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童年》 第1页 [社会文学] 《赤色童年》作者:刘书【完结】 第一部分 序 我出生于1970年,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每当我提起那段日子,比我年长的人表示不可理解,比我年幼的人表示不可理解,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义,但这些快乐的记忆却是那样固执地藏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会找一些我的同龄人,问他们是否能够理解我的回忆和我的快乐,但和我一同长大的同龄人,他们都不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里。有一个在美国,我们经常用电子邮件交流,有一大部分在安徽马鞍山市的一家大型钢铁厂里,另有一部分在监狱里,以及祖国的其他地方。童年之后,我们大多数再未见过面。 我和我的同伴出生在一个地质队的大院里,在那里度过了我的赤色童年,然后随着搞地质工作的爸爸离开了她。 我的远在美国的好朋友蔡大头,在后面的文字里总会提起的这个人,如今我们都已成年,成家,成了父亲,成了懂得并且有能力为自己重新选择祖国的人了。我们曾经多年失去联繫,后来通过电子邮件联繫上之后,我们经常会提到童年,提到那个年代。 那个年代叫七十年代,如今已经有人用年代来区分人群,五十年代的,六十年代的,七十年代的,现在已经有八零后了。我的七岁的女儿应该算是九零后的吧。就我的经验来看,以年代区分人群没有什么意义,对往事和童年的追忆没有什么声讨或者反思的价值,因为大多数人手头根本就没有真理。 我的如今已经七十岁的老父亲一生劳累,那是绝对吃苦耐老,肯干的老地质工人。他的事迹我在成年后仔细地体谅过,一九六零年他带着很多工人,在大山里一天只吃一个馒头,却干整整一天的活儿。 他跟我说,干着干着太累了,钻井旁边的一块草地上铺着衣服就睡,醒来了睁开眼接着干,几个月过去了,活也干完了,那个草地硬是睡出了个人形,人形里的草都死了。 父亲是个打井的地质工人,一生中在地球上钻的孔多得数都数不清。曾经在一个大旱年,在难以打出水的地方打出了水,拯救了很多庄稼还有人。父亲曾经在病重的时候说他见到了那些被拯救过的人,随后父亲奇蹟般地抗过了一次重病。 父亲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野外打井,母亲说,饥荒的年代到了一个村子里,村子里人已经都饿死了,地质工人就先挖个坑,将村里后死的没人埋的埋掉,然后饿着肚子牛一样地工作。 我认为父亲那劳动的一生真的是苦难,真的是太苦难了。但有一次我问父亲,觉得自己的一生累吗,年轻的时候辛苦吗?父亲答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辛苦。 这个回答我不太理解,也许得需要我七十岁的时候才能理解。 母亲曾经告诉我,日本侵华的时候我的母亲家里只有一条裤子,大家轮流穿,裤子被别人穿走了我的母亲就搂着我的大舅围着被子在炕上坐着。 我问母亲,那时候苦吗?母亲答不苦。母亲说真正苦的是我的姥姥和我姥姥的母亲。我的姥姥和我姥姥的母亲我都没有见过,姥姥只是留给了我一张发黄的相片,而且这张相片也在地质队频繁的搬家中丢失了。 历史就这样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没有了。 我的好朋友蔡大头说他觉得童年太美好了,他对于人生的这个回忆态度让我很觉得奇怪,因为他如今在美利坚,开着bmw,住着只有在挂历中才能见到的宅里,童年的那些贫苦经历如何会觉得美好呢? 也许,生活中形而上的东西相对于物质生活更为重要,虽然我对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只有飢饿,加上困惑,不过在别人对童年的态度里和如今回忆那些日子的写作中,也逐渐地体验到了快乐。 任何苦难,人都是可以承受的。关键是人在承受苦难时的态度。因为从历史中我已经深深地知道了,苦难在随时等待着人类,无论他是哪一个年代的人。 1、命大 长大以后,我常听母亲提起我的出生,她说,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我,我的到来纯粹就是一次事故(母亲的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就是这个意思。)爸爸总是出差,长年在外。地质队的大院是一片巨大的坟地,数千人陆续来到这里,围上铁丝网,在里面建住房、建医院、建学校、建电影院、建代销店(商店)和公共厕所,家家在房前屋后种满了自留地,种一切能种的粮食和蔬菜。 父亲是国家正式工人,母亲和其他的妇女们统称家属,被组织起来,成立了“五、七队”,挖盖房的地基,挖泥塘,干所有稀奇古怪的活。母亲说,是很晚才发现有了我的。那时她在泥塘里挖黑泥,然后觉得有了我,于是,便报告了“五、七队”的队长,李红军的妈妈,一个大个子老太太,长大后我一直叫她李大大。经过“五、七队”领导的研究决定,我的出生肯定是弊大于利,因此,组织上决定,将我干掉,(现在已经无从考证领导们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当地没有堕胎的条件,需要去五里地外的县医院。母亲和李大大商量好,第二天就去县医院。 当天夜里,母亲做了梦,梦见了八岁模样(母亲说和我八岁时一模一样)的小孩,走到她的床前,说,可不要害我呀! 第二天,母亲和李大大结伴去县医院,半路上,母亲将昨夜的这个梦告诉了她。现在已经无从考证她俩当时的思想活动,反正结论是留下了我。
第2页 2、把她扔下火车(图)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母亲不再挖泥塘或者挖盖房的地基,而是去幼儿园当看孩子的阿姨,于是,我也几乎差一点儿被送给别人家,改名换姓。 和母亲一起看孩子的有一个阿姨,和母亲非常要好,这个阿姨居然生了五个孩子都是女儿,终于是没有了继续下去的信心。据母亲说,她非常喜欢我,疯了一样。和母亲提了很多次,想让母亲把我送给她家,并且向母亲描绘了我的未来,说我长大后将有五个姐姐疼我,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情形啊! 善良的母亲答应了。后来母亲这样说,实在不忍心看那个女人这样想要一个男孩。 为了接纳我,并且有足够的粮食吃,那个阿姨决定把我的那几个姐姐其中的一个送人,可总也送不掉,所以准备在坐火车时,从火车上扔下去。 俩口子真的带着最小的孩子上了火车。 准备动手的时候,男的说,你来。 女的说,你来。 男的说,你来。 女的说,你来。你是男人。 男的说,凭什么,这事就非得男人做。 女的说,就是应该男人做。 男的说,我是党员! 结果谁也没做,带着孩子又坐火车回来了。 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情,改了主意,没有把我送给他们家。从此我失去了我的五个“姐姐”。 3、性教育 “妈妈,你是从哪儿生的我?”所有的孩子都问过这样的让母亲无比尴尬的问题。我的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孩子,你是妈妈从防空洞里挖出来的。” 对此,十三岁以前,我一直深信不疑。那时候有很多的防空洞,几乎每一家的门前都有一个洞口,用石头堵住,但会留下一些缝隙,我就经常望进去,思索我出生的秘密。 后来,一个外号叫“毛猴”的坏孩子先长大了,他比我们要大许多岁,敢跟比他大的孩子打架,敢跟他爸、他妈斗嘴,敢偷看女厕所,敢干所有我们都不敢干的事情。 有一天,他招集了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先扯了一些干透的丝瓜滕教我们当烟抽,他自己却抽从他爸那儿偷来的真烟。他将人生的所有秘密用极其生动的方式全都告诉了我们,尽管我们半信半疑,但却真实地印在了脑海中。 十四岁时我读到了那本着名的手抄本《少女之×》。十五岁时,一个女老师,红着脸将“生理卫生”课文中“生殖与发育”那一段朗诵了一遍。 二十二岁时,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同学要结婚,他认真地对我说,性生活的姿势和狗一样。我不认为他是开玩笑,因为小时侯,关于性的问题,我们见过最多的就是狗,各式各样的家狗、野狗,每到春天就牢牢地粘在一起,棒子打都打不开,大人、孩子就围在周围欢呼、追打,感到无比快乐。 4、我们见到的是维纳斯(图) 地质队的大院里哪儿的人都有,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上海人。围棋下的好的是他们、蛐蛐逮得棒的是他们、小提琴拉得好的是他们、吃东西讲究的是他们、女人长得漂亮的是他们、光棍打得长的是他们,即使是住在最简陋的活动房子里也能把它布置得格外好看。总之,他们带来了新的东西,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童年的文化生活。 一个已经记不住名字的上海人,大约30多岁,未婚,喜欢找我们这些孩子们玩,大段大段地说话,说上海话,说普通话,说那些我们闻所未闻的事情,教我们下围棋、拉小提琴给我们听、写毛笔字……他说他自己是才子,琴棋书画,样样行,只是怀才不遇。这话我记得很清楚,长大了才明白,他是在向我们倾诉他仅仅是做了个地质队员的愤懑。通常,我们很愿意做他的听众。想起来,他一定是很满意我们。只要有时间,就和我们呆在一起,相处很融洽。 但也有意外。有一次,不知道他在哪儿弄来个雪白的石膏维纳斯雕像,放在他的桌子上,请来我们几个小孩子欣赏。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当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流氓”。正看着,忽然外面有人将他叫了出去。 我们再也无法忍耐,于是每人摸了一下,然后,我们发现闯了大祸了,维纳斯的奶头马上就被我们的脏手明显地摸黑了,那样地刺眼。 大家跑出去四处逃窜,身后传来了他的怒吼声和叫骂声。 5、小战士(图) 我们的学校叫“向阳”小学,我上学的第一个老师是郭老师,他当过兵,也曾是个无忧无虑的木匠,说一口山东话(可能是),受过工伤,缺了几个手指头,于是就让他当了老师,干点儿清闲的事情。郭老师教我们学汉字,从点、横、树、撇、捺开始,学到弯勾时,他将“弯勾”读成了“沙勾”(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读成“沙勾”),于是,我们这样足足读了一整年,直到第二年来了一个北京籍的叫费雅文的女老师,纠正了这个错误,还教会了我们普通话。 第一年的课全是郭老师一个人教,现在一想,他一定是把他一生的学识都教给了我们。体育课是我们最爱上的,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战斗知识,并且非常认真地培养我们,比如,当我们全都站成一排时,郭老师就会喊,“敌机来了。”于是我们全部卧倒;郭老师说:“匍匐前进。”于是我们全部蹭蹭地往前爬,技术无比娴熟。
第3页 那一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是有飞机从头上飞过,我们便条件反射地卧倒。像所有的孩子那样,对所有的飞机都欢呼雀跃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6、我学的第一篇文章(诗歌) 第一篇正式的汉语文章(诗歌)是: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7、老四(图) 我们童年的小名大多是用排行来称呼的,这些约定俗成的称呼,通常会伴随我们直到成年,甚至一生。一般称小二子、小三子、小四子、小五子、小六子、小七子、小八子、小九子,有的会加上姓,比如说张小三、李四子、刘五子,或者马老二、孙老三、钱老四等等。 吴老四是在我们都长大了之后,他爸、他妈把他生出来的。他爸是工程师,有文化,不喜欢前边几个孩子,前边的三个孩子不像他希望的那样学文化,其中一个还屡次参与各种各样的斗殴,还未长大,脸上就带监狱相了。吴老四生性聪明,长得也煞是可爱,人人都喜欢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孩子。 大人们最喜欢的逗法是叫住孩子,说,吴老四,把裤子褪下来,把小鸡放嘴里吃了,吴老四摇头。这时大人们便拿出一个小本本,说,我是公安局的,你吃不吃?小小的吴老四马上褪下裤子,揪一下小鸡,作势往嘴里一放,作咀嚼状,大人们马上一片闹笑。 老四的爸爸想让老四早点上学,可能是四岁多点儿就托人送进了学校,上一年级。结果有一次上课紧张,居然在老师批评他的时候,下意识地表演了一次吃小鸡,被劝退学。 吴老四的爸爸、妈妈疯狂地爱着他,吴老四一天天地长大,当然谁也不会再让他吃小鸡了。 大概是一九九七年,吴老四的那个被判处十年徒刑的哥哥刑满释放才两年,刚满十八岁的吴老四伙同他的几个同龄的邻居拦路抢劫,买烟、下馆子,事发,吴老四作为首犯,被判处十年徒刑。 吴老四的爸爸、妈妈痛心疾首,变卖了家当,在儿子服刑的农场门口搭了一个窝棚,养一些鸭子和鸡,只为能经常地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吴老四。 8、还乡团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相信除了地主、富农、贫下中农之外,还有这样一个成分:“还乡团”。 小五子住我家的隔壁,一开始他爸爸隐瞒了历史,几乎入党,内查外调的时候居然查出了有这样重大的历史问题。 每年的开学,大家都要填写成分这一栏,小五子便独自躲在一边填他家的成分,谁要是多事去看一眼,少不了就是一番殴斗。不填是不行的,每年都要填好几次。 好在小五子家弟兄多,上面有三个好斗的哥哥和一个大姐,童年时他们家总是和别人家打架,一打就是全家上阵,没有几家敢与他家叫板。 小五子的大哥三十岁时从十几米高的钻塔上摔下来,当场就死了。小五子的二哥在第一次严打时就被政府判了好几年,出来没多久就又进去了。小五子的三哥在第二次严打时进去了,判以重刑,恐怕这辈子出不来了。小五子因为盗窃丢了家里好不容易给找的工作,没赶上严打就进去了。是否出来了,因为多年没有联繫,也无从考证了。 9、大礼堂(图) 我们的很多乐趣都在大礼堂里,这里放过电影,演过各种专业和业余的话剧和戏剧,开批斗大会。我亲眼见过我的姐姐在台上朗诵“周总理,你在哪里”而声泪俱下;我在上面唱过一首歌,其中有几句是:“星星满天撒,我和星星打电话,小星星你好吗?我们一起为革命学文化”;我的最要好的同学蔡大头朗诵过一首诗,内容我忘了,但最后一句是:“肯登攀”。他的做老师的父母为他设计了最后的一个动作是,前腿弓,后腿登,左肘向里弯,右臂伸直放在后;还有地主家的小老婆被破例允许唱了一段好听的京戏。 还有邻居黄伯伯被判成强姦犯,在这里开了公审大会。那一天,全地质队的干部群众都来了,将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那一天,妈妈紧紧地抱着我,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悄悄地对我说:“长大了可不能做这样的人” 我的从不让母亲省心的二哥在这里将一张毛主席像给糟蹋了,当场就要被捕,有好心人告诉了母亲,母亲连夜将二哥送到几十里外的一个农场里,躲过一劫。 在我长大的日子里,竟然经常做这样的梦,我在那个礼堂里演奏吉他,还有别的人在用钢琴伴奏,唱的是我从未听过的歌。 10、爸爸的工作日记 我的出生日被母亲忘记了,但我的户口本上是7月22日,母亲说应该是8月22日,我的小学老师告诉我是9月22日。老师的证据是那一年他来学校报导是9月初,刚开学的时候,没过几天,就听说我出生了(我父亲那时是校长)。 我找到了爸爸的工作日记,在1970年的那段里,只字没有提到我的出生。7月21日,日记如下:“林副主席说:纪律是什么?它是我们党成功的基本条件之一。共产党要成功不能缺少这个武器。”(以下略)8月17日,“首长留言:抓阶级斗争,搞好革命大批判,今后要加强这方面的领导。充分发挥小将的力量,高年级帮助低年级写批判文章。”(以下略)9月份,无。
第4页 至今我也理解不了,我的出生难道就像摘个柿子一样简单而不值得一提吗? 11、爸爸为学校採购的书名 1、《刘学保的故事》 2、《雷峰的童年》 3、《麦贤得》 4、《王杰》 5、《大寨》6、《李文忠》 7、《非洲小朋友》 8、《东风轮的诞生》 9、《董存瑞的故事》 10、《台湾的儿童》 11、《张思德的故事》 12、《焦裕禄的故事》 13、《刘英俊的故事》 14、《尤冬花》 15、《吕玉兰》 16、《长征的故事》 17、《红灯记》 18、《白求恩的故事》 19、《仇恨的伤疤》 20、《刘胡兰》 21、《反修前线的红哨兵》 22、《戴碧蓉》 12、爸爸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最高指示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 同学们:我们学校今天又开学了。在放假的40天里,有的班级很好,学习班也办得不错,五年级女同学和六年级女同学在开始时也办得很好。三年级除个别同学外其余办的很好,他们有时在树底下学习毛主席语录,这是值得表扬的。 开学后第一件事,先办学习班,内容如下:1、打扫卫生、布置教室。 2、学习文件。 3、总结在40天内的学习,好人好事情况,做出下学期的“四好、五好”规划4、写一次批判文章,大批判专栏或批判小分队,内容是:读书无用、无政府主义等。 13、杨幸福的爸爸的离婚史 杨幸福(译音)是我姐姐的同学,他的爸爸、妈妈是当时最出名的人物,因为他们是全院唯一闹离婚的人,他们每天吵架、打架,家里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在我们看来,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在这一生把婚离掉。天常日久,邻居们全都习以为常。为此,杨幸福和他的妹妹是学校里最抬不起头的人,他的爸爸在护厂班(看大门)里也是最抬不起头的人。 杨幸福和他的妹妹成天破衣烂衫,有上顿没下顿,是全院公认的最可怜的孩子。但他们兄妹倒不觉得自己怎么苦,反而让我们羡慕他们是最没人管、最自由的人。 我们不知道杨幸福的爸妈为什么要离婚,而且把离婚当作一生的事业去做,但终于人愿大不过天意,听我爸说是组织上根本就不同意。最后,杨幸福的妈妈用报纸剪鞋样,报纸上有毛主席像,于是被公安局逮捕,后被送去劳改。 杨幸福的爸爸终于遂了心愿,离婚了。 杨幸福的爸爸再婚取了个四川女人,没多久又开始闹离婚,因为杨幸福的后妈是个神经病,整天在家做卫生。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洁癖。杨幸福的后妈会经常跑到学校把正在给我们讲课的老师硬叫出来拉家常,每次都是雷打不动的一段四川话:(这话说得太多了,以至于让我一生都不能忘记)“老子要治好这个家,先把卫生搞好,打家具、买电视,老子需要三、四千块钱吆。”弄得老师们非常无奈,但从来不敢反驳。 后来,听说,杨幸福的爸爸刚满五十就死于癌症,杨幸福的亲妈在监狱里再嫁,杨幸福的后妈失踪,据说是回了四川老家,杨幸福和他的妹妹当了几年待业青年,在地质队参加工作。后来,就没有了音信。 14、狗也看露天电影(图) 我们的露天电影放映过《地道战》、《地雷站》、《平原游击队》、《决裂》、《青松岭》等等,我们的口头语分别是:“平安无事喽!”“香菸洋火桂花糖!”“马尾巴的功能!”“钱广赶大车,来到供销社”等等。 我们的童年,能够把一切人和事全都套上这些话。我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敲脸盆一边扯着嗓子喊,“平安无事喽……”。我们把所有戴旧的军帽叫做钱广帽。 那些放映露天电影的日子成了我们最愉快的日子。所有人过节一样,早早就去占位子,拖家带口等待天黑的时候。我们最爱看的是战斗片,瞪大了眼睛陶醉在那些英雄的情节中,我们最不爱看的是戏剧,但也不会放过,只是会在母亲的怀中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很多人家养的草狗也学会了看电影,只要电影一开演,就安静地呆在人群中,既不叫,也不乱跑,瞪大了眼睛看得一丝不苟。这种现象是我的姐姐发现的,经过了许多人的证实,只是没有考证过这些狗是爱看戏剧还是爱看战斗片。 15、马老师怒挑四包子(图) 四包子是我的邻居,和我同龄,因排行老四,所以名字里有个四,但为什么叫四包子就不知道了。四包子力大,饭量大,但读书太差,有一回,马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算术题,在班里环顾四周,我相信马老师一定知道谁会谁不会,所以就点了四包子的名。因为谁都知道他根本就不会。 马老师问:“你会吗?” 四包子坚定地说:“会!” 然后四包子上得台去,面对黑板,手拿粉笔,仰头翻眼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马老师又问:“你会还是不会?”四包子答:“我会!”又过了一会儿,全班鸦雀无声,紧张极了,四包子的喘气声都听得见。 终于,暴怒的马老师,顺手一鞭打向他的头,四包子却一闪躲掉了,更怒的马老师翻手自下而上又是一鞭。所谓教鞭,其实是一根细竹竿,因为总敲,那头已被敲裂、敲散,这一挑正挑在四包子的下眼皮上,四包子捂眼就蹲下了,马老师以为是装的,嘴里念念有词:“不懂装懂……”一会儿,我们看见从四包子捂眼的手指缝里往外流血,马老师吓坏了,赶紧去扳他的手,想看看伤势如何,四包子死活不让看,哭出声来:“我会,我会……”马老师连连说:“你会,你会……”
第5页 万幸的是,四包子的眼珠子没事,只是眼皮被挑了个大口子,流了好些血,送到老师的办公室,不知怎么给止住了。放学时,马老师向四包子问寒问暖,在耳边反覆交代,四包子哪受过这个,被感动坏了,一个劲儿说没事没事。 当天晚上,四包子被他妈一顿暴打,杀猪一样叫,我妈也过去劝了。我妈回来时说,这个四包子,放学路上乱跑,被树枝挑了眼睛,这么调皮,挑瞎了怎么办。并且警告我,如果我要是被树枝挑了眼睛,也会挨打。 16、刘大眼踹折强子的腿(图) 刘大眼是上海人,眼大似铃,被称刘大眼。当面叫刘老师,背后叫刘大眼,大眼脾气大,只需一瞪眼,再坏的孩子也不敢造次。强子是比我高一届的同学,调皮之极,不小心不知在哪儿摔折了腿,正好赖在家里不想上学,家人着急,干脆天天把他背到学校,在桌子下放一只小凳子,伤腿正好搁在上面。 刘大眼探亲回来,不知道这事。第一天上课,进了教室,发现强子居然翘着二郎腿,因为大眼老师个子高,强子腿上裹的石膏又套在裤管里面,所以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大眼老师沖强子一瞪眼,强子想解释但没敢,大眼老师又一瞪眼,示意放下二郎腿好好听讲,强子有口难言,大眼老师连瞪了好几次大眼,发现强子居然丝毫没有改正的意思。于是一边读着书一边度到强子跟前,突然一脚踹下,强子妈呀妈呀满地打滚,快癒合的腿就又折了。 17、刘大眼看不见黄色笑话(图) 刘大眼批改作业是在课堂上,我们哇哇读书的时候,他就坐在前面批改作业,通常是翻开作业本红勾一挑,写上日期,便算完事,雷打不动。 戎胖子和我同桌,向来聪明,发现了这个秘密,顿起歹念。先是在作业里故意将答案写错,结果也是得的红勾;后来逐渐发展到在作业里胡写,结果也是红勾。于是,戎胖子便和我一起向高年级的坏孩子要了一批黄色笑话写在作业本里,大家传阅后,再交给大眼老师批改。 足足半年,大眼老师也没有发觉,依然在作业里批上他的红勾。半年后,实在没有那样多的黄色笑话,同学们也都不爱看了,我和戎胖子方才作罢。只是在书里胡抄一段,权当答案。 18、张明(译音)老师的粉板擦(图) 张老师对付调皮的孩子有一套,就是用粉板擦砸,多皮的孩子也不敢在他的课上调皮,简单地说,张老师在课堂上总是手拿一只粉板擦,只要谁乱说乱动,就一板擦砸过去,又狠又准。 我被砸过一回,当时的感觉是眼冒金星,雷打的一样,也不敢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流出来,因为讲台上还有备用的粉板擦。 19、有个学生也叫张明(译音)(图) 这个也叫张明的学生是后来转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张明老师对他恨之入骨,非要回忆原因的话恐怕是他的学习太差,总考零蛋。那时,考零蛋的学生并不多,一两年才能出一回,况且,按常理,再不懂,蒙也能蒙个一、二十分,但张明却总考零蛋,打也不行,骂也不行。一上课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喜欢玩,罚他一天站,他就能站着玩儿一天。 一次让他罚站,他就手搁在裤兜里有滋有味地玩纸片,被发现,于是,张明老师让张明同学手举着纸片在教室前面站上一整天,而且手不许放下。张明终于无法忍耐,手慢慢放下,结果同学们便一起举报。张老师便厉声喝道:“举起来!”复又举起来。如此反覆,张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手里的纸片故意掉下来,然后弯下身子捡,这样便能休息一会儿,几次便被张老师察觉,张老师说:“不用捡了。”张明说:“没关系,我能捡。”于是张老师让他只举手,不举纸片。 那一次,张明服了,好像是从那以后就没考过零蛋了,但也就一、二十分的成绩吧。 20、积肥(图) 1978年红小兵改名少年先锋队,但学校的一大片学生种植和管理的实验农田却依然被称做红小兵实验田。那片田是所有农田中种植得最好的,几乎所有的孩子对农业都充满了天生的崇敬,再调皮的孩子也不会轻易去实验田偷山芋什么的。 每到施肥季节,老师们便发动学生们积肥。所谓积肥就是找肥,老师说最好的肥料就是草灰,于是我们把所有能找到的草都烧成灰,操场上全是一堆堆的草灰。后来一个对施肥颇有心得的老师发现其实最好的肥料是猪屎。 “五、七队”有个养猪场,那些日子,猪场里全是学校的孩子,大家争先恐后,钻进猪圈里把所有的猪屎搜刮的干干净净。老师根据猪屎的多少来评价一个孩子的好坏,于是手脚麻利的孩子便早早把猪屎弄完,手脚笨的就只好一手拿小铲,一手提小筐在猪圈外面等猪拉出屎来。如果哪个圈里有猪嗷嗷乱叫,那准是拉屎了,这群等屎的小孩一听猪叫就跟抢什么宝贝似的冲进去…… 21、你快一点打破我的头吧(图) 因为家家门前屋后都种有自留地,而且,大多数家庭都收成不错,那一片土地养活了我们,所以,我们对飢饿的记忆大多数是快乐的,所有为了吃而发生的印象全是因为谗。 那时候,我们太谗了,吃一切能吃的东西,自留地里西红柿实在等不到红了,绿的就吃了。当然有比我更谗的,我们家后面那排房的有个叫胡拥鞍(译音)的孩子,比我大一点,我总看见他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吃生米。我们父母其实已经懂得了孩子少就能吃饱的道理,但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同学家里通常都是三个孩子以上的,很少两个,一个的绝少。我们一起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去农村偷地瓜、抓青蛙、掏鸟蛋、吃说不上名字的野果子,比如有一种果子像现在的鹌鹑蛋大小,奇酸无比,我们给这讨厌但的确能吃的东西起了个名字叫:“狗卵子”。实在谗的厉害,酸死也不放过。我们连养蜂人的蜂蜜都敢偷,蛰死也心甘,但养蜂人并不是总有。
第6页 孩子们在一起,经常会打起来,因此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家的孩子被打破了头,只要是见了血,打人的家长至少要送半篮子鸡蛋补一补,还可以在家里静养,不用上学,不用干活。所以,我们特别小心,千万别把别人的脑袋打破,最好是打一个大包,只要不破就行。如果谁被打破了头,他一定要被大家羡慕死了。 我就有一次这样幸福的经历,我的同学孙华阳(真名)有一次和我玩疯了,对掷泥巴,结果泥巴里可能有个小石块,击中了我的头,血流到我的脸上我都没察觉,直到被别人看见,不玩了,呆呆地站那儿看我,我一摸,血,真的是血,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放声大哭。别的孩子也狂喊起来:“孙华阳打破了老蛋的脑袋了……”终于把家长惊动了,一见真的流血了,忙把我背起来,我在所有孩子羡慕的目光中被送进了医务室,当然一路上我是一定要哭的,我要把这样的信息传达给我的伙伴们,我也被打破头了,可以吃鸡蛋了,可以不上学了,想不到吧,风水轮流转,我老蛋也有今天…… 当天晚上,孙华阳的妈妈给我家送来半篮子鸡蛋,我妈谦虚了一下就收下了。当然,等待孙华阳的自然是一顿暴打,但那时我没想那么多。 22、我也被吊起来臭揍一顿(图) 每年春节,我们都会提起我二哥被吊起来臭揍一顿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大哥、二哥争抢锅里残存的锅巴,那时我姐还小,还轮不上,所以事情就发生在大哥和二哥两个人之间。经过可能是这样的,大哥仗着力气大,将锅巴清理干净自己吃掉,结果二哥为泄私愤竟然将锅底用锅铲敲了一个洞。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两人一起抢的锅巴,是二哥用力过猛,不小心将锅铲破。但结果都是一样,愤怒的我爸、我妈在分清了事故的责任之后,为了让我二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彻底改正从此决不再犯,把我二哥吊在了门前的树上,臭揍一顿。那次教训不仅真正教育了我二哥,也教育了我们,直到我的侄子都长大了,我家的锅也没被铲破过。 我被吊打是因为三年级时,我玩疯了,我的数学考试竟只得了50分,愤怒的妈妈将我的裤子扒掉,吊在门前的树上,一顿臭揍。 长大了我渐渐明白,我妈这样打我是为了让我记住,好好读书,考高分,长大了当官,千万不要再挨饿。 23、方方的爸爸是个铁桿右派 方方(真名)的爸爸叫方福隆(译音),方方的弟弟叫方园(真名)。在那时,这是个很新潮、很有文化的名字,而且方方、方园两兄弟从小就有绘画天赋,画什么像什么。但我们知道,方方的爸爸是个右派,是个特别不好的人,跟电影里的坏蛋一样。因此,方方的童年总是被大家欺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侯,父母或者老师的名字是不许直呼的,如果直呼的话就相当于最恶毒的辱骂。 方方的爸爸就被所有的孩子直呼大名,甚至胡写乱画在墙上,不知道为什么方方的爸爸那样的没人缘,我们的目无尊长的行为得到了所有大人们的默许。那时,只要一看见方方,我们就齐呼:“方福隆……”那时,大院的大门上有一幅水泥铸的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我们在对联的空隙处写满了“打倒方福隆”之类的话。方方兄弟和他的爸爸是最抬不起头的人。 有个绰号叫“毛猴”的孩子无比聪明,能徒手爬上五层楼,能说出最有创意的骂人的话。大人小孩谁也奈何不得他,是个公认的坏孩子。有一天,担任看大门工作的方福隆可能是见四下没有别的大人,只有“毛猴”及我及其他几个孩子,决定好好教训教训“毛猴”,便把“毛猴”叫进了值班室。过了许久,我们听见了“毛猴”的哭声,这在从前是决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从不相信“毛猴”居然也会哭。一会儿,“毛猴”的哭变成了嚎,令我们毛骨悚然。 原来,方福隆和“毛猴”比试掰手腕,“毛猴”不知是计,结果差点让方福隆攥碎了他的小手。“毛猴”猴子一样乱蹦,方福隆就是不撒手。直到“毛猴”嗓子哭哑了,也没有力气再蹦了,方福隆才撒手。“毛猴”滩在地上,方福隆得意地转身走开。谁知道,“毛猴”悄悄地起来,熘到墙边拾起一个装满液体的旧瓶子,窜到方福隆的背后,跃起来,像排球里扣球的动作,将瓶子砸在了方福隆的脑袋上。瓶里装的是硫酸,万幸的是,瓶子是落在地上才碎的,液体溅在裤子上,将方福隆的裤子烧成了鱼网一样。 “毛猴”转身就跑掉了,我们知道谁也追不上他。 时隔多年,“毛猴”几进监狱,方福隆也已老朽,只是不知道方方、方园兄弟是不是已经如愿成为画家。 24、方方的检查 方方的天赋不仅表现在绘画上,他的文学天赋也是很棒的,尽管大多数老师都讨厌他,但这一点却是不得不服的。 方方的检查屡受老师赞扬,一直是我们的范文,比如说,我们将泥巴弄的满教室都是,或者打架,或者干了别的什么坏事,老师勒令先罚站再写出检查,依检查内容是否深刻决定哪个孩子不再罚站。也不记得方方究竟在检查里写了些什么,但每次老师读完之后全都赞不绝口,也不顾方方其实就是主犯,先将方方解放出来。
