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 第1页 [商场官场] 《欲望之舟》作者:李良【完结】 本书描写私营企业家在经济转型期充满希望而又矛盾重重的复杂心理。林若诚大学毕业后在国有企业因“想法”太多无端受到打击和排挤,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气之下辞职下海,他要通过努力证明自己的远见和正确,抱着这样的“野心”,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在商界取得了辉煌成就。由于家乡情结,又归来创业。原单位经营不善,许多人才转而投奔他,在有人别有用心煽动下,成为当地税收第一大户的他,因不肯“贊助”政府工程而被市长刘沉误解,因不肯与靠行贿拉关系“捞钱”暴富的唐西平同流合污而被陷害,因下岗工人误认其挖墙角导致国有企业陷入困境而被仇视…… 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 《欲望之舟》第一章 1事出有因(1) 临河市的老百姓,在事后传播、演义、分析这段纠葛时,都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先说出“事出有因”四个字。说这话时,表情往往是严肃和略不耐烦兼而有之。严肃彰显的是深邃,略不耐烦除了强化前面的感情色彩外,更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智者感觉。这种表情,使得所有初次到临河的人,都不能不肃然起敬,感嘆这块土地历史的久远和厚重,不愧曾经是“大地方”,人的素质就是不一样。不说别的,光地气就在那儿摆着呢。 “事”指的是前不久在省城那场同学聚会。毕业后分到国家环保总局的同学钱明军,以副司长身份到南方考察,回来时路过北方省,大约是刚提起来心情不错,临时决定停留一天,和老同学们聚聚。瑞雪公司董事长林若诚和临河市长刘沉,加上刘沉的妻子市教育局长沈娜,四个人特别投缘,打得火热,被同学们戏称为北方大学的“四人帮”。钱明军有如此大的兴致,也多半是沖这三个人。因为是棋友,在校时臭味相投,或者是觉得他有这个号召力,电话是打给林若诚的。林若诚打电话到省城的友谊饭店订好台后,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刘沉。 刘沉半天没有说话,接下来口味淡淡地说:“明军这小子,也提司长了。” 也是玩笑话,林若诚紧跟着接了一句:“怎么,兴你当市长,就不兴人家当司长?” 没想到,刘沉会这个态度。 “好吧,到时我尽量赶过去。” 既没有多问一句钱明军的情况,也没有解释一句万一赶不过去的原因,更没有再等林若诚开口,就迳自把电话给挂上了。 至此,林若诚也咂出点味儿来了,敢情刘沉是怪钱明军没有先通知他这个市长。刘沉是习惯了,以前其他同学类似情况,都是第一时间电话打给刘沉,刘沉再通知他出面安排。刘沉请客,林若诚埋单,习惯成自然。都是同学,林若诚以前还真没有朝这上面去想过,本来就是同学情谊,再说,以他现有的经济实力,又哪里会将几桌饭放在心里。但见刘沉认了真,心里也就有点不舒服,再说,又不是他让钱明军这么做的。当下就想,把规格要抬得比以往任何一次类似活动都要更高一些,随即退掉了友谊饭店,改派自己的副总赵小冬专程去省城刚开张不久的外资五星级饭店———天龙大酒店,按最高标准重新安排。做完这件事,他拨通了沈娜的手机。 沈娜非常爽快地说:“行。这个明军,一张油嘴,几年没见了,怪想的。” 林若诚想沈娜要问一声刘沉的,没想到,沈娜提都没提。 “到时你来接我,咱们一起走。” 老同学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时间很快在问候和玩笑声中滑了过去。虽然除钱明军外,大家同在北方,毕竟各忙各的,也不是随时都能见面的,酒足饭饱之后,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团,开始聊起更体己一些的话题,也有的到处走走转转,惊嘆于酒店的金碧辉煌和林若诚的出手大方。餐桌上,只剩下了钱明军、沈娜和林若诚三个人。 林若诚端起酒杯,不用开口,钱明军和沈娜也都跟着默契地端起杯子。当然,沈娜杯子里是橙汁。林若诚和钱明军一饮而尽,沈娜轻抿一口之后,默默给两个人斟上。 钱明军“毛病”又犯了,说:“多温馨的场面,跟回到了大学时代一样。” 林若诚看了身边的沈娜一眼,说:“明军,你喝醉了。” 钱明军伸手一拍桌子:“喝醉?如果醉了,就该骂你是浑蛋了。” “我招你了?”林若诚目光痛苦地闪烁了一下,旋即黯淡下来,掩饰地拿起筷子去夹菜。 钱明军夺过筷子,“啪”地一下放到桌上。 “你别跟我装蒜!你跟我感嘆过多少次,今生,有沈娜斟酒,夫复何求?怎么走着走着,你把我们的沈娜给走丢了,不是混蛋是什么?” 有几个同学在笑望着这里,林若成知道现在不是单纯的校园时代,话会越传越多,不能扯远了,勉强笑着说:“沈娜是我们的校花,谁心里没拨过小算盘?但得说人家有眼光,现在是市长夫人,不比选我们哪个强。” 那几个同学知道他们在开玩笑斗嘴,把脸扭过去继续自己的话题。 沈娜默默地给自己斟上一杯白酒,端了起来。
第2页 “来,咱们三个,碰这最后一杯。” “沈娜,你什么时候学会喝白酒了?”钱明军备感荣幸的样子。 “今天晚上。”沈娜一口喝了进去,旋即轻声咳嗽起来。 这时,赵小冬走过来。 “林总,合影都准备好了,就在一楼大厅。” 林若诚望了沈娜一眼,站起来,大声招呼:“走,大家一块合个影,日后好拿着这上北京,赖钱明军的饭去。” 大家嚷嚷着下去站好,摄影师就要摁下快门时,刘沉和秘书韩辉匆匆走了进来,边道歉边挨个和大家点头握手。 钱明军:“刘沉,等一会儿再接见大家,不然摄影师该等急了。” 刘沉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睛的余光朝中间的位置瞄,有两个来自临河的同学看出了意思,想让出来。 沈娜:“都别动,同学聚会,用不着这么俗气。” 刘沉只好走到边上,照片洗出来,脸上的笑容僵僵的,一看就是强挤出来的。 1事出有因(2) 韩辉出来埋怨赵小冬道:“刘市长什么时候合影站在边上过,你们怎么安排的?” 刘沉来晚,并不像他后来解释的那样,是省委领导要听临河的工作汇报,而是去岳父沈均家给耽搁的。 推门进去,书房的门大开着,沈均正立在书案前运气哩。像所有人到一定年纪,都要想方设法给自己寻找一种爱好,否则,身体的健康就无可寄託一样,沈均锁定的是书法。他小时候,跟教私塾的父亲下过这方面的功夫,七八岁时就能挥毫给左邻右舍写对联,可说是扎有一定的根基。近年又跟省书画名家东方旭交上了朋友,东方老是个气功迷,认为气功讲究运气,书法讲究一气呵成,二者在高境界上是相通的。或者说坚定不移地认为,欲练书法,必先气功。受东方旭的影响,沈均在挥毫泼墨之前,也要先来一段“过门”。书案有点学张大千,大得像张桌球案,上面早铺好了宣纸,摆好了笔墨。刘沉不仅是他的女婿,还在他的手下干过,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开口,等于坏了他的情绪,坏了情绪就等于坏了一张可能的精品,要是连这点事都省不过来,他刘沉十多年省机关的工作生涯,也就等于白磨练了。他回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点上烟,耐心地等沈均把气贯通。终于,沈均长吐一口气,猛然拿起桌上的笔,浓墨饱蘸,“刷刷”一气呵成,落好款,用印的时候给刘沉打了招呼。 “进来吧。” 刘沉真的是很佩服自己的泰山大人,明明打进来,没见他瞥过一次眼,就知道自己进来了。 “这幅字,走的时候带上。” 刘沉留心去看,“神定”两个字写得潇洒飘逸,气定神闲,确有林下之风。看来,刚才的气是没有白运的。 两人走到客厅,保姆张妈把泡好的红茶和一小碟生花生米摆在了沈均面前。沈均喜欢红茶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吃生花生米却是最近几年的事,是听一个过去给中央领导把过脉的老中医的话,每天晚上不多不少,七粒。张妈小五十的人,在沈家有十多年的日子了,对沈家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知根知底呢。 “沈娜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今天有个同学聚会。”刘沉知道,沈均就在这件事上沉不住气,果然。 刘沉和沈娜能走到一起,与沈均“做工作”是分不开的。他中年丧妻,为了不使女儿受委屈,拒绝了无数人牵线搭桥的好心好意,一直没有再娶,说视沈娜为掌上明珠,一点都不为过。刘沉在学校学的是理科,偏偏喜欢文,分到政府机关一点都不觉得专业不对口有什么遗憾,相反,适宜的环境,反倒把他“文”的潜能给一下子激发出来,凭藉潇洒的文笔,很快在人才济济的省府办公厅崭露头角而被沈均看中。当即让人事处把刘沉的档案调了出来,得知刘沉和女儿是同学后,就忍不住出面把刘沉约到了家里。沈娜出于对父亲的敬重,也很快答应了这件事。但两人结婚后,感情一直像温吞水一样,不冷不热,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要孩子。沈均多次问,沈娜总是摇头,不愿意多言。女儿毕竟是成年人了,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好过分追问,但终究是不放心。刘沉的市长任命宣布后,回到家里,问沈均自己下去后该注意些什么,沈均把该说的话说过后,提出来叫沈娜跟他一起到临河去工作。就像从小习惯听父亲的话一样,这次沈娜同样没说什么。沈娜是省教育厅基础教育处的副处长,到临河当教育局长,由副处变正处。中国官场惯例,从上级机关下派,又是从省城下到地市,提升一职是约定俗成的事,正常。 说完沈娜,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刘沉是赌着气来的,他任市长已经满三年,在任市长的第二年,市委书记王定一平调到外市,据说走得满心不情愿,他顺理成章地开始代书记兼市长,转眼一年多的时间了,原想免掉“代”字顺理成章,谁知,省委突然下文让省计委常务副主任白向伟下来任市委书记。他当然想问个清楚,否则,没个什么办法能把气理顺。他知道,送他字也好,问沈娜也好,都是沈均铺垫的“过门”。刘沉的性格也是执拗的,他觉得沈均太过于自私,如果说以前说话是搞特殊,不方便,这次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让别人涮了。
第3页 沈均清楚刘沉沉默的意思,起身踱着。刘沉和沈娜两人全到了临河,家也自然就安在了那儿。对这一点,沈均也是支持的,年轻人嘛,对工作就要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闯劲和拼劲儿,过分迷恋舒适的生活,就会把自己身上的锐气给泡软泡化掉。有些年轻干部,为了曲线提升,千方百计跑下派,下派了又迷恋省城的安乐窝,不到星期五,心早早就又飞了回来,成为两头挂的干部,不算来回车送车接的经济帐,基层工作千头万绪,许多意外事件的发生,哪里管你是什么星期六星期天?真有了事,大家又急着找不到人请示。对这种现象,他在省干部工作会上,多次提出过批评。动员沈娜下去,除担心怕长久分离,冷淡了他们本就温吞水一样的夫妻感情外,不愿被人说也是一个原因。跟着沈均的脚步转动,刘沉看到,家里的摆设依旧,墙上,除下一幅沈均和妻子的合影外,全部是沈均自己的书法作品。 沈均终于停下了脚步,说:“是我向肖书记推荐的白向伟。” 省委书记肖光是从外省调来的,和沈均是校友,早两届,货真价实的学兄。虽说在校时相互并不认识,但有这层基础在,明面上不说,心里比一般人是要靠近许多的。实际上,肖光来到北方后,在工作上对沈均一直也是信任和倚重的,沈均说话的分量不言而喻,也越是因为这,刘沉心里越有气。 1事出有因(3) “爸是信不过我。” “我是信不过你做的事。” “我做的事怎么了?” “你连自己怎么了都不清楚,更说明,我的推荐是正确的。” “我不问,怎么清楚?” 沈均冷笑道:“你这次回家,没让沈娜跟着一起回来,就是为了方便问个清楚吧?” “也可以这样说,因为你还代表着组织。” “你还算是给我这个当岳父的留了面子喽?我问你,在你代理书记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你只是代理,就一下子从市委、市府机关到各个县,动了六十多个处级干部,够魄力,够大手笔,够酣畅淋漓,是不是终于找到大权在握的感觉了?” “既然省委让我主持工作,干部调整就属于正常的工作范围。” “正常,这些人,是不是都经过了严格的考察,是不是徵求过……省委的意见?” “用的每个人,都是按照《干部任免条例》规定的程序进行的。”言外之意,这些人的任命,权限属于市里。 沈均悻悻地道:“着眼工作,那个何燕呢?从市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一下子提到环保局当局长,市环保局就那么迫切需要她去加强领导?” 刘沉目光有剎那间躲闪,但很快坚定地说:“环保局的工作一直抓不上去,连换了几任局长都打不开局面。何燕有闯劲,有魄力,为查污,独自深夜暗访,差点把命搭进去。再说,不拘一格用人才,没谁规定电视节目主持人就不能当局长。” 沈均生气地摆手打断他,说:“你别找理由解释了,具体的我也不想知道。动了干部,工作更应该有起色,可你拿出的是什么,把一条时代大道,挖得破破烂烂摆在那里,拿什么印证你的决策正确?急急忙忙地动干部,只能说明你不自信,害怕万一提升不了市委书记,想再动人就难了。把一个八百万人的大市,交到一个底气不足的人手里,无论是对临河群众,还是对你本人,都是不负责任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强吞下去会烫坏自己的。你过去发展太顺,缺少的就是磨练。” 从沈家出来,天早已黑了下来,站在院子里,苍穹深邃而幽远,闪烁的星若隐若现,更平添神秘的色彩。等他长嘘一口气,郁郁地急急忙忙赶过来已经晚了。照相时的动作,纯粹是“职业习惯”,过后连自己也惭愧这份俗气了。 合影留念后,其他同学都相继告辞离去,只有刘沉、沈娜和林若诚跟着钱明军回到了房间。钱明军半认真半玩笑地感嘆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若诚待我情啊。” 林若诚望了刘沉一眼说:“你是北京来的大员,我们哪里敢怠慢。刘沉早就打过招呼,他忙,让我一定按北方最高规格,尽其所能地安排好。他可是父母官,我这是在落实领导指示。” 刘沉不愿落这个空头人情,说:“工薪阶层,是不能和林老闆相比的,我就是有心,也掏不起。真办了,你钱明军回去也不会说好听的,嘴边的话:‘什么时候,刘沉那小子也开始贪上了?’” 沈娜意识到什么,转身欣赏摆放的植物去了。 钱明军一笑,说:“这么说,滚滚红尘,刘兄现在还是守身如玉?” 刘沉说:“是不是守身如玉,沈娜和林老闆最清楚。” 沈娜忍不住顶了一句:“别扯我。” 钱明军手指一点,说:“瞧,肯定平时汇报不够。哎,怎么会还有若诚的事呢?” 刘沉说:“林老闆是临河实力最强的私营企业家,大款中的至尊,我这个市长,真要搞权力寻租,怕也只有这个重量级的,才够得上资格吧?” 钱明军似乎捉摸出来点什么味儿,脸色却依然“油”着,说:“刚才是你向沈娜汇报不够,现在是‘若诚’向你登门汇报不够了。”
第4页 林若诚不能不说话了:“瑞雪公司能有今天的发展,离不开临河方方面面的支持,一个市经济环境最大的硬体,是市长。说实话,我一直在愁着捉摸不出感谢刘沉的法子呢。” 钱明军哈哈一笑,说:“这好办,你拿一百万放到我那儿,什么时候刘沉、沈娜上北京,我替你招待他们,你也避了行贿之嫌,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钱明军把脸色“正经过来”,接着说:“若诚,不过今天的钱也没让你白花,你让我给你打听个化工专家,我可是给你打听到了,剑桥回国的博士,在校时就获得过专利。但人家愿不愿意到你的公司干,还得看你的诚意和表现。” 林若诚惊喜地眼睛一亮,说:“真的?行,能牵上线就可以,其他的不让你操心……后天,我就赶去北京见他。” 深夜。一前一后两辆汽车,紧跟着朝临河方向疾驰。前面的奥迪a6是刘沉的专车,后面的奔驰600是林若诚的。从钱明军那里告辞出来后,沈娜提出留在省城陪父亲两天,刘沉也不说自己刚从家里出来的事,顺口就答应了。刘沉没有坐自己的车,而是上了林若诚的奔驰,让林若诚心里不快的是,刘沉连想都没有想,顺手拉开车门,就坐到了后面。林若诚知道,自己为时代大道集资的事没有让刘沉满意,再加上因此使他的仕途受到影响,心里岂止是不高兴。 “大市长,我可不是你的司机,对你的安全,不需要负责的。” 1事出有因(4) “你在前头,我在后头,放心,如果真要死,也是你先死。” 林若诚不再说什么,一踩油门,“奔驰”沖了出去。林若诚一路沉默。去年,瑞雪公司交税七千八百万,如果临河市有十元钱,就有一元钱是他林若诚一个人挣的,他刘沉这个市长,该不该主动示敬一点?车里很快瀰漫起压抑的气息。最终,还是刘沉先开的口。 “若诚,为什么不让明军到临河,临河宾馆安排不比在省城方便?” 临河宾馆是市政府招待所改建的,隶属关系仍在市办公室。 “你这个大市长没发话,硬朝临河宾馆安排,不是要你的好看。” 刘沉身子朝后一靠,说:“到底,你还是有钱哪。” 林若诚说:“大市长害怕自己的百姓富?” 刘沉跳转话题道:“你说,我要是当初不进机关,和你一样下海经商,会如何?” 林若诚以问做答:“你说,我要是当初也分到省直机关,和你一样走仕途,会如何?” 接下来,又是沉默,耳边只有汽车破风的“呜呜”声。刘沉的“奥迪”一直在前面压着,不肯放开跑。林若诚终于明白,它是在提醒自己这个“司机”,不能把首长的安全不放在心上。他瞅个机会,方向一打,猛一踩油门,轻松地超到了前面。“奥迪”慌慌张张地想再超过去,很快,就被甩得没影了。 远远地,望见立在小桥上的大牌坊:欢迎您到临河来。牌坊下面,停着一辆红旗车,市委办公室主任姚子平,眼巴巴地注视着省城过来的方向,远远望见,赶忙连连招手。 寒暄握手过后,姚子平和林若诚彼此熟悉,开玩笑道:“我说是谁开车这么沖,原来是林副统帅驾到。” 林若诚道:“林副统帅也不会像我这么有底气,他得掂量掂量,是到了谁的一亩三分地。” 姚子平忙偷望刘沉一眼,说:“你真会开玩笑。” 这功夫,“奥迪”追了上来。 “若诚,你跟着我的车,等一下,我还有话和你详细谈。姚主任回去休息吧,我记得告诉过你,这种劳心费神的事不要干,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刘沉感到没治地摇摇头,坐上车,吩咐韩辉:“去时代大道工地。” 清冷的月辉下,两人立在瓦砾上,刘沉像是在下着最后的决心。 “若诚,我们两个老同学,虽然在一个城市住着,但真正静下来在一起交心的次数并不多。” “是你大市长工作忙,我可是随叫随到的。” “你还记得大三暑假吗?你、我、沈娜,一起去古山旅游,在原始森林里走丢的事吗?” 林若诚动情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时,几个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非要闯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结果,越转越迷,最后,干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刘沉沉浸在回忆中,说:“到了第三天晚上,所有能填肚子的东西,都吃光了,又冷又饿,森林更是无边无际,我们几个人蜷缩着挤在一起,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人哪,到了那步田地,想不生绝望的心,都没办法。有一个字我们一直在心里憋着,但谁都怕熘出口吓着自己,也吓着大家。” “什么字?” “‘死’字。你还说,当初,这个字就是先从你的嘴里出来的。” 刘沉语气肯定地说:“你肯定记错了,不可能是我,我是有底气的。” 林若诚坚持道:“绝对没有记错,要是沈娜在,就可以镇住你了。” “对,要是沈娜在,就可以给我作证了。”
第5页 两个人同时摇头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说到底,还是你有大将风度,能沉住气,也难怪今天,能当上一市之长。”林若诚半戏嚯半当真。 刘沉多少有点得意地说:“那是,一块巧克力现在是不算什么,可当时对熬过那最后一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林若诚吁了一口气说:“当时,尽管我们两个不停地豪言壮语,可一听到‘死’字,沈娜的眼泪,还是成串地掉了下来。说咱们可都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太不值了。你们都还有母亲,还有兄弟姐妹,我爸可是只有我一个……说得咱们俩心里都酸酸的。” “谁说不是,沈娜一哭,我心里更懊悔得不行!说你家什么条件,我家什么条件,为供我上高中、上大学,两个姐姐全都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种地,父亲常年身体有病,有一次喘得脸都憋紫了,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跑到镇上去给他抓回五毛钱的药,被父亲跳起来一巴掌打到脸上,说你不想过了,敢花……敢花五毛钱……我是全家的希望啊!我要是死了,家里的债,靠谁去还?父亲、母亲还不绝望得双双上吊。”刘沉眼里晃动着泪。 林若诚的眼睛也濡湿了,说:“我当时说,我更不能死了,你们俩都比我强。我家成分不好,资本家兼地主双料的五类分子,打我记事起,爸妈就没完没了地挨批斗,寒冬腊月,别人都躲在暖被窝里,他们要天不亮就起来扫雪,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我要一死,他们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活头?” 刘沉说:“沈娜当时一边淌着泪,一边拉着咱们两个的手,说咱们都不能死,都不能死……可死是我们想的?说不饿,肚子马上就饱了?说句老实话,当时,心里真是恐惧。想想,还是你林若诚有豪气,说咱们三个是不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和沈娜愣了一下,接着一齐点头,说这还用说吗?你站起来,挥着手,满身英雄气概,说咱们三个不能同生,老天却让咱们三个同死,也是够照顾的了,还有什么可伤感的。” 1事出有因(5) “沈娜的情绪也上来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说我有一种预感,咱们肯定会活着出去,一定会有神仙来救我们的。”林若诚一笑,接着说:“果然,你这个神仙就降临了,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块巧克力,当时,沈娜一下子把眼睛都瞪圆了。” “说实话,我确实把巧克力的事给忘了。那是头天晚上去陈教授家作客,师母硬塞到手里的,没吃,随手装到了口袋里忘了,不知怎么一下子想了起来。” “就是这块巧克力帮助我们熬过了最困难的一夜,经过生死考验的友谊,比金子都要宝贵。” “正是不见外,有些话,才敢从心窝里掏出来说。”刘沉抓住机会,果断切转了话题,他把目光投向远处:“我的性格你清楚,认准的事,哪怕碰得头破血流,决不半途而废。所以,时代大道的事,还需要你老同学的友谊和支持。” 林若诚明白了,回忆只是铺垫,装糊涂道:“修时代大道,是政府行为市长决策,同学、友谊能帮上什么忙?” 刘沉眉头蹙起说:“临河市的私营企业家,一向看你的,这次集资见你不动,全都软磨硬抗地等待观望,你是不肯带这个头了?” “谈不上看谁,我是大家推选出来负责私协工作的,可正因为信任和支持,我就更不能做有损大家利益的事了。否则,还怎么和大家见面?” “修时代大道,瑞雪公司是受益的。” “瑞雪公司现成有宽敞的路,办企业,又不是开商场,有必要再在后面修一条路?”林若诚口气放缓一些,说:“刘沉,听我一句,时代大道超出市政财力太远,弄不好,是会弄巧成拙的。” “这么说,同学之情,你是不准备讲了?” 林若诚的火一下上来了,说:“刘沉,如果是你和沈娜自己要用钱,我如果有句二话,算是不够同学,可这是什么事?我只是个个体户,承受不起忧国忧民那么大的责任。” 刘沉的声音,从暗夜中冰冷地传过来:“大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和白向伟在一起吃的饭?” 林若诚一愣,说:“是有这回事。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要来临河当书记,我们以前……” “林若成,你就是智商高,脑子转得快啊!”刘沉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使劲用脚一拧,转身大步朝车前走去。 林若诚凝望着刘沉扬长而去,半天,扭回头来,深一脚浅一脚感觉很有意思地接着朝前走去,咔嚓咔嚓,遍地瓦砾,像踩在冻雪上一样。 所有跟历史接近的城市文化都离不开饮食作支撑。同样,临河小吃在整个北方省都是颇有名气的,传统的口味和独到的烹饪方法,使之成为一道可资骄傲的风景线。周末,为一饱口福,省城许多人都不惜驱车上百公里赶到这里来。 今天,是白向伟反客为主把林若诚“请”到这里来的。 白向伟对省委派他到临河任职,是有想法的。计委是厅局之首,老主任已经车到码头船到站,他是老主任一手提拔培养的,又是常务副主任、省委后备干部,扶正顺理成章。实际上,老主任为防止六十岁惯性效应,决定提前减速,许多权力已经开始放给他了,包括日常工作的安排、大型会议的主持、一些人事的变动,都是光听听汇报,由他出面办理。白向伟本是个不事张扬的人,此时就更加谨慎。在大家看来,白向伟当主任,做计委的掌门,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就连白向伟本人,实际上,也已经在心里捉摸上任后如何开展工作的事情了。没想到,最后一纸任命,让他来了临河。临下来之前,他非常想见省委书记肖光一面,几次和他的秘书小田联繫,都没有得到允可。白向伟硬着头皮去办公室见沈均。沈均始终神色严肃,很客观地分析了临河现任班子的情况,包括临河这几年工作上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也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刘沉好大喜功的弱点。沈均急着要去机场上北京开会,他只好识趣地及时告辞。看来,省委派他去临河的意图,包括在班子中的工作定位,只有靠自己去体会、摸索了。但越是搞不清,心里越没底,越坐不住,赶着把计委的工作移交掉,连夜悄然到临河来了。他原想先随便在临河的街道上转转,然后,就到宾馆休息。没想到,消息灵通的姚子平,等刘沉一离开,绕了一圈又悄然转回到市界的牌坊下面等着迎接。白向伟无意中提到林若诚一句,殷勤的姚子平马上拨通手机,白向伟想拦都拦不及,听说他一个人在时代大道的工地上“散步”,姚子平当即指示让他原地待命。
第6页 “你现在在哪里?时代大道?嗯,好,我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姚子平,白书记要见你,你就在那里等着,这是任务!”姚子平把“市委办公室”几个字咬得很重,生怕林若诚听不清楚。 白向伟在计委分管经济改革,下去调研私营经济和林若诚很早就认识,而和他最近的那次见面———也就是刘沉提到的那次———却是巧合,白向伟毕业于北方财经学院,是着名经济学家吴思贤教授的得意门生。临走前,想听听吴老夫子对临河经济宏观发展的看法,在聊得正投机的时候,林若诚进来了。白向伟才知道,吴老夫子是“学”而不“迂”,在钻书斋研究学问的同时,不忘和市场搞结合,是林若诚聘请的经济顾问,定期给他做经济大势的分析,属于高级智囊之一。林若诚付的薪酬当然也让人很体面。林若诚马上成了吴思贤观点的实例和佐证,总之,那天三人谈到很晚,出来后白向伟请客,在天龙大酒店喝的晚茶。林若诚对刘沉在这件事上给自己在心里“划道儿”虽然极不舒服,但设身处地也能理解,谁让是处在非常敏感期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刘沉是怎么知道的?白向伟没来由给刘沉通报这个情况,而吴老夫子和刘沉不认识,更不可能了。但不管如何,有了这番心思,林若诚在白向伟面前,就不能没有顾虑。两个人除谈一些公司目前的状况和未来的设想,都显得有些谨慎。林若诚倒是把话题朝时代大道上引了一下,想摸摸白向伟的态度。 1事出有因(6) 白向伟深思了好一会儿,不无忧虑地说:“摊子晾在这儿,总是不利于临河的形象的。” 林若诚点头,但目前国家实行财政紧缩政策,不可能给临河投资。但不等他说什么,白向伟早把话题转开了,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的肚子是有点饿了,要不,我请你吃小吃去?临河的小吃,我可是每来必吃的。” 林若诚忙笑着说:“只要你这个书记不觉得委屈,我这个小地主还是当得起的。” 几个人没有到热闹的地方去,而是在远处的零星摊前坐了下来。姚子平不愧是老办公室主任,马上进入了职务状态,摆好凳子让白向伟坐下后,很在行地报出黄焖鱼、卤羊蹄、牛肉夹热烧饼、炒红薯泥等七八样临河小吃的精品:“你这儿没有,就到前面的摊儿上去买。记住,卫生必须搞好,否则,等后悔可就迟了。” 实际上交代是多余的,小老闆是个非常机灵的小伙子,看着三辆锃亮的轿车一排停在那儿,早就猜出几个客人身份的不一般了。姚子平仍然不放心的样子,亲自把洗净的杯子,又用开水烫了好几遍,跑到车上取出专门备的茶叶,给白向伟沏上。看着姚子平的背影,林若诚突然心里一咯噔,全明白了,他和白向伟从吴思贤家一块告辞出来的时候,好像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进了旁边的门洞,现在猛然想起,那人就是姚子平。姚子平的大女儿嫁的是学院丁教授的儿子,到那里去很可能是走亲家。再想到一声不吭又跑回市界去接白向伟的事,这个姚大主任,不但玩得花,也够阴的了。 林若诚伸手从姚子平手里接过茶叶,说:“白书记是领导,我可是一个老百姓,怎么敢劳大主任的驾?” 姚子平毫不在意地说:“办公室主任在外面是个正县级领导,在市委就是白书记的大公务员,你今天晚上是白书记的客人,为你服务,份儿内,份儿内。” 林若诚笑着说:“我这是沾白书记的光,也享受一次市领导的待遇喽。” 说话功夫,小老闆把点的东西摆了上来,白向伟拿起一个烤得焦黄的芝麻烧饼,咬了一口,也不说话,看着两人斗嘴。 姚子平也笑着说:“说这话,不怕亏了良心,以前,我还少给你服务了?” 林若诚说:“是吗?以前,白书记可没来。” 姚子平说:“白书记没来,可刘市长在,谁不知道北方大学的两个人物,全在临河:一个是当时最有权的刘沉同志,一个是最趁钱的林大老闆。” 林若诚知道,这个姚子平是睚眦必报的,这不,阴阴地就捅了一刀。姚子平显然也想点到为止,都朝深处去捉摸,就不像玩笑了,要是因此坏了白向伟的兴致,整个一晚上就等于白熬。 “白书记,喝不喝点酒,车上放得有五粮液?” 白向伟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大口吃着,依旧笑着,见姚子平问,这才开口道:“我晚上喝酒,容易兴奋,休息不好。要不,你和林总喝吧。” 姚子平在这之前,专门私下到省计委办公室主任家里拜访过,知道白向伟对白酒一向敬而远之,特别是晚上喝酒,就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若不然,姚子平又哪里会等到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摸透领导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就想服务好,门都没有。他常给下属说的一句话是:“你以为侍候人容易?!” 姚子平马上道:“那就少喝点啤酒。” 白向伟点头,问:“姚主任,以前你搞接待,是不是都这样整?” 姚子平说:“哪里,省里领导下来都是在大饭店,要吃小吃,也是在这里买了去。”
第7页 白向伟淡淡一笑,说:“中间多转一道手,还没有咱们直接来这里吃热乎。” 姚子平忙点头道:“那是那是。” 白向伟的思维是跳跃式的,目光朝远处投了投,收回来问林若诚:“这条路是不是直通时代大道?” 林若诚点头,说:“按照市里的规划,在小狼山打隧道,从这里,直通到高速公路上。” “隧道需要多长?” “全部加起来有二十多公里,开创了北方公路之最。” 白向伟沉吟了一下,突然说:“这样一来,小吃没有了。” 林若诚迟疑着,说:“可以离路进店。其实,许多外地顾客慕名而来,又望而却步,就是担心路边不卫生。” 一个领导一个思路,没谁愿意吃别人的剩馍。姚子平揣摩白向伟心里反对上马时代大道,想另起炉灶,开创自己的时代。主意拿定,他马上反驳林若诚,说:“小吃街可是临河的文化景观,进店倒是卫生讲究了,可也没那个味儿了。” 林若诚虽然对姚子平的“贴”劲儿厌恶至极,但又不能不承认,许多“文化”就是让这样给“搬”死的。 三人似乎都在想些什么,这时,一辆白色现代从远处开过来,到跟前时减慢了速度,然后,又突然加速开走了。 姚子平肯定地说:“这是何燕开的车。” 白向伟问:“哪个何燕?” 姚子平说:“原来市电视台临河聚焦的主持人,有名的美女,现在是环保局局长,正县级喽。”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1) 临河庄园坐落在市郊东边的小狼山下,北边紧挨着临河,里面古树假山,小桥流水,飞檐曲栏,一座座别墅式的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中,尽除了城市的喧譁和浮躁气息,抬头远眺,又能瞧见耸入云端时尚风流的临河标志性建筑———临河饭店,现代和古典的相依与对比,更平添出别样的感觉和名贵。 庄园在临河着名,在于它的三号楼。这是一座两层高的建筑,无论在哪个房间,都能阳光明媚,推开窗户,都能观山揽月,望水赏花。而它的着名,又不全在景,这里虽然风景宜人,但并非独一无二,而是国家重要领导人,来临河视察曾下榻于此。所以,谈起临河庄园的住,谈起这里的名小吃糊涂面,老百姓就会善意加得意地开你的玩笑:“去临河庄园,×××在那里住过,糊涂面连着哧熘哧熘吃两碗,再要时,被保健医生给拦住了,要不然,三碗打不住!”三号楼最着名的房间是西头的那座总统套房。国家领导人来,整座楼甚至整座宾馆,当然是要清空的,虽然位高权重,但也毕竟只能夜眠八尺。所以,具体下来,闪光的光源也就是这间总统套房了。谁想来这里沾沾贵人气,掏钱是吝啬不得的。但现在,这套房却被唐西平给包了。唐西平虽然是私营企业家协会的副主席,却是市人大常委,从这一点上看,比仅是人大代表的林若诚,又高着那么一个台阶。所以,林若诚和唐西平究竟谁的实力更雄厚,让人犯嘀咕就不算什么纳闷的事了。 唐西平的儿子唐小西要到加拿大去留学,他干脆在那里买了房子,把妻子张茜也一块给移民了过去,剩一个人,懒得回他的别墅去住,就在这里包了房子。再说,住这套房子,虽说贵点,但等于是在黄金时段做广告,甚至比黄金时段还黄金时段,细处一算,还是很划得来的事。没这份精明和算计,也做不了成功企业家。 此时,唐西平立在窗前,凝望着紧挨庄园的那一大片空地,整个算下来,差不多近千亩,是他信心百倍筹划中的临河苑小区。里面有两个村落,因为项目的实施,需进行整体搬迁,市拆迁办也全力配合,可仍有几十户钉子样“挺”在那里,使得他非常窝火。他的目光并没有在那里过多的停留,而是继续朝前推去。紧挨着计划中的临河苑,是瑞雪公司新征的地。随着知名度的不断提高,原有的生产规模根本满足不了需要,前来拉货的车辆,常常在公司门前排起长队,或者用老百姓的话说,是林若诚捞到大钱了,于是在紧挨着远方日化厂厂区的东边,一下子买了三百亩地,准备再上两条德国最先进的生产线。听说,年前已经和德国风铃公司签订了供货合同。这样一来,远方就像包饺子一样给包在中间了,也有人猜测林若诚早拨好了算盘,远方被兼併是迟早的事。远方曾是声名显赫的国有企业,拥有职工近8000人,生产的远方牌香皂、洗衣粉曾畅销全国。也就在几年前,公司在银行的存款还高达上亿元,担心市场波动,储存的原料足够用整整两年。原厂长陈国庆是个直拗脾气,莫名被免了职,市商贸局局长熊灿走马上任,一年一个大台阶,不过不是朝上,而是朝下,存储的原料用完,存款花光,倒欠银行七千万,总共四条生产线,有三条停产。原因当然是要找的,他找的是林若诚。说是林若诚带走了技术,挖走了人才,一步一步把远方给挤垮的。远方日化厂是死是活,唐西平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也不是他操心的事,他关心的是自己的临河苑———这可是临河市有史以来房地产界的最大手笔。从市区出来,临河成“c”字形向南绕了一个大弯,沿着鼓起的大肚,不但多了十多公里的距离,还要穿过五六个鸡牛猪羊横行的村庄,坏人的心情不说,关键是车速提不起来,驾私家车进城,最快也要在路上耽搁差不多三十分钟。因此不少业内人笑他手笔大则大矣,选中的却是一块死地。想到这儿,唐西平嘴角挂出了冷笑。在中国做生意,发财的捷径不是走市场,而是走政策,信息的最大金矿也在这座山上。果然,就好像赶着要给他送钱似的,他这边刚把现在看来几乎是白送的土地转让手续办完,那边市政府就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名修路和东城新区建设的事了,不说开发,光土地转手就至少上千万好赚。眼光决定财运,他唐西平没有理由不自负。
第8页 只是时代大道不像开头进展那么顺利。市政府原先的设想挺好,从临河庄园到市区,两岸沿线有四家国有企业,六家大的私营企业,如果都慷慨解囊,再加上省里的财政支持和动员群众集资,资金也就大差不差了。刘沉决心先启动再说,一如既往地保持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的风格,一声令下,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拆迁。没想到,第一个出难题的竟然是老同学林若诚。包括国有企业在内,数林若诚的腰最粗,又是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他不积极,其他人就更是等待观望推三阻四叫苦连天了。该扒的扒了,上边赶上财政政策发生变化,下边遭遇阻力,时代大道不得不中途停了下来,临河两岸弄得像让日本鬼子的炮火轰过一样。要说前头那“因”,也真要找因的话,得前移到这儿。在这一点上,可说恼恨林若诚,唐西平和刘沉是一致的。唐西平目光愈来愈阴冷,窗玻璃都颤抖着像要凝上霜花似的,但当女秘书邓娅从套间走出来时,转身过来满脸已是淳朴憨厚的笑,这笑属于火车站装卸工人的。实际上,唐西平也从不回避自己是从铁路边搭建的地窝子里走出来的。基础越低,越能反衬今天的成功:“操,早先,我就是在铁路上卸煤的,怎么样?!”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2) 唐西平舒适地半躺半靠进沙发里,腿一跷放到了茶几上,说:“熊灿那边,何燕会敲打他,夏大虎这个人怎么样?” “有拢不住的人心,没有餵不熟的狗。只要是熊灿发话,他绝对不会走样。” “和柳山也说好了?” “照唐总的吩咐,价码是让他开的,这种混子,给钱,什么不敢干?” 唐西平点点头,说:“听说他想见我?” 邓娅说:“他想认识你。” 唐西平想了一下,说:“是个人都有可能用得着,答应他。你说熊灿,真愿意跟着一块儿干?” “他现在把林若诚推到井里的心都有。” “他是嫉妒林若诚。熘须拍马他在行,经营办企业不是那块料。” “他也没心和林若诚比,只是恨林若诚不该回临河,一墙之隔,又有市政府给开的一路绿灯,除下来自认熊包,连个託词都没法儿找。” “他本身就是个熊包。”唐西平突然眉眼坏坏地一笑,说:“老熊到底对你怎么样,过去,经常宝贝儿似的,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带着你?” “我在厂里时,他对我的确不错。走到哪里,我都要这样说的。” 唐西平非常感兴趣地直起身子,说:“他是不是又迷上比你更年轻的了?” 邓娅冷笑道:“熊灿从来不敢对我动手动脚。” “那他是千真万确的熊包了。”唐西平没劲地躺回去,眼角狡黠地挂着怪笑,说:“他既然信任你,器重你,又怎么会捨得放你来了我这儿?” “熊灿早就盘算着回机关了,他不可能把我也调过去。” “你早作打算是对的,远方有熊灿,想不死,都没有办法。跟着我,孬好都比跟着那个熊包有前途。”唐西平起身笑着揽住邓娅的肩,说:“走吧。”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半真半假地勾着头:“哎,你说,熊灿为什么不干脆给自己改名叫熊包?” 邓娅有点无奈地说:“唐总真幽默。” 唐西平哈哈大笑着朝门外走去。门外吧檯上,两个服务小姐忙毕恭毕敬地站直目送他们下楼。 凯迪拉克耀眼地驶出临河庄园大门的时候,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正和保安争吵着要朝里闯。 “这里是宾馆,又不是市政府,凭什么不能进?” “要进,你先去登记。”一个保安手指着右边仿古建筑的大厅。 另一个保安讥讽地说:“你干脆省心!衣冠不整,大厅也不会让你进。不是小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你们就是有钱人的狗,所以才会看人低。” “再骂你也甭想进去。不过,我们不会还你的口的。”保安显然经过严格训练的。 这时,凯迪拉克锃光一闪旁若无人地驶了出去,年轻人突然丢开保安,拦了一辆计程车,不等停稳,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计程车加速,尾追着凯迪拉克而去。 临河另一座五星级饭店,就是坐落在市中心广场的临河饭店了。与临河庄园的古朴典雅相比,临河饭店更像一个活泼时尚的少女:整面湛蓝色玻璃幕墙,一通到底,柔和流畅的帆形外观设计,飘逸别致,里面的豪华陈设,即使与省城的天龙饭店相比,也毫不逊色,是整个临河最高的标志性建筑。按临河市不成文的规矩,重要领导和老外来,一般安排到临河庄园,市里重要的商务活动和个人时尚应酬,往往选择这里。用老百姓的话说是:进“庄园”,要趁权;进“饭店”,要趁钱。实际上,临河值得到处流传的新闻,很多都发生在这两个地方。 临河饭店是唐西平开发经营的,总统套房有两间,设在18层,最靠里面那一间和林若诚安排钱明军住的那间差不多同样大的面积,同样是双卫生间,同样是带有冲浪和按摩功能的双人浴缸,同样是纯银的水龙头,惟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气息。钱明军住的那套房,是典型的饭店,典型的客房,里面主人变换得过于频繁,房间墙壁、物饰上,根本挂留不住个人的气息。即使残留一点,也马上被覆盖、被吸纳、被混合,一脚踏进去,给你的是陌生,是外面,是公共场所的感觉。因为新,因为奇,因为嗅不到熟悉的味道,许多人是忍不住要失眠的。所以,还是家好,能赶回去的,宁可晚一点,也是要赶回去哩。饭店里住,是无奈,是忍受,是不得已,而不是“睡”。适应,就是慢慢让自己的气息,把所能及的像涨潮的小岛一样,给包围,给淹没,给浸透泡软泡化,让你一脚踏进去,就像躺在蒸气浴室里,暖烘烘、懒洋洋、麻酥酥,是船靠岸,是车到站,是鸟落屋,紧张飘散了,提防解除了,面子收起了;是港湾,是段落,是间隙,养养神,舔舔伤,缓缓劲,精神聚起了,劲头提起了,办法拥有了。气息,是神奇的独有,是个性的磁场,是长期的营造。而这套房,不缺的恰恰是这。
第9页 就是这一间,唐西平作为礼物送给何燕临时休息用。日子长了,自己的气息东一缕、西一缕,被席梦思、被沙发、被酒柜、被冲浪浴缸、被纯银的水龙头、被所有的一切一切,给南扯一把,北拽一把,一点点留下,一点点积存,一点点生根,一点点发芽,最后,形成了熟悉的磁场。 今晚的何燕,没有往日到“家”的惬意、松软,而是一付临战前的亢奋状态。在她侧面沙发上坐的是远方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熊灿。熊灿四十四五的样子,身体却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发福了,像吝啬鬼的储钱罐,只进不出,日积月累,早突破一百公斤的大关。熊灿曾有一个“大将”的笑话。在一次刘沉主持的市劳动保障会上,看到熊灿若无其事地张嘴就甩出来六千七百个下岗工人,又好气,又好笑,就说:“熊灿,你真是名符其实,有六千七百个下岗工人,居然还能吃这么胖。”熊灿一本正经地说:“不管形势多么严峻,环境多么残酷,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都要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拿得起,放得下,吃得进,睡得香,我这是大将风度。”话没说完,连刘沉在内,参加会议的人全都捧腹大笑。笑归笑,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熊灿那是“熟”,只有熟,才敢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装憨,换个人憨憨试试?何燕呢,身材修长,脸盘和港星莫文蔚很像,属于时下流行的小脸美人。电视台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和熊灿坐在一起,尽管不在同一个沙发上,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阵阵压迫感一浪高过一浪地袭来,她索性站了起来,掩饰地走到吧檯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水环境安全工程学》、《环境资源学》等专业书籍,熊灿随手拿起一本,笑着问道:“你还真在用功啃书本?”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3) 何燕不高兴地道:“当然是真的。前天,环保局知识竞赛,我还第一名呢,市电视台专门进行了直播。” 熊灿想笑,没敢笑出来,在镜头面前,何燕倒是充分施展了自己的才华,但太抢镜太专业了,知识竞赛在她那里,更像是在拍电视剧。 熊灿连连点头嘻哈着:“是、是……何局召我来,是为了给我提供一次近距离受教育的机会吧?学习的的确确太重要了……” 何燕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能有一点政治敏感,也是个正处级干部呢!” 熊灿见何燕生气了,忙把身子坐直。何燕可不是一般的女孩,也就是前年,她还在临河聚焦栏目当主任兼主持,为调查一家小造纸厂排污的事,独自一人蹲在草丛里守候,被丧心病狂的老闆指使手下从后面拍了一砖头,幸亏她反应快,砸到了肩上,不然,说不定命早送在荒郊野外了。一夜之间,成了轰动临河的女英雄。熊灿早就有回市商贸局当局长的想法,为求何燕帮忙,在她走马上任的时候,专门送了一辆现代给她当坐骑———当然,是以支持“蓝天碧水”行动的名义,贊助给局里的。 “你说吧,该怎么个敏感法?” “省委决定白向伟来临河当书记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在整个北方,只有古山市的张定方代理期间,因受贿翻船,才没把代字去掉,就那,省里的任命文也下发了,只不过没有来得及宣布。像市长这种情况,还没有过先例呢。”何燕习惯称刘沉为市长,越说越有点生气,“既然有安排,干脆当时直接任命下来不就得了,这不是在耍磨人吗?前天晚上,得到这个消息,市长一声不吭,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始至终就说了一句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该问问!叫我说,刘市长太自信,光顾埋头抓工作,出这个结果,谁都替他委屈!”熊灿说的是真心话,临河市有给干部“划片儿”的传统,正因为他是在刘沉手上提拔起来的,何燕才敢信任他。 何燕眼圈红红的,好像受伤害的是她,她决心不顾一切地为刘沉做些什么,几乎是咬着牙根说:“这些,都是林若诚在时代大道上设绊给害的。” “在这件事上,林若诚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是从自己腰包里掏钱的事,搁谁身上,也都跟剜肉差不多。”熊灿试探着道。他必须探清楚她的底,才知道能跟她共多大事,在以后跑自己的事的时候,能藉助她多大的力。 “如果不是经济环境好,林若诚能轻易在临河站住脚?再说,掏钱,又不是让他一个人掏,只是让他带个头。再再说,时代大道建成了,临河经济发展了,对他瑞雪公司,也同样是双赢的大好事!” “私营企业,谁会考虑那么远。” “熊灿,你是在替谁说话?” 熊灿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上烟,“噗”地一口,把火柴吹灭,顺手丢到菸灰缸里,说:“你和那些个体老闆打交道少,不了解他们,都是瞅准时机,捞一把就缩手,然后,趴在洞口四下瞧瞧,没动静才会再考虑下一步的。” “他林若诚就更该知道,支持市长,就等于支持他自己。”见熊灿还想说什么,何燕冷冷一笑,“还有你,也不例外,在时代大道上,表现得也够精明的了。”
第10页 熊灿把手一摊,说:“我有苦衷!每年,远方都是被救济大户,我要是一掏钱,以后还怎么张口化缘?” “熊灿,你是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好,我都要告诉你,市长越是在难处,越是看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如果市长从此在临河说不起话了,你也不用叫苦,恐怕很快就会有人做工作帮你脱离苦海的。” 熊灿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年龄虽然不大,眼却是够毒的,他如果再装糊涂,只怕就会从“片儿”里被踢出去了。到那时,不用说整他,光不保他,他就马上会成为众人攻击的靶子,像一块破抹布一样,给丢到地上,任人踩来踩去。他使劲把烟拧熄,说:“何局,有一句话,我是从不避人的。” 何燕紧盯着熊灿。 “那就是:我是刘市长提起来的。” 何燕满意地点头,说:“政治上,朝三暮四的人,是永远不会得到信任和同情的。” 熊灿不由自主地点头,他是真心服气儿了,说:“何局,有什么事,你直接交待吧。林若诚把我已经给顶到墙角,在临河,再没有比我更恨他的人了。” “让你物色的人,物色到没有?” “不用物色,现成的。” “谁?” “保卫处长夏大虎。他原来是我的司机,后来直接提起来的。邓娅绝对清楚,在远方没有比他更听我话的人了。” 何燕点头,说:“到时候,让他听邓娅的安排就行。还有,时代大道的事,你也得想明白,不管你远方塌多大窟窿进去,都是市财政的窟窿,掏不到你口袋里一分钱。” 从临河饭店出来,熊灿觉得眼前这个世界,真是愈发奇妙得不可思议了。他看不起的初出道的黄毛丫头,冷不丁竟是个手腕比谁都高明的政治天才。现在,随便一个小学生站在面前告诉他自己是未来的总理,他准保眼都不会眨一下就马上点头:非常可能。唐西平说得对,大惊小怪,就是少见多怪,就是孤陋寡闻,就是傻b。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4) 在临河饭店二楼餐厅最大的野太阳包间里,可以坐20个人的超大餐桌前,只有唐西平、邓娅和柳山三个人,周围站的服务小姐却有七八个。 柳山四周瞧瞧,羡慕地说:“唐老闆真是个大玩家儿,瞧这气魄,全临河,没有第二个人能比。” 唐西平一笑,说:“我也知道,柳兄不是在笑话我。” “我柳山虽然不成器,但还知道说话的轻重,敢笑话唐兄的人,只怕在临河还没有生出来呢。” 唐西平身子朝后一靠:“柳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是早就闻你的大名,只是今天,大家才有缘能坐在一块儿喝酒。” 柳山说:“别提,我是瞎混,除下来认个朋友,没干成过什么事。” “在外跑,就是人托人,有了朋友,就不愁路走不顺,不愁办不成事,挣不到钱。” “这话我信。不是我在你唐老闆面前放大话,刘市长出门不要看前呼后拥的,可真要他立马指出来个肯为他捨命的,他真得作难。可我咳嗽一下,就会站出来三五个。” “这都是因为柳兄讲义气,大家才会八两换半斤。来,咱们今天认识,以后再见面可就是朋友了,把这一满杯干了。” 柳山放下酒杯,说:“听说,唐老闆和刘市长,也在这个房间里喝过酒?” 唐西平轻描淡写地说:“市长,也是人,也总是要喝酒吃饭的。” 柳山:“啧、啧,邓小姐,你可都听见了……” 邓娅话中有话地说:“所以,把让你干的事干好,会有亏吃?” 柳山:“那是。唐老闆交办的事情,我……” 唐西平瞪了邓娅一眼,邓娅赶忙把话截过来,说:“柳山,说好的,今天和唐总,只是在一块儿喝酒。” 柳山好像这才想起似的,使劲拍拍自己硕大的脑袋,脸上滑滑地堆着笑,说:“瞧我、瞧我,喝酒,喝酒!” 邓娅稍松一口气,去望唐西平,唐西平脸色早缓了过来,说:“听说,你想承包临河苑拆迁垃圾的外运,我看可以,具体的,你到时找邓秘书,签个协议。” “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跟着唐老闆,少不了发财机会的。先干为敬,我把这一杯喝了。”柳山喜出望外,酒杯高高举起,仰脸倒进了喉咙里,酒杯还使劲在牙上磕了两下。 柳山的手机不停响起,挂断,再响,只好生气地打开:“谁呀?妈的个b,就那点破事,办就行了,也来烦我。” 柳山刚关上手机,唐西平抬腕看表,正要开口,门“咣”地一下被推开,在临河庄园门口和保安纠缠的那个年轻人,沖了进来,身后是连声喊着追进来的饭店保安。邓娅“刷”地一下脸色涨得通红,年轻人径直满脸怒气地走过来,拉着邓娅就朝外走。 邓娅:“刘林,你不要乱来,我陪我们老闆在这儿应酬的。” 刘林:“陪?几陪?” 邓娅脸色由红变白,猛地一下把刘林的手甩开,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第11页 刘林道:“你还要我怎么说,说你干得好,干得妙,干得味道哌哌叫?” 唐西平脸色阴沉道:“这位先生,有话可以慢慢说,如果方便,坐下来一块儿喝。” 唐西平的逆反心理很难捉摸,如果和有学问有地位的人在一块儿,偏偏是满嘴老家土话,甚至土得比拾破烂的还掉渣,张口闭口自己是小学没毕业的大老粗。而在柳山这样的人面前,却又偏偏要充文雅。 刘林不客气地说:“我认识你。” 唐西平不以为然,专访、广告、社会活动等等,他在报纸、电视上经常露面的,不要说在临河城里,就是多偏僻的乡村,谁说认识他,也不稀奇。他故作惊讶:“是吗?” 刘林满脸拧劲儿,说:“你姓唐,不就是和林若诚一样,靠给当官的行贿捞了几个臭钱!” 唐西平脸色隐隐变了,这时,弟弟唐彬脸被酒精烧得通红,急急闯进来,说:“哥,我刚刚在办公室,接到报告就下来了,怎么回事?”转身看见用挑衅的目光望着唐西平的刘林,似乎明白了,大声地:“保安,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一群傻b,回头全都给我滚蛋!” 几个保安“呼”地一下挤进来,要把刘林朝外拖。 刘林拼命地挣着:“王八蛋,你们上多少人,我都不怕,大家今天干脆拼个你死我活!” 唐西平压低眉眼:“滚,都滚。” 这个弟弟太让他失望现眼,这是五星级酒店,来来往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有不少是老外,这样看见保安把人朝外拖,大家怎么想?以后,谁还敢来? 唐西平把目光投向邓娅:“邓秘书,你给个交代。” 邓娅真是难堪到了极点,跳楼的念头都有,但她还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和刘林是中学同学,起初,她对这个只对体育课感兴趣的同桌,既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讨厌,她是英语课代表,除收作业不得不缠几句嘴外,一个学期,也说不上几句话。刘林呢,同样如此。他属于男女关系方面醒悟比较晚的那一类,当好多同学对考试传纸条、放学路上勾手指头之类的事神神秘秘的时候,他还在打心眼里觉得好笑,觉得常常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然后莫名其妙突然发笑的女生们忒没劲儿。再加上,邓娅的父母是一家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而他的父母则都是工人,家庭背景悬殊,又不是一个单位的,就更觉没什么扯场了。两人真正认识是在一次放学后,邓娅和几个家同在研究所的男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被几个早就盯上邓娅的小混混给拦住了,这几个同学平时都对她信誓旦旦过,但小混混还没吓唬两句,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呼”地一下,全都脚底抹油跑得没影没踪了。这时,恰巧去找朋友打篮球的刘林路过。接下来,不是英雄救美,而是刘林的确够种把邓娅给救了。刘林身体是挺健的,但这和武功是两码事,好手赶不上人多,更何况他还算不上好手。当时的情景是,四五个小混混一拥而上,刘林几乎还没看清什么,就被乱拳乱脚给整趴下了。但对方稍稍一手缓,他腾地跳起来就朝前扑。如此几番,直到被打得满头满脸是血,刘林还是一直起身就扑,几个混混心怯了,互相丢个眼色,抽身熘走了。刘林使劲把遮着眼睛的血一抹,吼道有种别走,过来打呀!这是自动手到结束,刘林说的惟一的一句话。正是那种默默的顽强,把邓娅给感动了,甚至连跑都忘记了。高中毕业,邓娅考上北京某工业大学经济管理系,刘林参加招工,到父母所在的远方日化厂污水处理站当了工人。邓娅毕业后,不顾父母的劝阻,回临河进了远方。让她伤心的是,刘林的父母并不认为她的下凡是福音,人前人后说她是刘林的克星和祸害。刘林倒是没因为父母的反对对她有什么,但也太不争气,在商界日久了,再加上又是学经济管理的,她知道就凭熊灿事事得受机关大小婆婆制约这一点,远方垮台是早晚的事。她有志气,想让刘林也多学点东西,等时机成熟了,两人一块儿出去干,办自己的公司,但几次她把自考手续和课本全套办好给他送去,刘林都是一声不吭,接过去转身就扯碎,课本卖废纸,这一点犟劲倒是和当初那一次的劲头一样。刘林的父母这时候也藉机发话:我们刘林这辈子就是当工人的命,你就别来难为他了,要是把他的脑子弄出毛病,找谁负责?一来二往,伤了邓娅的心,离开远方,就是想离开过去的情感。没想到,到了鸿运公司,第一次到广州出差,唐西平就趁她酒醉占有了她。她今年28岁,虽然恨唐西平,但也知道,在商业圈里,这种事很平常,大吵大闹,报案上法庭,就等于违背了游戏规则,自己最后也许能出一口气———凭唐西平的能量,事情发生时,又是在他的房间,弄不好,就是自讨没趣,“也许”已经高估了———但从此,作为“夹生饭”“不醒事”的代名词,成为沾不得、惹不得的女人,将被一脚踢出圈外。她所有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除忍下来,还有别的选择吗?于是,她快刀斩乱麻地向刘林提出了分手。真应了那句话,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刘林过去,从没把两个人的感情在心上掂个轻重,还人前人后到处吹嘘,是邓娅非要追他。现在猛然醒过味儿来似的,拼命地想把邓娅的心再扳回去。追到邓家大喊大叫地表决心,在办公室当着同事的面直通通地跪下来求,见都不奏效,就开始到处跟踪她。
第12页 2享受的是这份感觉(5) 邓娅朝前一步,说:“刘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没说清楚,有什么话没有讲明白吗?或者说,我欠你什么?你如果再要纠缠,我就报警。” “小娅,你听我说,我们相爱那么长时间,心不可能说凉就凉这么快!” “叫邓娅。这样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咱们出去,找个方便的地方,你听我好好说。” 邓娅伤心地背过身去,说:“你的话,还是和你爸你妈好好说吧。” 刘林“腾”地冲过去,抓住邓娅的胳膊朝外拉,大声地:“我就是要跟你说!” 邓娅拼命地挣着:“你弄疼了我。” 唐西平不动声色地盯着柳山:“柳兄如果是真想承包拆迁垃圾外运的事,就得拿出点真本事给我瞧瞧。” 柳山手一指刘林,说:“唐老闆,不就是他吗?” 唐西平低头舀汤:“我的饭店还要做生意。” 柳山一笑:“我虽然是个粗人,但还知道个分寸。” 唐西平朝唐彬一摆手,饭店的保安跟在两个人后面,走了出去。 门口,早闪出柳山的两个手下。 柳山走到刘林面前,笑着说:“兄弟,给我个面子,有话咱们到楼下说。” “呵,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柳山不再言语,脸色一阴陡然出手,一掌砍在刘林的后脑勺上,刘林头一歪,要朝地上倒,两个手下一左一右上来架住了。 “因为我姓柳。”柳山吩咐道:“郑三,我这兄弟喝醉了,你把他扶到车上去。” 郑三利索地答应:“好的。” 看着刘林被“扶”出去,邓娅猛一激灵:“柳山,你不能怎么样刘林的!我告诉你,他姐刘芳,是市局的刑侦大队长,小心饶不了你的。” 柳山装出为难的样子:“邓秘书,我是通过你牵线搭桥才认识的唐老闆,你给他打个电话,他要是说这事不办了,我们继续坐下来喝酒。” 邓娅脸朝边上一扭。 柳山早把手机一收,笑着走了。 邓娅想了一下,掏出手机:“喂,芳姐,我是邓娅……” 柳山几个人把一辆猎豹越野车开得旋风一样来到郊外,在一幢仅建好框架的高楼前停下。刘林的手在后面铐着,眼用黑布蒙着,郑三和另外一个人架着他,跟在柳山的背后上到二楼。柳山鼻孔里喷出两道黑烟,声音故意放得很淡:“就在这儿吧。” 柳山轻飘飘的话音未落地,郑三和其他几个人的拳脚早“噗噗”招呼到刘林的身上,刘林除第一下猝不及防“哎”了一下外,再没有声音,这“静”似乎有点出乎柳山的意外,他把手里的烟朝外一弹,猛地扭身过来,一把把刘林脸上蒙的黑布扯下,冷笑着道:“一声不吭,你小子够有种。” 刘林:“你们使了唐西平的钱,就是唐西平的狗,唐西平不发话,我就是喊,你们还能不咬?” 柳山身形一斜,一记黑虎掏心,刘林疼得腰弯了下去,旋即,又咬着牙挺了起来:“你打死我,没胆就是乌龟王八蛋!” “我服气你有种,不打了。”柳山嘿嘿一笑,在刘林肩上轻轻擂了一拳,从郑三手里接过钥匙,把手铐打开:“你说得不错,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使了人家的钱,就是狗。你走吧。” “我不走。” “……打傻了?” “我跟你干!” “为啥要跟我干?” “我要报复唐西平那样的有钱人。包括林若诚在内,不是他把远方挤到墙角,我也不会下岗。不下岗,邓娅也不会看不起我……”刘林说着,突然蹲到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山使劲踹他一脚,吼道:“脓包,哭算个,想法治他们才叫本事!” “只要能叫我的气出来,这条命就是你的。” “不后悔?” “不后悔。” 柳山目光阴冷起来,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在我这里干,可是有规矩的。” 刘林把嘴角的血一擦:“我说了,只要能叫我把气出出来。” 郑三:“哪还不快叫柳哥。” 刘林:“柳哥。” 柳山:“好,兄弟,唐西平也好,林若诚也好,哥总会让你有出气那一天。他们从国家的口袋里掏钱,我们就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眼下,就有一件事情让你出力,回头让郑三给你单独交代,现在咱们去喝酒给你压惊。” 3个人的事(1) 刘芳自己觉得个人的“事”是个事儿,是上个月局长江新代表局党委和她严肃谈话后开始的。谭副局长调到市检察院担任常务副检察长,腾出来的位置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提拔,不管在哪个单位,都是最不言而喻的重用和对工作成绩的肯定。刘芳早就是局里的“后备”,在刑侦大队长这个正科的位置上过“五一”正满七年。“七·二九”银行抢劫案、“三·二七”碎尸案和“八·一五”特大文物盗窃案,都是在她手里侦破的,群众推荐得票最高。还有,市局连着几届班子,都没有女同胞的影子了,为这事多次受到市妇联的“批评”,说他们是“公安,让女人走开”。市委组织部长姜远也开他们的玩笑,说你们既然都爱玩铁汉的游戏,有本事都不要回家,如果,能抗上一年,就让铁佛寺的和尚去你们那里取经。局里决心趁这次调整解决阴阳失调的问题。可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私下里,大家都开始刘局刘局地和她开玩笑,被称为刑侦大队一对金童玉女的吴天和张小婷变着法要她请客。没想到,软、硬体全都具备的她,最终还是卡了壳。局党委的意见报上去后却没了下文,姜远和江新是多年朋友,私下给他透底:“眼下可是提倡建设和谐社会,铁汉犹可,铁花就不可爱了。”江新知道市委是怕给外界留下干警不懂生活的印象,铁血柔肠,才可敬可爱,再说,快三十岁了,个人问题都还没有解决,他这个局长是如何关心下属的?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当即,在局党委会上提议,刘芳的提升缓议,但位置要留着。并亲自和她谈话,说看一个人的能力是否全面,不是光看她哪一个方面突出,还要看她是不是能十个指头弹钢琴,“两个文明”一齐抓。这一来,大家就更有得和她开玩笑的了,说她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就是“金榜题名时”。吴天和张小婷更是“没大没小”,说刘队,等将来我们的小侄子出生,就给他起名叫“双喜”。刘芳嘴上不在乎,可也不愿意老让人议论,而要堵上大家的口,惟一的办法,就是解决问题。这样一来,真是“事儿”了。而且,是从家里摊到单位的“事儿”。每次想到这儿,她都要长嘘一口气,笑着摇头。
第13页 早过下班时间了,刘芳还磨蹭着没有离开办公室。想着大伙都走了,拉开抽屉,拿出镜子,从包里取出口红,细心地涂着。 吴天和张小婷鬼头鬼脑地出现在镜子里。 吴天捏着腔:“我知道内地电影为什么老是出息不了的原因了,导演全都是瞎子,现成的张曼玉在这儿,硬是发现不了。” 张小婷身子朝前探了探:“刘队,怕是今天晚上,有情况吧?” 还真是有情况。江局的夫人在市文联上班,给她介绍了一个据说得过什么全国奖的作家,约好晚上在临河饭店咖啡厅见面。 两人的突然出现,让刘芳有些难为情,把口红朝包里一丢,板起脸,说:“过下班时间了,你们怎么还没走?” 张小婷一脸严肃:“报告刘队,领导没走,我们怎么敢先走。” 吴天“啪”地立正:“万一领导有所垂询,说不定,还能凭空捞到一个拍马的机会。” 张小婷:“是这理。说不定,今晚上就能划时代地‘刘队’改‘刘局’呢。近水楼台,不先得月,以后,再找这样方便的机会就难了。” 吴天:“我们这是远见卓识。” 刘芳没辙:“你们哪,走不走,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张小婷严肃依然:“刘队,钢中见柔。” 吴天郑重如旧:“这是‘浪漫的事’。” 刘芳忍不住了:“你们两个神经兮兮的,一付久经沙场的样子,告诉我,谁现在有戏?说呀,谁现在有戏?” 吴天和张小婷对视一眼。 吴天:“就知道,不会虚心听取群众意见的。” 张小婷:“这是在排练架子,好等当上局座用。” 两个人再也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电话铃骤响。 “你们呀!”刘芳摇摇头,去接电话。“噢,江局。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人赶赴现场。” 刘芳放下电话,利索地从柜子里取出枪:“你们两个,想回家也回不了啦,有人在临河边发现一具女尸,跟我出现场。” 吴天、张小婷同时立正:“是。” 吴天小心地说:“刘队,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 张小婷惋惜地:“要不,我和吴天去,有情况及时汇报……” 刘芳人早走到门口:“别啰嗦,快走吧。” 尸体是一个捡破烂的老汉发现的。老汉大街小巷,转悠了一天,正准备收兵回营,远远见有人从车上抬下一袋东西丢下河堤,猛蹬两脚赶过去,下到河里捞出,梦想着发笔小财的他,打开一看是一具女尸,差点没吓晕过去,慌着跑上岸来,大喊大叫着到附近的电话亭报了案。死者是一个十八九岁,面部尚显稚嫩,南方特徵非常明显的女孩。等把现场处理完,已是晚上快十点了。她这才想起,忘记给那个作家打手机讲一声了。看来,这件事又告吹了。再说,面对女尸审视半天,就是时间早,她也没有谈情说爱的心境了。疲惫地走到化工路口,昏黄的路灯下,父亲刘奇、母亲赵文敏还默然守在三轮车撑起的小摊前,上面堆满了“远方”牌洗衣粉、香皂、洗洁精……刘奇和赵文敏是建厂就参加工作的老工人,当时都是十八九岁的年龄,风风雨雨几十年,去年和儿子刘林一起下了岗。市里有最低生活保证金的规定,熊灿以厂里没钱为由,把积压的产品折成保证金发给工人,美其名曰一举两得。洗衣粉、香皂、洗洁精不能当饭吃,不能当学费缴,不能当药治病,在骂声中,家属院门前的马路上,就摆起长长一熘的小摊。刘奇身体不好,刘芳早就劝两个老人要早点收摊回去,可他们不听。刘奇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女儿,要不然,凭女儿的条件,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 3个人的事(2) 赵文敏试着问:“人家有事没去?” 刘芳佯装生气地说:“看,又来了不是,不是说好,这件事由我自己解决吗?” 赵文敏就知道又没戏,她知道女儿的拗脾气,嘟囔着:“现在,男的全都是瞎眼,公安局,多好的工作,工资不愁,人又长得俊,都看不见。” 刘奇说:“自己要求太高,也是问题。” 刘芳边收摊子边说:“瞧瞧,越说越上劲了。放心,不要老嫌我在家蹭饭,我会把自己打发出去的。” 就在这时,刘芳接到邓娅打过来的手机。 弄清情况,刘芳真诚地说:“邓娅,谢谢你啊!” 刘奇、赵文敏早横眉立目了。 赵文敏说:“这个狐狸精!早和别人好上了,还来缠刘林干什么?” 刘奇说:“真是命中摊上的。有她在,这个家早晚都别想安生。” 刘芳对他们的固执有点生气,说实话,也不知邓娅是哪儿惹了两个老人,平时经常拌嘴的他们,在这件事上看法却出奇的一致。 人烦一个人,看来是莫名其妙不需要理由的。 “你们错了,是刘林去缠人家,人家肯打电话过来,说明对刘林还是关心的。” 刘芳没功夫多说,跳上车赶了过去。兜了一大圈,刘林人是找到了,只是没想到正和柳山在喝酒。
第14页 刘芳冷冷地逼住柳山:“柳山,你是不是还想进去,继续品尝‘单间’的滋味?” “呵呵,刘队,不,刘局,你别吓我,我心脏不好,万一要弄出个三长两短的,可与我们人民警察为人民的宗旨相违背。再说,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你清楚!” “我检讨,我知道我这块臭肉,是被你给盯上了。刘局,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讲和,才曲折迂回地约刘林出来和他做朋友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所有认识的朋友通通打声招呼,让他们一个不许犯事,你呢,放下架子休息休息,把自己嫁出去,稳稳噹噹把局座的交椅坐上去,也不枉大家打交道这么多年。放心,真当上了,我柳山也不稀图你的报答,该怎么下手,一点都别轻,怎么样,够交情吧?” 刘林走上前:“姐,你怎么来了,柳哥是真心实意抬举我。” 柳山一串大笑:“哈哈……刘局,我柳山没说假话吧?” “闭上嘴。”刘芳伸手把他拉了过来,说:“柳山,你只要敢乱来,我绝轻饶不了你!” 警车开走了。 柳山阴着脸望望左右,讪笑两声:“老姑娘,都他妈的怪脾气!抓我,让你在自己家里有得好抓!” 刘芳一路冷着脸,始终不理刘林。小时候,父母都要上班,单位又没有託儿所,刘林实际上是在刘芳的背上长大的,对这个时有职业脾气的姐,他心里又敬又怯:“姐,真没有什么,柳山揽到了临河苑拆迁垃圾外运的活,想叫我和他一起干。” 刘芳:“你知不知道柳山是什么东西?坑蒙拐骗,什么招儿他没有?” 刘林把脸扭向车窗外面,妖艷的霓虹灯光一团一团地掷到脸上:“他是什么东西和我无关,我只想自己有钱。唐西平过去是什么东西,车站卸煤的,还不如我,可现在,市长都肯赏脸和他一块儿吃饭,还是市人大常委,比你牛多了!还有,你为什么敢对柳山呼来唤去,不就是他的钱不够多,要是也和唐西平一样,把钱甩出来一投资,弄个什么企业家的招牌,再捐个什么委员,你们公安局,只怕动手前,也要琢磨三分!” “谁犯罪,都要受法律惩罚,什么‘琢磨’!” “要是市委书记市长打招呼呢?姐,你就别跟我唱高调了,我虽然是工人,什么都能看透。” “你看透个什么?情朝下滑了,让邓娅怎么看得起你。” “她,早就看不起我了。”刘林目光渐狠起来,说:“他妈的,那些有钱人……” 回到家,赵文敏早下好了面在等着。 “是不是那个狐狸精串通人来害你?”赵文敏心疼地伸手摸刘林脸上的伤。 刘芳:“妈,你这样说对邓娅不公平!” 刘林把赵文敏的手挡开,说:“妈乱扯!这年头,有什么这精那精的,要是有,就是到处都是人精。” 赵文敏忿忿地说:“不是她害的,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刘林:“我自己在墙上碰的。” “还故意假惺惺地打电话,呸!”赵文敏恨恨地起身进里屋休息去了。 刘林望了一眼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的父亲,说:“爸,听说厂里通知,明天叫回去上班?” “光一车间、二车间。我和你妈,还有隔壁赵叔,都不在数。”刘奇稍停一下:“通知你了?” 刘林使劲把嘴里的面咽进去:“嗯……通知我了。” “上班就好好干活,少叫你姐操心,姓邓的,你攀不起!”说完,也起身进里屋休息去了。 刘芳开始收拾碗筷。 “姐,那个作家怎么样,是不是挺牛气的?” “不知道,没空见。” “姐,以后,别心疼钱了,咱爸咱妈有我。” “指望你?不叫我操心就是好的。柳山是个涉黑的混子,你跟他搅和在一起,到头有你的好果子吃。快吃,等着刷呢!” 3个人的事(3) 这时,隔壁赵四辈家传来吵骂声。赵四辈和刘奇同年脱军装进厂,妻子是农村带出来的,一直没有参加工作。后来,又得了偏瘫,家里生活十分拮据。 刘芳放下手中的碗筷,说:“我过去看看。” 天井里,赵四辈在扯着嗓子吵儿子:“不看看你生在什么地里,情和人比穿比用了。” 儿子赵传委屈得什么似的说:“我这样,还和别人比什么比?” 赵四辈:“你还敢顶嘴!说不得你了?” 刘芳上前解劝:“赵叔,你歇歇!赵传,是怎么回事?” 赵传抹开了泪:“学校买复习资料,叫交20块钱,回来刚张口他就骂!说我和别人比,都成叫花子了,还和别人比哩!” “都快成大男子汉了,还掉泪,没出息!”刘芳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拿着,复习资料是要买的。” 赵传不好意思接:“芳姐,我怎么能老要你的钱!” 刘芳不由分说,把钱塞到赵传手里:“既然姐都叫了,还这么啰里啰嗦的。”
