” “因为据我猜测,沈博士正好充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有些明星想要扬出名声,自己又不好出头露面自爆新闻,所以,心理医生正好充当善解人意的朋友,既帮助了客户,又帮助了新闻界。虽然有些小小的声名受累,不过比起收穫的东西,总也够本了。” 沈其泽已经面色潮红,“你是怎么猜到的?”虽然输了心仗,倒也襟怀磊落,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梓绮不由对他产生些许好感。 “因为顺藤摸瓜。” 沈其泽疑惑看她,梓绮笑笑,我昨天下午接到任务,便熬了通宵查看和沈博士相关的资料。”沈其泽这才发现,对面女子的眼睛中确有红丝分布。 “我发现沈博士每次稍稍透露密事的明星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曾经大红大紫,而今已江河日下,均成昨日黄花。沈博士最早爆料的明星是五年前因为一部乡村电影红透大江南北的齐冉冉,而这位齐冉冉当时只是西北农村里一个为衣食学费担忧发愁的小小女孩。这部电影叫她走出农村,但她毕竟不是靠姿色起家的女子,也缺乏演技,当年的大红大紫只是本色演出的时机凑巧。在北京的影视圈里徘徊久了,一直等不到出头的机会和片子,所以,她总得制造点新闻让人们重新关注自己…..”
第27页 “梓绮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对重听过气明星的故事并无兴趣。毕竟我的工作就是接二连三的招呼这样的怨妇。”沈其泽匆匆截住她的话头,只是因为有些东西已让他隐隐担忧。 “我想说,齐冉冉或许曾经是你的恋人,应该是这个女孩促使你辞职,转向一块无人发现,然而硕大可口的市场蛋糕。” 沈其泽怒极反笑,“可笑,我一个剑桥出来的博士,怎么会和一个农村女孩、二流演员有恋情,再说我的辞职是我自己想法,与旁人何关。梓绮小姐,看来你也很会替自己制造新闻,莫非你想让我去法院告你诽谤,然后自己成为新闻。” “承蒙过奖,我还无此野心,至于证据,在这里。” 梓绮微笑着从包中掏出一张照片,轻轻摊开在他面前。 沈其泽看着这张照片,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照片上人头攒动,仿佛一个聚会,虽然衣服装扮能看出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开心笑颜,二十五六的大人纷纷如小孩子般装扮鬼脸。而其中的一个男子西装革履,显然就是沈其泽,另一个不远处的女子盛装鲜艷,赫然是那个过气明星齐冉冉。而两个人虽在聚会之中,依旧可以看清眉目之间的情意。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沈其泽几乎要隔着桌子向她咆哮,引得旁边几桌纷纷侧目。梓绮波澜不惊,“是你告诉我的。” “我?” “你在自己诊所的网页上留了自己的电子信箱,而信箱后缀可是chinaren?” 沈其泽点头,“那又如何?” “虽然我不是电脑高手,却也知道近年来chinaren上的校友录最为流行,一时兴起,用你的名字找了学校。” 沈其泽恍然大悟,他不由无奈苦笑,“聪明啊,聪明的女孩,总叫人心生畏惧。” 下面的事情不用解释也已经清楚,梓绮通过沈其泽的email,也就是他的登录帐号查到了他的学校班级,而这个最终走到剑桥的男人,当年也是一个同样流着鼻涕的农村娃,齐冉冉和他同级,但比他小两年,因为在那样贫穷的地方,一所小学通常只有一个老师,班级的级别就不宜划分得过于详细,一到三年级合为一班,四到六年级合为一班。而当年的齐冉冉比沈其泽小两岁,两人正好是同班同学,在同样骯脏的山娃子里,齐冉冉已经算是美女级的人物,而天资绝伦的沈其泽则是所有女生的偶像,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只是许多年后同学会上再度聚首,才知道什么是“一回头已是百年身”。 的确,梓绮猜测得不错,正是齐冉冉在那次同学聚会上再会当年青梅竹马的男友,而当时的沈博士,尽管在外人看来春风得意,马上要荣升主任。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次无意中窥见院长与护士长的恋情之后,院长只是要拿这个主任来贿赂他,并不是他靠自己真实本领得来的。那时的沈其泽,刚从英国回来,从来不觉得某个男人和妻子之外的女人恋爱是多少有悖道德的事情,因而孤傲如他,一时竟被院长的举动激怒,正好碰上少年时的女友提供这样的机会,索性抽身出去,自立门户。 “可你又如何知道我和齐冉冉的关系?” “我查着另一个同学的名字电话,打电话到他们家,装作多年未见的老友,谈笑之间,说起你俩,那名同学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沈其泽哼了一声:“想必你不会忘记录音。” 梓绮这次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倒没有,我又没打算把博士写上新闻。只是些狗仔队的小伎俩,偶尔为之,还请博士见量。” 沈其泽这次倒奇了:“那你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只是不想被博士看轻,来之前社里的领导已经交代过,博士为人狂傲,只需唯唯诺诺。” 沈其泽这次真的笑了,有意思的女孩,只为了争一口气,便不惜下这样的功夫,这样的她,和一年前的他,倒有些仿佛。沈其泽既已镇定下来,本就是心思聪敏的人,有些东西,何需累赘多说。“我明白了。” 沈其泽挥手招呼服务生,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为需要新闻的记者买单。梓绮亦不多问,给对手一点打击,但依旧保留对方的尊严和自由,是最聪明的嬴家。 北京的夜空,星色疏朗。 “你真的是《玛雅》杂志社的吗?”临走的时候,沈其泽忍不住好奇的追问。 梓绮微笑看他,一字一顿,“是,而且是个第一次参加採访工作的实习生。” 沈其泽不由在北京的夜空下爽朗的笑了:“《玛雅》不配有你这样优秀的实习生,认识梓绮小姐是我的荣幸,请相信我,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很快就能在京城的媒体圈里大有作为。” 寂 寞 烟 花 该结束的总该结束 再次去社里上班的时候,夏从兰看着梓绮喜气洋洋,连连拍她的肩膀称赞,“小姑娘做得很不错啊,沈其泽那个男人向来牛气哄哄,这次居然主动打来电话,说那天和我们的实习生聊得很愉快,以后愿意选择玛雅为第一合作伙伴,如果他能透露某些消息,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玛雅。”
第28页 “对了,你这孩子究竟对他下了什么咒语?” 梓绮微笑而谦虚,“都是夏老师教导的好,我到了那里,一味唯唯诺诺,他说什么我应什么,大概狂傲的人都喜欢别人吹捧他。” 只寥寥几句,就将真情掩过。 梓绮的第一仗打得干净利落,不着痕迹,虽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一时之间,竟也在杂志社里惊起不小波澜。以后的工作,便大见容易。或是某某新片的新闻发布会,或是某某明星的个人演唱会,夏从兰多多少少提拔一二,事先和其他记者打声招呼,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日子就这么没有痕迹的过去,地下室的日子,有一个背着吉他的流浪歌手出现的日子,梓绮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 实习生的工作註定不分朝九晚五,夜色染黑北京的天空,路灯已经错落零散的分布在街道两侧,《玛雅》杂志社的实习生梓绮却依旧伏案工作。桌头的电话如许多个突如其来的拜访那样,刺耳地响起。 梓绮一面在稿子上写下最后一个字,一面顺手抓过电话,熟悉的声音渗入耳膜,竟是几乎忘却了的王子苑,梓绮一时心惊,手中的笔在雪白的纸上划出刺目的粗线。 “梓绮——” “王老师?” 王子苑的声音有些沉吟,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老师最近忙吗?”梓绮不动声色,手中的笔却已放下,静悄悄的办公室里,这个年轻的女孩全神贯注地将耳朵贴着话筒,应对着某种不可知的前途。 “我——,还行,很久没见了,听说你在玛雅的表现很不错,老华时时在我面前提起,我也算脸上有光,想请你一起吃顿便饭。不知可否有空?” “王老师能请吃饭,是莫大的荣幸,只是……” “只是今晚我要赶一篇稿子,领导催得紧,要是王老师约在昨晚就好了。”王子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悠悠传来,“而今的女孩总是太过聪明。梓绮,我不会强—人—所—难。”王子苑几乎是一字一顿,重重敲在梓绮心上,这一锤子也敲红了她的脸。 除了允诺,已无别法。放下电话的梓绮,不由报臂沉吟,北京的夜,漆黑如墨,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常常讲甚么黑夜中的光明,却不知道,黑夜常常比光明更加聪慧狡黠。 沉思了片刻,梓绮又抓起电话,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你好,请问是星源唱片公司吗?我想找摩卡。” “稍等。” …… “不好意思,摩卡先生正在总经理办公室谈话,请您留下电话,我让他打给您。” “谈话多久可以结束?” “嗯,这个不好说,摩卡先生刚刚进去,总经理吩咐不要打搅他们。恐怕,恐怕等花上半个多小时吧。” 梓绮抬腕看表,和王子苑约定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后,从“玛雅”赶到那个“八路站台”的酒吧大约需在公交车上颠簸四十分钟。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时间对于交通而言,更加疲软无力。 “那么,就不用了,谢谢。” 放下电话的梓绮,有些虚弱无力,既然如此,无论成与不成,只能棋行险着。 而此时此刻,星源唱片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摩卡正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馅饼,如此硕大的馅饼正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的砸在这个从北方草原流浪而来的男人身上。因为公司曾经签约的一个当红歌手漫天要价,和董事长闹僵了关系,公司决定重新培养自己的新人。摩卡线条凌洌的外型,介于摇滚和民谣之间的风格,让人沉沦又震撼的声音,被公司高层看重,成为公司推出的第一个的新人。 当摩卡被叫进总经理的办公室时,还多少有些忐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能签约这家公司多亏一个朋友的介绍,虽说出唱片的日子仍遥遥无期,但有亮光在远方,总比一人在黑夜中毫无目标地摸索好百倍。这是一个点滴微小的机会就可能改变一切的社会,几年的漂泊生活教会了摩卡许多。他已学会了何时该穿有破洞的牛仔裤,何时该剪去长发改换短发。生活让我们压抑自己,在生活的这种称王称霸中,它偶尔,也能带给他的子民以希望。此时迎接摩卡的正是这样一个惊喜——能出唱片是每个来寻梦的歌手最大的梦,而它现在就这样好无徵兆地突然降临到摩卡头上。 总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留着一头短发的精明干练的女人。保养良好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一切喜怒哀乐都在这笑容的掩护下不动声色的进行着。 摩卡看着她涂抹得有些过火的嘴唇,静静地抓住每一个从那嘴唇里泄露出来的词语。 “我们当时为培养杰西投入了大量的心血,没想到捧红了他却被他反咬一口。所以,现在,我们不得不採取一些防范措施。摩卡,我想你应该能理解吧?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在这里签个字吧,唱片的事情你找一下韩经理,从明天开始就准备了。”场面上的话走完过场,摩卡的优点被大加赞许之后,总经理依旧笑意盈盈的脸上,却已经传达出另一种讯息。 那是张可以称为“卖身契”的纸张,当自己的名字落在乙方的空栏里时,摩卡清楚的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然而,倘若不抓住眼前的机会,便是连失去的机会都没有了。一阵隐隐的嘲讽浮上摩卡的唇,案板上的鱼肉,何必非要思考是红烧还是清蒸。摩卡低头看着签约出唱片的合同,一些零碎的往事与听闻在脑海里忽起忽落的飘扬。