第7页 张老师的口头禅是挖思想根子,弄得我们毛骨悚然。最怕张老师让我们挖思想根子,天知道,方方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思想根子可挖。 多年来,一直就想找到方方的检查,好好看看在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25、胡老师家的鸡蛋可偷吃不得(图) 南方的夏天有午睡的习惯,家教严的孩子是一定要午睡的,否则必挨打无疑,而大多数孩子却在正午的烈日里逛来逛去。当然,闲逛的主要目的一个是玩儿,另一个就是看能不能意外地找点儿吃的。 那天的意外是我发现了胡老师家门前的石板上居然放了一排鸡蛋,依我那时的年龄认为,鸡蛋打碎了就是可以吃的熟鸡蛋。于是,便拿起一个敲碎了,结果流出来,生的;我不甘心,继续敲,依然是生的,于是继续敲。我很纳闷,既然都放在外面了,为什么不放熟的。正纳闷的时候,十几个鸡蛋已然都让我敲碎了,而胡老师也咆哮着从屋里冲出来,对我,也对着碎鸡蛋怒吼:“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闯大祸了。 胡老师要我面对着碎鸡蛋,立正,罚站,然后她痛心疾首地上班去了。 直到太阳落山,胡老师下班,发话让我滚蛋,我才懊恼地回家,至今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不跑掉,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傻站在那儿,中了邪一样。 26、毛主席死了(图) 那天姐姐突然从学校回来,怔怔地对妈妈说:“妈妈,毛主席死了。”我妈一把拉过姐姐,捂住她的嘴,然后四下张望,低声呵斥:“不许胡说,死丫头,要找死。” 地质队的大喇叭开始播送哀乐,然后,我看见妈妈哭了,接着便死去活来的嚎。 那些日子,也没有人管我,我就四处游荡,到处看各式各样的灵堂,看人们的哭诉,边哭边说,依稀记得好像是很担心会重吃“二遍苦”之类的话。有人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我的自由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幼儿园便把所有四处游荡的孩子搜回去了,开追悼会。我记得追悼会是让我们站成排,向墙上的毛主席像鞠躬。阿姨让我们哭,声儿越大越好。站在我前面的马正阳居然笑起来,让阿姨一顿巴掌,吓得我们全都哭出声来。 27、时尚 时兴玩什么通常没有约定,到时候该玩叠烟盒了就玩叠烟盒,该玩火柴枪了就玩火柴枪,该玩泥巴了就玩泥巴,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一起玩。现在一想,其实那就是时尚。我二哥比我大八岁,他们那拨的时尚是我们崇拜的影子,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拉帮结派,经常神秘兮兮地在一起玩。当然玩的都是我们玩不了的东西,比方说,那会儿他们几乎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用针刺上一只顶球的海狮,然后用蓝墨水涂上色,他们叫“海狮纵队”。煞是威风,在我们的心目中简直就是英雄,但我们小,怕疼,谁也不敢真在手腕上刺,于是就用蓝墨水画一个海狮顶球,称自己是小海狮纵队的队员。 “海狮纵队”成员的讲究也让我们由衷地佩服,他们有一段时间头发锃亮,不知道是抹了什么,像牛添的一样。后来有一次,我哥的同学赵迟(译音)头上刚开始贼亮,没一会儿就像挂了一层霜,原来是家里没有头油,就抹了一层猪油,抹多了,一见风就挂成霜了。 1982年,“海狮纵队”成员全部被捕,被定性为影响恶劣的流氓团伙。抓他们的时候容易极了,公安干警半夜里挨家挨户敲门,把疑犯从被窝里拖出来,手电一照手腕,有那个该死的海狮顶球,抓走。除了住我们家隔壁的首犯李果挥(译音)漏网,于2年后被捕,判死缓,其余全部被拿获。赵迟、小杏子,所有我同学的哥哥绝大多数被判10年至无期徒刑不等。我二哥因没有在手腕上刺海狮,数起重大案件均没有参与,调查后被证明清白。 28、重大案件(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越来越重视考试成绩,全不像原来那般自由。新来的马老师为了激励大家争夺高分,居然将一次非常差的考试成绩公布在教室的后墙上,并且排上名次。起先大家并不在意,后来隐约感觉到排在后面就是奇耻大辱,而家长也是凭此决定是不是又该教训孩子一顿的时候了。 那天晚上,我顺着一段紧挨着学校教室的围墙,窜上学校的房顶(学校是平房),掀开瓦,钻进天花板,再熘进教室(天花板上有一个天窗),然后将考试分数的排名表撕了个干净,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再顺原路回家睡觉。 第二天,马老师勃然大怒,连校长和所有的老师一起追查这件事情。挨个找每个人谈话,恩威并施,好在我总算是挺住了,一口咬定不知道。任他怎么说,我就是不知道。那会儿,我觉得我特坚强。因为有很多老师都怀疑我,当然也怀疑其他几个人。最后,软硬兼施,老师说,会请公安局来协助调查,查指纹,还要请警犬。天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如此镇定,活像潘冬子。 当然,最后公安局没来,警犬更没来,学校折腾了很长时间,依然没有查出来,很是下不来台。甚至有几个重点嫌疑对象还被停课检查,造成冤案。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事是我干的。如果不是写“赤色童年”,恐怕一辈子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了。 当然还有比我更绝的。
第8页 那年的期末考试,我们准点赶到学校,教室门上居然贴着答案。 这事比我那事查得还要严密,还要细緻,涉案嫌疑人更多,最后依然没有查出来。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琢磨,会是谁呢?谁能偷出试卷再做出答案,再贴上教室的门,是谁呢?谁呢?那个人会不会也在这个时候琢磨,那个撕了排名表而不露痕迹的傢伙会是谁呢?谁呢? 29、甜蜜蜜(图) 别人结婚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事情,因为婚礼中有个仪式叫撒喜糖,我们像疯子一样去抢那些糖,然后再去捡那些没有炸响的鞭炮。我曾经幸运地捡到过一个大个的没炸响的炮,鲜红鲜红的。不幸的是正当我向人们炫耀我的运气的时候,它在我的手心里炸了。当时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半天都没什么意识,整个手灰黑灰黑的。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对此乐此不疲,整天就盼着有人结婚。天啊,那时能吃到糖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通常糖有三种:一种是黑硬的,石头一样;一种是上海的奶糖,软的,一般是不可能吃到的,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谁家在婚礼上撒过这种糖;第三种是冰糖。其实,就是硬糖也只是撒上几把,可以肯定的是,撒在地上的糖一个也不少地被我们捡光。它给我们带来的不光是口舌上的甜蜜,还有希望,我们总是幻想着那儿还有漏掉的。这个信念给了我们极大的快乐,每次走过那个地方,都会假设一下要是真的有上次漏掉的呢,为此我们都要对那个地方多看几眼。 没有喜糖吃的时候,我们也有办法。地质队吃的水是河水,先抽到一个大水池中,先澄清,然后再通过管道输送到几个公用的自来水龙头,大家从那儿往家里挑。澄清水需要用明矾,在水池顶上堆着,因为明矾太像冰糖了,所以,我们总是会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在那儿一块一块地添明矾,因为我们是这样想的,万一要是有一块不是明矾是冰糖呢。那时,没有人太计较明矾那又苦又涩的味道。 30、被蜜蜂蛰的滋味(图) 几乎每个孩子小时侯都会被蜜蜂蛰,最惨的是被马蜂蛰。 我们偷养蜂人的蜂蜜,那种蜜是一版一版的,整整齐齐地插在一起,上面趴满了蜜蜂。那时最胆大的孩子,通常吃上一块蜜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痛的。加上养蜂人看得都比较严,因此,尽管想过很多的办法,依然很少得手,因此我们会找那些落单的蜜蜂下手。春天蜜蜂忙着在花丛中采蜜,我们忙着在花丛中采蜜蜂。就是捉住它,然后揪下它的屁股,放在我们的嘴里吮吸,非常的甜。当然有经验的会把刺拔掉,没经验的肯定要被蛰。如果被蜜蜂蛰了,蛰在手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蛰在脸上就惨了,不管蛰在脸上的哪个部位,哪怕是蛰在下巴上或是耳朵上,肿起来的都是眼睛。直到眼睛肿成一条缝,半个脸肿老高,这种情况通常要一周才能下去。 要是被马蜂蛰了,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疼痛难忍是肯定的,肿的高度也是极其惊人的,而且速度特快,你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一点点地肿胀,直到把眼睛给挤得睁不开。最可恨的是在被蛰的那些日子里脾气特别暴躁,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 明知道马蜂不好惹,但一样要挺而走险,因为马蜂窝里有蛹,可以烤着吃,炸着吃。而且我知道有一种马蜂不结群,独来独往,喜欢在竹节里做窝,它的屁股里有一个比蜜蜂大得多的蜜囊,逮着一个能甜上好一会儿。不过被它蛰上一点儿也不比普通的马蜂好过。 31、故事(图) 那是在万恶的旧社会,有一天,雷峰叔叔上山砍柴,下山时,路过地主家的门口,被地主婆看见,地主婆上前一把夺下雷峰叔叔的柴,恶狠狠地说道:“山是我家的山,树是我家的树”。说罢夺过雷峰的柴刀,照着雷峰的胳膊刷、刷、刷就是三刀。 每当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像被揪起的一样疼。那时我想,这地主婆怎么就这么狠呢?地主婆在小人书里是被这样描绘的:小脚,树皮一样的脸,一对三角眼闪着恶毒的目光,戴耳环,手拿烟锅。 我家的隔壁就有一个这样的老太太,因为她的成分是地主婆,所以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她就是这样的。长大了才知道,她曾是一个京剧演员,在戏班里唱戏,能拉能唱。她倒是老了,好像是树皮一样的脸,但她的几个女儿绝对是如花似玉,确实不像劳动人民的孩子,想必她年轻时也是倾城的长相吧。但小时侯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有两个恶梦在童年中频繁出现,一个是被这个地主婆拿着柴刀追着要砍我的胳膊;另一个是被一个日本兵跟在后面拿刺刀要捅我。 当这些恶梦越来越少的时候,我和我的伙伴们开始比谁的胳膊上有刀伤,哪怕是个疤也行。那会儿真有胳膊上有疤的(天知道是怎么弄上的),谗得我们自残的心都有。心里那个羡慕呀!这小子竟然跟雷峰一样。 32、又一个重大案件(图) 我邀上几个向来要好的伙伴,准备去胡老师家干点儿什么,因为她家门前有一棵柳树长得实在是不一般,有一棵大树叉居然笔直地横在她家的院子上面。那树叉上能蹲上好几个人,于是我们蹲在上面,沖院子里从容地解了大便,再从容地熘下树,跑了。 第二天,胡老师疯了一样跑到学校,说有人丧心病狂地对她进行阶级报复,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样多专门为我而说的词彙,以往这些词都是大人们用的,这次用在我的身上,让我倍感骄傲和自豪。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老师们普遍认为那大便是从厕所里剷出来再扔进胡老师家院子里去的。嫌疑对象是素来和胡老师家有过节的人,先从成分不好的人家开始查起,据说是以调查谁去公共厕所挖大便为线索,进行了广泛而细緻的调查工作。
第9页 那时我真搞不懂,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那棵大树叉呢。 此案至今未破。 33、爸爸的行贿方式(图) 那一年,家里忽然来了一对弟兄,是爸爸领来的。这哥俩比我小一些,让我十分高兴,因为我的哥哥姐姐比我大很多,通常不太爱带我玩。 有点懂人事的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爸妈谈心,略略明白了这哥俩的来历。我依稀听懂这哥俩是爸爸的领导的孩子,外地来的,爸爸入党的事情全仗着这对哥俩的爸爸,所以尽管粮食少一些,妈妈克服克服还是能够过得去的。因此,我妈被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他们。 这哥俩跟我处得挺好,就是饭量比较大,总也吃不够的样子,让我妈很为难。我们的游戏大多是和吃有关的,可能是父母的大度多少也影响了我,我总是很自豪地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他们。比如说,我家菜地里长着一种野果子,也就绿豆粒大小,绿色的,有点儿甜,我与他们一起分享。结果他们把那一片地里的果子全给摘出来吃了。那么小的果子,亏了他俩那么小的人能有那样的耐心。吃完了,哥哥告诉我:“俺们家有这样的果子,只是不像你家的这样小。俺们家的大,有苹果那么大。”他弟弟小,什么也不会说,光知道吃。 那时候,我已是能辩真假的年龄,知道他是吹牛。但每次我家吃了什么他没吃过的东西时,他就胡吹他家什么都有(他的家乡已无从考证了,那时和爸爸同事的山东人和河南人挺多的,很有可能他们是来自那里的农村)。尽管这样,他关于苹果的描述却深深地打动了我。令我十分相信,他家里有苹果,而且他还承诺将来带我去他们家吃苹果。 当然,苹果并没有吃成。大概有半年吧,这哥俩被他爸接走了。我爸到退休也没入成党,具体怎么回事,小时候轮不上我问,长大了偶尔想起这事,又懒得问了。 34、我们的草狗(图) 在以上所有的这些文字里,我努力做到真实、再真实。但写到这里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过去发生的是真的?我这样问自己,仔细回忆,的确是真的。 那时,我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顽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为了摘一粒葡萄,我曾经从至少两米高的高处大头朝下,扎在一个鸡窝里,盖鸡窝的瓦片全碎了,我哥把我拔出来后,上下都看一下,居然毫发无损。有一天上午,我还从至少五米高的树上横着摔下来,肚皮落在一个树桩上,昏迷一天,傍晚时自己醒过来,回家。第二天照样上学,怕我妈揍我,我只字未提。直到不久后学校组织体检,发现一条肋骨断了,是自己长好的,我只好老实交代。我妈说,怪不得那些日子觉得我不大正常,突然听起话来,原来是肋骨给摔断了。 我从没听过有哪个孩子因病住院的消息。如果能住院一定是最最光荣和快乐的事情,但大家都没能享受过,我们都坚强的不可思议。 和我们一样坚强的是我们的草狗。 我们养狗为了玩,大人养狗就是为了过年时吃狗肉。狗的来源是找附近农村的农户家里要。农户家的狗生了小狗,我们就去抱。没人抱走的农户就给弄死,因为实在没有更多的粮食让它们吃。 那年我实在羡慕邻居梅强家养的那条癞皮狗,因为他给那狗起了个名字叫:“猎豹”,所以我和姐姐背着母亲也去农村要了一条出生不久的小花狗。悄悄养了两天,被母亲发觉,母亲命令我们立刻弄死它。我们知道母亲的脾气,不听话肯定是要挨揍的。我和姐姐找了条绳子,在它脖子上打了个结,姐姐和我一人一头准备勒(天知道当时我们怎么想的,要用这个方法弄死它)。这时奇蹟出现了,这条小狗居然流出了眼泪。 母亲听说了这事,答应留下它。多愁善感的姐姐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弱弱”,长大后这狗一直陪着我和我的姐姐。 弱弱是条母狗,后来也生了小狗,一窝两只,一只当场送人,另一只送不掉。母亲说,扔厕所去。我抱着它去了厕所,那是一个冬天,我没把它扔厕所的茅坑里,而是扔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稻田里。稻田里结着冰(那时的南方也是很冷的,不像现在全没有冬天的意思)。第二天,有人告诉我妈,稻田里有狗叫。我连忙跑去,把它捞回来,它竟然没死,长大后一直陪着我和我的姐姐。 姐姐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花熊”。 花熊的母亲弱弱当年被我爸吊在树上,然后用铁镐猛砸它的头,打死了,炖了一锅肉。起初我非常伤心并且流下眼泪,但晚饭时终归抗不住肉香的诱惑,海吃一通。 花熊成年后也一样,被我们吃了。 花熊之后,我哥不知从哪儿弄来条小黑狗,极瘦,养了些日子,我爸看出它可能不会太出肉,让我弄死它。这回我没找绳子,把它抱到一个大陡坡上,至少有五米高,然后狠狠地摔下去。结果它就叫唤两声,自个又绕个大圈跑上来。 小黑狗成为我童年的又一个重要玩伴。忘了是哪年的春节前,我爸又打死它,然后炖了,被一家人吃掉。 第二部分 35、爆米花(图) 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老头,或推小车,或挑担子,来爆米花。 这样的消息会飞速地传到每个人的家中。这时,我们看父母的脸色,竭尽谄媚之能事,或无比老实,或无比贤德,做家务,干活等等。父母高兴了,就会赏给我们半碗米,几分钱或一角钱。
第10页 我们会操起一个大铁皮桶,端起那半碗米,怀揣角票或分币,飞也似地跑到爆米花的地方,排队。 我们不是自己排队,而是让我们的铁皮桶和半碗米替我们排。它们老老实实地排在那儿。我们则在一边疯玩。 爆米花的老人将米倒进他漆黑的罐里,倒上少许糖精,盖严,放在火上烧。一只手转动罐,另一只手拉他的小风箱,时不时停下填上一点煤,这一场景成为我们童年中最美好的一幕之一。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幸福都在他最后弄出的“砰”一声巨响,然后活蹦乱跳地收穫那香甜的爆米花,把它装进铁皮桶里,一边往嘴里塞米花,一边回家。 米花入口,经不起我们咀嚼即融化,香甜的,从舌尖到舌根到嗓子眼再经食管到我们的胃里。这是一个体验人生巨大幸福的过程,难以忘怀。 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经常体验,总是一小拨人体验。好在那时不大分穷富,都差不多,今天轮上这拨,明天就轮上那一拨。 36、母亲的觉悟(图) 母亲识不了几个字,但我至今也不明白母亲的天赋是从哪里来的。在我所有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中,母亲固执地要我学会写毛笔字(现在叫做学书法)。母亲在我上学前就已经教会了我很多的字,以至于我一入学,一年级的我全会,跟神童似的。 母亲要随“五、七队”下地劳动,无法带上我,于是就用绳子把我栓在窗户栏杆上。绳子很短,床挨着窗户,我只能隔着窗户栏杆在床上望着窗外(这些全是母亲告诉我的)。我的哥哥小时候因为没拴着,好几次差点儿掉井里,所以对我就採取了安全措施。但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我在床上拉屎。母亲收工回来时,见我将屎糊得满脸都是,伤心不已。于是母亲不再拴我,她上哪儿都背着我。关于母亲对我的启蒙教育就这样在母亲的背上开始了。 母亲晚上要开会,大多是政治斗争什么的,开到很晚,大家还要喊口号,然后我就睡着了,不知道他们后来又搞什么名堂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夜生活吧。我依稀记得母亲跟我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之类的,那时候大喇叭天天都是这类东西。在我入学前,我已经会大段大段地背诵毛主席诗词了,令左邻右舍惊嘆不已。在我们的心目中,母亲是个觉悟很高的同志。但后来这个观点有点模糊,因为母亲总是用哥哥姐姐的红领巾(他们有很多很多条)给我改成红肚兜穿,被父亲制止过很多次,但母亲就是不改,坚持认为旧的红领巾不用了太可惜。 1977年红小兵改少年先锋队。我因为年龄不够没当上少先队员,没能够在一上学就给母亲赚一条红领巾。成年以后我有过很多的愿望想要满足母亲,都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至今仍内疚不已。 37、洗澡(图) 地质队有一个大澡堂,紧挨着锅炉房,我们管锅炉房叫老虎灶,家家用的开水全是用暖瓶到老虎灶排队打来的。夏天大人们洗澡就在家里用凉水沖,小孩就到公用自来水池沖洗,疯了一样地玩水。冬天洗澡,无论大人小孩,就去锅炉房边的澡堂子。 澡堂子好像是每周开放一次,共有三个大水泥池子,不到一米的深度吧,男女共用。比如说这周是男的用,下周就是女的用,通常是每周或者更长时间一次。洗澡也是要排队的,我们都是很早便去排队,去得晚了,那水就像是熬鱼汤了,漂着厚厚一层白沫。三个池子也就二十多平米吧,通常要洗好几百人。大家就都在一个池子里洗,那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传染病,反正我没得过。 对我们来说,水脏不脏,毫无意义,我们就为了玩,在水里玩到所有人都洗完了,才捨得出来。潜在水里拽人家的脚,喝两口脏水毫无怨言。比谁在水里憋气憋得时间长,一抬头,满头都是白沫。 那时候怎么就没人传染上什么病呢?真是邪门。澡堂的窗户修得高极了,四面高墙,在墙上开着很小的天窗,那是为了防止有人耍流氓偷看女人洗澡用的。 38、六一国际儿童节 每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是我们快乐的日子,但也有烦恼的时候,比方说,儿童节时要求每个孩子都穿白衬衣和蓝裤子和白球鞋。天哪,怎么才能有这些美丽的东西呀?好在母亲非常的聪明。我的蓝裤子是用我爸的工作服改的,我的白衬衣是用我爸的工作服改的,有补丁,但怎么也是白衬衣呀。白球鞋怎么办呢? 那时我们每人都有一双军鞋,军鞋是草绿色的。学校的要求是一定要白球鞋的。不过有办法,我们用牙粉(代替牙膏的东西)刷在绿球鞋上,跟真的一样。于是六一儿童节的早上,大家都是一色的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整整齐齐地排成队,听学校领导讲国际形式,听领导发言。时间一长,就有低年级的孩子站得太久,尿了裤,结果把鞋又给沖成草绿色的了。 39、国歌 如今,当国歌声响起的时候,我唱的不是现在大家熟悉的国歌,而是小学时被教唱的国歌,知道该改,但有时还是会唱到老词上去。老词依稀是:“起来,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党领导我们继续长征……我们万众一心,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前进,前进进!” 40 少年先锋队队歌 不知道我的孩子长大后还唱不唱这首歌,我依然记得这首歌的歌词,就像记得上课时的眼保健操和课间操时的开始说明词:“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第#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1234……”
第11页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开始,第一节,轮刮眼眶,1234……” 少年先锋队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光荣的称号,不怕敌人,不怕牺牲,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艷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不怕牺牲,坚决斗争,要把敌人,消灭干净,为了理想勇敢前进,为了理想前进前进,我们共产主义接班人。” 41、把你的分点给我吧(图) 那个年代我们的装束实在像个乞丐,我们的打扮清一色是蓝色或者军绿的上衣和裤子,而且是大人们穿破了改的。我们戴着军帽或者蓝色的干部帽,身上全是补丁,衣服全都洗得发白了。我上初中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自己童年时的照片,那时正是虚荣心强的时候,从旧箱子里翻出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居然就是我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而且我怕让别人看见并认出里面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其实正是我。 然而,那时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虚荣,打补丁是光荣的事情,补丁越多越光荣,有老师经常告诉我们很多当时的名人有着非常厚的袜子,全是靠补丁摞出来的。这些事情的重要意义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吃东西,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和同学们、和伙伴们最多的交往就是互相要吃的,无论是谁从家里带了点吃的到学校,会立刻围上一堆孩子,每人都是一句话,给我吃点儿。那傢伙肯定是将吃的捂在裤兜里,警惕地环顾四周,等待我们的理由。于是,我会认真而严肃地说,二子,你忘了,上次我逮的知了烤熟了,给你吃了个屁股,难道你忘了吗?还有人会说,上次我搞来的山芋给你吃了一口,你忘了吗?有人想不起来也使劲回忆,说,二子,上次我吃糖的时候,把糖纸给你舔了好几下,你忘了吗?等等。 于是,每个人都有理由分享一下他带来的吃的东西。 最深刻的难以忘怀的是,同学刘湘军(真名),那小子有一次居然带来一截香蕉。大家都围着,最后是少数人的理由被正式认可,这几个人被获准在香蕉上舔上一口。 那次,没有我的份。 42、师道尊严(图) 那个时候,管住我们是需要一定的功力的。我们格外地调皮,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干出些坏事情来。不过,那时侯还是有天意的,比如说,几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怕的老师。怕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现在想起来依然是匪夷所思。 后来的理科天才少年,我的最要好的朋友蔡大头,当年最怕的老师叫张经健(真名)。要是让我们现在找出恐惧和害怕的原因,肯定是不得要领。因为张老师的拿手活不过就是罚站,这是所有老师的招数,就是找个地让你站着,或者一节课,或者半天,或者一整天。我最怕的是张老师的谈话,他的口头禅是让你挖思想根子,这一招从心理学上看应该值得研究,是一种能让人精神崩溃的招数。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你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承认错误,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他照样干着自己的事情,改作业什么的,然后抬抬眼皮告诉你承认的不彻底,就是说还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我们就一遍又一遍地承认错误,找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挖思想根子。他总是在听了我们痛哭流啼而且是发自肺腑的检讨以及费尽心机写的书面检查后,轻描淡写地说,不行,这哪行,没有挖到思想根子,继续挖。 每听到这些,我们就几乎崩溃了,彻底绝望了,连活的勇气都没有了。当时的想法就是,如果能过了这一关,怎么都行。当然,更可怕的是,他把你叫到他的办公桌前,不理你,整整一天也不理你,仿佛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老老实实哭天抢地的挖自己的思想根子。 大多数老师都有这么一招,比如说,咳嗽一声,全班马上就鸦雀无声。张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天,我和蔡大头两人百无聊赖地闲逛,到了一排平房后,突然,蔡大头说,不好。我问,怎么了?蔡大头说,你听。我竖起耳朵一听,远处传来张老师的咳嗽声。我说,是张老师。蔡大头说,真的吗?我说,肯定。蔡大头如同雷击一样立刻开始哆嗦。然后拉起我的手,俩人飞也似地跑掉了。后来才知道,张老师刚搬家,搬到那排平房里了。从此以后,蔡大头再也不敢去那排平房熘达。 当然,我不太尿张经健老师,我最怕的是孙老师,一个很胖的女老师。只要她眼珠子一横,立马吓得我魂飞魄散,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怕,怕得要死。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我跟一帮坏小子攀地质队的大铁栅栏门玩,不知道是哪个坏小子喊了一嗓子,“孙老师来了”,我们立刻四散逃跑,只恨爹娘少生一条腿。 那一次,一听喊,宛如晴天霹雳,立刻就蒙了,不管死活地就往下跳,可能跟身手太差也有关系,别人都顺利跑掉了,我的一只手被挂在了一根铁刺上,差一点就穿透整个手,我的鬼哭狼叫般的声音惊动了大人们,将我解救下来,送进医务室,清洗铁锈,缝针。连吓带疼,几乎要昏过去。