第15页 赵传的姐姐赵玲浓妆艷抹地哼着歌走进院子里。 刘林闻声端着碗从屋里走了出来:“呵,一路歌声,小生活过得还挺美气的。” 赵玲把包朝肩上一甩:“就是,让你管。” “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怕钱咬手?”刘林早听说赵玲在临河饭店舞厅当“三陪”。 “有干有休息,这叫有生活质量,懂吗你?”看见刘芳,赵玲伸了一下舌,忙走过去:“芳姐也在这儿。” 赵传说:“芳姐给的钱,让买复习资料的。” 赵玲拿过钱寒到刘芳口袋里:“芳姐也是干工资,走,回屋里,姐给你。” 一张嘴,满口的酒气。 赵传说:“你又喝酒了?” 赵玲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就你鼻子尖,属猫的?” 刘芳进屋刚要躺下,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听,竟然是那个作家。 “你现在在哪儿?” “临河饭店咖啡厅。” “你还在那儿?” 刘芳抬腕看表,她没想到,这年头,还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人。 “当然”。 “我临时有案子,对不起,你想怎么样?” 刘芳差点就要感动了,如果“作家”说你过来吧,刘芳真要奔过去的。现在这样执着的男人,真是越来越难碰了。 “作家”:“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我也没有白等,在这儿赶写了一篇稿子。天太晚了,我的工作也完成了,咱改天见。” “谢谢。”刘芳真的感到困了,身子一挨床便睡着了。 这天晚上,给副总赵小冬交代完工作,天太晚了,林若诚睡在了办公室。凌晨,手机的铃声叫醒了他,洗漱好正要下楼的时候,听见司机王兵恼怒的喊声:“有种别跑!” 林若诚快步出来,看见王兵飞快地朝大门口跑去。 色泽深沉高贵的奔驰车前盖上,被人用砖头砸了很大一块儿。车是春节后才买的,这么好的东西,谁忍心竟然下得了手?他下意识地朝右手边望去,高高的围墙那边,就是远方日化厂。 王兵没有追上,气呼呼地转回来。 “我看见有人在墙那边,缩了一下头不见了。夏大虎拦着不让我进大门,要不然,我冲进去肯定能抓住。”王兵在部队特务连当过五年兵,对自己的身手绝对自信。 “林总,怎么办,报案吧?这都是第二次了,前头那辆‘凌志’,花了两万多才修好。” 林若诚沉思了一下,说:“算了,去北京还有急事要办。” 《欲望之舟》第二章 4政治被动(1) 五月十二日,端午节。对东阳中学的学生们来说,这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告别阴暗潮湿的屈原庙,搬进宽敞的新校址;举办学校首届龙舟比赛。阳光比任何一个日子都灿烂,明亮得让人晕眩;风比任何一个日子都轻柔,妩媚得让人心颤。把庆祝活动和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结合在一起,是沈娜的提议。这些年,学生们挤在庙里读书,耽误香火不说,更使老夫子难得安静,在天做仙的他,不知少写了多少瑰丽诗篇,特意感谢一下,是应该的。 按理说,一所普通中学的搬迁庆典,是很难排上一市之长的日程表的,实际上,沈娜也没打算惊动刘沉。头天晚上在临河庄园,刘沉主持在家的四大班子领导参加,给白向伟正式接风。省委组织部长殷平专程从省城赶了过来,为了活跃气氛,有意“推波助澜”,以前藏藏掖掖的酒量,也彻底放开了,挨着和大家碰杯,把一个原本过场式的宴会,搞得热热闹闹。殷平第二天一早,还要乘飞机到北京开会,当天晚上连夜赶回了省城。天亮起床,刘沉还想的是上班后陪白向伟到四大班子去转转,这是惯例,头两天听汇报,后边四处认认门,他必须有自己的风度。没想到,临出门时肖光亲自打来电话,彻底把他解脱了。肖光惯有的浑厚声音,讲自己正在下游的乐水市调研“三农问题”的落实情况,吃过早饭返回省城,叫他赶到乐水和临河交界的路口等他。打电话的时候,沈娜就坐在旁边,当时眼前一亮,接过电话邀请肖光顺便参加东阳中学的搬迁庆典,肖光爽快地答应了:“哈哈……好你个沈娜,把‘顺便’两个字抬出来了,我还敢不答应?否则,今年的教师节,我情等着背不重视教育的黑锅了。” 这一下,对刘沉而言去参加就是任务了。 就这样,东阳中学举办了一个全市有史以来中学搬迁规格最高的庆典。 参加完典礼,肖光好人做到底,饶有兴致地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白龙潭宣布龙舟比赛开始,这才和刘沉离开喧闹的现场,来到下游一处清静的河湾。车辆、随从停在远处,只有刘沉陪着他在河边漫步。肖光在北方省,是以“闲”着称的,作为一个人口近亿的大省,要发展,要稳定,方方面面,千头万绪,而这些林林总总的矛盾,最后,都要归结到他的面前。许多领导都以忍辱负重的老黄牛自喻,至少,表面上要给人营造这种印象。这种印象是很有好处的,第一,表明自己是在踏踏实实地干,有成绩没成绩,至少工作态度没说的,关键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的话;苦劳,也是可以当本钱使的。第二,决策失误的话,可以避免“轻率”“浮漂”和一贯“投机取巧”之类的指责,纳入“工作失误”的范围,这类“失误”是谁都难免的,是最能得到原谅的。而肖光带给北方省的一句名言是:要累,大家一块儿累,不能光累哪一个人啊!要求每个常委,按照分工,各负其责:“该谁拍板的事情,硬要朝上推,就说明自己不称职。”所以,人们就经常见这个大掌门人,今天在这儿调研,明天在那儿调研,还动不动出现在大学的经济学研讨会上,像个认真履行职责的巡视员一样。也有人私下开玩笑,说肖书记的闲,是以大家的忙为代价换来的。
第16页 肖光还沉浸在刚才的喜庆气氛中:“东阳中学,据我所知,是临河中学校舍改造中的最后一座了吧?” 刘沉点头:“肖书记信息掌握得真准确,的确是最后一座了。” “我闲哪,就有时间经常到处走走。”稍停一下,肖光接着说:“这里面,沈娜出了大力,给临河的工作锦上添了花,不像有些内助,好像天生专为添乱和设置绊马索而来的。” 肖光目光中充满憎恶。他后面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年前年后,北方省就有两个正厅级干部因夫人在背后乱伸手,最后夫妻双双被投进了大牢,其中一个曾被肖光寄予厚望。 “沈娜干工作,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是有一种认死理的执着劲儿。” 肖光口气突然淡了下来,说:“责任心和能力,是主要的。” 刘沉知道,肖光看出了自己内心刻意的谨慎———这是有意压制自己内心的牴触情绪带来的副产品———他在心里骂自己,什么叫宰相肚里能撑船?能托起大船的河,才能深不见底。 果然,肖光马上转移了话题,走到河边,若有所思地说:“古人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是在土前面的。一个城市,一个地区,如果没有水,也就没有了灵性和魂。临河是有福气的,名字里就带有一条‘河’。” 刘沉使自己的心思尽量放开一些,说:“临河好在是河水从市中心穿过,实际上,其他地市的地表水总量,很多都比临河的多。” 肖光有点恼怒地说:“可他们不知道爱惜,都给污染了,成了让人只能捂着鼻子远离的臭河、害河!我们有些领导干部,对自己家里的鱼缸,操心备至,再没有那么细心了,就没有想到,河里的鱼,也是生命,也需要呵护!” 在前不久召开的全省可持续发展会议上,肖光当场点过几个市头头的名,牵扯到兄弟地市关系,刘沉想了想笑着说:“大家有时候,想发展,想得急了一点,可能没有考虑那么周全。” 肖光说:“急什么?我看不是急在发展上,而是急在功利上,想早出政绩,好朝上升。杀鸡取卵,乱铺摊子,图气派,图好看,寅吃卯粮,讲究过日子的农民就不会这样干。” 4政治被动(2) 刘沉真是把肚子里的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就这么顺着,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病根上。他承认肖光批评得有道理,但他不服气,光是地方官的问题吗?如果,省里在选人用人上,考察得更细一点,或者让当地群众有更多的说话机会和决定权,使这些人的路走不通,不就不费这些心了?刘沉故意犹豫着没有去接肖光的话。肖光似乎也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要他回答什么的意思,慢慢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刘沉明白,肖光的这次谈话,更多的是象徵意义,眼前的神情,就是表示结束的意思,剩下的,是他回去自己体会理解的事了。 也就在这时,污水像草丛中的蛇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上游滑了下来,先是水的颜色由青变黄变褐,接着是铺天盖地般的泡沫……肖光皱起眉头“噫”了一声,正要责问同样惊疑的刘沉,刘沉口袋里的手机急骤地响了起来,他意识到手机肯定与眼前的情况有关,避开肖光的目光,急急打开,是沈娜打来的。 刘沉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嗯嗯,要全力抢救,我马上赶过去。” 肖光预感到什么,急急地问:“是不是学生出事了?” 刘沉:“突袭而来的污水,使紧张比赛的龙舟相撞,有不少学生,一落水就被呛昏了,沈娜他们正在全力组织下河抢救……” “快走,具体的路上再说!”话音未落地,肖光早快步朝车前走去。 肖光和刘沉各自的秘书、司机,看似在闲聊,却一直都暗暗在操心着这边。瞧见他们神色不对,肖光的秘书田立心里一凛,忙吩咐司机道:“有紧急情况,都快上车。” “刘沉,你坐我的车。”人在车里没坐稳,肖光又指示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去龙舟比赛那儿。” 田立关车门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司机早踩下油门,皇冠车像猛然脱缰的野马,“嗖”地射了出去。刘沉自己的奥迪车紧随其后。 刘沉快速拨通东阳县县委书记陈健的手机:“陈健,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健的声调都变了:“刘市长,这算怎么回事!?那么多学生……” 刘沉尽量使自己沉着,提高嗓门:“你是县委书记!我问你,情况怎么样?” 陈健稳了稳情绪:“绝大部分学生已经抢救上来,看样子,没有生命危险。” 刘沉几乎是吼着:“绝大部分是什么意思?” 陈健又慌了神:“还有五个失踪的没有找到……” 刘沉说:“要组织所有力量进行搜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请求驻军派出防化兵支援,县里所有的医院,都要做好救治学生的准备,派最精干的医生赶赴现场。我和肖书记,正以最快的速度朝你那里赶。” 肖光目光冷峻地望着前面,大声地命令:“把车开得再快一点!”接近速度极限的车身,明显地开始抖动,急转弯处,恰巧一个农民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司机一把方向,后车轮擦着崖边的水泥栏墩,险险地穿了过去。
第17页 肖光亲自拨通省委汪秘书长的手机:“东阳中学龙舟比赛发生学生中毒落水事件,以我的名义,通知省卫生厅,派最好的专家,携带最好的抢救设备,乘公安厅的直升机,迅速赶到东阳县。让东阳县的人,随时和你保持联繫。” 刘沉不由在心里佩服肖光考虑的全面,就县医院的设备和医疗水平肯定是不行的。肖光的话音刚落,他马上给市卫生局长刘洋下了同样的命令。这时,肖光侧脸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刘沉心中一激灵,终于意识到了疏漏,再次弹开手机,拨通白向伟的电话。名单一宣布,白向伟就是“一把”了,他就是副职,是协助,重大情况及时汇报通气,就是铁的工作程序。肖光今天肯拨出时间见他,恐怕第一是安抚;第二就是敲警钟。越是情况紧急,越是看一个人的时候,说什么,在肖光这个大掌门人面前,他都不该忽略这一层的。同时,他的心思也绕了一个弯,事情毕竟是发生在省委圈定的“一把”到位以后,而不是发生在他“代”期间,大掌门人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想到这儿,几天来他一直压抑着的内心,竟有了些宽松。但旋即,他就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可耻和危险,立时,神色比先前更为凝重了。他简单地向白向伟通报了情况。 白向伟说:“告诉肖书记,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阳。” 肖光说:“是不是应该让白向伟同志给环保和公安打个招呼?” 电话已是“无人应答”,刘沉拨通白向伟的手机,讲了让两个执法部门尽早介入的意思,末了,特意点明:“白书记,这是肖书记的指示。” 再朝前走,是一条又长又深的峡谷,一辆四轮拖拉机,慢条斯理地驶在路中央,司机早就摁响喇叭,不知是声音太响没有听见,还是刚买了一辆新拖拉机心里正牛气呢,开拖拉机的中年农民,很自美地坐在上面晃着身子,看样子,嘴里还说不定哼着小曲哩。司机先朝左打了一把方向,微微掉了一下头,紧跟着把方向打到了右边,猛一踩油门,紧贴着山脚,挂着坡上的青藤沖了过去,车身在石头上擦出一熘火花。汽车无论哪边错上一厘米,或者,慌张的农民朝里磨一下方向,一切都将不敢设想。刘沉感觉自己的背上,一下子全给汗湿了:“于师傅,请注意首长安全!” 4政治被动(3) 肖光发脾气道:“我的安全就那么重要?!” 伴随着轰鸣声,印有公安标志的直升机从汽车上方射到了前面。田立伸手指着:“肖书记,省公安厅的直升机到了。” 肖光抬腕看了一眼表,说:“他们还算及时。” 远远再次望见临河了,汽车冲下公路,在车轮“吱吱”的剎车声中,围着山包,绕了一个慢弯,下到了山脚处小盆地似的白龙潭。路口,两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公安伸手来拦,汽车减速的同时,刘沉早降下车窗玻璃,大声喊道:“我是市长刘沉,省委肖书记在车上。” 公安马上后退,敬礼放行。 整个现场,鼎沸一般,直升机刚刚降落,四五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在前,几个提着各种仪器的年轻护士殿后,一下飞机,马上被人领着,朝匆匆搭起的帐篷走去。一向矜持的沈娜,像疯了一样挣着朝河里跳,被两个教师给死死拦住。河里,是戴着防毒面具在仔细搜索的战士。陈健正朝脸上戴口罩,准备亲自带人下河,突然一个高个子战士高声喊道:“我踩着啦!” 几个战士迅速潜下水去把学生捞起,被两个护士接上担架,一路小跑送进帐篷。 看见他们,陈健忙跑了过来:“肖书记,刘市长……” “这是不是最后一个落水的学生?”得到肯定答覆,肖光快步朝帐篷走去。 陈健忙上前撩开帐篷门,临时搭起的手术台上,省城来的医生和县里的医生一起,正在进行紧张的抢救。肖光果断地停住脚步,把手一摆,说:“我们就不要进去添乱了,到那边,你汇报一下情况。” “肖书记,很惨哪……”陈健只开口一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肖光镇静地:“说详细情况。” 陈健:“大约十点钟左右,看完学生的第一轮比赛,因为上午还有一个下岗职工再就业会要开,我也就离开了,上路没走多远,就接到沈局长的电话。她当时,还以为是县里的化工厂、造纸厂作的孽,把我噼头盖脸地猛骂了一顿,我说在肖书记、刘市长的眼皮底下,谁敢玩这猫腻,我这个县委书记不想干了……” 刘沉冷笑:“你们东阳,过去一直是临河的污染大户,沈娜批你,也是因为你有前科。别的先不要啰嗦,拣最紧要的说。” 陈健说:“落水学生共37个,目前已经确定死亡的有4个,情况非常严重的3个。” “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行抢救。”肖光望了望拦在远处的家长,不少人在掩面抽泣着,说:“还要做好家长的安抚工作,不能把事态扩大化。” 陈健说:“我们一定坚决落实好肖书记的指示。” 肖光说:“我今天之所以在临河要停一下,就是想看看临河的水,小时候,我是经常在里面游泳的。”
第18页 陈健感觉自己冤枉,忍不住辩白道:“肖书记,临河的地形是西高东低,由丘陵向平原过渡,河水落差大,污水一般在上游存留不住的……” 刘沉打断陈健的话,说:“这股污水,来的这么突然,你不觉得蹊跷?” 陈健费劲的样子:“蹊跷……” “肖书记,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作孽的人,都必须严惩!”沈娜从帐篷里冲出来,哽咽着说:“又一个花季的生命,被夺走了……” 肖光大步朝帐篷走去,走了两步,猛然停下来,手臂在空中一挥:“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留!对今天发生的事件,必须一查到底!” 白向伟接到刘沉的电话,人“腾”地就站了起来,人命关天啊!他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和火急程度。他曾经下派锻鍊在青田市当过副市长,知道基层不怕出事,就怕出事自己还不清楚,情况先捅到了上边,糊里糊涂,措手不及,那才是最大的政治被动。现在可倒好,发生这么重大的事件,他这个“一把手”不但不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指挥抢救的,而且,接到的第一个报告情况的电话,也是在省委书记肖光的提醒下,才有人给打过来的。紧张、屈辱、着急、窝囊,各种情绪一齐涌来,猛地抓起板台上的水杯,越攥越紧,终于又放回原处。 实际上,就是没有“5·22”事件,他心里也不舒服。在来临河的路上,白向伟要求自己绝对相信肖光是工作忙,实在腾不出时间见自己。他没有想到,肖光到了临河,同样没有见自己的意思,而是点名叫刘沉赶了过去。刘沉呢?一个电话,把自己给晾在了办公室里。 姚子平倒是早早地就过来了。白向伟刚到,又是单身,暂时住在临河宾馆,姚子平立在门外走廊上,等着白向伟洗漱好后出来,一块到楼下吃早餐,用餐时,专门把宾馆老总叫到跟前,要他一定照顾好白向伟的生活。最后,神情严肃地点着宾馆老总的鼻子,言之凿凿地说:“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宾馆老总连连点头。白向伟心里不以为然,他不相信,就是没什么人交代,一个市招待所的总经理,就敢怠慢了他这个市委书记,那他也忒胆大了一些! 早餐后回到办公室坐下,姚子平显然也知道了刘沉去东阳的事,用很随便的口吻先把这件事情引出来,接着说道:“刘市长这两年‘主持’,习惯了独来独往。” 白向伟语气沉稳地说:“刘沉同志临走,专门给我打过电话。” 4政治被动(4) “哦、哦……”姚子平脸上的尴尬,刚要浮现还没有浮现的时候,就给神速地消化吸收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能吃话,在机关也是一个重要修养。“白书记,今天怎么安排,是按原计划我陪您到四大班子去转转,还是干脆安排他们过来汇报?” 白向伟正在犹豫的时候,秘书宁远走了进来。 “白书记,刚才熊灿打来电话,说远方日化厂的下岗工人,因摆摊和瑞雪公司的人发生冲突,有一个叫赵四辈的老工人受了轻伤,工人集体到市委上访来了。” 姚子平说:“告诉熊灿,白书记刚来头一天,他闹什么闹?不把上访的工人拦住,就交辞职报告!” 宁远说:“熊灿他们拦了,都是下岗工人,根本就不听他的。现在,已经过了北下街,快到市委门前了。” “这个熊灿,真是窝囊废一个,效益,效益上不去;职工思想,思想稳定不了。”姚子平看来是有意要在白向伟面前留下一个干练的印象:“以市委的名义,不,以白书记的名义,给市局江新打电话,叫他们马上派人过来。” 宁远是个一看就很透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他一边答应姚子平,人却不动,眼睛望着白向伟:“叫警察过来……干什么?” 姚子平不满地瞪了宁远一眼,说:“你说干什么?维护治安!把人都弄到信访局去,白书记上任第一天,哪能缠到这些烂事里去。” 市委和市政府在一个大楼上办公,如果刘沉在,当然用不着他出面,但现在刘沉不在,他再不出面就不合适了。再说,上任第一天,就叫警察来驱赶下岗工人,他这个市委书记,在群众中将会是什么形象?他用赞赏的目光望了宁远一眼,语气坚定地:“不,我要见见大家。” 姚子平说:“远方日化厂眼下有六千多个工人下岗,工人上访也不是头一次了,市里多次开会研究,也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就是不能解决具体问题,听听大家的心里话,也总是好的。” 姚子平见白向伟下定了决心,赶快表态:“白书记真是一心为民,光这份诚心,就会感动群众的。我这就先下去安排一下,回头让小宁陪你过去。”说完,匆匆地出去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下岗工人摆的小摊,先是在厂大门口两边,后来,人越来越多,就越过边界,到了瑞雪公司这边。瑞雪公司销售部在大门边开有批零兼营的商店,现代人的消费心理已经走向成熟,图便宜,更要图质量,所以,在轰过一阵儿后,顾客终于又从小摊前,转移回了瑞雪公司这边,使得大家本就冷清的生意,更少人过来问津了。本来,就认为是林若诚的挤对和挖墙脚才导致自己下岗的工人们,在经历了几天的仇视观望后,不知谁说了句:“搬过去!”众人就低头推车子,在地上的更简单了,四角一提,朝肩上一拎,沖了过去,把瑞雪专营店像砌起一道墙一样堵了个结结实实,顾客想过去,没有一个人给让。看着大家带火的目光,谁也犯不着为袋洗衣粉什么的吵架动干戈,跑了挺远的路,又不想空手回去,就嘟囔着在小摊前买了去。专营店的人工资是从利润里提成的,不干了,先是打110报警,后来,销售部经理又把情况报告给了林若诚,等林若诚赶到,警察已经先到了。本来就违规占道,又把人家商店的门给堵了,责任一看就明,带队的派出所长和林若诚认识,见他出来,客气地上前徵询他的意见:“林总,怎么办,你说一句话就成。”
第19页 工人们不辩解,把双臂相交抱在胸前,冷冷的目光越凝聚越坚实,到后来,仿佛是生生地铸成了一把刀子。空气是压抑沉闷的,像一个静静横摆在那里的火药桶,谁只要不小心划着名一根火柴丢进去,立马就是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林若诚突然转身大声地训斥销售部经理:“人家占的是国家的路,不是咱瑞雪公司的路,凭什么就得让人家让开?再说了,就是堵了路,都是邻居单位,多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小题大做去麻烦警察?回头,自己去告诉人事部,扣除你第二季度的奖金。” 私营企业,老闆就是天,就是理。当下,销售部经理憋住气,委屈地站到后面了。围观的市民,都想着要发生什么事情出来,结果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失望地离去。后来,林若诚把专营店挪到了城里去。大家胜利了,气似乎都感到还在那儿憋着没有出来,随着生意越来越冷清,气也毫无抓挠地越聚越多,总感到要搞点什么才畅快。今天发生的事,使大家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闹一场的气点。 赵四辈因为身体不好,等熬好药推着三轮车出来的时候,早就没有位置了,只好挨着刘奇靠在了那里。这一下,使瑞雪大门口的路,更挤得只能变成单行道了。偏偏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来进货的车排成队,进、出一下子没错开,全堵在了那里。门卫早就对他们得寸进尺的做法头上冒火,照这样下去,哪天,还不连公司大门也给堵了?当下出来叫赵四辈搬走,一个要搬,一个不搬,远方的下岗工人和急得冒烟的司机全都聚拢了过来,一争一吵,好事的人朝前一挤,把身体虚弱的赵四辈给挤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没有看清,见赵四辈倒了,就高喊一声瑞雪公司的动手打人了。这一喊不要紧,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不管是司机还是门卫,一齐打了进去。门卫本来就没有几个,司机大多是外地的,嚷嚷两声可以,真要惹事却是不愿意的,以后,不来进货了?没几下,就全被打散了。大家乘胜前进,把瑞雪公司的大门、门房和早就关门的专营店给砸得一塌糊涂。接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到市里去,问问当官的,到底是当的老百姓的官,还是大款儿们的官。” 4政治被动(5) 于是,就群情激奋地朝市委这边来了。 等白向伟出来一看,心里暗骂姚子平真是会折腾,不但到底调来了警察,还把市电视台也给叫来了,这哪里是拍马屁,分明是架在火上烤自己,弄不好,第一次亮相,就变成了出洋相。但眼前,显然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稳了一下,知道今天这个场合,一句错话不能讲,否则,以后情天天擦屁股了。 见白向伟出来,姚子平嗓门更大了:“你们还是不是要解决问题?都静一静,静一静,白书记是从省机关下来的,懂政策,有水平,刚刚上任,什么人都不见,什么工作都放下,专门出来见大家,这种一心为民的好官,大家以前见过?下面,请白书记做重要指示。” 白向伟说:“我这不是什么指示,我更不是掐指能断阴阳的包公,但既然大家来找市委,就说明对党是信任的。大款也好,普通市民也好,都是公民,都受法律保护,我们发展经济的目的是干什么,就是使大家都尽快地富起来,都成为大款!可要是违犯了法律,那就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多有钱,都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大家要是还相信我,就推出代表,进去把所有情况全讲出来,其他人,都先解散回去。” 有个工人高声喊道:“你会替我们这些下岗工人说话,我们可是什么好处都给不了你的?” 立马,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白向伟:“会不会,大家并不是想看我怎么说,而是想看怎么做的,对不对?” “对!” 显然,工人们被白向伟给感染了。商量一阵,推出几个代表后,听话地散了。在松口气的同时,白向伟也在心里感嘆,多好的百姓啊!不管哪个当官的,只要良心还在,都应该为他们多想一些、多做一些的。 刘奇也是代表之一,在会议室,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唉,下岗工人,太难了……过去,大家可都是对国家建设做出贡献的。”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成了对瑞雪公司的揭批会,什么用钱铺路偷税漏税了,什么偷工减料坑骗消费者了等等,几乎全都是猜想和道听途说,被紧急叫来的瑞雪公司副总赵小冬,早涨红了脸,几次生气地要站起来辩解,都被白向伟给制止住了。似乎大家更多的是要诉说,是要有人平等的倾听,话说出来,也就平静了许多。在白向伟答应对大家提出的问题进行调查后,都通情达理地站了起来。 事情平稳解决,姚子平自然不甘寂寞。 “以前遇到这种事,市委、市政府两边都要被缠得头痛多少天,最后,还得动警察,白书记一来,就几句话,问题圆满解决,真是一级是一级的水平!” 白向伟尽力压住厌恶之情,纵然拍马,也要看个时候,看个氛围,看个心情,像这种直不隆咚的,也不知道是在履行“工作职责”,求得完成“任务”,还是就是这种水平。 白向伟说:“刘市长也是从省机关下来的。” 姚子平马上切转话题,这使白向伟感到,眼前此人,并非是不开窍,姚子平说:“白书记光看了个时代大道铺的烂摊子,在市中心,还有个同样宏伟的时代广场呢,占地五百多亩,一口想吃个天,可惜没有那么大的嘴。”
第20页 白向伟有点不解:“为什么不能集中财力完成一个?” “政治上的事,白书记清楚,挖到篮子里才是菜,走一步、是一步,基础打得再好,政绩显现不出来,落到后头,还不是白白给别人做了一盘菜。您知道,此前,市里为什么疯了似的提干部?” 白向伟不露声色地道:“你说呢?” 姚子平说:“传言,刘市长是要和乐水市的张文江书记交换任职的,所以,忙着把后事定下来。这样,即使自己离开了临河,日后回来,咳嗽一声,也是满天落雨。哼,可惜!” 白向伟有意想多摸一些临河的情况,笑着拍了拍椅靠,说:“看来,我这书记的位置,也不是那么顺顺噹噹好坐的喽。” 姚子平说:“盘根错节,多年经营,所有的重要岗位,刘沉全安排成了自己的人。” “也可以说,他们都是党的干部。” “白书记虽然来过临河,但临河这个地方水深,是需要扎下猛子,才能嗅出味道的。谁如果知恩不图报,不需顶上来撤,光大家的唾沫星子,就会把人给淹死的。” 白向伟虽然对刘沉心里不痛快,但并不想让下属来钻这个空子,更不想让眼前这个人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一旦让他拣到句话,说不定,转身又会跑去献给刘沉请功摆好。他站起身,踱了几步,说:“临河这几年,从一个交通、资源都不占优势的落后市,一下子冲到全省人均经济产值的前三名,省委对刘沉同志的工作,还是给予充分肯定的。今天,肖书记单独约见刘沉同志谈话,更说明了这一点。” 姚子平眼皮飞快地掀起,望了白向伟一下,又飞快地落了下去,嘴角微微一挑,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感到委屈,自己已经给白向伟贡献了那么多,而白向伟还是没有信任自己。 连白向伟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扯官腔,既然充分肯定,各项任职条件又都具备,为什么不用起来?他随手从身后的书柜里抽出一本临河地方志翻了一下,今天,必须彻底封住姚子平的嘴。“刘沉同志没下来之前,我们就熟悉,他做事往往有独到的考虑。我下临河前,也是沈均书记代表肖光书记和我谈的话。” 4政治被动(6) 姚子平失望明显地刻在脸上,甚至有点后悔,看看表,十点多了,上午再去四大班子转,时间已经不允许,正在考虑是不是退出去的时候,传来清晰明快的敲门声。 显然,这是一个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人。 白向伟客气地说:“请进。” 姚子平起身要去开门,门已经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何燕。到底是主持人出身,那份特有的大方,是常人所没法比的。 “白书记,我可是不召自到,不知冒昧不冒昧?” “到哪里,谁敢说我们的女英雄冒昧?” 何燕“吞儿”地一笑,说:“这么说,白书记看到过我的那些报导?” “深夜独闯小造纸厂,被不法分子暗算,仍捨生忘死不肯丢掉拍的录像带,电视、报纸铺天盖地,想不知道,都没有办法。” “我这人,天生就喜欢冒险。现在,终于可以大刀阔斧地查他们了。” “经济发展了,但没有了青山绿水,没有可供呼吸的新鲜空气,自己把自己挤对的不愿在家乡呆,那就得不偿失。” “有白书记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有的领导可不这样想,只崇拜gdp,政绩一出来,拍屁股升官走人,把自己给移民了,哪里管你有什么青山绿水没有?若不是有这种私下的默许和保护,污染源都是死摆在那里的东西,有多少清除不了。” 白向伟不能不承认何燕说的有道理,环保在许多地方是宣传起来重要,强调起来重要,真论到干部的实绩时,却没法摆到桌面上,总不能说你保住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那和什么都没干的同义词差不多。他望了姚子平一眼,说:“刘沉同志对环保工作,可是全心支持的。” 何燕掩饰地把目光闪到一边,说:“市历届领导,都很支持。这次来,就是想向白书记汇报,环保局准备啃硬骨头,希望市委能协调公安,到时配合我们的行动。” “环保局的工作,由主管市长在负责。” 看着何燕踌躇满志的样子,姚子平在心里暗骂小人得志,忍不住给了一句。 何燕扭脸把眼一瞪,说:“姚主任,是不是谁给白书记汇报工作,你都要等在一边插话?” 姚子平扭身走了出去。 白向伟问:“你们准备啃哪块硬骨头?” 何燕说:“具体的目标还没有锁定,反正群众有反映,一些制污大户,想趁白书记新来之际搞动作。” 白向伟正思忖着准备结束谈话时,刘沉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当即果断抓起内线电话,给姚子平下达指示:“通知市卫生局,组织最优秀的专家和最好的药品、器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阳。” 姚子平自作聪明的毛病又犯了,说:“白书记,临河这几年,还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事件,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操作,想搞什么动作?”
第21页 白向伟口吻严厉地说:“是什么情况,等调查清楚再下结论。” 在电话里,就可以想像出姚子平点头的样子“是”字还在拖着尾音,白向伟早把电话“啪”地放下了,伸手拿起旁边的红色保密电话道:“是江新同志吗?我是白向伟,临河突然排污,造成正在组织龙舟比赛的学生落水中毒,目前,已经死亡四人,后面的情况还很严重,估计这个数字还会增加。你马上派出最得力的人,配合市环保局行动,记住,一定要取得最直接的证据。” 放下电话,白向伟苦笑着摇头:“何燕同志,还真是让你言中了,硬骨头自己跑上门来了。” “白书记,我刚才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就下指示吧。” “你要求的公安,都听见了,我已经让江新同志亲自安排了。还有,你派一个专家,跟我一起去东阳。” 宁远早进来麻利地拿起桌上的包闪在一边。何燕紧跟在白向伟的后面朝楼梯口走去,白向伟个子高,心急步快,何燕几乎是小跑,但并不影响打手机:“乔仙群吗?我是谁,局长!你马上通知执法队列队候命,准备执行重要任务,我一到,就出发。还有,让技术科科长杨小兰,以最快速度赶到昆明路口,跟白书记一起去东阳。” 到了楼下,警车和自己的奥迪,早停在大楼门口了。刚才还在后面的宁远,不知从哪儿,哧熘一下到了前面,早拉开车门,立在那里等着呢。屁股还没有挨上车座,白向伟就催促道:“开车。” 警笛声在市委大院显得格外刺耳,大家纷纷推开窗户朝下探望。 大约是被蒙怕了,高速入口的收费员把警车放过去,来拦白向伟的车,白向伟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冲过去!” 司机一踩油门,栏杆擦着车顶,“嚓”地一声沖了过去,旋风般跟着前面的警车,朝远处奔去。 这次行动,在刘芳看来,是在白白浪费她破案的时间了。 女尸经技术鑑定,是被人掐死的,从衣着和体形特徵断定是一个在风尘中行走的南方女孩。侦破工作正紧锣密鼓的时候,接到了主管副局长闫明的电话,让她带人配合何燕的行动,她几乎想都没想:“闫局,命案必破,我可是签有责任书的。” 闫明是个不甘寂寞又十分敏感的人,自我感觉能力不比任何人低,对自己现在这个位置早就耿耿于怀,平时总担心属下会因此看不起他,口气向自来得很硬:“这是市委的指示,你有什么意见找江局讲,在你刘芳的心目中,就江局一个人是局长嘛。” 4政治被动(7) 刘芳忍不住顶道:“正局长本来就只有一个。” 闫明更生气了,说:“这么说,我是指挥不动你了?” 刘芳也来气了:“将来局里追究没有完成破案任务责任的时候,希望闫局也能这样站到前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芳别无选择。 当何燕率领环保执法大队威武雄壮不可阻挡地冲到瑞雪公司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门卫哪里敢拦?接着,何燕便不再理会他们,径直带人很专业地快步直奔厂区后面的排污站,很快,里面的工人给赶出来,看在小院的角角里。等刘芳他们随后赶到,何燕正在指挥市电视台记者拍摄:“你低一点,角度一定要选好。”看见刘芳过来,招手让她过去,指着正在哗哗朝外排放的污水,说:“你看,多亏我们行动果断,给抓了个正着。” 刘芳、吴天、张小婷他们每天接触的都是大案,血淋淋的场面是家常便饭,一股黑水自然很难使他们触目惊心。张小婷多少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何局,你不愧是从娱乐圈出来的,把一次小小行动,都搞得跟拍电视剧似的。” 吴天简直就不满了,说:“我们公安,是不是为了当制造声势的道具给拉来的?” 何燕瞪了他们一眼,说:“你们说这是小小的行动?” 张小婷脸上挂着讥笑道:“你是说,谁在利用这个排污管道,实施远程谋杀?” “你们严肃点好不好,不要以为光你们公安杀人、抢劫的案子才叫案子。起码,这是有人想借市委领导班子调整之机钻空子发黑心财。”何燕冷笑一下,接着说:“你们靠后也好,正好可以检验检验我们环保局新训练出来的执法队伍。” 完全是职业习惯,刘芳早把现场睃视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听着何燕的话,很不舒服地说:“何局,我看过你当年的卷宗,很惊心动魄,说实话,路上也做了些格斗的思想准备,怎么瞧着,一点都不过瘾呢?” “这是在白天,还有你们跟着,晚上独自扛着摄像机来试试看。” “噢,这么说,我们保驾护航,也是功不可没的?” “有你们,就是为了壮壮声势,这些私人企业老闆,为了赚取昧心钱,心黑着、狠着呢!” 虽然刘芳对何燕多少带有表演性质的行为看不惯,但这句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共鸣。“他们,还把国有企业的工人,全都给挤兑下岗了呢!” 这时,赵小冬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何局,发生了什么事?”
第22页 何燕冷冷地说:“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 赵小冬把手一摊,说:“你不说,我清楚什么?” 何燕大怒道:“你以为装糊涂就可以矇混过去了?给你说没用,让林若诚过来,这次,已经有四条人命摆在那里了,他怕是想不负法律责任都难!” 赵小冬一头雾水道:“什么四条人命?林总去北京了。” 何燕很夸张地把手在空中一噼,说:“那就打电话,让他连夜回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不判死刑,他怕是捨不得这座大庙的。” 刘芳听说出了人命,神色一凛,命令道:“张小婷,把现场再仔细检查一遍,吴天跟我走,搜查林若诚的办公室。” 赵小冬伸手一拦:“你们不能乱进林总的办公室。” 吴天“哗”地抖开搜查证,在赵小冬眼前晃了晃:“有这可以吧?” 刘芳朝前一步:“你转告林若诚,把别人当傻瓜的人,自己也绝聪明不到哪里。” “说得好。”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谭笑骑着个电动自行车,肩上挎着个包速度很快冲了进来。把车扎好,旁若无人地掏出本子,飞快地朝上边记着。 刘芳脸暗暗一红,说:“你怎么来了?” “讲得好,真是好,我已经记下了。”谭笑有点答非所问地拍拍手里的本子,又补一句:“我是真诚的。” 刘芳嘘了一口气:“我在问你?” “噢,我也正要回答呢。可你总得让我先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否则,半截话憋在肚里,很难受的。” “到正题没有?” “这就到。我以后,会经常追着你的。” 刘芳狠瞪他一眼,说:“你———” “你们刑侦上的案子,紧张刺激,贴近生活,编辑喜欢编,读者喜欢看。”谭笑实话实说:“以前,是没这方面的熟人。” “我们这是在工作。” 谭笑掏出一个硬纸片,说:“这是市委宣传部发的採访证。” 刘芳气得把脸扭到一边。 张小婷说:“作家,我在临河晚报上,经常见到你的大名。” “自由撰稿人,自由撰稿人,还请你多指教。”谭笑一边得意地谦虚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名片一一给大家分发。到刘芳跟前,见不理他,讪笑了一下,说:“刘队早有了。” 张小婷故意地说:“作家,你那篇《女主持深夜探魔窟,众歹徒丧心又病狂》,也是事先和何局约好,一齐出击的?” “这倒不是,是何局事后,特意给我安排了专访。” “你的纪实小说连载后,临河晚报洛阳纸贵,看的人真不少!” 谭笑满脸郑重地说:“小说本来就是俗文化,读者怎么爱看,就应该怎么写。” 4政治被动(8) 张小婷打断他的话,说:“经济效益,也是主要的方面吧?” 谭笑好脾气,嘿嘿一笑:“那是,双赢。” 张小婷:“得的稿费,有没有分给何局一半?” 谭笑:“何局哪会把这几个小钱看在眼里,人家……” 刘芳:“张小婷,你该干什么?” 张小婷扮了一个鬼脸,掏出白手套,边戴边朝里走去。 刘芳脸一拉,说:“谭笑,你要是再那么多话,就是妨碍执行公务了。” 谭笑忙道:“放心,刘队,我有分寸的。” 刘芳不愿再理他,把手一招,说:“吴天,走。” 林若诚的办公室在公司办公楼的三层,足足有七八十平方米大,宽大的老闆台,豪华的沙发,森林般的绿色植物,都是私营公司老总办公室常见的摆设,并没有引起刘芳的兴趣,墙上挂的是东方旭的墨宝,“和气生财”四个字拙朴苍劲。 刘芳的目光最后落在板台上的一本《环境政策手册彙编》上,伸手拿起来翻了一下:“林若诚学习挺刻苦的。” 赵小冬:“那当然,不懂法怎么守法。” “怕是为了打擦边球吧?” “如果乐意,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刘芳同样一无所获。 何燕当即下达了停产整顿通知书,在赵小冬把所有工人喊出车间后,手下人飞快地在每个大铁门上,都贴上了盖有醒目大红印章的封条。 这才感到事情严重性的赵小冬,赶忙掏出手机向林若诚报告。 5多承担一些工作(1) 还没有下高速,白向伟就接到刘沉的电话,告诉他现场的人都已经撤离,叫他直接赶到东阳县委会议室,肖光要对“5·22事件”做重要指示。白向伟明白,事故已经被省委定性为严重的“事件”了,除下“嗯”表示在听外,就最后说了两个字:“好吧。” 在接听手机时,姚子平很懂规矩地目视着前方,那份神态,让人感觉就是车里打雷,也休想进到他耳朵一丝半点。但姚子平太过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看法了,这导致他前面的一切,给人一种生硬的职业动作的感觉。白向伟一合上手机,姚子平马上把头扭过来,说:“真不知道,省委是怎么想的。”
第23页 秘书、司机都是来临河新配的,这些人和谁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渊源、品性如何,白向伟全不清楚,就是单独在一起,他姚子平也有点交浅言深。更何况,眼前的“省委”都谁,就肖光一个人嘛,背后议论大掌门人,就不说政治上犯忌讳了,传出去单政治品格,下定语时就要打问号。他不能不说话了,声音很“一把手”地说:“姚子平同志,省委怎么想,是需要我们掌握的吗?” 姚子平愣了一下,他早就了解到,白向伟是个性格偏软的人,这种人好说话,好影响,他之所以从见到白向伟后,连着不停地谈自己的“意见”,并非不知道进退,不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要是这,能从一个小办事员,干到市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而是想先入为主,第一个给白向伟留下贴心的感觉。有了这层感觉,以后,想不受倚重,都是没办法的事。万万没想到,白向伟说变脸就变脸,他一愣,脑子还没发指令,头已经条件反射地低了下去,说:“白书记批评的是,我刚才是想偏了。” 毕竟是初来乍到,白向伟并不想办谁的难堪,口气缓和点说:“天下本无事,都是让人绕弯给琢磨出来的。” 姚子平旋即释然了,他觉得正是白向伟不拿自己当外人看,才会这样不留脸面地批评自己。 下高速公路时,宁远把头扭了过来。 “白书记,是不是让杨科长直接去现场?” 白向伟没想到宁远年纪轻轻这么沉得住气,一路上,都没有朝后扭一下头,但关键的事,又全在脑子里放着。见白向伟点头,宁远马上打开手机,向坐在前面警车上的杨小兰做了安排。收费站出口,东阳县县长徐山早等在那里,不用白向伟发话,宁远早把手伸出车窗外给徐山示意,徐山跑着上了自己的车子,像接力赛一样,徐山的车子在前面慢跑着,等白向伟的车子一到跟前,马上提速朝前开去。 很显然,沿途全做了安排,所有的路口,早早就被交警封了起来,连县委大门口那根有点斑驳的木栏杆,也早早地升到了最高处,远远望去,像一门正在空中搜索飞机的高射炮。汽车还没停稳,徐山早跑过来候着拉车门了:“白书记,肖书记他们都在二楼会议室。” 白向伟边走边问:“徐山同志,现在情况怎么样?” “死亡人数上升到五个,还有两个情况比较严重,正在全力组织抢救。” “市里的专家,全由你指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死亡数字不再增加。” 徐山在前边引着路,说:“白书记,我一定尽快把你的指示向陈书记汇报,保证落实好。” 白向伟心里滑过一丝羡慕:瞧人家陈健的书记当的,这才有点一把手的滋味啊!但来不及让他的思想跑远,就听见了肖光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你们临河,这是把污水泼到了我的脸上。” “事情发生在东阳,我这个县委书记,负有主要责任。”陈健不能说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声音竟然像鼠突一样上下抖动,可以想见,下面的腿该颤成什么样了。权威、权威,这就是权力的威严,由不得人的。 肖光说:“你急着检讨什么,虽然东阳是在临河,但临河大得很呢,这责任是你负得起的?” 白向伟不想打断肖光讲话,和徐山从后门进去悄然坐下来,先看到的是肖光威严的目光,陈健站在那里,既尴尬,又委屈,头上冒着汗:“我、我……事情不管怎样,都是在东阳发生的。” 肖光说:“你只能算是受害者,学生举行活动有什么错?如果真有错,那也是我剪的彩,责任在我,不会推给你的。” 肖光的声音并不高,但击在耳鼓上,白向伟感到嗡嗡的,他真算尝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肖光点临河,就是在点他和刘沉,他相信肖光没有看见他进来,这就等于是把压力,全推在了孤零零坐在最前面的刘沉身上。这样一想,什么怕打断大掌门人讲话都成了藉口,他心里涌起羞愧感。 肖光说:“你坐下吧。” 陈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坐,而是虚脱,腿一软,“咚”地落到了椅子上,然后,是伸手抹脸上滚落的汗。 肖光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慕临河的山清水秀来的,你们以往,也都是这样向省委汇报的,今天算怎么回事,是专门给我安排的见面礼?你们临河市委、市政府,必须给临河人民一个交待,给省委一个交待,给我肖光一个交待!” 白向伟听点到市委,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朝前面走去,他不用扭头,就能感受到目光在向自己身上聚焦,他沉重地沖肖光点点头,在刘沉身边坐了下来。 5多承担一些工作(2) 肖光望他一眼,说:“这就是朋友之道了,天塌下来,只要大家都伸出肩膀去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么说,在自己进来那一瞬间,肖书记就看见了自己,居高临下,看来,任何在领导面前的小聪明,都是幼稚的。领导不点破,只不过是在这种搁不住的小事上显示胸怀罢了。 在东阳县召开的这次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在肖光漫谈式的讲话中,很快地结束了。紧接着,是在县委小会议室里继续开会。一走进去,看到里面摆放的水果,肖光的脸色,阴得就像要下雨似的:“你们谁去医院,听听学生家长的哭声,回来还吃得下,谁就吃!我是吃不下去的。同志,全都是花朵一样的生命啊!”
第24页 陈健:“首长,现在都是下午三点了,您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刘沉瞪了陈健一眼:“撤掉,全送给医院的孩子们!” 陈健忙答应着出去喊进来几个办公室人员,把茶几上的水果慌慌张张地全给收走了。 肖光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一下额头,说:“你们说吧。” 白向伟:“肖书记,在第一时间,我已经让公安、环保组成联合行动小组展开调查了。就今天而言,我已经正式到任了,事件发生时,又是我在家值班,我应该承担责任。” 刘沉使劲把手里的烟拧熄,说:“你才上任几天,怎么能让你承担责任?!是我想着书记来了,以后,只要在市委的统揽下,干好具体工作就行了,思想上自己先给自己减了压,没想到疏忽给人钻了空子。”刘沉语速很慢,每个字,显然都是经过斟酌的,既婉转地传达了自己的委屈,又点明临河是离不开自己的。如果,不是有五条稚嫩生命的沉重,他心里兴许还会有一种别样的欣然,是这场污水,提供了自己向大掌门人说这番话的机会。 “还是东阳县委的责任,”陈健望了刘沉一眼,说:“如果,我们把安全措施朝细处想得更多一些,情况设想得更复杂一些,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了。” 肖光极力掩饰着疲惫,说:“你们,不能就这样让我带着一堆检讨回去吧?于事无补嘛!” 刘沉果断地:“请肖书记放心,我已经和陈健同志谈过了,一是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做好中毒学生的救治工作,确保死亡数字不再增加;二是东阳县委县政府下属每个政府机关,採取分户包干的办法,做好学生家长的稳定工作;三是全力以赴,彻底查清真相,把违法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给全市人民一个交待。” 刘沉每说一句,坐在旁边的姚子平就望一眼白向伟。刘沉的话,使白向伟心里非常不舒服,自己前面已经讲了正式到任的话,刘沉居然不通声气,就迈过自己,代表临河表了态。这就难怪姚子平要小瞧自己了。 肖光目光盯着刘沉,说:“我还是不能放心地走。” 刘沉说:“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阻止临河经济发展的理由,妥善处理落水中毒事件、狠心治理污染与保证经济持续高速发展,我们一定会做到统筹兼顾,抓住发展这个主要矛盾不丢的。” 白向伟说:“就在今天上午,远方日化厂的下岗工人,还集体到市委上访。” 肖光说:“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不是正确的工作方法,学会十根指头弹钢琴,才是一个领导干部成熟的表现。至于,这次污染是有人蓄意制造事端,还是恶性反弹,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我现在,可以走了。” 刘沉跟着肖光站起来,说:“肖书记,对临河的工作,您还有什么指示?” “向伟同志情况不熟悉,你刘沉同志还是要多承担一些工作的。”肖光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向伟同志,新一届临河市委班子,希望能继续保持经济发展的好势头。” 也就在这一刻,白向伟似乎明白,省委千挑万选选中自己的原因,是看中了自己的“度量”,让刘沉多承担一些工作,今天,他跑得还不够靠前吗?白向伟在心里苦笑,看来,自己是註定要当一个受气婆婆了。否则,只要市委和政府这边一起矛盾,影响临河发展的板子,第一个肯定是打在自己身上。 前脚送走肖光的车队,后脚下游乐水市市长韩飞的车子就开进了县委大院。 韩飞和白向伟也是早就熟悉的,握着手,说:“白书记,向你表示祝贺,只是来得匆忙,酒也忘了带。” 姚子平显然和韩飞打交道多了,插话说:“韩大市长能来,白书记就承情不小,你笑话临河连酒都管不起?” “我岂敢,临河是北方的第一世界,乐水可是第三世界,为了全省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也为了兄弟们的情谊,发达国家有责任承担更多的义务,而不是以牺牲第三世界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快速发展。”韩飞苦笑着摇头说:“这gdp里血腥味要是太浓了,早晚,大家是要坐在桌前论出个公道的。” 白向伟知道上游排污对下游意味着什么,临河到了乐水市,地势趋于平缓,眼下又是枯水季节,所有的污水,他们得全盘接收,原地消化。往年在省计委,两家官司打到最后,总会有省领导出来说话,让给乐水多划拨一笔资金做补偿了事。当下,白向伟装糊涂说:“韩市长是顺道过来的吧?心意我领了,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我也就不给你安排了,改天到省城,我设最高规格的家宴招待你。” 5多承担一些工作(3) “我可不是来找酒喝的……”韩飞扭头,见刘沉正朝大楼里走,他心里清楚,只要刘沉一离开视钱,他就绝对别想再见到了。打手机,准关机;问陈健、徐山,准给装糊涂,一问三不知,最后,给你在县政府招待所安排一桌,让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赶忙把白向伟这边交待掉,说:“白书记,我还是按国际惯例,外交对等的原则吧。你忙你的,改日到乐水,我设专宴为你庆贺。”转身,高声喊道:“刘大市长,你不会是又想蒸发吧?”
第25页 刘沉不得不停下来,说:“是韩大市长呀,我们白书记出面接待,你还嫌规格低,辱没你了怎的?要是这,你应该早一步,就赶上大掌门人了。” 韩飞冷笑着道:“谁屁股上的屎,谁擦。没来由,让白书记闻臭气。肖书记这次到乐水调研,老百姓就围着他大掌门人,强烈要求给市改名字,不叫‘乐水’,叫‘恶水’。” 刘沉打着哈哈:“改名字好啊,说不定,这一改,就把风水改了过来。韩大市长,是不是来徵求兄弟市的意见?我们没意见。说到底,这是你们的内政嘛。” 韩飞说:“怕不是内政吧?整个临河乐水段,半天不到,全被污染。现在群众吃水问题,都没法解决了。如果,刘市长要再一推二六五,我就直接朝前去赶大掌门人的车子,天地之大,总是可以找到一个说理的地方的。” “谁让我们两个市挨着,远亲不如近邻嘛!乐水市运水的车辆和一切费用,全由临河承担,直到警报解除。你老兄也不要心里过意不去,来临河吃大户的,又不是你乐水一家。如果,你还觉得有必要去追,我们也没办法。大掌门人刚才是同意我们的判断的,到时,等我们抓到罪犯,你就向他提出索赔吧。”说完,刘沉快步朝大楼里走去。 韩飞望着白向伟,用老朋友交心的口吻说道:“白书记,这临河的舵,不好掌啊!” 大院里人多眼杂,这个话题,是不好深谈的。 “韩市长,连着五条人命摆在那里,又是在肖书记眼皮下面发生的,刘沉同志的压力够大了。运水的事,我负责给你落实,至于其他的事,来日方长嘛!” 韩飞:“我也是说说,哪里就会把事情轻易朝大掌门人那里摆,以后,大家不见面了?!革命干部是块砖,说不定,哪天就给搬到了一块儿呢。” 把满腹牢骚的韩飞送走,白向伟决定到医院去看看那些正在救治的学生,到医院门口,一看前面陪同的车子里,只有一名副书记和一名副县长,连徐山的影子也不见了,姚子平早看不下去了,当即把两人喊到一边,质问道:“就你们两个来,陈健呢?你们东山县委,懂不懂规矩?” 白向伟这次没有拦姚子平,他并不是非要摆“一把手”、“掌门人”的谱,没有一定的形式,就反映不出实在的内容来。 副书记哭丧着脸,委屈地说:“林主任,我们两个副职,在班子里也就是个跑腿儿的,你问我们,我们能回答得了吗?” 白向伟长嘘一口气,不能怪陈健他们眼皮活,事情在那里明摆着,不活,不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吗? 如果说白向伟以前宽容大度是涵养,现在则是不宽容大度也得宽容大度了。他尽量自然地笑笑说:“姚主任,走吧。” 一进医院,白向伟马上被学生家长围了起来。 “白书记,这污染不是一天半天了,查得紧,就好一点,查得松,就一窝蜂全上来了。” “像今天这种情况,完全是被利益驱动,丧心病狂,市里面必须查清楚,给我们一个交待。” “你们当领导的,不能光为自己向上爬要政绩,不顾百姓的死活……” 沈娜使劲朝大家摆摆手,说:“家长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下来,满打满算,白书记正式上任也不到72小时,过去的许多情况,根本就不了解,让他背这个黑锅,是不合适的。” “半天也是到任了,一下子五条人命,医院还躺着一大片,多惨哪!你这当书记的,总要给大家一个态度吧。” 家长们刚制止住的泪,又被引了出来,哭泣声连成一片。 白向伟坚决地说:“在来东阳之前,我已经命令市公安局和环保局,在第一时间展开了行动,等查清以后,谁造的孽,必须承担一切后果。大家相信市委的决心吗?” 家长们纷纷点头,并自动给白向伟让开一条路。 院长、书记也早赶了过来,给每个人身上披了一件白大褂,逐个病床走完,白向伟正要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把医院院长抬手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院长点点头,忙走过来。 “白书记,记者们听说您到医院来慰问,都赶了过来。因为陈书记有交代,没有县委的统一安排,任何人都不准私自接受媒体採访,门卫就堵着没让他们进来。” 如果不声不响地熘走,他这个临河新上任的一把手,把这帮无冕之王也就等于全都给得罪了。但要见,现在又有什么可讲的?这时候,姚子平又要挺身而出了。 “白书记,沈局长说得对,今天这场病,不管是哪个根上发出来的,都没来由让您背这个黑锅。我去应付他们,您从后门出去。” 有办公室主任出面,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但有些话,沈娜讲得,他姚子平就讲不得。白向伟沉吟了一下,说:“不是责任不责任的事,我只要上任,就不怕责任。只是现在还不到对媒体讲的时候,否则,只会对已经够复杂的事情,乱上添乱。” 5多承担一些工作(4) 副书记马上说:“让牛县长陪姚主任一块儿去。” 这帮记者,本来是想採访刘沉,没想到刘沉虚晃一枪,悄然离开县委大楼,到了县委招待所里,再也见不到踪影。
第26页 此时,刘沉忽吞一天的心,才算多少有些安稳下来。他喝着陈健特意带过来的龙井茶,突然问道:“这茶,是你前些天,带队到浙江考察私营经济时买的吧?” 陈健笑着说:“是看着人现炒的,绝对真,本来想给你送两筒过去,那一次开汇报会,走得急忘了。刚才,我已经让徐山给你放到车上了。” 刘沉早转了话题,说:“我们过去常说紧要关头紧要关头,眼下临河的发展,才真是到了紧要关头。时代大道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临河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就不能不突破这个瓶颈。” 徐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市长的意思,是时代大道还要上?” 陈健瞪他一眼说:“目标既然选准了,当然要坚定不移。” 刘沉:“市政府会很快作出决定的。白书记是从省计委下来的,争取资金,就多了便利条件。” 陈健:“市长,‘5·22事件’怎么办?” 刘沉:“一定要把善后工作处理好,你陈健任善后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徐山任副组长,其他人员你们看着往里抽。还有,中日合资建设万亩蔬菜示范基地的事,也同样不能耽误。” 陈健、徐山同时站起来说:“市长放心。” 刘沉起身说:“放心不放心,我是要看结果的。没想到,临河的这一场戏,是让5·22事件敲的开场锣。” 刘沉没有给白向伟打招呼,迳自回了市里。下午三点半左右回到临河,刚在办公室坐下来,想梳理一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屁股还没坐稳,何燕跟了进来。 刘沉欣赏何燕的风风火火,好像身上的激情,永远都释放不尽似的。应该说,沈娜和何燕同属于漂亮的那一类,但出身大家的沈娜,无疑是清高和矜持的。她的“冷”不是表面的,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夫妻生活,也是在履行义务。平时,两人各睡各的房间。刘沉也曾想过改变这种现状,和沈娜要个孩子,给家里增添点快乐的元素,沈娜始终不肯吐口。后来,刘沉干脆放弃了努力。平时在外有应酬,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不得已回来望望沈娜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嘆口气进自己的房间,疯狂上网游泳,好在网上缤纷的世界,有着永远都瞧不完的新鲜。沈娜则把精力全部投到了所热爱的教育事业上。就这样,刘沉在上网聊天时,认识了起名“快乐并浪漫着”的何燕,的的确确是这个名字让刘沉有了点击的冲动,他相信快乐和浪漫只是诗人和小说家的想像,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的。没想到两个人一聊而不可收拾,大有相“聊”恨晚的意思。最先亮明身份的是何燕,但她并不苛求刘沉也像自己一样报出“家门”。也正是这一点,才使得两个人能一直“聊”下来。自此,刘沉开始更多地关注临河电视台的节目,何燕把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长为女儿结婚动用警车大操大办的事“聚焦”,刘沉忍不住拍案而起;何燕独自夜探小造纸厂受伤的消息报导后,环保引起全市上上下下各方面的极大关注,刘沉当时硬下手腕,把环保局长就地免职,力排众议,提拔何燕接替了空出来的局长职位。何燕用起来后,手腕强硬,雷厉风行,环保工作不但迎头赶上,去年,临河还被全国评为环保型城市。从北京领奖回来的当天晚上,明显松口气的刘沉才报出了“家门”。惊喜之下,两个人谈不上是谁主动,很快走在了一起。女人是感性动物,刘沉这次仕途不顺,最忿忿不平的人就是她了。 何燕从刘沉手里接过茶,眼里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彩,悄声问:“肖书记约你单独谈话了?” 刘沉第一次没有拒绝何燕的关心,说:“我始终认为,人,不管干什么,付出的努力和自己得到的,大致是差不多的。肖书记对每个干部,心里都应该有桿秤,否则,也积累不起来那么高的威信。”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去年,在省直机关一把手调整中,为什么大家眼里和他平时私交不错的人,大部分都落选了?这说明,肖书记是想干事业的人,能把私人感情和工作分开来考虑,英雄惜英雄,他本人思路清晰,有责任感,就容不得庸人得意。” 刘沉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又想到了自己。” 刘沉点上烟,深吸一口,说:“不管将来如何,我都要在我手里把时代大道建起来。” “时代大道为什么停下来?还不都是你那个身为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的老同学不听招呼,有他在前面扛着,那些奸商们当然乐意装傻。前前后后,只有唐西平在表态支持,这次换届……”何燕试探着。 刘沉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说:“说吧,说说调查的结果。” 何燕失望地说:“瑞雪公司是罪魁祸首。林若诚平时嘴上讲得漂亮,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其实,最虚伪不过。” 刘沉突然生气地说:“林若诚是怎样的人品,我能没有你清楚?” 江新敲门进来。何燕疑问的目光在刘沉和江新脸上穿梭。 刘沉淡淡地说:“是我让人通知江新同志来的。让公安局参与行动,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环保局把所有案卷,移交给公安局这边,江新同志要保证尽早破案。”
第27页 5多承担一些工作(5) 何燕不想就这样让到手的功劳给公安局抢走,说:“刘沉同志,这次行动,是我亲自带队去的,没有必要再动江局的驾了吧?” “喊我市长!我刚才的话,你是不是没有听清?”刘沉抓起桌上的笔,开始批阅文件———这是明白无误的逐客令,何燕只好倒憋一口气,和江新一块儿退了出来。 何燕心里的妒意在窜动,说:“江局,你是有福不用忙啊!怎么样,回头带上礼品,到环保局慰问慰问我们那些参战的同志?” “你何局一声令下,我们可是把手头省厅限期的命案撂下,跑去给你搞配合的。” “这份情,我们环保局本来是要承的,可现在不是倒了过来,成了我们在配合嘛!”何燕越说心里越有气,招呼也不打,“砰”地把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环保局坐落在市中心临河二桥的南边,新盖的16层办公大楼,通体用深蓝色的玻璃装修,远远望去,靓丽含蓄,像座水晶宫似的,在市直机关中,是最高最漂亮的。门口的保安,也比别的单位有精神,身板有人没人,都挺得笔直。这都是何燕抓的结果。新楼落成后,她提出了新楼新气象的口号,把全局的人,分批送到军营去接受军训。合格一个,回来一个,不合格的继续留下来训练,三次不合格,自动交下岗报告。远远望见她的车子,保安早慌慌地把伸缩门打开,何燕的车子几乎没有减速,就开进了宽敞的大院里。立在院子里,何燕习惯地目光四下扫了扫,所有在目视范围内的人都拘谨地笑着过来打招呼,她一律点头作答,然后快步走进楼里。有没有争强的意思说不清,反正老闆台、老闆椅都是买的超大号的,她原本就属于娇小玲珑型的身子,在老闆椅里面一陷,多少显得有点滑稽。肖光的务实是出了名的,凡是过手的事,没有个一五一十,肯定不会放过去,更何况“5·22事件”这么大,以后过问是必然的。下面有多少工作能汇报到大掌门人跟前?用可遇不可求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没想到辛苦大半天,就让刘沉一句话,拱手让给了别人。正独自生闷气的时候,电视台台长周成走了进来。何燕下意识要站起来,但在人快要离开椅子的时候,手一松,又坐了下去。在电视台,何燕由于个性太强,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风头十足,就更为大家所不容了。业务上没法比,就私下里给她上眼药,周成耳根子软,遇事不分青红皂白,何燕一来二往,受了不少的窝囊气。那些小造纸厂能办得下去,暗地里都有交易,有恃无恐,是那么好查的?周成就敢对她一个女孩下死命令:“何主任,实在不行,我就只好另请高明了。”可以说,何燕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背水一战的。也就是那一次,她感到了权力的可怕和可贵。这些年,走穴也好,做广告也好,她早率先步入小康行列,可是钱,永远都换不来权力的尊贵,特别是从政当局长后,似乎更是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箇中滋味。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有才华的人,乐此不疲地在这条羊肠道上挤来挤去,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是太清楚里面的世界更精彩。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是刘沉一手提拔起来的,嫉恨的人早就眼红了,换个“天子”,就是她不出任何问题,单为邀买人心,也会把她“闲置”起来的。为恩、为情、为政治前途,她都希望刘沉能尽快当上临河的掌门人,这样,早就在心中巴望着的副厅级,才可能有戏。 周成先点一下头,才笑着说:“何局,辛苦了。” 何燕伸手让周成握了握四个指头尖。多少有点懒洋洋地说:“辛苦什么,正常工作罢了。” 周成还要继续装出关系不一般的样子:“如果不是平时工作做得细,行动果断,哪可能一下子取得这么辉煌的战果。” 何燕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得到很好保养的皮肤细腻滋润,透着红光,她听开美容院多年的一个朋友讲过,皮肤光嫩的男人有福,周成可不是有福?出生在市委大院,生活富足,长大后量身定做的前程,不但一帆风顺,更是合乎心愿,如今在美女如云的电视台里,呼风有风,唤雨有雨,上经常接触领导,下害怕曝光没人敢不买帐,想艺术有艺术,想风光可以经常在电视上露面,他要是不幸福,全临河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周成,尽管,在电视台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少。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原来在晚报社当记者,进电视台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比靓的自信已经没有了,再加上,去的就是个美女窝,更轮不到她来“花枝招展”。现在不同了,权力抹平了这一切,静心看来,周成还真是个能一眼之下,让人怦然心动的男人。如果说,男人容易接受漂亮女人的请求的话,女人,则乐意让自己有好感的男人满足愿望,而且更冲动、彻底。何燕的目光收回时,脸色柔和了许多:“周台,有话说吧,你不会是眼巴巴跑来慰问的吧?” 周成奉承地一笑:“何局你目光犀利呀,市委、市政府早就提出建设生态城市的口号,这几年成效明显,市民走出去,谁不自豪临河的山清水秀?这场突如其来的‘5·22事件’,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又是发生在省委肖书记的眼皮底下,大家的目光,怕是想不聚焦,都不可能。”
第28页 5多承担一些工作(6) 何燕一笑,说:“有什么话,你干脆直说吧。” 周成身子前趋:“以前,都是你採访别人,给别人做节目,今天,栏目组的人去找我,提出来想请你回去做一期节目,怕请不动,非让我来跑这个腿。” 这时,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何局,开会的时间到了。” 何燕手一摊:“你都看见了,我这里很忙的。” “是什么会呀?” “总结会。这次行动,可是瞄准七寸,一击中的,不能不好好地总结一下。” “那是那是,要不,我等您……不然回去是没法给全台同志交待的。” 何燕拿足了架子,这才吐口说:“好吧。你跟我一起去参加会,这次,电视台也应该算是参战单位的。”人站了起来,猛想起什么似的:“周成,你那个当广电局长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为这件事,周成以前拐弯抹角找过她好几回。 “何局不帮忙说话,还会怎么样?” 何燕有点悻悻地:“现在市里当家的,是白书记喽!” “5·22”总结会结束,周成的车在前面开道,两人直驱市电视台。 做节目时,导演成了没事人,周成在一边作陪,何燕一边是被採访人,一边是导演,节目做完后,在所有台领导陪同下,到临河饭店吃的晚饭。何燕的心情是高兴的,周成和省电视台事前也已联繫好,市电视台先播,省电视台后播,影响轰轰烈烈先入为主地造出去,不管江新将来怎么行动,大家都会记住环保局记住她何燕的。吃完饭唱歌。散场时,何燕让周成他们先走,自己上楼进到总统套间拨通了唐西平的电话。 6精诚所至(1) “爸,跟着你忒没劲忒没劲!又不买东西,一家超市,又一家超市,干转干转,我不管,反正我累了,要走,你自己走。”林小树噘着嘴,坐到超市的电动车上不走了。 接儿子和自己一起回临河,是林若诚早就计划中的事。从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岗位上退下来的岳母,年前突然中风,虽经多方治疗,勉强能拄着拐走路,照料自己都不及,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顾小树了。小树调皮,保姆的话根本不听,岳母心眼细,再加上整天憋坐着心里躁得慌,一会儿看不见外孙,生怕磕着碰着,就发急大声地吵保姆。保姆受不了这份委屈,半年不到换了三个。林若诚还担心小树照这样惯下去,非给惯坏不可!斟酌再三,下决心把小树带走。林若诚的爱人宋琳在海淀区一所中学当外语老师,在小树两岁时病逝。实际上,小树是全靠着岳母给养大的。听林若诚要带小树走,岳母也不说话,光用手拍着自己的腿掉泪。林若诚就想起宋琳,伤心地要岳母一块去临河。岳母听这话,才冷静下来,搌搌泪,说:“小树终归是你的儿子,带走吧。我不去,老了老了,我离开北京?!” 接小树是捎带办理,接丁涛才是正事儿。林若诚和丁涛电话联繫,听到他的口音,丁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等等,先告诉我你的公司在哪儿?” 林若诚不明就里,实话实说。其实,就是明白,也只能是实话实说。 丁涛:“钱司长可真会开玩笑,我上午有事情。” 林若诚知道,像临河这样的内地小城,到北京来“接人”,遇到这样的尴尬事是很正常的。但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和钱明军到丁涛原来就读研究生的北京大学,找他的导师专门进行了解。导师是个非常可爱的小老头,很得意地告诉他们,丁涛在剑桥博士没毕业,就已经有专利转让,在国内洗涤制剂的研究领域,绝对属于屈指可数的先锋级人物。林若诚的眼睛,当时亮得都有点刺人的意思了。丁涛的态度在意料之中。林若诚笑着说:“上午有急事,不影响中午吃饭吧?” 丁涛显然不善于应酬,说:“那……就到中午再联繫吧。” 看看快到时间,想着丁涛是留学回来的,林若诚早早地带着小树到一家西餐店订好台,才和丁涛联繫。丁涛显然徵询过什么人的意见,说话已经不留商量的余地了。 “林先生,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吗?”紧接着,丁涛又跟了一句:“我知道北方,也知道临河,我是不可能到那里去的。” “当然有!我到北京,就是专程来见你的。”林若诚声音很高,旁边的顾客一齐看他,其中,还有好几个老外。 林小树说:“爸爸要注意风度。” “对不起。”林若诚忙点头,快步走到外边。 丁涛听岔了:“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林若诚耐心地说:“刚才,是在饭店里。丁涛,我们无论如何要见上一面,行不行,都是其次的。我们都是在这个业内,至少,要留个以后能见面的余地吧?” “你真订台了?” “我现在就在饭店前厅。” 丁涛犹豫了一阵,说:“我没想到……林先生,今天是端午节,小青她爸妈叫我们回去,我已经答应了。” “瞧我这记性,过节,是该回去看看老人的。吃饭不吃饭,都是个形式,要不,下午你找个地方,我请你喝茶?”