第29页 “谢谢总经理的栽培,我一定会努力的。” 摩卡再次扬起脸时,眼中的嘲讽与痛楚全然消失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青春的高兴,这种高兴,让总经理同样的高兴。 一只黑色的签字笔,签下了那个名字,也锁定了某个曾经放荡不羁的灵魂。摩卡不由对自己说,现在,对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以后。以后自有以后的游戏规则。而现在,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一根偶然漂过来的稻草,或许是救命的绳索。 北京的夜,漆黑而模糊。梓绮从公交车上跌跌撞撞的下来,理一理自己鬓角的乱发。“八路站台”暗红色的灯牌正在马路对面闪烁。 。。。。。。 “‘八路站台’——好奇怪的名字。” “酒吧的名字倘若不奇怪,老闆就该奇怪他的客人为何那么少了。” 。。。。。。 摩卡戏嚯的声音再一次在记忆的脑海中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梓绮的掌心突然感到一丝温暖。这个名字奇怪的酒吧正是摩卡现在驻唱的“大本营”,他说他喜欢在这里唱歌的感觉胜过在录音棚。在这里总是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地下歌手,一批批怀着对音乐最初的梦想涌来,一批成功后离去,或者疲惫后离开,又一批批仍旧满怀希望地涌来,潮起潮落,任岁月沧桑,时光流转,惟一不变的是那是夜夜传出的粗拙却真诚的歌声。 “我喜欢这里,就像那种背井离乡的黑咖啡,在这里吟唱着它非洲的黑人的灵魂,然后在时间的历炼中或在历史中渐渐褪色,或面不改色地迎接所有的杂滓形成一个新的自己。”摩卡给梓绮说这番话的时候,由于剪短而略显凌乱干硬的头发在仿佛某种黑色的闪电,眼神里是倔强的忧伤。 于是,“八路站台”也成了梓绮喜欢的酒吧,她常常在空闲的时候来到这里静静地看着摩卡,听他吟唱他的快乐,他的悲伤,他的冷峻孤傲,他的烦躁梦想,还有,他们之间那种彼此不曾道明的暧昧感情…… 刚刚走进“八路站台”,梓绮就已经看到了坐在一个角落里的王子苑。即使在这样充满落拓气息的酒吧,他一身名牌休闲装,仍是那样衣着得体,风度翩翩。 “梓绮!” 王子苑已看到了她,站起身沖她挥手。有几个酒吧的常客扭头看梓绮,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梓绮友好地沖他们笑笑,走向王子苑。 “我喜欢这样的环境,”王子苑带着些许讨好地边对梓绮说,边为她拉过椅子,“自由舒展。”他刻意想表露出自己还很有青春活力,看在梓绮眼里却总有那么一丝滑稽。 梓绮望向舞台,一个陌生的歌手正在声嘶力竭地吶喊。这是一个还很年青的孩子,浑身散发着无处发泄的青春热情,红色的外套,破旧的牛仔裤,夸张的不合年龄的痛苦表情。应该是刚来到“八路站台”的新人,摩卡当初也是这样无所畏惧地一人独自来到北京的吧。 “梓绮,要些什么?”王子苑的声音热情地响起。 “一杯苏打水。” 王子苑叫来服务生,漫不经心间,王子苑式的阔绰又显露无遗。梓绮静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看他如何将桌子填满,暗地里却在寻找摩卡。目光划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却使终没有摩卡那张稜角分明的脸。漫不经心的眼光瞥过腕上的表,呵,已经七点半了,按照常理,摩卡今晚的工作时间是七点到十一点。 莫非自己要在这里唱一出空城计么?梓绮的心,渐渐有些焦灼起来。 “刚到一个新单位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梓绮,你很不简单啊。哈哈。”王子苑一脸笑意。 “要不是王老师给我这个机会,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单位,我哪能那么快就入门呀。王教师,谢谢你!”梓绮客套地举杯。 王子苑一饮而尽,又斟满了他和梓绮的酒杯:“来,梓绮,今晚的主题是庆祝你工作取得好成绩,不要转换话题啊。” 梓绮礼貌地微抿了一口,王子苑已亮出了酒杯:“梓绮,不真诚呀。” 酒喝多了,有些可以说清的事情便也说不清了。梓绮摸不准王子苑胸中的算盘,一时之间,举杯踌躇。 “王老师,谢谢您一番心意。我实在不会喝酒。”梓绮索性坦诚相告。 “没有人天生会喝,既入媒体,酒本是展开工作的道具,一如录音笔笔记本。如果可以,今晚,我倒愿意在这里教你喝酒”王子苑依旧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的看她,目光在梓绮的脸庞上轻轻拂过,话说到这个份上,某种暖烘烘的暧昧气息在空气中飘荡开来。 梓绮不想让这种暧昧的感觉再继续下去,暗暗环顾了一下四周,摩卡还是没有出现,只得举起酒杯。 “王老师,一年前我一个人来到北京,全靠了您的照顾,现在能在《玛雅》工作,生活略能自理,在我心里,对你很敬重。这一杯酒,既然您一定要我喝,那我就先干为敬。”梓绮仰头喝下杯中物,白皙的脸上泛出一层晕红。 王子苑的目光更加迷离。 “对了,王老师,有一个好消息,我想告诉您。”梓绮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鸿门宴”赴到这个地步,只得抛出未到的棋子。
第30页 “哦?什么好消息呀?”王子苑似乎很感兴趣,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梓绮玫瑰花般的双唇上。 “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他就在这家酒吧驻唱。”梓绮故意显出羞涩的神色,静静地观察着王子苑脸上表情的变化。 王子苑的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马上就露出了为对方高兴的笑容:“是吗?是哪个?那个吗?”王子苑指着台上正在演唱的戴着三个耳环的男歌手。 梓绮没想到他会突然反问,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王子苑自以为看透小孩子的幼稚伎俩,不着痕迹地吞下嘴边自鸣得意的笑,准备着下一回合的交手。 “事业有成,爱情甜蜜,梓绮,这更要庆祝了。”王子苑已满满地又斟满了两杯酒,稳稳送到梓绮面前。 “八路站台”的迷离灯光里,王子苑已显出醺醺醉意,舞台上摇滚歌手充满愤怒的歌声在他的耳中已经不复存在,他的世界所存在的,只有梓绮因为酒精作用微微泛红的玫瑰花般娇嫩的面庞。 “梓绮,我记得我告诉过你,青春和生命都耐不得时间的消磨的,我已不年轻了。” 梓绮放在桌子上的手毫无防备地被王子苑握在了手中,她用力想挣脱却只被他抓得更牢。“王老师,你醉了。”梓绮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慌了阵脚。 “我喜欢你。” 王子苑炽热的目光逼向梓绮,借着酒意,这个早已功成名就的中年男子终于吐露心声。 “王——”梓绮的嘴唇被炙热的目光生生逼住。 “我等了你很久,已经再没有气力与时间等下去,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王子苑的爱情没有承诺,可没有承诺的爱情却能让他说得真诚备至。 “梓绮,我真的喜欢你。” 王子苑紧紧握住梓绮柔软的手掌,在那种惊慌失措的瞬间,一个陈旧的镜头肆无忌惮地袭向梓绮,她惊慌地挣脱出手来,跌跌撞撞地要向门口跑去。却不防一个人正好从门口进来,梓绮重重的撞在他的身上。 那人扶住梓绮,王子苑也早已从座位上起身,赶了过来,酒吧间暗淡的灯光照射在各自的脸上,梓绮正要和那人说话,却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 “摩卡——” 摩卡的脸上写着风尘僕僕,他刚在公司同负责唱片的韩经理洽谈完,又匆匆赶到酒吧,正想着一会如何应付老闆的脸色,却不妨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撞进怀中。 “梓绮——你没事吧?”摩卡扶起梓绮,眼里是诧异,也是关切。梓绮却仿佛见着救命稻草一般,一时竟拉着他不能放手。两双眼睛一时彼此对望,眼里已是盛不下的复杂情意。 只是电光火石的那一剎那,王子苑已经从这对年青男女对望的眼里看懂自己的失败,不由自主之间,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那种颓然的衰态漫无边际地从名牌西装里渗透出来,从保养良好的身体皮肤里渗透出来,无可扼制,无可扼制。他勉强的笑笑,用手扶了扶额头。 “老了,稍微喝点就容易胡言乱语。梓绮,刚才吓着你了吧。” “王老师——”梓绮神色稍定,转眼看见王子苑的衰老神态,想起这个男人毕竟对自己有过种种照顾,一时竟有些悲悯涌上心头。 “我真的是老了。”王子苑嘆了口气,转眼望向摩卡,刚毅俊朗的线条,青春的气息几乎跳动在每一寸肌肤之间,他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眼光不错啊,是个好男孩。祝贺你们啊。” “梓绮,好好地照顾自己。”王子苑缓缓走向门口,步伐踉跄,衰老一如七旬老翁,梓绮心有不忍,看着王子苑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她张了张口,想唤住他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能说什么呢,的确什么都不能说了。从此,大概相见也是路人吧。梓绮有些神色黯然,她终究想错了他,慢慢地,梓绮不由抬起头来,轻轻的对摩卡说,又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想,他至少不是个坏人。” 寂 寞 烟 花 三十九条简讯 北京的冬夜,看不到星星,只有点点细碎的灯光装扮着干枯的夜。寒冷的夜风纠缠着梓绮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如挣扎的困兽,就像她纷繁复杂的心事。 冷风吹过,梓绮不由裹紧身上的大衣。 “给你,暖暖手,暖暖胃。肚子饱了,脑子也正常了。”摩卡从远处跑来,掌心里捧着一个喷香的烤红薯。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梓绮不由扑哧的笑了。 摩卡试探性的询问:“真的不去里面坐着聊?” “不想去,里面到处都是人。天寒地冻的,才能把人冻清醒了,冻明白了。” 王子苑离开了酒吧,也带走了梓绮自以为已经可以安静下来的心,相似的开始,不一样的结尾,某一些时刻,某一些场合,人们渴望倾诉,而这样的时刻,身边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就是幸福。 “摩卡,我——” “没事,慢慢地说,不要急。”摩卡看着她,眼里写满温情,“很久了,我没有在这样冰冷的夜里,在屋外倾听一个朋友的故事。”
第31页 梓绮的故事在北京的冬夜里缓缓展开,摩卡认真地倾听,从初到北京的艰难到王子苑的鼎力相助,从烟视媚行的室友到那个精緻如希腊雕塑般的男子。 时间缓缓的流淌过去,摩卡第一次,感觉如此走近梓绮。 “呵,真没想到,在你施捨我十元钱的时刻,原来你也是个艰苦度日的穷孩子呢。” “不,不是施捨,摩卡,请不要那样说。我用十元换取的,是一笔莫大的财富。”梓绮扬起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庞,认真地看着摩卡,那一刻,这个流浪惯了的男人突然有些感动,他想停下脚步来,走进一颗温暖而小巧的心。 日子一天天风尘僕僕地滚来,一天天风尘僕僕地驰去。时光在指间打转,梓绮也在杂志社忙得头晕脑转,时差颠倒不知饱暖的生活已经成为习惯。也正好是时机凑巧,《玛雅》杂志社正好碰上报业集团下拨的几个可以转正的名额,华可安也算是这行这业中难得的人物,竟坚持名额的分配对事不对人,谁的活干得好,谁就有口饭吃。实习生梓绮就在或明或暗的羡慕眼光中,很快成了杂志社的正式员工。身份地位上去了,薪酬福利自然也有了改善。身在媒体,二十四小时候命是职业的本分,梓绮很快有了一个小巧的手机,便“假公济私”的,常常能看见摩卡那或是温馨、或是戏嚯的简讯。 最近几期杂志散乱的放在桌上,上面赫然印着几行颜色各异的大字: “女明星王媛媛自曝乱情迷局” “金马奖花落谁家” ……. 艺人们五彩缤纷的世界就在娱记们的笔下暴露无遗,而这其中,梓绮也正是辛勤笔耕的一员。正如八仙各有过海的法宝,梓绮虽是刚入行的新人,却也幸运在初出道时就捡了沈其泽这样的法宝。这个是守信用的男人,他的确养成了和《玛雅》合作的习惯,一有什么可以缀成花边的消息都会先和梓绮联繫。《玛雅》已爆出了几个头条新闻,夏从兰那细细的眼睛已经快要眯成了一条缝,对梓绮大加赞赏。梓绮在和沈其泽的交往中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像他的外表显示的那样不容易相处,只是有些狂傲,有些过于直率而已。 “梓绮,明天丁森导演的《寓言》发布会你去吧。去的媒体一定很多,争取要抓到别人忽略的亮点。”夏从兰又开始从容不迫地布置任务,轻声细语却又铿锵有力。梓绮只是频频颔首。 布置一个任务容易,完成一个任务却没有那么简单。丁森是当今影坛大哥大级的导演,丁森的名字已经成为票房的保证,他的每一部新片都会成为万人瞩目的对象,关于《寓言》的报导更在早在年初就开始挤满了各家媒体大大小小的版面。所有的记者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希望能在一个早已嚼烂的话题中挖掘出和别人不一样的特别题材。 “梓绮小姐,我手头有些《寓言》女主角陈子晴的内部消息,如果《玛雅》感兴趣的话我们找个时间谈一下吧。”正在梓绮翻阅着手中成堆的关于《寓言》资料焦头烂额时,沈其泽的电话犹如从天而降的救星响起在她的办公桌上。 “好的,就今晚六点吧。”梓绮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还是‘零度羁縻’见吧。”沈其泽仍是那样一贯的作风,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 梓绮抬腕看表,已经五点钟了,连忙整理东西奔出了办公室。 “零度羁縻”这家咖啡馆已经成为梓绮和沈其泽见面的固定地点,这里值班的几个老服务生都能认出梓绮和沈其泽了。刚进入咖啡馆的门,站在门中的一个乖巧的服务生就迎了上来:“小姐,请这边走。” 梓绮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沈其泽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那里,桌子上放着他们每次都点的红茶。梓绮连忙走了过去。 “沈博士来得好早啊。”梓绮笑意盈盈地边坐下边打招呼。 “每次都让梓绮小姐等候,我沈某人也补偿一次呀。”沈其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喜欢迟到的毛病,也算一个进步,梓绮暗想。 “沈博士在电话上说有些关于陈子晴的内部消息,对我可是雪中送炭。”梓绮直奔正题,她今晚回去还得赶着整理採访内容,没有更多的时间。 “梓绮小姐知道哪些关于陈子晴的消息呢?我看一下我的材料还是否有价值。”沈其泽仍然是那副狂傲的本性,不愿轻易照别人的意思去做,梓绮早已了解他这一点,只得静下心来细细道来。 “从所有的报导上看,陈子晴好像是一个凭空而降的女演员,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父母,她上过的学校,所有的资料都是一片空白。在拍摄《寓言》之前没有人见过她拍的其他的片子,可据说她的演技却是一流。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梓绮一口气说完这些,饮了一口红茶,稍稍缓了缓气。 沈其泽看着眼前女孩焦急的样子,也不再和她兜圈子,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 梓绮接过一看,不由心底一阵暗惊,她感到自己的某种预感可能要应验了。 “这不是着名的演员陈倩碧吧?”梓绮询问的目光投向沈其泽。 沈其泽笑而不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32页 这下梓绮真的愕然了。 “梓绮小姐那么聪明,我想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吧。”沈其泽的话证实了梓绮的猜测,可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不敢相信。 “陈倩碧已经是一个着名的演员了,有着让人羡慕的美貌,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变成陈子晴,这一定是你心底的疑问吧?”沈其泽果然厉害,一眼就看透了梓绮的心事。这不是心理较量的时候,梓绮诚恳地点点头。 “陈倩碧是靠选美大赛起的家,曾经的确是大红过一阵,可不久之后媒体就评价她为‘一只空洞无物的花瓶,靠着色像演电影’,说她戏路狭窄,只能演纯情的爱情片。后来,纯情的爱情片没落,几乎没有导演再找她演戏,有几个老朋友想帮她突破,但观众已对她形成一种定位,结果几个片子都赔了钱,她被称为‘票房毒药’,丁森就是一个对他评价很恶劣的导演。”沈其泽停下来喝了一口红茶,看了看梓绮,她正像个小学生一们专心致志地听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一年前找到我说她想整容的想法时,我也劝她三思而后行。但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要证明给世人她是真正优秀的演员,而不是仅仅拥有美貌的女人,所以还是到外国整了容。当时恰好《寓言》在全国挑选女主角,她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去参加面试,一下就被选中。她怕导演会对她有成见,所以一直请我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梓绮如同在听一个传奇故事一般沉迷其中,直到沈其泽不再说话。 “现在,因为《寓言》已经拍摄完毕,导演不可能换人,所以她需要有人来帮她公布她的身份,为她争这口气。”梓绮接着沈其泽说下去。 沈其泽不由点头,聪明的女孩,总是一点即通。 《寓言》的发布会上,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电台电视台报纸杂志的记者。梓绮拿着採访机在人群中奋力“拼杀”,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点的位置,手机在裤兜里忽然催命似的不停叫唤起来。梓绮随手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就匆匆按下关机键。不远处,正是《寓言》的导演丁森,此时此刻,机会难得。 梓绮定了定神,拿住採访机,娇小的身子奋力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採访终于结束了,梓绮匆忙赶回杂志社,结合昨晚沈其泽告诉自己的消息,写明天要见上交的稿子。稿件初见规模,梓绮抬起有些酸痛的肩膀,这才发现窗外竟已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雪,她情不自禁的起身走到窗边,想要探头出去,把那些柔软而又坚硬的小东西抓在手里。突然,衣袋中的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 手机? 梓绮从口袋中掏出遗忘多时的手机时,不禁哑然。匆匆开了手机,她又继续伏案工作,可没过多久,手机却仿佛被堵塞的地下管道突然被疏通一般,像吐出压抑已久的感情,在桌子上连续不断的嘟叫起来。梓绮正在修改关键的一段,一时有些焦躁,随手抓过手机,只是浅浅的一瞥,就不由在办公桌上愣住。 “宝贝,你在哪?” “我的新专辑录完了。” “宝贝,你该不是把手机丢了吧。” “无论出了什么事,请等我。” “我已坐上出租,半小时后就可以到你那了。” “宝贝,我刚给杂志社打了电话,他们说你去採访了,呵,你这个小工作狂,差点把我吓着了。” “还在写稿么?” “北京的天空开始下雪,很美,就像地下过道里初遇的你。” “真该给你搬家了,这样的门口都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雪的地方。” “宝贝,我刚从超市买了一个厚实的垫子回来,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 梓绮的嘴唇翕动着,一条一条仔仔细细的念下去,足足有三十八条简讯。一时之间,泪盈于睫. 嘟嘟—— 又一条最新简讯跳了出来: “我亲爱的小姐,你究竟何时归来。呵,我大概该去超市买些宵夜了。” 梓绮仿佛从梦中惊醒,抓起外套,锁上门,飞奔下楼。 飘舞的雪花把整个世界装点的如同一个童话王国,这些自由自在的精灵被稀稀落落的灯光晕上金色的光环。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梓绮想着摩卡坐在自己门外的情形,心急如焚。 “师傅,北文大学!”梓绮飞一般地迎着迎面驶来的出租跑过去,已顾不得汽车司机的抱怨。 在梓绮租住的北文大学旁边的房子外,裹在黑色外套里的摩卡已变成了白色。梓绮缓缓地走过去,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在地下通道里初次见到的落魄的流浪歌手,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斜靠在墙壁上的身影修长,他的半边脸庞隐藏在黑暗中,弯曲的左腿上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牛仔破洞。 摩卡半曲着腿坐在地下室的门口,身下是一个暗红色的靠垫,悠然自得地弹着吉他,脚边放着一罐啤酒,他的面前扔着几个已快被雪花掩埋的路人扔下的钱币。。。。。。 “摩卡——”梓绮的声音在雪花中颤抖。 摩卡从雪花中站起身来,抖落一身的洁白,脸上露出梓绮熟悉的笑容。 “你回来了——”
第33页 梓绮的声音已经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摩卡,虽然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冻了许久,可仍努力作出轻松的模样。 “以前流浪的时候,常常是拿天地做铺盖,现在重温旧梦,感觉也很是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去,从雪地里掏出那几个路人扔下的硬币,轻轻拂去上面的雪花,“呵,看来我的吉他还是颇能赚点小钱。” “摩卡——”梓绮的声音不由颤抖,她快步上前,心痛地将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摩卡的手心如此冰凉,梓绮忍不住用自己的脸庞去温暖摩卡的手掌。 “傻瓜——”摩卡忍不住将梓绮拥入怀中,冰凉的吻落在梓绮的长发上,落到梓绮的心里。 梓绮的房间向摩卡打开的那一刻,梓绮也打开了自己的心门。凌乱的小屋昭示着主人的工作繁忙,无心料理家务。 打开灯的剎那,梓绮的脸上不由泛过红晕,她匆匆扔下手中的提包,想过去收拾一下,却被摩卡从身后拉住。 “宝贝,我只想看到最真实的你。” “我——” “不要收拾了,听听我的新专辑好吗?” 梓绮用力地点点头,空旷而悠远的音乐仿佛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传来,在北京的夜里,注入这个杂乱然而温馨的小小房间,流淌过地板的每一寸角落,浸润着空气中暧昧的气氛。摩卡弯下腰来,轻轻的替梓绮脱下脚上的鞋子。梓绮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信任的看着他,任凭他缓缓脱去自己的外套,任凭他轻轻挽起自己的手,牵引着走过地板的每一个角落。摩卡的足尖仿佛注入了舞蹈的咒语,流畅而柔滑地在地板与地板的空间里优美的旋转,梓绮任凭自己成为他怀中的美丽木偶,任凭自己跟着摩卡的节奏一起旋转滑翔。 天与地, 过去与将来, 一切的一切,便只消融在这忘乎所以的舞中。 音乐流淌到细水长流,昏暗的室内光线下,梓绮情意朦胧的眼早已模糊,摩卡的吻深深落在那玫瑰花般娇艷的唇上。梓绮试图反抗,却已经被这温柔而热烈的吻融化,他们彼此品尝着对方舌尖的滋味,摩卡的手抚过梓绮柔软的腰肢。梓绮的眼神醺醺然一如宿醉未醒,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邀请着什么,摩卡的手温柔地穿过重重的阻挡,直抵怀中女子光滑细腻的肌肤。 彼此的衣服,在痴缠迷离中一件一件脱落在地。 。。。。。。 梓绮醒来的时刻,摩卡披着一件毛衣,正在床头安安静静的抽菸。 烟雾缭绕中,梓绮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宝贝,你醒了?”摩卡听见梓绮的声音,一时惊觉,立刻丢掉了手中的烟,坐到梓绮身边。那一刻,梓绮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脸上,竟写着深深的歉疚。 “对,对不起。”摩卡有些口吃,似乎表达不清他想说的话。 “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梓绮微笑着起身,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又感到身体的那种刺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摩卡的眼中写满复杂的神色,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把将梓绮娇弱的身子拥进怀中,紧紧的抱住,仿佛怀中是容易碎裂的珍宝,只要剎那间的松手,便从此不可复得。 梓绮有些不解,可这样的时刻,她毕竟依恋摩卡的怀抱,依旧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摩卡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对不起,宝贝,真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 那轻微的声音仿佛某种超分贝的炸响,梓绮一下子推开了摩卡,摩卡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孩,而这个女孩也有着同样的愕然。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停止流通。 在这个处女日渐凋零的时代,有时候,处女就成了一个如此尴尬的命题。而此时此刻,某种复杂而暧昧的气息氤氲在她与他的周围,梓绮的脑子仿佛被抽空一般,一声“对不起”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很久很久以后,在一份着名的刊物出现一篇关于处女的文章: “处女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这个时代的男人既渴望她,又害怕她。成熟而历练的男人,面对处女,常常手足无措,他们既想拥有,又不愿意担负承诺。所以,处女,让男人和女人进退两难。” 文章没有署名,可当已经荣迁《玛雅》总编的夏从兰看见这篇文章时,那种文笔和手法,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寂 寞 烟 花 生活永远和你作对 天气越来越冷,春天的脚步却也越来越近。在北京最冷的日子里,当街道上的树林木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桠的时候,梓绮和摩卡的生活却提前进入了春天。 “宝贝,你的手艺真不错。” “如果能天天吃上你做的饭,我可以放弃取代刘德华。” “宝贝,你明天还能过来吗?” 等车的时候,摩卡留恋缱绻的话语依旧轻轻柔柔地缠绕在耳边,那一夜的疯狂过去,梓绮交出自己的身体,也交出自己的心。有人说过,恋爱期间的女人智商为负,很不幸的是,《玛雅》杂志社这位优秀的新人记者也一样不能免俗。 梓绮写的关于《寓言》的报导被多家报纸杂志转载,而且在全国娱乐圈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讨论,成为《寓言》上映以来炒得最火的新闻。因为梓绮一直工作勤奋努力,华可安对她大为欣赏,在杂志社的例会上对梓绮进行了表扬,并给予了她加薪的嘉奖。
