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如手足》 第1页 [网络文学] 《兄弟如手足》作者:张石山【完结】 石金河、石银河两兄弟出生在偏远贫苦的山区石门掌。由于家境贫寒,父亲石罗锅只好用抓阄来决定两兄弟的前程。而哥哥大学毕业后却打工当苦力,不幸痛失初恋情人;虽另有女子暗恋,他偏又无动于衷。弟弟是老粗,本来有了意中人;竟然与老闆娘关系暧昧,到底伤害了纯真爱情。手足兄弟相助拼搏、两个男人和四个女人情感缠绕,故事不断、屡出屡新。身处城市边缘的打工者,搏战命运的奋争中尽管不乏浪漫新奇,却也总是曲折艰辛;他们备尝了重重苦难,到底收穫无穷的欢欣。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 开篇(1) 石门掌的农民石罗锅新近遇上了天大的糟心事。 石罗锅两个儿子名字取得好,一个叫金河,一个叫银河;巴望孩子有出息,日后生活大翻身。挣下的金银如河水流不尽。金河读书进步,眼下快要大学毕业;银河上省城打工,票子挣得也不少。石门掌全村人都评价,石罗锅的苦日子快熬出头了! 谁知道两个儿子长到二十好几,统统和老爹闹开了别扭。石罗锅一辈子受苦下累,嵴背上的罗锅养了箩筐大,为儿子们淌了多少血汗、费了多少心机。想不到两个儿子一对儿不省心!老汉气得指鸡骂狗,跳脚蹦高,决定亲自上省城和两个“灰孙子”见一个高低。 想当年,两个儿子金河银河念罢小学,到了出村读中学的年龄,石罗锅硬是因为家穷,竟然凑不起有限的几个学费。要依他的心思,两个儿子念书念到小学毕业,不错啦!种地欺负土坷垃,认得个名字、数得清指头,可以啦!村干部动员,学校老师家访,说是至少得有一个孩子念书。念书,轻轻巧巧背一只书包,凉凉爽爽在教室里休憩,那敢情是舒服。万一祖上有德,门下真箇出来一个读书人,日后成了“公家人”,坐办公室,不用风吹日晒就能挣钱,那敢情是风光。可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到底该让哪一个儿子念书享福、让哪一个儿子种地受苦呢? 石罗锅实在是给逼在那儿了,结果不得而已只好採用了一个抓阄的办法。黑黢黢的大手里,捻弄了一粒黄豆,左手倒在右手、右手倒回左手。准备任由两个儿子来猜测,谁要猜中黄豆,谁就去上学。 别看石罗锅脾气不好,平常对两个儿子非打即骂好凶唬,心里着实喜欢一对宝贝。金河机灵些,念书成绩也不赖;银河老实些,天性憨厚念书爱用功。到底该让哪个儿子去念书呢?心里好生委决不下。 手里捻弄着黄豆粒,石罗锅临时决定考较一番。 他就故意说:“念书有个什么好哩?那些字比蜘蛛腿还多,看得人头疼;认不来字,老师还要打手板儿。哪如不念书自在!” 不料两个孩子都想念书。 金河说:“我要念书!” 银河也说:“我要念书!” 石罗锅便更加作难了:“看看,都要念书,谁也不让谁!——那你们就给我好好说一说,念书到底有些什么好?” 银河抢先说:“念了书,能认字,会打算盘,将来能在村里当会计!” 石罗锅心里有些高兴,小儿子竟然有点志向吶! 金河到底大了一岁,说的却是更豪迈:“我要念完中学考大学,将来不用当农民,在城里找工作挣钱,能够养活爹妈!” 大儿子金河说的更能打动人,鬼使神差的,石罗锅突然就生出几分偏心来。 他把一粒黄豆偷偷藏过,伸出两只空拳头来让两个孩子抓阄。 金河要先猜,石罗锅缩回拳头:“你是当哥哥的,就不能让一让?” 金河噘了嘴,但果然就让开来一步,沖银河说:“就让给你先抓!先抓就能保证抓上豆豆?” 银河当先来猜,抓住父亲这个拳头摇摇、抓住父亲那只拳头听听,好不认真! 石罗锅心里不由一阵酸楚,自己分明是在欺骗二小子呀!面上却不动神色,更加坦然地将拳头伸出来。 银河终于选择了一只拳头掰开来,大巴掌里却是空的! 小小银河好生失望; 金河在一旁已经雀跃欢呼开了:“那只拳头不用看啰!我要出村上学啰!” 银河默默地使拳头去抹眼眶, 石罗锅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潮潮的了。 不管是人为作怪,还是听天由命,一粒黄豆、一个念头,就决定了孩子不同的命运。石家两兄弟结果是金河念了书,银河小小年纪砍柴放牛种责任田。 银河本来认识不多几个字,渐渐也都忘光;不觉长成虎彪彪一条大后生,帮助老爹种地养家,全力以赴支持金河读书。银河好像就那么接受了不公的命运安排,石罗锅心底则始终存了对二小子的几分歉疚。好在金河知道自己念书不易,知道那是牺牲了自己亲兄弟的读书权利才换来的机会。在县城中学读书名列前茅,最后还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学! 石门掌多少年出了一名大学生,简直是全村轰动! 然而,穷困山区、贫寒农家,供给一名大学生谈何容易。就说是“如牛负重”,毫不为过。自从考上大学,金河自己就开始打零工,千方百计要节俭老爹和弟弟的血汗钱。石罗锅嵴背上的罗锅越来越大,脸上的皱纹又密又深。在银河默默的牺牲奉献帮助下,金河总算快要大学毕业了!
第2页 但石罗锅并没有松得一口气。金河银河都奔二十好几,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石罗锅夫妻俩为人父母,责任还远远没有完成。 依村里的乡俗习惯,说亲保媒却是要轮大排小。金河念书当书公子已然沾了便宜,银河受苦下累已然付出代价,但说亲总得先考虑金河。石罗锅心里也觉得实在对不住二小子,但大道理摆在那儿,许多安排又不得不然。 终于,银河不干了!老实的儿子这回简直就是造反了!后生大了几岁,觉得父母太偏心;还开始怀疑当年抓阄的时候老爹使了诡计,就更加恼火激动。结果,忿忿地离家出走,独自到省城去打工。给家里撂下话说:我给家里扛长工扛够了!你们不考虑我的前程,从此我也不管你们享福受罪!我自己打工挣钱去!我自己挣钱给自己娶老婆! 开篇(2) 银河火冒喧阗闹了个不亦乐乎,石罗锅无可如何。自己先对不住孩子,孩子生气上火情有可原! 银河外出打工,假如真箇能够自己挣钱给自己讨得老婆,岂不也好。家里给金河说的一头亲事,就先紧锣密鼓操办起来。大小子大学眼看要毕业,等他挣下工资,他总该孝敬爹妈几分。石罗锅的本心,实在是害怕儿子在省城念书把心念野了,自己找下老婆在外头过小日子。到那时节,就算儿子有孝心,还恐怕当不了媳妇的家。找个农村女人,或者能栓住儿子的心。培养一回大学生,种了一苗“铁桿庄稼”,总得有所收穫。 石罗锅万万想不到,托村里小学的李老师把书信写上去,做爹妈的一片苦心说了个风雨不透。金河写信回来,竟然来了个坚决拒绝!说是死活不要农村女人,坚决反对父母包办,无论如何不肯当“简单繁殖”的机器!种种话语,决绝无情。 一个儿子跑了,不肯扛长工;一个儿子不回来,眼看就是放了野鹞子。 你说石罗锅糟心不糟心! 所以,老汉憋了一肚皮火气,要上省城和两个儿子见一回真章、论一个短长。这倒不用干啦!你们看着你爹老蛇无毒,管不了你两个王八蛋啦? ——石罗锅原来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银河打工,下苦受累,挣钱原来不容易。没有文化,没有技术,单单卖苦力,何况人所共知打工族在城里还要常受欺骗倍受歧视。 最是金河苦恼: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尝试打工,处处碰壁;班上一个相好的女同学,因为考虑工作安排,竟然屈服于现实压力,已经移情别恋! 金河银河,兄弟手足,尽管文化高低不同,眼下却双双成了打工族。两兄弟最终还到了同一家公司,一起卖苦力,共同打拼生活。 这一对兄弟,在打工的过程中,如此这般就演绎出属于他们的一段精彩故事来。 精彩故事里边,关于年轻人必然要有的感情爱情、失恋出轨种种花招,却果然最精彩。最精彩的故事,去掉枝叶,归纳起来,便是“两个男人与四个女人的故事”。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1(1) 两兄弟打工的故事,咱先从面临大学毕业的金河说起。 大学生一毕业,照过去的情况,那是等于已经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了。往下,不能说坐享其成,至少也是具备了发展起步的良好基础。谁知金河他们这一届的大学毕业生,国家不再包分配,一下子要把他们推向社会,推向市场。 一夜之间,他们的皇粮断了,要自己找食来吃。于是他们不得不满省城跑着找工作,找接收单位。也就在结业前的这一段,同学们一起面临了严峻的考验,跳的跑的,哭的喊的,什么样的也有。 众生众相,江湖大乱。 金河他们班四十来个同学里边,好像唯有石金河与他们的班长陈尔东相对请醒。石金河从社会底层来,生活教给他自我奋斗的心理准备似乎更多;自己又不愿意离开省城,只有个人努力去打拼。陈尔东出身权贵干部家庭,从家里看到的尽是官场内幕,生活让他早就领略到过多的虚伪与做作;至于工作,当然要利用自身的优先条件来任意挑拣。 石金河因为家庭没有背景,没有什么交换的条件,特别是没有任何城市背景,在寻找工作的过程中,尝到的是碰壁碰壁再碰壁。前些日子凭着有些文字功底,到某报社应考混到了一个差事;算聘任制,没有基本工资,按採编发行的成绩提成。今天,去打探,又突然被更有背景的某人给挤兑下来。心情大坏。怏怏不乐的,只得垂头丧气回到他平日打工的《又一村》餐馆。 石金河上大学期间为了自己挣学费,就已经在这家小餐馆打零工了。 《又一村》是西城西海子边的一家小餐馆,与城市背街小巷常见的那种街头小餐馆一样。门面不大,三五个人,三五张桌子,做点家常菜,卖些应时饭食。 这天,不到晚饭正餐时间,只有高马丽在抹桌子、赶苍蝇,支应门面。 面案上的小师傅乔二棒一脸的不高兴。 高马丽是个美丽善良精干利索的姑娘,来自大骨节地方病的贫困县份。去年为了逃婚到省城来打工。凭着自己的聪明勤快,在这个小餐馆里站住了脚。 而面案上的乔二棒,从黄河边的苦焦地方来,干活不惜力,却爱唠叨。他没上过几天学,因此从石金河来的第一天,就对这个大学生有一股子天然反感。他是与高马丽脚前脚后进餐馆的,心里暗暗喜欢着高马丽;而自从石金河出现之后,高马丽的心思就放在石金河身上。这就让先来的乔二棒心里酸熘熘的,对石金河横竖看不顺眼。
第3页 金河出去跑工作,到现在不露面,乔二棒便唠叨上了: “挣着这儿的工钱,老迟到!地板是我们拖的,玻璃是我们檫的;我都和起一袋子面啦。葱不是葱,蒜不是蒜,凭啥成天来混饭?” 乔二棒一边数落,一边将一根杆杖在面案上敲的“咣咣”响。 高马丽在厅堂里接了碴儿:“我说乔二棒,你别放羊的吓唬割草的。‘葱不是葱,蒜不是蒜’,你那是数说谁呀?象金河那样的大学生肯来这小餐馆打工,那是《又一村》的光荣!象你这号和泥揣面的把式,到街上赶羊似的一赶一群!” 乔二棒马上回敬:“高马丽,你也不用一门心思巴结人家大学生。人家快毕业喽,插上翅膀,马上就要‘嘟噜噜’飞走喽!“ “二棒你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巴结他啦?人家有对象,能看得起我?我犯得上巴结人家吗?” 乔二棒不再言语,却将一根杆杖摔打得更加起劲。 高马丽拎了一捆葱到厅堂去。 “乔二棒!别摔打那根哭丧棒啦!你不嫌乱乎我们还嫌乱乎哩!” 里间,乔二棒果然不再敲打,只剩下嘟嘟囔囔。 “干活的时候,我和你是‘我们’;你的心里呀,和人家大学生才是‘我们’。” 石金河在这儿打工有一年多,付出劳动,拿走报酬,从来也没觉得这个小餐馆与他的归宿有什么瓜葛。但今天披了一身沮丧踏进《又一村》门槛时,迎面竟生出一种回巢的感觉。 他从旁门匆匆奔进,忙忙地换工作服;然后赶紧参加剥葱。 此时,高马丽看到石金河像一头犹斗的困兽,脸皮绷得紧紧的,将牙巴骨都显出来了。就知道他找工作又不顺心。她看他的眼光就多了几份同情与安慰。 高马丽沏了一杯热茶递给金河: “你先喝口水,这里又没耽误什么事儿。” 说着将两把葱胡噜到自己跟前,一边剥葱,一边找话题来聊谈。 “我说金河,你大学毕业了,就该分配工作了吧?你会分到哪儿呢?到时候恐怕就、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这《又一村》了吧?” 说到分配,金河满腹心事的样子,欲言又止。 里间乔二棒来了神儿,狠劲揣面,愤愤嘀咕。 “你巴结人家,人家偏不喜欢你。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金河最近难免迟到,乔二棒发牢骚,也就忍了;高马丽却沖里间喝止了: “乔二棒,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啊!” 二棒果然就不再言语; 金河笑笑说:“高马丽,还是你行;乔二棒在你跟前,整个一个没脾气!” 高马丽想解释、又无从解释。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1(2) 这时,有人进了店堂。 推门进来的是金河他们毕业班的班长陈尔东。 金河确实意想不到,班长会在这儿出现:“陈尔东?” 陈尔东穿着入时,仔细打量金河打工的环境;公然流露出满脸的不屑。 “哈哈,早就听说你在这着名的《又一村》打工,还真没来过。不错,不错!真的是不错!哈哈,满好,不错!” 金河有些冷冷地说: “陈尔东,你不是专门来进行友好参观访问的吧?” 陈尔东顾盼自雄的: “那倒是。我该有多忙呀!在毕业之前,我不是还给你们当着班长吗?大家要照一张毕业纪念合影,要印一本通讯录什么的;最当紧的,是大伙儿提出,一定要搞一次毕业聚餐!聚餐,我和几位班委合计过了,咱们的班费有限,我还得另外想办法筹钱。所以吶,咱们不宜过分摆谱;聚餐的地界就定在这儿了!” 金河又是一个没想到:“在这儿搞聚餐?” 高马丽有些替金河作难; 乔二棒也琢磨出什么意味来了,不免幸灾乐祸。 陈尔东侃侃而谈:“金河,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在这儿打工,这个什么《又一村》曾经有人整桌的来包饭的吗?肯定没有!咱们毕业聚餐,好歹两三桌,大小是一桩生意、一笔买卖,怎么着也算帮你壮一回面子!我是就这么定了;你看怎么样?” 高马丽看金河; 金河当即回答道:“班长给我面子,我还能不领情、不要面子吗?好啦,就这么定啦!” 陈尔东要告辞离去,突然想起一个话题似的; “金河,快毕业了,你和温小寒的关系,是合是分,该着最后确定了吧?” 金河看看高马丽,高马丽知趣地躲开; 故意在里间与乔二棒挨挨挤挤。 金河严肃起来:“陈尔东,班长工作再忙,你也忙不到关心我个人隐私的份儿上吧?” 陈尔东却一派从容:“金河,你别误会。千万不要误会!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温小寒是从小城镇来的,比你强也强的有限。你就甭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单说温小寒,在省城没亲没故的,她能够轻易找到工作吗?回乡下、回县城,她乐意吗?我吶,和她就随便聊了那么几句,想帮助她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工作。她呢,也没拒绝。当然,我可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最多吶,我是英雄救美,绝对不会横刀夺爱!你放心,你完全可以放心!你不会特别在意我从旁小小帮助一下温小寒的吧?”
第4页 毕业在即,求职困难,另一个男生要出面帮助自己的女朋友,助人为乐的名堂背后是暗藏的雄性之间的激烈竞争。 金河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几乎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他所能够做到的只是保持一个男人的尊严。 事起仓促,金河连忙应对:“温小寒和我没有确定什么关系;即便和我相处不错、乃至是恋爱关系,她也完全具有独立人格!有权重新选择!你乐意帮助她、她乐意接受你的帮助,那是你们两个的事。我干吗要在意?我何必要在意?我凭什么要在意吶?” 陈尔东有备而来:“好好,够豪爽、有气魄!那我就那么办啦!” 象两名剑客对剑,刚一交手,倏然罢斗。 陈尔东扭身离去; 餐馆厅堂里金河不禁愣神。 制作间里,乔二棒要出鬼脸, 被高马丽狠狠戳了一肘子。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2 陈尔东身边不愁女孩子。他的家庭背景、翩翩风度以及阔绰的出手,将自己塑造成许多女孩子欣赏的白马王子形象。可他见土里土气的石金河竟然摘走了班花温小寒,这让陈尔东感到极度不平衡。他起码认为在同学面前是一件很栽面儿的事。 毕业的乱世给了陈尔东机会,他要出手了。他要在温小寒面前重塑形象,在毕业前把自己在班花身上情场失意的纪录改写。 石金河也想在城里做一番事业。但他也深知,没有背景靠山能依赖,没有海外金山能投资,没有百万富翁遗产能继承,他的许多梦想就是白日梦。 本来已经基本确定的报社工作被人挤掉,金河简直措手不及。自己的工作没有着落,女朋友温小寒和自己的关系又分明受到了威胁。他内心不禁相当紧张,乃至有些焦虑了。 好在他在饭店打工的同时,还多了一手准备,到一家保险公司应聘,开始学做保险推销业务。 这天,他将一迭子保单揣在身上,准备开始自己的生存竟争。 他的目标,早已锁定省城名堂响亮的治金集团公司。这是他考上大学来到省城后,第一眼见到的大公司。那一眼让他终生难忘。这么大的公司哪一天都有百万进帐,买几张保单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事先打听了老总的姓名,相貌,而且打听到老总今天在公司。他把所要採取的策略与对话在胸中温习了一遍,忐忑不安地等在公司门前。 将到下班时分,楼前大厅有职员下班出来;金河翘首观望,紧张得浑身发热。临阵磨枪掏出保险单,慌慌看看,又急忙揣起。 终于等到集团公司老总被属下簇拥着,谈笑风生步出门厅。石金河便一提气,奋勇冲上前去。可是还未到跟前,就被一双大手推到一边,那种反应与力道分明是对付刺客的。 他顾不得疼痛,大声对老总喊道: “钱老总,钱总!你怎么能放过一次机会呢?不拒细流,方能成其大呀,钱总!” 连声高喊,加上话语莫名其妙,钱老总到底停住了脚步。 钱老总只是那么一瞥,已经把来人从头到脚上看个透彻。他是从低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对寒酸的服饰,象见了穷亲戚一样远远就认出来了。 他冷冷地笑了笑: “怎么,你要给我送生意做?” 金河见他答腔了,便抓住这根稻草不放: “是的,钱老总,你不妨看一眼,我这儿有让你万无一失的保险单——” 擦身而过的秘书早已领会了首长冷笑的内涵,一边推开金河,一边不屑地说道:“看你这身穿扮,像个有生意做的?” 豪华轿车早已高速起步,消逝远去。 金河象一截无用的木桩被立在马路边上,脸红得要破。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3(1) 金河他们这个班今天拍毕业照,大家全体合影的背景选在大学的图书馆楼门前。 毫无疑问,这是全班四十来个人今生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全体合影。合影前,大家握手言欢、提前告别、说许多慷慨话语、互道珍重云云,有的甚至因为曾经的芥蒂相互道歉、表示了谅解。合影中,人人都注视了镜头。尽管表情各异,有的异常庄重、有的故作潇洒,但无不极其认真。仿佛自己要留住这历史的一刻,仿佛要在历史的一刻留住青春。 然而合影过后,仿佛闪光灯嘎然一亮,隔断了历史。大家轰然散去,好像真的已经开始各奔前程。 走回宿舍的路上,石金河叫住了同学温小寒,约她在校园走走。 他们随着宿舍楼前的花坛走了一段。那边已经有人在收拾行李,学校已经通知限期离开校园。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暗暗流了过来。 金河便一时沉闷。温小寒靠他一下: "说话呀!叫人出来,你又闷着头不吭声。玩儿什么深沉吶?" 金河有些口拙地问道: "陈尔东找你说事了吧?" 温小寒迟疑了片刻,语气突然高了起来: “嚯!我的一举一动,你什么都知道嘛!” 温小寒猜到他心思重重的样子是为这件事;她没有先开口也是为了这件事。此刻之前,她似乎觉得有点对不起石金河;他一开口追问,她反倒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道歉。于是,口气不悦,反客为主。
第5页 前天黄昏,陈尔东约她说事,与她也是走在这条花坛甬道上。 陈尔东约她来,她一开始就觉出了这次散步并不那么简单。她有些警惕,约略感到一丝不安。 温小寒疑问道:“陈尔东,我说这里怎么有点象约会的地方啊?” 陈尔东回答:“温小寒,你太敏感了吧?我提议上教室,你说太显眼;到我的寝室,你又嫌不方便;到这儿,成了搞‘约会’!找你说几句话,好象我怎么了你,或者是准备怎么你似的!” “好啦好啦,接着说吧!” 陈尔东就如实坦诚告诉了:“准备帮助你安排工作的事,我和石金河讲啦!” 温小寒则处处显出了不安:“有病!帮我安排工作,碍着石金河什么事?” 陈尔东口若悬河,游刃有余:“咱们毕业求职的关键时刻,我觉着有能力帮你一把;扪心自问,这点想法,又不是什么卑劣念头、不可告人。可是,介入到你和石金河中间,就象个‘第三者’似的,好象怀了一个鬼胎。后来,我想通啦,既然不存私心,我又何必鬼鬼祟祟、惴惴不安呢?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开诚布公讲在当面!我不必作贼似的,石金河也无须提心弔胆!” 话题深入,温小寒不由肃然了。 “金河他怎么讲?” “他说,从任何意义上讲,我帮你安排工作都是好事;他还说,你是独立人格,有权作出任何自由选择。” 温小寒几分希冀、几分担心:“你真的是要无私地帮助我找工作?” 陈尔东拍着胸脯:“我家在省城,关系总比你多一些。能帮你一把,为什么不肯出手?天理良心,我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助人为乐、心地光明!至于我到底是不是有私心,怎么说吶?班上那么多女同学,工作没着落的不是一个,我为什么单单要帮助你?戳穿了讲,我就是怀了私心!区区寸心,这里面都是爱呀! ” 在落日阳光余晖里, 陈尔东侃侃而谈,一派坦诚。 此刻既然金河提起,温小寒便也不再回避: “是的,陈尔东是找我啦!说了班上同学聚餐的事,还说了要帮助我找工作的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金河则强调自己的心理:“我可没有监视你!是陈尔东自己讲要帮助你安排工作。我想起来,就随口问问。” “你们两个人背着我谈论,谈判什么似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是我们两个谈判,是他单方面找我谈判。况且,陈尔东找我,那也不是谈判!是告知。有个雷锋式的战士肯主动帮你安排工作,那是好事儿呀!我该说什么?替你拒绝?我有权利替你拒绝么?” 温小寒冷笑了一声: “还是好人好事!你要觉得是好事,那也行!我也省得心里不自在!” “你要是自己把持稳了,就不会不自在。” “我怎么把持不稳了?卖身投靠啦?卖主求荣啦?真有那心,也不必等到今天。” 温小寒的这番话这当儿说出来,本来有些表白的意味;可是她语气里夹有嘲讽,金河心里又有些痛苦,气氛就发闷了。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不觉到了一片草坪,看见了长凳,他们过去依偎了坐过的地方。温小寒偷眼看金河,轻柔地询问: “报社的工作怎么样?你可得要抓紧。” 金河的脸子沉郁了,咬了咬牙: “努力争取了一段,眼看着刚有点眉目了,一下子被人顶替了。要是个像样的,高智商的,有学识的也算,偏是个生瓜蛋子。这根本就不是能力的较量!” 温小寒的手指柔柔地点点金河的手心: “你也别太沮丧。这就是社会,现实。从此,我们要从乌托邦进入现实社会了。现实的商品社会不相信眼泪啊!”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3(2) 金河终于舒缓了脸色,换了一种语调说话。 “没想到大学毕业,求职这么难。这种情况之下,有人帮你安排工作,这是求之不得呀!咱们实在不该意气用事。工作八字不见一撇,你我先闹不愉快,何必呢?” 温小寒低了头,说: “我看,陈尔东的话,也就是说说。真还不知怎么着。” 金河心里说,他给别人办事也许是有一搭没一搭,给你,一定会使劲。嘴上却说: “但愿陈尔东法力无边!” 温小寒目光迷茫地靠了石金河: “陈尔东真的帮成了我,你的工作问题怎么办?要是我的工作安排最终也泡了汤,那,我们怎么办?” 金河苦笑了一面: “我想,两个溺水者,肯定难以互相救助。要是单剩了我一个,怎么都好说。当保安做打手,就做打手!当壮工扛麻袋,就扛麻袋!” 温小寒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我当初还就是看上你的这宽厚的肩头了。可它竟要去扛麻包么?你不怕吃苦,好象我多么怕苦怕累,成了你的累赘!你觉着我吃不了苦,是吗?你还真错了!” 金河欣慰地看着对方,面色霁和了。这时,暮色沉沉地垂落下来。
第6页 “说是那么说,有半分奈何,谁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自己一块遭罪啊!” “谁是你‘心爱的女人’啦?德性!” 金河有些动情,要来挽温小寒的胳膊;温小寒委婉地避开了。 温小寒有些担心地说:“班上定了在你打工的小饭馆聚餐,你心里没有什么吧?” 金河说道:“我们来自乡下,但是我们无须自卑。平心而论,有时别人也许没有什么主观故意,恰恰是我们自己过于敏感。本来我就在小餐馆打工端盘子嘛!你吶,不也做过一段家教?” 温小寒摇摇手:“快甭提我那一段啦!十年寒窗,大学毕业,陈尔东要是真的能帮我安排了工作,那我可就熬出头喽!”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4(1) 《又一村》餐馆招来了第一桩大生意。今天便着意打扮了一下,门前飘了两只汽球;屋顶挂了三条彩色拉纸串;厅堂里,方桌并成大台面。雅座间里甚至铺了一块桌布。 同学们在里间、外间分头坐定。 正给大家斟茶的高马丽见到温小寒与陈尔东走进来,微笑了点头招呼。她往后边看,石金河已经走进位作间,帮着乔二棒摆凉菜碟子。碟子摆完了,乔二棒说: “你看什么?它们自己又不长腿,走不到桌面上。” 饭店今儿忙,还就忙了一个乔二棒;况且,是自己的同学来聚会,金河不计较。端了托盘便要开始跑堂。 这儿刚迈步,却被高马丽迎面拦住: “哎,你干什么?同学聚会,还能让你端盘子上菜?快,脱了工作服,你也坐那儿去!” 乔二棒比划了个架势: “月亮进家——这可就‘越(月)来啦’!要上桌子当客人啦!来吧,跳到托盘上,把你顶到头上供起来吧!” 高马丽给石金河解扣子,往下拽衣服: “二棒你少拱火!——金河,你们同学毕业聚餐,你怎么能不坐?今儿你不是跑堂的,你是顾客,要没有你,哪有今天的这桌饭?你的贡献大了去。” 陈尔东眼睛瞟了这边,走进工作间来: “石金河,今日聚餐的都是自己同学,脸面上下不去,就别端盘子了。我给老闆说一声去。” “谢了,班座,这是《又一村》,不是大学某一班。再说了,我石金河在《又一村》打工,又不是非法移民,没什么必要躲躲藏藏。说实话吧,你们来这儿的路上,一定就已经在想像着看我端盘子上菜的那种感觉了。我不能让来参加这次聚餐的同学们失望。” 陈尔东拍拍石金河的肩头,低声说: “我是讲温小寒在场,你怎么能店小二似的出场?不怕刺激她的自尊?她可是相信过自己的选择的。” 金河朗声说:“正大光明的劳动,又不是巧夺豪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主席当年不是还在图书馆打过工?英雄不怕出身低。你闪开吧!” 石金河学着电影上的表演,把过去店小二跑堂的那一口吆喝出来,有板有眼: “请让一下,一盘猪耳朵,一盘花心莲,一瓶杏花村,来了啦!” 同学们愣了一下。可是随着,大伙儿只当是金河的一次幽默,玩儿起乐子来。 小皮趁机便要扩大预期效果: “嗨嗨,咱们什么服务都享受过,可这同班同学端盘子上菜,还真是他处没有仅此一家。” 这可就不像是玩乐子了。温小寒瞪了他一眼,知道这号皮子得靠陈尔东收拾;可是她见陈尔东没听见似的,低头与跟前的人说着什么,根本就不往这边看。她便隐忍了。省得扩大了事态更引起人注意。 金河又去招呼厅堂那一桌,高马丽看不下去了: “什么大学生呀!金河,我来!” 金河跳进河里,早已不惧湿鞋: “也许你不理解,可是你一定看得见,某些同学就是要看我石金河怎么跑堂、怎么伺候大爷似的伺候大伙儿。我就好好跑一回堂叫人们看看!跑堂,打工嘛!打工要是丢人,城里倒没有打工族啦!你听我再吆喝一遍。――现切现调的灌肠一盘,来了啦!” 金河还自然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用餐”的标准手势,然后立在一旁,照应席面。 同学们这才觉察了不自在。 几个女同学女菩萨似的,“宝相庄严”,目不斜视。温小寒浑身长刺,坐不安席。 小皮开始还傻傻地乐呵,此时笑容渐渐凝固。陈尔东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了。 “金河,金河,玩笑开过,咱们班的毕业聚餐正式开始。你也得入席。来来,加个座位,一块儿坐!” “这可不成。我是《又一村》的跑堂,挣《又一村》老闆的工钱,我怎么能和客人一块儿坐呢?而且我要入座,我们班的聚餐就没特色了。你说是吧?” 陈尔东端起酒杯,招呼大家: “既然石金河要把玩笑进行到底,那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好吧,大家就共同举杯。” 大家面面相觑,除了小皮,没人积极响应。 陈尔东端着一杯酒站在那儿,进也忧,退也忧,不知何时而乐矣。温小寒看看金河,看看陈尔东,左右为难。手里的一张餐巾纸拧成了麻花。
第7页 看着大家无法处理局面了,金河只得端起一杯酒。 “来,我和大家碰了这第一杯!为这次聚会,为大家的前程,还有,几年的情谊,同学们对我的支持、关爱,都在酒里啦!先干为敬!” 金河当先喝干杯酒,亮了杯底。 众人这才互相碰杯,喝酒,动了筷子。 尴尬凝固的气氛逐渐融化。 “我还要和咱们班座喝一杯。我可不是巴结领导什么的,我是替《又一村》的老闆谢谢班座特意把这一次聚餐拉到这儿来。” 大家听说这个主意是班长出的,不知怎么有些人就互相看看,心里好像种下点什么。 “大家慢慢用,我去招呼热菜。缺什么,呼叫一声。《又一村》家常饭菜,但服务力求达到一流!” 金河说罢,随后到厅堂里与同学们觥筹交错一番。然后开始上热菜。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4(2) 外间厅堂里,男生小赖喝得脸色潮红,看见石金河放下热菜,就扯住敬酒: “金河,老大哥,你今儿辛苦啦!咱们都是乡下来的,我、我敬你一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这一毕业,天各一方,各奔东西,相见还不知什么时候喽!” “小赖,村里来的,可不比谁矮。能有这四年相聚,咱们也算有缘分。我们珍惜它,来!” 金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雅座间里,高马丽开酒瓶,插空给众人斟酒。大家喝到一个分际上。金河来上菜,又被陈尔东拉住: “石金河来啦,好,好!这杯酒,是特别敬你和温小寒的。感谢石金河,大度能容,慷慨地允许我给温小寒介绍工作!而我更要感谢温小寒,能够接受我献上的小小殷勤,同意我帮她联繫工作!金河,怎么样,这杯酒该不该干? ” “敬我和温小寒?好啊,别的酒不喝可以,这酒不喝就不够仗义了。”金河站定,拿起酒瓶给陈尔东倒上酒,“既然是敬我们两个人的,那就应该分别碰分别喝才对。” 温小寒唉呦了一声:“还喝?可是喝的不少啦!” 女性的关切,通过不带人称的句式表达出来。 小皮已经知道什么内情的口吻说: “嚯!已经关心上啦?” 温小寒瞪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一种表情这么一种语气?痞里痞气的,那么好玩吗?” 小皮看看金河、看看陈尔东,自己斟满酒杯。找台阶下: “算我说错了,自己罚一杯!这还不成吗?” 金河小寒与陈尔东三人碰了杯。金河夺过温小寒的酒杯,并且再次斟满了两只空杯,举向陈尔东: “感谢班座主动帮助温小寒安排工作;更感谢你用心良苦,将同学聚餐办到我们《又一村》来,既行使了你的最后一次权利,又给足了老同学面子!来,让我双杯敬你!” 陈尔东喝得脸色刷白,灵俐的口齿有些应对不上了。 见班长落了下风,小皮急忙助阵帮腔: “班长是咱们全班的带头人!不久的将来,以班长为首,我们这些时代的骄子,踏进社会必将成为社会的中坚!叱、叱咤风云,凌、凌空翱翔!到那时,我们再相会,绝对不会再来这种破烂馆子!我们要到星级酒店!” 陈尔东:“来,为不久的将来,为美好的明天,干!” 小皮喝下去,身子摇晃了一下。 金河拎来酒瓶,将女同学喝饮料的口杯“咚咚咚”一气斟满: “小皮,《又一村》是班长选的,它小而不破,便宜但不低贱,服务虽不是星级,但自有同学式的热情。城市在发展,我们会进步。也许,明天,我将进步到星级酒店当侍应生。同学们下次聚会的时候,我石金河争取能为大家提供超一流的服务!” 金河说罢,仰起脖子,将一口杯白酒随便倒进肚中。 小皮看了看,不免吃惊;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小杯。舌头短了许多,他主动地又来和石金河倒叱: “石金河,我知道你不给我敬酒,是有隐情。我呢,主动赔你一杯,是赔尝的赔,不是三陪的陪。真的,酒后吐真言,小皮要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同学的份上,你也不必计较了。喝!” “小皮,我知道,你找到了好工作。你以后见了我石金河,还认识那就足矣。” “石金河,又开我玩笑,什么好工作,不就是个报纸烂编辑吗?我也就是过渡一下,过个渡。过河,到对岸去。” 温小寒只喝了些饮料,头脑清醒着呢。听他们的对话,她渐渐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皮难道就是夺了石金河工作机会的同学? 这时,小赖手里拿着酒瓶子,晃晃悠悠走进来,一改平常的腼腆,做了一次醉态的哈默雷特。 “这一夜,多少处女膜破裂,多少盛开的花朵闭合;多少阳萎变得挺拔,多少精子丧失了做人的资格;多少神话配上卡通,多少禽兽配上人话;多少皮囊装错了别人的灵魂,多少灵魂飘荡落寞!流离失所啊!多少家园荒芜人不归。归,还是不归?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的出口成章的朗诵让里外屋的同学都喝彩了。
第8页 小赖几乎要站立不稳,金河扶他出去,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小赖自顾自说:“看看,没有你的座位,没有我的座位,咱们是贴在旁边,叫做‘出席聚餐会的还有,小赖,石金河等’。我看出来了,坐在那儿兴高采烈的大都有了出路,我是要独自回县城了。上帝救大家,各人顾各人罢了。我,还有你,在这儿和人家城里人耗什么神?” 金河说:“小赖,你也别太悲观。同学一场,临别聚餐,我们也得高兴些! 同学几年,谁不知道谁呢,咱们有什么不如人的,智商?情商?什么都不差。我们出身在乡下,但我们到底来省城读过了大学,我们接受了当代城市文明的薰陶,我们不会永远还是乡下人!” 小赖却又沮丧了: “我是得回小县城;我们刚刚踏上同一起跑线,突然有人宣布,乡下人不能穿跑鞋,只能赤脚板子与人家赛跑,我们怎么能追得上?” 金河拍拍同学的手,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4(3) “算了,什么起跑线,那根本就是一种虚幻的平等。我为了上学,或者说,为了让我上学,我的兄弟献出了读书机会。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你说的那起跑线了,我不憷与任何人赛跑!可是没有那线,没有发令枪!既然从未有过,我们就不曾失去。来,同学,让我们打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让我们打起精神,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制作间的二棒抽着烟,斜眼瞟着石金河。 看来,金河也喝多了。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5 同学聚餐一直闹腾到深夜才接近尾声。 陈尔东来柜檯前会帐,走的跌跌撞撞,温小寒帮扶了,关切地问: “你还能行?” “有你在,我当然能行。田老闆,买单。” 特意前来亲自炒菜的田老闆将围裙解了,坐在柜檯后,找到菜单,一扒算盘: “两桌饭,带酒水,五百二十五元,金河的同学嘛,咱打八五折!四百五十元,零头抹了,整数四百,怎么样?” 陈尔东迷着眼掏出五张百元大票,拍在桌上: “不!就按五百!你这小店,稀稀惶惶的,我们还能让你优惠呀?五百,收起。” 田老闆堆满了笑,但不收钱: “你们都是大学生呀,毕业聚餐能选中我这《又一村》,小店生光!八五折,就按八五折。你选中咱这小店,还不是因为金河在这儿,你也给金河一个面子!” 陈尔东脖颈一挺: “怎么?五百你嫌少?那就六百!六六大顺,图个吉利!给你说实话,我老爸单位能报销,不差这百把十块!我不欠什么人的人情!” 他拍下六百元。老闆把那一百元放回他衣袋里。只按五百元收了。 会帐的一幕石金河也在旁边看了个明白。他走进位作间,看了看高马丽: “来,给我二十元钱。” 高马丽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给二十!借你的,成吗?我家银河不肯借钱给我,你也不肯吗?” 带了酒意的金河从高马丽手里接了二十元,拦住温小寒和陈尔东的去路: “陈尔东,这是我的用餐费,请收起。” 酒热中的陈尔东还没反应过来,温小寒先变了脸色: “金河,你别这样。你明明听到陈尔东说能报销的了,大家都吃饭啦,又不是你一个,你干什么呀你!” 金河把钱往陈尔东衣袋里一塞: “装起。我石金河没本事给大家报销,但我还能掏得起自己的饭费。我可不能落这个名声——白吃过谁的一顿饭。”! 他们推推让让,相持不下。 冷眼旁观的高马丽,把金河的胳膊一拉,拉到角落里,才说: “金河,金河,你们都是大学生,叫什么天之骄子;大学毕业,怎么喝上点酒,都变成小孩儿似的!” 金河被她一说,像吹了一股凉风,头脑清醒了一些。看到温小寒远远地拿眼角扫过来,脸上便有几分讪讪的。 温小寒因为陈尔东帮自己找工作,看到他的醉态,要尽同学的责任。高马丽关照石金河也关照习惯了,这时候也是自然出手帮他一把。 无形中竟自然出现了这样一种格局。等两位女性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局面,心中竟是各有各的尴尬。 高马丽怕温小寒起疑心;而温小寒则恐怕石金河生醋意。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6(1) 早晨,高马丽和乔二棒在《又一村》餐馆外收罗早点摊儿。乔二棒对昨天石金河的表现还是耿耿于怀。拎了几个小物件擀仗笊篱在那儿借题发挥: “可倒好,让大学生上桌子喝酒,喝他娘的醉啦!昨天少一个人干活,今天又少一个人干活。不知道某些人,图个什么?” “你不知道?我告你,图高兴,图痛快,有钱难买愿意,心甘情愿!” 高马丽狠狠对答了一句,往自己身上套了好几个条凳转身回饭馆。 闹得二棒又不落忍,追过去从她手上夺凳子。 他们一个要夺一个赌气不给,把靠墙睡在两张椅子上的石金河给惊醒了。他睁开眼,酒醉劲儿轻了点,脑袋还疼,身子还重;店里早点都收摊了,赶紧清醒自己,挣扎起来。
第9页 高马丽将五张老头票放到他手里。 “给,你不是需要五百元嘛,收起!” 金河一轱辘翻身下地,想着: “昨天,我向你借钱了?怎么不记得了?” 高马丽端了一杯水来; “你不是要买西装吗?赶紧去。打扮打扮,做你的大事去。我还就不信,大学生能一直端盘子!你说的那什么保险,就卖不出去!看你们那个班长,那股劲儿,我还就不信你永远不如他!” “我实在是喝多了,记不起来了。昨天夜里那么乱,我怎么又借起钱来?不记得了。” “你要不说,我怎么知道你需要钱 ?五百元,这个数字不错吧?” 高马丽微笑着,金河朦朦胧胧记起些片断来了。 昨天,高马丽也是这么微笑着,自己给她说呀说的。说起自己前几天问弟弟银河借钱碰了钉子的事,好像还说起了自己卖保险单受到冷遇的事。心里很不平衡,极度难受。似乎还想哭,尽量忍住了。 金河上学的费用是父亲和弟弟一个汗珠摔八瓣挣下的。毕业了,以后是自己找食吃的时候了。可他急需几百块钱买衣服、换行头,还得找弟弟。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除了亲兄弟银河,自己还能求谁呢? 上弟弟扛活的饲料场找到银河,银河仿佛猜到了他的来意,脸子冷冷的说话:“有事?” 金河连忙调节有些冰冷的气氛,笑着说:“没事我就不兴来看看你啊?把我搁在大门外,还总说我是你的什么一个‘老乡’。怎么,当哥的给你丢人啦?” 不料气氛不再冰冷,银河却又带了火气: “是我石银河给你丢人。文盲、老粗、土包子!哪能象你石金河,书公子、大学生!哼,说是‘老乡’,我都高攀啦!” 金河真诚地流露此刻心声:“银河,咱家让我念书,念罢中学念大学,让你从小下地受苦,哥打心底觉得对不住你!” “热红晌午你来找我,就是为说这些啊?” 银河扔下金河,晃膀子要走。 金河急忙叫住弟弟:“兄弟!我、我找你有事!” “有事,说。” “银河,是这么回事。我这大学就算毕业了。” “唔。”银河淡淡的。 “可是呢,学校不管分配,找工作不容易。我也就不指望什么了。” “唔。” “哥想去推销保险,闹好了,一下子就发财了!” 银河依然冷谈:“那敢情好。” “干推销员总得有一身差不多的行头;你看哥这一身装扮。兄弟,你看能不能,哥想,我也是不好开口,兄弟你能不能先支持我500块钱?” 开口求人难啊!金河好不容易把话讲出口来,银河早蝎子蜇了似的叫起来。 “不能!那是万万不能!” “银河!” “你别转花花肠子打老实人的主意。你不是在饭馆打工?我不信你手头就没有攒着500块钱!” 弟弟不相信,金河就尽量解释:“银河,让我怎么说呢?我是打工不假,从上大学头一年我就打工。可我挣的钱都缴了学费了呀!” 银河说:“上大学嘛!不用晒太阳、不用下苦出力流汗水,打打工,累不着你!” 金河真箇开口求告了:“银河,哥实在是没办法了,给兄弟你开口了。算我借你的!行吗?” 银河积怨是太深重了:“算借我的?从十二三岁起,你背个书包去念书,我就和爹一块下地上山供你上学,我吃过多少苦、流了多少汗,那,也算你借我的吗?” 金河变了脸色,咬咬牙关。 “对!那些,也都算我借你的、欠你的,等我混出个样子来,加倍还你!” “那也不行!反正你大学也毕业了,以前的就都算了;从今往后,我也不沾光、我也不受害,你甭想再算计我一分钱!你看看这日头,我的钱是怎么赚的?这是血汗!你就省省吧!” 银河兀自扭身去上班;金河被硬生生扔在当场。 石金河总觉得那一幕像个梦,一个噩梦。 含在嘴里,咽在肚里,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想不到在酒后,竟然给高马丽讲了出来。怎么?给人诉苦呀?要谁来怜悯自己呀? 高马丽是穷苦人家出身,她懂得钱对于一个缺钱的人意味着什么。她生活的地方就太穷了,哥哥得了粗脖子病,一直没钱医治;更不消说什么结婚成家娶老婆了。爹妈为了让哥哥娶上媳妇,成个人家,用“打换亲”的方式,要她嫁给一个同样是粗脖子病的男人。她为了逃脱这婚事,才远离故乡,到省里来的。人在到社会上作难,常常就难在一个钱字上呀。 《兄弟如手足》第一章6(2) 高马丽理解金河缺钱的困难,体谅他开口求人的心情;放下钱,生怕金河拒绝,更怕金河说什么感激的话。急忙跑进位作间里,找活儿去做。 乔二棒照例嘟囔开来:“可倒好,用一个女人的钱!看他怎么好意思把钱装起来!” 高马丽狠狠剜了他一眼,说: “你乔二棒从来不求人、从来不缺钱啊?那你何苦巴巴地从黄河边上跑到省城来呢?真是讨吃的还嫌穷人多!――赶紧揣你的面!”
第10页 石金河听着里头的动静,捏着那几张百元票,心里翻动一个热浪。这是困难之中伸给他的一只援手,不用他开口就伸来的手。 他在心里轻声说: “谢谢你,高马丽。我石金河苟富贵,毋相忘。” 石金河原指望大学毕业,赶紧工作,立即赚钱,尽快成功,也好报答辛劳的父母,也好补偿委屈的弟弟;万想不到眼下是这样一种处境!旧有的宿债不曾清偿,反倒又背负了新的情感欠债。 石金河还浪漫地幻想,自己和温小寒双双顺利择业,然后攒钱买房,结婚成家;然后在事业上有大的发展,所谓成家立业,乃至功成名就。想不到自己择业遇到极度困难,温小寒简直还要抛掷旧情、琵琶别抱!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7 温小寒工作有了着落。心里就踏实了。 她在小县城里的时候,是个出众的女学生。街上一走,谁都认识。到了大学,第一年就被埋没了,不那么显眼了。等她找到都市的节奏,已经是二年之后,她成了班花。 幸亏有了陈尔东的援手,她可以留在省城,可以继续出众。 她一走进那宽敝明亮的办公楼,几个月来的焦虑烟消云散。想不到是这样,在城市里有些背景的人,安排一份工作,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当然,滴水之恩,尚且应当涌泉相报,自己该如何报答陈尔东呢?她的心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有了变化。 这天,陈尔东找了一辆桑塔娜,帮她去学校搬家。校方对未能搬走的学生已经催得十万火急了。她不能再拖了。其实,她早能搬,所以拖着,是因为石金河还没搬,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份记挂。 东西很简单。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家私呢?更多的倒是把自己的记忆包扎一下,封存起来。 车子离开校园路后,并没有顺着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个弯儿。 温小寒问: “我们来时没走过这儿,好像是上《又一村》的路呀?” 陈尔东答腔道:“前头就是柳暗花明的‘又一村’。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石金河?” 温小寒摇摇头。 “我说你,已经得意了,是吧?不必要去失意人前卖弄这种得意了吧?" “小寒,你看你把老同学说成什么了。”这时,他一直盯着窗外的眼光闪动了一下,“我无非是想路过看看他,有没有能帮他一把的地方。” 温小寒已经有预感,一转脸,窗外果然是石金河。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放着他的东西。车子后边有一个女子,就是《又一村》的那个服务员,帮他推着车。 陈尔东似乎急于卖弄什么:“我们一块下去帮他推推车子?” 温小寒摇摇头。 “不用了吧?知道他已经有了着落,有人关心他,我心理也就平衡了。” 温小寒自己明白,这样找平衡,不过是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一番罢了。 把握方向盘的陈尔东,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8(1) 陈尔东与温小寒没看错,石金河也是今天搬家。他们到学校比较早,只不过平板车走得慢,让小车追上了。 石金河拉着车,和高马丽走进《又一村》餐馆背后的一条小巷旮旯。 脚下,污水横溢;眼前,到处散乱着垃圾。 这里原是省城一处垃圾场。垃圾堆满了,再不能往这儿倾倒,这里便成了捡垃圾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后来,建起一些棚屋杂院,成了打工族的安身之处。 学校撵毕业生腾宿舍,金河当下就没了能摆放一捲铺盖来睡觉的地方。又是高马丽帮忙说话,才在乔二棒住的地界给金河挤出一个床位来。 进了棚屋区,金河便说: “高马丽,你给我找地方,还和我一块搬家。二棒老兄更加不高兴了吧?” “他不高兴还能怎么着啊?我这么着搀和,倒是担心你那个同学温小寒不乐意吶!” 说起温小寒,金河也是尽量给自己宽慰: “我都想过了。人往高处走嘛!我连自己的工作都解决不了,能帮温小寒什么忙?陈尔东说是不怀私心,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究竟什么动机,能骗得了谁?哼!不过嘛,眼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唉,不说这些了!” “要是谁帮助安排一个工作,就立刻移情别恋,那也太不拿感情当回事了。” “移情别恋,你知道的词彙还不少呀!我再教你一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句更现实,更有用。温小寒为什么一定要死抱住我这样一个落魄的傢伙不放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我为什么就一定得朝乔二棒那儿走?” 高马丽说着指了一下前边,意思是到了。脚底尽量挑拣着落脚的地方,她又说了一句:“这号地方,你还说想叫温小寒帮你搬家。就是来看一眼,也得吓着。” “有奈无奈,瓜皮当菜。临时居住嘛!我石金河、包括你高马丽,未必永远住这样的地方!” 说着话,进了杂院里。 叫做翠兰林生的一对青年夫妇正卸一车垃圾,然后蹲下来归整今天的新收穫。整理纸箱板、踩扁易拉罐,将报纸、书册分类,綑扎。
第11页 他们的两个小孩子围着垃圾堆转圈儿。一个,抱一只拣来的玩具熊当马骑;另一个,坐在空车上,脖子上套了一个泡沫塑料圈,转着玩儿。 “翠兰姐,收穫不小呀!” 高马丽打着招呼,拎了些东西进屋。 金河卸下东西,随后进了棚屋。迎门的大通铺上,空出二尺宽的一条地方,高马丽就在这儿替金河展铺盖。 阴暗的光线里,金河发现里边坐着一个人;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一副盲公镜正对着石金河。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算命的瞎子。 高马丽边收拾屋子,边问: “王师傅,今天没出工啊?还是已经挣下了?” 王瞎子摘去盲公镜,掸掸衣襟: “这两天风紧。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收容。——这位是?” “石金河。” 王瞎子跳下地,连忙拱手相见: “啊,就是乔二棒常常说起的大学生,失敬失敬!在下嘛,是搞‘人生预测学’的。” 高马丽撇了撇嘴:“见了文人,王师傅也转起文来了。就说打卦算命的不完啦?” 王瞎子不满地呵了一声, “呵!打卦算命,随便什么人就能打了卦、算了命啦?我王某人精研文王六爻八卦、诸葛马前神课,科学预测、绝对准确!要不,我当场给这位兄弟来一课?反正我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奉送一卦,分文不取!” 高马丽双手不停歇,已经将金河的铺位大致整理完毕。将脏衣服,拿床单包卷了一大包,先抱了出去。 王瞎子口若悬河,逮住他的新听众不放: “单说看相,深不可测!路上走着一个人,看不清五官,就不知一个人的运数啦?比方你刚进来,站在那儿不吭声,看看你的身形走相,照样能判断贫贱富贵。人的身型,归纳起来,无非是七个字。你是文化人,咱们容易交流,不打岔。哪七个字?前四后三,叫做同田贯日、申甲由”。 王瞎子用粉笔头在地上把这七个字写了出来,上面一行,“同田贯日”;下面一行,“申甲由”: “你先来看后边这三种体型身架。申字,小头小脑,底下两条细腿、一双小脚,中间哩,挺一只转腰大肚。这叫什么体型?这能成了贵人之相?别说当文官,就是考武举,连考场都进不去!让主考大人命令辕门上的中军旗牌官,一通军棍轰出去!” 王瞎子嘴角泛着白沫,连说带比画地给金河卖弄。高马丽已经从她那儿另拿了一个包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铁皮简易小书架。 高马丽替金河铺上新床单,又将早早提前买好的背心衬衣往铺上一放: “一块都换了。刚才那一抱都泡上了。换衣服呀!换下来,一遍可倒都洗啦!” 金河被“服务”得手足没个放处。拿起高马丽放下的书架看看,“哎,你哪儿找来这么个东西?” “翠兰姐拣回来,我留下的。我天天抽时间看一会儿书哩。要不,和你、你们这些大学生,距离不就拉得远啦?” “你们两个是搬家哩?还是盖房呢,这么久,房子都盖起啦!”乔二棒大呼小叫着奔进来,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8(2) “哎呀,收拾的够熨帖的啊!高马丽,我住这儿两年了,你知道哪个是我的铺位?” “你的铺位?不用看,最脏最乱的那个。整个一个脏乱差!”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9 磨了不少嘴皮子,陈尔东终于把温小寒领进了时装店。 陈尔东的眼光果然不错,他挑选的一件连衣裙,温小寒在镜子里前后一看,立刻就中意了。陈尔东仿佛也是在镜子里才看出效果的: “就是这件,非你莫属!” “是非它莫属吧?” “我说的是这件裙子,只有你才能穿出它的风采。” 定了连衣裙,又去选了一身套装。 “来,你看那一套浅灰色的,怎么样?上班穿的,要庄重些,” 温小寒也是一眼就看中了,瞟一眼价格,摇了摇头: “不要了。头一个月工资还没开,不能透支。” 陈尔东笑着说:“你让这位漂亮的小姐笑话我了。衣服咱必须买好,帐我去结。你现在不用数学,只用美学。” 温小寒心里努力坚持着一条原则,我坚决不能花陈尔东的钱!否则我成什么了?可是陈尔东却另有原则: “你穿的稍微入时一些,不仅是你的面子,也是我的面子呀!——要不,你们公司的同行要笑话我们父子啦,老陈小陈介绍来的是哪个小县城的人吶?” 温小寒最反感这种伤自尊的话,立刻顶回去: “我就是小县城来的嘛!给你丢人啦?” “你看看镜子里的这个人,便是走在南京路,前门大街,也是光彩照人。说真的,你去工作的这家公司很体面很有实力,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员工有任何寒酸的表现。你这么一收拾,他们会认为你是他们的形象大使。” 温小寒抿嘴想笑:“贫嘴!” 温小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陈尔东看着照镜子的温小寒。
第12页 陈尔东有些胜券在握地笑了。 温小寒选择套装的时候,金河正到街摊上来选衣服。 于是他照着电视上老闆的标准,选了一套咖啡色的西装;小贩让了一半价后,看到他捏着袖口再不松手的样子,便咬定三百元再不缓口。小贩硬给金河穿了上装,指着袖口的商标符码,连声恭维: “不能再少啦,!看看这牌子。你穿上,这派儿,说是三千,也没人敢不信!” 这儿没有镜子,金河从摊主的夸奖赞嘆里好像找到了一些自信。 人凭衣装,马凭鞍鞯。在那些只认衣服的眼睛里,或许自己已经不那么寒酸了吧?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0 自从那天不留情面地顶走前来借钱的哥哥,银河有些后悔了。 特别是今天,八月十四的夜晚,将到中秋,他坐在饲料公司城墙似的玉米垛上,看到一轮又明又圆的月亮贴着地面望过来,不禁心里更加酸酸的了。 这个饲料公司是发财快手候发荣办起来的。侯老闆本来也是一个农民,给乡里跑了几天採购,后来结识了正大集团的关系,为正大贩玉米挣了钱。于是摇身一变,自己当老闆,办起饲料场来。场子里不少力气活,装卸原料玉米和产品饲料,侯老闆简单测算过,僱佣苦力竟然要比购买机械便宜得多。 这儿,于是成为上省城来打工的后生们卖苦力挣现钱的一处地方。石银河身上有把子好苦水,下决心自己赚钱讨媳妇,所以就在这儿咬牙坚持了下来。年把天气,扛麻袋扛成师傅,刚刚还当上领工班长,算个小头目啦! 这时,另一个小头目四福旺在简易办公楼那边吼喊:“领月饼啦,一人一个!” 苦力们听见了,纷纷跑到办公楼里领出月饼来。月光里,粗豪汉子们捏着个头不大的月饼,像看袁大头一样翻来覆去。 六对半是个大肚汉,一顿能吃十三个大蒸馍,他的名号就是这样来的。拿着月饼怎么看怎么也是太少: “这么一点点,填牙缝都不富裕!这还能过了十五?” 四福旺当个小头目,和六对半关系最贴近:“六对半,谁让你长那么大的肚子来?那是放月饼的肚吗?哪个老闆能管饱给你吃月饼?” 六对半则扭头去看那还没完全长成大人的“半拉子”。他瘦小的身子缩在那儿,手上也拿着同样大的月饼,六对半就有些不乐意了: “我说半拉子,你干活抵不上半个人,领月饼也领整整一个呀?” 半拉子人小,胆子也小,生怕被抢走月饼,将月饼珍贵地揣在怀里,远远躲开去。 “我干活顶半个人,挣工资还只挣一半吶!” 银河向来知足本分,觉得老闆相当仁义,拿着月饼连声感激: “不赖!不赖!逢年过节菜里给加红烧肉,这八月十五还给发月饼。老闆还记着咱是个人,人心不能没尽,裆底家具没有尺寸!嘿嘿,不赖!” 银河揭开油浸透了的包装纸,看看里边那块五仁月饼、闻闻香味,咽一回口水,随后那块月饼又被自己好生包了起来。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1 中秋吃月饼,本来是一种庆贺团圆的习俗;后来,社会风气一变,中秋月饼却变成了人们送礼的一种主要物件。进而全然演变成一个送礼的道具,月饼也就不再是那样简单的样式,包装格外讲究起来,自然价钱也越来越昂贵。 石金河也想借用一下当今风气。买两盒月饼送给自己选中的目标,治金公司的那位钱总。 石金河在钱总身上已经碰了两回钉子了。 第一次是在钱总公司的门口,单是穿衣打扮就被人歧视了。 第二次,是在钱总居住的花园别墅小区内。他借钱买了西装,换了行头,可还是被花园的保安给揪了衣领,硬是把他推出来。他想其中的漏洞一定是出在那块饼子上。他等人等得太久了,肚子饿了,从怀里掏出饼子吃。他当时左右环顾,没有人哪。直到他被搡出门去,回头观望时,才见那小楼上有人拿着望远镜正观察他呢。 终究没有同钱总正面接触,石金河到底不甘心。于是他要趁着过节这个坎儿,上门送礼。 中秋佳节,一个小小的保险推销员,礼貌微笑了,登门送月饼;就算是为着推销什么吧,这份心意也足够感人了。金河几乎把自己都感动了,在高档礼品月饼前伫立良久,终于痛下决心,花一百多元买得了两盒月饼。 大摇大摆诓过门卫,从电梯上到钱总办公的楼层。可是进到钱总办公室的外间,就又被那个秘书挡了驾。秘书往他手上的月饼盒瞥一眼,好像还注意到他的西服袖口,几分好笑地说: “钱总正忙着,你的好意我代为转达。至于这月饼么,你赶紧提回去,我们公司有纪律!” 石金河就有些急了,今天非要见见这个钱总不可! 钱总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皱着眉头发了话: “你就是那个卖保险的?据说还是大学生。念书念出志气来了!长的高高大大,干个什么不好?低三下四、打躬作揖的干这个!还提着什么月饼,真是的!” 钱总说完,拉开秘书身后另一个套间。里边堆着一摞摞的月饼,都是高档包装。铁盒的,木盒的,一个更比一个漂亮。
第13页 “大学生,看到了,这是我们公司准备送礼的月饼。我们的月饼送人都送不过来吶!——给这后生拿两盒月饼,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啦!” 钱总兀自回身进了套间。 金河捧着自己的纸盒月饼,尴尬万端。 秘书真的拎了两盒月饼出来。 石金河早已逃离现场。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2 明月当头。 屋里,有人已经爬在床上睡着了。这肯定是干活干累了,头朝里脚朝外;一只脚上还穿着鞋。 王瞎子倒掉洗脚水,将空盆“咣当”扔在地脚,催旁边的老范洗脚: “老范!快洗脚啊!一身猪泔味儿!” “饭店里整盘整碗的剩菜往外倒,我们不处理这些‘猪食’,整个城市都得臭喽!还嫌我老范有猪泔味儿。” “你有功,马桶盖上给你记上一道道!” 乔二棒抢先拿过盆儿去: “等我洗过你再洗啊,洗脚盆还要让你弄臭了吶!” 金河又一次大败而归,丝毫不露痕迹。拿一本书来看,自我调节。乔二棒在旁边脱裤子、脱袜子,脱下来就在金河头顶面前大肆抖弄。 金河拿书册来扇动。 乔二棒便撇嘴: “怎么?嫌劳动人民脏啊?嫌脏,还住你的大学楼房,别来这儿下乡、下放吶!” 乔二棒出去打水,王瞎子过来与金河搭讪: “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架不如鸡,古今一个道理。大学生,你这是秀才落魄时,贵人遭磨难!来来,我给你起上一卦!” 乔二棒听到这种谄媚,自然很不满意: “贵人遭磨难,捧臭脚!街摊子上骗钱糊弄傻瓜。去年,你就说我‘婚姻动了’,动到哪儿了?” 王瞎子一张江湖嘴,哪里会服软: “二棒,你那是遇上了变数。变数,你懂吗?不懂机器瞎上油;该着洗脚,你要剃头。洗你的脚!——金河,你是大贵之相呀!耳白于面,中梁放光,大贵!‘终非池中物,乘雷欲上天’!你这一辈子,准定要有大发达!发达不了,你抠了我这一对眼珠子!” 他仿佛是为了与二棒斗气,把话说得更满当了。 乔二棒为了搅乱视听,故意抬高嗓音叫老范: “老范!你就趁我这盆水洗吧,这水,你洗脸都太干净!” 老范明知道他的用心,却也应声,省下打水: “我知道,你是懒怠倒洗脚水!——王师傅,给我来一卦。” 王瞎子摆手道: “你呀,我送了你六卦啦!男人颧骨高,才能逞英豪,你那张柿饼子脸平板一块,哪里有什么颧骨?不倒猪泔倒洗脚水。算什么算?” 老范朝他讨好一笑: “你不是说有什么变数?我老范就没个变数啦?” “就沖你为了不打洗脚水,用乔二棒的臭水,你也不可再变。金龟子变成屎巴牛!” 他们说的正热闹,听到院里有小孩子的哭闹声。是捡破烂的翠兰的孩子。大过节的,干吗要惹孩子哭? 渐渐,金河听出了眉目,孩子们哭闹着要吃月饼。难怪,这不是中秋十五嘛。 翠兰把大的拎出院子去,使笤帚疙瘩威胁小的: “你敢不敢说要月饼?你要敢说,把你也拎出去!” 小傢伙竟然不害怕:“就要,我就要吃月饼!” 翠兰作势要打,小傢伙一头扑上,抱了妈妈的腿。大孩子见状,也返身进屋,抱了另一条腿。 翠兰被折腾的没办法,只得说: “行,给你们吃。明天,等明天,有人家吃不了月饼要扔月饼,咱们拣回来吃!多多的吃,吃不死你两个小挨刀的!” 金河一下子想起自己那礼品月饼来。这不是月饼?这不正是人家吃不了的月饼?他下定了决心,便朝外喊了一声: “过八月十五啦!大家来吃月饼啊!小孩子大人都有份。” 孩子们闻声先跑进来。 金河打开礼品盒,先给孩子分月饼;两个小傢伙破涕为笑,挂了泪珠吃月饼。 翠兰不过意: “大兄弟,这、这,让你破费呀!” 金河随后给大傢伙儿分发月饼。老范将收拾别人剩饭的手在衣襟上搓搓,也接了一块。 王瞎子连声夸赞上了: “大伙儿看见了吧?看看金河这做派!抬手动脚,处处显着大人物的气象!” 乔二棒照旧冒凉腔: “吃了人家的月饼,嘴儿更甜啦!” 他没料到,金河也给他拿过一块月饼来。 “二棒,我在《又一村》打工,沾你的光多去啦!今天中秋节,咱们不抬槓。请你接住这块月饼!你这个打工的,别瞧不起我这个打工的!” 二棒到底接住了金河的月饼。 一盒月饼当下见底。 孩子乐和,大人高兴,金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吶! 给人送礼,这钉子碰的。 他便月下信步逛荡到《又一村》餐馆来,看灶头有什么充飢填肚子的东西没有。 餐馆已经挂板收工。借了月光,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第14页 辨别清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弟弟银河正等候在这里。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3(1) 弟兄们见面,也没多少寒喧话。石金河猜测弟弟这么远来,会有什么事呢。将近一年了,弟弟没进城来看过他一面,今天这是怎么了? 开门进了店堂,煞有介事的,银河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草纸包。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一块小小月饼。 银河笑着道: “哥,我们老闆不赖,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个月饼!那天,你去饲料厂,嘿嘿,我对你有点儿那个。今天八月十五,我心说,这个月饼我不能自个儿吃,我得和我哥一块儿吃了狗日的!” 银河在那儿憨憨笑着,金河眼睛不禁湿润了。 月饼摆上餐桌,金河拿来刀子: “我来给咱分吧!” 银河竟是不答应: “那可不成!你使了偏心,给我分一块小的怎么办?我来掌刀,我保证分得公平合理、一般大小、不偏不向!” 银河一派隆重,好不专注,将月饼摆放得端端正正,刀子比划得不偏不倚。 兄弟两人仿佛回到了分食美味的天真童年。 他们小口小口分食着这块不同寻常的月饼,开始了贴心交谈。 “银河,你在那家饲料场打工,有一年了吧?自个儿攒下不少钱吧?” 一提钱,银河马上又警惕起来:“你问这想干什么?” “随便问问。爹来信说要花钱打点,想办法批地基,准备盖新房,你就一直不给家里捎钱啊?” 银河鼻孔里哼了一声:“哼!批地基盖新房不假,可你是家里的老大、长子,爹是张罗给你盖新房、谋划给你娶媳妇!啥啥好事都轮不到我、我凭什么给家里捎钱?” 金河解释说:“我给爹写回信去了,我就是打光棍,也坚决不找农村老婆!呵,我好不容易奋斗了一个市民户口,我再让自己的儿孙后辈当农民呀?咱家真的要盖新房,那新房就是你的!” 银河哪里肯信? “你别转花花肠子糊弄山汉了!绕乎着我把钱捎回去,给你盖新房、盖好新房让你娶媳妇啊?我受够了我!当年抓豆豆上学,爹和你就捏弄好了一个套套,让我先来抓阄。爹的两只手,都是空的!空的!两只手都是空的呀!我可让你们给骗惨啦!到如今,老实人明白啦!永远不会上当受骗啦!” 说起当年,金河颇多感慨,只好尽量给弟弟分说: “爹那时耍偏心不对;爹也是没办法。咱俩只能有一个上学呀!要是哥那时也非要抢着先抓豆豆,那掰开空手的就是我、那上学的不就是你啦?” “唉!反正是我傻!我命相不好,我活该倒霉!” “银河,咱不说这个啦!这些年,委屈兄弟你啦!” 旧事重提,银河气呼呼的; 金河给弟弟倒了一杯水。 “哥问你,你在饲料场,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吶?” “没多少,也就七八百块——哎?我那哥,你怎么老是关心我的几个血汗钱吶?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银河终于百倍警惕,远远推开水杯; 并且站起来,离开金河一段距离。 金河苦笑了: “你看,你又误会了。哥对你直说了吧,要是一个月能挣七八百,能按期发得了工钱,我也想上你们那儿扛麻袋!” “什么?你、你说什么?你也、也想扛麻袋?不是吃月饼把你吃醉了吧?” “兄弟,我大学是毕业了不假,可学校不管分配;我在这个小饭铺打工也不假,可除了能填饱肚子,一个月只挣200块钱;我想另外找一份工作,一时又怎么也找不到;我要学着卖保险,没有一身好衣服,买西装的钱还是人家高马丽先支持了我500块,没挣着钱我倒先欠下了人情和外债;我的、我的一个女同学,谁能给她安排工作,她非常可能马上就要嫁给谁!银河,我没有钱,我想挣钱,我需要马上有很多钱!没有钱,你哥我遭城里人的白眼不说,你哥自己就窝囊八辈!我、我石金河绝对不止一个月才值200块!就算卖力气、象你一样卖血汗,我至少也值七八百!——银河,我眼下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就和你们老闆说说,介绍我也去扛麻袋吧!” 金河越说越激动,向弟弟越逼越近; 银河几乎要被金河“镇”住了。 但银河怎么也不能接受哥哥的恳求; “不行,不行!你说下大天来也不行!呵,咱爹使偏心吧、耍诡计吧,先不论这个;为了供你念书,石罗锅他老人家嵴背上的罗锅越来越大!兄弟我,命不好吧、脑子傻吧,念罢小学就早早下地受苦,认下的几个字也全都忘了,和爹一块供你念书,没有功劳我有苦劳!呵,到了你大学毕业了,你要扛麻袋!你不是醉了,就是傻了;不是傻了,就是疯了!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兄弟,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你是专门气人嘛,你是成心折腾嘛!要是那样,爹凭什么罗锅越来越大?我凭什么不能念书、下苦受累十来年?” 银河油盐不进,金河几乎又要恳求了:“兄弟,你耐心点儿听我说嘛!一文钱逼倒英雄汉,哥实在是没咒念了!你再不肯帮助我,我、我,唉——!”
第15页 哥哥表情痛苦,银河可就理解偏差了: “嗷,我明白了,你这是专门激我,你是变着法儿要套弄我手头的几个钱!对了,你算定了我不忍让你扛麻袋,你这是掏我的软肋!”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3(2) “不是,你别瞎猜疑,我不是要你的钱!” “你甭说了,当兄弟的向来斗不过你,更算计不过你。你不是找我借钱吗?这是500块,给你!” 银河从一只衣兜摸出500块钱来,要给金河; 金河一气推拒。 金河老实说:“银河,我找你借钱,是要买西服;西服呢,我已经买下了。现在,我不需要你的钱了!” 银河苦了脸子道:“好啦,算我倒霉,谁让我这么心肠软来着?我还带着500,也给你!” 银河从贴身背心里又摸出500块钱。 “银河,你这是干什么呀?你都拿走,欢欢地全部拿走!” “你甭嫌少。不信你搜,我浑身上下就给你准备了这一个整数!不给你,我不忍心;再要多给,我捨不得!就这,一千!” “银河!” “这一千块,给你!不算你借我的。你可再不要提什么扛麻袋的事了!扛麻袋、当苦力,咱兄弟俩,有我一个扛麻袋还不成吗?真是的!哥,这可是最后一千块!从今往后,不管你用什么花招计策,我一分钱也决不给你了!咱说定了,啊?” 金河还要推让, 银河将一千块钱拍在餐桌上,扬长而去。 看着桌上的钱,看着弟弟挺挺远去的背影, 金河真箇哭笑不得。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4 发荣饲料厂老闆娘苏彩花,是老闆候发荣的第二任老婆。 苏彩花当姑娘时就是村里的俏姑娘。虽然胖了点儿,可是胸脯儿高高地饱满着,屁股蛋翘翘地挺拔着,那胖就成了一种丰满的性感。于是老闆候发荣就先将她特招到饲料厂当秘书,学着大老闆的口吻叫她蜜斯苏;秘书干了一程,在场子附近修了一处院落,苏彩花突然就当了专业老闆娘。苦力工们看电视也长知识吧,把这处院子叫做老闆蜜室。 老闆娘本来是人人得敬畏,个个想巴结几分的角色。可是石银河与苏彩花最初接近,却有三分是出于同情她。 最先是苏彩花到前边来叫工人替她做活。因为干这种家务杂活儿不给钱,别人装着听不见,不接碴儿、躲着走。石银河干活不惜力,又不忍拂逆一个女人的请求,甘愿牺牲自己的休息去替她做活。 这天,工人们聚在伙房外的饭场上吃早饭。有蹲着的,有坐一块砖头或鞋壳儿的,还有站着的,一人端一只大海碗,哧熘哧熘喝和子饭。 侯发荣的老婆苏彩花出现了。在这伙青一色的汉子群中,立刻就引起了小小骚动。他们一边过着眼瘾,一边又等着看石银河的笑话儿。最小的半拉子使筷子捅捅银河: “看,老闆娘又来了。” 而身高块大的六对半则说得更露骨些: “苏彩花一来,银河又有了营生啦!” 银河从海碗上抬起头来。 苏彩花穿着睡衣,头上夹了捲发器,徜徉到附近,昂了头颈那么说话: “今天你们谁给我打扫打扫卫生去?” 众人都倾了头,装作没听见。不搭这茬。小头目四福旺将空碗塞给半拉子,让给他舀饭,一边说: “半拉子,扛麻袋你扛不动,扫院子的笤帚也拿不动啊?还等什么?” “我太小、我太瘦,老闆娘人家不要我呀!” 银河还是像往常一样,自言自语地答腔, “等喝了这半碗和子饭,还是我去吧!” 老闆娘听见了,款款转身走去。 四福旺悄悄开他的玩笑:“银河,你谋算上这个苏彩花了吧?三天两头去打扫。” “你们都不去,还要糟贬我;一个女人家,开了口,把她晾这儿呀?扫扫院还累了人啦?” “晾在这儿,让我们也多看看,眼睛解解馋,不行呀?” 苦力工嘛,开玩笑、逗乐子,向来无所顾忌。 侯发荣这号暴发户,老闆娘打扮怪气,房子装修得俗气。 院里,屋门口蹲着石狮子;屋内,屏风上盘着二龙来戏珠。 咱们银河偏偏待见这个老闆娘,羡慕老闆有福气;觉得有钱人房子装修果然不一般,自家日后假如有了钱,房子便照样来装修! 石银河跨进院子,见苏彩花立在房檐下,正在梳头。他也不打招呼,熟练地拿起扫把开始扫院。 老闆娘手执一面镜子,左照右照,冲着镜子甜甜的笑,与银河找话说: “银河,你说老实话,我苏彩花配上你们老闆配不上?” “这还用问,配得上上的、足足的、够够的!配得合合适适的。” 苏彩花听得顺耳,继续笑嘻嘻地来追问: “你说说,我哪些地方配得上?” 银河停了扫把,当真注视老闆娘片刻,憨憨地笑。 “说话呀!” “嘿嘿!这还用说嘛,老闆娘哪儿都好!” “银河,你呀,倒像是我逼着你夸我!”
第16页 银河觉得被误解,可又不知如何辩白,急得嘴唇越厚了。 “这、这,老闆娘你是好嘛!苦力们谁不愿多瞅你几眼。还是我们老闆好福气!有这造化。” “你们老闆呀,人家不喜欢我!” “嘿嘿,专意逗人。老闆不喜欢你,怎么捨得和‘萧太后’离了婚,找上你?” 苏彩花一下来了气:“萧太后,萧桂兰?那个死老婆子!谁找上她,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哪个男人发了财,也得踹了她!” 银河却说:“那个女人,老闆有了钱,就甩了人家,也够可怜的!” “得得,你是没找上那么个老婆,不知道那母夜叉的厉害!——哎,银河,家里给你说下女人了吧?” “嘿嘿,嘿嘿。老闆娘,屋里的地板,我再来檫吧。――今天,工地上营生多,老闆还要监工。干不好,要吃家什!” “你们怕他,我可不怕!哼,老东西!” 苏彩花忿忿地扭身进屋; 银河铺展身子,把垃圾几下扫到角落。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5(1) 老天不与周郎便。不刮东风。金河跑了半天,还是空手道。没有推销掉一份保单。他心灰意冷地蹬自行车回到餐馆,心说高马丽一直关心自个的出路,问起来真不知说什么好。 高马丽却没在店子里。田老闆说高马丽被家里来人叫走了,听见那意思是要她马上回乡去订婚…… 原来高马丽的父母,为了让她那粗脖子病的哥哥娶上媳妇,早早给鼓捣了一门“打换亲”。高马丽嫁过去,才能把对方的妹子换过来。对方的哥哥不但脖子粗,腿短,还是个二傻,脑筋不健全。 听着,金河眉眼可就立起来了: “高马丽人呢?没叫弄回去吧?” 乔二棒黑虎着脸,谁欠了二百钱似的。听得这么一问,他才说: “来的是她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痛着哩!刚来,没吃饭,不会走;看那样儿,高马丽是非叫哭怕了不可!” 金河见当时在场的田老闆与乔二棒都没出面干涉,心里很不满意。平时,你们也都待见高马丽,可人家有事了,你们就这么袖手旁观、只会背后嘟囔? “不行!这事得管!不能眼看一个大活人给推进火坑!” 金河路过棚屋大杂院,见拣破烂的翠兰夫妻在整理破烂,两个小孩子泥猴儿似的,乱扔西红柿打仗、抱了萝蔔当洋娃娃。问了一句,知道高马丽还在,就直往后边院子来。 金河是第一次到高马丽这儿来。女工住处,相比要干净些。 还在院里,就听到屋里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不回去?还由了你啦?说念书,一个女娃子,叫你念完了中学;说进省城来打工,放你来了省城。这回,你可得听大人的。说成啥,和我回村!嫁人。” “因为啥同意我念书?因为啥放我来省城?那是真对闺女好?那叫买哄!养羊养猪,养肥了好杀肉好卖钱!” 金河在院里先招呼一声,然后进屋。见到一个衣着朴素,模样精干的妇女,额头正中有个拔火罐印子,正在床头抽菸。这号女人在村里就属于那种最要强最厉害谁也不敢惹的人。看样子她就是高马丽的母亲了。 高马丽一介绍,她妈忙檫灭香菸,堆了笑容紧着向金河让烟。 石金河反正开门见山: “大婶,听说,家里给高马丽订的是‘打换亲’?” “唉,大婶命苦呀!家穷,找了个男人没本事。凑乎过成一家人,熬盼孩子们吧。给人家养活了一个儿子,又得了粗脖子病。不好提亲!到末尾(yi)儿,只好委屈我家丽娃呗!——丽娃,你听妈说,啊?要不然,你爹那活牲口能把妈打死!你哥还要寻死觅活,咱的光景可咋过呀!” 高大婶说着,鼻涕眼泪说风便是雨。 “别死呀活呀吓唬人!叫我回村嫁那个二傻,我先死!” 高马丽说着,痛心地哭泣流泪。 高大婶也不甘示弱,偷眼看看金河,哭灵似的数落起来。 “我活的不如人呀!日月过的糟心呀!我那可怜的残废儿,眼看就要打了光棍呀,你打了光棍高家就绝了后呀!你爹能诛灭了我呀!” 金河皱紧了眉头,既来之则安之,干脆掺和进这桩家务事里来。 “大婶!你别哭了。你可知道?打换亲是犯法的事。违反法律,你和大叔是要吃官司、住禁闭的!” 这吓唬还真灵验,大婶立时止了号哭。泪眼婆娑来问金河: “不会犯法吧?咱是关住门说打换亲,开了门咱是自由结婚,谁能知道根委?” 金河是不怕惹人了: “高马丽知道,这不,我也知道了呀!” 高大婶看看闺女,看看金河,换了一种口气。 “我家丽娃可不会烂了良心!不为别人,还为他那残废哥哩。石同志,你也劝劝我家丽娃,你读书明理的,做人要讲良心!起小和人家订下亲事,邻里隔壁谁不知道?到这会儿和人家悔婚,咱做不出那号事来!不兴坏那良心!” “说什么呢,妈,大睁活眼往火坑里推你闺女,你和我爹就都忍心?”