第29页 “说好的,下午陪小青逛街,这几年在国外读书,我亏欠她太多了。” “那就晚上。丁涛,不管怎样,我都要等你,咱们一定要见上一面。” “我尽量吧。” 林小树走过来:“爸爸,我肚肚饿了。” 吃过饭,林若诚不愿把时间白白浪费掉,就一家一家超市转,调查公司的产品销售情况,有时问销售人员,有时和顾客直接交流,也难怪儿子噘嘴。 “小树,听爸的话,还有时间,咱们再转一家,就一家。” “一家也不转。” “爸给你买玩具,嗯———你不是想要遥控飞机吗?” “你这是行贿。外婆说,谁受贿,最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围的顾客都被逗笑了,林若诚把小树抱了起来,走开几步。 “小树,将来想不想当大老闆了?” “想啊!做个超一流的大老闆,像比尔·盖茨那样的。” “那你还不听话?” “可你的样子,不像个大老闆。” “像什么?” “像个跑江湖的推销员。人家大老闆,都是坐在超豪华的大办公室里,手里夹着雪茄,晃着皮转椅,身边站着专门倒咖啡的女秘书阿姨,那才炫呢!” “还跑江湖,你这是在哪儿学的一套?” “电视上呗,你平时不看电视吗?” “好好,爸爸服了你,咱们去海洋馆,总行吧?”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时分,丁涛同样给了他一个理由:同学聚会。但这时候,丁涛已经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林若诚明白,现在在人情上,丁涛开始倒欠他了。林若诚带小树胡乱吃了碗面,然后,守株待兔地坐在丁涛住的楼前花坛上等。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丁涛和女朋友一起回来了,林若诚试着喊了一声,果然。 林若诚兴奋地笑着伸出手去,说:“我姓林。” 6精诚所至(2) 在咖啡馆包间,林小树早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林若诚的衣服。 “林先生,让你久等,我很不好意思。” “这没有什么,好事多磨!我们现在不是已经面对面坐在了一起,说明前面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 “我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优秀。” “对你的资料,我详细地进行了研究。还有,我看人,特别自信第一眼。” “我不想离开北京。” “你是担心临河地方小,没有你施展才华的舞台?” 丁涛盯着林若诚,突然问道:“林先生,你现在净资产有多少?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林若诚把手一伸:“五千万。” 丁涛笑着:“怕是不止这个数吧?” “你向钱明军打听过?” “姑且算这个数吧。现在的私营企业家,分两种。” “哦,说说看。” “一种是‘呲’,能呲多大,就呲多大,有曹操南下时号称的意思。第二种是谨慎,除非是遇到谈判对手,轻易不露真底,担心招惹无谓的麻烦。” 林若诚笑着把身子朝后一靠,说:“我属于哪一种?” “你是聪明人,何必开口问呢。” “你肯定有自己的意思。” “当然。就这五千万,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你,令公子,再加上未来的孙子,也足够足够花了。” “你还想说什么?” “钱是挣不完的,再多也就是个在银行添加数字的游戏……” 林若诚“呼”地站起来:“够了,你丁涛是在把我当暴发户看的吧?” “林先生挣钱,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档次更高一些?” “我承认当初有这个想法,但我更想把瑞雪公司做成超一流的企业,证明我能。道不同,不相与谋,对不起,打搅了你一天,你走吧。” 丁涛也站了起来,说:“林先生,不,林总,我答应上临河!现在,就可以签协议。” 林若诚不敢相信地说:“真的?” 丁涛肯定地点头说:“真的。化工企业,是能挣钱,但到了没事业心的人手上,就会成为一个地方的祸害。如果对你的人品不了解,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去。因为,我不想成为家乡的千古罪人。” “你是指污染?” “是的。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 两人笑着把手握到一起。 “丁涛,你过去,就是公司负责科研的副总,等把新产品开发出来后,如果,你还愿意在瑞雪公司干,我们就是合伙人。” “一言为定。” “明天你会在协议书上看到专门的这一款。”林若诚掏出一串房子的钥匙。“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现在,又要劳燕分飞,你总得先把后方给安排一下。” “这算什么?” “公司的见面礼吧。” 丁涛也是个急性子,这边谈妥,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开始朝临河赶了。
第30页 半路上,林若诚接到了赵小冬打来的手机。 “林总,不好,公司里出事了。”声音里拖着哭腔。赵小冬当副总已经四个年头,大小事也见过一些,若不是真正拿头,是不会急成这样子的。 “赵总,你不要慌,慢慢说,我正在回去的路上。” “你回来就好,公司被公安和环保联合行动组勒令停产整顿了。” 林若诚一惊:“为什么,排污?公司什么时候把没有经过处理的污水朝外排过?” “就是这,要不,我怎么会发蒙呢!” “他们会不会搞错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们录了像……” “餵、餵……”手机断线。林若诚飞快地再拨,对方已关机。沉思,摇头,林若诚猛然明白,赵小冬显然已经被控制,心里猛然一凛:“王兵,加快速度。” 王兵答应一声,一踩油门,錶针指到了“180”上。 林若诚扭头,丁涛正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丁涛把脸扭向窗外。 “丁涛,你刚才都听见了?” “我想不听,都没办法。” “回老家看看,然后,你还回北京吧。” “我不明白林总的意思?” 林若诚突然发急地说:“我知道,你想要解释!我不是怕难堪,是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妈的,莫名其妙!” 一阵沉默。 丁涛坚定地说:“我哪儿也不回,就去瑞雪公司。” 林若诚扭脸过来,丁涛依然望着车窗外面,说:“我相信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凭咱们这短短的接触?” “如果有鬼,你就不会给我大谈公司对环境的关注。” “我要是为了投你所好呢?” “你不会。” “为什么?” “你清楚我做人的原则。而且,咱们合同上也有这么一条:如果发现甲方有违背公德故意污染环境的事,乙方可以自动解除合同。” “谢谢。” “林总客气了。” 林若诚一进市区,就被刘芳他们给拦住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赵小冬已经被拘留了。 林若诚扭脸去望丁涛。 丁涛说:“林总,小树今晚会和我在一起。如果,明天早上你不到公司上班,我这个副总,可就要自动上任了。” 6精诚所至(3) 林若诚点头道:“如果真这样,王兵负责通知人事部,你代理总经理职务,全权处理公司一切事务。但我相信不会。” 刘芳讥讽地说:“你认为你有钱,在哪儿都能通神?” 林若诚:“钱如果铺路,神仙肯定乐意在上面走,毕竟这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但它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让人问心无愧。说实话,我更担心的是明天私营企业家协会的换届选举。几年这么一次,不容易的。” 《欲望之舟》第三章 7形式与内容(1) 临河饭店楼前扯着欢迎与会代表的大横幅,楼前的草坪上,还特意插上了各种颜色的彩旗。此前,林若诚和唐西平商定的会议地点是临河庄园。5·22水污染事件这边出来,唐西平那边就自作主张地改到了这里。 该到会的代表,在天黑前陆陆续续都报到了。大家虽然对临时改变会址有看法,但唐西平明确表示在临河饭店吃住全免,也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况且,每个代表进到房间,还有一份意外的惊喜在等着———一套金利来的饰品:衬衣、西裤、领带、腰带。上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款式、颜色、尺寸不合适,可自行到一楼商品部调换。 晚餐时,唐西平在邓娅的陪同下,大声说笑着和大家碰杯,且来者不拒。邓娅知道唐西平是刻意在营造一种融洽的气氛,结束时,唐西平还嚷嚷着要带大家一起去洗桑拿:“走,都去蒸蒸,解解酒出来打牌,今天晚上,谁先睡谁是这个———”两只肥厚的手插在一起比了个王八。 “打牌才能上几个人,你这儿还有别的可玩的没有?”说话的人身子不停地摇晃着。 “老曹,你想玩什么我这里没有?” 老曹挤挤眼,说:“‘节目’我信,就是别……别‘猫’乱窜……” 唐西平不说话,伸手从服务小姐手里夺过酒瓶,满满地倒了一杯,高高举起,大张着嘴倒进喉咙里,然后,杯口倒着在头顶上晃了晃,说:“刚才‘过头’了,都说,净不净?” “你老唐整这是啥意思?要比酒,来就……来。”老曹没迷瞪过来,伸手要夺酒瓶。 唐西平把酒瓶闪到一边:“整啥?我自己罚自己哩!平时约弟兄们来这里玩的次数少,‘猫’,啥毛!” 老曹等人明白过来了,嘿嘿唐哥唐哥打着招呼放心地去了。 邓娅把唐西平扶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唐西平身子摇晃着就要朝地上堆,多亏邓娅死死地用肩顶住,才没有出更大的洋相。唐西平全不当回事的样子,说:“我等着,洗完澡,咱们打牌喝啤酒……”
第31页 电梯门终于合上,谢天谢地,只有两个人。就在邓娅想着,唐西平等一下到楼上该怎样吐个一塌糊涂的时候,明显地感到肩上一轻,唐西平伸臂拦住她的肩,稳稳地立在那里。 邓娅有点不敢相信地说:“唐总,你没有喝醉?” 唐西平说:“你看我像醉了吗?” 邓娅眼波悄然闪了闪:“那几个人,真能喝,也真能缠。” 唐西平说:“那要看他们是跟谁了。若不然,明天当选主席的就该是他们了。” 邓娅故意说:“唐总,你这么有把握?” 唐西平拍拍她的肩,说:“你很聪明,没有哪个成功男人会喜欢比自己更聪明的女人。” 邓娅头一低道:“我不知道唐总在说什么……” 唐西平酒劲有点朝上涌,搂紧邓娅,不再说话。 走进办公室,唐西平把肥胖的身子丢到沙发上晃了晃,说:“邓娅,在对付林若诚这件事上,你是出了力的。说吧,想叫我怎么谢你,要车子,还是要房子?” 邓娅整理桌上翻乱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我只是在尽一个秘书该尽的责任。你开得有工资,其他的,我心领了。” 唐西平目光死盯着邓娅,说:“你和那些同我上过床的女孩不一样。” 邓娅恼怒地把手里的文件使劲朝老闆台上一摔:“当然不一样!我是来鸿运工作的,她们是……我怕脏了我的嘴。” 唐西平站起身,绕到邓娅身边,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着:“可你同样愿意和我上床。” 邓娅迎着唐西平的目光:“唐总让我说实话?” 唐西平的目光阴冷起来:“你自己考虑。” 邓娅低头继续整理又给弄乱的文件:“你唐总不是让人讨厌的人,这方面的自信,大约比哪方面都强。” 唐西平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有意思。” “那我先出去了。” “别,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说,评选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的事,还有没有没想到的地方?” “唐总真的很看中这个?” “钱不能贴在脸上。” “能在商界拼杀成功,没有一个人会是弱智,个个又都手眼通天,能不能当选,变数很多。凡事,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该做而没有做。” “你说吧,我唐西平不怕被人说是笨蛋,怕被人说我用的人是笨蛋。” 邓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那我就说,你想当私协主席的心既然是真的,就不该对代表们来小儿科!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个身价不是在百万以上,靠一件衬衣一条领带,就能让大家感恩?这简直———” “你说下去。” “简直是农村选村长拉选票的思维方式。” “我就是城郊出来的。” “可你要办的事,却是城里的事,是企业家之间的事。” 唐西平猛地一拍桌子,瞪眼吼道:“那我每个人送他们十万八万?就为个破协会主席,想吧!” 邓娅失望地摇头:“如果你真要这么送,只怕,比村长拉选票还要让人觉得低级。” 唐西平的目光死盯她半天,说:“我知道你肚里有考虑,都说出来,别拐弯抹角。” 7形式与内容(2) “林若诚平时的为人,比你怎么样?” “他比我大方,也更招人喜欢,但我没他那么多穷讲究!” “林若诚是协会的创始人,当选后,真心实意地替大家说话办事。拿时代大道来讲吧,以瑞雪公司的实力,拿出那点钱算什么?可他为了不想让政府乱摊派成习惯,硬是不惜伤同学之情,自己一人出面扛着,公道自在人心,今天代表为什么到得比往届都齐,你以为大家真是沖你那几个房钱来的?错。大家是关心林若诚关心瑞雪公司的命运才急急赶来的。你要真想收买人心,真想当选,就必须站出来,公开替林若诚说话,这样,大家才会觉得你仗义。当选,则是倾心拥戴;选不上,则让林若诚欠下一份天大人情,进可攻,退可守。而瑞雪公司向临河排污,是被环保、公安录了像的,铁证如山,上有肖书记在压着,中有刘市长在盯着,下有老百姓和受害的学生家长在恨着,谁就是有天大的胆,敢让林若诚当选?除非,他是不想要自己的乌纱帽了,可这样的人,你觉得临河有吗?一举数得,有益无害,尽揽人心,还不用自我轻贱去破费一分一文,你却……”她猛然醒悟似的说:“噢———对不起,唐总,我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可我……” 唐西平半天不言语。 邓娅清楚地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几次要偷眼看唐西平的表情,都被强忍住了。 唐西平声音淡淡地说:“邓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邓娅摇头,手心里已经汗湿,险些就要动摇了自信。 唐西平重新坐回到老闆台后面,脸色板起,上面没有只言片语可读取的信息,整个死机状态:“我在想,你跟我当秘书不合适。”
第32页 邓娅感到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里。 唐西平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公司的副总经理,负责临河苑开发。” 邓娅声音细细地说:“谢谢唐总。” 唐西平一摆手,说:“我这里不是狗屁熊灿的国有企业,如果你不能干事,说一万声谢我也不会答应———将来损失的,可都是我自己口袋里的钱。这件事,我和唐彬两人一起出面,会显得更郑重其事。” 从唐西平的办公室出来,拉上厚重的实木门,邓娅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为刚才这番话,她反覆推算了一下午,唐西平没有文化,但绝对是个精明的人,就像地位越高,人越多疑一样,钱越多,人的提防心也越重。一味顺从,往往适得其反,她才想到冒险走这一步棋的,看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邓秘书,没有不舒服吧?” 邓娅被吓了一大跳,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柳山走到了跟前,都是地毯太厚的缘故,让人都快变成悄无声息的幽灵了。 邓娅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柳山一副无赖样道:“力出完了,拿工钱呀。” “跟我走,你的事,我全给你办妥了。” 在自己的办公室,邓娅把一张开好的支票丢在茶几上。 柳山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用手指在上面弹弹,说:“我算服了,邓秘书说办到什么事,就真能办到,痛快!” “还有,承包临河苑建筑垃圾外运的事,我也给你敲定了。” “真的?” “我像和谁开玩笑的人吗?”邓娅身子朝后靠靠,说:“以后改一下称呼,我现在是具体负责临河苑开发的公司副总经理。” “祝贺邓小姐高升。”柳山眼珠一转,想和邓娅握手,邓娅没有看见似的,把身子扭向一边。“邓总,我不糊涂,你够意思,我会更够意思,支票里的钱,10万是你的,明天,我就派专人送到你住的地方。临河苑不管拿到多少钱,我都和你三七分。” 邓娅伸开自己细嫩的手指细细地欣赏着,一副毫不为意的样子道:“你柳山不是在外边混一天半天了,看着办吧。对了,能不能最终交给你干,还得看你能不能让那些钉子户搬走。” “这个事,邓总放心,你只说什么时候让他们搬吧?” “具体的,等我把临河苑的宣传启动起来,再通知你。” 唐西平并没有停留在邓娅的想法上,把打字员喊上来,口述了一封全体与会代表致市委、市政府的公开信,然后,弟兄两个挨个房间徵集大家签名。代表们在爽快签名的同时,也由衷地称赞他仗义执言,够朋友!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唐西平忍不住自得地一笑,说:“这人,是他妈的得多动动脑筋!你说,这封信,是送给白书记好,还是送给刘市长好?” “两个人都是市领导,随便给谁都一样,反正最后这主席都得是你当。” 唐西平皱眉道:“当然不一样,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没脑子!” “我有我当董事长训你!哥,说具体的吧。” “在中国,做生意做的就是人情和关系。拿房地产生意来说,谁能把地圈到手,谁就能发财。所以,在处理关系上,非得谨慎不可!这个何燕,还应该再给我来一个电话的。” 正说着话,放在老闆台上的手机响了,唐西平伸手拿起来,果然。 “你明白吗?如果明天的大会,没有上届主席到场,你就是当选,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7形式与内容(3) “就为这打电话?” “当然还有,你是个聪明人,没有时代大道,你的临河苑就没办法建。要建时代大道,没有瑞雪公司带头出钱,就是无米之炊,江新要真把林若诚给抓了,谁出面办这件事?” 唐西平哈哈一笑,说:“林若诚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人不亲,行亲,不是有个词儿叫唇什么寒吗?” “唇亡齿寒。” “对,唇亡齿寒。在代表们的强烈要求下,大家一块儿搞了个签名信,正拿不定主意该送给白书记还是刘市长更好呢。” “当然是白书记了。全临河,谁不知道市长和林若诚是同学,让市长出面,不等于把他放到鏊上烤。” 唐西平有点不高兴了,说:“我不是正向你请示嘛!” “唐西平,我可提醒你,别学林若诚耍滑头,什么唇亡齿寒,你倒有什么同情心了?就这吧。” 唐西平想了一下,才把手机合上。何燕生没生气,他根本就没有朝心里放。 “看来,真是都想到一块儿了。” “哥,你怎么知道何燕会给你打电话?” 唐西平鼻孔里“哼”一声:“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想着朝上当副市长了。刘沉的心病在时代大道上,而要开工修建时代大道,离不开林若诚带头集资,‘5·22事件’,是逼林若诚低头的天赐良机,真要把林若诚弄起来,你说谁要走这棋是不是忒臭忒臭?明天就要开会,今天晚上再不打电话,她还有机会打吗?”
第33页 “她想不到,代表们早忿忿不平了。” 唐西平一笑:“她就是想到,也会打这个电话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她真能沉得住气,在省委观察人的关键时候,就不会到处上蹿下跳了。” 唐彬摇摇头说:“哥,你把人心都给揉熟了。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做生意。” 唐西平瞪他一眼说:“悟。光问吧,一辈子幼儿园也毕不了业。开车,跟我一块儿去临河宾馆。” 白向伟过去在和临河的干部接触中,隐约听人说起过,刘沉和林若诚,可能是性格上或别的原因,平时并没有过多的来往,而和眼前这个在临河同样出名的唐西平,反倒走得更近,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半夜来找自己,为了什么事?到了楼下才打电话,不等于是在拉霸王弓,白向伟有意冷淡他,在他进来时,人在沙发上连动都没动,只是简单伸手示意了一下:“坐吧。” 宁远倒上茶去了里屋,白向伟伸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报纸。 唐西平讪笑着说:“白书记,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我今天来得是不是有点唐突?” “你说呢?”白向伟反问道。 “白书记,你不要担心,我是两手空空来的。” “那你到谁那里去,才不空手?”稍停一下,白向伟接着说:“唐西平同志,如果你来,仅仅是为了聊天,我提醒你再选个时间,这是我上任的第三天,又碰上‘5·22事件’,许多事情在等着呢。” “白书记,放心,我不会耽误你更多的时间,我也不是为自己来的,而是专为‘5·22事件’来的。” 白向伟感到意外:“是吗?” “这次参加私营企业家协会换届选举的167名代表,包括我,都不相信林若诚会有意排污去害东阳的学生,这是代表们给市委、市政府的联名信。” 白向伟手指弹弹,说:“这就是你连夜跑来见我的理由?” “明天就要开大会,林总作为上届协会主席,他人不到场,说实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瑞雪公司出事的消息,你是现在才知道的吗?真要是不知道怎么弄,怕是不会连三赶四徵集签名,早就该请示了吧?”白向伟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好吧,这个东西,放在这里吧。” 唐西平有点真急了,说:“白书记,这上面签名的,可都是私营企业界的精英,是民意啊!” 白向伟目光严厉地说:“这一点,有必要提醒吗?事情再急,总要容我想想,和其他市委领导通个气吧?” 唐西平终于把头低了下去,说:“那行,白书记早点休息,我们耐心等着。” 宁远走出来,望着关上的房门,说:“白书记,就该对他这个样子。” “说说看。” “下午,唐西平就和孙副市长重新商量了会议议程,并让会议秘书处悄悄把林若诚从候选名单中去掉,他这么做,一方面是算定您不掌握情况,将来出了什么事,好把责任朝您身上推;另一方面,是藉机在代表中延揽人心。” 白向伟沉吟了一下,说:“小宁啊,你这算是正式进入了角色。这个唐西平,平时在其他市领导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大胆?” 宁远摇头:“他对您,还是尊重的。平时,除了刘市长,包括主管私营企业的孙副市长,向来都是直呼其名。” “真是财大气粗啊!不管他了,”白向伟抖抖手里的联名信,不无忧虑地说:“临河75%的产值,是靠私营企业创下的,这个会,的确重要啊!” “白书记怎么考虑?” “小宁,别的不管,就谈你自己的直觉,林若诚会不会有意排污去害东阳的学生?” 7形式与内容(4) “不会。不说他有没有害人的动机了,单是採取这种作案手段,恐怕只有天字第一号傻瓜才会想到。而傻瓜,是成不了亿万富翁的。” “这么说,那就不用担心他会跑掉……你通知江新,明天早上八点钟以前,必须结束对林若诚的传讯,保证他按时到会。” 林若诚从公安局出来,匆匆赶到临河饭店,唐西平早在大厅等着,迎上来关切地问:“若诚,没有事吧?” 林若诚摇摇头说:“先不说这个,会议准备得怎么样?” “我昨天心里都快急得冒火了,这么大的会,你这个主席不到场,岂不是要炸了营?让我慌慌带着唐彬,拿着联名信挨个找代表签名,然后,也顾不得白书记休息没有,半夜三更又赶去敲开了他的门。” “怎么又变地点了?要不是先给你联繫,我就跑到临河庄园去了。” “跑那么远的地方,冷冷清清,跟偷似的,我们这些人,提供了多少就业岗位,纳了多少税,为什么不该大声说话?走吧,大家都还在为你着急呢!” 唐西平陪着林若诚逐个房间走了走,面对大家关切的询问,林若诚只有摇头,无言以对:“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还在鼓里蒙着呢!但不管怎样,5·22事件的后果,是严重的。”
第34页 从最后一个房间里出来,迎面碰上市政府秘书长刘兆和,私营企业家协会归口市政府办公室管理,他和林若诚非常熟,同时,两个人还是棋友。“西平,今天你是名符其实的地主,忙你的,我和若诚唠两句嗑。”当下,笑着一揽林若诚的肩,推门进了供他临时休息的房间。亏他想得出,里面棋早摆好了。“来来来,先来一盘,让我报了一箭之仇再说话。” “就你那臭棋篓子,再来也是输,还是先闭关修炼十年再说吧。” “我昨天摆了一夜棋谱,敢料定,你占不了便宜去。站那里干什么,快坐,坐。” “你呀———”林若诚屁股刚挨着凳子,忙又站起来:“今天是干什么,你我在这儿下棋?” 刘兆和认真地说:“你什么时候见我下棋误过事?” 林若诚一愣,刘兆和绰号“生物钟”,跟领导出差、办事,不管晚上睡觉多晚,说几点醒,正负误差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这倒没有听说过……” “这不就得了。来,我可先走了。”刘兆和拿起棋子“啪”地一放:“当头炮。” 林若诚敛起脸色,说:“刘大秘书长,你有事瞒着我?” 刘兆和还想搪塞,说:“怎么着,兴你没事找我下棋,就不兴我找你?” “你拉倒吧,这个会你是主管领导,白书记和刘市长全要参加,都到现在了,你敢躲在屋里下棋?你刘兆和虽然不是官迷,但要你立马歇菜回家去卖红薯,心里怕是也痛快不了吧?” 刘兆和点点头:“我说过,能把生意做成的人,都是人精,不然,发财梦偏就让你给圆了?” 林若诚指指表,说:“瞧瞧几点了,你就别绕弯子了!” 刘兆和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若诚,这么说吧,陪你下棋就是我今天上午的任务。” 林若诚愣了一下,猛地伸手把棋盘一掀,扭头朝外走去,道:“我明白了!” 刘兆和笑着拦在前面:“若诚,你不会让我这个朋友坐蜡吧?” “大秘书长,我回公司去,总行了吧?” 看着林若诚走进电梯,刘兆和这才放心地进到会场,代表们正以稀稀落落的掌声,欢迎唐西平当选新一届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中午,唐西平还安排有盛大的庆祝宴会,但大家从会议室走出来,以各种理由向会务组请假,纷纷离去。 走廊上,刘沉低声对白向伟道:“沈书记去乐水检查工作,回来拐到了咱们这里。” 白向伟心里像推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不知道省委领导到底是什么意图,都是飘然而来,事前,连一点信儿都不肯向自己这个一把手透。他尽量平和着心情说: “沈书记这次准备在临河怎么活动?” “估计是老习惯,打个尖,睡个中午觉,就起程回省城去。” 白向伟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浮在水面上的油滴,下面的水,仍然是一体,都还在以过去习惯了的程序在运作着。沈均在笑谈中,也有意无意地强化着这种感觉,他握着白向伟的手,笑着说:“白向伟同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蒙的感觉?” “沈书记,说实话,要不是刘沉同志在处处撑着,我可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焦头烂额好,可以让自己多受些锻鍊嘛!” 孙庆插话说:“白书记已经挂职锻鍊过,省委不能光拣觉悟高的朝下派,大家都应该轮着受锻鍊。” 有两个正职在场,孙庆就敢随便接话,看得出来,他和沈均的关系很深。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孙庆同志,你以为,一把手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轮的?” 沈均不知因何,情绪异乎寻常的好:“政治上搭班子,我觉得更像是两个人谈恋爱,时间固然重要,但投缘才是第一位的,时间在某种意义上,只是起试金石的作用。” “我相信,我和刘沉同志这份缘分还是有的,可一上来,就让5·22事件拿住了头。”孙庆再次毫无顾忌地说:“白书记,这次省委决定让沈书记负责5·22事件的善后处理工作。” 7形式与内容(5) “孙庆同志,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是不是应该及时向我和刘沉同志报告一下?”白向伟也不管刘沉是否知道,伸手把他拉了进来。 孙庆委屈地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刘沉瞪了孙庆一眼,同样不高兴地说:“孙庆同志,沈书记跑那么远的路,都什么时间了,你去看看饭准备好没有。” 孙庆不情愿地出去了。 白向伟说:“沈书记,单沖我是你亲自派下来的这一点,出这么大的事,都不应该只是路过。” 沈均说:“你们两个,还别不承情,我先到乐水,可是替你们釜底抽薪去了。” 白向伟说:“韩市长那里情况怎么样?” 沈均说:“真要把这场污水给消化掉,非得几场大雨不行!但我还是敲打了他,你韩山,首先是省委的干部,其次,才是乐水的市长嘛!想问题,办事情,没有个大局意识、政治意识还能行?”
第35页 白向伟说:“乐水的损失,也够重的了。” 沈均把手一挥,说:“那是第二步的问题嘛!我从省里应急资金中,先给他们拨了五百万过去。这笔帐,你们两个,将来可是要认的。” “我们不但要认,合适的时候,还要正式对韩飞同志说声对不起的。”稍顷,白向伟又问道:“沈书记,听说北京要派调查组下来?” “调查组这两天就会到临河。所以,你们必须有一个结论出来。这种事,向来越迅速越果断,越能争取到主动。” 这时,孙庆和唐西平推门进来。 “沈书记,西平全都安排好了,您请入席吧。” 沈均站起身说道:“别人来,都喜欢住临河庄园,我呢,就喜欢住这里。看中的,是你们的酸面叶!你们要是乱七八糟的搭着乱上,我下次就不来了。” 唐西平赔着笑道:“沈书记,您别忘了,今天是会议,酸面叶预备的有,但要是光上这个,只怕我这个主席,连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沈均一笑说:“我忘了,今天到会的都是大老闆,看来,也只有入乡随俗了。” 酒宴上,沈均风趣地和大家碰着杯,秘书几次来劝,都被他赶开了,本来,因为许多代表的离去而显得多少有些冷清的宴会大厅,顿时热闹起来。 8科学工作观(1) 傍晚,夕阳有声有色地尽情宣洩着自己最后的惆怅,河水受到感染,带有了滞重的质感。看着小树吃过晚饭,林若诚自己没有食慾,让新雇的小保姆领着小树看动画片,独自走出大门,不自觉地来到准备扩建的新厂区。这些天,他几乎是每天,都要散步散到这里的。按他当初的打算,是要把新厂址选在高新技术开发区,将来时机成熟,把公司全迁走,离远方日化厂远一点。时任市委书记王定一,一心想尽早使“化工城”具有规模,说这样有利于城市整体工业布局。当时,中央正在实施紧缩银根的政策,要求各地必须不折不扣地压缩基建规模,赶在风口上,能给他批,就已经不错了。在国内,政策就是切刀,切到谁身上,流血不流血,都不能喊疼。要怪,只能怪他赶的不是时候。 全套进口设备已经运了进来,暮色中像一座座小山包样排在那里,林若诚无言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最后长嘘一声,走到河边,歪倒在草地上,顺手掐起一根草节,放进嘴里嚼着。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真是成了一团乱麻。 先是赵小冬被拘留,紧接着,市政府做出决定:停建所有的化工项目。什么时间解冻,等候通知。全市包括县里在建的化工项目,共有五个,那四个的投资额全加起来,也没有瑞雪公司一家的零头多。只能理解为重视,孙庆和何燕,专门到公司给他下达了文件。 孙庆的话讲得很客气:“林总,这是非常时期,让停就等等,如果顶风而上,损失会更大的。” 何燕的目光,则是卯足劲儿朝封条上瞅。 为购买这条世纪初世界最先进的进口生产线,加上征地和基建,林若诚先后投资八千多万,银行贷款三千六百万,如果一直拖下去不能按时投产,光每天的利息,就会像山一样把人压垮的。但眼下,他还顾不上算这笔细帐,他明白,出这么大的事,又关联人命,北京还要来调查组,一时半会儿,想开工生产,是门儿都没有的事。他和丁涛商量后,果断地把工人全部放了假,工资每月照发,但必须随叫随到。作为一个企业家,看着工人闲着在厂里乱晃,也糟心。负责安装的老外,更是翻着眼问是工人闹罢工了不是?林若诚想告诉他,工作岗位目前在中国还是稀缺的,没有谁轻易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但后边接着而来的为什么,肯定更没法回答。他干脆解释说这些,都是等待培训上新生产线的工人。接着,安排翻译陪他们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林若诚交代说:“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转,什么时间接到公司的通知,什么时间结束。” 老外认真地说:“我们的确很想看看神秘的东方景观,但不能按时完成工作,是要受到公司处罚的。” 林若诚笑着保证说:“责任完全是我们的,由我们向贵公司负责说明和解释,所有旅游的开支,也全都由我们承担。” 老外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事,马上喜笑颜开地伸出大拇指ok、ok个不停。只有领队的西姆斯翻着绿豆眼,不肯轻易相信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餐。林老闆,你能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真实意图吗?” 这样一说,所有的老外都警惕起来。 林若诚诚挚地说:“这样做,是想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情,牢固和贵公司的友谊。” 西姆斯不买帐:“做生意,重要的是双方都赚到钱。只要实现双赢,友谊就断不了。” 林若诚点头道:“我们瑞雪公司,遇到了不能按合同施工的麻烦,你不妨理解为,我们所有的这些,都是主动补偿的一部分。” 西姆斯笑了说:“我到过中国好多次了,知道你们最爱的是面子,遇到事情,总是要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给予是大方,被索赔就是丢面子,对不对?” 林若诚说:“不管哪样,都是没办法的无奈之举。西姆斯先生,你还想知道具体原因吗?”
第36页 西姆斯连连摆手道:“no、no,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林老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请你不要小瞧我们,我们可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当然,所有用得着的技术人员,全都给丁涛挑挑留了下来。他望望新投入使用的瑞雪科研大楼,说:“林总,你这科研大楼,不是用来装样子的,市政府的文件上,也没有规定不能进行研究开发,你忙你的,我就按咱们商定好的计划,进行瑞雪之春系列新产品的研制工作了。” 林若诚使劲握住他的手道:“丁涛,我没有看错人,只要有你的研究在进行,瑞雪就永远不会完。” “林总,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能像西姆斯他们那样简单,你付了我高薪,我就是要干活的。” “可要完全是这样,你早就掉头回北京去了。” “是啊,中国人许多时候,都是在为感情付出代价的。毕竟除了钱,大家还有更看重的东西。” 安顿住公司的事,林若诚带着一张五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中午饭顾不上吃,赶到东阳。因为捐建希望小学,林若诚和陈健打过几回交道,陈健也有想拉他去东阳投资的意思,每次见面,都格外热情。见面没有寒暄,只是简单地握了一下手。 陈健沉着脸吩咐秘书说:“小张,给林总倒茶。” 小张的侄子也在这次事故中遇了难,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但在陈健面前,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憎恨隐在心里。林若诚伸手要去接,小张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绕过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连着跑这么远的路,再加上着急,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林若诚伸手把茶端过来,要喝时愣住了,里面是一团黑黑的烂糟树叶。 8科学工作观(2) 陈健远远地坐在宽大的老闆台后面,手指间捻着一支红蓝铅笔,正正反反不停转动着。 林若诚苦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 “陈书记,我这次来,是专程赔罪的。” 陈健起身踱着走出来,身子靠在老闆台上,说:“还喊我陈健。若诚,你这次可是把东阳给害苦了。事发时,我一直在现场指挥,后来又多次到医院探望,哭声撕心裂肺啊!现在,全县所有的工作,全都停了下来,县委、县政府的机关干部,一人包一户,全分头下去做学生家长的工作了。” “出事时,我在北京,到现在,心里都还糊涂着哩。但我不想解释什么。”林若诚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心情沉重地递过去,说:“这是五十万,算是瑞雪公司的一点表示吧。” 陈健低头想了一下,说:“钱可以留下,但我要给你说,若诚,你这是又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我还有个会,没办法陪你坐了。” 林若诚只好识趣地抢先告辞出来,一贯大步流星的风格,在楼下台阶前,他呆住了。 上千的学生家长,聚集在大院里,谁都不说话,一起用愤恨的目光盯着他。来的时候,林若诚记忆中是晴天,现在,天空却阴云腾滚,不时伴随着沉闷的雷声。 双方就这样在沉默中对峙着。 林若诚脸色苍白如纸,王兵在前面紧护着他:“林总,你快上楼。” 林若诚摇头,他心里委屈得想哭,他更想大声地对大家表示点什么,可最终,就是愣然地立在那里。学生家长谁也不吭声,谁也不看谁,一步一步朝前拥来。 王兵使劲推他:“林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快到里面躲一躲。” 陈健得到报告,从大楼里急急地跑了出来:“现在是法治时代,都不要乱来!”到底是县委大院,公安局的警车,好像在附和陈健的威严似的,说到就到,从三面把人群围了起来。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天空中闷了多时的雷炸开了,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人群继续慢慢前移。 急得满头大汗的公安局长想朝天鸣枪,被人使劲推搡到了一边:“你想干什么?” 大家都看清了,是沈娜匆匆从医院跑来了,她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家长同志们,你们还信任我沈娜吗?” 人群的脚步停住了。 终于,有人哭着嗓音喊道:“沈局长,你是真正为孩子们好的人,我们信得过你!你说吧,作孽的人,该不该得到报应?” “该!” “该不该受到惩处?” “该!” “你能保证他们会受到惩处吗?” “我个人算不了什么,可大家要相信,天网恢恢,是疏而不漏的。眼前这样,丝毫不能解决问题,大家都先回去,好吗?”沈娜和站在前面的每张脸对望,终于,从前面开始,大家一层一层地朝后退了…… 林若诚使劲把嘴里苦涩的草节吐出来,那天,真是天怒人怨啊!如果不是沈娜挡住,自己只怕是要被撕碎了的,无论是感谢沈娜,还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他都应该去刘沉家走一趟的。林若诚是那种一旦决定,就马上付诸行动的人。他弯腰拣起一枚石块,奋力向河中心掷去,然后,转身走开了去。 刘沉住在常委家属院里,里面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楼,门口站岗的武警都是经过挑选的机灵鬼,远远地看见林若诚锃亮的奔驰车,早早地把手中的小绿旗就给举了起来。在他上大学的年代,流行的是以衣取人,现在要到哪里去,门卫就盯的是车子了。不能怪这些小战士,至少,没有开着奔驰车上访的,也没有开着奔驰车的小偷,在一个地级市,这样的好车有几辆,分属于谁,都是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更何况这些经过专门训练的战士,就更是瞎子吃扁食———心里有数了。
第37页 大院寂静神秘,所有的车辆,就像是老师眼皮底下的学生,一辆一辆中规中矩———自觉地把车速降到五公里,自觉地免了喇叭,自觉地会车时礼让三先,在外边,是没有谁比他们更牛、更野、更敢无法无天。进了大门,一直朝里走,到了中间的主干道上朝左拐,靠最南边,一边一座比其他要高出一层的楼,就是书记楼和市长楼了。书记楼眼下空着,刘沉则一直住在右边那座。门前冬青树旁,停着一辆帕萨特和一辆红旗车,红旗牌号是东阳的,林若诚心里一动:是陈健来了。他踟蹰了一下,把车朝路边上靠了靠,果不其然,很快,陈健和徐山匆匆从里面出来,钻进车里开走了。林若诚想把什么想明白似的,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地吸着。 里面,孙庆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画面上是北方电视台晚间新闻,省城工商局正在查处一间黑心豆腐作坊,老闆把病人用过的石膏捡来点豆腐,刚乘陈健的车回到临河的沈娜,正在吃方便面,见状气愤地说:“这些黑心老闆,真是缺德坏良心。”说着,端碗噁心地站起来去了餐厅。 孙庆说:“利慾薰心哪,钱是爹娘,还顾什么良心道德。哎,嫂子,你别走,换台不就得了。” “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制约,人内心的欲望,随时都会膨胀得不能自已。你们这些父母官,是不是也应该多检讨检讨自己?”沈娜的情绪还在悲愤之中。 刘沉说:“不要说沈娜,连我也看着噁心。” 8科学工作观(3) 孙庆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快看,出来了。” 刘沉有点不解说:“什么东西,是不是临河又让人家曝光了?” 孙庆鼻孔“哼”了一声,说:“不是曝光,是表演。” 沉寂几天之后,省电视台大约是顶不住群众的压力,播出了5·22事件的消息。在节目最后,是姚子平多少有点兴奋地在回答记者的提问。 记者问:“姚主任,你认为5·22事件,是偶然的吗?” 姚子平说:“马克思讲过,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所以,5·22事件是治理漏洞的一次集中体现,对任何人而言,教训都是极其深刻的。” “这个姚子平,怎么可以……” “你没瞧他摆的那架势,可是市委秘书长的。市长大人,姚子平私下可是没少发你的牢骚,说你压制他这个人才。” “在机关,谁不想当官进步,那是糊弄人的瞎话,我从来都不信。可要想当官,想进步,就要亮出自己的真本事,干出让人信服的成绩!” “我就佩服你班长的魄力和眼力,跟着你,只管甩开膀子干就成。” “不说这些了,你来,怕是还有别的事要讲吧?” “时代大道,我反覆考虑,还是要抓紧上。下午,我去市信息中心检查工作,负责招商网站的同志讲,许多人不愿来咱们临河投资,就是抱怨交通,说进城要九曲十八弯。” “可惜,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你抓紧把时代大道的总体方案,重新完善一下,提交市长办公会进行讨论。” 孙庆马上掏出本子,边记边说:“我明天早上就安排。” 人站起来的同时,孙庆又摁了一下遥控器,调回临河电视台,何燕正在接受专访。 刘沉皱眉说:“这个何燕同志,看来,是在怀旧了。” 孙庆笑着说:“你这样批评何燕同志,可是有点冤枉了,5·22事件,是他们查到的污染源,现在功劳白白给江新抢去了。” “你也以为事情这样简单?” 孙庆马上诺诺地:“我只是替何燕同志说句公道话……” 就在这时,林若诚摁响了门铃。 孙庆和刘沉打声招呼,就像林若诚不存在似的,擦着身走了出去。 刘沉说:“若诚,你可是稀客。” 林若诚还在想孙庆到底看见自己没有,见刘沉问,忙收回思绪,说:“你是大市长,门槛高啊!我这平头百姓每次进来,都要心虚上半天的。” 电视画面上,正插播着何燕他们在现场拍的录像,泛着白沫的污水,肆无忌惮地从管子里喷涌而出,翻裹着向河里滚去。 刘沉使劲把电视机关掉,冷冷地说:“你林若诚是胆小的人吗?” 林若诚没有想到这一幕,一下不知该如何接,恰好沈娜手里拿着包从餐厅走出来,忙掩饰地说:“沈娜从东阳回来了?”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对吧?放心,我把话说完,就会离开的。” 林若诚窘然地说:“老同学,说哪里话,小树这次跟我从北京过来了,正说要为转学的事,找你这个教育局大局长帮忙呢。” 沈娜说:“东阳中学这几年的升学率,在全市一直名列前茅,你愿意把你的宝贝儿子放在那里吗?” “老同学,你听我解释……” “解释,能把五个稚嫩的生命给解释回来吗?林若诚,发这样的黑心财,就是守着一座金山银山,你真的能睡得安稳?你真的能快乐得起来?太可怕了!”沈娜眼里涌满泪水,连连摇头。
第38页 林若诚几乎是用恳求的声音,说:“沈娜,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在的话,就去跪在临河边向上天说。”她声调愈加冷峻地,“我知道,你不会把时间耽误在这上面的,因为还要忙着用钱去活动……” 林若诚几乎是吼着说:“沈娜,我没有!” “你没有?”沈娜把包里的支票掏出来掼到茶几上,“没有,你会心虚?会大把大把的把钱朝外扔?” 林若诚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手搓着额头:“我……我这是去慰问学生的。” “慰问学生,你为什么不到医院,而是钻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可惜,全东阳老百姓愤怒的眼睛都在圆睁着呢,没谁肯为你把自己给搭进去。看来,你这次的心机,是白费了。”沈娜拿起盘子里的湿毛巾,使劲把手擦擦,丢到林若诚跟前,转身上楼去了。 林若诚说:“刘沉,这钱……” 刘沉面无表情地说:“刚刚是陈健他们让沈娜转交市纪委的,我挡住了。林若诚,你已经害了一条河,还要再害进去几个干部才甘心?” 林若诚赌气地说:“谁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大家还能怎么想,你林大老闆财大气粗,朝外丢得起嘛!可我就是不信,如果,满大街全都是仇恨的目光,你的瑞雪公司会有底气把它开成你常挂在嘴边的‘百年老店’!” 刘沉转过身去说道:“林若诚,‘5·22事件’,赵小冬还在拘留着,你不会悠闲到到处串门侃大山吧?” 林若诚艰难地笑了一下,说:“来都来了,话总要说出来,没错,我就是想借重一下同学之情。小冬的女朋友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下午跑到我那里,哭得劝都劝不住。对小冬的人品,我是敢保证的,老同学能不能督促有关部门,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8科学工作观(4) “还有害怕耽误你开工挣钱的想法吧?” “在学校,每次做应用题,你都是第一个解出来,老师总是夸你脑子转得快。今天,也没打算瞒你,德国进口的生产线连同安装人员,前些天全都到了临河,如果迟迟不能开工,银行贷款的利息,连同工人的工资,还有迅速萎缩的市场份额,刘沉,那会像山一样,将瑞雪公司给压垮的……” “林若诚,这些公事,你是不是该到办公室去讲才合适?” 林若诚急火攻心地说:“这不是……” “你林若诚该不会想让我把同学私情,绕到工作里去吧?” “好,我走,我走,刘大市长,打扰你了!” 望着摔门而去的林若诚,刘沉的懊悔刻在脸上。 林若诚郁郁的,车开得很慢,后面连着压了好几辆车,甩喇叭过来也充耳不闻。他在想,并不是什么时候,理都是可以说清的。 手机响起,他拿起顺手一摁,又丢了过去。接着再次响起,很固执很拿底的样子,他只好“嘘”口气放到耳边:“谁呀?” “谁,你说是谁,连你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是唐西平。光听声音,林若诚就能想像出他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并不恼唐西平乘人之危,私协主席也不是他林家的祖传事业,兴他就不兴别人?更何况出“5·22事件”这么大影响的事,就是没有和刘沉的过节,没有唐西平的“积极主动”,单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再干了。相反,他倒有时挺欣赏唐西平遇到糟心事哈哈一笑皆烟消云散,大把挣钱,大把花钱的性格,至少表面上洒洒脱脱、痛痛快快。没想到,自己高出一份学历,倒高出了一份烦恼。 “唐兄,你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呀!” “你这是在骂我!再骂一句,我就从这12楼跳下去。告诉你,我可就站在窗户旁边。” 此时此刻,林若诚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说:“你跳下去倒没什么,只怕你身后会乱成一团马蜂窝。” 唐西平的花,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三川印染厂的老闆赵季是个老实人,私下开玩笑说唐西平早晚要叫女人的奶给撑死,但多少年过去了,平安无事,奇哉怪哉?唐西平人前人后也从不避讳这件事,相反,常为此洋洋自得:“看不出来吧?我老唐就是有这本事,先天的,女人到了我手里,就得是团面,怎么揉,怎么顺;叫她成什么型,就得成什么型,拿起来能吃,腻了甩得远远的,屁都还得不敢放一个!”看来,谁通哪一路是天生的,没治。 唐西平听了哈哈一笑,说:“怎么,羡慕了吧?你老兄腰杆比谁都硬邦,偏整天守活寡,连我都替你难受。不想结婚是对的,忒烦死人,就像养了一条一辈子餵不熟的狗,金山银山全交到她手里,都堵不住嘴,有事没事都想沖你汪汪两声。这不,弄到加拿大去,有劲情喊了。不过,话说回来,该放松,还是要放松的……” 林若诚知道他后面想讲什么,赶紧打住:“简短地说,我可是开着车的。” “狗屁事儿没有,我和赵季、胡海刚好三缺一,来临河饭店打牌,有空没空,一句话!”
第39页 胡海是华日造纸厂的老闆,两人都是私营企业圈里的活跃人物,大约是性格上的原因,这两个人平时和唐西平来往的并不多,现在走到一起,也肯定不会是心血来潮,林若诚想了一下,答应了:“好吧。” 刚好走到十字路口,林若诚一打方向,汽车朝通向临河饭店的昆明路驶去。 林若诚并没有直接到临河饭店,中间,选了一个干净点的烩面摊儿,想先把肚子填饱再说。这种摊儿不像扎堆儿的夜市,后面靠的是自己的店,白天,在店里经营,到了晚上,才扯篷摆出来。面刚吃到一半儿,刘林嘴里喷着酒气,从里面晃了出来,瞧见他,“咦”了一声走了过来。林若诚看他一眼,继续大口吃着面。刘林手很重地在车子引擎盖上拍了一下,伸手拉开凳子,大咧咧地说:“林大老闆,一个千万富翁,怕是亿万富翁了吧,就来吃这?这可是我们这些下岗职工来的地方,你也太守财奴点了吧?” “依你说,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吃什么?” 刘林嘴一咧,说:“嘁!你这是笑我没见过世面,当然是临河庄园、临河饭店,吃燕、鲍、翅,喝茅台、五粮液、xo了。” 林若诚低头吃面,说:“我要是就喜欢吃这呢?” “你还真别和我较劲儿,我啥不清楚,人都是这样,越有钱,越抠门!要不,进里面去,我摆的酒,请你喝两杯,好歹,咱们过去都是在一个厂里干过的。”里面传出吆五喝六的划拳声。 林若诚把筷子一放,双手捧碗美美喝了两口汤,说:“谢谢了。瑞雪现在停工了,远方的情况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刘林凑近点,故意气林若城的样子,说:“那是,厂里已经下发通知了,叫大家都准备好,后天全部赶回去上班。” 林若诚离刘林远点,免得酒气喷到自己身上,发自内心地说:“有工作干好啊,远方工人的生活,这两年,确实是苦了一点。” “熊灿是个败家子,这不用说了。不过,你也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是暗着朝自己腰包里搂,你呢,是靠着给当官的请客送礼,冠冕堂皇地来挤对,反正,最后都坑的是国家,倒霉的是工人。” 8科学工作观(5) 林若诚正色地说:“刘林,你看见,或者是听说我做过什么对不起远方的事吗?” 刘林身子大大样样地朝后一靠,小椅子趔趄着,压得咯吱咯吱叫唤,像不小心走夜路,脚下踩着一个蛤蟆似的:“你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还问?!听没听见,查封瑞雪那天,工人们放的鞭炮?真他妈痛快!” 林若诚起身朝自己的车走过去,那天晚上,他确实听说工人们放了鞭炮,这些鞭炮把他的心都给炸痛了。毕业那年,是刘奇那些老工人敲锣打鼓欢迎他进的厂,在他离开远方时,多少人替他感到惋惜;他初到南方时,干得并不顺利,每次回来,老工人都过来安慰,劝他不要着急,为什么自己成功了,人们反倒疏远恨起他来了? 他被刘林说痛了。 “姓林的,听我的劝,别学葛朗台,有钱放开花,等有一天弄进局子里,也不亏了。”望着开远的车子,刘林朝地上狠甩了一把鼻涕:“操,你也有走背运的时候。” 几个人大约在里面听到什么,一齐拥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怎么了,我能怎么了?都进去,接着喝,今儿个我请客。不瞒你们说,我最近小小的发了一笔财,谁不放开量,藏着掖着的,就是不给我面子。” 大家“嗷”地一声拥着刘林进去了。 唐西平是在给孙庆“安排”好后,才想起来给林若诚打电话的。 临河饭店四楼的小游泳池,是专门做招待用的,安排重要客户和像孙庆这样用得上的关键人物。建临河饭店的时候,唐西平就想到这一层,用他的话说,压根儿就没想过用它来赚钱。“我这人好朋友,大家来临河,没有个玩的地方哪能行?其他人还好说,总不能让领导也去大池子里,下饺子一样挤挤碰碰吧,说话也不方便不是?”当然,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同样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开导”唐彬的机会:“办公室是干什么的地方?就是过去的衙门,就是端架子、说官话的地方,在那里,多那个的人,也得道貌岸然起来,想谈成点像样的事,门都没有。” 所以,在饭店的宣传册上,根本就看不到这个地方的介绍。 整个游泳池里只有唐西平和孙庆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三个人,岸上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躺在沙滩椅上吸果汁。茶几上,摆着进口洋水果和一瓶开了口的xo。 孙庆不但游得投入,而且姿势有模有样,速度也非常快,唐西平满身赘肉,狗刨式跟了两个来回,索性停下来,站在水里看孙庆游。终于累了,孙庆停下来,伸手抓掉头上的泳帽,潇洒地甩甩头发,两人一先一后地走上来。 唐西平胡乱用浴巾抹着头,羡慕地说:“孙老弟到底是年轻啊!我想跟,都跟不上了。” 孙庆边仔细擦着身上的水,边自我欣赏地望着身上紧绷的肌肉,手一指唐西平圆鼓一样的肚子,说:“你是缺少锻鍊,看你那身上,整个一个油袋子。现在可是健康时代,你挣的钱再多,都是零,没有前面健康这个有效数字,立马全都失去了意义。”
第40页 两个人坐下来,悠闲地喝着酒。斜躺在沙滩椅上的女孩儿,终于等到活儿干似的,把手里的果汁一放,过来给唐西平捏着肩,燕声莺语一副江南口音:“他呀,什么都能忘,就是忘不了吃。” 唐西平手朝后一摆:“去去去,自己找地方玩去,今天晚上给你放假。” 女孩儿被解放似的说:“那我可唱歌去了?” 唐西平:“只要别丢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女孩儿嘴一噘,说:“你光想让我丢了,这样就不用结帐了。” 望了一眼女孩出去的背影,孙庆淡然地问:“又新换了一个?” 唐西平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上酒,端给孙庆:“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喜欢这一口。浙江吕老闆介绍的,南方女孩乖巧,讨人喜欢。”见孙庆不感兴趣,改口道:“不说这个了。正儿八经,时代大道重新上马的事,定下来没有?我的临河苑,可一直都在等着呢,连宣传方案都策划好了。完全是大手笔,准备把省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标王拿下来,接着是省市电视台一齐滚动播出……” 孙庆说:“你以为光是你想啊?这条路一天修不起来,刘市长就等于有辫子让人家在手里攥着。” “刘市长最信任你,催催呀?” 孙庆瞪他一眼,说:“时代大道,已经让人当成政绩工程,把小报告给打到了省委,连肖书记都亲自过问了这件事,现在再拉霸王弓,到时修个半半拉拉停下来,是开玩笑的事?你呀,在临河挣的钱,够海的了,就歇歇喘口气儿吧。” 唐西平着急地说:“那可不行,我在银行一亿二的贷款,一天,要损失多少钱?就是市里表态要修时代大道,我才敢上这个项目的,政府也得讲信誉啊!” 孙庆嘴里的酒差点没喷出来,说:“你唐西平也会着急,那块地是你的?是教育局准备用来建实验中学的,让你给硬弄到了自己手里,等沈局知道了,不和你拼命才怪呢。” 唐西平嘿嘿一笑,说:“不是说好了,老山洼林场搬迁到市里办公,把那块地给沈局建实验中学嘛。” 孙庆说:“去老山洼得绕三道梁子才能过去,就是生活太不方便,林业局才打报告让他们搬下来的,把学校建在那里,谁捨得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 8科学工作观(6) “没有资金,沈局想也是白想,都这么长时间没有提过,怕是早忘了。” “那你是太不了解她,她就是把自己给忘了,也不会把学校、学生给忘掉。不过这事,你已经把手续给办了,工作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吧。还是那句话,时代大道,不是谁不想修,而是没有资金,再想,也是画饼充飢。” 唐西平满满一杯酒一下全倒进喉咙里,像在工地上渴急了从几十层的脚手架上爬下来喝水的民工一样,能多猛,就多猛:“如果,市政府下定决心上马时代大道,我再集资五百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可以再商量。” “你捨得?” “这是钱哪,是一分一分费多少神才挣来的,说不心疼,那是瞎话。但为了朋友一场,也就没啥捨得不捨得的了。” “看不出,唐大老闆还是义气中人哪。”孙庆转着酒杯,欣赏着酒色的丰润和纯正,揶揄地说。 “那当然,为朋友,也就等于是为自己,等刘市长当了市委书记,你孙老弟跟着进步当上市长,我唐西平想要什么样的经济环境没有,还少得了发财?如果拖久了,夜长梦多,省委把临河来个大换班,我不是还得从头开始打基础,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咱们这样?” “看不出啊,你唐西平把政治经济学钻研得这么透彻。说到底,经济环境也就是主要领导的态度。只要主要领导对你点了头,比一千条一万条服务措施都管用,谁敢不一路绿灯?” 唐西平装憨地嘿嘿笑道:“沈书记都表扬我,是猛张飞,粗中有细。” “是啊,林若诚学历怪高,可就是悟不到这一层。” “我没法和林总比!他是刘市长和沈局的同学,这种硬体,是别人花多大气力,都构建不起来的,就是出点问题,也会有其他同学出面帮助修复。”出手要狠,做人要低,是唐西平的处世哲学。 孙庆冷笑道:“多坚固的堤坝,只要水压足够大,都是会被摧毁的。‘5·22事件’,刘市长对他是彻底失望了。” 唐西平不以为然道:“只怕未必吧?这边一出事,那边刘市长就放出口风,暗示是有人在破坏,这不就等于先把林若诚给开得干干净净了。” “你不了解刘市长,他是个自尊心忒强的人,这样做,是不想让临河的名誉毁掉,没有这一点,何谈招商引资?” “说到底,还是在有意放一马。” “也许有你说的因素,但愿他林若诚能领这个情,接受上次和市政府顶牛的教训。” “要怪,只能怪你们市政府,没有把事情操作好。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他林若诚有小辫子在市政府手里攥着,他不表态,就不让瑞雪公司恢复生产,就不让他的新厂开工建设,总有他吃不住劲儿的那一天。再加上全市总动员,这边私协我已经给赵季和钱明打了招呼,他们已经松了口,答应每人拿出二百万,在这个大气候下,林若诚纵然什么都不顾,总要顾一下自己企业的形象吧?想不低头,只怕都办不到。到时候,时代大道修起来了,刘市长的面子也拾起来了,两全其美呀!”
第41页 “只怕是三全其美吧?你的临河苑也要挣海了。看来,你这个私协主席,大家都没有看走眼。说吧,拿出这五百万,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谈不上,眼前难题倒有一个,市建行的行长王家兵是个老滑头,答应我的八千万贷款迟迟不肯签字。” “在临河的地盘上嘛,我不信,谁的面子他都不给?要这样,他就把建行装到真空罐里去。”说着,孙庆站了起来:“回头,我来给你协调。” 唐西平从包里拿出一串房屋钥匙,递给孙庆。 孙庆装糊涂说:“这是什么,让我做你临河苑的荣誉住户,替你打广告?” “临河苑的房子,你大市长会承这个空头人情?这是省城碧波园的。燕燕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没个房子住,不是太委屈孩子啦,算是我这个当伯伯的送她的一份毕业礼物。” 孙庆把钥匙放在手里掂了掂:“这份礼物,分量是不是太重了?” 唐西平突然生气地说:“孙庆,你狗屁是不是觉得我高攀了你,看不起我这个平头百姓和你做朋友?” 孙庆蹙着眉:“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为临河苑,我一下子集资出去五百万,连同前面的一百万,总共是六百万,这一套房子,在我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说,你需要嘛!将来去看望女儿,总不能你们两口子吃了晚饭跑去住旅社吧,真是的!” 孙庆下定了决心:“好吧,房子算是我借你的,等什么时候燕燕有了房子,就退还给你。” “行行,看你难受的样,当我是向你行贿的。” 孙庆笑了:“那你这是干什么?” “打牢打牢你把我当朋友的感觉。你们这些当破领导的,每天去围着哼唧拍马屁的人少不了,我是害怕你把老兄给忘了,还当真,为当这个破主席来感谢你呢?” “你呀……好、好,我什么都不说,收起来,总行了吧?”孙庆顺势摇摇头,笑着把钥匙放到包里。“不然,还不知道你怎样噁心我呢!” 唐西平说:“这就对了。今天,来了一个拿过获奖证书的按摩师,会气功,让她给你好好推推腰,别光给别人做什么有效数字无效数字的报告。” 8科学工作观(7) 把孙庆送上楼,正要转身的时候,邓娅走了过来。 “唐总,上午到省城,托人和东方老联繫了一下,他的小女儿出面接待的,答应作画,但每平方尺开价三千,是不是有点狮子大张口?”东方旭在“润笔”上有名的六亲不认,而且,绝对是先拿钱,后“提货”。为担心掰不开脸,都一律让自己的女儿出面接待。不过钱入柜后,也投入认真,童叟无欺。 “那是他看准了,送到嘴边的是一块肥肉,而且断定咱们有求于他。答应他,不是每平方尺三千,而是五千,但有个条件,他到时要到临河来画。” “东方老的养生之道是个‘静’字,平时足不出户,文联大小会,概不参加,让他到临河来,他肯吗?” 唐西平坐下来,说:“刚才,说的是买字的钱。动身的钱是一套四室一厅的住房,你说,能让他动身走一趟吗?” “这肯定能。东方老有个女儿是咱们临河毛纺厂的,前年下了岗,一家三代挤在两间筒子楼里,他早想帮女儿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这一幅画下来,得合多少钱了?” “我要的是他来的热闹,他的身份和社会名望,这样一个荣誉住户,对提升一个楼盘的文化品位,是不是大有好处?到时候,再把他制作成一个专题节目,反覆地播,你说,公司能节省多少广告费?” 邓娅佩服地说:“唐总想得太周到了。这样的广告,比请个明星便宜多了,关键是也没有这个文化气息!那,楼盘的名字,让谁来题?” “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开盘那天,能多热闹,你就给我搞多热闹。” “歌舞晚会安排,阵容绝对是临河历史上空前的,有费子、阿楠、阿英……”邓娅报出好几个歌坛上如雷贯耳的名字。 唐西平边听边点头,说:“这件事,就这样办,我让你找的纪大菸袋的字,找到没有?” “找是找到了,就是中间人托人,拐的弯太多,加上现在纪晓岚的戏各家电视台都在竞相热播,价格都快抬成天文数字了。” “那也要。我要派重要用场的。” 邓娅说:“好的,我这就去办,尽快把它敲定下来。” 唐西平眼睛微眯,说:“邓娅,你是不是替我心疼这些钱?” 邓娅愣了一下,说:“唐总是在批评我没有干大事的气魄吗?说真的,我是有点心疼,随便一笔开支,都是下岗工人奋斗一辈子都不敢奢望挣到的。” “我也心疼,可我算的帐是,挣十个,花八个,是不是口袋里还能落两个?如果不花这八个,不就一个也挣不到。所以,我也不心疼,这些钱进进出出,都是生意的一部分。你去吧,从今天起,你还要兼上临河饭店的副总,具体负责娱乐项目的经营。” 处理完这些事,唐西平拨通了林若诚的手机。
第42页 林若诚没有想到的是,会在临河饭店碰上刘芳。 刘芳和吴天、张小婷悠闲地坐在大厅休息吧里喝咖啡。当然,三个人全都身着的是便服。他是完全无意地朝那里瞟了一眼,没想到,刘芳正好抬头朝这里看,目光对在一起,林若诚略一思索,走了过去。 吴天和张小婷对视一眼,起身走开了去。 林若诚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刘芳,说:“刘队,我可以坐下吗?” 刘芳用条匙搅着咖啡,答非所问地说:“看得出,林老闆在这里很熟的。” 林若诚心里一松,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许多生意应酬,总要找个像样的地方,才对客人够尊重。” 刘芳说:“林老闆今天是来潇洒的吧?” “是唐西平打电话……”林若诚坦诚地一笑,说:“估计也就是玩的。” 刘芳道:“是啊,有赵小冬做垫背,你林大老闆当然继续满世界潇洒。” “刘队,我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姓林的,别装蒜了。让赵小冬心甘情愿地替你坐牢,付了多少钱给他,他才肯答应的?” 林若诚一惊,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说:“赵小冬要坐牢?” 说是根据市领导的指示,闫明亲自督办,今天下午特事特办,让刘芳他们把案卷正式报到了检察院,检察院旋即批准逮捕,据说,法院也神速地做好了开庭审理的准备。 刘芳说:“林若诚,最好捂严实一点,狐狸尾巴一旦露出来,我们会揪出不放的。”刘芳懒得兜圈子,起身离去。 林若诚长嘘一口气,朝电梯走去。 唐西平早等在门口,寒暄过后,坚持让林若诚走在前边。 “你不走,谁敢挪挪脚?” 里面,早泡好了上好的铁观音。 林若诚忍不住端起来闻了一下,顿时,一缕幽香沁人肺腑。“好茶。” 唐西平得意地说:“茶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老弟认这口儿。” 林若诚微微点头,算是默认,然后举起茶杯,说:“祝贺唐兄当选。” “开骂了不是?谁不知道,你才是临河私营企业界的这个。”唐西平伸了伸大拇指。“可那天,你跟刘兆和去了哪里,怎么不到会上来?” 林若诚沉郁地饮了口茶,眼神有点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瞒你说,我这些天,头都是蒙的,谁会想到出那样的麻烦!” 8科学工作观(8) “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你,这不是猴急着四处巴望掘第一桶金的时候,那点小儿科的钱,会入得了你的眼?再说,不为别的,我们总会为自己企业的形象和个人名声考虑吧?其实,你那天,只要到会上稍一露头,解释两句,大伙绝对会投你的票。” 林若诚知道唐西平心里早就在想着这个位置,私下里酒后几次失言说过私协主席的位置,也应该有连任限制之类的话。“私协主席是什么官?谁肯为大傢伙说话办事,大家就认谁。所以,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唐西平说:“我能看不出来,你是这时候不方便出来,大伙才硬推着我这个地南瓜上架。” 林若诚果断转换了话题,人在一起,一旦言不由衷,就丁点意思都没有。“你该不是专门来请我品茶的吧?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没有这个雅兴。” 唐西平嬉笑着说:“我肚子里就是有条蛔虫,也瞒不过你的眼。真理,和精明人谈话,开门就要见山。请老弟过来,是想商量一下,临河私营企业今后发展的事。” 林若诚故意地说:“制定经济发展规划,是市长操心的事,私协想越俎代庖,恐怕也没有这个能力。” “不是经济发展规划,是大伙共同发财的规划。” “都是生意人,发财的话,我爱听。” 唐西平身子朝后仰了仰,说:“‘5·22事件’发生后,全市上下,都在用憎恨的目光盯着我们这些私营企业,市领导远远看见我们就躲,害怕霉气传染,将来丢选票。没有好的环境,想发财,只怕是门都没有。” “依你的意思?” 唐西平点上烟,深吸一口,说:“这就是中国,宣布谁,谁就名正,言跟着也就顺了。”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掩饰地轻咳两声,“今年,整个临河,最亏的恐怕就是刘市长,眼看着到手的市委书记,煮熟的鸭子硬是从锅里飞走了,换谁,心里都难受。” “你这是在操省委组织部长的心。” “我在操自己的心。时代大道为什么没有建起来,还不就是咱们这些人没有配合,他心里恼着呢,只是拿不到桌面上罢了。这次污染事件,可是咱们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枪口上……”他故意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地悠着。 “你就不要兜圈子了,有话直接说。” “我想这经济环境啊,也得咱们去主动争取不是,光坐等,黄花菜早凉了。所以,想以私协的名义,号召大家主动为时代大道集资。 林若诚明白唐西平心里的小九九,想让大家掏钱,救活他的临河苑,故意说:“你们表现表现,兴许还有好处。瑞雪公司出这么大的事,眼前,我就是再扑腾,也管不了什么用。”
第43页 唐西平脸上似笑非笑:“我说你老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难怪,谁不是事中迷?想想,你瑞雪公司的污水,就是全排,能有多大流量,至于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林若诚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 “可为什么事发后,有人单揪着你林若诚不放?” “你看呢?” “是有人想借向你开刀,去讨刘市长的好。说句不该说的话,刘市长对你这个同学还是够意思的,在肖书记面前,一开始就给你留出了退路。” “多谢唐兄指点。至于同学情分的把握,我会心里有数的。” “我这个局外人说句话,在时代大道上,你老弟还是应该给刘市长个台阶下的,别的不说,和气生财总还是要的吧?” “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化缘总要让人心甘情愿。约了个人,先走了。” 林若诚出门,赵季和胡海从里面套间走了出来。 赵季:“不是说好打牌的吗,林总怎么走了?” 唐西平目光森然:“他现在想坐,也坐不住。” 胡海:“集资的事他什么意见?” 唐西平:“林若诚做生意的精明,没人能比,就是喜欢认死理。” 赵季脸哭丧了下来,说:“唐总,林总也不是没有道理,谁挣个钱容易,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小公司……” 唐西平瞪他一眼,说:“林若诚财大气粗,耗得起,上面有人撑腰,把你们两个换过去,早被治得跳楼了。” 大约是想到了瑞雪公司目前停产整顿的局面,两人都不吭声了。 唐西平:“我还是那句话,在中国做生意,要想挣钱,必须先学会花钱。走,咱们下楼洗澡去。” 三个人来到走廊上,唐西平的手机响起,打开一听,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想都没想,接着飞快拨通了孙庆的手机,大着嗓门吵架的样子:“孙大市长,你们市政府的命令,不会是废纸一张吧?” 十分钟后,江新的“指示”下到了刘芳的手机上。 刘芳合上手机,迎面碰上朝夜总会走的赵玲。赵玲浓妆艷抹,同样也是一个没想到,想扭头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芳姐,你们也来玩呀?” “是啊,你呢?” “也来玩的。还有朋友在等我,我先过去了。”手一摆,逃似的离开了。 张小婷说:“玩的?我看像小姐。” 吴天说:“不是像,而是百分之一百的‘鸡’。” 刘芳突然恼道:“就你们两个眼尖,瞎掰什么?走。” 《欲望之舟》第四章 9我信故我诚(1) 上香,鞠躬,林若诚虔诚庄重地做着这一切。 这座位于茂密丛林之中的关帝庙,周围的山险则险矣,但光秃秃的,全是裸露的灰褐色怪石,既不秀,也不美,当然也就不具有什么旅游开发的价值。对于这些不够声名显赫的庙宇而言,如果搭不上旅游的战车,香火很难旺得起来。自古名山多僧侣,看来,当初在这里建庙的人,虽有炽热的心,却并不具有眼光。从临河市区出来,下高速,穿平原,再是沿着随山岭忽高忽低的山道,驱车三个多小时,一路上,林若诚始终紧绷着脸,唇角抿起的稜角像刀刻似的,一语不发。远远地看见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小庙,他开口道:“到前边停车,咱们进去看看。” 小庙里只有一个精瘦的老和尚,年龄六十开外,身板异常硬朗,小院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在精心修剪花坛边的冬青,看见他们,抬手施礼:“施主,想上炷香吗?” 林若诚点头:“我们是路过这里的,生意人,一直很尊崇关大帝。” 老和尚并不多问什么,领着他们进了大殿。接着,是开头的一幕。 鞠完最后一躬,林若诚掏出一沓足有十多张新崭崭百元的票子,数也不数,丢进了功德箱。 丁涛留了一下神,玻璃做的功德箱里只丢着数几张揉得皱巴巴的角票和硬币,百元的大票非常抢眼。 老和尚视而不见,完全是一副愿者随意,多无所谓多,少无所谓少的神态。 上完香,走出大殿,老和尚拿出茶具,要给他们泡茶,被林若诚拦住了。 “我们还要赶路,就不麻烦了。” 老和尚并不勉强,朝林若诚眉间扫了一眼,说:“如此,施主不妨到外面崖石上休息片刻,那里风景值得一观。” 林若诚点头,和丁涛一起走了出来,老和尚送到门口,道声别,转身回去继续专注地修剪冬青。 出门不远,朝山腰走,果然有一块突兀的巨石,望去也不见怎么奇特,但踏上去,才知老和尚所言不虚,探头一望,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仔细辨去,谷底有不绝的流水声。劲风穿过,呜呜作响,脚下的巨石,仿佛在摇在晃。 林若诚闭上眼,突然感觉自己不知何时跌落深谷,耳边是呼呼颳得脸颊生疼的风,想喊不管怎么张嘴都出不来声音,好像脚下有人在拼力向下拖拽,速度越来越快,明显感觉水面上氤氲湿气扑面而来,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拼足力气向上挣扎,终于藉助遥远的呼唤,咔啦一声得以挣脱,身子升了上来。睁眼一看,是丁涛在焦急地喊自己,浑身上下全被冷汗透湿了。倏忽之间,生死一遭,走下巨石,林若诚没来由感到心头一阵轻松。
第44页 丁涛见林若诚没事,忍不住问道:“林总,你真的相信,关羽先生能保佑咱们瑞雪公司渡过难关?” 林若诚浅浅一笑,他明白丁涛问话的意思:“信点东西好,对自己思想上终归有个寄託和约束。走吧。”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道,继续向前驶去。 他们是要去找当夜在污水处理站担任领班的刘建国。在这之前,林若诚仔细询问了其他值班的几个人,刘建国不仅是领班,还负责后半夜的具体值班。也许,只有他能说清楚,污水不经处理直接排放的原因。 让林若诚没有想到的有两点:一是没有想到刘建国家住得那么偏僻闭塞,四周全部高山壁立,村子像是天上哪位仙家手里的玩意儿不小心掉落进去的。还好,尽管凹凸不平,毕竟在两山的夹缝中有一条能勉强通车的路,使他们得以把车开进村里。二是没有想到,刘建国家正在发生着巨大变故。 刘建国家穷,偶然的机会才跟着亲戚走出大山,到城里打工攒下钱后,才在老家娶上媳妇。也是看他人老实,肯吃苦,林若诚才提他任的代班长。四十岁赶上老婆怀孩子,刘建国自是欢喜异常,又恰巧赶上公司放假,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更何况工资还照发,就更是天上掉馅饼了。倒霉的是,妻子难产,小孩伸出一只脚后,就彻底卡了壳,忙活得满头大汗的接生婆,最后手足无措地跳开了大神。毕竟在城里呆过,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一直在院子里大脚板子跺得山响转圈的刘建国,大吼一声,一把把接生婆推倒在地,用被子一裹,抱起妻子冲出来朝医院送。在院子里,他被大伯和大伯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给拦住了。 刘家是个大家族,解放前,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刘建国家人口少,父亲懦弱,分家时分的是当时后花园的房子,要出门到街上,必须从前面大伯家的院子里穿过去。 刘建国红着眼:“让开,我媳妇快没命了。” “大伯”铁着脸:“她已经没命了。” “大伯”说的没错,妻子呼吸越来越弱,仿佛一根游丝在吊着,过去在村子里遇到这种情况,人们嘆口气就开始准备后事了。 “我要送她去医院。” “你有钱,把她送到北京城去,我也管不着。可你不能把血光之灾,引到我家里。” 刘建国一愣,这点规矩他是清楚的,如果妻子生孩子死在家里,出殡时只能推到墙上,让她自己翻过去。“我要是非过不可呢?” “大伯”比哭还难堪地干笑两声:“呵呵,你娃不论理,试试吧。” 9我信故我诚(2) “大伯”的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并着肩朝前挤了挤。刘建国只有兄弟俩,哪是眼前六个人的对手。 父亲胆小怕事,上来拉着他:“建国,村子里就是这规矩……” 瘦小的弟弟秉承了父亲的性子,站在刘建国身后,身子像秋风中的小树一样抖动着。 “我不管,我要救秀芬和孩子的命。”刘建国把妻子朝弟弟怀里一塞,阴沉着脸抄起靠在墙上的一把锄头。 “别逼我拼命。” “大伯”和几个儿子愣了一下,旋即都一声不吭地抄起了傢伙。 刘建国低着头:“我数一、二、三,数到三,我认咱们是亲的,锄头不认。一、二……”手里的锄头,慢慢地举了起来,粗壮的胳膊上,一根根青筋紧绷着。 “大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这种事,牵扯到后世是否人丁兴旺,比骑在脖子上拉屎更甚百倍。在村子里,人活的就是一张脸,现在有人要把脸皮给硬生生撕下来朝粪坑里扔,那是死是活还不都是一样?用老辈儿的话讲,这就是抵命的事儿。 尽管院里院外,挤满了围观的人,但这是没法劝的事,劝谁退都意味着污辱谁,更何况,他们都是一窝亲呢。 刘建国“呀”地一声,抡圆了锄头。“大伯”的五个儿子,紧跟着,齐刷刷把手里的锄头、粪杈、木棒、砍刀、石块等一些临时凑上手的东西全举了起来。 “建国!”刚迈进院子里的林若诚,来不及多想,和丁涛拨开众人,一齐冲到跟前,把手朝两边一伸。“我是建国单位的,有话好好说,都别动,都别动!” 本来把生死早抛在脑后的刘建国,猛然看见林若诚,一愣之下,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是林总,你怎么来了……” 林若诚朝人多势众的“大伯”那一方望了一眼,说:“我要不来,你的命还能保住?什么事儿,非得弄到拼命上?” 刘建国抱着头,蹲到了地上:“秀芬和孩子快保不住了……” 建国的父亲怯生生地走上前来,说:“建国媳妇难产,要朝医院里送,可他大伯怕粘上血光之灾,唉,说到底,还是建国命不好……” 丁涛早忍不住了,冲到大伯跟前说:“什么血光之灾,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迷信?” 大伯根本不买他的帐,说:“你不信,让他从你们家过。” 丁涛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说:“废话,我家不是没在这儿吆!”