第34页 而她和摩卡的爱情也犹如一切美好的爱情一样,充斥了最初的兴奋和疯狂。梓绮像一切恋爱中的女人一样,沉醉在爱与被爱的幸福里。为所爱的男人做一切事情,成为她每天生活的主题。她甘心起早一两个小时坐车赶过近半个城市,只为能让摩卡吃上她做的早点。虽然做出的东西连她自己都难以下咽,但摩卡总会笑着对她说“很好吃”。就为了他这样一句话,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包括在每周的例会上迟到。她买来薄薄厚厚的几本食谱,抓住每一个工作的间隙躲在一边研究,想着摩卡吃到她做的饭菜时真心地露出笑容,而不是为了让她开心。她开始计划要为他织一件厚厚的毛衣,将她对他的所有的爱意,一针一线地织进去。她为了学会最新的毛衣织法,一有空就去请教杂志社里的那些大姐大嫂。她宛如一个幸福的小妻子,为摩卡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而兴奋地难以入眠,为了能给摩卡做一次可口的饭菜而开心好久 摩卡的唱片已经录制完成,公司已经将主打歌拿到全国各大电台去打榜.在第三周,摩卡的歌终于如一匹黑马一路攀升上到了某音乐排行榜的榜首。一时,大街小巷响彻的都是摩卡的声音。梓绮感觉自己仿佛活在摩卡的包围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个世界只有摩卡,只有她和摩卡的爱情。她抽出一切可能的时间和他在一起,听他唱歌,看他微笑。 摩卡的头发随着他日益上涨的名气一日日长了起来,但不再是那一根根剑拔弩张地指向天空,他的头发变得柔软而服帖,如同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得体。黑色的摩卡面不改色地融入了太多的牛奶和巧克力,渐渐变成了一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可以喜欢的混合饮料。 深冬的北京城永远睡眼朦胧,高高低低的立交桥上总是拥挤着大大小小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梓绮顶着晨曦走出家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已经有两次例会迟到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迟到。 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似乎总是在自己最厌烦的时候到来。又堵车了,在这个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这早已是家长便饭,大大小小的汽车停靠在马路上,无论是大公共,还是林肯,这时都不再具有身份的差别,平等地等待着再一次绿灯亮起。 偏偏在自己要开例会的这天却堵这么长时间,是梓绮万万没有料到的。以为比平日早起半个小时,一切便会万无一失,却忘记了生活远没有那么简单,自己看来是艷阳高照,却可能出门就遇到了大暴雨。 汽车终于缓慢地爬到了一个站台,看看手錶,离开例会的时间已只剩一个多小时了,前面就停着一辆开往杂志社的公共汽车,如果在这里换车,还能赶上开会。梓绮犹豫着,看着身边几个乘客下车,几个乘客走上前面的车。想着摩卡的笑容,她始终迈不动自己脚步。 前面的汽车缓缓启动了,梓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宝贝,变的什么戏法,这么好吃?” “你再做这么好吃,我可要养胖了,到时就唱不动歌了,怎么办?” 记忆的点滴在脑中不断重现,梓绮站在开往杂志社的公交车上,想着摩卡刚才的一举一动,想着他故意唱的不成调的歌,不由自己笑出声来。 爱情给她的生活镀上了一层鲜亮的颜色,北京的天空依旧是灰濛濛的颜色,在恋爱人儿的眼里,却有着晴朗的天空所没有的美丽。 “玛雅”杂志社的会议室里气氛肃穆,华可安正在布置下一周的工作重点。梓绮不安地给众人打过招呼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心中却仍在回味着刚才和摩卡在一起的快乐,心底的笑意总是忍不住地泛上嘴角,华可安说了什么对她已不再具有意义。 华可安布置完一周工作重点,是夏从兰介绍上周的主要工作情况。华可安高大健硕的身子重重地坐在座位上,明亮的目光投向了梓绮。这已经是梓绮第三次在例会上迟到了,以前她总是提前到的,而且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华可安对她的注视都没有注意到。华可安陷入了沉思中。。。。。。 “梓绮,今天有个德康文化传播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出发。”例会结束后,夏从兰走出华可安的办公室就来到了梓绮面前,她仍是那样细声细语的样子,目光中却意味深长,“另外,就是以后要注意例会准时参加。” “好的,一定。”梓绮谦恭地对着她笑了笑连声应答,思绪却似乎仍停留在别处。夏从兰有些忧虑地看了看她,一个微笑转身离去。 德康文化传播公司是一家和玛雅有着良好合作关系的文化公司,而且现在正势头见涨,华可安非常重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今天是他们一本新书的新闻发布会,正是属于夏从兰所说的你不想做也要去做的那种工作。 正当梓绮紧张地做着准备工作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摩卡。 梓绮忙起身走到角落。 “宝贝…….” 摩卡声音在电话里虚弱无力,可又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 “到底怎么了?我手头正有大事要忙呢。乖,自己好好待着,回去给你做饭吃。”梓绮漫不经心的哄着摩卡,一面急急翻阅手头的德康资料。
第35页 “我,你现在能,能回来吗?我想你。”摩卡费力地说出这些话。梓绮却有些隐隐的不悦,毕竟是为了他,今天的例会她又迟到,无论如何,她也是需要卖力工作养活自己的女子,总不能为了他的一声呼唤,便说走就走。 梓绮压住不满,也压住自己的声音,“我真的走不开呢。这里的事情忙完,我就过去看你……”正说着,夏从兰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梓绮立刻匆匆挂掉电话,一心一意应付工作。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又有着隐隐的担心,无论如何,竟再也不能安心工作。好不容易拟完大纲,把自己和摄影师小钱一起塞进车里,驶往新闻发布会的路上,梓绮始终有些神思恍惚。 “梓绮,你没事吧。”小钱关切地看着她。 梓绮转过苍白的脸,微笑着沖他摇摇头。可那颗心终究还是放不下,到了会场,趁着小钱调试机器的功夫,梓绮悄悄走到角落里,拨响那个熟悉的号码,漫长到无边无际的长音,一声一声的坠落在空荡荡的心里。 终于,有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出现,“餵——” “摩卡,你在哪啊,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快说话。”梓绮已经急火攻心,一连串的发问之后,才发觉那个声音并不是摩卡。 匆匆几句,事情便交待清楚,原来上午摩卡突然急性盲肠炎发作,被公司送进了医院,想来他是在推进手术室之前给梓绮打的电话。那样的时刻,谁不希望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守候在身边。 收了线,梓绮眼中已闪烁着晶莹泪花,抬腕看表,此时,而离新闻发布会开始只剩下几分钟了。梓绮神色有些慌乱,看了看四周,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她走到正在调试机器的摄影师小钱面前,将准备好的採访大纲递给他,有些不安地说道:“ “小钱,我朋友病得很厉害,你帮我完成文字採访的工作,好吗?” 小钱挠挠脑袋,有些犹豫:“我没有做过,怕。。。。。。” 梓绮感觉自己的双唇因为着急而干燥异常。 “马上就要开始了,再让社里派人来不及了。我已经将大纲列好了,你照着做就行,好吗?” 小钱看着梓绮焦虑地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点了点头。 梓绮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她上司的上司华可安此时此刻正从另一道门进入会场。作为北京文化界的名人,今天的华可安是受德康文化传播公司的邀请作为嘉宾出席。如同所有的媒体老闆一样,一到现场,华总编就习惯性地寻找自己的记者,却始终没有看到梓绮的身影。 梓绮慌乱地拦住一辆出租,又一次在熟悉的街道上经受堵车的煎熬,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辗转,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有节奏地跳动。 匆匆赶到医院,摩卡依旧躺在手术室里,梓绮只能在门口焦急而彷徨的等待。一个略略有些油头粉面的男人走近她身边。 “梓绮小姐?” 梓绮抬头看他,全然陌生的面孔,不由茫然的答应。 男人面带谄媚的笑容,恭敬地伸出手来,可眼角眉梢里却似乎透着某种倨傲。 “你好,我是摩卡的经纪人,韩元。” “噢,你好。”梓绮隐约听见过这个名字,便把自己的手蜻蜓点水的伸过去,象徵性的摇了几摇。 “请坐请坐。” “谢谢。” “嗯,摩卡的手机现在在我口袋里,刚才和你通电话的就是我。” “谢谢你送摩卡来医院。” “哪里哪里,应尽的本分。”韩元突然不自然的咳嗽几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切入正题。“这个,呵呵,梓绮小姐是个水晶般透明的人儿,您在《玛雅》上的大作我也拜读过好几篇,写得非常出色。” 梓绮看出他的尴尬,这个男人并非为寒暄过来。 “请有话直说。” “好,梓绮小姐这么爽快,我也就开诚布公的跟您聊聊我的想法。请问你和摩卡是什么关系?” 梓绮微微一笑,不动声色,“朋友关系。确切地说,我是他女朋友。” 韩元没想到对手如此直接,一时,油乎乎的额头倒渗出汗来,“梓绮小姐,这个……” “怎么了,韩经理,您手下的艺人无权恋爱?” 韩元更是尴尬,“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和摩卡,也算天作地合的一对金童玉女,但是,摩卡是我们公司最近打算大力扶植的艺人,所以,有一个女友的身份对他的前途发展会构成影响。我们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怎么说呢,公司希望你们的恋情只是地下恋情。这个,梓绮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娱乐圈里的潜规则吧?!” “韩经理不用说了,我明白。”梓绮的心中泛起阵痛,一时之间,她情不自禁粗暴的打断韩元。 手术室外的空气,有些模糊起来。 术后的摩卡一直昏睡不醒,梓绮坚持要守护在他的床头,韩元的脸色已愈见阴沉。梓绮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包中的手机又大叫起来,梓绮赶紧按下,快步走出病房,她生怕惊醒摩卡。 走到医院的一个角落,梓绮这才打回那个电话,原来是摄影师小钱,小钱一人势单力薄,在电话那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36页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噢,这样,好,你听我说,咱们就这么写标题。” “对对对,然后导语就这么写……” “好的好的,对了,你把刚才写完的那段给我念一遍,嗯,等等,我想想,这句话该怎么写,对了,就这么写,…….” 当梓绮终于“遥控”指导完小钱,匆匆赶回病房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不知什么时候,一堆记者已经围在摩卡的病房门口。 “嗨,梓绮你动作够快的,听说《玛雅》上午派你去德康的新闻发布会,你居然这么快就过来赶场子了。”冷不丁的,一个熟悉的女记者拍拍梓绮的肩膀,那是另一家娱乐早报的同行。 “开门了,开门了!” 梓绮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病房开了个小口,记者们立刻蜂拥而入。梓绮也被人流裹胁着,身不由已.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梓绮看清了病床上那张苍白而瘦削的脸,一种刺心的痛袭上心头。 闪光灯在病房里噼里啪啦响作一气,连同着同样霹雳帕拉的问题。 “摩卡,你好,我是《星星周报》的记者,请问……” “摩卡,我是《花边生活》的记者……” 摩卡的病床前,只有韩元——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在奋力为他遮挡镜头,梓绮被排挤在人群之后,模糊的视线里是复杂的晶莹。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能做什么,作为记者,她应该奋勇向前,作为女友,她也应该奋勇向前,只是,目标将迥然不同。剎那之间,她有些明白韩元的踌躇,韩元的那番话,不仅仅是希望他们的恋情不为公开,更多的,韩元也顾及她的身份。 突然有个声音洪亮的问题惊醒梓绮。 “摩卡先生,听你的专辑,里面似乎有种现在进行时的浓浓爱意,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梓绮不由屏声敛气。 透过人群,她看见摩卡的脸上露出那种大病初癒的迷茫神色,他的脑子似乎还不曾反应过来,倒是韩元,用职业性的微笑急急抢在摩卡开口之前。 “对不起,让各位媒体的朋友失望了,摩卡先生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摩卡在韩元身后,像是突然被这个问题惊醒,可他只是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梓绮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一步一步,退出病房。 三个小时后,梓绮回到“玛雅”所在的那个四合院时,院子里正是一片灿烂的阳光,冬日里难得一见得好天气,将每一块细碎的青瓦和雕花木窗都装点上光影。这曾是梓绮喜欢的地方,不过三个小时,似乎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 夏从兰面对着神色恍惚的下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扶了扶鼻樑上若有若无的无眶眼镜,淡淡地告诉梓绮:“华总让你回来后去找她。” 梓绮忐忑不安地走进主编办公室,华可安粗黑硬朗的眉毛并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打成一个结。 “华总,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就够了吗,你为什么擅离岗位。” 华可安的语气中不含丝毫责备,却不怒自威。 “我朋友病了,我。。。。。。” 梓绮想起适才在病房的遭遇,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讽刺。 “谈恋爱是好事情,我也为你拥有甜蜜的爱情感到高兴。但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如何处理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明白。”华可安停下来,含意悠长地看着梓绮。 “我明白了。”梓绮低头咬紧嘴唇。 “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马上打电话让社里再派人去接手你的工作。小钱是摄影师,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文字採访的。谈恋爱的前提是,不影响你的工作。” 华可安说得字字沉重,梓绮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自己没有被开已经算是万幸了。 艰难地走出总编办公室,梓绮心情沉重。下班后夏从兰从她的身边经过,见她依旧埋首工作,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柔地说“不要太累了。”梓绮回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走出办公室时天色已如墨。梓绮行走在料峭的寒风里,看着夜色中闪闪烁烁的灯光,思绪悠长悠长。和摩卡相处的目子时时充满了甜蜜,但她也的确忽略了太多工作,以前的梓绮,似乎迷失在自己的爱情迷宫里。她回忆起每天的日子,在自己的住处、摩卡的住处和公司之间着疲于奔波,感到自己真的已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及其他。 站到窗边,让北京寒冷的夜风肆无忌惮的袭击脸庞,梓绮的头脑渐渐清醒,她又拨响那个熟悉的号码。 “摩卡,我们,我们住一起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石头落地的一声,“好。” 寂 寞 烟 花 行走在江湖 “宝贝,不要等我了。我这边有个应酬脱不开身。” 听到摩卡匆忙挂断电话的声音,梓绮还能想像他转过身迈着大步走向众人的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和守候。梓绮将透凉的饭菜端进厨房,独自抱着靠枕,望着窗外。 和摩卡同居已有两周了。这两周里,摩卡的唱片销路不错,很被行内人看好。夏从兰让梓绮做了期摩卡的独家採访,摩卡英气逼人的照片还登上了《玛雅》的封面上。摩卡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一个上升期的艺人,总有着各色各样的应酬,几乎每个晚上摩卡都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派对里,包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当摩卡成为歌星摩卡时,他就註定属于公众,梓绮焦虑而敏感的看着身边越加陌生的摩卡,她试图抓住他,却离他越来越远。