第17页 金河看着泪眼婆娑的高马丽,感到她是真伤透了心,便拿定了主意。追一步上前: “婶儿,犯法可不是耍的,你们就算把高马丽绑到乡里民政科,她说出是打换亲,不但结不了婚,你们还得吃官司!再花上钱,那可就人财两空了。” 这时,听到乔二棒在院里呼喊: “石金河!你还有完没完?吃饭的客人等在那儿,老闆都急得上火了,你赶紧叫上高马丽,上灶。老闆说啦,误了生意,一人罚一千!” 再加上二棒在屋外这么一把火,屋里的“官司”才告一段落。 高马丽的母亲这次是铁了心要带女儿回去,怕又生出什么变故。便屁股后跟着女儿来到《又一村》,看管犯人似的那么守着。 直到他们忙过中午这一泡子生意,田老闆、石金河、还有乔二棒,都围拢过来替高马丽说情。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她有些应付不了啦,最后只得答应回去商量退婚。 可她巴眨眼睛另有说辞:“本来打换亲,谁家也不欠谁家。可咱家丽娃念中学,咱花过人家两千多块钱!” 说到钱,就无缘。这是堵旁人嘴巴的绝招。 不料那个大学生竟然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千元,当打对面地拍到她面前: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5(2) “花人家的钱,给人家退。高马丽在这儿,与大傢伙儿相处得好,我们大家帮她一把。这是一千,大婶你拿起。” 田老闆也支持了三百: “高马丽在我们这儿,干得不赖;她如今遇上事儿啦,我们多少帮助她几个。我这小店以后有了好转,我再多支持几百。”! 乔二棒也拿出二百!要她拿上退婚,坚决退婚! 高大婶用手按住钱,嘴上推让。 “看看这,这咋好意思哩?” 金河又劝她: “大婶,高马丽在省城打工,准比在村里有前途!日后挣钱会更多些,肯定能多帮衬家里。他哥哥呢,等兑一个机会,咱家把礼银预备的充足些,或者就能搭揽成一门婚姻。” 高大婶也就再没有託词了。 石金河掏钱后,高马丽一时也不好说什么。等有个空,她拉金河到一边说,你正找工作,托人帮忙要用钱;手头几个钱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金河说道:“你帮助我的时候,我和你客气了吗?我临时急用,还有我兄弟银河嘛!你有事,我怎么也得出一把力!” 高马丽固然高兴。不过,她不喜欢他说的这么“仗义”,她宁愿他说得更有些“情义”。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6 高马丽把妈送到长途汽车站。母女俩在候车厅坐下等车。 高大婶想起石金河的举手投足,看着女儿就笑了。说: “方的不滚,圆的不稳。妈这就回去给你退亲。——不过,丽娃,这一回来省城,当妈的我也放心了。” “你拿到钱了,还不放心?” “你把妈看成甚的人了?我告你吧,我是替你歇心了!我一看那大学生的架势,二话不说就掏钱,我心里就有底了。我也细细看过,这后生眉眉眼眼有杀伐,像个男人样。哎,对妈说心里话,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大学生啦?” “妈,尽瞎猜!” “妈可不是瞎猜。你那点小鬼头能瞒得了妈?妈也是个女人,知道女人要什么。你真要找下那么个男人,也算一辈子不白活!” “人家是大学生,人家已经对上像了,是念大学时候的同学。” 高马丽说话间,眼神不禁痴痴的了。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7 温小寒读书时代,是个洁身自好的姑娘。人称班花,甚至还有点高傲。一个工作安排,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默许了陈尔东的追求。她也在心里给自己解释:现代社会,结婚的尚且不断离婚,未婚夫怎么就不能重新选择?何况,选择陈尔东又不是选择什么外国间谍、人民公敌。除了心理上觉得有些对不住金河,至于其他人趁早少议论。 陈尔东至此还准备了一发重磅炮弹,今天就要看看它的威力。他说要带温小寒来一个地方,是她绝对想来,又从没来的过地方。 他们来到这一座崭新的住宅楼下,他不做解释,只是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往高处来。 到了一个单元房门口,陈尔东还让温小寒闭上眼睛。温小寒猜到了什么,却听话地闭了眼。然后听到门开了,门闭了。又听到什么开关轻轻一响。 “我们的公主,你睁开眼吧,看看谁在迎接你。” 新装璜过的三室一厅屋子,发着淡淡的清香,被刚开启的枝形水晶吊灯照得一派光明。 “你都置身在它的怀抱里啦,怎么还不认识它?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哪!” 客厅有吧檯,有五光十色的射灯,五彩缤纷的电视墙,大沙发,钢化茶几,真漂亮,真气派!别说从小城镇来的温小寒,就是一般都市的青年人,见着这样的住房,也难能不砰然心动。 “温小姐,怎么样,够安排小日子吗?容得下我的巨大幸福么?” 陈尔东这一发重磅炮弹是老爹给预备下的。对一位老局长来说,这是第三套与第四套的差别。而对于过惯了下层生活的温小寒来说,这简直就是宫殿。
第18页 陈尔东陆续打开一扇扇房门,向小寒介绍。 温小寒兴奋的眼光把新居反射得更加美丽。 陈尔东指着两套书房说: “我们的公主,你看我的设想,新婚夫妻既同居一室,又各有自由空间。既卿卿我我,又不失独立。给爱情一个空间,距离,让它永远新鲜。” 温小寒笑了:“你呀!倒象个爱情专家、老手!” 陈尔东踌躇满志:“事实证明,在我们班上,我当班长决不是偶然的!” 卧室里,摆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梳妆檯。 “请看,我的公主,这是你的城堡,也是你的骑士要来幽会的地方。” 温小寒被他说的心口砰砰乱跳。她低下头,要往外走。 “尊贵的公主,请你再次闭上你美丽的双眼。我要再送你一个礼物。请——” 电视墙那边响起了管风琴演奏的《婚礼进行曲》。这是多少女孩子魂牵梦绕的时刻。可此时,不是在婚礼上,这个陈尔东要搞什么?温小寒被乐曲感染着,睫毛便像窗帘一样垂落下来。 陈尔东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在自己嘴边吻了一下。然后,他抓住一个手指,温小寒便觉得有一枚戒指戴上了无名指,凭着感觉,这不是普通的金戒指,这是那种很精緻的—— 温小寒轻轻地从眼缝中偷窥了一眼。一道晶莹的光剌进眼里。她有些眩晕了。 突然,她的身子也轻了。她睡倒了――不,是被陈尔东一下子横着抱起来了。并且随着乐曲旋转了起来。 她被安放在床上。石金河也曾经抱过她,亲过她,抚慰过她,可是那只手到关键时刻很听话。她一说“不”,它就停下来。 现在,她嘴里仍然说着:不,不,别这样。 可是她的语调变得有些撒娇。手也没有力量了。陈尔东问她的最后一句说是:小寒女士,你愿意嫁给这位男人为妻么?不管他是当班长、还是当处长,不管他是当书记、还是当经理? 此时的她,已经无言以对。陈尔东所买的衣服被一件件脱去。她知道这样的时刻总会到来的。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样急促。 就在他狂乱地攻伐温小寒身体的那一刻。温小寒流泪了。 “尔东,你要永远珍爱我,你会的,是吧?”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8(1) 有情人总是心有灵犀。 到上班的钟点了,石金河还没来《又一村》。往常石金河也迟到过。可今天不知怎么高马丽就有些心神不定。这些天,她已经隐隐感到石金河要离开《又一村》,她也知道他当然要挪地方!这样的人不能老在这样地界瞎混呀!高马丽盼着他离开,可又不捨不得他离开。 乔二棒几分得意: “大学生要走啦!有些人本来没戏,这回呀就更没戏喽!” “我没戏,你就有戏啦?” 高马丽与乔二棒两人拌嘴玩儿着,金河匆匆归来,脸色有些难看。 见金河回来了,高马丽突然对乔二棒异样地亲近起来。 “二棒,咱们接着聊呀!人家金河迟早是要走的,这儿呀,就光剩下咱们两个啦!” 乔二棒急忙附和:“是啊是啊。你歇歇,我给你倒杯水?” 金河微微觉得诧异,但也没有在意,只是脸色更加凝重; 自己倒水来喝,拎一捆韭菜到餐桌上来摘理。 高马丽的表演基本无效,凑到金河旁边来搭讪。 “我说金河,这一程,怎么就没听说你去看过温小寒吶?别总拗着一股劲儿,找不到合适工作低人一头似的。” 金河说:“找她说什么?祝贺她有了工作,给她诉苦说我还没个着落?” “找她说什么,甭我替你发愁。你们俩,相处不一般,总有说的吧?都是大学生,还能没有共同语言?再说,看那个班长的心思,又帮温小寒安排了工作,你就那么放心?” 金河冷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放心不放心?‘老天要下,亲娘要嫁’,谁能挡得住?” “你又何必总是撑面子、摆架子?心里放不下,就别大撒手。努力维护了,用心浇灌了,最终不成,也不后悔。”金河沉默着,高马丽接着道,“再说,你的工作没着落,她就不上心?找她说说工作,也是个话题。” “还是诉苦嘛!” “你在城里没根底、没靠头,还不就是处了几个同学?那个班长有门路,中间有个温小寒周旋,说不定能给你找个关系、开个路子。这也不丢人呀!谁还能凡事不求人啦?” 金河有些烦了:“你别给我《三娘教子》啦!还嫌我的尊严没丢尽!” 高马丽碰了钉子,沉了脸; 摆弄几苗韭菜,自己化解了难为情。 “那就不谈工作,反正你总该去看看温小寒!见面可以谈点别的呀!” 金河也觉得有些伤害高马丽的关切之心了,忍了忍,没再言语。 乔二棒突然伸出头来,火悻悻地咆哮。 “人家心里掂着什么小寒、大寒、冬至、数九,你掺和什么?多管闲事,一身臊气!” 高马丽立即回敬:“乔二棒,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闭上嘴,揣你的面!”
第19页 二棒遭了高马丽的呵斥,竟有些美滋滋起来。 金河到底把自己心底的盘算说了出来: “自己找工作,找不到合适的;托人帮忙,打点路子要花钱。我算烦透了!干脆,象我兄弟一样,我也当壮工去!” 高马丽料到他会离开,却没想到他会去当苦力: “金河,大学毕业,你怎么能干壮工?想办法多揽几份工作,辛苦几个月,你弟弟、还有我,全力支持你,我就不相信给你攒不够送礼淌路子的钱!” “你不用给我攒什么送礼钱;我自己攒不下钱、攒下也不去送礼!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一边臭骂腐败,一边巴不得给人送礼、怕人家不腐败!我们是中了什么邪、钻进了什么漩涡黑洞啦?” “腐败,单凭你一个人抵制就消除啦?不送礼,找不下合适的工作;送礼,你自己就牴触。怎么办呢?我看你不是钻黑洞,你是钻了牛角尖!” “我就是钻牛角!我还就是不相信,除了送礼,我找不到工作!实在找不到,我就这么呆着,还不活啦?” 金河情绪不好,在说泄气话,高马丽转个弯儿来劝他: “就这么打工、就住棚屋杂院,其实你又心有不甘。假如温小寒来看你,你乐意让她看见你现在的处境吗?” 金河却是不愿意让人触及他最敏感的地方: “我的处境糟糕、地位下贱,我羞于见人、无地自容!我心胸狭窄、精神过敏!连你都要同情我、可怜我了不是?” “金河,你别这样好不好?你不乐意让人见你住棚屋杂院,所以要另找工作;等你有了一个好工作,你和温小寒——” “别总在我面‘温小寒、温小寒’的啊!” 其实,“温小寒”也是高马丽的敏感点: “你心里有她,还不让人提。说一说,也许心里轻松些。” 金河终于冒火了:“我心里有她,怎么啦?不可以吗?我心里不轻松、很沉重,犯法吗?” 金河火气挺沖,眉眼难看。 高马丽既是委屈、又是尴尬。 乔二棒在里间自言自语:“得,搔痒痒搔到驴蹄子上啦!” 这么一句话,让高马丽再也挂不住,红了脸跑出《又一村》。 金河看乔二棒,乔二棒打开了口哨。 金河狠狠一跺脚,追了出去。 棚屋区的胡同里,高马丽在前面疾走,金河在后面紧着呼喊。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8(2) “高马丽!你听我说。” 高马丽头也不回。 “刚才是我不好,你听我解释!” 高马丽还是不回头,泪水涌上了眼眶。 金河顿了一顿,自我解嘲地笑笑,下个决心,继续追赶; 不料,与杂院里出门的王瞎子撞个正着。 王瞎子胳肢窝下夹一只小铺盖捲儿,被撞落在地。 金河急忙帮助拣了起来。 “王师傅,你这是?” 王瞎子嘆口气:“这两天没一点进项,省城‘白居不易’呀!我下县城转悠转悠去。不行,到集镇;再不行,回老家!” “王师傅,你这碗饭也不容易吃呀!” 王瞎子定定地端详金河一刻,欲言又止。 金河就半开玩笑问:“怎么,临别准备奉送老弟一卦?” 王瞎子一本正经:“非也非也!老兄今天不算卦!人人叫我王瞎子是‘王瞎子’,你这个大学生捨得称我一声‘王师傅’。王师傅心里一直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一说,今天这叫撞个正着,这叫缘分,我就把这几句话撂下再走。——来,咱回屋来说!” 回到棚屋,王瞎子说:“我今天不算卦!算卦那是糊弄人!咱爷儿俩有缘法,我要冲老弟你说两句知心话、良心话、难听话!” 金河也正经了:“王师傅,你尽管说!” “观察了你两天,所谓旁观者清吧。我看你是心思太重,写在了脸上!家境不好、前程渺茫;工作没着落、爱情不如意。整个不顺!自己和自己较劲、闹别扭!” 金河渐渐听得有了兴趣。 “整个不顺,能不能有所调整?”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主观方面,你个性太强。‘九狗出一獒’,你属于那种争强好胜的人。将来或者出人头地,要靠这么一股劲气;眼下别扭不顺,也因为它。不过,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磨练性格,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说了等于没说,我还是不得调整。” 王瞎子慎重言语:“‘一阴一阳之谓道’,除了主观,还有客观。外力作用、外部环境,都是客观。我看,你是得下决心换个地方!这个池子太小,太憋屈人!” 金河道:“还是等于没说,我这一段不就是整天跑工作嘛!” “跑不成、没跑成,还是没换了地方不是?不管哪儿,你得挪动!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呀!” “得挪地方?” “得挪!” “不管是哪儿?” 王瞎子断然道:“对!”
第20页 这时,高马丽进了屋。本着脸,谁也不看,将一包东西放在金河铺位上。 “这是你的衣服,洗干净啦!” 金河陪了笑脸;高马丽依然谁也不看,掏出一沓百元票子来。 “上次我妈来,用了你一千块钱。我有了,还给你。” 高马丽说完,扭身出屋; 突如其来的,金河一时给“干”在地脚。 王瞎子微笑着,观察金河的表情。 第二天,金河来到高马丽的下处院子里。自行车后衣架上夹着铺盖,车把上挂着日用小包。他终于决定要离开这里了,来和高马丽道别。 他将一捆书放在高马丽的门前;门却关的严严实实。 “怎么说,你也是不开门啊!昨天是我不好,你就不能原谅啦?” 高马丽立在屋里门边,平着脸子应答。 “高马丽再小心眼儿,也不至于那样。” “我已经辞了工作,不在《又一村》干啦,这就要走,你就不和我说再见吗?” 高马丽痛定思痛,女儿家自己反省一回。这时,几分决绝地说: “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少地位?我何必自作多情,你又何必来这种客套?” 金河因了温小寒的缘由,一时判断不清自己与高马丽的情感。但他毕竟不忍两人不错的关系从此弄僵。在门外言语: “你我相处一场,就这样分手?” “这样对谁都好。你们中间不再有人掺和,能一心一意相处;我一个不知趣、讨没趣,没脑子、低智商的乡下女子,也落个自尊、自重吧!” 门里,高马丽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门外,石金河听得语音哽咽,肃然动容。 金河定定神,想一想,决定离去了。 “一捆书,给你留下。不喜欢看,扔掉就是。我走啦!” 高马丽就要打开屋门了,终于还是没有。 她檫檫泪眼,从门缝里看出去—— 石金河嵴背宽厚、脖颈铁硬,义无反顾地走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9(1) 离开《又一村》。石金河拿定了主意要吃扛包这碗饭。他自认为自己一直爱体育,身上有力气。再说,他也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不拼不行了。 他来到银河所在的发荣饲料公司厂。先去把生产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玉米粉碎、添加配料、搅拌,等等工序。没什么太复杂的。别说高科技,是个枝术员就能处理。不过,人家厂长已经派了自己的人操作,不会让他插手的。 生产线两头,原料场地那儿,城墙似的玉米垛;仓库这儿,是城墙似的饲料垛。他就明白这都是苦力们要做的活儿了。 仓库的出口,敞开的大门前,停着若干大型载重汽车。 苦力们正鱼贯扛包装车。一个个汗流浃背。自己的弟弟石银河也在其中。 他还有幸见到了这个厂的老闆。他在阴凉地里,手执一柄芭蕉扇,笑弥勒似的观看大家装车。一看就知道他应当叫“发荣”。 石金河喊过弟弟到一边,银河使搭膊抹着脸上的汗,憨憨的瞅了金河。 哥哥问:“就是这活儿?” 弟弟答:“可不!成天就是装车、卸车,上垛、拆垛。” “银河,我看了,这活儿,我也能干!” “又来啦!哥,不是给了你一千块啦?” “不是一千两千的事。我要自己挣钱,挣了钱,然后找工作、求发展!” “嗷,看来你是真想自己下苦挣钱。可是你,你?你那是歇下的身子,骨头都歇酥啦,干不了这个。” “阴凉处的那位就是你们老闆吧?他的名字该是叫什么发荣。他这儿就不再招工啦?” “我们老闆叫个侯发荣!看看人家长得那个富态样儿。你还没见人家老闆娘吶!嘿嘿!――得了,你甭麻缠我了,我还得干活。光说闲话,老闆都不高兴啦!” 装完包,石银河回工房,一眼就看见石金河的车子靠墙立着,车子上捆着哥的行李。他知道哥哥这次是铁了心了。他嘆了一口气。知道哥哥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那天,石银河去城里找哥哥的时候,石金河不在《又一村》。高马丽说他出去联繫工作了。银河说他今天活儿不多。当哥的有了住处,做弟弟的总得来认认地方!“我一定得看看,我哥住的宽敞不宽敞、舒坦不舒坦!” 在银河的要求下,高马丽便领着来到金河的住处。 棚户区污水横流,连下脚处也没有。他在破烂的棚屋里,看到了金河的床位。银河开始还不相信,见到了书架,他相信了。 当时,看他住的那样子,还不如苦力们工房的大通铺哩! 想起这回见闻,当弟弟的心软了。 他解下金河的铺盖捲儿,扔在苦力们睡的铺上: “哥,你住上一天,看看,走吧。我还是这话,你吃不了这碗饭!” “我刚才打听过了,你们这儿营生紧,正缺劳力,老闆还到郊区招临时工,你怎么就是不让我在这儿干?怕我抢了你的饭碗?” “这个饭碗,你可抢不去!我给你说实话,去招工,那是老闆耍的计谋。”
第21页 石金河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发荣饲料厂总在招工,而且标的工钱很高。原来这老闆有个损招,他有言在先,你要吃不下苦,干不到底,中途退出,别说挣钱,连饭都不管。听说工钱多,一天能挣二三十,临时工来得可欢实。可是扛包那是一点含糊都没有的力气活,如今庄稼地里都没有这样的苦累活儿了,往往一些虎彪彪的愣后生,半天都盯不下来。不到吃蒸馍的时候,都累垮了。等于白给人家打了短工,一分钱拿不到,灰熘熘走人。这样,老闆就等于经常白使唤人。白使唤了人,临走,还落一气嘲笑。 金河边解行李边说: “哥决心已定。还照你说的,我是你的老乡,你也别叫我哥。我吃不成蒸馍,我挨饿;领不了工钱,我夹上铺盖走人!不连累你!不让你跟着丢人败兴。” 金河定定地瞅了弟弟。银河也痴痴地看了哥哥。 “都依你。累得躺倒,我可不管,你自己爬出饲料场!” 第二天,饲料公司苦力们的活儿是“倒垛”。 倒垛就是把麻包垛重新换个地方,再垛起来。库存玉米垛的下半截淋了雨水,要拆这面的城墙垛,到那面再重新码垛。以防发热腐烂。 昨天,旧垛刚拆开一少半,新垛刚铺了底子。今儿接着倒。 银河与四福旺老工友如今已经熬出了头,当了现场小头目,在两边架包、码垛;瘦小的半拉子,收拾苫布、拉扯席片,打杂儿。 其他苦力们一趁肩膀,扛起包鱼贯而去。 扛麻包是中国苦力工最形象的代表。过去,反映中国劳动人民的苦难生活,最典型的就是在号子声中出现身扛麻包的搬运工。这形象已经塑造了几十年了。 从前,车站码头,吃这碗饭的人多。如今,这些地方的重活大部分有机械来做了。扛麻包却成了发荣饲料厂的每天常作的工作。原始资本集累阶段,这些老闆捨不得花钱投资用于机械,便用工人的肩膀做机械,反正劳工的报酬极低。而人工又灵活,方便。 架包的人,两位同时用力,将麻袋悠上半空;扛包者,有经验的,趁势将肩膀塞进去。 新手,等麻袋落下来,往往被砸个趔趄。有些新手,往往刚开工,就被砸得爬下,再不敢吃这碗饭了。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19(2) 石金河站了片刻,看懂了苦力工们的作为,于是走进行列,头一偏,趁过肩头去,顺利接下麻包来。一包饲料重重地落实在肩上,一手扶着,起步走开。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银河不时抽空注意队伍,看到哥哥在行列里一点也不落后,他紧张的面容才为之一轻松。狗日的念书念出的身子还扛得动包!像是我们石家子弟,到底是我的哥! 那面,新垛起高,已经铺上了码板。一旦开始登高,扛包就一层比一层累。 扛包的工友们,鱼贯而前,列队上板。 有新来的步子不合节奏,连人带包给颠了下来。溅起一阵轰笑。 银河见了,他便嘱咐六对半: “今儿怎么哑了,打起精神,哼上步点儿!后边那些新来的,别乱了步子!” 跟着六对半“咳呦,咳呦;咳呦,咳呦!”的吆喝,大家步子齐了,码板有节奏地颤动。肩上麻袋仿佛都轻了几分。 金河毕竟脚下生疏,一步踩空了码板,一只脚滑了下去!幸亏他打球锻练过的身子反映敏捷,膝盖头跪在了码板上。没有摔出笑话来。他一咬牙重新站起,扛包上了玉米垛。 银河这头,着实吓了一跳。四福旺从他的眉眼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银河,你咋啦?担心你那老乡?” 银河收回目光,憨憨地一笑: “新手嘛,咱们不也是从那时过来的?不过,看他那样儿,还行!” 日头渐高。旧垛也渐渐低了,新垛长起来半城高。 工友们的脚步重了。队伍里的金河还在奋力坚持。扛包上板,喘息粗重;下板时抬手檫汗,汗浆已经粘稠。 苦力工们有的诅咒,有的嘀咕。 “牲口似的受,也不让喘口气!” “渴得要命!不给喝水呀?” 这说的是劳动人民的心声啊。金河的胸口也要炸了。侧头看看银河那面,他又咬紧了牙关。 银河也看出了人们的情绪。便叫六对半: “老闆还没来,叫大伙儿歇歇气、喝口水。” 六对半没有马上接腔,却在他跟前说: “怎么,可怜临时工啦?咱们初来那时,谁关照过咱们?” “吆喝!让人们喝水。我领工还是你领工?” 六对半见银河火了,也不再还口,吆喝开来—— “伙房里听着,提出两桶凉水来,搬一摞碗! ——扛包的听着,一人再来一包,歇工喝水!” 扛包的苦力们听见“解放”的消息,好生愉悦。不由加快了迎接解放的步伐。 两桶凉水往那儿一放,苦力们纷纷使大碗喝凉水,饮牛一般。也有点着纸菸的,只一口猛抽就下去小半截。 银河踅过来,低声询问情况。 金河咂咂嘴:“还行!” 听说玉米垛要倒腾完才开饭。自己肚子便开始叫唤。
第22页 有人在那儿嚷叫:“要是来上几个大蒸馍,倒也顶得下来!” 金河就喉结滚动了。 银河低声嘱咐: “你听着,实在饿得丁不住了,系繫鞋带,看看脚底!” 金河扭头注意工地那里,地下,有许多洒落的玉米粒。 “听着,开工喽!反正今天干完才吃饭,迟早是大家的营生,赶早不赶晚。” 随着银河一声招呼,苦力们又站起来,重新开工。歇这一阵不要紧,浑身的部件都散架了似的。金河咬咬牙,与自己较着劲。 旧垛这头,越拆越少,而临时工们,开始有累垮了走掉的。走了就白干了。这正是老闆给下硬指标的诀窍。 为了一天的工钱,剩下的苦力们咬牙坚持着。 金河佝偻了腰,形象已经足够狼狈。他在与老闆的狡诈斗,也在与自己的身体极限斗。偏偏这时,他前面一位扛包的新手,腿部发软,从码板上闪了下去!吓了他一跳。 这个人往板下一掉,也吓了石银河一跳。他不知为什么竟替老闆做主似的,喊了一声: “上不去的别硬上!挣不了今天的工钱别再受了伤!到伙房领上两个蒸馍回家走人!” 他做了两个蒸馍的主。 闪下码板的那个苦力工,看看城墙似的玉米垛,眼泪都要下来了。工钱是肯定泡汤了。 金河不敢再看别个,稳稳自己的神儿,扛着包又继续上板。码板颤悠颤悠,他终于上到垛顶。 “这活儿,把人饿垮啦!甭说蒸馍、哪怕吃上一疙瘩窝窝哩!” 踩着空板下来,金河听见工友的嘀咕。他自己干咽一口唾沫,想起银河的话,便蹲下身去繫鞋带。这一下,他知道石银河的话什么意思了。他从脚底,抓摸了半把玉米粒子,狠狠填进嘴里,然后狠狠咀嚼。 拆垛架包的银河,远远注意到了金河蹲下繫鞋带,自己嘴里不由也狠狠咀嚼开来。 “老闆来了。” 银河觉到四福旺戳他,他往伙房那边一看,果然看到侯发荣一手夹着香菸,一手卡了腰,出现在伙房那头。 银河便朝大家加油似的喊了声: “大家听着,老闆来视察啦!加把劲儿干呀!拾掇下这点营生,大蒸馍管饱!”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20 侯发荣学着首长视察的派头走到玉米垛跟前来。 领头上垛的六对半,加快了步伐。工友们扛包的节奏加快了。 旁边,有的苦力在最后关头支持不住。双手扶了膝盖,在那儿干呕。六对半扛着包,给那位念“悼词”: “伙计,干不了这一行,吃不成大蒸馍!这阵要下了软蛋,可就亏大了。” 金河嘴里嚼着玉米,脖子上努着青筋,依然奋力坚持。 这边,旧垛终于见底。六对半突然吼了一声: “一人剩两包喽!旱地拔葱啦!” 银河在那边一听旱地扰葱这四个字,不禁狠狠骂了一声: 妈的,就你逞能! 这是扛包活儿的基本功。不要别人架包,自己独自将包上肩。干到这阵,大家都累垮了,你怎么还要出新花样?石银河心里记挂金河,小声诅咒。 六对半身先士卒,先来了一个旱地拔葱,就地蹲下,一个猛力,将一只麻袋扔上肩头。 而侯发荣听见了这个名堂,自然要走近来看。他把临时工们看看,指点着: “这个有意思啊!大家都来来!” 听到这种吩咐,银河与四福旺对对眼,不能再替大家架包。 老苦力们不怯阵,他们有经验,一人就地舞弄起一只麻袋上肩扛走。 新手们可就坏了!既没经验,力气也使尽了,多数都拔不起这苗“葱”。 银河捅捅四福旺,朝那边点头。意思是让他说话。四福旺到底还是多了个心眼,想到银河那个老乡第一天扛包,闹不好就要当面出丑的,便朝老闆讲情: “老闆,我们老手们来吧!新来的,就别为难他们啦!都干了多半天,看这一大垛也下去了。” 侯发荣哈哈一笑: “不是难为,是耍高兴。本经理今天高兴,给大伙儿吃红烧肉!这旱地拔葱嘛,新来的,谁能来得了,留在本公司做长期工!”领导视查,总要有点恩惠。侯发荣这类事见多了,不用进干校党校也学得会。只是他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如领导们有风度,做的样子有些像土匪司令胡传葵。 临时工们遇上这样好事,自然愿试试。成了,能当正式工;败了,也不扣钱不扣蒸馍,无非是人前丢个脸,拍屁股走人。 可是,除了个别力气特殊大的,来试的多数都失败了。银河知道哥哥生性要强,一定不肯服这个气。于是便有心转移一下目标。 “算了吧!给我架起两包来,我给老闆表演一下双擒二虎!” 可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扭转大方向,金河已经朝着他们走来,一直走到麻袋跟前,真是怕甚就来甚,他说道: “我还没试过吶!看我能不能当上这儿的长期工!” 侯发荣打量他一眼,生出点兴趣:“没见过。新来的?” 大家目光都集中在金河身上。 金河将麻袋立起,先努力搬到膝盖上,从膝盖上肩,几次不成。看得银河脖子上暴了筋,拳头握成两只疙瘩。
第23页 金河用牙叼了麻袋角,帮了一把力,终于将麻袋舞弄上了肩头! 好!这是新手中第一个成功者。接着,众目睽睽下,金河一步一颤,踩了码板,终于上到垛顶。 他扔下麻袋,挺直了腰嵴。 放眼朝外看去,一面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一面是灰濛濛的乡野。 金河胸中涌上一股子热流,突然扯嗓子吼起了爬山调: “妹妹在村头你了哥哥, 哥哥在城里我吃蒸馍! 吃蒸馍喽!” 众人跟着一起闹,和上了后半句。 直到此时,银河才骄傲地告诉老闆、并大声向众人宣布。 “这是我哥,叫个石金河,大学生!” 《兄弟如手足》第二章21 《又一村》餐馆这儿,石金河走了后,生活照旧在不紧不慢地进行。老闆一时也没有再招打工的,大家的活儿就比平常紧了几分。到正餐节骨眼上,田老闆都得上阵支应门面。 一天将近中午时分,一辆红色轿车停靠在《又一村》餐馆外;上次金河他们全班在这儿聚餐的那个班长来了,进门就朝田老闆打问石金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而且他这副姿态明摆着要做给石金河看。 陈尔东没想到石金河不在了。连餐馆老闆都不知道石金河去了哪儿。 陈尔东就将一份请柬放下,委託田老闆转交。 “石金河要回来呢,就请把这份请柬交给他。一定啊,谢谢啦!” 等中午这一泡子活儿干完。人们坐下来喝茶,田老闆这才从吧檯上拿出请柬来,交给高马丽。脸上是精通世故的一笑: “那个班长找不到石金河,丢下这么个东西走了。你看,该不该通知给石金河呢。” 高马丽打开来看,竟是一份邀请参加婚礼的请柬。那“结婚之禧”上方,并排着两个人的名字——温小寒陈尔东。 看完,高马丽就将请柬狠狠摔在桌上: “好快呀!温小寒,背叛也太快了,缴械投诚的也太快了!金河,金河!别人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情啦!我真替你生气!我真替你委屈!” 田老闆一边感嘆了几句: “这个金河,工作没着落,又摊上这事儿!” 乔二棒也说:“石金河在,我看见他就来气;也是他娘的怪异哩!他走了,我反倒觉得少了份什么似的。” 高马丽也无暇朝理乔二棒,只是替金河委屈伤心: 隐隐约约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结果却来的太快了。金河,这消息该怎么通知你呢?你听了之后受住受不住呢?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2(1) 婚礼开始,温小寒由陈尔东挽着胳膊走进西天大酒店。 酒店里的横幅,对联,鲜花,以及双喜字,浓艷热烈,把温小寒衬托成了当日红星。她此刻也是从里到外的火红,脸上搽了淡淡的脂粉,口红打得很亮,好像含了一粒红樱桃;她的心里有充实的幸福荡漾,有火样的激情澎湃。如火如荼。 来宾衣冠楚楚,都是这个城市有点头脸的人物。不过,除了同学之外,大都是陈尔东家族的关系,温小寒并不认识许多。她像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很体面,很排场,很有级别。 婚礼主管由爸爸办公室主任担任,他们的同学小皮做帮手。小皮在大学是陈尔东的跟包,如今那副样子那是要做他与她的跟包。 “陈尔东,客人基本到齐;我查对过了,该来的都来了。” “那还有不该来的呢?” “给他送上请柬,那是我们的气派、风度;他呢,心里酸酸的、苦苦的,想不开、受不了,百分之百不肯来、不敢来!” 温小寒早已听出这话里的特指意味。今天这样场合,她倒是不希望金河出现。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过分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把他弄得足够惨,你还要怎么样呢? 有那么一瞬间,温小寒甚至想,如果当初把自己的女儿身提前让石金河拿走,陈尔东也不致于这样趾高气昂。 他要对石金河煊耀什么?就是褥单上那朵鲜红如花的血迹么? 她甚至觉得这一天所有的红色都是那朵鲜血染红的。 金河不来也好。 可是就在陈尔东重新挽了她的胳膊往里走,准备开始步向婚典台的时候,温小寒下意识地往后一转脸,她分明感到了一种压力。 金河蓦地出现在门口! 她的胳膊一使劲,拉陈尔东一下,“——看!” 陈尔东与小皮同时愕然。 金河西装革履,一身洁净;他身边,是打扮一新、光彩照人的高马丽。 陈尔东和温小寒一时怔忡,小皮迎上来: “欢迎,欢迎,这下,哈哈,老同学又重逢了。” 金河指着身边的高马丽,向三位同学做介绍: “这是我的女朋友高马丽。老同学没忘同学之交,给我送了请柬,非常感谢!我们真诚地来送上我们的祝贺。”金河向背后招招手。两名服务生抬了一只大大的花篮进来。 陈尔东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向金河伸出手: “谢谢,谢谢,真诚地谢谢!” 金河又向温小寒伸过手去:
第24页 “温小寒,老同学来祝贺新婚大喜,不握一握手吗?” 两人的手,刚一接触,金河马上礼貌地松开手掌。温小寒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金河转过身,又握了小皮的手: “老同学,你给我安排在哪儿就座?又把我挤掉了吗?” 如果话说到这份儿上小皮还反应不过来,石金河会以为自己调查的结果不可靠。他的工作不是被这个小皮顶替的。可是,小皮一下子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婚礼仪程开始了。温小寒与陈尔东相挽了,款款步向结婚典礼台。那儿,金河送来的花篮异常醒目。经过金河的身旁,温小寒几乎不露痕迹地将眼睛的余光向这儿一瞥。 金河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旁边的一只小手。 被石金河攥在手里的手觉到了异常的力量。高马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但她很兴奋。她终于成为石金河的有力支撑了。 高马丽心里甚至有些感谢陈尔东的婚礼。石金河对她的第一次情感表白,简直就是陈尔东促成的。 前天,金河来了,黑唬脸面,喘吁吁的,那样子好像从郊区的饲料厂跑步来的。一直朝棚屋区跑。口里喊着高马丽的名字。 乔二棒正要去餐馆上班,不知趣地作了个要阻拦的手势,让他一把搡出去好几步;收泔水的老范登着三轮车,迎头撞见,急忙避让,车子几乎上了墙。就这样,石金河一路带着响动冲进棚屋区。 “哗啦”一声,她的屋门被推开了,像是一股金风沖开的。金河那眼睛直直的、痴痴的,有些吓人。突然,金河一把将高马丽搂在了怀里!突如其来的,高马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如她的房门不知道该闭上还是该开着。 “高马丽!明天你和我去结婚!” 高马丽一下子让这句话打懵了。 只有金河死命的搂抱是真切的。让人窒息,让人发软。 那一刻,自己就像此刻石金河手里的这只手,乖乖地,有些疼,又很幸福。 花团锦簇的温小寒终于红云一样飘了过去。 金河这才松开了手掌,高马丽揉揉自己的手,半天没有血色。 典礼台那里,彩带、彩屑,纷纷扬扬。 小皮护卫了新郎新娘挨桌向来宾敬酒。 他们来到金河与高马丽所坐的桌子跟前,石金河拥了高马丽站起来。 两位男士笑脸相对;两个女人则不由挑剔地相互打量。 高马丽由于自己心情愉快,眼光一变,甚至觉得温小寒还是满可爱;温小寒心情复杂,自己背离了石金河、好像又不甘被高马丽夺去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时,小皮怪怪地笑着,拿过一只磁坛,在金河面前满满倒了一碗老陈醋!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2(2) 众目睽睽下,一股强烈的酸味当即瀰漫开来。 高马丽一时惊愕,急忙来看石金河; 金河眯缝了眼,眼里射出刀锋似的寒光。 温小寒也想不到小皮会如此促狭,连忙去看陈尔东; 陈尔东满意地欣赏着小皮的杰作。 “哎呀,味道有点酸哪!拿错了,拿错了。老同学知道金河不仅能喝酒,而且能吃醋;可是,怎么能让老同学吃醋呢?喜酒,喜酒,不能吃醋!” 小皮把声音放大了,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却又装做要撤换醋碗的样子。 这时,石金河毅然端起了醋碗: “既然老同学存心要看我石金河怎么吃醋,我决不能让大伙儿失望!” 石金河把整碗老陈醋一口气喝干。 然后不再落座,将碗“咣当”蹾回桌上。 “高马丽,我们走!” 金河挽了高马丽扬长而去。 婚宴依然人声鼎沸,只有刚才这一桌有些尴尬。 门厅那儿,乍然传来金河吼唱的一曲山歌: “花轿里的那新娘子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负心的二小妹妹。” 高马丽也听过这支情歌,原本的歌词是这样的: 对坝坝的圪梁樑上哎呀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的要命的二小妹妹。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3(1) 石罗锅准备了一番,离开了太行山里的石门掌,坐了汽车坐火车,一路寻访到省城里来。两个儿子一对儿不省心,老汉要亲自当面来教训两个灰孙子一回。这倒不用干啦,看着老蛇无毒啦,老公鸡不能打鸣啦! 他对省城的印象还是二十年前唯一的一次记忆。因此出了车站头就大了。他不知道省里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城市是死的都能变,那人是活的,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了。好在有一封金河写回老家的信。信封上有发信地址。直直转悠了好几个钟点。才找到了西城边上的《又一村》餐馆。 这时候,石老汉已经走得两腿直僵,浑身滚汗,嗓子里冒烟。 看看门面招牌、看看手里的信封,大概差不许多, 于是,高喉大嗓嚷叫着进来。 “看来就是这儿。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 田老闆急忙问:“老人家,你找谁?” 石罗锅扬扬手里的信封:“我找石金河!有名有姓有地点,他跑不了!”
第25页 “你是他什么人啊?” 看来找对了,石罗锅更来劲了: “什么人?自己人。我是他爹!石门掌的石罗锅。他爹来了,他怎么不出来啊?‘坚壁清野’躲起来啦?躲起来我也把你‘扫荡’出来!” 石罗锅挑门帘、掀桌面,嵴背上的罗锅耸动着。 田老闆把石罗锅给按到凳子上:“老人家,你有话慢慢说!来来,抽菸、喝水!” 老汉屁股刚挨凳子面儿,又跳起来; “我、我哪有心思喝水呀?师傅,你告诉我,金河那龟孙子藏哪儿去啦?” 乔二棒在那儿抿嘴笑; “老人,金河出门去了。这位是我们饭店的田老闆!” 石罗锅仔细看看: “田老闆,你是他的领导啊!好好,那就请你给咱评评这个理。我生养了他们两兄弟,都二十大几、眼瞻就是三十,你说还不该成家娶媳妇?可金河他是长子,依咱的乡俗,我总得先给老大谋划娶媳妇吧?要娶媳妇还先得批地基盖新房吧?我,我搬门子、拱窗子,好不容易给他批下来一疙瘩地基;我求神拜佛、磕头作揖的,好不容易给他说成了一头亲事。兔崽子他说是不要农村老婆!死活不回农村!可倒好,金河念大学,本来就耽搁了银河;提亲保媒,还是先顾着金河,银河人家不干啦!也跑到省城来打工,说是再不给别人扛长工啦!‘别人’,我石罗锅当了几十年爹,成了‘别人’啦?——老田、田领导,你说说,念书的儿子不肯回来,下苦的儿子也跑啦!土埋多半截,我老汉摊的这是什么事儿;我老汉着急不着急、上火不上火?” 石罗锅将念叨过几十遍的话语,一气演讲似的说了出来。 乔二棒在一面冒凉腔: “家里有人给张罗婚事,人家大学生还不干;象咱哩?家里才好赖不管你吶!” 田老闆制止了二棒,这头好言相劝:“二棒你又瞎掺和!——老人家,金河大学毕业,这,要找农村老婆,你们父子该好好商量商量。” 石罗锅得到二棒响应,继续话题:“好好商量?你没见狗日的给我写回老家那书信吶!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石罗锅展开手头皱巴巴的信封,掏出信瓤儿来; “老田,你是领导,你就给大家念念他的信,当众把他那话语给咱广播广播!” 田老闆忙摇手:“石大爷,私人信件,当众公开,这,不大妥当吧?” 石罗锅说:“叫你念,你就念!有什么不妥当的?我老汉不识字,啥时候不是请人念信?你念!出了事,不用你负责!挨着枪崩,我石罗锅剃头!” 乔二棒在一面怂恿,田老闆只好开始念信。 “――父亲大人,见信如面。你和母亲身体都好吧。” 石罗锅拦住道: “这些寡言淡语都用不着念。这都是些假客套!你给咱念那些要命的话语。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傢伙哩!我老汉供给他一场,一巴掌大养活他到五尺五高,不管他爹妈啦?餵狗餵成狼,下蛋鸡变成野鹞子啦?” 田老闆就念那些地方:“――关于我毕业后的去向,我再慎重重复一遍:我是坚决不回石门掌。养老送终、生儿育女,无穷反覆。我是下定决心,再不做‘简单繁殖’的肉慾机器!” 念到这里,石罗锅拦住田老闆。 环顾大家的脸色。 老闆夫妻尽量绷着,乔二棒已经绷不住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不回石门掌,就是要放野鹞子嘛!省城这花花世界固然是好,你扔下老爹老妈就不管啦?还有啥啥‘简单繁殖’。我问村里教书的李老师来,‘繁殖’是什么意思?李老师说‘繁殖’就是生育。他妈生育他的时候,披身流水,疼得杀猪似的吼叫,那是‘简单繁殖’他啦?” 乔二棒“扑哧”一笑,急忙捂了嘴。 老闆娘这时出面说丈夫了:“哎,你就别念啦!不分个轻重,应该不应该。” 石罗锅不答应:“应该念!田老闆,你接着念!” 老闆娘就说:“大爷,金河他想留在省城工作,没什么不好呀!他在城里工作,也不能说就是什么‘野鹞子’呀!”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3(2) 石罗锅便冲着老闆娘来宣讲: “你不知道。说亲求媒人,我请过人家好几顿饭!盖新房批地基,人家上头要研究,我老汉还花了300块研究费!操劳吧,费心吧,谁叫我是他爹啦?可是,可是狗日的不领情!他那信上还有话哩。你看,后边这里,你给咱念!” 老闆娘低低念出声来; “谁叫你们给我提亲说媒的?谁说下亲事,谁和人家结婚过日子去!” “众人再听听。这算什么狗屁话?我老汉给他说下亲事,老汉我眼瞻六十、土埋半截,叫我和人家结婚去!那我不成了讨二房、娶小老婆啦?天地良心,我石罗锅象是个讨小老婆的骷髅头吗?” 今番,连田老闆也绷不住了。 石罗锅得到表演效果,顾盼自雄。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4(1)
第26页 石金河出席过陈尔东的婚礼,不知是受了人的奚落,还是出了一口恶气。 骑着自行车带了高马丽猛蹬了一阵子,渐渐回过神来。扭头看了身后的高马丽一眼,说: “让你陪我出席婚礼、充当我的女朋友,委屈你啦!” 那话顺着风轻轻地吹在脸上,高马丽一只手揽着金河,把头颅靠在他厚实的嵴背上,一派憧憬的神情。 她希望路途长些,更长些,就这么依偎了,一直走下去。可今天的路不经走,说话间就到了《又一村》。 石金河听见里边有个耳熟的嗓音,他有些兴奋地对高马丽说,看来是我老子上省来了!高马丽看看自己今天一身妆扮,自己绕旁门去换衣服。 把父亲隆重安顿到雅座间里,高马丽换过了衣服,进来摆放了几碟花生米、炸豆腐等配茶小吃。 笑盈盈地添茶,还将一合香菸拆了包封。 “大爷,你们先喝茶、抽菸,饭一会儿就好!” 石罗锅有些担心:“闺女,这高级烟太贵吧?还有这花生豆豆,这都算钱哩吧?” 高马丽笑笑:“大爷,你放心吃喝!今天算我请客。金河和我们一块儿打过工,你老人家来了这儿,就是来到自己家啦!用不着客气。——金河,老人说话,你可不兴顶嘴啊!父子们,有啥说不清的?你不回石门掌,大爷还真能把你捆绑回去?” 高马丽退出去,金河给老爹摆明观点:“都什么时代了,给我包办婚姻!就是要千方百计把我拉回石门掌,捆在石门掌,叫我也死在石门掌!” 石罗锅最见不得有人小瞧石门掌:“石门掌咋啦?生养你兔崽子的地方、埋咱石家老祖宗的地方,你看不起啦?” “爹,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咱们石门掌啦?学了文化,莫说离开农村,还有出国的吶!出国的,就是看不起咱们中国?供给我上大学,爹妈辛苦多少年,还有银河,为我这当哥哥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能不孝敬你们?我能不管银河?” “你孝敬我们,你管银河,不要嘴上卖弄。要是真心,你就赶紧回咱石门掌和人家订婚!哪怕你订婚之后,再来城里工作哩!” “爹,你为什么非要给我包办婚姻、而且非要我立刻回家订婚呢?” 儿子这是装糊涂,石罗锅就把实情来解说: “你也承认耽搁了银河吧?依咱村里的乡俗,你不成家、不兴给你兄弟先张罗婚事吧?咱村的那老山沟、咱家的那穷光景,你兄弟两个两条光棍,爹能不着急?好不容易给你说成一门亲事,碰上人家女方听说你是大学生,还说不要礼银。礼银,那是小万把块钱呀!这主儿打上灯笼哪里去寻?你还给我推三阻四,写回那样的信来!——告诉你吧,在众人面前念你那信,没一个不笑话你!” 金河叫起来:“爹!你叫人公开念我的信啦?你、你也太过分啦!” “你说的要是有道理,还怕见人啦?” 父子两个,说着便起了高声。 老闆两口子已经离去。 灶房里,高马丽正将炒好的什么菜出锅。 乔二棒放下削面刀,一边使笊篱扒拉面条,一边发牢骚。 “都快半后晌啦,吃碗面得了,还要炒菜。” 高马丽批评道:“乔二棒,你可真不咋样!你爹、还有你舅舅来的时候,没有炒菜?不是让老闆娘扣的我的工钱?” “可那回,不是我做的面?我象个客人似的歇着啦?我也高翘二脚板坐在雅座间喝茶啦?” “哈!使着累着你乔师傅啦?你不想干,一面呆着去。金河他爹专程来省城,有重要事情,人家父子就不用说说话?” 乔二棒冷笑一声:“可不有重要事情!金河,人家有了对象啦!你象待承公公似的待承那个罗锅老汉,也是白的!” 高马丽听的越发不成话,脸上生了嗔色。 乔二棒吐吐舌头,乖乖地捞面,面上多多地浇了肉。 高马丽毕竟有涵养,不和乔二棒计较。把菜和面都上了托盘。 乔二棒抢着开门,还从厅堂的筷筒里抓了两双筷子,特别给客人预备了满满一碗醋。 乔二棒几分殷勤帮着推开屋门,高马丽一脸的笑容。 “饭菜都齐啦!” 想不到石罗锅却已经和儿子吵翻了,跳起来准备走人。 “我走,我走!就算咱石门掌从来没你这号人物!就算我石罗锅从打底根儿没生养过你这号逆子!” 高马丽慌忙将托盘放到桌上; “大爷,大爷!你吃了饭再走哇!” 金河也恳求了:“爹,不管儿子怎么不合你的心思,你老人家别和肚子过不去呀!” “我老汉上省城讨吃来啦?就算倒尽八辈子邪霉、讨吃叫街,我也不吃你石金河的半碗剩饭!你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有儿子!我石家还没绝了种!” 高马丽又急忙扭身斟茶; “大爷,嘴干干的,要不先喝口水,你慢慢数落他!” 金河慌忙起身,要给父亲端茶; “爹,我给你倒水!” 金河紧着表现,老汉不买帐:
第27页 “小子!不和老子回老家,想拿一碗茶叶水买哄你爹呀?小子,你爹是口渴,可就是不喝你倒的水!”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4(2) 石罗锅从托盘上酎(zhou)起那碗醋, 一气仰脖子灌了下去。 众目睽睽下,石罗锅搁下醋碗,袖口抹抹嘴,骂骂咧咧的,驮着个锅子,斜拧了脖颈,头也不回,悻悻地走掉了。 高马丽忍不住咬了嘴唇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今天见了稀罕――父子俩比赛吃醋似的,你一杯来他一碗。 石罗锅跑出来,肚子还是饿。刚才没吃饭,生气是一方面,一看那么几个菜,吃下去,那得花多少钱?他还是不捨得花钱。只挑那不要钱的醋喝一碗了事。 可是总得吃东西吧。选来选去,老汉买了两袋纸包的方便面。这种便宜些。他蹲在路上,吃了一袋。嘴上念叨着: “六毛钱!就两嘴,没啦!好狗日的,六毛钱,一斤多老玉米!” 到底捨不得再吃另一包。装进衣兜,按按实在,继续赶路。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5 石罗锅走到发荣饲料公司时,石银河正领着人扛包上垛,一天的活儿也快完了。这时,四福旺从外头走来,朝石银河笑了通报: “家里来人啦!你老爹。” 银河一下子就想到一直没交家里钱,说: “嗨?瞎高兴什么?就怕是我爹来替我领工钱哩!” 他回到工房住处,果真是老爹。老爹不在大通铺上,也不在小板凳上,蹲在墙根。 银河将搭膊甩在通铺上,从坎肩里摸出皱巴巴半盒烟,先给爹递了一根: “爹,你咋来了。不坐板凳,窝憋在那儿做什么!吃烟!” 石罗锅只是嘿嘿笑!笑够了,才问: “银河,你知道爹来找你,干什么来啦?” 银河说:“干什么来啦?还不是给你那大宝贝批下地基要盖房,没钱!谋划你二小子的工钱来啦!打劫上我这儿,肥富了我哥那儿!人家英雄好汉是劫富济贫,我的爹可倒好,逮住瘦子连夜杀!” 石罗锅依然笑脸一副: “好小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反正今天明告诉你,我的钱,你一分都拿不走。我早就防备上啦!没我这个大拇指头手印印,想套弄我的工钱?那算是墙上挂门帘——没门儿!扛长工,我扛够啦!” 石罗锅还是嘿嘿笑: “有什么火气冤屈,你尽管往出发!然后再猜,说说你爹究竟来省城干什么?” 银河恼狠狠地说:“你能干什么?总不会是看见这个扛长工的二小子稀惶,先给他说了一门子媳妇。” 石罗锅“扔蹦”一下跳起来。 “哈哈,你小子这回可猜对了;你在外两年,也学得精了。猜得没错,爹这回上省城,专意给你提叙好事来啦!爹还给你买了一包干吃面。这不是?你吃,你吃!——这么一小包包,一斤多玉米的价钱哩!” 石罗锅大方地将一包干吃面“乒”地扔上银河的铺位。 银河不相信爹的话,一时发怔。 “爹告诉你吧!咱批了地基盖新房,这新房就盖给你!说下亲事,那花儿似的新媳妇就娶给你!你不信?” 银河还是不信: “那房不是给我哥盖的,媳妇不是先给我哥说的?你是又来哄骗我来了吧?” 石罗锅立刻瞪了眼: “不要给我提石金河那个逆种。石家老小供给那大灰鬼大学毕业,够份儿啦!就算敬奉石头人儿,石头人也该说话啦!可他?哼!白脸曹操,吃红肉、拉白屎的野鹞子!当老子的再不朝理他啦。” 银河又摸脖颈又搓手,表情不再紧张: “按说,就是轮也该轮上我啦!我就不相信,一样的儿子,爹妈就一辈子偏心!——可是,请媒人提亲,好像你是给我哥说媳妇的呀!” 难怪石银河不能立刻相信,连石罗锅自己要是昨天听到这话也不信。他是刚刚往这边走的路上,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弟代哥娶的良策的。没脑子的人怎么能想到这种变通呢。石罗锅当然不能把这件事的变化也讲出来,他只能是急扯白脸: “儿哟,你要再不信,爹今天当着头顶穿蓝布大褂的老天爷给你赌个咒——抓豆豆上学那回,我耍了偏心眼儿,老天爷报应到我头上啦!这回,我要再哄骗我二小子,天雷噼了我石罗锅!爹再对你说一遍,新房,咱给你盖,新媳妇,咱给你说!没有那大东西的事儿,没有那大灰鬼的份儿,没良心的野鹞子!” 银河终于有些将信将疑的了: “指天发誓的,也许就是真的了!不过,我的工钱你不能领!你这回要是真的不是来领我的工钱,我就不信也得信你啦!” 石罗锅拍着胸膛说:“放心,你的工钱,我一分不领。叫柜上给咱存着,到你娶媳妇的时候,咱再整沓沓、厚墩墩取出来!给你用。” 石罗锅的手势,像是捏了一块大砖头。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6 因为今儿玉米上垛,到午后食堂才开饭。半拉子帮忙去打菜端饭,银河对爹说有大蒸馍。石罗锅饿了一天的肚子早瘪瘪的了,一听,喜得嘴都合不上。
第28页 苦力们吃罢饭,纷纷回工房。六对半嘴里还叼着半个蒸馍,也上前和老人客套。 银河就给父亲介绍他的工友。小头目四福盱,因为大哥叫福旺,他排行四,就叫四福旺;半拉子,老闆的亲戚介绍来的,单薄瘦小,扛不动大个,只开半份工钱。还有这个六对半,一人顶三人吃,一次能吃十三个蒸馍,便把这个数当成了名号。 石罗锅最赞嘆的就是这人:“好饭量!能吃能干。我照你们这年岁,吃一笼屉糠面窝窝哩!” 石罗锅看着一笸箩刚端来的雪白大蒸馍,敬神的供品似的,就问儿子,你们几天管饱吃一回大蒸馍? 银河嘿嘿一笑说:“我们老闆可是不赖,天天顿顿,大蒸馍管饱!” 听得石罗锅怔了半晌,突然高声大嗓地说了一句: “哈哈,我算明白啦!怪不得狗日的不肯回村,死下也要留省城,省城里天天能吃大蒸馍呀!” 众人不明就里,银河也听不明白。爹嘴里不知嘟囊了句什么,却看见哥哥金河参加罢婚礼回来了。 石银河和哥哥打了个招呼: “咱爹来了!你参加婚礼吃好了吧?那我和爹吃饭啦!” 金河笑脸相迎来看老爹,石罗锅将脖颈拧到一边。 银河一边给爹递上大蒸馍,一边给金河介绍情况: “哥!你猜咱爹这回来,和我说了什么事?嘿嘿,嘿嘿!” 石罗锅本来不想搭理大儿子,听到这么一说,心里登一下,他怕大儿子说漏了嘴,慌忙翻眼看金河,给他使了个眼色。 金河骑着车要送老子,老子不坐;他又不能骑上车超过老爹,只得绕了一大圈,才回饲料厂。路过食堂,半拉子告诉他说老爹来了,给银河又是说盖房又是说提亲的,可亲热呢。石金河截获了这个情报,他领会着父亲的精神,便大大咧咧给银河交底: “银河,爹刚才和我在《又一村》见面啦!家里不是张罗着提亲保媒什么的吗?我给老爹表态啦!” 听大儿子直奔这个话题,石罗锅紧张的把手里半只蒸馍都捏扁了。 金河继续把底来交清: “我和爹说了,家里批下地基盖房,我不要,明确了是给你盖!咱爹先前托人给我提的那门亲事呀,也整个算你的!你也别再不停地唠叨,嫌爹偏心啦!” 金河以为讲的不错,看爹的脸色;石罗锅以为银河也会满意,一边准备放心吃大蒸馍。 不料银河吃了枪药似的,把放蒸馍的筐子一掀,大蒸馍“溅”了满炕满地。 “欺负人!”银河大吼一声,“你们父子两个合伙欺负人!” 金河莫名其妙:“银河,这是好事呀?你、你怎么了?你不是就等着盖房娶媳妇?” 银河冷笑道: “闹半天,是你两个捏弄的套子!还说是好事?抓豆豆上学那回,就是咱爹他、他使偏心!你们捏了套子哄骗了我十来年呀!这回又是合伙来哄骗我!” 石罗锅的蒸馍没法子吃了,只是一个劲要解释。 银河狮子一般怒吼着,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你不要说啦!你压根就没有给我盘算过什么盖房娶媳妇!是你大小子不领你的情,他吃剩下的不要啦,你才想起你的二小子来!你的二小子就不是你亲生自养的,是灰渣坡上拣下的!" 银河地动山摇地嚷,金河见工房里外聚集了许多人来看热闹,严肃了脸子劝阻弟弟: “银河,你不能和爹这么讲话!” 银河此刻是沙锅打了,老实人恼了,什么也不管了: “你们捏弄了套子欺负老实人,还不让老实人说话呀?我、我不能说他不是我的爹,可我要说他从来没把我当儿子!说是到省城看我来了,假的!他是看你来啦!说是给我盖房娶媳妇,都是骗人!从来就没给我石银河考虑打算过!指天发誓呀,我那爹!还喜眉笑眼的,还要张口吃我这儿的大蒸馍!我那爹!你、你吃得下吗?” 石罗锅脸上再也挂不住,将一块蒸馍扔回筐子,骂骂咧咧跳起身: “我不是你爹,不是你们两个畜生的爹!我没脸吃大蒸馍,我到你们两个门下讨吃要饭来啦!好好,咱近不得远得、见不得离得!你们没我这罗锅子爹,我也没你们两个好儿子!” 金河要阻拦,被狠狠一巴掌打开。 老汉临出门,又返回身从银河的铺位上拾起了那包干吃面。然后挺了脖颈走了。只看见一个罗锅耸动着远去。 银河仍然火气未消,金河心中老大不忍,朝银河念叨: “兄弟啊,咱爹在《又一村》那儿和我生了一回气,就没吃一口东西;来饲料场和你又闹了这么一通,连一个蒸馍都没吃。一天了,他粒米未进呀!” 银河看看满炕满地的大蒸馍,想着老子一辈子过的生活,他一下子觉得老人太可怜了,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7 这一带的人说侯发荣像沙家浜里的胡传葵胡司令。胡传葵有两句唱词很有名,“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侯发荣把它改成自己的词儿,“市场经济大开发,有钱就是企业家。” 大学生石金河当了这儿的长期工,不免整日面对这样一位企业家。
第29页 侯发荣原本没搞过什么经营管理,当初只是伺候公社书记伺候的舒服,又拿捏了书记的採花史,书记不能不对他有个回报,让他当採购,发了两笔财。手头闹下几万元钱,先是给正大集团送玉米,见搞饲料来钱猛,他便依然画葫芦照搬了一个。当然,在当上企业家之后,渐渐懂行入门,形成自己一套管理模式。 凡是来过发荣饲料公司的,都能感到这简直就是一个农民企业。老闆是农民摇身一变变成的,工人也基本都是农村直接来的。而工厂的原料来自农村,产品也主要是销向农村。他们说的是乡村土话,穿的是土气衣服,这儿整个就形成了一种农民企业的气氛。 石金河本来也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民家庭,对这种气氛并不算陌生。他只是多念了几年书,便从中觉出了某种不对劲。发荣饲料公司来了石金河一个人,就要搅动这池子水了。 这天晚间,工友们有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甩扑克,有的听话匣子里说评书。四福旺他们几个围拢了金河闲聊。 四福旺有些佩服这个大学生: “‘三日肩膀二日腿’,金河你咬牙支撑下这头几天,看来你还真行!不过,你迟早不是吃这碗饭的;要是你吃定了这一行,那也是好把式!” 六对半却喜欢极了这行当:“这一行有啥不行?天天大蒸馍,嘿!他县长、乡长,每天能吃啥?” 金河说:“那天,就是你一个‘旱地拔葱’,差点要了我的好看!对了,我家银河要表演什么‘双擒二虎’,是怎么回事?” 银河笑道:“嘿嘿,就是扛两只麻袋呗!那算个啥?” 四福旺说:“要是叫六对半吃饱肚子,这狗熊能来‘独镇三关’!” “三只麻袋?好傢伙!” 金河吃惊,六对半一派无所谓:“一身笨力,又能吃。好歹养活自己呗!要不是出来打工,在村里一年饿他娘多半年!” 半拉子也凑过来了:“金河,你是大学生,你这是蹲点下放来的吧?” 金河回答:“那倒不是。一时找不下合适工作,看中这儿工钱高嘛!” “照你说,我们这还算高级工作?” “比起饭店跑堂、下夜站岗,工资是高些。不过,我来几天了,觉着公司给大家的待遇还是太差啦!” 四福旺诧异了:“太差啦?” 银河数落哥哥:“念了几句书,说话弯弯绕。一会儿说好,一会儿又说不好!” 金河郑重说道:“老是大蒸馍,伙食过于单调吧?天气热,没有夏季福利,喝水还是生水,是事实吧?苦力病了,有没有工资?公司管不管看病?象那天有人从码板上摔下来,要是万一摔坏了,公司负责不负责?你们都算长期工,和公司有劳务合同没有?” 四福旺是领工的,说:“这些事,有的我们压根儿没想到;有的以前也瞎胡议论过,还不是白议论!” 银河也是带头班长:“谁掌刀,谁吃肉。说半天,都是挖老闆生肉的事!” 半拉子不敢插言,眼睛巴眨,看了这个看那个。 金河分说缘由:“老闆的生肉从哪里来的?有些肉,本来就是我们的。属于我们的合法权益!” 四福旺道:“可是,谁管我们的权益、谁替我们讲话呀!” 六对半插了一句:“没娘的孩子!哭也白哭!” “还有一句话——不一定恰当吧,说是哭吼的娃娃有奶吃!你饿,你还忍着不吭声,当然没人理你啦!” 银河不服:“依你说,大伙儿一起哭吼,就抵事啦?” 六对半又跑调:“还以为谁家发丧哩!” 四福旺喝住大家:“别打岔!听金河说。” 金河就又说:“我在大学,选修课念过有关法律。大家要是齐心,肯听我的,我就瞅空子和老闆谈谈话。该争取的,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取?” 银河急忙打退堂鼓:“要争取,你替你自个去争取!来了三天半,翘脚不知高低、不知贵姓啥啦!我看老闆那人就挺好!” 四福旺见银河不积极,挖苦上了: “老闆好,他那老婆更好,是不是?还说什么‘苏彩花’这名字起的好,听见疼人!说是老闆有福气,能讨到那么一个老婆。苏彩花那身材肯生育,准定养儿子。她养的儿子在哪里?你快变成那女人的儿子啦!” 银河翻翻眼: “你们别嫉妒人家老闆!说人家老婆俗气、房子装修的土。你们见过什么大天?象老闆那样,能找下那么个女人,一辈子活得不冤啦!我是没钱;我要有了钱,房子装修就照那样儿!找老婆就拿老闆娘当模子!” 金河指了弟弟:“真是冒傻气!”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8 石银河对老闆印象好,除了因为有大蒸馍吃,还因为有个大蒸馍一样白胖的苏彩花与他套近乎。 隔三差五的,早饭时分,苏彩花总要穿着睡衣,趿拉拖鞋游走过来,展现风姿。 这时候,工人们就哧哧发笑:“咱们饲料厂的模特儿登台喽!” 苏彩花出现,银河又是激动、又想掩饰;听见旁人议论,又想辩解、又觉不妥。
第30页 与哥哥没话找话:“哥,这和子饭是不难喝。是吧?” 四福旺一语道破:“你别睡觉打呼噜啦!老闆娘又叫你打扫卫生去呀,心里美滋滋的吧?” 银河不理睬四福旺:“哥,你仔细看看,老闆娘到底好看不好看?喜人不喜人?” 金河觉得苦力工们不过是逗乐子宣洩,自己也就和弟弟开玩笑: “好,哥就仔细看他娘的一回!” 银河还认了真,一副焦躁神色。 “这女人,猛一看,不好看;仔细一看吶——” “怎么样?” 金河道:“还不如猛一看!” 四福旺笑得喷饭; 银河气歪了鼻子,一边去和六对半凑堆儿。 苏彩花见大家早饭快要用毕,徜徉过来,一直来到银河近前,直接呼叫: “银河,我那儿该檫地板啦;反正他们都懒,怕出力,还是你来吧!” 苏彩花扭着腰胯离去,银河服服帖帖地跟在后边。还自言自语地解嘲道: “老闆娘,我说你也该叫叫他们。就光知道使唤我。逮住和尚连夜杀嘛!” 到了老闆娘住处,进了石狮子把的门,绕过二龙戏珠屏风,厅堂里供着关公老爷的神龛。点着灯泡式蜡烛。一闪一闪。 银河给哥哥讲过这儿的一草一木。哥哥说,不伦不类,富贵气带着恶俗气。银河觉得哥哥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妒忌。他认为全石门掌也没有这样漂亮的房子。他要有了钱,装修房子就照着这样子装修。 银河进来,二话不说,先拎了墩布檫地板;心里却在想,我要住上这样的房子,也娶苏彩花这样的好老婆。我还给她擦地。 苏彩花一肚子的苦水,逮着银河急忙来诉说: “老东西给你什么好处了,成天替他说话。还说你们老闆喜欢我,好几天了,他都在外头过夜!” 银河抬起头:“不会吧?嘿嘿,他能捨得?准是外头事情多、有应酬。” 苏彩花话里有话来问:“银河,你们人多眼杂、消息灵通,没听说老闆什么吧?我总怀疑老鬼在外头又有了相好的啦!” “不可能!找上老闆娘你这样人才,老闆他烧高香!不会,不会!” “你呀,才不知道侯发荣的鬼心眼儿!他为啥和萧太后离婚?他想生儿子!可是两年了,我给人家生不出儿子来。老东西能不起外心?” 银河也想不通:“嘿,也是他娘的怪!我们私下议论,我还就认准了,老闆娘你肯生养、保险生儿子!他娘的是怪!” “你们还议论我啥?” “嘿嘿,说你好呗!” “银河呀,你们尽是鬼说!” “可不是鬼说,真箇说你好嘛!” 银河抬头辩解,苏彩花直勾勾地看着他;银河急忙低头檫地板。 “银河你也是个不老实!嘴上哄人!” 银河连忙赌咒:“老闆娘!天地良心!哪是嘴上?是心里!” 苏彩花又问:“那你说,你们就没议论、我为什么就生不出孩子吶?” 银河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老闆娘说笑。你是成了家的女人,能不知道这个?——你,你和我们老闆‘不’啊?” 苏彩花一时不解:“什么?你说什么?” 银河认真道:“你要是总不和老闆在一搭,你怎么能有了孩子?” 苏彩花也认了真:“可是,可是那老鬼最近老是不肯回家呀!” “老闆娘,你能生儿子,你要有信心、你得想办法。” “什么办法?说说看!”苏彩花进了卧室,要换睡衣,“这个家还没檫哩,你进来说话呀!” 银河觉得不合适:“功夫大了叫人说闲话哩。传到老闆耳朵里多不好!我该走啦!” 苏彩花一脸的无趣和失望。 “银河,你还没帮我想出办法来吶。” “嘿嘿,想要娃娃,你得让老闆多和你在一搭嘛。对了!老闆不是嫌你不怀娃娃吗?你就说已经怀上了。看他回家不回家?不回家,那才叫有了鬼!” 说话间银河已经绕出屏风外头了, 苏彩花回过味儿来; “银河,看着你老实疙瘩一个,窟窿眼儿还真不少!”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29 发荣饲料场的经理侯发荣第一次遇到来至下边的挑战。 那个叫石金河的,不但自己签了劳动合同,而且提出公司应该与全体劳力工签合同。签了合同,许多事情就摆到了明面上,得正经照章办事。可是不签合同,如果有人追究,非法用工,更加理亏。候发荣知道利害,只得委曲求全。接着,石金河又提出防暑待遇,要求发放白糖、茶叶;希望改进卫生,至少该把给劳力工喝的生水变成开水。还有什么改善伙食,不能一碗和子饭吃到底。 侯发荣当总经理有些年头,毕竟有些经营头脑。侯发荣岂能不知这个石金河提出的要求,都符合《劳动法》、《劳动保护条例》。这事情不能闹大,算算也没多少钱,他便亲自上马,把这些事都做成老闆对职工的体恤与爱护。
第31页 这天,苦力工在仓库这儿饲料装车。 侯发荣立在建筑的阴凉里,视察劳动场面。这也是他跟领导下乡学到的一招。工地上摆了一只开水保温桶,有的苦力渴了,过来喝水,半拉子抽空接一杯水,迅速递上。侯发荣便几分得意。 金河从半拉子手里接了一杯水,却端在手头,来到侯发荣面前。 金河坦诚地直视了老闆:“我说老闆,这两天上垛、装车,我发现咱们的工作流程有问题!” 苦力们干活当中,还没有谁敢和老闆提什么问题的,侯发荣口气带了不快: “有什么问题?” 工友们那儿都不免注意起来,影响了扛包速度; 侯发荣面色立即有些难看了。 金河说:“首先是有窝工;其次是生产和运输有脱节;还有——” 侯发荣不客气了: “你甭给我‘还有’啦!你这个大学生,啊?你提意见说,给大家解渴不该喝生水,咱换成了开水;开水说是烫,提前晾好,变成凉白开。合同啦、保险啦,今天又是工作流程、窝工脱节!你替我来当这个总经理吧!大学生?即便你是留洋的教授,只要来我这儿扛麻袋,就是苦力!” 侯发荣让这个大学生已经搞得不愉快,早就想收拾他一番;今天金河自己跳了出来。 银河们听见这厢言语不兆,不禁有点紧张,都竖了耳朵,偷眼觑看。 金河脸子一沉,竟然笑了笑。 “老闆你别急嘛!我当然是这儿的苦力,挣你的工钱。不过,作为公司的员工,我也有责任提出合理化建议呀!一个苦力,顶满了,一个月拿公司八九百块钱;我的一条建议,或者就能给公司创造一万、两万,十万、八万的价值!――昨天,我的若干建议,都交给办公室的小马了,还请老闆有空看一眼!” 金河说罢,依然胜任愉快去扛包; 侯发荣发了一通霹雳火,这个大学生竟是玩儿似的应付下来。此人有些城府、是个人物!侯发荣眨巴眨巴眼睛,心头有所动静。 侯发荣回到办公室,心气平和下来。细细想了与石金河交锋的过程,觉得金河到底不是恶意。或者这个大学生真是短短几日就看出了问题?石金河最后那句话还是打动了他。他眨巴眨巴眼睛,喊办公室的小马把他的建议材料立刻送来。 材料一共两份。字迹漂亮,这不用说,重要的是所说的内容,让侯发荣真的感了兴趣。 小马先递上头一份。是说劳工们的权益的。他知道老闆为此颇为不满。不料,侯发荣浏览一过,竟然说: “小马,这份东西我看了一下。别说,这个大学生肚里还真装点柴禾!提的一些要求还都是《合同法》、《劳动保护条例》里边的基本东西!说是闹事,又不象;说是正当要求,我这儿开销他娘的可就大啦!——他说的什么合理化建议,就是另一份,你看过了吗?有没有点门道?” 小马动个心机,将材料捲起来:“我看好象有点门道;不过也就那样。――经理你忙,要不就甭亲自过目了。” 侯发荣眨巴眨巴眼儿:“你拿来吧!说的天花乱坠的,说不定真有点货色。” 小马这里便改了口吻:“倒是有些东西。新来的人嘛,冷眼那么一看,还看出了一些问题。” 侯发荣已经看了头一页;面色愉悦,笑意盎然。 侯发荣叫出声儿来: “好!这小子有眼光!呵,是动了点脑筋!小马,先别声张。这些建议真要实施了,十万、八万的见了效益,奖励后生千儿八百的!好,好!” 侯发荣敲得纸页“啪啪”响,离开办公室。 小马表情平淡,若有所思。那个大学生,莫非真的要在发荣饲料公司呆下去了?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30 苦力工人群里,有了一个石金河,劳动和生活便起了许多变化。 工棚里安了一台旧电视机,喝水有了开水。早饭也不再天天和子饭。常常也变变样,吃顿米汤烧饼粉汤油条什么的。没人再觉得,大蒸馍是唯一的好东西了。他们死水一滩的生活逐渐有了波纹。 早餐时分,六对半将三四根油条捏扁了,一齐往嘴里送。一边抒情: “我不相信美国那个布希的早饭,比咱的好吃!包准他吃不上油条!要不,咋地非要打人家伊拉克?伊拉克那地方产油!” 银河问:“还有粉汤哩?伊拉克也出产粉面?” 金河笑得要喷饭。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嘴里跑出来布希,伊拉克,总是从电视里新知道了不少东西。 这期间,老闆娘苏彩花依然断不了出现在大家视线里,开始着照例的模特儿表演。 工友们难免感嘆: “要说银河也是不容易。伺候这女人多少时候啦,硬是不吃这送到嘴边的便宜食儿!” 金河厉声道:“他敢!家里给他说着媳妇,老爹给他批地基盖房。他敢!” 银河表情木木的,也不辩解。 金河觉得,银河与老闆娘之间的暧昧关系再也不能发展下去了!但不知老爹生气离开省城,家里盖房什么的动作开了没有。 这天,发工资。大家最开心的日子。开了工资,回到工房,工友们议论了一番各自的工资去向。
第32页 四福旺是存银行,得利息。半拉子说是去歌厅听歌!上录像厅看后半夜的片子!六对半人家开了工钱就邮回老家,碹窑洞准备说媳妇结婚。唯有银河工钱都存在会计上。谁也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是何用途。银河也从不肯正面回答。 金河见这天是个空,便顺便督促弟弟一下: “银河,咱爹那天是生气走了,可家里毕竟批了地基、要盖新房。那新房铁定是你的!可是,也没听见你说往家里邮过工钱。和爹赌气也不是这么个赌气法儿,没钱,怎么盖房啊?” 石金河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众人也想听个下文。 银河也不憷当着众人说: “就算咱爹给我盖房,他早该给我盖。当爹的,他能供给你上大学,怎么就不能给我盖新房?供你念书多少年,谁给咱家邮过一分钱?” 金河听得出弟弟这是抬槓。 “我念书不挣钱还得花钱,那肯定不能给家里邮钱;如今你到城里打工来了、挣上了工钱;爹也上年纪啦,受苦受不动啦。况且,是给你盖房!” 银河见哥哥揪住不放,就顶了一句: “别一口一个爹,大孝子似的!光我在城里打工啦?你怎么不给爹邮钱?学上点文化就是耍嘴皮子、拿话语孝敬老人哩?” 兄弟俩越说越上火,工友们目光都集中过来,要看一个是非曲直。说实话,在这堆人里混,除了有力气,还得有孝心讲义气。 金河本来没有准备给谁表功,他深知自己念书时爹和弟弟都下了大苦、出了大力,所以没什么可张扬的。可是这会儿被逼到牛角尖儿上,也只得说: “自打毕业,我打工挣下的钱,除了生活费,还真都给爹邮了回去!” 四福旺等人听石金河这么一说,便数划银河:“老大说的有道理。给你盖房,你哥出钱、你反倒不出钱,说不过去!” 银河还是不服: “文化人和咱不一路,不能听他嘴上说,常常哄骗老实人,捉唬二不愣。文化人、念过书,鬼头大着哩!哈,我受他的糊弄多去啦!” 金河脸色可就难看得很了。便顺手从褥子底下取出汇款单据来,拿到弟弟眼前。 “原本也不用给谁表功,给谁证明。是怕邮局万一有个闪失。” 有证据明摆着,众人都要看银河怎么下台。 银河果然拿过去汇据仔细观看,验看了“证据”,竟是憨憨一笑。 “哥!你真是说话算数!你是真心要补报我、帮衬我!嘿嘿,我还有什么说的?”说着,见众人眼盯盯地望着他们弟兄俩,把胳膊一挥,“——哎,你们看什么?看西洋景哩?看耍猴儿哩?我哥,大学生!你们看也白看,看不跑,看不成你们的大哥!” 说得众人大笑起来。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31 那次进省,石罗锅先后跟两个儿子怄了一肚子气。饭也没吃上。喝了一碗醋,又烧心又挖心,滚回石门掌。照老婆子的说法是,上省城看孩子回来,上坟回来似的!整天黑阴了脸面,死活不吭气。 尤其看见自己门前平整好的新房地基,更加窝火来气! “这里咱不盖新房了,盖成坟地!” 那日回家,他进门就让老婆起面蒸馍馍。老婆喜欢得以为儿子要回来相亲,还以为要动工盖房。可是面起好了,什么都没见动静。奇了怪了。就问老汉,“不年不节的,蒸下馍馍谁吃呀?” “我吃,你吃,大蒸馍就不是人吃的?”老汉气恨恨地说。 老婆这才知道,老汉这一趟上省,不仅没有吃上好的,连好话都没听上。老婆说,“那你也不能回家里拿自己的蒸馍出气,这是咱盖房子的白面,你吃了拿什么盖房子?” “咱们吃两顿大蒸馍,我还不信它能把人毒死。” 老汉其实也是嘴说,过了十来天,气消了,又思谋这房基地好不容易批下来,房子怎么才能盖起来。石门掌都是些石墙房屋、石碹窑洞,很吃年代,因此,都是旧眉眼;谁家要盖房起屋,那是很显眼的一件事,是全村的大新鲜。一村人都眼盯着你呢。 正当石罗锅一边骂着儿子一边为儿子的事发愁运筹的时候,邮差给他送来一张六百元的汇票。 山村里来一张汇票,这和娶媳妇一样打眼。立刻就传遍了全村。全村人都觉得石罗锅的光景有了盼头。谁让人家命好,家里出了大学生。一出手就是六百。这得受苦人一年挣吧。那大小子肯定在外头有了工作,还是念了大学抵事,地里上足了底粪,它就是肯长庄稼!他们甚至议论说,石罗锅种上铁桿庄稼啦! 石罗锅给乡邮员摁手印时,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给乡邮员递烟,一边说: “这狗日的还算有良心!来,吃烟!” 隔一个月,又是一张汇票。这两张汇票不仅传遍了石门掌,附近的村落也有了回声。人家都晓得石罗锅种上了铁桿庄稼。旱涝保守,连虫虫都不啃。 树大招风,光景好招媒人。不用石罗锅着急,曾经给石金河提过亲的三姑寻上门来了。这个三姑是本村的远亲,嫁在一个叫柳树湾的村子里。 进了屋,三姑与主家说过了一气客套客,点燃了香菸。往炕上一盘腿,就说起了保煤的事:
第33页 “我呀,也是瞎忙,这不,回村来看看我妈!还有,就是惦着咱金河的婚事。柳树湾我们村,我提的亲、我保的媒,人家女方挺愿意!你们也一口一个愿意,可后来怎么就没有了个行动?你们到底是个啥准主意?实在不成,好说好散的,咱们谁也别耽搁谁。” 三姑来到石罗锅的破窑院时,罗锅嫂正在院里烟火飞腾地烧饭。 平常石罗锅说话霸道,老婆啥事也做不了主,也就不往前钻。可儿子的婚事,当妈的不能再不管。她几把收拾了柴禾,也跟进来。一边诉苦: “他三姑,你可不知道!大小子人家的信上说来——” 石罗锅便瞪她一眼: “悄悄地吧!怕把你当哑巴卖了?去,给他三姑倒碗开水来!” 罗锅嫂不知道老汉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又像平常一样乖顺地离开,再无言语。 三姑当媒婆的更是看这个看那个,琢摸着这家会不会有变化: “老大,你没忘当初求我的时候咋求来吧?在柳树湾,我把咱的家道夸的是一朵花儿!把咱金河描画的是马里头的赤兔、人里头的吕布!你们可不能种上铁桿庄稼了,就把我给闪在半坡上。叫我在那头做不了人。你可还有二小子呢。二小子也得用人吧?” 石罗锅笑了说, “哈哈,他三姑你真是卖瓦盆的,一套一套又一套。我这家道光景,你清楚。是人家挑拣咱、咱哪里会挑拣人家?” 可是三姑说金河毕业也好几个月了,总得回来相亲呀! 石罗锅却以金河刚找下工作,总得好好上班。不好随便请假为理由,说: “金河一下也没空,娃娃们赶上新时代了嘛!要不,咱这头就不要死死拉扯人家,不要耽搁人家闺女啦!至于二小子银河嘛,咱再说,再说!” 石罗锅满面笑容,目光里却不免有几分狡黠。他的这点狡黠哪里能瞒得过媒婆的眼。三姑只是不点破罢了。 《兄弟如手足》第三章32 石门掌在大山里,柳树湾更在大山更深处。到处都是红石板,多见石头少见人。 柳七是这村里有头脸的人,虽然不做着什么干部,却会为人,又是村里过日子的一把手。别人不敢小看。更主要的是女儿柳莺莺自学成医,能给人扎个针灸,看个小病,打个针输点液,谁家也离不了。 就连跳神的神婆子五奶奶得了胃痉孪,疼得坐卧不宁,还是求柳莺莺给扎针扎好的。 不过,这父女俩却说不到一起。独养女儿,娇生惯养的,当爹的容让几分也罢了。柳莺莺念书念到初中毕业,已经花了不少钱,不找个人家嫁了,挣上一份彩礼,反倒又买什么高中课本、医疗手册。村里人挣钱难,柳七觉得女儿把钱买了纸,到底心疼。至于说邻家们看病扎针的,又不挣钱,贴上酒精,还贴上功夫。一点好处没有。特别是闺女找对象,一心要找一个有文化的,耽搁着就过了二十岁。所以柳七就难免唠叨,说女儿早早出嫁是正经。 柳莺莺听到这种唠叨就烦。总是截住他的话说:“钱,钱,就认得钱!快把我卖了吧!聘礼要的多些,零存整取!” 话是这样说。别人给介绍来的对象,老子看上的,柳莺莺却根本面也不见。她非要找个有文化的。她觉着自己没机会多念书,找男人便一心找个有文化的,也算对这一辈子有个正确交待。三姑就是拿准了柳莺莺的这一点,才给石罗锅提亲找他大儿石金河的。本来听说石金河是大学生,柳莺莺这次总算是有所动心,没有硬闹着不嫁。谁知,那边熘了坡。石金河连面也不见。 事情都是三姑前后牵线说起。这事到底该如何策划,成是如何成、散该怎么散呢? 于是三姑便来柳家小院,与柳七婶秘密议论柳莺莺的终身大事。 三姑把石罗锅家的情况一说,现实一摆,启发柳七婶先定婚。 “他家小子不回来,大人们更好做主!干脆把婚先订了,看他家大学生怎么办?呜呼吶喊的,名声在外的,那大学生不要咱莺莺都不行啦!何况,他家还有个二小子……” 女儿出嫁是当妈的最大心事。柳七婶听到三姑的说法,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女赶男,不值钱”!我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石家有儿。他不来相亲就算了,还非得与他石家结亲家吗? 想不到三姑竟然说: “咱家莺莺可是不小啦!可是耽搁不起啦!不和我们石家定亲,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她们两个女人在厢屋里话头还没有说到一致处,突然,厢房门“哗啷”推开。 嗔怒的柳莺莺出现在门口: “三媒婆!你料定我柳莺莺老在家里啦?离了石门掌我就住在野地里啦?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个叫石金河的如今在哪儿,我柳莺莺就专门会会他,看看他到底眼有多高!” 柳莺莺逼问一句,前进一步,三姑给逼迫得狼狈不堪。她又不愿承认是自己无能,误了柳莺莺的事。于是便趁着话题,抖干自己。 “这事就怕变化,本来都是说好的。谁知石金河大学毕业后,留在省里了,你想人家成了省里的人,省城!还能有空和山里人似的跑这么远相亲定婚?”