第45页 林若诚示意丁涛不要冲动:“救人要紧,你去让王兵把车开过来。” 丁涛不解气地盯了“大伯”一眼,说:“出了人命,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大伯”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我是在自家的院里。” 林若诚拉开皮包,从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沓钱,他希望用买路这个最原始的办法,来换取时间。 “大伯,这钱你看够不够?” “呵呵,你小瞧我们山里人了!你觉得,多少钱能补偿你们家断后的损失?” “那是迷信!你看着,我还要用我的车,送她到医院,这可是两条人命啊!” “愿怎么说,你怎么说,我不和你这个外乡人计较。我们这儿,有我们这儿的规矩,你问问他刘建国,敢说我不论理?!” “你……你如果再不让开,我只有打110报警了。”他只是想唬住对方,等110安排下去,警察再赶到这里,早是猴年马月了。 “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大伯”显然见过世面,说:“枪能避邪。警察只要能站到这院子里来,我何苦要和自己的亲侄子为难。” 林若诚被逼到了墙角,动硬的,加上他和丁涛、王兵,也决不是眼前几个人的对手。没办法,一个键一个键拨通了刘芳的手机。 “刘队,我是林若诚。” “呵,林老闆,你怎么想起来打我的手机,真的是男人一回,要站出来投案自首?” “刘队真会开玩笑。这里,即将发生两条命案,你管,还是不管?” “这么说,我还真得洗耳恭听了?你讲吧。” 林若诚把情况简单讲了讲,着急地:“你能不能联繫最近的公安,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还是我亲自带人过去吧。” “你来当然更好,可时间来不及!” “未必。”话音未落,刘芳手里拿着手机,和吴天张小婷大步走了进来。 院子里所有的人,包括林若诚在内,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刘芳抽出枪,“哗啦”一声推上膛:“闪开,谁拦路,就是蓄意害命!” “大伯”和几个儿子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地愣在那里,趁这功夫,林若诚、丁涛和刘建国一起早抬起人沖了过去。 立在瀰漫着福马林气味的过道里,刘建国眼巴巴地盯着紧紧关闭的手术室的大门,不时隔着门缝朝里瞅。即使在这样焦虑揪心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不时扭头用歉意的目光望一眼立在远处的林若诚。匆忙赶到医院后,刘建国却忘了带钱,镇上医院,很有点本小利薄概不赊帐的样子,当即把脸拉下扭到了一边。当然,还是林若诚帮他解决了难题。 林若诚和刘芳,站在过道尽头的窗前。夕阳正红,在林若诚风尘和忧虑的脸上镀了一层古铜色。“刘队,谢谢你。” 9我信故我诚(3) 刘芳说:“谢是真,讨厌只怕也是真。” 林若诚疲惫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刘芳猛然转身过来,目光紧逼说:“为什么不这样想?你明白,我的‘及时’是紧盯你的结果,你敢说,你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承认,你说要赶来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可……” 刘芳说:“可你恨我多事,市里局里的领导都点了头,案件也已经移送检察院,我为什么还要紧盯着你不放?我告诉你,你如果心里没有鬼,就根本用不着怕。如果心里有鬼,怕也没有用。” “我有什么鬼?” 刘芳说:“你有什么鬼,你心里清楚,全厂那么多工人,为什么单单跑这么远来探望刘建国———一个根本不起眼的排污站的班长?” “我来找刘建国,的确是有别的意思。但我想先问你,你这么不顾一切地想把我抓到监狱里,除了职业精神,有没有别的因素?” 刘芳:“有!” “是什么?” “恨。” “刘队,过去在远方,你去找刘师傅,咱们彼此虽然碰过面,但并不熟悉,更谈不上过节,何恨之有?” “不是我恨你,是远方几千名下岗工人恨你!你知道他们生活困难成什么样吗?有病捨不得买药,许多女孩找不到工作到舞厅去做三陪,供你们消遣……” “刘队,我也希望远方能搞好的。” “如果远方兴旺发达,还有你的钱赚?再说,不是挖远方的墙角,拉走技术人员和客户,远方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如果那些技术人员能得到重视,能有用武之地,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们能轻易离开?人,除了金钱,还有感情。”他忽然想到当年的自己,眼圈不由一红,缓了缓语气:“刘队,你不懂生意,经销商都是要赚钱的,最实际不过,你的产品质量上不去,没有销路,就是亲兄弟,他们也不会让你的货赖在他们的货架上的。” 刘芳说:“林若诚,你说得那么有情义,为什么要搞和远方同样的产品?” “我本来学的就是化工专业!在这上头,又钻了十多年,当然要选择驾轻就熟的。”
第46页 “那你为什么偏要回临河来?” “这大约就是临河人性格的局限了,总觉听着乡音,踩着故土,有一块牢靠的根据地,再朝外发展,才心里有底气。” 手术室的门终于拉开了,刘建国的妻子从里面被推出来,大夫怀里抱着哇哇乱哭的孩子。 “谁是孩子爸爸?” 刘建国忙迎了上去说:“我、我……” “多亏送来得及时,再晚五分钟,大人小孩就全都保不住了。给,母子全部平安。”大夫把孩子递给刘建国。 刘建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左瞧瞧,右瞧瞧,突然,把儿子朝弟弟怀里一递,扭身跑到林若诚面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使劲用巴掌扇着自己的脸。 “林总,我值不当你对我这样好,值不当呀!” 所有人都惊异地望着,林若诚忙伸手去搀:“建国,生个儿子,天大喜事,你这是干什么?” 刘建国摇头不肯起来。 林若诚手一松,厉声说:“刘建国,你是瑞雪公司的员工,这样让人怎么看公司的形象?快起来,把大人、小孩送到病房去。” 刘建国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朝回走,喉咙哽咽着:“不值当,不值当呀……” 林若诚和刘芳他们回到城里,早已是繁星点点,万家灯火。路过临河庄园,林若诚试着提出请刘芳吃饭,意外地,刘芳爽快地答应了。吴天张小婷对视一眼,各自找出一个天大理由,驾车先走了。 在前厅经理热情的引导下,林若诚、刘芳和丁涛,来到位于二楼的牡丹厅。前厅经理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手里很牛气地拿着对讲机,边走,边下达着命令。很有意思的是,她对着对讲机讲话时,满脸严肃,转过身来,则立时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过渡到“春色满园关不住”。走进包间,里面六个艷若桃花的女孩清一色唐装早排在那里,躬身微笑着向他们问好。四周墙上,全是镶的古色古香的木雕,顶上则是两排六个华丽的宫灯。房间是个很大的套间,休息区和就餐区用一架《富贵图》屏风隔开,牡丹画得神形兼备,艷而不俗,浸透着尊贵的帝王气派,凑到落款处一瞧,是声名显赫的东方旭,也就怪不得了。因为早就接到前厅经理的电话,里面撤得只剩三个人的餐位,这使得原本可以招待12个人的餐桌显得有点空荡,但这份空荡,在银制餐具晶莹的闪烁中更透出一种非同寻常的阔绰和大气。 刘芳用手在雕刻着二龙戏珠图案的红木椅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说:“有钱神气呀,财大才能气粗。” 林若诚不在意刘芳的揶揄,说:“是这样。有钱,才可以潇洒地把体面事办得体面。” “时尚的话讲,你经常在这里消费?” “不,只有第一次请尊贵的客人,才会来这里。” “为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只有通过一定的形式,才能把自己心中的那份重视的感觉传达给对方。” “我呢,也属于你心目中的那类尊贵客人?” 刘芳用挑衅的目光望着林若诚。 9我信故我诚(4) “当然,我从不勉强自己做任何不愿做的事情。” 刘芳说:“这倒要讨教了,我哪点值得你尊贵———就因为紧盯着你不放?要是这,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对所有的犯罪嫌疑人,我都会这样关照的。” “事是这个事,但让我尊重的,是你的敬业精神。这是干好哪一行、哪一业都所必需的。” “你下这么大本钱,请我一个警察,仅是为了提醒我发扬敬业精神?” 丁涛实在忍不住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林总说话?” “我是姓林的请来的,不想听,我现在就可以走!” 刘芳扭头朝外就走。 “刘队,等等!”林若诚目光严厉地投向丁涛:“丁副总,刘小姐是我这个老闆的客人,你这样做,不懂规矩的首先是你!” 刘芳没想到林若诚说变脸就变脸,毫不留情,说出来的话这样狠。 丁涛脸上由青变白。 林若诚:“向刘小姐道歉或辞职走人,二者你选其一。” 刘芳有点愣然地站在那里。 丁涛沖她微微一鞠躬,说声“对不起”,快步走了出去。 林若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手一伸:“刘队,丁涛刚来公司不久,请你别在意。” “他不是你高薪请来的?”刘芳问。 “在我的公司里,管理永远是最简单的,老闆———员工,拿工资———干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刘芳想了一下,大方地说:“好吧,我们也来个最简单的,你请———我吃。” 刘芳之所以肯答应,是因为刘建国的交待。 听说刘建国马上要当爹的消息,同班的工友都非常高兴,嚷嚷着要他请客。刘建国父亲身体不好,母亲更是药罐子,常年瘫痪在床上,再加上送彩礼和办喜事花的钱,家里早塌成天大的窟窿了,眼看着媳妇要生,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似的,实在捨不得把牙缝里抠出的几个钱拿出来,数了半天,最后咬咬牙抽出二十块钱。大傢伙有点失望,说这点钱光喝啤酒都不够,但又不想难为刘建国,不知谁提议打扑克,玩点刺激的,赢的钱不准装腰包,加上刘建国的二十块钱,好下餐馆美美地嘬上一顿。
第47页 刘建国起初很坚决,说:“不行,公司定得有工作纪律。” 大家就劝说:“就这一次,反正林总去北京出差不在家。” 刘建国有点犹豫:“那也总得留个人值班吧?” 说句实在话,时下请客,二十块钱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寒酸,知道大家是好意,有心替自己省钱。 这时候,机修班的项小明进来了。都属于后勤,排污站平时机器维修也由他负责,大家都非常熟悉。 项小明当即拍胸脯说:“明天下馆子算我一份,我替你们值班。” 瞌睡遇见送枕头的,大傢伙高兴得连连答应说:“啥时候少你小子了?就是不来,明天也会喊你的。” 刘建国有点不放心说:“你可得操点心啊!” 项小明说:“放心,啥大不了的事儿。” 平时来牌,最多输烟,这次是现掏票子,几个人都被刺激得不行,眼睛个个闪亮,刘建国起初想着玩两把就收手,慢慢把这茬儿给忘到了脑后,一直打到天放亮,也不知是谁把牌先丢了,大家就跟着咕哝一句,歪在那里睡着了。等他们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该发生的一切,全都发生了。更糟糕的是,项小明早不知去向。刘建国急得满头大汗,打手机关机,打电话,家里人说项小明讲公司安排他到外地出差,一大早就背着包奔火车站去了。这一来,刘建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慑于公司的纪律,几个人统一口径,不管谁问,一律装糊涂推说不知道。赵小冬受连累被抓后,害怕加上良心的折磨,刘建国几乎夜夜都做噩梦。在媳妇、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刻,是林若诚救了他们一家,他再也忍不住了,竹筒倒豆子,全讲了出来。边讲,边骂自己不是人。 项小明呢?公司这些天差不多乱成了一锅粥,对他的消失,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注意到了,反正已经停产放假,也没有谁放在心上,及时向公司报告。 按刘芳的意思,要把刘建国带回局里传讯,被林若诚拦住了。 “他要走了,谁来照顾那娘儿俩?” “他要是隐瞒了别的什么呢?” “他不会。” “你这么肯定?” “他进公司上班时,是我亲自在人才市场录用的。”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异常严肃,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快要进临河市区时,还是刘芳忍不住了。 刘芳说:“在临河,随便立在马路中间问一万个人,一万个人都不会相信你林若诚是清白的。” “这话,我信。” “噢,你倒爽快了,为什么?” “因为我有钱,因为我是私人企业。” 刘芳把脸别向车窗外。 汽车驶过临河市区界的大牌坊。 林若诚望了一眼刘芳,说:“刘队,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理由?” “尽早破案。” 林若诚目光穿过车窗投向远处,凝然犀利,眉间“川”字愈聚愈深,那份中年成功男人特有的深沉和成熟,让刘芳心中突然一动,但出口的话却非常“职业”,“我以为,你最想的是稀里糊涂,尽快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9我信故我诚(5) “如果我换成你,也会这样想。” “我能对你的话相信几分?” “十分”。 “呵———” “我不是每一句话都要在任何时间对任何人说,但说出来的,绝对是实话。” “凭什么?” “凭的是我做人的原则。” “好吧,我答应你。” 林若诚把服务小姐递过来的菜单朝桌子上一丢,随口报着菜名。三个凉菜,三个热菜,上齐后,全都是名贵的大菜。 “林总是存心让我这个工薪族来开眼的。”刘芳欣赏地望着几近艺术品的精緻菜餚,说话“风格”依旧,语气不觉间“柔”了许多。 林若诚摆手让服务小姐退了出去。 “我们不是朋友,还没有到随便的份上,铺张一点,总比让人在心里骂自己是葛朗台要好受一些。况且,有这个能力。” 两人的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 在远方家属院门口,车刚停下,马上有一个讨饭的中年妇女扯着一个从头到脚脏兮兮的小女孩凑过来,很熟练地把手径直伸到了林若诚面前。 “先生,行行好吧,我们两口全都下岗了,孩子现在还没吃饭,给点钱让孩子买个馍吃……” 刘芳故意闪在一边,把手朝裤袋里一插,想看林若诚如何“慈悲为怀”。 林若诚有礼貌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对不起,我从不给向别人伸手讨要的人钱。”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继续缠着:“大老闆,行行好,可怜可怜孩子……” 林若诚不得不重复:“对不起,我从不给向别人伸手讨要的人钱!” 刘芳看不下去了,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币,放到中年妇女的手里,中年妇女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服了,看来真是人心不狠,不能发财。”
第48页 “我的钱也是一分一分辛苦赚来的,我宁可给他们提供工作岗位,但决不白给谁钱。”林若诚不等刘芳“表态”,道声再见,迳自开车走了。 刘芳摇摇头,狠狠把脚下一颗石子踢飞,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姐,林若诚的‘大奔’真的很牛。” 刘林猛然从茂密的冬青树后跳出来,羡慕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饶是警察,也让刘芳小紧张一下,麻利地朝侧后闪了闪身子。刘林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揉揉鼻子,说:“姐,你可是刑侦大队长啊!”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刘芳有点懊恼,步子很大地朝里走去。 “我在等你。”刘林厚皮厚脸地笑着,有点不舍地说:“姓林的车子,怕是在全临河,都得数最好。” “好,是人家挣钱买的,关你什么事?” “你就恁敢肯定,他的钱来路都光明正大?” “你躲在那里就是等我回来报案的?”刘芳把眼一瞪,“你卖过服装,开过饭馆,倒腾过蔬菜批发,哪一次不是把爸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几个钱赔个精光才甘心?能挣到钱本身就是本事。”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赌气,倒站在林若诚的立场上说话了。 “瞧瞧,还是人民警察爱人民呢,‘人民’还没说话呢你就发脾气。姐,我给你说,别总瞧不起人,我还真是时来运转了,你看———” 刘芳扭头一瞧,刘林手里托着一个精緻的小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晶润的小玉佛,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眼尖的赵玲,脚上踢踏着拖鞋,手里拿一个苹果,边啃边走了过来说:“刘林,啥稀罕物,让我看看!”拿在手里仔细一瞧,大惊小怪地:“哟,这可是块好玉,我在临河饭店的购物店里见过,值一两千呢!” 刘林忙伸手拿了过来:“算你还见过点世面。” 赵玲把嘴一撇:“瞧你那出息,我会赖你似的。” 刘林手在玉佛上轻轻摩挲着:“担心。” “德行,我们那里的客人,都是大款!” “客人,怕是主人吧?叫你平躺,不能侧身。” “你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刘芳姐在这儿,再胡乱喷粪,小心让你赔偿名誉损失费。” 赵玲懒洋洋地晃着身子哼着歌走了。 “姐,给你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买的!我就没有转运的时候?” “刘林,我给你说,你情不学好了,到时候,会有你好瞧的!”刘芳把玉佛又丢给他。 “姐,你听我说,这是用厂里补发工资的钱买的,绝对!”刘林有点急了。 “厂里补发工资了,怕又是救济金吧?”刘芳有点将信将疑。 “这次是真的补发工资,一次就是三个月的。” “厂里从哪儿弄的钱,熊灿又去市政府哼唧着跑来贷款了?” “林若诚一倒,没人挤对咱们了,厂里过去积压的货,呼呼啦啦朝外销。”刘林动情地挠着头:“姐,这些年没少让你操心,你也该有个像样的东西了,我见好多警察都戴这个,领到工资我就直接去了商场,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独山玉。” “姐不稀罕你买什么东西,学好别让我操心就行。” “姐说哪儿了,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林若诚要是一直规规矩矩在厂里憋着,能发那么大的财?玩去吧!” 9我信故我诚(6) 刘奇在屋里喊吃饭,两人答应着走了进去。两个老人早烧好了晚饭,有鱼有鸡,摆了满满一桌子,还开了一瓶酒。刘林伸手捏了个鸡爪,丢到嘴里使劲嚼着:“呵,今天怎么到处都是解放区的天?” “你姐还没有动筷子。” “这年头,是谁有经济基础,谁说话。等我哪天像林若诚唐西平一样发了大财,成了大款,你们才不会说什么。”刘林朝刘芳扮个鬼脸,咕嘟咕嘟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酒。 “我们等着享你的福哩!你慢点,没谁跟你抢。” 刘芳笑着问:“爸、妈,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吧?” 刘奇端起酒杯,轻咂了一口,喜色掩饰不住地说:“厂里补发了工资,还通知,让大家明天都去上班。” 刘芳这才相信了刘林的话,同样高兴地说:“是吗?我说一进来,立马感觉气氛不一样。” 刘奇说:“说到底,国有企业老工人都是给国家建设做出过贡献的,国家不会看着下岗工人不管的。” 刘林说:“远方都是这些年让隔壁姓林的给挤对的了,把能人全挖墙脚挖走了,不垮才怪呢!” 赵文敏在厂后勤食堂上班,这时,也忍不住插话,说:“走的人有好多还是党员呢,组织上培养教育那么多年,说走,拍屁股就走人了,一点觉悟都不讲。” 刘林跷起一条腿踩到凳子上:“妈,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讲头了?现在论的是钱,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干,这叫市场经济法则。嘁,这都不懂。”
第49页 赵文敏:“别的人咋想都行,党员还是要讲觉悟。” 刘林:“钱比组织的吸引力大,你信不信,讲多了,退党他们也会走人!那个姓林的,不是党员,可他比临河哪个党员过得都牛气。” 刘芳:“企业竞争也包括人才竞争,人家在这里自身价值得不到体现,当然要走人。” 刘奇使劲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顿,气愤难抑地说:“竞争竞争,只要共产党当政,就不能看着让钱进到少数人的腰包,让大傢伙受穷。” “……” 刘芳欲言又止,这实在是个一时半会扯不清的话题。 “姐,今天是怎么了,老替那个姓林的讲话,就因为他用‘大奔’送了你一趟?” 刘芳筷子一点:“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但话早给刘奇的耳朵听去了,说:“你可记住,少和那些有钱人来往,正正派派的人,用啥搂那么多钱?” 刘芳声音低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在胡说,你们也听。” 吃过饭,刘奇到外面路灯下和人下象棋去了,赵文敏非常神秘地从里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刘芳看。 “瞧瞧,你项阿姨介绍的,小伙子多文气,在水利科学研究院上班,对,还是个工程师哩。” 刘芳懊恼地:“妈,你是不是又满世界去推销你的女儿了?” 刘林嘻嘻笑着站起来,说:“姐,现在人家都兴搞十分钟派对,讲究当场触电,你看张照片,还害的哪门子羞。” 刘芳:“去去去,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懂个啥。” 赵文敏硬把照片塞到刘芳手里:“你当你还小呀?都二十八了,一过三十的坎,看你嫁谁去。” 刘芳一笑:“我嫁个八十岁的,不信他会嫌我大。” “那你领家来吧,看他好意思朝你爸你妈跟前站。” 见母亲真的生气了,刘芳只好妥协:“开个玩笑,就当真,我看还不行!” “关系你一辈子,你当儿戏吧!”赵文敏说着,嘆了一口气:“前一阵子厂里不开壶,一家三个下岗的,把你也给拖累了。现在,大家都上班了,以后,你的工资,一分钱都不要想着朝家里拿,拣那时髦的衣服,可劲儿买着穿!” “对,再画一个大熊猫脸,我还是警察不是?” “警察也要嫁人生孩子。”赵文敏的思绪不知怎么搞的,又牵回到厂里:“咱当工人的,才不管当头的贪不贪呢,只是好歹得叫大傢伙有口饭吃。” “妈,我可在认真看呢。” 赵文敏忙点头,刘林也跟着凑了过来。 刘芳手点着照片,神色严肃:“额头太宽太厚,一看就是个三脚踹不出来一句话的闷葫芦,眉毛太细,肯定是扭扭捏捏的女孩性格,这两点,可是与我太不符了。还有这嘴,两个嘴角向下耷拉,绝对爱唠叨,这样的人,硬和他结婚不出三星期准得离!妈,你说项阿姨和你参加工作就在一起,关系不错呀,她怎么就把这种垃圾货色硬朝你跟前塞?等哪天见面,我得问问她。” 刘林早捂着嘴把腰笑得弯了下去。 赵文敏悻悻地把照片接过去:“项阿姨也是好心,你问可是要得罪人的,看你哪天能领回家个长得好的。” 刘芳有意开玩笑:“行,我保证找个比照片上帅气的。” 好像要戳穿她的话,话音刚落,肩上挎着个大包的谭笑让刘奇给送了进来。 刘奇大门大嗓:“你是来找我们家刘芳报案的吧?进去吧,她在屋里呢。” 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门口。 谭笑腰一躬,瘦削得像一只弓起的大虾,双手握着刘奇的手摇着:“老师傅,谢谢,谢谢。” “我就猜着你今天会回来,果然一碰一个准。”谭笑自个儿拉个凳子坐下来:“你刘芳人缘不错呀,我一说找你,刚才那个老师傅,丢下棋非要领我来。” 9我信故我诚(7) 刘芳哭笑不得:“那是我爸。” 谭笑一愣,自嘲地拍拍脑袋:“怪不得,怪不得,不过,这不是正式拜访,不算数的,不算数的。” “谭笑,谁说让你正式拜访了?” “当然,是要得到你的同意才可以的。” “你这是不速之客!” “干我们这行的,要想抢头条,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等,黄花菜早凉了。我知道,你今天跟林若诚去了刘建国的老家。” “你知道是你的事,我这里无可奉告。” 谭笑刚把採访本打开,听见这话,失望地望着刘芳,说:“真的一点消息都不能透?” “我说过了,无可奉告!要不要再给你重复一遍?” 谭笑把採访本合上:“那……” 刘芳果断地封住了他的嘴:“我要休息。” 谭笑这次总算是长了点眼色,说:“行,我改天再专门约你。” 谭笑前脚出门,赵文敏后脚就拿起照片做比较。 “我咋看,都不比照片上的耐看。他是干什么的?”
第50页 “自由撰稿人,作家。” “文酸文酸,怪不得神叨叨的。这人,我不喜欢。” “我和你有同感,也不喜欢。” 刘林要到院里去锻鍊,陪谭笑走了出来,调侃地拍拍他的肩。 “老兄,我怎么看,都不明白你今天演的算哪一出?” “人最讨厌落在身上的是什么东西?” “鼻涕。” “人最能记住的是什么?” “也是鼻涕。” “那我告辞了。” 谭笑一脸高深地昂着头走了。 刘林开始一下接一下地扩哑铃,越练越起劲,早脱掉了上衣,汗珠浸在隆起的胸肌上,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刘林,过来一下。”赵玲站在自家院子里,隔着篱笆墙喊。 刘林使劲又扩了两下,朝地上一扔,走了过去。 “怎么,今天严打?” “叫你多管!明天准备上班?” “不上班你给发工资?” “我在临河饭店,经常碰到邓娅,她现在牛气得很,公司副总呢。” “那又怎么样?” “唐西平特别信任他。” “你是存心想气我还是怎的?”刘林脸色一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一命抵一命,全掐死他们!” “你看你看,还没说上一句你就狠上了,我是提醒你,靠上班挣那俩钱,一辈子也别想把邓娅的心给圈回来。” “那我也愿意。” “愿就愿你的意吧。”好像话说到这儿,任务就完成似的,赵玲话题很轻松地便转开了:“我们家的人,都去我二姨家了,我二姨病了,他们去照顾她,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你过不过来?” “我现在就过去。” “猴急。” 刘林单手在墙上一摁,“嗖”地一下跳了过去。暗影里,赵玲嬉笑着扑到了刘林怀里,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 “你还怪像个武林高手呢。” 刘林任赵玲像鞦韆一样荡着,摆开双手,大步走进里屋,脖子撑了撑劲儿,猛一用力,把她甩到了席梦思床上。 “你甩面袋哩!你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大劲!” “没看我天天练,这算什么!” 刘林很响地朝胸脯上拍了一下。 赵玲却早已平躺了身子,把手背着朝脑后一垫,使整个身子更显得凹凸有致,眼睛似睁非睁似笑非笑地微闭着,似乎在调笑刘林:“傻样,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那里闲话耽误时间?” 刘林眼睛直直地盯着赵玲的胸,窄小的紧身衫里,双乳像一对草原受惊的兔子一样,随着身子的起伏,马上就要凌空跃出。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三下两下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狠狠地骂声“他妈的!”伸手把灯摁熄,猛地扑了上去。 “你等一下……弄坏了我的衣服!” 赵玲伸手用力把刘林推开,摁亮了灯,刘林红着眼,一句话不说,死盯着赵玲。 赵玲责怪地:“看你,差点把我的衣服弄坏,好几百块钱一套呢!” “改天赔你!” “吹。” “我他妈吹?” “你不吹,不吹,不把牛皮吹破。” 说话功夫,赵玲连胸罩也解了,仔细地摆放到桌子上,全身上下白生生像条光熘熘的鱼,这才放心地一拍手,说:“来吧。” 一阵狂风骤雨式的进攻,使简陋的小屋像发生了地震似的。刘林嘴里不停地喊着:“我他妈让你行,我他妈让你行,敢瞧不起我……整不死你……”身体啪啪响着使劲朝下撞,手一下接一下在赵玲身上乱拧着。 赵玲惬意地喊叫着,两人只差没有把屋顶给掀翻掉。 所有的声息归入寂静后,赵玲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刘林的身上。 “刘林,和我好吧?” “你见天晚上出去干什么,当我不知道?” 刘林一把推开赵玲,“哼”了一声,坐起来朝身上套衣服。 赵玲从后面搂住刘林,胸使劲朝他的背上挤,恨不得像两粒子弹射穿似的。 “你只要和我谈,我哪儿也不去。” “你已经‘花’过了,能安生多长时间?我得走了,晚上有我的班儿。” 9我信故我诚(8) 赵玲像猫从床上一蹿跳下来,挡在门前,冷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还留恋着邓娅。” “那你还废话?” “你当她就是什么好东西?呸,天天陪唐西平睡!” “啪”赵玲脸上挨了一耳光。刘林使劲把她朝边上一拨拉,“咣”地一声拉开门走出去。 赵玲的声音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别装傻了,人都是会变的,她现在爱的是钱,是钱!” 10花钱与输钱是两个意思(1) 眼下,是熊灿做梦也想不到的黄金时期。一夜之间,瑞雪公司不但被全部查封整顿,连已经在商场销售的,也被“以人为本”的商场全部从货架上撤下来。以前,瑞雪公司占有临河98%市场份额,骤然间断了档,而老百姓是照常要洗衣的,满心不情愿,还是都找到了远方的门上。
第51页 熊灿满面春风地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室里,里面的老闆台、柜子、沙发是整套从义大利进口的,里面的豪华,与外面厂区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时,曾有记者讥讽地质问过,他满不在乎地阐述着自己的理论:“好钢用在刀刃上,好粉涂在脸上,远方几千人,再穷,也还抬得起厂长这张脸。”———因为要扬眉吐气,他浑身上下精心修饰过,头是一早到临河最有名的台湾风度美发厅吹过的,外罩是深蓝色皮尔卡丹西服,衬衣和领带是金利来的,皮鞋是老人头的,时尚嘛,女人穿时装,男人穿名牌。他这个法人,是厂里的形象哩。市里在远方试点老总年薪制,作为临河最大的国有企业,他的标准自然定的是最高的———24万,相当于50个工人平均工资的总和。这些听起来很吓人,但要看和谁比,同样是搞企业,林若诚、唐西平的年收入是多少?厂里经营越活泛,熊灿心理上越不平衡。就在昨天,他交代办公室主任去给他置办这身行头的时候,办公室主任稍稍犹豫了一下,使他心中郁结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就像没窟窿繁蛆碰见卖藕的一样,当着那么多机关干部的面,使劲拍了桌子:“你们都当这是为了我?穿得破破烂烂,扯淡什么实力,谁敢来找你做生意,如果不是为大家都有口饭吃,鬼才会愿意来操这个心!”他脸阴着踱了几步:“你们知道法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法随口出的人。”他当场宣布撤了办公室主任的职务,下放到大门口和一帮临时工一起当门卫,让保卫处长夏大虎兼办公室主任。夏大虎给办公室办事员就交代了五个字:“拣最好的办!”他拍拍办公室主任空出来的椅子:“又不是花自家的钱,在这种事上,咱们以后谁都别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熊灿是上午十点半左右走进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的。在这之前,他很得意地办成了两件事,一件是以下岗工人的名义,成功地说服孙庆,以市政府办公厅和市财政的名义联合下文,要求临河市所有行政机关和财政统发的事业单位,肥水不流外家田,都来扶持本地国有企业,一律在办公场所使用远方生产的香皂、洗洁精。工会办福利,也要优先考虑。熊灿有自己的想法,经济因素嘛当然有,但更重要的是让领导和那些机关老爷们,牛不喝水强按头,必须天天面对“远方”,想不记住他熊灿都没有办法!他一早上市政府,就是取文件去的。第二件是去冠冕堂皇地彰显自己的义气,带着写有“优化市场经济环境、支持国有企业发展”字样的锦旗,连同十万元慰问金,一起送给了何燕。他熊灿在机关干了那么多年,才不会像前任陈国庆那样傻,把厂里的钱,像自家的一样抠着捂着,不知道乌纱帽在谁手里捏着,一纸免职文,自己就什么也不是。所以,为了乌纱帽戴得安稳也好,为了自己将来的前途也好,最要紧的就是用公家的钱,给自己铺路。他常自嘲地给林若诚、唐西平讲,国有企业的老总,先是“官”,然后才是企业家。所以,要先按官场游戏规则把各方面打发好,该餵熟的餵熟,确保能够自保以后,才能是市场、是发展。这次打发何燕,有何燕身后背景的因素,但真心感谢也是有的,没有环保局那么迅速、果断、有力地查封瑞雪,哪有远方今日的大好局面? 办公室里,早坐满了临河大小商场的经理,熊灿虚意地拱拱手,端着架子坐到了老闆台后面,大家强压住心里的反感。临河百货大楼老总李西才,不高兴地抬腕看看表,说:“熊总,你还真拽起来了?” 熊灿道:“李总,咱们可都是‘国’字号的,你就饶了我吧,我这可是给大家找发财门路去了。” 熊灿把盖着市政府和财政局鲜红印章的文件,起身递给李西才,说道:“大家光顾远方,算是找对了地方,只要进我的货,想不发财,都难!走吧走吧,我已经让销售科沏好茶,在那里专候大家了。” 这些人出去不多一会儿,销售科长喜忧参半地走了进来:“熊总,库里存的货,全部发完了。” 熊灿正在签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那还不好?” “好是好,可还有好些人都在等着催货,车间生产不出来。” “我知道了,你去吧。” 销售科长答应一声前脚刚出去,夏大虎后脚领着一个农村暴发户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四十岁开外的年纪,身材矮小敦实,最具特色的是一口黄板牙,让人怀疑来自牙膏市场的处女地。他手里拎着一个脏不拉叽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像是红薯块儿,进门就嚷嚷:“熊灿哥,你这到底是大厂,瞧这办公室,比学生娃们的教室还宽敞。” 熊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熊总,你和林总、唐总他们约的时间快到了。”夏大虎小心翼翼地提醒过,关上门出去了。 熊灿伸伸腕上亮晶晶的金表,说:“你都听见了,我这里很忙的,你有话快点说。” 那人走近来,直直立在老闆台前,怕谁抢谁偷似的,手里紧攥着编织袋不丢:“熊灿哥,咱们可是近门儿本家,没出五服,打小一块玩过尿泥,你可不能瞒我。” 10花钱与输钱是两个意思(2)
第52页 “我瞒你什么了?”熊灿愈加不耐烦。 “那我就说。听说,你这儿眼前活儿多得接不了?” 熊灿脸上藏不住的得意,说:“大浪淘沙,到底远方是国营的老牌子,消费者还是信得过。这不,一拨拨来催着进货,都是老熟人,谁的面子都不好驳,快把我的头给疼裂了!” 那人嘿嘿一笑,说:“我能治你的头疼。” “你?”熊灿忍不住“扑哧”一笑,嘴里的茶叶差点没喷出来:“你能变戏法给我变出洗衣粉、变出香皂来?” “我能的。” “好,你能你能。”熊灿站起身朝外走:“中午饭我让夏大虎陪你在招待所吃,回去后,代我向燕芳问个好,嫁给你之前,她可是咱那里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哩。” 不知怎么熊灿就想到了当年,恨不能说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话。 黄板牙狡黠地笑着挡住熊灿:“燕芳现在还漂亮着哩!我也开了个造洗衣粉、香皂的厂,真的能洗衣服,用你们公司的箱子一装,不就把你的头疼给治好了。” “栓柱,这种玩笑是随便开的?” 栓柱把手里的编织袋朝老闆台上一放,伸手扒开,里面全是一扎一扎崭新的百元大票:“你看你看,我没有随便开,真的。” 熊灿盯着看了一阵儿,确信眼前堆的不是红薯块儿,而是货真价实的钱后,身上一软,坐回到了椅子上,点上烟,使劲吸了一口:“栓柱,燕芳还是有眼光的。” 栓柱脸上一直挂着憨厚的笑:“她还漂亮着哩。” “这事乱说出去,倒霉的是咱们两个人,不,是三个人,还有燕芳。” “不是吹,在燕芳吐口跟我之前,全村谁防我会追她?!” “你是个肉瓷儿!” “嘟———”林小树在电脑上玩沙滩阻击游戏,嘴上喊着,手上忙着,屏幕上,伸着一根粗大的机枪枪管,在朝向前猛冲的海军陆战队狂扫着。听见推门的声音,他机灵地身子一缩,钻到了老闆台下面。进门,林若诚瞥见打开的屏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轻嘆口气,过去把林小树从老闆台下面抱了出来。 “谁让你又熘到办公室,布置的生字写了没有?” “我不喜欢一个人写字,我要上学。”林小树“嘟”着嘴:“爸,你到底给我联繫好学校没有?再没有,我可要给外婆打电话告状了。” “听爸的话,回去写字,等几天,爸就把学校给你联繫好。” “不许骗人。” “爸和你拉钩。” 拉过钩,林小树跑过去把电脑关上,满心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丁涛问:“林总,学校还不肯接收小树?” 林若诚使劲揉着额头,说:“他们是铆上劲儿了。” “5·22事件”发生后,所有的学校,和新闻媒体一样,可以用同仇敌忾来形容,一律拒绝接收小树,连高额的贊助都不能使他们动心。仿佛只要一妥协,贞操马上就会被玷污掉,且万劫不复,个个凛然正气。这种意外,使林若诚感到很无奈,为了不耽误儿子,只好暂时请了两个家教,轮流来给他上课。 “林总准备怎么办?小树多聪明的孩子,不能让他在起步阶段受影响。” 很显然,在短短的时间里,丁涛和林小树之间,已经建立了不浅的友谊。 “等等吧,实在不行,还送他回北京去。不谈这个,说说你的研究进展得怎么样?” “这个研究我在英国就已经着手了,和我的导师约伯特先生也多次进行了联繫,目前,国外洗涤界强调的是无磷、纯天然。国内产品洗涤效果不理想,主要是个配比问题。” 林若诚专注地听,末了,说:“还要不伤手,使快乐洗衣成为增进感情和家庭和睦的一种新时尚。我们不仅是在推销产品,更是在倡导一种生活理念。你现在要排除一切干扰,全身心投入到新产品的开发中。” 丁涛点头,说:“咱们库存的这些产品怎么办?市场是最忘情的,如果我们空白时间过久,老百姓很难不喜欢上别的品牌。不知林总留神网上的消息没有,南方的几个品牌产品,怀着复仇的心思,跃跃欲试地要重返北方市场。” “这对他们,实在是天赐良机。不过你放心,不让生产,并不是因为咱们的产品有什么问题。” 丁涛眼中波光一闪,问:“林总心里已经有了考虑?” “你知道,在拨给你研发经费后,公司的帐上,还剩下多少钱?” “多少?” “不到一千块钱———怕是在农村,多少家庭的存摺上也不止这个数。” “所以必须把库存的产品,尽快换成可以流动的资金。” “你说得不错。昨天晚上,在和西勒先生会谈时,我把公司的财务总监也带了去。” 风铃公司总裁接到报告后,昨天,不放心地悄然来到临河。事前,连那几个负责安装的都一无所知。 “你把公司的财务状况告诉了西勒?”丁涛差点失声喊出来。
第53页 “是的。”林若诚的神色沉静,使得一向恃才自傲的丁涛意识到了自己的历练欠缺,他在心里顿了顿:“西勒先生肯定会吓一跳。” “你说得不错,他当时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10花钱与输钱是两个意思(3) “他怎么说?” 林若诚信服地说:“不愧是传承百年的世界知名企业,他弯腰把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拣起来,反问我准备怎么办?” “林总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在中国,私营企业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选择:一是法院宣布破产;二是老闆自己跑掉。” “我能猜到最后谈判的结果。” “你说说看。” “西勒先生答应加大投资,并以风铃———瑞雪的新牌子,把公司库存的产品,继续销往国际市场。”丁涛自信地:“西勒先生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到中国做生意的西方企业家,许多政界要人都先后接见过他,他应该知道,哪种人是值得信任的。只是,这件事太便宜了熊灿,让他钻了个空子,不但以次充好,还头脑膨胀地把许多小厂的积压货全收过来,甚至在当地,就无所顾忌地直接套上远方的包装,美其名曰联营,胆子真是忒大了些,就不怕有关部门查?” “许多领导,被下岗工人上访上怕了,总担心出问题给自己招惹麻烦,能拖一时,是一时,不定什么时候就高升或调走了呢。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谁还敢当真去国有企业查,捅出娄子,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下岗工人,倒成了他们手里可以任意挥舞的大棒了。熊灿现在到处吹嘘,自己创造了国有企业振兴的奇蹟。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重回机关当商贸局长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林若诚冷笑道:“利令智昏。丁涛,没想到,你到临河才几天,就把里外的情况摸得这么熟?” 丁涛遮掩地说:“省委组织部有我的同学。” 林若诚没再问下去:“我也该出发,去看看我们的熊总是如何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在临河苑“红太阳”房间里,唐西平在卫生间“哗哗”地洗澡,搞得动静很大。熊灿无聊地立在博物架前,价格不菲的奇石异珍上面不少,糊弄人的赝品,同样比比皆是。唐西平倒率性,图的是自己觉着好看,是真是假倒不放在心上。有时,还故意笑着给客人点破。 邓娅打开酒柜,问道:“熊总,你喝什么,酒、饮料、矿泉水……?” 熊灿笑着说:“过去是林若诚,现在腰包最鼓的可是唐老闆,我们没理由给他省,你给我倒那瓶xo。” 邓娅没有多说什么,把酒倒好端过来。 熊灿瞅着邓娅风柳摆动的腰肢,心里多少有点酸酸地说:“小邓呀,我是真佩服唐老闆的手腕,在远方,我可是把心都掏给了你,你从来就没有这么对我好过。” 邓娅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唐西平穿着睡袍,手里拿着浴巾,胡乱在头上脸上擦着,然后,随手朝身后床上一扔,说:“邓娅,听见没有,我们堂堂的国家正县级干部,在吃醋哩。” 邓娅浅浅一笑,道:“才不会,熊总身边美女如云,要是把我瞧得上眼,还会一脚给开走,让我下岗?” 熊灿一直在心里端着架子,可一听见唐西平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感到腰杆发软,在心里暗自骂自己没出息,唐西平说得没错,自己可他妈是堂堂的正县级!为了掩饰心虚,他也跟着大声打哈哈:“我开她,唐老闆信?” 唐西平笑而不答。 邓娅说:“怎么不信?谁不知道,国有企业的老总,比唐总他们这些私营企业的老闆,在单位还要牛。” 熊灿笑着叫屈:“我们这些国有企业的老总,都是在给市委、市政府打工的,叫你干,你是老总,不叫你干,一张纸下来,就连狗屁都不是!人家唐总,可是正儿八经雷打不动的铁帽子王。” “我说的是在厂里。” “在厂里,我们就更比不了啦,唐总他们真正是皇帝啊,哪一句话出来,都是圣旨。” “正因为他是皇帝,不是太监,才要费心想着自己的江山。熊总不同,企业垮不垮,反正又不是自己家的,大不了到时候换个地方,还是正县级不变。” 熊灿一点都不生气,笑着说:“小邓不愧是在国有企业干了那么多年,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不是吹,放眼临河,有哪家国有企业,比得上远方的效益。” 邓娅想不到熊灿的脸皮这样厚,一米长的针都扎不出血,转身走了出去。 唐西平笑了笑,压低点声音:“怎么,我听说,你打算重回机关坐办公室?” “唐总的消息真灵啊!”熊灿不置可否。 唐西平的眼睛盯着熊灿:“咱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如果真有这么回事,我劝你还是多想想。” 熊灿显然没有想到唐西平会这样透心,过去,他和唐西平虽然很熟,但唐西平财大气粗,上面关系多,并不多把他朝眼里看,今天,肯主动打电话约自己,他还当是唐西平事前得到消息,指望日后办事方便而套近乎的。当下,感到十分奇怪。
第54页 “唐总怎么会这样讲,现眼下,只有进机关当公务员,才能算是捧上稳稳噹噹的铁饭碗。” “怕不是看重铁饭碗吧?我这人说话直,国有企业,谁不知道是穷庙富方丈,临河的下岗工人全饿死,也饿不着你。” 熊灿张口想说什么,脸憋红半天,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故作大度地呷口酒:“唐总肯定还有指教,何妨把话全讲出来。” 10花钱与输钱是两个意思(4) 唐西平淡淡地说:“谈不让指教,朋友间闲聊,你进机关,瞄准的绝对不是个小局长的位置,而是想在退休前,也弄一任副市长干干,我猜得不错吧?” 熊灿的心事被彻底说透,将来进机关,真要成事,肯定少不了找他姓唐的帮忙,暗自咬牙,把心一横,半真半假地说:“别的不敢说,光看现在远方的效益,咱当个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是不会比谁差到哪里的。” “以你管理企业的才能,当好一个副市长,我信,也没有谁会怀疑。就是放在全市推选,你得票也一准最高———谁让你善抓发展机遇呢!”唐西平扳着指头:“可这样的好事,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想吧?市环保局局长何燕,别的不说,光那幢标志性的办公大楼,就是钉在板上的政绩,至于和刘市长的关系,这辈子你都铁不到前面去;市委办公室主任姚子平,前前后后侍候了三届领导班子,三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天天偎在领导跟前的人,只要不犯糊涂,不提拔,每个常委心里都会过意不去的;市计委主任周新来,市政府最重要的智囊之一,又是落实领导指示最不打折扣的一个,被称为幕后为谋、阵前为将的人,更要命的是,都在一个系统待过,跟白书记人不亲,行亲;市建设局局长钱铁,是省政协王主席的女婿;市政府秘书长刘兆和心深似海,谁都认他是自己人,这份修炼你有法比?……”随着最后一根手指头扳下,熊灿的劲也彻底泄尽了,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吞进肚里,失落地摇摇头。 “你说得不错,我是争不过这些王八蛋。细想想,这世道,真他妈一点干头都没有!” “谁说没有干头?沉下心建设自己的金元帝国。” “抛弃我现在得到的一切,去重新创业起步,我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如果抛弃了眼前的一切,你就连邓娅的优势也没有。” 熊灿猛然把身子坐直:“唐总要给我指的路是……” 唐西平把一份红头文件丢在茶几上,熊灿迟疑着拿起来一看,是市政府准备在国有企业推行股份制改造的文件。 “等股份制一改造,你这个总经理、企业法人,不就是天然的大老闆了。” “我一个人,才能有多少股份?” “关键是公司的经营权控制在你手里,我可以帮你出面活动银行贷款,经营几年,把资金朝外一转移,然后宣布公司破产,拍屁股走人,手里有大把的资金,有架构好的供销渠道,再把有用的人才一拉,创建个新的日化用品公司,要不了多久,你就是林若诚第二。” “改制,政府的监督是很严的。” “这就看你处理关系的本事了。你现在有这个条件,如果肯在临河大道上带头出力,又有平时的感情基础,还担心市领导不照顾你?临河大道建成之日,就是刘市长晋升市委书记之时,中国的政治,向来就是一把手政治,有这个靠山,巴结你还来不及,谁会不长眼去你那里找茬?” 半天沉默。 “唐总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唐西平脸色板板地说:“我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我看中的是远方厂区那块地。它正好靠近我的临河苑,让人想不想都没办法。” 熊灿最终狠下了心:“行,我就走走唐总的路。” 唐西平开玩笑说:“等你的金元帝国建起来,只怕邓娅又会回到你身边的。” 熊灿大笑说:“我等着那一天。金钱美女,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词要连在一起了。” “美女像名车,要靠养啊,越金贵的鸟,就越挑食,不能怨人家薄情要飞。” 邓娅推门进来,讲林若诚已经上楼了。 熊灿清楚,唐西平和林若诚为争临河私营企业界头把交椅,早就相互间不服气了,私营企业协会主席的评选,虽说有“5·22”污染事件在前,但唐西平过于“积极主动”,难免使两人结下过节,都整到了这步田地,林若诚还来这里干什么? 唐西平早看透熊灿的心思,说:“瑞雪公司是临河最早成气候的私营企业,若诚是那个什么……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真英雄,我就是和他打上一百次架,该佩服,还是真心佩服。你将来既然也想走这条路,就该早些熟悉点圈里的情况。我叫若诚来,就是想弟兄们在一块儿搓两把,热闹热闹,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一说,熊灿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大气,什么叫距离。 没有更多的寒暄,四个人在日本进口的自动麻将桌前落了座,林若诚和唐西平坐对面,邓娅和熊灿在两边。这是唐西平的提议,来点“真”的,不然没劲。林若诚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你们知道的,我打牌从来不来钱,今天唐总提出来这,是不是笑瑞雪公司被停产整顿我掏不起?那我还就真来了。”
第55页 唐西平笑着说:“说什么都成,反正,你肯在我这儿破例,就是给我这个当哥的面子。” 打着打着,熊灿左看看右瞧瞧,见林若诚和唐西平每个人都极投入地盯着牌,不时还要皱眉紧张地计算,唐西平手里的菸灰早老长老长,都忘了弹,他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这哪里是在打牌休闲,分明面对的就是一单上亿元的合同。刚开始说来真的,熊灿心里还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唐西平就不用说了,林若诚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及至报出来的数只是点炮一百元,还不准下“跑”时,他心里不但一松,还要笑了,不要说他和市机关各局的头头儿在一块玩了,就是在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凑到桌前,也常常不止这个数的。现在,轮到他笑话林若诚、唐西平没有见过世面了。 10花钱与输钱是两个意思(5) 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朝外丢着牌,笑着说:“林总,对不起你了。” “呵,这话从何说起,就为刚才赢的那一张?这才开始,鹿死谁手,谁最后笑,都说不准呢。”林若诚眼不离牌。 熊灿说:“这算什么?我说的是远方产品在市场旺销的事,并不是存心想和你做对。” 邓娅说:“你就是想存心,也未必存得了。” 林若诚不动声色地说:“邓总,你让熊总把话说完,说不定是想拉瑞雪公司一把呢。” 熊灿大包大揽地说道:“没说的,把你仓库里的货,全部转给我,我给你最优惠的价。” 林若诚:“有这种好事?” 熊灿差点没拍胸脯:“我虽然姓熊,但在朋友面前,说话从来没‘熊’过。” 林若诚沉吟了一下,说:“邓总是从你那儿出来的,唐总更不是外人了,我这人好直来直去,你说你给我这么大的好处,我该怎么谢你?” 熊灿的目光向唐西平脸上瞟了一下:“朋友嘛,谢什么谢,再说,钱挣得再多,也装不到我姓熊的腰包里不是?”顿了一下,“以后,仰仗林总关照的地方还多着呢。” 林若诚故意装糊涂:“我只是个做生意的,能帮你熊总什么?送钱,等于是行贿害你!提拔,倒是想让你步步高升,可我一个平头百姓,也得有这个权力。天大地大人情最大,既然没法还的事儿,这份心意我还是心领了。” “这是何必……”熊灿说话走神,把自己抹成的牌抽错丢出来,让林若诚点了炮。 “好,熊总,朝外拔票。”林若诚藉机摆脱熊灿的纠缠,把牌一推,大声话中有话地说:“怎么样,我说你刚才别得意太早了,没错吧?” 邓娅故意伸手把下面的两摞牌抓起,伸头去看唐西平的牌:“熊灿瞎出牌,要不然,唐总下一张就是自摸。” 唐西平不高兴地使劲把牌一推:“打牌打牌,有啥鸡巴事回头说。” 熊灿被说得有点恼了,从包里拿出来一扎新崭崭的百元票子,抽出三张朝桌子中间一拍,说:“我一个人给一张,总可以了吧?” 林若诚伸手夹过来一张,坦然自得地说:“这一张是我赢的。” 唐西平开始牌运就霉,刚才好不容易上来一把好牌,三头赢,满心来个自摸,让熊灿搅了局,又见他胡闹,当下脸一黑,把钱朝熊灿跟前一拨:“你这是干什么,该怎么着,就是怎么着。” 邓娅:“熊灿,你要是想救济穷人,怕是看错地方了。” “我什么都不是。”熊灿自知唐突,嘟囔着把钱收了起来。自此,想卖弄一下技术,把心开始操到牌上。 “今天不是打牌的天!” 唐西平的牌一把比一把霉,渐渐头上的汗不停朝外冒,嘴里不住地埋怨上手邓娅没给一张好牌,邓娅有口难辩。 林若诚抓住唐西平的话把儿,坚决让熊灿和邓娅换了位置,邓娅被解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林若诚存了感激。 大约是看到转运无望,唐西平自己邀请大家来,又懊丧地自己提议结束了。因为有个私协的事,用唐西平的话说是要和林若诚通通气,熊灿就先出来了。 林若诚出来时,熊灿在楼下总台正缠着要发票。 大堂经理耐心地说:“这位先生,你什么都没有消费,怎么给你开发票?” 看见林若诚,熊灿忙把手一摆,说:“算啦,看你们这些人的服务态度,回头非告诉你们老总不可,我们可都是朋友。” 把几个小姑娘,给吵得差点没抹眼泪。 熊灿:“林总,你瞧见没有,就那几个钱,唐西平头上冒汗了?” 林若诚:“个人有个人的生活理念,在唐西平这里,花钱和输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第二天一上班,林若诚把钱从包里掏出来数了数,总共赢了一千七,让秘书拿去捐给希望工程。 “林总,这数不整不零的……” “钱是路上拣的,朝上凑不是那意思,朝下减装在口袋里来路不明,是不是只能是这个数?” “那是,落不落名?” 林若诚头也不抬地说:“你能找到是谁丢的,你就落。”
第56页 11领导无隐私(1) 市委二楼小会议室的气氛,压抑而沉闷,大家比赛一样猛低头抽菸,排风扇排不及,整个屋子烟雾缭绕,要是在家里谁敢这样不爱惜革命本钱,肯定会招来批评。其实平时,大家也会有所节制,但在这种场合这种氛围中,烟,不但能提神,更重要是成了一种道具,有了可资抓挠的地方,不至于傻愣愣地坐在那里显得浅薄。大挂钟时针早已滑过了“7”,还没有看到“决议”的徵兆。这次开会的议题,有两个,一个是讨论文明城市创建问题,另一个是研究临河大道是否重新上马开工建设,前一个议题白向伟几乎是话音未落,大家就一致表态同意。临河大道白向伟的意思是吸取上次的教训,什么时候财力有保证,什么时候动工,不能再搞半截被动地停下来。刘沉则坚持越早越好,有利于临河抢抓新一轮发展机遇。书记、市长意见不统一,其他的人,就只有埋头吸菸的分了。 因为涉及临河未来的重大决策,白向伟交代把所有的副市长全扩了进来。姚子平也被通知列席参加。他平时没有菸瘾,今天嘴里喷出来的烟雾比谁都浓,整个脸完全被烟雾笼罩起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躲在后面,仔细地去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然后,在心里不停地算着要是举手表决,谁会贊成,谁会反对,谁会耍滑头弃权,最后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水随山形,随着会场形势的变化,每个人的表情会跟着变,数字自然就成了动态的,他的心就一会儿提到嗓子眼,一会儿落下去,害得连着低头偷偷吞了两粒速效救心丸。这是白向伟上任书记后主持的第一次扩大会,等于是在临河树威信的头一脚,人强比职务强,能否在事实上成为一把手,第一次亮相,显然至为关键。 在压抑沉寂的气氛中,刘沉突然出人意料地说:“大家肚子饿不饿?我反正是肚子叫唤了。”说着,夹包站了起来:“白书记是不是拍个板,到此休会,大家都到临河宾馆去填巴填巴肚子?” “这一说,肚子里还真有点叫唤的意思了,好吧,休会,先去吃饭。” 所有的人,都神情恭敬地等他们过去,才起身拉动椅子。 会议室很快走空了,只剩下姚子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沉刚才坐过的位置,半晌走过去,狠命地朝椅子上踢了一脚,手颤颤地指着:“你又不是一把手,牛的哪壶醋!” 姚子平没有跟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刚刚同样“春雷滚滚”的肚子,因为生气没了饿的感觉。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好,拿出稿纸,不愧是老机关材料出身的笔桿子,刷刷写下了题目:《关于刘沉同志目无组织纪律独断专行的反映》,受件是“省委并尊敬的肖光书记”。在白向伟来临河前,省委组织部曾徵求过刘沉近期进市班子的人选,连着三个,刘沉都没提他的名字。自己说起来也是个在市委工作的堂堂正县级干部,为了落个好印象,逢年过节亲自把机关分的东西送到每个书记家里,一趟不行两趟,还要搬到贮藏室摆好,连保姆都不让伸手帮忙,到关键时刻,居然功劳苦劳全不念!他姓刘的不仁,别怪他不义,只有整倒姓刘的,自己才有出头之日。心头恨使他笔下生花,妙思泉涌。他有写好一页粗通一下的写作习惯,居然每页都能让人几次击案叫好,笔是刀,笔是枪,刀刀见血,枪枪封喉,快哉、快哉。写到酣畅淋漓处,他竟然忘了饭后还要开会的事,不过,直到会议结束,最终形成重新上马临河大道的决议,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他。 临河宾馆不大的停车场上,全被各款名车停满了,一辆比一辆抢眼,白向伟、刘沉乘坐的奥迪a6反倒成了灰姑娘,更多的是奔驰、宝马、凌志。孙庆有意放松大家的神经,对笑着小跑迎过来的宾馆老总南大松说:“大松,这都谁的车,敢耍得比咱两个‘一把’的都牛?”并不等南大松回答,又向左侧靠后一点的纪委书记马长路开玩笑道:“老马是又睡着了,人家把证据送到鼻子底下,他都装没看见。我看下一次精简整编,撤就先撤纠风办。” 马长路回应道:“孙庆同志,我保证,敢超标停这里,没一辆是政府机关的。” 孙庆做出不相信的样子:“老马识途是一回事,火眼金睛可又是一回事,猴马不相及。” 南大松凑上来,说:“马书记说得没错,鸿运公司的唐总,被评为省十大明星企业家,临河企业界的风云人物都赶来为他祝贺,这些车,全是他们的。” 孙庆把脸朝后一扭,说:“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味道———风光属于企业家。” 刘沉说:“孙庆啊,那让你挂帅临河的国有企业怎么样?单位随你挑,原有职级和待遇,可以保留不动嘛!” 孙庆笑着说:“好哇,既然刘市长发话了,我是不是下午先把车给换了?老马,睁开眼,到时你可不能眼气找茬啊!” 大家跟着笑了起来。 走进大厅,刘兆和忙从里面走出来,他是那种偷不了酒的人,两杯下去,就能直接上台扮演关公,多少有点不自然地说:“白书记、刘市长,我这是受孙市长委託……” 唐西平笑着说:“白书记、刘市长,刘秘书长是我硬拉来的。他这个人论工作绝对没得说,就是喝酒上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这一点该批评。”
第57页 大家看着刘兆和鸡冠色的脸,又跟着轻松地笑了一回。 11领导无隐私(2) 白向伟说:“兆和同志,两杯酒算什么,以后,你每推一个私营企业家上榜,我都请你喝三杯,酒过三巡,才像话嘛。” 白向伟、刘沉、孙庆理所当然地被请到了主桌上,陪他们的是唐西平、林若诚、熊灿、赵季、胡海几个人。 落座之后,唐西平企业界领袖风范,谈笑风生,连向林若诚客气两句也免了,迳自端起酒杯,说:“白书记、刘市长、孙市长,我代表私营企业界各位同仁,敬三位市领导一杯……” 孙庆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唐西平,你别耍滑头,这么大的好事,你捂得死死的,是不是怕白书记、刘市长白喝你的酒?” “冤枉冤枉,我是想请都请不到的。” “真有这份心?” “借我个胆,敢在几位市领导面前耍滑头,也不瞧瞧是在谁的一亩三分地上,我以后还想不想在临河做生意了?” “算你聪明,喝三满杯认罚!” “妞,把酒壶给我。”唐西平答应一声,并排放好三个酒杯,全都倒得熘熘沿,然后,朝玻璃水杯里一折,喝水一样,一口气全闷进了肚里。 孙庆在一边起闹:“说好,滴一滴,罚三杯!” 唐西平喉结一动,“咕噜”咽了下去,用手把嘴一抹,说:“放心,咱姓唐的喝酒,就像鸿运盖的房子,全都免检。” 桌挨桌坐着的马长路眼一睁,头歪过来,说:“也算月季路那两幢楼吗?” 月季路上唐西平见缝插针,开发了两幢商品房,因为质量低劣,住户搬进去没多久,就出现了严重的墙体裂缝,《临河日报》上,天天都有住户投诉,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唐西平脸上还得堆着笑:“马书记真会开玩笑,那两幢楼,是因为地下地质结构复杂,公司已经……” 马长路不依不饶不冷不热不软不硬地说:“唐西平,你见我和谁开过玩笑?是‘免检’还是‘没检’,群众有质疑嘛!” 马长路似乎天生就是搞纪检的料,在市直机关以黑脸着称,说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朝外蹦,的确没见过他和谁嘻嘻哈哈开过玩笑。 话到这个份上,唐西平脸上的笑全给逼住,尴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孙庆站了出来,说:“老马,你别打岔,没看他想把罚酒赖过去呢。” “怎么样,怎么样,滴了没有,要不要过过头?”唐西平被解脱,马上活泛过来,举起玻璃杯在头顶上来回晃了晃。 赵季凑趣,说:“唐总,你喝的是孙市长的罚酒,可要代表我们几个,是不是也得每个人跟前喝一杯?” 不哄不笑不热闹。在白向伟、刘沉他们进来之前,唐西平已经喝了不少,虽然桌上的菜包括餐具,都是全部撤下重新上的,但肚子里的酒是撤不下去的,加上刚才下得太急,脑子一热,说:“瞧瞧,我这帮兵,还真是难带,行,一个人一个。” 他有意要显示自己的海量给众人看,又是玻璃杯,又是一口闷,然后,把杯子很响地朝桌子上一“顿”:“有资格给白书记、刘市长敬酒了吧?” 孙庆说:“那还得看你能不能说出理由。” 唐西平身子晃了一下:“我感谢市委、市政府对私营企业界的支持,说得过去吧?” 刘沉看着手里的杯子,想了一下,说:“这杯酒,我喝。” 唐西平高声地说:“好,刘市长够意思。” 白向伟端起跟前的白开水,说:“以水代酒,我喝这个了。” 唐西平借酒盖脸,说:“白书记,你拿水,也太……我……”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了过来,盯着白向伟端起的杯子,大家都想看唐西平财大气粗,是否真能粗到连市委书记都敢顶撞的地步? 孙庆在心里骂唐西平混,说:“你怎么?白书记昨天晚上感冒吃药,你也感冒了?” 唐西平心里一激灵,醒了过来,脸上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随着白向伟坐下,众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刘沉像没有看见刚才所发生一切似的,点上烟,深吸一口,说:“看着你们这些成功的企业家,白书记和我羡慕啊!” 唐西平:“市长开玩笑,你们是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父母官,能羡慕我们什么?” 赵季、胡海跟着附和。 刘沉直截了当:“羡慕你们手里的钱!有钱,临河市就可以提速发展了。” 孙庆:“你唐西平唐总唐主席光是嘴上感谢市委、市政府的支持,市里为修临河大道财政这么紧张,一点都无动于衷。刚才,刘市长也真应该喝水———你全都是嘴水话嘛!” 唐西平:“孙市长不用激我,为了回报社会,我对这件事真有考虑,没说的,鸿运公司集资五百万。” 刘沉眼睛一亮。 赵季站起来:“我们三川虽然是小公司,但心意总是要表的。没说的,我集三百万。”
第58页 紧跟着胡海等四五个私营企业家争先恐后表态,出手之大方,让在场的父母官们遭遇了意外惊喜。 孙庆像极富煽情的主持人:“呵,私营企业都自愿解腰包,热心临河长远建设,我们国有企业的老总们倒个个稳坐钓鱼台了,是不是你们觉得自己是‘铁帽子王’,没人动得了你们头上的乌纱?” 11领导无隐私(3) 熊灿和几个国有企业的老总,赶忙站起来。 熊灿豪阔的样子:“老鼠拖木杴,大头在后面。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企业都是国字号的,现在政府有困难,那还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说的,远方日化厂集资一千万。” 这才是真正的原子弹,要知道,就在几个星期前,下岗工人还为拖欠工资的事到处上访呢。一千万哪,他熊灿疴金拉银,也得忙活上些天。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熊灿,不少人嘴角露着讥讽的神色,难听话就堵在嘴边,只是碍于市领导在场,大家不好过于随便罢了。 白向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故意一言不发,想看看今天的戏,能火爆到什么程度。 刘沉头微低着,神色冷峻,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孙庆眼珠不经意间转了转,说:“熊灿,熊总,你拖欠工人的工资全都清了?你别今天放一炮,明天工人又来堵市委、市政府的大门。” 熊灿朝林若诚的座位上瞥了一下,不知何时,林若诚悄然离开了:“工人的工资不但全清了,还都拿到了奖金。” 孙庆脸色一沉,说:“熊灿,你如果不能兑现怎么办?” 熊灿说:“我甘愿就地免职当工人。说实话,如果不是市里出面整治混乱的日化市场,我熊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把远方搞好的。” 林若诚刚拉开车门,被白向伟从后面喊住,沖他招招手:“若诚,上我的车。” 两人一路上各自思索着,谁都没有说话,直接来到临河边的林阴道上。 “若诚,瑞雪公司最近怕是困难不小吧?” “白书记,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方面?” “当然是资金方面。” “要是这方面,你总应该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吧?熊灿,无非是钻了瑞雪公司被停产整顿和遭遇强行撤柜造成的市场空当,那才能赚到手几个钱?就这,已经开始忘乎所以地收购小厂的产品以次充好欺骗顾客了,看着吧,他的好日子,过不到两个月的。” “那他一下子从哪里拿出来那么多钱给市里修临河大道?” “银行也是一帮老爷,以为瑞雪公司只要倒下,就肯定是远方要称雄称霸,殊不知,南方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早就对北方市场虎视眈眈了。” 白向伟大吃一惊,目光紧盯着林若诚:“你是说,熊灿所谓的集资全是从银行贷的款?” “如果判断错误,情愿把我的瑞雪公司押给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先是想以此为跳板,继续回市里坐机关当官,现在是想取悦你们这些父母官,借企业改制,自己当老闆。” “照你这么说,他这样做,不等于给自己将来背了个大包袱,忒傻了一点?” “他才不傻呢。虱多不咬,债多不愁,远方欠银行贷款,早就过亿,也不在乎多背这一点。再说,欠贷越多,把银行套得越牢,更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相反,为了在自己的任上不致出现这么一大笔死帐,绝对会希望他继续苟延残喘。再者,为了社会稳定,害怕把下岗工人推到社会上,你们这些当首长的,也会主动出面帮他做疏通工作的。” “你说的这些,就算都成立,那他将来接个烂摊子,能落到什么?” “当然能。他盘算的是利用管理上的漏洞,把经营的钱,全部转移到外面,到时候拍屁股走人,带着技术人员和用国家的钱培育起来的销售网络,去註册开办自己的公司,把债务和下岗工人,全部甩给政府。你知道,工人对企业改制最担心什么?” “你说?” “担心成为有些人对国有资产的最后一次掠夺。” 一阵沉默,听得清河床里潺潺的流水声。 白向伟突然抬头问道:“唐西平呢,他掏的可都是自己口袋里的钱?” “自己口袋里的钱?光临河饭店,他投进去1.6个亿,他口袋里,能有多少钱?” “帐,毕竟记在了他的头上嘛。” “他瞄的是临河苑开发。想通过此举,获得政府的支持,路修好,改善了楼盘的交通,可以增强购房者的信心。凭直觉,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才是怪事!” “若诚,我原想,今天在临河宾馆,你也会有所表示的。” “我是商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人投资出去,是要讲究回报的。” “难道,商人就不要爱心?” “爱心当然要。但我认为,机关干部提供廉洁高效的服务,教师多培育出品学兼优的学生,商人经营好自己的企业,为国家多纳税,才是最大的爱心。”
第59页 白向伟若有所思地说:“无利不起早啊!” 林若诚坦然地说:“如果没有这个意识,这人肯定成不了一流的企业家。” “若诚,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心疼你口袋里的钱。” “白书记,你说得不错,因为我的钱,都是千辛万苦才挣来的,而不是大风颳来的。” 白向伟回到住处,睡得很晚,又很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临河大道修到一半,唐西平转移资产逃往国外;远方日化厂资不抵债宣布破产,银行最终把市政府告上法庭,临河大道被迫再次停工……因为搞政绩工程,逼垮国有企业,逼走私营企业,记者手里的笔,肯定不会饶人,于是舆论大哗,省委一路追究下来……这哪里还像梦,完全是睡前的苦苦思索,他给自己点燃一根烟,等到吸完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刘沉的电话。 11领导无隐私(4) “刘沉同志,打扰你休息了,经过反覆考虑,我的意见是不同意现在上马临河大道———至少,在找到有效的融资渠道之前,我不会改变这个意见。” 电话另一端停了好长时间。 “白书记,去省里争取投资,也不打算进行了吗?” 前不久,刘沉向他提出来利用省计委的老关系,为临河大道争取资金———这是通常大家对从上边机关下来的干部都会寄予的希望。他当时答应了,没想到,刘沉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当然,刘沉同志,这个工作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 “那就等你回来再定决心吧。再见。” 白向伟想起沈均临下来前关于胸怀的谈话,好一阵才把手里的电话放下。 第二天,白向伟为了使临河大道的事尽快有个结果,一上班就赶到了省城。毕竟是从省计委出去的,又是第一次回来,担心落上人走茶凉不仗义的名声,大家纷纷给他出主意,主动帮他出面联繫,省计委不愧是厅局之首,交通厅厅长郑研不敢过分得罪,不但话讲得客气,还爽快地赶到临河驻省城办事处赴他安排的饭局。但对临河大道却感到为难:“向伟老弟,省里这几年,再三强调集中财力建设高速公路,不能撒胡椒面,审计署那帮孙子,三天两头来,这城区的路……” 白向伟才从计委出来几天,这些情况还能不清楚,加大国家和省重点工程资金审计力度,确保专款专用,还是他当时给省委、省政府提的建议呢。 “郑厅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临河大道是压在临河市八百万群众心头上的不能承受之重,这块心病不除,就没法让大家走出阴影,把腰站直了说话,我知道你很为难,但在省直机关,谁不知道没有你想不出的办法?说吧,需要你老弟我怎么做工作,这件事才能有希望———只当是把死马当成活马医。” 郑研埋头想了半天,自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这样吧,你见见肖书记,他大掌门人只要不拍桌子骂娘,我就撑着胆给你办。否则,我就只好自罚三杯了。” 白向伟和肖光的秘书田立应该说很熟,在田立还只是省委办公厅一个普通科员的时候,回老家时,架不住县里几个领导的恭维和热情,在酒桌上脑子一热拍胸脯讲有办法让县里早就酝酿许久的集防洪、城市供水、观光旅游为一体的水库当年上马。本来,酒话可以不算数的,而且,县里既没人再上来,主要领导也没有打个电话,白了,是县里在这件事上,也不念想他的能力能办成。越是小人物,越把自己的自尊当回事,鼓足勇气,腼腆着脸,田立骑着自行车到计委找到白向伟。当年的计划全部整好,而且,主管主任也已经在上面签过字,就等着上省长办公会研究了。但白向伟还是很耐心地听他说,最后,有两句话打动了他,使得他愿意费大劲帮他拾起这个面子。一句是:“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当时,真是喝高有点飘飘然了。但既然话出了口,就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办不是?”第二句:“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当时我上大学的学费,是全村老少爷儿们一点一点给我凑的,特别是毕业进了省委办公厅,我做梦都想给老家办件实实在在的漂亮事。”当然,除下来真诚外,还有白向伟恰巧刚刚在《省委工作》杂志上看到田立一篇论全省经济发展大趋势的文章,洋洋洒洒,不乏独到的见解,更漂亮的是一手文笔,显得才气纵横,使白向伟非常赞赏。他原想作者是社科院或政策研究中心的老学究,没想到是个坐机关的毛头小伙子,断定他将来绝对出人头地。虽然动了不少脑筋,费了不少心思,自己还想法安排请了同事,才最终替他把事办成。事后,县里大喜过望,不但把田立的两个哥哥全部安排到水库上班,还顺便朝他家村子里修了一条柏油路,白向伟和田立也因此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当即,田立就答应帮他安排。但一直等了三天,都没能如愿,就在他焦急得坐立不安的时候,小田给他打了手机,直接约他到一家开在近郊外表很普通里面却极雅致的饭店。坐下后,田立第一句话就是:“白书记,你办糊涂事了。” 白向伟极力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说:“不就是肖书记不同意交通厅拨钱吗?”