第12页 多年以后,看着手心上的疤,敲着这些文字,一边乐,一边心里隐隐做痛。 43、偷吃麦乳精(图)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吃的更能让我们留下深刻的记忆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一种营养品是真正的营养品,那就是麦乳精。对我们来说,那简直是天堂里来的东西,一年中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它。比麦乳精次的是白糖,再其次是糖精,吃多了是苦的。 我的母亲在她中年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长年吃药。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麦乳精,和一些白糖藏在一只小瓦罐里,那怎么会躲过我的眼睛和嗅觉呢?那天从我爸神秘的表情中我就已经看出了我爸必然是有了非同寻常的东西,而且一定是要瞒着我。其实,那时我的年龄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这东西是给妈妈吃的,只是实在抵御不了自己的谗。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从学校熘回家,从窗户栏杆里钻进去,摸到碗橱的顶层,从深深的一堆杂物里摸出那只瓦罐。揭开来,老天!居然是麦乳精,而且还有白糖。我深出舌头,猛添一气,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只味蕾都像花朵一样在绽放,然后那浓烈的甜蜜的感觉,从嗓子眼下去,激动得感觉自己的膀胱都随之颤抖。多年后我见过叫春又得到满足的猫,那眼神一定和我当时的眼神差不多。 第一次,我用了当时年龄最极限的忍耐力,没有将一罐麦乳精和白糖全部干掉,而是精心地挖了几勺,吃下去,又用勺将原来的样子恢复了,尽可能地看不出被人吃过。二次,依然如此。但,终于还是有一回多吃了,让我爸发觉了。我爸问我,课间的时候你都干吗了?我一脸无辜地说,看书,写作业了。我爸若有所思地说,是吗?我知道我爸在怀疑了,但依然忍不住,还是在课间熘回去,发现瓦罐转移了,那哪里躲得掉我灵敏的感觉。不消几分钟,就又找到了那个瓦罐。再吃,然后添着嘴唇顺原路再熘出去。 当我再次熘回来的时候,我发现窗户上的栏杆修好了,这怎么办?这当然难不倒我,我用非常藐视我爸智慧的态度,骄傲地从家里的为猫狗留的洞钻了进去。当时我的经验是,通常只要脑袋能过去的洞,身体也是可以过去的,只是挤了一点,我爸哪有这个经验。于是,我依然一天天地在实施着自己偷吃瓦罐里的麦乳精的计划。我想我已经疯狂了,根本也不考虑我爸的愤怒和麦乳精一天天地要见底的事实。终于有一天,当我从洞里钻进去,刚把瓦罐摸到手的时候,我爸在我身后一声大吼,如晴空霹雳,吓得我立刻从凳子上掉下来,被我爸抓个正着,一顿痛打。 原来,那天我爸佯装去上班了,其实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一直就在蹲堵守侯这个名叫书宏的坏蛋。 44、过年(图) 毫无疑问的是,我们最盼望的是过年,通常是掐着指头盼。对过年的期望甚至导致了我们小小年纪就开始思考深刻的哲学问题,为什么不能天天过年,在我们有限的生命时间里为什么会大多数的日子痛苦或者百无聊赖,而只有过年那么几天是幸福和快乐的。为什么呢? 我这样想,甚至,我希望要是能够一觉醒来就过年了,该有多好。我的意思是凡是那些普通的和一般的日子就全都不过了,只过年。我就这样琢磨着,但依然老老实实地将日子一天天地过掉,直到过年。 我爸会提前一些日子给我买一串鞭炮,这截鞭炮只比一根筷子长点儿,锁在家里的柳条箱子里。我就这样望眼欲穿地等呀等,终于等到大年三十。我们这个晚上可以有肉吃、有饺子吃、有酒喝,我爸或者我哥会用筷子蘸酒让我嘬,有一年甚至让我喝下了一整杯酒,而令我大醉,最后连医生都找来了。也许这样会让我爸和我哥感受到快乐,也许这样我们的春节才更有意思。但对我来说,更动心的是那串鞭炮。在吃完晚饭以后,我爸会把那截鞭炮取出来给我,我一颗颗地拆了它,揣进兜里,跑出去,找到我的玩伴,用一张草纸捲成纸捻,点着,用鞭炮去炸鸡蛋壳、炸酒瓶、炸老师家的窗户和门,然后跑掉……鞭炮炸没了,我们就拣地上没有炸响的,有的仅剩下一点捻子的,我们也敢点了放,从不怕炸了手。炸了也没事,没有捻子的我们就掰断了,点着看花玩。 那段幸福的日子呀! 不过,好日子总是那样的短暂,我们很快就没有鞭炮放了,没有肉吃了,没有饺子吃了,没有酒喝了,而且还要上学了,要被罚站和挨打了。 尽管这样,我们处处都体现出乐观主义精神。我们会自制火柴枪,用一根铁丝圈成一把手枪的轮廓,再用几个自行车的链条,串在枪上,最尽头的那个里面砸进一个铜制的自行车钢丝帽,正好可以穿进一根火柴,火柴头的火药就挤在铜帽里。再用八号铁丝磨出一根撞针,装上皮筋,做好扳机。其原理就是撞针装火药,只是没有任何杀伤力,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听到一声像鞭炮那样的响声。偶尔也会想,要是能在老师的秃头上也来一枪该有多好。不过,这只是一想。做,是打死也不敢的。 有火柴枪的日子里,我们在裤兜里揣上满满一盒火柴,举着火柴枪,一边玩,一边学着电影里的英雄那样啪啪乱打,一直玩到枪被老师或者我爸没收。 45、大水,大水(图) 我的一个同学叫杨大水,他不是地质队的,住在地质队外的农村里。依稀记得他的家是土房子,顶上盖的是草。天知道为什么他要叫大水。在我们的记忆中,发大水是很好玩的事情。记得有一年,杨大水家的草屋被淹掉,但我们仍然不认为发大水是件痛苦的事情。南方的水灾频繁,一发大水,就有很多的灾民来到地质队,他们成堆地住进我们的大礼堂,或者住进我们的学校,因为地质队的地势非常的高,大水来的时候将我们周围的公路全部淹掉。水稍稍一退,就成了我们的天堂。
第13页 公路边全是死蛇,老鼠嗖嗖地在水里窜,我们会找一些安静一些的水坑,舀干了,逮里面的鱼、泥鳅、黄鳝、青蛙、虾米什么的,逮着了回家让家长给我们熬了吃,而且通常会得到家长的赞许。当然我们这些全是业余的。附近有很多的农民,他们是专业的,他们总是可以逮到很多的鱼虾,然后去卖。 那年大水时,我在水中找到一条行动迟缓的蛇,用一根小竹筒装着它的脑袋部分,露着蛇身子和尾巴,逢人就炫耀我的蛇。直到让我父亲的同事看到,他当时大吃一惊,跳起来,后退几步说,哎呀,这是五步蛇。后来,找了一个长年练武术的人拿回他家泡酒去了。长大以后,我知道那是蝮蛇,剧毒。倘使不是那次被人识出,可能我也死于大水那年。 还是那年,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趟水玩,在公路上趟水,而公路边有很多的农屋,多是石头或者黄泥和草搭建的。农屋全都泡在水里,农民们就守在公路边,不让人趟水,原因是担心水浪会冲倒他们的房子。他们希望水退了,但房子还没有倒下。他们就执着地守在被大水浸泡的房子边,守着公路。 而我们多么希望趟过去玩呀,于是我们就编瞎话。我对那些农民说,我妈妈在前面,他们马上就让我过去了。次次如此。只要这样一说,农民们就放行,不再拦我。 现在回想起来,怪不得这么多年,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买不起房子,肯定跟当年的谎言有关,谁叫我只顾自己快乐而不惜欺骗那些善良的农民,不顾他们摇摇欲坠的草屋承受更大的打击。想起来,一定是报应,让我人到中年依然没有房子。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个叫杨大水的同学,上天有眼,但愿他已不再是个农民,如果还是的话,也一定会有一个大水沖不跨的大瓦房。 46、男大一百八十变(图) 如果认真回忆地话,我们小时侯的形象实在不怎么样。我的邻居吊五子(他姓姚,排行老五,但被人喊成吊五子),小时侯是个结巴,他的口头禅是喊正喊正喊正……不是我干的,他的意思是说反正这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但因为是结巴就说成这个样子,成为我们记忆中的经典。吊五子还有个毛病就是流口水,长年地流,然后用袖子一擦。这个吊五子后来居然长到一米八,一表人才,体质特好,也不结巴了,也不流口水了。要不是后来做牢去了,恐怕能当个模特什么的。我的同学张健,那时候长年身上长疥疮,又瘦又小,玩起来,动点粗的就让他趴下来,而且成天傻笑,但小子学习贼好贼好的。长大以后听说现在就在北京的某家公司当白领,据说做的还特别的优秀。 我的毛病是咬手指甲,成天地吃,把指甲吃光了就接着啃指甲上的肉,上课时吃,下课时也吃,一直就没改掉,翻来复去地吃,吃了左手吃右手,亏了那时候脚上有鞋,要不然肯定也是要把脚指甲吃个干净的。不过这个毛病并不是太噁心,有个叫狗娃子的,他的鼻子下成天挂着两条又稠又筋斗的鼻涕,你看着看着就出来了,不过别担心,就快要到嘴边的时候,狗娃子一吸,马上就又回去了,过一会儿就又出来了。有一年狗娃子家有了件喜事,不记得是件什么样的喜事了,反正大家都去围观、祝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狗娃子更是非常激动,站在门口不让我们看,生怕我们多看了他家就会吃亏。他一激动,鼻涕就吹出个大泡泡,一会儿一个,一会儿又一个,煞是生动和好看,令我难以忘怀。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家长是工人,我们弟兄太多,都谗得不一般。也有例外,我的同学钟晨,他爸他妈好像是医生,是知识分子,他家就他一个孩子,可能是跟我们有点区别,日子过得不算太难。不过他总生病,有一年生了个怪病,嘴歪了,整个嘴半立在脸上,整整一个夏天,他爸妈都没给他治好,邪了门了。 当然还有更好玩的,不过就懒得回忆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都长得很不错了,有的甚至还特别地出人头地。 赤色童年写到这里,让我随时会记起童年的这些日子,并且随时地鞭策自己,告诉自己我们骨子里、根子上都是苦孩子出身,现在人模狗样地做着生意,有的还当着官,整天装蒜,一吃饭就点一桌子菜,也懒得打包;成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稍有了点地位就紧锁眉头,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变的。其实,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群差点饿死的穷光蛋。 47、我们这帮小毛贼(图) 基本上我们都没怎么见过大面额的钱币,一年中有两次可以看到大钞的时候就是学期开始交学费。开学的第一天我们背着书包,揣着爸妈给的学费去了学校。通常是没有孩子敢打这学费的主意,偶尔也有例外,但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不过诱惑还是有的,大院里有小卖部,出售糖果以及麻饼,学校门口也有卖零食的。 所以,我们希望能够搞到钱。 我的同学戎胖子他爸是电工,所以,他总是有主意搞到钱,就是拆卸那些机械、工具上的铜制配件,或者电缆,这方面他很在行。拆下的铜配件我们就偷偷摸摸地去五里外的县城的物资回收站出售。但这样的机会还是不多,并不总是有那样多的铜制配件让我们拆卸,尽管我们的拆卸技术越发地高超,但靠偷拆废旧的铜件也不能卖出多少钱。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开始卖废铁。那时候,我记得我们都应该是半大孩子了,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大人们通常也不愿意跟我们计较。于是,地质队大院里所有的铁制品都成了我们的目标,我们用所有时间和精力来发现和寻找能卖钱的东西。
第14页 有一年,我们用一个夏天的时间,在大人们午睡的时候,一点点地卖掉了所有採暖用的铁皮炉子。在南方採暖都是用这种铁皮炉子,冬天支在办公室等地方,夏天就闲置起来。结果被我们悄悄卖掉,因为卖的都是废铁价,所以都没有卖上什么钱。 最值得骄傲的一次,是我发现了一个“炸弹”。形状和炸弹一模一样。纯铅制的,是地质队用来进行水中勘测固定线绳用的,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它弄了出去。共卖了四十元钱,这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笔赃款,我们几个坏孩子将它全部花掉。 那时候,也没人管,因为大人们也都往自己家里拿,谁还在乎几个小毛贼干的这点坏事呢? 48、赌博(图) 我想,我对赤色童年的回忆应该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这当中并不因为我写的是多数人的生活状态,而是我们的生活状态只能是那个样子,不会再有更多的样子。那时的中国是一个模样,比如说,大人抽的捲菸,全中国可能都是一个牌子的。烟是大人的娱乐和游戏,而烟盒就成了我们的游戏资源了,因为我们不能总是玩泥巴呀。 我们把香菸盒叠成纸片,根据香菸的牌子来给它定价值,然后用来赌博。赌博的方法是把这些烟纸排在地上,然后用巴掌拍,一个个地拍或者摞起来拍。赌资就是这些烟纸,那时候我们中间涌现了很多这样的高手,甚至,我们弹玻璃球的赌资也是这些烟纸。几乎每个孩子都有很多这样的赌资,放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精心保存。 有的时候,也没有那样多的烟纸,我们就用普通纸代替,比如说作业本和书里的纸撕下来,叠成纸片,有方的还有圆的。玩的方法是用纸片互相拍,赌资就是这些纸片。 虽然我们小,但是我们都懂得一点,绝对不拿报纸做的赌资玩,虽然那时报纸是最容易得到的纸资源。因为我们都明白,每一张报纸上都有毛主席三个字或者毛主席像,不管是五岁的孩子还是十五岁的孩子都懂得这个道理:不能把毛主席在地上拍。就如同我们谁也不敢拿报纸擦屁股一样,宁可用手指头抠,在墙角上蹭,也不敢找张报纸片擦。 49、迟到的忏悔(图) 儿时,做了非常多的坏事,非常非常坏的都做过,我们从来没有受到过关于“爱”的教育。现在,看到如今的电影、电视、哪怕是极其庸俗的言情电视剧,通篇都是爱,人与人之间的爱,人对于动物的爱。最简单的电视剧就是告诉我们爱是好的,仇恨是坏的,有爱心的人是好的,没有爱心的人是坏的。 那个时候,我们对于好坏的概念就是战斗电影,电影里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仅此而已。其它的就想不到那么多了。 如果说,小的时候,抓蛤蟆以及知了之类的东西吃掉,是因为飢饿和无知的话,后来我们稍大一些干的事情恐怕就纯属坏蛋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地质队还有个大院所处的位置在火龙岗镇,这个大院原先在一个乱坟岗上。据说,建这个大院时,曾经挖出个坟,里面有古人的尸体,活生生的,还没等有关部门来人,尸体上的衣物和陪葬的东西就都被闻讯而来的农民抢光了,尸体后来被好心人烧了。 火龙岗的地质队大院很大,已经有点少年模样的我们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百无聊赖。那天,两只狗在操场上交配,被我们发现,其中一只是我们地质队的人养的,另一只谁也不认识,断定是附近农民的狗。那狗一定是为了交配而冒着生命危险才进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只要有东西进来,肯定是要被我们吃掉的。为此,附近农民经常和地质队的人发生冲突,不过,那时我们的兄长辈个个都是好汉,很混,农民打也打不过他们,骂也骂不过他们。不过,我们的兄长辈的好汉们在政府的一次次严打中都进去了,那是后话。 那次,在一个兄长的带领下,我们每个人都操了傢伙,有铁锹,有木棒,有铁锤等等,估计最少能有十个孩子,悄悄将操场给包围了。我们被告之,一定要听从命令才能下手,(事后兄长告诉我们,时间长了才挣不脱)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听一个兄长大喊一声,我们就沖向操场中的那两条狗,狗儿受惊,一时无法挣脱,顿时挨了重重几击,但还是挣脱,逃窜。我们放过地质队的狗,猛追那条外来狗,越追加入的人越多,我们都兴奋了,都沉浸在杀戮的亢奋中。最后那条狗被逼进了车库的一个夹道中。 我拿的是一个铁锹,正好站在夹道的这头,看着狗儿窜进夹道,曹三子正好堵在那头,狗儿回头就试图从我这边冲过来,如今,我依然无法忘记那狗儿的眼神,惊讶,仇恨,哀怜。我想过退缩,想过害怕,怕狗伤害我,也怕伤害了狗。但狂热占了上风,我一闭眼狠狠地用铁锹砸向了扑过来的狗儿,狗儿一个趔趄。依稀记得大家都挤进夹道,一通乱打,狗儿就毙命了。 狗儿被吊起来,开膛,剥狗皮的依然是我们的兄长。我们围观,打下手。有个地质队的中年人,不记得他叫什么了,老早就等在那儿,让我们把狗鸡巴从狗肚子里掏出来,好像没有人帮他掏,他就自己掏出来,美得屁颠屁颠地捧着血淋淋、热忽忽的狗鸡巴和狗卵子回家了。兄长们一片闹笑,我们那时不明白为什么笑。只是觉得,这人,真奇怪,狗鸡巴有什么用。
第15页 再后来,就是和兄长们一起吃狗肉,然后兄长们来对付那些找狗的农民。 多年过去了,只觉得对不起那只无辜的狗儿。如今,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再也不做了。并且,只要有机会,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从小要学会爱他人,爱动物,爱自然,爱这世界上的一切生命。 50、做梦娶媳妇 当自己沉浸在对童年的回忆中时,有个念头忽然涌现,原来童年我们并不如自己想的和教科书上说的那样,自己有多么的单纯。比如说爱情什么的,只是我们的身体未发育好而已。其实在思想上我们已经具备了对爱情和婚姻的思考,不过,这个观点只代表我和以下几个童年伙伴,而不代表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少年儿童。 一九七几年的某天,我、蔡大头、鸟五子、大李伟、小李伟(因为都叫李伟,所以就用大小区分)、孙耗子等人,聚在地质队汽车修配厂内的一个角落里谈论爱情和婚姻,当时我的年龄最多八岁。所有人中最小的好像是孙耗子,顶多只有五岁。最大的是鸟五子,他比我大好几岁,但因为老留级,所以和我同学。 不知道因为什么我们谈起了自己的未来,就是娶谁当媳妇的问题。我以及好几个人都想起了我的同学阿芳,因为她实在是漂亮,漂亮的不一般,让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她,纷纷表示将来要娶她。蔡大头表示要娶红梅,那也是个少见的美人。鸟五子也说将来要娶红梅,最可气的是孙耗子拖着条浓稠的鼻涕居然告诉我也要娶阿芳,这小子,真是找死,当时我这样想。 我的伙伴们劝我长大了不要娶阿芳,认为我应该娶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云,因为她妈妈和我妈妈是同事,我们总在一起玩,吃住在一起,大家都说我们俩最合适,我觉得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阿芳更好。 阿芳和我同学好几年,后来我跟着干地质的爸爸搬家了,再后来,阿芳也跟着她干地质的爸爸搬家了,一直没有了音讯。很多年后我在梅县见到阿芳,她说她将来要考深圳大学,去深圳。后来我还在安徽芜湖的长江边遇到了小云,因为小时候太亲密了,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话也没说,那时我大概十五岁,不说话的原因可能是不好意思。 有人还提起我们班个子最大的小萍同学,她发育的早,看着就让我们眼晕,但不明白为什么会眼晕。还有人提起将来要娶李丽丽同学,那也是个漂亮姑娘。现在想起来有点腼腆,我们怎么会是思想如此复杂的孩子。不过当时没有一点内疚,我们的想法是真实的,不是玩笑。但目的不太明确,也不太真诚。因为几年以后,我们七、八个孩子不再谈论娶谁的问题,而是找机会躲在窗户外边偷看漂亮的徐老师洗澡。(但窗户太严,什么也没看见。) 红梅也没嫁给蔡大头,据说俩人好过,我和大头通信时还提过红梅。没记错的话,红梅可能去了日本或者太平洋上哪个国家。听说蔡大头在美国结了婚,媳妇是中国人。不知道是谁,反正都不认识,连大头的爸妈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俩人在美国结婚一直也没有回来让爸妈看看。 鸟五子进了监狱,不过出来还是可以结婚的。大李伟、小李伟不知在哪儿,孙耗子也没了踪影。李丽丽同学和小萍同学也是不知下落,不知道都嫁给了哪个走运的人。 51、西洋景(图) 老师们都说,台湾的小朋友都在水深火热当中,还有外国的小朋友全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对此,我们深信不疑。依我当时的年纪,想像那苦难的外国小朋友和台湾儿童时,只能是从吃什么上开始琢磨。老师告诉我们,台湾小朋友和外国少年儿童以及全世界那三分之二的苦难人民都吃糠。 在我们看来,糠是最难吃的东西,(註:糠是稻子舂成大米时舂下来的黄色外壳,再磨成粉状,多用来餵猪。)那个年月,家家都没什么吃的,我们家吃过最差的饭是煮南瓜,一大锅,锅里面放了一把米,吃得挺饱,也挺美,窝头和野菜也是经常吃。记忆中比较难吃的是有一回吃米饭,没有菜,我妈给我们每个孩子的碗里倒了点酱油,引起了我哥和我姐以及我的强烈不满。不过,多年以后,我妈的记忆是认为吃南瓜是最苦的日子,因为没有米也没有面只能吃南瓜粥和野菜。 我倒是认为南瓜粥挺香的,比糠要好吃的多。在我当时的价值观看来,吃糠是旧社会的事情,糠是最难吃的,是猪才吃的东西。我妈说,1960年的时候,能有口糠吃都是不错的了。 老师说生活在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魔爪下的外国人都吃糠,令我极其同情外国人。 我的童年里的老师都没有去过外国,不过,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同学许键的爸爸却在一九七几年的某一天出国了。他爸是地质队的工程师,出国的事由我们就不知道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技术交流之类的事情。他爸被通知出国那天,整个地质队沸腾了。到了出发的那天,所有人都来送行,成百上千人,那场面。 那一刻,我们都不再相信外国人吃糠了,因为大家都在议论许键他爸从外国回来以后会带什么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许键他爸回来了,带了什么东西大多没让我们看见,不过,带回来的摺叠雨伞却令我们大开眼界。老天,雨伞居然也能摺叠,收起来那么小巧,尼龙布面,伞杆锃亮。许键和他姐姐上学时打着那样一把伞,引得成堆的人跟在后面都要看个究竟。
第16页 那时,我家的雨伞是竹子把的,黄色油布面,老沉老沉的。 那把摺叠伞惊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对外国的憧憬,不知道外国究竟是个什么样,他们怎么会把雨伞造得那么精巧。 那时,我们就不再相信外国人吃糠了。虽然没有明说,那是因为没有孩子愿意跟老师深究而已。 52、身怀绝技(图) 公元2002年的某一天,直到有个叫刘海洋的大孩子用硫酸泼了北京动物园的黑熊,才令我记起那些血腥的童年,所以就觉得没有资格去评价那个做事出格的大孩子。 在我们这群孩子看来,所有的动物都是要被我们吃掉的。除了飢饿之外,基本上没有人告诉我和我的同伴,动物是不能伤害的。我们不像刘海洋那样倒霉,是因为我们那里没有黑熊,我们那里有青蛙、老鼠、知了、麻雀、蝉蛹、蚂蚁、小鱼、小虾、小蟹。偶尔还有野兔、野鸡、喜鹊、不知道名字的鸟等等。对我们来说,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东西不要轻易伤害。我们的父母、兄长、老师的业余时间去钓鱼,而我们动用所有的聪明才智和从学校学来的力学知识去抓那些动物。 用弹弓打麻雀,成功率不高,不如上房去掏,连蛋带麻雀一网打尽。掏的时候晚上掏,大的小的一窝端。多高的树也难不倒我们,哪怕喜鹊把巢建在最高的树的树梢上,我们也会攀上去,将其掏下来。用和稀了的面,我们叫面筋,沾在一根长竹竿的梢上,去沾知了,成功率比较高,能沾不少,然后烤着吃掉,或者炸着吃掉。蜂巢被我们捅下来,掏出蜂蛹烧了吃。 青蛙用杆钓,然后扒皮开膛破肚,洗净后红烧,小鱼、小虾和小螃蟹之类的就去小河沟里掏。我们的兄长能耐大的敢捉蛇,大蛇小蛇,捉来吊在树上,扒皮抽筋,众人围观。 地质队前后都是山,有时候我们会在山上玩,偶尔能和野兔、野鸡遭遇,于是大家都疯了一样地追杀它们。不过,不是对手,根本就捉不到,于是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能成功。 没有任何人指出我们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 我的好朋友蔡大头的绝技是用一颗小石子,十米之外取鸭子的性命。他是这样练就的,用小石子猛地扔出去,日久天长,练出一身好本领,没事就砸鸭子玩。石子直击鸭头,又准、又狠,将鸭脑袋砸塌了,顿时倒地毙命。那时候地质队家家都会养点家禽贴补家用,所以蔡大头经常悄悄找靶子练。有一次干掉了姚五子家的鸭子,姚五子的爸爸提着被蔡大头击毙的鸭子找上门了,蔡大头被他爸一顿暴打,之后才不再将他的绝技轻易示人。 我的绝技是跟小九子学的,钓青蛙。每次都能钓来几十只。一个童年下来,伤害益虫无数,至今后悔不已。还有上树掏鸟蛋,也是后悔不迭。 战四子的绝技是弹弓打麻雀,不过,这小子心眼太坏,胆子也大,不光打麻雀,还打比他小的同伴的脑袋,经常惹祸。 我的同学也是我的邻居钟晨他爸妈都是知识分子,管他管得贼严,这小子不轻易出来,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抓到小老鼠,拴起来,开水浇,热火烫,用一切方法折磨它,最后在它身上浇上些煤油,点着了,眼瞅着一窜火苗嗖地跑掉,我们哈哈一笑。 孙耗子之类的当时比我们小好几岁的孩子虽然没有什么绝技,但也比较精通找到蚂蚁窝,然后用开水烫死它们。 过去了,全都过去了,直到有个叫刘海洋的孩子伤害了黑熊,这才令我们想起那样做是不对的,对动物应该有爱心,这个地球不光是我们人类的,也是动物的,哪怕是蝼蚁。 有时,会这样想,如果我们的老师和家长早点告诉我们就好了,不过,那时我们的老师和家长基本上也是一无所知。 53、虚荣心(图) 那个年月,我应该是多少懂得一些美丑的,比如说,我经常拒绝穿我姐姐的衣服,因为上面有花,是花褂子,而且纽扣也是有颜色的。穿这样的衣服出门是要被小伙伴们嘲笑的,但,因为缺少衣服,这样的衣服还是会经常穿出去。 我哥穿的是我爸的工作服改制的衣服,改制工作由我妈完成。我爸的工作服全是灰色的,非常结实的那种布,我哥穿完了再改小了给我穿。从理论上看,改制工作应该很容易,就是把裤腿和袖子逐渐减短,当然肯定不是那样简单,而是要将整个衣服拆了,再重新裁剪、缝制,所以童年时经常会在母亲的缝纫机的哒哒声中睡去。 我的新衣服会在某个春节前出现,那是母亲为我买的新布,肯定是军绿色的,要不就是蓝色的,做成四个口袋的干部装,然后再戴上一顶军帽。 我的伙伴们全都是如此的打扮。如今岁月流转,一直想不通这个款式和颜色的出处是什么,为什么全中国都会亲睐这个颜色和款式呢? 对我来说,当时最漂亮的是白球鞋,那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呀!在整个童年中,我一直穿草绿色的胶底军鞋。其实,现在想起来,不就是将白布面别染成绿的不就行了吗,以至于我们那样地想要一双白球鞋而未遂。 第一双白球鞋是我的邻居兼好朋友蔡大头的父母买来送给我的,那是多么贵重的一个童年礼物呀,我是如此地珍爱它,有一点脏,都会立刻刷个没完,刷完了,我会一直看着它晾晒,一看就是很久。
第17页 小孩有虚荣心,可能大人当时也有虚荣心,我父亲及他的工友们有一段时间都做一种叫“假领子”的衣服穿,可能是做衬衣的布不够,干脆就直接做个领子,用条带子拴在胳膊下面,穿上以后,外面再套上外套,或者灰色工作服,或者蓝色干部装,就不会露出光秃秃的脖子了,而是露出漂亮的白衬衣领子来。 这个发明很有创造力。 不过,有个小问题,成年以后,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个东西穿起来就像女人戴胸罩,越想越像,对!就像女人戴胸罩。 54、驾车技艺(图) 一九七几年的地质队大院里,同学和伙伴当中,基本上谁都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炫耀,谁家有什么我们都很清楚,因为家长的工资都一样,我们也经常互相串门。熟悉的连谁家的耗子洞在哪儿都知道,那时侯确实没有隐私这个词。 但有一样东西比较特殊,就是自行车。那是个极其贵重的东西,而且拥有的人家也并不多,即便是谁家有一个,也轮不上我们摸摸。我家就有一个,“永久”牌的,但它在我们家根本就没永久,而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卖了,卖掉是为了接济老家的人,好像那时出了事情,不是丧事就是看病,或者是需要一笔救命的钱。在我稍大一些的时候,总听哥哥和父亲提起这件事情,说当时着急用钱,很便宜就卖了,说着的时候他们就显得无比的惋惜。 那笔钱,对当时我的家庭来说,是笔巨款了。 虽然父亲和哥哥们都惋惜那辆自行车,但对我来说却对那辆车毫无好感。我对它的记忆就是擦车,擦完钢圈擦钢丝,擦完钢丝擦链条,擦完链条擦大槓,还要上油,擦得贼亮贼亮的。擦到我爹满意了,要花老长时间,当然擦车的工作主要由我哥完成。我反感这辆车的原因是有一次,我爹在前面骑,我坐在后面,把臭脚丫子伸轮子里了,我一声惨叫,大头朝下就滚了下来,好在是我命硬,没摔死,而且腿也没断,但却让我逮着藉口狠狠地哭了一回。那次之后,好长时间,我都没挨打。 不过,对大多数孩子来说,自行车的形象还是很高大,而且很珍贵。骑车这件事情很刺激也很风光,但我们小孩捞不着玩的,最多在擦车的时候摇摇脚踏板,看轮子空转,解闷儿。记得最早玩车的是孙华阳,那小子比我大一岁,个子大。家里有个自行车,在学校的操场上学骑车,家长在后面扶着,孙华阳骑在那高大的二八的永久自行车上显得是那样的渺小,脚踏板根本就蹬不上个整圈的,一下一下地,活像个猴子。 当然,这个形象就算是不错的了,引得我们这帮小屁孩羡慕地直流口水,要想上去试试,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摔坏如此珍贵的自行车,就是蹭掉大槓上的一块漆,后果也绝对是毁灭性的。 但我的同学兼邻居兼亲密战友四包子有一次轮上一回,不记得是谁家开恩让他骑了一次。大人扶着自行车的后座,四包子双手扶把,但个子太小,不能骑在车上,只能一只脚从大梁下面伸进去,探着那只脚踏板,另一只脚踩着这个脚踏板,人整个就吊在高大的自行车上,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活像个残疾猴子。 但就那次,四包子在操场上像个残疾猴子一样地歪歪倒倒地“骑”自行车兜了一圈,下来后,兴奋地两眼冒金光,满头大汗,激动地语无伦次,逢人就结结巴巴地嚷,我会骑自行车了,我会骑——骑自行车了呀! 55、色情传播 那时候,在我们这些小屁孩的内心深处确实有不健康的东西。比如,虽然我们只有七、八岁,但很早就开始探讨将来娶谁这样的问题。现在想起来,这些问题并非庸俗的生活问题,我们在探讨的时候实际上是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去讨论的,比如孙耗子提出来长大要娶小凤这样的问题就很耐人寻味。我的耐人寻味的问题是想娶阿芬,吊五子想娶红梅(我认为他的这个理想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沖他那个结巴样和永远干不了的口水)。这些虽然在当时算是骯脏的思想,但这些想法和愿望是形而上的,是纯粹精神的想法。从这个角度看,这些想法是纯洁的,代表了人类早期思想成熟时期对精神恋爱的基本需求。 不过,后来我们的思想就开始发生了转变,起因是那个叫毛猴的坏孩子。他发育的早,他给我们的大个子女班长起外号叫“老处女”,教我们抽菸,而且还声情并貌地跟我们讲性知识。他把爱和性以及男女之间的关系描绘成骯脏的,肉慾的,羞耻但充满快乐、神奇的事情。 但,毛猴的思想只能说明他是过早发育的、有着基本性冲动和嚮往的问题少年。他左右不了我们的思想,我们依然还是很纯洁的。他的描述过于的没有情节性,没有文化性,只是粗俗的基本描述,丝毫引不起我们的兴趣。在这个方面如果说他是个早期的色情传播工作者的话,那他就太失败了。 有个成功的色情传播者,他从大城市来,是学校老师的亲戚,比我们大好几岁,跟毛猴一样大。来我们地质队这个山沟里的大院过一个比城市更浪漫的暑假。他不仅仅带来了大城市的见闻(这些见闻都忘光了),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真正的色情。 他带来的色情是一段性描述,编成了歌曲,很长的歌曲,虽然我们并不理解歌词的意思,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这首歌,并且飞快地在地质队大院里传播开来。等到开学的时候,那个大城市的少年也回他的城市读书去了,我们这个地质队小学校里的几乎每个坏小子都会唱这首歌。随后惊动了老师,开始查找源头,但未果。我们的口风都很紧。