第34页 “大学生,在省城,有什么了不起?过两天我就上省城!那省城不是人去的地方?过两天我还就到省里打工去,做一回省城人。你就等着瞧!” 老人们也许是一片好心,要给子女们提亲保媒;殊不知现时的年轻人,早已今非昔比。 ――石家的小子石金河,不要父亲提亲,坚决反对包办;柳家的闺女柳莺莺,竟然要直接去找石金河,和那大学生论一个短长。这一门亲事看来是有大热闹啦!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3(1) 老话说,无巧不成书。柳莺莺跑到发荣饲料厂,第一眼看见的是城墙似的粮垛,第二眼看见的就是金河。这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天,石金河与大肚汉六对半等苦力正在粮食垛上揭苫布,帆布太大了,揭一揭,苫一苫,也得一身好力气才弄得动。活干完,他站在高高的垛顶直起腰身。四周边的天地边可看得很远,田野啦,道路啦,远处省城的高大建筑啦,尽收眼底。 他不知道这会儿,着意把自己打扮成村姑的柳莺莺正站在厂门前,掏出一张纸条,核对地址。核对清楚了。她走进厂里,先是看见那么高的粮垛,接着就看见粮垛上高大挺拔的石金河正雄视四方,很有气魄的样子。 石金河几个大跨步从粮垛上跳下来,正落在柳莺莺的身前。 他没防备垛前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姑娘,围了一条方格头巾,身子婷婷玉立,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会说话!再一听柳莺莺开口打听招女工的事,那口音分明也是太行山里的,竟生出几分亲切。 “出来打工?打工不该上这儿来呀!这儿是饲料公司,据我所知是只要扛大个的苦力!” 正说着,石金河看见场部机关的小马骑着自行车前来,便热心地指点她前去打听。 小马今天不休息,告诉金河说,也暂时不要出门。待会儿恐怕老闆要找他,商议厂里的事情。听到这个老乡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石金河。柳莺莺悚然一惊,头巾盖帘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今天是饲料公司的苦力们破天荒的礼拜天。他们过去只听说城里人工人干部们过星期天休息,不用上班。没想到石金河来了,提出要求,老闆竟然还就同意了。苦力们也可以像个城市人一样,做七天歇一天了。可是他们没歇过礼拜,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一天。 石金河本来要到《又一村》会会过去的老闆工友,听到小马的安排,也只得回工房来听候招呼。 回到工房,随口问弟弟银河:“今天歇礼拜,打划上哪儿去玩儿?” 石银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几天没看见老闆娘露面,他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东西。这种心神不宁让四福旺看出来了。 四福旺在一旁奚落道:“你家银河三天不去打扫卫生,就把魂儿丢了。也不小心打听一下,老闆过不过礼拜。” 银河不理四福旺,沖哥哥发问,是琢磨了许久的一个问题: “哥,你说人有了钱,是不是眼道就会变。咱们看老闆娘,一身的女人样,要什么有什么,可老闆怎么就是不喜欢?回来一下,对彩花还不如对他的饲料厂上心。这女人要是丑,也算,她又不丑。老闆怎么就能不喜欢老闆娘呢?” 石金河想不到老实巴脚的银河会对别人的女人这么关心。关心到如此细微,他总觉得有点不妥当了。得催着老家修房子,给他赶紧把媳妇娶到炕头上,或者就没有这份闲心了。当着外人的面,做哥哥的却也只能黑下脸子来,凶唬弟弟: “真是看闲书落泪,替古人担忧!老闆的家事,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吗?” 工棚里有了一台旧电视。有的工友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看电视; 画面不很清晰,但人们看的相当投入。 有的工友在换衣服,捋头发抹脸的,准备上街。 六对半一边看一边嚷:“金河给老闆一说,咱们就看上了带颜色的电视!” 四福旺这里呼应着:“礼拜天咱也有了什么休息的权利;万一加班干活,领着双工资!钱,一分没少挣!” 六对半幸福万分:“吃的烧饼大蒸馍,看的彩色‘小电影’,你还要咋?你还想咋?” 四福旺换好衣服,招呼六对半上街。 “上街干什么?尽是人,人挤人、人看人;还不如看电视哩!” “银河,你哩?也不去?一天不拖地倒垃圾,真箇闲得难受?” 银河懒洋洋说:“乍一歇下来,还真是浑身不得劲!再说,上街得花钱。商场、饭店,还有什么歌厅、舞厅,哪个地方不要钱?哪个地方咱们敢进去?” 四福旺道:“咱不会不进去?咱就在马路上走,那准不要钱吧?现如今,也不怕当盲流给抓进收容所啦!大摇大摆的,我就在省城的大马路上,这么走一走、那么扭一扭!” 四福旺在地脚怪模怪样地扭动; 连金河也绷不住,笑了。 银河拎起一把洋镐,到门外去刨地基。 外面,地下画了标记。老闆答应给大家建一个洗澡的简易浴室,银河当先就干起来。 半拉子匆匆跑来,呼叫金河,说老闆在办公室等他。 金河应声出了工棚,朝办公楼而去。
第35页 半拉子就蹲在一旁,看银河干活:“银河,你真是个闲不住啊!” 银河说:“歇着也是歇着。老闆不是答应给咱们修洗澡的地方呀,我先挖开基础。” 半拉子神秘地透露:“哎,办公楼上来了个找工作的农村姑娘,可漂亮啦!不去看看?” “我说半拉子,你要实在没事,给我打下手!狗屁一点点大,也想姑娘啊?要看,你去看。” “不过,人家刚走。你就是想看,也看不上了!哎呀,是漂亮!你见了她呀,保险眼馋!保险就不去那个、那个什么了。”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3(2) 银河瞪起眼,半拉子吐吐舌头。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4(1) 金河进了侯发荣办公室,连忙客气招呼: “老闆今天加班啊!” 侯发荣平着脸子:“这不是,你要求的,工人们歇开了礼拜天;当老闆的,哪有礼拜公休、谁考虑我休息的权利啊?” 金河就解释:“老闆,工人们加一天班,挣了双份工资;其实情绪高涨,差不多干了两天的活计!就象村里人讲的,‘磨镰不误砍柴工’、‘歇歇气不少做营生’!” “说的不赖;”侯发荣指着一份材料,“你坐下,我看你这份东西写的也不赖!叫你来,耽搁你点时间,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听听里头的关键!” 老闆如此重视自己递交的建议书,急忙慎重回答: “老闆,我新来,是外行。说得不对,你别介意。咱们公司,我看运转基本正常。原料首先不愁,本地玉米多的是;销售情况,我不太清楚,看发货的样子,也还行。我注意到的,主要是公司的生产环节。生产流程方面,有窝工现象,我已经说过;我是一个外行,尚且能看出窝工,估计还有潜力可挖。眼下,我寻思首先得解决两个问题。” “哪两个?” “一个,是我们产品的包装。不能自己就小瞧了自己,水泥、化肥似的那么随便包装。饲料嘛,牲畜家禽们入口的食品。再说,货卖一张皮。” 侯发荣道:“换包装,我也想过。可那得花钱。一个袋子加几毛钱,我们得多投入多少?” “一个袋子加几毛钱,我们改了包装,一袋饲料加价一块,不可以吗?当然,这一个问题要以下一个问题的解决为基础。不然,换汤不换药,客户不买帐。” “那你就赶紧说下一个呀!” 金河说:“下一个问题,是质量问题。我问生产线上的师傅啦,咱们的饲料配方是几年一贯制,始终不变。这怎么行?老玉米、老配方,价格上不去,还缺乏市场竞争力。也许‘萝蔔快了不洗泥’、‘朝廷的闺女不愁嫁’,但中国已经入世,人们对食品的营养要求越来越高;我想,市场对饲料产品的科学配制要求也将越来越高!等到人家都不要咱的货了,那不晚啦?” 侯发荣高兴了:“好小子,还真让你说中啦!这一段,接触一个广东客户。那傢伙来头不小!专门到内地来寻找合作伙伴,饲料是有多少、要多少。但咱们这样的饲料,不行,达不到人家的要求!” 两人正说的热闹入港,小马突然冲进来。 “老闆,快!萧桂兰找上门来啦!” 满面笑容、指挥若定的侯发荣,如同遭逢了地震、火山爆发,神色紧张、动作慌乱。 “小马!快给我车钥匙!——你给咱团弄住她,实在不行,从会计上先拿三千块钱打发!问我,就说谈生意去啦!” 侯发荣“跑反”一样,夺门而去。 小马沖金河耸耸肩膀,“丧事总管”似的一笑。 萧桂兰是侯发荣的第一任老婆。当时,侯发荣财不大、气不粗,硬是被那女人拿下马,治怕了的。因此,人称萧太后。离婚,那也是因为有个天大的理由,她没给侯发荣生下儿子。她禁不住各方面的劝说,自己也底虚,侯发荣又一个劲拿钱来买哄,才办了手续。可是她把三个女儿带在身边,及时地掌握着侯发荣的一举一动。这是听说饲料厂有了礼拜。有了礼拜他侯发荣怎么不回家看女儿?况且饲料场效益好,钱都哪儿去了?于是,不知哪根神经作怪,贸贸然打上门来。 石金河在院里,就听到打雷一样的嗓音,从公司大门那里响来,萧桂兰“霍雷氏”一般,一路叫骂而来。 “侯发荣,我把你个丧良心的货!礼拜天你不在家,不在你那小娘那里,你钻到哪个裤裆里啦?你个挨刀的鬼!嫌你祖娘不给你生儿子,你二妈给你生下啦?闺女,不多,我萧桂兰也给你生养了三个!没有功劳,我有苦劳!饲料公司大发财,你给我娘母们一点点生活费,你那是打发讨吃的!喜新厌旧、忘恩负义,你是陈世美!包黑子的铡刀等着你!老天爷看着你,雷噼了你,龙抓了你……” 她骂着过瘾的时候,听到院子汽车发动,急忙跑出去,竟然拦住了车。将车内的侯发荣揪住耳朵,“你狗日的还敢哄老娘,走,家去!” 萧桂兰怕侯发荣再耍什么花招,一路揪着耳朵不放,生生把侯发荣揪到家里。这本来就是侯发荣的家,一副富家的情调,不但有高大的门楼,而且能贴磁砖的地方都贴上了磁砖。当时离婚的时候,萧桂兰是离婚不离家,家里归她掌管,侯发荣自己单身扫地出门。
第36页 可是现在侯发荣回来,不像到自己家,像是到了娘家。除了女儿,都是娘家人,前大舅子、前小舅子都在。就等着要他的态度。 萧桂兰进了屋,退守到炕上,开始指指画画数落侯发荣。 “人人背后叫我萧桂兰是萧太后,两个兄弟,这是萧天佐、那是萧天佑。好像我多厉害、多不说理,我红糟鼻子不喝酒——白担了个名声!你当通讯员刚跑採购那二年,挣三毛钱工资,我的光景咋过来着?几个闺女我咋拉扯来着?办了个饲料场,瞎狗逮了一堆热屎,混成了什么企业家!有了几个臭钱,哄的我和你离了婚!我还担了个离婚不离家的名誉。我娘母们沾了你多大的光?大闺女娃娃要做满月,二闺女得预备嫁妆,三闺女不考高中要念什么艺校表演班,都得花钱!你当着她们舅舅的面,你说你怎么办吧?”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4(2) 侯发荣知道一来就要说钱,已经准备好了底线: “几个闺女,除了法定的生活费,每年一个人我另给三千,差不多了吧?咱饲料场效益又不好。” 前大舅子小舅子又数落他一气:“你要不抛弃我姐姐,连饲料场都是我姐姐的!” 最后将身上带的几千块钱全部缴械,才算平安出了门。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5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侯发荣白天好不容易摆平了萧太后,晚上又被苏彩花纠缠住,不得脱身。 苏彩花在二龙戏珠的屏风跟前拉住男人,死活不放手: “你不能走!今晚你是把死人说得从墓子里走出来,你也别想走!” 侯发荣是在外面又动了心思的。包养了一个歌厅小姐,先用钱糊弄着,没谈论什么婚嫁。等那小姐有了身孕,真箇给自己生下儿子,再来处置苏彩花这一头。当然,嘴上是一熘鬼话: “彩花、彩花,你听我说。我真是有应酬!耽误了生意、咱要少赚好几万吶!” 苏彩花对他这一套见多了,根本不信:“你不用花马掉嘴的!少赚几万?就算把饲料公司都赔干,你今天也别想出门!今天是礼拜天,今天休息。公事明天再谈。侯发荣!追求我苏彩花黄花大闺女时,你有多下贱!这会儿,倒嫌我老啦?拉都拉不住你!那会儿你怎么拉扯我,按住我的?你说,你在外头又包下几个奶啦?” 侯发荣装成一副受屈的样子: “萧太后成天找碴儿,你再疑神疑鬼,我还活不活啦?” 苏彩花今天是软硬不吃: “无风不起尘,萧太后准是逮着你的猪尾巴、抓住你的小辫子啦!你为啥一夜一夜不落窝?大礼拜,慌慌张张回来,你急急忙忙走;住店也不是你这样儿!萧太后会闹事,我也不是吃素的!” 侯发荣一见苏彩花治不下,便使出杀手锏,离婚: “实在过不成,咱打离婚!我侯发荣喜新厌旧,名声在外,我也不白耽这个名。” 这下打到苏彩花痛处,不禁松了手,侯发荣抻抻衣襟,便要出门。 苏彩花猛地喊出一声: “你要走,你可别后悔,我可是有了身子的人。”她喊完一声,自己挺胸突肚的,得意不忘形。 她这一手更厉害。侯发荣刚要开门的手立刻停下来,又问了一句,她说确实是怀上了。把个侯发荣喜的: “我的二奶奶,我的活祖娘!你咋不早说呀?” 侯发荣返回身追彩花,手之舞之,话头也立刻甜了,连那几万元的生意也不放在嘴上了。 就在侯发荣爬在苏彩花肚上听动静,然后做出亲热动作的时候。苏彩花突然叫了一声,“这小子”。 侯发荣更乐得不知道怎么弄这个苏彩花方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你这个二奶,你这个小老婆,我听着你肚里也像是怀了个小子!小子,真是给我怀上小子,我、我都能叫你‘妈’!” 其实,苏彩花叫的那个“小子”是石银河。她一下子觉得这个老实的连肉都晓不得偷吃的小子,心里是有个灵劲。他的法子真灵验!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6 《又一村》餐馆自从石金河走后,变得有些冷清。田老闆看上红火起来的股市,心思不往这儿放,他就想把小店盘出作炒股的本金。于是就与高马丽他们商量。毕竟是熟人,熟地,彼此都好商量。 田老闆说得恳切:“这个小餐馆,我既要出手,轮也该先轮上你两个。《又一村》的家底儿、房租水电什么的,你们都清楚,经营情况,多少还算有些盈余。要是辛苦些、来点什么新花样,也许还能有个发展。怎么样高马丽?和二棒商量商量?” 高马丽其时真想有个人来商量,做她个帮手。可她明知二棒是靠不上:“他呀?就会抬槓,二不愣!” 乔二棒也不生气,在案板上敲开了鼓点。嘴里念叨着: “二不愣、二不愣,你妈打你因为甚?不走平道你跳疙洞,二两棉花背不动!”他不二不愣怎么办?手里没个整钱,盘店那是要资金的。 田老闆给她出主意,让她找金河讨教。 晚上高马丽回到自己的住处,与同屋的小妹商量。这个小妹也是从农村来省城打工的姑娘,人生地不熟,与高马丽倒是挺有缘法。她听到高马丽要盘店的事,高兴坏了,这样,她可以换到高姐的饭店来,共同打天下。可是看样子,高马丽还没有最后下决心。
第37页 小妹给她加柴一把: “高姐,盘下《又一村》,我跟你一块儿做。资金,咱们几个人一起合伙凑。” 高马丽摇头:“我是怕万一赚不了钱,把穷姐妹们拉下水。再说咱们几个合伙,也筹不起那么多钱呀!” 小妹也提到找石金河:叫他帮着出出主意。 小妹知道高姐以金河女朋友的身份出席什么婚礼,大闹婚礼的事。也知道那个什么温小寒甩了他,如今他在扛麻袋、当壮工。她没有高马丽那么自惭形秽。反倒认为端盘子、扛麻袋,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因此,小妹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去的。朋友就是有事要帮忙,连朋友都不帮谁帮。 高马丽突然自己发笑起来,她想到自己的老妈来省城,是要逼自己回去打换亲;石金河的老爹来省城,是要逼他回去包办婚姻。也许我们两个人同病相怜,命运相似,将来真还不定勾扯出点什么事儿!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7 柳莺莺打定主意要在这个发荣饲料厂做工。 也许是因为碰到金河的原故,也许因为在饲料厂有一种乡气壮了胆,反正她在办公室来找小马帮忙的时候,一点不忙不慌,神情轻松。 漂亮女孩请求,小马就想给柳莺莺帮个忙。可是明知道这不可能,饲料厂用的是扛大个儿的苦力工!况且这女子还没带身份证。 柳莺莺却不信这么个厂子就用不着一个女工。打扫卫生、帮厨做饭什么的。她已经从窗口看见金河、银河们正在原料场那儿麻包上垛,这更坚定了她要在此地找活儿的决心。她反客为主,给小马斟了一杯水,然后从墙角拎了扫把就扫地。 小马看到她这么勤快,又问了一句她的名字。 柳莺莺给了自己一个新名字:大名刘英;家里叫我小英。 ――其实,她是要来暗中打探金河情况的,不便暴露真名罢了。 柳莺莺的勤快,立时得到了命运的酬劳。她刚下楼离去,老闆侯发荣就回来了。 一进门发现窗明几净的,与平常大不一样。他问:“今儿办公室像变了个样儿。” 小马看看老闆脸色,小心试探着说:“这类事儿还是女人们来做,得心应手。男人总是差一些。” 侯发荣饶有兴致地看看:“谁来做的?你不会给我招来女工吧?” 小马趁机进言:“我哪儿有这个胆量?不过,刚才是来了个乡下姑娘,手脚挺勤快的,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老闆娘怀上了,寻来要找做保姆的活。这就顺便给老闆收拾了一下房间。老闆娘这回给你怀上娃娃,生个儿子,后继有人,那就谁都不怕了,什么太后也大不过太子去。” 小马在话里暗指萧太后,知道他昨天没好果子吃,心里还恨着呢。又知道他最想盼的是自己有个儿子。小马顺着一说,侯发荣果然高兴了。 “说的对,太子当然强过太后。我估计是儿子!酸儿辣女嘛,彩花这两天尽挑着吃酸的!过两天彩花还得上医院检查一下。――小马,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女的不是要做保姆。你看怎么样?” 趁老闆高兴,小马急忙夸奖: “两天了,这个打工妹子来咱公司求职。我看着是又干净、又利索,当保姆很合适!要不,老闆你见见人?她刚下楼。” 侯发荣爽气答应了:“见见!择日不如撞日!说不定一眼看上的就最合适,嘿,这还真是个好兆头!” 小马从窗口探身出去,把柳莺莺叫回来。柳莺莺打工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侯发荣将柳莺莺领回蜜室院,交待给老婆。 苏彩花本来是要留住侯发荣过夜,顺口说了已经“怀孕”的事;谁知连保姆都找下了。这一来弄假成真,她反倒口气不硬了。 “刚刚说有了,才几天,还不定真假;我什么还都能干,僱人干什么?” 侯发荣倒象是真知道了动静: “两年没动静,突然有了,还能假了?假不了!我见你还爱吃酸,包准怀的是儿子!哈哈!可不敢动了胎气。家里的营生,这不有人了,买菜、做饭、打扫舞的,你能不动手的、尽量不用动手!——小英,其实我们家也没多少营生活计,你熟悉上两天,自己下手干吧!主动些,干得出色,老闆我给你加工钱!” 柳莺莺应了一声。苏彩花早端详过了,这个打工妹不卑不亢,透着一股精明。她突然生出来新的担心:不是都说小四轮乱了交通,小保姆乱了家庭嘛? 苏彩花便说:“家里本来没多少活计,打扫搬腾,我不会叫场子里的工人?” 侯发荣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以后不一样了,你身边不能没人照应。再说,也得有个人伺候月子。大姑娘纳屎布,有备而来。对了,——中午,咱吃酸汤面!” 侯发荣乐滋滋的出门去。 柳莺莺放下简单行李,结束停当、准备开工干活。 “老闆娘,我是先打扫、还是先买菜?或者,先陪你上医院?” 苏彩花愣了半晌: “这里里外外有什么打扫的?买菜、上医院,是我使唤你、还是你安排我?” 柳莺莺根本不知道苏彩花的心病,所以这么一句普通的问话竟遭了一顿抢白。但她明白自己是来打工的,不能不忍气吞声。她也看出,自己是老闆留下的,不是老闆娘看中的,以后,还会受她的气。先这么看着走,走着看。
第38页 不管怎么说,反正柳莺莺第一步是迈出来了,还迈得很成功,很有意思。她可以在暗处看看那个自高自大的石家大学生究竟混成了什么样子了。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8(1) 温小寒的日子开始趋于平淡,乃至开始有些索然无味了。 度过了甜蜜的新婚期,进入了夫妻生活的平常日子。这个阶段,温小寒开始适应着陈尔东,常常想像着他与自己卿卿我我地继续着幸福时光。这其实是不可能的,男人们这时候要有一个心理缓冲期,还得顾及自己圈子里的哥们;何况陈尔东本来就是一个花天酒地惯了的公子哥儿,更不能死守在家里,让哥们笑话自己。 陈尔东出去有他的若干圈子。而温小寒是从别处移栽来的,熟人亲友很少,陈尔东一走,家里就剩下独自个形单影只。只能面对墙上的结婚合影,正是有些形影相弔的样子。 这么大的居室更显出无奈的空旷。她有时愤怒地打他的手机,开始还接,听她数落,听她唠叨。当时有首流行歌曲叫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温小寒在电话里叫他是“不回家的男人”,可是她没有在前边加那个“爱”字。拨电话的那一瞬间,她动摇了自己的意志。也许,她与他只是婚姻,没有爱。他们那种婚前戏,性前戏,都只能是例行公事,未必是从心里流露的爱意。 后来,温小寒电话也打烦了。他也不接了,她也不待打了。夜晚,没电视可看,没心境可看电视,就寂寞无聊地到阳台那儿看看,门边猫眼瞧瞧。 她终于被一则广告打动。为了打发孤寂的时光,来到南城区“雅尔”健美中心参加那儿的健美训练。 温小寒在节奏铿锵的音乐声中忘却了自己的烦恼。在那面大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女人是需要这样一种展示自我的机会,尤其是爱美的俏女子。 在这儿,她们都脱去臃肿或者浮夸的外衣,换上贴身的训练服,身材线条流畅地展现出来;在这种毫无掩饰的对比中,温小寒那结实而修长,丰润而苗条的身体立刻显得非常出众。而其余多数参加健美运动者十九是胖得走形的妇女;要么有几个干瘦干瘦的女孩子,则缺少肌肉,毫无性感。象她这样的魔鬼身材在女人堆里,有别人的衬托,她就多出一份自豪与快乐。她索性在头顶扎起一束“马尾巴”, 潇洒甩动,更像大学生健美队员。 体操队的教练看中了温小寒,恭维她说,你要是做起来比我们也标准。以后,你就站在前边,领做。让大家跟着你做。 温小寒在队伍前做着示范、发布口令。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她为自己的价值重新得到认可而兴奋无比。 这天,跳健美操的女士们合着音乐节奏,挺胸绷腿,充满着活力。而身材匀称表情甜美的温小寒也照例在大镜子里自我欣赏着。可是,她从镜子里还看到一张面孔,那是一个贪婪地盯着她的身体的男人。那人是个秃顶,模样讨厌,但那赞赏她的神态却并不讨厌,倒惹得温小寒更加把动作做得有张有致。 广东老闆吉根茂就是温小寒从镜子里看到的光头。 他天南地北到处做生意,但并没有背井离乡的感觉。因为他做生意之余,总要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享受生活,享受女人,成为他生活的一大部分。否则,他会自问:做生意、赚大钱,所为何事? 吉老闆坐在靠墙一排座椅上,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他无须避短而尽力扬长。他的手指在扶手上击着鼓点,指根是一只硕大的钻戒,那钻戒将灯光变成了强光反射出去。他有意把钻戒的光打到温小寒的身上。 他身边有一个皮条客样子的男粉头,便是这个健美中心的老闆梅大定。他是特地来给广东商客介绍温小寒的,果然,吉老闆的手势表明他很欣赏这个健而美的女人。“梅老闆,你还是蛮有眼光的!你们省城所有漂亮的女孩子,都一网打尽的啦!” 每天的课程,健美体形训练告一段落后,大厅里换了乐曲。女人们婀娜多姿摇曳万端,开始习练模特儿的猫步,这更是一种显摆身材的姿态,它更需要资本。 女人们里有人本来不自信,有客人在一旁观看,结果“公鸡步”、“毛驴腿”都出现了。使个别队伍中的女人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然而指导老师知道她们只是来增强自己的美感,并不是要真的培养什么模特儿。要选可登t形台的,屈指可数,这里边当然还是温小寒最出色。 她身姿优美,情态适中。一种典雅的气质透露出来,弥补了对步伐不很熟练的缺憾。 吉根茂老闆热烈鼓掌,并将双手高高举过了头顶。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来看步伐的。他的掌声引起了训练班女人的注意,也引起了她们的反感。她们是形体训练,不是表演,这儿不要掌声。 雅尔健美中心的时间每天要到十一点。今天十点半就提前收队了。梅老闆站在场子中间,笑眯眯地给众位女士道辛苦。然后说,今天咱们早点收,为什么呢,要请大家到南海渔村吃个宵夜。当然了,是这位广东客人吉老闆请客。 温小寒给家中拨了个电话,电话占线,她觉得今天月亮肯定是从西边上来的。陈尔东怎么会提前回家呢。她想给陈尔东说一声,再等一会儿,电话再打过去,根本没人接。
第39页 她不知道,刚才是丈夫陈尔东往家里要的电话。他说了一句“我是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她也成了不居家的女人,咱们这回算是扯平了。” 说实话,温小寒对那个满口嘀里嘟噜的广东吉老闆并没什么好印象。他送她的那张踱金名片,她塞在包里再没动过。什么生意做到香港,涵盖了东南亚,那也不过是梅老闆的拍马屁话,谁还当真。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8(2) 那晚上,吉根茂坐在主位,不怎么动筷子。殷勤地为身边的温小寒夹菜。男人的心思女人最敏感,她知道这个色迷迷的老傢伙动什么心思。可他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出手大方,一下子请了所有来训练的女人,也让温小寒觉得很得意。受到老闆这样抬举,她又没损失什么,被人看了几眼而已。好花开了,当然希望被人看,什么人看也是被美吸引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离开班花的位置,她许久没有这样被人重视过了。 这就是被人猎艷吗?温小寒简直有些喜欢这样的经历了。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39 苏彩花的蜜室里自从有了柳莺莺做保姆,里里外外收拾的利利索索,洗涤的干干净净。可柳莺莺就是看不到苏彩花的一个笑脸。她不知道,自己越勤快,做得活儿越多,苏彩花越不高兴,因为她把石银河来蜜室的理由给扫没有了。 而苏彩花现在急切需要找石银河来商量事儿。多亏石银河的花点子,让她骗住了发荣的心,第一仗是拿下来了。可她的肚子里除了脂肪没有孩子,自己是清楚的;而且从丈夫那几下能耐看来,也是指望不上的。她这肚子现在唱的是空城计。这要一直空下去可就要露馅儿了,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这事只能靠石银河出主意了,而且还只能靠前不能靠后。苏彩花着急了,正好今天夜里发荣有应酬,回不来,她也不管顾别的,直接就叫正在收拢衣物的柳莺莺: “小英,该洗涮的都洗涮了,还有些粗笨活儿不用你了,今天你干的活路不少,歇上半天,我也给你礼拜天。你歇了,逛逛城,买买东西;你给咱上超市买些洗面奶,洗发露、洗手液,不用急着回来,后半天都归你了。呃,还有,你路过场子里的时候,叫工人里头的银河来一下,石银河,让他给我搬动一下家具。做点力气活。” 柳莺莺已经想到这个银河肯定就是石金河的弟弟,那个媒人说的要替他哥娶自己的人。她倒也想见识一下这个石家老二: “我去叫,人家肯来吗?” 苏彩花笑了:“你打上我的旗号呀。给老闆干活,他们谁不肯来?” 柳莺莺已经看出苏彩花的着急,自己反倒不急,故意说:“可我不认识什么银河金河的呀!”其实要凭她的能耐,找个什么河也不在话下。 苏彩花就细细告诉柳莺莺,那个高高大大憨憨实实的后生就是。后来,又找补了一句,他还有个哥哥叫金河,也在咱们场子里。你可别记错了,给我弄混了! 柳莺莺在心里笑她,你混了我也不会混。别看我刚认下他们。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0 天已经接近黄昏,柳莺莺收拾了一下,就到前边场子里来了。她从第一天起,就喜欢这儿的场面,站在城墙一样的粮垛前,看那些苦力工们健壮的身姿在垛上来来往往,有种特别雄壮的美感。 还有,她虽然与那石金河石银河兄弟俩没有直接结识,但他们毕竟是与她有那么一种联繫的,毕竟不同完全陌生的人,看上去总是要顺眼些。她站在这儿,并不急着传达苏彩花的口谕。 她站在那儿,看出来,苦力工们扛包的节奏快了,脚步轻松了。便想到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柳莺莺不禁低头一乐。再抬眼时,发现对面也有一个女子站着,也是往垛上望着。那女子也与她一样年轻,而且还是城里人打扮。苏彩花不是说,整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女的,怎么又来一个? 两个女孩子在附近一出现,垛上的汉子们早就看见了,象是无形中给他们注入了强力兴奋剂。小头目四福旺一看年轻人来劲儿,便点了一把火: “银河,没有几包啦。咱俩吼喊上几句,催撵催撵大伙儿,好不好?” 银河在高头码包。直起腰擦擦汗,然后当先喊起了小快板。 “伙计们哪,加把劲儿呀! 腰里别着,一根棍儿呀!” 半拉子跟着也凑上几句:“前腿弓哪,后腿绷呀! 一步一步你往上蹬呀!” 这么一喊,果然来了冲劲。金河与六对半们,三下五除二,将最后几包玉米扛上了高垛。 当他们从码板上轻松地陆续往下走时,金河与银河在垛顶码放最后几包玉米。 柳莺莺看见四福旺先下来,就问了一句,以便解释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 “师傅,哪个是银河呀?老闆娘让我叫他去家里打扫卫生,麻烦你帮我喊他一声!” 这时,对面那个女子也来了,也对四福旺说: “师傅,我是来找金河的,也麻烦你喊他一声!” 柳莺莺见这个姑娘是来找金河的,不由审视起来,见她穿的淡雅一身,脸色红红润润,不完全像城里人,更不像乡村里的姑娘。
第40页 此时,在高垛顶上檫汗的金河一扭身,发现了高马丽,她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他每星期到城里去收集保险公司的信息,还到过那个治金集团公司院里几次。可是有两个地方他进省城再没去过。一个是他的母校大学,一个是《又一村》,他在省城里的唯一据点。他也想去看看高马丽,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做着苦力,处境没有一点改观,去了没什么脸面。想不到今儿高马丽来了。他自然高兴,一步两跨往下来。 四福旺正朝垛上喊: “金河,银河!赶紧下来,有姊妹两个要找你们兄弟两个!” 别人还给加了一句: “哥俩一起走桃花运啊!” 金河从高垛上蹦下来,显得那么欢快高兴。当着这么多人,倒叫高马丽有些羞涩。 而先走到金河跟前的却是柳莺莺: “你就是石金河!那天我来饲料场,头一个碰上的就是你!我叫小英。也在发荣饲料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金河早认出了她:“哎,小老乡!小英,当了那个家庭服务员啦?” 柳莺莺便笑了:“还家庭服务员,用词儿新鲜!就说保姆得了!反正俺们农村人让人瞧不起,叫成什么也变不成城市人。还不如本本色色的,不必自己哄自己。” 金河诧异这个小老乡同自己这样多的话,倒也不打生。 “小老乡不怯生,挺出马的啊!你是来找我家银河的吧?” 柳莺莺大大咧咧地开了句玩笑: “金河有人找了,我还不得找银河呀?” 一边说着,柳莺莺歪了金河一头,还特别再次看看高马丽,调皮地一甩小辫儿扭头去找银河。 银河从包上下来,照例扭怩着:“老闆娘也真是的!家里雇了人,还是要叫我。使唤人使唤惯了。” 他还没看见找他的柳莺莺,却被四福旺先逗着开心: “几天没打扫卫生,快憋出病来了。这下好啦,有活儿干啦!扭怩什么?甭给我们表演了,快欢欢地去吧!” 柳莺莺盯了银河一眼,看这弟兄俩除了个子之外,还有什么地方相像。 “哎,是我找你,你就是金河的弟弟银河!老闆娘让你过去打扫卫生,我可是把话带到了。” 银河应声一看,这是哪儿来的姑娘,这么顺眼,这么待见,他没见过,可她明明在与自己说话。愣后生如同遭了电击。嘴里没句囫囵话了。 让傻小子这么直勾勾硬看半晌,柳莺莺终于也不好意思起来,脸蛋给烧红了。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1 石金河从粮垛上下来,热情地把高马丽招呼到工棚,然后自己洗了一把脸,换掉汗透的小衫,陪上高马丽到厂外来散步说话。一来免工友们打扰,二来郊外各种菜花鲜艷,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虽然石金河将那一身苦力活的皮换掉了。可女人的细心还是让高马丽看到许多体力透支的痕迹。眼里便充满了心疼。 “吃不消吧?” 金河爽朗地笑了声: “还行!出出大力、流几身大汗,还满爽利的!我这块头,锻鍊锻鍊,适应下来,就是扛麻袋,也不比谁差!” 高马丽看他争强好胜的样子,就想起他在温小寒的婚宴上的样子: “我总觉得,你干这个,不合适!大材小用。” 金河苦笑了: “眼下,天下没有伯乐,千里马也只好先拉着车。千里马也得天天吃草料。” 高马丽嘆一声气:“反正,你不能长期干这个!你不该得过且过。不能这么凑合!不能就这么下去!那样,世道太不公平;你对自己也太不公平!” 金河似乎有什么感受,随口就说了一句: “你呢?你对自己就公平吗?你高马丽就註定了是个端盘子的、不是开饭铺当老闆的?” 这一句就把高马丽的来意引出来。他才知道她们几个想合伙把店子盘下来。 对,当一回老闆。金河对这话题很感兴趣。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2 石银河进了苏彩花住的院子里,那是熟地方,用不着客气,下手就把垃圾堆撮了,挑出去。 苏彩花在房檐下左一层右一层地往脸上抹些化妆品。见他做完一桩又拿铁杴,她便喊上了: “银河,你有干活的瘾头?没完了?快扔掉,进来,我找你是跟你说话的,尽管磨蹭什么?” 银河还不停手,真心是来做活儿的: “你说,你说,这不耽误听嘛!” 苏彩花跳下台阶,拉了他一路拉进屋,“谁用你干那个的?”进了屋,把银河的手按在肚上,“我让你干的是这个。” “揉肚,我可不会。” “揉你的头。我是让你摸摸。摸摸我肚里的孩子。” 听苏彩花这么诚心诚意的说,石银河的手还真的主动了一下。隔着薄薄的纱衫,他摸到了女人软软的肚皮,手指便吓了一跳。 “摸到了,孩子的小手还动哩!” 苏彩花便嘎嘎地笑: “瞧你,鬼打了似的,躲什么呀。摸到了?摸到你的头。除了你的手,还有谁的手?我肚子里什么也没有。你个憨愣头。”
第41页 石银河回嘴:“那你让我瞎摸什么,白费劲。” “让你摸摸自己出的好主意。我听了你的,告侯发荣说是我有了,怀上孩子了。” 银河说:“你不是还夸我老实疙瘩一个、窟窿眼儿不少!这主意又不好了?看看,老闆不是外头应酬少了?在家吃饭、过夜都多了?家里都给你雇上保姆了!” 苏彩花撅了嘴:“你那傻样,雇上保姆,我就更不能轻易叫你上我这儿来了!” 银河便直了脖颈:“老闆娘,家里有了人做伴儿,白天保姆陪你,黑夜老闆陪你,你不觉得孤闷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直来直去的问话倒把苏彩花一时给噎住了。呆了片刻,才又想到自己的问话让石银河给打岔打走了。 “这事全赖你。让我告人家有了,可是我没给人家怀上娃娃呀!这、这,到了我可怎么收场呀?” 银河急了: “那怎么能怪我?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老闆天天在,你都怀不上,那不是把籽子扔在灰渣地里了,白浪费。” “你才灰渣地呢!我什么地我不知道?问题是,你那老闆就不那个。从前吧,根本就不回来;这阵,回来,说是怕动胎气,也是个不动弹。根本就没籽子,地里能长庄稼?要是我到了月份还是有不了呢?到底怎么办呀?你说,你得给我说!” 银河歪了脖颈: “我不说了。省得以后你又赖上我。埋怨是我出的主意。” “不行,你说,非得要你说。你肯定能行。我怎么才能给人家变出一个娃娃来呀!” “你以为这是变戏法,大变活人?谁能给你放进去一个。” 苏彩花看看窗外,突然压住了声音: “不就是个戏法,变就变?你放吧。” 石银河却哈哈笑了:“我要会变戏法,还用得着扛麻袋受苦。早到城里变戏法去了。” 石银河无意中说到了省城,勾着了什么心事。他看看窗外,又有些扭捏。苏彩花完全误会了,以为他与自己看窗外的意思一样,是等天黑,等外面清静。 石银河确实不急着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苏彩花更加心花大开,等着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3 金河与高马丽挨肩靠臂的尽情享受着难得的一刻闲情逸緻。 高马丽一路聊谈着自己当老闆的打算: “我都想过了。第一,我一定要在城里坚持下去;第二,我一定要奋斗出个样子来!不能白白地在省城扑打一回。” 金河很欣赏高马丽这股不服输、求上进的劲头。 “咱们打工族,要的就是这么一股劲气!”然后石金河又给他们算了一下《又一村》那个底子,提出自己再尽量出一把力、多少支持一点。 高马丽来这儿,是想寻主意,当然也包括资金。可是他一主动提出来,她倒推阻开了: “暂时先不用。要不然,我本来是来看你,倒象是我干什么来似的。” 金河放松了一下:“有困难,就开口。咱们一块端过盘子,而且,你还大明大亮地当过我的女朋友吶!” 提到这件事,高马丽话就多了: “当过,哼!可不当过!需要人当你的女朋友了,疯子似的一把抱住人家。事情过去了,哼,连一只脚印都不肯往我那儿踩!” 说着,高马丽流露出一些淡淡的哀怨。 最后一缕晚霞踱在她浑圆的肩头上,胳膊上那几颗种过牛痘留下的圆疤也发出暖暖的光,还有,她圆润的嘴唇张开着,也是暖光洋洋,这一切,都突然使金河有些冲动, 但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克制住了。 不知咋的,高马丽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了: “金河,我该回去了。今天来看你,反正一句话,我要努力,决不放弃!希望你也继续努力,不要放弃!金河,我相信你!永不放弃、永不言败,正是你的最大优点!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你不会让人失望!是吧?” 金河望着她眼里的光彩,心里一浪拍一浪: “小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的鼓励!小丽,你一个弱女子,能够自强不息,我有什么资格得过且过?” “你刚才叫我什么?”高马丽情绪激动,面色潮红。 金河还沉沦在自己的激动中,以为刚才说错什么了; “刚才我说,谢谢你的鼓励呀!” 高马丽有些佯装嗔怒了:“你坏!” 她的神态一下子提醒了金河: “哦,我刚才是,是叫你小丽来着!” 高马丽捻着自己的衣襟,等着他再叫一次。 金河有些爱怜地瞅着高马丽。却逗她一声: “怎么?小丽不好听,叫你丽娃?” 高马丽举起小拳头,作势要打金河。 金河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却不料正被买东西回来的柳莺莺看到。柳莺莺误会了,以为金河在这野地里抓住姑娘的手要做什么,脸热心跳地赶紧就跑。跑到厂子门口了。却见两个人正挥手告别,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4 苏彩花今天动了真格的。这是关系到以后她在发荣眼里的地位,她豁出去了。既然已经想到这一步了,索性就做了。银河这小子的傻样,肯定还是个童男子。说不定一次就能成功,往后再修修补补,圆圆满满做一个合格的荣发饲料厂的接班人。
第42页 到那时,银河他就是第一功臣。每天歇着吃肉喝酒拿钱。 苏彩花已经想得花天酒地,心花怒放了。身子里便有种东西涌涌地动弹起来,她从架上拎来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子,然后一屁股坐在石银河身边。 “银河,有你在我跟前,我就有主意,有你在我眼前,我就特别想吃酒。来,接着杯子,陪我喝两盅。” 苏彩花坐了这么大的地方,银河拘谨地靠在沙发边上。也不接酒杯: “这酒贵哩吧?老闆这儿的酒,我可不敢随便喝!” 苏彩花低声笑了,笑眼睛盯着石银河,“把你吓的那样!你们老闆今晚不回来吃饭!来,陪我喝点儿,完了就在这儿吃饭!今夜,我就是你老闆。来!” 银河躲着她的身体和眼光: “老闆不在,老闆娘,这更不行!我更不能和你一起喝酒!喝了酒,嘿嘿,恐怕要出事!” “出啥事?你心里转什么秘密念头啦?说呀,说出来。” 苏彩花自己先喝了一口酒,眼睛热辣辣地乜着银河, “对了,是不是没下酒的,你说嘛,我给你准备着呢。” 苏彩花站了起来,逍逍遥遥地走到电视墙前,拿了遥控,捺了几下,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金头发蓝眼睛白皮肤,朝着银河笑了笑,将自己的裙子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打开,露出了腿,露出了胸,露出了奶,然后她像蛇一样裹住一个男人。 石银河出气紧了,他不敢看苏彩花,站了起来,走到屏风那儿: “老闆娘,我走啦!” 苏彩花看着他转过屏风那边。她啪一声把那个洋女人的浪叫声扼杀在喉咙里。 停了一阵,石银河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告别。看见苏彩风眼睛里噙着泪水:“银河!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不是!老闆娘,我待见与你在一起。可我有分寸。我银河是个粗人,苦力工;可我不是滥人、赖人!老闆对我不赖,让人吃饱大蒸馍,还不剋扣工钱!我不兴动别的心思,无论如何不该对不起他!再说我自己,家里也给说下对象啦!” 苏彩花好生尴尬无趣: “你走吧,人家就是要你喝盅酒,看个录相,你想到哪儿去啦!” 屋门,“喀哒”碰上。银河走掉了。 苏彩花软软坐在沙发上,不仅觉得肚子空空,心也空空。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5(1) 石银河脚步匆匆逃跑一般跑出蜜室,脑子里还是象一只蜂窝。电视上那个光屁股女人总扭动,那眉眼又换成了老闆娘。他想看又不敢看,心跳得咚咚响,眼也看不清路,七高八低地乱走一气。却见对面过来个人影,虽然路边不很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白天见了一面的那个柳莺莺,那个美丽又大方的姑娘。这是他今生见的最让他眼睛一亮的姑娘了。 头一次看见柳莺莺,他银河目不转睛是情不自禁;这次,单独碰上柳莺莺,他却不好意思地倾了头、避过脸,然后从一边匆匆走过。他本来想装做没看见的样子,闪过去算了;已经错过身了,也不知那儿来的一股子勇气,银河坚决地回过身,嗓音放得大大地说: “你站住!你、你提的东西太多,这儿路上太黑;你回来的太晚!我、我得送送你!” 银河说着,上来就拎东西,拦路抢劫似的。柳莺莺笑笑,也不谦让。 “你叫银河,金河的弟弟。” 银河点头认可:“是嘛,金河的弟弟,银河,不是你今天还给我传过话。” “是啊,本来我要同你打招呼的,咱是东山的老乡。可你绷着脸,不认识我了,我也就认为是认错人了。” 石银河笑了,“没认错,就是我,我也看见你了,不好意思和你说话。” 柳莺莺看他一头实在,话也不弄虚作假。便有意放慢脚步,拉在后边: “你慢点走啊!你这是送我吶?这是我送你!” 银河慢下来,睛光也不那么拘谨害臊了。 “这么晚了刚回来,闺女家,可得注意安全。安全第一!以后不敢这么晚了!” 柳莺莺打量他一眼,嘴上说: “你心肠挺好的啊!你也特别爱帮助人干活吧?要不,那么多工人,我们老闆娘怎么就单单挑中了一个你吶!” 银河没有像平常那样嘿嘿一声,而是栽了头,狠狠走了几步。 “打工的,有什么法子,老闆叫就得去。” 柳莺莺侧过脑袋,有意思地看着他: “不全然是吧?你这个打工的招人喜欢,我看老闆娘喜欢你!” 银河脸大红了,突然就站住,定定地看着柳莺莺; “咦?你刚来,你咋就看出来了?你、你也太聪明了!不过,你放心,我和老闆娘中间可是啥啥都没有!” 柳莺莺“扑哧”笑了: “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碍着我什么事儿啊?家里有保姆,另外请人干活!打发我出来採买,还让我不要着急回来,千叮咛、万嘱咐,怕我找错了人,特别告我一定要找什么银河!哼!侯老闆工作真是忙,让老婆给蒙到鼓里都不知道!——走呀!你怎么又不走了?”
第43页 银河却是更加不肯挪动了,嘴唇变厚许多: “好老乡、好妹子,这你可不能冤枉人!我石银河是个实心眼儿,可我不傻!老闆娘她是太没事、太闲得发慌,找我老实疙瘩银河来帮他做点活儿,说几句话,啥啥都不能有。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银河一副无辜的样子,张开胳膊表白自己,将两包蔬菜把戏都挥舞上半空。 柳莺莺不由咯咯笑了: “看把你着急的,看把你清白的!都是老闆娘勾引你了,有点风吹草动,把责任都推到女人头上啊?你就一点责任没有?那么丰满的一个老闆娘,你就一点也没有动心啊?——得了,没来由的,我掺和你们这些烂事干什么呀?走吧!不走啊?我也不用你送了。” 柳莺莺上来要夺蔬菜包,银河死活不给,发了所谓“驴子疯”。他认为柳莺莺这样走了,他就被冤到底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你不能走!你误会了人,冤枉了人,你得听我解释!你说我对老闆娘动心没有?我给你交待!我明人不做暗事,真人不说假话。出来打工,整天不见一个女人,好妹子,这日子是那么好过的?银钱是那么好挣的?看见老闆娘亲亲热热地和你说话,也动过心!你来了,不叫我过来打扫垃圾,我还真就缺了点儿什么似的!可那只在心里,没到别处去,我与老闆娘实实在在是没有什么事!你、你信服我石银河说的吗?” 银河一派真诚,向柳莺莺敞开了心怀。真诚是最能打动人的,柳莺莺不禁头一次拿正眼来瞧这个纯真的山里汉子。 “我管你们谁和谁好?我管你是打扫卫生还是干什么别的?” 银河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作着检查: “先前,我还真是忽忽悠悠,把握不住自己;今天,就是刚才,在老闆娘那儿,我一下子明白了!心里明晃晃的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忽悠,再也不会了!” 聪明过人的柳莺莺竟一时不解:“就是今天、刚才?发生了什么?” 银河嘴唇更厚了,脖子憋得老粗,可还是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我、我在她那儿,心里一直想的是你!” 如一声闷雷凭空炸响,柳莺莺一点没有防备,竟然凭任脸红耳热,失去了应对机敏。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厚实人会有这样的勇气。 石银河既然把话说出口,他就毅然决然要地帮人帮到底,拎了菜,要一直送到老闆娘屋里。还要叮嘱老闆娘不能这样没明没黑地使唤柳莺莺。柳莺莺一进院子,便喊道: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5(2) “老闆娘,菜买回来了。” 苏彩花接腔接得很快。 “回来你就快进来,你在院里喊什么?” 待看见是银河陪了柳莺莺回来,脸色倏红倏白,眉眼一时难看。一下子沖柳莺莺发起火来: “刚来城里没两天,就野跑!把你跑丢了,谁负责啊?叫你买菜,是要做晚饭的。都半夜了!” 当着银河,柳莺莺有些挂不住了,她再不能好脾气了: “老闆娘,是你让我逛商场看街景,不要着急回来,我该不该听?” “和我顶嘴呀?花钱雇了你,和我吵架来了!” 银河急忙插言: “老闆娘,我来还就是要讲说一下这件事。姑娘家的,以后你叫她出门採买,早点安排!太晚了,出什么事与谁都不好。农村刚出来的,你还真的要多关照!我们这些打工的,都不容易呀!” 银河一字一板,认真得怕人,苏彩花不便再发脾气。可是看他帮柳莺莺的认真劲,还说出“我们”来,她心里却满不受用,不免有些酸酸的了。 《兄弟如手足》第四章46 苏彩花的火气并没有散去,等银河走了,她才坐下来慢慢收拾柳莺莺。这也是因为有一肚皮的不顺心,总得有个地方出出气。 “可倒好,让你买菜,不说早点回家,和小后生在外头聊天压马路!说你两句,就和我顶嘴!反了你了,我花钱僱人是请得少奶奶来了!” 柳莺莺因为刚才银河的举动而感动,心里有了安慰,也就不再与她计较。下手整理蔬菜、预备刀板。一边请问做什么饭。 “半夜了,还做什么饭?我不吃、我不饿!” 苏彩花绷着脸,又倒红酒喝。她忘了,刚才给石银河倒的那杯还原样蹲在茶几上。 柳莺莺笑笑,上前轻轻拦住老闆娘的手。 “酒是不能再喝了,老闆娘,不要动气;咱们该吃饭还得吃饭。屋里这股酒气,让老闆闻见、看见,象是怀孕保胎的样子?” 苏彩花让点中了“穴位”,扔下酒杯,任柳莺莺将酒具收起。她已经忘了自己一个人拿两只杯子做何用? 柳莺莺不禁“扑哧”笑了。 苏彩花发现自己有点怕这个乡下姑娘的笑: “我是不能喝酒,我得吃饭、加强营养!我、我还不能轻易发火动气,免得伤了胎气!——你笑什么?你、你气死我啦!侯发荣把你祖奶奶请回家,有孩子也要气得我没了孩子吶!” 柳莺莺突然正色面对了苏彩花,话说的一点不含糊:
第44页 “老闆娘,你听我说。肚里没有孩子,是装不出来的!” 苏彩花一惊慌,将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酒杯打了,红红的葡萄酒流成一淌细流。 “你,你胡说什么?” 让苏彩花更加大惊失色的是这时,侯发荣跑声跑调哼着流行歌曲回家来了。 苏彩花神色紧张来看柳莺莺,柳莺莺行若无事乖乖顺顺上了厨房。 只听得侯发荣问那么一句:“彩花!今天你肚子的情况怎么样?” 柳莺莺只是抿着嘴笑。 第二部分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47 苏彩花怀着鬼胎,一夜心里翻江倒海。 表面上还得施展女人的魅力,博动侯发荣的爱心;侯发荣除了关心孩子,别的方面也就是应付了。她也无心恋战,只想着那个小妖精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她是与银河一起回来的,莫非是银河那个没良心的对她讲了什么?看来,女人还是嫩的吃香。连那么忠诚实在的石银河也是喜欢人家大姑娘。 第二天一早,好容易等到侯发荣上班出了大门,她听到柳莺莺正打扫卫生间,她迫不及待地变脸发威了。 柳莺莺听到老闆娘恶声恶气地叫,她偷笑了一下,然后乍着两手出来,注视老闆娘。 苏彩花眼睛闪着火气,恰是色厉内荏。直接就问昨天夜里怎么敢那么胡说八道?说我肚里没孩子。 柳莺莺笑笑: “我没有胡说,老闆娘,你确实就是没怀孕。” 苏彩花气极了: “你,你,你说!你怎么就敢随便说我没怀孕?” “老闆娘,肚里有没有孩子,是单凭嘴说的吗?老闆催你上医院检查,你怎么一直不去?” 苏彩花让戳穿假面,恼羞成怒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昨晚银河和你说的?” 柳莺莺看着苏彩花的眉眼,一点没躲闪: “银河,银河不是来打扫卫生的,他还负责你这事儿?” 苏彩花避开这个话题,只是瞎发火: “你!你和银河嘀嘀咕咕,你胆敢掺和我的家事,你是谁派来的?” 柳莺莺索性坐下来,慢慢分析:“银河一个扛麻袋的苦力、怎么会知道你怀没怀孕?老闆娘,你误会啦!你太沉不住气啦!把天大的秘密暴露给我啦!” 苏彩花让掐住七寸,自己软软地坐到沙发上去。 “不是银河和你说,哪还有谁?” 柳莺莺将昨天洒过葡萄酒的茶几又擦一遍,以此暗示老闆娘自己的粗心。让她不敢断然否认。老闆娘你让银河来做的是粗活笨活,怎么桌子上还摆着两个酒杯,干活还带喝葡萄酒的? “老闆娘,我不知道你和银河中间有什么事;你们中间即便有事,不论是什么事,银河能对我说?我们认识才一天。” 苏彩花眉头一皱,以攻代守:“对了。你没有身份证!你,你原来是在什么地方打工的?你说,你给我说!” 柳莺莺笑着看她这两下: “老闆娘,我是从村里来的,头一回来省城。你不用找我的毛病,你还是考虑你的肚子问题吧!” 苏彩花以为找到什么把柄,话题从这儿展开: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我家里不能住进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特务、间谍!我害怕,我担心,我提心弔胆我!好傢伙,你什么心都操啊?我肚里有孩子没有,你都关心啊?这、这也太可怕了这!” 柳莺莺这才开始展露自我。 “老闆娘,老闆僱佣我的时候,说是伺候孕妇。我当然就得关心你的孩子,你没有孩子,我伺候谁?我进你们家门看你的头一眼,我就看出你没怀孕!” 苏彩花还是不认帐:“我刚怀上,才不多几天,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看得出来?不对,不对!你说的那么肯定,绝对是有人给你透露了消息!你得给我老实交待。” 苏彩花气势汹汹逼到柳莺莺跟前来。大有今天不说不让她过关的样子。柳莺莺却不理这个急茬,站起来,去收拾卫生间。苏彩花急得跳起脚来: “今天什么都别收拾,我告你。放你一天假。你就给我说,到底是谁告你的?” 柳莺莺这才脱了手套,洗了手,坐下来慢慢说清: “老闆娘,我说你不用急,我收拾完屋子慢慢和你说,你就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了。老闆娘,你不用猜疑起来没完啦!我在村里学过接生,我懂这个。怀孕没怀孕,一看脸色就知道!你说你日子少,可你的做派给暴露啦!越是硬装,我就更加肯定你没怀上!” 苏彩花听她说出底细,终于彻底蔫了。一屁股坐在那儿,喘了一会儿气,看看周围还安静,这才说: “我是假装怀孕,你是来伺候孕妇的,结果你什么都看出来了。这该怎么弄?咱们还能怎么相处?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也不用伺候我了,小英,你走吧!该给你的工钱,一分少不了;你要是帮我保密,我、我再给你加点钱!” 柳莺莺看着苏彩花霜打的茄子似的样子,不由笑了。 “老闆娘,我也不准备长期在你们家打工,可你别急着撵我走呀!我问你,我走了,你怎么给老闆交待啊,老闆不会再雇保姆?你的肚子里总得要生出孩子来吧?”
第45页 苏彩花哭丧着脸说: “我,你说我,我这是自作自受!可是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看出来了,你这个妹子很有脑子,你千万帮我想想法子。” 柳莺莺见老闆娘认栽了,这才出主意帮她: “人是得承认缘法!你们家雇我来当保姆,算是雇着了、闹对了!我自己学医,有这方面的知识,你怎么就不肯请教我、为什么非要急急忙忙赶我走吶?” 苏彩花今番可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跳起来: “小英,好妹子!快给大姐说说,快教教大姐我怎么办?我再不是你的老闆娘,我是你的大姐。咱们是姐妹。”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48 广东老闆吉根茂以形象大使为名堂,将温小寒快速召入公司。为了让她坐在公司,吃在公司,有个名正言顺的安排理由。不久,又将温小寒封为公司驻本地办事处主任,可以不分昼夜让他有接触机会。 在吉老闆一类南方人看来,二奶不过住套房子罢了;然而温小寒眼下是有夫之妇,并且是具有相当能力的大学生,如何笼络温小寒,还不宜那么简单直捷。 可是后来在实践中他倒看出,这个主任还不白给。温小寒不仅人长得盘子亮,气质好,应酬社交的能力也高人一筹。吉根茂又很满意自己挖掘人才的眼光。 吉老闆不仅让人给温小寒桌上摆了时令鲜花,而且这天亲自把一大束鲜红欲滴的玖瑰插入温小寒的花瓶。小寒的桌子上立刻火红热烈起来。 因为今天有一场与发荣饲料公司的生意谈判,温小寒的心情也像含苞欲放的玖瑰一样奋发蓬勃。她脸上的光彩是为自己即将实现一次事业上的成功而自信。她做为一个大学生,还是企盼着自己的能力有所施展,有所成就。她从原来公司跳槽到这儿,也为得是创造业迹。那个官僚机构死水一滩,远不如个体公司来得具有活力。 吉老闆欣赏地看着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小寒: “小寒,可喜欢这鲜花哦?我们那儿叫花城,是从离不开鲜花的啦。” 吉根茂踱到温小寒身后,轻轻抚弄着温小寒乌黑的长发:“一头青丝如墨染,让人爱不释手哦!” 温小寒也不躲避,只是随意地拨开那戴大钻戒的手。 吉根茂便解嘲地拢一下自己的头:“象我,秃顶,是一颗电灯泡子的啦!”, 温小寒见他的手离开了,也就送他个漂亮的台阶: “我们内地人说灵人不顶重发,广东人不知道吗?老闆你那是聪明人的标志、智慧的广场!” 吉根茂还是被恭维得乐了: “哇塞!小寒,你真会讲话!到内地来,发现了温小姐,我吉根茂好好幸运、好好福气哦!” 吉根茂借着此刻气氛,将智慧广场落下来,轻吻了温小寒的脸腮。 已经到了约定时间,温小寒看看表,她刚要拨个电话,电话铃响了。是约好来吃饭的发荣饲料公司办公室的人。电话那头说,侯老闆今天顾不上,现在正洗“桑那”;温小寒立刻回应道:我们吉老闆正在“美发”。 这算是针锋相对,让对方感受一下不满。同时,也是对吉老闆幽上一默。 吉老闆站在跟前已经听明白了,不等温小寒汇报,便骂上那个侯什么了。“搞什么名堂搞?土包子一个!明天就明天,今天我们温主任回答得很好,外交辞令,大有尊严。他们不来更好的啦,我要请你吃鸳鸯餐的啦!” 温小寒看看时间,定了回家的主意。 这让吉老闆有些扫兴,“回家?你们不是正在打离婚吗?” 温小寒脸子便放下来了。 “打离婚也总得我来打,总得抽时间离呀!”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49 银河是个闲不住,有空就爱做活儿。 经过金河的提议与谈判,老闆侯发荣答应了给饲料厂职工修建一个简陋浴室,只是迟迟不动工。理由是没找到工程队。石银河便抽礼拜日自己动手修砌。银河干活心里有巧,只要有人给他当下手,砌个砖摆堵墙的,他拿的下来。他要动手做起来,老闆就觉得受了催促。今天给他和泥送灰的是半拉子。 这堵墙砌到半拉子时,柳莺莺提着菜篮子来找他了,说是今天老闆家里要买菜外带买粮,事儿很多,老闆娘让我来找你! 见到柳莺莺,银河眉花眼笑的,一听又要他去老闆娘那儿,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故意慢腾腾站起来,绷了脸面: “反正就是好使唤我!我就不该歇个礼拜天!” 柳莺莺便乐了,“这也是歇礼拜天?你该要个加班。嗨,算了,你不乐意去,我另找别人。反正是老闆家里用人。用谁不一样?”柳莺莺便朝半拉子挥手,“那你呢,你跟我去?” 银河这才听清是跟柳莺莺去,急了,瞪一眼半拉子。 “他哪儿行。老闆娘说了,那就还是我去合适。” 柳莺莺让他赶紧去换衣服,“脏里巴叽的,我才不要和你这样相跟着上街!” 银河看看柳莺莺收拾的头是头脸是脸。赶紧跑去洗脸换衣,也打扮出个出门的干净样儿。 柳莺莺看了他们工地一眼,又探头朝工房里瞧了一眼。不见金河的面。她便好奇地问:
第46页 “银河,你哥吶?大学生不参加这和泥搬砖的福利劳动、怕脏怕累啊?” “我哥有我哥的事儿忙活,每到礼拜天,一打早就出去啦!从来不在这儿傻呆着。” 柳莺莺便猜到了那天来的高马丽身上。男人忙,忙什么?还不是找心上人去了。柳莺莺已经看出,那个高马丽也没什么了不起。她柳莺莺在城里呆个十月半载的,准保比她不差。 柳莺莺与银河来到集贸市场。这儿卖的菜尽是直接从大棚或者地里下来的,有着田地里的那种泥土气息。他们就像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出气都轻快了不少。再加上青年男女做伴,虽然不是花前月下,却毕竟是相伴相依。两人也都有一种兴致。甚至已经买了不少蔬菜瓜果,银河拿着大部分,还一点不觉累,希望就这样陪着柳莺莺逛下去。 柳莺莺悠悠地在市场货架、小摊中间逛,一边和银河闲聊。 “银河,你拿着东西累不累?要累,咱早点回。” “这比不拿东西还得劲,要不,两个手闲着没事做。你要直接叫我,我二话不说,早跑来了。你说是老闆娘招呼我,弄得我差点丢了这差事。” 她也想与这个老实后生多说说话。她先笑了一下说: “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假装什么。老闆娘要与你不好,肯让你给出那主意?肯听你的?可你们就象耍家家!你告她假装怀孕,她就假装怀孕;也不考虑后果。这会儿吶,傻眼啦!变不出娃娃来啦!” 银河便说: “你不是答应帮助她想办法嘛!” 柳莺莺又笑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除非人工授精——”柳莺莺说到这个词不好意思再继续了。便拐一个弯。“要不是我,老闆娘包准还是要找你出主意、想办法。你是否有什么绝妙的高招?” 银河便瞪大眼了: “我一个苦力,除了扛包别的不会,我能有什么高招?” “那不是你的招?馊主意一个,出了一个,就能出第二个。”柳莺莺又逗他一下,“她硬要逼你呢?前头的主意是你出的,这会儿你就一推六二五呀?” 柳莺莺说着逗着自己想起村里听说过的“借种”的事儿,突然“咯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像恶作剧的样儿。 银河似乎被笑得更傻了:“你笑什么?得了什么暗欢喜啦?” 在石银河再三再四的追问下,柳莺莺终于说话了: “银河,我问你,有、有那么一种办法,听说过没有?难听死了,不说了!你对我说句老实的,苏彩花要是让你帮她怀孕,你怎么办?十有八九你会帮这个忙,你爱帮助人。” 银河摇头,十分认真地分析:“做个什么力气活儿的,我行;女人怀娃娃的事,我怎么帮助她?我又没学过。” “这还用学?女人离了男人肯定怀不上!” “——哎呀,哎呀,好老乡、好妹子,你、你怎么想那儿去了!你这不是损人么?你,你等——” 柳莺莺不好意思接茬儿,管自前面走去;银河看看柳莺莺的背影,跺了一脚,起高声喊道: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我脑子慢,可我不傻,傻不到做那种事的地步。那是他老闆自各的事。” 银河越说越高,惹得市场上许多人来看,柳莺莺在前头听见了,反倒走得更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表白。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0 高马丽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也到了眼前。 《又一村》的田老闆被股市的变化吸引,再也不愿四平八稳地坐在餐馆里了。他给了高马丽他们一个期限,自己就提前离开了餐馆。这伙年轻人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心急火燎地在店里商量盘店的事。因为小妹也有心参与,所以她也来到店里。 他们已经算过几次,这个小店盘下来,得一万多元,可三个人的全部家当,只能凑齐七千:还有三千的缺口。田老闆把期限定到月底,他们到期必须凑够钱。 高马丽提议,我们三个都是股东,谁要能另外找来三千块钱,谁就当老闆! 乔二棒先反对:“不管谁找来钱,你都得当老闆;要不然,我不干!比如小妹找来钱,小妹就是老闆啊?” 小妹气不打一处来: “我能找来钱吗?我说要当老闆了吗?” 两个人抬一气槓,还是没钱。小妹仍然建议高姐去找石金河帮忙。 乔二棒却还是那话,用谁的钱也不能用石金河的钱! 小妹这次要替高马丽做主: “金河的钱,就不是钱?乔二棒,你成心要把咱们的事儿搅黄了才歇心!高姐找谁借钱,你管得着吗?高姐就是和金河谈对象,你能拦得住吗?真是的!要不,你就来个干脆的,高姐要是和金河继续往来,你就不和高姐合作!那样,我们也好另外找人合作入股!面案上那么点子技术,我这会儿出去就能找来三五个!除了抬槓声儿大,你还有什么决断?” 屋里正不可开交,有人推门进来。乔二棒正没好气,头也不抬就说: “没看见牌子?不营业,不卖饭!” 进来的是穿了黑色风衣,戴了浅红眼镜,拎着黑坤包的一位时髦女士。目光倨傲,四下搜寻。高马丽马上就有种感觉,她看这个女人似乎眼熟。就像——来人摘了墨镜,果然是温小寒。
第47页 温小寒朝着高马丽也不打别的招呼,噼面问话:“哎,金河呢?” 高马丽一时被她的气势怔住,脱口说:“他走了呀,好些天啦!” “走啦,哪儿去啦?” 她又是这样没头没尾地说话。高马丽便有气了: “石金河到哪儿,我们有必要告你么?” 温小寒又慢慢地打量高马丽:“金河在你们这儿打工,我不问你们问谁?呵,你不就是他的那什么女朋友?” 温小寒满脸不屑的语气激怒了小妹。 小妹也插嘴了:“你是哪瓣蒜?” 温小寒鼻子里嗤了一声: “算我猜对了,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女朋友!那天,是金河难受,找你充当了一回替身演员!对不对?不会有女朋友不知道男朋友的去向吧?” 小妹忿忿地问:“那么你是谁,你这么纠缠石金河?你是石金河的女朋友,怎么钻到别人被窝里了?” 乔二棒也撸胳膊示威: “怎么?想练一练?把你男人那个什么狗屁班长小白脸叫来,和二大爷我耍一耍!” 温小寒愠怒地戴上眼镜: “石金河呀石金河,怎么和这么些混混搅在一起。不嫌掉份。” 温小寒摔门离去。 小妹还要追出去吵闹,被高马丽拦住了。 乔二棒狠狠地朝着门外瞪眼: “怪异。和别人结了婚,又来找石金河。哈!有这女人一掺和,更加没了高马丽你什么事儿!”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1 银河满心欢喜地跟着柳莺莺转到粮食市,粮食也买好了。银河一边扛了粮食袋子,一边与柳莺莺合伙拎了蔬菜杂物,两人聊搭着步上回程。 柳莺莺看他那一点不惜力的样子,眼光也柔和了。 “你怎么不和你哥说一声,骑了车子来,这样,就轻省多了。” 石银河嘿嘿一笑:“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觉累。再说了,我哥每礼拜都进城,人和车子根本就不在。” “你哥找的女朋友就是上次那个?我看未必就比农村姑娘强多少。” “我哥就是这么一个心病吧。非城市的不娶。因为家里给他提亲,和我爹还闹翻了嘛!要不,先老大,再老二,还轮不上我呢。” 柳莺莺望着远处,说: “可你家提亲的那个姑娘,人家还蒙在鼓里、还巴巴地等候那大学生吶!大学生!大学生就从来也没替那姑娘想一想?那姑娘,多冤得慌吶!” “按说,不怨我哥。要怨,怨我爹!” “怨,还不是白怨!那姑娘,能怎么样?” 银河也随着柳莺莺点头: “实话说,村里姑娘咋着?象你这样的,哪儿比城里的姑娘差?那姑娘要像你这样的,我哥见了面,说不定——” 柳莺莺饶有情趣地看着他:“怎么样?” 银河说:“怎么样,那就玄了,他保险一下子就看上你啦!我呀,就更要气死啦!” 又一次面对银河这样的表白,这一次柳莺莺没有躲避,她意味深长看看他: “我说银河,你在省城打工,开眼界、见世面的,你怎么就乐意找农村女人吶?” 银河这会儿,身上也热了,脸色也红了,比平常更多了几分亮气: “我倒看上杨贵妃了,我倒看上宋祖英了,人家肯嫁咱吗?咱总得找自己抬胳膊够得上的人吧。哼!其实除了一条,没有城市户口,村里人究竟哪点比城里人差?缺胳膊少腿儿、还是缺鼻子少眼儿?他们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他们吶!” 柳莺莺抿嘴笑了:“别说那么决绝,老闆娘不是城里人?她不是喜欢上你了?两个人密谋策划的,都快做出事儿来了!” 银河突然站下,定定地瞅端柳莺莺半晌: “这就象那阵你说的,那顶多算是耍家家,不作数的!我是个农村人,我迟早是找个农村女人,精干的、俏飒的,然后结婚生孩子!生个孩子也精干。” 柳莺莺也歪过头看他:“人倒不怎么样,要求还不低。你说什么样的女人是精干的,俏飒的?” 银河看着柳莺莺嘿嘿笑了:“我自己是不怎么样,我找上精干姑娘,我心甘情愿伺候她呗。什么样儿?我梦见的样儿就是小英你这样儿的。要是有福气找上小英你这么个女人呀,我、我就,嘿嘿,嘿嘿!” 柳莺莺又不好意思听,又不像一般的乡村姑娘拿糖做酸,她撇了撇嘴,“你呀,少拿我做例子,你想说什么往下说,别光嘿嘿。” 银河一拧脖颈: “我呀!黑夜,就整夜整夜抱着她;白天,就扛着她上大街,让城里人看看农村女人,看看咱的老婆!” 柳莺莺突然扔开蔬菜包,自己往前去: “谁让你扛了上街呀?那是抢人,羞死了。” 银河骆驼似的扛着东西自言自语: “一会儿不让我拿你比例子,一会儿你又自己比例子。”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2 温小寒气呼呼地离开《又一村》后,高马丽退后想了想,看这女人的神情,不像是来旧情重温的。她要真有那心,也不用等到今天,当初不就现成摆着一个金河?她来说不定有什么急事。于是高马丽在一张纸条上飞快地写上石金河的新址,让小妹追去给她。
第48页 小妹才不去呢。她看不上温小寒那样子,根本不愿帮忙。 “不去!高姐你就是个滥好人!” 高马丽说:“不告她地址,好像我真箇怕她找石金河似的。” 乔二棒倒愿意让这号女人和石金河混着去!过来,拿了纸条出门去了。 乔二棒出门喊了两声,温小寒听见了,见他追来,以为是追来打架的,反倒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看着他晃动的那两只大拳头,都有些害怕了。乔二棒单独面对温小寒,反倒不那么狠气了。他把地址交给温小寒。 “你要去找石金河,就赶紧去、尽管去。别来这儿找。石金河早不在这儿了。现在《又一村》的老闆是我们高马丽。” 一直到晚上,小妹与高姐两个人回了自己的小屋,提起这件事,小妹还是心有余气。“温小寒那么股劲儿!金河原先怎么就能看上她?” “同班同学嘛!——结果,温小寒寒了他的心和别人结婚了,闪电式的!” 小妹认为不亏情!谁让他眼里没有高姐你来?那叫报应!又说高姐:“也就只有你,他巴巴地去参加人家的婚礼,还让你当他的女朋友!高姐你吶,偏偏还就答应啦!” 高马丽当时是看见金河那么难受,心疼金河,不忍拒绝。 “他那样大张旗鼓,要是我当时拒绝了他,他、他可怎么下台?” 小妹听到这儿,便启发她眼下为自己做主,理直气壮一回。 “高姐,你心里喜欢他,自己又不肯掉架子,那怎么成?哈,温小寒回头纠缠石金河,你还要主动提供地址。我说你呀,海轮船不叫船,那叫舰,(贱)!” 高马丽苦笑一面:“温小寒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误了别人的事,多会儿说起来也是心里一块病。就算她去纠缠金河,金河结果就动了心,我也不后悔!那说明我在金河心里没有地位。没有的何苦强求。” “高姐呀!你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竞争意识,这叫不为自己做主,吃不上红薯。高姐,这观念太太落伍了!搞对象、谈朋友,就是要搞、就是得谈呀!——因为三千块钱,盘店子的事儿都快荒了。你去找金河去,这不是一个话题、不是一个好由头?你还等什么?”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3(1) 高马丽与金河约会,逛了一回公园。 她从前偶尔从公园墙头看过里边的情景,那些人那些假山假水都太悠闲了,她幻想着自己也能有那么一天,与男朋友到公园里来玩,也那么悠闲地过上一天。当一天城市人。 这次,金河满足了她的这点小小想像。 高马丽特别地做了一下头发,换了休闲的牛仔裙,旅游鞋,还带了把银灰色摺叠遮阳伞。 金河穿了条洗得发灰白的牛仔裤,只是膝盖那儿麻花了,他将两条裤腿从那儿撕断,再加上白t恤,浑身晒得黑黝黝的一种流行健康色,一副很时尚的作派。立刻引来不少姑娘的关注。高马丽身子便靠近又靠近,让她们羡慕去。 她一边还哧哧笑着:“便是有人认出我们俩,是那天出席陈尔东温小寒婚礼的两个人,也会认为是正常的。不会是婚外恋。因为我们当众宣布过。” 高马丽讲了自己把石金河的地址抄给温小寒的经过,希望能听到最新动态。石金河竟然只是笑笑,不愿提到这件事似的。 路过冷饮摊上,金河买了两只冰激凌,与高马丽一起吃着。看着游乐场上空,五彩转轮衬着蓝天缓缓旋转。石金河问,想不想上去过一把瘾? 高马丽摇头,“我怕到了空中再想下,就难下了。那叫骑虎难下吧。你又拿冰激凌堵我嘴,又想把我转晕乎,你不想说那个温小寒究竟找你干什么?肯定有急事吧。” 石金河朝小船点点残荷点缀的湖边领路。 “高马丽,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根本就没见这个温小寒。她如今事事如意,有了满意的工作、有了干部家庭的背景,有了呼风呼雨的丈夫,我不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她能有什么急事?” 金河在城里跑保险,几次从温小寒所在的公司前走过,他曾经有过进去看一下同学的念头,每次都被否决了。尤其是最近,他在路边眼见她与一些生意人从豪华车上下来,进南海渔村去。一个白西装的老闆色迷迷地瞧着她,趁着上台阶,还揽住温小寒的腰肢。他在背后看得清楚。温小寒竟像没知觉似的,步态都没受影响。她的那种习已以常,那种应付裕如,放在两年前,简直不敢想像。 高马丽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情绪:“你们不会旧情重叙啊?不会鸳梦重温啊?” 金河便哧一声笑了:“嘿,高马丽,你嘴里的词儿可是越来越文了。鸳梦都出来了。行,不说了,温小寒占了高枝儿,眼就更高了,不可能再回来看一个扛包的苦力工。当然,她的这种考虑也是现实的选择,倒也没什么错。选择就是一切。” 高马丽便抬眼看了金河一下: “假设她发现自己的选择错了,现在翻然悔悟呢?你就不给人家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吗?” 金河本来立刻体会到这个女孩子此刻的心,她要听他的选择,听他的心声;但他一点不愿回顾往事,关于温小寒这话题让他不快:
第49页 “你把我的境界也形容得太高了!或者说,你看得我石金河也太没骨气啦!当众那么一碗醋,我就白喝啦!——今天我们来逛公园,不允许她插足,不要再提她了,有我一个人陪你还不够吗?” 听了金河口气沖沖的话,高马丽却面色欣然,拉往了他的胳膊。 “那我们说说别的?你卖保险,我盘饭店;这些话题,我、我怕你嫌我俗气,一点儿都不懂浪漫呀!” 金河也极力想让自己从那种话题的沉闷中解脱出来,一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 “我们现在的处境,是第一求生存,然后才能求发展。这,不叫俗气,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卖保险、盘饭店,是我们的事业!柳丝长长,波光潋滟,远山含黛,我们吃着冰激凌、谈论事业憧憬未来,这不很浪漫吗?——对了,高马丽,我们也去划船。” 高马丽笑脸儿看着他:“我可是从来没坐过船。你得照护着!” 金河刚上大学那时,同学们集体去划船,他因为打工,没去。毕业前再次组织划船,他心灰意冷,又无心。所以,始终没有湖上小船浪漫史:“我也从来没划过船!你敢不敢陪我一块冒险?” 高马丽便又靠他近些: “有什么不敢?和你在一搭,我什么都不怕!” 金河先搭把手,让高马丽登上了小船,他一下跳上船,那船便晃摇起来。高马丽下意识地抓住金河的手,紧紧抓住。 公园值班人用尖篙稳定了小船,推了一下,小船离开了码头。 金河看看其他划船者,抓牢浆把,开始划船。起先两只桨东一下,西一下,使劲使不在一个节奏上。小船兜着圈子,在湖面上不知所措;渐渐地,石金河找到了支点,浆便如他的双臂一样有了根,自如了。船头渐渐摆顺了。在高马丽信任的眼光中,金河愈划愈放松。 小船的速度也起来了。小船笔直地朝湖水深处驶去。这会儿,高马丽又重复了一句刚刚要上船时说的话: “划吧,划到天边我也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石金河再次感受到一个女人的信任。他长长地无所顾忌地喊了一嗓子爬山调: “咱两个相好一搭搭站,哪怕他甩过来个手榴弹”! 高马丽听着眼睛一亮,竟然跟着也随了一句: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3(2) “咱两个相好一对对,铡草刀剜头不后悔!” 金河便又接着换了个调儿: “东山上砍柴我朝西看,妹妹你住在那四合院。” 高马丽又接上唱: “荞麦开心碎格纷纷,谁知你有心没有心?” 随着,她还另起了一首: “碾轱辘绕的是碾盘心,妹子我想煞了个心上人。” 石金河自然有对答。 “青石板上钉银钉,一颗颗钉在哥哥的心。” 他们一递一答地唱,爬山调贴着水面传到四外,湖边的人停住脚步望着他们,那些小船儿却从各个地方往他们这儿来,都想听一下这地道的山歌。比那广播里电视里的山歌纯正的多,何况还是真人唱的。有人为他们叫好,有人为他们扔过饮料来,要他们润润嗓子,再来一段。甚至还有爱好者打开录音机,要为他们录一盘带。 高马丽唱得脸色红润,兴奋得如同登了台受到了喝采。 石金河放下浆,满眼是欣赏的目光,看着高马丽:“你也会唱爬山调?跟谁学的?” 高马丽眼神激动: “小调、酸曲儿,村里老辈人谁不会随便哼几段,这还用专门学呀!” 金河突然找到某方面的知音,浑身放松着,欣慰地看着高马丽,又唱了一句: “十八颗星星十六颗明,那两颗暗的是咱两个人!” 高马丽没有再接碴儿。 她简直有点陶醉了。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4 发荣饲料公司与广东财茂公司双方经过了试探,接触,终于有了初步合作意向。侯发荣与吉根茂两个老闆坐到了一张餐桌上。 这是在南海渔村的豪华包间里。推杯换盏,俨然兄弟。 广东话先称赞侯老闆真正北方汉子啦!豪爽,豪爽!北方话然后预祝初次合作圆满成功,喝酒,干杯! 两个老闆喝上了。 财茂公司办事处主任温小寒,主动给发荣公司办公室主任小马敬酒,仿佛是“将军”: “别那么沉闷呀!老乡敬你一杯!” 小马连叫温主任厉害,“刚才是代表广东,现在又是老乡;既然是老乡,咱们一起干!” 吉根茂这又回头命令自己的部下:“小寒哦,别只敬年轻人的啦!要照顾照顾我们侯老闆的啦!” “领导在上我在下,你说干几下就干几下!”温小寒熟练地运用起小蜜的场面语言。流行的言语总是暗藏了色情实质,而这种色情的隐喻又总是挑起喝酒的高潮。 办公室主任的角色当然最明白这个。 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中,温小寒的手机响起,她看看号码,是丈夫陈尔东打来的,断然关了手机。 她不能让陈尔东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50页 侯发荣虽然土包子一个,但识得洋货色。他一见面就被温小寒的色相气度打倒了。他说: “吉老闆厉害呀!刚到我们内地,就物色到这么漂亮的办事处主任啊!好眼力、好手段!——这姑娘,还没成家吧?” 温小寒知道这酒场上什么都不当真,当真的是不能扫兴:“侯老闆,劳驾你帮忙介绍一个?” 侯发荣贼忒忒地看看吉根茂:“那我得看吉老闆乐意不乐意呀!” 席间笑语不停,喧譁不止。其实,都为得一张合同。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5 侯发荣当天还是回到蜜室,苏彩花的住处。儿子的吸引力毕竟太大了。 柳莺莺里外忙乎,做了侯发荣点的酸汤面,又配上油旋儿饼,小咸菜,泡菜,给收拾好晚餐。 侯发荣吃得非常可口。他连连称赞比南海渔村的菜都要对口味。 “做生意,不得不在外头应酬;哪里比得上在家里吃饭熨贴!小英做饭的手艺还真不差,——彩花,你还是一直馋酸的吧?” 这一句关心的话谁也听得出,是关心下一代。苏彩花让柳莺莺也调教的贼了,不再往死胡同里引丈夫: “是有点儿馋酸;可也不尽然。” 侯发荣可敏感这一点:“可别可别!馋酸,你就下定决心说馋酸!——小英,你每天给咱们至少来一顿酸汤面啊!你们老闆娘真要给我生下儿子来,我奖励你!” 苏彩花对丈夫的眼光不满意了:“我生儿子,你奖励小英;这是谁受罪谁沾光?想儿子想疯了?” “儿子么,咱家业的承继。能不想疯了?我扑闹下这么一份家业,将来给谁哪?” 柳莺莺及时提个醒:“老闆,你不是要老闆娘上医院查一查吗?不管是男是女,查一查,得个踏实。” 侯发荣想起是自己的安排:“对。彩花,叫小英陪上你,赶紧去查一查!” 柳莺莺便向苏彩花使眼色示意。让她照着事先约定的话说,苏彩花便撅了嘴,说道: “可是你硬要逼我上医院的啊!万一查出来不是了,你可别埋怨!” 侯发荣真的不知不觉被引上歧路,忘了前几天苏彩花的表态。而只顾她眼前的威胁了。 他说:“怎么会不是呢?两年不开怀,我还就不信!” 柳莺莺见已是时候,也以自己老家收秋为由,要请假回去收秋。 侯发荣好容易找下这么个称心如意的保姆,竟要回去收秋。他根本不考虑准假:“你家一共种多少庄稼?打下的粮食拢共值多少钱?你好好在这儿伺候老闆娘,我给你家弥补损失!给你发放加班费!” 这一切都是柳莺莺给苏彩花设计妥当的。所以苏彩花也帮腔能帮到点子上:“你呀,一说就是钱!小英头回出远门,还能不想家?就给她放几天假。我已经应承她了。” 侯发荣显出关心老婆的样子:“我是怕累着你。既然你已经应承了,那就走上几天。可不敢在家里多住啊!” 柳莺莺定了要走,便去透个信给银河。同时,让他把被褥拆下来,她要帮着洗洗缝缝。她在家也不做这些事的,可出来打工这一趟,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心里好像不知不觉滋生出一点什么来。 吃过夜饭,工友们陆续回到工棚。有的看电视,有的洗脸,金河坐个马扎,在床头又是列表、又是计算的,忙自己的事。 他竟没有发现银河笨手笨脚地把被子拆了,线头扯了满炕满地。 四福旺最先看出这种形势,便一边剔牙,一边逗银河: “呦,最近给老闆娘打扫卫生少了,自己讲究起卫生来了!” 银河朝他翻翻白眼。嫌他讨厌,吵得别人注意。 四福旺却不放过这个乐子:“哎呀,连眼睛都卫生球了。这又是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听说老闆娘怀上娃娃了,你又勾挂上什么女人啦?帮你洗、帮你缝?咬人的狗儿不叫,你说银河就真有这种本事。” 银河依然不睬。他内心有着自己的乐子。那么聪明精干的女人帮自己洗被褥,这还不是给自己一个信号嘛。他多会想起多会乐,那能让别人破坏这种兴致。 他们一逗嘴,金河才发现了弟弟的异常,他追问弟弟有什么心思。 银河这才和哥哥开口。说小英要走了,就是老闆家雇的那个小保姆!要走了,回家收秋。要帮着洗缝一下被褥。话语间,不免几分满足与得意。 金河想起来了,“那个小老乡呀?好,好。出门在外的,就得互相帮忙。” 石银河见金河没太在意。又埋头到他的稿纸上,便继续强调这个话题: “写写划划的,多么忙似的!你的被子也不见得干净,有人帮你拆洗吗?有吗你?嘿嘿,小英,她主动说是帮助我拆洗!可惜呀,就是要走了。回家。收秋。” 第二天,柳莺莺陪苏彩花进省城去做检查。苏彩花扭扭捏捏的。 柳莺莺连说带比划,给她打气。进了医院,柳莺莺让司机在外边等着,她与苏彩花进去,挂了号,买了个病历,然后柳莺莺自己拿出油笔,在病历上一二三地写起来。苏彩花站在旁边给她望风,仿佛侯发荣或者司机随时会跟进来。
第51页 病历写完了,柳莺莺还在底下医生签名处大大方方地签上了一个柳字。两个女人突然都笑起来。 柳莺莺收住笑,再次叮嘱:“记住,只能哭,哭丧着脸,千万不能笑。" 石金河终于做成了一单保险。他看准了那家治金集团成立五周年的庆典活动,帮着策划了一项扩大影响的活动。治金杯北方面食大赛。钱总一看这种策划。可行。做为奖励买了石金河的一单保险。 石金河拿到了自己的第一笔佣金,给了高马丽三千做盘店资金。又给她多拿了一千做启动资金。然后《又一村》就红红火火地重新开张了。因为石金河为治金集团做策划。还把《又一村》给扯进庆祝活动中去了。集团公司花钱给《又一村》装修了一下门脸。 《又一村》餐馆,格局一新。上面用灯光打出“庆祝治金公司五岁面食大赛冠军在本店表演绝技。” 所谓大赛冠军,是乔二棒家传的一项面食绝技得了冠军奖。名堂呢,本来叫“一根筋”。也就是不论你吃多大的几碗,只用一根面就可以让你从头吃到尾。 石金河给它起了一个与本次活动有关联的名,“连绵不断长生不老面”。 这名儿,不但让治金集团心甘情愿花了钱,还给一些过生日的,带有友情性质的聚会提供了最新的选择。 《又一村》餐馆一下子火了。 马路边,串珠彩灯搭了凉蓬,树上扯了横幅、地下立着水牌。远远就告诉人们这就是《又一村》 乔二棒穿了一身白围裙,站在灯下,将一盘面细细扯出,扯得又快又匀,赛如变戏法的魔术大师。他心中那么喜呀,想不到平常玩儿的一个东西,竟然让石金河给请上檯面,成了绝技。他是第一次佩服了这个念过书的人。 小妹捞面端盘子,跑得小旋风一般, 高马丽结帐会钞,兼而售卖小菜酒水。 正餐高峰过后,大家回到店堂,自己人喝水用餐。老闆高马丽又说了一句让二棒高兴的话: “咱们还就是耍了乔二棒的手艺啦!拢共三个人,数二棒辛苦!出力气,是他;卖手艺,也是他。万一有什么赖小子闹事起闹,还得是他!” 乔二棒让夸奖得手足无措,摸着脖颈: “你是老闆嘛!跟你干,给你打工,我乔二棒乐意嘛!咱们多多挣了钱,赶紧还了人家的外债,身上背了债总是不踏实。” 高马丽知道他指石金河的资金。这是老毛病。她这几天高兴,也就不再与他计较。更让她高兴的是,说曹操,曹操到。她看见石金河骑着自行车来了。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又一村》刚开业,忙忙碌碌的,两个人见面没有原先那么方便了。 高马丽给大伙儿交待清楚,然后就同金河一块儿上街了。 高马丽问金河最近何以来的稀少,金河说: “生意兴隆啊,我来远远看过,你和乔二棒他们满协调。现在你们是合伙人,在一块儿奋斗打拼嘛!我觉着,我人已经离开了,还去打搅你们,有些多余了吧?” 金河的话里仿佛是有些吃醋了。高马丽竟有些高兴,想到什么,“扑哧”一笑。 金河矜持了:“当了老闆,有人乐意给你打工,那么高兴啊?” 高马丽推他一把:“谁高兴了?我笑,我是想起你那回喝那一碗醋的情景来了!” 金河琢磨出味儿来: “你说我是吃醋呀?我、我犯得着吗我?” 高马丽看到石金河不高兴了,忙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码事。我们金河,哪儿会吃醋呀?吃醋,那是我们这些小女人的小把戏!” 高马丽自然地拉住金河的胳膊,轻轻摇晃摇晃:“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来看我。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光想什么卖保险的事儿。别让人不放心!咱们离得又不算远,等我这儿有些头绪,只要你不嫌打搅,哪怕我天天去看你吶!” 金河这才记起自己来的原因。便讲了有人主动给弟弟银河拆洗被褥的事。 “哥哥金河,扛着一身西装冒充白领,呵!没人看看我的铺盖被褥,哼!” 高马丽连连承认自己的粗心:“都是这餐馆害的。这下提醒我啦!你放心,哥哥决不会让弟弟比下去!” 金河自己也笑自己成了小孩子。 他联想到一句话。恋爱中的人智商等于小学生。小学生,那还不就是孩子嘛。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6 柳莺莺把老闆娘那儿的事全安排妥当。自己便来到伙房附近的水管跟前,将石银河的被单被面拿洗衣粉泡了。正在这时,她看到那个上次来找石金河的城里姑娘,也端了盆子来到水管前,盆里放着的也是被单被面,一路的货色。柳莺莺多聪明呢,一下子便猜到了这是石金河的被单被面。看来,哥哥不甘心落在弟弟的后边。招来了穆柯寨的救兵。 正在饭场吃饭的工友伸头探脑、窃窃私语,不免有些眼气。 柳莺莺洗东西的时候,银河故意不朝那儿张望,单说饭菜好吃。 “今天,这饭菜上了什么调料,这么有味!” 等高马丽也出现在那儿,却是金河也夸奖饭菜了: “我兄弟说的对。今天这饭食,有汤有干,有荤有素,顺口。”
第52页 四福旺和六对半闷头吃饭,一时闹不明白。半拉子给大伙儿透露消息,说那头一个是老闆娘那儿的保姆,给银河拆洗被褥;后来这个,是来看过金河的那位,是给金河拆洗被褥! 四福旺最早听明白了:“我早说什么来着?这兄弟两个是厉害吧?怪不得一气儿夸奖饭菜,弟弟夸奖了哥哥夸奖!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给咱拆洗被褥,我他妈的吃猪泔都要说香!六对半,怎么不吭声?你什么时候拆洗被褥?晚上挨着你,一股汗酸味儿!” 六对半说他是土坷垃你笑话泥人儿!老鸹你笑猪黑!“让我把你的被褥扛出来让大伙儿闻闻?” 水管这里,高马丽一看见柳莺莺就笑了: “大妹子,那天咱们打过照面。你帮着银河洗东西吧?” 柳莺莺笑道:“你这风风火火的劲儿像穆桂英。我见过就忘不了。”她指着盆里的东西,“金河的?” 高马丽点头了:“对。他们呀,整天一身泥一身汗的。也真辛苦。” 两个姑娘就不由边洗边互相对视,互相打量上了。 柳莺莺故意说高马丽是城里人。城里少有的勤快人。 高马丽说出自己也是村里出来的,在城里打工,这会儿是在一家饭店。 柳莺莺这才听出底细,是金河念书的时候,在饭店打工挣钱缴学费时认下的。 这么一拉哌,高马丽也听出柳莺莺是老闆娘的保姆,在这儿打工认下的银河。 高马丽便夸银河是个好后生! 柳莺莺却可惜他没有念成书! 高马丽掏心说话:“衡量人,也不能光凭文化。金河那些同学,我也接触过,也不是有文化就一切都好。比如我,没有念成书,我就不小看自己!事在人为,农村出身、没有文化,我也非要在城市干出个人样儿来!”并问,“你呢?有没有在城里长期打工的念头?” 柳莺莺先夸了大姐真有志气!然后说: “我家的情况,倒不一定多么困难。不过呀,来城里这一程,我还真有点动心。城市,毕竟是城市呀!” 高马丽这时拿出当过老闆的眼光,把两个人的被物放在一起泡洗。 两人你来洗、我来涮,既节约洗衣粉,又节省时间!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搭。 两个姑娘一见如故,默契配合中,不免暗暗较劲。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7(1) 温小寒拿到了地址,今天真箇遇上了大事,决定来郊区找石金河。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鲁宾逊似的困在了荒岛上。只有石金河才是一支可以搭乘的船,而这船还不在码头。她决定自己去找。 她把那片小纸条交给的士司机。然后默默无语,朝窗外看着那些都市行人。 计程车到了场门。打发走的士,她将头巾包裹了脸面,自己走向饲料厂。 她正要找人打问,恰好苏彩花散步过来,带她进了场门。 这时,金河银河兄弟吃罢饭,不约而同来到水管跟前。两兄弟一般打扮,个头接近,如果不是知情人,不细看眉眼间的气质,这两个人简直分不清谁是大学生。 银河憨憨笑着,先向柳莺莺、捎带了高马丽,笨笨地致谢。 金河朝她们点点头:“看样子,高马丽你们两个已经相互熟识了。小老乡,你叫个小英?” 柳莺莺第一次在近处直视金河,并不退缩自己的眼光,反倒出口就沖: “原来老乡你就是银河的哥哥,大学生石金河啦?听说你文化高、架子大,死活瞧不上农村姑娘!那你自己怎么来当苦力呢?你怎么不找一个大学生做老婆?怎么能和高马丽这样一个来自农村的打工女谈朋友、处对象呢?” 柳莺莺越说越沖,突如其来一通猛炮, 高马丽有些出乎预料,像不认识似的看着这位刚才还温温婉婉的女孩子,她感到刚才那女子一派温婉那是为了套自己的话。自己怎么就没防着这一手呢。 金河觉得肯定是弟弟多嘴了,瞪一眼银河。银河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当场无法解释得清楚;看着柳莺莺的嘴越说越快,自己的嘴唇越来越厚了。 柳莺莺发泄过了,胸中痛快了,这才顾上看看其余三位的表情,一看,自己也笑了: “不说白不说,说了等于白说,最后算我没说!——银河,我们来拧被面吧?不管怎么说,在这儿碰上,人啊,总还是有缘分。” 于是,银河去和柳莺莺拧被面,金河与高马丽也来拧被面。 四个人成双成对,默不作声拧被面,却不知苏彩花与温小寒已经到了他们的后面。 半拉子正在饭场那儿打扫地面,苏彩花领着温小寒过来,便让他去传话。他一传话,水管跟前四个洗被物的男男女女就出现了相当复杂的局面。 半拉子先是叫银河师傅,“老闆娘说家里有事,叫小英姑娘赶紧回去吶!” 银河一抬头果真看见了苏彩花,苏彩花正皱紧眉头看柳莺莺。他心中恼火这个扫兴的老闆娘,可也无可奈何。人家是给老闆娘打工的,不能不听人家使唤,便让柳莺莺“你回去吧。” 接着半拉子又叫金河师傅,“来了个姑娘找你,说有急事,还说,她是、是你的女朋友!”