第37页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梓绮一直在聆听着黑夜里门外的响声,也许摩卡会在某个时候回来。不知何时跌入了梦乡,当闹钟在耳边轰响时,她揉了揉眼睛,摩卡还没有回来。 匆忙吃完早点,梓绮正要出门去赶车,门外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摩卡走了进来。 “宝贝,睡得好吧?”摩卡走过来拥抱她,梓绮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又喝酒了?不是告诉过你,要少喝酒吗?”梓绮语气中含着爱怜和嗔怪,像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开始变得什么都太关心,什么都爱唠叨。也许,女人因为爱,而变得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失去,而更容易失去。 “只喝了一点,你闻闻,只有一点酒气。”摩卡拉开衣服,把梓绮整个包进去,故意逗她,梓绮不由笑出了声。 “我要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梓绮推开摩卡,吻了他一下,匆忙出门。 由于长时间的睡眠不佳,梓绮一直有些精神萎靡。夏从兰经过时看了她几次,这个精明的女子似乎已猜出了什么。 “喂,你好,‘玛雅杂志社’。”梓绮拿起手边的电话,是沈其泽的声音。 “梓绮小姐,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便饭。” “又有什么最新的消息给我吗?”梓绮同他开玩笑。 “有些私人的事情想请梓绮小姐帮忙。”沈其泽虽然和梓绮已经非常熟悉,但说话依然很是客气。 梓绮略思忖了一下,想到摩卡好像和她说过今晚还有应酬会回去很晚,就一口答应下来:“好的。你定地方吧。” “庆丰阁吧,八点钟见。”沈其泽说完就挂了电话。 八点钟的“庆丰阁”热闹异常,沈其泽选这样高档的地方看来真是要谈重要的事情。 “沈博士,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呀?”梓绮刚落座就直奔主题。这是他们一贯的谈话方式,开诚布公。 “我一直在计划自己开一家文化公司,现在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但还缺乏一些得力的干将,有意想请梓绮小姐过来帮忙,不知你意下如何?”沈其泽说得颇为客气。 “沈博士能想到我,可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梓绮没想到沈其泽平日看来异常严谨,对自己并没有表示过更多的好感,却会在开公司时想到自己,心中多少有些感动。 “和‘玛雅’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你的能力我也是心中有数的。如果你能过来帮我,我感激不尽。待遇方面不成问题,你提出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沈其泽异常诚恳地说。 没想到和沈其泽见面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在“玛雅”一直做得很好,华可安和夏从兰对自己也一直很是照顾,梓绮有些犹豫。 “这个问题……我再考虑一下再给你答覆吧。” “好的。不管你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很荣幸结交你这个朋友的。” 沈其泽表现得很有君子风范,梓绮也不好再说什么。换工作毕竟算一件大事情,回去还要和摩卡商量一下。 沈其泽热情地给梓绮夹菜,闭口不谈关于让她来自己的公司工作的事情,只是零零碎碎地聊着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 “对了,你一人在北京闯荡,生活也有些不容易吧。”沈其泽给梓绮倒满杯中的饮料,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 “是啊,一开始是有些不容易。” “漂亮的女孩,身边永远不会缺少护花的使者。想来你现在已经有人照顾了。”沈其泽看似漫不经心,眉尖却暗蕴紧张。 梓绮却没发现他的神色变化,正说到心中的痛处,她浅浅抿了一口饮料,自嘲式的嘆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呢。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被呵护着,还是在呵护着别人。” 沈其泽的眉头略略拧紧,这个答案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一时之间,堂堂的心理学博士竟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已经把自己陷了进去,医者又如何自医。 大概是冤家路窄,“庆丰阁”的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沈其泽和梓绮扭头去看,却发现当红歌星摩卡正笑意盈盈地和大家致意,有几个歌迷正在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去。接着,梓绮看到了摩卡的臂膀上正挽着一个妖冶的女子,火红的头发,炽热的眼神,杨柳一般扭得不能自撑的腰,呵,有些面熟呢。梓绮想起来了,在上周北京三台的“明星访谈”节目里,一个不温不火的流行歌手。有人拿出像机给他们拍照,那个女歌手亲亲热热地把脸靠向摩卡,摩卡的脸上浮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复杂表情,很快的,他也配合起她,挽住那个妖冶女子的肩,露出标准的上镜笑容。 梓绮看着摩卡,看着这个早上还从身边离开的男人,突然之间,那种冰凉的感觉从心头溢满指尖。 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摩卡的脸转了过来,当他和梓绮目光相遇的那一刻,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随即,那种不自然的笑容立刻被不着痕迹地轻轻带过,摩卡还是摩卡,他挽住臂上的妖冶女星,钻进一辆黑色的宝马,向众人挥手离去。 沈其泽顺着梓绮的目光看过去,片刻沉吟之后,聪明如他,早已猜测到点滴。 “不如今天我们就先聊到这里,我送你回去吧。”
第38页 梓绮从失落中惊醒,转回头,脸上挂着浅浅而黯淡的笑,“谢谢,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摩卡回来的时候,梓绮并没有睡着,她已习惯了这样睁着眼睛等他回家。他听到他的钥匙转动的声音,听到他进屋的脚步声,想着几日以来难得见他一面,和他多说几句话,今天看见的却是见他和别的女子谈笑风生,心中满是委屈。 梓绮打开灯的时候,摩卡正在小心翼翼地脱衣服,生怕惊醒她。 “我吵到你了吗?”摩卡的声音满是温柔。 “我想和你说话。” “明天吧,我很累。”摩卡的话语里的确满含疲惫。 “你和白昕洁在一起为什么不感到累?”梓绮本来不想吃这样毫无意义的醋的,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已无法收回。 摩卡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手上的动作也缓慢了下来。 “我已经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我的工作需要。你一直说你理解,说你支持我,就这样支持我吗?”摩卡夜夜陪别人应酬熬到天亮,今晚因为见到了梓绮特地找个藉口抽了身,本想好好休息一下,没想迎接他的却是她这样一番责问,不由心中恼怒。 “我还没有问和你在一起的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究竟是谁呢?” “那,那只是我的客户。” 梓绮没料到会招来这样的反驳,所有的委屈在瞬间爆发,泪流满面之中,她从床上起身匆忙要穿上外套,摩卡连忙走过来拦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那些女人在一起,我也希望能经常陪在你的身边,但我不能。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做我们这一行,你知道的,必须要有这些应酬,要告诉你的歌迷你没有女朋友,这样他们才有更多想像的空间。你知道的,对吧?” 摩卡的话语那样合情合理,梓绮只得点头。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摩卡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梓绮把脸枕在他的肩上,感受着摩卡熟悉的体温,心底的凉意却无可扼制的瀰漫开来。 而梓绮所不知道的,此时此刻,有另一种冰凉的感觉掠过沈其泽的心头,当他抬头看见摩卡的时候,似乎在记忆里曾经有过这样的面孔。这位心理学博士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驾着自己的凌志往丰美家园的公寓开,他拐了个弯,又驶向通往个人诊所的那条小路。 “沈式私人心理诊所”的招牌出现在那个狭长而幽静的小胡同里,沈其泽匆匆开门进去,顾不上脱下外套,就急急地走进最里面的那个小房间。那是诊所专门用来存放病人档案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柜子封锁着一个又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两年前,那就是1997年,嗯,1997年,那是冬天,不,秋天…….”沈其泽一面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的回忆什么,一面按图索骥,寻找着1997年秋天的柜子。 “原来在这儿。” 从一堆排放整齐的档案中,沈其泽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份资料。他不由拧开桌头的檯灯,戴上眼镜,细细的阅读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沈其泽的眼里是复杂的神色。 那是一份病历,也可以说是两份病历。1997年的秋天,沈其泽刚刚自立门户,一个颜色暗淡的黄昏,两个年青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诊所。沈其泽虽然是个男人,却也为眼前的风景吸引,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子,五官精緻得仿佛不似人间产物,他身后的那个男子,披肩长发,虽说论轮廓不如前者漂亮,却也绝对算得上一个英俊的人物,只是放浪不羁的脸上挂着叛逆和戏嚯。 他们的问题,在国外已经很是常见,只是在1997年的国内,依旧见不得阳光。 “大夫,您审完了没?”长发男子似乎是被硬拉了过来,神色很是嘲讽。短发男孩却已经神色凄楚,他想用这种方式挽救自己的爱情,可经受的只是治疗过程中“情人”不停的嘲笑。 沈其泽毕竟是留英归来,一个小时的聊天,已经让他明白,眼前的长发男子在医学上应被称作“双性恋”,而长年的国外求学经历,让他明白,双性恋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大多数人哪怕是他沈博士自己,都或多或少有上一些这种倾向,只是面对社会的戒律规范,人们生生将对同性的欲望压制下去。而眼前的这个长发男子,早已叛逆在社会之外,他也游荡在边缘之外,所以,他敢于爱一个“他”,而不幸的是,他对“他”的爱却又无法天长地久。 沈其泽开业之初,就遇上这样的病历,自然牢牢记在心里。虽然这次治疗之后,再未相逢。可那两张活色生香的脸却已铭刻在心。 记忆随着旧日档案愈加清晰。 沈其泽烦躁的用中指叩打桌面,“梓绮啊——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人。” 寂 寞 烟 花 烟花绚灭 和北京全然不同,冬日广州的街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飘逸的风衣,带着南方城市暖烘烘的气息。熙熙攘攘的马路上,行走的是一张张美丽而冷漠的脸。 站在广州机场,最后看一眼这个让自己饱受煎熬的城市,梓绮终于可以轻松地呼吸一口自由的气息。