第18页 这首民间色情作品,在我二十三岁那年,于东北农村闲着的时候在原汁原味的二人转里再次听到,部分歌词有变动,但基本还是原貌。 再后来,有个叫向军的少年从另外一个大城市给我们带来了一本更加精彩的并影响了我们整个少年时期的着名色情作品。 手抄本《少女之心》。 56、天才儿童们(图) 时隔多年,我们验证了一个事情,凡是地球上的人类,无论这端的中国人还是那端的美国人,我们的智力是一样的,我们的思想是一样的,我们对于世界的创造力是没有高低区别的,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教育背景、经济背景和政治背景。这种验证来自我们的童年和电影中的美国乃至其他西方国家的孩子的童年比较而得出的。 公元一九七几年的中国广大城乡,在节日会同时穿上白衬衣和蓝裤子的中国少年儿童们,虽然平时衣衫褴褛,而且大多数物质条件很匮乏,但其创造力却丝毫没有任何的衰减。能挑几样并如实记录下来的有这些优秀的童年运动项目。 一、 打弹子,该游戏方法可能各地的叫法不一样,规则也略有不同,但形式应该是全国统一的,就是在地上摁个小圆坑,游戏者各执一只弹球,最高档的是玻璃的,中间有彩色图案,低档的是铁的,最低档的是泥巴搓的,玩法基本上雷同。有先进坑的为胜,有击中别人的玻璃球者为胜,击球的方法有多种,最笨的那种叫“挤屁眼”,即食指和拇指夹玻璃球,用挤的力量使得球发射出去,这种错误的击球方法是初学者常见的手法,需要及时予以纠正,正确的击球方法是食指和拇指充分舒展,用食指和拇指的弹力将球击出,这个击球方法几乎多数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中国儿童都能正确使用。在长期的实践中,各地均涌现了这样的高手,其中我的同学兼邻居“大庆”就有一手绝技,他能手拿玻璃球几米之外击中地下的另一只玻璃球,他还有十米外一球进洞的记录。总的来说,这项运动在我们的童年时代很好地锻鍊了我们的身体,锻鍊了我们的匍匐前进的技能,还锻鍊了我们的眼力和毅力。而且该项运动可以用来赌博,虽然因为我们都没钱,基本上输赢就是个纸片什么的,但还是有人因此屡遭家长痛打。这个运动项目在南方叫“打弹子”,北方又叫“打弹球”的,可能还有更不为所知的叫法,但现在的中外成年人叫这个游戏为“高尔夫”,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成本增加了,没钱就玩不起。 二、打砖,有叫“砸皇帝”,就是将一排砖老远地整齐排列着,人手半块砖,轮流砸,以砸倒所有的砖来计输赢,各地的玩法有略微的区别,但规则和方法基本雷同。这个游戏成本低廉,极大地锻鍊了我们的腕力和臂力,对未来提高我们的动手和动脑能力以及树立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该运动项目现在依然在祖国大地上处处开花,全民健身,只是改名叫“保龄球”了。 三、“打小棒”,运动项目的工具是一根大木棒和一根小木棒,以击中小木棒的次数多少和远近计算输赢,该项目对抗性强,因为缺乏头盔、护腕等保护措施,容易出事故,经常有人被击飞的小棒打中脑袋而头破血流,该项目经常被禁止。 四、“斗鸡”,不是找鸡来斗,鸡都是用来生蛋和吃的,哪里捨得斗它们,这里的斗鸡是个运动项目。该项目简单易行,不需要任何运动器具,把一条腿抬起来,手掰着一只脚,剩下的单腿在地上蹦,可以进行单挑独斗,也可以进行集体项目,以脚落地为输。该项目不仅能锻鍊我们的腿力和培养我们的集体意识,更因为具有安全性而得到了极大的推广,而且在天寒地冻的冬天,能起到取暖的效果。 五、“射击”,就是弹弓,几乎男孩子人手一个,虽然该项目从来都是被老师和家长严令禁止高危险性的运动项目,但由于该项目具有极大的刺激性和需要高超的耐心和眼力,一直受到了广大青少年的特别喜爱,并且涌现了一大批高技能,高水平,高风格的弹弓高手。我就曾经被我的邻居着名的坏孩子“战老四”在数十米外用弹弓击中我的脑袋,打出一个大包,一个礼拜才消下去。当然,这不算真正的高手,还是属于业余,其中最值得我们眼含热泪而自豪的弹弓高手是“许海峰”同学,他就是以此为基础将自己锻鍊成一个举世瞩目的奥运冠军,为中国创造了奥运金牌零的突破的历史记录而永载史册。 六、“跳水、游泳、花样游泳”,这些项目没有任何改动,唯一的区别是过去在水塘和小河里,现在在游泳馆里。跳水和游泳没有特别值得叙述的,花样游泳还是值得一提的,当然我们小时候的花样游泳肯定比不上现在的专业运动员充满韵律和美感。我们那时候是一群坏蛋小屁孩,我们在水塘里潜在水中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的大白鹅。很难逮到,但逮到了我们最恶劣的一次是将树枝插进了鹅屁眼里。那次恶行遭到了成年人的一致谴责。至今仍令我们忏悔不已。 七、“桌球”,学校里有好几张水泥球檯,中间放一排砖,记分制为四分和六分,挑战制,少有正规球拍,都是没有海棉的光板为主,还有的甚至是自己用木板锯出来的。学校有张正式的桌子,但只是逢年过节开运动会才能上去打一次。
第19页 八、“平衡木”,就是地质队的绵延数公里的围墙,我们能轻松翻越,并且能够在狭窄的围墙上徒步行走数公里,那真是小菜一碟。那时,我们都有这样的技能,只是没人教我们在上面做点动作什么的。 九、 自由体操 就是跳猴皮筋,一般女孩子们玩,男的很少玩,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体操运动非常的出色,估计跟群众基础好有很大的关系。 十、 滚铁圈, 这个运动一直没有找到出处,就是用铁丝做一个圈,然后再做一个铁钩子,推着这个铁丝圈滚着走。不需要任何技巧,只需要玩耍的热情就可以了。不过,运动和玩耍这个东西不见得要找到出处的。 十一、“拍摄并放映电影”,当然我们肯定没有电影胶片和摄影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创作热情,我们用碎玻璃当胶片,用毛笔在上面绘制各种图案和情节,天黑的时候,用手电筒当放映机,将玻璃上的图案照射到白墙上。我们制作的电影题材主要来自小人书,《三国》,《水浒》等等,观众不少。而且在认真地看完播放的自制电影之后,有人在当时就发表一些对影片的意见和看法,对制作手法和内容都会提出不同见解,有时甚至是很尖锐的批评。 现在管这个叫“影评”,还有专门从事这个工作的,名称叫“电影评论家”。 57、光荣的任务(图) 大多数孩子对学习都很头疼,除了少数那几个天才学习尖子,多数的学习成绩都是很不好的。对于老师布置的各项学习任务,比如说复习功课、家庭作业等等都只能先口头答应,但实际做起来就是两回事了。 不过,也有我们愿意完成的任务。忽然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老师布置了一项有趣的任务,就是让我们抓苍蝇,然后交到学校来。还有抓老鼠,不用交老鼠,而是把老鼠尾巴交来就行。 对于这段记忆我记得也不太清楚了,是成年时某个晚上忽然间就梦到了童年时那段记忆,但场景和情节肯定是不准确了。我记得我抓的苍蝇都装在空火柴盒里,抓了很多,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拿个苍蝇拍在我家门口打,打一个装一个,打一个装一个。不过,很少能打到那种绿头的大个的苍蝇。那样的需要深入阴沟或者干脆去厕所,才能打到那样的绿头大苍蝇。而且对于苍蝇,现在的孩子肯定不如我们那个年代了解得多。苍蝇是从蛆变来的,蛆一般在屎里面长大,我们的公共厕所里爬满了蛆,所以厕所里就垫了好些砖头,进去的时候需要掂着脚,在砖头上踩到自己的坑位。 有了这样好的自然条件,抓几个大绿头苍蝇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所以,完成老师布置的这个任务,很容易。我记得我肯定是超额完成了这个光荣但一点也不艰巨的任务。 不过,我抓的苍蝇都是死的,都是拍死了的,然后用手拈起来放进盒子里。这样的任务在整个童年并不多,而且我的同学们几乎都能超额完成任务,没有竞争性,自然就没有什么大的兴趣了。交老鼠尾巴也不好玩,而且老鼠太狡猾,很难抓到它们。 但童年的这段经历让我学会了观察苍蝇,还有蚊子。两个苍蝇摞在一起就是苍蝇在做爱,那个时候飞得很低,行动迟缓,很容易就擒。苍蝇肚子里的仔是白色的,有的怀孕中的,一拍子下去,仔就一摊。 一段时间,我练就了一手抓活苍蝇的本领,徒手在苍蝇飞行的途中,忽然出手,猛抓,跟现在的武侠片里表现的那样,十有二三能抓到一只。我残暴地将它的脚揪下来,肢解它,折磨它,用火烧它,用水淹它,最后让它死掉,这么做肯定是错误的,不应该的,尤其是对一个孩子,但当时,我一无所知。 苍蝇的视力很糟糕,它们会趴在玻璃上飞不出去,它们看不到玻璃,也不理解玻璃。我想,它们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打死它。 知道,我估计我们老师也不知道。 但对苍蝇的肢体构造和生活习性,我是非常了解的。这一点,学校在布置抓苍蝇的任务的时候,是没有想到的,这个知识,属于意外收穫。 58、胜利逃亡(图) 占地数千亩的地质队大院里有一个大池塘,平时水就是绿的,死水。水边有个养猪场,水下全是淤泥,水塘里经常放养着鸭子和鹅,这些鸭子和鹅属于“五七队”,就是地质职工家属们组成的机构进行的副业劳动,那个养猪场也是,水塘里面养着鱼。 水塘到了夏天的作用就是游泳池,孩子和大人们全都下去游泳,在岸边的浅水处还栽着几根钻杆(钻探用的粗铁棍),不会游泳的小孩子就攀在上面耍,而会游泳的就在池塘的中间游来游去。我曾经在钻杆上失手掉进水里,虽然是浅水,但那时我比水还浅,清楚地记得被水呛的感受,我以为我就要死掉了。所幸的是我的水性很好的二哥及时发现了我,扑过来将我救了起来。 我们的水性都是在那个水塘里锻鍊出来的,除了各种姿势的游泳,我们还练就了一身跳水的本领。 水塘的旁边还挨着一幢四层的办公大楼,在农村一个旧坟地上建起来的。地质队拥有的这个四层建筑是方圆多少里最豪华、高大和宽广的建筑了,从地面跃进水塘里,地面到水塘的水面有两层楼那么高,只有少数几个孩子敢于飞身跃下,直入水中,引来阵阵惊嘆。
第20页 地质队里有很多知识分子,他们大多都戴着眼睛,还有一些工人们的孩子,整天野着疯玩,但依我那时的年龄依稀懂得他们确实很讨厌这些疯玩的孩子们。那天我独自熘达到大楼里闲逛,大人们正在开会,显然那间开会的屋子不够大,一个上海人就坐在了屋子外边,看样子他也省得要装出一副聚精会神在开会的样子,就在外边打盹。他看见我,我也看见了他,我们俩都来了精神,他叫我过去,我就傻傻地走过去,没想到他攥住我的手,让我快要疼出眼泪来,又不敢大声哭出来,疼傻了,他才放开我。我看见他笑得特别开心,像报了大仇一样的快乐。 我只好灰熘熘地像条被踹伤的狗一样拖着自己疼得钻心的手走开,但这个来自上海的戴眼睛的知识分子还是低估了这个工人阶级的后代的智力水平。 我悄悄熘到垃圾箱挑了一个腐败得最厉害的,仔细地闻了闻,确信是臭不可闻的烂西瓜,掂着这个烂瓜又熘了回来。顺着墙根我就慢慢地走近了他,他在打盹,没看见我,他恐怕也没想到这个小屁孩有如此大的勇气。于是,我就顺利地蹭到了他的跟前,举起这个烂西瓜就砸在了他的头上,我听到了清脆的西瓜破裂在他的脑袋上的声音,然后我撒腿就跑,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欢笑声。 我知道他在追我,我想我很冷静。我从三楼的水泥楼梯扶手上遛下来,到了二楼,又到了一楼。我数着,好几次,我除了听到他咚咚的脚步声,还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差点就要抓到我。但我很自信,脚还没踏到一楼的水泥地面,就已经飞奔向池塘。我知道他还在追我,到了池塘边,我站定了,回头看他,他就要扑上来了,我纵身一跳,跳进了池塘。 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站在岸边很失落的样子。 我知道,我游到对岸,他沿着池塘绕过来抓到我,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也跳下来,但他肯定不敢。 我从容地游到对岸,心里一阵阵地得意。 59、预谋杀人 陈氏兄弟有个姐姐从小因为打针,成年后造成智障。我和陈氏兄弟的老大是同班同学,他的大号叫国民,很大气的名字,也很有内涵,但他的姐姐却是他和他的家庭的心头之患。我们七、八岁的时候,他姐姐可能十七、八岁,整天就在地质队大院里四处游荡,逢人就傻笑,也没有语言能力,只能哇哇地乱嚷。 这样一个人存在着,并没有影响我们的生活,但肯定对陈氏兄弟和他的家庭有着很大的影响。那是多么巨大和深重的人生痛苦啊! 她母亲会经常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所以极少看到她衣衫褴褛或者不洁净的样子,虽然衣服都有补丁,但毕竟都是干净的。不过,有的时候却不这样,这种时候是她不知道在哪里将粪便抹的满头满脸,别人发现就会飞快地告诉她的母亲,悲痛欲绝的母亲就将她弄回去,陈氏兄弟也是要帮忙的。也许,那个时候陈氏兄弟会有我们所无法体验的忧虑和痛苦。 经常,在放映露天电影的时候,她竟然脱光了衣服,引得很多人围观,她只是傻笑,而这时就有人飞快地跑去告诉她的母亲。 如今我已成年,真的无法想像那个母亲一生该是如何承受这样大的痛苦的! 我们和陈氏兄弟一起探讨过这样的问题,我们围坐在一起,安慰面色忧郁的哥俩。大家都认为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但后来成年后一直在蹲大狱的鸟五子想出了方法。他说,杀了她,就解决了。我们当然都不懂得如何才能杀人,于是鸟五子开始郑重其事地向我们描述他的杀人计划和“经验”,他胡说了几种方法,说得我们目瞪口呆,觉得这傢伙真的是博学多才,居然连这个都懂,我们听得也很上瘾。 当然,说完了就只是说完了,谁也没有付诸行动。鸟五子的杀人方法纯粹是嘴把式,只是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是为了过过嘴瘾,而不是他真想帮这个忙,当然陈氏兄弟也只是一听而已。 我想,鸟五子关于杀人的想法和动机大概不是他天生的,而是从大人那里得来的结论,因为连我也听到过这样的感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小时候就弄死,省得大了活受罪。 肯定,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杀人怎么能是对的呢?但我们能够摆脱人生的这种痛苦吗? 成年后,我知道了一个词,人伦和道德。 如此而已,但没有解决痛苦的正确的方法。 60、阶级问题 我们的地质队大院坐落在一片很荒芜的山里。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所以我们就叫前面的山为前山,后面的山叫后山。其实理论上应该算是丘陵地貌,中间有柏油公路,隔得不远有另外一些单位,其中一个叫煤炭二队,再有就是散落在山间的自然村的村民,五里外是县城。 县城有学校,再有就是地质队里的向阳学校了,后来就逐渐不再称向阳学校而改口称地质队子弟学校了。煤炭二队没有学校,所以那里的孩子就会到我们地质队来上学,数量还挺多。但有一次,我们正上着课,忽然有老师进教师,和正上课的老师嘀咕了一会儿,就宣布,所有煤炭二队的学生一律立刻收拾书包回家。 原因大概是地质队和煤炭二队发生了单位和单位之间的矛盾,所以煤炭二队的学生就得滚蛋了。
第21页 在地质队读书的还有很多周围自然村的村民的学生。在我成年以后,懂得了有工人阶级一说。当我在工厂当合同制工人时,因为徵用土地而进工厂当工人的农民出身的工人依然会被城市户口的工人阶级看不起。虽然那时我们干的是一样的工种,一样的活儿,但户口不一样,所以就有优越感,就觉得腰板硬朗。 一九七几年的时候好像正好相反,地质队子弟学校从来没有将自然村的村民的孩子赶回家不让读书。对于他们,至少我是非常羡慕的,主要是羡慕他们能有更丰富的食品和拥有更丰富的自然资源。那时候我们的业务活动除了玩以外,更多的是拾柴火,拣煤渣。这些主要都是在地质队里就可以完成的正常家务劳动,但有的时候是要上山耙草的。所谓耙草就是把山上的枯草用耙子收集起来,綑扎好,背回家,放在家里的柴草棚里,用于做饭的燃料。那时地质队每家都用的柴火灶,所以柴火只能去山上耙,割草是不允许的,因为山不是地质队的,是村民的,村民允许用竹耙耙草,但不允许用铁丝耙耙草,是担心伤了草根,影响来年草的生长,破坏地表植被。 耙草不算最大的事情,最大的事情是农民收穫花生的时候,农民在山上的花生地里收花生,地质队的孩子就拎着篮子在一边等,等农民将花生都收完了,我们再进去收一遍,总能收到农民漏下的。花生在土里,我们就将土整个再扒拉一遍。说老实话,我现在认为,农民绝对已经将花生地翻了个遍,几乎是不太可能给我们留下点什么了,但,我们还是会更加细緻地再翻上一遍,通常有几十个孩子再翻数遍,翻到最后,恐怕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除了花生还有山芋,还有泥水里的荸荠,都是农民收完了我们再进去拣漏,农民能宽容我们,我猜是因为可怜我们吧。 我的同学很多是周围自然村的村民的孩子,他们都比我强,比我对农事的认识更深刻,技能也更全面,而我连水牛都骑不好。 变化是后来逐渐发生的。有一年,地质队的住房是一排排的平房,结构一样,模样也一模一样,屋前都有一个柴火棚,自己搭建的,里面堆放做饭用的柴草,还有马桶,屋前屋后都是自留地,种着应季的蔬菜,屋里的地面是土的,和我住在农村的同学家一样。后来,地质队出资给每家都进行了一次家庭装修。就是将地面全都抹成水泥地,让每家都欣喜万分。水泥地呀,光熘熘的,夏天能光着身子睡在上面,多么豪华的装修呀! 这种欣喜后来被更大的欣喜和困惑取代了。几年以后,那个庞大的地质队开始有人迁走,开始因为工作的原因分成很多的小分队,小分队不断地调离,到新的地方。有人先搬家了,去了城市,带来消息,说,城市住的是楼房,楼房里一户一户的,地面都是水泥地,而且,家里就有厕所。 那时,我想,老天,厕所在家里,那家里该有多臭呀,就在家里拉屎,方便是方便,就是太不卫生。 跟我和我姐描述城市里的厕所的人是我姐的同学毛丫,毛丫不屑跟我解释厕所是如何在家里存在的,以至于十多岁以后,我也搬家了,搬进了城市,才知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很多年过去了,同一块土地养活大的人们却有了很大的差别,不知道我的农民同学是否住进了新房,是否也能在家里方便地拉屎。是否还能像当年一样吃饱,甚至吃好。 不知道,但从报纸上看,好像离城市近的地方就很好,离城市越远,就越差。 61、生意人(图) 我们生活的地方有个代销店,所有的生活用品,如食盐、糖果等都是从那里採购,上万人都在那里採购。但那个小店六尺柜檯里并没有什么人,我们会常去,不过只是拖着大长鼻涕,咂巴着手指头看看而已。 那里的糖果是我们所无比嚮往的,还有一种好吃的,叫麻饼,和月饼差不多吧,外边有芝麻,里面有馅,馅里有大块的冰糖。买麻饼是需要粮票的,如果在一年之内能够有幸吃上一回麻饼的话,那一年就简直是太阔了。 代销店的售货员是个长期咳嗽的老人,等他去世了以后就换成了我的同学的妈妈。那个时候我曾经立下过长大了也要做个代销店售货员的美好志向。那该多美,能天天守着糖果和麻饼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呀。 当然,那只是我这样一个小屁孩的无知想法,地质队的生活并非只有代销店那么大的范围,离地质队五里远的地方我们称之为“街上”。节假日“上街”是件很重大的事情,当然大多数“上街”都只是逛一逛,逛新华书店,逛百货商场。 那是一个县城,现在看来无比的小,但当时那是我们全部的世界和全部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买本小人书看。当然,买小人书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大多数的小人书都是互相借阅的。好在我的邻居俞家姐妹从不吝啬把她们的小人书借给我看,我的好朋友蔡大头和他的弟弟也从来是把自己的小人书和我一起分享,而且,整个童年,我还分享了他们家订阅的杂志《儿童时代》。 这本杂志是很多人都不能够分享的。 我和蔡氏兄弟希望能自己赚到钱购买小人书,因为我总是在家里偷我爸妈兜里的零钱,几分几分的偷,最大的偷两角的,但经常事发,遭到惩罚。每次我都嘴硬说不是我偷的,但每次都被打服了,不仅老实承认了,而且还痛哭流涕地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动过念头自己赚钱,逮到过一只特别大的蜈蚣,然后卖给了中药店,挣了几角钱,收集过一夏天的橘子皮,卖了两块钱,买了几本小人书。
第22页 赚钱多难呀! 在地质队的对面有一个县城二中,二中有校办工厂。有一年,居然生产冰棍了,那是多么甜蜜和美好的食品呀,虽然有传说,造冰棍的水就是学校里那个骯脏的长满绿毛的臭水塘里的水,但依然挡不住对美好冰棍的追求。 毕竟,依我们那时对世界的认知,能够在炎热的夏天吃到一根有香蕉味道的,冰凉的、甜蜜的冰棍,这本身就充满了幸福感。 老天,人怎么会如此的聪明,那时候我们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冰棍要用棉被捂着才不会化掉呢? 冰棍五分钱一根,买一根是需要花上很多的心思,要么冒着巨大风险从父母兜里偷,要么自己赚,当然自己赚是太难了。 更多的时候,就是看着卖冰棍的眼馋,心想,长大了能卖冰棍该有多好。 我的同学中有一个,背着棉被裹着的冰棍箱子四处叫卖,从学校门前到周围的乡村一直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所有的业余时间就做这一件事情。 虽然,那时我很小,但已经感受到了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呀。一个夏天过来,从未见他和别人疯玩过,就背着箱子四处奔走卖冰棍,那时我们都知道冰棍卖不掉是会化掉然后赔钱的。整个童年他都被晒得黑成煤球一样,大号我已然忘记,但知道他的外号是“黑蛋”。叫黑蛋的人挺多的,但他是最黑的一个。 时隔多年,我想,如此勤奋的一个人,如此让人肃然起敬的一个同学,如今肯定已经成了一个很出色的生意人了吧,经营着自己的事业,改变着那个贫穷的地方吧! 62、音乐 我们的课程里有音乐课,起先是随便某个老师就能够教唱歌曲,后来有了个能拉小提琴的张老师,再后来他娶了学校的许老师。小学时的音乐课是张老师拉着小提琴伴奏,而几十个孩子扯着嗓子哇哇高唱。 那些歌都不记得了。 地质队有很多大喇叭,遍布地质队的每个角落,能让所有的人都清晰地听到其中传递的信息。这些喇叭每天早晨响一次,中午响两次,晚上响一次。早上的那次是《东方红》的旋律,这音乐如此的神奇、神圣,如同宗教般的力量,以至于成年后当我用现代乐器奏响这个旋律时,心里还泛起异样的情感。早上播放这首旋律的时候没有歌词,只是没有任何和声的旋律。虽然在我成年后已经找到了这首旋律的原词: 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有心回家看爹娘/打鬼子就顾不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从那种宗教情怀中解脱出来。只要这个音乐在夜空中或者在安静的时刻响起的时候,心里如打翻了一碗鱼汤,浇在我干涸的心田上。 这个旋律每天播放,不知道是音乐反覆播放就会产生这样的力量还是音乐本身就有这种力量,还是老人家根本就是天上的神灵,让我们这些凡夫不能自已。 大喇叭里播放过无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还有电台里的教唱歌曲,如今已然彻底忘记。能记起来的就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呀,呼呀嘿呀,他是人民的大救星”的旋律,还有一个难以忘怀的是刘兰芳阿姨讲的那个影响了一代中国人的着名评书《岳飞传》还有《杨家将》。 我们耐心地在收音机前等着,一直等到熟悉的刘阿姨的声音:“上回书说道…… ” 听着听着就让我们沉浸在历史里,还有在历史中涌现的面目截然两样的忠奸英雄的故事情节中了。 63、公私分明 在一个公有制的环境里生活着,是种很奇特的体验,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者是我的孩子们还能不能体验到这样的生活,或者永远只是在文字里感受这样一种生存方法。 我们家的房子是公家的,家里的家具(就几张桌椅板凳什么的),上面都刷着橘黄色的油漆,322地质队,随时提醒我们这是公家的东西。属于我家的东西是一台蜜蜂牌缝纫机,一辆自行车,后来因为老家的家境窘迫而卖掉,这样家里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和所有人一样,门前屋后的自留地被认为是私有财产,很多人家都为了自留地的界限而产生过纠纷乃至动粗,通常是谁家的弟兄多谁家的自留地就会大一些。最大的是鸟五子他们家,他家有兄弟四个,成年后都去蹲大狱了,没有人比得过他家的自留地。 和我家的自留地有疆界纠纷的是林奶奶家,林奶奶过去是唱戏的,成分不好,算是地主婆,我在梦里经常会梦见被她追杀。她家是两个女儿,都貌似天仙一样。我怀疑过,地主婆为什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儿呢? 有的时候,我家自留地里的早熟的西红柿被我吃光了,就会熘到她家偷几个,但那个时候谁家地里长了几个,熟成几分,都是随时牢记在心的。立刻,就会引起一番争吵。通常就是我妈和林奶奶吵,两个女人体育比赛一样相隔几米远对骂。什么脏话都骂,大概一两个小时吧,基本上起到了宣洩和健身的目的,就各自收工。 我们都习惯了。 地质队里有很多的大树是公家的,有时候施工需要砍掉这些大树,于是,树根就成了大家争夺的对象。把树根挖出来可以烧锅的,我的两个哥哥都是挖树根的好手。只要有被伐掉的树了,树根就成了私有的了,谁挖就是谁的。
第23页 我们用于游泳的池塘其实是个养鱼池,地质工人的家属们被组织起来进行集体生产劳动,根据不同的特长分为缝纫、养猪、养鱼等等。猪是公家的,谁也占不着便宜,但鱼却是可以被大家钓的,基本上,只要有时间我们就会去池塘边钓那些公家的鱼。起先有人驱赶,后来就算了,满满一池塘边都是钓鱼的小孩,怎么管,就失控了,好像养鱼对集体来说收成并不好,后来就不大养了。 我钓鱼的水平太差,基本上没有占到公家的便宜。 我爸在野外工作,所以利用职务之便在大山里买了很多当时难以买到的便宜木材,这些木料被视为我家最珍贵的家庭财产,整齐地堆放在家里,够打两套家具。我爸说,一套给我二哥,一套给我,长大了娶媳妇用。 随着我爸的工作调动,搬家时,这些木料都在搬家的大卡车上,一路跟随着我们。我二哥结婚的时候真的就用上了,但后来都成了噼柴。 我没用上那些木料。到成年的时候,中国已经完全改变。 64、惩罚 童年时我们的大多数游戏都是战斗游戏,而战斗游戏都是有好人和坏人的,那些体质较弱或者年龄较小的弱小者都在游戏中扮演坏蛋的角色。虽然谁都不情愿扮演坏蛋,但坏蛋总是要有人扮演的,电影里的坏蛋不也是要有人扮演的吗?那些体质较强、年龄较大的相对强者就会扮成英雄、好人等等。在游戏中的规则是,坏蛋最后被击毙,坏蛋要装死。当然好人偶尔也会牺牲,但好人牺牲的样子和电影里一样,非常壮烈。 这样的游戏伴随了整个童年。但是,在整个童年里,却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的坏蛋,也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的好人。 如果说有的话,就是我的同班同学韩胖子。他在地质队的办公楼前拣到了一个工资袋,里面有一百多块钱,交给了学校。这在当时是笔巨款。韩胖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狠狠地表彰了一番,大家都学习韩胖子,学习他拾金不昧的优良品质。 此外就实在没有活生生的英雄了。 坏蛋有好几个,可惜我都没有亲眼见到。一个是骗子,主动上门,号称认识我的在外读书的大哥,说我大哥托他带些生活费。实心眼的母亲不仅好好地招待此人吃了一顿,将家里仅有的一些钱交给了来人,还托他给我大哥带了一件家里最好的棉大衣。 此人一去不复返,后来被证实是个骗子。 春节前,我母亲去县城买布,在百货商场被盗窃了身上的所有钱物,大概是家里的生活费和过年的费用吧,令母亲痛不欲生。 几乎每年的春节,母亲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想起这件事情,懊悔不已。母亲大概觉得丢了钱几乎就要饿死掉我们几个小屁孩而愧疚不已。她总是说,要是当时注意一点就好了,当时就觉得那个人在身边一直转来转去,不像好人,但哪里想到…… 我听我爹说,他们也遇到过坏人,是个小偷。我爹在野外工作,一个小偷摸进了我爹和一群钻工的宿舍。偷了钱、粮票什么的,但被擒。我爹和一群钻探工人将其吊起来毒打,脸都打肿了,而且晚上将小偷绑在外边餵蚊子。据说,第二天,混身已经被蚊子咬得变了形。 后来,没听我爹说过这个小偷的结局了,估计是送去公安机关了吧。 现在看,小时候听到这个事情,觉得那是个坏人,现在想,倒不觉得是坏人了,即便是坏人,也不能如此折磨。 好在,那时候的人抗饿,也抗打,再大的苦难都抗得住。 65、童谣(图) 大概是在三、四年级吧,好像是1980年左右,我十岁期间,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教唱了一首歌:《让我们荡起双桨》。 那真的是一首旋律很优美的歌曲,我清楚地记得那一节课我们都上得如此认真,真正被一个美妙的旋律打动了。其实对歌词所描绘的境界我们一无所知,但词和旋律本身所缔造的意境确实震撼了一群在地质队疯大的野孩子。 这首歌一直被我们记在心里,难以忘怀。 其实,并不是我们没有童谣和歌曲而显得我们的童年缺乏音乐和诗歌环境。相反,我们的童谣是非常多的,几乎在我们的童年游戏中都伴随着诗歌的韵律和节奏,比如说,我们会随手摘下一串树叶,一片片地摘掉,一边摘,就一边唱到“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食,一枪打倒蒋介石。” 念到最后一个“石”字的时候,就揪掉那一片叶子。如此反覆,直到将整串叶子全都揪掉,手里只剩一个小细径。 这也算是个游戏吧,虽然没什么意义,但大家都会在一个百无聊赖的时候玩上一会儿。 在游戏中需要分成两拨的时候,这个方法也可以用得上。不过,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一个是挨个点名,念到:“点兵点将,哪个做我的好兵好将”。念到“将”的时候,点到谁,谁就出来,直到将一群小孩分成两拨,然后游戏开始。 当然这都是男孩子的游戏,女孩子们的童谣也很有意境。尤其是在跳猴皮筋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一套一套的,真是让人佩服,不过,我们男孩子都是记不住的。 我能记住几句,大概要归功于我们妈布置给我姐的家庭工作,带好我——她最小的弟弟。所以我姐只好一边游戏一边带我,不让我磕着或者碰着。我当然乐不得的,在我还没有能力组织一群小屁孩们游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跟着我姐在一群小女孩中看她们跳猴皮筋。当然有的时候自己可能也会蹦达几下,不过,我当时就明白无论我多么刻苦地练习都不可能超越她们的水平,她们能跳得老高老高的,嘴里念出老长老长的童谣来。