第53页 他这样照本宣科,金河与高马丽就同时抬起头,同时看见了温小寒。 银河与柳莺莺也听见了半拉子的话,一时都好生诧异。银河是在心里说,我哥他有高马丽当女朋友,他怎么又来了一个女朋友? 柳莺莺目光灼灼,看了温小寒看金河、看了金河看高马丽。这个大学生,原来是这么花哨呀! 高马丽这厢一时尴尬。手里的被面搭在胳膊上忘了取下来。她虽然说过,告诉了温小寒金河地址,即使温小寒来找石金河重温旧梦,也不后悔。可那只能是嘴上说说。自己与石金河在一起,怎么愿意被人打搅?尤其是这个女人? 石金河对温小寒突然冒了出来,而且自称是什么“女朋友”,很恼火,甚至是恼羞成怒;可他既无法解释,还得设法应对,只好干笑着先与高马丽搭讪: “小丽,看来是你估计对了。温小寒是遇上什么急事了!这、这,没必要说是什么女朋友,没来由嘛。我过去见见她,看看怎么回事,好吗?” 高马丽看看银河柳莺莺,一切无从解释;而对金河要见温小寒,又不宜阻拦。高马丽将那被面搭在铁丝上,抻展了,然后说了句: “你的女朋友来找你,你是得见见!被子拆洗完了,我该走了!” 说罢,断然扭头就离开了。 金河追了几步,嘱咐她在工棚里歇着,稍等一会儿好送你去。这话给高马丽个信号,放心,我与温小寒不会待时间长的。然后又是说与温小寒听,我只能与你简单说几句。 但高马丽并不回头,也不止步,一气远去。 金河连连顿足,他可真有些分身乏术啦! 银河这时他看看哥哥所处形势,只能挺身而出,助哥哥一臂之力。 “哥,你先应付这头。高马丽那头,我去替你送送她!——小英,你住得不远,我就不送你啦!” 他满以为就自己与小英子的关系,已经是很铁,不送也无妨大局。可他不知道,女人在女人面前非常要强;有时会到达一种不说理的程度。果然,石银河这么一做,让柳莺莺也生气了: “你哥的又一个女朋友来了嘛,你哥的《又一村》女朋友你还不赶紧送一送?我有什么资格劳驾你呀?本来我也不要你送、用不着你送!” 柳莺莺说罢,甩甩湿手,也断然扭头离开了。这位就又给兄弟俩一个愤怒的背影。 两位刚才争相来拆洗被褥的女子,一前一后悻悻离去。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7(2) 金河毕竟是要给女士充分面子的,何况温小寒毕竟给过他初恋的温情。他带了温小寒走在场院后了,这才说出话来: “真是乱弹琴!有事情,来找我就找吧,还、还声明是我的什么女朋友!事到如今,你温小寒哪里还是我的女朋友?” 温小寒在后面连连解释: “金河,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高马丽正巧在你这里。我、我实在是有事,想见见你,和你说说。――我,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来!” 金河听温小寒的声音有些沙哑,没说下去,他最怕女人哭,便也心软了。便缓缓口气,让她说事。却没有再听见后来的动静。他回过头来看,温小寒正缓缓解开围裹脸面的头巾,头巾解掉了,她脸上,眼眶一带,好大一块乌青。 “金河,我让陈尔东打了!”温小寒的眼眶里泪水盈盈。说着,泪水朴渌朴渌滚落下来。 金河不由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在学校时,别说谁敢打,便是言语侵犯一下温小寒,他石金河都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温小寒铁打的保护伞。有他立在那儿,没人敢碰温小寒一指头哪。 可现在,他拳头还可以捏紧,打谁去?去打人家的丈夫吗?岂有此理。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8 侯发荣在电话上说马上回来。估计肯定是急着先问今天妇科检查的事。苏彩花便来寻到柳莺莺,按照事先捏好的套子,回家哄老公,好过这一关。 苏彩花眼神闪烁,没等侯发荣开口,抢先说:“老侯,小英陪我去过医院了。” 侯发荣立即百倍关註:“情况怎么样?” “你说倒霉不倒霉?这事就让咱摊上了。”苏彩花哭丧着脸把本儿找出来,递给丈夫。 侯发荣打开看了一页,医生的字从来难认,他也没耐心细看:“你别让我看,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发荣,你看这儿写着呢,人家医生检查了,说我是,是假性妊娠!” 侯发荣急切地问:“什么叫假性妊娠?你那肚里到底是男是女啊?” 苏彩花战兢兢地看丈夫一眼,话也哆嗦了:“不是男,不是女。” “放他妈的饲料屁,不是男不是女,那是二尾子?” 苏彩花一看侯发荣的眼睛,更怕了:“你让她,让小英子给你说吧。她说得清。” 柳莺莺便照着自己的安排出面了。 “老闆,老闆娘这是假性妊娠。就是说,所有外在症状,所有感觉,都象是怀孕;可是呢,并没有怀孕!” 侯发荣遭到致命打击,立刻跳起来:“这是什么世道,假烟假酒假衣服假文凭,什么都兴假的,怎么连怀娃娃也有了假的?这还有没有真东西了?”
第54页 苏彩花连连说着对不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了。结果,唉!” 侯发荣却认为是医院有假。要她换一家医院好好查查。“不对,不行!明明是有了,我都四下里宣传了一个六够,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呢?这是什么破烂医院、什么倒霉大夫!” 柳莺莺在那儿檫抹餐桌,又向苏彩花点点头。 苏彩花给男人斟了一杯水:“发荣,医院,是市立医院,大夫,我挂的专家号!人家大夫还说了,经过检查,我一切正常。长期不怀孕,非常可能是——” 侯发荣火忿忿地说:“可能是什么?是我侯发荣不正常啊?” 苏彩花认真地说:“人家专家就那么说的。两年没怀孕,人家问了你的年龄,建议你最好去查一查!” 侯发荣大骂起来:“这是个什么蒙古大夫呀?不好好检查我老婆,你是要检查她丈夫!彩花,你没告诉那个什么专家,我,我侯发荣前头有三个闺女?笑话,我侯某人会有问题?” 苏彩花又为侯发荣拿烟点菸:“老侯,你也不要太固执。专家的话,你得听!” 侯发荣:“我不听。我还就是固执!我的事儿,我不清楚啊?那个、那个,还是你不清楚?” 苏彩花这会儿,渐渐有了理似的,话音也高了:“你不能油盐不进!专家说了,喝酒过量什么的,就会导至这种现象发生。人家大夫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建议了好些,我听着是挺有道理的。小英陪着我,一直在跟前,不信你问小英!” 柳莺莺背过身子干活,免得抬头: “我一个姑娘家,我也不好意思多听,可是专家是这样说的,不管是老闆不是老闆,经常喝酒,都不行,那个什么就没有活力!” 苏彩花一下子给提醒了:“对了,常年酗酒,容易造成精子没有活力。精子、种子,半死不活,那当然什么也长不下!” 侯发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是被两个女人的话给打中了。如果单是一个苏彩花,他还可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可是小英子也这样说,话说的这样清楚。他嘴上虽硬,虎皮羊质,已经动了去检查“活力”的心思。 《兄弟如手足》第五章59 侯老闆的前妻萧桂兰也听说了苏彩花怀孕的事。这消息非同小可。 她同侯发荣离婚后,手里捏着一张王牌,就是三个女儿都跟着自己,她把女儿当成银行的户头。什么时候没钱花了,就拿这个户头到侯发荣那儿支领。文武带打,毫不客气。得理拔份。连姐妹兄弟都归自己负担。假如侯发荣要是再生下个儿子,他的心思就放在儿子身上。侯发荣最盼着个儿子,接班人。当初离婚,这也是藉口,要让那个小妖精得了子,更没她萧桂兰的活法了。 她从小马那儿探得一些口风,然后把兄弟外甥们都叫来。类似萧太后升帐,商量军国大事。准备前去征讨。 人称萧天佐的大哥问:“你问出什么情报来没有?” “好象挨刀鬼是有了娃娃。厂子里的人都这样说。还说把个侯发荣高兴得红屁眼毛猴似的,乱蹦。” 二弟弟也打问:“前一段,听说苏彩花一直不生养,那老东西又动了别的心思啦。这下他老色鬼是不是老实啦?” “那个小马真够嘴稳,问了个把钟点,得不到一句实话。” 大哥便灰了心:“抓不住侯发荣的把柄,姐姐你喧呼起我们来,找人家闹事,闹什么?” 萧桂兰此时发了恨:“你们不闹,我也要闹!死战司马懿!就是他那个破头鬼,就是个我!” 外甥里头,有个叫三板头的歪愣后生,他是个一说话,三瞪眼,在省城城乡结合部打出个名声来的后生,他拧着脖颈发了话。 “你们还萧天佐、萧天佑呢,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抓把柄啦、揪辫子啦,说穿了,就是要钱!哪那么多废话?逮住侯发荣,一通臭揍,什么都结啦!” 萧桂兰一槌定音:“就依三板头说的办!逮住那破头打,没有讨二房,皮肉吃点苦头。要是打出二房来,三板头,你给咱往死里打!上头毁了那老不要脸的五官,底下坏了那老不正经的卵蛋!从我的窝窠子里飞出去,翅膀硬啦!专拣嫩草吃开啦!连那个苏彩花收拾一顿最好!打得那小骚货流产了!可倒不用干啦,生下儿子来,那是要全部继承家产的呀!” 大哥小弟却主张,打人不是目的。抓他把柄、找他闹事,咱是要他拿钱“私了”,把这事摆平!闹事只是手段,闹钱才是目的。 “饲料公司买卖发达,你们的生活费不能多少年不变呀!不给三万,也得两万!我们当亲戚的,也不能白担名声、不落实惠,他得带领我们大家共同富裕起来!” 为了金钱这个共同的目标,萧萧太后手下男女老少,同仇敌忾,磨拳擦掌。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0(1) 柳莺莺要辞工回家收秋,苏彩花倒有几分捨不得了。两人相处出点儿情份来了。也多亏柳莺莺帮她出了个“假性妊娠”的主意,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的把戏怎么收场。 柳莺莺临别留给苏彩花一句话:我猜测老闆的话也许有道理,让老闆去查一查。说不定,你们很快就能有了孩子。
第55页 苏彩花当然但愿如此,并提前邀请,说到时有了孩子,“你还要来家,帮助大姐。” 柳莺莺未置可否。眼睛轱辘辘看着饲料场方向。她心里隐约盼着是那个银河能来送她,她要回去了,有些话也可以明说了。但银河一直没露面。 苏彩花看出了她的心事,充个大方说:“想让银河送送?干脆你绕进场子里一下。” 这下,柳莺莺倒不好意思了:“也没多少东西。人家不来送我,我扑上门去,求人家送我呀?我自己能来,我就自己能走!” 柳莺莺有些忿忿地数说着,拎了东西离开老闆大院。 柳莺莺走到饲料场附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前一亮,登时笑容绽放。 银河一大早,就站在了附近路口等着。柳莺莺一露面,他便跑过来。柳莺莺简直是有些喜出望外了。 银河把柳莺莺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在前边挺挺地走着。柳莺莺不由笑了:“赶紧把我打发走,着急去打扫卫生啊?” 石银河嘟了嘴放慢脚步。 柳莺莺又逗他:“不好请假,不乐意送我,我可不勉强!噘着个嘴,谁欠你二百钱似的!” 银河就展展眉头,不再噘嘴,但依然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抬起头,定定看了对方,终于说出了心事:“你这一走,我就见不上你了呀?” 柳莺莺猜得没错,这人虽粗却也充满了离情别绪,可她还是要逗他:“废话!走了可不就见不上了。你那么愿意见我?” “我愿意天天见你!” “有那么严重吗?你认识我才几天?我走了呀,老闆娘让你去倒两次垃圾,你就什么都忘了!说是来送我,看你情绪低落的。耽误一会儿功夫,要扣半个月工资似的。” 银河急得直瞪眼:“你别再跟我说老闆娘的事,我都给你讲清了。我送你,就是把我开除了,都不怕,我是、我是不乐意让你走!我真想和你回去一块收秋,收完秋,咱们再相跟上来城里!” 柳莺莺终于被小伙子的真诚感动了。她不再嬉笑,抓紧和石银河探讨正事。 “银河,你家不是给你说着对象哪?” 银河眼睛盯了柳莺莺一下又躲开了:“小英,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总是要想想的!假如你要怎么,我就一定怎么!” “又说半句话。我要怎么,你就怎么,说呀!” 银河便说明了:“假如你、你要是也能乐意我,我就一定和我哥一样,坚决不答应家里的包办婚姻!” 银河这么直槓槓说话,柳莺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了自己,银河能够拂逆家里老人的意思,断然反对包办婚姻;可是,自己恰恰就是包办婚姻的对方啊!于是,绕个弯儿说: “可是你家提亲的那个姑娘,她怎么办?你哥哥不乐意她,你家又提亲给你,你也不乐意她,她、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脸面,往哪儿放?” 这下,把个银河给问住了。他本想说让我爹赶紧和人家退亲,给人家说好话,千万不要耽搁人家!可设身处地一想也是,人家大姑娘的脸可往哪儿放吶。 柳莺莺又补了一句:“再说,银河,是这样。我吶,家里已经给说下人家啦!” “你有了对象啦?”银河一听叫了起来,“他、他是哪儿的?他、他,有文化?” “那倒不是。小学毕业。可他呀,自己努力学习,达到初中程度,和我一样!” 银河信誓旦旦的说:“我、我也能学习,我保证自己也能达到初中程度!” 柳莺莺不由抿了嘴笑。 自己不便当场暴露身份,看来还得假戏真做。看着银河不依不饶的样子,柳莺莺最后给石银河出了个主意。说有个中学同学,身材、个头,还有长相,和她几乎一模一样,是柳树湾的一等人材。“你家提亲的,说不定就是我的同学吶!” 银河一听柳树湾这个地名,就说:“给我哥提亲的那家,说的就是柳树湾。不过,你这是推脱之话,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 柳莺莺眼睛扑闪扑闪:“要真是一模一样吶?” 银河都要呆了。 柳莺莺拿胳膊靠他:“哎,你说话呀!” 银河摇摇头,“不可能吧?天底下还能有你这样的?再说,即便她真是和你一模一样,那也不是你呀!” 柳莺莺便咯咯笑了。 “银河,你要真的喜欢我,你就听我一句话吧!我柳树湾那个同学,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到底我说的是不是实情,银河你总得去看看呀!” 银河倒也老实:“你已经有了人家,我还能怎么样?家里给说下的亲事,看看,也只好看看呗!” “可是有一条,你绝对不能和老闆娘有任何狗扯连环的烂事!柳树湾的姑娘,还有我,都坚决不答应!” 银河一直把小英送到长途汽车站。 银河姑且听对方给自己宽心,多少依依不捨;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0(2) 柳莺莺见银河一派真情流露,心底甜丝丝。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1 石金河叫了高马丽一起去送小英姑娘。
第56页 他看出银河完全被那姑娘迷住,有些神魂颠倒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心实口笨,表达不出,想去从旁边使使劲,帮弟弟一把。如果人家那小英看不上银河,也别让银河这个认死理的老实人,出个什么差池,也好从旁帮着化解化解。 如果单是这个目的,他就自己去而不叫高马丽了。他叫高马丽出面,还想在柳莺莺这个小老乡面前清白一下自己。证明自己只有高马丽这个女朋友;温小寒的出现纯粹是个误会。他虽不怕一时被人误解,但他追求人格完善的心理不允许自己给人留下一个不负责任的形象。 石金河坦诚地摆出自己的想法,说服了高马丽与自己一同去汽车站。当然,同时也就给高马丽做出姿态来――自己对温小寒并没有什么。 高马丽虽然勉强同意了。可在路上还是撅着嘴。“刚刚甩了你,和别人结了婚;婚姻出问题了,转过身就马上来找你!都是什么事儿啊?” 高马丽还是在为温小寒的突然打扰耿耿于怀。金河于是在路上再次解释: “你看你,她也是遇上事儿了嘛。马上面临离婚——”。 “要不是离婚,还不能那样明目张胆就打出什么‘女朋友’的旗号呢。” “这个你也得理解。她在城里工作才几天,有什么熟人?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找到新的依靠;至少,她总得找个人说道说道,倾诉倾诉啊。” 高马丽眼光炯炯地盯住石金河:“就光是倾诉啊?没有别的目的?不是要回头找你来做依靠?” 金河简直要拍胸膛自白了:“她究竟有没有什么目的,我不敢肯定;我石金河所能肯定的,是本人绝对不会对她重新产生什么目的!” 看到金河脸上如此正而八经的颜色,高马丽就不再拱火: “好好,你是‘本人’,不是‘本夫’,还一切好说。” “我实在是捨不得,要不然,真想揍你一顿。”石金河说着,紧紧揽住了高马丽的胳膊。高马丽也贴紧了他,算是和解了。 “咱们这位‘本人’呀,还有一个目的,想让我去帮着给银河他们捏合捏合。” 女人总是有一种预感,不由得就要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 柳莺莺在车门口被乘务员催撵登车,已经和银河告辞,要扭头上车时,突然回头朝检票口望了一眼。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而她果然就看见金河与高马丽从捡票口那里跑了过来。 这一眼让柳莺莺百感交集,有些欣慰、又不免有些苦涩。 已然看见了,此时她反倒装做没看见这两个人,毅然登上客车。可是金河他们是专程来送行的,怎么能不见面呢。他们跑着来到窗下,呼喊了小英的名字,高声嘱咐路上小心一类的话。 高马丽绕到另一边,从窗口将礼物递进去,然后拉住小英的手,就近就快表述心情; “小英,你听我一句话!看银河那样儿,你一定要给他写信来!让他心里不要结上疙瘩!再一个,希望不久还能在省城见到你!你和银河,还有咱们,做个朋友多好。” 柳莺莺笑容有些苦涩:“肯定是石金河让你做说客的吧?他对他兄弟还挺仗义的啊。” 引擎轰鸣中,汽车到底开动了,高马丽与金河向柳莺莺挥手告别。 银河突然追着汽车跑起来。汽车开出车站,拐上大路,起步加速,银河被越甩越远。 看着越来越远的银河,挥舞胳膊在呼喊什么,柳莺莺眼眶子突然就是一热。她想到了一个词,追求。被人追求真得很幸福。 石银河追了一阵追不上。心里空落落的。回来时哥哥他们还在原处等着。哥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觉得好有安慰。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拔腿就追。 小英的地址,没有顾上打听; 小英在柳树湾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也没有打听。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2 萧太后终于等到了情报,她立刻把握时机,杀气腾腾地布置了这一次的行动。 行动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的。萧桂兰的外甥三板头领着几个小痞子在饲料厂监视了一整夜,眼看着侯发荣从昨晚进去,一直没挪窝!到今天早上,便派人送回情报,萧太后立刻带领了全部人马,掩杀过来。他们聚集在发荣饲料厂外面苏彩花的住宅院门口。 天色朦胧,大门关着。他们压着嗓门商量怎么动手。 小舅子问:“咱们是敲大门,还是跳进院子开大门?” 三板头以为擂大门响动大、惊心动魄! 大舅子怕惊动了里头,叫侯发荣跑掉。 三板头哈哈笑了,让他们放心,“侯发荣自己把自己关进铁笼子里头了。”原来昨天夜里,他“踩”过“点儿”,知道前窗、后窗都上了防盗栏。 萧桂兰就下令擂门!“给我擂、给我敲!吓得狗日的尿了裤子脱了阳!” 三板头一伙就疯狂地擂开了大铁门。战鼓一般的响声乍然“轰轰”而起。 刚睡醒不久的苏彩花身穿睡衣,正要洗脸,被这敲门声一震,很不耐烦。 “什么人吶?这样敲门!”
第57页 正刷牙的侯发荣听得响声不对,眼神有些惶惶,嘴里咬着牙刷,指画老婆去开客厅的窗户。打开窗户,外面的擂门声立刻加倍嘈杂。 他们这次听清了,外面发生了事情,男人嗓门里夹着女人声音。大叫着开门。 苏彩花急忙合上了推拉窗,侯发荣一口的白沫已经变了面色: “坏了,是萧桂兰!萧桂兰!” 苏彩花名正言顺不怕这个太后:“萧桂兰怎么啦,看把你吓的!她是老虎?凭什么这样砸我的大门!” 侯发荣指着窗外说:“你听听,不是一个两个人,是一群人,是来闹事的!” 苏彩花问:“他凭什么闹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让萧太后抓着啦?” 侯发荣不承认:“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把柄?哈,她能抓着我什么把柄?” 苏彩花更理直气壮了:“那你开门去呀!开了门看他们敢怎样?”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小了一些,侯发荣扑到窗户那里,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张望。见有人已经越墙进了院子,去开大门,大门里,上着锁。一条楞后生正抄傢伙去砸锁头。 侯发荣情急中想从后窗逃跑,开了客厅后窗,一副铁栅;开了卧室后窗,还是一副铁栅。无路可逃。他变成一只受惊的兔子,在屋里乱窜。 “完了完了!坏了坏了!” 苏彩花看这熊样,肯定丈夫在人家手里有了把柄!便连说“活该!打死活该!” 侯发荣窜到沙发底,又爬进里屋床下,屁股噘起老高。自己也知道这是等着挨打。 这时,屋门已经被擂响!萧桂兰站在院里厉声呼叫: “侯发荣!开门来!开门来!侯发荣!可叫祖娘逮住你个破头鬼啦!你胆敢在外头胡搞!今天看祖娘怎么修理你!” 苏彩花冷笑着,“怎么不嘴硬了?嚯,真的在外头有了女人啦,啊?叫打一顿,替我也出出气!呵,怪不得那回气势汹汹地说,要和我打离婚!” 侯发荣连声求救:“你别信她,她是挑拨你与我的关系呀!彩花,你快设法救我!萧桂兰下手狠毒呀!打死我,也饶不了你呀!我的祖奶奶!一日夫妻百日恩呀!彩花呀!求求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呀!救了我,我什么都给你交代!” 外面,擂门声更加疯狂。萧桂兰骂了一顿侯发荣不解气,连苏彩花也捎带上了。要连她一起切剁。 苏彩花到底也有些慌神了。两人惶惶地乱窜,窜进厕所,终于发现这儿安装了一只排气窗。苏彩花情急之中,一把拽下了排气扇! 窗孔既小,侯发荣又哆嗦,死狗扶不上墙。苏彩花自己出头,踩了侯发荣的身体,将上身努力钻了出去。侯发荣也不管死活,託了脚底,死命一推。“快去叫人,快去叫人;救命,救命。” 外面“咕咚”一声!苏彩花整个就出去了。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3(1) 刚吃罢早餐,工棚里的苦力们散坐了,有的抽菸,有的穿戴工装。金河正在给工友们派今天的活路。 突然,苏彩花遭了狼似的吼喊进来。 “救命呀,救人!快来救人呀,救命!” 银河头一个蹦起来。 苏彩花半个头披散着,睡袍斜吊,脚底只穿一只拖鞋,另一只脚成了个土疙瘩。 “大家快去救人呀!有人、好多人要打你们老闆呀!” 众人还不得要领的时候,银河已经要往外走了。被金河一把拦住。 “老闆娘,大清早的,谁要打老闆?你说清楚呀!” 苏彩花见状,知道不说清这金河不会让人们动的,就连忙讲说: “在我院子里,萧太后带了好多人,敲门砸窗户的,要进去打你们老闆,吓人得很、吓死人吶!” “原来是这样,银河,你给我稳稳的吧!老闆的家事,咱们能掺和?” 早晨,石金河与六对半在粮垛上揭苫布时,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沿着场墙外的路奔老闆的住处而来。闹半天,是萧桂兰一伙。老闆说不清的那些家务纠纷,外人怎么能参与?所以,石金河止住弟弟,不许贸然行动。 苏彩花带着哭腔连声哀告:“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你们老闆吓得都软瘫了,你们得救救他呀!银河!我求你啦!救救你们老闆吧!” 银河拨开了金河的手,金河复又扯住了弟弟。 “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能给人家解决得了?把你急的,你掺和不起。” 苏彩花哭了:“金河,平素看你也是个男人,怎么这个时候,不但你不救人、还拦着别人不让救人,真要看着出人命呀?别说是老闆,就是任何一个人,你眼睁睁看着他死呀?” 金河手一松,银河挺着脖颈,随苏彩花匆匆出屋。 半拉子想跟了去,看看众人,没敢动窝。说了句“老闆这家里,可是热闹成一锅粥了。” 四福旺说道:“呆会儿,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金河:“我这兄弟,没头没脑往里面一钻,恐怕就更热闹啦!” 石银河大步流星地赶往苏彩花的院子。远远听见萧太后在骂: “侯发荣!你给老娘耍死猪、装死狗,啊?你真是娶过了二房又想讨三房,啊?要不,你为啥死活不开这墓葬门!”
第58页 银河听得清楚,蓦地站住脚, “我不去啦!老闆娘,老闆要是外头又找了女人,这可就对不起你了!你还管他?” 苏彩花哭丧着脸说:“打坏你们老闆,我的日月可咋过呀!” 银河气不过,说:“世界上死的没男人啦?你年轻轻的,离了男人就饿死啦?” 苏彩花又好气又急人:“我的活祖宗!我要找你,你要我吗?你们老闆他毕竟是我的男人呀!别给我做报告啦!人命关天,算我求你,算你帮我,我的银河呀!” 银河看看苏彩花的可怜相;终于下了决心去搀和这件别人的家事。 他喘呼呼地跑进苏彩花的院子里。三板头一帮人已经快要攻破“城池”。 防盗门给撬得离了墙帮;窗户上的防护栏扯得打了折,碎玻璃满地;有人已经要往房间里钻。 银河便喝了一声:“嗨,这儿怎么啦,是鬼子扫荡来了?还是强盗要活抢人?” 这么扎腾了一大早,还是第一次有人出面拦挡。院里的众人纷纷住手,一齐转过头看银河。见了银河的块头、脸色,他们的气焰不由得收敛了一下。 三板头怕撞了码头,先来一句江湖话:“你是哪条道儿上的?” 银河答道:“我是正经道儿上的,咱饲料公司的。” 萧桂兰认出了来人,从旁做证:“不怕,这人我见过,是扛麻袋的民工。” 三板头放松了:“打工的,苦力!走开吧,这里没你的事!” 银河把头一扭,“我路过,看见了,就不能走开。” 三板头“嚯”了一声:“来了管闲事的啦,啊?” 银河肯定地点头:“对,路儿不平众人踩,你们拆老闆的房子,这可不行!” 萧桂拦腰一叉,说:“后生!这是我的家事,外人少插言!你趁早走开,与你无干;再要裤裆破了跌出‘嘴’来,先打的就是多嘴驴!” 银河也不懂个怕:“你们这就不象个处理家事嘛!明火执仗的,要打坏我们老闆,谁给我们发工钱?会计上,我一共存着十来个月的工钱哩!” 三板头说了句“好你个烂民工!我打你是白打、你挨打可是白挨!”,话到手到,连推带打,当胸给了银河一拳。 银河一个趔趄,站稳了嘿嘿笑: “你们要打人出气,你们就打我几下。等火气消下去,再商量怎么办。” 众人以为面临一场恶斗。不料出来这么一个挨打货。这伙人的英雄气就又上来了。 “三爷有些日子没过过瘾啦!”三板头拉开架势,照银河前胸“咚咚”便是好几拳。银河不挡不架,生生那么忍受了。 眼角却看着其余人众。看见有人过去捣门撬窗户,一把划拉开三板头,扑到门窗那里,将几个后生扯离地头。 这伙人面对石银河,估不透了。挨打呢,他不还手。撬门窗呢,他扑上去拉扯。牛皮糖似的,撕不开、捣不断。他们也是没法对付。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3(2) 苏彩花从大门缝那儿偷看了一眼,看到石银河那样挨打,心疼得闭上眼。急忙又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跑回工棚来告急。一路喊叫了: “他们活活往死里打银河呢,你们快去救银河,他要让打死了呀!” 头一个来看热闹的半拉子,听见老闆娘又来呼救,自己不敢出手,急忙跑回来讨主意。 其他看热闹的四福旺等工友们也正迤俪前来。 这时,院子里,三四条后生围拢了银河,七手八脚地击打。有的嬉皮笑脸,仿佛拣了便宜饽饽;有的愤怒,对方的强韧激起了加倍的凶残。四福旺喊银河出来,银河脸上青肿几块,竟然微笑了讲话:“伙计,我还就是犯了驴脾气!既然钻进事情里头,我就不出去!看他们敢把我打死?” 萧桂兰便给加火:“打、打!一个烂民工,打坏了叫侯发荣给养伤!打死了不过两万块人民币!” 四福旺过去阻拦:“民工也是人!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被三板头给搡开来:你也想挨揍?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4(1) 金河听说兄弟挨打,撵狼救火一般,沖了过来。他听到了里面打人的声音。“咣当”一声踹开了铁门,眉眼凶得怕人。 三板头一伙,有的轮了笤帚,有的举了墩布,包围了银河,没头没脑乱揍,银河抱了头,在人圈子里打趔趄。 三板头举起一根木棒,斜着轮下,木棒打在银河背上,断成了两截。 金河恶虎似的扑进了战团。当先扯了三板头的后脖领,用力一甩,将他甩到南墙根。然后伸出胳膊,将银河头顶的笤帚、墩布,划拉开去。 几个后生,正打得手顺,还要挥拳举臂,有的,被金河当胸推开老远,有的,被金河抓了胳膊,甩到一边。一个傢伙,举着墩布轮下来,金河挨了一棒,但也揽住了墩布把子,一把夺下,噼面一掌,将对方拍了个“满天星斗”,然后将木棍在膝头“咔嚓”一撅,撅成了两截。 那些苦力工友们也冲进来,扶起银河。 石金河一看银河被打的惨相,狮子似的狂吼。
第59页 “王八蛋!把我兄弟打成了什么样儿!” 三板头一伙被金河的气势震慑了,三板头看看自家弟兄,上来叫板: “这位,哪条道上混事儿?” 金河看他那假模假势就噁心:“你少给我混充黑社会,你们打的是我兄弟!” 三板头哈哈笑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兄弟挨了打,你来帮你兄弟,应该,应该!你也打了我的人,我就不和你算帐啦!可你这兄弟,凭什么要搅和我们的事?他是找着挨打,活该!” 萧桂兰也叫:“活该!掺和我的家事,捣蒜罐子里蹦出铁豌豆来!找打!” 金河看看银河的情形,弟弟脸上挂了彩,一只眼睛快要睁不开。 “银河,银河!我说你怎么了,挨这帮杂种的打,你怎么不还手呀!” 银河瞧瞧哥哥,努力笑笑 。 “他们来打老闆,我不让嘛!打我一顿,消了气,他们心平气和的,好处理他们的家事。和为贵嘛!” 金河指着这帮傢伙说:“我的傻兄弟!和这帮杂种和为贵呀?” 三板头一听说,不让了:“伙计,你骂谁杂种?打了你兄弟了,心说让你一马;你还顺杆子来啦!——弟兄们,抄傢伙!遇上硬头货啦,今天三爷就见识见识这一帮农汉苦力工!” 金河卷了捲袖子,看看四周。看见侯发荣屋门口的石狮子了。从打看见它,石金河就没过好话,俗不可耐是对它的评价。今天还用上了。石金河走到它跟前,晃了晃,抱起来,叫了一把力,扔出去,石狮子在地下翻了两个滚儿。 他又拍拍手上的虚土,叫弟弟:“银河,你来来!” 银河不以为然,“那么一疙瘩石头,有个啥嘛?咱和他们论理,又不是比力气。”说着道着,走过去,拎起另一只石狮子来,扔得比金河还轻巧。 金河指了指那石狮子砸下的坑:“看见了吧?我们不和你们打架,实在要打,就我兄弟一个,甭我出手!农汉?让你说对了。农民一个、光棍两根,来!今天打不死一口子不算完!” 三板头一伙面面相觑,看着就蔫了。 三板头凑到萧桂兰跟前,低声商量。说来收拾侯发荣,遇上这么一对“门神”。这可是咱计划外的,你说咋弄吧! 萧桂兰看看阵势,来和金河过话。她倒是把口气放软了些。 “这里没你们民工的事,我来找侯发荣那个破头鬼!你领上你的兄弟走人。 ” 金河这可不让她了:“说的轻巧,把我兄弟打成这样儿,我领上走?” 萧桂兰:“他要掺和我的家事,打了白打!就是这话!” 金河最听不得这句话。他立刻火了:“萧桂兰!萧太后!我兄弟既然钻进事情里头来,挨了你们的打,我还就要和你理论一个七齿笤帚八齿耙”! 萧桂兰:“我的家事,你也少搅和!” 金河这些天什么也听在耳朵里了:“家事?哼!你是侯发荣的什么人?是他老婆、还是他妈?拿出结婚证、户口本来!” 萧桂兰一时语塞了:“你、你,我、我和他生了三个闺女!” 金河:“他闺女来是家事,你来是狗屁事。你们离了婚!就不是一家人。这里是侯发荣和苏彩花的私人住宅,受法律保护!胡搅蛮缠、私闯民宅、毁坏财物、行凶打人,目无法纪、你知道要负法律责任!” 萧桂兰一下给镇住了,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找侯发荣,为我讨要生活费、为我的闺女争取权利。” 金河说的字字清楚句句有来历:“拿上离婚协议书,到法院讨去。少了你的,侯发荣他照单支付;一分不短,你这是无理取闹!” 萧桂兰使用最后一招杀手锏:“你们大家都听着,我手里有真凭实据,这个、他,那个吊死鬼在外头又有了女人呀!他是老不要脸呀!” “侯发荣有没有其他女人,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管不着,更告不着;要告,那也是苏彩花的权利。你要带人私闯民宅、预谋打人、蓄意伤害、造成严重后果,先把肇事者抓起来,扭送公安机关!” 大舅子、小舅子,看见形势不利,给萧桂兰努嘴。准备熘号撤退。 金河已经对围拢来的苦力工下了指示: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4(2) “六对半、四福旺,把大门关上!这帮私闯民宅的傢伙,不许这样就让他们走掉!” 苦力工们嚎了一嗓子。三板头歪愣后生们一道烟熘走了。 金河在背后还给加了一把刀:“你们还别看不起农汉,就这帮农汉苦力工们,以后撞见你们一回,臭揍一回!” 萧桂兰看看没戏了,假装头晕,要昏倒。萧天佐与萧天佑就势扶了病号,脸辣辣地离去。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5 石金河石银河弟兄俩文攻武卫赢得了威名,苦力工们更对这兄弟高看一眼。他们在工棚里围拢了金河、银河弟兄,议论纷纷。 半拉子打来了热水,金河用热毛巾给弟弟檫脸。一看那伤,没轻没重。骂道:“狗日们的,真狠,真下得手!来,我再看看身上。身上还不知打成什么样子了。”
第60页 银河伸手夺毛巾:“我自己来。又不是什么光荣负伤,还这么隆重。” 金河心疼的吸气:“我说,你呀,要不,别掺和事儿。掺和进去了,凭什么白挨揍?” 六对半也奇怪:“银河你咋就不还手哩?” 金河调侃了一句:“肉皮子发痒!村里大人说调皮娃娃,叫背上鼓寻槌!那是嵴背上蒙了‘鼓儿皮’!”! 这时,办公室的小马拿来碘酒,二百二: “银河今天可是吃苦了!就不用上班了。” 银河还不好意思:“皮肉挨了几下,这还影响扛麻袋啦?” 小马知道他怕歇工不挣钱,告他们说,“兄弟两个都有工资,发全工资。金河给你兄弟抹上点碘酒、二百二。” 金河道谢:“我家银河,不是二百二,得加三十,是二百五!” 众人听得笑了。小马安排他们赶紧上工! 工棚里只剩下弟兄两人。金河掀起银河衣襟,给弟弟抹药。 “这个有点疼!” 一上药,银河果然一哆嗦。 金河说道:“挨打不疼;上药你疼啦?” 银河嘿嘿笑了: “也是怪!除了头一两下,觉着有些疼痛,后边挨了多少,闷闷的,不怎么疼!” 金河看着这儿那儿都是青伤,抹都抹不过来: “银河你说,是不是那老闆娘求你什么、你都肯答应啊?” 银河承认自己心软:“女人嘛,你是不能看见她们那可怜样儿嘛!” 金河承认自己今天大意了:“心说你不该掺和老闆的家事,又觉得你不过是去劝个架,哪想到兄弟你吃了这么大的苦楚!要是哥再晚去一刻哩?你还那么忍受着?” 银河看着炕沿说:“我知道自己说不了个话;到末了还得靠你收拾摊子!挨打的时候我心里一个劲儿念叨——我哥准定要来!他不会扔下我不管!哥,我想的没错吧?” 银河这么说,金河眼眶一时湿润。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6 乱军散去,狼烟落下。苏彩花回到屋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哪儿都疼。这会才算起老帐来: “从那个窟窿往外扔我,你咋那么有劲?你就不怕摔死我?没良心的!” 侯发荣死里逃生,喜不自胜,半跪在地板上,给苏彩花的脚丫子上药。嘴里啧啧地说着: “谢天谢地,咱老婆没摔坏!奋勇冲破敌人的封锁线,即时搬来了救兵!彩花呀,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啦!一级英模、人民功臣!” 苏彩花洋洋得意地说:“不光搬来救兵,还退了敌人的兵马。我搬的人马,那弟兄两个,银河金河,怎么样啊?” 侯发荣一拍大腿:“没说的,没说的!好傢伙!弟弟,那叫银河吧?替咱挨打,那活生生就是一个铁人嘛!那哥哥,是金河,真箇好嘴皮子!有文化、懂法律,嗨嗨!肚里有柴禾,那是片言退顽敌呀!” 苏彩花自己早感动过一回,这又感动一回:“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提拔提拔!” 侯发荣:“那是一定!好傢伙哩,给咱抵挡住萧太后!那个三板头外甥子,那是村里出了名的痞子!叫我逃过一劫、躲过一难,甚至就是拣回来一条命!金河,可不是一般大学生,那是人物!真说的好呀!叫我也学会啦,有了对付萧桂兰的办法啦!——哎呀,看看这小嫩脚,糟践成啥啦?” 侯发荣往嘴边揽那脚,苏彩花抽回了腿。“去去!刚刚不筛糠,就动花花心!——对了,那金河也教了我一招。你要包二奶,萧太后管不着,我恰恰能举报!” 侯发荣当场表态,一定痛改前非,再不拈花惹草。 给老婆上好了药,两口子相眼了,到工棚来探望银河,向两兄弟致谢。 侯发荣察看一番银河的伤,又拿钱又拿奖金来表示谢意,银河不受。 侯发荣说:“今天你给我扛下这么大的活儿来,你看,你总得叫老闆我表示表示嘛!” 苏彩花也说银河,“就多少提点儿要求,只要饲料公司能办到的,你说!你尽管说!” 银河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做个啥!老闆娘光着脚丫子、日本鬼子撵着似的跑得来,叫人着急嘛!看见那些人拆老闆的房子,是觉着可惜嘛!他们要打人,让他们打嘛!——不过,说实话,我一听说你在外头又有了女人,当时就想撤回来。老闆娘这么好的女人,你咋还能动外心?” 金河一看银河如此较真,急忙打岔:“萧太后也是捕风捉影,前来讹诈老闆!” 侯发荣连连称是。 苏彩花又劝银河:“平常你就挺尊敬老闆的,夸奖老闆不剋扣工资、还给你们吃红烧肉。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叫他再表现表现!——或者,你不想扛麻袋了,叫他调你上库房,学习开敞车!” 银河:“开敞车,快不要调理我啦!至于红烧肉嘛,嘿嘿!老闆,你不要放白菜,不要放豆腐,也不要放粉条,尽是肉!红烧肉!肉块子大大的!请我饱饱地吃一顿红烧肉!——行呀不行?你非让说,我就说这个。”
第61页 听得三个人一齐大笑出声。 侯发荣连连说:“这算什么,不用别人,就是你们老闆娘啦,亲自给你做一回红烧肉!” 慰问过了银河,老闆请金河到办公室来说话。金河就与老闆细细谈了几条合理要求。 关于银河的几件要求, 侯发荣都一口答应。他回家相亲,享受婚假。工资照发!他成家了,他女人来咱公司上班。随机安排。给他搭个砖头木板临时住处,用材料算在公司帐上。 金河一听,先替兄弟谢谢老闆。接着又谈到让劳工们享受国家法定假日工作待遇,给大伙儿交人身意外保险、医疗保险等几条。牵扯到其他劳工了。老闆便要缓缓了。他知道,附近的私人企业,比他待遇好的少。比他差的多。 金河也很诚恳。讲道:“老闆,我一个苦力,不知轻重提了那么些要求,希望你能理解。咱的公司要发展,要壮大,逐步走上正规很重要!实行人性化管理,激发职工的创造性,培养职工对企业的情感,是一项关键任务。倒不是我完全站在劳工的立场上讲话。” 侯发荣其实从今天的事情上已经有体会。只是觉得要按部就班慢慢来。并与石金河商量:体制改造、规范管理,你抽时间给我先做一个整体规划如何? 金河深知自己对企业一知半解。整体规划,恐怕拿不下来。明说了。 侯发荣这时才想到,让人家一个普通苦力怎么下手做那种事? “你看我,说事儿说的把主要的给落下了!金河,我准备提拔你担任咱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不是今天一时冲动,我搞企业的,不会这样感情用事。我观察你有些日子了,也反覆权衡过。你就别推辞了。小伙子!你也不是甘于一辈子扛麻袋的人吶!算我提拔你、也算你扶助我,咱爷儿俩鳔起膀子来,干他娘的一场!” 金河乍然听到老闆这个主张,确实出乎预料。可是想想,公司一套工作、生产供销什么的,跟上他熟悉一段,没什么拿不下来的。这就是私人企业的长处。不需要花钱买官,也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手续。顺风顺水,何不就在这儿乘风破浪干一番事业?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7 饲料公司总经理助理石金河走马上任。 侯发荣让办公室主任小马给安排了办公室。然后便带领金河全面了解公司的生产状况;从进料、售货的经营常识开始,走过了生产线,来到仓库。 侯发荣用手前后指指:“咱饲料公司,一头吃进、一头吐出。象个什么?” 金河看它像一条蚯蚓。那头,老玉米、麻包垛;这头,仓库、成品垛。 侯发荣说:“车间生产线,好比蚯蚓的肚子,咱内部管理、规章制度什么的,当然重要。但问题还不是最大。最大的是两头。” 金河想想,应该是两头,吃进去与吐出来的,原料供应和产品销售。 侯发荣启发道:“原料不缺,老玉米,多的是!销售,暂时咱也有些固定客户。两头面临的是同样一个东西,” 金河一语道破:“钱、款、资金。” 侯发荣欣赏地看着金河。 “钱。是啊,钱。买料要用钱,卖货想赚钱。一样钱,有两样用法。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金河请老闆细细指教。 侯发荣看石金河脑筋绝对够用,正常营销核算,没问题。“不过,你毕竟年轻,为人太正”! “正一些,不好吗?”这恰巧是金河想立身的根本。 侯发荣现身说法:“为人得正直、正派,当然好。我的意思是,说到营销,你得成为一个商人!比方,咱公司买进一斤玉米,行情是五毛钱,你怎么办?” 金河:“给人家五毛钱呀!” 侯发荣:“怎么个给法?” 金河:“讲讲价,货比三家,节约一分、两分。” 侯发荣:“不对!这是採购的事。你得在暂时不用钱的情况下,闹来老玉米!” 金河想了想,然后谨慎地回答:“老闆,你是说,进原料,咱要滞后付款;卖产品,最好是先拿到钱、至少也是要预付订金?” 侯发荣不由大笑起来。 “哈哈!后生!我没白提拔你!原则你是掌握了,其间的具体关窍,还得长期慢慢领会。公司成败,往往在一票生意之间。看着是一票好买卖,上了人家的套,几十万甩进去,公司拖也给拖垮啦!” 金河恭谨肃立,象一名小学生。 经过了一番风波,又提拔了金河。侯发荣好像也脱了一层闲皮,长了活力。他眼里的饲料公司也成了急于起跳的狮子。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了一种新的冲动。晚上看到头发披散的苏彩花,竟然急猴似的,把浴衣一扯,就往床上抱。 苏彩花抖擞着湿乎乎的头发,撇嘴:“你别假模假式的,好象多么喜欢我!三房四房、家花野花的,谁知道你心在哪儿?” 侯发荣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只长条盒子来。三扒两抖的,哗里哗啦取出两条金项鍊,比常见的那些都要粗大。 苏彩花立即满面春风了,却假意生嗔:“买这些没用的杂耍,花费多少钱财!” 侯发荣把苏彩花就揽在怀里:“彩花,你对我一片真心,老公我能不有点小小表示?”
第62页 苏彩花顺势依偎过来。突然闻到了一股异味。使劲嗅鼻子。便往卫生间推他: “身上哪里带回来的味气?骚哄哄的!去,去去,快洗去!使劲搓搓、好好沖沖!”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8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一条生物链。侯发荣重新激起雄心,要让发荣饲料公司象一只凤凰那样腾飞。而在财茂公司老总吉根茂眼里,却只是一只准备养肥待杀的小鸡。 刚从广东回来的吉根茂向温小寒描画他的生意时,就这样说: “我的生意做到了香港,鸡爪子卖到了东南亚,没有一点头脑是不可能的啦!到你们内地来发展,我也是要大大赚钱的啦!一个侯发荣是小一点啦,几个侯发荣吶?再说,我还可以培养侯发荣的啦,养肥了再割脖子的啦!” 温小寒的办公室是财茂公司的办事外。也就是为吉根茂服务的机构。吉根茂泡在这儿是堂而皇之,温小寒在这儿数说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在吉老闆看来,你们广东的臭虫都是双眼皮!我们内地都是傻瓜、都是你们的肉、你们的菜!没你们不吃的,老鼠、毒蛇、蛆!广东没有饲料吗?跑到我们这儿来,头发都跑光了!” 吉根茂不生气,却赞赏小寒有了一点生意头脑:“广东有饲料,可是玉米的运费要贵一点的啦!在内地做好饲料,折算下来,每公斤饲料可以节省两分多钱的啦!” 温小寒便讥笑他:斤斤计较!百般钻营! 吉根茂呵呵连声说:“我是最善于钻营的啦!我不钻营!我不跑到这里,哪里能够遇上我的小蜜糖哦!我不钻营,哪里赚好多钱,供养我的小心肝哦!” 温小寒连叫: “肉麻!起鸡皮疙瘩!你别把我也当鸡、剁了我的手脚卖了鸡爪子!” 吉根茂便提醒她:“小寒,说话要检点的啦!” 温小寒不掩饰一脸的不悦:“摆什么老闆架子!吓唬谁?” 吉根茂这才说明白:“小寒哦,你误会啦!你满口鸡啊鸡的,听着不大好听的啦!” 温小寒马上领悟到时下所谓的鸡,是对妓女的别称。想到这儿,脸色绯红。陈尔东一阵拳脚,差点把她打回到石金河身边。可是石金河身边没空地了,再说,她也亲眼见到了苦苦挣扎的石金河的处境。索性她就离婚,辞职,单打独奔。这个时候,她无依无靠,怎么也是挡不住这个吉老闆的攻势了。可是吉老闆根本就没安娶她的心。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郎财女貌”,各取所需罢了。她身临这种境遇,对鸡的比喻当然更敏感了。 “你就没安好心!一脑袋淫乱噁心!专门拿我开心!” 吉根茂是什么人,对这类女人的把戏他有的是对付的办法。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根钻石项鍊,在她眼前晃动。这是财富与现实的诱惑。吉根茂一句我的“小蜜糖小姐”,便又将她的笑脸唤出。 他给温小寒的脖子上戴上了这条钻石项鍊。 于是,美人欣赏珍贵的首饰,老闆欣赏戴上首饰的美人。 《兄弟如手足》第六章69 苏彩花决心好好犒劳犒劳全力救助自己的石银河。穿了高跟鞋,甩开披肩发,竟比平日别是一种风姿。 傍晚时分,工友们正陆续来到饭场,苏彩花踩着嗄嗄作响的高跟鞋,来找银河。银河也看到老闆娘了,她比平常还多了几分颜色。不过,自从结识过柳莺莺之后,他见了老闆娘竟有几分不自在。假装没看见,只顾拿碗取筷子,凑在人堆里。 四福旺便故意逗银河:“老闆娘今天越发招人疼了吧?‘高跟鞋挺胸你披肩发帅,时新的打扮妹子你招人爱’!伙计,好眼力、好福气!” 银河绷不住脸笑了一面儿,“你看见好,扫院去吧!” 四福旺拍他一掌:“谁家这会儿扫院?肯定是有什么好事?” 果然苏彩花大嗓门叫他去吃红烧肉:“银河!今天你不用吃大灶啦!你们老闆安排的,叫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银河忸怩一回,到底随苏彩花走去;而“红烧肉”把工友们油香坏了。 六对半直流口水:“早知道能吃上红烧肉,那一顿打还不如我挨了哩!” 进了院子,看见扫把立在角落,银河就想:这扫把,小英她也使唤过呢! 两人前后进了房间。看见那道屏风,银河又有些扭怩。 苏彩花便指着吼叫:“银河,来家里吃一顿红烧肉,理亏似的!你救了老闆,挨了那么一顿打,别说吃红烧肉,来这家里干什么,你都理直气壮!——你来呀你!” 吼叫着,将银河一把扯进屏风后面去。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0 金河在办公楼有了一间办公室,支上床,配上手机,小马还应允得空教他学开车! 升为总经理助理的石金河开始在其位而谋其政。首先编写公司营销和发展规划。 侯发荣却知道自己企业的复杂,石金河不会因为一旦任命就顺利开展得了工作。他先来到办公室主任小马这儿做布置。 “小马,你除了分管后勤内务,把后方给咱打整利落,兼管销售。金河分管原料和生产。你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不能闹不团结、互相使绊子。他是新手,你还得多帮助他、扶持他!”
第63页 “老闆,你选中的人,那还有错?我看金河,人家是天才!大学生嘛,不象咱这老粗。饲料场这点子事儿,不够人家一只脚干的!” 果然小马是话中有话,要看石金河的脚大脚小。 侯发荣脸色可就难看了。明白地又敲打了他几句。 私人企业,老闆当家。小马哪里还敢歪毛乍翅,立即服服帖帖。 这天,《江南渔村》有饭局。他们发荣饲料公司要请工商局的伍金凤。 侯发荣要石金河一块去。替他顶槓喝酒。石金河怕小马多心,特地提出还是小马去。侯发荣却安排三个人一起上战场,决心在今天灌倒工商局外号“五斤疯”的傢伙,灌倒了就能办事。 这一场恶战首先由石金河发难。代表老闆向客人敬酒,一口一杯。 小马敬酒,也是捧杯便见底。哼哈二将,出手不凡。工商方面重点客人所谓“五斤疯”,酒量果然可以,来者不拒,照喝不误。 “侯发荣,一主二仆,今天你带了两员大将我也不在乎!上酒!” 你来我往,桌上的空瓶一个接一下退下阵去。这种酒桌较量说的话,无非一些陈词滥调,不必一一叙述。只是其间,小马的手机接了一个电话,他看了看,神秘兮兮递给侯发荣。侯发荣离席到外边走廊去回话。然后让金河给苏彩花打个电话,就说今晚喝多了,回不了家。 侯老闆说:“金河,彩花肯定相信你!” 金河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知道深浅。看来,萧太后或者捕风捉影,侯老闆十有八九在外头又有了什么猫腻。不过,看最近老闆和老闆娘的情况,老闆倒是有些回心转意的样子。进入商界,开始接触些儿花天酒地,自己首先能做的,就是洁身自好罢了。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1 石金河在酒店走廊上给老闆娘打完电话后,无意间发现自己一心要攻的堡垒,那个治金集团的老总钱某人也在这个酒店会客用餐。 他便站着,思谋对策。这时,见一个侍应生正要给钱总包间上水果盘,金河是同行出身,和侍应生嘀咕了两句,把水果盘接手过来。 石金河走进豪华包间的时候,宴会已近尾声。钱总要喝茶,金河忙给斟上;钱总要吸菸,金河又适时把火点上。 金河的装扮一看就不是服务员,到底引起钱总的注意了。他便问了一句。 金河老实回答:“对。我不是服务员。我就是那个曾给贵公司策划过庆典的石金河。”一边得体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同时,他讲出自己一直关注治金集团公司的情况,利用业余时间,做了一个分析报告。 “回头我送给你的秘书。不是为卖保险,做为一个晚生后辈,我只是提供一点旁观者的建议。当然,拿出这样一份材料,对我自己也是一个锻鍊!” 这次见面,金河做到了不卑不亢,又一次给钱总留下了良好印象。 他认定自己在冶金集团做的调查不会白做,他要争取从这儿做出大大的一笔保险业务。 苏彩花不仅给石银河做了红烧肉,还给拿出了青花瓷的特级汾酒。一两的杯子,苏彩花亲自给满酒。 银河吃的满嘴是油,一个劲心疼那酒钱:“一两酒二十多块,值四五十斤玉米!真那么贵呀?” 苏彩花笑了:“不用你给我们节约,这是老侯安排吩咐下,就是请你喝的!来,我敬你一杯!” 她一端酒杯,银河瞪眼了, “女人家,可不敢那么喝!你抿一点点,我喝了就是。” 苏彩花一见银河心疼自己,便喜欢出声来:“谁找下你做丈夫,有福气!” 两人一来一往又是几杯。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苏彩花接了石金河的电话,心里老大不高兴。老闆安排人堵她的嘴,这也是过去常耍过的花样。 银河见苏彩花接了电话便噘了嘴,便问什么事。才知道侯发荣又不回来啦!银河心上有些嘀咕: “老闆不回来,我再呆着,不合适了吧?” 苏彩花冷了脸子,拎起瓶子,给自己和银河都满了酒。 “他不回来,我们喝!你要走,你走,尽管走吧!我一个人喝死了算!有谁真疼我?我乞求谁的同情?我苏彩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 苏彩花自己猛地喝干酒杯,将杯子墩在桌上。又倒上酒,还要喝。 银河夺过了杯子,两杯一起饮尽。 这时,他有些酒劲上头了,看此时的苏彩花脸色酡红,眉睫带泪,梨花一枝春带雨,果真是有些动人。 两人喝呀喝。后来,饭桌上,青花瓷瓶子横着躺倒,石银河与苏彩花也站不稳要跌倒了。 银河酒醉心明,挣扎了要走:“我得回去!迟了叫人议论你,对、对你不好!” 苏彩花拉扯了,不知谁扶谁,却是说得眼泪汪汪: “你就对我不好!看不起人,嫌我有了男人,比你老!” 银河连连摇头,连说老闆娘好看!我不是嫌你!可是,我不能,我不、不该! 他说着要回去,苏彩花纠缠了,两人绕到屏风那面,却又绕了回来。银河说,这就对了!就是这儿!一把却推开了卧室门。苏彩花说,我来送你,却躺在他的怀里。
第64页 男人便是钢铁,先是酒,后是女人柔软的身体,也禁不住要化成水了。 苏彩花便如鱼得水、久旱逢了甘霖,尽着性子啜饮起来。 一直喝到情不自禁哇哇地叫出声儿。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2 石银河一阵急尿,憋醒了。怎么胳膊被压得木木的,再看,胳膊上睡着个女人,光膀子赤背的,睡得呼呼哈哈。他回头看自己,四仰八叉地睡在苏彩花的双人床上。他一骨碌爬起来。头一阵阵疼。喝多酒后,怎么会在这儿的?做了些什么,想不清了,也不敢再往下想了。赶紧蹬上裤子,穿上衣服,穿上鞋就往外跑。 天最黑的时候,也就是快天亮的时候吧。石银河悄悄地熘进工棚,睡下了。这下,睡踏实了。连早饭也不吃,什么也吵不醒。这一觉是混着酒劲儿睡过了瘾的。他便把梦里梦外的事都当成了梦。 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老闆娘穿着一身套装走来找银河。又要他去扫院子。 银河突然怒悻悻地一扭头,声音听来是真生气了。 “刚扫过嘛,我不去!” 众人听得有些奇怪。 哥哥金河瞥了大家一眼,盯了弟弟。说: “银河!你和老闆娘怎么说话?扫个院子,累着你啦?快去!” 银河不想去,又说不出原由,蛮不情愿地走了。 半拉子要做鬼脸,被金河瞪了一眼,立刻吩咐了他一堆活计。 瞅了个空子,金河把弟弟叫到办公室,数落他今天的失常。 “不长脑袋!老闆娘平常一叫,你窜得比兔子还快;今天怎么不去了?越描越黑!再不替你遮掩,快露馅啦!老闆娘对你那个样儿,谁看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侯发荣的饲料公司!你我是干什么的?给人家打工!你给我小心点儿饭碗子!” 听这么一说,银河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办,“你到底是让我去扫院、还是不让去?” 金河吩咐道:“暂时,你是得去;慢慢的,少去;然后,再也不去。去了,该干的干,不该干的,万万不能干!和老闆娘喝酒喝到半夜,真有你的!” 银河连声叫屈:“你光是说的容易!人家请我吃红烧肉、喝五十斤玉米一两的好酒,我见都没见过、能不嘴馋?再说,老闆安排的,我硬是不吃不喝,不扫人家面子嘛!谁知道,喝他娘的醉啦!睡在人家的双人床上!”金河示意弟弟小声。问弟弟出没出事,石银河说是也记不清啦! 金河连忙痛说厉害: “城里人说这叫玩火,村里人说这是耍蛇,可不是好耍的。要是万一有个啥,再要挨打,可是谁也救不了你啦!” 银河连连说,那狗日的酒不是好东西,从此我再也不喝酒!那害人呢。 苏彩花觉得黑夜总叫石银河,也是不大合适;瞅个大中午,便又把石银河叫去了。 银河进屋先捞起墩布把子, 苏彩花夺过墩布,甩在一边: “我的憨憨,不干活你就不能来我这儿啦?给你们老闆立下那么大的汗马功劳,这地方别人不能随便来,我们银河,你能!” 银河顺嘴就把哥哥交待的话倒出来:“我哥可是说了,叫我少来;来你这里,我是该干的尽管干,不该干的万万不能干!” 苏彩花吃了一惊,问他都对哥哥说了些什么?“什么叫不该干的?你干什么了?” 银河嘟囔着说:“我和我哥什么话不能说?都说了,实话实说。我说,我喝醉了,什么也记不得了。” 苏彩花放心了,接着撇了嘴唇羞他:“谁知道你是真记不得、还是假记不得!上了人家的床,装没事儿。没良心的!” 银河摸着后脖颈想了想:“床是上了,可我没,没做什么别的事儿吧?” 苏彩花低头一笑:“你干的事你不清楚?你还抵赖、狡辩、不认帐。你少穿了什么没有?” 苏彩花时而认真,时而耍笑。银河到底还是一脑门子浆糊,只能把一切罪过由那酒担起。 苏彩花又问他:“银河,你怕不怕?” 银河承认,真有什么事儿是有点怕!“不过,我也想过啦。老闆娘要是生气了,大不了捲铺盖走人!谁让我走错了门,上了别人家的双人床。” 苏彩花眼神迷离,欣赏着银河的傻样子:“有个捲铺盖,你还怕什么?再说,人家什么时候生你的气啦?”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3(1) 石门掌的石罗锅,这天接到儿子石金河的信。有信便是有事,老人便拿着信到小学校请李老师给他读。 李老师拍拍信纸:“罗锅老兄,好消息呀!金河说,公司的老闆答应了,能给银河的对象安排工作!叫你把这情况最好通告人家女方。” 石罗锅且是不信:“金河的花花肠子我知道!怕人家女方不同意银河,能安排工作,人家不就乐意啦?哼!安排工作,也得等到完了婚、娶过门!我老汉可不能编下没底子的箩筐!” 李老师听见说的是银河:“哎?老兄,你啥时候给银河也说下媳妇啦?原先不是给金河说的一门亲事吗?” “李老师,这你就甭细打听了。都眼瞻三十,都该紧着张罗啦!人过三十天过午!都进入啥啥新世纪了,还当是民国时候哩?三十无儿半辈子绝、四十无子一世空!狗日们的,一对凉棒!”
第65页 石罗锅院里,是收穫的玉米穗子;罗锅嫂正在褪玉米皮。 石罗锅一边进屋,一边吼喊:“老婆子,你来!有话和你说!” 窑里,石罗锅把信掖在炕席底下,熏着了烟锅子; “三老婆最近没回来呀?” “你说他三姑?怕也是收秋哩,顾不上回娘家来!” “不想见她的时候,成天在耳朵跟前哌哌;到有事了,连个鬼影儿都不见!” 罗锅嫂小心来问:“有事?有事托人捎句话嘛。” 石罗锅道:“可不有事。两个小子在场子里干得不赖,人家老闆说啦,只要银河结婚成家了,负责给银河媳妇安排工作!看看这条件,咱银河的婚事还用发愁?” 听了这消息,罗锅嫂也高兴。可是金河怎么办? “你是说,叫他三姑给咱银河说媒?那你不先给咱金河张罗啦?大的婚姻还没动,想起来二的;金河你就不管啦?叫打光棍呀?” 石罗锅自有主张:“看大灰鬼那劲气,打不了光棍!反正当老子的给他先张罗过,是他不干;自己的光景,由他自己扑腾去!” 罗锅嫂又问:“那,柳树湾那家,就和人家算啦?” “算不算,还得看一看。和三老婆,就是想商量个主张。那家闺女,让三老婆夸成一朵花儿!” 三姑得了石罗锅的消息,就抽空来和柳七两口子商量柳莺莺的亲事。 柳七蹲在地脚吸菸;三姑在炕沿那儿半盘腿,也燃着一根纸菸。 口气呢,很是倨傲。 “不管咱闺女的事吧,紧邻隔壁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年岁吶,也实在是不敢拖啦!管咱闺女的事吧,磨鞋跑腿不说,你们莺莺小姐给的我那眉眼!哼,我到底是图了个啥?” 媒婆主动登门,柳七还得客气: “她三姑,我的闺女我清楚,脾性是要强。非要找个文化高些的,还得麻烦你帮咱四下打问!——你吃烟。” “文化高些,那文化高的就专门等着咱闺女哩?莺莺自己不是跑了一趟省城?心说或者人家自己找回大学生、太学生来吶!看来,也没戏吧?” 七婶这厢就试探:“她三姑,听说你回了一趟娘家,石门掌那家没有说些啥呀?” “人家?人家新房都快齐棱板正盖起来了!小子们大把的票子是隔三岔五邮回来了!人家找什么样儿的媳妇可是不发愁了!” 七婶看看男人,柳七未置可否;七婶就自己开口: “原先和这儿有过那么个说道,也不知道人家这会儿是个啥主意?” 三姑鼻孔朝天着:“这会儿再要提起这话茬,你们可考虑周全了。尤其是和你们千金小姐商量好了!天爷爷,人家眼对鼻子数落我三老婆是个媒婆!” 柳七从墙根站起来,笑一笑; “她三姑,按电视上的时新说法,你开的是婚姻介绍所!晌午,就在咱家吃饭!——你去,给她三姑先沏上一壶茶!” 先有茶、后有饭, 三姑早乐了。 正房里间,柳莺莺扒在桌上写信。 写了,划拉掉;然后,把信纸揉掉。 母亲进来,不免数落。 “扒在桌子上一前晌,写啥,也不说。说去省城,抬脚你就走;也不说家里操心不操心!回来,是整日价不言语!” 柳莺莺不高兴了:“妈,你少说一句行不行?把人脑子都要抄乱了!” 七婶告诉闺女,三老婆来了。 “我可是成了家里的一块心病了!赶紧和三媒婆说,赶紧让三媒婆可世界去嚷!柳家闺女多大多大啦!老得嫁不出去啦!” “这闺女!你听妈说,三老婆可是又提起石门掌那家的话题来了。你和妈说句贴己话,咱是另外说人家呢、还是再看看这一家?” 柳莺莺沉吟片刻,自己拿捏了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来: “石门掌,石家。说了多长时候了,石家来过个人影吗?两不见面,叫我说什么、叫我怎么说?” 七婶忙接腔:“也是。相亲相亲,这会儿的年轻人,都得相看!他家的大学生、二学生,你得来呀!你得来我们家踩个脚印呀!我闺女说得对,说的对对的!” 柳莺莺继续说:“三媒婆也辛苦了好几趟了,总不能嚷嚷个六够,名声在外的,结果石门掌就压根没有来过人!那算一回什么事儿?”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3(2) “可我和你爹又担心,万一人家看不上咱呢?” “你们呀!一看,就保证能看上,那又何苦见面相看?干脆还是父母包办得了!刚刚说过的,他家总得来人,我们,总得见面!至于见了面,他家看不上咱家,兴许咱家还看不上他家吶!” 七婶最后说:“三老婆那话音里,嫌你上次说人家是个媒婆哩!闺女,人家就说图个吃喝吧,也是替咱跑腿说事。要不,你过那厢见见她?” 柳莺莺想了想, “中午不是安顿她吃饭了?我来炒菜。让她吃得满嘴流油,比什么都管用!还免得让她外头播送,说我柳莺莺想出嫁想疯了,求到她三媒婆面前了!”