第39页 奉华可安之命对摩卡的上海个人演唱会做全程追踪报导,每日看着他的身边挤满大大小小的歌迷,看着他忙碌地没有时间休息,看着他尴尬地面对记者的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和他尽在咫尺却不能交流,梓绮独饮着无法与人言说的磨难。 好不容易回到北京,梓绮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清扫屋子,做着摩卡喜欢的食物,等着他归来,盼望着享受久违的二人独处的喜悦。 厨房里,刚出锅的鱼飘出诱人的香气,梓绮熟练地装盘端上饭桌,电话急切地响了起来。 “喂,摩卡吗?”梓绮飞跑着接起电话。 “我今天回不去了。不用等我吃饭了。” “你。。。。。。餵。。。。。。”电话已经挂上。 梓绮奇怪自己并没有感到过多的失望,也许早已料到会是这个情形,太多的失望已教会人不去失望。独自一人喝着自己做的汤,吃着自己做的饭,梓绮知道她终究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作为一个娱乐记者,遇到这种情况,她比一个普通人的心态更要平和一些. 电话又响了起来,梓绮拿起电话,竟是一个哭泣的女声,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突然,梓绮意识到,那是软软,竟是软软,几乎失踪在记忆里的软软。 “软软,你在哪呢?你怎么了?” “梓绮,求求你一定要帮我,在北京我没有其他朋友了。” “软软,你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是ben,是ben啊,那个香港老闆又来找我,我烦透了,胡说他是我男朋友,他被那个香港老闆带来的人打了。” “软软,你别急,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在杏园小区,ben满头满脸都是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软软的声音虚弱颤抖。 放下电话,梓绮飞奔出家门,打车赶往软软的住处。 “师傅,开快点行吗?” 梓绮一路催促,计程车司机将速度加到了最大,时间仍流淌如缓缓细流。 软软是不会哭泣的女子,梓绮一直这样以为。她有着明晰的眼神,和傲视一切的自信,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并且从来不怀疑自己得不到,即使在被ben百般冷落的情况下,她也始终没有认过输。但是今夜,梓绮却真真切切听到了她在电话那端哭泣的声音。 计程车终于戛然停下,借着夜晚的灯光,梓绮远远地看到了两个争执的身影,ben的脸上似乎被什么撕拉开一条口子,鲜血正满头满脸地往下流。软软跌坐在路边,衣服上也沾染了些许血迹,却只是在那里哭泣不停。 梓绮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骇然。她定了定神,一面快步走上前去,一面迅速掏出手机拨响了120的号码。 “梓绮----” 软软抬起头来,眼角眉梢竟是一种绝望。梓绮不知道他们究竟闹到怎样的地步,竟让这个曾经坚强而聪颖的女子如今全然陌生。 ben却在一边冷冷的笑着,“好啊,救兵来了一拨又一拨,好了,现在你也有人照料,收拾残局了。不用拉扯着我在这里陪你了吧。”他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竟要快步离去。 “ben,”软软急得立刻站起,“请听我解释,求求你,请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我真的……” “你真的和那胖老头没关系,你跟他带来的那三个壮汉更他妈的没关系,是吧。”ben的眼里已盛满怒意,“拜託,小姐,你到底喜欢我哪点?我改,我他妈的改,还不行吗?” 梓绮惊骇地看着他,没想到温文尔雅的ben竟会在盛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语言。 “ben,你别说了。”梓绮急了,横在两人身边。 “我别说,行,拜託你让她别再缠着我。我什么都不说了,从今往后,我感恩戴德。” “ben——”梓绮这一次,是真的怒了,她不忍见一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地遭受伤害,软软虚弱无力地站在她身后,,眼神里写满大片大片的绝望,身子颤抖地如风中的树叶。 “ben,她只是喜欢你,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有过错吗?你知道软软用了多大的勇气去爱你,是的,就算你说的对,就算你清楚她和那个什么——胖老头的关系,那又怎么样?她就好像掉进水里的孩子,好不容易看见你这根救命稻草,她发了狂一般的游啊游,她就希望你能拉她一把。如果你不能,那么,请至少不——要——把她重新推回水里!” 梓绮几乎是吼着嗓子对ben说出这些话来,说出那些话,她不由惊奇于自己的力量,一时,身体因愤怒与紧张而颤抖不已。 ben被梓绮的狂风暴雨打击下去了,他本不是那样剑拔弩张的人,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慢慢地,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坐了下去。软软着急地越过梓绮,跑到他身边,撕开自己的丝巾,想为他包扎。 “不用了。”ben疲倦的抬起右手。 软软怔了怔,“你,你还是嫌我,嫌我不干净。” “不,不是的。”第一次,ben看软软的眼神里有些真诚而温暖的意味,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梓绮,“你们两个,真仿佛是我命中的克星。”
第40页 他又缓缓将脸转向软软,“软软,你很美,你知道么?” 这样的话,很多男人恭维过软软,可第一次从ben的嘴里听到,软软的眼中不由闪烁出惊喜的希望。 ben仿佛看懂她眼中的希望,他疲倦的低下头去,试图逃避那样炽热的眼光。 “软软,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註定是男人们追逐和包围的对象。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爱你。” “是因为我不干净么?”软软眼里的火花倏然熄灭。 “不,不要那么想。真的不是。”ben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个女孩,很艰难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那样的话来,“因为,因为——我—不-可-能-喜-欢-女-人。” 这一句真的仿佛炸雷一般,两个女孩剎那间脸色雪白。 “不,我不相信,你胡说,你居然用这个来骗我,ben,你是个混蛋,我鄙视你。”软软几乎要尖叫起来。梓绮紧紧地抱住她,目光却紧紧地盯着ben。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相信。 “这是真的,我喜欢的,是男人。” 不远处,白色的救护车已经呼啸而来。 摩卡一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回来,没有和梓绮说几句话就匆忙入睡,细微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起起落落。看着摩卡,想着软软和ben的故事,梓绮心绪难平,她的预感总是那样不幸地准确,而她和摩卡,似乎也难逃这个结局。 次日清晨的天空呈现好看的蓝色,舒缓着梓绮心中难抑的郁积。 梓绮将做好的早点放在桌上,摩卡却站起身准备离开。 “有个影视公司请我去拍个片子,这段我可能不回来住。”摩卡的语气像讲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梓绮却能嗅到里面别样的气息。 “用我帮你准备什么吗?” “你去上班吧,我自己准备就行。今天就要走。”摩卡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赤羽的眼睛。 “好吧,那我上班了。”两人客气得如同陌生人,梓绮推门出屋。 晴朗的蓝色露出趾高气扬的高傲,将昏沉日子里显得高大沉重的建筑物映托得微不足道。但无论怎样的太阳,怎样的天空,怎样的生活都要一样一如既往地流淌。 “这个书商希望能合我们合作,出的数目不小。梓绮下午跑一趟吧。”梓绮已经习惯了种种属于或是不属于她的差事,乖觉地应下,心里想这也不过是个小活。 三点钟,梓绮准时站在了书商付见雄面前。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南方男子,微胖的身材,操着一口软软的南方普通话。 “是这样的,梓绮小姐,我们希望你们能定期为我们做宣传,当然酬金是小case啦。”一开口就是满口的商人气,梓绮虽已见惯了现代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但对这样的人还是天生有一种反感。 “付先生请直接说吧,这一次需要我们做的是什么。”梓绮的口气不冷不热。 “啊,是这样的。”付见雄转身从书柜上抽出一本样书,“这是王菁菁写的。王菁菁你知道吧。对,就是演《天外传奇》的那个王菁菁。虽然王菁菁这个人现在有点过气,但这本书可是很有卖点。”付见雄故意欲言又止,露出神秘的笑容。 “有什么卖点呢?”梓绮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这个嘛,里面有她和摩卡交往的内幕呀。摩卡现在多火,谁沾上他不红呀,所以我敢说这本书一定会卖得很好的。只好宣传词用得火爆一点。。。。。。” 梓绮实在听不下去,不礼貌地打断了他。 “好的,付先生,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意思。我们有空再谈。” 没等付见雄反应过来,梓绮已合上本子,起身离开。 “哎,梓绮小姐。。。。。。” 付见雄的叫声还在身后,梓绮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这是一个自己早已想到的结局,不知为何仍止不住心痛。 自从那次离开后,梓绮再也没有见过摩卡。她和所有摩卡的歌迷一样,所有关于他的讯息都来自大大小小的花边新闻,和他在电视上搂着美女拍的广告。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这样一位令人厌恶的男人交往的时候再次遭遇摩卡。 梓绮回到“玛雅”直接提交了辞呈,她打电话给沈其泽,她同意到他的公司上班。 离开原来只是这样一件容易的事情,梓绮想,自己以前把一切想得太复杂了些。 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和在一切工作过的同事告别,回到住处天色已晚。熟悉的道路变幻着每日不同的景观,远远地,梓绮就看到家里透出的亮光,像茫茫黑色大海上那惟一一点生的希望。推开门,屋子里烛光摇曳,摩卡修长的身影映在地上,怀中抱着那把梓绮熟悉的吉他,轻声吟唱,几缕碎发在额前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摆动。 优美而熟悉的音符温暖地抚摸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梓绮有些神思惶然,她站在门口,竟一时不敢进入。 “你回来了?” 摩卡注意到驻足门旁的梓绮,停下了手中的吉他。他轻轻站起,修长的身躯依然充满诱惑。 “今天是怎么了?你居然在家里?” 梓绮匆匆错开摩卡温柔缱绻的眼神,她害怕,害怕自己禁受不住这样的眼神。
第41页 摩卡放下手中的吉他,温柔的把梓绮揽入怀中,一束鲜艷怒放的红玫瑰奇蹟般的从身后出现在梓绮胸前。她愕然的看着摩卡,几乎不能呼吸。 “生日快乐!” “生日?我的生日?”梓绮喜极而泣,一切恍然若梦,自己都忘记的生日,他居然能记得。难道他们的爱情又重新归来,梓绮忍不住紧紧抱住摩卡,生怕从眼前的梦境中醒来。摩卡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孩的长发,轻轻的吻她,仿佛那是怀中是千金难买的珍宝。 红酒、烛光、蛋糕、悠扬的音乐、娇艷的鲜花、迷离的气氛,梓绮几乎忘却的生日在恍然如梦中缱绻进行。 一场浓烈的春梦,就在北京冬夜里的某个公寓里,如火如荼的进行。 只是没有人知道,激烈的爱之后,是那个重新披衣坐起的男子,他的脸上显出复杂而痛苦的神色,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燃尽了整整一包烟。烟燃尽的时候,决心似乎也下定…… 摩卡打开卧室的柜子,从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轻轻放在熟睡的梓绮枕边。他俯下身去,最后一次,亲吻那张如玫瑰花般红润的脸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摩卡轻轻地吐出八个字,转身离去。 摩卡所不知道的,是他轻轻关上房门的那刻,床上熟睡的女子,眼角间滴下一颗晶莹的泪,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这幸福就註定不会真实。梓绮缓缓从床上坐起,打开那个信封。一张蓝色的信用卡从信封中坠落。 梓绮看了看信用卡,不由自嘲的笑笑:“艺人里面,大概你也算是个善良的人了。”话说得冰冷决然,可神色中的痛楚却掩盖不住。 北京的夜里,一个长发的女子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她的腕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那似乎,是用迟钝的刀具,割划出来。 不久之后,各家媒体就爆出了摩卡和影坛一位大姐大级的人物姐弟恋的新闻,而这时,梓绮已经在沈其泽的文化公司里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梓绮偶而会想起软软,那个有着弯弯的眉毛,像猫一样慵懒狡黠的软软,自从上次ben被那个香港老闆找人痛打,软软得知ben喜欢的只是男人以后,梓绮打过几次她的电话都没有人接。任何伤口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痊癒,这个过程没有人能够代替,梓绮知道软软需要这样一个时间和空间来自我疗伤。