第60页 田立吃惊地说:“你真不知道?” 白向伟这才紧张起来:“我知道什么?” 田立反倒过来安慰他:“你也不要太着急,刘沉做事独断,省直机关人尽皆知。” “田大秘书,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是不是一兼办公厅副主任,就开始学得云里雾里了?” 田立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就在昨天,刘沉在临河召开誓师大会,已经宣布临河大道重新开工建设了。” 白向伟猛地一掌击在大理石桌面上,景泰蓝茶杯“哗啦”一下摔到地上跌个粉碎。 服务小姐开门进来,见状,赶忙弯腰收拾。等服务小姐出去,白向伟也恢复了镇静。 “肖书记怎么知道的?” “具体的消息来源,我也不清楚。” “肖书记什么表示?” “肖书记已经提议省府常务副秘书长赵强出任省计委主任,而且,专门让我打电话给赵强,让他动员你把家迁到临河。” 白向伟苦笑道:“肖书记这是要断了我再回省直机关的幻想。” 11领导无隐私(5) “白书记,想回省城,谁都可以理解。但既然到职,干,也是要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临河没有一个人向你通报?大家就是摸透你没打长盘的心思,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日后招惹麻烦。” 白向伟有点吃惊地望着田立,自己习惯小田小田地喊,实际上,田立兼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已经两年,说话办事之老练,早非昔日所能比了。 临走时,田立又告诉他一个爆炸式的消息:“明天,唐西平的临河苑小区开盘,沈均将去参加。” 白向伟只感觉心里有一股暗流在奔涌、在冲撞,最后,一齐朝脑门上突来,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个刘沉同志,他到底想干什么?” “权力,是一个比海洛因更容易使人上瘾,比爱情更容易使人疯狂的东西,一旦尝上一口,知道了其中滋味,就真的是欲罢不能了。” 回到办事处“总统套房”———这样的房间,共有两套,布置得一模一样,一个在走廊的东端,一个在西端,被戏称为“东西双峰”———宁远正在整理文件,见他进来,忙倒上茶端过来。 白向伟粗暴地把手一挥:“不喝!我要的是秘书,不是服务生。” 宁远泪水盈眶:“白书记,能看到您这样,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 “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我的气,其实,在咱们出发前,我就知道了临河大道要开工的消息。誓师大会内情,我也全都掌握,为机关干部集资的事,刘市长还当场宣布停了姚子平的职。”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白书记,恕我直言,你反正不准备在临河长干,犯不着和刘市长直接翻脸,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你心中肯定早就定得有盘,所以,汇报了只会使你心里不舒服,还有别的什么用?” “临河的干部,都这样看我?” “岂止。说不好听点,您是重权在握,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说好听点,您是掌舵的领路的,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您都是真正的焦点、中心,想叫大家不关心、不议论、不猜测、不揣摸,不可能。领导无隐私,就是因为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在盯着。” 白向伟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我明白肖书记了。”他猛地站起身:“你明天不用急着跟我回临河,就帮着你嫂子办好一件事,替我把家搬到临河。” “白书记,这么急,嫂子的工作不一定会安排合适。” “那就先到组织部报到待分配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西平今天的打扮,也特别地风光,用他的话讲,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线一样东西不是出自名门,名牌到底是名牌,那份潜存的文化底蕴,透显出无可比拟的厚重。但唐西平太想突出和表现自己了,担心别人笑自己没文化,特意配上了一付金丝架眼镜。单看也算儒雅,但挂到他那黑里透红的脸上,特别是和一嘴黑黄的牙齿相映称的时候,就给人一种路边拾来的感觉。他是陪着沈均和书画名家东方旭一块儿从临河饭店出来的。东方老昨天晚上,被电视台摆弄半夜制作广告片,一帮人围着他,开始还嚷嚷着要给他化妆,他不得不郑重声明,如果一定要给老脸涂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宁可不要临河苑的房子,这样一帮人才算妥协。但接下来是嫌他作画的动作不够酷,要给他包装和设计,他无奈地试着比划了一下,说兴许这个样子上电视好看,可我却作不出画来了。大家忙说这不要紧,可以把镜头分开来做,前边是动作,后边才是作品。因为已经有前面的拒绝了,他只好与人为善地点了头。现在回想回想昨天晚上那两个动作,哪里是作画,分明是舞台上的表演,让书画院的一帮老朋友看见,肯定要笑掉大牙。大女儿东方静一大早赶到饭店来陪她,看着女儿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憔悴的脸,他心里又多少得到了些宽慰,觉得那“豁”出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的。他原是临河市一所中学的普通美术老师,成名后才调到省城去的。手里当然有钱,搁不住后妻颇有心计,来往帐目一把抓,况且,要买房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他虽然极反感这种作秀的事,但为了偿还欠女儿的良心债,也只能“欣然前往”,更何况沈均也在场,使他打消了种种顾虑,开始打起精神,担当了神圣使命一般努力向前。实际上东方老的难为情完全没有必要,到了开盘典礼现场,不期而至的还有雕塑家上官逸云、作家山野、戏剧名角梅花奖得主柳韵等北方文化艺术界显赫的人物。沈均随意地穿着一件夹克,下车后,一一和泰斗们握手打招呼,看上去,彼此很熟悉的样子。唐西平把早涎着脸趋磨着朝前凑的赵季和胡海,向沈均做了引见。在类似这种事上,唐西平一向奉行“利益均沾”的原则,不在小事上玩伎俩,斗心眼,他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世界那么大,一个人能把好处占完?”够朋友讲义气为人慷慨大方的口碑,使得他在政界、商界甚至各界都广有人缘和朋友。如果说有一个扫大街的,无意中告诉你他和唐西平是哥儿们,两个人曾在一起喝酒喝得云天雾地,外地人也许会摇头,但在临河,则丝毫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如果,恰巧唐西平的凯迪拉克风风光光路过,扫大街的扬手高声招呼一下,不管唐西平是正和市领导或是什么商界巨子坐在上面,一准会停下来打招呼,老弟老兄是自然而然挂在嘴边的称呼。“我就是靠朋友起家赚钱的!”这是他的着名口头语和有意无意实践在全部生活中的信条。这一点,连林若诚都打心底里嘆服:“这小子,和谁见一面都能混熟成为朋友!”也正是这一点,两人尽管道不同不相与谋,林若诚也不愿轻易和他撕破脸皮。
第61页 11领导无隐私(6) 赵季和胡海不上路地说着些感谢沈均支持私营企业发展的话,沈均一拉身上的夹克,向“泰斗们”一笑,说:“你们看,我这像是谈工作的样子吗?”接着,感嘆地说:“领导是暂时的,朋友和艺术是永远的嘛!” “泰斗”们一齐点头,称赞沈均是性情中人,是真正拥有大见识后的洒脱。 东方旭因为和沈均同住一个饭店同乘一辆车,这份殊荣使他觉得自己分外有必要表现些什么出来,偏偏笔下生花,却不善言辞,涨红着脸使劲摆手:“各位,大家听我……我说……” 这时候谁都生怕自己说得慢说得少说得不够深刻不够妙趣横生,谁肯停下来听别人说?还是沈均看见了,笑着说:“东方老有高论要讲给大家听。” 大家的注意力,“刷”地集中过来,一齐识趣地缄口不语。 殊荣啊殊荣,东方老感觉血朝脑门子上涌,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不用“激动”两个字,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声音很高地说:“在北方,真正懂艺术的是谁?是沈均书记。” 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沈均不自在起来:“东方老这是在批评我了。我看一定要有人当这句话,也只能是你喽!”说着,抬腕看表,扭头招呼唐西平:“西平,你是不是该开始了?” 唐西平看看表,跑过去对邓娅交代了几句。邓娅很大方地走到铺有红地毯的台子上,宣布开盘典礼开始。笑声、掌声、鞭炮声、军乐声,沈均和孙庆等人踩着厚厚的红地毯,走到台上剪彩。拿着剪子,他有点不满地对孙庆低声说:“临河东区最大的项目开工典礼,这么大的事,刘沉同志到哪里去了?” 孙庆同样情绪牴触地说:“省委到底什么意思吗?明是对着白向伟同志,暗里还是在压刘沉同志嘛。” 如果说剪彩是高潮的话,这之后的吸引点,自然是东方老现场作画了,一旦进入状态,或勾或抹,天马行空,旁若无人,沈均点头贊道:“这才是东方老嘛!” 显然,直到此时,他还没有忘记刚才那句换谁都会不舒服的话。 落款、用印,唐西平在掌声在所有镜头的聚焦中,把一排亮晶晶镶在乌木框中的铜钥匙,郑重地递给东方旭:“东方老,祝贺你成为临河苑小区的第一位荣誉居民。” 东方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总才是造福桑梓的大能人啊。” 唐西平谦虚地说:“我只是一个街头的流浪汉,没有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唐西平的话引来一阵唏嘘声。 谭笑挤上前来,手里捧着採访本,推推下滑的眼镜,问道:“唐总,我是《临河日报》特约记者,请问,你连居民搬迁都没有进行完,楼更是没影的事,开的什么盘?你送给东方老的房子,会不会是空中楼阁?” “鸿运公司是最讲诚信的。”唐西平指着身后模型中最高的一幢,大声地说:“你们都来看,东方老的房子就在a座的十八层。” 谭笑说道:“模型,不也是空中楼阁?至于讲到诚信,据我了解,在临河房地产界中,鸿运是投诉率最高的。” 唐西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谭笑,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谭笑毫不胆怯:“我是来採访的。难道说,唐老闆叫我们这些记者来,是白拿红包的?” 唐西平脸阴着,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谭笑:“据我了解,鸿运公司把银行贷款贊助临河大道之后,根本不再具有开发这么大楼盘的能力,唐老闆不会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吧?” 来参加奠基的,都清楚唐西平的背景和为人,又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这个时常有点神经兮兮的谭笑,有点胆大得出奇了。唐西平脸部的肌肉痉挛般扯动着,他尽力压着火,说:“前者是商业机密,后者,我靠的是信誉。” 像是为了印证唐西平的话,话音刚落,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从人群中挤过来,当场宣布,认购其中一幢小高层作为市政府机关干部家属楼。 唐西平声音很粗地说:“谭笑,在市政府面前,谁敢玩猫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笑冷笑道:“政府受骗的例子还少吗?谁不知道,越是国家的钱,越容易骗!” 这时,一辆考斯特中巴车气宇轩昂地开过来,车上下来几个手提密码箱,西装笔挺,江浙口音的人,直接走到唐西平身边:“请问,谁是唐总?” 唐西平说:“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 几个人当中为首的一个,挺着将军肚,说:“我们是南方市的,想和你谈谈整层购买的价格。” 不知谁嘀咕了一声“南方购房团”,一下子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呼啦一下,购房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谭笑大声喊道:“唐西平,你售楼,有销售许可证吗?” 买房的争先恐后,记者是想抢南方购房团的头条新闻,没谁顾得上理会他,唐西平装作没听见,朝后面使了一个眼色,柳山和郑三一左一右上来像熟人开玩笑一样,把谭笑架了起来。谭笑知道遭了暗算,拼命摆脱两人,掏出红包,使劲朝地上一扔:“我自己会走。”
第62页 晚上在鸿运大剧院举办的歌舞晚会,是开盘典礼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海报上声名显赫的大腕,早在临河乃至整个北方炒得沸沸扬扬,不少省直机关握有实权的领导,耐不住“小皇帝、小公主”们的撺掇,专程驱车赶了过来。北方电视台和临河电视台,也早早做好了现场直播的准备。节目的开场,是市艺术学校的一帮学生把“欢庆的锣鼓”敲起来“快乐的舞蹈”跳起来———这几乎是所有中国节日晚会的保留节目了。谁坐在台下,谁都会急切地盼着赶快把这道“门帘”掀过去;谁上去组织,谁都觉得这一幕绝对少不得。趁这间隙,沈均再次不满地对孙庆说:“刘沉同志,这么能沉住气?” 11领导无隐私(7) 孙庆知道,直到现在,市委书记、市长全没露面,只有他一个副市长陪着,不说面子不面子,也是不符合政治惯例的。 “省委明里是断了白向伟同志回省直机关的路,实际上,也是断了刘沉同志的希望嘛!省委什么意思,不是当初说好的,白向伟同志只是来过渡一下的吗?” 沈均清楚孙庆的心思,中国的政治体制,下面提一个,跟着递补,动起来就是皆大欢喜的一串;上面派一个下来,一压也同样是一串。孙庆跟着刘沉鞍前马后奔忙,也就是想跟着递进当市长,现在这情势,白向伟是被省委铁下心摁进了泥土里,想不扎根都不行了。刘沉没戏,也就等于他没戏。 “孙庆同志,省委给你许过什么愿?” 孙庆这才知道自己说话太欠思考,忙说:“沈书记,我不是替刘沉同志感到屈嘛。” “他有什么好屈的?我看他是发展太顺了,早就该补上挫折教育这一课了。” 孙庆见沈均真生气了,疏不间亲,忙说:“东阳高新蔬菜示范基地,是刘沉同志亲自从日本招商引资过来的项目,这次川岛总裁过来,他不陪不合适,再三交代,叫我陪好您。” 沈均脸色一变:“孙庆同志,我是来这里看朋友的,没想过要影响你们临河的工作嘛!你要有事,尽管忙去,日后临河建设没搞上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书记,我这嘴,你还能不清楚,我正式做检讨。”孙庆这次可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刘沉没路了,并不等于他没路,何苦替别人找罪受。 也许是孙庆的态度诚恳,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无节制地变坏,沈均口气放缓道:“刘沉是顶上牛了,你不能也沉不住气嘛。” “是、是……”孙庆连连点头,看看沈均右边的空位,说:“这个西平,也蹿哪儿去了?” 台上,一个着名的老歌手出来唱《三套车》,沈均肯到晚会上来,很大成分是冲着他:“他今天是主角,肯定事情少不了,我们听歌。” 唐西平是被“南方购房团”给缠住了,他们是他花钱雇来的,讲好的价钱是每人五千元,不料,这些人临时变卦,狮子大张口,自己也整火了,说:“明白说,你们几个想怎么着?” “将军肚”显然没有多把唐西平放在眼里:“唐老闆,我们辛苦帮你做成生意,多付两个跑路钱,情理之中的事。真闹掰,我们弟兄几个能损失什么?都说你精明,这次怎么没有把帐算明白?” 唐西平说道:“要是这,什么狗屁话都不用说了,愿是啥是啥!今天的场面你们都看到了,连省领导都赶过来捧我的场,你们几个算个!弄恼了,打个电话全把你们狗日的关进局子里!你们能抓住我什么?谁听你们从头道来?别忘了,这里是临河,狗屁吧你们!” 真是火候,身穿警服的闫明推门走了进来。 “唐总,没有什么事吧?”闫明自小在散打上下过不少功夫,说着话,暗中使劲把手猛地摁到“将军肚”的肩上,“将军肚”身子一软要往下堆,反手又给闫明拎起来。 唐西平打着哈哈:“闫局来了,没事没事,弟兄们在扯着玩,你还不知道我的大嗓门,啥时候说话都跟吵架一样。” “行,没事我过去了。” 闫明扭身很重地带上门走了。 “将军肚”明显软了:“唐哥,话已经扔出来了,你总得让兄弟把面子拾起来吧?” “这还算句话,我和你们吕老闆是什么关系,以后还得让他‘供货’呢。”唐西平给每人跟前的大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五粮液,然后,自己端起来仰着脖子一气喝干:“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先干为敬,我反正是干了,你们看着情弄了。”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都干了,“将军肚”放下杯子就朝放在门边的痰盂跑,还没到跟前,“哗”地嘴里就喷了出来。 唐西平开心地笑着说:“治你们这些南蛮子,就这法儿管用。行,一个人再加五千。” “将军肚”面子给拾起,脸色也轻松了:“唐哥,这次吕老闆介绍的小茜怎么样?” 唐西平说:“凑合吧,可已经没味了。” “将军肚”笑着说:“再好的茶叶,能经着几道泡?什么时候唐哥到南方去,我报告吕老闆,提前把新鲜货早点备好。”
第63页 旁边的一个也来了精神说:“最好是没有开过苞的,那才有味儿。” 唐西平自己喝了一大口:“这话我爱听。” 几个人,谁也没有留意躲在门外的谭笑。 12煮酒论英雄(1) 乘火车白天是赶路,晚上就是熬夜了。看看表,要睡还早,林若诚起身拉开包厢的门,想到外面随便走走,刚穿过一节车厢,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接着是一串水从楼顶直泼水泥地似的“啪啪啪”大笑声。他没扭头,心里就乐了,知道晚上漫长的时间好打发了。 “唐———总。” 扭身过来,唐西平正瞅着他乐呢。 “嘿哟,我就不信,你老弟后脑勺上长得有眼,怎么就猜得着是我?” 唐西平依然多少有点乍乍呼呼的样子。 “你的声音,全临河的人谁辨不清,能把狼吓跑二里地。” 唐西平的笑声让人轻易就能想到无所顾忌这个词:出身城市贫民,却没有贫民的自卑和萎缩;没有文化,却有自来的悟性和直觉;说不出大道理,却眼睛不眨就能判断出对方想打什么主意。林若诚常在心里感嘆,若放在过去,唐西平即使不能成为叱咤风云的起义领袖,也绝对是有声有色的混世魔王。 “这么说,咱老唐在临河还算小有名气?” 谦虚到憨厚的笑,不知让多少自以为是的商界泥鳅上当。 “去去去,别给我耍这个,你唐西平要是老实人,咱临河就没有聪明人了。”林若诚知根知底地伸手拨开唐西平,伸头朝半开着的包厢里望去,一个二十刚出头模样的女孩,毫无羞耻之心地只穿着胸罩和内裤躺在那里,一眼望去,白花花的,林若诚忙砰地一下把门拉上:“我就知道,你不会闲着的。” 唐西平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道:“你知道的,我老唐走到哪里,都不瞒谁这一口。” “那你还会无聊得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晃?”林若诚开他的玩笑。 “这是个南方女孩儿。”唐西平认真的样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今天晚上八点,我和小茜的合同到期,人家没有义务再提供服务,南方女孩见过世面,多一分钟都懒得理你。”唐西平一推他:“走走走,难得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咱们去餐车边喝边聊。” 看见唐西平点了五粮液,餐车几个漂亮的小列车员,马上很透地找来一架屏风,给他们挡出一个单间,还殷勤地端来榨菜丝、酱黄瓜、糖蒜、泡椒四碟小菜免费奉送。列车上天天南来北往,阅人无数,不自觉间,这里的女孩就要世故老练许多。唐西平目光直直地盯住身边一个身材颀长开口一笑两个深深酒窝的女孩:“下次,我的酒店招前厅经理,要来铁路上找了。” 颀长女孩甜甜地一笑,说:“那我可就等老闆的招聘通知了。” “真乖!”亦假亦真,唐西平的手就要朝颀长女孩的肩上落,颀长女孩一笑,灵巧地躲开了,把手一伸:“老闆请慢用。” 唐西平一笑,抄起筷子说:“林老弟,都说咱们做生意的精,叫我说,咱们再精十倍,也抵不上这些女孩们。” 林若诚“扑哧”一下,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唐西平在女孩跟前闹笑话多去了,被骗的次数也不少,许多还都是重复的故事,反覆使用的旧船票。商圈里大家背后开他的玩笑:“唐西平见女人———露出真水平。”也许是久病成郎中,在不断交出学费之后,唐西平的“学历”层次也眼见提升:一是所有跟他的女孩,都要经过熟人介绍,多少钱,多长时间,双方签合同,到时间交钱走人,互不纠缠。为防止日久生情,被对方逐步渗透掌握,吃亏上当,唐西平给自己定有规矩,所有女孩,不管多喜欢,多乖巧,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绝对不能超过三个月;二是所有的女孩,一律不涉足公司业务,不在当地送房送车,只一次性给现金,对方拿到钱马上消失;三是坚决不碰本地的女孩。这事儿他是有教训的,临河庄园的老总,和他是多年的拔丝兄弟———这也是他肯在那里安营扎寨的原因之一———知道他好这口儿,一天专门给他安排了个大三学生,女孩高个子、白皮肤、大眼睛,更喜欢人的是满脸书卷气,说是想出国留学,急着挣点钱。这一点似乎可以相信,因为唐西平推开房间门时,亲眼看见女孩手里还捧着书,在抓紧时间用功背单词哩。女孩除下来用最简单的词回答他的询问外,几乎不说别的什么话,洗完澡关掉灯,他急不可待地一把搂过来,女孩突然在黑夜里开口了:“叔,我认识你哩。” 唐西平一惊:“真是?” “东唐砦的”。东唐砦和唐西平生长的西唐砦虽然是两个都市村庄,中间其实只隔着一条马路,一个祠堂,供着同一个祖宗,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哩。 “你姓啥?” 唐西平嵴背开始朝外浸汗了,他有点心存侥幸。 “姓唐。” 唐西平坐起身,打开灯,朝脸上扇了一巴掌,说:“叔不是人。” 女孩倒坦然,说:“咱早出了五服,和谁都要过这一关,我无所谓。”
第64页 唐西平没有这份轻松,人的年龄有差距,对脸的看法儿也不一样。他又说一句:“叔不是人。叔啥都没做,你谁都没见。”说完,掏出整整一扎新崭崭的百元票子,丢到床上。 女孩光着白净的身子,拿起钱,扑棱了一下,说:“叔,看你这让人多不好意思,我也是有知识的,不是要饭的。” 唐西平逃似的离开了。 12煮酒论英雄(2) 从此,他给自己又多定了一条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再急不找本地女孩。 林若诚早风闻过这些,还知道唐西平的妻子郑粉莲非常厚道,唐西平敬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曾对郑粉莲发誓,只要郑粉莲不干涉他的“闲事儿”,他保证一辈子不提离婚的事。郑粉莲清楚他,过去常常肚子都吃不饱还偷鸡摸狗,现在整天仙女般的女孩糖稀似的主动着投怀送抱,能把事儿省了,是叫猫不吃腥哩!过惯苦日子的她,有这条保证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林若诚知道唐西平狗改不了吃屎,只是替他感到麻烦:“西平,你来回这样跑着换,就不觉得麻烦?不如学赵季胡海,拣喜欢的养一个。” 唐西平嘴一撇:“他们狗屁!老唐挡宝儿,常吃常新。” “挡宝”是临河找“蜜”的土话。 林若诚想起他打麻将输冒汗的情景,打趣说:“这,可比打麻将费钱多上老鼻子了。” “那也值!”唐西平毫不含糊。 “是吗?” “不怕你老弟笑话,我打光棍打到三十好几。邻居小四结婚,兄弟和嫂,乱翻拉倒,而我这个大彪哥,是要守规矩的。前三天兴趴墙根听房,人老是多,我没敢朝前凑热闹。第四天没人的时候,我去了,半夜回到家里,咚咚咚先是三大瓢凉水下去,才感到腿上疼,褪下裤子一看,两个大腿板,全抓得稀烂。第五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思想真是斗争哩,不能去,不能去,咱是大彪哥哩,让谁碰上老丢人!想着不去不去,一骨碌爬起身子,翻过墙又去了。实在忍不住。那真是天下第一美事儿哩,人家哼着哈着不嫌累,咱看得也上劲儿,看着看着,就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把手从裤裆里掏出来,捂着脸呜儿大叫地哭了起来。听见动静,叔一家人跑出来朝我身上吐唾沫……亏欠哪,老是亏欠。”唐西平眼里晃着泪,使劲把一满杯酒倒到肚里,接着说:“没钱,咱只能瞅着干气眼;有钱,不把这憋的屈补回来弄啥?” “真有这事?” “咱老唐是实诚人,说那种瞎话哄谁?” 掏心话可以当酒喝,更何况,两个人的量都不小,一会儿,一瓶五粮液见了底。 唐西平晃晃酒瓶,说:“若诚,咱弟兄俩再来一瓶?” 这些天,瑞雪横遭迭难,哭无处哭,诉无处诉,不说经济损失,光是那份儿屈,直差没把人给憋死,在咣当乱响的火车上,能有个尽兴,也算是让心境有个展样。林若诚当下豪气也上来了,酒拿来后,又要来两个玻璃杯,瓶口一栽,咕咚咕咚每人跟前倒了大半杯:“来,难得放开一回,咱们用大杯喝。” 唐西平手在桌子上一拍,笑着说:“好,痛快!” 那份手舞足蹈的实诚样,随便换个人来,说他就是能在临河磨动天的人物,十个有十个会说你在编瞎话。杯子响响碰过,全都滴酒不剩。唐西平伸手抓起一把油炸花生,咔嚓咔嚓响响地嚼着:“老弟,你说,在临河,谁算是真正的弄家儿?” 林若诚想了一下:“你得说从哪方面看?从权力上看,白向伟刚来时间不久,刘沉性格比较强梁,又在临河这那么多年,似乎眼下,他说话要更算数一些。” 唐西平使劲把手一挥,说:“错!” 林若诚一愣:“错?” 唐西平冷冷地说:“在临河,真正有权的人,是孙庆那小子。” “你说是……孙庆,你怎么会这样看?” “白向伟虽然任职的文下到了临河,他本人并不心甘情愿,还惦记着回省机关当威风八面的计委主任,存有过渡想法,就不愿和谁闹不愉快,朝死里掰腕子,只想当个太平书记,随时都能利索地一拍屁股起身走人。” 林若诚微微点头。 “刘沉心胸太窄了,在临河一干久,就觉得成自己的家了,非要急头急脑地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意愿,杀头抹脖子全然不顾地怎么怎么收拾出个什么样子,当官,论的就是心胸,装得下多大的地方,才能当多大的官,一旦心被局限住,就没救了。看着吧,我敢断言,他刘沉的政治前途,在这个市长任上,也就算奔到头了。来,喝。”重新倒上酒,唐西平狡黠地一笑,说:“我知道,你该说怎么也轮不到孙庆头上,他算哪根葱?”他摇摇头:“像咱们做生意的,当官的就是咱们的经济环境,就是绿灯,谁不朝官场眯两眼琢磨琢磨那都是瞎掰的。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了,权力不在大小,而在人用,要不,人们怎么说弄权弄权,把会弄权力的叫弄臣,他孙庆,就是个弄家儿。”人朝前凑了凑:“你不知道吧,在孙庆的保险柜里,收集有白向伟和刘沉任厅级干部以来所有的讲话、文章,档案资料的复印件就不用说了,还把两个人的社交圈全部制成了图。他这个人,有闷在书房里读书的好习惯,不过他读的不是别的书,而是书记、市长这两部大书,读透这一本,读那一本,更多的时候,是把两本书放在一起比较着读。”
第65页 “想以此讨好两个主官?” “有这个因素。刘沉为什么欣赏孙庆?就是觉得他领悟自己的思路领悟得快,在各种会议上,能随口大段大段引用刘沉讲话中的经典,这不要说一般机关干部,就是刘沉的秘书,也弄不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越是威信高、权力重,越吃这一套。但孙庆要是仅停留在这上头,也就属阿猫阿狗之类政治动物园里的小角色了。他是在找‘缝’,看哪里有缝,能让他钻到连对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心底底里,把一个人的心思全部摸透,也就等于把这个人给掌握了,就能因势利导了。‘事不成,找孙庆。’为啥到孙庆跟前什么事都能办成?能钻挤呀!所以,真论权力,论谁能给办事,得属他。” 12煮酒论英雄(3) 想起私协换届、集资、临河苑开盘典礼等一连串事,都是孙庆在一手操作,林若诚若有所思地:“这么说,临河的英雄,非孙庆莫属了?” “,他?哼,官场做官,没心机不行,心机太深也不行。为啥?人算,赶不上天算。只要你在‘算’,就总有失算的时候。谁愿意背后遭人算计?所以,一旦被高人识穿,他马上就得从云彩眼里倒栽葱下来。” 林若诚端杯子示意道:“人治社会,最强势的是权力,如果这几个人都算不得英雄,那,还有谁敢在临河称英雄?” “有”。 “谁?” “你,还有我。” “嚯,咱们两个是不是都喝高了?” “我叫人帮查过资料,放在清朝,兴捐官的话,你我手里的钱,谁都可轻松捐个正五品,一点都不比他们差。反过来,这些人下海经商,能比得过我们?” “不一定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若诚身子朝后一靠,也不邀唐西平,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重新倒上:“不过,真心话,你这么看得起老弟,说心里不高兴是假的。” “在许多人眼里,你我是一座山中的两只虎,肯定早晚要分出个高低的。你的瑞雪公司出事后,有人猜想我要没事偷着乐了,在私营企业这一块儿,再也没人和我争雄。哼,那些个小人,怎知鸿告(鹄)之志,英雄惜英雄,没人共同放马驰骋,不寂寞?” 林若诚身子晃了一下,舌头开始变粗:“我说,唐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想照顾我……” “难得今天咱们这么投缘,把心都捅得这么透亮,要不然,我也不会突然有这想法。” “直……说,直说。” “我想把临河饭店转让给你。”唐西平表情痛苦,像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 “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临河饭店日进斗金,是个聚宝盆,你会捨得?” “说实话,挣钱不挣钱先不说,光说投入了多少心血,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心疼,是假的。” “那你还要转让?” 唐西平轻嘆一口气,说:“这都怪我,在临河苑张的嘴太大,资金上周转困难,那个谭什么的作家,像一张狗皮膏药,连着给省市领导写信,揭都揭不掉,一直盯着不放……” 绕了那么大一圈儿,原来落脚点在这儿,前头所有的“干货”,都是在不厌其烦地做铺垫,林若诚神情开始认真起来说:“唐总不是在开玩笑?” “谁会拿自己的命根开玩笑?” “那我也说清楚,我从来不在喝酒的时候和谁谈生意。” “来,接着喝,别让这些烂事儿坏了咱们的兴致。回头,我让邓娅把资料送给你,请你喝茶总可以谈吧?”凡事留下转圜余地是唐西平又一原则。 “砰”,两只酒杯碰在一起。 等两人起身的时候,三瓶精装五粮液喝个底朝天。屏风外面,消夜的人早走光了,有十几个买站票的,趴在餐桌上疲惫地睡觉。 颀长女孩打着哈欠强撑着坐在那里。 林若诚道:“瞧见没有,人家小女孩可是动了跳槽的心,你可不能开空头支票,害了人家。” 唐西平瞄了一眼道:“她呀,是在等小费。” 果然,看见他们出来,颀长女孩马上打起精神,奉献出脸颊上的酒窝:“两位老闆真有雅兴,不知道,对我的服务满意不?” 唐西平随手抽出两张百元的票子,老练地插在颀长女孩的上衣口袋里。 颀长女孩脸上的笑愈发灿烂,一直跟着把他们送出餐厅。 两个人晃着身子朝前走。 “你唐兄可以呀,一下子就能猜透……她的心思。” “这算什么,不是吹,女孩只要在我跟前走上三步,我……就敢下结论她是不是处女。” “你……神,反正没人跟你验证。说眼前的,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女孩是想要小费,而……不是想跟你走?” “要是想跟我走,她就……不会坐在餐车等了。” “那她……上哪儿等?” “脱掉脏不啦叽的工作服,换上……性感的时装,钻到我的包厢里等。再不然,不接钱,扶住我一块走,这叫钓大鱼,你不懂了吧?”
第66页 “还有什么绝的?” “当然有。这样说吧,不管什么层次的女……孩,我看一眼,不用她开口,就能确定能不能搞定上床。” “你快成仙了,那我问你……‘5·22事件’你算到没有?” 唐西平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不行,咱……再开一瓶……” 林若诚手点着他,笑道:“你……醉了,问你话都不知道了……” “我啥不知道?这女人的事,讲三天三夜……”唐西平说话间走到了自己的包厢。 林若诚摇摇头朝前走去,推开包厢的门,心劲一松,酒劲一下子沖了上来,晃着走到铺跟前,手一伸,摸到一只细滑的胳膊,不等他反应过来,这只胳膊敏捷地舞动起来,一下子他的双臂被扭在后面:“你敢!” 林若诚酒醒了:“哎哟,刘队,我不是故意的……” “啪”,灯被摁亮了,刘芳眼瞪着他。 林若诚身子摇晃了一下:“真是,刚才记错了铺。” 12煮酒论英雄(4) “你一个人跑出去喝成这样?”刘芳把手松开,仍将信将疑。 “出门,碰见了唐西平,这人……我还就不信,‘5·22事件’他会一点不知情,临河大小事,哪一件少得了他掺和?” “你想借酒套他的话?” 林若诚点头。 “得到些什么没有?”刘芳嘴角讥讽地朝上挑了挑,只是,脑子又烫又胀的林若诚观察不了这么细。 林若诚摇头,突然一笑,说:“人说唐西平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我今天,才算是信了,眼见他身子都开始晃了,谁知道绕着弯、绕着弯,还在下着一个大套子。顶上称兄道弟,下面在慢慢地紧绳。” “什么套子?” “他想转让临河饭店给我……”林若诚身子一歪,靠到身后的毛毯上,打起呼噜。 进来的时候,林若诚忘记关包厢的门。这时,听见一个女孩怒沖沖的声音:“乘务员、乘务员。” 乘务员压低的声音问:“小姐,这么晚了,什么事?” 刘芳走出去,认出正是那天在临河夜总会看到的那一个南方女孩。 “你瞧瞧他吐的,不会喝,灌那么多猫尿干什么?”话音未落,只听里面又“哇”地一声传出呕吐的声音:“不行,我要换包厢。” 乘务员耐心地解释道:“你们是一起的,你要真换走了,谁来照顾他?” “谁爱照顾谁照顾,我现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们是……”。 “合同到期,两下全清,懂不懂?弱智。” “你聪明,我告诉你,今天列车超员,别说包厢,连座位都没有了,你只要愿意,随便到前面过道去站着。”列车员气也上来了,声音跟着提高许多,不少顾客出来抗议。 女孩嘟囔着:“我算是倒血霉了,你快点来打扫!” 乘务员息事宁人地拿上抹布提着水桶进去了,车厢里很快归入寂静。 刘芳疑惑地走回来,林若诚斜身躺在那里,腿在下面搭拉着,想这些表面称兄道弟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其实,活得比女人不知要累上多少倍。她弯腰把林若诚的鞋脱掉,把他的腿抬上去。林若诚朝外一扭身,说起了醉话:“我林若诚,是不会上你这个当的。” 刘芳眼中波光一闪,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里:“临河饭店的生意不是很好么,干吗说是上当?” “不熟的生意不做!他这是想趁瑞雪陷入困境的时机,诱我离开熟悉的日化行业,就像告诉鱼,岸上森林里的风景多么好一样,鱼一上岸,还能有活的希望吗?” “他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 “好走人哪。连同临河苑的售房款,一起卷而逃之。” 刘芳猛地站起来:“怪不得人家骂你们是奸商,这样一来,要坑住多少人?” 林若诚猛地坐起来:“商场如战场,哪能没有防人之心!”人一激灵,醒了过来。“噢,刘队,你还没睡呀?” 刘芳人整个给气糊涂了:“你这个人,到底真醉还是假醉?” 项小明的出现,加上刘建国和同班其他人的交待相互印证,检察院在请示省高检后,把案子退回公安局补充侦查。江新带着闫明亲自到刑侦大队督阵,就在侦破工作陷入僵局的时候,负责24小时监视监听的吴天、张小婷,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抓住了项小明朝家里发简讯的证据。经过反覆做工作,项小明的父母配合说出了他在南方市建筑工地打工的情况。恰巧,林若诚也要到那里办事,就有了两个人的一起同行。 “好像在和谁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醒了。” “和你自己说的。”刘芳坐回自己的铺上。 “可能,我自小就有说梦话的习惯。” “哼,那你要做……大生意的时候,可要小心点。” 刘芳本来想说你要做亏心事,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拐了弯。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第67页 “刘队提醒得是,所以,我去哪里,都是坐包厢、住单间。” 林若诚认真的样子,反倒让刘芳不好意思了,声音不觉柔和了许多:“睡吧,杯子里是我刚给你倒的水。” “谢谢。” 第二天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看看对面铺上,毛巾被叠得整整齐齐,林若诚还想刘芳是出去梳洗了呢———这可是女孩们早上再重要不过的功课。他拿上洗漱工具,也走了出来。刘芳没在,他也没放心上,火车上有时赶上人多,不愿意排队,“捨近求远”是很正常的事。正在刷牙,猛听到车门的地方,刘芳和一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 “临河饭店,我在那里很熟的。” “是吗?你在那里干什么,你身材气质这么好,是不是当前厅经理?” 刘芳先入为主:“算是吧。你到饭店的时间不长吧,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我是两个月前去的。” “饭店规定平时不准串岗,你是在……” 女孩犹豫了一下:“我是顺便去玩的。” “你是唐总的朋友吧?” “不是,绝对不可能是。” “不会吧……是不是怕我找你关照?” “真的不是。你在那里那么久,还能不清楚姓唐的为人?他是动物,需要就叫人过去,完事就推你走。妈的,闷都快给闷死了。以后,就是搬座金山,也不来了。” 12煮酒论英雄(5) “你后悔了?” “也说不上后悔,吕老闆先就提醒过,叫就拿他当畜牲看,拿自己当哑巴,事儿完就走人。否则,像前面有的那样,有的是亏吃。” 忽然,传过来唐西平的声音:“呵,刘队也在这趟车上,是公干,还是度假?” “唐老闆,我不是你的员工,你觉得我有回答你的问题的义务吗?” “那是那是,对不起,我还有事给她交代。” 像是唐西平伸手拉女孩。 女孩很有性格:“你弄疼了我,你还有什么权力管我,我们的合同……”像是被推进包间,‘砰’,门被唐西平关上了。 林若诚走过去,刘芳习惯性地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袋里,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说的:“昨天晚上,你就和这种人在一块喝酒?” 林若诚故意装糊涂:“刘队这话有点让人没法接,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本来就属于一种人。” 刘芳扭身朝回走:“没法接,别接呀。” 两个小时后,火车驶出南京车站。林若诚接到唐西平的手机,他已经在南京下车了。 “这算怎么回事,唐总,不是说好一块去南方,怎么在南京就下车了?”林若诚话音未落,正在泡方便面的刘芳,身子早伸到了车窗外面,只见唐西平依旧大大咧咧的样子,那个女孩则被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地拥进一辆黑色凌志车里。 林若诚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行行,等回临河,咱们再放开喝一回。”“啪”,把手机给合上了。刘芳也收回了身子。 “刘队,方便面不能泡得太久,一糟就不好吃了。” 到了目的地,刘芳才知道林若诚在这里的面子有多大。他是在这里起步或者说是掘到的第一桶金,肯定会有一帮朋友,但没想到,这个以私营经济着称的商味极浓的城市,竟然如此重义———当地私营企业家协会的头儿不仅出了面,连市政府秘书长这样高规格的官员也专门到车站来接他。鲜花,“大奔”,只差没有铺红地毯了。他们称呼林若诚时诚挚而坚定。 “私协主席,是过去的事了。”林若诚明显无奈。 “秘书长”随口平静地说:“你林总不是,临河就没人配是。” 林若诚这样介绍刘芳:“我的朋友。” 马上大家幸会幸会地笑着向她伸出手,仿佛能成为林若诚的朋友,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她明知道有客套的成分在里面,上车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身边靠了靠。 “林若诚,看不出来,你在这里挺有人缘。” 刘芳手放在发白的牛仔裤上,有家庭环境的因素,也有性格上的原因,再加上风风火火的工作性质,刘芳对穿衣服一向是极随便的,几乎经常见到的,就是这条牛仔裤,在临河觉得挺自然、随意,在这里老是有一种落后于时代的感觉。如果,林若诚稍有别的表示,依她的性格,马上会要强地偏要如何,甚至马上下车而去。可林若诚太自信了,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最棒的,包括她这个朋友。这反倒使得她的感觉像跌入深谷,因抓不到任何东西,而只能不断下沉。 “钱缘。” “商人讲究实际。” “你既然不能给别人什么,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付出。” “也许吧。” “我们是不是一定要直接去饭店?” “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我招待好,如果有别的事,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他们可以等等的。” “我想转转,在火车上,闷得有点发胀。”
第68页 “这没问题。”林若诚马上拨通手机,说明了原因。“不需要陪,刘小姐想随便呼吸点新鲜空气。” 闲转的收穫,是刘芳在“无意”之中买了一件时尚的连衣裙和一双同样时尚的高跟鞋。当然,进时装店是林若诚提议的。 在饭店,洗漱过后,林若诚敲开隔壁刘芳的房间,身穿裙子和高跟鞋的她,别样妩媚地立在那里。 林若诚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愣了一下:“刘队,你真漂亮……”他后面的“谢谢”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刘芳似乎就猜到了,抢先开口道:“他们市领导,肯定还会出席的。” 林若诚知道,这是中国人培育几十年的集体情结,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晚宴规格更高,市政府秘书长不但依然出席,还有一位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早等在了那里。除下来林若诚,还有一位主角———大鬍子的老外德国风铃公司的总裁西勒。老头非常风趣地抖动着大鬍子:“我喜欢到中国做生意,因为你们中国人最瞧得起我们德国人。” 大家有点不解地望着他,他愈发得意地笑道:“你们的政府官员,不是都喜欢称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吗?马克思可是我们德国人。” 大家一齐跟着哈哈大笑。 在频频举杯中,刘芳听出一点林若诚所说的“钱缘”是什么,就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德国老头,竟然是手握着两亿美金前来中国寻求合作伙伴的,他看重的先是瑞雪公司的品牌和管理,后才是东海之滨宽松的投资环境和现代化的基础设施。当然,也有帮瑞雪公司渡过难关,使自己此前的投资免受损失的意思在里面。如果,林若诚放弃合作,不但两亿美金高质量的投资打了水漂,还错过东方、西方两大日化品牌在这里的约会,所以,林若诚享受到了天大的面子和荣耀。刘芳以为林若诚受“5·22事件”影响,才决心迁到南方的。如果是在临河听到这个消息,她肯定会为远方那些打小就熟悉的下岗工人们感到庆幸的。可现在,看着周围那些人的热切劲儿,又总觉得是家乡的一件好东西即将被别人拿去,心里不免着急、紧张,好在这种象徵意义的宴会,更多的是联谊,而不是谈判,不管是庆幸,还是担心,这时候都是没有意义的。宴会很快结束,看得出,这些人都很忙,共同表现出对时间的尊重。 12煮酒论英雄(6) 晚饭后,林若诚和刘芳沿着饭店前的林阴道散步。进了公安大门,人就像上紧的发条似的,再没有闲下来的那一刻。说实话,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悠闲地在街头漫步。警察的作风就是风风火火,这种情调让她觉得有点拿捏,又有一丝不轻易觉察的甜蜜,林若诚的成功、自信,犹如一个强力的磁场,常常不由自主地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当地领导盼望他能投资,往好处说,是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往实际上说,则是创造实绩,为升迁铺路。不管哪种想法,刘芳都能理解。从临河到北方,报纸、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关键词不就是招商引资?想不通的是陪坐的那些人,从他们话语间得知,这些,可都是当地日化行业的翘楚。 “我能看得出,他们对你来这里投资,内心并不反感。”刘芳谈了自己的疑问后,这样说。 “那是当然。” “他们不怕你抢他们的生意?”刘芳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心。 “哼,谁这样想,只能说明不自信!形成一个‘场’,一个同种行业的品牌集中地,就等于是在互相做广告,互相抬举,实现共赢的结果。可惜,我们临河的企业家们,还没有醒悟过来,还在没完没了地搞窝里斗。没有大市场观念,怎么可能走出国门,参与国际竞争?有开放包容的胸怀,才能有一个地方的发展。” “你是不是准备把瑞雪公司从临河迁到南方?” “我确实有过这种念头。”大约是想到了瑞雪公司在临河目前的境遇,林若诚的情绪低落下来,目光中浸满伤感和无奈。这时,他看到地上游人随手丢弃的酸奶盒,因被人踩过更加脏兮兮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弯腰捏起快走几步丢到果皮箱里。 刘芳望着林若诚自然的动作和宽厚的背影,突然冲动地跑到林若诚的前面拦住他,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你现在已经决定了吗?” 林若诚有点不解:“刘队,你……” 刘芳的头低了下去:“既然,有这么多好处,那就还留在临河,留在家乡……” 林若诚只有嘆气的份儿。 刘芳猛地抬起头:“我不相信你会故意排污害人。” “你真这么想?”林若诚大感意外。 “嗯。”刘芳肯定地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转变想法的?”林若诚神色激动。 “刚刚,在你拣那个酸奶盒的时候……”刘芳伸出自己的手。 林若诚紧紧攥着说:“刘队,谢谢你,我没有看错人!” “别刘队刘队的,多大的官,叫我刘芳。” “行,叫刘芳。” “那瑞雪公司还要搬迁吗?”
第69页 “这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利害关系的。” “不,你不能忘了,我也是临河人,真是的!”刘芳猛一抽手,声音因生气而高八度,邻近的人惊讶的目光投过来,她也全然不觉。 林若诚先是一愣,继之想到什么,语气坚定地:“行,瑞雪公司总部一定留在临河。” 林若诚利索得让刘芳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临河,有你这样热心真挚的人。” “就这些?” “当然还有。我这人,天生的头撞南墙不拐弯,不在临河站起来,我是决不会认输离开的。” 刘芳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你今天晚上答应的……” 林若诚目光森然,说:“熊灿以为,没有瑞雪公司,加上地方保护,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把北方市场抓在自己手里,做太平梦、发太平财,得意地四处和没有工艺没有信誉的小厂搞联营,坑害顾客,看着吧,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些‘南方制造’就会像潮水一样,淹没整个临河。远方的繁荣,註定成为回光返照。只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些狼,在自己家门口耀武扬威了。” “你肯定有办法的。” “这次和德国风铃公司合资在这里建瑞雪(南方)公司,就是要避开他们的锋芒,通过当地生产、当地直销的方式,在他们的锅里,分出一杯羹来。然后,再慢慢恢复北方消费者的信心,夺回市场。” “若诚,我相信你能行的,我也会做好我该做的,你忙你的,这些天,我就不和你联繫了。”喊出口后,刘芳暗自脸红了,好在林若诚粗心地没有察觉。 在林若诚他们到的第二天,唐西平也到了南方,一见面,“秃瓢”吕修就不停地向唐西平道歉:“唐哥,没想到小茜会这么不听话,害你中途又转一次车,放心,我不会轻饶她的。” “你说,现在有钱,想找个玩儿的地方容易不容易?” “唐哥这是关照我。” 唐西平脸色稍稍变暖一些,在火车上,的的确确把他给吓了一跳,虽然,他对这些小姐随时严加提防,但她们毕竟是大活人,自己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而且,这丫头接触的还是对自己不感冒的刑侦大队长,让谁,心里都会“闪”一下的。回到包厢,他当机立断给“秃瓢”打了电话,这小子也算有能耐,在南京就让人把小茜给处理了。“咱他妈又不信来世,留够儿子、孙子花的,有钱不玩干啥,能带到火葬场?” “唐哥是看得开世界的人哪。” 12煮酒论英雄(7) “可玩,也不能把自己给玩进去。真他妈没钱了,你秃瓢也绝对是会翻脸不认人的,别说玩,能要出来一瓢凉水喝,就算不错了。” “秃瓢”尴尬地说:“瞧唐哥说的……这次你放心,给你备选的几个女孩,全都绝对是‘哑巴’。” “我瞧中的,就是你的管理。”几个人在服务小姐的导引下,走进总统大套间,里面的奢华程度,是一般人所不能想像的。 “秃瓢”:“唐哥,这间房,是全浙东最好的房间了。” 唐西平把身子重重地朝庞大的沙发里一陷,故意笑着说:“我还以为,让林若诚捷足先登了呢。” “秃瓢”说:“林老闆在这里,也是蛮受尊重的。只是他不像唐哥,对钱有仇。” 看得出,他尽管存心巴结唐西平,但也并不想因此贬损林若诚。 唐西平哈哈大笑:“秃瓢,你说得对,我他妈就是对钱有仇!它让我前半辈子活得人不像个人,鬼不像个鬼,连狗见了都嫌弃,平空朝你嗷嗷三声,我咋不和鬼孙有仇!”说着话,把鞋一蹬,每个鞋里一沓百元票子。“看看,看见没有?别人说我显摆,拿钱当鞋垫,我是报仇哩!林若诚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但是对钱的看法上,他没有我洒脱。” “你们两个,都各有过人之处,惊人之处。”秃瓢由衷地感嘆。 唐西平:“你这话我爱听,不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为点眼前利益随便违心地贬损人,这叫够义气。我信服你秃瓢的人品,有一天你和林若诚搅在一块儿了,也同样不会说我唐西平半个不字的。” “秃瓢”说不清是感动还是着急:“唐哥……” 唐西平伸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心思早转到了别处,用脚踢踢水晶茶几下面黄腾腾的架子道:“这是不是纯金的?” “秃瓢”没想到唐西平的思维转得这么快,使劲咽了口唾沫,说:“我问过他们老总,绝对镀的是18k金子。” 唐西平走过去推开卧室,里面的床,宽得足可以睡下四个人,地上是半寸多厚的纯羊毛地毯。 “我看这地上睡人,都够软和。” “唐哥要是在床上云水翻腾,不慎落到下面,还不影响‘工作’。” 唐西平顺手推开洗浴间,冲浪浴缸宽大得像个小型游泳池,里面有一个妙龄女孩,斜躺在水里朝他频笑。
第70页 唐西平搓搓手:“秃瓢,你让人家一直躺在那里,累不累呀?” “秃瓢”一笑:“唐哥,你过去摸一下,身子软着呢。” “我现在肚子饿,有心,也没劲。”唐西平说是说,还是走了过去,手搭上去,真是滑如凝脂,但又一感觉不对,伸手向下一摸,原来是按真人比例精心雕刻的玉人,绷紧的身子一松,说:“亏他们想得出,弄个第三者摆在这里,不是逗人家吃醋嘛。” “这是让唐哥泡累了,靠在上面休息的。” 回到外面的客厅,唐西平说:“秃瓢,你是从乡下闯到城里发展的,我是在城乡结合部长大的,你说说看,国内国外大的小的游泳池、浴缸我都享受过,咋就没有小时候夏天在水塘里扑腾着过瘾哩?水塘里有牛、猪、鸭,水底是黑污泥,蚊子苍蝇乱飞,可人同样没一点事儿。” “秃瓢”显然有同样感受:“不光这。我这人好吃,我们家兄弟九个,年年粮食都不够吃,饿瘪着肚子去上学是常有的事,也就是到过年家里才狠心来一锅笋干炒腊肉,那个香啊!有条件了,我发誓要把全世界的美味都尝个遍,可怎么吃,都没有那个感觉。父母全过世了,看来,想吃到最合口味的笋干炒腊肉,只能在梦里啦!” 两人默然了好一阵儿。 唐西平猛一拍腿:“瞧,咱们这俩熊伙是弄啥哩,自己给自己找不是滋味!” “怪我怪我,唐哥是来寻乐的,怎么就弄得两人伤感起来,咱们走吧。”“秃瓢”神秘地一笑,说:“今天,我要让唐哥尝尝鲜。” 几个人上车离开饭店,穿过繁华的街道,朝夜幕中的郊外驶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提防,有一辆红色的计程车,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唐西平们在一家建在山坳里的度假村前停了下来,周围的山坡上,全都长满了茂密的竹子,一道细细瀑布,欢跳着从山上奔跑下来,在山下变成小溪,从楼前玉带般绕过。山风轻拂,竹叶飒飒作响,平添几分幽静。唐西平清楚,敢在远郊开店,必定有吸引人的特色,酒香不怕巷子深,前提是酒香。果然,寒暄落座,酒过三巡之后,“秃瓢”神秘地笑笑,说:“唐哥,给你尝一道在临河不轻易吃的菜。” 唐西平清楚,这种地方,往往都会备几道闹市区酒店不敢轻易上的野味,笑笑,没有说什么。这道菜是饭店总经理亲自带着厨师端上来的,让人更觉非同凡响:“唐老闆,吕哥,你们慢慢品尝。” 饭店总经理挥挥手,几个服务小姐跟在厨师身后,依次退了出去,总经理走在最后,把门给紧紧关上。 “秃瓢”伸手示意:“唐哥,动筷子。” 唐西平疑惑地伸出筷子,这是一盘看似蹄筋的东西,但他心里清楚,若真是蹄筋,这帮人也就不会这样小题大做了。唐西平小时候,在吃上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奶奶讲的:“娃儿,填坑不要好土!”所以,直到今天,他在吃上都讲究不起来,多丰盛的宴席,最终念念不忘的都是那碗肉丝炝锅面。有人私下笑他暴发户、土财主,很多时候就是沖这碗面来的。放进嘴里,半天真没品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12煮酒论英雄(8) “秃瓢”问道:“唐哥,怎么样?” 唐西平终于忍不住了:“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筋拽?” “秃瓢”和其他几个人都跟着笑了:“没尝出来?” “没有”。唐西平一以贯之的实在样子。 “虎筋。” 唐西平一惊,忙又尝了一筷子:“人家都传,‘非典’是让你们这帮南方佬吃出来的孽,是真是假你们别急,反正都真敢下口的。填坑不要好土,你们为这张嘴,也真够舍本的。” “秃瓢”:“唐哥,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展给别人看的,只有吃是心知肚明吃给自己的。像你们北方农村,勒紧裤腰带,一辈子有口难张地盖一所房子,死了又带不走,活得多不值!” 唐西平“民族自尊心”上来了:“你懂啥,那叫面子!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没脸了,人跟前都站不到,还活个啥劲?” “秃瓢”不服气:“所以,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好东西,自己的肚子舒服就行了,非站到人前去干什么?谁会分给谁点什么?没意思吆!” 唐西平笑笑:“你小子,要活在临河,撂在过去,光沖你这句话,就没谁家会把闺女嫁给你。” “秃瓢”赶紧笑笑,乖巧地说:“所以,老天爷才可怜我,让我投胎在南方。开个玩笑,来,唐哥,喝酒!” 在这里,除下来生意,谁跟人家抬槓,传出去要当二百五给人笑话:“没一分钱的利,有什么好抬的,烧不熟!” 酒杯放下,马上一个染着金发的服务小姐给大家把酒斟上。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谁也没有发觉。 唐西平疑惑地在服务小姐脸上盯着:“你……好像……” 服务小姐马上接口道:“我给先生服务过吧?” 唐西平摇摇头。 “秃瓢”以为唐西平喝点酒把不住了,笑笑:“唐哥,咱这就上节目。”
第71页 伸手拿起遥控器一摁,对面银幕上映出一间摆满鲜花的房间,七八个妙龄女孩,体态各异地坐在那里,本来应该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乱叫的年纪,却彼此谁都没有看见谁的样子,各自摆着很“炫”的造型。 唐西平原想“秃瓢”是要放带色的碟子助兴,但当坐在最中间那个身着红裙子的女孩站起来的时候,实实在在地让他吃了一惊。 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在红色的映衬下,更添几分妩媚,让唐西平喜欢的是,女孩的脸上,没涂也没抹,很是自信地呈现着本色。头发黑亮,自然地在后面梳成发辫,辫梢是烫过的,像一朵绽放的花,不经意透出了时尚,清纯如刚出水的芙蓉,又如新剥开的白菜心。唐西平手一伸,说:“这女孩不赖。” 话音落地,红衣女孩就像听到似的,站了起来:“唐老闆,我叫春雪,是春天最后一场雪,也就是老家人称为桃花雪的那场雪天出生的。今年24岁,艺术学院学生,业余时间客串过模特。” 唐西平扭脸望“秃瓢”:“怎么回事儿,你提前录好的?” “秃瓢”得意地说:“我这可是现场直播。说吧,唐哥,对春雪满意不满意?” 唐西平脸上依然挂着疑惑:“桃花雪,她倒会挑着日子生,也会比着名字打扮自己。”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风尘中的女孩,没有一个会报自己的真名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说了。 “秃瓢”知道唐西平的眼球已经被吸住了,笑一笑,什么也没说,手掌一拍,春雪玉臂一撩,朝前一步,跨了出来。可不是“秃瓢”说的现场直播,墙是轻纱,遥控器控的是灯。红裙女孩轻轻转身,肩头一抖,裙子魔术般挑在手指上,变成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绸,斜搭肩上,飘然向前,舞得像一面旗帜。几步猫步,很专业地刚好走到餐桌下面的舞池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唐老闆,请你跳个舞好吗?” 唐西平喉结一干,不由自主走了过去:“你看,我这手都没法放了。” 春雪笑着身子一旋,红绸早变成裙子裹在了身上,笑着说:“我就不信,有什么会难为住唐老闆。” “我只会一步摇。” “这就够了,看咱们能不能到外婆桥去看看。” 随着音乐,两个人“摇”了起来。 “规矩‘秃瓢’都给你讲清楚没有?” “我只对钱感兴趣。” 唐西平喜形于色:“这太好了。你放心,我在女人身上,出手绝对大方。” 春雪报以一笑:“谢谢。” 唐西平忍不住手上使劲。 “唐老闆,我担心在这里碰上熟人,要不,咱们上房间?” “我看戏,最讨厌的就是过门,走。” 在房间,春雪放好洗澡水,还细心地伸手试了试水温,把头伸出房间:“唐老闆,水放好了,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还是我们一块儿洗?” “当然是一块儿洗喽!”唐西平边脱衣服边说:“你不像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女孩扭扭捏捏。等毕业,到我的鸿运公司来。” “行啊!如果唐老闆开的价合适,我想我会考虑的。” 唐西平五洲震荡风雷激,床上的功夫是景阳冈的老虎———猛三扑,趁他懒洋洋的时候,春雪早穿好了衣服。“唐老闆,我这就先过去了……” 唐西平明白春雪的意思,随手从包里掏出一扎百元的票子递过去,说:“春雪真是思想新潮。” 12煮酒论英雄(9) 春雪飞快地把钱朝包里一放,觉得再说任何话都是白费口舌,浅然一笑,伸手在胸前一晃,像一条鱼,倏然从拉开的门缝里闪走了,“拜”字有一多半,被挤在了门的外边。 唐西平摇摇头,一笑,抬脚在床上踢了一下:“妈的,真是都想得开啊!” 在临河市公安局上上下下,都知道刘芳办案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只要是她接手的,最后必然水落石出,决没有中途轻易罢手那一说。“道”上的人这样形容:不怕案子重,就怕刘队碰。一旦让她盯上,就等于粘上了,较上劲了,想甩掉是没有可能的事。这次,让项小明真切领教了。 刘芳首先找到当地警方,南方市局刑侦大队长邢远。两个人是同班同学。此前不久,本市曾发生一起大白天在闹市区杀人抢劫银行案,案犯作案后潜逃到临河,因为刘芳全力配合,使案犯很快得以捕获。感情是相互的,加上还有同学这层私人关系,对方也给予刘芳最大支持,动用大量警力,对所有建筑工地进行了拉网式排查。建筑工地不同于宾馆,民工白天分散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晚上四散各自找地方凑合过夜,工头根本不做登记,民警也不好爬高上低去一个人一个人核对,接连无果在情理之中。恰巧该市这当儿发生了一起灭门焚尸的惨案,惊动了公安部,市委、市政府给公安局下达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作为同学,邢远只能对她说抱歉了。刘芳一个工地一个工地找,饿了就买份盒饭,有时干脆一手拿着烧饼夹豆腐串,一手拿着矿泉水,边吃边走,遇到有北方特别是临河口音的人,就攀老乡,细细打听。最后,目标锁在滨海风情楼盘工地上。这是外资在这个城市开发的迄今最大的一桩商住楼项目,一下子开进去十多家建筑商同时开工,一眼望去,林立的脚手架看不到边。她有一种预感,项小明已经嗅到了警方在追捕他的味道,有意识地开始了捉迷藏的游戏,单独一个人,刘芳早已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干脆应聘,当上了工地安全监督员。她“假公济私”,一幢楼、一幢楼地找,终于,在一天晚饭哨子刚刚吹响的时候,把项小明堵在了脚手架上。
第72页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工地上高强度的灯光像电弧一样异常刺眼,看到项小明的那一刻,她心“咚”地猛跳了一下,项小明的安全帽拉得很低,刘芳扭身装作向夹子上记录,耐心地等着项小明从脚手架尽头走过来。和项小明走在一起的,还有七八个人,听口音都是临河人,瞧聊的热乎劲儿,显然他们和项小明的关系,已经混得很铁。等他们走到身边,刘芳若无其事地用笔指了一下,完全是履行职责的口吻:“项小明,你的安全帽带为什么没有扣紧?” 项小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脸望了一眼,旋即低头快步朝前走去。对眼的瞬间,紧张和强撑,项小明把自己内心的秘密给暴露了。前面不远,是供施工人员上下的升降机口,项小明一旦熘下去,很难再抓到他。刘芳抢前一步,拦在项小明前面,亮出了拘捕证:“项小明,你被捕了。” 冷冷对峙。 项小明不慌不忙,仿佛是为了让刘芳看得更清楚一点,索性把安全帽脱下来拎在手里:“不错,我就是项小明。”沉静得好像对这场遭遇,早就盘算预演过多少遍似的。 “只要你能配合,我可以证明你有自首情节。” 他们现在站的这幢楼,是面向广场的一幢智能化写字楼,同样又是一个第一———该市第一高的标志性建筑,总共48层,他们站的位置在第39层,向下望去,灯光下人像蚂蚁一样在蠕动,夜风吹来,整个脚手架都仿佛随之晃动。 “我有什么罪,要自首?”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罪你逃什么逃?” 项小明左右看了看:“我逃是因为无奈。谁不知道,去年春节因为我出头向市政府反映情况,帮大伙要拖欠的工资,林若诚早在心里恨死了我,多次扬言要出钱找人给我放血,这次出事,我恰巧去过那里,他不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才怪!” 刘芳一愣,知道项小明在博取其他民工的同情,给自己脱逃创造条件,说:“公安、法院也不是谁家开的,你既然心里没鬼,还怕把自己说不清楚?” “呵、呵,你们听听,说得多冠冕堂皇,林若诚出事以后,照样天天大饭店生猛海鲜,照样歌厅舞厅泡妞,照样市委市政府牛气十足地进进出出,你们怎么不抓?还不就因为他上上下下使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连你刘队不也是一路上和林若诚关在一间包厢里过来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谁说得清楚?”项小明身后的几个人,跟着他一起淫邪地笑了起来。 “住口!”气极的刘芳,出手如飞给了项小明一记耳光。 她明白,眼前这几个人,显然不是随便走在一起的,而是早被项小明收买,有意叫来保护自己的。果然,几个人一齐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刘芳。这时,一阵疾风吹过,等刘芳把刮在脸上的头发撩到后面,发现项小明几个人紧紧挨着,朝前逼过来。只有不到一米宽的通道,两边闪无可闪,刘芳不由朝后退了一步。 几个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一齐摽着膀子,一点一点朝前挤,刘芳下意识地身子一晃,在向后倒的剎那,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钢管,接着,身后响起一阵咣里咣当钢管跌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高空,显得特别瘆人和惊心。她脸朝后一偏,原来,自己已经退到尽头,拦护的钢管被人松动,如果不是反应及时,怕是和钢管一块跌下去的,还有自己。 12煮酒论英雄(10) “项小明,你想干什么?”刘芳明是指责,实际上是想引他开口,只要一开口,就有机会把几个人给瓦解开来。“还有,你们几个,跟着项小明犯罪,家里都没有亲人了?将来都不准备再回临河了吗?” 项小明见刘芳没有摔下去,心里一阵慌乱,旋即把牙一咬,狠着声:“谁不知道临河公安黑,现在罢手,将来她非治死我们不可,一不做,二不休,听我的口令,一齐朝前,一、二……” 几个人显然怕项小明怕惯了,一个挪动,其他的人都犹豫着开始跟上。 随着一下重重的撞击声,像火车进站剎车一样的升降机停下来,在项小明他们发愣的时候,谭笑从里面跳了出来。 “项小明,你是不是存心想挨枪子?” 谭笑很骑士地挡在刘芳前边。 “你是谁?” “谭笑。”谭笑很有点傲气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项小明皱眉思索:“是……新来的市长?” 边上的一个说:“狗屁,我上个星期回老家,听收音机新闻,市长还是姓刘的。” 谭笑笑着摇头,说:“瞧瞧,文学真是边缘化了,连临河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地面的作家了。” 刘芳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是什么情景,生死瞬间哪!正要伸手把他扒开,突然,站在后面的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大男孩高声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临河日报》上连载过你的小说《月到中空》,写警察破案的事儿。” 谭笑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亮光:“我就说嘛,只要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愁没有知音。这位兄弟,你能不能到前边来,咱们握握手?” 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是个痴心的文学青年,激动地答应一声朝前头挤:“叔,让一让,我第一次和作家这么近说话。”
第73页 “晕孙吧你!”愣醒过来的项小明甩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使劲瞪谭笑一眼:“走开。” “爱好文学有什么不好,我看你才是晕孙呢!” “真不让?” “你想呢?你知不知道,你作下了多大的孽,五条鲜嫩的生命,都毁在了你的手里,你还想跑?跑哪儿都会遭天谴!” “一边是林若诚,一边是唐西平,我夹在中间,怎么整都是死。”项小明手上使劲,猛地抓住中学生模样年轻人的衣领朝前用力一撺:“娃儿,去拥抱拥抱你的谭老师。” 谭笑没想到项小明会这么阴,说出手就出手,身子朝后一趔趄跌落下去,随之是拖得很长很长的惨叫声。 项小明他们扭头,一窝蜂地朝后跑去,刘芳牙根一咬,手举枪响,击中项小明的肩,项小明“哎哟”一声用手捂住,刘芳正要再次扣动扳机,项小明被人给挡住拖走了。想着谭笑,刘芳顾不上追赶,跳进升降机里,使劲一拳,“咚”地一声擂在绿色的铁皮上。 下面的人以为出了安全事故,早忙乱成一团。看见急切挤进来的刘芳,谭笑露出小孩一样天真的笑:“要是那个姓项的是个文学爱好者就好了。” 刘芳泪淌了出来说:“我知道,你想松懈他们……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谭笑有点来劲说:“我什么不知道?你别忘了,除下来客串专栏记者,我的正式身份是侦探小说作家。” “你呀,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打临河上车,就一直和姓林的在一起。”谭笑的目光在迅速暗淡,吃力地抬起胳膊,指指旁边的包,说:“在临河衣箱下有个本子……我有预感……污染事件与唐西平有干连。还有……临河苑,是阴谋……” 这时,当地全副武装的警察,押着项小明走过来。 刘芳明白了:“不用说,也是你报的警?” “你以为,我的……那些小说,都是瞎编的……” 谭笑拼着最后的力气说完,头软软地歪了下去。 在处理谭笑后事的时候,刘芳的心绪是复杂的,她更多想的是谭笑因为爱自己,才会跟到这里,在危险的时候,挺身保护自己———尽管,多少有点堂吉诃德式的不自量力和滑稽可笑。电话打回去后,临河市作协和《临河日报》社,分别匆匆赶来一个秘书长和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从他们口里得知,谭笑自小是一个孤儿,刚参加工作是在铁路局下属一个以木材加工为主的小厂里,因为爱发表评论和提意见,临到头,几次分房都没有他的份,一直住在一间十平方米的集体宿舍里。他对此并不介意,还专门写了一篇《陋室铭》贴在门上。自此,又给自己赢得了一个谭神经的雅号。这样,一般人家的姑娘,谁也不敢给他牵线,话说回来,牵了他也瞧不上人家。就这样,在“两得”中,晃得快奔小四十的年龄了。那个小木材加工厂,像一艘破漏的小船,在市场的风雨中,没怎么拍打就无声无息地寿终正寝了。谭笑开始四处打工,挣到钱后,关起门来昏天黑地地写作。钱花光,饿得挺不住了,就再出来打工。得到稿费,则豪放地请同道到饭店潇洒一醉。作协的领导爱惜他是个人才,要调进来,受编制制约,利用私人感情,安排他到报社当了合同工,虽然享受不到报社内部职工的福利,毕竟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知恩图报,每次高难度採访,他都拼抢在最前面。不过到了外面,他更喜欢称自己为作家。了解到这些情况,刘芳心里感到沉甸甸的,殡仪馆办手续时,在亲属栏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知这是否会对谭笑在天之灵有所安慰。 《欲望之舟》第五章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1) 白向伟从省城带着满肚子无名火赶回临河,准备和刘沉摊开来谈的时候,刘沉干脆对他来了个避而不见,到东阳县蹲点抓万亩无公害蔬菜示范基地建设去了。白向伟到临河后,看文件听汇报,早留心到了这个项目,但刘沉要深入基层,也决不在这一时,一向温稳持重的他,差点就要拍桌子发火了。最终让他没有使情绪失控的人,恰是眼前这个相貌英俊倜傥负有转告任务的孙庆。在整个临河市领导干部队伍里,孙庆以衣着讲究着称,舞也跳得好,机关举行节日联欢什么的,都由他来主持,出了名的潇洒。 “刘沉同志,是已经习惯了拍板。” 孙庆是得到刘沉提拔才步入快车道的,话音里的意思大大出乎白向伟的意料,不能不引起白向伟的警觉。 白向伟故意平淡地:“是吗?” 孙庆进一步朝贴心处说:“性格决定命运。刘沉同志的性格天生就是一把手拍板定案的料,喜欢绝对按个人意志办。刚一下来,和老书记王定一就闹得很僵,甚至会都开不起来,最后,省委组织部硬是把王定一同志给调离了,委屈得王定一同志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去报到。你没来之前,临河大小事情,都是刘沉同志一个声音说话,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白书记您这一来,他心里肯定不习惯。” “孙庆同志,你所说的‘苦心经营’,依我的理解,主要就是提拔重用人上,你算不算其中的一个呢?”