第66页 闺女松了口,当娘的好欢喜。 这里有了个漏洞。三姑没有明说是二小子来,柳家也没有再提是哪个来相亲。在媒人,是打马虎眼;在老人,是免得难为情;而在女儿,则是存心看热闹。 李老师的房间里,破桌烂床,一只书架,外带锅盆碗灶,看去寒酸。 石罗锅来求李老师写信,手里一只碗里还端来两个大蒸馍。 李老师慷慨答应写信,也没有拒绝大蒸馍。 “还是给金河写信吧?你尽管说你的意思,我过过脑子、连成句子。金河,哈哈,是我教出来的头一个大学生哩!我得用对词儿,还千万不敢出现错别字!” 石罗锅笑道:“哈哈,错啦!这回呀,不是写给大小子金河,是要写给二小子银河!话语不多,顶多半张纸。你还不能用什么词儿,得是我的原话!” “写给银河?我教给他的字语怕是都忘了吧?” “就说是嘛!没有念成书,嫌我这当老子的偏心!这回吶,先给狗日的说亲盖房娶媳妇!隔过大的,先紧二的,看兔崽子他还有什么说的?”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4 天气渐渐转凉,金河为苦力工们争取到了劳保用品――棉坎肩。六对半和半拉子一听要交旧领新,虽然眼下还只是深秋节令,早早把棉坎肩穿上了。 人们捨不得坎肩穿不烂,白白地交回去。 四福旺笑话六对半扛了一个乌龟壳子;六对半热得一头汗,反正公家的棉坎肩整天不下身。恨不得黑夜都穿了睡觉。 自然还是苏彩花穿得入时,深色衣服,罩了一件桃红羊绒外套。她来到饭场,直呼银河去扫院。 “银河,院里又落了不少树叶子,你还得过去扫一扫。” 银河也不吭声,就要起身前去。 事到如今,金河终于出面了。 金河摁住弟弟,朝老闆娘笑笑,说:“老闆娘,是这样。今天公司里活儿多、人手紧,银河在原料垛那头领班。树叶子是不是改日再扫?或者,看着乱道,老闆娘自己先扫一扫?” 被金河挡驾,苏彩花一怔,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说一句淡话自己下台阶。“扫嘛,我倒是也能扫。” 众人觉得金河驳了老闆娘的面子。看着苏彩花不曾言语离去,仿佛松了一口气。 再看银河,提前吃完饭,反倒抓耳挠腮,闲得无聊。 这天,银河领着人上垛,摆好最后几包玉米时,小马从办公楼那面拿来他的一封信。他从来没接到过信,看着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又奇怪,又新鲜。 扛包的苦力工逗了一阵,说是情书什么的。银河没敢把信让别人看,拿到哥哥那儿去了。 金河一扫封皮,奇怪地看弟弟一眼,“这些字你都学过的呀!” 银河嘿嘿一笑:“除了我的名字领工资用,其它的总也不用,都原封还给老师了。” 金河已经取出信瓤,飞快地扫视过了书信: “是咱爹的信,请李老师写的。念念?” “念念!” 金河便照直念来:“‘吾儿银河,见信如晤,’开头两句,明白吗?”, 银河说:“大概明白吧?是说我不识字,看见信就晕头、云里雾里的。” 金河笑了:“这是教师的客套话,见了信就和见面说话一样!底下的,就是爹的口气了。‘你哥邮回来的钱,两次,都收到了’。” 银河便笑:“这还用给我证明?我还能不相信我哥?钱都收到了。接着念!” 金河让他别打岔,接着念信:“想不到,你哥那不孝顺的大灰鬼,还算有良心”! 银河以为这信是爹写给自个的,爹在信里骂哥,哥的脸上肯定挂不住。 他一把将信抢走了:“得了。我还是请别人念吧!” 这次,是石银河自己不请自到。大摇大摆来在苏彩花的院子里,理直气壮地“哗哗”扫院。 苏彩花问:“你哥不是不让你来吗?” 银河满不在乎地说:“下班了,他还能管得了我?扫个院嘛,这算个啥嘛!” 苏彩花其实明白石金河是个精明人:“你哥那么做,也是为你好,是怕有人操闲心!” 银河却不怕:“操闲心,白了头。叫他们操心吧、调查吧!我不止是来扫院,还要干别的事情哩!” 听得苏彩花脸一红:“你还想干啥?干啥也不能这样大呼喝叫呀?” “想干啥?我当然有干的!”银河拿出信来,请老闆娘帮着念, “哈哈,我来请你念信。我哥念了一半;还有一半,这里,请你接着念!” 说了半天,就是这么一件事。 苏彩花有苏彩花的担心,先看末尾的落款。见是老家来信,放心了。 “那我就念啦!——关于你的事,你小子也不小啦!三十无儿半辈绝,你早该成家啦!家里给你说的那头亲事,你三姑说人家女方很乐意!” 银河没想到信里说的是这档事。一把又从苏彩花手里将信夺回来。 而苏彩花念到这里,已经生了气。 “好呀银河!你单单挑出这一段来叫我念,你是成心气人!”
第67页 银河瞪眼了:“我又不认识字,哪里是我挑的?你自己念的就是这一段嘛!” 苏彩花:“倒成了我自己专门挑出来气我自己的?” 银河直叫冤枉。 苏彩花认为金河认识字,金河既然看过来信,这一定是金河成心。“金河呀,连你也多心啦?我和你兄弟有了什么事儿啦?” 银河这才说明实情,是自己不让哥哥念了,怕他多心。银河舞动一把扫帚,指天画地的,发誓哥哥不是成心,自己更不是成心。 苏彩花冷笑一声:“呵,就算成心气人,我也不气!你家给你说亲,叫你回去相亲、房子快要盖起、你爹打划叫你过年时候完婚,我气什么?这是好事嘛,哈哈,我气什么?” 苏彩花把书信内容复述一遍,忿忿地扭身进屋。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5 高马丽经营了《又一村》餐馆后,渐渐轻车熟路。几个人同心同德,还不时出些新招。 冬天冷了,他们回到店堂内营业。开始增加送饭上门的新内容。叫做特色盒饭。给上班族,小商摊贩们增加了方便,扩大了自己的营业范围。 小妹每天蹬车送饭。这天,高马丽帮她摆好饭盒,正要进店,接到家中一封来信。她面临到新的难题了。 原来,高马丽拒绝打换亲后,家里又张罗着给她提亲。说是“女大不中留”,其实就是着急把她聘出去,赶快得人家几千块钱!她嫌家里麻烦,就写信对他们说,自己在城里有了对象啦!家里大人不放心,当妈的一定要来看看,对象究竟咋样,称心不称心。 高马丽这下可傻眼了。想不到爹妈认了真,要来相看自己的对象。自己拿谁给爹妈看哪? 晚上睡下了,小妹见她看信后心事重重,一问,才知道是为这事犯难。她觉得这有什么为难的:“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和金河,不是朋友、不算对象?” 高马丽认为他们俩相处算是不错,但关系却一直也没明确。 小妹说:“高姐,你是太自尊了!你对他那么好、你和他相处那么深,你就不会问问他?” 高马丽有时候也忍不住想问,又有点不好开口。怕反而把事情弄糟了。好象逼着他要确立什么关系似的! 小妹不服气了:“我们高姐哪点配不上他、哪点不如那个水性杨花的温小寒?你就那么吊在半井里,多难受呀!哼!温小寒跟人跑了,他石金河自己失落寂寞,别是拿人来填括弧!” 高马丽不让他再往下说了:“小妹,我是不由自主!他的心思,我何尝没有反覆掂量分析?可是,即便就是暂时在括弧里,我也乐意呀!” 小妹“扔蹦”一下跳起来,从床上蹦到地下:“不行!那可不行!谁给谁白填括弧呀?——对了!他拉着你去参加温小寒的婚礼,给他当过女朋友;大娘这回来,就让金河来当你的男朋友,让他也来给你填一回括弧!一还一报。”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6 饲料公司工棚外,建起了简单的洗澡间。工友们下了班,轮流洗澡,劳动条件一步步改善。 这天黄昏时分。苏彩花提了一兜水果朝工棚走来,正碰上四福旺披披挂挂的,从洗澡间出来。她便叫住,说:“家里堆着多少水果,我们吃不了。扔了不就可惜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大伙分一分,替我们解决了!” 这种解决,岂有不愿意的? 四福旺提了水果,回到工棚里,给大伙分发苹果、梨子。人人有份,单单落下了银河。 银河问:“咋没有我的?” 四福旺笑着说:“你有吃的地方,别抢大伙儿的了。老闆娘说是家里攒上垃圾了,你趁早去拾掇啊!” 银河正仰躺在铺盖垛上,“哗啦”坐起来。 “吃东西是你们,干活是我!我不去!” 四福旺也不管:“爱去不去。水果反正没你的。” 银河一会儿七歪八扭坐起来。 “去就去!我倒要去问问她,她拿来的水果有没有我的份儿!” 到了老闆娘家里,苏彩花早在餐桌摆上了水果,还有红烧肉、白酒,等等。 银河扭怩着,不肯随便上桌。 苏彩花拖了他一把:“不想法子叫你,你还不肯来;叫你陪我吃顿饭,看有多么难!没良心的!” 银河说:“伙房里饭都好了,我们都是摊了伙食的;你这儿又破费。这肉,这酒,也是过于浪费!” 苏彩花指着桌上这些东西:“这能花几个?你们老闆今天请客,一顿饭少说也得一两千!喝多了,恐怕是又不回来啦。” 银河一听,就不自在了:“那、那我可是给我哥说了,保证了,我再不喝酒啦!” 苏彩花学着他的话说:“捲铺盖都不怕,还怕什么?” 银河嘿嘿笑了:“说是那么说。好好的工作,我能扔了?我哥说了,日后我成了家,我那女人还要请老闆给安顿活儿干哩!” 银河提起这话题,苏彩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苏彩花问:“你媳妇长什么样儿?准定比我好看。新媳妇,年轻、新鲜嘛!反正,有了新的忘了旧的!哪个男人不是这样?”
第68页 她可怜兮兮地坐在沙发里,脸上无光了。银河心中不忍,凑到近前。 苏彩花长嘆一声:“我苏彩花和你没有缘份呀!要是我一早认识你就好了!” 银河觉得老闆娘这是占住一头说便宜话:“你也不用说太没影儿的话!我银河老实,可我不傻。你跟老闆,是他有钱有地位。老闆外头应酬多,你孤单了,拿我寻开心!” 苏彩花听银河说自己拿他寻开心!又是失望、又是羞愧,又是委屈,扭头扒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人家是有了二房不回来呀;一个,人家是要娶新媳妇呀!就我是个没人理、没人要呀!” 银河作势要走,看见苏彩花哭得水母似的,一时又下不了狠心,还是留下来了。但是滴酒不沾。早早吃罢,早早回到工房来。 家里正式写信通告,金河将弟弟叫来,安排他即刻回乡,以了爹妈心愿。 金河道:“爹给你张罗一门亲事不容易。你回去,听爹妈的,不敢发毛驴脾气!让你相亲,你就乖乖去相亲。相亲的时候,你别出岔子!不过,也别怯阵!” 银河说:“我不怯阵!我是心里没谱。不知道那家姑娘究竟什么样儿。” “相亲嘛,见了不就知道啦?” 银河还是不能忘怀那个小英:“要是,要是真的和小英一模一样就好啦!” “一模一样?那怎么可能?那个小英,真是不错!可人家走了也就走了,连个书信都没有。你也不用想她了,回去好生去相亲吧!唉,兄弟呀,你没念成书,说包办婚姻不好,你还得依靠父母包办呀!” 银河则颇有主张: “那我还真的要好好看看对方哩!不合我的心思,我就不认这个包办!” 金河首肯:“那当然。银河,我看你还真的不怯阵!不怯阵就好。相亲过后,你要基本满意,大人们就该给你们订婚了。” “她真要和小英一模一样、就算长得差不多,那我也就那么着了!咱爹给我张罗一回,哈,这是高级待遇哩!” 金河看看饲料场方向,掏心窝子说: “订了婚,兄弟呀,你可是再也不能那么不检点啦!真叫哥为你提心弔胆呀!” 银河也不辩解; 站下,倾了头,直摸脖颈。 金河又说:“这种话,谁能和你说?人们都在背后议论看西洋景,你偏吃了‘暗食儿’,说不定有人心里还巴不得你出事。倒一回大霉,大家才舒坦!银河,你改了吧!只有狗才改不了吃屎!你不能外号叫成个‘狗不改’吧?” 银河也掏心窝子说:“哥,你甭说啦!你是为我好!——可、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临走,我总得见她一面!” 金河点头:“行,哥答应你!” 《兄弟如手足》第七章77 银河到商店挑选了一件九十块的西服,拿出一百元的票子。等着人家找钱,售货员接都不接,继续朝上伸着手。 银河还在那叫唤。售货员摆正了价格牌,让他数数几个零。 他一看是九百。伸伸舌头,一脸尴尬:什么蟒袍玉带,那么贵? 最终,他还是到地摊上选了一件便宜水货。 然后,坐在街头担担子的剃头匠跟前,剃了一个锅盖头。一截 脖子是黑的,半截头皮是白的。领口以上,象安了一颗假头。 苏彩花看了信,知道了银河要回老家相亲。心神大乱,在院里来回走动。狠狠咬自己的指头。心里恨恨的诅咒自己。 她叫着自己的名字骂自己,苏彩花,你就耐不住?你非要害得他打了光棍啦?你吸上毒啦?你中了邪啦?你到底是为他、还是要害他?谁能告诉我怎么办?我能和谁去商量? 苏彩花疯魔了一般,把外套甩在大门口,鞋子踢飞在院子里,把自己梳理好的头发撕扯成一只破边大箩筐。 偏在这时,听到有人敲门。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亮。她还认为是萧太后又打上门来了。 “来吧!捣砸吧!糟践吧!把你祖奶奶杀了吧!” 不料是银河的声音。 打开院门,银河喜眉笑眼出现在了面前。 西服虽然腰围瘦、袖子长,却也上下光鲜,头也剃得好新潮。 这下,奇怪的倒是苏彩花了:“你怎么来啦?” 苏彩花大悲大喜,又想哭、又想笑。 而银河看到院里那般摊场、苏彩花身上如此模样,还以为老闆娘和老闆闹架了,收敛了笑容。 苏彩花一边急忙整理头发,一边穿鞋子、拣衣服,嘴里说: “我、我这是起来锻鍊身体!” 银河也不深究:“我哥已经给我请下假来,我来和老闆、和你告诉一声!顺便看看院子用不用打扫、屋里要不要收拾!” 苏彩花:还没吃早饭吧?快进屋!真想不到,要回家了,你还能有这份儿心! 苏彩花用心给银河整备了一餐早饭。餐桌上, 点心、小菜、煎鸡蛋,满满当当。 银河大方用餐,吃相粗豪; 苏彩花眼勾勾盯视了银河,欣赏他的吃相。 银河边吃边道:“你咋看人哩?看得‘客人’还不敢吃你家的东西了哩!”
第69页 “看你打扮的新女婿似的。不过人家你就是要当新女婿了嘛!看看,穿的是西装!理的是‘飘洒’!要回去相亲了,也是会装束自家吶!” 银河就站起身来,要苏彩花端详。 “工棚里都是拿我穷开心,没一句正经。老闆娘,你给我看看,好好看看,我打扮的到底行不行?” 苏彩花连连夸赞:“行行,哪儿都好!可惜呀,你打扮的这么撩人,是给人家看去呀!” 银河说:“我这不是先来叫你看了嘛!” 苏彩花凑到跟前,摸着银河的衣襟;渐渐抚摸到银河的前胸。 银河没有推开她;她小心翼翼倚上了银河的胸膛。 “银河,有了年轻漂亮的新媳妇,你就再也不登我的门了吧?” 银河稍稍推开些对方。 “那倒不会。本来认识你,还能不理你?你这院里、屋里,有了什么营生,我还能来帮你做。” 苏彩花又靠近了银河,抬头眼巴巴看着。 “我是说,你就再也不搭理我、不会让我这么靠着你了吧?” 银河又把对方推开些。 “本来不应该,从今以后,这是万万不能了!这回来家看看你,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句话!” 苏彩花眼睛巴眨,就要掉泪了; 银河,突然第一次主动地揽过来苏彩花,狠命地搂了一把! 苏彩花,就要化在银河的怀里啦! 最后,银河猛地推开苏彩花。 “我、我走啦!” 苏彩花已是泪流满面。泪眼模糊里,呼叫了一声; “银河!你等等!” 银河半侧回身子, 苏彩花飞快地取来一条早已准备好的金项鍊。 “你把这个带上!算我的一点心意吧!” 银河想推拒:“这,这,这不合适吧?” 苏彩花含着泪,尽量笑着, “你把它送给我没见过面的弟妹吧!——可别说是谁给你的,啊?” 银河点点头,收起了项鍊;眼圈也有些湿润了。 苏彩花突然咬牙切齿地,催促银河离开: “你走吧,快快走吧!回你们老家,相看你的‘小妖精’去吧!” 银河嘴唇动了动,坚决地扭头离去,消失在屏风后面。 苏彩花双手捂了脸,一下子扑在沙发上。 屋子里,乍然响起压抑的、撕扯人心的哭泣声。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78 石门掌的石罗锅正看着自己的新房“上樑”。 在乡村里盖房,上樑是非常隆重的,要有专门的仪式,这是对古老生活方式的沿继,也是一种主人对新居的炫耀。 罗锅自己亲自用长竿吊起鞭炮来狠狠放了一串响。 木结构房架已经全部完工,工匠们将当间最高处的那条中檩,合上了卯榫。然后在中檩上画了八卦,栓了红布。 新房正面的立柱上,贴了李老师刚写的对联。 “竖柱喜逢黄道日;上樑正遇紫微星”。 同时,石罗锅也向人发出上樑吃糕的邀请。 包括村长在内的乡亲们觉得石家两条后生在省城做大事、挣大钱,这新房好象吹了口气,就起来似的。不过,他们不清楚到底是给哪个河盖的,金河,还是银河? 石罗锅也含糊其辞地说:过两天,你们就清楚喽! 就在上樑吃油糕这天,媒人三姑也来了,吃得满嘴流油。 吃到高兴处,提出要金河赶紧回来去柳树湾和人家见上一面。 “我把咱家夸了个风雨不透;人家闺女哩,那是百里挑一。我保的媒呀,这叫凤凰戏牡丹,吕布会貂禅!” 石罗锅却说事情可是有了变化!“他三姑,上次不是给你说过了?人家不回来!金河那东西耍了死牛筋,死活不肯回来!” 三姑一听就叫起来:“我的天爷爷!这是真的?这叫我办下啥样儿的事?我和人家女方又是一个村的,听说咱是大学生,人家紧赶趁!她妈还偷偷给过我二升核桃!我这是办下了啥事儿?咋给人家往出吐那核桃!” 石罗锅胸有成竹,原来早有另一番盘算:“说书唱戏,给人比喻。大小子不回来,可咱还有个二小子!《姊妹易嫁》、《法场换子》,顶替的事,古来就有。” 三姑眼睛骨碌骨碌转。明白了老汉的心思。其实,她也做过这样的打算,只是话从主家口里说出来,要主动的多。 “上樑、吃糕的,你可是人精,你是早就给银河盘算上了吧?” 石罗锅不接这话茬:“银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个娃娃咋说?不用我当爹的自夸。可怜娃娃就是没念上书!可是孩子有出息!一母同胞,除了文化上,兄弟和哥,能差多少?他三姑,你看能不能婉转婉转、周旋周旋?实在不行,给咱银河另说!看谁家闺女有这福气!在省城里挣大钱不说,经理还最喜欢、最爱见,提拢他当个领班,工头;经理说啦,银河只要找上女人,甭管丑俊,公司里安排工作、安排住房。看经理多噐重银河,她柳树湾倒看不上了?” 三姑说:“咱知道那柳家闺女的厉害,可是怕下了,不敢管这事了。”
第70页 石罗锅摸出五十块一张钱,摁在炕沿上: “他三姑,你磨牙费嘴的,这一张,你甭嫌少。” 三姑嘿嘿一笑,把钱拈起。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79 再说柳树湾这一头。 柳莺莺从省里回到家,每月有那么几天,极想写信,写了又撕了,撕了又写,写了也不发。写信上去,他也不认识呀。不写吶,心里烦乱。 这天,正在院里帮着母亲褪玉米皮,见三姑从大门上打着招呼进来。柳莺莺一见,躲开了去。 柳七婶作势要起身待客,喊着让女儿给泡红糖水。 三姑捅了柳七婶一指头:“闺女人家那是回避咱们哩!你就别喊她啦。” 柳莺莺躲回屋里,从窗孔里窥看。看三姑与母亲一边褪玉米皮,一边嘀嘀咕咕。却也听不清话音。 等三姑走了,柳七两口子来和姑娘商量“相亲”的事儿。 说是就这几天,人家石家儿子从省里回来,来和咱闺女相看! 当妈的对女儿充满了信心。“我家闺女,咱不是夸,走到哪里也看不脱! ” 柳莺莺却说出自己的一番道理:“相看相看,是相互看哩!我还得挑他呢!大学生,大学生要是愿意回山沟里找对象,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大学生哩!” 这倒让当妈的很意外:“你看,你要挑有文化的,给你搜索的就是有文化的。找下大学生,你又是这话语!” 柳七也认为条件太优越了,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听说那后生老实,腼腆,不会说话。三姑曾预先告诉,不要因为后生拘谨口拙,咱这头反倒看偏了人家。 “莺莺考虑的不是没道理。听说还能帮助在城里找工作;这、这,总是叫人听着不塌实!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七九子、万有子,没出息、不上眼的货色哩!” 其时,只有柳莺莺听出了三姑话里的意思。她嘴角一抿,低头看书,不再管父母的话题。她只是要看那边的戏怎么个唱法。他家总不能逼住金河来相亲吧?恐怕倒是银河要回来顶替哥哥吧?可那银河本分老实,他就乐意甘心充当什么大学生吗?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0 石罗锅的新房铺了瓦,正垒院墙的时候,银河一身光净,昂着锅盖头,回到石门掌。 歇了一晚,隔日来到新房工地这厢,进了院子里,也不与旁人挂话,背了手,乡长视察工作似的走来走去。 给石家盖房当小工的本村后生歪牛看不惯,叫了他一声:“银河,你不认得老子啦?仰着一颗锅盖脑袋,看都不看一眼!” 银河时新地“哇塞”了一声:“难道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歪牛吗?幸会、幸会!” 歪牛一听就乐了:“好狗日的,走了三天,侉了!——一大早,见你游逛到村子外头,你小子干啥去啦?” 银河说: “我去散步!我到广阔的天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歪牛便骂一声:“好王八蛋的!呼吸新鲜空气?你家掏茅房哩?你还散步,你咋不跑步?还广阔天地、新鲜空气,这个烂山沟,哪儿广阔?” 银河也不与他计较,继续转文:“歪牛哇!这一项相当的工程,什么时刻可以报销的呀?” 歪牛便笑:“听说干部们吃饭报销、你家的院墙哪个龟孙给你报销?别你娘的混充人物啦,和老子来搬砖和泥!” 银河把脑袋一仰:“我们休假!老闆全盘发放工钱!我们是富有休息的权利的!” 歪牛就骂上了:“这个兔崽子!再走三天,还要认不得高粱了哩!还要问那个红杆杆、绿叶叶,是什么什么的东西哪?非得叫你爹敲你两菸袋,敲得你说人话。” 正说着,石罗锅过来给工匠们送开水和干粮。一见儿子在这儿说闲话,便吼了声:“银河!一大早你装裹起来,挺上一具尸首,哪里刮野鬼去啦?给你小子盖房,你大客人似的闲游逛!你妈说怕你累了,夜来呼噜打的你差点吸塌脑袋瓜子,还没歇过来?——和泥!搬砖!当小工!” 银河伸伸舌头,连忙和歪牛扑进泥堆里。 歪牛便拿手抹他一脸泥:“妈巴子的,不侉啦?你不干活,这墙怎么能报销了?” 银河也说了实话:“伙计在公司里,听见我们老闆人家那话,就是威风、好听!给你小子学几句,你还不买老伙计的帐!” 歪牛其实还是有几分羡慕银河的改观:“伙计,说真的,城里是不是好挣钱?你走了一年,家里就盖起了新房,还说下了媳妇!” 银河点头承认:“有在村里这份儿苦,城里就是能多挣下几倍的钱!闹好了,把老婆也带出去!我是想好啦,因为啥咱祖祖辈辈就得欺负土坷拉?我要有了儿子,我是死活不叫他种地!” 两个人聊得热闹处,忘了手中的活计,气得大工匠直呼喊: 来砖!来泥!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1 侯发荣到底是动心了,秘密到医院查了一回;检查结果出来,闹了个情绪高涨。立刻打电话给苏彩花,准备好晚饭,他要回家吃饭。 不但回家吃饭,而且让苏彩花把桌上的酒瓶撤下去。拿一桶饮料喝。并且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本老闆要戒酒了!”
第71页 苏彩花知道,侯发荣说话从来不算数,便撇了撇嘴:“你要能戒了酒,我能戒了饭!也就在家这一顿!” 侯发荣吃罢了饭,一边剔牙,一边喜眉笑眼地说:“还是家里吃的舒坦、熨帖,咱老婆做的菜好吃!” 苏彩花觉得今儿太阳出错地方了,一时还接受不了他的这种变化:“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不回来更省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侯发荣情绪高涨,哼起小曲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苏彩花捂上耳朵:“求求你老先生,别折磨人了!就会这么一句,还跑调。要命不要命?” 侯发荣哈哈一笑,说出自己的高兴来: “原来心里悄悄怀疑你有事,结果哩?彩花,你猜!” 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苏彩花心里噔的一下,吃了一惊。 前些时候,侯发荣曾为银河的事敲打过她。说那个银河来这院里次数可是不少!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苦力嘛,也不能太抬举了!人儿不中惯、啥啥东西不中看!我毕竟是个老闆,不乐意人们外头说闲话。 苏彩花一边骂他嘴里没个正经,一边说:“人家替你挨了那么一场打,你觉得已经感谢多啦?吃你几顿红烧肉,心疼啦?可惜啦?” 侯发荣不提那档子事,却只说人们见个猫儿,画只虎!你我身份不同,何必叫人说闲话? 当时苏彩花没服软:“风吹啦、草动啦!心里没鬼,不怕喝水!” 话是这样说,今儿苏彩花见男人一下子有了什么底似的,她也不敢硬碰硬,且小心试探起来。 她警觉地反问:“没头没脑的,叫我猜什么?” 侯发荣这才把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说出来。 “两年不怀孕,彩花,我确实还怀疑过是你的问题。哈哈,结果我错啦!老汉我错怪你了!好有一段,冷淡你啦!不过吶,彩花你没问题不假,你家老汉我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苏彩花一听是这事,放下心来,再问详情。 侯发荣吱唔道:“我呀,就是因为饮酒过量,精子多少有些不活跃!” 苏彩花一听果然不是自己的问题,可就来了气儿! “你自己有问题,你嫌我不给你生儿子!你、你又动了二心,前一段你还说要和我打离婚!无风不起尘,要不萧太后也不会来闹事,地动山摇没吓死人!让我还差点就——你、你太没良心了你!” 苏彩花也不收拾桌子了,气呼呼地自己去拿酒。 侯发荣这会儿好情绪,一味地宠着她: “彩花,我的彩花!你不能喝酒!咱不兴男人戒了酒,女人反过来上了瘾。那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了孩子呢?你听我说,医生专家说啦,只要我戒了酒、加强锻鍊,我完全没有问题!以后呀,我天天回家陪你!外头无论什么天仙女,一概不再朝理!家里放着这么好的女人,我莫非疯了不成?我难道有病不成?” 男人回心转意,苏彩花到底也消了气。 侯发荣要彩花去热洗澡水!要和她一块洗一个“鸳鸯澡”! 侯发荣又阔胸、又踢腿,好象要立即锻鍊身体,成为健美运动员。 苏彩花到卫生间去开热水器。突然觉得有些噁心,想吐。在洗脸池这儿干呕了几下。突然想到,自己恐怕是有了身孕。 她再从卫生间出来。有些夸张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明天咱也上趟医院!我不查你那个精子,我要查卵子;我的卵子里恐怕已经有了你的精子!这回呀,我感觉一定是真的!” 今番,侯发荣反倒不敢相信。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2 发荣饲料公司自从使用了新配方,改了新包装,销路还算不错,公司的利润上升。老闆侯发荣为了进一步做大做强,开始倾向于和广东的财茂公司合作。 他把金河与小马叫到办公室,讨论这一设想。 他看中了财茂公司的需求量。他说:“资金啦,风险啦,咱们也研讨了几回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的决心是定啦!最终定盘子、签合同,就是这几天。合同文书嘛,得我方起草。好傢伙,和广东人打交道,脑袋里这根弦,是万万松不得!小马和我跑资金,金河你的其它事情先放一放,把合同文书条款好好抠一抠!一个是要细,一个是要把握关键!” 他虽然不敢掉以轻心,然而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生意,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更详细地调查和研究这个财茂公司的实力。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3 石金河正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高马丽来找他了。 这真是让人又喜又烦。见着高马丽,心里高兴,自不必说;可是手头的活儿,关系全公司的命运,耽误不得,他又怕高马丽误他的事。 他陪高马丽散步的时候,心里就总想着时间。 而高马丽讲的恰恰又是她妈妈要来相女婿的事。金河的不耐烦、不在意,就几乎写在脸上了。 高马丽见金河是那样一个态度,连声自责: “是我自己欠考虑了。心说告诉家里,我有了对象,我爹我妈不就死心啦,别再给我勾扯连环的多事。谁知道家里认了真,非要来看个究竟!我这真是木匠带枷,自作自受。”
第72页 金河也不是糊涂人,高马丽没和谁去商量、专意过来商量,事情明摆着嘛!他便大大咧咧地说: “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也不必一再自责了吧?我和你关系处到这份儿上,那我就陪你见见你妈?只是忙得要死,看看这事儿闹的。” 金河一边说话,一边看表。 他话里露出的丝丝烦乱让高马丽立即隐约觉察了: “金河,我可绝对没有什么要挟你、套弄你的意思!你要不乐意,千万不要勉强!” 金河便更烦了:“这有什么一再申明的必要?我说你要挟我了吗?你高马丽不是拿什么来要挟人的人,我石金河倒成了一个怕谁要挟的人啦?” 高马丽听出金河话语里不愉快的成分了,自己稳稳情绪,说:“金河,我明白了。我妈要来的事,咱们就说到这里为止吧!算我没说,我来找你,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啦。” 一个是因为工作忙乱而心不在蔫,一个是因为开口求人而过度敏感,金河与高马丽两个人便你来我往,越说越僵了。 金河的声音高了:“你说了情况,我也没等你开口要求,我主动表态,说可以陪你见你妈。你还要我怎么样?你非得要我现在就吐口,立即和你去领结婚证?” 高马丽也忍不住了:“金河,这么激动,不至于吧?我家要来人,我处理,我收场!我要是拿这件事逼迫你和我立即结婚,我高马丽把话放这儿,我不结婚可以吧?我做一个单身女人总可以吧?” 话赶话,没好话。 高马丽管自扭身离去; 金河想追上去,到底也没有挪步。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4(1) 高马丽独自气呼呼回到“又一村”时,看见小妹和乔二棒迎了上来。时间有些晚了,两人特意来接她的。她心上一阵热。不过,还是编了个瞎话,替金河没来送她圆了场。 “谢谢你两个!金河也是刚刚走。他正忙着写材料,送了我一程,快到跟前了,就打发他回去了!” 可是这两人已经看出,高马丽的情绪低落,她家要来相亲的麻烦事并没有得到圆满处理的好办法。 别看乔二棒成天在面案上低头做活,他还真把高马丽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为了证实,他这天开口问小妹: “这两天,听见你和高马丽嘀咕,她妈又要来了?” 小妹说:“你耳朵还满管用,挺关心高姐嘛!” 乔二棒把擀面杖敲得吧吧响:“她那点事儿,哼!紧着巴结人家大学生,大学生还不买帐!她妈要来相看女婿,傻眼了吧?” 小妹看看乔二棒:“你什么都清楚!高姐的事,你比我都关心!” 二棒摸摸自己的下巴: “其实呀,用不着发愁!不过是给家里做个样子!随便找个人不就得了?高马丽能给金河混充女朋友,那乐意给高马丽混充男朋友的人也多的是!满世界都是!” 小妹乐了:“满世界都是?上店子外头随便去抓个什么人来当男朋友呀?” 乔二棒把头一昂:“你们呀!眼睛都长到眉毛上头去了!就不拿黄瓜当菜吃!不用上外头,店子里头还闲着人哪!” 小妹这才回过味儿来。乔二棒这是要毛遂自荐。 高马丽走后,金河回到办公室,加班写了一夜合同文书,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这时,窗外已经现出曙光。金河伸伸拦腰,揿灭电灯。心里酝酿的合同条款都写好了,也就放松了一下,这才记起昨天傍晚与高马丽的不愉快。而且她走,自己也没去送。一时间,有些心底不安生了。干脆不睡了,立刻骑了车赶进城。 他来到棚户区高马丽住处。见屋里现着灯光,估计是起床了。便去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再敲,听到小妹警惕询问。他忙说,“是我。石金河!” 小妹气呼呼地说:“你来干什么?我们高姐不见你!” 金河赔个小心,脸上准备了笑容,小妹在屋里继续高声讨伐金河: “石金河!你让温小寒给踹了,惨兮兮的找我们高姐。高姐对你哪点不好?你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太薄情!” 金河也只好听着:“小妹,让我进去,你们再声讨我,好不好?” 小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又觉得寂寞了不是?我们这儿成什么地方了?我们高姐成了什么人啦?” 金河便喊高马丽:“我有话和你说!高马丽!你开门呀!” 小妹越逗越来劲:“不开!好好做检查,说以后怎么着。检查深刻了、态度端正了,再说!——你检查呀?我们听着吶!” 金河几乎要暴跳了:“高马丽!我们就是绝交,也、也当面说清楚呀!说清楚了,我一分钟也不待!——高马丽,你开门不开?我踹门啦!” 他张牙舞爪,气沖宵汉,已经起脚了,却听到背后有人咳嗽。他一转身,高马丽立在小院门口。 金河就离开屋门,到跟前来说话; “哈,让人生生把我挡在门外,死活不开门。要活活气死人嘛!”话虽这样说,金河一见高马丽,早没气可生了。 高马丽瞪他一眼:“你不是要踹门吗?土匪、强盗!你咋不踹啦?”
第73页 金河赶紧为昨天的事道歉:“昨晚急着赶合同,心里有事,说话毛糙,惹你生气了。 ” 高马丽将他一军:“要是合同写不完,你就不会来吧?” 金河工作告一段落,又是专意来道歉的,占个下风,赔了笑脸道: “我的高小姐、高老闆,不要生气啦!――出去走走,听我解释解释,好吗?” 两人相跟了出到马路上,高马丽早回嗔作喜了: “解释什么,反正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金河笑笑:“你不好意思说个明白,我工作忙乱没有听清,一下给闹两岔啦!你太自尊、我太孤傲,咱们一时就弄僵啦!这时候,用得着邓小平先生的一句话,叫做暂时不争论。放一放、冷一冷,有什么关系?天不会塌下来,地球照样转动!” 高马丽翻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进政治局的?什么时间到联合国了!” 金河这才主动说了来意:“小丽,我想过了。和你母亲见面,毕竟是见家长,这是某种重要的仪式。它肯定说明着什么、界定着什么。咱们应该尽量慎重一些。” 尽量慎重,什么意思? 高马丽就继续把昨天的感觉重复一遍:“昨天,是我把事情办冒失了,我担责任。当时,你一犹豫,特别是你的情绪,那么消极,象谁逼着你跳陷阱似的。我就明白了!” 金河一听这个词,便想到昨天高马丽也是如此说法:“说说清楚,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高马丽说:“你刚刚受过那么大的伤害与打击,你在掉下去的陷阱里往上挣扎,我这儿立刻又要怎么样,是我考虑不周!” 金河还是追着那句话:“你还是没说,你当时明白什么了?”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4(2) 高马丽定定看了石金河: “你、你不肯见我妈,你只是有时需要和我在一起玩儿,拿我填补空白、填括弧而已。我明白了,你不爱我!至少不那么爱!” 高马丽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担心、郁闷、苦恼和焦虑。 说出来了,她也就是一副任杀任刮的样子。 金河自己也不特别明白自己的心理状态。在高马丽面前,他把自己摆出来,做一次认真坦率的分析:“我是失恋了。觉得失恋嘛,有什么呢?强扭的瓜不甜,换一只瓜,不就得了?” 高马丽想到自己成为他的另一只瓜了。“你是换了我嘛,我是一只傻瓜嘛。” 金河苦笑着说:“别打岔。那是一只苦瓜,苦得你后脑勺哆嗦!是你,在我最需要人抚慰的时候,你几乎是无私地、毫不犹豫地、不假思索地抚慰了我!那么,和你在一起,我到底是爱上你了?还是在特殊时刻需要你呢?需要,是不是爱?——这些,我还不明白,要尽量弄明白;你敢说你真的明白了吗?” 高马丽觉得这话题太深,避开了:“什么还都没弄明白,所以,要你答应我家来人相看,我是莽撞了嘛!” 金河最终做了一个决断:“你既然已经答应大娘来了,就让大娘高高兴兴来、愉愉快快走。你当过我的女朋友;到时候,我就给你当一回男朋友!这还成了个什么难事啦?” 金河这么爽快,让高马丽一时动容; 可毕竟只是“当一回男朋友”,她心里又几分不满足。 脚底落叶沙沙,声音细碎。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5(1) 侯发荣领着他的左膀右臂金河与小马,前来与广东财茂公司的吉老闆谈判。他们是真心要合作,坐在星级酒店的宽敞大厅里,还在商量种种细节。 侯发荣吩咐:“广东家,来头不小,可咱也不能让他唬住了!说的是要先给咱们一笔订金,公司正好用来扩大投入。你俩注意提醒我,一定要先签了合同,然后喝酒!” 相比之下,吉根茂要轻松得多,只带着一名夹皮包的随员过来,满面春风。 “侯老闆,你好哇!让你久等,不好意思的啦!” 侯发荣向吉老闆介绍了自己的副手。然后大家进入吉老闆的豪华套间。两位老闆面对面进入了具体谈判。 侯发荣要吉老闆先付订金。 吉根茂要先检测样品,保证质量过关,才能打款。 然后两位老闆又谈到价格,锱铢必较;指手画脚、唾沫飞溅。 一个说,你价钱不能太低了!太低,我宁肯还在内地做。内地的钱,也是钱;我的饲料走得好,哪家不是预付订金?不能为了拿你的一点订金,丢了我的老客户! 而另一个说,我们大家都是要有钱赚的啦!我在广东,也有固定供应商的啦。没钱赚,我不会到你们内地来的啦! 最后总算把合同签署了。饲料公司方面摆酒请客。 就在这时,广东财茂公司出席宴会的人员里,最抢眼的一位女士,竟然是温小寒! 昔日的一对恋人,温小寒和金河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不期而遇! 两人都有些惊奇、诧异。 在场的其他人也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蹊跷。 两个公司的关键人员,一个是侯老闆的助理,一个是吉老闆的办事处主任,莫非他俩早就认识? 温小寒支吾其词的当儿,金河故作轻松地将他们的关系说成是昔日“校友”。仅仅认识而已,这样才摆脱了刚才的窘境。
第74页 不过,前面几回接触,侯发荣本来见过温小寒,而且熟知生意人的一套玩儿女人的把戏。所以,他一见温小寒低领内衣领口露出的钻石项鍊,眼睛便是一亮:这个女人已经被拿下了。 他话里有话地说:“金河,你的这位校友,温小寒小姐,是吉老闆的办事处主任。温小寒是你们学校的校花吧?你看吉老闆厉害不厉害、手段高明不高明?几天功夫,已经进入办事处了。” 吉根茂满不在乎地笑笑,十分得意:“侯老闆说笑的啦,你我都是喜欢大学生、爱惜人才的啦!” 小马看着气氛融洽,适时提议酒宴开始。 有一张合同坐底,侯发荣和吉根茂主宾两方今晚喝到不亦乐乎的程度。 吉根茂舌头都短了,讲话更加“鸟语”。 侯发荣脸子成了一只苦瓜,端杯的手直打抖。连夸吉老兄爽快!“你要一下打过来十万块!乌龟才不和你喝!” 小马提醒他一句:“老闆,你喝多了。是八万。” 侯发荣一下子便岔到麻将上:“八万?还七筒、九条哩!你两个,给吉、吉什么来着,敬酒!” 金河与小马就一起向吉根茂敬酒。广东方面自然有随员替老闆抵挡。 而对方向侯发荣连续敬酒,也有石金河来冒死抵挡。 侯发荣已经喝过头,看一眼坐在那儿的温小寒,他便点将了: “吉老闆,你那办事处怎么不动?哈哈,就光是办事吗?” 温小寒脸色绯红了,不知所措。 吉根茂指着小寒说:“小寒,你和他喝!你们都是内地人,不能和他穿一条裤子!快点的啦!在东南亚,我一条项鍊叫一个模特儿当场脱光的啦!“ 温小寒怕闹得越不成话,只好向侯发荣来敬酒。 “侯老闆,我来一小杯,敬你一大杯,你可要赏光啊!” 侯发荣便色迷迷地盯住她:“这小妞!这个办事处,啊?” 金河怕老闆扯出更难听的来,急忙打岔。 “老闆,女士敬酒嘛,要不我替你喝了?喝过了,你看给家里是不是先打个电话?” 侯发荣这次却要英雄一下:“不!办事处的酒,我要喝!要亲自喝!家里?正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 侯发荣喝罢,亮了杯底,“女办事!看见了吧,一大杯。这回该你啦!我也是买得起项鍊的啦!项鍊也是钻石的啦!” 这一大杯白酒,却让温小寒犯了大愁。 金河有些不落忍,设法挡驾:“我们老闆向来是怜香惜玉,是吓唬你的!是不是,老闆?都是内地人嘛,来!我替了校友啦。” 金河仰脖一口,替温小寒将大杯喝干。 喝到这个份上,金河暗暗推小马。 小马看到场面不错,恰到好处,也就鸣金收兵,招呼散戏。 金河奉命开车送客人回他们的写字楼办事处。 楼房门口,见吉根茂东倒西歪,倚靠在温小寒身上。金河简直说不清心中滋味。 温小寒既要面对昔日情人,又得服侍当今老闆,那情景好生尴尬。 在电梯间门口,吉根茂拦住了金河: “好啦好啦,不要妨碍我们的啦!我和你的校友要上818房间的啦!那是我给我的小蜜糖租下的办事处的啦!” 说着,紧紧搂了温小寒进去了。就在电梯门闭上的那会儿,金河看见吉根茂搂住温小寒就是一吻。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5(2) 金河一拳击在电梯的钢门上。 他冲动极了,像是一只莫名受伤的野兽。 趔趄回到车上,不假思索,拿出手机给高马丽拨通电话。 “小丽!是我,石金河!我要上你那儿!今天晚上,我要和你在一起!——反、反正我是过去啦!” 他也不管自己拿的还是学习本儿,而且喝了酒,酒后开车。他什么都不管了,只剩一个强烈的念头,立刻要见高马丽。 高马丽,高马丽。我的小丽!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6 侯发荣回到家,醉得一塌糊涂。一个劲儿哭,苏彩花劝也劝不住。 “我侯发荣,一个採购,办起了饲料场,容易的吗?呜呜。我剥削人啦?我养活着多少民工?呜呜。问问大家,我剋扣过工资没有?你说,彩花!” 苏彩花多见男人的醉态了,这会儿也叫他老闆,“老闆,喝口水吧。” 侯发荣依然哭着,他是真喝多了,“我不,我就不嘛!呜呜。桂兰那儿,我一年给多少钱?彩花你这儿,我一年花多少钱?呜呜。赚了钱,大家花嘛,扯动了消费嘛!我侯发荣就一无是处啦?出席城区先进表彰会,取消了我的资格。捐献灾区,哪回没有我侯发荣?呜呜。希望工程、爱心活动,哪次我少出钱啦?彩花,你让他们调查调查去!” 苏彩花把手巾拧来,让他檫把脸。 侯发荣边擦,还是边哭:“有人给我上黑材料,说我有两个老婆,呜呜。萧桂兰还算我的老婆吗?她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冤枉透了呀,呜呜。彩花,只有你是我的老婆,我的好老婆,是不是呀彩花?我是真的喜欢你呀,是不是呀彩花?彩花,你说! ” 苏彩花看惯了他耍酒疯,也不当回子事。
第75页 而在吉根茂的818房间里,吉老闆是一个劲儿笑。笑得温小寒不知所措。 “哈哈!我吉根茂是什么人?哈哈,我是商人!商人是什么人?哈哈,是时代的精英!哈哈,小寒,你说,是不是的啦?” 他只是有些喝高了,但没有喝到神智混乱的地步。他在电梯里与小寒亲热,是故意做给那个金河看的。你睁开眼吧,睁眼看吧,一个小跟包,你的校友我想怎样就怎样! “哈哈,我发财,可我上税的啦!我是优秀分子,好公民!哈哈,我的事业,利国、利民,利己,尤其是利你!小寒,你说,对不对的啦?我身上的好东西坏东西都是你的啦。” 小寒实在讨厌他的这副醉态,尤其是今天。让金河看到自己的暧昧处境,心里像吃了苍蝇。可是还得应付眼下局面,不能不说些“是是对对”的一类话。 “哈哈,我要赚钱,赚无数无数钱!钱钱钱钱钱钱钱!哈哈,越有钱就越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钱能办任何事情!哈哈,我养小蜜,因为我有钱!小寒,我可以给你许多钱,许多许多钱啊!你说,好不好的啦?” “好好!那敢情是好的啦!《我爱美元》,你不知道的啦?那是一本书的啦!” 《兄弟如手足》第八章87 石金河从洒店打来电话时,高马丽正在《又一村》与小妹乔二棒收拾店堂,扫尾他们今天的工作。 小妹一边檫桌子,一边和高马丽聊搭她与金河的事。 “我也不知道你们日后成了成不了。就怕成了,你也是他的奴隶!那天我不给他开门,说晾一晾他,你还埋怨我。这么惯着他,惯坏了!从一开始就把他宠得没了样儿!” 高马丽坦诚地说:“我本来没那么多心眼,他又那么成熟。我不耍心眼,对付不了他;多少耍一下心眼,幼儿园似的,一下就叫他识破,更坏菜!” 小妹便叫起来:“高姐,你呀!成了什么肛泰——我看你是没治(痔)啦!就算金河比你成熟,那遇事就该是他替你多考虑呀!” 乔二棒在里间自言自语,声儿却满大; “人哪,没法儿!我倒是想替人家考虑。高高大大一条汉子,家里没拖累、自己有手艺,盼望有个丈母娘来相看,咱的丈母娘在哪儿呢?” 小妹又想笑,又不敢笑。 就在这时,高马丽接了金河的电话。那话筒里的声音高得足以让小妹听到。小妹这时却不再言语,倾了头知趣地找了个情由到其它地方睡觉去了。 高马丽独自回到住处,有些忐忑地应接金河的到来。 金河踉踉跄跄一进门,眼神就与往日不同,热辣辣地要烧化了她。 “金河,你喝多了?” “没有!我——没——有!” 金河向前一闪,高马丽急忙来扶,正好被金河生猛地抱住。高马丽温柔地让他拥着,当他一低头,要亲她时,她轻声抗拒了: “金河,你不要这样,不要——” 可是金河热火中烧,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他狂吻着怀中的女人。那热烈、那冲动,势不可挡。 高马丽被亲得心动了,嘴里再也难以发出声音。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发软。起先她还慌乱地想,这合适不合适呢?是拒绝他对、还是顺从他更对呢?可是后来,自己也如同喝了酒似的,闻不到金河嘴里的酒味了。她闭了眼,干脆随同金河一起醉去。 金河做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已经是委屈自己多时了。这下如同泄闸的洪水,凶猛地冲垮了一切,他暴发出来的力量,能把大地洞穿打透。 第三部分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88(1) 高马丽这一夜是百感交集。 既羞涩又兴奋,既疼痛又快乐,既亲爱又恨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初夜竟是这样毫无准备,又是这样暴风骤雨。她想坚决抵抗,结果是全然承受。直到早晨,她才看到石金河象溶化着的糖人,软软睡去。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高马丽又喜悦又自责;看着熟睡的金河,她是又心疼又怜爱。 只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穿了衣服,赶到《又一村》早点摊儿。脸上的喜悦流光溢彩。 小妹一眼一眼偷看去,心里也是扑扑腾腾。她一边盛舀粉汤豆腐脑儿,兼着跑堂,一边忍不住多看几眼金河昨夜来时驾驶的那辆轿车。她做为一个女儿家,金河一夜留宿,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乔二棒正炸油条。抻面、剁份儿、炸煮、出锅。一边也狠狠地看那辆车几眼,他也不傻,见车停了一夜还在,什么想不到? 手头开始摔打、嘴里嘟囔不休: “这买卖是不能干啦!你们做什么,谁能管得着、拦得住啊?你们也多少隐蔽些、稍微回避点儿!呵,专门张扬嘛!成心表演嘛!就是往人的眼里插棒槌嘛!——有人还专意给腾床位,生怕人家没地方!跟上啥人学啥人,跟上巫婆学跳神!学吧!跟上往好里学吧!” 指桑骂槐,打鱼捎带捞鳖。 二棒唠叨劲儿这毛病上来,那是必须高马丽来治疗。小妹却不好意思去看高马丽。 抽斗桌子旁,高马丽收款、唱票,一边拣拾油条。早听见二棒数落,早霞映在脸颊上,只当今儿没带耳朵。
第76页 他们正要收摊儿时,一辆计程车可可停在金河的车子旁边。 出租上下来的是高马丽的对头星温小寒。服饰华贵、仪态骄矜的温小寒特地再次看看轿车牌号,又到车窗那儿瞅瞅里头。然后沖高马丽走过来。 乔二棒耸耸肩,小妹倾头收拾桌子。高马丽避开脸面,没看见温小寒似的。 温小寒皮鞋“笃笃”来到近前,指名道姓地与高马丽对话: “高马丽,高小姐,我们又见面啦!没办法,我这是工作,和发荣公司业务上的事,必须马上找他!你,不介意吧?” 高马丽一听,原来昨天石金河是与她们一起喝的酒。 温小寒似乎是在解释着自己的动机:“昨晚他喝多了。一早电话联繫不上,估计他是来了你这儿,果然!我看见他的车了。人呢?还没起床?” 高马丽开始是羞涩,此刻加上愤怒,脸子憋得通红。 温小寒猫儿逮着耗子似的,盯了高马丽。 “你手头正忙,要不,你指给我地方,我去喊他!睡在温柔乡里,就不管工作啦?这一笔合同五十万呢。” 高马丽脸子潮红,想了想,还是让小妹找石金河去。小妹见不惯温小寒的劲儿,不愿去。高马丽声色俱厉了。 “去呀!使唤不动你啦?” 这时,累疲了金河还在高马丽的床上酣睡,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穿上裤子,赤膊上前开门,进来的竟然是温小寒! “你?你怎么来这儿啦?” 温小寒怪模怪样笑笑:“有急事找你,没法子,请这个姑娘带我来的!” 金河才看见小妹在温小寒身后,小脸上不成颜色。他面对小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妹也不看他,忿忿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石金河!她找你有事,别在我们房里折腾啊!出来了给我锁上门!男的来了女的来,我们这儿成了什么地方啦!” 金河连忙穿好上衣,温小寒探头瞅瞅房间里的情形,跺了跺鞋底上的土。似乎这样房间就是可以随意折腾似的。 金河完全清醒过来,说,“你在你家也能往屋子里跺土?别以为你那818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这下,把温小寒的优越感打下去一截。 他锁了门,扭头问: “说吧,什么事儿?巴巴地找到这儿来!” 温小寒这才说,两家公司签了合同,吉根茂一早已经飞回广东了。老闆吩咐,关于饲料的事儿,叫她催着些。 金河不冷不热地说:“那你该去催我们侯老闆啊。” 温小寒一边道歉,一边解释。“我也是实在没想到昨天会碰到你。想不到你已经升任了总经理助理。” 金河冷笑了:“你的眼里,我就该永远扛麻袋呀?” 温小寒被抢白得倒噎气:“你看你,我那么说了吗?两个公司合作,咱们以后见面联繫,肯定少不了。工作上的事,我不能找你?” 金河依然忿忿:“以后当然能找我,可你今天没有急事!你是成心来给我找事!” 温小寒被说的有些扭怩。她确实是成心的,成心来找金河。 昨天夜里被石金河看见自己与吉老闆的那种暖昧样儿,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尽管她一再自我解嘲,“我结过婚,并且又离了婚,哼,我还为谁保存贞节呀?”可是,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负疚感、乃至负罪感。在金河的眼里,自己就是那种水性杨花吧?就是堕落的女人吧?可是,她自己又不愿意这样承认。她想与金河见见。见面之后,又能说什么呢?事情摆在那儿,自己已经迈出了那一步,能如何解释呢?然而,她忍不住还是要见见金河。哪怕见面之后,什么都不说。 谁知道金河手机不开。她凭着一种女人的直觉,认定他在高马丽这儿。当她这样认定之后,心里又突然产生出了另一种女人的维妙心态。想到已经不能属于自己的男人,竟然属于了另一个女人,心里隐隐然升起一种类似醋意的感觉。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88(2) 她怀着某种心理,几乎是成心要“撞破”什么他人的秘密;当这一切果然发生之后,她才有些后悔了。她希望能够得到金河的原谅,然而,一切都晚了。 金河认定,“你就是专门,就是成心!”金河甚至懒怠发火、动怒,点穿了她的心机之后,兀自在前头悻悻地走。道路泥泞,话茬难听。 温小寒无趣地跟在后面,全然没有了刚刚那种做出来的高雅仪态。 他们俩前后出现在《又一村》餐馆门口。 两人脸子都僵僵的。 温小寒尴尬地道别而去,石金河也不理不睬,没有一句哪怕出于礼貌的送行话。 这些,倒是冷眼旁观的小妹统统看在眼里。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89 金河朝小妹不尴不尬笑着,进了店堂。 小妹倾头墩地,没看见地下有个他似的。墩布甩打挥舞,朝皮鞋、裤脚上招呼。 里间,乔二棒在剁肉,刀板咣咣响。 高马丽在柜檯那儿对帐,目不斜视。 金河便解释一句:“已经打发走了。这个温小寒。” 高马丽充耳不闻,管自开抽屉、拨算盘。
第77页 金河又说:“公司里正忙,我恐怕要迟到了。我、我该上班去了。” 高马丽依然不理不睬。 金河尴尬着,又往前凑凑:“高马丽,我说你妈过一程不是要来嘛,来了就告诉我。” 高马丽起身拿了块抹布,开始檫抹餐桌。还是看都不看金河。 金河凑近跟前,要坐凳子说话,小妹使墩布将凳子推开了去。 金河一肚皮窝火,可又无从发泄;自己长长吁气,尽量平缓了口吻对高马丽说: “小丽,你也不要这样嘛!温小寒伺候的吉老闆,和我们公司做生意,是我的错吗?她突然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她已经走了,你、你这是怎么了你?” 高马丽这才回话出声:“我怎么了?碰上了你的旧情人,心里又不好受了,拿我当醋喝呀?石金河,我高马丽充当你的什么女朋友,我当够了!我别高抬自己了我!” 金河低声道歉:“小丽,我、我,我夜来喝多了;我、我不该来你这儿——” 这恰是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最不爱听的话。高马丽说:“喝多了拿人醒酒啊?我成了你的什么了我!” 金河满脸通红:“小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喝醉了,怨我自己;醉死过去,活该!我、我借酒撒疯,我把握不住自己,我办事出格了!我给你赔情道歉!实在不行,你说怎么办吧?我一概承担!” 金河说着说着,声音高了些。其实,声音高不高,另外两个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呢。听他这么说,小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里间的刀板也不响了。 女孩子这时要的是温柔爱意、体贴安慰,最反感的是认错、后悔。 刚刚经历一场爱的狂热,怎么就把它全推给酒了?高马丽气恨交加,再也无法自持,突然伏到柜檯上哭出声来。 小妹恼火地看金河,乔二棒手持一柄擀仗,挑开了门帘。 金河似乎没看见这两个人似的,上去抚弄着高马丽的肩膀:“小丽,你你,我我,——过两天大娘来了,我来相亲!咱两个的事情,就当着大人的面儿定下来!”高马丽抽抽噎噎的,金河搂紧她摇晃着。他实在不能让一个刚刚为自己献出女儿身的人再这样受委屈。 小妹见状,扭头沖乔二棒说话,“二棒,你去买粮!我去买菜。” 高马丽却挣开了金河,泪眼婆娑的,喝止住要离开的两个伙计: “你两个都不要走!《又一村》,是咱们三个的饭店!——让该走的,自己走!以后这地方,不该来的,少来!相亲?哼!天底下没有男人了?——我去买菜!” 她这么一起身,把金河给生生干在了当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把高马丽得罪了这样狠。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0 儿子在省城煮下糊糊一锅,; 老子正在老家煮另一锅糊糊。 石门掌石罗锅与媒婆三姑终于说定了弟弟代哥相亲的事。 三姑拍了胸脯,说柳树湾那边她能给瞒住。 而石罗锅深知银河那脾性。明着让他去哄人,那犟种保准不去;或者去了呢,也不会哄人。所以就没给他明说,今番相亲是顶着哥哥的名义。 银河不知内情,兴高采烈跟上三姑去相亲。三姑要走大道坐上一截汽车,然后再钻柳树湾的山沟。石罗锅捨不得一块五的车费,建议他们走山道,说这样抄近路,快。走山道,拢共不过十来里! 秋天山坳里,野枫山橡,红叶如火。银河许久没在野外了,这一走,倒也旅游似的,心情舒畅。再说,到了柳树湾,说不定能打听到小英家,也好设法去见见,好免了自己的思念。就是这个小英,叫他知道“人想人”是个什么味道。 一路上坡,三姑走的气喘吁吁。直叫站下喘喘,要歇脚,“累死你祖娘啦!累得你祖娘迷糊!知道要出人命,哪怕三姑花那一块五!” 银河撅了一根山柴,一把捋去了细枝杂叶。朝三姑伸过去,让她抓住:“三姑,来,抓住这,我拖上你!你是我三姑,要不然,我扛上你就上去啦!” 三姑没奈何地笑了:“小挨刀的!省下力气扛你媳妇儿吧!” 银河朝上拉着三姑,说:“三姑!我是说,我能扛动你三姑;我不是说,我要扛你三姑!你不愿意我扛你三姑,我还能硬要扛你三姑?三姑,你说是呀不是三姑?” 三姑也乐了:“小挨刀的!一气三姑,闹得三姑都快不知道谁是谁的三姑!” 银河并不觉得糊涂:“这还能成了问题?你是我的三姑,三姑你总成不了你三姑的三姑!对吧?三姑!” 三姑看银河逗嘴皮子,心里满意,这小子,头一回相亲,一点不慌。事情有成。毕竟还是在外头见了世面!于是又吩咐道,“银河,你去了她家,也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舒舒展展的,叫人家看见象个在省城里做大事的、有文化的!” 银河一听文化两个字,就头大:“相亲,不考字语吧?要是考字语,我趁早甭去!咱文化低,不认识几个字!” 三姑让他放心,“不考字语,人家看见你满意就行!” 不想银河反问道:“那我要是看见她不满意吶?”
第78页 三姑倒没想到这一下。只得慢慢解释:“啥叫相亲哩?就是相看!人家大人先和咱们见面,说说话;看见你还称心、满意,人家闺女再和你见面。那闺女叫个柳莺莺,可是喜人待见一朵花儿!你包准满意!一百个满意!到人家对你也满意了,那不就成啦?” 银河想得又多一步,“她家要是对我不满意哩?” 三姑说:“人家爹妈要是不中意,那你就连人家闺女的面也见不上!” 银河觉得这下吃亏啦,“那她爹妈不是白白看了我啦?” 三姑便是个笑:“二半吊劲儿又上来了!那依你说哩?” 银河一脸认真地说:“依我说,他家那闺女,也得走十来里山道,来咱石门掌,叫我爹我妈,白白地看她一回!” 三姑拿指头数划他:“憨憨!抬死槓、死抬槓!和你爹一副驴性!——听我的吧,咱银河的人材、条件,他爹妈说不出别的来!” 三姑与银河脚步放快了。爬上山樑,柳树湾遥遥在望。 银河突然要打听个人,“你们这柳树湾一带有个叫小英子的吗?” 三姑想想,没这么个人。银河也就没再细说。 说话间听见狗咬了,进村了。 石门掌这儿,他们一走,老两口就担心上了。老妈担心银河笨嘴拙舌的,人家相不中。老爹说找对象是碰哩,过日子是混哩,也许碰对了,人家女方还就待见咱的没嘴葫芦!再说,咱还有硬头的条件儿,能在省城安排工作。好傢伙,省城! 石罗锅担心的是,三姑招呼不到,银河心实,这“冒名顶替”说不定就漏了汤! 不过,已经煮成这号夹生饭啦!他们就只好看三姑的本事、看银河的命相了! 罗锅嫂嘴里祷告弥念,不知求告了哪几路神仙佛祖。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1(1) 三姑领着银河进了柳树湾,走进柳七院子里。 三姑自以为两头捣鬼,相亲的两边都蒙在鼓里。却不知这齣戏里,几乎都是真真假假,都不明真情实况;只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象导演似的,所有的路数全明白。这个人就是柳莺莺。 她在自己屋子里,从窗户眼上看着打扮一崭新的银河跟着三姑进了大门。来相亲的果然是银河!一切本来都在柳莺莺的预料之中,可她还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三姑含糊其词向柳七老婆介绍道:“这就是石门掌我娘家那侄儿。” 柳七站在厢房台阶上,迎接了客人。 见银河大大方方、展展堂堂的身影进入厢房,柳莺莺不禁捂嘴笑了。 银河跟了三姑进了屋子。 三姑与七婶,在炕沿两端盘腿坐了。这是山里女人常见的相见方式。 所谓相看,此刻却是女方家长首先接待,老两口来看银河。 地下一只板凳,柳七微笑着朝银河指了。让坐。 银河瞅瞅情形,搓了巴掌谢绝。“不。” 这是他今天说出的第一个“不”。 柳七从桌上摸起一盒香菸,拆了口,给银河递到面前。“吃烟吧!” 银河有点侷促,说出第二个:“不!” 他靠桌子立了,柳七蹲在墙根。这是山里男人熟惯了的相见方式,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合适。 七婶急忙下地,倒了一杯开水,摆在桌上、银河身边: “这娃,你喝水!” 水杯冒热气,自己喉咙里冒火气,银河第三次说:“不!” 开场闹了个“三不”,场面就有些尴尬。七婶来瞅三姑,三姑去看银河。银河却不看她,不理她的示意,只管眼睛巴眨抠指头。 三姑笑出声来,为柳家解疑:“我这侄儿是过于老实,笨嘴拙舌的。叫别人还当他是拿等架子哩!” 七婶为了打开僵局,咳咳了两声,又问,“听她三姑说,你家是弟兄两个?” 银河翻眼看看,哼了第一声。 七婶又说:“弟兄俩,有个伴儿,好。你们弟兄俩都在省里做事?” 银河哼了第二声。 七婶继续问:“弟兄们都在外头做事,可是不赖!听说一个月都能开千儿八百的工钱?” 银河又哼。——已是三哼! 三姑屁股底下坐了枣刺似的;柳七脸子僵板,谁也不看。 七婶还问:“这娃是话语不多。听说要是你成了家,女人能带到城里、你们那领导还能给安排工作?” 银河竟是四哼! “三不”接着“四哼”,屋里的气氛就十分沉闷了。 七婶又来瞅三姑,三姑再也坐不稳炕沿,下地到桌子上摸了一根烟,狠狠拐了银河一肘子。银河翻翻眼皮,挪开些地方。 三姑到墙根来与柳七对火抽菸,好为主家省下一根火柴。柳七也翻翻眼皮,几乎全是白眼。 三姑便仗着自己的嘴巧,赶紧圆这场面:“我这个侄儿呀,都成了书呆子啦!没有见过这场面,看看腼腆拘谨成个啥洋儿!在家可是能说;和熟人一说一大套!还能说那省里的洋话,一路上没把我说得笑死。” 三姑唱了一折独角戏,故作镇静地、很夸张地回到炕沿那里,盘腿、吸菸,磕菸灰、吹头发帘儿。等待主家发话拿主张。
第79页 屋里静静的。 “三不”连着“四哼”,主家一时不好判断、又不知另开什么话题。 这时,院里有鸡们啄玉米的声音。柳七便向老婆发威:“鸡在院里糟践,你不能撵赶撵赶?” 七婶轰走了鸡,屋里更加安静。柳七看客人,银河抠指头、三姑掸裤脚,硬等着他们发话呢。 柳七看这样子,以为人家肯定是走过程来了,不是真心要相亲。于是便站起身,清清嗓子发了话: “去年,她三姑就言语过这件事。我这家道啦,咱闺女的人品啦,她三姑清楚。石门掌那头哩,三姑的娘家。说起你们来,也是好户头。这不,听说你大学也毕业了,工作也有了。这回请假从省里回来,总算是诚心和我们柳树湾认这头亲事!至于成不成,后生你不用作难!” 柳七的话讲在半截,听得银河就瞪圆了眼;扭头看三姑,三姑见这边先给漏了锅底,对银河努嘴眨眼,急得五官快要成了精。只盼他不要犯驴子脾气,装个糊涂就过去了。 银河再实在,也渐渐听明白了。他朝着柳七老两口炸雷一声开了口: “这可不能做假!” 众人都是一惊。三姑的纸菸给落在了炕沿上。戏法要穿帮,恨无地洞来钻,“土遁”不得。 银河一五一十把话说在明处:“和你们柳树湾这事情,前后经过其实我和我爹都清楚。家里一早是给我哥先说亲,结果是,我哥不在农村找对象;家里地基也批下啦,说亲也请动了我三姑啦!我爹干脆改了主意!大小子有本事,就该轮上没出息的二小子啦。这些来回折捣,三姑保险她不清楚。是呀不是三姑?” 三姑也只好说不清楚,为自己脱身。“好娃哩,三姑真是不清楚!” 银河实话实说:“今早上,我爹叫我跟上三姑来相亲,我还以为我爹早已和三姑说清啦!三姑和你们也早已说清啦!说我是大学生,那你们可就闹错啦!――要是三姑没给你们说清楚,我爹没责任;要是我爹没对三姑说清楚,那是我爹揣上了乖心眼儿!石门掌的石罗锅嘛,谁不知道?你们和他说理去!三姑!我爹到底咋和你说的?”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1(2) 他把公堂摆到了对方家里,叫三姑哭笑不得。 “这娃娃!你看你!叫三姑咋说哩?” 银河这阵其实也明白爹的好心,但他还是来了个明白交待:“石门掌的石罗锅嘛,他家大小子叫金河,大学生;我是二小子,叫银河,只在村里念过小学。这可不能做假!——就这,没有说的啦!” 银河侃侃快快说了这么一通。 原来如此。 柳七看银河,七婶看柳七,三姑眼睛骨碌骨碌转。 柳七咳嗽一声,扭头出屋。七婶看看三姑、瞟瞟银河,随后也出了屋。 剩下三姑,瞅瞅银河,追着柳七两口子抢馒头似的也出了屋。追到院子里,连叫“他七叔、他七婶!”柳七歪回头,剜了三姑一眼,甩手进了正房。 三姑急忙上去扯住七婶。 “他七婶,你看看这事!金河啦、银河啦,弟兄两个给、给搅和起来啦!叫咱也分不清这河是金的还是银的啦。石罗锅子说的也含糊,三老婆我听的也粗心。看看这!” 七婶气呼呼地说:“不是后生自家实在,三老婆你生生要把我们老两口打了闷棍、装了布袋!你快成了人伢子啦!你还要把我家莺莺贩卖了人口哩!” 三姑赔着不是,赔着笑脸,要回自己家去做饭;自己做了糊糊事,自己来管中午饭。 七婶不让她走,让她支应那后生喝水吃烟。自己去听听老汉和闺女的主意。 三姑一脸哭丧样,回了厢房。见银河依然木桩似的立在那里,三姑几分表演、几分心情,拍腚打胯的,拿银河来推卸责任、发泄恶气。 “可倒好!给你来相亲,祖娘陪你差点累断筋!你那罗锅子爹,硬是逼我和他一起捏弄下套子,你可好,‘三不’、‘四哼’外带‘一不能做假’!吹灯了吧?底漏了吧?捅透锅底了吧?着凉、哏屁,闭眼、咽气,你歇心了吧?” 银河一口咬定自己不能哄人! 三姑便损他:“你耿直、你仗义!叫你当大学生是委屈了你!你那‘三不’哩?‘四哼’哩?你得了猪瘟啦?” 银河不慌不忙说出一番情由:“刚进家,人家她爹叫我坐,可地一只凳子,老人还站着,我就能坐?” 三姑不信他还有这眼色:“那柳七叫你吃烟,你咋也不?你得病忌嘴啦?” 银河说:“人家是个长辈,该是我先敬烟吧?结果人家先递上来,我就不好意思接啦!” “她妈倒下开水,你为啥也不喝?人家给你下了砒霜啦?” 银河又说出自己的道理:“三姑,要倒水,也该给你先倒。再说,那水冒气腾腾的,咱们走山道走的一身汗,我立马就喝滚开的水?” 三姑想想,倒也不是胡说,她差点就笑了:“哈!你还狗咬碗片满嘴瓷(词)!那‘四哼’呢?” 银河这下更简单明了:“人家她妈说的都对对的,我不“哼”我该说啥?你告诉我,三姑!”
第80页 他张开双臂、摊开巴掌,一副真理在手、是假包换的架势。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2 柳七,七婶,都到了柳莺莺房间里。一家三口紧张合议突变的局势。 当爹的先摆了情况,问女儿怎么办。柳莺莺不吱声。她当然一点不感到意外,反倒觉得这个银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心底更实在了。 七婶看女儿不说长道短,自己先把话说到心思外:“看看这闹下个啥?名声在外的,都知道咱闺女攀上了大学生!” 柳七倒不在乎这点:“大学生、二学生,说亲不一定都说成。人家嫌咱文化低啦、咱觉得对方人材不合心啦,是相亲来,最后没成,都能解释过去。是说今天这摊子,咋个收场?” 七婶其实已经看中了银河的为人实在。便说:“后生可是个老实后生。展展堂堂、高高大大的。后生也没骗咱。我看能配过咱闺女了!” 柳七也朝这面说:“咱莺莺一早非要挑个文化人。文化人?哼!文化人都跑到城市地面、国家部门啦!有几个念书人回老家落户的?有几个文化人专意找农村女人的?” 七婶又加一把柴:“要说石家这个娃娃,也在省城做事,挣钱听说不少,还能给咱闺女安排工作。莺莺你说吧!爹妈负不起这责、也操不起这心啦!” 柳莺莺依然不吭声。 七婶眼看快晌午啦。是留客人吃饭?还是打发人家走?留饭,按乡俗这就是相中了。打发人家走,就得快些告人家。 “三老婆和那娃娃还在那厢候着。就在二樑上那么搁着呀?闺女?” 不管爹妈说下个天来,反正柳莺莺不吭声。 这时,听见院里有响动。原来是三姑在那里探头探脑。柳七看这情形,先拿了一个主意: “你叫她进来,我再数落她几句。完了,叫她先领上后生回她那儿吃饭去!至于这事怎么了结,到吃罢饭再说。先警告三老婆,啥也不用说,后晌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回没问莺莺,柳莺莺却开了口: “吃饭、吃饭!晚吃一阵饭,饿不死人!咱家也不是管不起一顿饭。把三姑叫进来,我和她过话!” 七婶去把三姑叫进来了。三姑脚步小小的,缩小了身子,象个受提审的人犯。不知今天这事如何了结,不知柳家闺女要如何拿自己开刀。 这时,七婶隔过她,却朝柳七呶嘴,让他看院里。 院里,银河从厢房出来,拿了扫帚,正打扫院里的那些树叶子、玉米皮,还有鸡粪什么的。庄户人的手头营生,银河干的熟练、地道,自然、麻利。 看见银河如此勤快,柳七脸色微微舒展。回头看闺女的反应,柳莺莺避过脸,脸腮嘴角,好象泛起了笑意。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3(1) 银河是个干活儿的把式。 把垃圾杂物扫到墙角,然后将玉米皮收拢了,捧回粮食堆儿上。零乱的玉米皮,分成把子,都綑扎整齐。看着院里利索了,才返回厢房。 回到厢房里,百无聊赖,看玻璃上剪贴的窗花,看墙上镜框里的照片。不看则已,一看,却像电视剧里看出了故事。 有一幅合影照片,是几个女学生规规矩矩地站在太阳底下,里头一个姑娘模样像是小英。银河一阵激动,探身到跟前去看,越看越是她,果然是小英!小英说过,她有个同学是柳树湾的,还说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莫非,这家就是小英同学家?自己来相看的,竟然就是那个和小英一模一样的同学吗?相片上的人,是小英呢、还是小英的同学呢?银河不禁看得发呆发愣,整个象是中了定身法。 这时,身后有人说话,“你看见什么啦?” 银河猛地回头,照片上的人下来了,就站在身后,他完全傻了! “你、你,你本来就是小英?还是你到柳莺莺家串门儿来了?” 柳莺莺调皮地笑笑:“什么小英?什么串门?这是我家,我是柳莺莺!” 银河实在不敢接受如此的幸福、如此的幸运,还在追问:“那,你是小英的同学?你果然和小英长得一模一样!那小英在哪儿住?你的同学里究竟有没有个小英?” 看着银河焦急的样子,柳莺莺抿嘴一笑。 “给苏彩花扫院扫成习惯了,你还是那么爱打扫院子呀?” 银河终于恍然大悟了,“你是小英,小英就是你!你就是你的同学,你的同学就是你!” 刚才,柳莺莺主动提出,要亲自过去见见石家后生。 三姑巴不得这样,事情或者就大有了转机;柳家夫妇觉得不合适,但闺女任性惯了,也不好阻拦。 但不知闺女过去,能否和那后生对上眼儿? 三个人只好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这厢,柳莺莺开始找银河的“后帐”。 “银河,我问你,你那么喜欢小英,怎么还上别人家来相亲呀?” 银河:“小英,就是你,你说你有了对象了嘛!我来相亲,也不一定就能喜欢上这家姑娘,就能定了亲事;可我来一趟柳树湾,说不定能打听到小英的消息,说不定还能和她见见面。――可现在,你就是小英,我来的是你家、不是别人家,我本来就喜欢你嘛!”
第81页 柳莺莺变了一个话题:“哎,你家让你顶替你哥哥,你咋不肯呢?大学生呀,听着多光彩呀!” 银河老实地说:“三姑和你家大概也是那么说的;可是,大学生名堂再好听、再光彩,我、我银河也不能冒充呀! ” 柳莺莺瞟了他一眼:“银河,多亏你没有冒充!你知道吗?听三老婆那么嘀咕,我早就看出其中有诈!你要是有一点点不老实,你就永远别想知道我是谁!” 银河就和做梦一样!手之舞之,近于迷狂状态。 “小英,阿,莺莺,咱们在省城见面认识,你后来就走了;我觉得你就象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后来一下子又飞走了!今天,你、你怎么一下子就又从云彩里下来了!咱们又见面啦!我、我,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柳莺莺又说:“银河,我再问你,反正我原来也不是给你提亲的,你只是误打误撞的来了。来相亲吧,还满不在乎的,专门说自己没文化,你是不是就不在乎我们呀?” 银河指天划地:“就算误打误撞吧,可我撞上的是个你呀!我咋的还能不在乎?我没有文化,我本来就是老粗,相亲、订婚,要一辈子过日子,我能骗人呀?――两家提亲,本来说的是我哥,你喜欢的是有文化的。我在乎不在乎又顶什么用?是怕在乎也是白在乎,谁让我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 柳莺莺突然低下头,脸色绯红了, “要是我不嫌你老粗,你看上我们看不上?” 银河叫了起来: “怎么看不上?你在饲料场玉米垛底一露面,我头一眼就看上你啦!” 柳莺莺突然咯咯笑起来,笑着背过身,一脸娇羞; “你笑什么哩?” “说过的话,你都忘了。我不说了,扛呀抱的,难听死了!” 银河也想起来了,两只眼睛直愣愣。 “这么说,你同意咱们的婚事了?” 柳莺莺回答说:“同意不同意,我得嘱咐你两条。第一,你以后得学习,看书,总不能连封信也写不了。第二,你回了省城,不能说破小英是柳莺莺。” 银河想不通就里,“连我哥也不告?” “更不能告!” “行,那就瞒他个严严实实。娶进门后叫他大吃一惊!让他后悔去吧!” 柳七,七婶,还有三姑,几个人在正房里关注厢房的事态。好一阵了,没听到什么回音。三姑试探地说:“咱闺女和我那侄儿还真聊搭上啦!” 七婶说:“都不好吭气,不是一直没说话吧?” 三姑哪儿肯信:“不象,不象!咱莺莺人精一个,包准晾不了台!说不到一搭,闺女早就回这头来啦!” 三姑在心里一气祷告,快叫人家两个对了眼、说到一搭吧!观音老母救百难,快救救人吧! 她假装出来撵鸡,跑到院子里;倘佯到窗户那儿,往里边窥探。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3(2) 两个人怎么这样快倒对上眼了? 银河掏出了一根金项鍊,托在手心里,直槓槓伸到柳莺莺面前。“一根这,也不知道你待见不待见?” 柳莺莺用指尖从银河手心拈起项鍊,相当随意地放在炕沿上。 银河瞥了一眼,也不在意。 “家里大人还没给咱们定亲,你就给我这东西。你觉得我爱钱,拿这收买我呀?” 听柳莺莺这样说,银河实在是对付不了:“不是,不是!我是说都时新个这。你要是爱钱,比我人强得多、钱多的多的人有的是!” 柳莺莺瞟着银河更进一步逗他:“要是我得了你的金项鍊,随后反悔了哩?” 银河直视柳莺莺的眼睛。“你不是那人!我要看错了,抠了我的眼珠子!” 柳莺莺正眼看了银河,四目相视。柳莺莺突然脸红了,从炕沿上拿起项鍊来,庄重地佩戴在脖颈上。末了,调皮地一笑。 “我就叫你看错了人!把你贼熘熘的眼珠子——” “哎呀!你长的真叫个好看!” 银河叫的声音太高,柳莺莺忙扭身去瞅窗外。 窗玻璃外,三姑慌慌地避开脸去,假装撵鸡。 柳莺莺的脸更红了。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4 夕阳斜照里,三姑和柳莺莺一块来送银河。 三姑看着柳莺莺,啧啧连声。 “真眼气你们!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自由’过,再大大样样的送出来。我们那会儿,谁敢?叫老人们给骂死!” 柳莺莺笑笑,不答言。 银河说:“三姑,彩礼的事你放心,我爹忘不了!你就甭送我了,几步山道,两根烟工夫我就到家啦!” 三姑知道这是撵她哩,人家两个还要“自由”哩! 几个十来八岁的男娃娃,割青草、挑猪菜的,从村外归来。见柳莺莺与一个外村后生在一起,齐声念起了村里的童谣: “新媳妇儿,打瓦瓮儿;脱了裤子撵小兔儿!” 三姑作势要来抓他们:“小挨刀的,不学好!胡念叨些啥?” 孩子们呜呼吶喊的,三姑追了,一起进村而去。
第82页 已经离村口远了,银河说:“莺莺,天色不早啦,你也回吧!上了省城,见了我们老闆,我头一句话就和他说,叫他赶紧给我女人安排工作!” 柳莺莺:“山高落日早,你赶紧上路!你独自走山道,小心山里的虫豸!” 银河晃晃膀子,“虫豸们碰上我,叫它们小心些吧!” “哎,回去记得告诉大人们,就说我爹我妈都说啦——只要孩子们愿意,咱们新事新办,彩礼什么的,都不要啦!” 银河吃了一惊:“这是你的主意吧?” 柳莺莺一笑:“才不是吶!要是我,多多的要彩礼,叫石门掌家不敢小看我们柳树湾的闺女!好象我们嫁不出去了,着急得彩礼也不要啦!” 银河跺脚道:“谁敢小看了你?除非石门掌的人都没长眼睛!你还嫁愁不出去?我们石家弟兄两个抢着来相亲!” 柳莺莺见他傻的可爱,转身燕子似的跑走。 银河已经上了山麓,蓦然回首; 柳莺莺正在柳树湾村口坝垛最高头。 银河回老家相亲的当口,高马丽的母亲也就要来省城相看未来的女婿了。 高马丽小饭铺挣了几个钱,她与小妹搬到一个简易楼房,临时租了一个小室一厅的住处。 自从那回闹个不愉快,高马丽真生气了。数出一沓钱来,让小妹明天去给金河还清所欠他的两千块钱。 小妹劝她道:“金河是有不对,可你那次话也说的太决绝!不说别的,你和他都在过一块了,金河我看也是个负责的男人,人家都表态了嘛!大娘马上要来,你怎么弄呀你?依我说,你不该赌气!要不,是百依百顺;要不,就是绝交,不能中间一点呀!” 高马丽这时肚里悔,口里不悔:“他的脾气我知道,反正我讲话过头了,那么把他撵走,他是宁死也不肯低头!我吶,我就那么犯贱呀?——还了他这笔钱,从此一刀两断罢了!我妈来,来就来呗!我没有对象,我能给她变出一个来呀?” 小妹想了想,偷偷一乐。 第二天,她真的找到了金河。说明了原委。 金河见了小妹,本来心中有些暗暗高兴,这是牵线搭桥、这叫藕断丝连嘛!但一听小妹讲,高马丽要她来还钱,脸子立时难看。 “高马丽那么冲动,不听我的解释,硬把一个大老爷们儿给撵出来,当着你和二棒撕了人的脸面。我的脸皮重新张好、恢复厚度,也得一个过程呀!” 小妹一听这话头,抢白了几句:“大老爷们儿有脾气,我们高姐就没点脾气、就不能耍点小性儿啦?再者,主要是那个什么温小寒讨厌。你和我们高姐中间就让她这么搀和、让她一面看笑声吗?” 金河笑了。别看小妹年龄不大,对这事还真有些尺寸。自己到底不是那么小男人,缓缓口气道:“这一段也确实是忙。就这两天,我过去看看你们去!” 小妹也就放心了。至于两千块钱,原封带回去。 《兄弟如手足》第九章95 听说高马丽的妈妈来了,金河便请假进城来。 金河虽不贊成大人家长介入自己的情感往来,但高马丽的妈既然来了,要“相亲”什么的,他又是承应了的,还是得说到做到。他西装革履的,笑容满面的,整个一个新女婿的样子来见高马丽。 从餐馆出来,高马丽见他走的那么快,便没好气地说:“好像谁逼着你,毛毛糙糙,赶紧走完过场似的!” 金河态度依顺,但分明有些玩笑意味: “原本也就是走过场嘛!我们两个究竟怎么着,在乎这个呀?那你说怎么着吧?反正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事,言必行、行必果,包准达到你的满意!——搂上你?还是抱上你?或者是背上你?” 高马丽也无可如何。石金河挎上高马丽的胳膊,走了几步,金河突然发笑。 “嗨!成了编电视剧啦!我兄弟回老家相亲,我在城里相亲。你说巧不巧?” 他们走在街头的小摊点上,要挑一条镀金项鍊来戴,摊主说:“戴着玩儿,比真的还象真的!” 高马丽挑得好生认真。 金河说:“随便拣一条得了,混过事儿去就算!” 高马丽一噘嘴:“就是假的,也是你给我买的呀!” 金河不禁有些动容,他挨近高马丽,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走到高马丽住处楼下了,高马丽看看金河: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啊!” 金河笑了:“老人先前来过,我们还说过话,认识的人,紧张什么?” 高马丽不乐意了:“象不象,三分样。你不该这么满不在乎。我没有告诉我妈是你,她还不知道该多激动吶!还有,你得当场赠送项鍊,要象那么回事啊!” 金河让她瞧好儿。 果然相亲一切顺利,到了关键时刻。当着高马丽母亲的面,金河掏出那根镀金项鍊,煞有介事地赠给高马丽。 即便是如此“相亲”,赠送如此一条项鍊,高马丽还是无比庄重、内心激动,还有几分羞涩。小心在意地,将项鍊系在颈子上。 看着她的眼睛,金河生出某种愧疚。
第83页 高母咳嗽一声; “金项鍊啦、金戒指啦,还有金耳环,说是啥啥‘三金’。村里、城里都时新下这排场!照张相罢,这会儿的姑娘家,尿得高,人家还都要上县城照啥啥婚纱像哩!——金河,不是大娘自夸,我家丽娃可是本分!” 女儿这头,当妈的歇心啦!她又说到老两口犯愁的事,儿子的亲事,至今没个动静。有了动静,聘礼啦、盖房啦,还不说摩托车、洗衣机,外带三金,叫人犯愁! 高马丽见妈当着石金河的面哭穷,便打断她的话:“妈!我在城里挣下钱,统统交给家里,你们还要咋?” 金河听出了话头,从身上掏出五百块钱,恭谨地递给了老人。 “大娘,我手头也是正紧。这点小钱,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高母手里接过了钱,嘴上推让; “你看,这,叫你破费。按老礼儿,头回见面,是大娘该给你个见面礼。大娘含糊啦!” 金河说:“大娘,你们捨得把小丽交待给我,这个礼物就最贵重、最值钱,无价之宝!” 妈妈高兴得合不上嘴。 高马丽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肚里一阵噁心,差点吐出来。当娘的心里雪亮,孤男寡女的在外头,没个约束,这还用问么?她眼睛刀子似的噼向金河。 “你们完婚的日子定下了没有?”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96(1) 温小寒怀孕了。 她一看自己的妇科检验单,差点背过气去。在陈家,名正言顺的媳妇,什么动静也没有。如今离婚了,玩儿了几次,就玩出了结果。做为一个女人,多想有自己的孩子啊!可她做为一个社会的人,目前的环境不允许她这样公然做单亲妈妈,她只能残酷地打掉了孩子。 从医院回来,她把体检表和手术单忿忿地甩给吉根茂看。 吉根茂搓着巴掌:“这个,这个,完全是想不到的啦!没想到这么容易怀孕的啦!” 温小寒哆嗦了:“你早就应该想到!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的死活!” 吉根茂全不在乎:“小小手术,痛苦一点点啦!” 温小寒变了脸,她没想到这人没有一点人性!“杀人犯!那是一个生命!” 吉根茂其实并不在乎她把小孩子生下来,“那谁让你没经过我同意,打掉孩子的啦?我养活许多人,莫非养活不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是要的啦。” 温小寒气急道:“拿几个臭钱把人买断,做你的包身还不算,还要当你的生孩子机器呀?” 吉根茂还是好生轻松:“小寒哦,把他生出来,我给你买房子、雇保姆,花钱给孩子报户口、给你和孩子办护照、办绿卡!” 温小寒冷笑道:“正式包二奶呀!” 吉根茂也不在意这样的说法:“小寒,二奶,遍地都是的啦!我们那里,随便一个小老闆,都可以包二奶;我难道不可以有你这样一位二奶吗?” 温小寒气得脸都白了。举起花瓶,朝吉根茂摔过来,花瓶砰然炸裂。她还嫌不解气,狠狠撕扯桌上的的檯历、文件。吉根茂连忙抢夺。 “你疯了吗?这是我们和侯发荣的合同文件!撕不得啦、扯不得啦!” 苏彩花怀孕也被查证落实了。 这阵,她简直成了家里的一位皇后。 住处,客厅、餐厅,搞的三山五岳。客厅里,婴儿车、贝贝装什么的,餐厅这儿,牛奶、鸡蛋,水果、蔬菜,堆了满桌。侯发荣一下也不要她动手,甚至自己系了围裙准备饭菜。 而且一说话,笑呵呵的。 苏彩花早晨起来得更迟了。吃过饭,她拿起婴儿装看看,是男孩子的。 “你就敢包准我给你怀的是儿子?” “我就不相信我侯发荣命里就没有儿子!过几个月,能b超出来了,咱去医院超一超!” 苏彩花撒娇道:“我不去!超成闺女了,你还要抛弃了我吶!我还要成了萧桂兰吶!” 两口子耍了一阵嘴,这才言归正传。说到请保姆。他们想给小英去信,小英没留地址。也不知银河那儿有没有?苏彩花又不便提起。只是心里想,那位回家相亲的,也该来了吧? 侯老闆一上班,就碰上银河从老家相亲归来销假。 侯发荣情绪高涨:“哈哈,给你半月二十天的假,一礼拜你就回来啦。怕老闆我不给你全工资?老闆我说话算数!工资、奖金,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又问他对象相成了没有? 银河对答得也巧:“老闆,临来我爹让我无论如何对老闆你说,媳妇子闹成闹不成,就看你们老闆答应的事有准没有准!” 侯发荣一愣:“我还答应你什么事情啦?” “看看!‘贵人多忘事’,叫我爹说准啦!老闆,这你可不敢含糊!你说过,我要成了家,你在咱公司给我女人安排个工作! “哈哈!是这个呀!”侯发荣想起来了,“说过,说过;没忘没忘!这不是刚定亲嘛,等你结了婚,叫你爱人上来,我给安排工作!你们搭挂起个房子来,小两口住下,就可劲儿生儿子吧!——你知道了吧?你们老闆娘,就是彩花,这回真的怀上娃娃啦!她和我的感觉完全一致,怀的是个儿子!”