第24页 这些童谣基本都跟数字有关,我已然全都忘记,但有一句一直记得,就是先念一段数字,其中一句是“……一个手榴弹,炸死了鬼子两千五百万”,有一段时间是炸死了日本鬼子两千五百万,又有一段时间是炸死了美国鬼子两千五百万,后来就变成了炸死了鬼子两千五百万。 那个时候不理解两千五百万的概念,依稀觉得是多的意思,很多的意思。 长大以后知道这是个多么巨大的概念呀,两千五百万,公元2003年时的伊拉克的总人口外加上中国十几个县级市的人口之和。 这样游戏中的童谣倘若是咒语并且能兑现成真的话,玩上个几十次,地球上就没人了。 66、宝塔 在地质队大院的县城里有塔,通常我们叫所有的塔都叫宝塔,在那个县城里有好几座塔,有的塔是一对对的,我们管那个地名就叫双塔。长大以后才知道这种塔在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对塔的好奇就是特别想知道塔里面都有什么。 当然,这些塔大多数都没有上去过。塔成了很多地方的标志性物体,出现在明信片上或者旅游指南上、门票上等等。 塔所承载的意义非常的重大,这种建筑的本身没有什么生活价值,完全是宗教式的,其意义非同寻常。塔的宗教意义之外的价值就是旅游观光。也是,一个高耸的地方,可以登高远眺,本身就很浪漫,很诗意,很有情调。 但那时,我们对于塔的认识主要是着名的宝塔山。是圣地延安的那座山,山上有个宝塔。宝塔里有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曾经猜想,那里面一定有了不得的东西吧。 除了神圣的宝塔山之外,还有个宝塔是我心中的最爱,就是“宝塔糖”。这种糖呈宝塔状,非常的甜,而且甜的不一般,有点砂感,就跟现在的高级巧克力差不多吧。 那是打虫子的药,吃下去,就能将肚子里的蛔虫打出来,拉屎的时候一堆堆的拉出来,有的时候只拉出一两根来。 也是,苦了那时候的蛔虫了,在我们的肚子里能吃着什么呀,基本上和我们一样挨饿了。但大人的想法不一样,大人认为这些蛔虫吃了我们的营养,让我们个个面黄飢瘦的,所以,一定要打出来。 真是不知道谁发明的宝塔糖,实在是好吃,不光好吃,还能打虫子。 那个味道,很甜,很甜,确实很甜。 67、搞清楚没有!(图) 现在上学贵了,过去上学还是很便宜的,基本上开学前揣几张大票就够了,好像是十块或者几十块钱或者是几块钱吧。一年级少一些,二年级多了一点,再后来就又多了一些,但还是很有限。整个童年没有听父母说过为交学费发愁的事情,倒有几次听我哥或者我姐说过这样的话,现在给你交的学费都给你记着,长大了让你还。当时挺害怕的,拿什么还呀,这不是笔巨款吗。 但和现在比起来,过去那点钱还是显少。即便是年年都加一块儿,也不算多,确实不像现在上哪个学校都得交大把的钱接受义务教育。这个是无庸质疑的事情,是个很清楚的事情,所以就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了,但闲极无聊还是想起了些我小时侯的事情,不知道如今有些事情搞清楚了没有。 上学的时候,有一年,老师要求上课时将手全都背在身后,挺直腰板,一屋子小屁孩都跟上了刑场却豪不畏惧的模样,直挺挺四十五分钟。没过一个学期,改了,说是那样对身体发育不利,改成两个胳膊摞着,直放在桌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板,这个姿势的益处是免得小手放在桌子下面搞小动作。没过多久,又改回来了,改成背在身后了,这些姿势,我都学得不错,现在也没忘记。 老师一进课堂,班长大吼一声,起立!一屋子小屁孩唰地一下,站起来。老师说,同学们好!小屁孩们齐声吼,老师好!然后老师一摆手,小屁孩们唰地全都坐下。我一直怀疑这个礼节恐怕是从黄浦军校那儿传到我们这里的。 后来,班主任要求我们将手背在身后学文化。没几天,老师铁青着脸说改了,别背在身后了,让放桌子上,过了没多久,又改搁背后了,我们倒无所谓,那就改呗,手搁哪里不是搁,搁裤兜里搓着玩和搁裤裆里捏跳蚤玩也是搁,搁桌子上和搁背后都是搁。让写字就写字,让挖鼻屎就挖鼻屎,让扣肚脐就扣肚脐,总之,你让干啥就干啥。但那次我们的更年期中的班主任发作了,她沖我们吼道:到底把手搁哪里?改来改去的,这个老师还怎么当? 我们这群小屁孩哪里知道手该搁哪里,你让搁哪就搁哪呗,你问我们,不是为难我们吗?我们只好面面相觑。 该搁哪儿,现在也不清楚。反正手长在我的胳膊上,也长大了,反正没丢。 不知道现在的这一代上学的小屁孩们搞清楚没有! 68、建筑设计师(图) 成年后,我没有成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或者房地产开发商很有些让我郁闷,原因不是因为这个行业能赚钱,而是这个行业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对于生存环境的思考和艺术天分,无论他处在什么样的历史和空间中。 我对建筑人居的启蒙来自被窝里的灵感,我经常幻想我的温暖的被窝就是一个宫殿,而我是宫殿的主人。我幻想在这个绝对属于我的宫殿里徜徉,我幻想我是个充满浪漫色彩的人。虽然,只是从被窝的下头钻到上头,虽然这种幻想经常被起床的叫唤声打断,我依然乐此不疲。
第25页 我不知道别人的被窝如何,但我和我的好朋友蔡大头经常会找到一堆砖头,无论是别人有用的还是暂时闲置的,我们就将它垒成一个“房子”,有顶,有空间,我们蹲在里面,或者半躺在里面,在家里找来些吃的,通常是山芋或者是半块馒头等等,一起分享在那个空间里的人居感受。 后来,砖头并没有很多,我和我的邻居兼同学孙华阳,看中了每家门前的柴草棚。棚里有柴草,我们两个通过使用双手揪的简陋方法,生生地扒出一个洞,深入到柴草垛的核心,然后将洞口隐蔽好。里面的空间被我们整理得非常舒适。我们从家里找来一些吃的,藏在里面仔细地分享,我们会巧妙地留一些透气孔,还会留一些用于观察的缝隙,还能用于照明。很多想法都在里面不断地通过思维和行动进行实现。 这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不过,有一天,我们被发现了,大人们很奇怪这个柴草堆里发生的怪事。大人们很紧张,我们也很紧张,直到柴草垛外面围了很多人,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傢伙。 那次,我紧张坏了,不知道如何被擒的,大人们把柴草垛扒开,逮出了我和孙华阳这两个小王八蛋。 大家就放心了,不是闹怪物,但我们就失去了一个快乐的场所。如果再让我们耍上几年,不定就耍出个建筑设计师来。 69、良知和斗争 学校会在某个时候换老师,换我们的老师,每个新老师来的时候都会令我们莫名其妙地兴奋。当然,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能震得住我们,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有的就是打,有的就是怒吼,有的不打也不吼,但阴森森的样子让我们噤若寒蝉。 那一年,来了个新老师,姓马。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能够震得住我们,以鸟五子、和总留级的毛猴为首的一群坏蛋小屁孩总是在马老师的课堂上发难,其实就是不好好上课,动静极大。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时间,没有人能够解决。估计马老师也在设法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别的老师那样管住这帮坏蛋。这个原因很难说了,大概就是命吧。有一天,在我参与的坏蛋孩子们讨论人情世故的一次闲聊中,得知,马老师家境极其贫寒,非常穷困,学校毕业分到地质队来。马老师的境况被大家知道后,大家都觉得很震惊,纷纷表示今后在马老师的课上一定要好好听讲。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无论坏蛋孩子还是半好半坏的孩子都郑重表态,一定要好好听马老师的课。 马老师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教师生涯中,有一天一群天天捣蛋的坏蛋小屁孩居然如此安静地听他讲课,他的震惊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 但是,没有多久,我们就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表态。在一次课堂上,不知道谁先想起来的坏主意,不张嘴,用鼻腔发出嗡嗡声,这样一个班的小屁孩发出的声音肯定是使课无法继续上的。 声音越来越大,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巨大的破坏中获得了快感,而马老师却找不到是谁在做怪。 愤怒的马老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随便抓起一个小屁孩就给拎走了,这个小屁孩就是我。我觉得很委屈,因为并不是我的主意,虽然我也参与了发出嗡嗡声,但主谋我认为应该是鸟五子或者戎胖子。 所以,我对马老师杀鸡给猴看的做法非常有意见,认为我这只猴太倒霉了。大概是马老师不想放过我的态度让我觉得没有了别的出路了,于是我就转身跑了,翻过地质队的围墙,跑进树林子里,翻过一座山又翻过一座山,越跑越高兴。 一直高兴到太阳落山,翻过好几座山,到了一条公路,正沿着公路漫无目的走的时候,我爸用地质队的吉普车一路找到了这个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小屁孩。 我大哥很愤怒,找到了马老师,言语中发生冲突,动起手来,他没打得过我大哥,让我大哥给撂倒在地。 那以后,马老师开始习武。地质队有个乔姓的武师,马老师就跟他学武术,每天勤奋练习,地质队的办公大楼的走廊里都是他勤奋习武的身影。常年不辍,直到我随着我爹的工作调动,离开那里。 不知道他的功夫如今怎样了,是不是已经能够镇得住那些坏蛋小屁孩了。 70、我们的美术天赋(图) 不知道谁能考证考证,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是不是都如我和我的伙伴们一样在所有能画的地方用一切可以用的材料画上东西,这个东西学名叫“图鸦”,土话叫“鬼画符”。有的时候老师会用“鬼画符”这个词来批评我们的作业,我能理解老师是批评我的作业本很脏,字写得很差,很不认真,等等。只是当时我总是听成“鬼画糊”,这个错误的理解一直到我成家立业,在一本书上看到 “鬼画符”三个字才纠正过来。 我们能画的地方是墙面,地质队的围墙上是我们创作的基地,绵延好几里的围墙上全是我们的图鸦作品。我们居住的平房的墙面上也是我们的作品,还有学校的教室外边的墙上。 我和我的好朋友蔡大头兄弟最得意的作品是在学校男厕所的每个蹲坑的墙上画了些希奇古怪的餐具,我们记得好像准备到女厕所也画上,但天性使然,虽然一墙之隔,万千思虑过后,还是没敢造肆。 我们的作品大多记不得了,文字类的大概是打倒某某某,然后在某某某的名字上加上大大红叉,另外还有一些脏话什么的。
第26页 绘画工具有粉笔、油漆、墨汁、土块等等能搞到手的所有工具,要是原始社会那大概就是岩画了吧; 我们的绘画作品内容大多都忘了,但有一个却一生不能忘记,因为成年后我还给女儿画过这个经典的图鸦画作。只是不知道谁能考证一下这个画作只是南方的一个地质队大院里才有,还是全体中国的少年儿童都曾经临摹过呢? 这个作品的名字叫“老丁头”,不光画,而且画的时候嘴里还要念念有词:“一个老丁头,借我两个球,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滚您娘个球(蛋),我说三天还,就是三天还!” 第三部分 71、妖魔鬼怪(图) 基本上我们都是无神论者,是被培养出来的一群彻底的小小唯物主义者。虽然我们在生活和学习中被赋予了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职责,但这个职责过于高大,远离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沉甸甸的责任是一个解放全人类的崇高责任。 我们只是一群小屁孩。 七十年代的小屁孩们都爱听传奇和故事,故事往往只能在小人书里找到,但小人书是需要花钱买的,借阅也是个负担,所以我们对于所有传奇的事情和说法都有着极大的兴趣,根本原因是好奇,再根本的原因是听传说的东西是免费的。 我们听的最多的传奇是孙悟空和他师傅及师兄弟西天取经的故事,但成年人告诉我们那都是假的,是古人编出来的。我们被告之这是一个唯物的社会,一切都是物质的,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灵魂,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只有我们现在看到的现实社会,没有超自然的力量。 但是,有一个神奇而恐怖的东西却深深扎进了我们的整个童年——水猴子。 水猴子又被称做水鬼,生活在池塘里。这个傢伙有巨大的神秘力量,能在水底掘地穿梭于不同的池塘和江河,它在水中有巨大的力量,逮着落水的人将其拖入水底,用淤泥敷满被害人的七窍,致其窒息死亡。 水猴子在水中的力量无比巨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个的故事能充分说明。说是一个人在水中被水猴子捉到了腿,他虽然害怕但很冷静,这时岸边有个老人牵着水牛,水里的人说咱俩打个赌,你和你的水牛能不能把我拉上岸,老人笑答,怎么不能,我就能将你拉上岸,何况我的水牛。于是,老人和他的水牛开始拉水里的人,连牛都拉得出了汗,终于将水里的人拉了上来,上来一看,腿上的皮肉都被扯下去很多。 这个故事说明了水猴子有多么大的力量。 但水猴子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上了岸就没了力气,一个小孩就能轻松拎起它来。 不知道这个水猴子是家长们编出来吓唬我们小屁孩,让我们别总是下河游泳,还是真的就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动物或者鬼怪。 有人说,看见过水猴子,说它在夜晚会上岸,在月亮下边独自沉思。如果有人来了,它就会立刻跃入水中,迅速消失。 据说,童年中很多溺水的人都是着了水猴子的道了,以至于我们很多小屁孩在集体游泳戏水的时候会有人突然恶作剧地大喊:“水猴子来了……” 于是一群面无人色的小屁孩,露着小鸡鸡就跑上岸来。 这个恐怖的精灵在我们的童年里一直游荡到我们不再光屁股下河游泳为止。 但这个妖怪却被大人们一致认可存在,当然,现在,也搞不清楚是真是假。因为,有一年,地质队有个海军退伍军人,游泳时溺死,他溺死的池塘很浅,根本就没不过他的脸。 72、我心飞翔(图) 人类的梦想不以物质匮乏而磨灭。一九七几年的中国大地,无数中国孩子都有过自己的飞翔梦想,那是用作业本的纸摺叠成的飞机,向空中投掷出去。摺叠好的纸飞机,能够顺利地完成以手臂投掷所带来的第一动力而升空,然后在空气动力的原理下,第一投掷力消失,但开始滑翔,最后平稳降落。 这个过程,是多么的科学,充满趣味,充满创造力。 纸飞机的制作过程看似简单,但制作出能够顺利飞行的飞机却不是马上就可以掌握得了的。高手们通常会根据丰富的飞行经验选择硬度适中的纸张,大小适中,摺叠细緻对称,然后掂量一下后,掌握住前后的重量,以免因前面重了而在飞行中出现倒栽葱的情形,或是后面重了,则第一动力不能顺利地使它投掷的更远。 这个经验,只有长期制造和实验的高手才可能拥有,他们的飞机会飞得更远,更高,飞行时间更长。 其中有个诀窍,我决定泄露出来。飞机飞行中最重要的是前后重量,这个重量的调节可以小到任何现有的计量工具都无法检测出来。因此,调节重量就有个秘诀了,你摺叠的时候,原理就是让前面比后面重,但这时你还需要在第一次试飞以后或者根据经验不用试飞,就先在机头部位猛哈一口热气,这样,在不断的飞行中,以哈气中的水气在机头来调节重量。 很先进,也很有效。另外飞机是可以折动的,飞行前除了哈气,最好再反覆折动一下折线,这样能让整个飞机充满空气,有助于顺利滑翔。 最好的飞机能长时间地在天空滑翔并且得到女同学们的惊嘆和赞扬。 我们这些小屁孩当中,每个人都有一个永不磨灭的飞翔梦想。和当年富裕的美国小屁孩一样,和滚烫的非洲大地上黑油油的小屁孩们一样,和后来飞上外太空的加加林,杨利伟还有俄罗斯、美国航天局们的航天勇士们一样。
第27页 73、我们的汽车梦 那时候,我们对于汽车是有天生的崇敬感的,好在地质队有很多解放牌大卡车,我们这些孩子都曾经有幸在驾驶室里模仿过开车,我们的口头语是“嘀嘀——呜——”模仿的是汽车喇叭和油门的轰鸣声。 我们乘坐汽车的机会不多,因为很少出门,但有一次我和我二哥去野外看望正在往地球上打洞的我爹,长长地坐了一回这车,非常过瘾,虽然不是坐的驾驶室,而是坐在车厢里。墨绿色的车箱是敞蓬的,里面放满了钻杆(地质钻探用的钢铁材质的园杆),我和我的哥哥带好了干粮和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开始了我们的浪漫之旅。 我们的耳边呼啸的风声,路边都是纷纷倒退的树木和村舍,车行到夜晚我们就仰望着满天的星斗。唯一的遗憾是,我们不小心将军用水壶掉在钻杆上,摔出一个瘪来,让母亲心疼了很久。 坐汽车的机会少,我们就自己造汽车。地质队数千户人家,家家的孩子几乎都有造汽车的经验和经历。 这种简易汽车的原理和现在的汽车原理一样,都是以轮子的转动来带动汽车的行进的。车的形状很小,一般只有半个课桌甚至再小一点那样大。通常用木板钉在一起,形成车的底盘,轮子是用轴承做的,车轴是一根削圆的木棍,两头削出适合轴承内径尺寸的规格,然后插进轴承,然后再在木棍两头的顶端钉上钉子,弯曲过来,以防止车在行进过程中造成轮子脱落。 木板制的车底盘的前端要开一个洞,用来装方向盘,方向盘直接连接在一个更大轴承上,作为前轮,并能够调节行进方向。 有的方向盘用粗铁丝拧成的,有的则通过焊接等更高精度的制作。 车的动力结构是前后驱动,可以推也可以拉着前进,不过这个方法比较耗费人力,一般都是採用势能的原理,找个高坡,一群小屁孩乘坐着自己家的车从高坡上滑下来,比谁的快,比谁的威猛。车的乘坐方式就是屁股坐在底盘上,手把着方向盘,两腿弓着。对道路的要求比较严格,类似现在方程式赛车。我们的要求是场地必须平整,比如说光滑的水泥地,由于车轮是轴承做的,转动的时候,和水泥地发出的摩擦声非常的巨大,老远就可以听得到,跟后来在电视里看到的一级方程式比赛差不多。但我们要安全多了,不会因为超速而带来严重的事故,但偶尔会有摔破手臂和腿之类的皮外伤。不用治,过几天自己结痂,脱落就好了。 事隔多年,中国的汽车工业正在蓬勃发展,有这样多的好儿童,只要体制得当,中国人造出自己的高质量的好汽车,只是时间问题,不是什么让人揪心的大事。 74、窥探(图) 我们的学校旁边有个厕所,1985年以前我认为世界上的厕所都是这样的。学校旁边的那个厕所是个公共厕所,不光老师学生用,地质队那一片的居民都用它,整个地质队大院里这样的厕所有好几个。厕所的结构很简单,水泥的,顶上有木樑,樑上盖瓦。 男厕所是四个大便坑,前面是个水泥砌的小便池,长条状的,大小便坑通通汇集到下后方的一个大粪坑。这个大粪坑是露天的,隔着一条田埂就是稻田,然后就是南方的那种丘陵状的小山,山里居住着很多农民。整个地质队的排污设施是一条明渠,因为地质队的用地也是山地,有很大的坡度,所以明渠里的生活污水直接就排放到农村,农村用这些污水肥地。 我们的厕所根本就不用排污,定期有农民来将粪水舀走。但地质队上千人的粪水不会轻易就给了周围的农民兄弟的,而是尽量地拉到自己在地质队房前屋后开垦的自留地里。每家的自留地都有个小粪坑,用来肥自己家的田。 整个几千人的地质队大院真正的公共厕所只有几座,其中一座就包括我们地质队子弟学校旁边的那座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厕所。 除非上学时应急在这座真正的厕所里方便,多数都是在自己家的菜地里随便就解决了。不过课间休息时就会来这个地方,这里吸引我的是可以一边方便一边和我的好朋友蔡大头聊天。我们使劲地蹲着,谈论这个世界上所有未知的事情,消耗着自己的童年,憧憬着那些未来。 有一段时间,我迫切地希望知道只隔着一堵墙的隔壁女厕所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为了省电,两个厕所的中间最顶端有个方形的洞,中间放一个灯泡,这样照明时就可以两边同时照到。可是我那时个子矮,实在够不着,没有机会上去看一眼,女厕所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厕所里可以探询的知识还是很多的,比如我和我的同学们以及老师们一定都非常了解苍蝇的生长状态以及他们生活习性。嗡嗡乱叫的苍蝇从蛆成长到飞行敏捷的苍蝇还要经历一个蛹的过程,这个蛹也是会飞行的,他们会成群地静止不动的悬浮在空中。这时候你以为可以伸手就能抓到它们,才不,你只要手一抬,它们就会立刻飞走,换一个位置,根本就不出这个厕所的门继续悬空挂在那里,但你就是抓不着它。 依稀看过一些仿生学的知识,说是人类的很多经验和创造都是来自生物,因此我觉得战争中用处很大的直升飞机就是通过对蛹的观察而发明出来的。如果有一天美国的黑鹰战斗机有了长时间悬空,但敌人却偏偏就打不着的功能,我敢保证,一定就是我的好朋友蔡大头在美国帮美国人发明的。
第28页 对苍蝇的生物学研究和探索当然不能满足我们对于世界的强烈的求知慾,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胆量的增加,我越来越迫切地想知道一墙之隔的女厕所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人类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如此神秘的分开。 忘了是哪一年了,我独自预谋好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确认女厕所没有人,悄悄摸了进去,进行了我人生中一次最重要的探险考察。 那次,我彻底看清了女厕所什么模样。 只有两个坑,没有小便池,比男厕所干净一些。 而已。 75、关于灵魂 我是相信人有灵魂的,但这个觉悟是很朦胧的,原因很简单,我们都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一群对其他生命毫无知觉的小唯物主义恶棍。我们吃一切可以抓到的动物,虐待一切可以虐待的动物,用开水浇蚂蚁的穴,毒打正在做爱的狗,并且设法杀掉它,吃它的肉,掏出幼小的麻雀,开膛剖肚。等等。 生命在我们的眼里,只是物质,没有灵魂。除了人有痛苦的感受之外,别的生命都没有痛苦,因为我们无视别的生命的痛苦。没有人告诉我这个小屁孩关于生命和灵魂的事情,一切形而上的东西都被称为“封建迷信”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孙某全(译音)的成年人病死了。此人病死后的第二天,出了个奇怪的事情,他家隔壁的一个小男孩突然发疯了,整天哭喊着自己就是孙某全,说要看自己的儿子,还要看自己的女儿,还抱怨孙某全的媳妇为什么把门锁上,为什么不在家,把自己喜欢的那些东西都拿到哪里去了,等等。 那个小男孩的发疯,让所有的成年人都毛骨悚然。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人死了以后,家里人一定不要轻易地出门,也不要把门锁上,而是在家里如往常一样生活。 对那个事件老年人的说法是,应该给孙某全烧纸,还应该为他做点“封建迷信”之类的事情。 但,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只能悄悄地做,那个小男孩后来好了。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已经遗忘了那件事情了。但却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对生命和灵魂有了新的认知和理解。由此,我相信,人死了以后是有灵魂的,灵魂会按照活着时候的习惯,寻找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和亲人,而灵魂最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灵魂而没有肉体的时候,便开始经历活着的人难以想像和理解的生命经历。 我觉得,那就是轮回。 76、黄鼠狼 现在的孩子恐怕不太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动物,我们叫它“黄鼠狼子”,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这种动物大概和狐狸差不多大小,速度很快,很难逮得到它,它比较神奇的地方就是能放一种极其臭的屁,这个屁可以让追捕它的人和动物闻风丧胆,而放弃追逐它的想法。 不过它更神奇的地方是母亲对它的态度,母亲认为它能听得懂人说话,所以要追捕它的时候,一定要用手语,不能说话。 黄鼠狼子晚上会偷鸡。我们的地质队大院里家家都会饲养一些家禽,鸡、鸭、鹅比较常见,羊也有人养。我的邻居兼同学四包子,他们家除了养家禽外,还养了一头猪。 家禽一般吃一些剩饭,平时就放养,晚上这些家禽会自己进鸡窝、鸭窝、鹅窝。这些窝是砖石结构的,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蹲着家禽,下层是留着它们排泄粪便的地方,隔层是木条做的栅栏。 黄鼠狼子就会在某个夜晚来偷鸡,它们总是能找到鸡窝的缺口,比如拨开门,或者挖个墙角,然后将鸡偷走。鸡在地质队所有家庭中的作用非常之大,因为鸡能下蛋,鸡蛋能给我们这些小屁孩补身体,给病人补身体;我们打破了别人的头时,还能用它来作为物质和精神上的赔偿。 所以,黄鼠狼子偷鸡是一件很罪大恶极的事情。通常,某个早上,母亲发现鸡窝有了变化,少了鸡,窝里有鸡血和鸡毛,就知道是黄鼠狼子做的案,会伤心不已。出现这种事情,对家庭是个很大的损失。 但万物都有一个比较互补的逻辑,黄鼠狼子如此地可恨,却有一个很大的价值,就是它的毛皮。逮着一只黄鼠狼子,然后将它的皮卖给定期来收这些东西的货郎,能卖出比鸡的价值要高得多的好价钱。 不过,黄鼠狼子很难逮得到。它有着神奇的速度,有着神奇的臭屁,有着神奇的能感知人类语言的能力(未经考证)。 在整个童年中,我的母亲和哥哥曾经捉到过一只黄鼠狼子,并且将它交给了货郎,补偿了丢失鸡的损失。 如今,这种动物少了,多年来再没有遇到过,而且它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也没有记忆了。不过,它确实存在。 77、那个年代的电视回忆(图) 地质队自七十年代起就有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家当,那是一个四层高的办公楼。那个办公楼树立在山冈上,非常非常的雄伟,四周全是一排排的平房,住着那些献身祖国地质事业的地质工人和家属以及我们这些小屁孩们。 地质队的周围是广阔的农村天地,地质队的这个办公大楼就成了当年最现代最雄伟的标志了。但是,有一个比这个建筑更伟大和了不起的东西,在我们的心目中无限美好的东西,那就是地质队最了不起的一个家当,一个大彩色电视机。这个彩色电视机的存在是为了活跃地质队广大干部群众和家属的文化生活用的,长期保管在地质队大楼的一楼的图书馆里。图书馆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书了,书都让那些胆子大的坏蛋孩子给偷得差不多了。