第74页 “白书记,我不瞒您,也瞒不住,在临河,我孙庆能有今天,的确是刘沉同志提拔推荐的结果。说实话,我对刘沉同志的培养,一度充满感激之情。” “怎么是一度,现在,不感激了吗?” “我也知道,这些话传出去,是要背忘恩负义的名声的。可,我们进入位置干什么,是赖在平台上,还是干一番事业?刘沉同志刚愎自用,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不同意见和建议,明知道决策是错的,还必须无条件服从。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眼睁睁看着建设受损失,老百姓背后戳嵴梁骨,这才叫糟心哪!” 政治经验告诉他,风起青萍之末,孙庆之举,说明他已经嗅出了刘沉眼前的政治危机,才迫不及待撇清和刘沉的关系,为自己留出政治上的退路。眼前的政治危机,孙庆都能察觉,以刘沉的精明,而仍然一意孤行,是当局者迷,还是另有考虑?白向伟边沉思,边笑着说:“孙庆同志,你是抱屈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吧?” 孙庆身子前探一些:“白书记,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的性格不适宜把方向,天生就是搞配合做副手的料,如果,我接刘沉同志当市长,您驾辕,我拉套,要是敢不尽力,您情使劲用小鞭抽了。” 白向伟神情严肃起来:“孙庆同志,省委并没有通知要调刘沉同志走,你谈这个事,是不是早了些?” 孙庆不以为然:“白书记,我可是在给您掏心窝子说话!” 白向伟踱了几步,一语双关地:“孙庆同志,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如果,真有一天临河市长位置出现空缺的话,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的。” 孙庆眉梢跳荡着喜悦:“那就谢谢白书记了。刘沉前院已经够他扑腾的了,现在,后院也起了火,沈娜准备向他提出离婚。这一闹,他在沈书记面前的信任,就等于彻底断了,肖光书记本来就对他有看法,他的政治前途还能有多远?” 白向伟强忍住心里阵阵上翻的厌恶,眉头紧蹙,说:“孙庆同志,前世修来同船渡,对同事家庭矛盾幸灾乐祸,无论如何,算不上胸怀坦荡、与人为善吧?” 正可谓交浅言深,孙庆知道自己太急于表白了,现在话已出去,想收回来是不可能了,赶忙拿别的话虚掩一下,退了出去。 白向伟过去把窗子打开,想把屋里瀰漫的瘴气全部赶跑,看来,临河的形势,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复杂得多,正在沉思的时候,沈娜陪着钱明军来找他了。 钱明军到临河后,白向伟高度重视,“5·22事件”要求凡涉及到的部门,必须全力配合:“非常事件,非常时刻,如果发现有谁包庇袒护,怕承担责任和得罪人,造成中央调查组工作延误的,一律就地免职。” 白向伟上任后,第一次这样狠着声黑着脸说话,被机关干部称为市委大楼的第一号令。在中国,不怕法律,怕政策;不怕政策,怕一把手发话。所以,钱明军一行的工作,应该说开展得还算顺利,点到哪个局、委的名,一把手马上风风火火地赶来,态度恭谨,礼数周到,谈起污染,个个义愤填膺,言之凿凿,只差没有拍案而起,不由人不信,污染在临河,早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事,让钱明军他们不知不觉中产生疑惑:自己到底是来调查污染事件的,还是来听先进经验汇报的? 沈娜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在一天傍晚后,邀他到临河边散步。 “怎么样,临河的干部,落实中央的精神是坚决的,抓工作是不辞辛劳的,虽然出了“5·22”这么一个偶然的污染事件,但事件发生后,市领导反应敏捷,魄力非凡,行动迅速,关心群众疾苦,带头给遇难学生家属捐款,谱写了一曲新时期干群关系的赞歌。” “沈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省里的调查组,就是这样给泡回去的,你过来看。”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2) 钱明军有点没明白过来:“看什么?” “看什么,污染的河!”沈娜悲哀地摇头:“现在,在临河,差不多是有水皆污了。将来,我们的子孙,要付出多少倍于我们今天发展的代价,才能使这些河流重新变清?” 钱明军下到河边一看,一股浓浓腥臭的黑水裹着从上游不远处冲下来,又一点一点地消融扩散到下游。这么说,中央调查组下到临河,照样有人敢我行我素。糊弄,自己整个是被糊弄了。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大步向城里走去。 沈娜滞重的目光,再次投向暮色越锁越严的临河。 当晚,谁也没有通知,中央调查组自己打计程车,悄然搬到城区边上一家不显眼的招待所里,接着,马不停蹄分成两队,一队扛着摄像机,沿着临河去查污水到底是从哪儿排出来的;一队留在招待所,对“5·22事件”所有资料重新进行综合分析。行动前,钱明军要求所有人的通讯工具全部上交,由他统一保管,房间的电话,也亲自把招待所的总经理叫上来,让他全部掐掉:“从现在起,谁没经过我的同意,和外边进行通讯联繫,我就认为你是在通风报信。” 天亮时,两边的消息同样让他震惊。 在家的这一队,根据“5·22事件”污染危害程度推断,如果只是瑞雪公司在排污,依照现有的生产能力,即使全部直排,也造不成这么严重的后果。钱明军想了想,最终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沈娜。
第75页 沈娜当时没有全明白过来:“这个结论的意义……” 钱明军目光沉静:“也就是说,当时向临河突击排污的,决不只是林若诚的瑞雪公司这一家。” “可第一时间,环保和公安就联手採取了行动,还是白书记亲自下的命令,只查到林若诚一个。” “如果不是行动前漏风,就是有人设下圈套想害瑞雪公司,害若诚。” “你不是仅凭猜测吧?” “我带的这五个专家,全是部里最顶尖级的权威,你回忆一下当天的情景看。” 沈娜强迫自己重新启开噩梦般的一幕:“那天,整个河床全被白沫覆盖,足有一尺多厚,刺鼻腥臭,像海潮一样从上游涌下来……” 钱明军愈加坚信自己的判断:“这就更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明军,你们的计算,能作为法庭上的证据吗?” “要构成证据链,还需要当时出事地点提取的水样和化验结果。” 外出调查的,等到快十点,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一个报告消息的,所有人被熊灿给扣了起来。 沈娜:“熊灿也忒胆大妄为了。” 钱明军自嘲地:“沈娜,这对我们可是司空见惯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来你得陪我去一趟,把‘被俘’的同志们给解救出来。” “你别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强龙,只是个教育局局长。” “可你市长夫人的头衔比任何强势部门都更强势。”钱明军见沈娜要跟他较真,马上说:“老同学万事从权吧,要是让他们把录下来的证据给毁掉了,再说什么,可就都迟了。” 后面的这句话显然起到了作用,沈娜不再争,跟着上了车。 赶到远方日化厂,只见在破败的大仓库门前,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铁将军把门,以保卫处长夏大虎为首,刘林一大帮显然精力过剩的青年工人围在那里。 夏大虎绝对是一条忠实的狗,斜睨着钱明军,根本不在乎。他不敢得罪沈娜,直接对钱明军开卷:“你是北京来的,这我知道,那地儿我去过,高楼里坐着数不清的高干,人不是说,下班时站在大街上,随便丢个砖头,都能砸着三个处长。可话又说回来,你官再大,不也不管给我还有大伙发工资不是?嘿嘿嘿,你说我们该听谁的,换了你又该听谁的?”最后一句,简直就是嘲笑钱明军不懂事了。 沈娜猛地一拉钱明军:“走,咱们找熊灿说去。” 刘林他们在身后嗷嗷叫着起闹。 远远就听见熊灿在发脾气。他没有想到远方的好日子会这么快就过去,快得就好像他在市政府拍胸脯说的大话还没有来得及落到地上,就白驹过隙似的一闪而过,揉揉眼睛,不敢让人相信真的曾经拥有过:因产品质量太差,所有的商场像商量好似的,全都不再进远方的货。他放下架子打电话过去,那些丫挺的,说什么毁了商场的信誉等等,什么难听的都朝他身上扔,妈的,不是当初上门求他的时候了!临河的人全是汉奸,不热爱自己的家乡,放着本地老牌产品不用,一窝蜂去抢那些小南蛮的东西。更可恼的是落井下石,不断到消协和报纸电视上去投诉。更可气的是那些当初热粘皮一样的联营厂,一看公司不景气,立时脸就翻了,天天上门逼债,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抱炸药包同归于尽,什么糟心话都敢光天化日之下朝外扔,妈那b,不怕挨枪崩?拿个高音喇叭指名道姓地站在楼下喊,让人穿上用猪血写满欠债还钱字样的孝服蹲在家门口,弄得楼上楼下的邻居齐呼倒霉向他抗议,妈那b,不觉得下流?更绝的是老家的大黄牙,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阴招,说动了他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大爷叔叔婶婶,雇了五辆车,突突突突,浩浩荡荡,威威风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直杀奔他家而来。得罪市长,不得罪乡党。否则,自己这片叶,可就无根可落了。好说歹说,全部安排到厂招待所,让夏大虎熬了满满一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等这些人吃饱喝足再痛痛快快撒一泡尿后,硬着头皮点着头,恭恭敬敬急不得恼不得地挨嘈唧。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3) “熊灿,你可老有本事,出来那么多年,想着你在外面早闯下天大的事业了,末了,回去骗开老家人的钱,真出息!” “熊灿,你爹下世得早,多吧少吧,大傢伙可都是伸手搭帮过的,你在外面干事当厂长,不能帮衬家里人也就算了,可,咋也不能让人家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吆喝祖宗吧?老丢人,老丢人,你听不见,耳朵根就也不发烧?真能耐!” “熊灿,听说你这厂是国家的,你想爬着朝上当官,好事哩,可也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垫巴着踩乡亲。再说啦,人的唾沫吐到地上,还能再舔回来?说过的话,能不算个数?羞哩,羞哩,你在外面闯荡,咋恁长本事?” “舅,厂里眼下是鬼子进了村,退货的退货,投诉的投诉,工人的最低生活保证金,都还拖着没有着落呢,实在是没钱!” “去吧,去吧,没钱,修临河大道,会捐哪么多?报纸上、电视上,风光着哩!你可老厉害,去吧,去吧!” “三叔,真是这回事儿。”
第76页 “啥这回事儿不这回事儿!你没个阔利话,我们是不走了,今儿黑就全都住到你家,还敢不管饭?!” “别别别……让我再想想。” 熊灿出身农村,而妻子的父亲却是市劳动局的副局长,家里的制高点,因先天不足,被妻子一直牢牢控制着,习惯成自然,他当上远方的老总后,在外面多威风,回到家里依旧不自觉摇杆就打弯。还有,女儿马上要高考了,这样闹哄哄拥进去一帮人,不是毁她的前程? 他硬着头皮去找唐西平想办法,没听他说完,唐西平“噗”地笑了,嘴里的茶叶差点没给喷出来:“老熊,叫我怎么说你,你可真逗!跑遍全中国,你去问问,有国有企业跑去向私营企业借钱的没有?不是我说,六亿神州的泱泱大国,都被你们压得快喘不过气来,我这个小小个体户,敢去蚍蜉撼树不自量?得得,今儿个我请你喝国窖1573,完了再请你蒸桑拿。” “我哪有这心情,家里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叔叔伯伯们全都在那儿堵着不走哩!” 唐西平正色:“真是这样?” 熊灿哭的意思都有:“你看我这样,像是和谁开玩笑的?” 唐西平招手让熊灿坐下:“老弟,别怪我说话直,你不是搞企业的料,前几天,那不叫好,叫钻了空子。” “在机关舒舒服服得得劲劲,旱涝保收,有几个人愿意下到企业?中国的干部,是革命的一块砖,领导想朝哪搬就朝哪搬,是不是那块料,我自己说了算?” “是这话,所以你也不用为远方内疚什么。再说,现在这社会有几个人狗屁在内疚?要是兴这,长江黄河早给自杀的人塞满了。” “我也不是内疚,是对付不过去眼前这个局。” 邓娅:“熊总心宽似海啊!看来,唐总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熊灿:“我的大姑奶奶,你就别添堵了。” 唐西平伸手止住邓娅,沉吟一下,突然问道:“熊灿,咱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熊灿闹不明白唐西平问话的意思:“我在机关当科长的时候,咱们就熟,往少里说,也得有十多年了。” “咱弟兄交情怎么样?” “凡是你说的话,我可从来都没打过嗝。”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熊老弟既然不是搞经商办企业的料,一直让你在商海里扑腾,最后,不是把你的前程全都给毁了……” 熊灿两眼马上炯炯生辉:“唐哥,你愿意帮我?” “凡是我的朋友,哪能看着掉到地上了?” 如果不是邓娅在,熊灿真要跪下去了:“唐哥,这企业,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邓娅说:“那得看是什么时候,当初远方兴盛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打破头想朝里面挤。” 唐西平也不客气:“邓娅说得不错,没油水可捞,当然没人愿意呆。不过,这也是人的正常心理。” 熊灿眼巴巴地说:“唐哥,只要我能回商贸局当局长,一句话,任凭驱使。我是一天都不想在远方呆了。” “你可别忘,眼前有人堵着门,后头更是有八千下岗工人,电视、广播、报纸,中央天天在讲稳定,你屁股上的屎没擦干净,谁敢答应让你走?” “那就多花点,唐哥,需要多少钱,你开个数?”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的地。” “地?” “远方死定了,神仙来,也甭想救活。惟一值钱的,就厂区那块地,不过单独开发价值不大,好在他紧挨着我的临河苑,捆绑在一块儿,算是多少有点意思,还把你的屁股给揩净了。” 熊灿突然有点良心发现:“唐哥,那可是八千个工人最后的希望啊!” 唐西平忽然很累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双手在后面摁摁腰,说:“有点瞌睡,熊老弟,我要失礼了。”说完,丢下熊灿上楼去了。 熊灿郁郁回到远方,咬咬牙,把职工交养老统筹的钱,挪用出来把家乡的那一帮人好歹打发走,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沈娜领着钱明军走了进来。 钱明军不客气地说:“熊灿,你好大的权力,敢关调查组的人?” 熊灿没好气地:“我说钱司长,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飢,全厂只剩那一个帮别人加工的车间开工,要是把污水处理设备全打开,七折八扣的,不赔才怪呢!工人的最低生活保证金还没着落,八千多人张着嘴等吃饭,你就有点起码的阶级同情心好不好?”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4) 沈娜说:“熊灿,污染环境是要挨子孙骂的!” 熊灿不敢顶沈娜:“沈局,谁不想让后人树碑立传做好人?可总得顾现实,图眼前吧?再说,我这样做,不是也想给刘市长分忧,减少点麻烦。” 钱明军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我这是为我自己吗?”熊灿不在乎地手指着窗外:“你们看,你们来看,堤是法,百姓是洪水,一旦垮了大堤,‘法’就看着洪水丁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朝窗外一瞧,不由得都愣了,不知什么时候,工人黑压压把整座办公大楼给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
第77页 “我没说错吧?国有企业里的难,大着哩!昨天晚上,大家也知道是北京来的人,惹不起,就想着让他们把拍的东西给销掉拉倒,但他们硬是死活不肯,工人们才不放他们离开的,大家也都是要吃饭呀!”熊灿赶紧又留了一手说:“我反正是怎么劝,都没有用。” “你不用口口声声拿下岗工人做挡箭牌,靠投机违法,就能把企业做强做大,你这算什么歪理?”沈娜不再理他,拿起电话,拨到白向伟的办公室:“白书记,熊灿把调查组的人给扣起来了,还挑拨工人围攻钱司长。好、好……”她把电话递给熊灿:“熊大总经理,你不是歪理连篇吗,给白书记解释吧。” 熊灿硬撑着,说:“白书记,你听我解释,这都是下岗工人……” 白向伟厉声打断了他:“熊灿,听着,马上向钱司长赔礼道歉,赶快放人。如果伤了他们任何人的一根毫毛,你就做好今天晚上住监狱的准备。”“啪”,电话摔上了。 熊灿抹抹头上的汗:“我这算什么,老鼠钻风箱,两头不落好……” 沈娜说:“你这是破坏临河的未来,把工人朝歪路上引。” 熊灿下楼去了,工人们陆续开始散去。钱明军和沈娜跟着熊灿来到仓库跟前。 熊灿懊丧地沖夏大虎摆手:“开开,开开门,让他们走!” 夏大虎:“让他们一曝光,远方还不得像瑞雪公司一样被停产整顿?” “停就停,没饭吃大家就到市委去要。” 晚上,熊灿赌气似的给唐西平打电话。 “唐老闆,我同意卖地,你找个时间,咱们商量商量怎么个操作法。眼前有个情况,你得先帮我拿个主意。”熊灿把挨白向伟批的事讲了一遍。 唐西平想都没想,说:“好事。” “好事儿?” “这一勒令停产整顿,工人发不下工资的责任,还会再安到你头上吗?” 熊灿茅塞顿开:“唐哥,让你这一说,还真是好事。晚上,我请你洗澡,找个服务成套的地方。” “还用找,临河饭店的档次,还有比它更高的?你要请客,我把孙市长也约出来。” 千恩万谢放下电话,他想难怪唐西平能富甲一方,都上亿的身价了,丁点油星都不肯流入外人田。 钱明军他们到住处刚看完录像,就接到了白向伟道歉的电话。 钱明军说:“白书记不要这样说,一个市这么多人,出点意外是难免的。正好,想向你通报一下调查组的想法,我和沈局长这就赶过去。” 一见面,白向伟紧握住钱明军的手:“钱司长,让你受委屈了。” 钱明军真诚地说:“白书记,这些都是枝节小事,不能让它缠住我们的主要工作。” 白向伟感觉到了钱明军的不简单,说:“市公安局连夜突审,项小明只肯承认是忙着去看牌“吊鱼”,稀里糊涂,把阀门给拧错了,才酿成这场悲剧。” 钱明军和沈娜对视一眼:“白书记,你相信这件事如此简单吗?” 白向伟目光冷然,语气却平缓:“我不信,可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钱明军:“熊灿为什么扣调查组的人,就因为调查组掌握了远方向临河排污的证据。调查组住在临河,还敢如此胆大妄为,能不能断言此前他的手也是黑的?” 白向伟亲手把茶泡好,说:“钱司长,‘5·22事件’发生在我到临河的第三天,你不会怀疑,是市委有意袒护谁吧?” 沈娜说:“白书记,明军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看到五个花蕾般的生命,顷刻间被污水吞没,谁能不咬碎牙呢?” 钱明军并不想讨谁的高兴,随手,从包里抽出调查组计算的数据:“白向伟同志,你看看专家意见,就是那天瑞雪公司所有车间全部在生产,全部直排,也达不到那种危害程度的。” 白向伟疑惑地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说:“我丝毫不怀疑这些数据的精确和权威,可,瑞雪公司会不会是将多天积存的污水,碰巧在那一天集中排了出去?当然,我这是在假设。” 钱明军站起来:“我明白了,临河为什么会发生‘5·22’这样恶性的污染事件,为什么在中央调查组眼皮底下,还有企业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嚣张,分明就是因为地方保护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充当保护伞?治污之难,就难在有些人在用牺牲自然资源换取所谓经济增长指标,去染红自己的顶子。” 白向伟头一低:“钱明军同志,你这话是代表中央调查组,还是个人意见?” “白向伟同志,你怎么理解都行。” 钱明军起身,拿上包走了。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5) 沈娜犹豫一下,跟了出去。 钱明军坐的奥迪车是到临河后市政府给配的,也许是所有调查组的职业病,他对开车的那个机灵的小伙子,总有一种暗地被监视的感觉,但说到具体上,真没有发现什么,小伙子始终敬畏地中规中矩,生怕做错事,会冷不丁一阵脸红,跟个大姑娘似的。毕竟是从北京下来的大员,他隐隐有一种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感觉,让司机把车开回去,和沈娜一块散步朝前走去。
第78页 沈娜呢?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老同学,感到内心不安。钱明军天生一副娃娃相,和林若诚同岁同月生,标准沈娜的学兄,但在心理上,沈娜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小,有时玩笑,忍不住就把小弟喊了出来。钱明军多次抗议无效,暑假回来,专门带了户口本的复印件做证明,沈娜和一帮女同学,照旧嘻嘻哈哈地不当回事。他同样喜欢沈娜,加入过追求的队伍,“小弟”的感觉使沈娜总拿他的表白不当真。他是讲究现实的人,知道这辈子没有在沈娜心中擦起火花的可能,不想把自己弄到很受伤的地步,便果断地放弃。实践证明,他是对的。到现在,沈娜开口仍是一副“姐”的语气:“明军,是不是钦差大臣的自尊心受不了啦?” “我有充分准备,如果事情简单,中央也不用派调查组下来了。” “也许是我们缺少有说服力的证据,白书记在原则问题上从来丁是丁,卯是卯。” 钱明军发起狠来,说:“那也看我钱明军有没有原则!” “明军,你不会是个小心眼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论到官场,我也多少算是门里出身吧?论政治素养和驾驭全局的能力,白书记都要在刘沉之上。我看他不是看不出问题的癥结,而是清楚刘沉的性格,害怕因两个一把手闹不团结,搞乱临河干部队伍,存的稳中磨合慢慢扭转的心。” “污染不治,千秋罪过。可搞乱政局,影响经济发展,也决不是调查组要做的。只是这样一来,白向伟就等于自己把自己推到漩涡里了。”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临河饭店,在咖啡厅坐了下来。 钱明军洒脱地说:“这个话题在这个场合是不适宜的。沈娜,有一句话,我上次来就想问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你和刘沉……还好吗?” 沈娜说:“实际上,我们已经分居多年了。” “刘沉怎么想的?” “他过去担心此事会对他提任市委书记产生影响,一直不肯表态。” “他是个官迷?”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确切地说,他是个事业迷。中国的政治,说到底是一把手政治,他有自己的抱负,如果缺少相应的权力平台,是不可能实现的。过去和他搭班子的王定一是个庸才,自己没有能力,还妒忌别人的才干,处处掣肘市政府的事。省委下决心调走王定一,临河才有这几年的飞速发展。” “你是不是因为理解,才肯和他维持到现在?” 沈娜点头:“刘沉非常不容易。实际上,在这个社会上,只要想干成点事的人,都不容易。” 钱明军嘆口气:“沈娜,到这个年龄,你的脾气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改,外表似水,内心如火。” “天生就是这样,怕是永远都改不了啦!” “只是这样,你也忒苦了自己,我真不是放马后炮,你跟刘沉,本来就没触电的意思,偏偏又都内心固执,不可能产生真爱,至多,是偶尔荡起一些飘渺的似是而非的东西。” “是啊,想想,怎就会做出那样错误的决定?”沈娜目光痛苦中掺杂着迷茫。 “叫我说,都怪你和林若诚两个人性格太要强!在大学人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彼此又爱得那么深,竟然说分手,就分手了。你大约不知道,林若诚回到宿舍,被同学们关上灯痛揍了一顿,大家也是怪他白白可惜了一帮铁哥儿们成全他的机遇。———你们怎么就会走到那一步?我上次见面就想问你这句话,几次话到嘴边,都又咽了回去。” 沈娜眼圈一红:“他……算了,反正全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们307室的男生,个个都是狗皮袜子没反正!” “我不是护林若诚,你知道你当时的小姐脾气有多大?整个一挺机关枪,嘎嘎嘎,密得风雨不透,整个宿舍大楼的人都伸头看,他就是想解释,也得能插进去话呀!要不说让人生气呢,你没轻没重没头没脸,把他的牛脾气也给激起来了……想想,兴许是你们命中该有这一段儿。不说了,这件事,林若诚知道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 “扑哧”,钱明军失声笑了出来。 沈娜瞪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笑洒家来的正是时候,说不定正好公私兼顾,捞个月老的美差。” “钱明军,你还嫌临河的水不浑不是?” 钱明军点头:“放心吧,这点政治敏感我还是有的。听说,你把小树接到家里了?” 沈娜点头。那天,她到一所民工小学落实那里孩子就学的情况,不知怎么想到了小树,就停车拐到了林家。 林若诚的豪华别墅,早被调皮的小树给闹腾成了鸡窝,玩具、水果核、小食品屑扔得满楼都是,课本丢在花盆后面,乡下找来的小保姆,泰然处之地坐在沙发上,边啃甘蔗,边翻画报,甘蔗皮随口吐在木头地板上。见来人,小保姆笑笑站起来,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沈娜知道说也没用,不定她还觉得委屈呢,这里,比她拴有牛、养有猪、餵有鸡的家里,早不知干净到天上了。她拉着小树,给他仔细洗了脸、洗了手,接到了自己家里。
第79页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6) 一切如林若诚预料的那样,他刚走出机舱,就看见唐西平领着南方日化界那帮人等着接他呢。他暗自佩服唐西平,这些人与地产业风马牛不相及,他都能很快把大家混成朋友,看来,他对自己靠朋友赚钱的理念,是始终坚信不疑了。 “林老弟,自从你失踪,想喝酒都找不到个知心的,快把我难受死了。” 能够把应酬做到跟真的一样,在人才济济的临河,唐西平非第一把交椅莫属。林若诚相信,即使唐西平自己不当老闆,随便到哪家大公司应聘个公关部长,绝对比那些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姑娘们强上一万倍;随便放到哪个行政事业单位,年终考核时,群众的满意票,绝对是最多的。如果有一天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和唐西平一块住监坐牢,不管真心不真心,看他的人,绝对比来看自己的人多。即使表现一样,提前减刑走出铁窗的,也同样是他姓唐的。他在心里感嘆:大路通天,各走半边。唐西平是真正摸到国人痛筋儿的人。 他们在省城没有停,直接奔回临河。 走进最大的大包间野太阳,在邓娅的招呼下,凉菜早已摆好。 唐西平老大做派,大声地问邓娅:“邓总,今天让大家喝什么酒?” 邓娅伸手拿起旁边茶柜上的精装茅台,递给唐西平:“今天,是给林总接风洗尘,在陪的又都是商界一等一的名流,当然要上国酒了。” 看着动静自如的邓娅,也不知为什么,林若诚总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按她的天分、学历和心劲儿,不应该会满足于仅在唐西平这样的人身边当一个跑腿的。很可能,唐西平一个“例外”,就要把船沉在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身上了。 唐西平眯着眼睛举起看了看,说:“我们邓娅是不是看林总英俊潇洒动了心,也不给我好好管家了,随随便便不顾成本就上酒?” 众人都知道林若诚现在独身,是临河乃至北方全省含金量最高的王老五,一齐跟着起闹:“男才女貌,邓小姐要真有这样的心,我们今天醉倒心里也高兴。” 邓娅说:“都是事业如日中天的大老闆,就不要拿小女子开涮了。林总是什么来头?如果不是心里早存得有人,他就是想守身如玉,也不会等到今天的。” 林若诚最怕谁开这样的玩笑,他知道唐西平卖的有关节,否则,搁他手里,一瓶酒哪至于这么多废话:“唐总,酒都快让你摸热乎了,是不是捨不得呀?” 唐西平说:“还真是捨不得!邓娅,都是好朋友,用不着这么客套,去把我办公室那箱酒搬过来就成。” 众人面面相觑了,都以为唐西平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真把酒给换了。这傢伙,啥时候转变作风了?林若诚心里也忍不住嘀咕了一下。 唐西平呢,谁也不看,伸手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朝嘴里一丢,很响地嚼着,一副“我就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快,一个服务生扛着酒跟在邓娅身后走了进来,唐西平把剩下的花生米全丢进嘴里,很响地拍拍手,说:“给你们呲一件咱这小地方人孤陋寡闻出的岔皮事儿,上个月去北京,请一个部里的司长吃饭,人家提出来要喝水井坊,咱还充大气,非要喝茅台。眼看着司长的脸晴天转多云,咱还纳闷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多亏旁边一个服务小姐提醒,说先生,在这里,茅台一瓶五百二,水井坊六百五。乖乖,咱那一回,算是知道有比茅台还贵的酒了。要不是人家提醒,咱还坐井观天蒙在鼓里呢,事儿办砸都不知道砸在哪个环节上。后来没多久,去深圳,又是请一个重量级人物,这次记住了,不能让人家说小地方来的人也小气,人家点名要喝国窖1573,我拧着叫上水井坊,人家脸又晴转多云了,这次也是个服务生提醒的:这里水井坊每瓶六百五,国窖1573每瓶九百五。哈哈,咱算又记住了。今天,咱们就喝国窖1573,但愿各位的脸不会晴转多云,又给我上一课吧?” 众人一阵轻松地笑了,谁不知道,唐西平是死都不倒架的人,会在一瓶酒上患得患失,原来猫腻藏在这儿。大家都有同感,在中国,喝酒抽菸,喝的抽的是牌子和价线,价钱上去了,就是对对方表示最大的尊重。 今天这场酒,虽然各有心事儿,但都想尽情热闹一番。林若诚南方之行,收穫颇丰,不但敲定了合作投资的事,还敲定了678个直销店的协议,原压在仓库里的产品,换上瑞雪(南方)的包装后,也已经全部发了出去。他就是想尽情畅快地喝,日后让这几个南蛮想起这件事,就会生跳楼的念头。唐西平存心想结纳眼前的几个人,同时,也是性格使然。陈、张、李、赵几个人,想一醉百了,等于不交待的交待,多美!所以,这场酒就有点天昏地暗的意思了。结束时,唐西平是被两个服务生架上楼的,陈、张、李、赵有三个当场出了酒,另一个歪靠在沙发上呼噜打得山响。这里面,喝的最多的邓娅反倒最清醒,走到林若诚跟前:“林总,住这里吧?” 林若诚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在临河,我还没有住在外面的……习惯。” 林若诚晃着身子朝外走,邓娅赶忙过去扶着他。 走廊上,邓娅悄声说:“怕是对唐西平不放心吧?”
第80页 “你怎么这么说话,刚才,没看见我和唐总是什么关系,你不怕……我讲给他听?” 13先到为君后到为臣(7) “道不同,不相与谋,你不会。” 林若诚身子晃得更加厉害,说:“唐……唐西平是贼眼哪,邓小姐是人才,可惜我下手晚了。” 邓娅一咬牙:“林总要讲的是真心话,我明天就辞职去瑞雪公司上班。” 林若诚立时醉得更不成样子了,邓娅刚才的话,好像连耳朵边都没靠上就让风给吹跑了,自说自话道:“不过,和贼在一起,心眼少了……可不行……” “我刚才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林若诚醉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邓娅恨然地嘘了一声,万没想到,电梯门一开,沈娜和钱明军从里面走了出来。 邓娅有点尴尬地推林若诚,林若诚的呼噜声却打得愈发响亮。 钱明军反应快,瞧见沈娜脸色都气白的样子,忙叫道:“林若诚,你醉成什么样子?” 林若诚身晃一下,醉眼迷离:“喝……” 沈娜快步走开了,好像多待一分钟,自己都要窒息似的。 “林若诚,你……”钱明军犹豫了一下,去追沈娜了。 林若诚愣愣地站在那里,邓娅瞪他一眼,也走了,许久,自言自语地道:“我醉了,我是真的醉了。” 14老闆定律(1) 等林若诚再见到沈娜,已是第二天晚上。 林若诚真是醉了,强撑着回到住处,连鞋都没有脱,就重重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很快迷糊过去。酒精最终在半夜又把他给折腾醒了,跑到卫生间,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才算舒服了一些,真正入睡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钟了。早上醒来,风风火火地边洗漱,边交待王兵。 “你下楼准备车子,咱们马上到丁涛那里。” 王兵关切地说:“林总,你昨天可是把肚里能搬动的东西全给腾空了,不吃点东西,很容易闹胃病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 林若诚伸手从餐桌上抓了两个面包,嫌膨胀吃起来费事,用手一握,把两个面包像饼一样贴在一起,狠狠咬了一口。 丁涛在楼前站着等他,看见林若诚从车上下来,有意抬腕看表:“林总,现在是9点10分。” 林若诚稍一愣:“我……” 王兵早就看不惯丁涛,总认为他在装腔作势,趁瑞雪公司处在多事之秋,故意拿架子,抬高自己的身价,在国外喝过几年墨水就有什么了不起了,有本事,还会回来打工?当时瞪丁涛一眼:“林总干什么,需要向你汇报,你知道不知道老闆定律?” 丁涛没明白过来:“什么老闆定律?” 王兵说:“这就难怪了。第一条:老闆是对的;第二条:老闆永远是对的……” 丁涛冷笑:“还有吗?” 王兵:“当然有。第三条:老闆迟到,是因为老闆的事情多;第四条:老闆休息,是因为老闆累了;第五条:老闆发火,是因为老闆心里不痛快……” 林若诚厉声地说:“王兵,你是在和谁说话?” 王兵低头不吭声了,使劲把车门一关,走了。 林若诚诚恳地说:“丁涛,没想到昨天的应酬会喝那么多,抱歉!” 两个说着话朝楼里走。 丁涛笑着说:“林总客气,王兵的话,有他的道理。他还没有说完,第六条:如果对前面五条有异议,请参照第一条、第二条;第七条:如果对此心理不平衡,请自己当老闆去。心里没有这个概念,在哪里都不会有善果的。在中国,我始终认为,最苦最累的是两种人。” “哪两种?” “一种是当官的,另一种就是像林总这样的生意人。当官的要保证不遭暗算,升迁之道畅通;做生意的要营造融洽的小气候,把企业做强做大,都必须违心地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参加没完没了的无聊应酬。” “可我敢说,全中国13亿人,至少有十二亿想奔入这个苦海。” 丁涛可爱地坦率一笑,说:“这十二亿人里,绝对包括我。” 两人走出电梯,林若诚傲然地说:“昨天晚上,不是应酬,而是在相互试探底气。” “是和南方日化界的那些人?他们这些天可是神气透了,就像狼入羊群一样,从一个超市到另一个超市,干净彻底地把远方踩碎,连骨头渣都吞进了肚里,可以说是尝足了杀戮的快感。” “那我这次就让他们尝尝黑虎掏心的滋味。”到会议室坐下,林若诚说:“丁涛,瑞雪公司能不能重振雄风,东山再起,就看你的了。” “林总这算什么东山再起?你是遭人暗算,根本就没倒下。” 林若诚手朝窗外一指,说:“可他们已经到家门口耀武扬威来了!如果在产地都没有绝对的市场份额,公司还有什么脸面立足?” “不过,林总这招先炮轰老巢,再包抄剿杀,也够狠的。” “所以,昨天晚上,我就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们。直销网络,全部都建好了,你这边新产品一投产,从中央电视台到南方电视台,整个地毯式轰炸的广告宣传,就同时展开。”
第81页 丁涛目光中透着钦佩:“林总,我是真佩服你的胆魄,我这边新产品研发还没有定型,你那边就敢铺天盖地建直销点,就不担心,要万一我这边熄了火呢?” 林若诚目光刚毅,说:“那只能怪我没有眼!” “古人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和林总结识,是我的人生缘分。” 丁涛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 “在传统洗衣粉中,作为主要净白元素的磷,是污染衣物、伤主妇手的主要杀手,在我们的新产品里,则完全剔出了这种成分。” “净衣效果呢?” “比现在市场上销售的同类产品效果高出30%,由于採用高分子间相互渗透自动膨化脱落的原理,所以,低泡、易漂,根本不用像传统洗衣一样费力揉搓。未来,简单化的洗衣,将会和拿手菜一样成为现代家庭表达感情的一种时尚,而不再是负担。” 林若诚深思着,意犹不甘地说:“洗涤效果和人性化,这两项主要指标都有了,可……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丁涛脸上含笑:“林总,你还想要什么?” “能打动顾客的宣传亮点!酒香,也怕巷子深哪。” 丁涛点击滑鼠,设计好的外包装上,一株鲜嫩欲滴的雨后茉莉,让人不觉心脾为之一爽:“林总,为了体现环保和绿色,我们在新产品里,增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清香代表意义的茉莉花。” “好好好,”林若诚连喊了三个好:“这样我们再讲绿色也好,环保也好,就更有说服力了。” 14老闆定律(2) 丁涛多少有点难为情地:“可,实际上茉莉花在里面,不起任何洗涤作用。原有的清香,经过反覆漂洗,能留在衣物上的,实在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计,说穿了,只是个宣传的噱头。” 林若诚兴奋之色不减,说:“这些技术问题,我们可以在第二代、第三代产品中慢慢改进。新包装要抓紧申请专利,不,今天就派公关部的人去办,24小时专人盯住这件事。还有,要同时註册玫瑰、兰花、桃花、梨花、梅花、牡丹、荷花、菊花等等系列名花,告诉他们,在这上边花多少钱都值。” 丁涛的情绪明显受到感染:“林总,我马上亲自去落实这件事。” “说实话,只有你能真正理解这件事的意义,由你去办,我再放心不过。不过……产品在个性化方面,仍然不够凸显。” “林总的意思……” “你看,能不能使香皂的形状突破传统呆板的一团,制成12生肖系列,这样就可以‘我的香皂我选择’了。” “我的香皂我选择……”丁涛眼前一亮:“林总,太棒了,这一下,不但抓住了年轻人追求独特的心理,而且连广告词都有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让人振聋发聩的没抖出来?” “当然。”林若诚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我答应过,新产品只要开发出来,有你30%的股份———是技术入股,这是合同。还有,这是瑞雪(南方)公司的印章和文件。” 丁涛佩服地说:“林总真有效率,这么快,就把新公司註册好了。” 林若诚幽默地说:“挣钱是自己的,能不脚底安轮子?” 丁涛利索地在合同书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丁涛这边刚走,王兵领着形容憔悴的赵小冬走了进来。项小明交待后,赵小冬由江新特批,被从看守所里保释出来。林若诚握住赵小冬的手,眼圈一红:“赵总,好老弟,让你受苦了。” 赵小冬:“我虽然在里面,可以想像到公司会遭遇怎样的困境,林总,你更辛苦……不说这些,公司现在情况怎么样?” 林若诚把情况简要讲了讲:“我这人天生牛脾气,越挫越奋,一跤跌下去,爬起来跳得更高。” “林总,你肯定有新的计划。” “等瑞雪公司在香港一借壳上市,就有实力进入大型超市连锁和房地产业,这样,再大的风浪也刮不倒我们了。” “林总,我看咱们公司,到时也该改名了。” “哦———” “应该叫瑞雪集团公司。” 林若诚两眼放光道:“真没想到,你比我的心胸更大。未来利润最大的空间,将不在企业,而在销售环节上。这件事,我们就算定下来了,先从超市连锁入手,由你牵头,马上展开市场调查和专家论证,说干就干。不瞒你,早在去年我到国外考察时,就对这一块大蛋糕馋得大流口水了。” 赵小冬激动地说:“我早就知道,跟着林总干,早晚有大展宏图的这一天。” 林若诚摇头。 赵小冬不解地说:“林总,我说得不对?” 林若诚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书递给赵小冬,赵小冬疑惑地接了过去,马上烫手似的又放回到林若诚跟前。 “林总,这……这算什么?” 林若诚拍拍赵小冬的肩,说:“打创办瑞雪公司,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多少风风雨雨,包括这次遭人陷害被抓,替我替公司背黑锅从没怨言,这20%的股份,你是应该的,也是我早就想好的,决不是匆匆忙忙做出的决定。你刚才的话,需要改正的是,今后,不再是跟着我干,而是我们共同干、合伙干。”
第82页 赵小冬哽咽着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精神振奋的,像变了一个人,迈着咚咚咚的脚步走了。 林若诚拉上自己的包,说:“王兵,你刚才猛眨眼睛,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总,瑞雪的天下,是您花费多少心血才打拼出来的,哪能这样轻易送人?丁涛能干,赵小冬忠诚,给他们加薪也就是了。” “你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是在中国,‘宁为鸡头,不为牛尾,’宁可为了面子少拿钱当个小老闆,也不愿当个高级白领,我这次,把全部家底,都投到瑞雪‘南方’上了,拿什么付两个人的年薪和技术转让费?股份是送人了,可要变成钱,还得他们自己去挣。天下财富数不尽数,不能想坐天下,还捨不得送乌纱帽给别人。丁涛在科研开发上是个天才,赵小冬是北京大学第一届经济管理硕士研究生,有这两只轮子在,还愁瑞雪公司不能滚滚向前?” 王兵明白了,可说是送股份,也可说是在给两个人身上套绳子。早听说猎头公司通过唐西平找过赵小冬的女朋友,还以为林若诚不知晓,谁知不动声色就把工作给做了。 安排好公司的这一切,林若诚该去拜见作为北京大员的老同学了,他希望在给公司洗清冤枉上能借钱明军一臂之力。在车上,林若诚想到昨天晚上难堪的一幕,立时,头开始发胀起来,疲惫地靠在那里。王兵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说:“林总,你闭上眼养养神,我给你讲点这些天临河发生的稀罕事儿听。”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同的职业,扎到一堆往往有更多的共同话题。瞒天瞒地,难瞒司机。许多准而又准的小道消息,就是从这一堆人里传出来的。 14老闆定律(3) 林若诚微微把眼睛一闭,说:“我还真有点累,你说吧。” “第一件,是临河出了青龙帮。” “不就是柳山那帮地痞。”林若诚不以为然。 “现在,他们可是成气候了。” “怎么个成法?” “所有的人,全黑色西装,戴墨镜,胳膊上文小青龙。” “这么说,柳山手里弄到钱了。”拉拢关系,寻找靠山,安置打手,哪一样没有钱做铺垫,都难以搞定。 “那可不。临河苑拆迁,唐西平对他们出手,真够大方的,每搬走一户,给他们一万,八十多户下来,再加上其他的,到手百十万总是有的。” “靠来横的?” “怎么不是!半夜三更,对着住户架高音喇叭,整夜播放鬼子进村的音乐,闹得大人小孩都没法阖眼睡觉。” “大家会愿他的意?” “要不说这小子狠呢!几十号人,全都赤着上身,每人手里一把锃亮的大砍刀,围着一堆篝火,抓住鸡,一刀先把头剁了,也不煺毛,鸡扑棱着,就活生生把皮硬撕下来,血淋淋地把肉叉起放到火上烤,大声划拳喝酒。风是早就放出去的,谁影响哥儿们欣赏音乐,就让谁的头也像鸡一样,试试刀快不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亡命的。你想,普通老百姓,还不搬得越快越好,躲得越远越好。” “嗯———” “自己的家呀,多少辈儿都在那儿住,说搬就搬,谁轻易捨得?碰上不听话的,他们就趁晚上,用铁丝把人家的大门从外面扭上,等人家好不容易翻墙跳出来一看,门上全涂的是屎和狗血,胆小的,当场都给吓晕了过去。” “就没人想到告他们?” “有。可这些人,到了晚上,被蒙面人窝到家里一阵毒打,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砸烂,110来看了,说是没线索,最后也不了了之。” “据我所知,村子里有好几个是在市政府上班的机关干部,他们会袖手旁观?” “唐西平带头集资,是有条件的,市里必须支持他的临河苑开发。据说刘市长也早发得有话,说临河大道是临河市发展生死攸关的一步棋,谁耽误临河发展一阵子,就耽误他一辈子。那几个机关干部被孙市长全部放假回家做自己亲属的工作,凡是做不通的,一律解除公职。” “这么说,临河苑已经动工建设了?” “那倒没弄成。” “噢,你说。” “开工那天,沈局长带着一帮学生和教师站在推土机前面给拦下了。当时,好险哪,柳山那个亡命徒,一把把司机拽下来,开着推土机就朝学生沖,沈局长硬是一动不动,推土机在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面,有学校的事?” “这我也说不清,说是这一片地,土地规划局早先批给教育局作为实验中学的校址,因为资金不够,一直拖了下来。后来,怎么孙市长又批给了唐西平搞房地产开发。”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消息?” “还不是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的司机们没事在一起胡嘞嘞。” 林若诚想了一下,说:“王兵,朋友不嫌多,你回头到财务上拿些钱,以你的名义,请他们吃顿饭,多往深处交交,听到什么消息,有用没用,都讲来给我听听。” “好的。”王兵受到鼓励,情绪更高了。他为人直爽仗义,喜欢给人帮忙,不少人愿意主动和他结交。以前,害怕林若诚知道不高兴,听这样一讲,分明是成公事了,心里还有不高兴的?“林总,还有更玄的呢,你听不听?”
第83页 林若诚微笑着:“你说吧。” “唐西平想做北方电视台的标王。” 林若诚把眼睁开:“派谁去具体操作这件事?” “邓娅,就是从远方跳槽过去的那个。” “是她?王兵,要不了一个月,你就会清楚,忠诚对一个公司来讲意味着什么。” “她……”王兵脸上布满疑惑。 林若诚自然不会解释,实际上,他对那一句多余的话,已经开始后悔了。 事不由人。等林若诚见到钱明军,已经是晚饭后的时间了。不是钱明军有事他没见着,而是他自己有了事。在离调查组住地不到一百米的岔路口,他接到了省技术质量监督局日化处靳处长打来的手机。靳处长的父亲是现任省委办公厅主任,平时,局长也要高看他三分,是个真正的实权派。得罪他,想找你的茬,绝对不过夜。譬如,莫名其妙质量排行榜上没了你公司的名字,说到底,主导舆论的还是政府机关。你还没地方讲理,你没报名参加,怎么评?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发通知给你。瑞雪公司要推出决胜的新产品重新占领市场,他要是不高兴,这分析那化验,给拖上几个月,黄花菜早就凉了。车子调头,开到郊外的十里长亭,用接待皇上的规格,把这个偶尔“意不适”出来散心的靳大人接到饭店,中午盛宴,下午洗澡,之后洗脚按摩,他当然要全程陪同,还要笑脸相迎,惟一偷懒的环节是靳大人急不可待地带小姐进包间后,视界之外,不怕慢待谁,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要了一杯嫩芽苦丁,耐下心来等。晚上,吃过夜市,把靳大人恭恭敬敬地送走,才算腾出身,赶到了钱明军那里。 钱明军冷冰冰地,连坐也不招呼,更甭说倒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 14老闆定律(4) “噢,是林总,你是来反映情况的吧?请到一楼102房间,我们专门设得有人,在那里负责24小时接待。” “明军,你装什么洋,当了钦差大臣,是不是六亲不认,连老同学都要拒之门外了?” 林若诚迳自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钱明军只好走过来:“现在是市场经济,你财大气粗,风光无限,我们这些拿工资吃饭的人,不敢轻易高攀啊!” 林若诚手一摆,说:“得,我知道船在哪儿歪着的了,来了临河,怪我到今天,才来见老同学的面,是不是?这你可冤枉人了,我昨天才从南方回到临河,今天一早省里来个处长,不应酬一下还不行,我们这些个体户,比不得你们坐机关的大首长,出了公司,见衙门三分矮,都要磕头作揖当三孙子,哪根香烧不到,都会要你的好看!” “以你的智商,不会让亏了自己。人不风流只为贫,你林大老闆的生活,寂寞不了。” “你这傢伙不阴不阳的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安排一个?得,我劝你还是别春心萌动,回到北京,小心亚男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钱明军冷笑:“你果然对这一套玩得很熟啊!难怪,也不想想,临河金牌王老五,哪里会闲得了。” 林若诚瞪眼了:“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非得端足架子?要是这样,我现在就走人。” 钱明军有点咬牙切齿:“林若诚,你知道我现在忒想干什么?”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朝你屁股上猛踹两脚!你得罪我没什么,知道不知道,你伤了沈娜的心。” “我,我伤她的心?你得了吧,人家是省委副书记的千金,又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夫人、堂堂局长,我想伤,也得能伤得了!” 钱明军摇头:“经商上你是天才,感情上是糊涂蛋,沈娜和刘沉,就快要分手了。” 林若诚吃惊得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沈娜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婚姻是被伤了心后才做出的糊涂选择。” “在婚礼上,她笑得比桃花都灿烂。”林若诚仍耿耿于怀。 “那是做样子给你看的。沈娜,也是太要强。” 两人一阵沉默。 钱明军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说:“你清楚,沈娜虽然自小生长在众星捧月的环境里,但她始终保持着一颗高贵的心,你、我,还有刘沉,都是放羊薅草的农村孩儿出身,哪个身上不是粘满牛粪味?土得一晃乱掉渣。她呢,老师、校长跟前的大红人,可从第一眼起,她什么时候嫌弃过我们?还和咱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光沖这一点,我钱明军这一辈子走到哪里,都要用仰视的目光看她。” 林若诚懊恼地:“明军,我说过她什么吗?” “可她在说你!”钱明军打断林若诚,说:“她给我打电话、写信,总是情不自禁地提到你。‘5·22事件’后,她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不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 “不、不会吧?”林若诚回想‘5·22’事件发生时,沈娜义愤填膺要和人拼命的样子,真是有点不敢相信。 “她详细分析了事件发生后临河的形势,担心刘沉考虑地区利益,为保全其他企业和尽快消除影响,快刀斩乱麻,武断地对瑞雪公司下结论,希望我能向总局首长汇报情况,最好亲自来临河调查此事。”钱明军不理会林若诚,继续往下说:“你不会不清楚,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
第84页 “沈娜这样想……她应该会这样想的。” 林若诚慢慢恢复着对沈娜判断上的自信。 钱明军嘆了口气,说:“若诚,我一直想问你,你和沈娜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间断了电?” 林若诚微微摇头:“沈娜骨子里是大小姐脾气,一旦她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兴许,她早就后悔了,一直在等分手的藉口。” “听同寝室的汤小琼讲,她把自己捂在蚊帐里,哭了整整一天。” 林若诚大声地:“她难道不应该有点痛苦,整整三年,说分手就一句话,她不该?” 钱明军瞪着林若诚:“你———” 林若诚毫不示弱,两人目光逼视着、对峙着。 钱明军转开身,说:“林若诚,不管怎么样,这些年,只要我想到沈娜是在凑合着生活,我就恼你、恨你、骂你,想揍你。” “你……” “难道爱是你林若诚的专利?” “可……从没听你说过。” “这难道还不足以构成骂你的理由?” 林若诚明白了,钱明军是为了他这个学兄、朋友,才主动痛苦退出的:“明军,怪我太粗心……” 钱明军嘆口气,说:“这事别说了,越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清楚和沈娜的不适合,我现在有的只是庆幸,如果,当初不冷静,乱冲动,保不定会送掉我和她、和你之间的友谊。你是不是从沈娜那里过来的?” “瓜田李下,我一向奉行的是非请莫入。” “不做贼,心不虚。” “你错了,那种氛围,不做贼心也虚,总感觉偷偷摸摸要做什么,忒难受。” 钱明军笑了:“可这次,你多难受也得去。” 14老闆定律(5) 林若诚不解:“邪了,你要想同学聚聚,打电话把沈娜约出来,非赶着我去那里干什么?” 钱明军上下打量,问道:“你不是在装蒜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进家没有?” “进了呀。” 钱明军摇头:“林老闆哪林老闆,你到底有几个家,见没见到小树?” “儿子……”林若诚猛然急了,伸手掏出手机。 “别打了,走吧,我陪你瓜田李下走一遭。沈娜早把小树接到家里去了,你呀……欠揍。” 车子径直开到刘沉家的楼前,钱明军要推门下车时,被林若诚拦住:“等一下。” 钱明军开他的玩笑,说:“林总,是不是也怕碰见熟人?” “你当然可以无所顾忌,我可是个现管草头百姓,哪个父母大人都得罪不起。” “这么说,我不用羡慕你老兄了,看来,熊掌和鱼,各有各的滋味。” 王兵性格率直,忍不住插了一句:“钱司长和林老闆要是能合成一个人就好了,大富大贵,再不会有遗憾。” 林若诚和钱明军忍不住都笑了。 钱明军:“看来,官商勾结,也属于情不自禁的人之常情,追求人生完美嘛。” 林若诚突然止住笑,轻声道:“快看。” 只见唐西平神情不快地拎着一只密码箱从里面走出来,使劲朝车里一丢,开走了。 钱明军明白了林若诚拦自己的原因,是不想和唐西平撞车。 保姆给他们开的门,沈娜正在专心致志地辅导林小树做作业,小傢伙很乖很认真的样子。沈娜起身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林小树抬头望了一眼,连声“爸”都没喊:“阿姨,你陪我爸和这个叔叔说话,我是不是也可以休息一下?” 沈娜严肃地说:“不行,小树说话是算数的,什么时候写完作业,什么时候玩,男子汉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林小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小树是个遵守诺言的男子汉。我和肖阿姨到楼上去写。” 保姆带着林小树上楼,林小树这才想起似的,沖林若诚招了一下手,话却让林若诚哭笑不得:“爸爸再见。” 沈娜有意拿出一次性纸杯,给两个人倒茶。沈娜的外公家,是过去上海滩有名的望族,外公在浪漫的巴黎留过学,生活极讲究,又参得透世事,带头响应公私合营的号召,和不少中央领导是朋友,所以,解放后虽然厂子交了,但各方面生活质量并没下降。母亲是独生女,一直让沈娜在上海陪外公外婆,直到两位老人相继谢世后,沈均夫妇才将她接到身边。而这时,沈均已经是临河市的市长了,母亲是市人民医院的院长。生活上讲究细节,应在情理之中,没想到今天,会在自己家里用纸杯招待客人。 钱明军知道船在哪儿歪着,故意举起纸杯欣赏着上面淡淡的梅花图案:“沈娜,到底是一市之长的家里,连普通的纸杯,都美得像艺术品。只是,这不像你以往待客的风格,啊,对了,北京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也用的是这种杯子。” 沈娜脸上含霜,说:“人都会变的。用纸杯好啊,到时候一扔了之,小心害人。”
第85页 林若诚不好再硬着头皮装糊涂了:“沈娜,昨天晚上,我实在喝高了。” 沈娜不客气地说:“林总,我们在谈纸杯,你这话可是有点不搭界。” 钱明军忙说:“若诚,你这话,首先我就不信,谁不知道,你在咱们那届同学中,酒量最大。” 林若诚说:“好手赶不上人多,今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唐西平,事先和那帮人私下串通好搞的轮番轰炸。” 钱明军眼瞟着沈娜的脸色变化:“要换成我,就不像你,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林若诚:“跑?瑞雪公司,都快让他们给挤对死了,我就是不能看着他们太得意了。” 沈娜微微别过脸,轻轻地嘆了口气。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钱明军的“贼”眼。 “人说奸商、奸商,你商倒是商了,还是学校头撞南墙不拐弯的牛脾气,不喝醉,才怪呢!” “不怕你们两个笑话,就这德性了,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沈娜到底没有忍住:“不见得吧,有些东西不是学得挺快。” 钱明军也故意不依不饶:“唐西平的‘花’,我一来临河就听说了,你和他在一起搅着,又腰缠万贯,我还真不信。” 林若诚着急地说:“钱明军,你别不阴不阳,沈娜的外公郑老爷子,光银楼三家,和她的外婆恩爱几十年,始终如一,这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不能一耙子全打过去!” 钱明军不买帐:“林若诚,你真把自己当柳下惠?我和沈娜,亲眼看见你在走廊上搂着一个女孩。” 沈娜目光复杂,既厌恶,又充满期待。 林若诚:“她叫邓娅,原来是远方的,现在是唐西平的副总,想跳槽到我这里,我怎么可能要个是非精?可这种人,又得罪不得,只好顺水推舟装迷糊了。” 沈娜蹙紧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钱明军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若诚,你是故意装聋作哑吧?沈娜帮你照顾小树,还没见你道谢呢。” 14老闆定律(6) 林若诚使劲拍了一下头:“瞧我瞧我,沈娜,谢谢!” 钱明军使横劲儿道:“沈娜,批他,见过这么粗心的爸没有?”说完,笑着起身找个理由,独自先走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小树的妈妈去世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赶快找一个,你又是那么粗心。” “我尝够了无爱婚姻的滋味,已经对不起小树的妈妈,难道还要去重复同样的错误?” 林若诚和沈娜分手后,迅速恋爱,闪电结婚,原以为过去的一切,就这样掀过去了。谁知此后的回忆和痛苦,波涛汹涌,常常将自己淹没得几乎窒息。深更半夜,他莫名地恨自己,也恨沈娜。妻子非常贤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走进丈夫的心里,忧郁使得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负疚使得林若诚对爱情更加绝望。 “你活该!” “不错,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我见鬼,可你就幸福吗?” “我……”沈娜突然自失地笑笑:“就看咱们两个现在的样子,不难猜出当初的结果。” 林若诚释然地:“沈娜,是我不够大度。” “也怪我,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你……”沈娜说着,双眼不觉泪水晃闪。 林若诚不觉握住了沈娜的手。 这时,小树调皮地嚷嚷着从楼上跑了下来:“我就要玩!作业写完了,我就要玩!” 林若诚和沈娜赶忙分开。 虚掩的门外,刘沉轻嘆一声,转身走开了去。 《欲望之舟》第六章 15男人之间(1) 黑夜中,奥迪车开得像箭一样飞快,两束刺眼的灯光,在空中狠狠地噼舞着。 刘沉目光郁郁地盯着前方。 这次在东阳县蹲点,司机请假给儿子过生日去了,他也是临时心念一动,想回家里看看,非常时期,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就自己开车悄悄出发了。钱明军离开时门忘了关严,他伸手推门时听见了林若诚的声音,抬眼一看,一下子呆在那里。及至林小树从楼上下来,才跟着两个人醒转过来。汽车驶出常委大院,他想了一下,上了开往省城的路。飞快的车速,容不得人分心,他也是想藉此压住自己乱糟糟的思绪。 下省城高速后,车子一拐弯,开进一条偏僻小巷,在一家名叫老来的滷肉店前停了下来。经营小店的是老两口,儿子搞房地产生意,家业很大,不在乎他们挣这几个小钱,早就动员他们罢手在家享清福,但两人捨不得祖传手艺,也图个热闹。也是偶然的机会,他走到这里,带了一些耳丝和豆腐干回去,没想到沈均连声称赞。那时隔三差五,刘沉就绕到这里,带回去翁婿休闲小酌,其乐融融。远远望见,老来就笑着打招呼,竟也知道他下到市里去了:“这一到下面,忙了吧?难得,那里有那么好的小吃,你还能记住我这个小店。”并坚决不肯要他的钱:“我们两个都老成这样了,还担心会求你办什么事?我们这是念老顾客的情,人人都要送一份的。”
第86页 再问,刘沉知道,再过三天,这里就要全部拆迁,建商品房,开发商竟是老两口的儿子,他知道,老两口这一来,店肯定是不能再开,说是奉送,实则是伤感,如果坚持付钱,就对不住两个老人的心。他点头致谢。 “客气啥!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刘沉安慰两句,世间很多感情上的事,都是没有办法的。只是这样一来,原来不痛快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打开门后,沈均瞧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晚,是上来办事?” “不,我专程从临河过来的,想和爸聊聊。”进门后,刘沉径直到厨房,把带的四个小菜:耳丝、豆腐干、油炸花生米和肚片,拿出碟子装好。 沈均早拿出一瓶半斤装的精装五粮液,两个人酒量都不大,也都不嗜好,性格上都不事张扬,酒,更多地是在充当营造氛围的工具。 沈均默默地看他忙完坐下,两个人碰杯:“是你和娜娜之间的事吧?” 刘沉点头。他佩服老头的眼力,有时候又很讨厌,和那种对自己一览无遗,而自己对对方又有太多猜不透的人在一起,会背上很大压力的。“爸,我们先把这一杯喝了再说!” 这次,两人和平时每人一小口相比,显得异乎寻常地爽快,全都是底朝天。 刘沉一笑:“爸,我们再来一杯!” 两个人又是一饮而尽。 这次,他没有和沈均碰,而是独自眼睛微微一闭,倒了进去。刘沉把酒重新倒上:“爸,我从大学毕业,先省府办公厅,再省委办公厅,您呢,先省府秘书长、副省长,再省委秘书长、副书记,我一直都是您看着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您的发现、培养、推荐,我一个无根无底的农村孩儿,不可能有今天。” 沈均声音枯涩,像在研究干部会上的发言,追求刻意的“客观”:“你的刻苦和能力,机关上下,有目共睹,说到底,谁的历史谁写,是别人替代不了的。不然,也就没有扶不起的阿斗这一说了。再讲,我们这不是在家里说话嘛!说吧,你和娜娜之间怎么了?” 刘沉知道沈均是在婉转地批评自己绕弯了。 “爸,我今天,没有想这是坐在家里,没有想您是爸,我只想把您当成一个我佩服的男人聊聊我的事。”刘沉眼里晃动着泪,他心绪极度苦闷,非常想找个人说上一说,没想到,想来想去,觉得最可信任而又有资格知道这个男人最大秘密的人,是沈均。 沈均显然也被感动了,说:“你说吧。” 仿佛要证明什么,他满满地把一杯酒喝了进去。 “爸,你说,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是什么?是官场上遭暗算,撤职丢乌纱帽?不,是非总有清楚的时候,人也可以东山再起,总之,是辩有可辩,说有可说,申有可申,诉有可诉,实在不行,还可以留给后人去评;是生意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路总有坎有坷,天总有风有雨,即使一切全部无可挽回,至少潇洒走过一回,总之,是豪豪迈迈,荡气回肠,可圈可点,慷慨一笑。” “你认为是什么?” “是当有一天,自己从外面风尘僕僕地赶回家里,妻子却在和另外一个男人手拉手倾诉衷肠。嘿嘿,这话,能给谁说?和同事、朋友,徒惹笑话,当面同情,背后则传为笑料,别有用心的人,更是会四处造谣中伤。” 沈均点头。这种事,对在场面上走动的人而言,所有的痛,都只能埋在心里;所有的伤口,都只能自己舔。 “但是不说,人又会憋得难受。” “是啊,从家里出来那一刻,我心里真是乱极了,我这个市长,竟然沿着中心大街东撞西转,差点走不出来,我真是蒙了。”刘沉猛地端起酒一饮而尽。 “肯定啊,你心里觉得自己非常委屈。”沈均给他把酒杯重新满上。 “如果不是委屈,我怎么会痛苦?和我恋爱,和我结婚,都是自觉自愿同意的,不爱了,也可以明明白白提出来,这算什么?” 15男人之间(2) “这我信。否则,你也强迫不了她。” “结婚以后,我是实心实意地对她好,以前在机关的时候,每天早上上班,宁可绕路,也要陪她到单位门口;下班,更是早早地骑着自行车候在单位门口等。当市长以后,虽然工作忙,不能天天陪她,但只要在家里,都坚持下厨房给她做早餐。她说不想要孩子,尽管我是家里惟一的男孩,父母见天疯一样地写信、打电话、让人来劝,我都毫不犹豫地挡了回去。父母并不挑剔男孩女孩,只是想要个孙子辈上的人,这要求,能说算过分?” 沈均毫不掩饰地长嘆,近三百平方米的小楼,一个人住着,实在太空太寂寞,他何尝不想有个小傢伙在跟前调皮地跑来跑去?现眼下在位,有大量的工作和应酬,等退下来以后呢?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他也不止只一次婉转地劝过沈娜,可这种事,当父亲的也只能点到为止。 “像到我这个位置和年龄上,没有孩子,别人就会揣测和议论:是夫妻感情不好,还是生理上有毛病?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对她的多少好、多少体贴、多少温情,在世人眼里,都是假的,一个虚伪的印象印在市民的脑海里,树立威信也好、取得信任也好,平空要难上多少?”
第87页 两人碰杯。 沈均看看瓶子,早喝干了,他心脏不好,医生提醒他要控制酒,可想也没想,转身又拿了一瓶出来。 “爸,你是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最清楚中国的领导层次架构,实际上就是一座金字塔,越朝上走,越挤、越难,要说人在官场,谁不想被提拔,那是空话。至少,在实际工作中,我是要对这种人打个问号的,他们的工作原动力,究竟来自哪里?话扯远了,还说这事儿,夫妻不和,就是后院失火,修身齐家平天下,如果家都治不好,能力肯定要受到质疑。接下来,就是对失火原因的猜测,十有八九,搁谁都会去想是否有外遇的问题。当然,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会给你摆在当面,但就是心里这份存疑,就已经够致命的了。爸,你说,我这次没能提成市委书记,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来,咱们再喝一个。”沈均不置可否,也就等于是承认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应该看开,凡事由他去。那后者,对男人的自尊心而言,则意味着残酷,也更容易成为那些阴险小人的笑柄。”他站起来,脱掉上衣,露出身上健壮的肌肉:“我一年四季每天晚上沖冷水澡,每天早上坚持举哑铃,出差秘书也给带着,我的身体,不比他们哪个强壮?!” “刘沉,你的身体,真的是满强健的。”沈均淡淡的,那种事,和肌体的健壮,并不成正比例的。 刘沉看出了沈均的心思,冷笑道:“她,每天晚上不检查安全措施,就不会尽夫妻责任。” 沈均脸色窘然:“娜娜她是把心思全投在工作上了,雄心勃勃地要把临河打造成教育大市。” 理由牵强,牵强也比僵在那里好。 刘沉穿上衣服,听沈均这样说,猛然扭头过来:“这是有一点,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惦记的有人。” “是谁?” 沈均每个字都像射出的一枚子弹,说不清是在生刘沉、沈娜,还是那个不知名的“人”的气。 “林若诚。” 沈均眼睛微微眯起,说:“他就那么胆大?” 刘沉默然不语。 沈均明白过来刘沉的意思,委顿地一下矮了许多,苍老了许多,喃喃地:“娜娜怎么可能是那样的……她妈妈在那边,可是要埋怨我的……”旋即,目光一挑,“刘沉,难得你这么信任我这个忘年交,我的意见,你应该挑明和沈娜谈,如果她能理解你的苦心,最好,那就好好过,毕竟,你们也都是人到中年了,都有各自的事业。如果,她听不进去,一意孤行,我建议你快刀斩乱麻,工作是要要的,幸福也是要追求的,我这人到哪里都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工作就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嘛!以人为本,就是要体现在对具体人性的尊重上。” 刘沉没想到沈均这样果断,没想到会这样够“朋友”,反过来安慰沈均:“爸,也许,事情还没有糟糕到咱们想像的这个地步,沈娜,兴许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再说,话一说出来,我真的轻松许多了。” 沈均无语地望着他。 刘芳在协助报社、作协两家单位的人清理谭笑遗物时,经过仔细搜寻,在那口塞满乱七八糟衣物的木箱最下面,找到了他提到的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唐西平利用临河苑搞诈骗的疑点,最后,还做了仔细的推理和分析。看得出,谭笑为这件事,是费了不少心的,把本子放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说明他早就在提防着万一遭遇的不测。 现在的临河,翻开《临河日报》,整版整版的临河苑;打开临河电视台的所有频道,黄金时段都播的是临河苑;人们街头巷尾张口闭口谈的也全都是临河苑,亲戚朋友碰面的第一句话是:“在临河苑买房没有?真傻,没有一点投资意识,这都什么年头了,谁还让钱死在银行里?”机关干部打牌玩电脑游戏的少了,一上班,就凑在一起谈论谁有门路,暗地认购了旺铺,接着,扳指头的扳指头,拿计算器的拿计算器,替别人算一番脱手能赚到几位数上。所有的临河人都疯了。有钱的倾其所有,没钱的想法贷款或四下找亲戚朋友借,再不然,是几家人合伙进行投资。情急之下,还有不少人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临河的居民存款,几乎全部都给提空了。在这种万众一心的情势下,暗中挪用公款的肯定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唐西平差不多等于把临河市的钱全都给卷空了,一旦他得逞,整个临河,将会有多少人跳楼?刘芳边看边沉思,在临河苑开发上,唐西平雷声大,雨点稀,除开修建了一个气派无比的欧洲中世纪建筑风格的大门外,四处乱飞的全都是效果图,至今没有一点实际的投入;临河饭店找林若诚协商不成,准备以跳楼的价格,转让给浙江海天日化集团。这些都意欲何为呢?这个谭笑,神神经经的谭笑,竟然是众人皆醉他独醒。本子里还有让刘芳更感兴趣的是,谭笑同样怀疑临河边的女尸案是唐西平所为。推断遇害女孩是唐西平找来满足自己淫慾的合同情人,无意当中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以此要挟唐西平,被杀人灭口。谭笑的分析,一下戳透了刘芳心里苦苦思索的窗户纸。她想,应该在临河广场上给谭笑立碑,甚至连创意都有了:深秋,谭笑羸弱的身体在迎风深思。
第88页 15男人之间(3) 刘芳在向局里汇报的时候,只汇报了谭笑前面的怀疑。事情当场就有了结果。 两个局长,神情同样的严肃。 江新说:“证据,证据!唐西平不仅是省劳模,明星企业家,市私营企业家协会的主席,而且,还是市人大常委,没有确凿的证据,怀疑的话就不能出口。” 闫明说:“刘芳,听说,你有一阵子政治学习缺课了?不学不行啊,现在兴的是什么,是发展私营经济。警察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刘芳同志,谁害,我们当警察的都不能害红眼病。” 依刘芳的性格,只要她认准了,非争个天翻地覆不可。但这次,闫明话一讲完,她一声不吭,拿起帽子就走。江新、闫明打她一进来,就做好了头痛的准备,这样一整,都有点突然失重的感觉。 “今天怎么了,太阳好像从西边出来了?” 刘芳清楚,想在经济上扳倒炙手可热的唐西平,几乎不存在可能。而且,在这个时候,非常可能全市人民都不答应。她想的是让唐西平拔出萝蔔带出泥,只要能找到唐西平杀人的证据,到那时,有多神通广大,也没人敢站出来公然保护他,一旦投入监狱,所有计划也就跟着流产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带着吴天、张小婷一踏进临河饭店,行踪就被人通过监控系统给掌握了。只是他们行动太快,等唐西平接到报告,刘芳他们已经把赵玲给控制住了。监控系统是上次刘芳他们走后,唐西平安装的整套美国进口设备,从大堂到每个包间都在隐蔽的地方装有摄像头,用唐西平的话讲,既便于掌握酒店每个地方发生的情况,又可以顺便收集一点过瘾的“资料”。 张小婷先发现的赵玲,只见一个酒色微醺五十开外的老外,满头黄色的金毛,身高一米八九样子的大块头,揽着赵玲的肩,肆意地嬉笑着跟在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服务生后面,进了一个名叫幽兰的大包间。赵玲身穿露背装,故作风情地笑着,老外多毛的手,像一只肥厚的熊爪,随着她淫荡的笑声,越来越不安分。 唐西平眼睛贼亮,猛地坐直身子说:“瞧着吧,马上有好戏了。” 邓娅悄然厌恶地瞪他一眼,起身朝外走去。唐西平声音发涩地:“别走,两个人看才过瘾。”门“砰”地一下关上了。他要起身,又被屏幕拽了下来。 肥老外靠着蛮力,把赵玲挤压在大皮沙发上,手在她身上急切地乱摸:“我有钱,给你美金。” 赵玲肩上的吊带被拉脱,露出紫红色的胸罩,她徒劳地推着山一样的老外:“起来,我唱歌给你听。” 老外淫笑着:“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音乐,不信,让我演奏给你听。” 刘芳来不及多想,悄然做个手势,吴天猛地把门推开,三人闪了进去,门跟着被紧紧关上。 老外被吴天一把揪起,反倒气势汹汹:“你们中国的事情,我懂,你们这些中国猪,是不是想敲诈我的钱?” 吴天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犯中国法律的。” “我叫西蒙,是你们请我来洽谈投资的,你们的孙庆市长亲口告诉我,这个酒店是市政府重点保护,重点保护,快滚,你们这些中国猪!”西蒙粗鲁地伸手推吴天。 吴天被西蒙一口一个中国猪给激怒了,见他还要动手,挥手照他脸上狠狠地一拳,刘芳想拦没有来得及,西蒙早捂着脸倒在沙发上。爬起来时,手上脸上全是血。 刘芳亮出警官证,威严地说:“外面有跟随行动的记者,你如果不想惹上麻烦,就赶快滚。” 正如他说,西蒙来中国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种事一旦摊开,谁也不敢站出来保护自己,头一低,走了出去。 赵玲把带子朝肩上一拉,毫不在乎地站在那儿。 刘芳说:“赵玲,你怎么就不知道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刚才老外的话你都听到了,市政府重点保护。” “胡说,谁说市政府重点保护你们这些了?” “刘芳姐,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酒店里要说猫腻,也就是这些了,抛开这,还有什么好保护的?你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了。” 刘芳想起西蒙刚才不怀好意的举止:“你就不怕出事?” 赵玲嘴一撇,说:“出什么事,不就是那种事,中国人外国人全都一个熊样,人家出手,还更大方。” 刘芳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人扒了脸,树没了皮,真是百方难治。 张小婷一扯她的衣袖,提醒道:“刘队,我们的事……” 刘芳从口袋里掏出女尸的照片,朝赵玲跟前一伸:“你好好看看,认识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赵玲早就看出来,刘芳是为别的事,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西蒙走掉。不看僧面看佛面,刘芳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怎么,求我办事,还这么厉害,当个姐就不得了了?”说归说,还是不敢马虎:“我还真认出来了,这个女孩,我以前见过她在酒吧听歌。” “她像你一样坐檯吗?” 赵玲不高兴地说:“不去偷不去抢不给政府找麻烦,无噪音无污染自带设备求发展,像我怎么了?谁都想像你神神气气当警察,可也得有那个福气。”
第89页 15男人之间(4) “看你一套一套的,我回去就告诉赵叔赵婶去。” 这一下赵玲真急了:“刘芳姐,我再不来干了还不行吗?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她不坐檯,来听歌也有人在身后跟着,我听人说过,好像她是唐西平包的‘蜜’。唐西平真他妈花,身边的女人,不管好孬,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月。” “她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赵玲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对,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对你们有用没用。” 吴天不耐烦地:“快说,里嗦的。” 赵玲不买他的帐:“我只给刘芳姐说,你厉害什么?不就是个给刘芳姐提包的兵。” “你……” 刘芳催促道:“快讲吧。” 赵玲说:“你知道,我这人爱瞎逛,有天晚上没台坐,我就熘到了唐西平办公的16楼。” 吴天不屑地说:“唐西平在的那层楼24小时都有保镖值班,会让你乱逛?” 赵玲得意地说:“你错了,还真就我们这种人去那里自由,唐西平动不动就找女孩,那些保镖,谁个心里不清楚?” 吴天“哼”了一声不吭了。 赵玲说:“我听见那个女孩和唐西平在大声吵,接着是呼呼乱砸东西的声音,再后来,就没动静了。乖乖,她也真是吃了豹子胆,敢和唐西平这个活阎王掰腕子。” 刘芳说:“那是哪一天?” 赵玲说:“这我可记得清楚,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6月21日。” 刘芳和吴天、张小婷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那天,正好是发现女尸的日子。 刘芳板起脸,半认真半吓唬地要赵玲以后不能再当无烟机器,赵玲一句一点头,在走廊上故意磨蹭到后面,趁刘芳他们不注意,转身熘到“阅春室”去了。人还没坐稳,就被一个高大的服务生给叫走了。 赵玲喜形于色地给别的小姐道:“瞧,人运气好,想不发财都难。” 西蒙熘走后懊恼地冲到唐西平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发脾气:“你这算什么重点保护,我们所有的人,今晚全部搬走。” 到底是实力雄厚的大公司,这次西蒙来临河考察,光随行和顾问就带了二十几个。 唐西平不动声色:“是不是重点保护,你心里有数,像你今天这情况,换在别的地方,你还能来到我这里?” 西蒙知道唐西平说的是实话:“唐老闆,我清楚你的实力,出多少钱都可以,我要你摆平她,出出这口气。” 唐西平脸色阴沉,说:“不是摆平,而是投诉。刚才领头打你的那个人,叫刘芳,他们敲诈不成,才动手伤了你。” 西蒙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等一下,孙市长和他们局长,还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会一齐在一楼大厅里,接受你的投诉。处理结果不满意,你再走也不迟。”唐西平起身朝外走去。 “唐老闆,我到时该怎么说?” 唐西平转过头来一指:“这件事,你咨询邓总吧。” 这一层所有的门、窗包括墙,在修建时,都特别进行了隔音处理。走廊上一切静悄悄,唐西平顺手推开隔壁的房间,立马传出赵玲的尖叫声:“我又没招惹你们,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赵玲双臂被铐在椅子上。 柳山手指轻轻一弹,手里的菸头擦着赵玲的脸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到茶几上的菸灰缸里:“赵玲,你别叫,干我们这一行的,一手接钱,一手办事,从来不问为什么,这是规矩。你要真想知道,直接问唐西平去。” 唐西平顺手把门关上,瞧也不瞧柳山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扎百元的新票子,在赵玲眼前晃了晃,用手一拨,嘎啦嘎啦脆响,赵玲眼里闪出光来。接着,钱朝后一收,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赵玲嘤嘤地哭了起来,说:“我做什么了,你又抓又打的?” “你给刘芳他们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她在给我上政治课,我叫她别多管我的闲事……” 唐西平将信将疑:“好,我就信你一回,我告诉你,在临河这个地盘上,没有我姓唐的扛不了的事,是朋友,大家共同发财。谁要作对,他就绝对死定。小小的几个警察算什么,我告诉你,刚刚孙市长就在楼上休闲。你说,你是要耳光,还是钞票?” 赵玲脸上尽量挤出讨好的笑,说:“唐老闆,你还有必要问吗?” 唐西平使个眼色,柳山晃着身子过来把手铐打开。唐西平把钱丢过去:“我来问你,刚才你和西蒙先生是不是在唱歌聊天?” 赵玲毫不犹豫,这种事,只要不被摁在床上,到哪里都不能承认:“是,我们绝对光唱歌聊天。” “刘芳他们三个冲进来,栽赃敲诈西蒙先生,西蒙先生不给,遭到刘芳带头毒打。” 赵玲脱口而出:“没,是西蒙……” 话音未落,赵玲另一边脸上早挨了一记更响的耳光,她捂脸的同时,看见柳山手里的手铐直晃荡,手里的钱散落一地。
第90页 唐西平和和气气,像在茶馆和朋友闲聊:“你看,你要是喜欢耳光,我也没有办法。” 柳山和打手,早走过来,一左一右,把赵玲狠劲扭了起来,赵玲疼得大叫:“哎哟……唐老闆,是你说的那样……” 15男人之间(5) 唐西平转过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是我自己说的……” “你很聪明,我这是为你好,刘芳他们都是公安线上的,人不亲,行亲,做多大的事,都会相互关照。你不同,一句话解释不好,坏了酒店的声誉不说,自己还得被罚款、拘留。”伸手从柳山手里接过钱塞给她:“我相信,你会想清楚里面利害关系的。” 回到办公室,西蒙已经离开。邓娅多少有点担心地问:“唐总,孙市长真会出面管这件事?” 唐西平端起真空杯,咕嘟咕嘟用茶水漱漱口,哗地吐到脸盆里:“两个正职都是实力派,又都是省机关下来的,有根有底有杀手锏,只要出手过招,肯定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孙庆正是看准了这步棋,才不遗余力地在两个人中间播撒火种。但到他们这个级别,对正职和副职的要求就有天壤之别,竞争也异常残酷激烈,没有顺理成章那一说。所以,孙庆一方面要跑、要活动,另一方面还必须在工作上拿出自己的东西来,这次主动请缨到国外招商引资,就是他煞费苦心的一步棋。而实质成果,就是这个西蒙,孙庆会捨得让刘芳把他给打跑?” 唐西平摁下桌子上的录音笔,里面传出孙庆暴跳如雷的声音。 孙庆说:“江新,是谁给你的权力,派人到市重点保护企业搅局?如果,西蒙先生要是因为这事取消投资,你们公安局就是破坏临河经济发展的罪魁祸首,到时候,你要亲自向市政府做解释。” 江新说:“事情总要调查一下,才好决定。” 孙庆狞然的声音:“西蒙先生满脸满手是血地站在我的旁边,要看的就是我们一个态度,口口声声称市里在招商引资会上承诺的经济环境是谎言,你再调查上三个月两个月……你江新,是要对破坏临河形象负全部责任的!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孙庆只是个副职,跟你说话分量不够?” 江新不能不承认,孙庆并不全是危言耸听,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临河形象,将是破坏性的。 “孙市长这话从何讲起,刘芳他们这次行动,事先经过请示,要说责任,首先也是我这个局长负。” 刘芳的私自行动,使江新彻底陷入被动。 “你江新不用打马虎眼,也不用替她包揽,我已经打电话问过闫明了,这次行动,就是刘芳自己的主意,事先和局里根本没有打招呼。” 闫明是主管副局长,他和闫明的矛盾市委又是知晓的,要是再坚持刘芳给自己越级汇报过,无视党委分工,闹不团结的所有帐,都得记到他的头上来。他今年59岁,儿子博士毕业在上海一家外资企业做中国总代理,工资是他的三十倍,儿媳是总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小两口恩爱且孝顺,早把老伴接过去照看孙子,也一直动员他早些退休,好过去安享晚年。所以,他心里,并不把这个职位看得多重。只是刘芳的倔脾气他是清楚的,决不会推责任给局里,这边再有闫明,他就是想揽,也揽不过来。 “好吧,我马上赶到临河饭店处理这件事。” 听完录音,邓娅不能不佩服唐西平对领导心路的直觉判断,看来,对一个真正成功的人而言,天分,永远是第一位的。更让她心惊的是,唐西平也忒胆大了,连市领导的房间,都敢搞窃听。 “这一回,刘芳要有教训了。” “那是她逞能自找的。查我,下辈子吧!” 果然,刘芳走出电梯,眼前的情景让她猛然一惊:孙庆站在中间,江新和闫明站在两边,旁边是用一块大手帕捂着鼻子的西蒙,仍气哼哼的像牛一样。在闫明背后,站着市局督察室的人。西蒙身边则是十几个同来的人,四周围站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旅客。 刘芳低声命令道:“你们两个谁也不准开半句口!” 看见他们,西蒙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刚刚坏了我的情绪。” 江新问:“西蒙先生,他们到底坏了你的什么情绪?” 西蒙手挥舞着:“我和那个叫玲玲的小姐,已经谈成了好事,他们突然沖了进来。” “你所说的‘好事’又指的是什么?” 西蒙肩一耸:“还能是什么,男女之间那种事呗。” 身材瘦削带着一付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翻译,赶忙站了出来:“江局长,西蒙先生所指的,就是在一块儿唱歌跳舞什么的。” 西蒙知道自己的嘴说熘了,忙跟着朝回收:“对对,是唱唱歌跳跳舞的好事。” 江新大怒:“你这个年轻人,是说汉语长大的吗?” 年轻翻译:“怎么不是,我是研究生毕业才到的国外。” 周围一阵讥讽的嘲笑声:“谁和他的姐妹发生男女之间的事,就是在一块儿唱歌跳舞,怎么他妈学的研究生?”“这小子不是弱智就是汉奸……”
第91页 江新目光犀利:“小伙子,听见大家说什么没有,当中国人,就得有铁打的嵴樑。” 年轻翻译脸一红,低下了头。 同来的老外们一齐嚷嚷开了:“就是那种事,又有什么了?你们孙市长亲口承诺确保我们的一切安全。” “怪不得有恃无恐。”“就是,市长打包票嘛。”“上边一直强调扫黄,谁也没有超越法律之上的权力。”…… 15男人之间(6) 又是一片议论声。 孙庆没想到会闹成这个局面,如果传出去让自己和皮条客的形象联繫在一起,那真是万劫不复了。他大声说:“不管怎么样,发展才是硬道理,西蒙先生是市政府请来的客人,待客,就应有待客之道。刘芳不听市政府重点保护的禁令,擅自闯进客人的房间,还动手伤人,就是严重违纪的行为。” 刘芳向前一步:“请问孙市长,市政府对嫖娼的行为也要重点保护吗?” 孙庆被干“噎”住了。 闫明知道自己的表现机会来了。 “刘芳,有这样和领导说话的没有,我们市局的人,就这样没规矩?” 刘芳豁了出去:“闫局,不说清事实真相,让全局干警跟着背黑锅,以此去讨好什么人,就叫懂规矩吗?” 江新脾气也上来了:“这么多媒体记者都在这儿进行监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说个清楚怎么行。” “媒体”两个字醒了闫明,现在的干部政策,上边不点头,提不成;可下边要是大家齐心一致不投信任票,同样提不成。情况没有调查,就通知了这么整齐的媒体记者赶来,他如果出面硬压着连自己人辩解都不让,即使将来操作操作提成了,威信也就彻底狗屁了。他使劲拉拉衣领,不吭了。 江新望着刘芳,一字一句地说:“刘芳,你讲吧,但你要记住,你现在讲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市公安局和刑侦大队,只代表你个人。” 刘芳点头,说:“我只讲两点:一、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西蒙正把……那个三陪小姐按在沙发上强行撕扯她的衣服;二、是西蒙先出言辱骂并动手袭警,我为了制服才碰伤他的鼻子。事实就是这样,该怎么处理,我都承担。” 吴天要挺身向前,被张小婷给硬拉住了。这时候,会越争越乱的。 在刘芳目光逼视下,西蒙的头在一点一点朝下低,嘴像被谁用针缝住一样,自称中国通的他,诡辩抵赖的本领还是没有练到家。孙庆气恼地正要抽身离去,唐西平的声音一字一顿在头顶上响起:“刘队讲的不是事实。” 众人一齐扭头望去,只见唐西平带着赵玲,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众人的印象里,“好朋友”的唐西平很少这么和谁板着脸说话。 “刘队,得罪了。可我要是再不出来说话,传扬出去,临河饭店的声誉就会受损,就对不起市政府重点保护的信任了。” 言外之意,他唐西平并不想和谁结下什么过节,是她刘芳硬把他逼到这一步上的。 吴天气极:“唐西平,你别虚伪了,你那‘阅春室’每天晚上有多少小姐?” 唐西平不和小辈一般见识的样子:“老弟,你是警察,捉贼捉赃,你总得拿到证据才能说话。” “你……”吴天脸憋得通红。他真后悔,刚才,真应该把那一窝小姐全都抓起来,看他还怎么狡辩。 刘芳拦住吴天:“唐西平,你不是讲你不得不说,你有什么可说?” “我刚刚下来之前,咨询过公司的律师,像刘队和西蒙先生之间发生的这种争执,在没有现场录像的情况下,那个所谓小姐,也就是赵玲的证人证言就是决定性的。” “刷”,所有的目光和镜头,全部盯在赵玲身上。 刘芳不能不承认唐西平讲得话有道理,即使到法庭上,赵玲也绝对是一锤定音,情急之下,刘芳忘记了场合:“赵玲,你说。” 唐西平眼睛微微一眯:“赵玲,你不要有什么担心,市领导和报纸、电视台的记者都在这里,把事实说出来就是了。” 赵玲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慌慌地扫了一眼记者,突然大声地:“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光是和西蒙在唱歌跳舞。” 刘芳:“赵玲,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他……” 赵玲使劲跺脚:“你别逼我,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做!” 刘芳:“你看着我!如果不是我们到得及时,你……” 赵玲双手捂脸:“刘芳姐……” 一句“姐”把刘芳叫醒了,赵玲刚刚20岁,当着这么多记者的面承认那种事,还怎么有脸见人?再追问,也不可能有结果,她还想到要强的赵叔赵婶,那可是会要了老两口的命,这个阴险的唐西平,早算定了这步棋。一时间,她的脑子里成了空白。 张小婷说:“你什么都没做,你到酒店里干什么?” 赵玲答不上来了,声音像蚊子哼一样:“我……我来这里玩。” 众人譁然,谁心里都能想明白,当地的女孩不吃饭不住店不看朋友跑到酒店能干什么?