第84页 银河大张了嘴,正是张口结舌。 “好啦,你去吧!——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要生儿子,一定要生儿子!” 侯发荣举拳宣誓似的; 银河不敢再停留,摸着脖颈撤离宣誓现场。 见过老闆, 银河拎着一袋核桃来家里见苏彩花。 也不管什么核桃把戏,苏彩花端详着银河,好有一阵: “相过了亲啦?你那对象漂亮吧?” 银河隐瞒了部分真相,情绪也有意低调一些;可毕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也还行吧!” 苏彩花目光依然灼热: “配我们银河,就该着是个漂亮姑娘!——只恐怕,有了新的、忘了旧的;从今往后,你就再不搭理我了吧?” 银河一本正经地说:“老闆娘,我可是有了女人的人啦!以后,咱们可再不要说其它的了!” 苏彩花一时无趣。 今番,轮上银河上下打量苏彩花: “听说你怎么了,老闆高兴得什么似的。怎么看不出来呀?” 苏彩花立刻恍然了:“哈!你拿上两颗核桃说是看我来啦,我看你是相了一回亲,学坏啦!在家不老实吧?” 银河疑问道:“你一直不怀娃娃,咋就能一下子有了哩?” 苏彩花诡秘一笑:“哼,你还问我。你自个检讨吧!” 银河推诿不得,连声“这这”,连不成句子。表情吶,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96(2) 苏彩花就更加欣赏银河的表情、更来吓唬他。 “‘这这’啥哩?光‘这这’就行啦?到时候,娃娃生出来,一看眉眼,还能跑得了你?” 银河摸着脖颈,拧了眉头。 “迟早逃不脱,我这会儿就找老闆交代去!顶多是个开除,他总枪毙不了我!” 这愣头青说得出来做得出来,苏彩花知道玩笑不能再开。 “你也不用着急交代。只要你还对我好,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们老闆!” 银河搓手跺脚的,又是一气“这这”。 老闆娘粘乎银河的事,苦力们早看在眼里;听说她怀孕了,纷纷猜测那肚里是谁的种。见银河探家回来,便拿这话题来逗银河。 六对半说:“银河,你探家回来,也不见老闆娘来叫你打扫卫生了。不多干些营生,你闲得慌吧?要不,替伙计洗洗袜子、裤衩子?” 银河摇脑袋:“老闆娘那里有营生,你们有说的;老闆娘那里没有营生了,你们还有说的!” 六对半又说:“银河,听说老闆娘这回是真的怀上了;也不知道老闆娘肚里那娃娃多大啦?那娃娃也不知道象谁?” 银河立即有些不自在;先拿干粮填满了嘴。 四福旺马上呵斥六对半:“六对半!你真是吃你娘的多啦!你管人家娃娃象谁哩?” 六对半连忙解释:“我、我是说,娃娃要是象老闆娘,还差不多;要是象了老闆,嘿,恐怕比我还难看哩!” 金河对这种话题更是警觉,立刻过来安排今天的工作。 “最近,公司的活儿可是紧张上了。四福旺、银河你们两个领工的,给咱负起责来!给大伙儿增加工资、报加班费的事,我来催老闆!” 银河探家归来,金河已经和他照面。说过了相亲种种、询问过老人安康。到了夜里,他又把弟弟叫到办公室。 金河一脸严肃。 “苏彩花还没有显了身子,哼!过几个月,还不知道沸反盈天的,要议论成啥哩!这下,你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银河也底虚了:“哥,彩花、老闆娘她不会告诉老闆吧?” 金河哼一声:“两不见面,我也猜得到。她准是拿她怀孕来吓唬你了,是不是?” “咦?你咋知道?” 金河让他别听谁瞎诈唬,“哼!两个人的事,她能没责任?况且,老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育能力。老大个子,你自己先别吓的毛鬼神似的!” 金河又嘱咐他:“你也相过亲了,以后自重点吧!只要从此再也不和那女人钩扯,我看暂时没事!这种事情,她敢和老闆说?她不说,老闆还硬要找一顶什么帽子来戴?” 银河多少歇了心,转而关心哥哥的终身。 “哥,来找你的那个高马丽,大家都议论说不赖!你们自由的差不多了吧?” 金河不正面回答:“自己稀屎一屁股,倒替我操开心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97 吉根茂又要飞广州,被温小寒扣压了机票。 打胎流产,身体受损,温小寒得理不让人。 吉根茂央求小寒:“确实是家里面有事,我女儿从爱尔兰回来,要转学到加拿大,我是必须回去安排的啦!” 温小寒说:“光你女儿是人,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人?” 吉根茂只能拿钱来搪塞:“小寒,你还要我怎么样哦?这个办事处,我一个月差不多要花掉两万的啦!” 温小寒寸步不让:“这是你的办事处。不论几万,你本来就该花!我的身体损失呢?意外伤害呢?”
第85页 吉根茂只能再次抱歉,答应一定尽量补偿:“我现在一下子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啦!你先给我机票,我浑身上下现在还有八千现金,全部给你留下的啦!” 温小寒终于松了口。“得了得了,老闆要是不给员工钱,员工能有什么辙?万一老闆翻了脸,我还不是赤条条走人?” 吉根茂又发誓:“我的小寒,不要说的这样悽惨的啦!我们和侯发荣的生意马上就大批做起来,公司从内地赚了钱,我保证全部花在你身上!我保证!” 温小寒把机票递给老闆,老闆将一个信封摆在桌子上。 “小寒,玩笑归玩笑,钱归钱;我不在,办事处一定要负责起来!和侯发荣他们的生意往来,支付方式,先付款再发货、一定要逐步运作到先发货再付款!我一再对你说的,千万记住。千万千万!” 温小寒一时不明白:“付款发货、发货付款,反正你是花钱买到了东西。你一再强调这个次序,什么意思?莫非你存心要坑侯发荣一次?” 吉根茂解释说:“小寒哦,你误会啦!现在市场成熟,大家做生意,都是要讲诚信的啦!靠坑骗,那样的公司是立不住脚的啦!——我给你这样讲好啦。我要一下子给你五十万,我的小蜜糖就不会那么听话的啦;我保证会给你五十万,决不坑骗,但我是逐步给你,那么,小寒小姐还是要听老闆一点点的啦!这是争取主动、减少风险的一点点商业常识啦!” “哎呀!你的电灯泡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呀!” 吉根茂指指脑瓜:“这个里面,还是有一点点智慧的啦!” “智慧?那叫阴谋诡计!鬼蜮伎俩!” 办事处里,气氛缓和下来; 吉根茂扯了温小寒: “这里,吻一下,电灯泡子还藏着五千块!” “哎呀!你真坏!”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98 石金河自从与治金集团的钱总有了上次的接触后,就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设想材料交给了钱总的办公室主任。并与主任有了联繫。 情况明显有了进展。他知道自己的准备很专业,很充分,只要钱总看了,是会打动他的。 这天,他得到一个信息,钱总那面要他立即递上详尽报告。金河忙将已经准备好的文件装了一只档案袋,到工地来呼喊银河。 银河披着搭膊,应声过来,金河交待道:“有这么个事。这份文件一家公司急着要,来电话说现在就得送去。你给咱跑一趟!务必要快。我实在是抽不出身,列车发运出了点麻烦,我和小马陪老闆马上得去上站处理。” 然后他告诉银河,出去打个计程车,去什么地方,这上面都写着。办了事,还是打车回咱公司。并交待了“打的”的零钱。 银河一听任务复杂,有些犯难。想让哥换别人去。 金河说:“这是哥的一个秘密,暂时还不想叫别人知道。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银河才格外兴奋起来,磨拳檫掌的。 金河看他上身绒衣坎肩,下面是牛仔裤红裤带。笑了,吩咐他换身西服,快去快回,回来不要和人们多嘴说这事! 银河照着哥哥的吩咐,坐计程车到了治金集团公司办公大楼门口。下了车,仰头看那高楼,半截在云里头;想起任务,低头仔细看手里文件上的字迹。 这时,玻璃旋转门里有人出来。银河礼貌地让在一旁。等别人出来后,他再进门,结果走反了方向,被门框重重地弹击出来!银河看看那门,摸摸自己的前额,再次试验。根本走不动。银河奇怪了,这大楼的门怎么认生啊?欺负老实人啊?我脑袋上写着是“山汉、农民”啦? 门里有人出来,银河档在这儿,旋转门动不了。他嘴里还一个劲念叨:“不说理啊?没有个先来后到啦?” 幸亏门卫发现了问题,将银河拉过一旁,旋转门这才恢复了正常。然后门卫朝另一个方向将银河推进去。 进了门厅里。银河看看门转动的方向,又绕着走了两个圈儿,摸摸脖颈,笑了。 银河对门卫自我解嘲地说:“咱还以为你们这里进门的规矩是男左女右哩!” 门卫看看银河西服下摆的红裤带,盘问道:“老乡,你找哪个部门?找什么人?” 银河拍拍手里的文件:“我是我们公司我哥派来的,送文件!我可不是混充进来,专门玩儿你们的高级门的!我找的人,这上头写着!” 门卫扫了一眼文件皮儿,让他上十七楼。 银河心说:好傢伙!十七楼?我就知道嘛,我哥不会派我什么轻巧营生嘛! 门卫看他的样儿,笑一笑,指点他过去坐电梯。 石金河与侯发荣和小马去站台处理了货运上的挡手问题,回到公司。弟弟银河也胜利归来。 “哥,事情我给你办啦!回来和谁都没说!“ “工房里伙计们没问你干什么去了?“ “嘿嘿,那还不好说?我就说替你送情书去了!他们说哪有那么厚的情书,我说我哥嘛,大学生嘛!——哥,你的秘密,能和兄弟我说说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主要是事情刚有些眉目,不愿意张扬罢了。”石金河告诉弟弟,“哥原先不是卖过保险吗?对这家公司下了不小的功夫。也不知道有门儿没有;如果真是做成了,那是十万、八万的收入!”
第86页 银河怀疑听错了:“十万?八万?收入?谁的收入?” 金河也不肯定:“我说的是如果。八字没一撇,干你的活儿去吧。” 银河便傻笑了:“闹半天是个‘如果’。哈,那还让我地下交通员似的跑了一趟。如果早知是这么一个‘如果’,还不如省下那几块坐车钱哩!”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99 银河出了办公室,楼道里噼面碰上了温小寒。 温小寒没认出银河,银河却认出了她。关于哥哥与她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一些;按他的判断,这种女陈世美,根本不如那个高马丽好,尽管她长得晃人眼睛。 他甚至想直接问一句:“又来了!到底是我哥勾扯你哩、还是你勾扯我哥哩?” 不过,他扭回身看见温小寒进了侯发荣的办公室,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小寒前来拜见侯发荣,商谈两家公司业务。 先说广东那面,已经接了咱公司两批供货。你这儿的生产、发运能力,履行合同的诚意,吉老闆非常满意! 侯发荣一听,知道她是来催货的,哈哈一笑,“大家发财嘛!只要你们的款项一到,我这里保证如期发货!” 温小寒这时耍了心眼,有意不提款项的事:“咱的饲料价格稍微高了一点,不过质量也还合格。我们老闆希望你从第三批供货开始,数量能翻一番。他那头也好逐步辞退那些老的供货商。不知你这儿的发货能力怎么样?” 侯发荣却咬住货款不放:“发货能力没有问题!只是我们公司也有个和老客户的关系问题。扩大生产,我还得上设备,特别是购买原料!你们的钱不到位,我周转不开吶!——我听小马汇报,按你们要求的发货量,贵公司的款子还差十万!” 温小寒说到他们公司已经押着八万订金。 侯发荣也不是不会算帐:“把那八万给你们顶进去,不是还差两万?” “侯老闆,你也太顶真了!我们老闆不在,我就发不过货去,我这个办事处主任就甭想干啦!侯老闆,你就看在老乡的份上,支持一把我的工作吧!” 温小寒一副柔弱的样子,声音还带几分撒娇。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侯发荣嘴上连声哈哈,“小寒小姐把吉根茂拿下马,看来我侯发荣也得让你拿下马!――待会儿,一起上外面吃饭?” 温小寒对这一套见多了。连称不巧,已经另有约会云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盒泰国金丝燕极品燕窝。说是吉老闆特地让带来的。不成敬意,乞望笑纳。 温小寒飘然离去。 侯发荣拿起礼品,端详一下。心说,广东家会办事。其实,这还不是我的钱? 温小寒得胜回到办公室,立刻打电话向吉根茂汇报情况。 吉根茂认定这是一个转捩点。让小寒将生意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好消息!你干得相当出色哇!我会奖励你,重重奖励,绝对没有问题的啦!” 有了甜头,温小寒又将从小马那儿探听到的经济情报透露过去。“他们公司给我们的发货量,已经达到全部生产能力的75%。这,有什么意义吗?” 吉根茂在电话那头连着叫了“我的小蜜糖”几声,说了几声“太爱你的啦!”这才道破情报的要害。 “他的饲料全部发给我们,即便我们滞后付款,他也要乖乖发货的啦!不然他的饲料要烂在仓库里的啦!慢慢地,我再压他的价格的啦!” 温小寒这才更加领会到吉老闆的狡猾、阴险!嘴上说的什么市场规则啦、诚信经商啦。都是骗人的鬼话。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0 侯发荣因为生产销售形势大好,老婆怀孕双喜临门,特地设家庭宴会款待金河与小马。 家里这时已经雇了一个中年保姆,给大家炒菜上饭,老闆娘前来斟酒。 侯发荣一见,连忙责怪她乱动:“你看你!我还招呼不了他俩?” 小马连忙自己拿过酒瓶。金河也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苏彩花见丈夫又喝上了,责怪道:“说是戒酒哩,拢共戒了三顿!” 侯发荣乐哈哈地说:“怀上儿子了,我还戒他娘的什么酒?——你歇着去吧!我们边喝边聊事儿。” 苏彩花退回卧室,这三人才正式拉开话题。 侯发荣要小马一定严把质量关:“咱的饲料主要供应吉根茂,恐怕过一程,他要压价。质量上,不要让他抓住把柄,咱的价格,坚决不降!另外,无论如何要对方先打货款,咱再发货!可不敢让广东家控制了我们!” 他毕竟是搞企业的出身,知道命脉所在。 小马则担心到时候,生产的饲料压了仓库,吉根茂不打货款。和咱较劲! 侯发荣说:“咱们得想办法了解对手,看吉根茂那头有几家供货商。要是离了我们,他就吃紧,那我们压仓就压仓!和他比比承受力! ――金河,吉根茂那个办事处和你不是校友吗?你看能不能给咱下下功夫,打听点儿什么消息?” 他在温小寒来过之后,就动上这个脑子了。 金河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观点: “公司利益所在,又是老闆吩咐,本来我应该答应试试。不过,恐怕吉根茂那头也要动这种心思,不仅提前给温小寒打了预防针,说不定对方还想从我口里打探什么。我和温小寒,最好不要有业务上的瓜葛。老闆,小马负责管销售,我经验不足,原料这块儿就足够我招架的啦!”
第87页 侯发荣听出金河是避嫌,也就不再说强调。“不用你专门打探,也许顺便听到点儿什么就可以。” 对金河管的这头,侯老闆也还满意。几宗原料,都是货到以后付款。就是希望他价格上尽量再压一压。然后趁着酒兴,对两个部下隆重表了个态: “好!咱公司赢利不小,彩花又要给我生儿子,我给你俩发奖金!给民工加工资!” 金河趁机说:“老闆,我造了个表。苦力工们,这两个月是卖劲,工资加到一千。另外,我是内举不避亲,我兄弟和四福旺,两个领工的,一人另加二百。小苗那后生,满勤快的,工资本来只开一半,是不是也另加这二百,就不要给后生减半了。老闆你看行不行?” 侯发荣看透他的心思,却不恼火:“趁我高兴,你给苦力们谋福利啊?不过我答应!明天,你就在食堂宣布一下,给大家鼓鼓劲!你又会说,等于加强政治思想工作,物质刺激加精神鼓励,咱公司来个大飞跃!” 虽说是家庭宴请,可是开成了工作聚餐。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1 温小寒电话请金河来办事处喝茶闲聊。他俩这种关系,就是乍见面觉得有点别扭;大家看开了,面对现实罢了。 经不住几番邀请,石金河应约而至。 温小寒说:“几回请你,请不动啊!同学一场,现在又有工作交往,随便聊聊,不可以吗?” 金河飞快地打量她一眼:“随便不了。你变化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炫目。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温小寒索性自己揭开疮疤:“金河,毕业的当口,我选择了陈尔东,你还是耿耿于怀呀!” 金河脸色更沉重了:“受伤的野兽,我躲在草丛里,已经偷偷舔干了伤口上的血迹。你想揭开疮疤,欣赏品味一番?” 金河话茬不善,温小寒嘆口气。 “唉!我也是自作自受。也许,人都不免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吧。关于我当初的选择,总想找人诉说几句。我能找谁倾诉呢?我承认,我太现实、我很自私!让你瞧不起。可是,在当时,我的工作没有着落,我的家庭,又急需钱供养,你那会儿又自顾不暇。我真的很恐慌、很无助啊!溺水的人,抓到什么是什么了。” 金河冷笑了:“找人倾诉?你是心底不安!现在呢,要你伤害过的对象来倾听你的诉说吗?” “既然你承受不了这沉重的话题,我们说点别的?”温小寒让噎得够呛,有些尴尬。 金河不睬,兀自起身扫描办事处的格局。 温小寒知道男人都在看什么:“看什么?里外间、双人床,吉根茂从广东来了,就住在这儿!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可以吗?” 金河当然不能平静地面对昔日的恋人甘当二奶。可他知道这是别人选择生活的权利:“我有什么权利评价别人的生活方式?我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是生活在选择我、我不得不接受。” 温小寒热情地说:“金河,我知道你绝对不甘人下!你将来一定会有大的成功!” 金河心里想刺她一句,但还是忍下了:“谢谢鼓励。但愿我有一天会成功!我石金河也能拥有我自己的办事处!” 温小寒顺着金河的思路:“哎,两家老闆做生意,你我恰好分属两家公司,我们不能想办法从里头获得一些什么呀?” 金河目光犀利地看了对方一眼。打住了这个话题。 “侯老闆对我不错,我看吉根茂对你也够意思。我们还是各为其主,各自尽责吧!” 温小寒以自己人的口吻劝他:“金河,照你这样的性格好像不宜经商吧?要生存、要发展,你还想当大老闆,尽职尽责、按部就班,恐怕永远不能成功。” 金河却坚毅地说:“我还就不相信这个。诚实、诚信,永远不会成功?成功,就一定得以人格贬值为代价?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可怕了!” 温小寒见话不投机,转身从酒柜里拿出红酒、高脚杯: “选择都是痛苦的,咱们不说这些了。――喝点红酒?” 金河看看表:“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聊天了。另外还有点事儿,我得走啦!” 温小寒意兴阑珊:“又去那个《又一村》?你的终身,就那么定了?” 金河火了:“我的终身我来操心,好不好?——告辞了。” 温小寒到底是“曾经沧海”,金河这般发火动怒,她还能做到笑脸相送,请他常来。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2 金河当然是来见高马丽。 自从她妈妈来过,金河当了一次女婿的角色,他与高马丽之间的芥蒂也就解除了,两人又正常交往起来。 得知石金河今天要来,高马丽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因为肚里有个小生命不平静。 小妹可以说是第一个知道高姐怀孕的,她给高姐出了许多主意与点子。高马丽的妈妈也看出了这事,才追问他们婚期的,却给她支吾过去了。小妹对这一点,很不满意。对妈妈什么不能说呢,也许妈妈在的时候,把话挑明,可以促使他们尽早结婚呢。 小妹年龄不大,思维作派倒像是高马丽的保护人。帮她分析、为她壮胆,主张两人的事就应当两个人承担,凭什么要独自担惊受怕?一定要给石金河讲在明处!高马丽似乎也被说服了。
第88页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真正与石金河到了一块儿,高马丽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在马路人行道上,走着聊着。 金河在与高马丽母亲会面的时候,答应帮助高马丽的哥哥成家,此时且当一个话题: “我和你妈说的话是真的。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和你一道,共同帮助你哥哥!” 高马丽沉默着。 金河也知道,《又一村》毕竟是个小面食店,维持得住就不错了;自己也是赚几个打工的工资,他是真的为缺钱发愁,“咱们怎么才能有了钱呢?” 高马丽依然沉默。 见高马丽还是沉默着,金河又说:“小丽,等我有了钱,我首先要买房子。将来,我不能总住办公楼、你也不能老是这么租房串房檐啊!然后,我一定给你买一条金项鍊!真的金项鍊!” 高马丽再也不好沉默下去:“金河,对不起。我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情绪特别低落。” 金河开玩笑地说:“恐怕就是这条假项鍊作怪!来,我们摘了它!” 他伸手去摘项鍊,高马丽几乎本能地向后一挣。女人身体的这种本能反应让金河猝不及防,那条镀金项鍊竟然“嘣”地扯断。 约会见面一场,高马丽到底也没说出自己已经怀孕的事。 高马丽回到住处,小妹还在等她,等着听她与金河交锋的结果。 她刚一坐下,小妹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说的怎么样?他怎么想的?” 高马丽勉强笑了笑:“咱们预先想好的那些话,一到和他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都说不出来啦!” 小妹连叫完了完了!“苦口婆心和你说了半天,预谋策划、背诵台词,全是白费!他什么时候喝醉了,想和你上床了,就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上辈子欠下他的啦?” 高马丽反倒替他辩护起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还住办公室,没有房子,不能结婚。我也不能不替他想想啊!” 小妹继续开导她:“不能结婚,不能先领了结婚证吗?等他有了房子,说不定早把你玩儿腻了!你就哭鼻子吧!” 高马丽还是不愿这种时候提结婚证的事,“那不成了逼他了吗?” 小妹噘嘴了:“那他要和你上床,你就乖乖上床,不用谁逼你。你想怎么样,连说都不敢说!逼他,就逼逼他!” 高马丽不让她“上床下床”说得那么难听。 小妹就给她举例打比方。她们一块来的一个女孩子名叫小芳,男朋友与她也是一夜情,后来,又想改主意了。她就说是怀孕了,一哭一闹,结婚了!结婚了,一年多她也没有孩子生下来。是假的,逼那男人的。可是,事情也就那么成了。 高马丽嗫嚅着说:“我也说不定,是假的。以前例假也有过推迟几天的情况,还不定是不是吶!” 小妹直叫:“高姐!你还要自欺欺人!噁心、呕吐,自己那么忍着。我们买菜什么的,都尽量招呼着你的身子,他石金河怎么袖手旁观?不行,找他去!告诉他,怀上他的娃娃了,看他金河怎么办?你不好意思说,我去和他说!” 高马丽连连摇头:“和他说,不还是逼他表态?不成。” 小妹火了:“逼他表个态怎么啦?哈!把人肚子弄大了,没事儿人似的!不行,得去找他!立刻领结婚证!——对了,快过年了,回家,家里人问你,你又怎么交待?” 女孩子最知道女孩子的为难处,说的话也最能戳在痛处。 高马丽单独与小妹在一起时,她的心思又变得复杂起来。 是啊,真的怀孕了,肚子不好藏瞒,怎么办呢?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3 吉根茂从广东飞回来,抱了一捧鲜花直奔办事处。 吉根茂先拥吻了小寒一下,“哦,我的小糖蜜,这一段,办事处这里是立了大功的啦!” 温小寒含嗔带笑说:“我的上帝!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几天,听不见什么的啦,这又的啦上啦!” 吉根茂拍拍她的嘴儿:“嘲笑我们广东话的啦,广东话是最古老的中原官话的啦!” 温小寒便笑:“白日依山尽的啦,黄河入海流的啦;欲穷千里目的啦 ,更上一层楼的啦——李白说四川话、杜甫说河南话,王维、白居易说山西话,我才不相信哪个古人说你们广东话!” 吉根茂摆手:“他们说什么话,咱不管,咱们说生意上的话。和侯发荣的生意做成功,他赚钱、我们更赚钱!老闆我要奖励我们温小姐!温小姐是不是不要广东人的钱的啦?” 温小寒伸手到他跟前:“出家人不爱钱,多多益善的啦!广东话确实是好听悦耳,不是鸟言兽语的啦;是黄莺唱歌、不是夜猫子叫的啦!——好象我就爱钱,一开口就是钱!你不能含蓄点吗?” 吉根茂掏出两沓人民币,分别推到温小寒面前。 “听着,我的小蜜糖。这一万,叫做‘不爱’,是奖励你的啦;这是另外一万,叫做‘含蓄’,是我奉送你的啦!” 温小寒立即眉开眼笑了:“没看出来,广东人也懂幽默!幽默是高智商的表现。”
第89页 吉根茂便拍自己的秃脑袋:“电灯泡子里面不都是糨糊的啦!” 温小寒将钱随意划拉进自己抽屉的时候,然后也拍拍他的脑门。“那么,这只泡子里,除了糨糊、还有什么的啦?” 吉根茂拿出一只大屏幕手机,拨一个号儿过去,那里边便像一个小乐队演奏起乐曲来。《河里青蛙从哪儿来?》 温小寒接过去,欣赏着那与和弦一起闪耀的宝石光。 “你把它送出去!送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要我送给侯发荣公司负责销售的小马。对不对?” 他一听,哈哈笑了,搂过来就是一阵乱亲。 “你可真是我肚里的小蜜糖。我要化了你。对了,就是他,只要他接受下来,你就完成任务!那么,老闆我对你还有特别奖的啦!” 温小寒在他脸上也回亲了一下:“什么特别奖?快说呀。” 吉根茂抱紧她,底下两手忙着:“春节过后,我就这样子带你到海南三亚雅拢湾,在那白沙滩上,蓝天白云下做爱。”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4 腊月里下了雪,一下子人们就觉得到年根了,快过年了。 根据当前公司的生产形势,老闆提前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说今年活儿紧,希望人们过年不要集中回家;回家也不要住的日子太长了。 虽然是在腊月里,拉货的大型运输卡车仍然排成长龙,从饲料场一直排到外面的公路上。金河带着半拉子前后照应,指挥卡车分批进入货场。 饲料公司存放原料的现场。城墙似的玉米垛。让人觉得这儿的活儿反倒紧了,一年也没有个尽头。 旁边的空场上,四福旺带领一帮民工摆枕木、铺油毡,准备玉米另行堆放。 而银河带领一帮苦力,正在奋力卸车。 歇息的间隙,银河与四福旺玉米垛上碰头了。四福旺问银河,过年回家不回家? 银河说:“那天我哥不是说了?照这形势,咱两个领工的,更不能一下子都走了!” 四福旺与他商议,“你要回家完婚,我就留下来挣加班费。完婚是大事情,那得先紧你!你要不着急回家,我就回去过年;老婆长的什么模样,都快忘球啦!” 银河想想刚盖起房,好歹需要装修装修;家具啦、摆置啦,也得办办。什么时候能办利索,也还没一个准呢。婚期什么的估计也定不了。 啥也得和钱说话! 两人从码板上下来,拿起扫帚打扫地面的薄雪。 四福旺以为这就算说定了:“过年我先回啦!过了破五,我立马就来。你要是到正月十五回去完婚,挣加班费、娶老婆,两不耽误!” 银河应承了:“我的事,再急闹,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再说了,我相亲跑在我哥前头,这成家该是我哥在我前头!家里盖房什么的,那明摆是给我盖的,我哥可花进去不少钱!我这当弟弟的,还能一点也不为当哥的考虑呀?” 四福旺真诚地夸赞道:“有一句老话,‘冤家结夫妻,仇人转弟兄’,要看你们兄弟,说句公道话,真是仁义呀!” 不光四福旺,这饲料公司的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了,这一金一银两条河相处的可真是贴心,真是融洽。 《兄弟如手足》第十章105 小妹是石金河与高马丽之间交往最知情的。金河或者是忙,但对高姐也太过不当一回事,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天,便亲自跑到饲料公司来,要和金河理论一个明白。 她在办公楼门口碰到半拉子提了暖瓶出来打水,一问,金河不在。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半拉子说:“你过来之前,该电话联繫一下。要不,打他手机,知道号码吗?” 小妹说:“我有急事,必须当面告诉他!” 半拉子便格外热情地为她出主意:“急事?要是公事,你找小马;是私事,告他弟弟银河行不行?要行,我带你去找,省得你乱跑,找不到人。” 小妹想了想,“行”,就跟着半拉子来到原料场玉米垛。 苦力们正在上垛。一看,是个姑娘,还是个城里姑娘,苦力工们的眼睛就往这边瞄住不放了。 半拉子朝着银河一打招呼,让六对半好生艷羡:“银河,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一个?” 银河往下看看,说:“我,我不认识啊!” 半拉子这才说出是找金河的。 银河下了码板,底下架包的四福旺怪怪地笑,“嘿嘿,你哥到底搞着多少对象呀?” 银河唬了脸子到小妹近前,也是一个劲打量。然后问: “看见你年龄不大,你也是和他搞对象的?搞对象,你找他去呀!” 苦力们众目睽睽的,小妹闹了个大红脸:“我搞什么对象,你才搞对象,我是高马丽一个店里的。” 小妹把银河叫到一面的空地上,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他的弟弟,我问你,你哥和我们高姐关系发展到啥程度啦?” 银河说:“不是谈着对象哩嘛!差不多了吧?小姑娘家,你问这干啥?” 小妹也不怯生:“你哥他光是和高姐往来,他就不提结婚的事!”
第90页 银河不明白这点:“那他是咋啦?自由恋爱的,要是不愿意,早就不来往了。那叫不恋,还是失恋。” 小妹说不是失恋:“我们高姐乐意你哥,打心底情愿!可是,这种事,总不能女方开口求人吧?” 说了一阵,银河猜想道:“我哥一个是忙;一个恐怕是端架子哩吧?高马丽不会不理他?晾一晾他、他那架子就塌台啦!” 小妹原先也这么想过,可是时间没有了,肚子不等人: “我们高姐已经不能不理你哥了呀!他们早就、早就相好上了呀!” 小妹跺脚甩手的。 银河看着小妹,呼吸急促起来,尽量理解哥哥:“这会儿的人搞对象,两相情愿,拥抱啦亲嘴的,那、那也算不了个啥。再说,那是说明他两个关系好吧!他是忙。告诉高马丽,不用着急,结婚嘛,那是迟早的事!——我也忙,我得扛麻袋去了。” 银河要走,小妹更急了:“他、他,他在我们高姐那儿过过夜呀呀!” 银河听到这个消息,象是接到一颗“人肉炸弹”,终于把他这号炮筒子给引爆了: “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不赶紧和人家结婚,这、这办的不叫人事!这事不能不管!他是我哥,就是我爹,我也考较他一个鸡不打鸣、燕不下蛋!我还就不信这牛爬树!” 银河挥拳攘臂的样子,让小妹得意洋洋。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06 银河急着要找哥说他的事。吃午饭的时候,银河看见哥哥进了食堂,急里马爬地赶过去;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金河挥手让人们静下来,他先说话了。他说的是厂里的大事,银河只得先听着。 金河代表老闆宣布了几项工作安排。 一个,快过年了,大家都想回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是,咱公司的生产任务特别紧张。公司的形势好,对大家也是好消息。所以,过年咱们不能都回家,得有人顶班干活!当然,节假日加班,是三倍工资!两个领工班长,我家银河主动表示,过年不回家。其他人,愿意挣加班费的,给你们班长那里报一下名。咱公司好心中有数。 再一个,年前要发运一批饲料,还要进一批玉米。大家一定要加油干!争取圆满发运,争取绝大部分玉米上垛!完成任务,公司有奖励,大家拿上工资奖金,高高兴兴回家团圆!奖金的等级,各班里工友们集体评议。 最后一个,干干净净过大年,今天大家抽空打扫一下环境卫生。老闆住的院子里,去上两个人。还是银河吧,细细緻致打扫一下!吃完饭,就动作! 金河讲话完毕,食堂里一片“嗡嗡”。大家情绪高涨,反应热烈。 好容易等哥哥说完,银河拉住哥哥要说话,跟前人这样多,想想也不妥。只得约好让金河晚上等他,说是有急事。 按照哥哥的安排,银河领了一个民工来苏彩花的蜜室院里打扫卫生。檫玻璃、扫垃圾,来个彻底清理。他从订亲后基本没有再来过这儿了。 苏彩花适时出现在屋门口,看上去已经多少有些发笨,上身微仰了。她打发走保姆,自己模特儿似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干完活儿,民工离去,银河朝屋里直视进去。他也觉得该拉几句话。 苏彩花走了过来:“银河——保姆出去了——你就总也不来看我呀?” 银河从窗户上跳下来,拍打着手上的土:“我忙。你家里也有了人伺候,不用我来打扫了。” 苏彩花拍拍肚皮:“不管我,你也不管他啦?说说,有几个月啦?” 银河没听出话里的意思:“这你可难不住我!村里人谁不清楚?三个月显肚、五个月仰身子走路。你呀,四个多月!” 苏彩花便笑他: “憨憨!不用看,算日子你也该算出来!好象和你没关系似的!” 银河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妹说的高马丽的事,“嘿嘿”了一阵才说:“你咋能断定就不是我们老闆的?” 苏彩花脸红了一下:“是谁的不是谁的,我还能不清楚?那几天,他连家都不回。——说说,他,我们的孩子,将来,你是怎么考虑的?” 银河憨憨一笑:“他将来还能遭了罪?” 苏彩花又逼一句:“如果有个万一,要你考虑呢?” 银河眼睛恨不能看进肚子里,看那胎儿究竟长什么样:“要、要真是我的孩子,那,那是说下天来,我也得管他!不能叫他象我似的扛了麻袋!” 银河攥紧拳头,表情认真,一副责无旁贷的架势。 苏彩花得意地笑。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07(1) 有了与苏彩花一番交谈,银河此刻的心境与刚见小妹那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 他如约来到金河的办公室里。那种大义凛然的冲动却不在了。只是一个劲儿抽菸。后来,翻来覆去地问一句话: “你和人家高马丽到底准备怎么办?” 金河有事,见弟弟这样,还以为是他相亲后的内疚呢:“银河,你相过亲啦,反过来关心哥的事,哥我领情啦!行不行?我和高马丽的事,是我个人的事。” 银河也挑了一下字眼:“哥,明明是你和人家高马丽两个人的事,你咋说是你个人的事?”
第91页 金河也只得承认:“银河,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行了吧?我们两个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就说的是你两个的事嘛!你到底准备咋办?” 金河见车轱辘话又绕回来啦,站起身,要出门:“我真是有事,我得出去。咱弟兄完了再说,行不行?” 银河张开胳膊,拦住了。“不行!你没有说下个长短,不能走!” 金河眉眼不高兴了,随即又苦笑了。 “你今天中了哪股邪气!不怕跟上鬼,就怕鬼跟上;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我就是要你说句塌实话!你到底和高马丽准备怎么办?” 金河一下子想起半拉子说今天有人来找他,那样子有些像小妹。是不是小妹和银河说什么了? 一问,银河承认了:“小妹是和我说了点子情况。具体说的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反正就是关于你和高马丽。” 金河解释道:“高马丽给我打电话,说是有要紧事。我这会就是要找她去!再晚了,就不合适了。” 银河竟然再次拦住了金河!“不行!你给我说不清楚,啥时候去都不合适!” 金河火了:“能老子都不管三十的儿;你一个当弟弟的,要我给你说清楚、凭什么我要给你说清楚?” 银河也不管他发火不发火:“事要公道,打个颠倒。那我的事,我和彩花的事,你凭什么就能管?那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莫非是连你三个人的事?” 金河认为那是插足别人家庭,闹不好就是一个“第三者”!所以,“既然我看见了,就得管!至于我和高马丽的事,是男女正常交往,不需要向什么人汇报!” 银河却有自己的逻辑:“我和彩花的事,本来是偷偷摸摸,顶多算个处朋友、揽相好,是我的秘密事儿。你也不怕伤我的面子,大明五亮和我过话。你按住葫芦你抠籽儿!你和高马丽的事,光明正大搞对象,反倒是不能和人说、不叫你兄弟来打问!天底下这是什么理,念大学你念了个通文不通理?” 面对这种邪理,金河刚要发作,电话铃声响了,正是高马丽的电话。 “高马丽,我正要走呢,让人纠缠住啦!——谁?还能有谁!我家银河!对啦,你没让小妹来和他说什么吧?——没有就好。我是直话直说,我们两个的事情,要是让什么人瞎掺乎、乱搅和,对我们的关系,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好啦好啦,甭解释啦。这会儿,银河就在,我正说这事,今天去不了了,明天见面再说吧!” 金河放了电话,从银河烟盒里揪一支烟来点上,猛一吸,呛得咳嗽起来。 “好啦!把我的事搅黄啦。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你还是没有给我说清楚!” 金河听出来,准是什么人说了他的什么事,要不,兄弟不会这么饿狗逮住热屎似的,拿红烧肉来都不松口! 银河却是不好意思说,“你们念书人,脸皮薄。不象你兄弟这脸,叫你左右开弓那么扇!我做下不是了嘛,人家扇得有道理嘛!” 金河追问:“你说吧,听说你哥什么啦?你哥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啦?” 银河“嘿嘿”两声:“我那哥!你做下的,你啥不清楚?呵呵,我听说,你、你和人家高马丽,都、都那样啦!你在人家那儿过夜啦!” 银河说完,低下头,自己在那里摸脖颈。 金河一听,当即断定:“保准是那个小妹说的!狗屁一点点大,哼!多管闲事!” 银河怕哥找小妹闹事,自己岂不成了个传小话的“小人”。 金河被说火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伟人?巨人?助人为乐的英雄、打抱不平的好汉?你得了吧你!我和高马丽那样了,在她那里过夜啦。我和她同居啦、发生关系啦!碍你们什么事了?揪了你哪根肠子啦、戳动你哪块软肉啦?” 金河白了脸,眼睛都气红了! 银河早就料到这事说出来伤面子:“哥,你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呀!呵,你和人家都那样了,难听点说吧——睡了人家大姑娘,不和人家说结婚的事,那,合适吗?” 金河还是那话,用不着你操心! 银河却也套了他的话说:“我要不知道,我不操心。我要知道了,你凭什么让我不操心?毁了人家黄花大闺女,不和人家结婚,你那是造孽呀!” 金河以为两相情愿的事,造什么孽,再者,“你又怎么断定我和她高马丽不结婚?” 银河要得就是这句话:“结婚,那就好嘛!那兄弟我不就歇心啦?那你们什么时候割结婚证哩?割了结婚证,人家高马丽也就歇心了嘛!” “今天!就现在!马上就结婚!立刻生孩子!象苏彩花似的肚子赶紧鼓起来!”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07(2) 今番,遇上这样的弟弟,弟耍开了如此牛筋脾气,金河可算是哭笑不得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08 为了协商及时发货问题,小马被请到广东财茂公司办事处商谈。 面对办事处写字间的华丽气派,面对温小寒的高贵典雅,小马立刻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第92页 “温主任,你们公司的派头,看着就叫人羡慕!” 温小寒也看得出,自从他们交往以来,这个小马,从来不敢正眼看她: “那也不能单看表面。骗子公司,皮包公司,多的是!我们财茂公司,是表里一致,你不怀疑我们的实力了吧?这次我们公司的货款晚来了几天,看把你急的!我们的款项打过来,需要你们发运饲料,我什么时候过分催逼过你?一个省城的,充分信任嘛!我们公司,货款晚来几天,其实也正常。再有钱的公司,也有个一时周转的问题。你们还不是帐上有了钱,才支付原料款的?我们老闆也得收回钱来,才能给你们打款呀!” 小马在温小寒面前总是底气不足:“道理肯定是那么个道理。可是,你们先是压价,我们已经不好接受。再不及时支付货款,我在中间是太作难呀!” 温小寒说:“压价的事,咱们再商量;这次发货,你就算帮我一个忙!我们公司能骗了你们?不过是货款晚到几天。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你也得替我考虑考虑、担待几分。” 这时,温小寒的手机响了,她随便看了一下号码,没有应答。将手机丢在桌面上。 新款的和弦机子,吸引了小马的目光。 恰恰这时,小马的手机也响了,他掏出来的是一个过时的笨重武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温小寒偏要他当场现这个眼:“一个大主任,看你用的手机!你们侯老闆也真是抠门。手机能用几个钱?” 温小寒拉开抽屉,拿出一只新手机来,比她自己使的武器还要新款。 “看看这个,我们老闆,随便给我这儿一扔,就是两三个!马主任看得还有点意思,拿去用去!” 小马嘴里推让着,手已经抓过手机欣赏起来。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09 年关大家都一样,到处要款要债。侯发荣发现广东财茂公司的款项还没到,便把小马叫到办公室问讯具体情况。 小马说:“看以前几次打款的情形,他们顶多是晚几天。” 侯发荣是老油皮,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广东家这么着拖磨,推后三五天、一礼拜,结果是闹成了我们先发货、他们后付款!这可是有问题!” 小马当然有的说:“老闆,咱们铁路上要了计划,饲料堆满了仓库,咱们公司不能拖呀!要不,咱们先发走货,款项的事情,他办事处那儿,我再去催要!” 侯发荣更看得透:“那是人家吉根茂的办事处、是他手里的一个木偶娃娃,那女人能听你的?玉米款紧该支付,银行贷款紧催利息!过年?是老百姓过年哩!咱是过关呢。” 小马见老闆在这儿较真,就与他说生儿子的事:“老闆,过了年,老闆娘就要给你生儿子啦!老闆,你这也是过高兴年呀!” 侯发荣哈哈起来,一说起儿子来,满屁股都是笑纹! 金河第一天被弟弟打搅了,第二天才来找高马丽。可他有意避开小妹,领了高马丽在人行道上往来散步交谈。 绿化树落尽树叶,天气寒冷,高马丽建议回屋里去。 金河口气一点不缓和:“你嫌冷,你回去!” 高马丽明白金河是有些记恨小妹了,连忙圆场:“你看你,何必呢?小妹她是多事,那她也是太关心我啦!你犯不着和一个小孩子认真。” 金河气沖沖地说:“小孩子?把她送到幼儿园去吧!监视我们的往来举动还不算,竟然还要去策动银河!” 高马丽对小妹是太知情了:“你那天要来,醉汹汹地在电话里大叫大喊,她就在跟前,什么没听到?人家猜也猜到了,你一来,人家小妹就赶紧腾地方。小妹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能说人家是监视。” 金河认定小妹是她的贴身,贴心。耍点小花样,好像一心要逼人就范。 高马丽声明自己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要逼他的意思! 金河说:“我相信你当然不会逼迫我。你要有那样的意思,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啦! 至于小妹、还有我家银河,这样理解好啦。他们不止是好奇、也确实是一份关心吧!”金河口气和缓下来,“也赖我没本事,我们要是有了房子,哪里会发生这些罗嗦!” 高马丽见金河又提到了房子,卖保险啦、赚钱啦,什么什么的,她不这样以为:“没有房子,就不能相爱吗?” 金河声称:“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真情。丝毫不假,我们是在相爱!但是在目前,我特别想说的,还是钱、还是房子!没有钱,没有房子,我实在没有底气呀!” 沉默了一刻,高马丽终于鼓起勇气说: “有了房子,你就会和我立刻结婚吗? ” 说到“结婚”,金河停下了脚步,慎重回答:“小丽,你听我说。你爱我可能更深一些,我也不怀疑自己对你的爱。可是,你现在住出租房,我住办公室,这总是我们的现实处境呀!现在我们就结婚?我们总得奋斗出个样子来啊!我们在打工、我们在拼搏,我们没有资格游哉悠哉谈论婚姻和爱情、结婚与成家!” 金河这么说,高马丽不再言语,冷淡地说:“外面冷了,我回去啦。时候不早,你也回吧!”
第93页 金河问:“电话里不是说有特殊情况嘛?不讲啦?就这样冷生生、赤条条把我撵走?” 高马丽几乎要掉泪了,但她狠命忍住了泪水。 “我不想说了。没有说的情绪了。你在拼搏,你有远大志向,不管身边琐碎小事。我是小女人,我不管不行。” 金河有几分烦了:“你看你!卖关子,吊胃口!你说,到底有什么特殊情况?说了我就走!我保证不再纠缠你!” 金河声色俱厉,高马丽终于下定了决心: “金河,我、我怀孕了!” 金河一下子呆住。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10 腊月里,是打工族回家的高潮。 高马丽出来一年了,也得回家过大年。金河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站。安顿她坐在位子上了,又一次嘱咐: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现在慎重承诺:等过罢年,我们可以先领了证,结婚证让你掌握起来!等我们有了房子,再举行婚礼。” 高马丽强忍了笑容,脸子平平的。 “慎重承诺,外交辞令似的!一切听你安排吧,我还说什么?——哎,你过年不回老家,自己吃好、休息好,高兴点啊!” 腊月二十几,闻到年味了。远远近近不时有鞭炮声响起。 侯发荣和苏彩花相跟了,来给苦力工们送礼物。提前拜年。 烟、酒、糖、茶,还有熟肉、熟食等等。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放到工友面前。 侯发荣说:“还是彩花细心!往年,咱公司也不象今年这么忙,我就没想到个这!”其实,是金河给他们出的主意,电视里看也看会儿。哪年,当头的不拿上公家的东西,去送温暖,表示个关心。不同的是,私人企业是老闆自己掏钱。 金河代表工友们,感谢一番。 侯发荣要去看看萧太后那边的女儿,还要赔苏彩花看看她娘家人。过年期间,全权委託金河来照看摊子。 这天夜里,银河来到哥哥金河办公室,先说工作上的事。 “除了玉米上垛,我们还干点什么?” 金河说:“大过年的,叫大家匀匀地干活,不必那么紧张。只是在防火上小心点就是了,派出夜班。” 银河觉得挣下好几倍的工钱,干活不多,心里不塌实。 接着,兄弟俩说起城里过年,弟弟说“寡气!冷冷落落,还不如村里吶!——哥,你念书时候,放假不回家,打工挣钱,也是孤凄得很!我那时还心里埋怨,说你是怕回家干农活!” 金河说:“不经过什么事,不容易理解什么呗。兄弟有这句话,哥满足啦!” 银河又想到哥和高马丽磨磨拖拖,主要有个房子问题。能不能让老闆给自己搭临时住处时,再多搭一个,问题岂不一下子解决了。 金河却觉得城里人结婚都是买新房,自己随便搭个棚子娶老婆,太没脸。 银河不同意。我女人能和我住棚子,她高马丽就不能和你住棚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金河看银河的毛驴劲又上来啦!“有半分奈何,谁能叫自己的女人住棚子啊!是你哥自己就不忍心!你女人将来和你住棚子,也是个临时办法。老家不是盖起了新房?娶她,总是娶在新房里!对吧?” 话题扯到老家的新房,银河突然觉得不妙。 “咱老家那新房、咱爹给我盖的那新房,你出的钱比我还多。要不,你先把高马丽娶进去?等你完了婚,然后哩,我再把那谁娶进去!嘿嘿,咱一座新房,娶两个新媳妇!怎么样?” 金河笑他:“不怎么样!给你盖新房,早就该盖。咱爹乐意,你哥也乐意!哥念了十几年书,你也没说不乐意。” 银河一看,自己出的主意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也只得作罢。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11 过了年,发荣饲料公司迎来了一个繁忙的春天。 先是春雨淅沥,地面水湿。饲料公司原料场边,拉运玉米的大型卡车排成长龙,麻袋被雨淋着,玉米垛苫都苫不及。 银河指挥苦力们,冒雨奋力卸车。于是麻袋上垛,进了四面敞开的、带顶的临时仓库,还有不少麻袋,露天挨着雨淋。 眼看上垛来不及,金河让先卸车,明天上垛!苫布不够,马上去买。 同时,拉货的大型卡车也排了长龙。公司最喜的是来得快,走得快。侯发荣高兴地连连喊叫:“大家白班连夜班,太辛苦啦!伙房里送饭到工地!给大家上红烧肉!两拨子工人都报加班费!” 然而,公司眼下资金周转不灵了。 金河说,原料商是赶着要给送货!可是急需款项。咱拖欠人家货款时间不短啦! 侯发荣问小马 :“怎么回事?我们定的是款到发货,后来变成货到付款;现在是下一批货立刻启运了,上一批的货款还不到!照这么着,我们的风险可就太大啦!” 小马说: “温小寒那儿说货款已经打出了。要不,老闆你亲自出面一回,咱请温小寒吃顿饭,叫她给咱们抓紧些!” “看看,一步一步来了吧?要债的黄世仁成了三孙子、欠帐的杨白劳成了爷爷了吧?一个什么温小寒,变成了我们的祖奶奶!”
第94页 金河为小马说了一句开脱的话:“咱欠人的玉米款,还不也是当着爷爷?小马也不是不尽力,买方市场,谁也不好办。” 侯老闆也就应承了后天请客。 这当儿,金河给治金集团做的几单保险终于做成了,竟然一举有了十万元的进项。 十万元钱,干什么呢?对打工者来说,已经差不多是天文数字了。然而,要在省城买一套最小的、最廉价的商品房,且还差得远吶!眼下公司生意不错而资金一时短缺,自己这笔钱暂还没什么用,便想做一笔投资。 趁老闆高兴,他说出自己的打算: “老闆,我原来卖过保险,最近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能有十万的提成。咱公司要是急用,能不能投进来?多少能给公司解一点燃眉之急,我呢,或者多少还能有点利润。” 他的这一句话让侯发荣警觉了,他是轻易不愿别人插手投资的。 “金河,按说,你开了口,我该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你算投资吶、还是入股?饲料公司是我个人的,我既是东家、又是掌柜,还从来没有让谁参股投资过。应承了你,开了这个口子,别人、比如小马,看咱公司这段经营不错,也想投资,我答应不答应?还有,十来八万,还顶不上什么事,——要不……” 金河碰了个软钉子,连忙拦住老闆,自己下台; “老闆,算我没说!不多几个钱,对咱公司也顶不了什么用。我干脆就支付了购房预付款得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12 吉根茂在广州看电视,可以轻易就看到香港台,他从电视里获得了一条天大的新闻。 北方人看电视,看新闻联播;广东人看电视,看经济半小时。内地人看广东台,广东人看香港台。 吉根茂看香港台,乍然就看到了禽流感! 气度恢弘的大老闆,先是傻了,接着疯了。车轮一般挥舞不长的胳膊,撕扯头顶所剩无几的头发。嘴扯开老大,几乎要哭。眼瞪的比嘴还要大,却没有泪。 对于做饲料、卖禽类的人来说,现在分分秒秒都是钱,都是损失,巨大的损失哪。 办公室里,炸了马蜂窝。吉老闆的几个部属在利用时间差,疯狂拨打电话。 高马丽探家回来后,肚子已经有了形,她起先还总说,未必是真的,还要查证落实,这一下,不用医生查,谁也看得出不可能是假的了。 金河与高马丽商量过了。根据两人眼下所处形势,暂时不能要孩子。先打掉再说。说定的是,从老家一回来,立即去做手术。但经过一个春节拖延,高马丽都过了简单“人流”的日子,必须要进行引产了。而引产呢,还得等胎儿再大些。 年后,金河头回来看她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劝她多吃点?怕胎儿长大,日后更不好处理;看她连连呕吐吃不下,又担心她的身体。 高马丽倒不是太在乎:“一开始就做了吧,也就做了。多呆了些时候,我、我都有点捨不得啦!” 金河一听着急了:“小丽,你可不能开玩笑!你现在的情况、我现在的情况、我们共同的情况,能要孩子吗?” 金河也听说,月份多了,要引产,那比早期“人流”要难受一些。况且村里老人都说是“小产不如大生”。这给高马丽带来的伤害太大了! 正在这时,金河的手机响了。 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温小寒,电话上紧张万分地通告了他“禽流感”的消息。她已经奉命,要立刻飞广州。 金河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当下神色大变: “出大事啦!东南亚爆发了禽流感!我得赶快回公司去!我们公司是大祸临头了,闹不好就彻底完蛋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13 果然不出金河所料,禽流感来势迅猛猝不及防。发荣饲料公司因为经营的是饲料,又销往广东,首当其冲受了害。库存的饲料走不了,发出的饲料货款回不来。公司就象中了流感的鸡禽,一下子蔫蔫倒下了。 饲料公司一派狼籍。生产线停了,厂区,一片寂静。 仓库门敞开,存放的饲料胡乱堆在角落里。地下,散落着饲料袋。 仓库外,抛洒的饲料和着雨水横流。 只有麻雀们在喧闹、飞舞。 最是原料场这里污七八糟。城墙似的玉米垛,有的遮了苫布,雨点敲击;有的没有苫布,任凭雨淋。水流从玉米垛下蜿蜒流淌,任意泛滥。 没有来得及上垛的大量玉米包,一垛、一摞;一堆,一摊;倾圮破损的古长城一般,任风雨剥蚀。 苦力工们,有的呆在屋檐下,有的呆在工棚里,有的披了搭膊,有的将搭膊举在头顶,有的什么都没披挂,就那么雨淋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人人都沉默着,仿佛是在“遗体告别”的现场。 原料供应商闻风而动,将侯发荣告上法庭。就在雨中,警车鸣着警笛驰入厂区。经济警察将公司的汽车,主要生产设备全部查封。白纸封条一贴,就如同花圈上的缎条輓联。 侯发荣将家里的窗帘遮严实;客厅,卧室以及通往阳台、厨房的门全关闭了。连夜与金河、小马紧急商谈。 小马深感责任重大:“老闆,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没有牢牢记住你的警告!要是我们坚持款到发货,也不至于落到这步天地!”
第95页 侯发荣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公司是垮了,他完了! “这不能全怪你,甚至不能怪吉根茂!吉根茂比我老辣,人家是成功地把风险转移到我们头上啦!不过,他也够戗!他的鸡爪子卖不了,那都得倒了垃圾呀!突如其来禽流感,这是天灾呀!” 金河还想找到一丝生机:“老闆,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还有那么多玉米呀!” “那么多玉米,管什么用?那不是我们的玉米、那是我们的债务呀!就算那玉米是我们的,人家经济警察不封咱的设备,咱生产鸡饲料,谁买?转产别的,客户在哪里?何况,我们帐户上没有钱,只有债务!我们亏空几百万!几百万哪!” 金河说:“那些玉米,我们能不能退货、转卖一些,填补一点亏空?” 侯发荣连脸都成绿色的了:“金河呀,你不知这里头水深浅!转卖?你白给人看有人要没有?吉根茂的鸡爪子成了垃圾、我们的玉米就是肥料!玉米能退货吗?吉根茂给我们退回鸡饲料,我们要不要?人家要钱!已经有两拨上门逼债的了,明天、后天,会更多!墙倒众人推、鼓破乱人捶呀!” 侯发荣颓在靠背椅上,脸色灰白、头发蓬乱,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似的,看着让人心酸。 侯发荣突然炸尸一般弹起来:“来吧!来要钱吧!警察封了汽车、设备。银行封了帐户!来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金河要老闆小声,小马指指卧室那厢。他们不愿惊动了老闆娘。妇道人家,哪能顶住这阵势。他们不知道,苏彩花这阵正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这边的动静呢。 侯发荣拉开抽屉,取出一沓钱来: “原计划公司赚了钱,给你们买汽车换手机哩,可倒好,没买来囚车手铐,算你俩幸运!手头这一万块钱,你们两个拿去分了!” 金河看看小马,把钱推回去:“老闆,这钱,我们不能要!老闆遇上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分担,责任都让你独自扛着!老闆娘还有身子。——老闆娘没受什么惊吓吧?这套房子呢,不要紧吧?” “彩花对我忠心耿耿,还给我怀上了儿子!她对得起我。我呢,也算对得起她!这套房子,我和她结婚时,办成了她的户主、还写了馈赠文件!真是天长眼,叫我侯发荣给彩花和我儿子留下一套房产!” 小马也表示不能要钱。 侯发荣骂上了:“你们两个,都叫人家要帐的拿走,你们就歇心啦?” 金河说:“要不这些钱,给苦力们平分了吧!快到发工资的日子了。” 侯发荣:“要发,秘密发,可不敢叫人知道。我么,就等着法院来抓我哩!抓起来,落个省心!就怕有人来邪的。彩花、还有我儿子,受不起那惊吓呀!” 侯发荣压力之下,再也撑不住,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外头,苏彩花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嚎哭开来。 “发荣呀!你可不能出事呀!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呀”! 《兄弟如手足》第十一章114 听说发荣饲料公司倒闭,曾经随萧太后闹事打人的三板头一伙歪愣,被什么债主僱佣了,气势汹汹前来要帐。 三板头横躺在办公桌上,拿一柄裁纸刀,在侯发荣的脸腮上来回打磨。 “侯老闆,我那大姨父,侯发荣!咱们又见面啦!你手下那什么金啦什么银的,贴身保镖、哼哈二将哪里去啦?明告诉你,他们在这儿,也保不了你!” 侯发荣对这伙人实在是无法:“老三,你、你小心点!这不是耍的。” 三板头拿刀尖在他眼前晃:“看清楚了,这不是凶器,这是办公用品,是文具!我们不打人,也不骂人,我们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不是私闯什么民宅,我们是公务在身,前来办公。” 众歪愣也是七说八道的,办公室几乎给揭了顶。 侯发荣畏缩一堆。众歪愣挤住他,不许离开坐椅,强迫他观看桌面。三板头正准备活体解剖一只青蛙。 “债主呢,捨不得把你告到法院。坐上车子、戴上镯子,你进了笼子,打着甜蜜的小呼噜,嗨!美滋滋地就睡着啦!笼子外头的人吶,可就睡不着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厉害!视死如归。生的伟大,你死的可耻!所以呢,我们不让你死!让你好好活着。活着呢,看我给大姨父你耍把戏!” 不知三板头如何对付那小动物。侯发荣闭上了眼。三板头还不许他闭眼。 “就这么切、就这么割,零刀碎刮。你是给钱不给钱吧!” 侯发荣大睁了眼睛,那眼神,已经傻啦! 而在金河的办公室里。一名粮贩为首,几个债主包围了金河。 听到那面办公室的声浪,金河要过去看看,都不许动。 “石金河、石助理,给钱!要不然,我带人来拆你们的场子!”金河这厢也是疲于招架、穷于应付。 这一场混乱,一直闹到天黑。 三板头他们看今天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才算骂骂咧咧离开。 只剩下那些供货的债主,是死活不肯离窝。侯发荣知道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债主们不打死,自个儿也得吓死!他得走,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怎样才能摆脱那些债主们,脱得了身呢?
第96页 金河也想到了这一条,侯老闆那胆子,想要保得住性命,唯有赶紧逃跑一条路了。而眼下想要脱逃,必须得设法安抚最激动的几个债主。 于是他叫侯老闆到一边,说了自己的主意。我那儿不是还有点儿款,先拿出来打点他们一下。“等他们多少有些麻痹松动,你立刻便走!” 侯发荣知道这会儿拿个十来八万,那是丢进水里了。自己根本还不起这份人情。可是,眼下只有这么一条生路了,这是一笔救命钱呀!好在,他还有个破厂子,有一堆脱不了手的玉米;把这个顶给金河,也算不白拿人家的钱。但不知金河后生乐意不乐意? 他便与金河说了这意思。金河竟是同意。 几个债主共同去瓜分那十万款项,狼叼狗啃的。 侯老闆才总算有机会得以脱身回家,处理后事。 当夜,他们在苏彩花住处立了一份 “公司有偿转让”的协议。 小马与苏彩花是当场见证。 侯发荣说了一番生死感慨。“真是患难见人心。今天,没有金河你的十来万现金,马上要出人命的呀!金河,你这是救了我侯发荣呀!就是逃跑,我也有了脱身的机会了呀!” 金河也很感慨:“老闆,你不要说了。我那也是意外之财。好在给你顶上了急用!再说,你把这么大的一个摊子转给了我,就算拆了卖破烂,也不止这么点钱!” 侯发荣还说:“金河,你可想好了。形势变不过来,甚至往坏里发展,厂子就死在你手上了,钱就扔在水里啦!” 金河慨然说道:“老闆,能救你一个急,这钱就算起了它的作用!” 侯发荣这才将一应转让文件合同之类,慎重移交给金河。 厂房、地皮,总共折价十万。 至于场子里堆放的那些玉米,供货商乐意拉走,最好。不然,看来是要沤成垃圾了。 金河也是随便说了一句: “老闆,要是那些玉米还能有些用项呢?” 侯发荣顺水推舟道: “但愿玉米还能顶点儿用!――真要那样,就算我给了你们弟兄啦!” 侯发荣又与老婆告别,苏彩花这儿可就哭哭啼啼上了。 “我决心已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晚上恐怕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要再不跑,三板头那伙畜生能把你老汉垛成羊杂碎呀!他们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呀!” 这时,银河他们看好了时机,来通知侯老闆动身。 出到院子里了,侯发荣回头看看,连连作揖恳告金河银河弟兄俩: “我走了,你们要替我关照彩花和我儿子呀!” 弟兄俩对对眼神,庄重地点头。 金河,银河,小马他们护送着侯发荣出了场门。银河将一件苦力们穿的坎肩递给老闆穿上,以免让人认出。 侯发荣就这样,穿着苦力的坎肩,趁着夜色,狼狈地逃离了自己创办的公司,逃离了家乡。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5 三板头与他的伙计们再来饲料公司,找不着侯发荣了。他们气急败坏地把前后翻了个遍,也还是不见踪影,这才知道失算了。姓侯的跑了。姓侯的不知用什么法子冲破其他债主的包围圈,竟是熘了。 他们便来找还呆在办公室的金河。 然而,今天气氛有些不同了。银河与四福旺、六对半们板着脸立在金河周围。 金河昨天受得是窝囊气,欠人家钱么。今天他可不一样了,他不吃三板头这一套。 三板头与他对视良久:“我再问你一遍,侯发荣那老乌龟跑哪儿去了?” 金河也不客气:“老乌龟跑了,小乌龟找不见爹了不是?” 三板头一听,话茬不对:“嘿!你小子怎么说话?” 金河瞪他:“你老子就这么说话!” 三板头:“我这帮伙计们可是打遍了省城无敌手!哥们,只要你说出你们老闆的下落,我保证不找你的麻烦!” 金河冷笑:“得了得了,早已领教过了!我劝你还是别找我的麻烦。” 三板头今天也不得不压住点儿气焰:“你、你,对了!你是什么总经理助理,我就要找你要帐!” “总经理、侯发荣,公司法人,跑了,失踪了。我还助理个狗屁!我现在想离开公司,拍拍屁股就走人。看看谁能拦住我?” 三板头想起上次吃亏的事,直叫倒霉。“我怎么总是碰上你呢?” 金河说这叫缘法。“咱们不打不成相识。我们现在要上食堂吃饭,高汤大蒸馍!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我掏饭票请你开饭。要是不肯吃请,那你就开路开路的!这里是我的个人住所,以后非请莫入。”! 三板头叫着:“这里就支了一张破床,怎么又成了私人住宅啦?伙计,你是蒙我哩吧?” 金河瞪他一眼:“干你们这行,替人要帐,看来不懂法律也不行啦!” 银河突然不耐烦了:“哥!你说我上次不该白白挨打,你说咋办?我这次打回来?” 说话就挽袖子,六对半、四福旺们也作势要脱衣服。 “反正也干不成啦,和城里后生们混打一架,见个高低,然后回他娘的老家!”
第97页 三板头一伙一看,他们真要开打拼命。只好灰熘熘走掉了。 也採取了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6 侯老闆逃了,把个破烂摊子丢给了金河。 金河一当家,就被债主与经济纠纷包围着,身心疲惫,找不着当老闆的感觉。 第一天就听到消息,说粮贩子来拆仓库。他赶到饲料公司的原料堆放场地,这儿地面雨水横流。粮贩子果然带了人来,下手了。金河拦住他,说 : “饲料公司确实还欠你的粮款,前天老闆还了一些,剩下的我认!可是,得过一程子,等形势转转;要不,你还把你的玉米拉走!你们别拆这粮库。” 粮贩是坚决不要粮食:“我的玉米定向供应侯发荣,现在你让我往哪儿拉?这号形势下,哪个倒霉鬼要玉米?拉回我库里,装卸拉运,够运费吗?” 金河眼睛轱辘一转:“你实在要拆粮库,可以。那我这粮库就抵了本公司所欠你的所有债务!” 粮贩子看看仓库:“行!库房这支架、顶棚,好歹还多少值几个。强如我什么都捞不着!” 来人七手八脚开始揭顶子、拆柱子。金河无奈地看着玉米垛逐渐暴露在风雨里。 到了开饭时间,食堂里只剩不多几个苦力来吃饭。 伙房里的大师傅们已经离去,四福旺和半拉子在代替伙夫。做出的饭难吃死了。吃饭的人连吃连骂。 那么多玉米就那么泡在水里。因为没工资,苦力工当然不干活。甩扑克,几毛钱耍输赢。 这就是饲料厂的现实。一派散摊子的样子。 至于几个苦力没有走开,一来暂时不好寻找工作,二来就是还抱有希望。如果厂子散了,大伙儿的饭碗就彻底砸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7 金河受不了眼看着自己付出心血的饲料公司在风雨中淹没,心烦意乱,离开厂区,到高马丽住处来散心。 高马丽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先去“又一村”拎了盒饭进来。金河急忙接了盒饭。可是看看帘外春雨潺潺,仍是心不在焉。“天要这样下下去,公司的玉米算是完啦!” 高马丽宽慰他道:“你也甭一个劲操心你们公司了。糟了天灾,有什么办法! ” 两人吃着饭,话题还是不由得转到饲料公司。那是眼前最大的“政治”了。对于他们来说,拿出十万元钱,那是天大的事,一笔巨资,怎么能不心疼呢。可这十万元就这样泡了汤,谁也不甘心。 高马丽问了一下他的打算。 金河道:“主要资产给封了,剩下那么个烂摊子,债主们看看没戏,也不来了。公司呢,算是转让给了我,上有关部门该办的手续,我也不着急办它。就那么耗着呗!那十万块钱,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笔巨款。心疼哪!可在当时,为救侯发荣一难,又不能不拿出来。如今,我真是有点进退两难了。” 高马丽刚一听说,也觉得金河有些冲动。钱、房子,你整天念叨。不过,她认为金河还是做得对! “十万,就是一百万,能买来一条生命吗?”她拍拍金河的手,“我知道你,以你的性格,看见有人落水,就在你的旁边,你能眼看着不救吗?” 金河苦笑着说:“我也不完全是那么捨己为人,也没有那么高尚。除了救人急难,我也实在是要赌一把!也许,形势最终能翻过来。现代科学这么发达,难道就拿个离流感没法办了?” 高马丽问那些玉米,真如侯发荣当时估计的,白给、都没人要? “不但没人要,还成了负担,玉米往哪拉?拉到哪儿存放,还得出场地租金。一个禽流感,多少家砸锅!真是时运不济,不济得厉害!侯发荣吧,对我还真不错!那人搞企业,应该算有一套。结果,完蛋啦、垮台啦,仓皇出逃、亡命天涯啦!” “那他的家呢?老婆挺年轻的,叫个苏彩花吧?听你念叨好象还怀了孕。” 提起这话茬,金河不由朝高马丽的身体看过来,情绪更加焦躁: “屋漏偏遭连阴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计划结婚,工作都没了,我有什么资格结婚成家?还计划买房子,连办公室都要住不成了!——你这里还是双身子,你是光答应、不动作!” 高马丽噘了嘴:“看你说的,我也成了你的祸事、祸水啦!这可是你的――” 金河皱着眉头说:“好我的小丽,你别挑字眼嘛!我是说,我那里下了岗,你这里给咱死死抱着一颗定时炸弹。我是六神无主、七处冒烟,八方不来风、九壶十不开!” 高马丽倒象沉得住气:“事情没那么严重。至于我这儿,到月份了,我自个去做了就是了。什么定时炸弹了,我要生出氢弹、原子弹,还成了国宝呢!” 穷日子难过,穷日子危机多,人就没有好心情。 善良人还是善良,到灾难临头时就看出这一点来了。苏彩花这时候是没人敢沾了,银河照旧冒着雨给买米买面买菜,照顾着她的生活。 银河拿进东西来,放妥了;可是看看,已经没人给做饭,他埋怨了一句: “你也是,保姆说打发就打发了!”
第98页 苏彩花“唉”了一声:“你以为我还是老闆娘,还敢僱人吶?连吃饭,一个月得花好几百块钱呀!” 银河当然不信她说的那么牺惶。“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准不象我们,一没营生,立马就没工钱!” 苏彩花担心的事来了:“银河,你们不会都另找地方吧?你,还有你哥,不会走吧” “这几天不会。谁知道再过些时候哩?” 苏彩花让他别走,“我、我给你发工资!我害怕!我不想让你走呀!” “你这叫什么话?刚才说连雇保姆都没钱了,这会儿又说给我发工资!”银河见老闆娘神色凄楚,缓缓口气,“老闆哩?还没有消息?——我哥不叫我打问。你不想说,就不要说!” 苏彩花直摇头:“哪有消息?你哥要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好的,有消息先告诉你哥,不敢往家里来电话!” 银河摊开双手感嘆:“看看这事儿!当老闆,还不如我们苦力工省心哩!” 苏彩花请求银河:“你、你可得多来和我做伴呀!” 银河这时想起哥哥嘱咐来了:“我也是难办!老闆不在,我、我不能多来呀! ——我走了,看见那些玉米沤在雨水里,我心里上火!我找我哥去!”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8 小妹对高马丽是亲姊妹一样,真贴心真细心。二棒不在店里时,她什么都不要高马丽做,连笤帚把都不让她拿。 高马丽轻声问小妹,别人能看得出来吗? 小妹左看右看仔细看,要她放心:要是不注意,一时还看不出来! 小妹接着发牢骚道:“金河是太轻松了,太不负责了!赶快结婚!结了婚,怀了孩子那多气粗!” 高马丽告小妹,他们公司破产啦! 小妹撇撇嘴:“哼!气壮如牛的,还整天给你脸色!自己都要养活不了自己啦!“ 银河是庄户人出身,看着粮食糟害,心里是真疼。他站在饲料公司大门口。一直等着,等到雨终于停了,也等到哥哥终于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他像有了主心骨似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微笑。 “哥,你可算回来啦!” 金河下了车子,弟兄两人相跟了走回饲料场来。 银河见面不说别的,真接说玉米! “哥,玉米不能就这么在水里泡着呀!” “那依你的意思哩?” “那得上垛!” 金河口气冷漠:“你闲得无聊,力气实在没处使,可以上垛呀!” 他说着,管自往前走,银河站下来,脸色变得怕人。 “你站住!一口一个哥叫你,一句赶一句和你说玉米!你是凉不丁丁、寡不几几、死样活气、待理不理!” 金河站下,知道弟弟快要变成“毛驴”,他脸上刚露出一丝丝微笑。银河夺了他的自行车甩到一边。 “你看你看,毛驴脾气又上来啦!” “走!你和我看看那些玉米去!我就不相信你没长着人心!” 原料现场一堆一堆的玉米被雨水泡了。上面的,麻袋透湿;底部的,浸泡在浑浊的汤汁里。地面的积水虽然大部分排走,麻袋堆积的地方,泥泞一片。 “哥,这,这得上垛呀!要不,就烂了,沤粪了!” 金河问弟弟:“玉米烂了,烂了谁的?玉米烂不了,烂不了谁的?” 银河却比他多一份朴素的感情:“不管是谁的,这玉米,玉米总是粮食呀!这么多玉米、这么些粮食,不能叫沤了粪呀!” 金河心思根本不在这儿:“玉米上垛,谁来下令、谁来派工、谁发工钱?” 银河相信哥有办法!“哥,你包准有办法!哥,就当老闆出差去啦,你还是总经理助理,你给咱公司拿起事来!” 金河把暗淡的前景说给弟弟:“银河,就算玉米上了垛,烂不了、沤不了,饲料公司一时还是开不了工。没人发工资,咱们不能坐吃山空,恐怕咱兄弟俩也得赶紧盘算另谋生路!” 银河却有自己的准主意:“哥,咱们就是另谋生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玉米烂了呀!这么着,叫人心疼呀!哥呀!兄弟我求你啦!玉米它是粮食、它是吃的!它是咱爹他们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呀!看着它沤了粪,咱们造孽呀!” 银河呼喊着,最后,泪珠子都溅出来了! 金河的眼睛里,也突然湿湿的了。他被兄弟的真情打动了,一下子从懵懂状态中醒过神来。 金河把弟弟领到办公室,从抽斗里拿出一沓钱来; “银河,这是一万元。我手头拢共就这万把块钱了,咱的全部家底就这些!玉米要上垛,办伙食、发工钱,够不够,就它!” 他这才把自己卖保险挣了十万,盘下饲料公司的事说给弟弟。 银河起先是死活不信,说哥编故事,十万元可以娶三个老婆!可是数数手头这一沓钱,真是一万,他又跳了起来: “哥,这钱,这是钱,这是你的钱!你都拿出来,这、这是钱呀!” “你哥拢共就这么一个办法了!”