她偶尔还会想起摩卡,一个曾经在地下过道里弹奏吉他的男子,一个在江湖中随风打转的男子,一个让自己心痛的男子。 圣诞悄然降临,宣告着一年即将走向尽头。西方这个盛大的节日已经完全被北京这个国际化大都市融入自身,商店的橱窗上都奔跑着圣诞老人,五彩的雪花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脚落,许多人偶圣诞老人站在大街上,行人能从他那里得到微小却喜悦的祝福。在南方小城的家乡是不会有这样的情景的,那里难以见到雪花,更不要说是五彩的雪花。想起家乡,想起父母,梓绮的心中又涌上隐隐的痛楚。 公司里也在忙碌着为圣诞舞会做准备,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但梓绮却在这样的日子里愈发感到淡淡的孤寂。 沈其泽魁梧的身形移了进来:“梓绮,今晚能否屈尊做我的舞伴。我不太会跳舞,不好意思让别的女孩嗤笑,只能麻烦你包涵我了。” “没问题。到时别嫌我跳得不好就行。”梓绮淡淡笑道。 迷离的灯光中,平日里忙起工作风风火火的同事们,这时都在音乐里变得优雅从容。沈其泽带着梓绮在舞池中款款起舞,沈其泽的确不是很会跳舞,动不动就踩住梓绮的脚,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一曲舞罢,沈其泽带着梓绮走出舞池,脸上还有几分尴尬。 “实在抱歉,踩了你几次。” “沈总很少跳舞吧?”梓绮淡淡地笑笑。 “在剑桥学习的时候还要一边打工,天天都很匆忙,很少有时间出去玩。回国后,忙着在医院站稳脚跟,后来又辞了职自己干,更是没有那样的闲暇了。” 第一次听沈其泽给自己提起他的生活,梓绮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贯狂傲的男人,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心中生出几分感概。 “有时间的话,在跳舞方向还要多向你请教呀。”沈其泽走出回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请教不敢当,大家都只是跳着玩玩而已。” 二人说着话已走出了人气充斥的屋子,阳台上有风有月,热闹的节日气氛驱走了冬日的寒冷。 “新年快要到了,你回家吗?” 沈其泽的提问勾起梓绮的回忆,不由有些黯然神伤。沈其泽没有注意到她神态的变化,继续说道: “公司会放五天假,如果你要是回家的话,可以再调休几天。“ 梓绮默默摇了摇头。 “还是回去一下吧。你也出来一年多了吧,该回家看看父母。我前几年就因为忙于事业,总是没时间回去,没想接到的第一封家信,竟是父亲身患绝症的噩耗。有些东西,逝去了就永远无法挽回。” 沈其泽的声音在夜色里渐渐晕开,形成梓绮眼前蒙蒙的雾气。她眼前又出现了父亲扬起的手掌,和“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的怒吼,悠悠地开了口:
第42页 “沈总,你可想知道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沈其泽点点头。 “我有个朋友,生在南方的小城,作着不切实际的文学梦,但生活中她只是个电台的小小编辑,有一天,机会来了,她得到了一个去北京作家班进修的名额。但她的家人极力反对她做不现实的文学梦,后来为了争取到来北京上学的机会,她与家人彻底决裂了. 梓绮的眼神渐渐黯然下去. 时间的灰烬在黑夜里渐渐燃尽,沈其泽看到梓绮脸上晶莹的泪光。他没想到这个要强的女孩子,心中有着那样一份坚强,泛起无尽怜爱。 他递给梓绮一张面纸,梓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时人群里传来喊声:“放烟花了。” 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烟花绚烂如云霞,把天空装点地五彩缤纷。 梓绮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了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一阵沉默之后,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梓绮,我是ben。软软……软软她……跳楼自杀了。” 梓绮眼前一片漆黑。软软那美丽轻盈的身影从天空一跃而下,灿烂如末世烟花。 今夜星空多遥远 有一只船在那儿留恋 它忽然给了我渴望已久的完美 那是我的星星船 带着幸福迷醉眷恋 没有你可今夜的星空那样美 我的我的星星船带着你越飘越远 我大声叫你却听不见 你是烟花吗?你红着脸庞 火改变了你的形状 一瞬间就飞向比海更远的地方 你变了模样 爱是烟花吗?又忽闪忽现 燃烧时照亮我双眼 一瞬间就飞向比海更远的地方 寂 寞 烟 花 好马不吃草 当梓绮和沈其泽赶到软软的公寓的时候,北京的上空正是漫天烟花绽放,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流转着各种各样的臆想。旁边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长长的通道,几个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匆匆忙忙的跑下救护车。梓绮看到了软软,她仰面躺在正对凉台的地上, 鲜血染红了她的长发,她瘦弱的身躯裹在一袭华美的大衣里,裙子下细细的腿传达着一个女人的美丽而虚弱无力的传说。此刻,生命犹如一袭华美的袍.人群外,ben抱着脑袋,一脸铁青的坐在路边。 梓绮几乎疯了一般的挤开人群,要冲到软软身边。沈其泽强而有力的臂膀为她在身后撑开一条道路。梓绮踉踉跄跄地走向她在北京惟一的朋友,泪水已模糊了视线。 “请让一下。”医护人员已走了过来。 梓绮拉起还在啜泣的ben,他的脸上还留着惊吓过度的痕迹。 “不是我的错…….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梓绮本是咬牙切齿的赶来,看见ben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之间,她软下心来。 “她给我打电话,说希望在圣诞的夜晚最后看见我一次,于是我过去了,她坐在窗台边上,她沖我微笑,她问我,你说得是不是都是真的。我点了点头。她笑了,笑得那么美,她说,我想也是真的,以我的性格,不能弄明白的事情总会求助于私家侦探,我现在还真得明白了。”ben的眼里充满惶恐,“我太傻了,居然还傻傻地笑着说,那也好,你明白就好。她又一次笑了,我忘不了那样的笑,太绝望了,全是绝望。她说,我明白了,我就想再见你一眼,ben,再见了。她就那样向后仰下,我根本来不及,我根本来不及拉住她。” ben浑身颤抖,梓绮在那一刻,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他,不是谁的错,只是爱上不该爱的人。爱与被爱,没有谁对谁错. 沈其泽跟在梓绮身后,看见ben,一时惊讶地几乎不能自持,1997年的秋天再一次浮上眼前,这个五官精緻的美少年忧愁的步入“沈式私人心理诊所”,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当下某位出名的红歌星,只是1997年的秋天,红歌星还是浪迹街头的流浪歌手。如果命运拥有性别,大概他抑或是她,是心理学上所谓的“多重性格分裂症”吧。沈其泽苦笑着摇摇头,在梓绮身后感嘆命运的古怪和暴戾。 沈其泽带着梓绮来到医院,医生摇摇头,告诉他们软软已经离开了。这是早已料到的结局,但梓绮仍然感到恍然如梦。 沈其泽一直将梓绮送到她的住处,送她进门的那刻,沈其泽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梓绮——” “沈总,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沈其泽终究没有说出那个秘密,斯人已逝,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故事,似乎有些卑劣。梓绮看着沈其泽远去的背影,心里浮过隐隐的疑惑。可软软突如其来的死亡已经叫她心力交瘁,她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忍不住失声痛哭,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如此虚弱不堪。 软软在北京没有一个亲人,所有善后的工作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梓绮肩上。能为软软做这一切,她是快乐的,悲伤地快乐着。 当软软远在家乡的父母哭天抢地地出现在梓绮的面前时,梓绮的心又一次经受了破碎。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辛辛苦苦供女儿上学,以有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女儿为傲,却跟本不知道女儿在这里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不知道女儿为何选择了轻生这条路。梓绮只能以好朋友的身份,简单向他们解释,软软因为生活压力过大而自杀。这世上,有些善意的谎言,还是永远保守的好。
第43页 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哭成泪人的模样,梓绮一次次想起自己的父母。 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不是有沈其泽一直在身边陪着她,梓绮觉得实在难以支撑下来。这个男人,默默地给她以温暖和力量。 软软的遗体告别仪式如期举行,也只是一个仪式吧,像软软这样的女孩,生前风光旖旎,死后却免不了的凄凉悲惨。稀稀落落的来了几个人,好在软软的父母早因悲伤过度,已经无法在这样的场合站立太久,梓绮索性将善良的谎言编造完整。 “伯父伯母,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软软的朋友们同事们来了很多,他们,都很伤心。” “是啊,是啊。” 在疲倦的谎言之下,幸亏依旧有着沈其泽的守护,这个男人,不但给自己的下属放了不该放的长假,竟还索性自己旷起工来,时不时地帮梓绮料理些事情。 “差不多了,就让软软安静地去吧。” 看着梓绮日渐瘦削的脸庞,沈其泽很有些不忍。梓绮沖他轻轻的笑了,“我还在等一个人,我想,软软也在等这个人,总要他来了,她才安心。” 这听起来模糊的言语,沈其泽却一下明白。 空旷的告别厅里,沈其泽默默无语,只是陪着梓绮一起等待。北京的天空渐渐染成黄昏的夜色,梓绮默默地坐在软软的遗像前,看着照片上那个似曾熟悉的软软,那个曾经如烟花般美丽的女子.这样的灵堂,其实,只为了一个人而设,而这样的等待,也只为了给那不瞑目的女子一个瞑目的结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皮鞋声敲打在地面上,门被轻轻的推开。梓绮从沉默中惊醒,抬头,沈其泽也从困顿中抬起眼来。 是他么? 两人同时感到惊诧。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外套,戴着一副黑色墨镜,似乎要把整个的自己隐藏起来,只是怀里那一束颜色素雅的黄白菊花略略勾勒出一些亮色。他缓缓地走近,走近到遗像前,摘下眼镜,弯下腰去,深深的一躬。 一时之间,梓绮泪盈于睫,她翕动着嘴唇,终究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的弯下腰,还礼。 那个黑衣黑裤的修长男子看着梓绮,眼里是复杂的神色,他的眉眼浓黑而富有稜角。 “摩——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倒是你,瘦了很多。我在报上看到新闻,没想到她的性格如此刚烈。”摩卡没有多余的话,眼中的神色如此复杂。 很多个日子过去了,梓绮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重逢。 “好好地照顾自己。”摩卡勉强的笑笑,眼光滑过梓绮肩头,突然看见那个陪守在她身边的儒雅男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沈其泽也在同时打量摩卡,那一刻,没有人知道沈其泽心头的苦笑,命运,命运的性格,心理学博士的脑子反反覆覆转动这样的词语。 ——好好地照顾自己—— 梓绮蓦然心惊,何等耳熟的话语,似乎曾在哪里听见,似乎不久之前,另一个男人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语。 摩卡的嘴唇翕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他只是轻轻的把花束塞进梓绮的怀中,一步一步的,转身离去。不知不觉中,梓绮的眼睛,已经泪水模糊。 ben始终没有出现这个为他而设的灵堂上,只是在某个夜晚,梓绮为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在她的催问下,电话那头才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 听到ben的声音,梓绮以为自己会生气,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大概是太疲倦了吧。 “这句话不该对我说。” “可也只有你能听到了。” 梓绮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重新触动,她沉默不语。 “对不起,梓绮,请原谅我的懦弱,那一天,我在灵堂外面足足徘徊了三个小时,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进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她。我做不到,请原谅我。” 梓绮沉默许久。 “梓绮——” “我原谅你,我想,她在纵身跃下楼台的那刻,也从来不曾记恨过你。” “真的吗?”电话那头,明显是一种释然的喜悦。 梓绮苦涩的笑了,“真的。” 挂下电话,她不由自问,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沈其泽的开导下,梓绮的心情在阳光的温暖下渐趋晴朗,北京的高架桥林立纵横,将每一分天地从不同的角度切分成不同的形状。穿过马路时,梓绮在街边的橱窗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男子:在高傲狰狞的高楼大厦之间,摩卡抱着吉他在迎风低吟。她站在那里看着照片上的摩卡,他稜角分明的脸依然帅气逼人,长发依然飘逸而凌乱,笑容和眼神依然那样熟悉,但梓绮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已经不再疼痛。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将一天会形同陌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那么的可怕,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遗忘. “梓绮吗,我是沈其泽。”刚进家门,她就接到了沈其泽的电话。 “沈总,有什么事吗?”梓绮边放下手提包边问道。