第29页 “毛猴”曾经偷了一本《林海雪原》中的一册,当时做案的时候差点被人发现,这傢伙就把书硬塞到我的手里,将我吓得差点尿裤。图书馆里还有免费看的各种报纸,我比较喜欢看的是《参考消息》,原因是只有这份报纸上的漫画多,我只看那些漫画,别的都不看。 那些漫画说的是什么,现在全都不记得了,大概是讽刺美帝以及走狗们的吧。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兴趣就是那个彩色电视机。那个大电视外边做了一个木头柜子,以保护它不被磕碰,放在一楼的阅览室里,供大家观赏。 每到吃过晚饭,大家就都带着凳子,三五成群地去看电视。少则数十人,多则几百人,人要是再多了就把电视搬到外边去,好几百人看。有时候周围的农民兄弟也来了,大家会为了争个位置有点争吵什么的,但总的来说秩序不错。那时候,我们的视力都非常的出色,几十米外看电视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时候无论电视台播放什么节目都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没有收视率的问题,尤其是播放那几部着名的电视剧的时候,人山人海地围着电视看。而且会提前早早地就蹲在电视机前,仰着脖子等。我能记得的了不起的甚至影响了我们整个童年的电视艺术作品有《大西洋底来的人》,讲述一个叫麦克的神奇的能在海底游荡的传奇故事。《加里森敢死队》令我们每个孩子都用锔条在电砂轮上磨出小飞刀,然后学着里面的盟军战士那样到处甩。那里面的人物有个叫黄毛,有一个老大,他们百战百胜,杀敌无数,却从不会被打死。他们执行非常危险的任务,幽默风趣,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虾球传》讲的是一个广东少年成长的故事,其中有一句经典台词让我们说了好几年,就是“我鳄鱼头如何如何了”,再之后就是《武松》这样的电视剧。每周日下午18:30播出的《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等等日本动画片,那些个动画片里的音乐至今还能听到, “倒稀吧,倒稀吧,新时代的倒稀吧”。 后来有的人家也买了电视,没买的就总是上别人家蹭电视看,前提是地质队的大电视出了故障。不过自己家的那个电视太小,是黑白的,而且户外要立一根老高的大竹杆,上面绑着天线。经常在信号不好的时候,屋外就有人转动那个大竹杆,问屋里的,清楚了吗?屋里的就喊,再转一下,再动一下。 基本上,家里先有电视的很反感别人跑到自己家里去看电视,而家里没有电视的又非常希望能跑到别人家里去看电视。 后来,电视慢慢就多了起来。 再不是稀罕的东西了。 78、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图) 要算是正式的国家体育权威部门承认的技巧类体育运动的话,就只有桌球了。球桌是水泥的,中间的网子用砖头排出来的,球拍是那种光板球拍。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排队打球,採取的是擂台制,四分制,偶尔也採取六分制。最多的是四分制,因为每个孩子只能打上几下,否则别的孩子就轮不上了。 那时候确实涌现了一批桌球高手,我们都懂得如何发旋转球,如何大力扣杀等等,不过真正的木头球桌和带有海棉的球拍我们是极少能玩的到的,那是老师或者成年人放在办公室里玩的。他们的水平当时在我们看来是非常的高,能够在真正的墨绿的木头桌子上用海棉拍打球那绝对是一种幸福。 水泥桌子和光板球拍伴随了一代中国儿童,所以,我认为发源于英国的桌球运动能够在中国发展壮大,并且拿到无数国际金牌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有了极其自觉自愿的群众基础。那个年代,中国人民的桌球老对手瓦尔德内尔要是知道桌球运动的群众基础是亿万东方少年儿童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对瑞典的桌球运动有什么信心了。 正式的技巧类体育项目中还有篮球,我们的地质队大院里有两个篮球场,其中一个在我们的向阳学校里。那是个个土操场,两边各立着两个篮球架,这个情形后来在全国各地都见过,很多地方都会有个篮球架。不知道那时候是谁定的到处建篮球架子,也许那时候就有人希望中国的篮球事业能够从我们那一代抓起。 不过,从小到大,我从未打过篮球, 所以,现在看来,中国篮球运动不如美国的原因,不是因为篮球只适合美国人,而是那个年代我们从来不打篮球,也没人教我们玩那个玩意。篮球设施对我们来说,就是那个架子好玩,我们在那个架子上爬上爬下,它被我们当单槓、双槓、高低槓那样攀爬。 篮球板是木头做的,早就腐烂了,那个蓝筐也被我们吊来吊去地吊坏了,基本上我们没有见过篮球,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场成年人篮球比赛,那场比赛队员们我们都忘了,但一个裁判的发言令我们终身难忘。 那个裁判是上海人,因为一个叫“小老闆”的上海人投进了一个有争议的球,引起了场上队员和观众的哄乱,这个上海裁判大声地用上海话喊:“小老闆两分有效”。 这个“小老闆两分有效”成了我们那个安徽省322地质队最经典的流行语之一。无论大人小孩遇到争议的事情,就会学着用上海话大吼一声“小老闆两分有效”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第30页 篮球运动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可以玩得转的游戏,因为篮球比较昂贵,加上场地要求比较高,而且我们普遍身体发育的较矮小。爬爬篮球架子还挺好玩,一边拍皮球一边跑还要往蓝筐里扔,真是不太好玩。 足球作为技巧类的项目在我们的心目中也很重要,不过一个足球的价格是会令我们无法承受的。好在我的老师,就是我的好朋友蔡大头的父母给我们买了一个儿童足球,我们在所有能踢的地方狠狠地踢这个皮球,对墙上踢,互相对踢,等等。场地是篮球场和学校的操场,球门就通常就是篮球的架子或者是两个书包放在地上,中间就当球门了。 体育是人类难以抛弃的的肉体和精神的需要,她的水平的高低完全来自于人本身对运动的爱好、理解、悟性等等,所以中国足球要想提高就得从街头巷尾开始,从体育本身的魅力开始,而不是从钱,也不是从体育运动的领导和管理上,而是从一种形而上的意识中开始。找到一个激发人的潜能和创造力的方法。 我们的地质队的体育设施很简陋,离地质队不远有一个县第二中学,那里有一些好点的体育设施,比如有个足球场,还有两个真正的球门,没有网,草是那种野草,不剪就长成老高的那种。 单槓和双槓是到处都有的,那个东西简单,我们每个孩子都能做一些简单的体育动作,只是我们更擅长的动作是在上面爬来爬去,以此为消遣。 对体育的追忆,还来自一些标语。巨大地标语刷在墙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小时候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个大标语我们倒是能理解一点。 最深刻的回忆是一段音乐,可能叫“运动员进行曲”,这个曲目不光过去总听,长大以后也会经常听,不光是在开各种规格运动会上会听到,也会在一些跟体育毫不相关的大会上听到。 也许放这个进行曲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就像运动员,在一次比赛中有输有赢,无论是政治还是商业、还是爱情、还是婚姻还是事业,都是一场运动会,从开幕到谢幕就是我们的整个人生。 79、我的爹 我爹做了一辈子工人,本来,我爹应该在山西农村务农,他命运出现转机来自我的爷爷。我爷爷在土地改革的时候同情了一个老地主,老地主被揪斗,夜晚被吊在一棵树上,由我的贫农爷爷看守。当时要求该老地主不光要吊上整整一夜,而且还要脱光了衣服吊。其实那个地方我成年以后去过,别说吊了,就是冻也冻死了。我的贫农爷爷很同情这个老地主,就跟老地主商量,晚上别人都走了,就把他放下来,条件是别跑,要是跑掉了我爷爷可就完蛋球了。 老地主如约没有跑,更没有向小人书里描绘的那个掐死英雄少年刘文学那样掐死我的贫农爷爷,而是和我爷爷一起在山西农村某个深冬的夜晚在牲口棚里密谈。 第二天,揪斗老地主的机构奇怪地发现老地主没有死掉,于是接着再吊,还是我爷爷看守,于是我的好心眼的爷爷就这样和那个本来就沾一点亲戚的老地主结了一些交情。 老地主将自己珍藏银圆的地方告诉了我的爷爷。老地主死了以后,我爷爷就用那些银圆给我爹娶了两个媳妇,第一个病死了,第二个是我娘,然后还给我二叔、三叔、五叔都娶上了媳妇,但不知道四叔为什么就没娶上。 老地主还给了我爷爷一个厚礼,那就是老地主有个儿子在当年伟大首都北京的地矿部,该领导受他爹嘱託,要关照我爷爷,我爷爷把这份厚礼转交给了我爹。 我爹就从一个本来该种一辈子地的农民变成了一个地质工人,带着我娘去了伟大首都北京。后来就有了我哥,我姐,还有我,最后还有了这本书。历史真是很凑巧,如果没有一个不分阶级情感的同情心,就没有了我爹,也没有了我。如果我还有的话,那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我呢? 我的爹在北京受到了很大的关照,可以自由选择地质工作中的很多工种,还可以选择工作地点。选择工种的时候,我的朴素而忠厚的爹选择了钻探工这个工种,后来问为什么,我爹说是看中了这个工种的钱最多(因为最苦,所以钱最多)。工作地点选择在了南方,是因为听说南方鱼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那为什么没有选择最南方的海南岛呢?我爹的分析是觉得那里太远了。 工作地点也没有一成不变,我爹带着我娘拉着钻井工具,从北到南,从南到北,一路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一路生孩子。 生到第四个的时候,就是我了。 80、母乳餵养好 母亲总说,我大哥的生活条件是最好的,所以我大哥就长得很高大,母亲认为我们兄弟几个人的身材就见证了新中国建国后的经济条件。 我大哥营养充沛,母亲说,那时候家里可以订牛奶。天哪,从我生下来起我只见过水牛和牛屎,从来也没有见过牛奶,香甜的牛奶该是多么美妙的东西呀。当然,我大哥也是要吃母乳的,只是家里不光指望母乳,因为生活条件宽裕所以还能定牛奶,所以我大哥就成了几个兄弟当中唯一在小时候吃过牛奶的人。 我听我姐说过,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面包和牛奶,我姐姐曾经悄悄地很反动地跟我说,其实外国人,天天都是面包和牛奶。那时候,地质队有一户人家有个亲戚在香港,这个有着海外关系的人家中的一个孩子和我姐姐同学,这个反动的消息可能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以至于我对牛奶产生了更美好的联想。
第31页 我妈说我吃的是母乳。我们兄弟中吃过牛奶的只有我大哥,到了我二哥的时候就是“三年自然灾害”了,所以我二哥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吃的。他跟我一样,吃母亲的奶。 到了我姐,也吃我母亲的奶,好在,谢天谢地,母亲的乳汁足够,养活了我们这几个小屁孩。到了我的时候,母亲大病一场,母亲一度认为,我已经养不活了。 整个童年,最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我居然在小时候连口牛奶都没吃过,那时候我的同学钟辰还有其他伙伴们都吃过牛奶,他们都会以这个事情向我炫耀,令我是多么想吃一口牛奶呀,为此我特地观察过周围农村的水牛的肚子,但没有结果,想像不出来牛奶是怎么弄出来的。 大哥吃过牛奶,确实在生活待遇上赚了许多便宜,不过这个便宜很快就被找回来了,大哥需要给弟弟妹妹们洗尿布。母亲说,每到冬天的早晨,我的亲爱的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大哥就端着一大盆尿布到自来水管子那里洗。水龙头都被冻上了,大哥就用石头敲,或者用火烤,直到水出来为止。母亲生我的时候因为没有营养,加上重病,没有奶水了,母亲后来说,都灰心了,认为可能这个孩子就养不活了,我的大哥发挥了积极主动的创造能力,每天坚持走很远的山路,外出钓鱼,回来给我的母亲补身体,母亲渐渐就有了奶水了。 我就活了过来。 一九九七年,我的女儿出生。我在医院里守侯,百无聊赖地在医院走廊里熘达的时候,看到走廊的尽头挂着一个大标语“母乳餵养好”。 我一想,确实是个颠仆不灭的真理,母乳餵养好。 81、向阳学校 这个学校也叫322地质队子弟学校,又叫“向阳学校”,地质队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接受教育,我的哥哥姐姐和我的同学伙伴的哥哥姐姐都在这个学校里长大。成年以后才知道,那时候的中国每一个单位都是一个结构齐全的小社会,一个大单位里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等等机构。 学校分为小学部和中学部,我们的向阳学校从一年级到初三,没有高中,高中就要到县城里去上了。学校里在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老师调来,各种各样的老师都有,有文有武,有温文而雅的,有凶神恶煞般的。不过,这些老师都要听我爹的,因为我爹曾经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我爹是个很忠厚的人,小时候好像是受过私塾教育还有县城里的学校教育,成年后在北京接受过地质矿产部的培训,因此能够成为一个比较有文化的工人。父亲的世界观很朴素,朴素到了极点,和那个年代的所有中国人一样, 在回忆我们的赤色童年时,不得不提起我爹。因为我把这本书的文体称为“文字记录片”,回忆本身可以帮我们考证我们世界观的出处,它来自学校的老师,老师来自我的父亲,因为他是校长,是法律认同的管理者和执行者,那么我的父亲的世界观来自哪里呢?那时候没有电视和网络,靠什么来支撑和了解这个世界呢?我爹是如何引导我们的世界观能够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的呢? 我爹如今已经七十岁,身体很差。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年在这个学校里做校长时的红色工作中的点点滴滴,万幸的是我在父亲的工作笔记中找到了一些答案。 来自某某专区的首长报告: 1、国际形式: 国际形式一片大好:其主要表现是毛泽东思想普照全球,毛主席着作世界上有70多个版本,毛主席语录发行12亿册,我们国家的政治影响在世界上的威望很高,每一件重大的活动都引起全世界的重视。有的国家的兄弟党号召全国人民学习毛主席着作,有的外国人学习的比我们还好的多。 2、武装斗争:武装斗争的烽火已普烧到亚非拉,毛主席枪秆子里面出政权的英明论述在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已成为行动口号和纲领,尤其是南越的武装斗争促使美帝国主义骑虎难下 ,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住,他们的现代化的、机械化的部队老打败不败仗,不得不引起他们的重视了,1970年1—3月份美国被各国人民共击落飞机18000架,每一天的军队投资达14亿美圆,别的国家的武装斗争同样发展很快,由于各国的大量的武装斗争的蓬勃发展,促使了议会斗争及中间道路斗争的垮台泰国的武装斗争发展到34个府,缅甸共有50个县,30个县开闢了武装斗争的根据地,留下的20个县也在搞反当局的斗争,这个当局也想扑灭武装斗争,非律宾有两个市的市长被武装力量打死,印尼共产党也搞武装斗争,印度有17个邦,其中14个邦搞武装斗争,美国的总头目尼克森自上台以后,国内外矛盾加巨,柬埔寨的军事政变就是美国一手制造的,妄想把这个人口700万,面积18100平方公里的国家边成美国的附属殖民地,但是这个国家已有12个省开展了武装斗争……” 父亲的这段听报告的笔记工整地记录于1970年的5月10日,记录中有一些错别字,从时间上看,父亲记录这段笔记的时候,我正悄悄地耐心地潜伏在我娘的肚子里,几个月后我出生了。过了三十多年,将我爹这段记录收录在我的书《赤色童年》中。 82、事件 我爹在他当校长的期间处理过一些纠纷。这些纠纷我曾经无数次地经历过,通常是和别人发生矛盾,然后到了老师那里甚至校长那里,各自说理由。老师或者校长进行评判,分出所以然,然后该惩罚谁惩罚谁,该表扬谁表扬谁。
第32页 我对于那些事件和矛盾的记忆已然全部模糊,好在我的爹给我留下了他当校长的年月里处理的学生的矛盾事件的记录。读完下面这段为评选“五好学生”而产生的矛盾的记录,我想永远也不会再和别人发生矛盾了,因为如果有神灵的话,他们也会像读下边这段文字一样阅读我们这些所谓成年人之间的矛盾: 1970.6月15日 关于五年纪在初评中发现的事情调查: 张江说:于国民不够五好,金艷花比他强,因为我们都怕于国民,他会骂我们要不听他哥打我们,凡是他同意的我们不同意也要受到同样的下场,所以我们就同意他,关于于国民的事,张江将的不少,共40分钟的时间,全部都是他们的前后经过,于国民的特点是老师一抓就怕,怕什么没找到原因。 过去和现在五年级男生都是两个集团,以于国民、张万良、沈伟等人为一个集团,其他的是一个集团。有张江、王从华、柏君义等人,但是干不过于国民他们这个集团,上次在我家门前开始我弟弟在门外,我怕出事,把他拉了回来,结果还是出了事情。 张万良说:按照五个条件于国民不够,金艷华也不够,但比以前好一点,于国民在上次我翻单槓的时候,他们骂我。 叶林:于国民够五好,能帮助他人学习,帮我们一起去过好人好事,打、骂人相比以前改了不少。 据张江之母说上次于国民和张万良叫叶林打撞球,说叶林曾老师叫你有事,其实曾老师根本不知道有此事,次日对证,明明如此,而叶林在压力下有说没有此事,联到今日评比也是如此,否则就会受到压力。 解决法子:先个别找受压一方的成员谈话而后办专题学习班,提高认识后再去做另一方人员的工作,把所有问题搞清楚后组成批判小分队,以利再战。 沈伟:今中晚(午)于开玩笑说我是于司令,能服你沈伟,后来认真了,我是怕他,因为他会骂我,但我不好意思骂他,有次我不和他一起玩,他就说我是叛徒,打他他是打不过我的,但我还是怕他。 梁兰英:今天早上我因为和沈伟坐位子而吵起来了,于国民过来就骂了我,并打了我一把。我从心里是不同意他评为五好的,但在男同学的压力之下,口头上不得不同意他评为五好。占全付最怕于国民,叫他立正就得立正。茶厂的徐长贵最怕沈伟,一次因沈伟用个竹竿打徐长贵(竹竿打断),徐长贵在开口骂他。上次老师说要选红小兵。于国民积极了起来但没被批准,于国民骂过张万良:老子没被批准,反而丢人。我们队的男同学除张江外,期于都怕于国民他们,他们为一个小集团,但现在分成了两派…… 查阅6月16日全校共评选出来的“五好学生”28个名单中,果然没有这个于国民。 6月22日四好单位讨论会: 六年级学生意见;三年级的大批判,劳动、关心集体,课堂纪律都好,不同意五年级的理由是:团结不好,分两派,男一派,女一派,据五年级学自认,现在老师管的严,到进初中的时候大打一场,团结是表面的,完成学习任务不好,有老师包办代替现象,有个别人拾到桃子不交公,自己吃。做好人好事在学校好,回家就不好。 五年级在上星期六的斗私会上斗出小偷小摸占80%,最近有四个人集体偷五、七队生产队的黄瓜。 6月22日晚上关于两大派问题的调查 五年级于国民、张万良、王从华、沈伟为一派,占全付、张江、邵山*、叶文态、柏君义为一派,王从华讲过先在老师管的严,不能打,等上了中学后大打一场。上星期五,于国民和女同学杜安生吵架时说上中学后就好打你了。 由于于国民等一派邪气上升,力量强大,另一派打不过,就结合六年级,上次于国民派把另一派在讲台上打了,另一派就发出号令把六年级的邵山*、叶文态等人叫来。 一次晚上由占全付和柏君义和于国民发生口角,于国民打占全付几下,说,等上了中学后,一定要把占全付打死。 83、老师们发言的会议记录 黄耀帮:……以前自己在教育上是闭门造车,这次学习到不少好的经验,双抢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道了贫下中弄是为革命种田的精神,今后还得多参加劳动,以前有早走晚到的缺点,下次要好好地学…… 吴锡德:对于实践出真知有收穫,自己在双抢中有怕苦现象,说安排的这么远…… 候愉玉:……平时不能接受外面的情况,这次和全县这么多的老师一起学习,尤其是孙铺中学那个老师如何改变后进学生的思想,对两条路线的斗争方面知道了什么是毛主席的路线,什么是刘少奇的路线,听了批判黑四论的体会是不加批判就无法工作,先验论对教育战线上是存在的,今后在教学中不应用吓、压的方法,用毛主席的思想教育学生,在思想革命化方面必须加以提高,在领导班子思想革命化上对自己也有体会是不要自高自大…… 徐贵珍:收穫,国际形势有所了解,我们国家在毛主席的领导下真了不起,批判黑四论切实看到了什么是先验论,自己岁不知道什么是先验论,但也是做了,在历史上知道了两条路线斗争上的斗争,不是结束,而是才开头,在老动中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自己很伤心,这样不对……
第33页 高士琴:听了形势报告,收穫不小,听了外地老师讲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今后需要在教育学生中是哟内个,先验论以前也知道,但不全面这次有所提高,劳动中开始有坏思想,怕出了事,别人又说怪话,不去吧有没有充分的理由,最后通过实践,第二次比第一次就好的多,另外知道了路线正确的重要性。 郭洪庆:过去帝国主义对我们国进行侵略,压迫,现在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正确指引下,外交政策上有不少的国家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以前耳听其他学校经常停课,毕业出去的学生质量也不差,经过这次讲用会,认识到自己学校不是都好,而有一定的差别。老师和学生是怎样用毛泽东思想改造思想的,对本班差的学生没能用毛泽东思想去改造他们,在这点上做的不好。黑四论以前不懂,通过讲用知道了一点,同时也中毒不浅,也那样去做了。 方维隆:通过报告讨论,感到重要,尤其是教师队伍,受到的刘毒较深,有必要加强路线教育,存在问题,没有结合本单位跟人进行解决问题…… 丁也夫:听了形势报告,理解了毛主席的伟大,在教育工作中都在提高思想革命化,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本来自己不安心这个工作,想去做技术工作,这下可不能那样想了,在实际工作中缺乏锻鍊,学了两条路线的斗争,知道了党的伟大,毛主席的伟大。劳动没去是因为身体有限…… 曹而明:学习班很重要,我们的学习条件好,教师的路线教育相当重要,通过领导的帮助大小了顾虑,在教育的两条路线斗争,通过这次教育才认识到了,百亿的学校的讲用对自己的教育很大,存在问题,学习不太发言,也不想讲出自己的看法。 总结: 按时到,按时回,讨论尚认真,抓的尚紧,讨论联繫个人不够。 好人好事:高士琴给大家烧稀饭吃,曹而明手割了坚持双抢劳动,前一段时间,叶##和高士琴同样,小孩发烧坚持劳动学习(39。8)。方、丁身体不好,本来在近处劳动,同志后都去了,影响了他人,通过学习提高了思想觉悟,徐桂珍克服可困难,参加学习,整个学习班都不错,黄耀帮有几次晕倒在现场。高老师很好,侯愉玉代病工作。吴锡德第一次去劳动是因为拉肚子。第一次大批判专栏是曹、吴、候他们几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互相帮助方面:曹第二次受伤后,大家帮助他洗衣服,打扫卫生。 记录中的这些老师都已暮年,有的已经不在人世。读到这里,当你抬头看窗外的时候,已是另一个时代了。 84 集体财产和个人命运(图) 无业的我和我的伙伴们对这个社会产生的破坏力是很大的,我们对于集体的财产都有先天的盗窃和占有欲望。地质队里有大小不同的三口池塘,还有养猪场。那三口鱼塘如果一直养鱼的话,我估计那时候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那几口鱼塘从未正经养好过鱼,因为总有人偷鱼,偷着钓鱼,偷着网鱼,总之是想方设法地要把集体的鱼搞回自己家里去。有一口鱼塘,常年围着些钓鱼的人,然后集体企业的领导就会驱赶。那么多人怎么驱赶呢?你在这边赶,我就到那边去钓,而且钓的人越来越多,钓鱼的好位置都给那些身体强壮的、打架很凶人的占领,我这样的弱小者只能去不容易钓到鱼的那些位置。 可能是这些鱼也被钓蒙了吧,有一次竟然集体游到一处常年没有人去钓的位置了。那个位置水浅,而且水草多,也脏,靠着路边,以往根本就没有鱼光顾那里。而那次能钓到鱼的好位置都被凶悍的人占领了,我又和以往一样被别人赶到那儿去了。一条又一条,天哪,我竟然钓上了很多鱼,于是就有人奇怪了,来了很多身体强壮的钓鱼者,用大石头砸我的水面,结果越砸鱼越多,依然被我一条条掉上来。那些钓不着鱼的人愤怒了,跑过来,举起一块比我家铁锅还大的巨大的石头砸我的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我想,就算是再固执的鱼也该跑了吧。 那些鱼真是邪门了,依然顶着巨大的水花和汹涌澎湃的浪潮咬我的钩子。最后,那些和我一样在侵占集体财产的身体强壮的钓鱼者终于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拎着我的脖子将我赶走了,然后他们去那个位置钓,结果鱼就消失了,他们什么也没钓着。 我则高高兴兴地捧着集体的财产回家了。 整个童年,最让我值得欣慰的是这样三次事件,一次是钓上了好几条属于集体的鱼被我兴高采烈地拿回了家。第二次是开运动会的时候我报名参加了一千五百米这样最辛苦的项目,差点连苦胆都跑出来了,结果跑出了个风格奖,奖品是一条小手巾,这条小手巾我一直非常珍爱,珍藏了很多年才拿出来用,洗脸、洗手、洗屁股,都用烂了还捨不得扔。 第三次是在树下拣到五分钱。 85、死亡与尸体 我们对于死亡的最早认识来自一具尸体,当时有一地质工人死了,尸体放在修理厂的汽车库了。也许是因为死人的事情不常见,所以大家都去看。当然,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依稀看到被单下面盖着一个人,他安静地仰面躺在那里,人世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后来面对的死亡就越来越多了,我的同学兼伙伴小云的妈妈竟然忽然就死了,刚才还从卡车上往下卸煤,一会儿回家说不舒服,就死了。
第34页 一个盛姓的同学父亲去世了,因为是夏天,尸体周围放了很多大个的冰块,这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存在。总的来说,我是畏惧死亡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于死亡的态度随时会产生动摇。我的同学方方是个胆子非常大的人,我对他的胆大来自于一次他对棺材的态度。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有一些坟地,有一回竟然被雨水冲出了一个烂棺材,方方同学跳进去,在里面手舞足蹈,兴致所至,这个傢伙居然扳下一块烂棺材板,冲出来,走到同学中间来。 当女同学们知道方方手里拿的居然是一块棺材板时,校园里沸腾了,女同学们全都吓得狂呼乱叫,小鸟炸营一样地四散逃开。 手舞烂棺材板的方方显然从这个局面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于是就舞得更欢了,哪里的女同学多他就舞到哪里去。 那一次,方方这个傢伙确实是出尽了风头,让我们都羡慕不已,不过,要让我们和他一样舞烂棺材板,那我可不敢。 但是,有一次就例外了,从地质队出去赴县城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河上有座桥叫做“晏公桥”。从名字上看,估计是过去有善人发善心修建的桥,这个桥使我早早就认识了“晏”这个字。桥下的水不深,每年发大水的时候,河水会上涨,当没过桥面的时候就是大水灾了。平时这个桥下的水很少,河的两岸有坡地,有草皮,比较适合我们玩耍。 那一年,我和地质队以及地质队外的孩子们在那里耍起来,发现了一个秘密。在河的两岸,有许多侧挖的小洞,然后被土再添上,掩盖好。这个秘密被细心的我们发现,于是开始挖这些小洞,等挖出来的时候,令我们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一尺长的死婴。 于是有人就接着往后挖,挨着个地挖,挖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小人,估计是医院里堕胎后的死婴或者早产夭折的死婴,然后乘着夜色悄悄埋到这里的,却让我们这些小屁孩又一个个地掘了出来。 我掘了一个,觉得不舒服,绝对没有方方舞棺材板那样的兴致,就早早地退了。回到晏公桥上,回头看时,很多孩子在舞那些死婴,还有的用棍子挑着。 那是一个狰狞的人间地狱情形。 除了对自己当年那些恶行的忏悔,更有对后来人的想法,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不要堕胎,要懂得尊重尸体,敬畏死亡和思考死亡。 86、世上,曾经有叫“优玻离”和“周利磐特”的人(图) 虽说人以群分,但因为上学的缘故,各种秉性的人都汇集在一起。我读书的时候,老师家长经常这样评价我:这个孩子挺聪明的,但就是不用在学习上,所以学不好。现在想起来,基本上不是这样,这样说是为了安慰大家。其实,在学习上我就是个笨蛋,跟我的邻居和同学四包子一样。回忆起来,像四包子、吊五子、占老四、狗娃子、孙耗子、毛猴、袁老大、老二兄弟、大庆、陈国民、国兵兄弟、方方、方园兄弟等等,这些都是学习成绩特别差的;女生中有小凤、小云、阿梅等等。当然,数量远非如此,年代久远,多数都记不得了。那些接触多的,比较有个性的名字算是忘不掉了。总之,各年级中这些笨蛋兼坏蛋占到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我们的特点就是学习差,学校搞考分排名,我们就是依次排在最后的。拿回成绩单,逃不了一顿鬼哭狼嚎的暴打。但没办法,我们就是考不好,学不好,多少年来,一想起那些被老师当堂提问的样子,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多年以后,我还是认命,因为一上课我就犯困,忍都忍不住。根本就记不住老师讲的是什么,而且定睛看老师,老师的脑袋瓜子就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远,跟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大概是幻视幻听,现在想起来,要是在美国,是不是就应该看心理医生了呢。不过,一下课,这些症状全都消失了。 只能怪我们太笨,因为班上有学习好的,学习刻苦的,考试能考高分;学习不刻苦的,也能考高分,老师家长都喜欢。被列为好孩子列的,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蔡大头和宋姓兄弟,成绩奇好,现都在美国;张建同学,据说现在伟大首都当白领,令我们无比羡慕,但没有办法,谁叫我们笨,总也学不好。 我们经常被罚站,被罚在教室后面站上一排,有时候老师气极了,会让我们站上一半天。也难怪,我们的学习太差了,课本里的东西实在搞不懂。对我来说,课本中我最感兴趣的是语文,但也是开学的第一天就把里面有故事情节的课文读了,就再也没有兴趣了。最爱看小人书,那有什么用,所以,一考试我就头大。我最恨珠算,有一次,考珠算,考过一个零蛋。小时侯没搞明白的语文、算术之类的知识,如今算是搞懂不少,但这个珠算就是没搞懂。现在我还想,怎么几个小珠子就能算出那么多名堂出来。不过,学校的体育课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就这个能考个好成绩,但我们的爹娘可不是按体育课论英雄和狗熊的,语文、算术不行,就只能挨臭揍。 但是,所有这些笨蛋们几乎个个都身怀绝技。我能徒手爬上操场中间的旗杆顶上,引得所有女同窗阵阵惊嘆;毛候更厉害,除了爬树,还有一手钓鱼绝技;狗娃子敢和任何人撞头,他的脑袋却不疼;四包子的哥哥姐姐结婚,家里欠了债,为了补贴家用,所以在家里养猪,他能徒手摔倒肥大的老母猪,而且饭量奇大,经常惹他妈生气。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特别耐打,怎么打都没大碍(这一点特别值得我学习);方方、方圆兄弟俩特别爱画画,校园内外到处都是哥俩画的小人儿。