第99页 “哥,六对半他们说,只要还能吃饱大蒸馍,就肯扛麻袋!光给大伙儿吃好的,就能上垛。” 金河又不想剋扣工钱、口号买哄、叫苦力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他说: “玉米是粮食,苦力们是人!你把玉米当粮食,哥能把苦力不当人吗?” 具体这一万块钱怎么使用,金河却也了解民工心理,不想一下子给大伙儿分了。苦力,农民工,还以为你个人手头把着金山银海吶! 他让银河先稳住工人们,不敢叫全走光了。 “看天气的样子,今天不会再下了。咱明天正式开工!吃早饭的时候,咱预先发放当天工资!” 银河又提出要找做饭的把式,四福旺他几个餵猪都不够格! 金河说也有了办法。 银河这下高兴了:“我早就说你有办法嘛!看看怎么样?” 金河也高兴了:“我不如你有办法。你把你哥逼得团团转!”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9(1) 金河知道兵马未动,须得粮草先行。他把老闆娘苏彩花请到饲料公司的食堂,指挥那些男人们做饭。食堂里有了不花钱的大师傅,苏彩花也不必再独自受孤单。 一顿饭就把人们吃得眉开眼笑。 这时,金河站起身,开始动员。 “今天咱们要开工了!今天的营生,是玉米上垛。玉米那么沤在水里,看着叫人心疼!我家银河说,玉米是什么?那是粮食!那是我们的爹、你们的爹,一籽一苗、一锄一耙,种出来的!看着玉米烂粪不管,咱们是造孽! “那么些玉米,我估算了,咱们这么些人手,大概得五六天。咱们无论如何,得完成任务、全部上垛! “伙食,大家看见了。中午是大蒸馍、红烧肉!半上午、半下午,歇工时,加烙饼鸡蛋汤! “至于工钱,大家放心。这头一天,工钱预付,一人三十!” 餐厅里,一时有如鼎沸。苦力们盼着就是厂子开工,有活儿做,有馒头吃,有钱挣。 原料现场已经腾开摊子。摆了道木,铺上了席片。 苦力工们憋了几天,浑身都痒痒。 四福旺在玉米堆那里架包,银河在这厢码包、摆置垛底。他们鱼贯扛包,就地将浸泡的玉米逐渐上垛。 金河披了搭膊,也来扛包。 四福旺迟疑了一下:“你就不用了吧?” 金河朗声说:“来你的吧!我干上一工子,完了安排晌午饭去。” “这麻袋水湿淋漓的。” “少废话,架包!” 金河扛包来到垛前。银河一见乐了:“哥,你的功夫还没撂下?” 金河分外高兴:“咱爹说过,咱们山里的种,生就的骡马骨头!祖传的这点功夫,不敢丢了呀!” 金河说的安排午饭,也是心里想妥了的事。他给“又一村”打了电话,把高马丽请来了。高马丽带来的还有另一位,小妹。 因为中间传话的小小芥蒂,小妹看见金河,把脸扭在一旁。 金河逗她道:“小妹,怎么气呼呼的?不愿意来吃我们食堂的大蒸馍?” 小妹沖他一句:“你才稀罕你们的大蒸馍!我是不放心我们高姐!你也不想想,什么时候了,来给你干苦力、扛大活!” 金河:“有你这么个贴身保镖,我还能不放心?” 他们说了一通,金河要《又一村》这几天专门供厂里盒饭。又方便、又省事,还不耽误你们工作,厂里照样交钱买饭就是! 高马丽笑笑:“你在《又一村》还有几千块钱,就算吃利息,我们也该供应你这儿几天盒饭。还马上就说到钱了!” 小妹说:“我们供应你们盒饭,那三千块,就顶饭钱!” 说定了,金河便领着她们两个到食堂去,与其他人认识。 苏彩花正在那儿指挥若定,白围裙白帽的,煞有介事。见到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猜到便是金河饭店打工的朋友们。 “这两个姑娘漂亮喜人的!金河,你从哪儿请来的?叫人家来做饭,可是委屈了人才啦!” 金河给她们一一做介绍。 高马丽打量着苏彩花,说:“早就听金河说过老闆娘,那回扫了一眼,没仔细看。真是年轻漂亮、落落大方!” 苏彩花听这一说,也觉得好像见过:“哎呦,大妹子真会说话!你来给金河拆洗过被子吧?在哪儿工作哩?人家金河可是没给我们漏过一丝丝口风!” 小妹这时抓住了战机:“我们高姐在食品公司上班!和你们饲料公司的金河谈对象!都快结婚了!” 高马丽止住她。小妹挑战似的看金河。 金河连忙去看葱头、土豆、红烧肉。 苏彩花执了高马丽的手,更加仔细端详起来,看得高马丽都脸红了。 “真是郎才女貌,长衫子配了礼帽!你们可咋好福气,叫人羡慕呀!” 金河在那儿安顿半拉子盒饭的事,半拉子眼睛看着小妹,“好说,盒饭的事我找她。我们早就认识啦!” 半上午,苏彩花和高马丽、小妹等,抬着烙饼、鸡蛋汤来到原料现场,扛包的工地上。
第100页 玉米垛起到一定的高度,已经铺上了码板。六对半们在鱼贯扛包,一看送来了给养,而且是妇女们出现在“火线”上,苦力工们个个象是注射了兴奋剂,情绪高涨、加快了步伐频率。 四福旺呼叫垛顶的银河: “银河!妇女们来到前线,你给咱吼喊起号子来呀!” 银河煞煞腰带,看看下面的女人们:“那我就我喊起来喽!” ——果然就喊开了干板号子。 “走不动嘛,跑上点儿; 腿打颤嘛,晃上点儿; 老玉米呀,黄金豆呀; 大蒸馍哪,管你够呀!” 干板号子的节奏里,苦力们扛包鱼贯上板,空身下板,一路小跑。大家主动要表现,早已忘记了疲劳。 苏彩花头回发现银河还有这把式,喜盈盈的在她的肚子上拍鼓点。一边来看高马丽的反应。 高马丽和小妹也被银河的号子、被苦力们这近乎原始的劳作,被这火热的劳动场面所感染。 四福旺那头又呼喊了。 “银河!大家嫌不过瘾!你给来段带劲儿的有颜色的!”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19(2) 银河吼喊得来了情绪, 看看下面的女士们,当下现编词儿。 “那我就吼喊起来啦—— 大闺女们,脸子嫩, 只许瞅端不许碰! 老闆娘,她奶子翘, 只兴毛瞧不兴靠!” 扛包上垛、空身下板的工友们小旋风一般走成一只圆环。 女人们有些不好意思了,避过了脸,又禁不住想看、想听。推推搡搡的,笑语喧譁。 苦干了五天,玉米包终于都上垛了。 接着,春雨又淅沥开来;幸亏玉米抓紧上了垛,要不然,照这天气,全得沤烂。 可是厂里红火了几天后,又停工了;工棚里,冷冷清清。 半拉子去给苏彩花打杂,场子里就剩两个人巡夜打更看场子、照 料玉米垛。 四福旺睡在工房铺板上,和六对半说:“咱们这会儿算给谁干、伺候哪个老闆哩?” 六对半不管这些:“你管它伺候谁哩?老农民、土疙瘩脑袋,在家我是上炕认得老婆、下炕认得鞋;出来打工挣钱,咱们是伺候干(钱)隆爷,谁给钱,谁就是咱们的老闆!” 四福旺看和他说不成,坐起来感嘆一句:宁和精明人打一架,不和糊涂虫说句话。 四福旺坐起来,六对半就偏生躺下去; 一个脸朝东,另一个便脸朝西。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20 雨,停了几天,又开始时断时续地下起来。 玉米再不生产,即便上了垛,恐怕还是要沤烂。金河也联繫了几家,没有一家公司需要玉米!没有! 雨雾笼罩了原料现场,笼罩着城墙似的玉米垛。雨点敲打着玉米垛,雨水从苫布上流下来。靠近地面那里,有裸露的麻袋遭了雨淋,最下层,雨点激溅,玉米包已经水湿。 银河连头披了搭膊,一会儿遮盖苫布,用铁锹开挖排水沟;过一会儿,又去掀开苫布,用手去捏麻袋角,凑上鼻子去闻玉米的气味。他仰头看看天,一脸的焦虑。 金河脖子上系了一块搭膊,露着头,在玉米垛周遭游走、徘徊。 兄弟不睬哥哥,哥哥好象压根就没发现弟弟的存在。 当金河再次转回来的时候,银河拦住了金河的去路。 “哥,你别转啦!转得人心烦、头晕,都要吐啦!” “唔,唔。头晕?头晕你就别转呀?” “是我转啦?是你在转!” 不是谁转,是玉米出不了手,心烦意乱。 银河拍打着玉米包说: “这是粮食呀!怎么就没有人要哩?” 金河苦笑了:“需要玉米的,人家已经有了;这么些玉米,咱们花钱、费力,从雨水里抢救出来,总是捨不得让它烂掉啊!我尝试着对一家说,白给,玉米白给!王八蛋的,竟然白给也不要!” 真的,白给都不要。金河曾对另外一家公司说,给你们公司送货上门,不要钱。对方说,他们的玉米都多得要送人。堆在仓库里,不仅占地方,还得防潮、防虫;要是烂了,倒垃圾还得花钱! 金河刚才一边转,一边想,如果早下决心撤退,把这个摊子撂着,另外去打工赚钱,走也就走啦!这下,再把一万块钱扔进去,从心理上是更捨不得撤退啦!可是,白扔了一万块钱,恐怕这玉米结果到了还得烂! “我的兄弟呀,到了那一步,我们倒垃圾都倒不起的呀!” 银河这才细细打问:“哥,你说的那啥啥禽流感,这么可怕呀?那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呢?” 金河告诉他:“禽流感,就是鸡呀鸭呀,得了流行感冒啦!广东人吶、香港人吶,还有什么高级的人吶,都不吃鸭、不吃鸡啦!” 银河愣神半晌,突然叫起来, “哎呀我那哥!我闹懂了!这些玉米丢不了,烂不了,沤不成粪,不用倒垃圾了!” 金河以为弟弟疯说乱道呢。 “哥,你感冒过没有?那些鸡们,它们得了感冒就没个好啦?咱们在村里没见过?就算是传鸡,闹鸡瘟,鸡们也死不绝!鸡瘟过后,人们照样养鸡呀!啥啥日凶的啥啥感冒,就永辈子不好啦?”
第101页 金河想是的,肯定不会永远不好。 银河继续推断:“鸡好了,那香港人、什么什么高级人,他们就永辈子不吃鸡肉啦?” 银河一句话,点醒了金河。 金河突然眼睛发亮: “银河!赶快跟我回办公室!” 金河突然象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在前头走了。 银河还有话没说完,一时愣怔在原地。 金河回到办公室里,点了一枝烟,细细地把刚才恍然大悟的东西给银河分说。有了心劲,他的智商还是足够用的。 金河发现银河刚才说的道理其实并不深奥,人人都懂。不过,事到临头,有人是被打垮了,比如侯老闆;有人是给打蒙了,比如自己。过一阵,人人会想通这个道理。禽流感会过去,市场会复甦!然后,玉米会值了钱!大涨价! 只是不知道那些玉米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烂不了! 接着金河又问弟弟: “万一坚持到那一天,你说这些玉米算谁的?” 银河说:“饲料场的玉米?那是人家老闆的呀!” 金河过去看看窗外,甚至打开屋门看了看走廊上: “银河,下面哥准备和你说我的最重要的一句话! “老闆临逃跑的时候,和我做了个有偿转让合同书,十万块钱归他,场子归我。这些玉米给人都不要,那不都成了咱兄弟两个的啦?” “场子里的那么些玉米,都成了咱们的啦?” 要说十万块钱,银河也许没有具体概念;可是说到玉米,一垛一垛的玉米,银河的感觉就太真实了。 好傢伙!那么些玉米!整个石门掌,全村老百姓,全部责任田,都打不下那么多玉米呀!老闆临走,真的就把这么多玉米给了我哥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21 银河徵求哥哥的意见,说老闆也关照过的,老闆娘那儿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徵得哥哥同意,银河大大方方地到苏彩花这儿来看望。苏彩花留他吃饭,他就爽快留下吃饭。 吃着饭,一边与苏彩花聊天。银河是一个从也不耍心机的人,这次,他可不同了。 当苏彩花说到天开了,那些玉米估计烂不了啦的时候,银河适时就插了一句: “你也操心那些玉米?” 苏彩花倒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她说的是实话:“也是怪!你们老闆在的时候,一说饲料、一说玉米,我就心烦。这几天,你操心玉米,我也操心玉米,不心烦啦!” 银河听她这一说,更不知道她的心思啦。更怀疑那些玉米的归属啦。 “今天,你叫我多坐一会,我就多坐一会。你说吃饭,我就吃饭。我是有话和你说,就说咱的玉米!” 苏彩花看他一本正经的,笑了: “你就说呗!我爱听!” “我想问你句实话,我们老闆的玉米,一下子变成了别人的玉米,你捨得捨不得?” 没头没脑的话一下子让苏彩花找不到北,“你们老闆的玉米,咋的就变成别人的玉米了?还是一下子?”! 银河怕她这样说,她果然这样说!“看看!捨不得了吧?公司这么多玉米,老闆一下子都给了别人,他愿意不愿意?” “你们老闆,发荣他?除非他疯了、傻了,玉米那向来就是他的命!” “看看!不愿意吧?” 苏彩花亲热地叫着他 :“我的银河,憨憨,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我哥和我说了一句话,我是不相信!怎么能有那事,他叫我来问你,说是你能证明、还有小马也能证明。结果怎么样?证明了吧?” 苏彩花让银河说清楚。“你哥叫你问我什么?证明什么?” 银河站起来,比比画画的。才把事情的头尾说出。 这时,苏彩花总算明白了: “哎呀!是这话呀?有这事!你哥就一直没和你说?你们前几天搬腾那些玉米,又给大家发钱、又是吃红烧肉,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玉米是你们的了吶!” 银河又惊呼一声:“那么些些玉米!老天爷!我们老闆,他真捨得呀!” 苏彩花这才把实情说出:“发荣走的那黑夜,他和你哥、还有小马商量事儿,我也在场!那些玉米,不是玉米,是债务!不是那些玉米,他还不跑哩。不是那些玉米,人家还不切剁他哩!他那是一句顺水人情!” 银河还是不相信似的:“那些玉米,那么些些玉米,可就成了我哥和我的啦!” 苏彩花痴痴地看着他:“要不,我咋也替你操心这天气哩!” 银河由衷感觉到这个女人是真心对他好。 这个女人正在难中,自己实在应该多多关心些;何况这女人真心对自己好,何况自己和她恐怕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但自己又不能对她好,又有些害怕她对自己好。 我们的打工后生银河,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22 理清思路,认定目标,金河这会子赌一把的心劲更大了。 仿佛将所有存款家产买了单独一支股票的股民,被牢牢套定;成败在此一举;唯一的希望是已经到了谷底,能够剧烈反弹,直线飈升。
第102页 然而,没有工资,手头余钱花尽,他已经实在难以坚持下去了。 场子空空如也;玉米可能腐烂;假如形势一时不得转变,玉米沤成了垃圾肥料,他确实是连处理垃圾的能力都没有了。 唯一的希望与空前的压力,折磨着我们的奋斗者金河。 金河这一天来找小马商量。 眼下最缺的是资金,他想找小马,动员他来投资,大家一起做。一来,小马人头熟,活路他熟;二来,眼下小马共同分担一点风险,日后大家共同得利。第三,这也是为了堵他的嘴。小马要是不肯参与,万一以后真的赌成功,他也就无话可说。 金河听说小马买了车跑起出租来了。他就骑了车子去城里寻找。 还真在停车场这儿找到了。两个人亲切握手,仿佛隔了三秋。 小马听说他还在公司里呆着,便随口问了问情况。 金河告他:“民工呢,差不多走光了。我和银河还呆在那儿。不忍看着玉米就那么在雨水里沤着,花了手头最后几个钱把玉米上了垛!――你呢,没人找你的麻烦吧?” 小马说,有两拨子人去过家里,闹腾过那么几回,后来走了。老闆跑了,公司那么个烂摊子,谁看不见? 找我们这些打工的,顶什么事儿呢? 金河诚恳说了自己的来意:“小马,饲料场归了我。玉米吶,没人要,算是成了我和我兄弟的了。你看,你能不能搭上一股,玉米算咱三个的。咱们共同支撑一段,或者形势转过来。” 小马也是精明人,看得出等形势转过来,那得拿钱支撑!这是套他的钱呢。 “这形势?能支撑下去?玉米最后烂成垃圾呢?倒垃圾还得掏装卸费!呵呵,我就不参与了。伙计,我劝你,你也别那么耗着了。不能等玉米烂了,也逃跑吧?” 金河说:“我想赌一把!万一押中红心了呢?” 小马直摇头:“金河,你留在公司,守着那么个空壳儿摊子,我看是把你栓死了!你是入了什么黑洞、漩涡,挣不出来了!――至于我,也想赌,谁不想赚大钱、发猛财?可我没本钱,你和别人商量吧。我拢共才有几个家底?不敢冒那个险!” 金河表明自己赌定了,“那么,你能建议我点什么?” 小马清楚他们弟兄的家底,“你还能拿什么赌?当然,反正是一无所有,穷光蛋大不了还是个穷光蛋,赌就赌一把!顶多玉米烂了,你和银河跑了,把饲料公司那儿干脆沤臭了!――有事打电话。要用车,说话!”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23 有了弟弟的回话,知道老闆娘还认头当初玉米转让的事;金河就带了合同文件等,与银河一起来和老闆娘说事。 苏彩花看金河这样心思细緻,想到兄弟俩可真是两种人。一粗一细,太不相称了。 “金河,你的心思也太细了!饲料场的整个摊子都转让给了你,玉米没人要,还不就是你们兄弟的。况且老侯临走的时候,还确实有那么一句话。怕我们找你的后帐、还是怎么着?” 金河明说明唱:“老闆娘,这不是一件小事。玉米的数量不小,不是三百斤、五百斤。价值大,责任也大!当初的转让合同里,没有特别说明。我补充了一份说明,是这么写的――老闆拖欠我们一笔工钱,甘愿把玉米来抵偿。玉米要是腐坏了呢,我们甘愿负责倒垃圾!当然,我是希望它沤不了。可是沤了粪呢,我就得负责处理垃圾。” 苏彩花早听明白了,“你甭和我细说。你写的那个东西,我听了。就是补充一份说明文件。什么事,你心里明镜似的。你们老闆,临走那么个安排,其实也是怀了个小心眼。玉米没人要,给了你们弟兄呢,还是个人情。再者,场子啦玉米的,你们守着它,也就算捎带照顾着我呀!” 金河第一次觉得老闆娘还真不白给:“我知道,老闆不放心老闆娘。希望我们弟兄尽量留在咱公司,多少也是一个照应。” 银河拍胸脯了:“老闆就是不安排,我、我们能扔下老闆娘不管了?” 苏彩花更看出这弟兄两个,一个细心极了,一个粗心极了!但是都够义气。厂子当然得由细心人管;可她这个人呢,倒更愿让这个粗心人管。 《兄弟如手足》第十二章124 高马丽原定要去引产的,临时又变了主意。 晚上收工,回到住地。高马丽双手反卡了后腰,在地下走动;看着已是不很方便。小妹给她打来热水,要替她洗脚。 高马丽不肯:“这可万万不行!我自己能洗!” 小妹说:“高姐,你不能过分弯腰啊!要是金河在这儿,我非逼着他给你洗脚不可!什么都不管,他太轻松了他!” 高马丽照例为金河解脱:“小妹,怀孕,说到底是女人自己的事。强调男方的责任什么的,其实都没什么用!金河他遇上了那么大的事,我是再不能给他增加负担了!” 小妹知道高姐总是让着他、顺着他、护着他!怀孕不用他管、引产不用他管,恐怕连生孩子都不用他管! 高马丽说:“小妹,我这两天还真想了。他要真的不管这个孩子,我一个人就不对这个孩子负责啦?” 因为高马丽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她甚至能感到小生命的意图,要求母亲注意他的存在!
第103页 小妹一惊:“高姐,你什么意思啊?” “小妹,几个月了,我,我实在是捨不得他了呀!我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都几个月了呀!” 小妹学着电影上的腔调说:“但愿这只是你今晚的一个念头。要不然,我去告诉金河!——怪不得金河有时发脾气!他不仅没房子,眼下连工作也没了。你这儿想要生孩子!你呀,这是给人出难题、出偏题、出怪题!” 金河赌一把的心思既定,就决定跑工商税务等部门把相关的手续先办下来。与发荣公司彻底脱钩,註册自己的公司。 当然,这首先就得请吃酒。 金河和弟弟一说,弟弟知道哥哥钱光了,提出是不是找四福旺他们借几个? 金河不同意:“千万不能!玉米成了咱弟兄两个的,沾光受害咱赌一把。万万不能拉扯别人!提也不要提!” 银河没有那么多心思,不懂,也不再问。自己避过一面,解开裤带,从裤带上解下一只黑色的尼龙丝袜,从里掏出几张钱。 “哥,这是五百!你先拿上!” “我手头还有几百,凑合能请一桌饭。你的钱就不用动了。咱们最后赌输了,还得吃饭呀!” 为了请一方土地门神,金河又来托靠小马,让他出面帮忙联繫,小马毕竟人熟。小马看他太手紧,慷慨支援了五百,让他点菜别太寒酸了,那都是吃出来的嘴。当然,“眼下你註册公司,不是发大财,而是找不自在,往侯发荣那个坑里跳,估计那帮人不会太难说话!” 金河一通折腾,说好说歹的,手续都办下来了。 重新做了一块“海通贸易”的牌子,挂在门口。没有放炮,没有剪彩,没有喝喜酒,一个公司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落地了。 公司的执照,金河在墙上比划比划,扔在桌上; 再拿起来端详一回,干脆锁在抽屉里。 金河精疲力竭,当了老闆,连一点儿喜悦都没体会到。 天色阴霾;新老闆石金河的脸色,犹如天色。 厂里依旧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第四部分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5(1) 办完了新公司的註册手续,金河开始承受最大的精神压力。 整个厂子死了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连续阴雨,原料场的玉米垛上,雨水激溅。掀开苫布,使手去试温度,热呼呼的;玉米垛底部,有的麻袋在“咕嘟”冒泡。凑近闻闻,有了味儿。这具不会动的尸体开始要腐烂发臭了。 金河盼着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可这个时段的黑暗却是最吓人的。况且,当前各方面迹象综合分析判断,令人恐怖的黑暗之后,还不一定有黎明。 他象一只笼中困兽,转来转去,心神焦虑,形容疲惫。 这天,他突然接了小妹一个电话。电话传达的消息,更加让他火气沖天。他蹬了自行车一阵风冲进城,直奔《又一村》餐馆。 早餐之后,高马丽在结帐。抬头见金河突然来了,当即笑脸相迎。 金河脸色好生难看,进来就发火: “好呀!高马丽,小妹电话上说,你不做引产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金河这么声色俱厉大喊大叫,高马丽一时木讷,连忙去看厨房那儿。乔二棒正掀了门帘来瞧,一见这场面,急忙放下门帘,退回去。 高马丽这次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预料到金河会发火,脸子平平的,说: “金河,你听我解释。” 金河不听: “解释什么?高马丽,你是一直在糊弄我!什么年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啦、年后是不宜做人流、然后再做引产啦,都是託词!都是糊弄我! “反正我怎么解释你也不相信了。一开始,我确实是准备做了的。” “既然开始准备做了,现在为什么就不能去做?” “金河,怀了他几个月,我捨不得了!就是一疙瘩石头,焐也焐热了呀!” 高马丽说得动情,金河依然怒气不息: “你是刚刚才捨不得了?你软磨硬抗,你是一意孤行!你是早有预谋!” “预谋,我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事啦?” 这时,有人进来随便看看; 金河凶着脸:“去去,今天不营业!” 拿起桌上的纸板,将“停止营业”挂到了门外。 回头继续质问高马丽: “高马丽,我是没答应和你马上结婚,可我也没说一定和你不结婚!你这是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金河,你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我是拿怀孕生孩子来胁迫你!” “‘千万不要误会’,你说了一百八十六遍了!孩子是我的,你一个未婚女子,挺着大肚子出没还不算,还非要把孩子生出来!不是胁迫人,那你是要干什么?” 高马丽始终冷静: “金河,我不和你生气。既然小妹告诉了你,你知道了我的主张,我就说说我的真实想法。我仔细想过了,假如我不胁迫你,我做了引产,你就包准和我结婚吗?假如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就算是在胁迫你,你听我的胁迫吗?所以,我决不是要胁迫你!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件事,与任何人无关!”
第104页 金河气得冷笑出声: “嚯!那孩子是你一个人想有、就有了的吗?是你做了一个梦,你就怀了孩子啦?说的轻巧,‘与任何人无关’。那和我有关!我不同意你生孩子!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你是什么处境、我又是什么处境?” “不管什么处境,我确实是捨不得这个孩子了!再有几个月,我就能看到他了呀!我实在是不忍心了呀!我、我是一个女人呀!” 高马丽油盐不进,金河缓了些口气: “小丽,你仔细考虑了没有?假如我不和你立刻结婚,你将是未婚生育!你要遭遇多大的社会压力?生出孩子来,你将面临多少具体困难?” 高马丽却果然统统想过了: “你不会和我马上结婚,我原本也没指望你立刻和我结婚。压力什么的,你不用替我考虑。再要强调那些,那岂不是成了胁迫你了?你放心,有多大压力、有多少困难,我决不会找你的任何麻烦!” “高马丽,你这是何苦呢?” “金河,你不了解女人,不理解女人,你根本不懂我的心!即便你不爱我、不爱这个孩子,我也要把他生出来!” 高马丽到底还是激动了,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乔二棒再也不能无动于衷,挑起门帘与金河过话。 “金河,你们两个的事,按说我不该插嘴。不过,我是实在听不下去了!高马丽喜欢你,听说你是一直拿什么房子问题来推诿;现在,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还不和她领结婚证?” 高马丽急忙制止:“二棒,这儿没你的事!” 这位的二桿子劲上来了: “他为什么非要让你去处理孩子?他就是心中有鬼!他就是想玩儿完了,拍屁股走人!” “二棒!你别说了!” 乔二棒扭头面对金河:“金河,我问你,你到底和高马丽结婚不结婚?” 高马丽动火了:“二棒,你给我闭嘴!你是我的什么人?我的事犯得着你来出头吗?” 高马丽对乔二棒动了真气,乔二棒才狠狠翻了金河两眼,一边嘟囔着回到厨房。 “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当他是你的爱人,他可不把你当他的爱人!好像你们是自己人似的。好吧,我不吭气,你们自己一家人吵架玩儿吧!”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5(2) 二棒那里冒凉腔,金河气更不打一处来: “可倒好,小妹打电话声讨,乔二棒当面训斥。高马丽,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 争执到这份儿上,高马丽口气也不冷静了: “我能把你怎么样?我敢把你怎么样?我所能主宰的只是我自己,我怀孕了,我不去引产,我要把我的孩子生出来!” “小丽,你要是爱我,你就听我一次。你还是去做了引产吧!我那里一塌糊涂,等我或者打拼出个样子、或者干脆彻底垮台完蛋,我俩再从容商量我们之间的事,好吗?” 高马丽淡淡地说:“金河,你不要劝我了。你去忙你的事去吧!” 高马丽态度如此决绝,金河拧紧了眉头: “高马丽,你坚决不改变主意啦?” “是的。” 金河讲话口气也决绝了:“那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这儿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管啦!” “你放心!我决不会影响你的事业、你的奋斗、包括你的名声!我决不会胁迫你,更不会拿这个孩子去胁迫你,不会去做什么亲子鑑定纠缠你!” 想不到事情闹到这般结果,金河掏出了“杀手锏”: “高马丽,孩子是我们共同的!你有生育他的权利,我有不生育他的权利!” 高马丽可真是急了: “石金河!你放过他吧!你就让我保留下我们这点结晶吧!” 最后,高马丽已经是在嘶喊了! 这时,小妹却是来饲料场找金河了。 她在电话上本意是给金河通报一下情况。高姐执意要留孩子,小妹认为多方面考虑都不合适。金河这头公司要彻底破产,《又一村》那面饭店需要全力维持。与金河说一声,最好能劝高马丽回心转意。不料,电话上刚说了两句,金河就暴跳起来。 小妹急忙跑了来,希望能拦住金河,能细细分说一回。 在场门口这里碰上了煞有介事单独值勤的银河。 银河问:“小妹呀,你怎么来啦?” 小妹一脸的焦急。“我来找你哥,有要紧事情和他说!” 银河说:“我哥他骑上车子出去了。着着急急的,也没说去哪儿!” 小妹急得跳脚; 银河不知该怎么安抚她。箍了袖标,扛着一根撬槓,围了小妹团团转。 “找我哥,到底什么事嘛,急成这样!” 小妹回答:“我、我告诉了他一个重要情况;电话上还警告他一定要沉住气。他一定是找那头去了!我算完了!两头不落好、里外不是人!” “看你急的。你告我哥什么重要情况啦?有人买玉米?” “什么呀!谁买你们的破玉米!” “不是玉米,那是别的。肯定你告了他什么事!和我说说?”
第105页 小妹连忙摇头:“不!不能和你说!上一次和你说了两句我们高姐和你哥的事,你立刻说出去;你哥就马上去找高姐算帐,高姐接着就埋怨我!” 银河得意地自言自语:“这次可怨不着我!这次是你自己对我哥说的!哈哈,怨不着我!” 小妹气急了:“得意什么、兴奋什么、幸灾乐祸什么?老大男人,没一点同情心!” “你不告诉我什么事嘛!你对我就不信任嘛!你告诉我,看我怎么同情你。同情的你受不住了!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反正是我哥和高马丽的那点事!” 银河故作潇洒,扛了一根棒子在那里逛荡。 小妹想了想:“银河,我告了你,你可别再乱说啊!” 银河表态:“我不乱说。我还真成了一个‘狗不改’?你说!” “我们高姐,她、她早就怀孕了!” “喏,怀孕了?” “都三四个月了!” “喏喏!三四个月了!” “我们高姐不去引产!” “喏喏喏!不去引产!” “她决心要把孩子生出来!” “喏喏喏喏!要生孩子!” 小妹强调道:“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许乱说啊!” 银河说:“小妹,这事,我敢乱说吗?——我那哥!你这回可把糊糊煮下啦!可把漏子捅大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6 金河从《又一村》回来,关于高马丽怀孕的事,一时没有什么结果,也只好暂先搁置起来。他还得腾出主要心力,考虑厂子里下一步当紧的事。 今天查看了玉米垛,里边发火了,摸着都烫手。再这样下去,肯定全烂。只有一个办法,翻垛。 可是自己身上连苦力们的吃喝与工钱也开消不起了。只能靠着最后的一招,看几个靠实的老伙计能不能出力帮助一把。 工棚里,断了电,只有几个菸头明灭。 金河进来一看,银河,还有四福旺、六对半,以及半拉子都在: “停水、停电,电话也停了。委屈你们啦!” 四福旺不以为然:“金河,瞧你说的。我们几个在这儿白住,还要咋?我们又不看书、不念报纸。电不电要咋的。” 金河说出自己的来意:“玉米垛,你们准看见了。淋了雨,这两天里头发热,都有点烫手!垛顶在冒气,垛底的麻袋是冒泡。” 银河点头:“再不翻腾,玉米真是全要烂了!” “看来,只能倒垛了。”金河从身上摸出几张十元的票子,“两位伙计,不好意思。我浑身上下,就剩这一百块钱了。一人五十,帮我们干上两天!” 四福旺这时也挺仗义:“金河,你看,这,你们这么困难,这钱就不用了!” 六对半则说:“只要吃饱大蒸馍。我帮你们十天半月都成!” 半拉子在老闆娘那儿打杂,也提出要抽空来帮忙。 金河领人来到原料现场。 玉米垛都揭了苫布,垛顶冒着白气。 金河与半拉子在高头拆垛,其他三人在走马灯一样扛包奔跑。 阳光直射,拆开的玉米垛白气愈加蒸腾。 到了半截垛,没有人手架包,几个人都是自己搬扛。 人们的指关节鲜血淋漓! 玉米垛好不容易倒腾过一大部分,金河手头连一分钱都没有了。食堂的存粮也见了底。四福旺和六对半上外面去打零工,黑间回工房来过夜。金河银河兄弟俩面临断顿。 老闆娘做好饭食,让半拉子来请兄弟两位过去吃饭,金河还撑了架子不去。 傍晚,银河在苏彩花家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开口要苏彩花给他哥留出一份饭来。 苏彩花满意地看着银河用餐,至于另一份,早准备好了。有菜、有干粮,还有汤。 “你哥也是的,一块过来吃就是了,还怕没他的饭吗? ” 银河知道哥脸皮薄。“没钱了,好比村里人家断了顿,好意思和人说呀?” 苏彩花倒也能体会到难处:“上山打虎易,开口告人难。这些玉米呀,把人愁死啦!你和你哥都断顿了,他那对象不知道吗?不是开着饭店嘛!” 银河说哥哥变着个脸,整天不吭气。似乎连对象也不理了。 苏彩花说:“你哥心情不好,你可要担待些!” 银河说:“成立起一家公司,当了老闆;哈,拢共就我一个职工!我不担待他,谁担待?——那我就给我哥拿上饭过去啦。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好意思来你这儿‘讨吃要饭’!” “快别胡说了。你、还有你哥,守着那些玉米,还不就是守着我!有我的吃的,我包准不让你弟兄挨饿!” 银河提了饭出来,夜色朦胧里,看到原料现场有个人爬上爬下给玉米垛遮盖苫布。他就猜到是哥。远远就兴奋地吶喊开来: “哥,下来吃饭吧,是彩花给你做的!” 金河没有回应;从垛上缓缓下来。 银河那一丝兴奋淹没在寂静的暗夜,消失在空旷的场地。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7
第106页 乔二棒在厨间听了一气金河与高马丽的对话,简直要憋死了;可是高马丽又不让他出头,于是只好傻傻地坐着。后来等他们走了,他还在一直想着他们的谈话,为高马丽苦思冥想着出路。 晚上,他带着想出的主意来到高马丽她们的住处。小妹也在。 乔二棒和大家虽说一块打工开饭店,轻易不到高马丽她们的住处来。突然晚间出现,小妹首先就惊异: “是你呀?可真稀罕!” 乔二棒先自我挖苦:“我知道。你们,不会请我来;请我,我也不一定来。我明白我,一个揣面的把式!今天,你们不请,我自己找上门来,是有几句话说给你高马丽。” 二棒态度认真,高马丽急忙让座,叫小妹给倒茶。 乔二棒摇摇手: “就几句话,说完就走。我不坐了。几句话,想了好几天,意思呢,憋在肚里日子长了。第一句,那人其实不错。我是配不上你高马丽,金河行。倒不是说他大学生什么的。是后来看出这个人还行,能行。 “第二句,高马丽你喜欢金河。不是一般喜欢,喜欢得要命!小妹其实也清楚。是不是小妹? “喜欢他,目的肯定不是闹崩了,而是不能崩。我的第三句,要说你高马丽的办法不对头。——就这,我走啦!” 说完就要走,高马丽猝不及防,倒是小妹及时拦住了二棒。 “高姐的事儿,平常咱们也不方便议论,今天已经说开了,你就多说几句。高姐的办法不对头,哪儿不对头?你得说详细些。” 乔二棒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视,也高兴:“我是个二桿子,哪里能说详细了?高马丽你有了孩子,又不肯流产,你就是难为金河嘛!你是逼他!你还不承认。就算你心里不是逼他,实际上也是逼。” 小妹又问他:“就算高姐是逼金河,可最终也没有什么效果呀!你说,该怎么着?有什么好主意?” 乔二棒盯了高马丽:“高马丽,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要孩子?” 高马丽点头:“真的!” “要是他最后不和你结婚,你也敢要? ” “敢!” 乔二棒这才说出自己的万全之策:“反正是赌一把,依我说,你身子笨了,也不宜劳累了,你干脆回老家生孩子去!小妹成天说要晾一晾人家,怎么晾?吵一吵、闹一闹,顶什么用?越闹越跌份!干脆来个绝的。就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赌赢了,其实也就把他考验成了;孩子也保住了!就是这,干脆回老家,生孩子!” 这样的主张,高马丽和小妹听得真新鲜、好惊讶! 说动了高马丽,第二天乔二棒又突然去找金河。 金河一见银河带进二棒来,更是出乎预料,当下一怔。 他先打发银河离开,然后客气让座。 乔二棒参观巡视似的,看过金河的居住条件。然后就大大方方坐了。 金河说:“你看我这儿,想给你倒杯开水都没有。” 乔二棒说:“不是来你这儿喝水的。” 两人干干对坐,谁也不啃声。 金河起身去看窗外的天色,二棒这头突然发话了: “金河,我、我是来求你的!高马丽怀着你的孩子,你得娶了她呀!” 金河还是说那句老话:“二棒,我与高马丽两个之间的事——” 乔二棒承认:“外人无权多嘴,可我还是来求你了!金河,天底下,高马丽就喜欢上了一个你,你得娶了她呀!” 金河问:“有你来求我的道理吗?” “按说,我吃醋都来不及。可是,我不能看见高马丽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呀!求求你,无论如何,你得娶了他呀!” 颠来倒去,就这么一句。 明白二棒的杆子劲儿上来,九牛不回,金河便换一种口吻说话。 “我没说不娶她呀!” 乔二棒说:“可你不能把她吊在半井里。没个准话,折磨人呀!刺是一根,挑刺是抽底一针!” 金河让他看这儿的摊子:“二棒,你都看见了。眼下的样儿,我像个能够结婚娶老婆的人吗?” 乔二棒说:“一时不能娶她,你不能先和她领了证?” 金河又说到孩子问题, “我也不是不喜欢孩子,可是,高马丽那么着,就是有几分逼迫人的意味。” 乔二棒要他们不要别劲儿。 “其实,关键在你是不是真要娶她?你真要娶她,你先做在那儿!随后,再说她怀孕生孩子的事儿。” 金河还在琢磨二棒这个提议,二棒跳起来就走。 二棒走到门口,返回身朝结结实实、诚诚恳恳,鞠躬三个。 金河觉得自己在这个乔二棒面前,竟是有些感动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8 乔二棒从金河那儿回来,看出金河那里已经断顿了。便准备了五六份饭,让高马丽送去。 高马丽又说二棒多事。 乔二棒这阵子却不糊涂了:“高马丽,你是该拿架子的时候,不会拿架子。不该拿架子了,自己又冻死也不下驴,金河那儿,烟囱不冒烟了,让他吃什么?”
第107页 “断顿了,他不会来这儿吃饭呀?” “你还不知道那人的脾气,让他求到你名下来讨吃呀?快去吧。这个时候,你就低低头吧!金河知道好赖,吃软不吃硬,不会狗头不识人敬”。 高马丽早心动了,所以有些犹豫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谁的天下谁着急。 如今名堂唬人的“海通公司”的原料现场,情况格外糟心。 城墙似的玉米垛,一律白气蒸腾,每一个垛底,麻袋冒泡。 只有金河与银河弟兄二人,还在拼命翻腾玉米垛。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指尖和指关节,鲜血淋漓。 这会儿,两人靠在地下的一堆玉米包上,呼呼喘着粗气。 “哥,实在是没力气了呀!我、我真想就这么躺着,歇上三天三夜!” “不行呀!歇歇还得干!咱们的所有希望,全在这上头了。” “哥,我看够戗呀!就算咱们累不死,玉米怕是保不住。这些玉米最后要是全烂了,咱们怎么办呀?早知道是个这,唉!” “后悔啦?哭哭啼啼的,良心呀、造孽呀,谁说的?这会儿女人似的了?” “哥,你也甭光埋怨我一个人!我是求你来着。可你要是不听我的,不动员大伙儿,我有那号召力?还有那一万块钱,我说你留下些吧,你还充好汉、充好人!都扔在水里了吧?歇心了吧?” 前景无望、局面糟糕,见弟弟还这么埋怨,金河也乱了方寸。 “一开始你要听了我的,及早撤退,另找工作,省下那些钱不说,另外能挣多少?现在,哈!可倒好,找苏彩花讨吃!还喊得那么高声,甜丝丝的好亲切,‘下来吃饭,彩花给做的!’” “哥,这你可不能坏良心!咱们是断顿了嘛。人家好心好意给你做了饭,我给你端回来,你管我说话亲切不亲切?吃了人,还要说人,没良心!” “怎么啦?你对苏彩花好,你哥就非得也对她好?‘彩花、彩花’,良心?那叫噁心!” “我心里有啥就是啥。我是不愿意离开饲料场,我心里就是想关照她!不象有些人,得人家玉米的时候,也甜甜地说,要关照老闆娘。玉米快烂了,老闆娘就变得噁心了!老闆娘那么噁心,你不会走?你不是在什么高马丽那里过过夜?不会找她去?” 金河“呼咙”翻过身来: “这儿又扯出高马丽来干什么?我在她那儿过夜怎么了?” “怎么了?谁煮下糊糊谁清楚!我替你发愁、替你着急、替你害臊、替你丢人!” 金河在麻袋那面坐起来,银河在麻袋这面也坐起来。 弟兄俩虎视眈眈。 金河叫他说清楚!“我怎么又丢人啦?咱爹还活着,别爹似的对我说话!苏彩花肚子大了,你还真成了爹啦?” 银河也终于把肚里的话倒出来了:“高马丽肚子没大?啊?苏彩花肚子大了,那孩子有爹!不止一个!高马丽的肚子大了,那孩子没爹!没人肩负起那责任!” 金河已经气呼呼了,银河又加上一句: “睡了人家大闺女,你不红不绿。人家怀了娃娃,是你的娃娃!你因为啥还不和人家结婚?” “不去处理孩子,我还就不上她的套,不结婚!” “你,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金河站起来,银河也站起来。两人眼里喷火! “你骂谁畜生?” “谁应声就算谁?” “兔崽子你找揍!” “你敢?” 金河当胸给了银河一槌。 “你再打一下!” 金河伸手又是当胸打来,银河挡开金河的拳头,照胸口回了重重的一拳! 弟兄两个终于撕扯到了一搭。两条壮汉,气急败坏,口里不择言,手下不留情。九滚十八跌,从玉米堆这头打到那头,泥里打到水里。滚了个丢盔弃甲、土猴泥猪。衣服扯破,鞋子不见。 银河红裤带松散开来,金河的手机淹在泥汤里。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29 这当儿,大约晌午时分,高马丽拎着盒饭,半拉子拎着老闆娘的搪瓷饭盒,不约而同来送饭。 正看见金河与银河半躺在泥水里,两个人动也不动。话也不说。 半拉子先叫:“金河,饭来了,你和银河快洗洗手脸,赶紧吃饭吧!高姐也拿来了盒饭,看你俩先吃哪样?” 金河先坐起来,不看高马丽,拿下巴指指银河,“我不饿。让他吃吧!” 高马丽则先与银河搭茬:“银河,来,尝尝我们饭店的盒饭!” 银河也坐起来,拿下巴指指金河:“今天我不吃饭。让别人吃吧!” 高马丽与半拉子对对眼儿,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高马丽一段时间没来饲料场,想不到热闹火爆的公司竟变成了这个样儿。她心里对金河表现出来的烦躁、焦虑,种种反常,便有了某种理解。 高马丽赔个笑脸,主动说话:“金河,我来,一是给你送饭;二是告诉你一声——我最近回老家!” 高马丽来了固然好,来了之后是这样一个话题。
第108页 “你爱回哪儿、回哪儿去!你就折腾吧、添乱吧!反正玉米也要全部烂了,我是彻底垮了,咱们就破罐子破摔吧!” 半拉子小心来问银河:“你们翻腾了一回玉米,就这么算了?躺倒不干了?” “不干了!拢共两个人,两个人还闹饥荒,这活儿还怎么干?我马上捲铺盖!不在人家大老闆的公司里干啦!让大老闆自己翻腾他的玉米吧!” 大老闆唬着脸,唯一的下属银河唬着脸。 半拉子看看高马丽,自己突然到粮垛跟前去要扛麻袋上垛。 “你们不能泄气!你们不能放弃!” 半拉子念叨着扯下一只麻袋上肩,一个趔趄几乎栽倒,高马丽下意识地奔过去,在后面帮扶了。 金河银河见状,都不禁担心起来。两人都直了眼睛注视那儿。 半拉子在高马丽的帮扶下,跌跌撞撞来到码板跟前,咬牙切齿奋力上码板。高马丽已经无法松手退步了,也捨命跟着上码板。上去几步,半拉子一个打滑,跌下码板去。那只麻袋就向高马丽砸过来。 这边的兄弟俩见状,喊了一声一齐沖了上去。 半拉子吓白了脸,好在没受伤。 高马丽滚了一身泥土,脸色煞白,也咬着嘴唇站起来,“我没事儿。” 金河关心地看高马丽:“真的没事啊?” 高马丽不好意思地努力笑笑。“看看我这样子,来帮忙的,却添了乱。我回饭店啦!你赶紧先吃饭吧!” 兄弟两个看着两位送饭人远去,互相对对眼儿,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一刻,他们的心理得到缓冲,为刚才的失态好笑了。 银河收拾他的红裤带,脸上的泥水干成嘎巴,他无聊地处理那些拉杂。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30 兄弟两个打了一气,被人看了一气笑话,然后又被高马丽吓了一跳。好生无趣。 两人谁也不看谁,分头吃了点东西,人也重新有了精神。正想着该做点什么事的时候,玉米垛下传来一阵响声。好象是银铃,又仿佛象鸽哨,金河听见了,银河也听见了。他们终于发觉是手机在泥里鸣响。 银河看都不待看,避过脸去。金河使脚丫子去勾手机。手快要够着手机了,手机不响了。将手机拾起,在衣襟上檫檫泥污。看看来电号码,很陌生,完全是一个生号。他没有回打。但这会儿,心情不那么恶劣了,细想,这个电话号码的区号是广州。他便拿了手机等着。 果然,铃声再次响起。 是温小寒打来的!金河立刻提起些精神头。 电话那头说: “金河,我不能用手机,是街上的卡机,刚才跟前有人,我不能说话。现在,你听着,非常重要的情报……” 金河听着,先是“呼咙”坐了起来!听着,执手机的手,微微打抖。 银河觉出什么来了,扭回了身子。金河关了手机,眼睛里喷射着火一样的光。脸上时红时白,猛地朝银河扑过来! 银河摆手躲开:“我,我不和你打啦!” 银河前头爬了逃,金河后面爬了追: “不行,非打不行!我那兄弟!禽流感过去啦!香港解禁啦!” 金河扯住了银河的红裤带,银河还在发愣: “哥,究竟是咋的啦?把我的裤子都拽下来啦!” 金河大叫着:“我们赌赢了,我们得救了!银河,高级人开始吃鸡肉,咱的老玉米,真的成了黄金豆啦!” 这回,银河返身扑了过来,毛手毛脚的,样子好野蛮。金河扭头爬着逃,银河终于抱住了。弟兄两个反正是泥猴土猪,又滚成了一团。 他们简直欢喜疯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31 金河立刻组识人马,着手恢复生产。同时,又在最低价位上,签署了几份定购玉米的合同。卖方甚至不要定金,就先送玉米过来。可是还没送完,价格已经开始打滚上涨。 许多商家急需玉米,玉米成了紧缺商品。 只这一手,金河的公司立刻就翻过身来。他便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挂牌仪式,以出胸中闷气。 这一刻,鞭炮炸响,纸屑飞扬。空中吊了气球,楼顶插了彩旗。“海通贸易”的牌子就像一个得宠的孩子立刻被热情的眼光包围了。 整个饲料场,面貌一新。 原来的玉米,让哥俩愁死的玉米成了抢手的金豆子。找上门来求购的人,拿着现金还得求爷爷告奶奶。 排队前来拉运玉米的车队,一直排列到大门外。 公司运作开后,劳动场面火热。苦力工们盼得就是有活儿干。银河与四福旺在组织苦力们将玉米装车的时候,他们比从前更有干劲。 金河这才真的名副其实当老闆了。 但他没有搬到侯老闆那间大办公室,他让人经常打扫着,还是给侯老闆留着。 小马也给请回来了,当了副经理。还是抓从前熟悉的那一套。 厂里的状况日见起色,形势一派大好。金河不但给苦力工们发了新工作服,还一律换上新铺盖。 工棚里还装了大电视。 金河想让银河也担任一个副经理。主管民工这一块。 银河一听就跳了起来。
第109页 “那我可干不了!我顶多就是当个扛麻袋的班长,能带头扛麻袋!” 金河看他还不适应,也不强求,先给他买个一个小灵通挂上。 金河终于度过了难关。想想前一段日子,不禁后怕。尤其想到高马丽,心里好生不是滋味。 高马丽一心想要保住孩子,想不到让一麻袋给砸得小产了!当时高马丽面带笑容离开饲料场,其实下身已经在出血。后来上医院,后来回老家,都没惊动金河。而且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来信。 当时,不同意她要孩子,是因为没钱、没房子。眨眼一下子,钱也有了,房子也不愁了,孩子却流产了!金河觉得命运真箇捉弄人。 也许是房子问题让人难忘,也许是首先要报偿弟弟,金河腾出资金,先给弟弟银河买了一套商品房。 这等于给他存起一笔不动产。他告诉弟弟房子的事,同时给他分说: “要是给你现金,那是成万年不动了;有钱不花,等于没它。买了房子,既能使用,也还是等于给你存着钱。再有一点考虑,我上了一回大学,算是有了城市户口,你在城里打工几年了,谁当你是城里的市民?买一套房子,附带办一名城市户口。告诉你吧,从今天起,你就是省城的市民啦!” 银河还直发愣:“不会吧?不对吧?”他站起来,在当地上这么走一走、那么扭一扭。姿态怪异、表情奇特。 “刚才我还是农民,一根烟的工夫!就变成市民了?哥,你看看,好好看看!我象不象一名正式市民?”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32 业务量大了,老闆事情也多了,买小车便提上了日程。 金河有驾照,买了一辆二手的“富康”。 小马开得倒是一辆崭新的小客货。 对小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拿出五百元,金河记得清楚:“虽然你当时没有答应参股,咱公司有你一份儿!” 小马见玉米的行情这么好,提出继续抛售玉米。金河否决了。 “估计玉米的行情,不会这么持续走高。听温小寒的口气,吉根茂好象缓过了劲来,要来和咱们重新签订饲料购买合同。咱们得赶紧开工,生产鸡饲料!” 听到吉根茂这个缩头龟的名字,小马还是有气:“他狗日的还欠着咱们老公司的饲料款呢。” 金河却想到玉米行情一下子转过来,老公司那些玉米债主也要设法来讨帐。 小马强调,“荣发饲料”与“海通贸易”是两个公司。 金河却不这样只走自己的道理。“如果这样说,吉根茂也不欠我们钱吶!我想是这样,只要吉根茂撞上来,我们就尽量压榨老傢伙!供玉米的客户,也和咱们是老关系。只要吉根茂还多少饲料款,我们就替老闆处理多少遗留债务。慢慢的,债主们不追杀老闆了、老闆不就疗养好他的胆子啦?” 提起老闆那胆子,小马是哈哈大笑。完全忘了自己也曾被吓得晕头转向。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33 因为与海通公司的特殊关系,金河后台支撑,《又一村》餐馆也旧貌换了新颜。扩建装修,再上一个档次。二棒与小妹在现场监工。 住在棚户区拾破烂的翠兰夫妇前来拾荒拣破烂,旧桌椅板凳、拆毁的铝合金材料,统统宝贝似的收拾起来。翠兰要给小妹交一点钱,小妹不要: “你看你,干什么呀?金河已经放话了,说的就是白给你们的!金河还说了,还要给老朋友们一点礼物。特别问到你们的孩子,肯定还要给孩子买东西!这两天,你就常过来转悠着!” 棚户区那个曾经躲出去算命的王瞎子也出现了,在二棒面前煞有介事看方位、掐指头:“除了六爻八卦、马前神课,阴宅、阳宅我也精通!《又一村》地方不大,风水却好!看看,小餐馆变成大饭店了吧?——二棒,老朋友今天奉送一卦?财神在位、婚姻大动!你今年肯定有喜事!” 乔二棒却不借吉言:“王瞎子,在我跟前卖弄什么?从我手里能骗出钱来?想干什么,你直说!” 王瞎子便嘿嘿一笑:“金河现在成了大老闆啦!我想上他那儿谋求一份工作,二棒你从旁边给咱帮帮腔,怎么样?” 乔二棒看他不顺眼还是次要,是觉得他整个一个骗子:“莫说金河不会听我的,就算听,我也不会帮这个腔!你能工作?你会干什么?” 王瞎子不服:“你倒把我王某人瞧扁了!我会写毛笔字,我还能打算盘!这可都是地道的中国古老文化!” 金河翻身发财,首先想到噹噹年一块住棚户区的老朋友们。决定借着《又一村》的地方,送老朋友一点礼物。 这天,他开着轿车在前,小马开着小客货在后,来到《又一村》。小客货的马槽里装满满当当。 《又一村》餐馆,面貌大变。灯箱招牌什么的,焕然一新。 众人已经等候上了。大都是棚户区的老朋友,老范的三轮,翠兰家的拣破烂板车,就那么停在一旁。翠兰家的孩子依然脏兮兮,脏兮兮的孩子还是拿破烂当玩具。只有王瞎子穿戴稍微整洁一些。 满面春风过来,翠兰说:“这、这是金河兄弟吧?”
第110页 王瞎子乖巧:“当然是!金河老闆,你看高视阔步那几步走!” 大家立即寒暄握手,好生热络。 小马先给大家说明来意:“我们老闆现在是海通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今天特地过来看看老朋友、老弟兄、老相识!小小一些意思,给大家一人一条毛毯!” 众人一时纷纷感谢,激动无比。 王瞎子连声说:“金河!了不起!发达了,能记得咱们!我早就说过,你要发达;我料定了,日后你还要发达!” 金河还给孩子们,特别买了些零食和玩具,衣服什么的。 翠兰的男人只是笑,翠兰连声感谢。 金河说:“咱们打工族,吃苦受累也罢了。我最看不得是孩子们这个样儿!我谋划着名过一程,一定要办一个幼儿园带学前班那样的场所,专门面对打工族!叫他们和城里孩子一样,起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然,孩子们将来,回村里不会种地、在城里没有文化,怎么办?” 小妹则宣布:“我们高姐,过几天就回来了。饭店开业的日子,做东庆贺,特别嘱咐要请咱们大傢伙儿来赴宴做客!二棒经过培训,大家一定来尝尝他的手艺!” 众人其乐融融。 《兄弟如手足》第十三章134 金河腾出手来,给银河安排时间,回家处理婚事。 “过年没回家。挣了几个加班费,碰上一场“禽流感”。咱公司玉米卖的差不多了,瞅这个空儿,你回家把婚结了!信我已经写回去,叫家里提前准备了。” 银河忘了感谢哥哥,却说起哥哥自己的事:“我那哥,我这到底还是跑到你前头啦!人家高马丽那儿,你就只管拖着?” 金河让他说自己的事,别添乱! 银河又问:“说我的事,那我回老家完婚,用不用告诉一下彩花?” 金河笑他多事,同时也看出弟弟的实诚。“这就不用给你的老闆娘汇报了吧?至于她那里,我叫小马负责派工,过去打扫、採买什么的。” 银河又问当初老闆答应给自己女人安排工作的事。 金河一口允承。“结过婚,你就把她带上来。工作好办,我来考虑,让你老婆又轻松、又挣钱!” 银河声称不沾这种光:“那也不合适!她能干啥,叫她干个啥。值多少钱,你给她开多少钱!” “行行,你觉悟高!我坏不了你的道行!房子吶,那不是现成的买了一套。” 银河“嘿嘿”一笑,“哥你也甭夸我的觉悟。我是不白占别人的便宜,可也不吃亏!那回咱弟兄打架,你打我几下,我立马就还你几下!你嘴快,顶多你多骂了我几句。可我手重,也不算吃亏!” 金河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包裹来。 “你这次回家,带上五万现金。给村里小学校捐上两万!” 银河不理解,不等哥哥说完:“哥,咱们早就小学毕业了,往那地方白扔钱啊?” 金河是为了石门掌的孩子。 “交代这两万的时候,要当着村长和李老师的面,一块给他们!下余两万,交给爹!给学校两万,肯定得给咱爹两万。要不然,老爷子能把我日侃死了!” “那可不!肥富外人,你不顾自家,不挨骂你等什么?” “最后的一万,供你完婚。” “一万,足够!足够,一万!” 金河打开包裹,整沓沓五垛百元票子。银河刚才还只是听数字,到看见具体东西,一下子傻了! 金河微笑着,看弟弟的憨相。 “兄弟呀!咱们老百姓说来可怜吶!硬是没见过这么多钱!” 银河突然一下子不敢老家啦!怕把这么多钱丢了。 金河逗他:“回吧,兄弟,咱发了点小财,翻身了嘛!所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回去娶媳妇,咱父子弟兄在石门掌也光彩光彩!” 银河问“锦衣夜行”那是什么意思? 金河说:“发了财、当了官,不回老家、老家的人不知道,好象是穿了漂亮衣服走夜路。那谁能看得见呀?在省城,你有五万、五十万,谁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回去就是个人物。” 银河一下子清楚了。“你是想叫我给咱显卖显卖、抖打抖打!小人家好不容易买上了毛驴,怕邻家不知道,恨不得替毛驴吼叫呗!” 金河笑了:“什么事让你一说,绝对煞风景!”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5(1) 银河心上觉得是哥哥说的那样子,衣锦还乡。形象上却是打工的回家,背着个破行李卷,啃吱吱走回来。 回老窑扔下东西,进了石家的新房院。见人们正大忙,又是整治地面,又是装修家,又是打家具。忙得不亦乐乎。 银河如今不比从前,出气粗了,出手就给屋里的匠人们甩下一盒烟,然后打开散了一排子烟。出院子来,也给大家散了一排烟。 还特别将一盒香菸“乒”地甩到歪牛跟前,让他装起。 歪牛倒也不客气,一边却奇怪:“银河你这次回来,不说你们老闆那‘官话’啦?” 银河的解释是怕他们听不懂:“嘿嘿,那官话,你无非难道就听不懂!比如承认,城里人,说否认,你说拗口不拗口?我说无非歪牛哇,你真是难道干的不错哇!我们固然是要否认你的啦!所以,我扔给你一盒烟!”
第111页 歪牛也被绕得糊涂了。“好狗日的,是拗口!你给了伙计一盒烟,伙计一定否认你。” 银河又说:“现在的公司,我哥是大老闆!我哩,是二老板!——不过,我哥叫我当,我没当!” 歪牛拿烟晃晃:“怪不得哩!散的是一块一的烟呢!” 银河又得意了:“可不!我的夫人,就是女人,过几天变成我的妻子,到了省城,立马就是二老板娘!” 歪牛问谁是大老闆娘哩? 银河哈哈大笑,“那就是我哥的妻子啦!不过,他那妻子,本来已经怀上了孩子——这个,我不能说!保密!” 歪牛一听金河有了妻子,妻子还怀上了孩子,那不就是已经结婚啦?“嗨!悄悄默默的,怕人们吃你家的糕啊?” 说的正热闹,他妈叫他呢。 银河向歪牛伸伸舌头,急忙回老窑院去。 石罗锅见儿子回来,进门就数落:“你屁股不着炕沿边!你疯跑啥?拿上烟,你给人们吃上一根半根,也就是了。是那么个礼数。整盒子给人!一会儿打散了几盒子?” 银河便说出实话:“是我哥叫我的这么打散的。” 石罗锅提到金河,气又不打一处来:“他叫你吃屎,你就跳茅房?你哥大还是你爹大?你哥,那就不是个成材东西!跟上大牛犊拉巴巴!跟上啥人学啥人,你跟上巫婆学跳神!” 银河便说:“爹,如今他领导我,管我,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石罗锅先没在意什么领导不领导,他急的是修理房子的钱:“过年没回来,说是挣加班费。开头还邮回来几个钱,后来是再没丝丝音信!要不是养种下籽,我就找上你两个灰鬼去!说是回来完婚,你光不熘丢就回来啦。完婚,那得钱!” 罗锅嫂心疼儿子:“刚回来,你就没个好眉眼!兄弟两个在外头,也不容易。” 石罗锅却已经看出端倪:“你悄悄地吧!不容易?看看吃的那烟!一块一!一块一,一盒顶两盒的价呢。” “这算啥?爹,我哥他们抽的那十元多呢,放在桌子上,谁去给谁抽。” 爹一听就傻了:“你们成心不过了?就是让爹老牛似的拉套哩?” 银河也不生气:“爹,你不要着急。我叫你看看我的铺盖卷,看看里头卷着啥东西!” 一卷烂铺盖!石罗锅待看不看。 “好狗日的!吓了老子一跳。还说是让人家开除回来了!” 银河解开铺盖卷,五个报纸包,塞在五个地方。整理到一搭,给石罗锅递过了一包。 “爹,你先捏捏,看是啥东西?” 石罗锅一捏就吃惊了。他打开纸包,可不,都是百元大票子。 “这是一万!一共五包!全是这数。 铺盖卷破烂?不起眼?里头有买卖!” 石罗锅可吃惊不小,急着用铺盖包裹那些钱: “银河!二灰鬼、二冤种!你不是抢了银行吧?老婆子,快去闩大门!这是挨枪毙的买卖!” 银河笑成一朵花:“妈!你别去!爹!你别动!这些钱,是我哥交代的,我哥说,是我们两个挣下的!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骗的!我哥现在是大老闆了!” 银河丢三拉四翻葫芦倒码把哥要交待的话说了一气。 石罗锅还是先让老婆子关上大门。 他们这才开始分钱。 儿子在省城打了胜仗,做了老闆,让老子脸上贴金。石罗锅也想通了,也高兴,于是领上银河,拖上村长来到石门掌小学校找李老师。 村长地里的谷苗子还没间出来,一脸不乐意。 石罗锅也不细解释,只说:“好事情!今天拉上你,白使唤不了你!” 银河先上教室来请李老师,他见了课堂的景况,还是拘拘谨谨的。李老师一头粉笔灰,半天才认出银河来。 然后回到李老师的房间里来说事。 石罗锅看看银河,银河从怀里掏出一个报纸包。展开来,里头现出崭新一万人民币。这村里的人,哪见过这样多的钱,李老师恍惚着,村长眼睛“刷”地点亮。 石罗锅卖足了关子,这才道出原委:“是这么回事。大小子金河大学毕业了,在省城有了工作。念及是咱石门掌学校培养出来的,是李老师教育出来的。他和二小子银河,拿出些工资来,金河找他的同学数说了一套咱石门掌的穷苦劲气,人家也贊助了些。这一万块钱,给咱学校的。支持教育!”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5(2) 李老师哎呀一声,面露喜色!“哎呀,这,哎呀!我、我是决心献身咱山区的教育事业!等银河有了娃娃,不用交学费!来念书,我好好教他,让咱石门掌再出一个大学生!” 村长这下也不再提地里的谷子苗了:“哈哈!咱金河银河真是有出息!有良心!咱村公所比学校还破烂,开会点灯捨不得用大泡子。人家村里都安了电话啦,咱村连个电话都安不起!罗锅叔你就没有看见?就不兴叫金河的同学们也贊助几个?——要不然,这钱,学校先花上一半!好赖娃娃们还有桌椅板凳!不象金河银河念书时候,娃娃们坐的是石头墩子!”
第112页 李老师吱唔着不表态,一气“哎呀”。石罗锅又看银河;银河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报纸包。展开来,里头依然还是崭新的一万元人民币。 石罗锅还是摆着派:“大小子金河安顿啦,说是一样客人不兴两样菜,也支持上村里一万!两个娃娃找工雇命的,挣个钱不容易!这不,二小子要完婚,拢共给我拿回来才六七千!世界上有这事没有?可人家金河是大学生!有那觉悟!要那名誉!一个败家的冤种!” 村长揣起一包钱,呵呵笑着来掏银河的怀里。 “银河,你这怀里就开了银行了嘛!支持了村里两万,罗锅叔,你的鬼八卦我清楚!自己不知道揣起多少哩!” 石罗锅急扯白脸地说:“看看!人心没尽,你是裤裆里的玩意儿没有尺寸!你再鬼说,我就不给你那一万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6 石金河想法子与侯发荣联繫上了。侯老闆已经到了广东,去索要吉根茂欠的上百万元饲料款。只要把那款子要到,侯老闆的日子也就好过了,用不着东躲西藏了。这也算是所谓“三角债”的一种吧。 吉根茂听说旧债主到了,他本来就想搞成死帐,赖掉这笔款子。他让人告诉侯老闆说自己到东南亚去讨帐了。然后悄悄熘出广州,又熘到北方温小寒的被窝里。 当然这次来,除了躲在套间一心一意地与温小寒享受生活,连房间门都不出,更别说在公开场合露面了。连吃饭都是温小寒买回来的盒饭对付。他欠侯发荣的债,生怕本地侯老闆的债主发现了他,揪住不放。 不过,这个吉根茂首先是财迷,然后才是色狂。他在尽性之后,安排温小寒,让她在电话上探金河的口风,看他是否愿意继续合作? 温小寒说:“做生意嘛,有钱赚、他为什么不干?当然,他有了教训,咬定一定要货款绝对到位,才肯发货。” 可是吉根茂心里有鬼:“我们是还欠人家成百万饲料款的啦!不会我们的货款打给他,他扣下款子、不发货吧?” 温小寒说估计不会。“不过,这主意可得你自己拿!” 吉根茂听说他开始生产饲料,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忙和他联繫,吊一吊他的胃口。 温小寒按他说的,几天没接海通公司的电话。 不过,温小寒过惯了那种风光体面的排场日子。这几天跟上吉老闆老鼠似的鬼鬼祟祟,不在人前显贵。她是老大不高兴。 “躲躲藏藏,小人伎俩!跟上你,提心弔胆,过的什么日子!” 金河做了老闆,想起毕业时同学们说过几年再聚一次的约定,就准备约请大家见一次面。小马给他查了一下,省城能召集起来的,也就一桌左右。 金河便让定两个包间,另一个包间请他的打工族朋友。 小马又说到温小寒,这是他们两个的共同熟人,何况在最当紧的关头,温小寒给金河透露了禽流感解禁的消息。金河几次让他联繫,818办事处,没人。打手机,也没有应答。 金河便想到这一定是吉根茂的花招,说不定这傢伙就在省城。不想露面,是怕被债主们逮着行踪! “不想露面,也不用逼她。——这次,同学聚会,如果温小寒不出席,把情况透露给陈尔东。指东打西,说不定把她引出来!”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7 银河回到石门掌,抽空便去柳树湾接柳莺莺下县城买穿戴。 他要了一辆车,是歪牛驾驶的三轮拖拉机。出了石门掌,银河便直撅撅立在马槽上,朝右边伸了胳膊然后朝左伸,见有叉道就指示方向。 要是后边有汽车赶上来。银河还要右臂朝前直指,左臂作出让汽车超越的手势。 歪牛回过头来,说:“伙计,我看不见路?你小子累不累呀?” 银河指指柳莺莺:“不累,不累!好傢伙,车上拉着我的夫人,百年大计,夫人安全第一!” 柳莺莺只是抿了嘴笑。她已经开始习惯了用调侃加欣赏的目光看待银河的举止。 银河在外面呆过之后,如今到了县城街道上不但不怯场了,还眼高了,他一边与柳莺莺逛街採买。一边指指画画:“县城这楼房,太低了!” 柳莺莺知道他的那两下,也不笑话:“那肯定没有省城的楼房高。” 银河又说:“这些商店,一家一家都太小了!” 柳莺莺又说,“县城人少,用不着大商场。” 银河又用眼光朝四外扫射:“还有这些人——” 柳莺莺便佯嗔微怪地说:“咱们这儿人也不对啦?楼房低、商店小,人也不好。” 银河怔怔地看盯了自己的女人看。“就是人好!嘿嘿,我是说这地方配不上咱的人嘛!” 柳莺莺也是女人,喜欢奉承:“说你带几分憨气,你有时还挺会说话!” 银河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闹得柳莺莺莫名其妙:“想起啥古怪名堂来了?” “嘿嘿,我说过,娶了你做老婆,我要扛上你在省城的大街上走。要不,咱们在县城先演习演习?”银河说着,作势真的要扛。 柳莺莺推他一把:“尽是鬼说!就记得这些古怪。让你认字学文化,你学了没有?”
第113页 说到认字,银河立即老实了。 回到石门掌,当着媒人三姑,柳莺莺见过了银河的老人,老人送了见面礼。走完了一套程序。然后,两个年轻人才有机会单独面对。 在给银河盖的新房里,柳莺莺显得有几分不高兴。 银河不知道女人怎么这样变化大,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柳莺莺说,“我能当着老人们的面不高兴?” 柳莺莺指指红纸包里的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鍊等所谓“三金”开审: “说好的我家不要彩礼,你爹是叫三姑硬把礼银送到我家!你不是给了我一条项鍊了吗?你妈今天又给了我这个!你们家摆阔还是干什么?把我们家贬得那么贪财、那么爱钱?” 银河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莺莺,娶了你这样一个媳妇,我爹我妈不知该咋高兴!人家是嫌彩礼少哩,你是生气彩礼多哩!” 柳莺莺撇了他一眼:“就你爹你妈高兴?你白拣了一个不爱钱的老婆,你不高兴?” 银河嘿嘿一笑:“我咋不高兴?我否认,我更高兴。过几天完了婚,我把你带到公司里,叫他们看看、让他们瞧瞧,请他们瞅瞅!看看我把谁拐带来了?我娶的老婆呀,原来就是那个小英!哈哈,电视里那魔术师大变活人都不如这精彩!” 柳莺莺警告不许他提前露白,他就真瞒了他哥一个严严实实!这一点倒让柳莺莺很高兴。 “我哥说的那,富贵了穿上好衣服走夜道啥啥的,光他会显卖?我也显卖显卖!就只许他抖打?咱也抖打抖打!”银河说着,在地下腆胸凸肚直走横行。 柳莺莺的第一审满意,又问第二审: “我再问你,你和老闆娘保持距离了没有?让你少去她院里、不许你随便进她屋里,你做到了没有?” 银河这下可就打磕巴了:“公司塌了,老闆跑了,老闆娘,彩花她、她这会儿可牺惶啦!我没少去她那儿,我、我是不能不去嘛!” 柳莺莺一听很不满意:“啊?你说了不算,这叫口是心非,我不在跟前,你、你就是个花花公子!上次你给我的那根项鍊,我就觉得不对。上头有你的汗味儿;可汗味儿里怎么还带着一丝脂粉味儿?你给我解释!” 银河嘴唇笨笨的,本来不会编谎,这问到要害处,更不知道该如何编谎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8 高马丽从老家要返省城了,石金河首先到省城最有信誉的珠宝首饰店,选了一条带宝石坠儿的新款金项练,以偿还自己的许诺。他虽然于这些东西上是外行,但有价格放在那儿,他知道这条项练错不了。 金河开车,与小妹到车站接到高马丽。久别重逢,何况又是在那样暗郁的日子里分手,在如今这样明亮的光景下重逢,两人都颇些感慨。 他们先回到住处。这儿变样了,房间粉刷一新,添置了一些日用家电和家具。两支单人床上,都覆盖着新毛毯。 高马丽看着高兴,可是嘴上还是说:“我和小妹临时呆的一个地方,用不着这么铺排!” 金河口气自然不同:“寒酸日子实在也该有个出头时候!就算临时,人的一生,还不就是许多临时构成的。要不,我们努力挣钱为什么?” 高马丽刚说了一句:“生活刚刚翻身,还是节俭些好。” 就被小妹抢白了:“高姐,金河老闆乐意花钱,你着急什么?等你正式当了老闆娘,你再管教他也不迟!” 高马丽觉得,什么“老闆娘”,听着刺耳! 小妹拎起地下的毛毯,要给二棒送去,其实,小妹是把屋子腾给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让他们有机会重温旧情。临出门,还调皮地吩咐金河: “我们高姐坐了半天长途车,吃什么、喝什么,你好好伺候啊!” 小妹一走,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高马丽低了头,她这会儿多想一下子扑到眼前这个人的怀里,可她不习惯,连这样想都脸红。 金河关切地看着她:“那天在饲料厂那一麻袋,多玄!真是触目惊心!我想扑上去,根本就来不及了!——你怀着身子,怎么能那样莽撞呢?” “你兄弟两个都累垮了,我是替你着急呀!人家小苗都能出力,咱们自家人我能一边看着啊?看见你那儿的情形,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上火啦。” 高马丽小产的事,金河不知道,等小妹告他消息,高马丽已经回老家了。这是那次出事后第一次见面。 “小丽!你,你受苦啦!” “我倒没什么。这不好好的么,我是心疼那孩子!都几个月了呀!” 高马丽说着,不禁泪睫莹湿了。 “小丽,别伤心了。孩子,还会有的!这两天,咱们抽空先把结婚证领了!” 金河拿出那个绵缎盒儿,打开来,取出一条柔光闪动的项鍊。 “我说过,要给你买一条真的金项练,你看看,喜欢不?说过的话,一定要兑现!来,让我给你戴上。” 高马丽顺从地依偎在金河怀里,金河揽过高马丽,先是认真地给她戴好项练。其实,他是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分别这么久了,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近在眼前,他早已是心跳怦然了。
第114页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一把搂过高马丽。抱着,亲着,两个人你搂我我搂你,恨不得化做一个人。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39 《又一村》饭店,也是里外焕然一新。装修后今天重新开业庆贺,金河包了两桌雅座。 两桌客人陆续到来,在两个包间分别就座。 金河先来陪陈尔东、小赖、小皮等同学的聚会宴。 “各位老同学!我们毕业将近一年,大家都忙,聚会不多。我呢,毕业之后,就是打工,也算是命运照拂,瞎猫逮了个死耗子,勉强有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公司。今天,同学们能来赏光,我非常高兴!我呢,只是希望给大家提供一个随便闲聊、轻松交谈的机会,怀念我们的同窗生涯、增进我们的淳朴友谊!——来,为我们的同学友谊,举杯。” 大家同时起立举杯,酒过一巡,金河向几位老同学分别敬酒。 金河先注意到了小赖:“什么时候杀回省城来的?要不是小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通知你。” 小赖说自己回到县城,在一家乡镇企业跑业务,长来省城。 金河又与小皮碰杯, “怎么,还在报社么?最近有什么大作?” 小皮其实不喜欢报社,那儿不好混,拿不出东西,脸上太难看。他调了,转过几个地方。如今又转到保险公司了。“能不能把你的保险业务给老同学来做做啊?” 金河最后来给陈尔东敬酒: “尔冬,你今天能来,我特别高兴!我给高马丽拍了胸脯的。当初接到班长的请柬,我是爽快应邀前往;我请他,他不会不给这点面子!” 陈尔东拿捏了一个空架子:“那是!金河请客,我不能不来!别的饭局,我天天有,这样的饭局,这么久才有一次么,能不来吗?” 金河与大家都见了面,到另一桌去了。这边,便是小马招呼。 另一个包间里,高马丽招呼大家已经开席。这些棚户区的朋友都尽量换上了像样衣服,显示着对这次活动的重视。 老范与翠兰丈夫装在制服里头,拘束着,模特假人似的。 金河过来与大家另是一番说道: “我知道,大家都忙,忙着挣钱。来这儿吃饭,你看,还得换衣服,耽搁大伙儿的时间。肯来捧场,我和高马丽都特别高兴!——孩子们吶?怎么没来?” 翠兰先道:“大兄弟,你越会说话啦!白给了一条毯子,又白请我们来吃嘴,你还这么着客气!两个小东西,这场合不能叫他们来!我知道,你待见孩子,我嫌他们乱道,不能惯得他们没样儿!——兄弟呀,两个娃娃吃穿倒是都不缺,总比在村里强!就是没有个地方管束、教育。连个学前班都上不了!” 王瞎子推她了:“翠兰,你也给我留出些功夫来,让我和咱总经理套套近乎!——金河呀!是我劝你挪地方的,怎么样?闹对了吧?他们还都不相信我的水平。和没有文化的人,你就说不成!” 金河便乐:“来,咱们大家一齐敬咱们的文化人一杯!” 王瞎子还推推让让的,老范说他:“平常,嫌我们不敬奉你,正经敬奉你,你是狗肉不上供桌!” 王瞎子心里不乱:“嘿嘿,咱们不能喧宾夺主。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高马丽高经理开业大吉的日子,是金河总经理请客的日子。对他们二位,是婚姻动、财源进、土木兴、人丁盛,是一个大大的吉祥日子!你们看着吧,金河还要发达!高马丽长得什么相?那是帮夫教子的上等相!你们等着看——” 恐怕王瞎子演讲起来没完,高马丽才插空挡住了:“王师傅,听说你想上金河的公司去工作啊?” 王瞎子立即谦恭十倍,给金河满酒、搬椅子。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0 这天,石金河估计了一下形势,该与广东人交火了。 晚上打温小寒的手机,连着几次,无人应答。他随手打开电视,是中国足球;换个频道,是阿拉法特。这叫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直来。 刚刚躺倒,手机响了。 温小寒打来的,什么也不解释,约定明天见面谈。只是明天才能讲地址。很神秘。石金河便不睡了,把小马拟好的合同又细细看一遍。连夜整理改动一回。 接着,石金河又接到苏彩花的电话,告他说,刚接了侯发荣的电话。老闆说,吉根茂与温小寒都在泰国要帐。 金河心说:这个吉老闆,哪有句实话。侯老闆也信他?怕是又让诓住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1 温小寒把金河邀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洽谈业务。 昨天不接电话,今天做安排,这里肯定是有人授意。石金河便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吉老闆呢?” “吉老闆在广东。” 金河便笑了:“他已经来了我们省城!估计就在附近什么宾馆里!哈,你们把侯发荣耗在广东,告他说你们在泰国。这会儿你又说吉根茂在广东。你和我来这个弯弯绕干什么?” 温小寒面不改色:“你管他在哪儿?我和你谈生意,我做主。你是不是另有意图,要见吉根茂、追还先前的饲料款?”