第44页 “小刘在排春节的值班表,同事们有事情的都报了,我想你可能是忘记报了,所以就打电话询问一下。”沈其泽的声音在电话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问题,梓绮一下愣在了那里。本来她告诉小刘,春节期间她一直加班,想以此来排遣节日里他人欢歌时孤独的落寞。谁知细心的沈其泽却看透了她的心事。 梓绮还在犹豫着。 “你看这样行吗,给你调休五天?”沈其泽的语气满含关心。 “好吧。谢谢沈总。” 挂上电话,梓绮觉得应该谢谢沈其泽,是他帮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她还记得妈妈上次在电话中说的话:“你爸只是一时生气,才会说那样的话。他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春节可一定要回来呀,别那么傻。。。。。。”但是一想起父亲那天的愤怒的眼神,梓绮就感到阵阵凉气。回家,是一条漫长的路程。 春节期间的北京火车站更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再一次从南方小城回到这个北方的大都市的梓绮,早已学会了如何防范那些老练而敬业的小偷。在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越是存在着各种顽强的生存族群,因为这里的残羹冷炙,已足够他们聊度余生。 刚走上站台,梓绮就看到了沈其泽。稳重而儒雅。 他提前打电话给梓绮,说今天要来火车站对面的中粮广场和一个客户谈生意,顺路带她回去。美丽如小妖一样的女子早已见惯了男人这样的藉口,但她没有戳穿他。因为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一个可以诚相待的朋友,她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情感。她懂得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她有自己的做人原则。 “春节过得还好吧?伯父伯母都好吧?”沈其泽走过来接过她的行李。 “还好。”梓绮对着他微笑,如玫瑰盛开。这笑里含着真诚的感激。 回到家的第一天,梓绮站在门前还有些许的犹豫。妈妈打开门看到是她,激动地流了泪,连忙把她拉进屋。父亲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故意别过脸去,一会儿打了热水过来让她洗漱。梓绮知道这是父亲和好的表示。 在家的日子过得飞快,父母对她留在北京的决定都很支持。临别前,妈妈给她装了许多家乡的特产,念叨着怕她在北方饮食不习惯。在北京呆了近一年,有多少不适应也适应了,但梓绮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地看着妈妈将她的旅行包塞得满满。 “我准备在上海公司设立一个分公司,我会把我的精力多一点放在那边.慢慢业务扩大,我们也需要更多更大的工作空间。北京公司的业务就由你来负责吧。你今天回去考虑一下,明天我们一起做一个方案。” 坐上车,沈其泽就谈开了工作。公司业务日渐扩大,员工人数不断增加,做为公司主心骨的梓绮也很是感到高兴。想想三年前初到北京,和王子苑一起坐着大奔行驶在三环上,看着林立的高楼大厦的那种惊奇甚至有丝惶恐,那种身无分文的困窘,今日自己终于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一个位置。 “谢谢沈总的信任。” “刚下火车就和你谈工作,你就多受累了。”沈其泽言谈如谦谦君子。 “还要谢你今天能来接我呢。这只是我份内的工作而已。”梓绮谨慎地拿捏着和沈其泽说话的分寸。 沈其泽一真对梓绮照顾有加,她知道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工作的勤奋努力,一方面是因为沈其泽对自己颇有好感。实际上,梓绮对沈其泽也很有好感,但可惜,太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受一份感情。她不怕没有爱情,但怕自己无力抓住每一份从手心滑落在爱情,她怕那份滑落的剧痛。她是个现实的女子,她知道所有的幸福都只应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放在他人的手心。 接下来的一年里,梓绮再也没有见过摩卡,也没有见过ben。摩卡开始扮演一个好男人的形象,出现在街头硕大海报栏里的摩卡,一头简约的短发——标准的有为青年的模样。ben去了非洲,是一个国际青年志愿者的项目,临走的时候,他给梓绮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世上,大概只有非洲的阳光能晒掉他心底无可救药的阴薶。”沈其泽的公司员工已经增加到近百人,他告诉梓绮他有着更加雄心勃勃的计划。今年的圣诞party会办得更加隆重,当然梓绮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曾经纵身跃下高楼。有时候一个人寂寞的夜晚,梓绮还是会想起软软,想起那个如烟花般美丽的女子,想起她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在这个冷漠的大都市,朋友会有一些,但像软软这样的好朋友,梓绮还是没有找到一个. 圣诞节,润泽公司里也挂起了各种吉祥物,女同事三五聚在一起,谈论着晚上的party,沈其泽一向是个开明的上司,理解大家的心情,对这些现象视若无睹。 梓绮端坐在位子上,整理着刚收到的一些文件,沈其泽容光焕发地大步走了进来: “今晚做我的舞伴吧。我习惯和你跳舞了,恐怕和别人跳不好。” 她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圣诞节永远也是软软的节日。 “晚上见。”聪明的男人永远懂得何时应该离开,沈其泽感到了梓绮的心情,抽身退了出去。
第45页 夜幕降临北京,四处欢歌笑语,灯火通明。 润泽公司的圣诞party也已拉开帷幕,女员工们都经过了精心的修饰,个个养人眼目,五彩缤纷的华裳飘浮在神秘的夜里,摇曳生辉。 梓绮试遍了所有华美亮丽的衣服,最终决定穿一件黑色的礼服出席party,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去年的今日,软软如一朵最绚烂的烟花消失在了空中,今夜,她要和她一起度过。 当梓绮一袭黑色的天鹅绒晚礼服出现在五光十色的party上的时候,她的高贵和美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其泽微笑看着走向她,二人在舞池的中间翩翩起舞。 “你这一年做了很多,公司对你有个额外的嘉奖。”沈其泽拉着梓绮离开舞池,拿出一个精美的礼盒递给她。 “谢谢。”梓绮接过礼盒准备放进手袋。 “打开看一下吧。”沈其泽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梓绮犹豫地打开礼盒,一枚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环。周围的人都停止了跳舞,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嫁给我,好吗?”沈其泽的眼睛中满是渴望和真诚。周围的同事都等待着梓绮回答我愿意。 梓绮低下头,沉默不语。缓缓地将钻戒放在沈其泽的手中,转身走了出去。如果两年前,她会答应他,而现在,她的心已刀枪不入。经过很多的事情,梓绮已经感觉非常的累,这种强烈的疲惫感,绝对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心理的一种无可言说的疲惫. 沈其泽怔怔地看着梓绮离去的身影,渐渐融入浓浓夜色。 第二天,沈其泽接到了梓绮休假的请求,他什么也没有说,答应了。 站在北京站,看着人来人往,梓绮想,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离开一段日子,重新开始生活。 又一列车到站了,人流涌进北京,杂着兴奋和惶恐。梓绮看到有个背着黑色大书包女孩,一袭红衣地站在出站口,无助又好奇地张望着远方。梓绮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袭红衣,有着和她同样的神情。 站在不远处的沈其泽,看着梓绮孤独而倔强的背影,希望下一次她归来时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寂 寞 烟 花 平淡生活 梓绮买了一张开往昆明的车票,她要从昆明转车去丽江,那是她和软软都想去的地方,但软软没有去成.软软死了,她留下了一个遗憾,梓绮希望能够替她完成这个愿望. 梓绮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丽江,来到了这个她梦想了很久的城市,一到这里梓绮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个美丽而休闲的特色小城. 这里的生活氛围让梓绮觉得很轻松,少了北京的那份压抑,这里没有摩卡,没有王子苑,也没有沈其泽.梓绮用她信用卡上的所有金额在丽江开了一个别致的小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如它的主人般美丽---烟花.每天下午坐在咖啡馆靠窗的桌子上写写画画,已经成为了梓绮每天的必修课.她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写什么,在画什么,只是偶尔发呆时,她会想,如果很多年前,她和软软一起离开北京,一起来丽江开这样一个精緻的咖啡馆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从一个怀揣文学作品梦奋不顾身与家人近乎决裂的小女生,到一个经历了许多是非的小女人,梓绮的心态变的非常平静.人生不过是一场烟花,绽放的夺目只不过瞬间即逝,漫长岁月还是依旧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在丽江的梓绮不看电视,只是偶尔上网看看邮件,邮件里堆积了100多封的未读新邮件,除了10多封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以前工作客户写来的,其他的90多封都是沈其泽写来的.梓绮从来不看这些邮件,也不去回复. 离开北京时,梓绮就把北京的手机卡扔了,就像告别家乡的小城告别的那样彻底一样.来到丽江后,除了和家人保持联繫外,梓绮几乎过着和以前生活隔绝的日子,刚来时,虽然日子有些单调,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平静的日子.时间长了,梓绮也认识一些从全国各地来丽江旅游时来自己咖啡馆小坐的一些朋友,也时梓绮也会跟他们聊天,但都是短暂的过客,没有像软软那样留在心里的朋友. 一年后的六月的一天,梓绮依旧坐在咖啡馆靠窗的桌子上写写画画,当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给她送过来一束粉红的香水百合,梓绮惊讶的以为小女孩送错了地方,小女孩甜甜的告诉她,这花是一个从北京来的叔叔让她送过来的. 难道是--- 梓绮是何等聪明和敏感的女子,她笑了笑,打开卡片,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生日快乐!送给一个精灵般的巨蟹座女子! 梓绮在那张卡片的背面写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沈其泽! 在沈其泽的名字后面,梓绮还俏皮的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梓绮让那个小女孩把卡片还给北京来的叔叔,女孩拿着卡片不解的走了. 两分钟后,沈其泽走进了梓绮的视线,没有沈其泽想像的那样惊讶,梓绮还是继续用手撑着头在写写画画. 原来沈其泽是从他的一个来丽江旅行的朋友那儿得知梓绮在丽江开了一个咖啡馆,虽然他的那位朋友并不认识梓绮,但从朋友口中描述的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和那个名字怪怪的咖啡馆,沈其泽已经百分之百猜到了就是梓绮.在迅速把公司的业务都交给一个信得过的手下打理,沈其泽准备匆匆飞往理江.不过细心的他,虽然提前到了丽江,也提前打探到了烟花咖啡馆的地形,他还是选择了六月的某一天,在梓绮生日的那一天出现.
第46页 本以为梓绮会惊喜一下,不过她的反应却是非常不大,不过沈其泽已经习惯了她的那份特立独行.虽然经过时间的洗涤,但她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那般聪慧和精灵.生活在丽江的梓绮已经把写作当成了一种爱好,她试图去写她和软软的故事,但每次写不到多少字,她的记忆就会出现暂时的空白,她甚至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或许有些故事,只适合留在心灵的深处吧. 寂 寞 烟 花 目 录 所谓北京 “摩纳哥之旅” 魔鬼的城堡 游戏规则 同一个人同一种错误 生活重新梳洗打扮 太阳照不到每寸角落 第一次採访 该结束的总该结束 三十九条简讯 生活永远和你作对 行走在江湖 烟花绚灭 好马不吃草 平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