第92页 唐西平把手里的工作标识牌一亮,说:“实际情况是,赵玲是我们酒店夜总会的服务员,大家可以看。” 不少记者挤过去,上面不仅有赵玲的名字,还有印上去的照片,仓促之间,这份假是造不出来的。 刘芳吃惊地看了唐西平一眼,这人看上去整天嘻嘻哈哈,没想到每一步都想得那么深、那么细,轻敌在前,今晚的失败注成定局。 形势倒转过来,唐西平脸上却一点得意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赵玲,她也没有全说实话,看见西蒙先生对她有好感,就开始想入非非做出国梦,下了班也不回家,变着法接近他。这说明什么,私营企业思想政治工作方面有待加强,董事会已经决定,明天,就正式向市里打报告,申请成立公司党支部。下一步,说什么这方面都不能放任自流了。” 15男人之间(7) 这等于,多少顾全了一点刘芳的面子,但问题的实质却一点没有改变。 刘芳压低声音:“唐西平,狐狸再狡猾,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唐西平想了一下,说:“刘队,这是一个时代,报纸电视上叫转型期。我唐西平,没有平白害怕什么的道理。” 这回轮到孙庆发指示了:“江新同志,闫明同志,该你们说话了吧?” 闫明抢先道:“把他们的武器下掉,带回去禁闭,等候处理。” 身后督察室的几个人走上前来,把三个人的枪收掉,带上了外面的警车。 这时,天上突然狂泻暴雨,打在车上、地上“噼啪”作响,警车亮着刺眼的警灯,拉着刺耳的警笛,朝雨幕深处驶去。 众人的目光,一齐凝视着警车一点点消失,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刚才,天还晴得好好的,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 16从前朝说开(1) 白向伟没有想到省委如此重视钱明军的意见,事先,肖光连让秘书给他打个电话通下气都没有,就直接派沈均到临河进行“面训”。而沈均更绝,在临河住下来后,才让秘书打电话召见他。放下电话,白向伟对宁远摇头苦笑道:“看来,大掌门人是真生气了,连臭骂一顿都不肯了。” 现在看来,即使自己的意见正确,和钱明军的沟通,也应该更策略一些。太极拳功夫,还真得练练呢。 宁远看出了白向伟的心思,眉眼间透着忧虑。 “白书记,刘市长自以为在临河扎的根基牢,起码的规则都不讲,临河大道开工那么大的事,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你就该索性放手,让中央调查组把盖子全部揭开,毫不手软地该判的判,该撤的撤,何苦得罪钱司长,多少人,想躲,都躲不及。最后,刘市长也未必承情。” “我也不是想和谁朝一块儿绑,该判该撤的人,最后,一个也不会跑掉。我也是担心远方八千名下岗工人啊!钱明军倒是可以利索,只是这样一来,还能勉强挣扎的远方,非死透不可!” 宁远夹着包,跟在白向伟身后下楼:“我二舅就在远方当生产科长,熊灿胆子太大,经营水平又太臭,弄不好,那里就是一个火药桶。” 白向伟说:“不是弄不好,而是已经是。我们不少国有企业的领导,把胆子大一些,都给领会到挥霍潇洒多吃多占多捞上了。” 没想到,坐上车刚要走,被姚子平给神叨叨地拦住了,伸手拉开车门:“白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他忘了自己被免职的事了,沖宁远和司机道:“你们两个先回避一下。” 宁远不想落个白眼狼的名声,和司机下去到一边抽菸说话去了。 白向伟抬腕看表,说:“姚子平同志,省委沈均书记等着我去汇报工作呢。” 姚子平眼睛一亮,说:“沈书记来了?这太好了。” 白向伟匪夷所思地:“姚子平同志,沈书记来临河,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姚子平圆而松皱的脸,像一枚放大了的核桃,因兴奋每道沟壑都在生动地抽动着,连连点头:“有,太有了。白书记,您知道刘沉这个搞打击报复处心积虑排除异己心眼歹毒的卑鄙小人和腐败分子,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致我于死地吗?就是因为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他腐败堕落的证据。” 白向伟异常严肃地说:“姚子平同志,你也曾经是工作多年的领导干部,对自己的话,要负责任。” “当然、当然,我是眼见为实,那时候,省委还没有果断正确地任命您为市委书记———实践证明,省委的决定是多么英明,如若不然,让刘沉的梦想得逞,更该是何其狂妄———上上下下的马屁精们,天天像马蜂一样嗡嗡叫着去偎他,所以,那天晚上都十一点多钟了,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我也不觉奇怪。省委偏巧这时传来个急件,我就拿去送给他———白书记,这可不是我有意要在他的跟前表现,而是他有这个不近情理的苛刻要求,凡是省委、省政府的急件,一定要在当天告知他———我真是敲门了呀,我在机关跑了这么多年,再憎恶他的行径,规矩我还是懂的,可他后来瞪我的眼神,分明是怪我没敲,真是欲整人何患无词———进去一看,他正拉着那个女妖精何燕的手,别提多亲热了———那真是个女妖精啊!天生她下来就是要迷惑像刘沉那样的腐败分子的,要不然,她会蹦来跳去提那么快?你没来之前,刘沉他们内定还要提拔她当副市长呢!老天有眼哪,让省委派来了白书记,要不然,临河市的上空,还不全被妖气笼罩。”
第93页 白向伟眉间“川”字像刀刻一样:“姚子平同志,你的话讲完了吗?” 姚子平伸手抓住白向伟的胳膊,说:“白书记,我是您最坚决的死党……” 白向伟严厉地:“姚子平,你是共产党员!” 姚子平一愣,但不愿放弃眼前的机会:“对不起,白书记,我不是有意说违犯党的原则的话,我拥护您的心,是老天可鑑的。” 白向伟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权力,真的可以使人疯狂啊!瞧姚子平熬得红红的眼,肯定是在仇恨、诅咒之中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瞧他神经质恨不得咬谁几口的样子,跟一只疯狗有什么不同?而就在此前不久,这还是个在台上满口大道理教育别人正确对待职务升降和荣誉地位的人。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在市委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尽量地客气一些,再说,他也的确是够倒霉的:“你的话讲完了吗?” 姚子平像猛然醒转过来的样子:“白书记,有,我还有更重要的向您汇报。” “那就快点讲!”白向伟真的不耐烦了,怎么想,一个如此婆婆妈妈的人,就能提到市委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真会有喜欢这号人的? “哎哎,这些天,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无论如何,我要和姓刘的拼个你死我活,就不停地给中央、中纪委、中组部、省委、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写信,包括沈均同志,谁都可以包庇不理,沈均同志总不会眼瞅着他背叛自己女儿的感情吧?” “你给我下去!”白向伟几乎是怒吼了,见姚子平还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知道他认定钻自己和刘沉矛盾的空子不会有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姚子平,你听清楚,像你这种能把天给钻个窟窿的大本事人,不要说在临河,就是在北方,也盛不下嘛!你的目标选错了,你被免职的事,是我最后拍的板,再有意见,沖我来提吧!” 16从前朝说开(2) 汽车开动了,呆愣半天的姚子平,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办公大楼上,不少人在悄然探头观看。 白向伟厌恶地吩咐司机:“回头,把车子里里外外好好洗洗。” 一个堂堂的正县级领导干部,居然会想起跑到别人岳父跟前告刁状的伎俩,他不是恼,不是气,而是噁心。 汽车很快驶出市区,白向伟突然下定决心,让宁远接通何燕的电话。 “何燕同志,白书记要和你通电话。” 白向伟接过手机,命令道:“远方日化厂在中央调查组进驻期间,不吸取“5·22”事件的教训,顶风作案,继续向临河排污,命令他们马上停产整顿。” 何燕字正腔圆地:“白书记,我们早就憋一肚子气了,这个熊灿,动不动就打下岗职工牌,局里的举报电话只差没有打爆,想想,这是我们的责任啊!请白书记绝对放心,我保证10分钟之内,带人赶到远方,落实您的指示!” 何燕的反应,就像一直在那里等着接这个电话似的,这让白向伟多少有些吃惊:“这个何燕……” 宁远嘴角挂着冷笑:“本来就是政治动物,看着刘市长失势,当然要急着寻找新靠山了。” 白向伟觉得宁远的话嫩了点,只怕孙庆他们的想法不会这么简单,而是希望他和刘沉同时陷进政治漩涡里,临河政坛推倒重新洗牌。实际上,那次临河大道集资,不动声色的白向伟已经看出,真正的幕后导演和主使,就是临河百姓习惯称谓的三把手———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孙庆,在机关干凭的就是眼力,他敢断定,这是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将来,在政治上和自己摊牌的,搞不好就是这个人。眼光和站立的层次永远是成正比的,宁远的脑袋瓜再灵,没有到那个高度上,就不可能看那么远。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在仕途上,宁远将来的发展,会在他和刘沉之上的。只是这小子,还需狠下心来磨,磨出一份儿搞政治不可少的坚韧和深沉。 还在走廊上,就听到了沈均惬意的笑声。 “没有想到吧,右角这几个子,是我有意捨弃的,你唐西平,是太在意这一城一地的得失了。” 白向伟心里稍稍一咯噔,这个唐大老闆,信息真够灵通的了。再一看,心里全明白了,沈均下榻的正是唐西平的“行宫”。兴许,沈均还在省城,就已经让人通知了他。但不管怎样,听声音,沈均的心情不错,他跟着多少松了一口气。 唐西平随便中透着和沈均的关系不一般:“沈书记,我要是有这份驾驭全局的能力,你还不早提拔我也当个局长市长什么的神气神气了。” 走进去,沈均果然心情不错,笑着向白向伟伸出了手,说:“当了一把手,架子也跟着见长,在省计委,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这么磨蹭过?” “省计委几个人,临河几个人?事不一样,操心也不一样,没想到基层工作这么具体,想不学会婆婆妈妈都不行,你领导要是现在下一纸调令让我回省计委,保准,比以前跑得更快!” “这话我信!为什么要叫机关干部下基层锻鍊,就是这层意思,不能都老在福中不知福。” 唐西平凑趣说:“白书记今天迟到有原因,林若诚从南方东山再起,今天在临河百货大楼搞新产品促销宣传,听说,从北京和省城请了不少明星过来,临城的百姓您还不知道,就爱凑热闹,只怕路上车早塞得挤不动了。”
第94页 “你唐西平也是大手笔啊,光临河苑一个项目,能创造多少税收?创造多少就业机会?临河私营企业也可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沈均伤感地想到了远方日化厂。 白向伟不由点头,他怀有同感,实际上,全国哪个地方不是如此?对国有企业,领导心没少费,政策没少倾斜,行业保护更是五花八门,结果,仍是像林黛玉一样,稍遇风雨,就得趴下去大喘气儿。而私营企业,没有丝毫的优惠,却在不经意间,栉风沐雨,日夜蹿长。 沈均切转话题,说:“话归正题,你不要以为我是心慈手软,拉不下脸,顾左右而言他。不挨批的理由,是你能够审时度势,及时做了亡羊补牢的工作。” 白向伟说:“沈书记,路上刚刚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沈均并不回避这一点:“向伟同志,我可是在这儿生活、工作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群众基础,总是有一些的嘛。” 白向伟清楚,沈均过去还经常讲临河是他的根据地,只是后来刘沉来任职,担心引起别人误会,拿这做文章,才不讲了。 “沈书记,你既然情况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用汇报了,只是,我担心,这样一来,远方八千多工人,一夜之间全部都要下岗,怎么安排他们的生活?可是个牵扯稳定大局的事。如果,这个问题能找到个好的解决办法,我情愿给钱明军同志当面道歉,省委怎么处理,我都乐意接受。” 沈均把手一挥,说:“钱明军同志和我谈过,沈娜和他是同学,也提起过他,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只是客观地反映了临河的情况,希望能引起省委的重视。至于省委,你更是多虑了,肖书记只是指示我来了解一下情况嘛。” 白向伟点头:“那就感谢省委了!” 沈均喝口茶,指着唐西平说:“知道为什么叫他来这里吗?” 16从前朝说开(3) 白向伟本想说唐西平是你的朋友嘛。可眼下,领导和私营企业家交朋友,有没有猫腻,都属于瓜田李下,还是有所忌讳的。他摇摇头。 “就是为着远方的事。” “这么说,沈书记已经有考虑了?” “光会指责、批评,这样的领导,谁都可以当的。” 白向伟由衷地:“说到底,沈书记和临河的感情不一般嘛!” “远方日化厂,早已资不抵债,国家再也背不起这样的包袱,唐西平呢,看中了厂区的地,想和临河苑并在一起搞房地产开发———也就是有并的这点好处,要不然,让他接这个烂摊子,工作难度还大着呢。这样一来,就等于从根上去掉了一个污染大户,对省委和中央调查组,都可以有个交待。保护了临河市的母亲河,你们这届班子,也可以说是功德无量啊!” 白向伟在心里叮嘱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沈书记,远方是建国初期国家在北方投资兴建的大型重点项目,也是改革开放以来,临河不多的省名牌产品之一,一下子砍掉,只怕临河的百姓,心里转不过这道弯。” “要说感情,远方是在我手里真正做强做大的,我离开临河的时候,是省里赫赫有名的十大明星企业之一,全市所有单位,数他们奖金最高、福利最好,姑娘小伙谈对象,听说是远方的,先要眼睛一亮,谁能有我感情深?” 白向伟也听人谈起过,沈均正是凭藉远方这个大亮点,平步青云到省城去的。可同时,也是沈均,给市委书记王定一下指示,让熊灿去接的厂长。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真不知这么精明的他,当初是怎么想的。 “我这是自己卖自己置的田,谁能有我这心里更难受?”这鞭梢,等于是也把白向伟扫到里面了。见白向伟低头不语,沈均口吻放缓一些:“可我知道,我要不站出来说这个话,你们心里顾忌我的面子,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已经烂了,不趁早只会越来越难收拾。” 白向伟说:“沈书记,说到底,我们也只能是牵线搭桥。” 唐西平急于想把事情搞定:“白书记,熊灿那里……” 白向伟陡然目光严厉地说:“唐西平,我这是在以临河市委书记的身份,向省委沈书记汇报工作。” 唐西平迟疑一下,头一低退了出去。 “我能不知道分寸?”沈均显然对白向伟刚才的态度不满意:“现在的情况是,唐西平和熊灿,都向我表达了这个意向。” 白向伟说不清的苦涩:“可他们都捨近求远,一个也没有向我汇报过。” “向伟同志,做一把手,心胸要放宽嘛。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是有意要越过你去,而是熟悉一个人,需要过程,你也需要让大家看到你的魄力。” “那熊灿怎么安置?” 沈均不假思索:“熊灿原来就是从商贸局出来的,现在,正好老赵退休腾出位置,就让他还回去当局长好了。” 白向伟心里真的不痛快了,说:“熊灿一个企业都搞不好,还能领导全市的几百家企业?” “远方陷入困境,主要是市场因素,不能把责任推到哪一个人头上。他要现在还在机关的位置上坐着,就会比其他的局长差到哪里?细论责任,王定一在的时候,以稳定为由,把原来就要倒闭的市酒精厂、拖车厂、塑料厂,甚至肉联厂都强行并进去,各局机关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不缺胳膊少腿,都板起脸朝里压,这种搞法儿,多强的企业拖不垮?你们这一届,又让修路集资,跟雪上加霜又有什么区别?有没有责任哪?党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不能为图个好交待,就随便拿来当替罪羊,这样,会让我们的领导干部们寒心的。”
第95页 白向伟不能不承认沈均的话有道理,讲的那些事也都是客观存在,熊灿也不例外,没有一件会是企业自己乐意接受的。“熊灿这个人,肯定是不能继续当远方的总经理了。和唐西平是否签订併购协议,我看也要留给下一届厂里的领导班子去决策。只是,熊灿的使用问题,刘沉同志的意见是……” “向伟同志,你这人最大的弱点是软,这对副职而言,搞配合抓落实,或许是优点,而一把手的首要素养就是能决善断,越是在复杂的局面面前,越是要有自己的主见,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向心力,形成感召力。你可倒好,问起副职的意见来了。今天,亮开对你讲,如果当初不是你缺这一课,早在省城坐到计委主任的位置上了。” “沈书记,刘沉同志对临河的情况更熟悉,再说,这件事,总得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一下。” “那就先调过去代理,主持工作,后补手续。”半天,见白向伟不语,沈均不高兴地说:“怎么,向伟同志,有难度吗?” 白向伟目光越来越坚定:“沈书记,说实话,来临河庄园的路上,挨批评的准备我有,但动干部的准备却没有。” 沈均目光渐凝,愈来愈冷,冰意都浮现了:“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你白向伟竟是柔中有刚绵里藏针的性格,我和肖书记的眼力,都出了问题。好吧,你不是要开会讨论吗?人,我全都替你召集好了。” 沈均起身快步走到推拉门前,伸手一推,原来隔壁是一间会议室,豪华的沙发上,中间为首坐的是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孙庆,左边是市人大主任沙家兴、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刘先林、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都一行、市委常委临河区区委书记谭公路、新提任的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刘兆和,右边是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马长路、市委常委政协主席姜成果、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夏炎、市委常委统战部长常立新。除下来刘沉,一个都不缺,每个人跟前,都摆放着高级笔记本,孙庆甚至连钢笔帽都拧开了,万事俱备,就等着他来宣布一声“会议开始”了。这些人,是谁通知的,是什么时候到的,他白向伟全都不知晓,愣然之后,他的神色更加沉凝。 16从前朝说开(4) “是不是还少一个刘沉同志呀?”沈均抬腕看了一下表:“放心,他这就要到了。有个情况,我在这里也算提前通报,对刘沉同志目无组织原则和腐化堕落的问题,省纪委已经秘密展开调查了,大家心里有个数,同时,注意遵守党的保密原则。” 沈均这边话音落地,刘沉那边就敲门进来了。 沈均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包:“人都齐了,你们开会吧,我到东阳县看看他们加强党的‘五种能力’建设情况,这可是我的基层联繫点。” 所有的人,都没有过来握手送行的意思,包括刘沉,抬头淡淡地望了沈均一眼,又低了下去。所有的目光,一齐盯着白向伟。白向伟心里清楚,沈均去东阳只是随口找的一个理由,他倒是有不惜屈尊主持临河市委常委会议的习惯,现在这样讲,说穿了,是一种姿态,希望白向伟“恳留”。白向伟突然心头蹿起一股火,他厌恶这种虚伪,大声发脾气:“回市委会议室。所有的班子成员,悄无声息地集中到一个私人包住的房间开会,传出去像什么,是在搞地下秘密活动?还是穷得连个开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话说完,身子旋即扭过来:“沈书记,反正你晚上还要赶回来,那里情况也熟悉,不需要市委派人陪了吧?我和刘市长送你上车。” 沈均脸一黑,朝外走去:“不用了。看来,下次来临河见你白向伟,我还得先选选地方才是。” 常委会上,情况像预料的那样一边倒。散会的时候,刘沉跟着进了白向伟的办公室。 “我那个岳父大人,有时候,还就吃这一套。” “也许吧,知岳父莫如婿。刘沉同志,你的蔬菜大棚进行得怎么样了?” 白向伟有藉机和刘沉摊开谈的意思,班子这样弄,就等于积起了一个大脓包,不挤破,以后就没法共事。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今天刘沉不能给出解释,他就准备去找肖书记,省委信任他,调走刘沉。否则,他要求调离。 以他来后刘沉的行事风格,这次两人肯定是要短兵相接。他白向伟无愧于谁,可以说是带着委屈离开省城离开省计委的,你刘沉有气可以去找省委,没来由怨气冲着他发,他也没义务兜着。 没想到,刘沉伸手从包里掏出一大沓资料和照片:“瞧瞧,整整九千六百亩,全部沿着在建中的高速公路,连日本专家都忍不住伸大拇指。”放下照片,他又拿起一张表格:“这里的数字,我一个都没让东阳县的人帮忙,全部是自己亲手计算出来的,光蔬菜大棚一项,东阳这七个贫困乡的农民,人均可以增加纯收入六百元。也就是说,再有一年的时间,整个临河市,将全部消灭贫困乡。” 看着一张张真实的照片,白向伟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 他突然有点担心地问:“刘沉同志,将来,会不会出现销路不畅的问题?” 近年,有不少地方盲目上大蒜、上辣椒,这基地、那基地,由于产品质量上不去,市场没有打开,结果,规模越大,损失越大,到最后,一斤干辣椒,堆在路边五分钱都没人问。
第96页 “这种担心确实在不少地方都出现过,实际上是变相的政绩工程。”刘沉信心十足,也坦率得惊人:“东阳整个大棚,全部是从日本进口过来的成套设备,日方公司以设备和技术入股,负责百分之九十产品的外销。还有,北临高速公路建成后,从东阳到省城,只需四十分钟;临河大道建成后,到城里还不足二十分钟,到时候,全部种上具有观赏价值的品种,光吸引两地周末农业观光旅游的收入,就将十分可观。” 刘沉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把手一伸:“班长大人,把你的好烟拿出来奖赏一根。” 白向伟坚持把烟给刘沉点上,说:“刘沉同志,你辛苦了。谁真心给老百姓办事,老百姓会记他一辈子。” 刘沉感嘆:“不盯住不行,我们有些干部,干实事的心、干实事的劲没有,藉机揩油的功夫却很老到,长岭乡的党委书记,和日本专家打交道半年多,早先还专门到日本考察过,可除下来一句八格牙鲁,一句日语都讲不上来,却能很老到地不用翻译,比划着名让日本人明白他想让女儿到日本留学的意思,不然,就让人家开不了工,你说是不是本事?临河大道动工以后,就剩七个贫困乡脱贫这一件心事了,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能让谁折腾砸了。” 听刘沉自己提到临河大道,白向伟心念一动,说:“刘沉同志,我这里还有两瓶茅台,咱们两个放开一饮,算我给你接风,如何?” 刘沈爽快地笑着说:“行,咱们两个今天步行,找个安静的地方。” 路上,白向伟在心里默想着刘沉,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看到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才来找他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还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如果是前者,这个人,要远比他想像的更可怕了。 沿着一个偏僻小巷,在一棵巨大菩提树下,刘沉把手一指,原来是个很不起眼的黄焖鱼小店,门头上方古色古香的黑漆招牌上“前朝”两个字,显得非常深蕴有势。老闆六十开外的样子,清癯利索,非常干净,腰间系的护裙,星点油迹不见,一缕长长的鬍子,飘洒在胸前。楼是过去的老房子,上下两层,一层算是大厅,摆有四张小单桌,有两个情侣一样的年轻人,害怕浪费青春似的,在等上鱼的时间里,依旧肩依着肩,头顶着头,手拉着手,嘻嘻嘻有滋有味地说笑着,给人的感觉,如果上帝肯给他们一万年的时间,他们就有一万年说不完的话。白向伟想小店起个这样的名字,大约是和这幢房子的久远有关了。但旋即,他又不以为然了。那是老者抬头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目光犀利精邃,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老头大有来头,肯定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会不会这名字和他对过去的经历感慨有关? 16从前朝说开(5) “来了,先上楼去吧。”老者很熟稔地和刘沉打招呼。 楼是过去的木楼梯,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房间不大,中间摆着一个小方桌,没有油漆,裸露着白茬子,四边四个磨得很是光熘的圆木墩子。 一会儿,老者用托盘麻利地端上来四个配菜:醋泡花生、鸡蛋香椿、姜汁藕片、凉拌西芹。 刘沉早摆好三个酒盅,把酒倒好,老者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三个人轻轻一碰,都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老者炯然望着刘沉问:“惯例?” 刘沉点头:“惯例。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白书记。” 老者神色平和,对白向伟轻轻点了个头。 现在,电视、报纸传媒那么发达,市以下的电视台,没有更多的节目播,抑或是懒,或是拍马屁把人给拍麻木了,逮着个主要领导作报告,一个特写就敢给十分钟,真成了特别的写。一把手又是焦点中的焦点,中心中的中心,不相信老者会不知道。但老者深沉发自自然,显然是看淡了许多事,他敬重地举杯单独和老者碰了一下。 老者道:“成朋友了啊。” 几个字让白向伟大为感动:“成朋友了。” 老者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起身下楼去了。 白向伟望着老者坐过的地方:“刘沉同志,你们是熟人,筷子都没给老先生摆一双。” 刘沉笑着说:“你请客,我抠什么?他这是惯例,可以陪客人三杯酒,但绝对不动筷子。” 白向伟有点自言自语似的:“‘前朝’这个名字也起得很有点意思。” “怎么,书记大人,是不是觉得他对咱们这些父母官淡了点?” “不,我怎么都觉得这个人,肯定有过轰轰烈烈的过去。” 刘沉哈哈笑出声来,说:“不愧是班长啊,看人的眼力就是在,他叫乔、东、山。” 白向伟猛然间一愣:“哪个乔东山?” 刘沉伸手把小酒杯收起放到后面柜子上,拿出两个精緻厚重的水晶玻璃杯,边朝里面倒酒,边说:“能有哪个乔东山?文革后期的北方省革委会主任。” 白向伟差点没吃惊得站起来,正是这个人,在那个非常时期,把一个将近上亿人的大省几次推向政治的风口浪尖,用现在的话讲,对政治形势和决策者的心思判断把握极准,几项最终引起全国政治地震的大举措,全走在了形势发展的最前面,也因此,把自己大步推向了政治的顶峰。二十多岁的年龄,就成了北方这个人口大省的实际主裁者。他的极富煽动性的讲话,常常让所有听的人都热血沸腾,他敢和所有对立面公开辩论,常常辩得对方有理也哑口无言。为此,在北方人的心里,他一度成了有本事的代名词,拥护他的反对他的在这一点上都伸大拇指。他是文革前最后一届大学毕业生,家庭出身不好,富农。后来,审他的时候,他有一句很着名的话:我当时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是当右派,要么是造反。我不想“挨斗”,当然就选择了后者。你们当中大多数人之所以没有走我的路,不是不想,而是缺少我这样的政治判断力。我真正辉煌过,所以,我的人生比你们富有。
第97页 白向伟突然失声笑了,说:“是他,像。应该是,怪不得敢自称是‘前朝’。” 刘沉说:“后来,因为没有民愤,提前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几经辗转,来到老家,再后来就开了这个黄焖鱼店。” 白向伟点头:“我记起来了,不错,他老家就是临河的。” 刘沉举起杯子,笑着说:“光凭这,能不能把这瓶酒喝下去?” 白向伟肯定地:“能。” 两人很响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看看历史,搞政治,最洒脱最豪迈的就应该是我们这些农民子弟,要么一鹤沖天,一鸣惊人,要想就敢想当皇帝坐江山,连丞相都不放在脑子里;要干就揭竿而起,提着脑袋上。输了要么掉头,要么跑回家继续种地,有什么损失?”刘沉给两个人重新倒上酒,独自抿了一大口:“入了仕途,说穿跟上了贼船差不多,是人都是势利眼,开弓没有回头箭,谁不想朝上走?谁不想跃上更高层次的权力平台一展身手?谁不想就不是真正的男人!英雄在找用武之地,无可厚非的!” 白向伟和刘沉碰杯,轻轻点了点头。 刘沉诡谲地一笑,说:“反正我是想。如果我现在是书记,坐在你大班长的位置上,继续按我现在的想法儿干,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谁不理解,就是跟不上领导的思路,跟不上时代变革的脚步;谁反对,就是不能和上级保持一致,就是贯彻市委指示不坚决,就是没有组织原则,就是想拔高自己出风头另搞一套,而谁要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这顶帽子,那就是自找死路,将来去哪儿,都会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没有人敢伸手接了。” 白向伟端起杯子,和刘沉放在桌子上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独自喝了一口。他不能不承认,刘沉讲的是现实中最大最大的大实话。谁职务高,谁有理;谁握有权力,谁说了算,是人治社会通行的最基本法则。他说:“你还在机关的时候,咱们就认识,你下来当市长后,咱们之间的联繫就更多了,从私人感情上来讲,应该说是无所不谈的朋友。我这人好事?自始至终你都是清楚的,省计委老主任的位置空出来后,省委迟迟没有任命,说不着急、不想、不心焦那都是假的,咱们又不窝囊,学,学了;干,干了,要成绩要群众基础都有,为什么要不想?能把位置占住,别让那些钻挤小人摸到权柄,本身就是在对革命做贡献。我给你打电话,你还批评我不能松劲。省计委主任和这个市委书记哪个轻,哪个重,是不言自明的事,最后这个结果,是我所愿意看到的?红头文件一下,我能不来。可来了以后……” 16从前朝说开(6) 刘沉伸出杯子,截住白向伟的话:“来,碰一个。朋友,难得的是理解啊!” 白向伟目光一闪,盯着刘沉:“刘沉同志,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话啊!” 刘沉说:“这也是我得知省委的任命后,在心里给自己说得最多的话。如果,任命的是别人,我刘沉早就去找大掌门人谈了,你清楚我的性格,实在不行,我就会坚决要求回省城机关,我已经下来这么多年,这个口,还是张得开的。可任命文上偏偏是‘白向伟’三个字……我对省委、对组织部、对周围的人,就两个字:欢迎。包括在沈娜面前,自始至终一句牢骚都没有。背后说我虚伪的人不少,沈娜虽然没有明讲,心里也有这个意思,人嘛,都那回事!” 刘沉摇摇头,接着说:“多亏,有这个地方啊!在这里,我才可以放开醉,把肚里的委屈朝外吐。人可以有争议,但高人就是高人,因为在老乔面前,你心里绝对清楚,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幼稚的可笑的徒劳的,是对自我的嘲弄和不尊重。连续几天彻夜失眠,我来到他这里,他什么话都没讲,只是陪我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烂醉后,把我扶到他的床上,肚里积的忿懑之气全撒出来了,人也就轻松了,那一夜睡得真是香啊!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隔两天再来,他给我讲,代理书记不让代,实际和降下来差不多,难受是肯定的。牛难受的,不是你不让它吃园子里的青菜,而是你让他尝一把知道滋味后再不让他吃。可朝回想想,在农村啃黄窝窝头的时候,恐怕能进城当个工人吃上皇粮,就是烧天香的梦想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这些道理,拖不回我那已经飘到大海深处的欲望之舟。第三次来,他嘆了一口气,让我把所有的情况和所有的关系资源全都讲给他听。末了,眼里的光愈来愈暗,沉沉地说我现在的心,就是一只憋足气的气球,要想真正解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换个更大的气球;二是干脆用针戳一下,让它早点爆掉,早了早好。就我的情况,第一种目前木已成舟,已经没有转圜的空间和余地。看得出,他是真心想帮我,要不然也不会陪着失落和痛苦。我当时惨然地问既然这样,那该怎么个扎法?他却始终都不肯再多讲一句。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根针,就应该是临河大道。” “临河大道,不是已经开工了嘛。”白向伟心想,你刘沉终于肯绕回来了。 “你说,大掌门人在北方威望如何?” “作风务实,富有远见,没有他,不可能有今天北方的崛起。”
第98页 “不错,正因为如此,他的威望才如日中天。再加上现任的市、厅一把手,几乎都是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更是一言九鼎,他的话,就是法则,就是正确的代名词。山阳市委、市政府搬迁新区,修建号称中部第一高度的办公大楼被中央焦点访谈曝光,他下去调研,回来省委就下文要求全省所谓的形象工程全部停建,下面一报,他顺笔一批,临河大道就被圈在了里面。你也来了些天了,原来在省计委时,为批这个项目也专门来调研过,从提升临河市的城市品位上讲,从整个临河市的经济可持续发展上讲,临河大道都是早修早好的事,可这一圈……北方省有多大,是一双眼能看过来的?你说,基层的自主权又在哪里?我按照过去对他老领导性格的理解,想临河有临河的特殊情况,大不了日后挨顿批,就没落实这个精神,坚持让临河大道开了工。谁想,赶得不是时候,有人趁机做文章,向中央反映北方省领导班子不顾舆论监督,好大喜功,领导不力。这其中,也与我那个惦记着未能当上省长一箭之仇的老泰山暗地支持有关。大掌门人是个比谁都更有性格的人,勃然大怒,我的任命被枪毙就在情理之中。” “你也应该是受害者,再说,事情总会解释清楚的。” “仅是这场误会,并不可怕,问题是,大掌门人对我有了认识上的偏见。” “什么偏见?” “做事冒失,爱出风头,最后的结论是可用不可重用。“5·22事件”后,更是觉得我在有意拿工作表示不满,连我的去向都内定好了,等你这边一熟悉情况,我就是省国土资源厅的巡视员,括号,正厅级。”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从哪里得来的,你大班长就不要问了,反正是千真万确。” 白向伟点头,这也是惯常的政治游戏规则。他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不顾一切地想在离开临河之前,把临河大道给建成,对与错摊开来让人评说。同时,你又不想让我这个朋友受牵连,就干脆……” 刘沉握住白向伟的手,不让他说下去。 仿佛就在一剎那间,两个人的心彻底沟通了。 白向伟很快下定了决心:“不过,我不会对你说谢的,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如果,真是造福一方的好事,你就不该把我忘掉!” 等走出小店,白向伟从里到外感到猛然一阵轻松。指着门头的招牌,说:“刘沉同志,你说这两个字,是颜真卿哪个帖上的?” “不管哪个帖,都是‘前朝’的。” 两个人沿着小巷又边走边聊了很久。 17男人与亲情(1) 刘沉下车后,凉风一吹,身子不由地趔了一下,旋即站稳了。 和白向伟的谈话太畅快了,喝是喝多了一点,但没有醉。人就是这样,坚信什么,就能战胜什么。晚上和白向伟彼此的坦诚使他坚信,真正的男人之间,豪气的碰撞能够超越一切。他立在门前的台阶上,下意识地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上前摁响了门铃。 沈娜没有抬头,继续耐心地给林小树剪指甲:“小树听阿姨的话,不要乱动,还剩最后一个。” 林小树乖乖的样子:“我当然听话,我说过我要做乖孩子的。” “乖孩子要讲卫生。” 林小树怔了一下,说:“那我从今天晚上开始,还能不能算讲诚信的乖孩子?” “当然算。只要是改正错误,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剪完后,沈娜细心地再用锉子把每个小指甲锉平。 林小树跳下椅子,嚷着让小保姆陪他进去洗手了。 沈娜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刘沉,泡了一杯茶,放到刘沉旁边的茶几上。 刘沉放下报纸:“谢谢。”话出口,他就有点后悔,刚结婚的时候,他曾因如此“客气”惹沈娜生过气。现在,自己多天不回家,这句话愈发显得生分。 没想到,沈娜异常平静:“不客气。” 一人一句,把双方的距离推得跟客人来访没有区别了。 刘沉突然莫名地心里有点焦躁:“沈娜,既然你这样喜欢孩子,何苦我们自己不生一个呢?” 沈娜沉默,目光直视着刘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沉,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说这话,不觉得对爱情这两个字是一种不尊重?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是要和我开诚布公地谈谈呢。”说着,沈娜失望地站起身来。 主动坐在自己旁边,原来都是为了和自己摊牌。从沈娜的语气、表情中不难看出,沈均把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肯定给泄露了。看来,男人不抵亲情。沈均的人格之山,在他心中轰然坍塌了,刘沉心里有点灰灰的,也觉得有点对不起沈娜,毕竟,有话应该先在两个人之间说。 “沈娜。”他喊道。 沈娜转过身来,眼里闪动着冰冷的泪光。 刘沉示意沈娜坐下来,说:“那天晚上,我临时要回办公室取份儿文件,顺便拐到了家里。当时,立在门口试了几次,最终没有勇气面对,然后,去了省城。”
第99页 “一路上,你都在恨。” 刘沉农村孩子的执拗劲儿上来了,说:“是,我欺骗不了自己的眼睛!如果是别人,我绝对不会相信,可他是林若诚。” “林若诚怎么了?” “林若诚和你是情丝不断!要不然,结婚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就暖不热你的心?” 沈娜哀哀地说:“刘沉,大学四年,你、我、钱明军,还有林若诚,咱们四个在一起的时候,我何止一次说过:人一生,真正的爱情只能有一次。” 刘沉当即顶了回去:“你是说过,可谁又会把那话当真?再说,你不是还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结婚?” 沈娜眼里的泪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喃喃地说:“刘沉,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的。” 刘沉使劲把手一挥,脸色因激忿而苍白:“够了!在咱们四个人当中,谁不知道,你们三个家庭条件都比我好:钱明军父亲在县城工作,林若诚虽然家道中落,毕竟有曾经显赫的血统,毕竟有许多有地位的亲戚,只有我,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嘴上不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话是刻在心里的,正是因为轻视,你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沈娜无力地辩解:“刘沉,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沉使劲把手中的杯子顿到茶几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蛮横地说:“你就是!” 保姆领着小树手脸全都洗得干干净净地从洗漱间出来,见状,小树掐腰指着刘沉:“你是谁,这么没有绅士风度,敢沖阿姨发脾气,知不知道,阿姨是局长?!”跑过来,用小手替沈娜抹脸上的泪,沈娜忙让保姆把他带到楼上去了。 沈娜静了一下神:“刘沉,没想到……” “没想到我心眼那么小,又那么自卑,是不是?哼,不同的环境,塑造不同的世界观,如果,我们对换一下,试试看,你沈娜还会不会这样天仙一样清高和浪漫。” 沈娜无力地:“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可这些年的实践证明,我刘沉比你们三个哪一个干得都不差!” “这些年,省机关也好市里也好,你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忍,全是为了证明?全是为了有一天可以高声地说出这些话?” “你说得不错,只是今天的话,我本想等有一天,在超过你爸之后才说的。” “我还是没有看错你,你和我结婚本身,就是再把‘这个’当作成功的一部分去积攒、去储蓄,爱和‘这个’相比哪个更多,从来也没有想清楚过。还有,你能说当初没有利用我爸做背景的念头?” “我的才能和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我的每一步,都没有让你爸打过一句招呼。” “没打招呼不等于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如果不是我爸,你就一定能被选中进到省机关?如果不是立在省首长视野可达的平台上,而是分到哪个乡、镇,会这么快地被发现,被提拔到一市之长如此重要的岗位上?你大约比我清楚,下面积压的英才,何止成千上万。” 17男人与亲情(2) 刘沉不能不承认沈娜讲的是事实,有时候关键的一步,会改变人的一生。他颓然地说:“沈娜,你说的是事实。” 沈娜看着多少有点惨然的刘沉,忽然歉疚地说:“不,刘沉,你的确是优秀的。否则,省机关那么多人,其中也不乏有背景的,可真正起来的,才几个?” “沈娜,你不要再安慰我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要分手了,能享受到你在大学时最惹人羡慕的连珠炮,痛快!至于沾你爸的那点光,放心,我这次会连本带利都还给他的。” 沈娜正要说什么,门铃声响起,刘沉走过去把门拉开,门里门外的人,同时一愣。 是林若诚。 林若诚略显尴尬:“刘沉,你也在家。” 刘沉完全无意地说:“是不是我在家,你就不方便来了?” “刘沉,你不要误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若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心里有些不安:“看来,你们这常委院里,也不是平静之地。” 沈娜说:“林若诚,你坐吧。那天晚上,刘沉在门外全看到、听到了。” 林若诚愈发不安:“刘沉……老同学,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对沈娜,全是……” “全是俱往矣的感情。现在,心里早已如古井止水,是不是?” “我……我……”林若诚眼睛望着沈娜。 “林若诚,瞧你那点出息,难道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沈娜“砰”地把给林若诚沖的咖啡朝茶几上一放,说:“今晚你若解释不清,就等于和市长大人结下了过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找起你的麻烦,还想不想在临河做生意?” 压抑的沉静。 偌大的客厅,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地听到。 “刘沉,你让我说心里话?” “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同学,你就讲。否则,请你马上离开。” 沈娜的目光中充满着期待。
第100页 “行,那我说,我过去爱沈娜,现在,仍然爱,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 沈娜立时热泪盈眶。 “分手这么多年,彼此都有了家庭,而且,她跟的又是你这个昔日的同学,显赫的市长大人,我原想,过去的一切,早像云一样,随风飘得无影无踪。可那天晚上我突然发现,这朵云哪里也没有去,就在我的心底卧着,瞬时飘出就涨满了我整个的胸腔……这才明白,我这么些年,能忍受和小树单独生活的寂寞,就是在悔罪,在莫名地期待……” “期待我和沈娜感情上出现裂痕?老同学,你在我们的婚礼上,可是祝愿我们白头到老的?” “你不是让讲心里话吗?我祝愿是真的,心里这样想也是真的。”林若诚狂躁地吼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刘沉的头一直低着,说:“林若诚,你如果真爱,就不会轻易离开沈娜,就不会在沈娜深陷痛苦的时候,自己跑去和那个北京姑娘结婚。” “宋琳也是受害者。去世时她眼睛里对真情的渴望,让我不敢正视……”林若诚痛恨交织:“后来,我才想明白,年轻时的逞性赌气,是多么的傻!” 林若诚、沈娜眼圈都红红的。 刘沉头依然没抬,他和宋琳,何尝不是同样的命运?不同的是,他要更坚强一些。 “所以,当你看到我和沈娜的感情出现危机,就感到希望来了,就像你发表在校报上那首名叫《希望》的诗里写的那样,可以‘放飞自己的梦想’了。” “刘沉,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如果,你不是市长,我真想和你大干上一架!” 刘沉猛然抬头,目光直逼林若诚:“我也一样,想把你在地上摔个嘴啃泥!” 在四个人当中,钱明军算是谦谦君子,刘沉和林若诚都是火爆脾气,有时半夜在宿舍争恼了,跑到操场上去比划一阵,直到筋疲力尽双双躺到地上才罢休、才消气、才过瘾。两人真正和沈娜认识直到结为好朋友,也是因为这。有的同学好心,怕两人闹出事来,又不想让老师知道,就去告诉当班长的沈娜。沈娜呢?一来二往习惯了。眼前,看见两个人怒气沖沖的样子,她恍惚又回到了年轻的校园时代。 刘沉和林若诚,几乎同时走到客厅中间厚厚的纯羊毛地毯上,架子一扎,同时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较劲扳起跌来。几番较量,酒劲儿没有全过的刘沉倒下了。林若诚也不拉,闪在一边。刘沉一语不发,从地上一撑起来,两人同时伸手,又搭在了一起,这次倒地的是林若诚。随着时间朝前伸延,两人的喘气声越来越粗,最后,双双松手平躺在那里。 沈娜:“怎么,都不驴踢了?” 因为每次过后,林若诚都要笑着来一句:“咱们是两头拴在一个槽上的叫驴。”并得到刘沉的认同。沈娜就又可气又可笑地称两个人的较量为“驴踢”。听到这话,两个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 刘沉说:“若诚,我信你的话了。” 林若诚说:“不信,我们就接着来。” 刘沉摇头,说:“你知道,是谁把你和宋琳在一起的照片夹到沈娜书里去的吗?” 林若诚和沈娜几乎同时问道:“是谁?” 这些年,这件事始终是缠绕在两个人心头的谜。 17男人与亲情(3) 就在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抄起电话,传来刘兆和焦急的声音。 “刘市长,总算把您给找到了,打手机,关机;打电话到东阳,不在;打到临水乡,又不在……现在总算找到了……” 刘兆和是个稳重的人,或者说是个好脾气,如果不是火烧眉毛,不会急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沉不高兴地说:“刘兆和同志,你先啰嗦这么一大篇,就是有重要的事,也给你耽误了。” 刘兆和忙道:“是是……刘市长,是这样,熊灿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猴急猴急地连夜朝外搬家,被职工发现后给拦下,可能是这小子———我猜———嘴太狂,把群众给惹火了,汽车被掀翻,家具被砸烂,接着,群众冲到他的办公室和家里……” 刘沉头皮一炸:“人怎么样?” “只有那个叫夏大虎的保卫处长,为表忠心充大,让揍了,熊灿趁机躲到一个仓库里,被群众围个水泄不通,说再不出来,他们就要开铲车朝里沖。” “我马上就赶过去。”刘沉这边刚放下电话,旁边的红色保密电话跟着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来。 是白向伟的声音。 “刘沉同志,远方的事知道了吗?” “白书记,我已经接到报告了。” “你现在马上赶到市委值班室,并和我随时保持联繫。” “白书记,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赶往远方的路上。” “那里的情况我比你熟……” 嘟、嘟、嘟……对方手机早挂断了。 刘沉快速摁电话键:“兆和同志,我是刘沉,马上派一辆警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家里……”
第101页 林若诚摁断电话:“刘沉,我知道你想抢时间,可警车会激化群众情绪,还是我送你去。” “好吧。” 走到门口,刘沉突然转身,对林若诚和沈娜说:“那个人,是我。” 奔驰车的优良品质得到了充分展现,像风一样瞬间冲到了大门前,这车速岂止十个五公里,激怒的武警一边挥动红旗一边放栏杆,刘沉沉着脸:“冲过去。” 准备剎车的林若诚,把脚使劲踩到油门上,随着“嘎嚓”一声响,木栏杆随着车子甩到十多米外,把路灯给击碎了。 在刺耳的剎车声中,一辆又一辆汽车被甩在后面,林若诚忍不住问:“刘沉,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刘沉目光跟着车灯,死死地逼向前方:“爱。” “你明知道,我对宋琳的好不是爱。”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拒绝她?”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总不能做得太绝了吧?” “这说明你对沈娜的爱,还不够彻底、纯粹!” 一段沉默。 林若诚粗粗的喘气声。 “你爱沈娜,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那些天,你不觉得咱们扳跌频繁得不正常吗?” 汽车拐上化工路,远远地,一辆奥迪a6在同样疯狂地朝前沖,刘沉扫了一眼车牌,说:“是白书记的车,超过去拦下它。” 两辆车在窄窄的马路上并排飈了足有两百米,奔驰车才超过去慢慢降速拦在中间,刘沉伸手推开车门,要下又扭脸回来:“林若诚,你不要拿眼瞪我,想扳跌,我随时奉陪。” 宁远早跳了下来:“干什么,会不会开车?”继之看清是刘沉从车上下来,人早悄悄退到了一边。 白向伟说:“刘沉同志,你现在,应该是在东阳蔬菜示范基地。” 刘沉说:“白书记,虽然王定一同志临调走时,作为送给我那个岳父大人的礼物之一,把熊灿安排到远方,但毕竟在任命文上签字的是我。前有因,后有果。……我说大班长,你就再好脾气一回吧。” 白向伟哪能不明白刘沉的意思,也至此,才真正有了两个人捆在一条船上的感觉。 “刘沉同志,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刚才不是喊我班长,既然是班长,只要上任一天,对发生的事都是要负责任的。” 一辆四轮拖拉机开过来,两个人向旁边走了走。 刘沉说:“路上,我已经打电话通知马长路同志和赵时明同志到你的办公室去开会,群众都愤怒了,我们纪委、检察院的同志,怕是再不能无动于衷。否则,就是麻木不仁了。” 白向伟不再坚持:“那好吧。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两人紧紧握手。 白向伟说:“你决定,要不要给你那位泰山大人汇报一下,熊灿可是他的爱将。” 刘沉十分把握地说:“他的消息,肯定比你我得到的要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已经离开临河了。” 白向伟还有点不信,沈均的晚饭是返回临河吃的,说好在这里住上一夜。这时,宁远拿着手机走过来,低声说:“白书记,沈书记让你接电话。” 沈均永远自信的声音。 “白向伟同志,你们临河的事情可真多呀!接到远方集体闹事的报告了吧?我刚在省城下高速,不在临河住,就是想赶回家睡一个安稳觉,看来是没指望喽。” 白向伟话中有话地说:“沈书记,正因为临河的事情多,才劳你三番五次地跑着费心嘛。” 17男人与亲情(4) 沈均显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生气地说:“白向伟同志,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临河的事情插手太多,给你们添乱了?有话直接讲,不用藏三掖四地发牢骚嘛。” “沈书记,我哪里敢,我们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不管你敢不敢,我不仅仅是省委副书记兼常务副省长,还是省委分工联繫临河的,这件事,我同样还是要说的。第一,要正确对待群众意见,对那些煽动闹事惟恐天下不乱破坏社会稳定的人,要严惩不贷;第二,要注意保护我们的干部,党组织培养一个干部很不容易的。现在的许多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到庙里烧香磕头,都是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子孙将来做官,可转过身来,却又把所有的领导都统统骂得一钱不值。” 白向伟心里急着远方,趁沈均停顿的空隙,忙说:“沈书记,那就这样吧,我们会记着你的指示的。” 他话音还没落地,沈均早生气地把手机给摁断了。 沈均的确知道这个消息比他们两个都要早。先是熊灿,再是孙庆。仿佛有一种预感,他当时没有接电话,而是等两个人拨打手机的时候才接,沈均不愿自己搅到漩涡里,当熊灿希望他出面救自己时,被冷冷地拒绝了:“我现在回了省城。” 合上手机,当即急急忙忙喊秘书离开了临河。他料到白向伟、刘沉会晓得他知道,在上了高速后,想了一下,拨打了白向伟的手机。他没有想到白向伟会和刘沉这么快走到一起,更没想到很“软”的白向伟居然也跟他耍起了花腔,记着他的指示,而不是落实,难怪他要生气。
第102页 白向伟没有时间去想沈均的感受:“刘沉同志,我们分头行动吧。” 两人刚要转身,孙庆闪了过来。刚刚,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均身上,他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看见。很显然,他对白向伟和刘沉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点没想到。 “两位班长都在这儿,那我正好一块儿汇报了。我已经通知公安,所有警力全部出动,只要两位班长一声令下,防暴队马上就可以冲进去救人,闹事的也一个也熘不掉。” 刘沉说:“孙庆同志,你怕是早就知道远方出事了吧,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汇报?” 孙庆不在乎地说:“我这不是想先採取措施争取主动嘛!” 实际上,孙庆的车就停在岔路口不远的地方,看到白向伟和刘沉的车过去后,才跟了过来。他不会傻到让自己第一个出现在现场。 白向伟严厉地说:“我和刘沉同志都在临河,调动警力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请示?” 孙庆闪烁其辞:“这么做,也是沈书记的意思……” 白向伟更加严厉:“可我和刘沉同志,才是你的直接领导,你需要的是对我们两个负责!孙庆同志,我看你也还是要想想的。”说完,他和刘沉向各自的车走去,谁也没有再看孙庆一眼。 看着白向伟和刘沉各向一方,孙庆愣怔了一下,骂道:“他妈的,什么意思?”最后,想想还是跟上刘沉,朝远方方向驶去。 远方日化厂破旧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着,上面用大粗铁链子上了锁,愤怒的工人一齐紧靠着挤在里面,没有言语,只有冒火的目光。看见刘沉,干警自动地闪开一条路。 闫明忙着跑过来:“刘市长,你放心,连家属区全都给包围了,警力不够,我们把联防队员也都给调来了,保证一个都跑不掉。” 紧挨着大铁门站在前面的是刘奇那样的老工人,目光冷冷地瞧着刘沉。刘沉很多年前当秘书时,跟前任省长郑同来远方搞工业改革调研时见过他。刘沉记忆最深的是刘奇的乐观:“改呗。咋改,国家还会忘了我们这些老工人,还能少了大家的饭吃?” 他冷冷地反问道:“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为什么要跑?” 闫明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闫明,你们公安不是向全市群众承诺命案必破吗?怎么临河边的女尸案到现在都没有破?”刘沉伸手向大门里的工人一指:“抓他们,你倒是在行得很、起劲得很!” 闫明本来是想表功的,没想到会挨一顿臭骂,委屈地去望孙庆,孙庆脸紧绷着,只好咬牙自己担:“刘市长,我们不也是担心社会稳定……” “命案不是更大的社会稳定?把人给我全部撤走,瞎胡闹!” “做不了主,就别乱发号施令。” 闫明气恼地瞪了孙庆一眼,招手把所有的干警全部给撤走了。 孙庆青着脸,恨得在肚里直咬牙。 工人们紧张的情绪开始松动,有人在小声议论。 “啥意思,他们不是市里派来的?” “我刚才,腿肚子都转筋了。” “瞧你那熊样,市里只要肯把熊灿那个败家子抓进监狱,不吭声我就到公安局去自首。” “车也没想砸,不知怎么就动起了手……” 事情的起因是赵四辈这几天突然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在抢救中,很快花光了家里仅有的存款和从亲戚家借来的钱,医院毫不通融地下达通知:再不交钱,停止用药。惟一可以商量的姐姐赵玲又突然消失,漫天不见踪影,赵传去找熊灿,希望看在赵四辈为厂里工作一辈子的份上,能借些钱给父亲治病,犹豫着走到熊灿家楼下,只见并排停着三辆大卡车,夏大虎正吆三喝四地指挥人朝车上搬东西,顺嘴一问,得知是熊灿上调市机关了,要搬到市政府家属院去住。对赵传的请求,熊灿先是不理,继之见他不肯走,掏出十元钱朝他手里一塞,说:“小兄弟,远方这个烂摊子,谁陷进来,谁倒霉,有门路让赵师傅也赶快想想办法调走。借钱,这厂里还可能有钱借吗?要真有花不完的钱,龟孙才愿意走呢!” 17男人与亲情(5) 赵传朝后退了两步,突然把钱朝熊灿脸上使劲一甩,狂喊着向楼下奔去:“熊灿那个败家子要甩手走人啦……” 声音悲愤已极,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瞧瞧,跟个神经病似的。”熊灿摇摇头,沖搬家公司的人喊:“快点弄、快点弄,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熊总,这些人素质低,犯不着和他生气。”夏大虎朝跟前凑了凑,让身子矮下来:“熊总,我怎么办?” “等我先过去稳住脚跟,那么大个局,还能没有你个合适的位置。” “好哩。” 夏大虎答应一声,伸手把沙发一抡扛到肩上,“噔噔”跑得比搬家公司的人都快,边跑,边嚷着要搬家公司的小心别碰坏东西。 工人们越聚越多,闹明白后,纷纷上前质问。 “市场经济,八仙过海,真没办法,就是让强的人更强,你们谁有本事,也折腾着调走,哪怕用邓娅和人睡觉的办法也行,我拦过谁?闪开、闪开,别耽误人家搬家公司的事儿。”熊灿跳上宝马车,对司机说:“沖,一冲就全都闪到一边了,哪儿有不怕死的。”
第103页 司机一踩油门,没想到立在前面的赵传硬挺上了,一下子被撞倒,车虽然及时剎住了,但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不知谁喊了一声“把龟孙揪下来”,刘奇几个老工人伸手拉开车门,把熊灿给拽了下来。接着,谁又喊了一声“把他的乌龟壳也砸了”,人们几乎连想都没有想,马上四处找砖头石块,转过身来,噼里啪啦地朝车上一通乱砸。 刘林卖劲地边砸边喊:“真他妈痛快、真他妈痛快!”接着,带头朝后面车上的东西砸去。 熊灿和夏大虎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刘林干脆肩膀使劲把熊灿给顶到一边。他气急败坏地打沈均的手机,沈均当即骂道:“饭桶,市委宣布都没有宣布,你搬个什么家?我是省委副书记,难道让我替你去地雷?” 熊灿无望,犹豫半天又给孙庆拨打了电话。孙庆已经接到沈均的指示,当即给闫明下了命令。闫明反应的确是神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熊灿仗着人熟,后面又有人撑腰,气急败坏地:“闫局,凡是砸车砸东西的,一个都不能轻饶。” 闫明抖着手铐吓唬着:“是谁、是谁……” 大家一瞬间的怯意,不由得一齐朝后躲了两步。 夏大虎存心要表现自己,手一指刘林,说:“我全看见了,是他喊的,也是第一个带头砸的。” 闫明把手铐“咣啷”朝地上一扔:“自己戴上。” 工人“呼啦”把刘林围了起来。 刘林一下子激动得有一种英雄般的感觉,把上衣扒掉一扔:“抓吧,砸你个贪污犯、败家子,把老子判了死刑也是英雄,奶奶的!” 闫明清楚众怒难犯的道理,当时,没把情况想得这么复杂,只当是几个对熊灿有成见的人在寻衅报复,为了显得落实领导指示雷厉风行,留下个果敢干练的好印象,只带三个值班人员就过来了。眼前的工人何止成百上千,只要谁一鼓动,集体朝前一拥,混乱之中只怕自己都难幸免,就在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将近八十岁的夏大虎的老父老母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夏父满头稀疏的白发,颤抖着身子,他原是厂里的党委副书记、离休干部,眼瞅着儿子像小丑一样上蹿下跳,脸面早就给丢光了,走到跟前,“呸”地吐了夏大虎一脸。 夏大虎伸手一抹:“爸,你咋吐我一脸?” “你还知道要脸?”老人的白发在风中像干草一样飘动着,扬手又甩给他一个大嘴巴。 夏大虎不服气:“爸,我是保卫处长,协助维护治安是我的职责。” “多大的官,多有出息,这厂,他熊灿要是一跑,就等于呼啦了,你狗屁还保卫谁呀?”老人又要“唾”,夏大虎忙用胳膊掩着脸。老人一字一顿地沖闫明讲:“治安我们维护,但熊灿,不能给工人连个交待都没有就走,咋个说,这也是共产党的天下。” 刘奇这些老工人都拥上来:“对,是这个理。谁要包庇贪污分子,公开站出来当大伙的面讲。” 就这样,闫明他们一步一步退到厂外,工人们“咣当”一下把大铁门锁上了。闫明咽不下这口气,也不向在北京开会的江新汇报,一股脑把能调动的警力,全给调了过来。 熊灿原是想跟着闫明走的,但被工人故意用厚厚的人墙隔开了,见势不妙,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闫明那里,自己和夏大虎熘进附近的库房,从里面死死把门给锁上…… 刘沉走过去,想缓和一下气氛:“刘奇师傅,你还认不认识我?” 刘奇神情淡漠地说:“你是大市长,天天都在上着电视、报纸哩。” 刘沉说:“十年前,我跟郑同省长来厂里调研,还在你家吃过你亲手做的手擀面,连酱也是你亲手晒的西瓜豆瓣酱,郑省长都夸了呢。” 刘奇一点激动的意思都没有:“那时候厂里钱多,来的人也多,记不得了。现在,可是兔子都不来这里拉屎了。” 刘沉内心感嘆,自己可以替自己找无数个理由,大事多得数不清了,棘手问题缠身了等等,但十年啊,有多少热情,也该消磨殆尽了。 17男人与亲情(6) “刘奇师傅,我能进去和大家谈谈吗?” “你是不是来替熊灿说话的,要是,你就明说。” 孙庆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能不相信党的领导?” 刘奇说:“厂里效益好的时候,领导的七大舅八大姨往这里塞得倒不少,厂里效益一不行,马上一个一个出熘出熘全都调走了。” 刘沉说:“刘师傅,如果将来,熊灿的问题没有一个明确的交待,大家可以联名给省委写信,要求罢免我这个市长。” 铁门上的锁“哗啦”一下打开了。 刘奇眼睛濡湿地说:“刘市长,你要是还相信大伙,就一个人单独进来。” 刘沉点头,没有犹豫地朝里面走去。 孙庆目光沉沉地盯着刘沉淹没到人群里,表情难以琢磨地望着担心的林若诚。 “林大老闆当司机,不觉得屈驾?” “我本身就是平头百姓,谈不上屈驾不屈驾。”
第104页 “无利不起早啊!更何况你们这些商人,怕是林老闆巴不得这里闹得一塌糊涂,好早日把它也弄到你的手里,和瑞雪公司连成片。” “怎么,孙市长想帮忙操作操作这件事?” 孙庆瞪瞪眼,不语了。 在白向伟办公室,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赵时明显然有所准备,当时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大沓举报信。白向伟接过来简单翻了一下,反映的问题不但有根有据,而且全都署得有名字,名字上面还重重地按有鲜红的手印。 他有点生气地说:“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早些报告?” 赵时明道:“白书记刚刚上任,又赶上出了“5·22事件”,我们检察院担心市委领导精力顾不过来。我猜想,马书记那里存的这些信,也少不了。” 白向伟目光移向马长路。 “纪委的确接到不少这方面的反映,时明同志也专门几次到纪委沟通过这方面的情况,这个熊灿,真是胆大,经他手,不明不白倒腾掉的钱就有上千万,还在厂里公开讲市场经济,路就是靠钱铺成的。” 白向伟眉头紧蹙。 “熊灿的问题,牵扯到社会稳定,牵扯到省市领导的不同看法,”赵时明也是沈均一手提拔起来的,白向伟到任后,沈均不止一次给他提过,说赵时明是市委副书记的最佳人选,希望他向省委做推荐。没想到,赵时明在原则问题上一点都不含糊:“检察院对熊灿已经掌握了必要的证据,并对他的行动实施了24小时监控———作为一任检察长,我总不能让检察院落个故意装糊涂的骂名。” 白向伟不经意地点头道:“这个熊灿,将来可能要引发一场强烈的政治地震,我们都要有思想准备。”这时,孙庆打来电话,得知刘沉单独进到厂里,白向伟马上站了起来,坚决地说:“现在工人正在情绪头上,刘沉同志的安全随时都可能出问题,做通群众思想,最有效的就是对熊灿採取果断行动。这项工作,马长路同志牵头,赵时明同志主办,江新同志从北京开会回来也要参加进来。一切工作,只对我和刘沉同志负责。” 赵时明马上掏出手机:“我是赵时明,马上通知张立和刘新同志,以最快速度带人赶到远方待命,我和白书记随后赶到。” “走吧。”白向伟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朝外走去。 来到厂大门口,张立和刘新带人早等在那里,没有言语,跟在身后,快步朝里走去。 白向伟估计得不错,工人的情绪的确越来越激烈:“老厂长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市里硬要换这个熊败家来?”“这个熊败家到底拿了多少钱去铺路,使得他说去市机关就能去?”“熊灿不能走,要死大家死在一块儿。”“还有,市里还管不管我们这些国有企业的工人?”…… 看到熊灿人没事,刘沉多少松了口气,只要不出人命案,他这个市长就能扛得住。他一一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无论如何,让一个辉煌的企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个市长,都难辞其咎。我给大家表个态,远方日化厂的问题不解决,大家可以全到我家里去,我本人也坚决不离开临河。” 有人高声地———像是那个刘林的声音:“你要是当不成市长了呢?” 刘沉不容置疑地大声说:“那我就到咱们远方,和大家同甘共苦。” 这句话震撼了所有人的心,偌大个厂,一下子沉静下来。人群还是不肯散去,大家对熊灿不放心、不解恨。 白向伟近前,大声说:“我代表市委宣布,根据已经掌握的证据,现在,就由检察机关对熊灿实行‘双规’,立案查处!” 检察院的侦查人员,马上过去把熊灿控制起来。 全场爆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许多老工人忍不住淌下泪来。 白向伟握住刘奇的手,说:“刘师傅,咱们这就一起到医院看看赵师傅去。” 整个日化厂上空,鞭炮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值班人员起床后发现,在厂大门口,停着五辆高级轿车,钥匙全在上面插着,方向盘上都放着一张列印的纸条:退还给远方日化厂。下面一律没有落款。停在后面的是一辆超级配置的白色现代车,虽然车牌卸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是何燕常开的那辆。 《欲望之舟》第七章 18资本革命(1) 刘林美滋滋地自斟自饮着,嘴里哼着当地家喻户晓的梆子戏。出事的那天晚上,刘奇和几个老工人陪着白向伟、刘沉到医院看望赵四辈回来,老人平静地把刘林喊到身边,说:“你姐也是警察,好好自己到局里去承认错误,敢说个不字我拿棍子揍你。” 也不知是害怕刘奇的棍子,还是想好汉充到底,刘林听话地自己去了。这天晚上,远方日化厂同时前去投案自首的共五个。但到第二天下午连问都没问,就全都放了出来。有说是公安局怕再次激化矛盾,挨市里的板子;有说是闫明心中不平,赌气指示把人全给放了;还有说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治安科科长,哥、姐两家儿全是远方的下岗工人,对厂里的情况忒透,根本用不着问。
第105页 但不管怎样,放出来就是一件好事,就是一个庆贺的理由。路上,刘林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菜市场,先买了一斤熟猪头肉,半只童子鸡,又去买了一根猪大肠,酒家里现成还有一瓶高度的二锅头,出来走到菜市场门口,摸摸口袋还剩一枚一元的硬币,趁势利索地又买了几个芝麻盖烧饼,进门高声安慰刘芳道:“姐,别愁,没啥事会叫天塌下来!你歇着,我来做点好吃的。” 刘芳恹恹地看了看他手里提的东西。 “你倒有功了。” “有功没功,落个痛快就行了呗。” 刘芳懒得理他,进屋去了。刘林也不在乎,愣归愣,人是个勤快人,平时好到一个哥儿们开的馆子里晃悠,人说不清透哪一行,帮忙帮出了厨上的手艺,姜片、蒜茸、干辣子,一会儿一盘香辣猪肠出了锅,又炒了一个韭菜鸡蛋,这才进去喊刘芳。刘芳没胃口。 “也行,你歇着,咱爸妈回来一块儿吃。我得喝两杯,今儿个受罪啦!” 刘芳不耐烦地:“去吧去吧。” 刘林正喝到兴头上,听见外面有动静,有热闹哪能放过,杯子一撂走了出来,看见林若诚正从车里下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林若诚刚刚从丁涛口里得知刘芳辞职的消息,当即,驱车赶了过来。整个厂区,工人们激愤的情绪平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抑———一种对未来命运的恐慌和深深担忧。 家属区越发显得凌乱,刚刚毕业来这里报到时,不少老工人———其中就包括刘奇———自豪地指着一排排带有宽敞前廊的红瓦房,说:“那时候,远方职工的住房,整个临河没的挑。”是的,如果剔除掉因人口膨胀而依房搭建的各种矮棚子,依稀可见当初设计者的气魄。但这,更加重人们对远方壮士暮年英雄不再的感觉。 刘林大着嗓门:“呵,林大老闆,你这是迷路走错了地儿,还是和唐西平一样,也想趁火打劫打远方的主意?” 林若诚不想和他纠缠,说:“我来找刘队。” 刘林一付看穿天下事的架势,膀子一晃说:“嗨,我常说,我姐那人死脑筋,和当官的较劲,能有什么好,现在怎么样?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离开市局的消息?” “我就是知道才来的。” “那你还算有点良心。” 当下把门一推,很义气的样子:“林老闆,你请。” 进门后,不由分说,端起满满一杯酒:“来就是看得起我,喝了这一杯。” 林若诚哭笑不得:“我是来找刘队的。” 刘林要恼,却又变了脸色:“不喝就不喝,我知道,你是嫌酒赖,有钱人,都这熊样!” 林若诚想解释,他早把酒倒进了嘴里:“我也是常在外边跑的,啥事儿不知道?告诉你,打小我就正儿八经拜师练过少林罗汉拳,我姐不要看是警校毕业,实打实她赢不了我,怎么样,给你当保镖?瞧瞧人家香港,像你这种档次的老闆,哪个出来不是戴墨镜的跟好几个。” “瑞雪是个小公司……” “你可别学熊灿,他要是听话让我跟他,不是说,昨天晚上人再多一半我也能带他冲出去。” 林若诚正要答话,刘芳听到声音拉开了门。 刘林忙收住话头:“姐,林老闆是来找你的。” “进来吧。” 刘林伸手一拉林若诚的胳膊:“我的事你考虑不考虑都没啥,但敢对我姐不好,我拉倒不了你,我可是她从小背大的。”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小床、一张小写字檯、一把摺叠椅、一只衣柜,紧靠写字檯立着个大书柜。在林若诚的印象里,刘芳是风风火火的,刑警队长嘛,没想到,竟拥有这么多的书。他感兴趣地走过去,上面两格是业务书,下面全是经济类的书,其中市场营销、企业管理占了很大比例。 “这都是你看的书?” “没事闲翻着看的。” “你可是警察,破案的。”林若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什么案子都离不开时代背景。开始,想着把社会治安问题放到经济发展的大环境里,希望能找到点脉络的东西。不想,钻进去后觉得也挺有意思,就睡觉前一页一页翻了过来。”她把摺叠椅推给林若诚,自己坐到床上,突然有点害羞地把头一低,说:“你怎么想起来我家里了?”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感到空落落的。 “我听说你的消息,马上赶了过来。” “你不会也像别人一样,是来说我傻的吧?” 18资本革命(2) 林若诚摇头:“从警于你而言,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一种追求。为了谋生,人可以忍让、妥协、委屈,追求不能,丧失原则就等于抽走了基石,早晚有一天这座建在自己心中的碑都会动摇、坍塌。” 刘芳双眼噙泪,直直地望着林若诚。 林若诚担心自己讲错了,有点不安地:“我……” 刘芳突然扑到林若诚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头俯在他的肩上,说:“若诚,你一下子给了我朝前走的自信,我真没有做错?”