第35页 算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过,我们这些笨蛋的命运还是值得一提的,鸟五子成年后因盗窃罪(偷单位的铜丝)和流氓罪(就是打架)被捕,出来了又进去了,刑期不详;占老四数次入狱,刑期不详;毛猴入狱,刑期不详;袁老大、老二兄弟抢劫罪(十八岁之后与人结伙持刀抢了一对情侣几块钱加一盒劣质捲菸),刑期十年以上;大庆、孙耗子、国民、国兵、小云、小凤后来上了单位的地质技校,当了一名地质工人,后地质行业转型,下岗待安置。阿梅上了体校,出了体育成绩,不知道高升到哪里去了。 好像,真的有命运这一说法。 曾经在书里看过一个叫“优玻离”“周利磐特”的故事。 “周利磐特”是个傻子,话都说不利索,“优玻离”是个奴隶,两个人都想跟佛陀学习真理,却都遭到众人的耻笑。佛陀却收下了这两个弟子,告诉大家,真理就如同火炬,绝没有能照亮这间屋子却照不亮那间屋子的道理。后来优玻离以及周利磐特终于觉悟成就,成为一代高僧。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不会轻易悲喜 ,但经常为了这个故事,还会唏嘘不已。 87、“七二一”大学 我已有很多年没有回到当年的那个地质队了,听老家的人讲,如今那里已经成了非常荒凉的地方,四周的高楼大厦已经建起来,都在蓬勃发展中,而地质队却一年不如一年。我能想像如今的地质队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破旧,只是占着很大的一块地。 那片地也许能值很多的钱,我经常会梦见地质队,梦见自己还睡在当年的老房子里,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几千里外的天津了。 当年的地质队可不是现在这样落后和残破的模样,而是很厉害的文化中心,因为地质队不光有露天电影院还有一个室内剧院,还有一幢巍峨的办公大楼,有集体大食堂,有很多的中小学校。 甚至,还有一个大学,那个大学的名字叫“七二一大学”,现在的年轻人一定不知道中国曾经还有这样的“大学”。但那绝对是大学,就像曾经有过“工农兵”大学一样。虽然这个大学的教育内容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了,但她却真实地留在我们的记忆和历史当中。 我不知道从那个大学里毕业出来的人算是什么学历,我亲眼看到过那个学校里有人在上学。不知道他们学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七二一”是个什么意思。那个大学位于地质队的汽车修配厂的旁边,只是几排平房,我之所以会经常去那里看别人上学,并不是因为我从小就嚮往学府气息浓厚的地方,而是因为那个“七二一大学”的门前有一排苹果树,每年会结一些小苹果,很小很小的,跟现在蔬菜大棚里种出那种小西红柿一样大。虽然是酸涩的,我和伙伴们依然会把它摘下来吃掉。 因为那些小苹果树,我对大学产生了好感。在那些苹果树的后面还有一些桐油树,每年会结很多的桐油果子,大人告诉我们那个果子可以做桐油。桐油果子很漂亮,圆圆的,绿色的,充满光泽,具备水果的一切特徵,只是它不能吃,真是可惜呀,太可惜了,要是能吃那就太完美了。不过看到水果的特徵就已经很满足了,想像它们是苹果、梨等等水果,因为想像也是很解谗的,也是很过瘾的,人类的想像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于是我对于“七二一”大学就有了深刻的记忆,但对于地质队周围的群众来说“七二一”大学以及向阳学校的存在就是文化和文明的象徵。 88、刘学文同学 地质队当地拥有小学、初中,还有“七二一”大学这么多代表文化和文明的场所,所以,我们地质队的向阳学校就不断地吸引来一些周围农村的孩子来这里求学。 我的同学刘学文个子很高,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爸爸把他送到学校来的那天。虽然当年我们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也见惯了衣衫褴褛的人,但那一次对于刘姓同学的出现还是感到很震惊,模样太糟糕了。 其实,人对于贫穷这个概念是相对于富裕这个概念而来的,当我随着父亲离开那个位于小县城郊区的地质队来到一个中型城市读书的时候,意外地翻到了小时候二哥给我拍的照片,那个样子,绝对和难民是一样的。我一怒之下,把自己给撕了,实在不忍心留着自己那副模样。那个撕自己照片的少年觉得有那样寒酸童年实在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身处贫穷没有见过富裕就不觉得贫穷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当时显得很惊慌和贫穷,甚至没有名字,老师问这个孩子叫什么,他的父亲告诉老师一个很怪异并且绝无仅有的名字:“刘刘刘”。 当时老师们一定很震惊了,这个名字很奇怪,我分析这个名字的原因不是为了另类,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实在不知道如何给孩子起个名字,一时着急,反正姓刘,干脆就叫刘刘刘,或者是这个同学在家里的排行或者生日和六有关,他的父亲就给他起名字叫刘六六,老师们听成了刘刘刘。 上学后,他的名字改了,不叫刘刘刘,也不叫刘六六,不知道是老师还是谁给他起了个更加斯文的名字叫“刘文学”。不过,这个名字也不太妙,因为这个名字和那个为了保护生产队的辣椒而被地主活活掐死的少年英雄刘文学重名了。
第36页 最后他改名叫“刘学文”。 就是学习文化的意思。 后来整个中国叫某学文的人很多很多,中国也一天天地好起来。 89、黑社会 我看过美国电影《教父》,那个电影里所反映的一群美国小屁孩从街头鬼混一直到叱咤江湖的黑老大,让我非常地感慨。由于电影拍摄的非常到位,加上素材真实和导演对影片和美国社会的深刻理解,使得那部电影非常地使人震撼,非常地发人深省,已全然不仅仅是一个影片的问题了,而是反映和思考人类生存规则的问题的好影片。 从父亲处理1970年五年级小孩的殴斗和派别事件中看,法律之外的规则是永远会存在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消失。当时的中国正处在一个没有隐私极度纯洁的环境中,连一个不想劳动的思想杂念都会在一个自己批斗自己的批斗会上主动地向大家披露出来并且承认错误,甚至很多人简直就是给自己胡编一些思想错误。 那样一个纯洁的时代,依然会有潜在的规则。 七年之后,我上学了,不知道哪个老师会记录下我这个小屁孩的生存环境和状态。我们的伙伴中也是有派别的,大庆和他的死党们是一派,吊五子是一派,他们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他们是要挨打的,别说打了,就是威胁一下也是要让我和我的伙伴们害怕好几天。通常的情况就是没事躲他们远一点,有事了能巴结就巴结。 而且告诉老师以后会糟到更严厉的报复。 那是一个随时需要平衡的社会,我想没有一个大人会主动关心这些小孩子们的潜在规则,他们的内心、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忧伤,因为成年人一定也有自己的规则。 我的护身符是我二哥,因为我二哥在当时我的眼里是个很牛逼的人物,他和着名的李果挥(音)是一派的。这个李果挥当年是着名的“某某纵队”头目,他们几个少年成立了一个组织,专门发泄他们由青春带来的躁动情绪,通过打架、抢劫、和女青年零距离接触这类方法来宣洩自己的力量。 我二哥和这个头目关系密切,因为这个头目就住我家隔壁,我经常看这个头目在他家院子里苦练身体。当时没有武术这个词,就算是练打架的本领吧。有时候他和我二哥以及别的人在家里偷偷地吸从爹的口袋里偷来的香菸,我就奉命给他们放哨,一但发现母亲回来或者有别的异常情况,就赶紧通知他们。 我就在门口忠实地蹲着给他们看门。有一次我回去拿东西,一进门,他们以为是大人来了,吓得赶紧将烟掐灭,然后挥舞驱赶屋里的烟。 我觉得给他们站岗,我很光荣,因为我通过给他们站岗得到了巨大的利益。当时有个外号叫“黄毛”的大傢伙经常会欺负我这样的小孩,后来我告诉他,小心我告诉我二哥,黄毛立刻如同雷噼的一般,赶紧向我道歉,向我嘘寒问暖,赶紧哀求我,千万别告诉我二哥,千万别跟我二哥说“黄毛”不好。 “黄毛”一直很关照我,要是我心情不好,就会把那个让他恐惧了整个童年的话说一遍,他就吓坏了,然后无微不至地关照我,不许别人欺负我。幸亏我二哥罩了我整个童年,否则我的童年一定很惨。 我二哥和他们伙伴们除了抽菸,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干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二哥的伙伴们全都坐了大牢了。抓捕李果挥的时候,我随着父亲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地质队。大概是1985年,潜逃了很多地方的他到了我们所在的地质队,我看见了他,他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还冲我笑了一下,我也沖他笑了一下。 当天晚上,整个地质队都被警察和武警包围了,将他生擒,判处死刑缓期两年,后来改为无期徒刑,再后来改为十多年。 如今算起来,他应该已经出来了,面对这个新社会和新世界了。 89、两个死对头 曹三哥的父亲和我爹是同事,他们之间非常要好。曹氏兄弟也一直很关照我,他们兄弟五个都很好,只是会在过年时打一架,兄弟几个打得一塌糊涂。我很钦佩他们中的三哥,我也是一直把他当哥哥。三哥之所以让我钦佩是因为他是个英勇的解放军战士,他曾经穿着军装到我家里,和我一起玩弹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和一个解放军战士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很幸福。 这种幸福感随着年龄的增加就开始衰退,因为三哥复员以后让一个女青年给告了,好在事情被妥善解决了,没什么大事。那时候我不懂,成年后知道三哥惹出麻烦被人告了是跟青春期有关。 三哥喜欢下围棋,地质队还有个傢伙赵某也喜欢下围棋,两个人经常在夏天的的傍晚开始下棋,一直下到深夜,乃至天亮。 三哥和赵某的关系很糟糕,经常会吵架甚至偶尔会动手,但令人不理解的是他们偏偏就要在一起下棋。开场往往是这样,两个人在夏夜的傍晚遇到了,无事可干,开始提出下棋。双方先恶狠狠地贬低对方的棋技,动用自己所有知道的贬义的词语来糟蹋对方的人和棋。并用这些充满创造力有些色情也有些骯脏的贬义词问候双方的父母。 赵是个故做镇静的傢伙,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做出不屑于和我的三哥下棋的表情,惹得我三哥火上心头。两个人动完嘴之后,就开始下赌注,通常是几根烟甚至一盒烟,有的时候吵到最激烈的时候会有一条烟这样的赌注。
第37页 然后两个人开始下棋,一边下一边互相挖苦,一边揭对方的短,如果一个人某一步棋走的好了就立刻会有一段对话: 你看,我说过你臭,这棋你都看不出来,还跟我下。 别慌呀,我马上就把你搞死了。 做梦吧,你个臭棋篓子。 你他妈的才是臭棋篓子。 …… 在他们的争吵中,我知道了他们的很多事情。按照三哥的说法,赵这样的臭棋篓子肯定是娶不上媳妇的,但事实上赵有个媳妇。三哥这样解释,说赵本来是娶不到媳妇的,他娶到的那个媳妇是当年在野外打井钻探的时候,跑到女方家门口在大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娶来的。 这个说法令赵很苦恼。 当然,赵也揭了三哥的很多短处,不过三哥的短处不用揭我们都知道。 他们下棋下得很快,噼里啪啦地跟下雨一样往棋盘上放棋子儿,有的时候会因为悔棋这样的事情动起手来,不过动手不会扩大,最后还是在棋上解决。 他们的精力旺盛,动嘴动手还动脑子,极大地丰富了他俩人和我们夏夜的业余文化生活。只是我们的精力不如他们,他们往往是一盘下完了,吵一架,再下一盘,再吵一架,再用恶毒的语言问候一下对方的父母,再用恶毒而丰富的语言攻击一下对方的生殖器,然后接着清盘再下。 这时候我们早都回家了,不看了,就剩他俩在夏夜的大花蚊子的陪伴下自己挑灯夜斗! 90、情事 我的大哥结婚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吃大哥的喜糖,我和我的姐姐在家里抱头痛哭。喜糖呀,我们痛哭的原因绝对不是精神上的,绝对是物质上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有吃上喜糖,我的姐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和我的大嫂搞不好关系。 听说还有几个地质队的女地质队员也喜欢我的一表人才的大哥。只是那时我小,大哥的情事我不太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我小,还不懂人事,所以反而能像一个智者那样冷眼看我的哥哥姐姐们的情事了。 我人模人样地端坐在炕上,有女同学从窗户外边扔进纸条来,那是扔给我二哥的。依我二哥那会儿的年龄,绝对算是早恋了。和我二哥最要好的女朋友,他们都已经谈婚论嫁了,而且我母亲还带着我姐姐和我上女方家蹭了一顿认亲饭。女方是地质队外的另一个国营单位的女孩子,很漂亮。 但后来他们没有成婚,原因不详,女孩子曾经在我家里自杀,被送到医院洗胃,后来知道她喝下的是一瓶白酒。 我知道她已经痛苦到了极点,那时的我难以想像人会痛苦到什么程度才能一口喝下一瓶白酒呀。那个女孩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她对我很好,而且有一年,我奉母亲的命令去给出远门的邻居看家。那个女孩子怕我当年只有七八岁独自给别人看守房子害怕,特意陪我睡在了邻居家里。 那一夜,她跟我讲了很多话,几乎没停过。讲了她的爱,她对生活的憧憬,对未来的想法,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任她自己在那里使劲地说。 姐姐去了塑料厂,那是地质队为了解决那么多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组建的,工作就是将收来的废旧塑料洗干净,然后做成塑料制品。非常非常的辛苦,而且那个塑料厂在外地的地质队里。因此,姐姐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家,我也有机会知道了姐姐的秘密。那一天我在家里闲着难受,乱翻,翻出了一个日记,第一次在那个日记里发现了一个生字“吻”,我拿着这本日记去询问这个字的读音和意思,暴露了姐姐的情事,引起了母亲的极大愤怒。在母亲看来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想法,绝对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母亲为此一直和姐姐不愉快。 后来,我发育了,轮到我了,我再也不像当年那个冷静的旁观智者那样了,而变成了一个傻了吧唧的当事人。 情事,真是不堪回首,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91、人的前生来世 人是一定有前生来世的,否则很多东西都解释不通,比如说有人生来就对音乐、对文字、对美术有很深的理解,比较大众的解释是天才,天赋,我觉得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前世。我的好朋友蔡大头,他就是学习好,就是好,就是好,好的不得了,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人家都说学习刻苦才会学习好,其实我最了解他,哪里刻苦了,我们俩就是玩,整天琢磨的就是玩,从来也没有刻苦过。 而我就不行,学习成绩很差,很差,学到心灰意冷,了无情趣。比我学习差的还有,就是四包子。 不过,很小我倒是向我爹展示了我的音乐才能。我爹从学校拿回来一把二胡,大概那年我就六岁吧,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于是就拿过来,用左手的手指头摸索了一下音阶,于是就清晰地拉出了音阶。我二哥见我居然拉出了音阶,因为当时他正吹口琴,就要和我比试一下谁更快。 我很轻松地就打败了我二哥,我的手指头比他的要快得多。我二哥很服气,但我爹没有发现他的这个排行第四的儿子还有这点小聪明。 再次见到二胡的时候我大概是二十岁,邻居有个老人在家里拉,我找他借,他就借给了我,于是我又开始瞎蹭。曾有一段时间,根据对旋律的记忆,完整地蹭出了二泉映月。也是那一年,当过工宣队长的我爹翻腾旧物件,翻出一根竹笛。我爹因为年岁大了断断续续地吹了一曲“小放牛”,令我很是好奇。拿过来问清楚音阶在哪里,接着也吹出了我爹吹的那曲“小放牛”,令我爹惊异不已。
第38页 其实他老人家忘了,他应该惊异的是我六岁那年。 我忘了哪位古代先贤写过这样一个诗句:书读今生方恨晚。意思是这辈子才开始学,就晚了。如此就能解释了人和人之间为什么接受同样的教育,在同样的环境里,却有着不同的情趣、才能和生活了。其实要是接受了前生后世这个理论的话,很多事情,就没什么惊异的了。 后来我的女儿五岁的时候写了一首长诗,她说,我记录。然后收在抽屉了,我一点也不惊讶了。 我这个学习成绩贼差贼差的傢伙十九岁那年写了第一个小说,二十二岁那年写了第二个小说。现在看来,也一点不惊讶了。 有时候我会告戒我的女儿,要好好读书,即便你读了很多书了,还得好好读,免得下辈子没文化。 92、偷瓜(图) 你一定看过偷西瓜的那类文章,主要是在西瓜地里偷。我们偷西瓜的经历不是在西瓜地里偷,而是在卖瓜人的筐里偷。 西瓜在我看来是所有水果中的极品,实在是最好吃的水果,这个喜好至今保留。曾经有一次我父亲从大山里买回一个极大的瓜,那个瓜大到可以放在家里的一把藤椅上,正好卡进去。那样大的一个瓜,令我和我的姐姐兴奋但又不失冷静地开始了我们一生中最为壮观的吃西瓜的经历。我的记忆是使劲吃,使劲吃,一直不停地吃,直到发现瓜瓤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地步,这才放下瓜,而此时我已经走不动路了,于是就躺在床上,回忆刚才那个甜美的滋味。不过肚子撑的实在难受,这时候我相信人是可以撑死的。 我想我一定躺了很久,否则不会有这样深刻的记忆,而且我的胃也一定经历了人生中最大极限的扩张。 因为,一年当中,实在很少吃西瓜的机会。 地质队里虽然有自留地,但很少有人家种果树,因为果树根本就看不住。我家门前有棵桃树,每年要结的桃子,从开花结果那一天起,我就清楚地知道了解每一个桃子,这些桃子都装在我的心里,一个不拉,我认真地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待它们成熟。 有时候桃子会在某个夜晚被风雨刮掉,落在地上,早上我去看望桃子,一看少一个或者两个,那么肯定是在地上了,要么就是被人偷了。掉在地上的桃子第二天就会有些烂,烂桃子也很好吃,烂桃子有苹果的味道。这是我的经验。 偷桃子的情况很少,因为我们看得很紧,虽然很多人都会盯着这棵桃树,找机会偷几个解解谗,但下手的机会不多。我的姐姐就曾经掌颳了一个实在忍不住来偷桃子的同学。 在地质队附近也很少有果树或者类似的可以直接吃的东西,山芋我们是经常偷着吃的,不过山芋这个东西,农民也不太在意我们偷。因为山芋很多,偷几个也无所谓,而且山芋吃几个也就吃不下了。 西瓜就不一样了,它绝对象徵着甜蜜和幸福。在离地质队很远的地方有农场专门种西瓜,我的二哥曾经去那里看过西瓜,并且在那里和别人打架。那段日子他一定饱餐了西瓜,而我却在整个童年没有更多的机会能吃到如此可口和甜美的东西。 从我当时的价值观看,偷西瓜地里的西瓜不像偷商贩的瓜那样罪恶,所以偷商贩的西瓜我是断断不敢做的。所谓卖瓜的商贩其实都是瓜农,他们挑着西瓜步行很远来到地质队里卖。每年的夏天都会有好多瓜农在地质队里摆上一整天的摊。 每到这时,我会纠缠母亲买一个瓜吧。而母亲想的更多的是大米和粮食,通常会断然拒绝我的要求,于是我们们就围着那些西瓜摊转来转去。瓜农卖瓜有个规律,到了晚上,会将一些熟透的或者有点外伤的或者有点生的瓜便宜卖掉,这样就省得再大老远地挑回去。有一年,一个老瓜农告诉我他剩下最后一个瓜可以便宜卖给我,我记得我和他划价,他就使劲地跟我划,使劲地坚持他的价格,我们就这样较着劲,直到天都要黑了,他终于同意了我出的价格,那一刻我觉得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一路狂喜着飞奔回去,路上就想我可以吃到西瓜了,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咬西瓜了,我满脑想像着西瓜汁在我的嘴里飞溅流淌的情形,想像着我的无限幸福的肠道和食管还有嗓子还有舌头还有口腔。 到了家里,我把这个惊人的低价告诉了母亲,母亲平静地告诉我,是很便宜,但咱家没有钱买那个瓜。 那一刻,我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失望到了极点。 但我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有的人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的,我的偶像毛猴就是一个极度的反叛者,他家也吃不起西瓜,但他敢于偷,这给他成年后进监狱打下了一个致命的基础。但那时我很崇拜他,因为他能吃到西瓜,偶尔还会赏我们一块。毛猴亲口跟我讲过一个他的偷瓜的精彩事例,由于毛猴长期胆大心细,因而练就了一整套偷瓜的方法。而且毛猴的表达能力很强,完全将一个其实很罪恶的偷窃别人东西的事件说成很幽默的事情。 他说,有一次他看准了两个结伴卖瓜的瓜农,每人两个筐蹲在那里卖。其中一个盘点一天的销售成绩说,我剩下十个瓜,走的时候,一个筐五个。另一个说我不如你,我还剩下十一个瓜,走的时候一个筐五个,一个筐六个。这个瓜农一边说一边数瓜,数完了惊讶地说,天哪,我怎么跟你一样也剩下十个瓜了呀。
第39页 毛猴在一边偷偷地笑,因为那一个已经被他偷走了。 毛猴就这样打动了很多人配合他的偷瓜行动。通常他纠集一群小屁孩围着卖瓜的人,然后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乘乱将西瓜像击鼓传花那样传走,等被发现的时候,最后拿瓜的那个人已经跑出很远了,卖瓜人是绝对不敢追的,因为只要他一离开,损失就更大了。 毛猴的发明创造给他带来很多吃瓜的机会,也在孩子们中间给他自己带来了极高的威望,只是后来毛猴进了监狱对他自己来说就比较不够幽默了。 也是个必然。 93、一笔消失了的横财 收藏应该是每个人童年时都干过的事情,但和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一样,最终的成功者总是那些充满惊人毅力的、有着偏执甚至病态癖好的人才能在收藏这件事情上获得成功,不光要付出时间、精力、金钱,还要付出很多旁人难以理解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代价。 我和我的伙伴们收集过烟盒,邮票、糖纸、火柴盒的标籤等等,当然这些收藏最终全都不了了之。不过,在整个童年里,曾经有过一个真正的收藏,那是一本真正的集邮册,里面有大量文革时期的邮票,这个集邮册的来历比较传奇,是一个上海知青送给我二哥的,我二哥一直视为珍宝,我多看一眼都不行。 那时候谁有些真玩意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我经常在伙伴们面前吹嘘我有一本真正的集邮册,而不像别人只有厚厚一摞脏兮兮的糖纸或者烟盒什么的。这本集邮册大家都见过,大家都相信我确实有这么一本真傢伙。只是那不是我的,而是我二哥的。我二哥很少让我动它,直到我二哥去了钻机当一名“待业的钻井工人”之后,他才将这本集邮册送给了我。我拿它在伙伴们面前炫耀了几天,就把它跟家里的杂物丢到一起去了。 很多年后,有一次我的二哥疯疯火火地赶回家,找这个集邮册,大家都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我二哥激动地告诉全家,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无论多么困难都要找到这个东西。 二哥告诉我们:这个东西可以换一台录音机,一台双卡的录音机呀! 天哪,那个破册子竟然可以换一台双卡的录音机。双卡的录音机呀,要知道全地质队据我所知只有一两户人家才有一个三洋牌的单卡录音机。双卡的录音机,我们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老天,这是多么可观的一笔意外横财呀。 那些日子全家什么都不干,努力从每一个角落里搜索那个集邮册,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它可能藏在哪里,全家人撅着屁股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有点绝望了,那个东西确实找不到了,我们的录音机也没有了。 在全家所有人的回忆中,只有母亲的回忆现在看来是最靠谱的。母亲说,她确实看到过一本褐色皮面的本子,那天点炉子没东西引火,看那玩意儿挺适合引火,就拿它引火了。烧了,烧干净了。 母亲的这个结论让大家很难接受。但我哥坚持说那个本子不是褐色的,而是红色封面的,所以母亲的回忆不太对。烧的不是那本集邮册,于是大家又有了些希望,再撅腚翻一遍,依然没找到。 几次反覆,这个事情就渐渐淡漠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尤其是不断地听说“江山一片红”这张邮票越来越值钱,我的幼小的心灵也一直被那个录音机和财富所牵挂着,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本邮册里就有那个“江山一片红”以及很多邮票。 在历次搬家中,我都会细緻地找,想把它找出来。 后来我才慢慢有些接受这个事实了,如此红红火火的历史都可以成为过去,何况一本小小的集邮册,生命都会在几十年后了无痕迹,何况人的财富和双卡录音机。 94、鲁宾逊的精神 我看过一本小人书《鲁宾逊漂流记》,说的是一个西方人被冲到一个荒岛,最终克服困难成功地活下来,而且在岛上活得还挺好。这个故事我相信是真的,但我并不觉得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有多么伟大,如西方人感觉的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当年的地质队,家家都是鲁宾逊,人人都是鲁宾逊。地质队有公家给盖好的砖瓦结构的平房,但每一家都要盖一个堆放杂物的简易房,这个房子的用处是用来堆放柴草,还有用来抗震(地震的时候住进去),里面会养上家禽。 这房子的建造完全由一家人自己完成,就地取材。结构是这样的,先在地上搭建一个木架,再挖黄泥,泥里掺草,然后将小树棍或者竹竿均匀地缠上草,再用黄泥裹上,就成了很好的建筑材料,以此并排竖着当墙的内部结构,然后在墙的外部糊上厚厚的黄泥,等干了开了缝了,再糊上掺草的黄泥。用不了几天,一家人就盖好了一个房子。顶是草顶,盖好了是不会漏雨的。这房子里面可以养家禽,还可以住人,还可以放柴火什么的。 整个建造过程我都参与,现在让我建一个也没有问题,而且那时候我和伙伴们都有着超人的本领,比如我和伙伴们就曾经实验过在地质队外山上光脚走路,不光不会扎着脚,还不影响行走速度。 我们会制作很多工具,有很旺盛的精力。而且我们都很勇敢,对祖国充满了热爱。不过历史总是这样,在我的祖国最没有战斗力的时候,西方人来了。在我的祖国战斗力最强盛的一百多年后,西方人却没有和我们干这一仗。
第40页 当然,和平是最珍贵的人类财富,不过人类的和平依靠的是智慧、文明、勇气。 我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我产生的浓厚兴趣是关于教育,我特别希望经济逐渐强盛的中国不能过分依赖经济,依赖日益丰富的物质条件,有条件还应该具备鲁宾逊那样的精神。我能做到的是让我的女儿不要过分依赖钱,依赖父母,依赖物质,有条件我一定会和她去千里之外的地质队看我和我的父亲和兄长们盖的那些房子,开垦的那些荒地。 我要让她在她童年的时候有在中国贫困地方读书和生活的经历,让她知道可口可乐和麦当劳不是西方真正的精神,如果西方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的话,绝不是西方人的生活方式,而是人类共同的面对困难的勇气,如鲁宾逊,才是我们人类共同的财富。 在她成年以后能够读到这本书,让她懂得盛极必衰的道理,让她懂得珍惜但绝不依赖眼下的条件,要随时准备克服所有物质和精神上的困难的勇气。 有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 像她爹小时候那样,能大口大口地喝自来水却决不会闹肚子;能光脚在滚烫的山地上行走,却不嫌脚疼;能够自己制作需要的工具;能够在未来的工作和生活中坚强、坚强、再坚强;能够像我爹那样一天只吃一个馒头却能工作十多个小时,不计条件不计报酬地建设自己的祖国;能够像我爷爷那样,心地善良,吃苦耐劳。 像所有中国的鲁宾逊那样,坚强地面对一切。 95、小人书(图) 我们把“小人书”,叫“小画书”,现在的孩子估计很少看到了,但在一九七几年的中国,那是小孩子们的最爱。据说现在有收藏小人书的,那时候小人书的出版和发行我估计肯定不是市场环境运作出来的,而是全凭作者的热情创作出来。 小人书的画面大多都很丰富和精彩,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绘制的,一种是电影。这种电影的小人书很神奇,其实就是一个个的电影剧照,下面有文字说明。不过估计因为印刷条件和成本的限制,这种书除了封面是彩色的以外,内容都是黑白的。 这类书很多都是系列的,比如《三国演义》、《水浒》等等根据名着改编的小人书,占据了我们的整个童年时光。一本小人书的售价从几分钱到几角钱,但那时候这钱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很大的开支,于是小人书的阅读主要靠传阅,从这家借到那家,再从那家再转回这家。 如果我得到了一本新的小人书,再着急我也不会立刻就把它读完,而是找到一个最安静的时刻,搬一个小凳子,把书放在大凳子上,然后开始阅读,很快我就沉浸在小人书里的故事情节中去了。看完以后,再找时间看第二遍。 那感觉,非常美好。 小人书非常的好,好到我们都有收藏小人书的念头,遇到好的书就不想还给别人,比如我就曾经将一本《瓦尔特保卫塞拉耶佛》的小人书藏了好几年。其实那是蔡大头的书,但我太喜欢了就不想还给他,后来被发现了才无奈地还给人家。 很丢人。 小时侯我买小人书的经历实在是太少,原因是家里穷,买不起,记得最深的一次我拣到了一只老大个的蜈蚣,还和伙伴们用一个夏天的时间攒了很多橘子皮,然后卖给了县城里的药房,还记得药房的那个收药的老人看着我的那个大蜈蚣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大概是一块多钱,那笔巨款,我用来买了一本大型的文学期刊,如果不是《收穫》就是《当代》,那本厚厚的书里前面的都看的有些明白,但最后一篇是个剧,名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读外国的翻译作品比较烦,比较难懂,不过正是因为难懂我就读了好多遍,记下了里面的很多情节。 我家隔壁俞姓姐妹家里有很多《三国演义》的小人书,也许是她们家的条件好把,居然有那么多的小人书,比蔡大头家的还要多。 我总是腆着脸去借,人家不高兴也硬借,现在有个词叫“蹭”,描绘的比较准确。 一九七几年的中国少年儿童都会想起那些蹭着看那些小人书的日子,然后一天天地长大,迎来了如今这个文化资讯彻底开放的新时代。 96、歧视农民的严重事件(图) 对农民和农业的歧视我一直有个困惑,中国革命的成功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而成功的,夺取政权的很多重要成员都是农民出身,而参加中国革命的大多数也是农民,但在获得政权之后,将自己的治国纲领和理想传递到我们这一代手上的时候,我却被告之,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从我读到的中国革命历史中,只有毛主席去安源的那副油画让我知道曾经有过一些勉强算是工人阶级的矿工帮老人家干过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好像都是农民兄弟们干的,而没有工人啥事,那凭什么国家安定了,工人阶级却将胜利果实牢牢地攥在了手上。 不过,虽然我在学校里填的成分是贫下中农,但我爹却是正经的社会主义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我也就不太计较这个问题了。 因为到我懂人事的时候,我的第二个兄长当时是个很时髦的青年,他总是告戒我们不要像“二哥”那样土。这个“二哥”可不是我哥他自己,他是说,工人是老大哥,农民是二哥,其实就是乡下人,乡吧佬。中学语文书里有个词叫“乡下曲辫子”,意思一样,是对所有从事农业劳动的的人和事情的蔑视。