第115页 金河不让她多心:“那倒不一定。吉根茂是欠着饲料款,但那是遇上了天灾,是一个三角债,具体怎么办,大家见面商量。应该有一个合理的处置办法。一时谈不妥,先暂时搁置,不要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意!” 温小寒听这样说,先拿出一纸已经准备好的合同。 金河笑了笑,却拿出自己准备的另一纸合同来。 “与我们洽谈饲料供货的客户也相当多!贵公司要和我们做生意,就依照我方起草的这份合同!” 温小寒面露惊讶:“金河,你学成了啊?和老同学来这个?” 金河却强调自己面对的是老谋深算的吉根茂。 温小寒看过金河的合同,觉得条件太苛刻,饲料的价格也太高了。 金河做过市场调查。知道这样的价格吉根茂还是有钱赚的! “温小寒,条件苛刻,至少说明这不是一个陷阱。我说话算数,不会把你们的货款骗到我的帐户上,然后不发货,将这笔款抵偿了你们先前的债务。” 温小寒就这一点,已经向吉根茂作了保证。“我相信我的老同学决不会骗我!但是,这样的价格,我们太难接受了!金河,这里面还有我的利益。吉根茂没有钱赚,我能赚到钱吗?” 金河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拼命赚钱、斤斤计较,是男人的事、商人的事。温小寒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势利?光看你的行头打扮,你在吉根茂手上鼓捣的钱也不少了吧?”金河语气带着调侃,表情分明不屑。 温小寒被刺中要害似的,一下子反应激烈了:“我见钱眼开!我浑身上下沾满了铜臭!我甚至出卖色相、给人充当花瓶!” 这是金河不愿看到的场面:“对不起。我绝对没有谈论你的生活方式的意思!——我们来继续谈这份合同。” “两个同时溺水的人无法互相救助,这不是你说的?我选择陈尔东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坚决阻拦?我着急工作问题,我昏了头、我瞎了眼,谁提醒我了?谁在悬崖边上拉我一把啦?”温小寒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跑进卫生间抽抽噎噎。 金河只有苦笑的份儿。 温小寒虽然一直没触及那层关系,可她毕竟是石金河的初恋情人。他对她的恨意中就有一分难以忘怀的情分。要不然,这一天,他费心做出的合同不会换成温小寒的合同。 这一点藕断丝连的牵扯纠缠,也许连石金河自己都懵懂着。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2 合同顺利谈成,温小寒请金河到《红玫瑰》咖啡屋里喝咖啡。 金河对咖啡也喝出味儿来,不再排斥了。只是他对自己在合同上的屈服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味儿: “吉根茂选你做他的办事处主任,老傢伙真够有眼光!不费吹灰之力,我的合同就换成了你的合同!” “金河,老同学在中间赚一点劳务费,不要斤斤计较嘛!要不然,当不了大老闆的。” 金河笑笑:“不过,货款到位,我们公司才会发货。这一条,我可决不让步!原来发荣饲料由款到发货渐渐变成货到付款,其中也必然有你的因素!小马不肯承认,我什么看不出来?只不过我当时负责的是原料,不便插言罢了。就因为这个,侯发荣吃了大亏喽!” 温小寒不正面作答:“不过,当时吉根茂只是要争取主动,决没有诈骗的动机!谁能想到有禽流感?财茂公司的货款正好没打出,少受了一些损失而已。” 金河认为她还是替吉根茂讲话!“那是一百万哪,岂止一些而巳。你们彻底弄垮了荣发饲料,追逼债务,把侯发荣几乎吓死!温小寒,吉根茂为了赚我们内地的钱、你为了赚吉根茂的钱,上下其手,把发荣公司弄垮,你就一点都不内疚?” 温小寒还是把原因归于禽流感!“况且,侯发荣不垮,你金河能有今天的机会?再说,香港开禁的消息,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你。我温小寒是冒了风险的!吉根茂查我的手机,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没让他查出。这,应该说明我的态度了吧?一夜之间,石金河成了大老闆!” 金河又次申明:“我已经谢你了,这次合同基本上按照你们拟订的条款,那不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作出的巨大让步?” 最后温小寒建意石金河有时间你还是去广东、深圳跑跑、看看,“南巡”一回,开开眼界! 作为回请,温小寒让他请自己打保龄球。别老是吃啊吃的,又不是大荒年。 石金河是第一次来保龄球馆。不过,他在大学曾是运动狂,看了看这些球道上打球的男男女女们,也有了印象。温小寒换了鞋,要与他比赛一局,还要带赌彩,他一点不怯阵。 “有什么不敢的!说赌什么吧?” “要是赌钱,今天你把裤子都得卖了!这样吧,输一分,学一声小狗叫!” 温小寒先来,一个七中,补中两瓶,一个居然全中!而且姿势优美,后撤步、下盘腿,象模象样。她在学校可不是什么运动场上的好手。如今变了。 金河照猫画虎的,也来,一个打了五中,补中跑了偏,一个干脆早早下了旁边的沟槽。 温小寒几乎笑弯了腰。石金河想到自己多日没有运动,协调性差了。其实,这个简单。临出场馆,他已经有了把握,再来三两次,温小寒就不会赢他了。
第116页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3(1) 合同顺利开始执行了。饲料按期发了货。温小寒的办事处又公然挂出牌子来。 石金河猜到吉根茂放心回广东了。便问小寒。小寒半调笑半承认地说,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温小寒为了庆祝首次合作成功,请石金河到郊区的河边度假村骑马。 村里人使唤马,可是不骑;金河没骑过马,有些紧张。跨上马背后,马跑起来一起一伏,他觉得随时会颠出去,又怕自己拉错缰绳,马更跑得快了。他全身僵硬,爬在马鞍桥上。 温小寒追上来,她一身猎装,长发飘飘,很快就跑到前边去了,那洒脱英姿,看着令人神往。 等过一会儿,她又转圈回来,与他按辔并肩徐行。 “小寒,你骑马骑得真好!” “不过是熟练罢了。你运动基础那么好,多骑几次,多换几匹马试试,保险能与我并驾齐驱。” 金河趁着这话题说:“小寒,你自己办公司吧,我们两个直接做生意。别伺候那个广东蛮子啦!”这里其实还有一层男人的微妙心理。温小寒怎么能不理会到。温小寒不表态,打马驰骋了去。 从度假村归来,温小寒请石金河到她那儿坐坐。进得屋来,石金河发现房间布置格局有些变化。 温小寒先给金河倒了一杯红酒。 “小寒,你这种日子,何时是个了局呢?” 温小寒说:“吉根茂至少在嘴上并不干涉我谈对象结婚什么的。当然,这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正式谈婚论嫁,平庸的,咱看不上,成功的,知晓底细的,谁肯和我这样的女人结婚?比如你,就算我们没有先前的所有过节儿,你肯吗?” 金河以为她拿自己来“比如”,是故意“将军”!却不知这里有今天一番浪漫之后的心旌摇动。 温小寒接着说:“男人,中国男人,哪个不看重初夜权?哪个内心深处没有占有欲望?” 金河听得剌耳:“你说的中国男人里,显然包括我了?” 温小寒冷冷一笑:“那当然!你不过是刚刚发了一点小财;等你在行道里混久了看,我还不相信你和吉根茂能有多大的区别!所以,你骑马的时候,我提醒你一句,也许你没在意,那却是关键所在。你要那样死死骑在一匹马的背上,会把你的根基挫伤的。” 石金河记起来了。只是当时她没把话说完。 他就笑了。 “你笑什么?笑我让你换马?刚才你不是也劝我,抛开吉根茂,自己办公司?人嘛,万物为我所有,该品尝的,为什么不肯多多品尝?” 温小寒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把不愉快的话题转走,而且隐约传达出了自己的暗示。她轻轻啜了一口酒,甩甩头发,把这句调情话里含着的意趣强调出来。 石金河也觉察到了这种氛围。可他不愿顺着这样情调下滑,便喝口酒,又转回了话题。 “小寒,请你相信,包括一开始我说的那番话,确实是出于一个老同学的关心,决无其它卑劣恶毒的念头。能否告诉我,你准备和吉根茂混到什么时候?” 温小寒认真地说:“吉根茂猜到是我把禽流感的消息透露给你的,让你在和我们洽谈生意中占得了主动。要不,不会查我的电话。他怀疑我是两面赚钱、双重间谍;我呢,希望他再赚些钱,他答应我的一套房子拿到手,我就撤退!” 金河说:“撤退出来,换换环境,也好。——我说的是,你独立出来,自己干,不成吗?” “我图吉根茂什么呢?还不就是钱!我自己要是有了钱,我又何必?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个吉根茂,心理上总觉得是个仗恃。我实在不是能够独闯江湖的女强人吶!——金河,你觉得我是么?我只信你一个人的话。” 金河想想,倒也是。她要特别自立,不会马上投奔陈尔东;刚和陈尔东离开,又马上就投奔吉根茂!确实,温小寒也是不容易啊! 温小寒给金河斟满红酒, “说说你吧。你不会採取独身主义吧?别看你有了一点钱,西服革履的,骨子里传统得很!什么传宗接代多子多福呀,你抛弃不了!” 金河道:“嚯!刚才我象吉根茂、现在我干脆就是侯发荣。” “别打岔。我是说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为我的背叛苦恼?值当的吗?温小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女大学生啦!你就忘了她吧!” 提起当年,金河显然受到了触动,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与其说是因为失去而苦恼,不如说是由于被剥夺而抱憾!小寒,古诗曰恨不相逢未嫁时,那阐述的是一种怎样的遗憾?当你温小寒未嫁之时,我与你早已相逢,机会就在眼前。不幸的是,我当时却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眼睁睁看着你嫁了别人!应该属于我的情感权利,生生剥夺。对我,这又是一种怎样的遗憾呀!” 温小寒说:“看似我温小寒爬上了岸,你依然在水流中挣扎;其实,是同样的力量打击到你和我的身上!金河,你这样想过吗?你曾经多少设身处地替我温小寒想过一点吗?” 温小寒有些楚楚的样子,软弱地娇娜地向金河依偎过来;
第117页 “金河,只要能够消除你的遗憾,只要你不嫌弃我,你、怎么着都可以!我一直保鲜着初恋的情分。”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3(2) 金河的身体也有一种男人的雄壮想护卫她,搂揽她。可他偶尔触到她脖子里的项练,立刻醒了,这是那个吉老闆的宠物。他刚才的一丝温情其实只是从前的残留孑遗,至于情感,到今天已经死了。 金河拍她的肩头一下,站起来:“对不起!说起过去,我有些激动了。谢谢你,谢谢你的红酒,谢谢你终于给了我一个抒发心中愤懑的机会!——我走了!” 温小寒不知是羞惭、还是失望,或者是两者皆有。她咬了嘴唇,半晌无语。 《兄弟如手足》第十四章144 银河在家乡与柳莺莺完了婚,度过了婚假。 新婚的小两口打整好了行装,准备到省城去建立小家庭。 石罗锅夫妇前来送行,许多嘱託又说到面前。 “银河,到了省城,我说给你的话,记得无论如何告诉你哥!有了几个钱,可不敢随便叱咤!穷要有志,富要有德!你记住了没?” 银河也嫌老人絮叨了:“爹!你放心!就这几句话,早记住了,再说,我如今不是一个人,我忘了还有我媳妇记着呢。” 石罗锅点头了:“媳妇子我看懂事、有脑筋。是不放心你哥那大灰鬼!怏怏误误的,还不赶紧成家,等啥哩?——这话,兄弟媳妇不兴和大伯子谈论,银河你得和你哥说!” 罗锅嫂也是这般吩咐。 银河也应承:“我和哥说!就说是爹妈的话,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老两口又是千嘱咐万叮咛的。 柳莺莺说:“你们就放心吧!那城市也是人呆的地方!不用怕,等我和银河安顿好了,接你们上省城去住几天!” 银河又说:“爹,地里的营生忙的时候,你不会雇上几天短工?你不要过累了!” 罗锅嫂一边擦眼眶,一边夸儿子:“我家银河长大了、娶了媳妇懂事了!” 银河与柳莺莺走出村口老远,看见爹妈还立在那里遥望。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45 银河领了柳莺莺回到饲料厂,就像他拿出万元巨款资助家乡学校一样,立刻引发强烈轰动效应。银河又当一回人物,狠出一回风头。 苦力们正在扛包上垛的那样一个摊场,看见银河穿戴着一新,领着红艷艷的新媳妇回来,人们已经要起闹了;到跟前一看,新娘子竟是当初老闆娘的保姆!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更叫人们惊讶又艷羡。 银河将行囊摆在一边,给大伙儿整排子散发香菸。大家都歇了下来,有在剁顶的,有就地抽菸的,更多的是围拢到跟前的,与银河拉哌,看银河的女人。 四福旺倒吸着气,夸张着气氛:“你别光给我们散烟,有烟也封不住大家的嘴!你得给咱交代,老闆娘的小保姆,你是怎么勾搭上的?你们是不是私奔了?你领回来的,这、这绝对不是你爹给你包办下的!” 银河专门卖关子:“我的老婆叫个柳莺莺,还就是我爹给我定下的亲!你们不信?老婆带着身份证!你们都看花了眼啦!从老家上来,不去我哥那儿报到,先领我女人,来看看咱的劳动场面!来认识认识我的伙计们!你们是瞎起闹!——莺莺,这个,就是和我一起扛包出身,当工头的四福旺!” 柳莺莺看看四福旺,抿了嘴笑。 六对半在垛顶喊叫:“银河,你光介绍四福旺,不给你老婆介绍我呀?” 银河说:“莺莺,上头那个,就是六对半!——六对半,今天晌午吃饭,你给我女人表演表演吃大蒸馍啊!” 六对半说:“只要你老婆放话,没啥含糊!” 他喊叫着来到垛底,看着柳莺莺给傻了: “银河,这、这,她、她不是那个姑娘?” 银河拿手去呼掳六对半的眼:“有你这么看别人老婆的吗?等你有了女人,看我怎么看!” 柳莺莺只是抿了嘴笑。 银河回来的消息是小马先跑来告诉金河的。 “人呢?” “哈,正在原料场那头和工人们见面。” 金河猜得到弟弟的德行:“带着新媳妇来省城,那还不知道要怎么表演卖弄哩!” “嚯!闹得都停工啦!” “我买的那套新房,你赶快去收拾一下。弟媳妇来了,总得先有个安顿的地方。对了,弟媳妇停歇几天,咱公司还得给安排一个工作。——那是我兄弟和人家定亲时,说好的条件。不管清洁工,还是勤杂工,你先给考虑一个干的。” 小马看了半天金河,听他说话的语气,这才道出:“看来你也不清楚。银河带上来的女人,你猜是哪个?想不到!” 把金河说得有些莫名,“是哪个?什么叫想不到”? “反正我没想到,银河的老婆,是小英!就是给老闆娘当保姆的那个姑娘!” 这下,金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明白了“想不到”的意思了。银河有这本事?也推脱了家里的包办婚姻,自由恋爱上了?
第118页 金河等新购置的寓所铺排便宜,来这儿与与银河夫妇见面聊谈。 银河过意不去了:“哥,家里的新房子我占了。这里的新房子,你也叫我住?这,不合适吧?” 柳莺莺也说:“叫大哥你住办公室,让人心里不过意。” “咱们自家人,不用客套。这房子,就是给你们买下的!——莺莺,听银河说了前前后后,你和我兄弟是真有缘法!我真替我兄弟高兴!” 银河也直叫缘法,“咱爹最先给你说下,你是死活不要,嘿嘿,这叫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到末了,新房成了我的、新媳妇也成了我的!” 如今与金河之间身份变成弟媳大伯哥,柳莺莺不便当场数落银河,自己避开脸; 金河也知道弟弟说话不着调,只得自己岔开话题: “银河,你来时,咱爹妈有些什么话?” 银河看看媳妇,“莺莺,要不你说?你记得保险比我还全乎!” 柳莺莺倒也明白银河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就不谦逊。“你这是考较我哩。——临走时,爹嘱咐了几句,都是大道理。无非是穷而有志、富而有德,万万不可有了几个钱,就成了人们说的那话,穷汉乍有钱,忘了那二年。这些道理,大哥你哪能不清楚?” 金河倒也是点头称是。“老人提醒的对!千百年的大道理,必然有它的理!” 银河也不甘落后:“咱爹还有具体指示哩,是秘密地告诉我一个人的。” 柳莺莺要回避。银河说不用。 “咱爹说了,你手头要是钱不少,千万要存放好!一来怕丢了,二来还怕老鼠啃咬。最好放在酒瓶子里头;要是怕丢了,爹说,你再把酒瓶子砌到墙里头!” 金河看看柳莺莺,柳莺莺抿了嘴笑,金河可就“哈哈”大笑开了。 银河又说到金河娶媳妇的事,“你娶过媳妇,一定要带回老家叫老人见见!” 金河刚“哈哈”一句,银河正经八百地问了:“你不用哈哈,你和人家高马丽到底准备咋办嘛?” 金河:“等咱们公司业务运转正常了,就快了。她的饭店重新装修过,规模扩大了些。改天,你和莺莺过去看看饭店,连着看看她。高马丽不知怎么惊喜吶!银河,你这一齣戏真是叫座呀!” “看看,我们就过去看看。好比走亲戚、认门子吶!——哥,那你不要提前暴露秘密啊!”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46 银河带上柳莺莺来省城,好不风光。专门给人惊喜,一个又一个。他带着柳莺莺突然出现在《又一村》饭店里,也是提前不打招呼。 正在柜檯那儿的高马丽看见是他们相跟着来了,不由吃惊。 她先看柳莺莺,“这、这是小英吧?” 又问银河:“银河,你、你不是回老家完婚去了?” 银河一脸正经地说:“是啊!我回家完婚,这就是我老婆,她名字叫个柳莺莺!” 高马丽转转眼珠,“柳莺莺原来就是小英,是一个人?” 银河“咦”一声,不由吃惊了:“多少人发蒙、发愣,就是我哥和你脑子转得快!” 高马丽一边倒茶,一边说:“这个金河,也不告诉我!莺莺妹子,快坐!真叫人高兴!莺莺,上车站送你的时候,我们心里就盼望呀,这姑娘和银河成了就好啦!结果吶,你们自己早就私定了终身!” 柳莺莺问过了好,又拿出了些红枣、核桃。 银河补充道:“我妈说了,红枣,补血,你是得好好补补身子。核桃吶,说是吃上对脑子好!你和我哥都是好脑筋,将来你们再有了娃娃,更是一个好脑筋!” 高马丽笑笑:“你哥不过是多念了几天书,你的脑子一点不比他差!将来你们的孩子呀,包准也错不了!” 银河嘿嘿笑着,“你们俩成了妯娌。嘿嘿,亲妯娌。”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47 银河歇不住,第二天就上了班。 柳莺莺觉得银河一上班,这么大的房间就她独自己,也没个事做,也没个熟人说话,闷得难受。她便追问当初说好的工作的事。 当天下了班,银河便找到哥来说事。 “哥,我把她一个人扔在那楼房里,和谁也不认识,你得给她赶紧分配工作,好和我一起来上班!” 金河道:“本想让你们多歇息两天。你急着上班,她也急。莺莺的工作我已经交代给小马了,明天一早,你和他说就成。先临时给咱们打扫办公楼,你看行不行?” 银河说:“那有什么不行的?是怕那点营生,不够她干!那人干活精干利索!爹也夸、妈也夸,可不是我自己夸!你要不相信,明天就见真的!” 银河又说下一件事:“上班远,我们成了双职工,工夫都耗在路上,谁做饭?谁做饭也没空。不如,在咱公司住宿舍!再说了,我们也实在住不惯那楼房。” 金河笑他:“楼房不是人住的?住不惯,慢慢也就惯了。离公司稍微远一些,给莺莺买上个自行车。你们两口子都骑车子上下班,不是也挺好?再说,咱公司一直没有盖过宿舍。我哪里给你变一套宿舍出来?”
第119页 银河着急了:“哥,你想的两岔啦。我不是要什么正经宿舍。原先老闆答应的叫我们自己搭个临时棚子,是那号宿舍!” 金河指着他说:“叫你当副经理,你是非要扛麻袋;有楼房不住,你是非要搭棚子!我问你,这一条,是柳莺莺的主意吧?” 银河奇怪了:“咦?你咋知道的?看过了高马丽回来,莺莺人家就一直说,我们住那楼房,不合适!” 金河想想,说:“实在要到公司来住,怎么也得给你盖几间平房。——哎,银河,回公司来住,你不是记挂苏彩花吧?我警告你!你可是有了家口的人了,别给咱无事生非!” 银河直叫冤:“我把莺莺带上来,你说这还不是我的一个决心?不过,你把话提起来了,我就说一句。我去不方便,你有时间了得过去关照关照彩花!” 银河要说第三件事前,先嘿嘿嘿嘿一个劲傻笑。 “高马丽和莺莺成了妯娌啦,亲妯娌。本来呀,我结婚结在你前头,可你生孩子恐怕还是要生在我前头!结果高马丽让一麻袋砸得小产了。现在吶,两个女人,都没怀上。咱兄弟两个比赛一回,看谁家老婆肚子先大了!嘿嘿嘿!” 金河绷不住,也笑了:“你呀,脑袋里尽是古怪念头!这也比赛?”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48 柳莺莺上班了。 她将新衣服换掉,头上罩一方头巾,先端一盆水将简易办公楼上下一洒,细细扫过;又拿墩布前后擦一遍。办公楼立刻就有了个新眉眼。 就像银河到了她手里,打扮的干干净净一样。 人们都发现了这种变化。小马便夸赞了一声:“柳莺莺,你打扫得挺干净、挺仔细的啊!” 柳莺莺又问小马要一些东西:“厕所里,需要点来苏儿和卫生球;小便池和盥洗池太脏了,需要用点稀盐酸。” 金河路过听到了。也停住脚:“你化学学得不错呀!” 柳莺莺说是自学过一些医疗知识。“还有——食堂卫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和银河吃了一顿饭,发现了一些问题。” 金河笑了:“好傢伙,发现了问题,还是一些?” 柳莺莺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工人们集体吃食堂,饮食卫生应该尤其注意。饭堂里有苍蝇;大家的碗筷,我发现也没有消毒。民工们抵抗力强,可也得预防肠道传染病!” 小马已经发现这个柳莺莺懂得不少:“还有什么,尽管说!” 柳莺莺又说:“银河有脚气,我想肯定不止他一个人。都是在雨水里泡出来的吧?听说苦力工们有个淋浴间,那儿也应该注意定期消毒。” 银河还当工头,与苦力们一起在仓库里拆垛,指挥着人往载重汽车上垒放饲料袋。歇下来的时候,大家当然要拿新郎倌开心: 六对半看看银河,问:“刚结了婚,还是这么有劲啊?” 四福旺话里有话:“有劲没劲,等你有了老婆就知道啦!” 六对半说他有经验,让他说。 四福旺也不谦逊:“你知道人参吧?用合适了,那是大补;一顿吃上半斤,你试试!” 六对半看银河,“闹半天,你是搂着一苗大人参,大补呀!” 银河便吓唬六对半,“你再胡说,这个月不给你发奖金!” 大家突然间不说笑了,倒不是怕扣奖金,是看见萧桂兰从一面经过,直奔办公楼那边去了。他们都知道这是“夜猫子进宅”,绝对没有好事情。 王瞎子也来公司工作了,担任仓库管理员之类。手里端个小算盘,耳根夹了原子笔,认真统计数字。 他见大家都看这个女人,他也不认识,随便就插了一句, “这个女人,厉害!少说,生过三个娃娃,少说!” 大家就觉得惊奇,“你刚来,你怎么知道?” 王瞎子哼了一声:“我王瞎子是干什么的?甭说算个这!” 四福旺成心要逗他:“那你算算,刚才那女人,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王瞎子因为向金河保证过在公司不算卦,所以忍住了没算。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49 萧太后萧桂兰是来公司要钱的。她白要钱已经习惯了,这一段没了进项,哪能受得了。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进了办公楼,直接先找了小马。 小马也怕沾包,又领到金河办公室。 金河一见是这个泼妇,很不高兴: “小马,一般杂事由你全权处理,什么人你都往我这里领啊!” 萧桂兰不等他再说,已经叫开来:“金河,你现在是饲料公司的大经理了,侯发荣那死鬼把这个摊子是交代给你了。我找不到侯发荣,就要找你!” 金河且不吃这一套:“哈,你对侯发荣凶唬惯了。见谁也是这口气啊?” 萧桂兰也稍做了收敛:“你是大老闆、什么总经理,我哪里敢凶唬你呀?我是来和你说理!” 金河不得不应付几句:“你和我能说得着吗?你是侯发荣的前妻,不是公司的前妻。” 萧桂兰叫起来:“我老婆子和你说得着!上次,是你法律啦、义务啦,给我们这些文盲、法盲说的,侯发荣他得管我娘母们的生活费!我娘母们是断了顿啦,就快饿死啦!我们的生活费呢?你给我们铁嘴钢牙应许下的生活费呢?”
第120页 金河冷笑道:“胡搅蛮缠!侯发荣没给你生活费,你找他去?” 萧桂兰也冷笑:“侯发荣是你们老闆,你们得把他给我找回来!我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了侯发荣,哪怕是一具尸首,我也认头!决不再来找你的麻缠!” 金河说:“找不到侯发荣,那你报案呀!” 萧桂兰下蛋鸡似的又拍屁股又叫鸣:“哎,我还就不报案!就来找你!你给我解决了生活费,咱们便罢;要不然,我娘母们、兄弟老小,一家三十多口,天天到你食堂吃饭!社会主义不兴饿死人!你这个老闆再大,共产党管着你!” 金河知道这是个泼妇,要天天来胡闹,也受不了。当下一口回绝: “萧桂兰,你听着!你要是真有困难,好说好商量的,我们看在老闆的份上,救济你几个,也不是不可以!象你这样讹诈耍赖,一分钢蹦没有!” 萧桂兰一屁股坐到地下,开始撒泼号啕: “侯发荣你个死鬼呀!你餵养了一群白眼狼呀!没人管我娘母们的死活呀!” 小马看看金河,无奈摇头。金河拉开抽斗,取出一千块钱来。 “萧桂兰!这是一千块钱。我喊十个苦力工,每人发一百元,立马把你抬出去!你说,是把你抬出去呢?还是你拿上这一千块钱,自己走出去?” 萧桂兰急忙爬起来:“我走!我自己会走!惹不起我怕得起!” 一边要来拿钱。金河让她到小马那儿写个保证。保证再不来无理取闹。 “写好了,我还给你加一千!” “写就写!我离婚书还敢签字,不敢写个保证啦?”萧桂兰暗笑窃喜。 事情虽然得以处理,金河还是感到挠头。 老闆娘苏彩花也知道了银河回来的事。她是从帮忙扫院、墩地的半拉子那里听说的。听说他娶的媳妇就是在自己家当过保姆的小英!她也不大相信,可这事情谁能编呢,况且听说已经在公司上班了,打扫楼道。 半拉子负责给工地上烧开水。抽空来老闆娘这儿整理卫生什么的。 这天,苏彩花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半拉子说闲话,金河与小马提了些水果来看苏彩花。 “老闆娘,这一段事情多,对你这里关心不够。你身体还好吧?” “公司经常有人来帮助干活,又是买粮、又是打扫的,够费心的啦!这不,小苗这孩子又来了。” 她娘家人指靠不上,没什么亲人了。金河就说: “我们商量,你呢一天天身子笨了,给你雇上一个保姆,在跟前照料总比后生家方便。” 苏彩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老闆娘,不好摆谱了:“我自己还什么也能做。暂时不用,谢谢你们了!” 小马这时看看手錶,他还约好了有事。金河让他先去处理公司的事,自己和老闆娘再坐一会。 “老闆娘,有这么几个事,和你说说。我兄弟回老家结罢婚,带着女人上来了。他和我一样,记挂老闆、记挂老闆娘。他两口子还没安顿下来,银河一时不方便过来看望你。” 苏彩花忙说:“都还记挂着我,我和你们老闆,谢谢你们弟兄啦!” 金河因为一直和老闆联繫不上,又问:“你这情形,老闆他该回来看看呀!眼下,估计那些债主也不会把老闆怎么样了。” 苏彩花前几天接过电话:“你们老闆说是吉根茂答应给他几十万,他要拿到钱才肯回来。” 金河说:“让吉根茂给耗在那儿了。这个吉根茂,和我这儿做开业务多长时间了?到现在我都摸不着他的影子!——老闆要是回不来,你最近操点心。” 苏彩花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一问才知道是萧太后到公司讨要过什么生活费。 苏彩花一听萧太后,哪能不紧张、不激动?拍了肚子“哇哇”叫: “来吧!看着我没人做主了,来吧!来折腾、来搅闹吧!大不了是我娘母两条命!” 金河不知如何来安抚。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0(1) 银河结婚后,柳莺莺开始了让他改头换面的系统工程。 周日,先逼着银河换衬衣。银河不待换:“拢共歇两天,换衣服做啥?在咱家哩,是当客人哩?刚洗过,又洗;衣服穿不烂也要洗烂!” 柳莺莺不让步:“你们石门掌缺水,城里也缺水啦?” 接着还扯去了他的红裤带: “扛麻袋时,你爱系什么系什么;在家,不许你系红裤带!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农民山汉?” 柳莺莺洗了衣服,又拖地板。 银河依然反对:“过几天咱就搬回饲料场,你打扫啥呀!上班打扫卫生,还没打扫够?” 柳莺莺说:“住一天,也应该干干净净。不能成了狗窝猪圈!怎么我一打扫,你就反对?” 银河道:“在石门掌,你打扫咱的新房,我反对你打扫啦?” “那是咱们住的家,这就不是了?” “农民工嘛!在城里到什么时候还不是个临时?” 柳莺莺问:“听你哥说,你不是有了市民户口啦?”
第121页 银河嘿嘿一笑:“他说我成了市民,我也自己告诉自己说‘你是市民’;可我怎么都觉得自己不是市民!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个市民?” 柳莺莺也笑了:“你要红裤带不下身,永远成不了市民!” 银河又到后阳台来逛荡, 柳莺莺的拖把也来到后阳台。 银河一边躲开:“这就撵得我没个躲处嘛!” “星期天,一个男人家,老守在家里干什么?不会出去转悠去?” 银河无奈地唠叨:“上哪儿转悠哩?邻居,没人朝理咱;外头,哪都是一样的楼房!” 柳莺莺说:“这倒也是。城里我看哪都好,就是这一条不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好!” 银河急了:“你说啥?中学生,你可不敢糊弄你家初小男人!” 柳莺莺解释道:“就是说,人们住得很近,可到死也不往来。这两天,我要开始教你认字!把小学文化重新捡起来,然后达到初中水平!等你认识几千字,提高了文化,谁还能糊弄了你?” 银河惊呼起来:“认几千个字?我的妈!还不如叫我扛麻袋哩!” 柳莺莺管自安排了:“现在,穿上西装,咱们上街买菜去!” 到了附近菜市场。 各色蔬菜、水果、肉蛋齐全。 柳莺莺左顾右盼,兴致勃勃; 银河呆呆地跟了转悠,了无意趣。 银河说:“买菜,咱就买菜!一气转悠啥哩?赶快买了回家!” 柳莺莺道:“在家,你是发闷;出来,你是着急回家。花红柳绿的,看看也高兴!” 银河与柳莺莺来在一个蔬菜摊跟前, 摊主急忙招呼。 一问价钱,一斤豆角两块五。 银河早叫了起来:“好傢伙!一把豆角两块五!我们那里秋天摘豆角的时候,两块五能买一筐子!你这是杀人哩!” 摊主不乐意了:“师傅,怎么讲话?满市场都是这价!吃不起菜,你可以不买。” 银河叫得声儿更响:“我吃不起菜?我的钱能把你这里的菜全买了!我是说你的菜贵!” 柳莺莺急忙拦住银河:“你干什么呢?城里的蔬菜能和村里比?——老闆,你给我称上一斤。” 摊主称着菜,银河在一边翻看菠菜、胡芹: “你这青菜上都洒了水啦!水也要卖分量哩?” 摊主歪了他一眼:“看你女人和和气气,给你解释两句。日头这么烤着,菜一会儿不就蔫啦?蔫不拉几的,谁还乐意买?” “你这些菜,都是化肥种的吧?” “哈!这几年,城里人还想吃到不上化肥的蔬菜、粮食?恐怕省长市长也没那口福!化肥、农药,城里生产这些东西嘛!农民不给它卖回城里来?我看你也象个村里出来的,你家这二年种庄稼,不用化肥?我才不相信!” 两口子买好了菜,银河一个劲念叨。 “这么一点点菜,十来块!他还说我是村里出来的;他咋就看出我是农民山汉啦?” 柳莺莺道:“你不是说你錛头上没写着嘛!” 两口子回到楼群门卫室这儿,门卫拿着费用通知单,拦住了银河两口子: “你们是二单元401户的吧?” 银河愣怔着,柳莺莺忙答应:“是啊!” “这个月的水电费。一共一百四十三。” 银河直吐舌头:“好傢伙!一百多呀!” 门卫翻翻眼:“你们家差不多是最低的。 银河与柳莺莺回到寓所,银河可就嚷开了。 “我说不用洗衣服,你非要洗!用了多少水!还有电费。黑夜不敢看电视啦!不能开电灯啦!” 柳莺莺喝止他:“嚷什么?回你家石门掌吧!还点煤油灯吧!” “莺莺,买菜,还有这水费、电费,你就不觉得贵?” 柳莺莺说道:“我也觉着贵。可是这包准是大家都贵,不止贵了咱一家。别人花得起、我们也花得起!菜钱、水电钱,咱一天十块钱够用了。你还有我,咱们一天挣四五十块呀!” 银河好心疼:“要是我还住在工棚里,这些钱都不用花嘛!” “你要还在石门掌,连娶媳妇的钱也省下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0(2) “反正我和我哥说了,咱们得搬回饲料场去!” 柳莺莺竟然同意:“这个我不反对。花钱、省钱不说,人和人都不往来,这不好!再说,你哥和高马丽人家还没有住处。” 银河这回总算找到了知音:“就是嘛,这他娘的住在‘一家村’啦!我哥乐意住楼房,叫他们来花这大价钱吧!” 说话间,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收煤气费的。 刚刚平静一些的银河终于再次大叫起来。 “我哥叫我住这么好的房子,我就觉得不是好事情嘛!这哪里是楼房?这是杀坊!这是活活要人的命嘛! 银河催哥哥盖房子。那楼房是实在不能再住。 给他盖的平房倒也大致成型了,银河天天来看。是正房加东西厢房那样一个院落的格局。
第122页 总经理金河有个整体考虑。银河两口子住上一处,另外准备几间客房。工友们谁家有人来探亲,提供个方便。还有,想着一併考虑办幼儿园学前班。 银河规划得是另一种前景:“哥你赶紧也成了家,我们兄弟住一个院子。外头还有空地,再种上些蔬菜、玉米,嘿!那才叫美气哩!” 金河训斥道:“把这儿整个变成石门掌,我看最合你的心愿!” 为了对刚过门的弟媳有所表示,金河说是要请他们两口子上街吃顿饭。 这次,没在“又一村”,而是到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个小包间。表达着金河的客气与重视。 金河先为自己没能回家参加婚礼道歉,今天算是对新婚夫妻的一次祝贺。 柳莺莺也客气地一齐举杯:“谢谢大哥!” 银河不惯这个,“自家人,还谢谢啥哩?” 柳莺莺嘴巧,就把哥给安排了工作,腾新房子等种种好处都说到,一再表示了谢意。 银河却向来直率:“安排工作,人家侯老闆以前答应了的嘛。我哥要是不给你安排,那还不如外人哩!要说让我住那楼房,我可不感谢!好傢伙!那一个月得花多少钱?” 喝着酒,服务员端来了炒菜。其中有银河喜欢的红烧肉。他一问价,十来块。 “这么一小碟子,十来块?这、这顶多有三两肉嘛!自家五六块钱割上一斤肉,能做这么三四盘!” 海鲜上来,他一问价,更忿忿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哥,我不吃啦!一盘子菜四十多,值一百斤玉米!” 金河拉住他:“你什么都拿玉米算帐,和爹怎么一模一样?就数这个菜稍微贵一点,考虑咱们老家人,在村里一辈子没尝过海鲜什么味儿。你干什么呀你?” 柳莺莺也劝银河:“大哥请咱们吃饭,已经买来了,咱们不说别的了,吃吧。好不好?” 银河叫道:“他哪里是请人吃饭?他是摆阔!看看我,多财主!高马丽就开着饭店,在那儿摆摆阔气还不行?挺上脖颈到这地方来叫别人杀宰。哼!让爹说着啦,几个钱,把他烧的!” 银河一叫真,金河哭笑不得,柳莺莺也不知该如何圆场了。 饭后,金河要给柳莺莺买衣服,做见面礼。便领他们进了服装店。 金河给做参谋,挑了件套装,柳莺莺进去换装。 银河便很恼火:“哥,咱爹可是告我了。说是‘教子婴孩,教妻初来’。莺莺刚来,你又是下馆子,又是买衣服,把她惯坏了,成天要吃好的、穿好的,我可养活不起!” 金河悄声说:“你放心!柳莺莺这人我看了,本分。兄弟,啥人啥命,你是个有福分的人吶!小时候,哥念书,让你受了苦;这会儿吶,给我说的亲事我死活不干,莺莺和你成了两口子。也算是老天爷公平!” 银河听着哥夸柳莺莺,便觉不对劲:“哥,你不是后悔了吧?可你后悔也晚了呀!” “你个银河,胡说什么?哥是替你高兴!” 柳莺莺从试衣间出来,套装一穿,立时比原先要洋气许多。 “怎么样?你媳妇更漂亮了吧?” 银河却叫了起来:“完了,完了!这女人到了花花世界,咱石门掌的新房算是白盖了!你是八抬大轿也抬不回她去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1 金河给广东又发了一批货。吉根茂还是不露面。 自从“禽流感”解禁,到现在几个月了,吉根茂这么神秘鬼祟,叫人觉得有些怪哉!金河总觉得里边有文章,便与温小寒交换看法。表示下一次他要是还不出现,要拒绝发货。不来邪的,斗不过那老滑头! 温小寒说吉根茂确实顾不过来。有重要事情,总是召她回广东。 她反问道: “反正是做生意赚钱,你为什么非要见到他?” 金河为了从小寒嘴里多听一些吉根茂的情况。把她约到一家日本料理去吃饭。 温小寒说:“这次我去广东,看吉根茂主要在抓两件事。一件,他正打跨国官司,尽量要帐。一个,听他那口气,好象除了卖鸡爪子,还准备开展别的业务。上一次禽流感损失太大。说是光指靠这个,翻不过身来。” 金河问:“开展别的业务,他具体要干什么?” 温小寒也说不详细。好象是要做外贸。 金河也觉得如今光饲料已经利润不大。他也想具体再经营点什么。 温小寒提醒他,万一吉根茂突然不做鸡爪子,不要你的饲料了,你还是得早有别的打算。 金河又问起侯发荣的下落。这才知道,内地人上广东、海南要帐的,被拖个一年半载的,不在少数。侯老闆是给耗住啦!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2 侯发荣给耗在广东,拿吉根茂一点法子也没有。 生活上倒还不受罪,有吃有喝,又能海边玩儿,可就是拿不到钱,几百万款子成了画儿上的钱。 到他急得要发疯的时候,吉根茂带了随员来看看,客气地问问,“玩得怎么样?” 侯发荣喊着:“我是来游玩的吗?我有心思玩吗?“
第123页 吉根茂不生气:“你当然不是来游玩的,你是来避难的啦。对一个落难的朋友,我关照也是不错的啦!” 侯发荣火了:“避难?我是找你要帐!” 吉根茂吓唬他:“侯老闆,不要嘴硬的啦!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哇?你们北方人,野蛮!动不动就要解剖活人,要切一条胳膊、一条大腿!我去你们那里,都一直不敢露面的啦!” 侯发荣又是重提旧话:“我老婆都快生产了,到了日子我是无论如何要回去!你什么时候给我钱哪?” 吉根茂承认当初确实是接了对方的饲料,没有付款。“可是,我们的损失也是非常惨重的啦!答应给你一点钱,那是看见你可怜,你不可以催我太急的啦!” “你损失惨重,你总没有破产、没有被人追杀、没有逃亡吧?” 吉根茂让人上酒,“难兄难弟,干一杯的啦!” 侯发荣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 吉根茂说:“来日无钱床上睡,干!” 侯发荣怕就怕这句:“不行,没钱可不行!你答应给我五十万,实在没有,四十万也行!你老小子欠我几百万!几百万呀!” 吉根茂便是老样子了:“侯老闆,钱是一分一分赚的啦!我一下子哪里有那么多钱的啦!” 侯发荣翻脸了:“说反说正,你是不准备给我钱!你是拿我逗着玩!” 吉根茂不在乎:“我和你早已讲明白的啦,你可以上法院起诉我的啦!” 侯发荣心想,在广东起诉不成,要起诉,回本地去;“你胆敢在我们省城露面,立刻把你铐到局子里去!” 吉根茂早防着这一手:“我不需要到你们那里啦,一个温小寒就给我做了生意的啦!” 侯发荣便喊:“先封了你的办事处!把你的那个小蜜抓起来!” 吉根茂笑笑:“尽管抓、尽管抓!我已经玩够啦,抓起她来,会帮我节省不少开支的啦!” 侯发荣真是让他弄得没没法子:“吉根茂,我反正是破产啦、完蛋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回老家去,带几个亡命之徒来,不管你还是你的家人,见一个、砍一个!你别把好人逼急了,我卖了房产雇打手!” 吉根茂急忙又说好听的:“侯老闆,不要这个样子的啦!你还是个文明的北方人的啦!钱,五天,最多一礼拜,我给你凑齐!” 侯发荣知道他说话还不如放屁!每次都是这样说。可他又拿这个老奸巨滑的傢伙没法办。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3 平房完工后,银河带着柳莺莺搬进新房来住。 新房小院让人多少保留着老家院落的记忆,何况柳莺莺又在院里扎上篱笆,餵上鸡,种上菜,银河这下总算心满意足了。 上班他可以做自己乐意做的事,还当着个小头头,能管人。回来,家里有个城里人一样的老婆,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只是每到黑夜,那帮苦力光棍汉们常常爬在后墙根儿窗户底下听他的房。他的一举一动,常常成为第二天人们开心的果子。这让他防不胜防。自己的老婆,怎么能让他们随便议论?两口子办什么事,怎么能给他们听?所以,柳莺莺让他去工棚里把伙计们的搭膊都拿来,要帮他们洗涮时,他不同意。 柳莺莺说:“银河,出门在外、汉手汉脚的,帮助他们洗涮洗涮,累不着。” “洗洗,就给他们洗洗。要不,都是些光棍,看见我都眼红哩!”银河这才说出实话,“——狗日们的,黑夜还来听老子的房!你不知道吧,那帮傢伙的衣服都是爬墙头听咱们的房弄脏的。” 柳莺莺便嘆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呀,实在不文明!” “文明?哪个文明人来扛麻袋呀?” 到了夜间,这是银河最盼望的时刻。 结婚后,银河不去打牌了。他见柳莺莺脱去外套,解开了发辫,在灯光下更加喜人。便急猴似的,边脱衣服边上炕边喊叫: “快些,老婆,我可等不及了,省得狗日的们有了空又来听。” 柳莺莺拿着鸡毛掸子,不许银河上床。 “你别给我编这个编那个的,说什么也不行,先认字。” 原来,自打搬进平房,两人不用跑路上班,有了时间,柳莺莺便开始教银河认字学文化。 地下立了一块小黑板,今天写的是“金银河、海通公司”几个字。 “你把这几个字认下来,写一遍;正念三遍、倒念三遍!念会了,我给你学电视里的模特儿走路!” 银河先念前边三个字。他问:“这是谁?我哥是金河,我是银河;谁是金银河?” 柳莺莺便让他把认下的字写成四个,搭配明了。 他歪歪扭扭好不容易写完,已经是一头汗。莺莺过来给他檫了汗。 “莺莺,你饶了我吧!我反正是把字语都忘了,只会扛麻袋,这会再认字还有什么用?” 柳莺莺道:“道理我都说的麻烦了。不再重复。不认下这几个字,不许睡觉!” 银河便央告:“累了一天,还能不让人睡?要耍,我扛上你在地下绕圈圈。七个字,饶七圈!”
第124页 银河起身要抓莺莺,被鸡毛掸子打了手臂。 “谁和你开玩笑?念!倒着念!” 银河问:“司公,城里人把公司叫成司公啦?”。 柳莺莺讲道:“你成心打岔!这个字是司,司令的司”! 银河:“司公又成了司令啦?” 柳莺莺哭笑不得。 银河这才说:“海通公司,我哥刚扛回牌子来,我就记下啦!我是和你耍呢,――现在,该你走模特儿了吧?” 柳莺莺在老家看电视,早学过。“走就走,不就是屁股来回扭嘛!平常人们不好意思那么走,其实那有什么难的?” 柳莺莺果然在地下走开了模特儿,银河看得目不转睛,想不到自己竟然把电视上的女人给娶来了。这会子,他倒希望那些听房的人爬在窗户外开开眼。比电视强多了,这是真人。有皮有肉的真人。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4(1) 金河从心底不敢小看这位弟媳妇。她所作所为,超出了自己对她的估计。 考虑了一下,他将柳莺莺特聘为公司的卫生员。不单负责清洁打扫办公楼,还负责全公司的卫生。职工食堂的伙房里,摆上了大型冰柜。饭堂里,还使用上了喷雾器来消毒。 柳莺莺在村里受过培训,有点医字知识经验。又成立了个小卫生所,大家有个什么小病小痛,跌打损伤,找她拿点药、做一些简单处理治疗。就方便多了。还有,小马给了她权利,以后扭伤筋骨、或者发烧,凭柳莺莺的批条,给报病假工伤! 这天,银河来办公室请哥过去吃饭。 “哥,从今天晚上起,你就不要吃食堂啦,上我那里吃饭!咱家有人做饭嘛!莺莺说了,她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做三个人的还是做。小锅饭,总是应时花样多一些嘛!” 金河并不应承:“你们两口子的心,我领了。我吃食堂已经吃惯了,我吃食堂,也能督促伙房注意些大家的伙食。” 银河也不否认是柳莺莺的主意:“哥,莺莺可是一再安顿了的。不是虚情假意!” “银河,隔畔种地、伙同栽瓜,一个院里住上两家,你没听说过?那要起纷争、闹矛盾。我在你那儿临时吃一顿半顿可以,长期上灶,不合适。我觉得也别扭!” 银河说:“你没成家嘛!你要有了家口,有人大锅小碗的伺候你,我还找你多事?起码你今天晚饭是非过去不可,要不,我可过不了关!” “过什么关?象笑话里说的,老婆不让上床?哈!” “哥,那可不是笑话!是活生生的真事!——每天黑夜,人家逼住我认字哩!认不下字来,就是不许上床!嘿!你是拗不过她!揪住打一顿?也不合适!” 金河听说柳莺莺把弟弟治住了认字,倒很感谢这位兄弟媳妇。同意了去吃饭。“有这事啊?人家要是让你认字,那是大好事!你打人家干什么?好,今天晚饭上你家吃!” 银河把哥哥唤来了,完成了媳妇儿给的任务。柳莺莺备了几样小菜,兄弟俩先喝起来。结婚后,银河也不再戒酒了。 金河看到那块小黑板,上面写了“小马、六对半、四福旺”一些字,就问:“这就是你的识字板哪?认字不少了吧?” 银河乐呵呵地说:“其实,哥,我这两天认字,还认出兴趣来了!以前念书认字,是死记;现在,多了一层理解。马牛羊三个字吧,长的还真是象马牛羊!越看越象!” 金河听出来了,莺莺真是有耐心、有办法。 柳莺莺端上热菜来,金河要她也一起喝一杯,一边对她道她辛苦。不是做饭辛苦,是教学辛苦。 柳莺莺说:“我不会喝。你兄弟俩慢慢喝,喝好了咱们吃刀削面。” 柳莺莺过去檫了黑板。在黑板上又写了几个字,“父母、兄弟、朋友、男女”。 银河好象对哥哥发牢骚:“看看,一天也不让人歇息!又写了满满一黑板!” 金河便问莺莺,“逼住我家银河重新认字,你是基于一种什么想法呢?” 柳莺莺拍打着手上的粉笔灰:“反正,认字有文化,总比文盲睁眼瞎强!你看电视,人家欧洲踢足球的、美国打篮球的,都是大学生。有文化,打球也比文盲打得好!” 金河点头了,她这个人真是爱动脑筋呀! 柳莺莺又说下去:“另外,我想,谁天生就该扛麻袋?谁天生就该当经理?只要银河他有志气,我不相信他一辈子都要扛麻袋!” 金河讲出前一段给银河当副经理的事。 柳莺莺却也贊成银河的做法。“好象自家的公司,什么也由着自家,其实不好。他倒是有了市民户口,你能说他是个城里人?他现在那点能力,也就是个扛麻袋的料!或者银河日后有一些文化了,或者是公司里经过考评啦,他再上去,大家才服气!” 柳莺莺去厨房给做刀削面去,一边注意着这边弟兄们的谈话。 金河突然产生了一个新想法。柳莺莺能教弟弟认字,何不组织苦力们来上夜校、学文化,提高大家的文化素养? “银河,这院里房子不是空着吗?莺莺能教你一个,不兴一块教大家?你看怎么样?”
第125页 银河觉得这下有了垫背的了,连声叫好:“好!六对半他们,认字还不如我多哩。莺莺的鸡毛掸子,这下不用光敲打我独自个啦!” 金河却已经考虑到莺莺还兼着卫生员,工作太多了。让王瞎子来教算术。免得他一肚皮知识、怀才不遇似的。 说完了公事,银河压低了声音和哥说,“我心里有句话,莺莺在老闆娘那儿当过保姆,是不是该去看看人家?你说?” 金河看看厨房那面,刀削面出锅,水汽瀰漫。他就放大了嗓门,故意让那边听得见: “银河,要叫我说,该去看看。你们可以商量,看怎样合适怎样办。” 柳莺莺端了刀削面上来:“银河不张口,我也知道他的心思。这两天话言话语的,我早听出来了。老闆跑了,老闆娘怀着身子,怎么也该去看看!只是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给人家当保姆隐姓埋名的,怎么解释呢?” 提起当初柳莺莺来饲料公司打工,银河脑子也转到这儿了。是啊,柳树湾的柳莺莺为什么改名叫小英?又为什么专意到这里来打工? 《兄弟如手足》第十五章154(2) 银河想不通这里的原因。就直槓槓来问。柳莺莺瞥了金河一眼。金河早已领会到了什么。便叉开话头: “莺莺肯定有她的道理。银河,咱们先说你们两口子过去看看老闆娘的事。” 柳莺莺说:“去看老闆娘,应该呀!银河却一直支支吾吾的。给苏彩花打扫卫生,是不是有什么没打扫干净?——银河,当着大哥的面,你先给咱说道说道?” 银河便叫屈:“这这,说去看老闆娘,怎么说起我来了?” 金河笑笑:“你们两口子有这么好玩儿的话题,非得当着我说呀?改天相跟上去看看老闆娘。就这么定了,好不好?——这刀削面柳叶儿似的,不错。”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55 银河与柳莺莺提了一些保健食品之类,前去探访老闆娘。其实也就几步远,只是得先把心里的路走通了。 见银河与柳莺莺前来拜访,苏彩花不禁大为惊喜!紧着张罗拿烟倒水。 多日不见,小夫妻两个自然都会注意老闆娘的肚子。柳莺莺连忙阻止她: “老闆娘,你快不要张罗!要喝水,我自己倒,我哪儿都熟悉的呀!” “半拉子前几天给我说了,要不然,可是想不到!银河说是回家娶媳妇,娶来的竟然是个你!哎呀,真是叫人高兴!” 柳莺莺知道一番解释不可省略:“老闆娘,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提亲的,把银河他们家夸成了一朵花儿,说银河在的公司怎么怎么发达、银河自己是如何如何有前途,我偏是不信!也是淘气任性,要到省城来转转,结果就隐姓埋名来到饲料公司!我的名字叫个柳莺莺。” 苏彩花有些尴尬:“哦,莺莺,多好的名字呀!在我这儿,委屈了你啦!” 柳莺莺说:“瞧老闆娘说的!老闆和你,对我都好!——老闆娘你这身子,有六七个月了吧?” 苏彩花走几步:“可不。没孩子是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呀把人累得要命!” 柳莺莺说:“有事你就叫我,我总比他们汉手汉脚的,懂得一些、也方便一些。” 一切正常,银河只是憨憨微笑。 柳莺莺便逗着玩:“银河,要来看老闆娘,你比我还上心,念叨了好几回。见了老闆娘,怎么没话啦?” 银河看这个看那个: “你们一递一句,说的这么亲热,我哪里能插进嘴头子去?——老闆娘,莺莺刚才说了,有空到我们家来看看。我们院里呀,要开职工夜校啦,莺莺人家还是语文教员哩!那鸡毛掸子、那教鞭可是打人不留情!”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56 金河去工房里找王瞎子的时候,听到里边正热闹。人们连电视也不看了。正听王瞎子正在卖弄他的“预测学”, “那电视声音关小点儿!——王师傅,你说!” 王瞎子架子已经端起来了: “文王八卦,六爻神课,我轻易不露这手绝活!金河,咱们总经理,我就给他预测过!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你们知道这是说什么?” 六对半的声音:“你就别掰和了!给我算算,什么时候娶老婆?” 正热闹中,金河走进来了。算卦的摊子已经自然闪开,却露出六个钢镚儿在那儿现眼。 王瞎子便嘿嘿,“嘿嘿,随便玩儿玩儿。” 金河笑呵呵的:“王师傅给我表态了的,再不给人打卦算命。四福旺你是带班的,以后你首先注意起来!六对半问什么时候娶老婆,问你自己吧。咱公司效益不错,你攒下不少钱了吧?我看你今年就差不多!”六对半直摸脖颈。 金河接着宣布了办夜校的事。 “王师傅,算术教员,你来担任。一周来那么一两堂课,你看怎么样?” 王瞎子受宠若惊。等金河一走,他就说:“英雄总有用武处。刚才,咱们总经理进来,你们吃惊,我更吃惊。这叫什么?这叫惊喜!” 职工夜校办起来了。
第126页 每星期一、三、五的晚上开课;每课不超过一个小时。凡来认字听课的,发放夜餐补助一元。当然也有课堂纪律。不许抽菸、不许随地吐痰,不能敲打鞋壳儿、抠摸脚指头之类。 上课,不只是认几个字,也是苦力工养成良好文明习惯的过程。这是金河更看重的一点。他要他的职工,从表里都像个职工。不再是苦力。 苦力工们渐渐也习惯,有了兴趣,听讲也认真起来。 金河去看的那阵,黑板上写着“人、民、工”三个字,在三个大字的一旁,写了“人民、民工、工人、”三个词彙。 柳莺莺正在给大家进行讲解。 “这三个字能够组成这面的几个词彙。首先,我们大家都是人,就是这第一个字;很多很多人呢,就是人民;其次,各位师傅都是民工,就是后边两个字。” 金河要求的是大家不但要识字,而且要通过认字来学道理。基本照着这样子走。符合最初的设想!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57 《工商报》的记者发现了这一事物。很感兴趣。 这样的职工夜校,在同行业当中是个首创!夜校的女教师本身是民工,这位民工的丈夫,不仅也是民工,而且是听课的学生。这是一个“看点”呀! 于是,带着银河与柳莺莺照片的文章见报了。 接着,电视台得到信息,也来採访。 金河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农民工,文化素质偏低,这不是他们的错!城乡的差别,教育的失衡,有复杂的历史原因。作为一个小小公司的负责人,我所能够做的,就是尽自己的能力,提高我们职工的文化水平、开展全员素质教育。希望我这里的农民工,在赚钱养家、为城市发展做出贡献的同时,能够逐步提高文化素养、建造自身,重塑打工者的形象! “我还要透露一点。打工族们的下一代,目前上学太难了。这样下去,又是恶性循环。我无能办再大的事,但我们公司,将在合适的时候,开办一所专门面向打工族的幼儿园兼学前班。让打工者的后代能上学,他们的后代再也不能没有文化!祖祖辈辈当农民工!” 这几句话,激起了很大的反响。正面,反面的都有。金河早已估计到了种种后果,只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先把学校的旗号打出去,这是一次免费招生广告。 不觉到了盛夏时节,金河与小马研究职工的夏季福利保健等工作。 小马说:“茶叶、白糖,发给大伙儿,也都捨不得用,全要捎回老家去!” 金河提出今年增加一项汽水,搬到车间工地,当场饮用。消夏防暑。 工棚里最少得有两台大电扇;蚊香、清凉油什么的,发给班长。蚊香必须在工棚使用,不许自己挨蚊子咬,蚊香捎回老家、老家人更捨不得用! 小马说:“你真是太了解民工们的心理了。麻袋片、塑料兜,都要背回老家!” 金河知道,城里不给他们解决户口,他们心目中的家就只能在农村。或者说,城里不给他们应有的地位,他们就是难以消除农民心理。 小马心细,还提到老闆娘估计到“预产期”了,得有人陪着到医院检查检查。他想安排柳莺莺去一趟。 金河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他现在是一听说怀孕生孩子这类事,头就大。虽说他与高马丽已经领了结婚证,那件不期而至的怀孕事件对他还像一场恶梦,记忆犹新。他有时被恶梦惊醒,总是那个不成形的孩子与他挣斗。向他要求出生的权利。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58 领了结婚证之后,催促金河换内衣,给他洗洗涮涮的就更成了高马丽的正式事务。常常是小妹跑到公司,负责送新的拿旧的,高马丽自己给金河洗衣服。 小妹觉得这样不公平:“他上班,他忙;你不上班?你不忙啊?他怎么不来给你洗衣服?” 高马丽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在村里还不是这样?两口子一样下地干活,回到家里,女人又餵猪、又做饭,男人扛上一桿菸袋吃烟!” 小妹则不服气:“那是她们想干活、她们乐意当奴隶!要是我?哼!” 高马丽说:“干活也是一种情感表达方式。小妹,你也别把话说绝了。二棒劳累了一整天,下班了,我们不洗碗,还忍心让他洗碗呀?” 说话的这时间,小妹正在洗碗,这下,她不再争执了。 高马丽又让小妹去拿二棒的衣服,要一併给他洗出来。 《又一村》饭店改建的时候,给乔二棒专门留出一个单间来。 小妹去他的单间时,却见乔二棒正在看书。她吃了一惊。 乔二棒解释道:“你不是说我没文化?我就给你有起来!” 小妹笑了:“不是因为我说的,你才听的吧?是我说的有道理!你听的是道理。” 乔二棒接过小妹的话:“你说的是有道理。好女人、好姑娘,除了找有权的、有钱的,就是找有文化的!小妹,我不努力学点文化,二棒得成了一棒,一根光棍!你说,是不是?” 二棒眼睛直槓槓来看小妹。 小妹拿了衣服,急忙离去。 其实,她早就想给二棒洗洗涮涮;今天只是高马丽替她说出来罢了。
第127页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59 金河亲自出马,领着人把幼儿园摆置起来。无非是买回些小桌、小凳,以及学具,玩具之类。幼儿园就在银河的平房院里。那边是职工夜校,这边是幼儿园。全名准备叫“打工者幼儿园”。 院子中央的地块里,向日葵与豆角苗茁壮成长。做幼儿园还挺有点特色。 银河与苦力们都披着搭膊,卸罢车、摆置好桌凳,他们仍要前去扛包。 银河刚要离开,柳莺莺给银河拿出一只水壶。 “这是咱家熬的冰糖绿豆汤。” 六对半眼红了:“有了老婆就是不一样!咱在食堂顶多喝一碗绿豆稀饭,人家喝的是冰糖绿豆汤!” 苦力们说笑着去上工。金河不禁被银河夫妻的幸福所感染。 院里只剩下金河与柳莺莺。 金河说:“幼儿园正在招生。到开学的时候,估计你还得给咱当学前班的老师。” 柳莺莺已经掀开门帘:“大哥,太阳这么毒,有话进屋里来说吧!” 进了屋子,柳莺莺又给打好了水。不凉不热,要金河擦脸。 金河一边洗涮,一边打量屋里。地脚立着的小黑板上,已经是“世界、亚洲、中华人民共和国”。就象是银河向他汇报学习进度。 金河由衷高兴:“我家银河进步不小哇!” 柳莺莺认真地看他一眼:“其实,大哥你心里明白,这也不过是尽些人力罢了。银河或许能认几个字,他的文化究竟会高到哪儿去?” 金河觉得欣慰的是:“你比他文化高;我看你对银河挺好的,这我就放心了。” 柳莺莺又看他一眼:“大哥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银河是你兄弟,你该比我更了解他。他是没文化,可他老实、厚道、勤恳、节俭,我看一个人的心眼心地,比什么都金贵!银河小时候没有念成书,我再对他不好、看不起他,那他也就太委屈、太不幸了!有人看不起村里人,我可不能看不起!” 这番话迟早要说的,这个脓包迟早要捅破的。 金河接了这个话头,说开来:“莺莺,你敲打我敲打的对,自己怕人看不起、自己反过来又看不起人,大哥接受你的批评!——你头回隐瞒身份来省城,我当时已经有了高马丽。多亏你没有嫌弃我家银河!” 提起那一款,柳莺莺突然有些脸红了:“好像我们嫁不出去,逮住你们兄弟哪个算哪个似的!你也不用说这些了。一个大学生,当初家里要给你包办农村媳妇,你不同意,也应该理解。” 金河认真看她了:“说得好!大哥谢谢你这几句话!你这样善解人意,我家银河应该算个有福气的人啦!” 柳莺莺却特地说起高马丽,夸奖她又聪明、又能干。 金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来,大家各有名份,各安其室的意思;二来,女人之间,倒是免不了相互比较吧。 金河就接下这个话题:“高马丽有点文化底子,又在城里打工好几年,打工也能出息锻鍊人呀!” 柳莺莺也是这个想法:“反正我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城里人能做到,村里出来的人也能做到!” 金河真心地为弟弟娶到这样有想法有口才的媳妇庆幸。 “打工者幼儿园学前班”招生广告发布出去,反响真不小。 打工者自个,还有带了孩子的,纷纷前来看校舍;有的甚至愿意捐些钱资助。他们太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与城里孩子一样进学校。 这几天,院子里忙得好不厉害。报名的孩子们要抽血体检,教职员工要检查身体、考核文化;教委还派员检查,要查看校舍、教具是否合格。 小马跑手续马不停蹄。 海通公司这件事弄得轰吵轰吵,又花钱、又麻烦。可是金河有兴趣,有热情,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60 这天,温小寒打来电话,说吉根茂可能来省城。金河决定这回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老傢伙! 温小寒约他到公园。金河不免犹豫了一下,温小寒那头坚持着,说否则免谈。 公园就公园!金河应约来到。与温小寒在柳荫下散步聊谈。走到湖边,看那湖水泛着涟漪,他想起上次与高马丽在这个湖上对唱爬山调,那次他对高马丽多了一层相知。今番身边却是原先的情人、别人的小蜜温小寒。 金河感慨着,心情难免复杂: “你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场合,吉根茂回来,知道你和我泡咖啡屋、逛公园,老傢伙会高兴?” 温小寒不在乎:“谈生意嘛。这有什么?我不满你的是拒人千里之外,怕染上爱滋病似的!即便你我怎么了,他能知道?还是能管得着?” 金河想起她每次谈起吉根茂的口吻,顺便问:“吉根茂对你,究竟是有几分感情、还是纯粹出于一种占有欲?” 温小寒让他养了小蜜后,自己慢慢体会去。 “那么,你对他呢?” “金河,你有这么关心我吗?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金河也是闲聊。“我很难体察你依附吉根茂的真实想法,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愿吉老闆是用他的个人魅力征服了你,而不是一只背钞票的乌龟!”
第128页 温小寒推了金河一把:“你越说越不成话了!” 两人说说笑笑,与其他游人一块装点着湖畔风光。 湖面上游船来往,金河与温小寒也要了一条船,驶入湖里。 此情此景,金河更想起那次与高马丽划船唱爬山调引起的闹动:“小寒,我已经和高马丽领了结婚证了。” 温小寒“哦”了一声,又觉得这样太冷淡了,加了一句,“看来,你真是喜欢高马丽;而不是和她随便相处。” 金河突然有些不快,皱起了眉头。 温小寒觉察了:“你一直没有结婚成家,我总是有些歉疚。我的这点关心,也许是多余,也许会被你一眼看穿,我只不过是想要消除一些自己内心的不安罢了。请你谅解我的唐突。——高马丽是一个谈话禁区啊?” 金河说:“我不能接受的是你谈到她的时候那种态度!她没有学历、没有文凭,更没有城市户口,难道这些能够算她品格的缺点、能够成为我和她之间的情感障碍吗?” 温小寒突然直率地说:“其实呀,你知道吗?高马丽得到了你,我、我是有点儿吃醋呀!” 金河不由直视对方的眼睛,温小寒真诚的眼光突然变得有些羞涩。这两种表情在她是许久没见过了。 金河将小船朝向码头:“如果我们能够否定存在即是合理这句话,我们却永远无法否定历史、改变历史。你的歉疚、我的遗憾,对于铸就的历史没有丝毫作用,只是徒然恼人。” 温小寒却不肯放弃:“金河,如果仅仅作为一次谈话、一种假设,我们经历过之后有无可能重建未来?” 金河笑了笑:“这是一种危险的假设!” “仅仅一种假设,你就恐慌了?那我们还是谈点别的闲话吧!谈谈股市、谈谈天气?谈谈金钱、谈谈生意?” 金河一边划着名桨,一边说,“所谓过去,历史,就象这只小船,左边是你和陈尔东的婚史,右边是我与高马丽相濡以沫的历史。你的假设,忘了这边这个女人的付出和期待。一只桨划不走船的。温小寒,你也太自我了!” 温小寒眼圈有些发红。 金河双桨奋力划船。 温小寒几乎是自言自语:“十世修得同船渡,我们的情分原来不过如此。” 金河撑船回到码头时。他的外套搭在温小寒的臂弯上,温小寒还请他再玩一些别的内容。 “对不起,实在没空。都有一礼拜没见高马丽的面啦!” 温小寒摸出一张什么卡片,狡黠一笑,偷偷塞进了金河的衣兜。然后将外套递给金河。就此分手。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61 萧太后又召集帐前会议。 上次到饲料公司撒泼哭闹,拿到两千,花得高兴。花完了,思谋二进宫。 她大哥这次摇头了:“再去找那个石金河,我说,不合适。” 小兄弟支持姐:“那个苦力白白得了一个公司,给两千块钱,那是打发要饭的哩!姐姐你还给人家写了什么保证书?要我,当下就不干。” 大哥说:“那个石金河,又登报纸又上电视的,成了人精了,恐怕越发不好对付了!” 萧桂兰其实心里也觉再找金河说不下:“找不得石金河,不兴找她苏彩花?父债子还、夫债妻还!侯发荣欠我的生活费,她苏彩花就得给我!侯发荣逃跑之前,给苏彩花留的钱能少了?我才不信!他那鬼头,谁不清楚我能不清楚?” 大兄弟便说:“要找苏彩花,千万不能大呼小叫。公司这头要是发现不了,一个苏彩花,还不是小菜一碟子!” 小兄弟说:“苏彩花要是死活不给你钱哩?” 萧桂兰定了盘:“不给钱,就抬东西!蛮妮子丫环升了二夫人,我多会想起来多会一肚子气!她还怀上了娃娃,越发兴头了!侯发荣的家产还要完全霸占了哩!” 萧太后说到上火处,不免又是杀气腾腾。兄弟们见状也就开始摩拳擦掌。 萧太后偷袭苏彩花的行动,苦力工们其实有机会发现。那阵,银河他们正在城墙似的玉米垛上揭苫布。从高处望下去,看见从郊区那面开来一辆小客货,正开往苏彩花的住宅方向。 银河觉得那不象小马的车。问了一句。 让四福旺抢白道:后生,有了家口的人啦,不用多操别的闲心啦! 事情就那么含糊了过去。 萧桂兰一帮人突然闯进老闆娘的院子。苏彩花正在腆了肚子散步,一见来势不好,本能地护了肚子。 “发荣他不在。” 肃太后说:“他不在你在!和你说话!” “有什么事,你说吧!” 萧桂兰假意笑笑:“看你怀着身子,不用吓唬你,咱们进屋里去说!” 苏彩花不肯,萧桂兰给两个兄弟使个眼色,两人上前挟持了苏彩花,将老闆娘拖到门口,搜出钥匙就开锁。 苏彩花大声呼救,已经被拖进屋里;萧桂兰闩了大门,随后追回屋里。 这一下,可就摁住葫芦要抠籽儿了。 萧桂兰向苏彩花逼讨生活费: “我也不打你,我也不骂你,你给了我娘母们生活费,咱们就是好姐妹!”
第129页 “凭什么找我要生活费?” “侯发荣死鬼跑得没影,我就要找你!” “我还怀着身子,你们这么逼勒我,你们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你不用给我诉苦!我的苦水吐出来能淹死你!少说废话,掏钱!” “没有!” “我看你这个骚狐狸是活够啦!” “怎么?你还想要我的命?告诉你萧太后,要钱是没有,要命有两条!” 苏彩花指指肚子,指指自己的头。 萧桂兰气急败坏地指挥兄弟们抬家具! 众人七手八脚,群神乱抢供。苏彩花嚎叫阻拦,哪里管用?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62 等老闆娘能跑到粮垛那儿报信,萧太后一帮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 金河回来,听说了情形,先去老闆娘家里看看。 苏彩花住处一片狼籍。沙发、电视,冰箱、电扇都已不见。苏彩花披头散发、泪痕满面。 “老闆娘,你身子不要紧吧?萧太后也太不象话了!” 小马也匆匆赶到了。金河让他开车先到萧太后家一趟。 “给我臭骂一顿!这是入室抢劫嘛!就说老闆娘这儿无论出什么事,他们都脱不了干系,我们公司都要出面负责!看看她的态度。有必要的话,我们报公安!” 银河象关在笼子里的狼,在办公楼走来走去,等候金河问情况。 金河先责备了一句:“我和小马不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能先去看看?” “你不是不让我和她钩扯嘛!” “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呀!万一苏彩花身体出问题了呢?” 银河听六对半他们说,彩花是自己走过来的,当时觉得不要紧。 金河便说:“那你等在这里干什么?” 银河说:“哥,我是说彩花快到日子了,她不能受这些惊吓!等着你是想问你,能不能让莺莺经常过去关照关照?” 金河想了想:“从大道理上说,你们两口子去看过老闆娘;莺莺还陪着上过了医院。可以啦!太近乎了,好像要做样子给谁看似的。再说,柳莺莺聪明灵透,万一觉察出什么来,能了得吗?” 银河还问一句:“那,我抽空过去看看成吗?” 金河推他走:“全公司都知道老闆娘没事,你去看什么?欢欢地回家去!嘴头子稳一点!脸上平静一点!整个你沉着一点!” “一会儿嫌我不去看她,一会儿又不让我去看她。” 银河嘟嘟囔囔的回家去。 回到自己院里,银河蹑手蹑脚进了屋,柳莺莺正在午休。他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起来,在屋里抽了一支闷烟,又打水去浇院里的苗圃。到底把柳莺莺折腾醒了。 “一中午,你折腾什么?三伏连天的,你想上火呀!” 银河给柳莺莺端过水来:“我没事。来来,这冰糖绿豆水,你先喝点!” 柳莺莺推开:“那是给你预备的。我喝白水。” “一样上班嘛!你挣钱比我多、文化比我高、脑子也比我灵透,晚上还要教夜校!来,你喝点!” 柳莺莺看着他,追问:“银河,你有什么心思?有什么话和我说?” 银河悚然一惊。 柳莺莺继续问:“中午,听说老闆娘遭抢了,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唉,孤身一个,还怀着身子。要不,我抽空过去看一看?” 银河摆手:“那可不行!我哥不让!” 柳莺莺盯住他的眼:“哎?这中间有什么隐情?怎么就不行?下午我问问他怎么回事。” 银河解释不得,一脑门的官司。 柳莺莺真是来问金河了。 她先一路清水拖地,天气热,清水拖一拖,大家凉快些。金河看在眼里,很欣赏:“你和我家银河,真不愧是两口子,干活都捨得出力。宁肯自己多流汗,不愿意旁人说短长!” “大哥你当着总经理,我们怎么着也不能给你丢脸吶!——听说老闆娘那里没人照应,我是不是抽空常过去看看?” 柳莺莺注意金河的反应,她看出金河似乎略有迟疑。 “你工作这么多,还能再加任务?——银河是个什么意见?” 柳莺莺把刚才的话说了:“人家火烫着似的,说是万万不行。还说是你坚决不让我过去!” 金河心里埋怨弟弟太实在,说不了话!“柳莺莺,是这么一回事,老闆在的时候,工人们或者过去帮忙干点杂务。老闆不在了,我警告大家、包括银河,没事不许过去!他来了一个坚决照办!——老闆娘那儿,我刚去过的,暂时不需要什么。” 柳莺莺没探出什么。留下句话,让大哥在苏彩花需要的时候,说一声! 金河看萧桂兰出尔反尔,闹得太不象话。就派小马去找萧桂兰,说让她把抢劫的东西送回来,否则等着法院传票。 小马本来就对萧太后憷头,从不敢得罪这个泼妇。硬着头皮去了,也是说不出几句硬话,无非是和稀泥。 回来交待金河:“哎呀!和那老婆子,你就讲不成个道理!她一口咬定,要找苏彩花要生活费。不给生活费,只好拿了东西去卖。再要诈唬她,躺在地下打滚撒泼,你是一点没办法!”
第130页 金河也不过是吓唬她的话,现在正忙,哪里有精力为这种事纠缠官司。 小马提议这事是否先放一放?“萧桂兰那头,我已经严正警告了,口头保证再不找苏彩花闹事。” 金河也只有暂时这样了。只要不来闹事,也罢。他吩咐小马去看看,老闆娘那里被抢了什么,给添置几件。 小马念叨侯老闆,他要在,咱们也不会有这么些麻烦事!老闆娘快生娃娃了,他跑的不见面,连电话也没一个。真是叫人莫名其妙! 《兄弟如手足》第十六章163 柳莺莺毕竟心细,到底发现了一些异常。 先是夜校上课的时候,银河有些走神,让她罚了多写五遍生字。 后来,又见早晨银河打扫院子后心神不宁地在院里来回走动。 柳莺莺便问:“银河,打扫完了,不能歇一歇、抽袋烟?磨道里的驴似的,转悠什么呢?” 银河吭哧半天,到底提出要求来: “莺莺,老闆娘那里,我过去给她扫扫院、倒倒垃圾!我保证一会会就回来,同意不同意?” 柳莺莺眨巴眨巴眼睛,抿嘴一笑。 “你去吧!这是做好人好事嘛。改天,我还准备过去看看吶!” 银河得了军令,故作沉稳,迈了四方步慢慢出门。 刚刚出门,一路小跑。 柳莺莺已是不免疑惑。 银河来到院子里,苏彩花挂着泪,一个劲笑。 “银河!你到底来看我了!” “萧太后抢了些啥东西?我得进去看看!” 银河随了苏彩花进屋。看见那个烂摊子,好不来气:“狗日们的,对一个怀娃娃老婆,太狠心、太没人性了!” 苏彩花指指肚子:“总算没有对这里下手!” 银河咬牙切齿。“王八蛋们要是伤着孩子,我银河豁出这一百多斤,噼砍了萧太后她全家!彩花,你不用怕!有我和我哥,谅她萧太后再也不敢胡来!” 苏彩花说:“快到日子了,我也心里没底呀!” 银河说:“这个,我和我哥商量一下。不行,就早些上医院嘛!我还心说叫我女人过来照料你,我哥死活不让!” 苏彩花苦笑着说:“憨憨!你哥考虑得比你周全。女人们都心细!你对人家可不敢随便提起我!” 银河点头:“道理我也明白。莺莺那么好一个女人,我觉得是对不起人家!可是,你说怀的是我的娃娃,我不能不想你和孩子呀!” 苏彩花这会也不那么样硬说孩子是谁的了:“银河,你这么说说,你心里这么想想,我就满足了!” 苏彩花说着,眼泪已经又是断线珠子。 柳莺莺心生疑团,开始当面对质一些事情。 中午时分。银河下工回家,柳莺莺正在厨房做饭。 脸盆里倒好了洗脸水了,茶壶里是沏好的茶水。 银河洗脸的时间,柳莺莺出来摆置饭桌。她便开始了试探: “早上你去打扫卫生,见着老闆娘了吧?” “唔。” “说是让抢了些东西,损失不要紧吧?” “唔”。 “老闆娘身子没让磕碰着吧?” “唔。” 银河一连三“唔”,柳莺莺不高兴了。 “银河!和你说话,待搭不理的,怎么啦?” “不怎么。” “因为男人们去到底不方便,我说去看看老闆娘,你弟兄两个都不同意。那是怎么啦?” “不怎么。” “不叫我去看,今早上你自己慌慌张张过去看,这又是怎么啦?” 银河又是一个“不怎么。“ “大门里你还迈着四方步给我演戏,一出门你是一路小跑十万火急,你给我说,到底你是怎么啦?” “不怎么。” 银河三唔之后接着来了四个不怎么。 柳莺莺上来,夺了银河的茶杯子掐了银河的烟。 “石银河!你不用给我打马虎眼!你心里有什么鬼?有什么事瞒着我?” 银河手上空了,嘴里也空了:“我、我、我。” 柳莺莺说:“你不用支支吾吾。上我们柳树湾,你是三不外带四哼;今儿见了一回老闆娘,你回家来是三唔外带四个不怎么!这里又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我柳莺莺看重你的不过是老实厚道,你要给我耍花屁股、藏藏掖掖、装神弄鬼、使奸耍滑,我柳莺莺眼里揉不得沙子!“银河被点了穴,脸红脖子粗:“我、我不能说!” “不行!你得说!” “我、我不敢说!” “不行!你非得说!” “我、不好意思说呀!” “不行!今日就是今日,你说下大天来也得说!” 银河一头的汗,嘴唇又重又厚,终于“交代”了自己天大的秘密! “莺莺,我石银河对不起你!我和苏彩花有问题!” 听银河吐了实话,刚才霹雳火暴的柳莺莺,软软坐在了床沿上。 千叮咛、万嘱咐,到底还是出了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
第131页 后记:手足的关注(1) ―《兄弟如手足》后记 即便在北京这样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城,哪怕在上海那样时髦新潮的当代都会,器宇轩昂操着标准京腔的北京人儿,以及小鸟依人说着宁波官话的阿拉上海人,上溯三代至多五代,谁个敢于断然宣称:自己的祖宗不是从农村来的、不是农民呢?辉煌数千载的农耕文明,曾经托举起了长安、洛阳、杭州、汴梁那样的大都会。封建时代法定的或者约定俗成的社会等级叫做“士农工商”,“耕读传家”向来是国人尊奉的理想生活模式。 农村,并不是什么令人生畏的蛮荒之地;农民,并不是什么低人一等的贱民。 城乡,本来相互依存,水乳交融。方域地界相接,辐辏交错;人员血脉相连,手足情谊。 然而,自上个世纪中叶以来,由于人所共知的、或许是一般老百姓说不清的原因,农民,我们的衣食父母,社会地位坠落到二等公民乃至最低等级那样的地位;农村,古今诗人吟唱田园牧歌的大好乡野,成为上等人不屑一顾的地方,成为落后、愚昧、贫穷、骯脏这些词彙的同义语。 我们的父老乡亲,几乎只是在歌星们忸怩作态的煽情表演中受到虚拟的尊重。他们苦难的皱纹有如水土流失严重的深沟大壑,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他们紧抿的嘴巴好比干涸的古井,喑哑地仰望天空。农民,处于严重的失语状态,除了忍受,就是沉默。农村,我们所有人的根,被割裂在国家的整体格局之外;那儿,紧挨着大大小小的城市,却仿佛距离我们无限遥远。 所谓“三农问题”的提出,是必然的。 我相信,除了极个别的分子,我们多数人,农民的儿子和农民的孙子,会天然关注农村――我们古老的家园,会由衷关注农民――我们的父兄。 长篇小说《兄弟如手足》,就在这样的思考背景下进入了我的叙述过程。 我出生在太原。幸运的是,我小时候曾经被父母送回乡下交由我的祖母看护。从两岁到十二岁,整整十年。我成了一个地道的乡下孩子;或者说,我被传统文明、农耕文化滋养长大。 作为在中国文坛也还知名的小说家,我主要书写农村题材的小说;我的文化之根从来没有断裂过。用城市的或者是当代的眼光来反顾农村生活,用全面的或者历史的尺度来把握城市节奏,对我而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当所谓“寻根文学”大行其道的时候,当评论家们为之大肆鼓吹、欢欣鼓舞的时候,我好像一个智慧的农民一样,在一旁善意微笑,保持沉默。我以及我的作品始终不曾得到热心的评论家们太多的关注,大家的文化养成差别很大,难得共鸣。我知道自己比诸位寻根者早已走了多么远,比诸位探索者早已掘进了多么深。 我一直有着自己的骄傲。作为农民的儿子与孙子,作为从农村出来的一名作家,我不需要寻根。我几乎天然地具备乡下人的眼光和立场,中国立场。我没有那样伟大――代圣贤立言,但我如此自豪――我在努力替代失语的农民发出声音。 我甚至大放过类似的厥词:在当代号称书写农村题材的小说家里,对农村的了解,对农民的认识,对乡土文明的感知、对民俗文化的吸纳,无有出张石山其人之右者! 当老天突然落雨,城里人会奔忙躲雨,有的发出恼火的诅咒。这,很正常。然而,我不会。我会下意识地掐算农时节令,看看这场雨水对墒情好不好、对庄稼有无作用。 当我们巷子口外的集贸市场上粮食和蔬菜涨价的时候,市民们、下岗职工们、包括作家们,非常可能不高兴。这,也很正常。然而,我不会不高兴,而恰恰是特别高兴。我知道,粮价菜价始终太低;多少涨价一些,绝大部分利润也会被中间贩子赚取。但我还是高兴,为种粮种菜的老农老圃高兴。在我们的工资里,才拿出多么少的几分钱来应付蔬菜涨价的呀!不嫌蔬菜昂贵、反嫌蔬菜便宜,人们也许要说我有病。我对自己能有这样的病、这样有病,几分得计、几分快意。 三农问题呼喊出来之前多少年,我早已在各种场合大声疾呼过了;三农问题终于提出,我不爱凑热闹,但这个热闹我立即凑了上去。 《兄弟如手足》,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进入了我的创作过程。 我省着名评论家李国涛先生,曾经专章着文评价过我的整个小说创作。他有一句我认为几乎是至高无上的结论式的评价:在山西文坛、在中国文坛,“得赵树理真传者,张石山一人而已。” 感谢胡适先生一代学人,开白话文学之先河,割划时代,功高千古。普通识字者,能够幸福地看书写字。敬佩赵树理先生一代作家,实践白话写作、倡导大众文学不遗余力,一般认字人,能够胜任愉快看小说、甚至能够率尔操觚写小说。 赵树理先生我不曾见过他的面,但阅读过不少他的小说作品。我的小说创作当然有所师承,中国古典、中国戏剧、民间话语等等,皆有吸纳。早年阅读赵树理先生作品的经历,当然也有形无形影响过我。但是,除了语言风格,除了他的白描,他的幽默智慧之外,我觉得自己师承这位不曾谋面的老先生最多的,不是小说写法之类,而恰恰是他的人格,是他的对农村和农民的之死靡它的关注。
第132页 后记:手足的关注(2) 一些老作家,得了大宗稿费去缴纳党费,这,当然相当无私高尚,无可厚非。而我们的赵树理先生却把大宗稿费无条件馈赠给他的家乡农村农民,有如乌鸦反哺。这,我以为更加无私,更加高尚。 赵树理把自己的小说,称为“问题小说”;他不仅希望自己的小说通俗易懂,而且希望它们能够发挥匡扶正义、革除时弊的作用。然而,小说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毛泽东曾经严厉指出,“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是一大发明”;老人家是太高抬小说了。小说哪里能够反党,正如它哪里能够济世救民。所以,当大跃进人民公社一味胡闹,搞得农村乌烟瘴气、农业几近崩溃、农民大批饿死的时候,赵树理明白:写作什么问题小说早已来不及呼喊问题、引发疗救的注意了。他毅然向中央上了万言书。 ――与之同时,我们的彭德怀元帅在庐山发难,同样为农民大声疾呼,上了万言书。那位湖南农民的儿子,与这个山西农民的儿子,一文一武,不约而同捨出身家性命,冒死犯险,逆鳞直谏。巧合的是,或者说自然而然的是:当赵树理的开山之作《小二黑结婚》在根据地得不到认可的时节,是彭德怀元帅,是那个惯会打仗的彭大将军,看中了赵树理的这部非同寻常的小说作品,断然举荐,使之有如石破天惊,一飞沖天。 当今时代,早已换了人间。我们欲要为农民说几句话,欲要呼喊一番三农问题,即便说的不很客观准确、喊得不很文明雅驯,已经不用害怕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去北大荒劳改,去秦城监狱住单间号子。我难道不应该趁此大好机遇,发挥我的职业优势,为农村农民、为打工族们做点什么呼吁点什么吗? 《兄弟如手足》,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我的书写过程。 所以强调“兄弟、手足”这两个字眼词彙,我当然不是率意而为。工人和农民,城里人和乡下人,难道不是兄弟吗?难道不是彼此相依为命的手足吗?这样的一点寓意尽管直白浅陋,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我愿意直接呼喊:农民,本来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打工族,本来就是我们的同胞兄弟。鄙视农民,犹如数典忘祖,简直就是欺天。小瞧歧视打工族,就是歧视我们的兄弟姐妹。太不人道,太过没有人性。 怀着这样一种心情,我写出了这部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我设计了兄弟二人,金河与银河。一个读书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城里人;一个自幼失学,地道的农民,如今到城里来打工。他们本来就是兄弟啊!他们果然手足情深,在共同的打拼中,事业获得成功、爱情得以圆满、人格得以升华、潜藏的能力得以激活。 在虚构的小说中,他们不再总是失败,不再总是倒霉,而是好人终有好报。也许,戏剧式的安排处理,缺少了几分深刻、背离了几分残酷的真实;不过,我乐意这样来设置编排。我们的农民兄弟,应该扬眉吐气、应该大获成功,哪怕仅仅是在一个作家的小说虚构中。 然而,小说的黄金时代却已经基本过去。影视传媒,遍及城乡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好生了得。有人在诅咒,低俗文化大行其道;有人在担心,国人几乎都变成了“看电视的猪”。 诅咒担心,无济于事。 老天要下,老娘要嫁,谁奈其何。 至少在我,学了美国一句俗话来效法:“战不胜它,莫如加入它”。 向来,我也不曾将自己列为什么精英,或者打扮成所谓精英。我的小说,在语言上,历来走雅俗共赏的路子。不怕一般老百姓看得懂,当然也不惧专家学者来挑剔。那么,我又何必拒绝电视剧之类的大众传媒呢?难道,我们的作品害怕多数老百姓看得懂吗? 我为自己的彻底通俗化而寻找理由,好比文化精英为他们的过度精英化寻找理由。大家自说自话,各办其事罢了。 长篇小说《兄弟如手足》的原始构想,结果如愿以偿地改编成了电视剧《手足》。由万科文化公司摄制完成,荣誉出品。当红小生何冰与达达主演,一时热播。网上竟是好评不断。 既然有了电视剧,那么又何必出版小说呢?相对于仅供观赏的电视剧,小说本身有着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观赏与阅读,毕竟属于两个不同的层面。换言之,拍摄与写作是两码事。着意追逐大众收视率的影视化生产过程,与文学化的创作过程,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电视剧相当好看,我的小说则是相当好读。 好看,非常重要,也许在愉悦了广大观众的同时,就起到若干寓教于乐的功用。好读,当然也非常重要,也许能够引领广大读者进入某种程度的思考层面。 “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不胫而走。 然而,人们不思索,那不真的成了看电视的猪了吗? 西方人这样讲: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我则如此讲:人类说,要有书,因而有了书。 在读者诸君的书架上,于是有了我的这一部浅白、好读、有趣、逗乐、不乏幽默的长篇读本。 它绝对不是我最好的小说作品,然而我还是真诚地希望读者喜欢它。 你无须对它有过高的评价,只要你还基本喜欢,作者在下就非常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