第41页 这个词在中国的广大城乡还有很多变异。 向阳学校的教室外边就是农田,种的是水稻,教室的窗户上是栏杆。那时候不懂得其实每天一扭头,我们看到的是人类对于环境追求的最高境界,清山绿水,农田耕作,我们这群小屁孩哪里懂得这个道理。 以毛猴为首的本事件的肇事者看到外边有个老农在耕田,可能是学习不好的孩子都有着巨大的能力难以释放,于是他在课间的时候趴在栏杆上看老农耕田。看着看着他就开始大放厥词,那个老农是个秃子,可能是一种头发上的疾病,不是全秃,而是一块块的。毛猴当下就给老农起了个外号“花秃”。 于是毛猴就沖窗外大喊“花秃——” 毛猴的疯狂引起了所有有能量的坏小子的注意,大家一齐趴在窗户上高声喊叫。越喊越环,越喊越高兴。这帮工人阶级旗下的小坏蛋们不知道灾难就要降临了。 老农慢慢地从农田的那边踩着水田走过来,他的手里拿了一把铁杴,到了窗户地下,面对着窗户里一个个兴奋的坏小子。老农,弯腰用铁杴从水田里铲了一铁杴黑泥,猛一起,将黑泥结结实实地抛进了教室,第一杴的迎接者当然是毛猴。“吧唧”一声,黑泥撞击脸庞的声音让我们全都傻了。 顿时毛猴就变成了个黑猴,没等大家清醒过来,老农赠送给这些工人阶级后代的黑泥陆续地抛了进来,教室里顿时鬼哭狼嚎的,男同学女同学全部跑到了教室外边,老农依然丝毫也不懈怠地将黑泥往教室里抛。 等到老师来了之后,他一定是晕了,整个教室里已经全是黑泥了。 不过,老师得到的结论是农民很坏,而没有人告诉老师是毛猴先招惹了人家。 97、其实我们是靠土地养活的(图) 在我成年后,一直在天津这个北方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经常会遇到很多的民工来到城市里谋一份职业,我自己也去派出所办理过贊住证,凭心而论,城市对待农民不够真诚也不够科学。 在我小时候,老师家长为了让我们好好学习,会用两个词来恐吓我们,一个是:“如果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去当农民,去种地”。第二个是:“如果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你就去扫大街。” 其实这两个恐吓并不高明,第一我那时不觉得当农民有什么不好。因为每到丰收的时候,地质队的干部群众家属都会蜂拥而出到地质队外边的农田里刨农民剩下的农作物,比如荸荠,山芋,花生、棉花、芝麻、麦子等等。 那情形跟现在农民到城市里来淘点城市人不要的东西,干点城市人不干的活一样。 语文书里有过一篇文章叫“落花生”,要不我说文学是个挺不够意思的东西,本来一个没有情趣的事情,却被那个作者写出了风花雪月。他说一家人通过劳动然后品尝花生,然后感受人生多么美好呀。 其实那是扯淡呢! 真正的落花生是这样的,每到农作物丰收的时候,农民们会将农田都牢牢地看起来,而我们这些地质队的工人阶级的家属和孩子就手提着篮子在农田四周游荡。如果是花生地,农民就将土细细地筛一遍,绝不会轻易拉下一粒花生。 等农民将花生收完了,确信绝对是没有剩下的了,那么我们就提着篮子像猎犬一样扑上去,细细地过滤每一寸土地,在里面刨农民剩下来的花生。 这是真正的“落花生”,没有什么美好的。农民确实已经将花生收光了,但百密必有一疏,我们就要在这样的难度下再找出花生了。 确实很为难,不过,我们真的可以找到,通常会找到因为锄头刨了两半的,但这绝不影响吃,有的时候还能找到整个的。花生一般都是两粒花生米的,但有的时候我能找到四粒的,一般情况是我们谁都不说话,就埋头找呀找。 天道酬勤,我们总是能找到农民们拉下的。而每到这个时候,农民们就是一阵心疼,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收的再仔细一点。 地质队这些家属和孩子之间也有竞争,但竞争的很有秩序,通常是在农民确信没有剩余农作物的土地上我们大家划分,各自在各自划分的地上找。 传说中有一次收山芋,有一个地质队家属子弟竟然找到了一个重达好几斤的大山芋,当时捧着就跑回家了,惹得农民好一阵伤心,也令我们无比羡慕。不过这是一个传说,只是说有这么一个人和这么一件事情,具体是谁、谁家就无从考证了。 收山芋、花生、芝麻、麦子、棉花这样的农作物是在旱地里干,还能拣到一点残余的。但收穫荸荠的时候却是在水田里干,需要在泥巴里面找,这个难度比较大。而且,农民也不敢肯定就能收干净,于是我们就提着篮子在水田四周站着,但农民是绝对不让我们下田的,即使是他们收过的地方也不许下田,因为他们还要再收一遍。农民也很紧张,一边收,一边要紧盯着岸上的拎着篮子的工人阶级的后代们。一如改革开放后大城市的小脚老太太紧张地盯着一个个刚进城的农民一样。 我们就像不怀好意的乞丐们一样在田边等着,看着那些饱满的农作物被放在筐子里和篮子里。偷也偷不到,抢也抢不到,所以农民收穫的时候,我们只是看看,就当成节日了。虽然能搞到手几个荸荠的可能很小,但看也是一种快乐,看可以引发想像,想像就可以是快乐的。
第42页 那时候我想,我要是这些农作物的主人该有多好,该有多好。这种感受就好比如今一个农民站在城市的大厦下边看几眼,虽然与他无关,但总算是看到一样。 这个回忆一直在告戒我,真正养活我们的,让我人模人样地活着、工作、思考、过性生活的其实是土地,是那些在土地上劳作的高贵的劳动者。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看,我们不过是农民养活的一群城市人,而已。 98、我们的生存资源 文学还是有很大的危害的,比如文学可以把杀戮写的很美好,可以把无知描绘的很可爱,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可以把鹿描写成马,可以把恐惧的描写成安全的。其实,包括我现在撰写的这个赤色童年,也把一段段历史描绘成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真相。 上学时有一篇着名的文章叫《挖荠菜》,那个情调好像也很美好,把荠菜凉拌、加糖少许、味精少许,等等吃起来非常爽口。生活呀,多么美好。 其实,如果我描绘这个荠菜的真相其实是,每年的春天路边有草的地方会长出一些荠菜来,这个荠菜的长相我是一生也不会忘记的。我的姐姐会在每年的春天带着我去挖这种野菜,没有任何对于生活的情调的动机,因为自己家的自留地里种的东西暂时还不能吃,所以春天就有了这样一种意义,如果非要说有情调的话,荠菜对我来说,是大自然赐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别在春天饿死。 荠菜一定还拯救过很多人。荠菜一但开花了就不能吃了,吃的时候就是洗干净,加点酱油和盐什么的,炒熟了吃下去就行。我们家从来没有凉拌过。我和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从来也没有从这个野菜中体验到生活的乐趣。 在挖荠菜的时候我们会识别另外一种和荠菜长得很像的野草,不仔细看,是区分不出来的。这种草比荠菜要大许多,但长得实在是很像,一不小心就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大荠菜。这个草,人是不能吃的,但鹅能吃。我家养了很多鹅,都是由我姐姐饲养的,这些鹅大了以后会卖给离地质队很远的农场,以此换些钱。鹅很爱吃这种酷似荠菜的草,我们就叫这种草为鹅草,挖了带回家。 2004年我看到了一个照片系列,说的是在城市中谋生的农民长期在煤厂拣煤渣的生活,煤渣作为一种重要的家庭燃料,对于每个家庭都是很重要的。地质队有个大锅炉,全地质队用的生活热水全是由这个大锅炉烧的。这样大锅炉每天会产生大量的煤渣,这些煤渣中有一些没有燃烧完全的渣粒,它的学名应该叫焦碳。 但我们就叫煤渣,这种煤渣很好烧,因为家家都使锅灶和炉子,因此燃料问题是个大问题,煤渣就是个很好的来源。拣煤渣很简单,一个篮子,一个小铁丝折的钩子,在废弃的煤渣里拣就可以。关键你要有很好的眼力,还要有很敏捷的手法,迅速地将煤渣从没有用的煤渣里识别出来,拣出来,装到自己的篮子里去。 地质队的修配厂里有很多废弃的棉纱,那个东西当燃料是最好的,可惜不让拣,但在休息日里我们会偷偷地熘进去拣。有人看守,看守这个玩意的人叫小老马,整天地咳嗽,我们判断他是否在就以听他的咳嗽声为准。 燃烧后的灶灰可以用来肥自己家的自留地,当然肥地的最好肥料就是我们自己的屎,不过由于我们的农业劳作不够专业,所以顶多是把自己的屎拉进自己家的地里。 很少有在外边拾粪的,因为外边根本就没有什么粪,粪都被拣到地里了。家里养的鸡和鹅的粪便也是一笔重要的资源,可以用来肥地。 附近农民还有一种资源就是牛屎,因为牛吃草,牛拉的屎可以直接当燃料,因此地质队的围墙的外围,经常会贴着牛屎耙耙,饼状的,农民将牛屎在手里团成大饼模样,然后吧唧一下贴一个,吧唧又一下再往墙上贴一个,整整齐齐地贴了一墙。 我们没有牛,我们有地质队分配给各家各户的煤粉,煤粉是需要做成煤球或者煤饼的。加工煤球和煤饼的工艺我很清楚,因为年年都要做,就是先将煤粉和上水,要加少量黄土,以使它有粘度,然后用铁杴人工搅拌,然后装在小盆里,再拿个吃饭喝汤用的小铁勺就可以开始加工了。加工方法很简单,就是找到一块闲置的水泥地,一勺勺地将煤泥整齐地放在地上,太阳会把它们都晒干,然后再将固体的煤球收回家,整个过程就完成了。非常的辛苦,但很锻鍊人,后来成年后在大城市的学校里干点义务劳动什么的,绝对不再话下,搞的老师同学都很尴尬,觉得这个孩子要不是假积极就是脑子进水了。 其实学校的义务劳动的那点劳动量和我们小时侯的那些农业、简单手工业、工业劳动的强度相比,简直就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这些关于生存资源的劳动应该不光是地质队的干部群众精通,估计那个时代很多中国人都很精通。 这一代人在社会上,老一辈人是应该值得信任的,值得将建设祖国的重担託付给这一代人。 99、让我也做一次英雄人物吧(图) 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背小孩过河,扶大娘过马路等等,这些英雄事迹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已经牢牢地扎根,虽然我还没有动过从家里拿钱交到学校去的念头,但做一个英雄人物的想法却是如此地强烈。拦惊马,救小孩等等,我们那里都没有发生过,我们那里没有马,牛都是水牛,从来不惊,骑牛的时候都是让牛先低头,然后踩着它的头爬上去,它也不生气。小孩们从来不掉进水里,有的时候我都想推个小孩到水里,然后再奋不顾身地将他救上来。
第43页 有个陈姓的孩子总跟我们伙伴们吹牛,说他昨天刚救了一个孩子,依照他的吹法,地质队所有的孩子都掉水里让他救一次,还不够,所以每次我们就戳穿他的谎言。 其实,不光是他,我们每个人都有,都有那种随时准备做一个英雄人物的歇斯底里妄想症,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样多是英雄事迹呀。 成年后我对雷锋这个英雄人物产生了怀疑。当然我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很高尚的人,不过那么多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遇到了,这太不公平了吧,地质队的那么多孩子眼睛都盼绿了朝思慕想地要找个做英雄人物的机会都找不到。这个毛主席的好战士就一个个地全都找到了,而且在我的小学课文里我还大声朗诵过雷峰同志小时候背同学过河的课文,说是有一天长大水了,雷峰同学上学去,看见小同学过河过不去,于是就主动上前将小同学背过河去。 地质队里没有河,也没有过马路需要搀扶的大娘,我们的生活太平常了,太普通了,就沖这一点我就觉得做个英雄实在是太难了,不是你在那一刻想什么,那一刻全中国人民都知道,都会挺身而出,关键是那一刻的机会太少了。 我,从未遇到过。 也算是对地质队如此多的英雄人物的期盼的一点安慰吧,终于出了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儿童,那就是我的同班同学韩胖子。这个傢伙平时相貌平平,而且学习成绩很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上都不应该是他做一回英雄,但确实就是他。 他那天在路上拣了一个工资袋,里面有一百多块钱,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韩胖子将这笔巨款激动地交给了学校。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应该见过,学校狠狠地表扬了韩胖子同学,大喇叭反覆广播,还贴了红色大字报,表扬了韩胖子,还有他父母,还有我们的老师,以及我们的学校。 那一段,很让我们激动,也很让我们羡慕。 因为在一九七几年的地质队,拣到一笔巨款,从概率上讲,简直就是零。 100、奏响新时代的凯歌 我们家里最早挂的是毛主席像。这个伟大的人物让整个中国难以忘怀,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是他下巴上的那个痦子。我妈告诉我,这个伟大的人就是我们的舵手、导师、领袖、救星。有一句口号是“毛主席万岁!” 这个口号我喊得很顺口,很自然。后来,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个叫周恩来的人去世了,地质队人人佩带小白花。那些年,中国发生了一些巨大的变化,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毛主席的标准照以外,我家还挂过一幅画是周恩来在机场迎接刚下飞机的美帝国主义总头目的尼克森的那个场面。还有青年毛主席胳肘窝下夹着一把黄油布的雨伞站在风雨的崇山峻岭上,那是一幅后来一直在为着作权打官司的着名油画:“毛主席去安源”。 继毛主席之后我家开始挂英明领袖华国锋的标准像,这幅画刚刚挂上的时候,我问母亲,以后是不是就应该喊:“华主席万岁!”。母亲庄严地告诉我,是的,孩子。什么时候喊,妈妈让你喊,你再喊。我说,好的妈妈。 我们家又多了一幅画,那幅画是伟人毛主席坐在沙发上,同样是伟人的华主席也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在亲密地交谈。 画的旁边印着红色标宋体字:“你办事,我放心。” 但是,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我和我的伙伴们以及我的母亲、姐姐更关心的是家里的自留地的收成,我的哥哥们关心的是他们的婚事,父亲关心的是他的钻井的深度和入党的问题。 这些画是我最早接受的摄影和美术教育,之后在地质队的大露天电影放映场旁边的医务室的楼面上挂了一幅很惊人的宣传画。那幅画的大小和现在的京津塘高速公路旁边的广告牌差不多,内容是一个巨大的拳头携带着呼呼的风声,砸下来,下面被砸碎了四个人,一个女的,她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和公园里那种人头蛇身的拙劣展览差不多),另外三个是男的,其中也有戴眼镜的,而且有的还手拿笔秆子。 这幅画把“粉碎四人帮”,用最简洁的手法描绘出来,成为我最早见过的广告平面设计。画面冲击力很强,效果也很好。事隔二十多年,依然让我记忆犹新,足可以证明这是一幅非同凡响的作品,只是无从考证作者是谁了。 再之后,我们露天电影里播放了一个记录片,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看的电影依然是战斗片,先看片头,如果片头是一个闪闪放光的八一符号,就知道是好电影了。如果是记录片,那音乐和片头我们都非常熟悉。那个记录片是审判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老婆的记录片,我看着看着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一点也不记得那个记录片里都记录了些什么。 那时候我很无知,不过有比我更无知的。有一次闲聊,不知道是哪个伙伴说四人帮里的那个想做女皇的毒蛇江青是毛主席的老婆。 大家一片愕然和震惊,有一个拔腿就往老师的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要告诉老师,某某某说江青竟然是毛主席的老婆。 我们觉得那个同学确实很罪恶。毛主席是毛主席,江青是江青,她怎么会是毛主席的老婆呢? 在我知道江青确实就和毛主席有长达多年的婚姻关系时,那时我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能独立思考的人了。
第44页 到了八十年代我都十多岁了,开始发育了,那一年,着名的相声演员姜昆和现在已故的相声演员李文华先生说了一个段子,是根据一首着名歌曲改编的段子,名字叫“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很流行,那里面的内容至今我还能记得一部分。 从时间上算,那个相声段子说的再过二十年,应该指的就是现在,因为老师说2000年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候。那歌里唱道“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荡起小船儿/心里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多么美……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从年龄上讲,这个拥有光荣的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应该指的是姜昆老师那一代人。 从社会发展的角度上讲,光荣属于所有为那个年代的中国奉献童年、青春和劳动的每一个淳朴善良的中国人。 101、抗击打能力(图) 地质队的孩子都应该很抗击打的。那个天才导演姜文拍摄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有一个镜头深深地打动了我,那种被打动就好比你在这些文字中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而深受打动一样。那个镜头是父亲狠狠地给了儿子一巴掌,只是父亲的表情很阴郁,作者想表达那个时代的阴郁,而儿子在挨了这个耳光之后并没有觉得如何,还是快乐地接着玩儿去了。 因为挨打是那个时代的家常便饭,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我不太记得父母阴郁的表情,因为我的父母只知道干活养活孩子,而没有太多对政治上的需求。我记得我的父亲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入党,但这个事情并没有成为他的心结。他最为心醉是他的钻井技术,以至于在他晚年的时候还有人来找他咨询钻井技术,曾经有个啤酒厂常年地需要地下水,因为钻井一出故障,没人能解决,就得找我父亲。周围很多的钻井出了问题都要找我父亲,我父亲的工作是他能从地下几百米的地方用他自己发明的简陋工具把坏了的钻头给取出来。 父亲曾经想把他毕生总结出来的技术传授给我,我理解这是父亲一生中的最大的乐趣了,我知道父亲在工作之外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一起。父亲和我们交流的方式就是打孩子,地质队没有孩子是不挨打的,无论是干部家庭、知识分子家庭、工人家庭等等,没有谁家的孩子不挨打。 打孩子和挨打绝对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挨打的方式有很多,我父亲打我的手法很干净利索。他常年穿一双地质工人特有的登山皮鞋,我要是调皮没有分寸了,父亲抬起来就是一脚,踹在我的腚上,效果很好,很有震慑力,我绝对立刻就老实了。不过,这个招数用的不多,一年中只两三回吧。 父亲打我的方法通常是赏我“五根油条”,每次我调皮捣蛋了,学习差了,老师告状了,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就一巴掌打过来,脸上就有了五个手指头印,父亲管这叫“五根油条”。不过父亲这一招对我毫无威慑力,当然我会哭,那是装的,因为根本不疼。 母亲也打我,但手法却不高明,很一般,不像四包子他爹和他妈,打他打得好几排房子都能听到他的号啕声,听得我毛骨悚然。 蔡大头也挨打,他的父母都是老师,打的不多,通常是打一回就让蔡大头老实好一阵子。而我属于老油条级别的,怎么打都没事。就记得有一次母亲把我吊在树上打,而且把我的衣服都扒光了,全裸地挂在门口的樱桃树上。 那一次把我打服了,老实了好一阵子。 最惨烈的要属毛猴他爹打毛猴,那绝对是深刻仇恨,绝对是敌我矛盾,但这样打也没有把地质队对调皮的毛猴打成一个老实孩子。方方他爸他妈也照死里打他,但方方也是不在乎。 打不死就行,再说哪有父母真的就能把孩子给打死的。不过,现在想,那时候的孩子可真是抗打,现在的孩子简直就没法提,动个手指头就趴下来。 被打的理由很多,考试成绩差,是要挨打的;在学校犯了纪律,是要挨打的;老师让叫家长(其实就是让家长来替老师将可恨的孩子暴打一顿),是要挨打的;打伤了小伙伴让别人的家长来告状,是要挨打的;偷吃了别人家自留地里的蔬果是要挨打的…… 总之,挨打的理由不计其数。不过,再打都是有轻重的,不会轻易就给打废了。无论如何父母在打我们的时候,手下都是有分寸的,知道不能打头,怕打傻了,一般就打屁股,打肉多的地方。也不会打到骨头,以免打残废了。还得把他打服了,打明白了,打怕了,还不能打的太重了,以免下次再打就没有威慑力了,打孩子打的恰到好处绝对也是一门技巧。 但有一次,我挨打的时候,失手了,当然不是我爸我妈,而是我大哥。那一次我玩疯了,居然用一个木头手榴弹狠狠地砸了我大哥的脑袋,我大哥一时激愤,抬起一脚将我从这屋给踢到那屋去了。 那一次,差点儿我就歇了,差点就没有这个《赤色童年》了,也没有你的这近十万字的快乐阅读了。好在,过了很久我悠悠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满脸泪水。 全家人都高兴坏了,小四子(我排行老四),你可醒过来了,大家都吓死了。那一次,我得到了童年时我在家里最受重视、宠爱、心疼、尊重的一次。
第45页 可惜,整个童年,这样的待遇,只有一次。 102、档案 这个词主要来自电影中的敌特,绝对不是个好词,好人是不沾这个玩意的。不过当我们玩皮的出了格以后,这个词就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了。调皮过分了出路就是监狱,而不是父母的一顿暴打那样简单了。 在暴打和监狱之间还有一种惩罚,就是处分。 那一年,我离家出走,其实只是走了一天,那一天我觉得很委屈,而且特别希望通过一次英勇的行为引起长期不太注意我的小芳的注意。一般情况下,离家出走都是我妈揍我,我实在抗不过,而採取的一种迂回战略,通常就是在我妈痛打我的时候,我抽身逃跑,躲起来,让我妈找不到我。我藏身的地方很多,比如草垛里,菜地里,别人家的草垛里,还有别人家的菜地里,地质队的修配厂,甚至大树上,总之有很多的地方让我躲过一次暴打。只是我很害怕天黑,天一黑,再怎么也得想办法回家。好在,我妈比我更害怕天黑,她害怕失去她的这个小坏蛋,总是在天黑之前妥协,她会到处呼唤我,然后我就故意让妈妈找到,然后做出很委屈状地跟她回家。 我的目的就是不挨打了,这个目的很容易达到。妈妈总是忘记了我做了那样多的坏事,而开始安抚我,庆幸找回了我。 不过,这一招在学校可不灵。 受了老师的批评,我转身就跑,还在课桌里留了个不再回来的纸条。等我被找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像我妈找回我那样幸运了。 那几天,向阳学校的老师连续开了几天会,领导和教职员工一致同意并通过,给予刘书宏这个小屁孩一项重大的处理。 这个处理是:严重警告处分! 只是,我不太懂,这个严重警告处分是什么意思。高年级的同学兼邻居梅强,他的妹妹和我同学,看在他的妹妹的面子上,他详细地和我解释了这个严重警告处分的意思。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视行为的情节严重程度有如下几个处分在随时等待着惩罚我们: 1、警告处分。 2、严重警告处分 3、记过处分 4、记大过处分 我的这个处分是倒数第二严重的处分,也是很严重的处分。我问,处分之后我会怎样,谁来打我。梅强告诉我,打你,比打你要严重的多,你的这个严重警告处分就是你的档案的污点,一辈子跟着你。 梅强用一种不屑并极度怜悯的口吻告诉我,你完了,你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你的档案里永远有一个污点,你受过严重警告处分,你完了。 宣布处分的第二天,学校的墙上贴出了大字报,宣布了学校对我的处分。然后地质队的大喇叭也广播了。 那些日子,所有见到我的成年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令我很困惑,这个严重警告处分并没有让我挨打,也没有让我罚站,甚至没有让我扫教室或者去“红小兵试验田”里多干点农活,怎么在他们的眼里,我就如此值得可怜和同情呢。 我努力想让自己也因为这个处分而悲伤一点,可是怎么也做不到。我问过别人,“档案”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的吗。是谁往里填内容呢?如果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档案是自动的像鸟儿一样跟随着我吗?如果我死了这个档案会自动随着我的死亡而自动消失吗?档案是跟着我出生的时候一起生出来的吗?是我的母亲生出来的吗?如果是我的母亲生出来的,为什么母亲这么多年也没有告诉过我呢? 还有,档案是纸做的还是和我一样是肉做的。那个污点是自动生成的吗?就像墨水打湿纸面那样,档案就有了污点。是谁把墨水洒上去的,是老师还是校长还是墨水自动飞溅到我的档案上。 这些问题,梅强也说不清楚,我能问到的同龄人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告诉我,我的这辈子有了一个污点,永远也抹不掉。 那时候。我特别想看一眼这个跟随我一生的“档案”,遗憾的是这个心愿直到这本《赤色童年》写完也没有实现。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档案,现在猜测应该是档案袋,里面有几页纸,记录着我的一些情况,也许真的记录了一个红色小屁孩的一次童年劣迹。 后记 《赤色童年》写于1998年,我把这样的文字叫做“文字记录片”,就像现在流行的dv摄影一样。这个东西我也在捣鼓,非常好玩,它令记录这个工作可以由民间的个人来完成,而且个人可以更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 这不光是技术的进步,更是社会的进步。1989年,我19岁,我在安徽芜湖那个美丽的江边小城当了一名轧铜工人,后来混到了一个看大门的美差,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借阅那个国营老工厂的藏书。武侠小说我在15岁的时候着了一阵迷,就不喜欢了。那个国营工厂的图书馆里有《史记》和《资资通鑑》以及一些很少人翻阅的书,我也不愿意看,但实在是没有别的书看,于是就翻着这些老古董打发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图书馆里还有七八十年代的大型文学期刊,这些期刊里的小说让我很喜欢,一年多的时间全是读这些文字,其中很多小说情节和写作方法都影响了我,19岁时我自己琢磨着写了一个,22岁那年写了一个,这两个应该算是很标准的小说。 本来,《赤色童年》是想写成一个长篇小说的,而且里面的人物故事,情节都已经具备了,只是我成年之后,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了,我面对的读者和我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此,我开始琢磨着换一个写作手法,其中有一个私心是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的私心,就是总想做出一个别人没做过的东西来,找到一个别人没有的手法来,而且,我还想彻底摆脱前人在写作方法,写作态度上对我的影响。
第46页 因为毕竟我是看着前人的作品然后开始构思自己作品的,我的前人是看着我的前人的作品来构思他的作品的。 也许,我的这个“文字记录片”的形式早就有人用过,不过我倒是不着急,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一样想法的,肯定会有名字不同,但内容一样的行文手法。 “文字记录片”所描绘的内容,尽量地没有自己的观点,尽量地只是真实地用文字去再现一段我们经历的历史,这些历史究竟有什么作用,我也不太清楚,但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有人把它记录下来,就像我经常会用dv拍摄我生活的城市的那些拆迁变化,拍摄那些平时不太能摸索得到的细节和角落。 有什么意义和作用,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有意义。 这个《赤色童年》中的人物都是真实的,姓名上除了涉及到隐私和个人权利方面做了改动,有的就用了真实姓名的译音。由于该书的创作时间比较长,没有严格地按照时间顺序撰写,但绝对不影响阅读,偶尔翻一翻,作者和读者可以在一个午后或者深夜共同沉浸在对历史的追忆中,一起想那些久远的事情。 这是个很不错的感受。 此文中大量描写了我童年的伙伴,这些人物在行文中都用了乳名、外号等等,并且真实描写了当年的所作所为。但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 而是觉得这样写会更亲近,当然言语中一定也会有冒犯的地方。 在此,向我的童年的伙伴们致谦,向言语中冒犯了的老师和家长们致谦。 在此,向因为年幼无知而在童年时冒犯过的人致谦,并向因为年幼无知而伤害的所有无辜生灵而表示深深的忏悔。 真诚感谢安徽省地矿局322、328地质队的所有干部群众,感谢向阳学校的所有老师同学,感谢那片养育了我的土地,感谢我的父亲、母亲,兄长、姐姐,感谢远在美国的我的好朋友蔡震雷,感谢我的老师蔡菊敏,丁也夫,感谢那个在一年级时教会我普通话的费雅文老师,感谢教会我战斗和体育知识的郭洪庆老师,感谢给我绘画启蒙和音乐启蒙的张明老师,感谢那个能够耐心和当年那个小屁孩促膝谈心的英年早逝的高干夫老师,祝您在天堂安好。 感谢我的伙伴大庆、四包子、霆霆、毛猴、李大头、孙耗子、小云、阿梅、小凤、狗娃子、小九子、吊五子,孙华阳、戎胖子…… 感谢将我从堕胎大夫的产钳下将我拯救出来的李大大。 感谢我的童年,感谢我的祖国和我的所有亲人以及伙伴们,感谢毛主席,感谢我们一起走过的那段赤色岁月。 感谢高中一直赞扬和鼓励我写作并与这个不安分的孩子深谈的赵菊萍老师。 感谢远在广东梅县的我的同学和好朋友阿芳、阿蓬。感谢那些如今遍布祖国各地的我的同学伙伴相识和不相识的地质队员的后人们。 感谢日益开放和进步的中国,感谢网际网路能够将这个“文字记录片”系列不断地展现给我的读者,并迅速得到反馈和意见,感谢多年来一直鼓励并阅读我的文字的所有读者。 感谢中国画报出版社的齐丽华女士,一眼看中了我的文字,找到我,并迅速签定了出版协议。 感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