第106页 林若诚小心地说:“我是把经商看成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和荣耀,如果有一天,环境非逼着我去赚昧心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你现在的选择。简单地讲,再干下去,没意思了。” 刘芳心中这么长时间的郁结,一下子给林若诚排解开了。 “若诚,谢谢……” 林若诚把刘芳扶起来:“我这次来,两件事:一是想看看你这个投缘的朋友。二是想请你到瑞雪公司去任职。” 门一下子被推开。 刘林进来,脸上放着兴奋的光:“你说话可要算数?” 昨天晚上,刘奇老两口为女儿、儿子全都下岗嘆了一晚上的气,他刘林不是傻子,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这事,我做得了主。” “这我知道,你是大老闆,在公司也就跟皇上差不离,不像机关,大小事都得扯皮研究,不然就摆不平。我操心的,是你一个月给我姐开多少钱?” “这件事,容我和你姐慢慢商量行吗?” 刘芳瞪了刘林一眼,说:“酒喝够没有?喝够街上打牌去。” 刘林知道进来的不合适,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是怕你不好意思吃亏,你有文凭,当过响噹噹的刑侦大队长,少了不行!”对林若诚一笑:“他们还真在喊我,三缺一,这帮货,我不去,连个牌摊都支不起来。” 刘芳道:“若诚,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林若诚摇头,拍拍身后的书架:“刘芳,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原来,我想让你到公司当副总兼行政部经理,现在看来,我只是看到了你的一面。这样,副总不变,要兼哪个部门的经理,随你选。说实话,公司规模扩大后,我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丁涛在人才市场公开招聘了三天,也在报纸上发布了相关信息,人很多,真正的才难选哪。” “不,若诚,你还是不了解我的性格,即使你没有同情的意思,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林若诚的失望挂在脸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他一上班,丁涛兴沖沖地进来找他:“林总,终于网住一条大鱼。” 林若诚接过登记表,第一眼就惊住了,姓名栏里,笔体流畅有力地写着“刘芳”两个字。 “好字,字如其人!” “林总说得不错,这人很有性格的。” 林若诚脸微微沉了一下,说:“丁涛,你该不是和她不打不相识吧?” 丁涛愣了一下,旋即生气地:“林总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一次,她的确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不是什么好印象,倒是这一次……说实话吧,她在人才市场报名应聘南方市场营销部经理,我是朝小处看了她的,就有意多设置了些题目想难为难为她,没想到,她居然能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给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是啊,看人,不能光凭想当然。” “这么说,林总同意了?” 林若诚故意地说:“我要不同意,我们丁总只怕要在心里难受好些天了。” “林总开我的玩笑……” 丁涛本来要“抗议”的,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话出得口来竟会是这样“软”。 林若诚决心一定,说:“人呢,请来了吗?” 说话间抬头,刘芳盈盈地站在门口,原本泼泼辣辣一个人,脸上有着不胜的羞涩,旋即,情绪稳了下来,大大方方过来和林若诚握手。 “林总,您好,我叫刘芳,曾任临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应聘的职务是瑞雪公司副总经理兼南方市场营销部经理。” 林若诚看着一身藏青色职业套装打扮的刘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突然摇头一笑:“刘队,你……真能开玩笑。” 丁涛不解地说:“她……开玩笑?” 刘芳伤感地说:“‘刘队’已经过去了,我这样,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看具备不具备再闯出一条路的实力,也顺便给自己找点自信。” “不用找,你本身就非常优秀。” “这么说,林总同意了。” “你说,我还能有不同意的?” “噢,我明白了,原来林总和你谈过。”丁涛终于明白过来:“刘小姐,万一,我要把你给开出局了呢?” “那我决不会踏进瑞雪公司的大门半步。”刘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若诚,几经犹豫,终于说出口:“林总,晚上,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吗?” “就……”见刘芳早把头低了下去,林若诚把后面的话给打住:“噢,丁总要陪客户吃饭,只能就我们两个了。不过说好,是我请你,欢迎刘队加盟瑞雪公司。” 星辰酒吧。 刘芳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想找人倾诉。父母,年龄已经大了,没有权力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刘林,整个一个愣头青,所以,几乎整个晚上,都是她在说,林若诚连一句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伏在林若诚的肩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第107页 18资本革命(3) 林若诚送刘芳回去,刘芳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一路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一样,停好车,林若诚正要叫醒她,刘芳也不睁眼,伸手紧紧抱住他,急促地吻住了他…… 这一切,恰巧被从外面回来的刘林撞见。当时,和他一块儿的还有一个人,瘦矮瘦矮,像个猴子,见他还要伸着脖子朝前凑,被刘林使劲掐着掉头朝回走。 瘦猴道:“哎哟,你还真使劲呢?” 刘林不理他。 瘦猴说:“刘林,怪不得你姐放着刑侦大队长都不干,原来是傍上了大款,你小子肯定也能跟着沾光。” 刘林黑着脸说:“你今天晚上,什么都没看见!” “瘦猴”清楚刘林,马上想都不想地说:“天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想看,也得能看见。” 刘林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 “瘦猴”捂着屁股边走边嘟囔:“是怕沾你的光,还是瞎犯晕,还整天狗屁朋友呢。” 一个星期后,刘芳跟着丁涛,跃跃欲试地到南方去上任了。 天刚麻麻亮,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就在临河饭店的停车场上发动了。保安是负责任的,在过去看清车牌号后,就不觉得什么了。 唐西平精力出名的旺盛,不管睡下去时间多晚,早上五点钟一准醒来,如果实在找不到别的事情做,就自己驾车到宝安寺回民区喝老马家的头锅羊肉鲜汤。一年四季如此。他有自己独特的理论,人不能恋床,一恋床偷懒,就离败家不远了。 这次,唐西平没有去宝安寺,而是开车去了城区北边的天云别墅区。这座小区也是唐西平开发的,他要给自己找补的不单单是女人,而是方方面面。所以,当公司销售部经理来请示他准备开盘时,他拿起笔,把其中两套面积最大也最豪华的别墅给圈了下来。小区销售异常火爆,三天之内抢购一空。这也是所有生意人的通病,卖烧饼的只要有人还来买,就绝对不会留下一个给自己吃,哪怕最后饿着肚皮朝回走,心里也高兴。销售部经理是唐西平花大价钱通过猎头公司从上海挖过来的,他兴奋地来找唐西平,想劝他把那两套房子都拿出来,赢一个满堂彩,没想到,唐西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我要留着。” 销售部经理按商人的思维逻辑说话:“只要能赚到钱,唐总可以在第二期、第三期给自己建更好的。” “问题是,那样一来,我就不是临河第一批住进别墅区的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 “舒坦,明白吗?” “不明白,我们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赚钱干什么?还是为图个舒坦。” 两套别墅从外表看,绝对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有唐西平一个人清楚,它们不一样。他住的那一套,要比另外一套高出几公分,也就是一砖的高度,但高一公分也是高,矮一公分也是矮,临河老习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姓唐的就世世代代要占尽风水,兴对方一头。为求保密,他私下塞给负责设计的工程师五千元钱。 剩余的那一套,他起初没打算送给孙庆,而是想送个正厅级干部———市长或市委书记。他倒是想过送给王定一,但房子还没等完全建好,王定一就拍屁股调走了。后来考虑的是刘沉,但始终没敢开这个口,也是瞧着孙庆眼前活动得厉害,刘沉不管是走是下,他都志在必得,才下定决心把房子送给了他。而孙庆还以为唐西平是因自己在临河苑小区帮忙投桃送李。 孙庆在副市长的职务上住进去,实在是被唐西平高看了。 只是,这秘密,永远都只会烂在唐西平一个人的肚里。 唐西平并不常在这里住,甚至多天也不来一回,享受什么绿色,小时候家里房子后边,满眼都是菜地,一望无际,他早享受够了这些,他神往的是城里金碧辉煌的高楼。 凯迪拉克直接停在了孙庆门前,快步走上台阶,按门铃,没动静;伸手拍门,同样没动静。唐西平伸手摸手机,要碰着口袋又缩回来,使劲一推,门,居然轻易地被推开了。偌大的客厅,黑乎乎的,唐西平伸手去摁开关———两座楼是同一家公司按同一个标准装修的,熟悉得跟进了自己家没有两样,手刚摸上去,“啪”,灯亮了,他真被吓了一跳。 孙庆穿着丝绸睡衣坐在沙发上,烟上吊着长长的菸灰,一动不动,落地灯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唐西平尽管心里早急得上了火,还是习惯地先把门关上。 “孙大市长,你一个人坐这儿发什么愣,打禅?” “等电话。” “沈书记的吧?我也等了一夜。”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一大早朝这儿跑。” “你说,平常临河针眼大的事,他都那么上心,这次远方出这么大的事,他倒一言不发了。” “你不就惦记着远方的地嘛,放心吧,拿掉熊灿,厂会死得更快更透。” “那是,白向伟、刘沉他们现在就是有心给它输血,也找不到血管。” “我担心的是,白向伟、刘沉他们想借熊灿,来做沈书记的文章,想在临河一举抹掉他的痕迹,好开创他们的时代。”
第108页 “说句良心话,刘沉这个东床,这些年没少受压抑。” “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要不这次他会跟老泰山掰腕较劲?” 18资本革命(4) “你这次可要抓住机会,你比刘沉的年龄还要大两岁,再提不上去,就该等着退休了。” “我能不知道这些?!” “心动不如行动。刘沉知道你已经背叛了他,一旦他和白向伟联手,你就不进政协进人大了。” “我在临河多少年?比他们两个谁的根都要深,把我逼急了,两个一锅儿端。走,咱们现在就上省城,我还不信熊灿的事,他老人家就一点都不急。” 唐西平站起来。 “还有闫明那里,要叫他想法通知到熊灿,张口越早,死得越早。” “我已经给闫明打过电话了,熊灿,也不是一只笨熊。” 两人要走,唐西平忍不住笑着问:“你这地上,是和谁发生了搏斗?” 孙庆不在意地说:“何燕,妈的!” 唐西平清楚孙庆把底刘沉和何燕的来龙去脉,忍不住一惊:“她可是……你把她怎么了?” “女人不搞到床上,心就不能真正拉过来。丫挺的,还跟我装模作样。”孙庆阴着脸,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衣领深处,有一道深深的抓痕。 唐西平脸阴阴晴晴几经周折才算稳定下来,说:“不要看你是市长,朋友妻不可欺,你他妈连混混都不如,没一点江湖道义。她现在怎么样了?” 孙庆瞪他一眼,说:“你倒学会怜香惜玉了?这是政治。政治最残酷无情。丫挺的哭半夜,现在想通了,老实了,在上边正睡得香着呢!走吧,婆婆妈妈。” 在省城,好不容易孙庆和唐西平在一家豪华的游泳馆里找到了沈均。沈均时而侧泳,时而仰泳,动作娴熟闲适。唐西平心里一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孙庆的游泳技术,只怕是当初陪练的结果。 孙庆等沈均上来,帮他披上浴巾,说:“沈书记,眼下领导干部不兴张扬,不然,凭您的身体,横渡长江也没有问题。” 沈均端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一口,说:“横渡长江?没有这个兴趣。我想,如果老人家还活在世上,看到长江被污染成这个样子,也不会有兴趣的。还有你们那个临河,原来是什么样子,鱼在河草里穿梭都看得见,到了夏天,大人小孩都抢着跳到里面洗澡,现在掏钱请你们下,你们下不下?所以,熊灿叫我说,抓抓也不亏。” 孙庆担心沈均不清楚事情的严重程度,说:沈书记,熊灿可不是为那点污染的事被抓的。” “我看就是那点事!林若诚自己被整了一下,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一个人挨整冤枉,千方百计要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 唐西平有许多不惹人讨厌的地方,譬如说,私下里,他连沈均也敢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猛一瞧给人乍乍乎乎大大咧咧的感觉。错,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会比谁都更加内敛,心里默记的是小脚文盲的奶奶在他小时候常念叨的一句话:盐多饭咸,话多人烦。实际上,凭他这些年闯荡的经验,奶奶的话是接近真理的,万言万妥,落个会说,涮嘴皮子,这跟着就是不藏事不牢靠的代名词。如果无意之中话走偏了,那就得因一句之误,劳心费神上一万句去解释去回护,得无益,失则莫大。所以,关键场合,除非实在必要,话在喉咙里来回滚上三遍,才会让出来。他故作憨厚地说:“林若诚现在不是已经解套了吗?” 孙庆说:“他当然会解套!刘沉和钱明军和他在大学是一个班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唐西平说:“还有白书记呢。” 孙庆说:“白向伟看着人温文尔雅,其实一出手比谁都来得生猛。你大约还不清楚,瑞雪公司现在那个毛蛋孩儿副总,就是白向伟的公子。为‘5·22事件’,林若诚不但为他在北京购置了豪宅,还送给了他南方公司30%的股份。下一步,只怕白向伟还要不遗余力地帮他上市呢。” 唐西平恍然状地一笑:“真看不出来,这林若诚的肠子能绕上180道弯呢,不过,他何苦要害远方?” 孙庆说:“这样一来,他不就可以独霸临河日化市场了。还有,他早就觊觎‘远方’这个多少年的老名牌了。” 沈均全听进去了:“也不排除林若诚想洗清自己,同时,让白向伟、刘沉、钱明军对省里和中央都能有个交待。崽卖爷田不心疼,这本身,就不是对国有企业职工和地方建设负责任的态度嘛!” 孙庆以为到了火候,有点急不可待地:“沈书记,说穿了,他们整熊灿,就是想整您,想彻底剷出您在临河的影响,白向伟在县里调研时抱怨过,说隔层不管人才是先进的管理理念。刘沉更是人前人后讲泰山压顶不弯腰是假的,说什么光去顶泰山了,还怎么开展工作?” 唐西平在心里哂笑孙庆的小报告打得太露骨太低级,这东西像公园里的路,宜曲不宜直;像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心领神会就可以了。瞧眼前这水平,只怕是自己的别墅送错了人。就是真如所想,把白向伟和刘沉一锅煮全端走,恐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第109页 果然,沈均受不了这份“直白”:“孙庆同志,我们是在探讨政治经济学上的问题嘛,你对其他班子成员的意见,可以放到市委民主生活会上去谈,作为副手私下议论正职,是不是有违原则?” 孙庆忙说:“沈书记,我知道自己错了,刚才太冲动了,我是您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看见谁对您哪怕一点点的不尊敬,我就恨,恨不得和他们拼命。” 18资本革命(5) 沈均点头表示领受了他的“好意”,领导手下不光需要有能干的人,还需要这种不留后路的铁桿忠心者,真到关键的时候,这些人才可能成为敢死队。 “大家都是朋友嘛,在一起聊天,哪有那么多的对错。”他顿了一下:“熊灿的事,我还是要出来说话的,省委让我分管干部,我就要对每一个干部都负责,肖书记对临河近段的工作和“5·22事件”迟迟没有进展,同样是很有意见的。说到底,决定上层建筑的是经济基础,衡量一个干部是否称职,主要看的是发展嘛,他林若诚敢和市里讨价还价软磨硬抗,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你唐西平,也有这个实力,也同样可以有所作为!” 从沈均那里出来,唐西平惦记着“作为”的事,先回了临河。孙庆拐弯去碧波园操心了一番唐西平送给女儿的房子装修的事,傍晚时分才回到临河家里,孙庆特意交代保姆多炒了几个菜,也开了一瓶精装的五粮液。妻子是文化局副局长,京剧演员出身,远方门前退回的轿车中,有她的一辆。见状,问道:“不发愁了,是不是熊灿的事摆平了?” “我压根就没愁过。光我知道的,沈均从远方动的钱就何止千万,他不急,我急什么?” “那么多?” “我还是朝少里说了。” “这个熊灿,看不出来,竟是个眼皮朝上翻的势利货色,你是直接分管远方的,可除下来过春节那点表示,啥意思都没有。”妻子心里马上又不平衡了。 “人都这样。他是清楚,副职左右不了他的命运。” “这些年你任劳任怨替他的女婿鞍前马后地奔忙,沈书记不会一点良心都不讲吧?” “这种事,一个萝蔔一个坑,关键是得有位置。” “那你慢慢等吧。什么时候上边干部政策又来个一刀切,看上哪里买后悔药!” “你别烦我好不好?” “我是嫌你窝囊!” “兔子急了也咬人,我孙庆不会放过这最后一次摊牌的机会的。”他把筷子一挥:“先都撂一边,你给唱一段。” 妻子瞪他一眼,说:“美吧你,等你当上了市长,我连班都不上了,天天在家给你唱专场。” 孙庆烦躁地拿起红色保密电话:“闫明,事情办得怎么样?” 闫明道:“是孙市长呀,放心,我已经让人把信儿捎给他了,熊灿不要看他做生意糊涂,人不笨。孙市长,您知道,江新早就不信任我了,为落实您的指示,我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而且,他好像已经有所察觉。” 孙庆脸色一变:“乱弹琴!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指示了,你有录音吗?” 闫明一怔,手机差点没掉到地上,心想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还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了? 孙庆好像看到了他沮丧的样子:“你闫明的能力和工作成绩,我还是很清楚的嘛。” 闫明这才回过点劲儿来:“谢谢市长。” 孙庆“唔”了一声,又打给唐西平:“西平,你那里情况进行得怎么样?” 唐西平正和赵季、胡海一帮临河私营企业界的头面人物,在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的导引下,踩着厚厚的印花地毯,大声说笑着朝野太阳包间里走。几个人今天或许都有意想展现什么,个个西装笔挺,金表、钻戒晶莹闪光,每个人浑身上下除掉娘胎里带来的东西,一律进口名牌。招引得见多识广的服务小姐,悄然的目光一波一波朝他们身上扫瞄。唐西平朝其他几个人挤挤眼,故意大声地说:“是孙市长啊,我这里没‘情况’,只有一帮好兄弟,正要去喝酒,怎么样,你也赶过来?” 孙庆知道唐西平说话不方便:“你听着就行,我希望这次搞得动静越大越好,要不惜一切代价。我这人的性格是决不让跟我干的人吃亏,现在是资本时代,又是改革创新时代,我看你不妨将来也从从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也都不是不可能。” 唐西平道:“行啊,你孙市长可是私协的主管领导,有好事就得多为我们私营企业考虑。再见。” 唐西平当仁不让地走到上首,“啪”,把手机一合,说:“孙庆又想为临河大道化缘,作为副手,这个人也算是对刘沉仁至义尽了。” 赵季说:“这熊灿一抓,银行肯定跟在屁股后头追要贷款,那临河大道,还修得成吗?” 胡海说:“熊灿是国有企业,就是把远方整个连骨头带皮全拍卖抵押掉,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说不定正好可以利利索索回机关当官呢!我们呢,投进去的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生生割下来的肉呀!”
第110页 赵季猛地一拍桌子说:“不行,我们不能由着谁的脾气来!不然,投到临河大道上的钱就等于打了水漂。” 有人接着气愤地说:“钱,说好是借的,不行,我们就打官司,告市政府。”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人,开化肥公司的父亲酒后去风流时心脏病突发,死在“三陪”的怀里,他刚执掌江山不到两个月。 大家一齐摇头,打官司旷日持久不说,真打赢了也甭想拿到一分钱,法院敢执行市政府?再说,这样一来,就等于和政府的关系彻底搞僵了,撕破了脸,以后谁的生意也不会好做,欲整何患无辞,再说,谁的屁股上没有点屎? 18资本革命(6) 年轻人更急了:“那我们就这样窝窝囊囊算了?” 事关切身利益,众人议论一阵后,一齐把目光投向埋头喝汤的唐西平。 赵季说:“唐总,事情是你牵的头,私协也是你的头,你得给大伙拿个主意。” 唐西平抓过餐巾纸,胡乱把嘴擦了擦,说:“都别看我,你们谁也没我丢进去的钱多。” 胡海说:“唐总,我们和你不一样啊,你的临河苑是什么气魄?动辄上亿,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我们怎好跟你比。” 大家跟着附和。 唐西平说:“钱吃了无所谓,玩了也无所谓,可白白丢给别人,再少也心疼!” 所有的人都不吭了,他唐西平说中了每个人心底里的病。 赵季心犹不甘地说:“唐总让大家来,肯定是想好主意了……” 唐西平说道:“别、别,我可不想再落这个埋怨了。那个破主席,我也就是赶鸭子上架这一届了,到时候,谁爱干,谁干去。” 众人愈发起劲儿地劝。 胡海脖子一拧,站了起来,说:“唐总,不说那个主席的事儿了。你还当大家是朋友不是,你要光想着自己有关系,怕大家牵累,我们这就走,酒,不喝了!” 众人都跟着站起来。 唐西平发脾气道:“都走哪儿?坐下,全都坐下。” 胡海说:“唐总要没个利落话儿,大家都别耽误时间,还是各想各的法儿去吧。” “你这个熊傢伙,是逼着把我朝鏊上放呢!好吧,如果大伙还相信我,我也豁出去了,都坐下听我说句话,”唐西平耐心等众人落座后,说:“我们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谁挣个钱,都不容易,官司又不能打,我的想法是,惹不起,总躲得起,我们一齐从临河迁走。这年头,招商引资的人头碰头,比镇上赶集卖菜的都多。” 唐西平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子,把大家全都震哑了,每个人都在心里细细地咀嚼着。抢先透过味儿来的赵季带头鼓起掌来,接着,掌声连成一片。偏偏谁又都不把话说透。 赵季说:“我们这‘躲’,要明‘躲’,要共同签个东西,到时候,把能请的新闻媒体都请来光明正大地‘躲’。” 众人一齐点头。 胡海喜笑颜开,说:“来,大家共同举杯,为唐哥带领我们顺利‘搬迁’干杯。” 众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激动着,心照不宣地把杯子举起来。 邓娅很快起草好,唐西平看着上边的签名,沉吟着:“这上边,是不是落上林老闆的大名,才更有看头?” 赵季说:“临河大道,林若诚耍滑没集资一分钱,只怕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肯凑我们这个热闹?” 唐西平问道:“你们谁知道林若诚办公室挂的什么字?” 开化肥公司的年轻人说:“我知道,最老套的,‘和气生财。’” 唐西平说:“人不亲,行亲!那他就肯为了看笑话,得罪我们这么多人?” 胡海说:“我们这就一起去找他。” 唐西平说:“他现在,就在楼上陪两个德国佬吃饭。大家等着,我去请他下来。” 赵季说:“也只怕就你唐哥有这个面子。” 很快,林若诚和唐西平一块儿走了进来。 大家一齐望着他。 “林总,你要是够意思,就把这杯酒给喝了。”胡海抢先拿话激道。说着,端起满满一杯酒,递到林若诚面前,眼角的余光,飘向那份“启示”。 林若诚伸手把酒接了过来,胡海也忙端起自己的杯子。 “大家想把自己的钱要回来,搁谁能不理解?”林若诚和胡海一碰,一干而尽。然后,把手里的杯子倒满,说:“都是多日不见的朋友,以前在协会,对我的工作都没少支持,不能单和胡总一个人喝,这样吧,我和每个人碰两杯,算是入席酒。” 谁也想不到林若诚如此爽快,个个心存感激。喝到第十六杯上,他的身子开始摇晃,来到那个年轻人跟前说:“这个兄弟,咱们是头一回喝,多喝一个。” 三满杯下去,林若诚干呕两下,歪在了餐檯上,谁喊谁叫都醉得不知道了…… 王兵很及时地赶到,把林若诚搀了出去。 “你们知不知道,林总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上次喝得胃出血,这次还缠着他,他是不是得罪你们谁了?”
第111页 一帮人全都觑着脸说不出话来。 唐西平伸手扯过“启示”,悄声对胡海说:“我他妈真想踢你两脚!”说完,摔门而去。 回到家,林若诚在洗手间“哇哇”大口呕吐起来…… 捶背、倒水,看着林若诚翻江倒海的难受样,王兵忍不住埋怨说:“我不是专门交代服务小姐给你准备了半瓶纯净水,你却真喝,瞧难受不难受。” 林若诚吐过之后,感觉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喘口气说:“对商界的朋友,你可以拒绝,但不能骗。” 王兵不屑地说:“那几个都是些什么人?!” 林若诚发脾气道:“你是他们的领导,还是他们的爹,他们是什么人,需要你操心吗?我们做生意的,只考虑会不会给我们带来生意上的损害。” 王兵把脸扭向一边。 “你这个小孩,真有一付牛脾气!话听着难听不是?市侩不是?可这偏偏是真经!” 18资本革命(7) 王兵终于低下了头。 林若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我建议你没事通读一遍《毛选》,特别是军事文选,商场如战场,需要书生的知识,不需要书生的意气。” 19职业病(1) 林若诚这边一点头,丁涛马上就打电话给瑞雪南方公司,指示行政部,按他办公室的规格紧挨着再布置一间,谁想刘芳到后并不领情。 “我是营销部经理,营销部在四楼,我一个人坐在二楼干什么?” “别忘了,你还是公司的副总。” “我还是应该去营销部。” “刘总,你看整都整好了,是不是就不要再费事了?” “不用你费事,搬张桌子,我和大家在一起挤挤就行。” 丁涛有点下不来台:“瑞雪公司层级分明,不需要那些官兵平等的东西,你这样做,会造成管理理念上的混乱,使大家失去直观追求目标。” “丁总,在我和林总签订的聘用合同上,完成销售额、提高市场占有份额是第一重要的,至于怎么做,并没有要求。而且,据我所知,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隶属关系。” 丁涛只有倒憋气的份。 刘芳的前任,因为担心地位不稳固搞拉拉扯扯亲亲疏疏最终导致业绩平庸而被迫下课。依然是林若诚式的处理方法:心里再烦谁,再不欣赏谁,只要当时不危及公司的重要利益,他都要给对方留足面子,先调离,冷起来,让对方慢慢去考虑,最后,自己提出辞职———人是活脸的,在职场,脸面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给以后再见面就留足了余地,走的人心里也不忌恨。人事部按照林若诚的吩咐,一纸传真,把“前任”调回总公司,但一直不明确分管工作,无所事事两个月,自己不好意思递交了辞呈。林若诚先是“诚恳”挽留,后是关心去向,再是叮嘱常回公司看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朋友却是永远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讲。”有人说林若诚虚伪,林若诚说:“商人的微笑都是虚伪的,目的都是想让别人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商道就是让别人掏钱掏得高兴,掏得舒服,掏得自愿。” 摆好办公桌,刘芳把手一招,让大家围坐在她的周围。 “先认识一下,我叫刘芳,从今天开始,和大家一块儿工作。我是刑警出身,咱这里的漂亮小姐谁出去担心色狼的骚扰,喊上我,绝对中国最出色的保镖之一。男士想学招数的,回头可以找我报名,不是大话啊,只要谁能胜得了我,我马上就辞职离开这里。” 大家一齐轻松地笑。 刘芳继续:“我这人忒信缘分,前世修来同船渡,大家天南地北能走到一起工作,真的很不容易。要说纪律和要求,只有一条,就是谁跑到我这儿打别人的小报告,我就翻脸请谁走人。记住,嘀嘀咕咕是自己在把自己的人格朝小处做。散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芳:“怎么,都不想走,是不是想凑在一块热闹热闹?” 大家一齐“耶”地喊跳起来,把刘芳给围住了。 刘芳双手习惯性地朝后面口袋里一插,说:“想吃好一点,还是一般点?” “当然是好一点了!” 有人调皮地说:“刘总,你说呢?” “我刚说了,我过去只是内地的一个普通警察,薪水有限,要想吃好点,就得aa制,众人添柴火焰高,当然,大头是我的。” 大家立马跟着响应。 大家兴致勃勃地把啤酒杯碰在一起。紧挨着刘芳坐的扎马尾辫的女孩,叫项小莉,北大经济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在这里,学历数她最高,一喝酒,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钻石一样晶亮。 “刘总,你是不是自己馋了,才想出这个主意?” 担心刘芳不高兴,大家都有点紧张。对警察,毕竟存有敬畏之心。 刘芳说:“当然了,如果不馋,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项小莉故意地说:“营销部可是连着有一段时间没拿过奖金了,你大经理要是老馋,我们怕是陪不起的。”
第112页 “我当刑侦队长的时候,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我告诉大家,那就齐心协力,多破案多拿奖金。谁光朝歪处琢磨人,小鸡肚肠肠,就是存心想馋坏大家。” 听话听音,谁都在心里品着滋味。 林若诚告诉刘芳,前任心胸狭隘,猜疑心重,暗地里每个人都拉拢,都假装倚为心腹,好替他监视所有的人。他想得很美,指望通过小报告之间的相互印证,再来判断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是真正听自己的,谁是在矇骗自己。为了讨好上司,不少人就去编、去捏造,结果,搞得人人自危。更糟糕的是,他今天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不真心,明天得出的结论又是那个人不真心,一来二往,连自己都搞糊涂了,愈发地谁都不相信。刘芳的话,就是针对着这件事说的。大家想想,为了应付也好,自保也好,偷偷摸摸的事谁都做过,心里因愧而惴惴不安。 刘芳说:“你们说,为什么世界上有白天有黑夜?” 大家一时不明白刘芳话里的意思,没有接腔。 刘芳说:“我揣摸着,就是让漫长的时光像书一样一页一页掀着方便,好把所有的烦恼都留在昨天。” 项小莉站起来:“刘姐,我算是服你了,你这一套经济管理学上可没有,是真正的无招胜有招。同志们,过去俱往矣,我提议,和咱们的新头儿,一起为明天干杯!” 接下来,刘芳发现,营销部下面的直销人员,高学历的人占了大部分。她让项小莉以屈才为由,对着花名册,让一大半人辞职另谋高就,亲自跑到劳务市场,另招了下岗工人过来。 19职业病(2) 丁涛有些担心,说:“刘芳,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别的公司,在到处挖人才,你却把人才朝外推!” 刘芳朝嘴里大口扒着盒饭,头也不抬:“是人才不是人才,要看岗位适合不适合。” 丁涛用手指点着新造的花名册说:“你都聘些这种层次的进来,让社会上怎么看瑞雪公司的形象?” “你干脆说我是武大郎开店,比自己高的不要好了。” “外边就是有这样的传言。” “你呢……” “人的层次……” 刘芳手向门口一指:“你出去!” 项小莉忙怯怯地跑过来。 “你马上以我的名义给林总发传真,问清南方市场的营销部经理到底是我兼还是姓丁的兼。” “你……”丁涛气得一转身走了。 当天下午,丁涛接到林若诚的电话,林若诚口吻严厉地让他不要干涉营销部的工作。 “林总,你对刘芳太放手了。” “我对你不放手吗?” 用人不疑正是林若诚一贯的风格,丁涛只好“谢谢林总的提醒”。 对新员工的培训,刘芳没有讲一堂理论课,就带队出发了。丁涛在只用眼不动嘴的再三保证下,得允跟随前往。 在居民区,刘芳三言两语就和几个在水管旁洗衣服的大嫂聊上了,接着,拿出瑞雪牌洗衣粉,边洗边给众人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越围人越多,几箱洗衣粉一会儿被抢购一空。 现场回来,在大院里并排摆起几大排盆子,每个盆子跟前一袋瑞雪牌洗衣粉,她二话不说,就让大家洗。边洗边问,等衣服晾起来的时候,已经总结出了:不伤手、去渍力强、容易漂洗、衣服上有天然香味等几大公司新产品的特点。 “都记住了吗?就这样,边洗边说,跟唠家常一个样。” 大家嬉笑:“这还能记不住,自己手上过的东西。” 刘芳满意地点头:“好,从现在起,大家就是教员了。” 很快,销售额在项小莉惊喜的尖叫声中直线上升。 丁涛主动登门:“刘总,我服气了,你这是在哪儿体验的生活?” 刘芳正在和项小莉商量在居民小区扩充直销点的事———听林若诚的话,她搬进了重新在四楼设的副总经理办公室———等交代完,又顺手翻开文件夹:“感谢丁总的鼓励,我在家天天这样洗衣服,几家共用一个水管,你还有别的事吗?” “真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刘总,上次的事,其实是误会。” “上次什么事?我早忘了。” “你真没放心上?” “丁涛,你不该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 丁涛涨红着脸,半天没有言语,像在思索,更像在凝聚勇气。 “刘芳,晚上能请你喝咖啡吗?” 刘芳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终于找到打马虎眼的藉口,摆手让丁涛不要出声。张小婷张口就是“想死”了。 刘芳“唬”起脸说:“假话,想也不来看我。” 张小婷委屈地说:“你才离开几天就忘了当差不自由?” 刘芳笑了,就像面对面似的:“好了,别揉鼻子了,小心吴天又要笑话你。” 张小婷声音地说:“谁揉鼻子了?!”接着听见恨恨的声音:“你给我滚远点!”
第113页 再接着是吴天的坏笑声。 “刘队,都是你去警校挑的好东西。” “你不也是我从警校挑来的。” “我和他能一样?你不在,他整个一只撒开缰绳的毛驴,欢得不知道他是谁了。” “你们两个的帐自己算。长途,话费很贵呢!” “你现在是总经理了,还在乎这?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刘队,我给你说,项小明嘴巴被焊死似的,撬都撬不开,审急了,就一句话:‘横竖都是死,该枪毙枪毙吧,早死早投生。’莫名其妙,有人在项小明的老家,给他父母盖了一幢楼房,漂亮着呢,绝对是村子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给你讲过几次了,我现在不是队长,案子的事,不想听。还有,以后再打电话叫姐。” “刘———姐……” 刘芳要合手机,又猛然举起说:“他是怕报复。要叫他开口,必须找到唐西平的犯罪证据。”不知何时,刘芳的手指攥成了拳头。见丁涛还立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烦躁道:“走吧!你不是有钱么,以后天天请,我天天去!” 在海棠酒吧,刘芳和丁涛紧靠落地大玻璃窗,外面的街景尽揽眼底。酒吧对面,是偌大的金堂夜总会,色彩艷丽变化丰富的霓虹灯,在搔首弄姿地辐射着诱惑。 丁涛目光直直地盯着刘芳。 刘芳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过分。 “丁涛,你怎么了,没事吧?” “有。刘芳,我爱你。” “开玩笑。”刘芳脸色微微一变,脸侧向窗外。 丁涛“呼”地站起来,脸色通红,见刘芳根本不理会,“呼”地又坐了下来。 “刘芳,你要向我道歉。” “呵,是么,为什么?” “有拿感情开玩笑的?” “行,算你严肃,北京那个算怎么回事?” 19职业病(3) “在我开口之前,她已经什么也不算了。她就知道要东西撒娇,对生活没有丝毫主见,天天大惊小怪,我根本就应付不了,我还想……” “你还想什么?” “我不是一个忒坚强的人,遇事还想有颗定心丸,找个人管管呢!像她早晚嚷嚷嚷嚷,人迟早要给烦死。” 刘芳一下子笑了。 丁涛脸色一展:“你答应了?” 刘芳正要回答,突然眼睛一亮,只见从金堂夜总会门前一辆皇冠车里,下来两个身穿黑西装的人,前面的目不斜视,后面的紧紧跟着,刘芳职业目光一瞥之下,断定后面的是一个身手麻利的保镖。这里有钱人多,爱显摆的也多,这样出场的方式不稀罕。走在前面的中年人,身体发福,脑袋秃亮,已经上到台阶上,两边身着华丽制服的门童,手臂都抬了起来,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扭过脸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秃瓢。”刘芳差点没惊呼出来。 秃瓢不是看她,而是在看紧随而来的一辆别克车,两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一左一右,车门一拉,把一个身影熟悉的女孩“拥”在中间,跟着朝上走去。女孩身子扭了扭,脸一侧,晃闪之间,刘芳看清是失踪的赵玲,她人跟着站起来,快步沖了出去。 等丁涛追出来,早看不见刘芳的人影。 夜总会里光线很暗,刘芳猛一进来,眼睛多少有些不适应,她极力地四处睃巡着,秃瓢早不见了踪影。远方发生工人砸车事件不久,赵四辈病情突然恶化,在白向伟和林若诚的指示下,医院虽然全力进行了抢救,还是不治而亡。赵玲始终没有在父亲灵前出现,刘芳潜意识中第一感觉是赵玲被人绑架或者已经被杀人灭口了。果不其然。 马上有服务生走过来问:“请问,小姐有伴还是一个人?” 刘芳准备先坐下来再说,神情故意冷漠地:“一个人。” 夜总会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这里,发生什么样的事进来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的。服务生职业地笑着把手一伸:“小姐请跟我来。” 舞台上,三个丰腴妙龄的俄罗斯女孩,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服”,很敬业地来回扭动着。台下,在四处瀰漫着咖啡和香菸味道的空气里,人们洒脱地交谈着,成功者充盈的底气一览无遗地刻在脸上,没有想像的疯狂,不是舞跳得不好不刺激,而是来的人见多识广。在这里,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没有谁会笑其浅薄,但大惊小怪肯定会让人瞧不起。 秃瓢是当地的人物,市长曾私下里说过这样的话:“金堂夜总会是我们南方市改革开放的名片。” 实际上,不是人物,也撑不起这么大一片世界。 服务生给刘芳领的位置,是夜总会的自由区———介于舞台和持至尊卡来消费的男士之间靠墙的位置。实际上,仅为散心来这里的单身女子绝少,很多人,都是为“钓鱼”才坐在这里的。她们严格讲不是消费,而是投资。坐下后,刘芳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品了一口。职业目光悄然望去,身边的几个,都绝对是有丰富从业经验的。她们的年龄在25—30岁之间,每个人身上远远散出成熟女人特有的甜香味,气质娴雅、从容,手指上细长的香菸,长时间在保养精细的兰花指上挑着,很少有机会看见谁放在唇上抽,像刻意点燃的一支香,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散发出自己存在的信息。边抽菸,边缓缓地搅动着咖啡,咖啡于她们而言是超浓缩的经典,只沾沾嘴皮就足以使她们心醉;是道具,一杯要消耗掉半夜的时光。居高临下的眼神永远淡淡的,让人感觉不是钓鱼,而是因鱼朝见才不得已实施。她们也许心里很急,但脸上却能沉住气,品位是她们最后的资本,是人们观念上的进步让她们朝前延伸了工作生命。相比之下,楼上那些匆忙接客的吃青春饭的黄毛丫头们,只能算作打工族了。
第114页 旁边的一对很快完成沟通过程,男的用手指从口袋里捻出两张崭新的百元票子放在服务生的托盘里,等扭过脸来的时候,女的早已款款地走在了前面,他忙匆匆跟上,一不留神就像了小跟班。 这天晚上,刘芳空坐到11点多钟,秃瓢再没有出现。她身边的女人早换了几茬,低头看看身上的呆板的职业装,想了一下,站起了身。 第二天,她没到公司去上班,破天荒地逛了街。而且,专朝品牌柜檯跟前凑。对昨天晚上的女人,她想起了“商品”两个字。既然是商品,少了包装是不行的。最后,她选中了义大利产的一款吊带长裙,通体深幽的黑色,只有胸前,配着一朵紫红色的玫瑰花,朝试衣镜跟前一站,立时冷艷逼人。 商场服务小姐惊讶地说:“小姐,这条裙子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配上您的气质,简直绝了。” 她没有还价,小姑娘没有哄她,长期的刑侦时光,想不冷,都没有办法。她特别欣赏小姑娘的会说话,她屈就的是世界衣都义大利品牌时装。 从时装店出来,她又进了一家高档美容美发厅,先做了全套脸部美容,当美容师端着镜子让她看效果时,她突然有点害羞,想自己对身材过于的偏心了,竟忽略了最应该欣赏的地方。楼下,负责给她服务的是个法国的美发师,五十左右的年纪,潇洒的白鬍子让人信任之感油然而生,他稳重地用手托着她多年习惯的“马尾”:“小姐,谈谈想法。” 19职业病(4) 刘芳没有说话,起身抖开裙子:“我想在晚上穿这条裙子。” “我明白了,”老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挺幽默:“你其实,应该先到我这里来,再去选衣服。” 刘芳觉得老头可爱,随口开了句玩笑:“我走出家门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已经飞到了中国。否则,我肯定先来这里。” 法国美发师高兴地抖动着鬍子:“ok、ok,老朋友。” 刘芳犹豫一下:“我喜欢更成熟一些。” 谈到工作上,白鬍子立马严肃起来:“好的,你是我的上帝,还是衣服和饭菜的父母。” 满店的人都失声笑了出来。 做好头发,刘芳径直走到对面的女包专卖行。男人的火机,女人的包,都是社交场合最马虎不得的。 她指着发型、裙子,让服务小姐给她推荐配套的包。 走出女包行,刘芳又来到一家菸酒专卖店,买了一盒烟。 然后,到一家麦当劳,招呼了肚子。走出来,天空早已是层纱轻笼的暮色。打的回到住的天苑饭店———公司专门为丁涛和她在这里租了两间套房。 进到房间,刚把裙子换上,点上烟,坐在椅子上演习第一个动作,丁涛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刘芳一瞬间地不好意思了,但要改变,已来不及,她索性将演习进行到底,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揉眼睛的丁涛,眼睑低下来,随之唇间淡出裊裊烟雾。 丁涛有点不知所措:“刘……刘芳,这是你吗?” “丁总,你是留过学的,对吗?” “对呀。” “那里的绅士进女士的房间,是不是要敲门?” “刘芳,对不起,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追出来就不见你了,等到半夜……白天又一天没看到你,我都急得快要报警了。” 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刘芳想断绝他“关心”的念头。 “丁总,我想在自己房间里单独静一静,可以吗?” “当然可以。可是你的打扮太反常,你这是到底要怎样?” 刘芳压低着声音:“丁涛,你过分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丁涛精神委顿:“那……好吧。” 从哪方面讲,他都还没有对刘芳提要求的权力。 在金堂夜总会接住她的仍是昨天晚上的服务生,但他已经认不出她来了。按照在饭店演习的姿势坐下,她这次要的是一杯紫红色的鸡尾酒,刻意修饰过的手指夹着烟盒,刚在茶几上轻磕到第二下,就有一个中年男人很绅士地打招呼坐在了她的对面。他给自己要了一杯xo。 这是一个想绅士又害怕繁复的男人。刘芳目光越过他的肩,漫不经心投到后面小舞台上。舞台上是一个当红的女歌星,主持人介绍是友情演出。也看得出,她唱得比电视上要轻松随意得多,这样一来,反倒更出味了。 中年男人扭脸睃了一眼:“这个秃瓢,算有本事,这么大的‘腕儿’也能‘友情’过来。” 还好,不是张口就直奔主题的暴发户。更让她心中一喜的是:这是一个和秃瓢关系熟络的人。 刘芳抽出一支烟,中年男人老练地用金灿灿的打火机替她点上:“也不是白白‘友情’过来的。” 中年男人:“那还用说,少了两位数怕不行。不过,这秃瓢,也就是靠耍大才创出的名气,拢住的客源。小姐,你不经常来吧?” 刘芳实话实说:“第二次,想看个热闹。下这么大的本钱,能有回报吗?” 大厅里听歌的人并不多。 “这里上下六层呢,歌舞只是吸引人的第一站。”左右看看,中年男人有点坐不住的样子:“这里太吵了。”
第115页 刘芳的余光中,秃瓢终于露面了。中年男人看来是真有来头,秃瓢朝他点头示意,坐到他们身后的几个男人中间。 一个男人粗粗的声音:“吕老闆,有没有没开过封的?” 秃瓢:“有是有,就是太疯张,昨天夏老闆不但没玩高兴,还脸上带了伤出来。” 另一个男人:“我们肖老闆是什么本事,姓夏的是什么本事?叫我说是正好,活该这口鲜桃该我们肖老闆吃。” 肖老闆:“对女人,要下得去硬手,有硬才有软嘛。” “一物降一物,行,就在六楼总统套房里———这也是咱们金堂夜总会的老规矩,我领你去。”秃瓢领着几个人朝电梯走去。 刘芳想到楼上瞧瞧,说:“是有点吵,楼上,是不是有安静的地方?” 中年男人有意显示和秃瓢的关系不一般:“有,当然有。一楼不用说了,二楼棋牌室,如果小姐完事想试一下手气,那里有澳门人专门过来主持的赌场。三楼练歌房,音响绝对一流。四楼茶社。五楼洗浴中心,相连在一起的六楼是五星级的客房部。小姐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到处都转转。刚才,你都看见了,秃瓢和我熟得很。” 刘芳轻轻点头,站起来,朝电梯缓步走了过去,中年男人欣喜地赶忙跟上。转过几张台,一抬头,只见丁涛立在那里,双臂抱在一起,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的寒气足可以滴水成冰。她扭身不顾正做好梦的中年男人,快步朝门口走去。 两辆计程车一前一后开进天苑饭店。刘芳这边使劲把门甩上,那边就被丁涛给推开了。 19职业病(5) 刘芳背对着丁涛,丁涛呼呼喘着粗气。 “丁涛,你知道卑鄙一词是什么意思吗?” 丁涛嘴唇都气白了。 “刘芳,你知道无耻一词是什么意思吗?” 刘芳转过身来:“你伤害了我。你若再像今天这样跟踪我,我就会不客气。” 丁涛:“可你知道,你到的是什么地方,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刘芳气极:“丁涛,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我愿意到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接触,需要你来管?你不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丁涛怔了一下,“刷”地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支票:“你是不是就真的那么爱钱,这是五十万,给你给你……” 丁涛喊着喊着,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爱这个字,我长到三十岁,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说过……” 刘芳伸出手想去扶丁涛,突然心一硬:“你当然有爱的权力,可我有没有不爱的权力?既然话都挑明了,我原谅你这一次。” “好好,这就是刘警官!”丁涛猛然站起来,把支票使劲朝包里一塞,扭头大步朝外走去。 刘芳说:“不许你这么想警察!” 丁涛停住脚步,冷笑着说:“那你还让我怎么想?我这人说话不会绕弯,只怕,我还要想想你刘警官离开警界的真正原因呢!” 刘芳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第二天一早,她打电话把邢远约到茶社。邢远沉吟着半天没有言语。 刘芳着急地:“你怎么不说话,一个刑侦大队长,不会就叫一个秃瓢给吓成这样吧?” “刘芳,我的情况,你知道吗?” “听说点,马上要提升局座了。” 邢远点头:“秃瓢在南方市经营不是一年半载了,别说市里,省里也有他的关系。这次,竞争非常厉害,可以说,都在八仙过海,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沾惹麻烦。” 刘芳不认识似的盯着他。 “我不怕你看不起我,我只想看最后的结果。你倒是直来直去,不是现在警服都让人给脱了么。” “你真不肯帮忙?” “要是你刘芳个人在南方市有什么事,不需要说第二句话。刘芳,你也听我一句,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在瑞雪公司干得这么好,怎么又突然想起来……” “我的职业病犯了,这你总可以理解了吧?我告诉你,我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朋友!” “好吧,咱们公事公办。你要报案,总得有个原因吧,就那个赵玲?你刚才也讲了,她当‘三陪’是在临河就有的,你敢肯定她在天堂夜总会不是自觉自愿?你如果是兄弟局办案要求配合,请拿出介绍信和你的证件。什么都没有,对不起,南方市刑侦队不会随便接受一个私营企业的调遣,谢谢你的茶。” 邢远离去的背后是刘芳固执的目光。 晚上,刘芳又坐到了此前的位置上。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旁边的几个‘贵夫人’都被请上楼去了,她这里,一直没有一个人过来搭讪。她感到纳闷。就在转身的工夫,她看到了立在步行梯口的秃瓢,秃瓢也在望着她。目光一闪而过。她感到秃瓢朝他走过来,坐到了对面,她始终没有抬眼看一下。 双方在默默地使着劲。 秃瓢掏出一张名片,推到她的跟前,刘芳拿起来,漠然地扫了一眼,放到一边。她知道她犯了这一行里的游戏规则,她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进到别人的地盘里做生意。如此说,没有让手下人动粗,秃瓢也算是个有气量的人。
第116页 秃瓢说:“你坐在这里,不合适。” 刘芳脑子一转念,故意用浙东口音:“怎么,吕老闆这里还对号入座?” 这时候,旁边最后一个‘贵夫人’也被请走了。看来,金堂夜总会的生意的确不错。 “你是头一次做事吧?” “就算是吧。” “昨天晚上,我就注意到你了。在这里,像陆羽那种冒失鬼,多天都很难碰到一个的。” “我不明白吕老闆的意思。” 秃瓢倒也直截了当:“你坐在这里,太可惜了。你跟我到楼上来吧。” 来到楼上储秀宫,秃瓢说:“以你的靓,应该坐到这里面。只有人老珠黄没办法的,才会坐在那里玩品位、玩深沉。” 刘芳故意地说:“我这就进去……” 秃瓢说:“你这身打扮,到我的储秀宫里,就显得过于一本正经了。你要是今晚就想有生意,我一楼专门开有一个时装店。放心,比起外面的价格,这里至少要优惠一折以上。” 刘芳利索地说:“之后呢?” 秃瓢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该做些什么,会有人告诉你。” 等刘芳坐进储秀宫里的时候全清楚了,其实,所谓的规矩很简单,主要的就一条,每接一位客人,要交给夜总会二百元钱;如果跟客人出去过夜,则要交三百元。刘芳被发给了一个牌:222号。 秃瓢吩咐手下:“222号接客后,你给我打声招呼。” “吕哥担心她是卧底的?那干脆做了她算了。” “明的我都不怕,还害怕谁来卧底?” “那……” “是给唐西平那个土包子选人。妈的,嫩芽玩腻了,想换个有品位的,我看这个222号,合适。但不试一下,万一要是……金堂不怕,怕的是断了一条财路。” 19职业病(6) “唐西平是生生让吕哥把他的嘴给餵刁了。” “他也没少朝咱这里扔钱,人也够大方、够义气,去吧。” 不用紧盯着,因为从储秀宫出来的每一个人,在服务生高声喊出来的同时,早就在本子上做了登记。 在秃瓢向手下做交代的时候,刘芳手里拿着女尸的照片,正在挨个悄声地询问着。一个摇头,又一个摇头,再一个摇头……有的干脆瞪她一眼,不理她了。刘芳不抱希望地来到一个独自坐一边,年龄只有十六七岁神情失落的小女孩跟前。一看,就是逃学出来的中学生。 小女孩朝照片上扫了一眼,警惕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公安局的?” 刘芳知道有戏,按捺住心里的喜悦,反问道:“你看像是多管闲事的吗?” 小女孩相信了:“我不怕你们抓,在秃瓢这里,没人敢来抓的。我和你说话,是想知道王小云怎么了?” 刘芳在心里记下“王小云”的名字,有意激她:“王小云说她在金堂有一个好朋友。” 小女孩:“我们是一个大院的,都不想上学了,她比我高两级,爸妈又非逼着,就一块儿跑了出来……” 刘芳:“她被害了,死后被人用麻袋装着丢到临河边。” 小女孩泪淌了出来:“我一个人更不敢回去了,肯定是唐西平给害的。” 刘芳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接着问:“你怎么那么肯定是唐西平,临河离这里好几千里呢?” “我和她,一前一后被姓唐的挑中。王小云在家就胆大,两人跑出来也是她的主意,后来打电话给我,说她手里有唐西平陷害人的把柄,非敲他一笔,等回来就和我一起回老家开一家美容美发店,自己当老闆。” “她说没说陷害谁?”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说唐西平发疯了,想把临河全给污染掉,再让什么人去查个姓林的,反正让她给偷录了下来。” “录音带呢?” “你说王小云是不是真给人害死了?要不是,我……我就不能给你,否则,她非把我恨死不可!” “你想,她要没死,光为你们那点事,值得我们下这么大力气吗?” “你要真是临河的,讲一句那儿的土话给我听。” 刘芳讲了一个“中”字。 “临河那儿的人就是这么说的,什么都‘中’。”小女孩天真地笑着,拉开包,取出一盒磁带:“她说她拿一盒,寄给我一盒,将来,就不怕唐西平软不下来。” 刘芳快速把磁带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说:“除下来你,还有什么能证明王小云就是跟唐西平走的?” “霍老歪那里有登记,我们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得有名字———他老爱拿这个吓唬我,说交给公安局,就是我一辈子的铁证,几次白占我的便宜。” “霍老歪在哪里?” “他就在这层楼的东头档案室里。他是秃瓢小时候玩大的,两人还是干亲家,是秃瓢安插的耳目,晚上也在那里住,像鼻涕一样走到哪里噁心到哪里,多少人都恨死他了。”
第117页 这时,外面有人高喊89号。 小女孩忙站起来:“我这得去了,秃瓢整人狠着呢!你不管怎样,将来都不能把我的事告诉我爸妈,他们都是教师,忒爱面子,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刘芳点头。 小女孩这边出去,刘芳正想着自己怎么熘出去的时候,有人高喊222号。等服务生明显生气地喊第三遍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是喊她的。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酒喝高了,是从楼下洗浴中心直接洗完澡上来的。走进包房,嘴里还不停地嘟囔:“本处长怕他们,再来两瓶也没事。” 刘芳不想和他嗦:“乖,听话,谁也不会有你能耐,要不,怎么你是处长呢?来,把睡袍脱了。” 那人嘴里“就是”着,伸手要抱刘芳,被她轻轻在脖子上一掌,软在沙发上,“咝啦”一声,把床单撕开,麻利地捆了起来。刘芳伸手扯过毛巾,一掐他的下颌,严严实实地塞到嘴里,拉开门,先把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朝外边一挂,人跟着闪了出去。 走廊上。有人问:“222号,你乱跑什么?” 刘芳恨声骂道:“霍老歪是好东西,你敢得罪他?” 霍老歪果然“歪”名不小,那人嬉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霍老歪两碟小菜,在那里自斟自饮,酒是好酒,茅台,秃瓢赏给他的。正是念他忠心,秃瓢才会让他来看管档案。 霍老歪没有想到会有送上门的好事,同样,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出手会有这么重。他想过尽忠的事,但尽忠是要在皮肉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刘芳很顺利地就从保险柜重要客户一格里取到了唐西平的档案册,并很快就找到王小云的名字。 刘芳得手后想尽快离开,刚拉开门,立时朝后退了几步,亮出了格斗的架势。秃瓢冷冷地立在那里,身后紧跟着几个高大的打手。霍老歪猛地抱着膀子歪到地上,嚎叫着:“阿修,砍她,她出手忒毒,快把我的膀子给揭了,要不然我会把保险柜给打开……” 秃瓢一脚把霍老歪蹬在一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可你要是拿走这里的东西,传出去,就没有人敢再来金堂找我了,那就是断了我的财路,这我就不能不管了。我们商量一下,东西留下,你走人,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19职业病(7) 刘芳突然神情一松,笑着说:“修哥,你总该知道个恶贯满盈的道理吧?不是不报,时辰不到。你如果肯跟我去自首,兴许,能得到个从宽处理。” 秃瓢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摆手想让打手们动手,却僵在了半空里。 邢远斜身靠在门上,手里的枪森然发着幽幽蓝光,身后是三四个精壮的警察。 “吕修,她是我的朋友,这点面子你不会不给吧?还有,得麻烦你一块送我们回局里。” “邢远,咱们有清帐的时候。” “债多不愁,也不多这一笔不是?” 立在巨大繁复的霓虹灯下面,刘芳开玩笑说:“不怕影响邢局的事?” 邢远不好意思地一笑:“下午任命文宣布了。再说,我这是奉命配合兄弟局办案。” “你说什么?”刘芳不解。 邢远笑着朝旁边一闪:“我不说,让他们说。” 吴天和张小婷从车里跳出来,一齐“啪”地给她敬了个礼。 张小婷:“报告队长,除下来协助你调查女尸案,江局还交给我们一个任务,就是来请你回去。” 吴天把警官证和枪,郑重地托在手里递了过来。 按照江新的指示,对秃瓢在南方市连夜进行了秘密审讯。 秃瓢出奇地爽快:“我当然配合,还有生意等着我出去打理呢。再说,他唐西平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牺牲时间。他想让我把赵玲灭了,可我秃瓢有我做事的原则,那就是坏事做尽,都不沾命案,我信佛!我想让她先替我挣些钱,再找个机会卖到泰国去,没想到她不听话,受皮肉之苦就不能怪我。” 从审讯室出来,邢远说:“江局长专门给我们翟局长又打了电话,让南方局协助封锁所有消息。所以,金堂夜总会要正常营业,取消那些服务的解释是最近风声紧。” “谢谢老同学。”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 “别讲客气话,那个赵玲,嚷着想见你。” 刘芳掏出一千元钱:“等案情结束,你把这些钱交给她,让她好自为之吧。” 邢远点头:“你准备怎么向林总解释?” “简单,就问他,职业病是好治的吗?” “我敢说,你呀,一辈子也治不好,它已经钻到你的骨头缝里去了。” 20血鲜如花(1) 技术科在环保局是个相对平静的地方,不像执法调查部门,常常要剑拔弩张面红耳赤去明争暗斗据理力争,职业使然,工作使然,粗门大嗓在所难免;不像办公室、财务、人事这些部门,整天靠看眼色过日子,得不停地围着领导转,领导的脑子到哪儿,自己的脑子跟到哪儿,快了慢了,领导眉高眼低,也是在所难免的。这对性格文静的杨小兰来讲可是难为。虽然当了科长,她常常面对生人,都要不自然上一大阵子。她不爱说话、不与人争,却偏偏又是个极自尊极敏感的人,常常别人兴许无意的一句话,会让她无端烦恼上半天。技术科在局办公大楼的最顶层,一般情况下人也轻易串不到这里来,又安静,又视野开阔,阳光也明亮,离领导又远,穿上永远洁净如新的白大褂,用雕刻有美丽图案的花盆种上些海棠、文竹、吊兰、茉莉之类的细嫩花草,当真是既雅且大方。因为技术因为权威因为没有是非,人在单位上下也是极受人尊重的。还有,丈夫在临河大学当教授,工作稳定,收入丰厚。女儿是个乖女儿,不但长得漂亮,且聪慧好学,不用督促,年年都是学校的三好生。这样的生活,杨小兰还有什么不满足?想想自己的一切,常常会不自觉地“阿弥陀佛”。
第118页 何燕因能为下属着想,拿得起放得下而有威信。前任是个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大男人,临要退休了,上楼还是咚咚咚,擂鼓似的,人在二楼,五楼就知晓了。偏偏又是心如发丝,有着一份复杂的心理,杨小兰他们这一批副科长,早就是局里的业务骨干,前面的提、调、退后,个个主持工作多年,甚至包括杨小兰在内的多人,在他刚提任局长的时候,就主持科里的工作了,多少年过去了,他都要退休了,仍捨不得下文把大家扶正。官帽子成了葛朗台家的金子,宁死都不肯给别人一毫一厘。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家工作开展起来就有难度,也有怨言。何燕来了以后,二话不说,第一个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说:“算什么心思?!” 杨小兰从公心上,就佩服了何燕。 单位盖了新家属楼,谁的眼都瞪得跟鸡蛋似的。临河大学在郊区,女儿圆圆要上小学,所以,丈夫就一直跟着她住局里的筒子楼。丈夫是个事业型的人,整日忙着着书立说,没个安静合适的环境不行,拥有一间独享的书房是早也盼晚也盼盼穿双眼的事。圆圆也大了,再和父母睡在一起已经不方便了。所以,杨小兰也想要。但自知要争要活动都不是长项,论资历也不靠前,希望的火焰一点一点朝小处减,到了最后,连自我安慰自我逃避的理由都找好了:“房子小,好收拾,每天可以节约多少时间?”“等女儿上了大学,我跟你到学校去住,不比城里安静,查资料也方便,你写书,那儿可是最理想不过的环境。”“新房得多掏多少钱?省下这笔钱,咱们过节旅游去,人关键是得活出生活质量,不能一辈子做物质的奴隶。”就在准备把逃避理由朝外搬的时候,何燕发话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一句话,杨小兰不但住进了新房,而且,还挺得腰杆直直的。 杨小兰从个人感情上,就感激了何燕。 何燕不懂技术,杨小兰就加班加点把最精确的数据以第一时间送到何燕的办公室。 杨小兰是何燕讲话的胆量和底气。 但今天的事,却叫杨小兰为了难。 杨小兰一上班,何燕亲自打电话让她到自己办公室———说亲自,是何燕在局里,要通知自副局长以下的所有人,都是让秘书打电话。她喜欢这种距离和神秘。当然,这只是她整体思路的一部分,其他的诸如突然宣布某某和某某岗位对调,奖金採用红包,没来由地就免掉谁的职等等等等。她认为自己天生就是玩手腕搞政治的料,要不然,没学过没人教怎么一上来就玩得得心应手?———热情招呼她坐,并亲手给她泡了茶:“尝尝,正儿八经的大红袍,别人送给刘市长的,让我看见,抓了一筒过来。” 杨小兰平常也是爱喝茶的,和“教授”闲暇常到茶馆小资小资。品了一下,醇厚回甘,润滑爽口,再看成色,砂绿翠润,不禁脱口而出:“真是正宗福建武夷山天心岩产的大红袍呢。” 何燕说:“给你喝没可惜!想不到,杨科长对茶也有研究。” 杨小兰有点不好意思说:“魏志的几个朋友喜欢这,常在茶社里聚会,一来二往,我也算知道点。” 何燕大方地说:“你经常加班,魏教授在家任劳任怨照顾辅导孩子,也算是对局里工作的支持。这筒茶,就送你和魏教授了。” 杨小兰想想“君恩不辞”,干脆大方地说:“谢谢何局,刘市长和你的关系真是不错。”话出口,杨小兰心里就擂起了鼓,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扯到可能引起误会的地方上了? 何燕不在乎地道:“职能部门,没有上级领导的支持,想干出成绩,是不可能的。就说咱这办公大楼,要没有刘市长、孙市长的支持,能盖得起来?还有成排的家属楼,其他兄弟局,早就看红眼了。” 环保局是后来才从城建局的一个科分设出来的,属标准的小弟弟,能有今天这个局面,实话说不容易。 杨小兰由衷地道:“是啊,协调顺畅上下左右的关系,很考验人的。” 20血鲜如花(2) 何燕道:“关系就是生产力!没有政治眼光,很难在今天的形势下开展好工作。” 这些,不是杨小兰能插上的话了,她鼓鼓勇气:“何局,找我来有什么事吧?” 何燕坐回老闆台后面,从文件夹里抽出“5·22事件”现场取样的化验报告,从中间一撕两半:“你这份报告,要重新做。” 随手放进身旁的碎纸机里。 杨小兰站了起来:“怎么,何局,有错误?” “也可以说它有错,错在和市领导的工作思路不合拍上,光一个瑞雪公司,就是全排,能造成那么大的污染?” “这我也计算过,至少,还要有远方日化厂、华日电镀厂、大发造纸厂、三川印染厂那几个污染大户全加在一起同时排放,才能造成那么大的危害。还有,里面污染物的成分……” 何燕伸手止住了她:“一是发展,二是稳定。要是把远方、华日、大发、三川这些市里的支柱企业,都像瑞雪公司一样给封起来停产整顿,今年,市里的经济发展指标还能完得成吗?让企业停产好办,可谁给下岗工人来发工资?要是下岗工人再像上一次那样把市委、市政府的大门给堵上,我们环保局怎么向市委、市政府交待?”
第119页 杨小兰说:“何局,我们这是实事求是。” 何燕再次打断她的话:“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以后环保局还发展不发展?任何时候,大局意识都是最重要的。” “何局的意思是……” “这份报告的底稿连同电脑里存的,还有水样,全部销毁掉。重新配置一份符合瑞雪公司生产能力的水样,再以此尽快作出报告。 “这……我不行……”杨小兰紧张得脸色通红。 “我已经给孙市长汇报过了,想提你当技术副局长。我这里,缺技术助手啊!”何燕脸越拉越长,加重语气:“原来的水样、报告都是不存在的事。记住,在中国,做什么事首要的都是讲政治。” 这时,钱明军和几个手下走了进来。 何燕利索地站起来:“钱司长,你来也不吭一声,我们好去迎接一下。” “何局,你觉得我们承受得起吗? 为“5·22事件”现场化验报告,钱明军连着派人来了四次都没有取到,这才只好自己来了。 “钱司长,你是咱们环保系统的最高领导,对我们局里的工作,可要多批评、多指导,这么多部领导下到临河,对我们而言,是个千载难逢促工作上台阶的好机会。”何燕把手一伸,说:“钱司长,请到贵宾室去谈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走进会议室,里面摆满名贵花卉,茶几上,是新鲜的马提子、蛇果、龙眼等进口洋果,饮料是全部写着英文的可乐,烟是软包的中华烟。 钱明军说:“我先声明一点,咱们环保系统的最高领导,是夏部长,而不是钱明军。” 何燕见多识广,半开玩笑半当真:“钱司长是代表夏部长下来的,放在过去,就是如朕亲临的钦差大臣,在我们心目中绝对是实实在在的最高领导。” 钱明军不好在这个话题上再坚持什么了,手一指,说:“何局还说要我们打招呼,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准备得很充分嘛!” 钱明军推测得不错,何燕安排四拨人,轮流24小时对钱明军和调查组的行踪进行监视,还专门为每个人配备了最先进的带有照相功能的手机。 这些情况,杨小兰也有耳闻,听钱明军这样讲,心里咚咚地像擂小鼓,心想,这可不是受了部领导的批评?当下,替何燕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何燕一笑:“准备是从钱司长来的第一天就开始的。可你是中央大员,有市领导前呼后拥地围着,我们想走也走不到跟前,就想着,我们市环保局这庙再破再小也是系统的下属单位,钱司长总不能忘了吧?这些东西,摆了撤,撤了摆,小地方,也拿不出好东西,将就点,怎么着是我们市环保局128名干部职工的一点心意。” 钱明军坚持着:“你要我坐下,可以,这些东西,得先撤掉。” 何燕拿得起放得下,把手一指,吩咐跟进来的两个副局长:“让人把这些全撤走,表达心意,也不在这种形式上头。” 两个副局长得了圣旨一样,和办公室的人一齐忙了起来。 “钱司长,水果不吃,烟总得抽一根吧?你也帮我们鑑定鑑定真假,别让那些烟贩子老来糊弄我们这些土老帽。” 何燕说得不错,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如果办得过分难堪,回到机关,落个刁难下属单位的名声,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钱明军把烟点上吸了一口:“何燕同志,这烟也抽了,你是不是该把化验报告交给我们了?” 何燕生气的样子:“钱司长,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批评她呢。那么事关重大的东西,居然,都能给搞丢?不过,小杨也挺委屈的,怨专门保管文件的那个小袁,接班进来的,素质太低,做事太马虎,我刚才也讲了,不管委屈不委屈,都得加班加点给我重新整。钱司长,你是在北京大机关,不知道下面那些人办事,整天能把你气死!” 钱明军冷笑,“这么说,我也是白来一趟了?” 何燕:“钱司长,都怪我们工作抓得不到位,你多批评,回头我们专门进行工作作风整顿。” 20血鲜如花(3) 钱明军站起身来,说:“那我们还有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吗?” 何燕把手里的笔记本打开:“钱司长,你来局里一趟不容易,我想详细汇报一下我们这几年的工作……” “何燕同志,听说你的京剧唱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让我们也有幸听听。至于工作,你还是等化验报告出来,再一块儿汇报吧。”钱明军不等何燕回答,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钱明军他们的中巴开走,何燕说:“杨科长,你都看见了,抓紧落实你的事情吧。” 杨小兰郁郁回到化验室,找个理由把科里的人全打发出去,要求大家办完事后不必再拐回来,直接回家就行。等人全部出去后,她轻轻地嘆了口气,做起了领导交代的“工作”。完成水样的“制作”,随手填了个标籤贴在上边。然后,按照何燕的交代,把原先的化验报告底稿找出来,一页一页塞到碎纸机里,打开电脑,看着上面的化验数据,点击删除键,犹豫一下,又取消了。她想:先存着吧,反正是自己的专用电脑,万一领导有了新的想法,也省得重新做化验了。
第120页 出来时,要锁门又推开,把水样放进包里,才放心地下了楼。 这时候,早过了下班时间,天也暗了下来,整个大院静悄悄的。 回到家,除了丈夫、女儿外,没想到沈娜也在。虽然担任着局长职务,沈娜却坚持上得有课。 圆圆说:“妈,沈老师是来家访的,你没回来,和爸聊了好长时间了。” 杨小兰说:“是不是你在学校不好好干了?” 圆圆说:“嘻,沈老师你瞧瞧,她还是我妈呢,常常用这种怀疑的目光和威胁的口吻和我交谈,您说,中国的孩子怎么能自信得起来?” 沈娜说:“圆圆,妈妈也是在关心你。” 圆圆“吞儿”地笑了:“我知道,要不然,我早就仗着沈老师您这个坚强后盾,正式向她提出抗议了。” 魏志笑着说:“我们圆圆被评为市级优秀小记者了,沈局长是专程来祝贺的。” 杨小兰感激地说:“沈局长,圆圆可没少让你操心。” “培养每一个孩子成才,是我们教育部门的责任。”沈娜长嘘一口气,说:“可惜,‘5·22事件’的那五个孩子,花季的梦才刚刚开始就破碎了。” 圆圆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拿出奖励的话筒,马上进入了角色。 “杨科长,我是临河市金话筒小记者协会的会长,想以在‘5·22事件’中死去的五个同学名义採访你,可以吗?” 杨小兰有点不安地看了沈娜一眼,嗔道:“圆圆,沈局长在,不要胡闹了。” 沈娜说:“在孩子面前,喊我老师,我最感骄傲。路上,圆圆说要在家里来个别开生面的庆祝方式,原来心眼里藏的是这个。” 魏志推推眼镜,幽默地说:“我们杨大科长也有怯场的时候?我倒想看看,我们圆圆拿这个金话筒奖,凭的是怎样的实力。” 圆圆自信地说道:“爸,我会让你这个大教授刮目相看暗自感嘆英雄出少年的。” 几个大人忍不住被逗笑了。 圆圆眼珠一转,问道:“杨科长,你们市环保局不敢接受採访,是不是觉得内心有愧,才这样推三阻四?” “乱说。”有沈娜在,杨小兰不好太坚持,那样,会使大家都感到尴尬的,“好吧,我接受你的採访。” 魏志一伸大拇指:“抢滩成功,开局不错。” 沈娜说:“小兰,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培养这些小记者,可不是让她们从写小採访稿开始的,而是一上来,就让他们看路透社、法新社和中央电视台大牌记者採访的碟子,起点定得很高的。” 圆圆说:“就是。谁敢轻敌,就是存心让自己打败仗。” 杨小兰下意识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开始吧。” 圆圆故意清了一下嗓子:“杨科长,环保问题是21世纪全世界每个国家都必须切实关注的问题,它将关系到全人类的生存与未来。临河市当然也不能例外,市环保局担负着全市环境保护的宣传、监督、案件查处工作,”头一伸:“我没说错吧?” 魏志说:“事前准备充分,请继续。” 圆圆说:“请杨科长对临河市的环保工作,做一个整体评价。” 沈娜可不光是孩子的老师、教育局长,还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市长的夫人,杨小兰心里暗怪魏志的迂:“我只是一个小科长,怎么能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沈娜:“小兰,在孩子的心目中,你们局里的每个人,可都是环保卫士的代名词。” 杨小兰只得斟词酌句:“我们环保局,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各项工作,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取得了令人满意……” 圆圆把小嘴一撇,说:“官话套话玩得滴熘熘转,看来,妈妈该提局长了……” 杨小兰想到何燕下午的谈话,被圆圆无意之间说中了心事,目光慌慌地看了沈娜一眼:“小孩子不要瞎说,环保局的工作,就是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之下。” 魏志不满地:“小兰,这是在家里……” 沈娜:“小兰哪,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 杨小兰看出了沈娜的不高兴,忙说:“沈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转过头来,悄然狠声地:“鬼丫头!” 20血鲜如花(4) 圆圆回个鬼脸,好不得意。 杨小兰只好继续:“但形势非常严峻,要不然,也不会出“5·22”那么惨的事件。” “据我们小记者协会深入採访和调查,这次事件的责任人,之所以迟迟未能受到法律的惩处,是因为你们环保局有意在推拖包庇,想把大家拖得心灰意冷,没了脾气,然后草草地一了百了。杨科长,请原谅,反映百姓真实的心声,是记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魏志说:“好,一针见血。” 杨小兰说:“你情让她瞎说了!” 魏志说:“这怎么能是瞎说,难道让孩子从小养成云里雾里的弯弯绕习惯,才是社会的进步?”
第121页 沈娜说:“我可以作证,圆圆问的,都是学校孩子们心里想的。” 魏志说:“在临河大学师生当中,也有不少人持类似看法。” 圆圆得到支持,点点头,神情更加严肃,大有穷追不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杨科长,你面对全市人民都在日夜关注的大问题,你面对五条再也不能唱歌跳舞的小生命,你面对眼泪都要哭干的五个孩子的父母,你面对临河市几乎有河必污的局面,不会抬出无可奉告四个字吧?” 杨小兰说:“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 “杨科长,你指的复杂是技术方面的还是别的方面的?要是技术方面的……”圆圆低头想了一下,旋即异常坚决地又抬了起来:“那我就要从今天开始,把我崇拜词典里杨小兰这个条目按删除键。” 杨小兰被逼得生气了:“圆圆,你今天,是不是存心和妈妈过不去!” 圆圆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是妈妈和我过不去!” 杨小兰说:“这孩子,我……我怎么和你过不去了?” 圆圆哽咽着:“同学们都在背后嘲笑我,说环保局技术科的人,不是拿了贿赂,就是在混饭吃,要不然,那么一份简单的化验报告,到现在都拿不出来。” “你……”杨小兰气得扬起了手,但怎么也落不下去。 沈娜说:“圆圆,不能这样和妈妈说话。” “沈老师,你不知道,同学们还有说得比这更难听的呢,我在学校,连抬头看同学的勇气都没有,我再也不会以这样的妈妈为荣了。”圆圆使劲把话筒朝地上一掼,哭着跑进自己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 魏志拾起地上的话筒,埋怨说:“这些天你都没看出来,多爱说爱笑的孩子,到家就关进自己的屋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沈娜站起来,嘘了一口气:“小兰,你能下楼送送我吗?” 也许是晚饭时分,路上的行人很少。 沈娜说:“小兰,心里不好受吧?” 杨小兰眼圈红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沈娜说:“圆圆不仅是在批评你,也是在批评我这个教育局长,‘5·22事件’的真正责任人,一天得不到惩处,五个小灵魂,就不会得到安宁。” 杨小兰忙道:“沈局长,我有责任。” “我也是学化工的,那些技术是难不住你的,你杨小兰也不是不敬业的人,所以,你不用急着把责任朝自己肩上揽。” “我……唉……”杨小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娜似乎看出了她为难的心思,何燕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杨小兰要想继续呆在环保局,就不可能没有顾忌:“我也知道,这里的情况复杂。但接连两场大雨过后,你手里在现场採集的水样,就成了‘5·22事件’最直接最关键的证据,一旦丢失,很难将幕后的坏人绳之以法。如果,是因为我们这些成年人患得患失,让坏人最终得以逍遥法外,孩子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们的灵魂,也永远不会得到安宁的。”说话间,走到十字路口,钱明军站在车旁等着。沈娜把手一伸说:“小兰,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好好想想。” 杨小兰看着沈娜他们消失后,独自徘徊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家中。她决定等星期一一上班,就摊开和何燕谈谈,何燕那么信任她,一定会听她劝的。 到家,饭也没心思吃,简单洗洗就进了卧室。魏志放下手里的书,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杨小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魏志等她坐到床上,说:“不能怪圆圆跟你急,连我也觉得,你们技术科做事蹊跷。” 杨小兰生气地说:“技术科是归局里管的。” “我知道,你们技术科要对局里负责;局里呢,要对市里负责,不这样行不行?不行,谁让乌纱帽是在上级领导的手掌心里攥着呢。新闻媒体也是这个原因,只能当个太监,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学公鸡打两个鸣。”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刻薄了?” “我是在想,公职人员都在口口声声喊着为人民服务,可到底,又有几个人是眼睛向下在看人民?” “你就别想了,教好你的课就行,累不累?” 魏志急了,说:“哎、哎、哎,你怎么这样说话……” “啪”杨小兰把灯关掉了,身子一翻,给了他一个背。 杨小兰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呆呆地躺在那里,并不想急着起床。六点五十八分左右,她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惊了一颤,拿起来,是单位保卫科打来的,说化验室昨天晚上被盗,让她马上赶过去。 20血鲜如花(5)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忙穿好衣服,想了一下,把包还是挎到了肩上,对被吵醒的魏志说:“你多睡会儿,等一下起来,给圆圆做点好吃的。” “你这是干什么去?” “单位打电话有点急事。” “典型的官僚主义,光见忙,不见效率。”
第122页 魏志是个属猫头鹰的,晚上熬多晚都没事,早上只要没课,能一口气睡到八九点,说完,转身又睡去了。 杨小兰感到纳闷,化验室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怎么会盯上那里? 匆忙赶到单位,化验室里外挤满了人,主管安全保卫工作的副局长、主管技术科的副局长、保卫科的人、技术科的人、当夜值班人员、无意中来加班的人……惟独不见一向风风火火的何燕。储藏水样和装资料的柜子全都给撬开了,杨小兰的柜子桌子翻了个底朝天,让她吃惊的是,昨天因为忙,随手塞到抽屉里的五百元奖金,窃贼却视而不见。她疑惑地把目光投向科里其他人的桌子,全都没有动。窃贼显然是冲着她这个科长来的,而又不要钱……她心里一动,忙把电脑打开,里面“5·22事件”的化验报告被人彻底删除了,她心存侥幸地打开回收站,里面也被人老练地全部清空了。第六感,仿佛有一双眼睛,阴鸷地站在远处冷冷地瞧着她,她呆怔在那里,背上沁出冷汗……直到两个局长和保卫科长一齐催问她丢什么东西没有,她这才慌慌地摇了摇头,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杨小兰等派出所的人来看完现场,独自郁郁地骑着车朝回走,耳边响的是何燕就职演说时的声音:“我们环保局是行政机关,实行的是行政首长负责制,所有的人、全部的工作都要为局长负责。谁当政,谁发令,按谁的思路走。这在最民主的美国也是这样。凡跟不上步伐的人,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辞职,二是解职。这么做,是提高行政运转效率的需要……” 杨小兰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和沈娜、钱明军在一起告别的情景,意识到自己当时被人跟踪了。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接听时,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是圆圆的声音。 “妈,你快回吧,我们家被坏人抢了。” “你和爸爸没事吧?” 圆圆倒很镇定:“没事,挺刺激的!他们全蒙着面,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把我和爸全给捆了起来,用胶带纸粘住嘴———就是揭的时候有点疼,接着,开始到处乱翻。你放心,我们已经报了警,公安局正在让爸清理一下,看都丢了什么东西没有。这些人很缺德也很好玩,贮藏室、厨房、卫生间也要去翻,凡是瓶子全都打烂,酱油瓶、醋瓶也不放过,怪了,你出差买的钧瓷他们倒不碰。妈,回头那篇记一件有趣的事的作文,我写这个行不行?” 杨小兰听到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她相信东西会像化验室一样也不会少的。 “等回去再说好吗,妈正在路上。” “好吧,老妈注意安全。” 杨小兰下意识地摁了摁肩上的包,再次骑上车,拐了个弯,上了小雨巷。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巷深、路窄,平时车辆行人都很少,两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把小巷捂得连正午都阴阴的,因为长年见不到阳光,路边花坛里密密的金丝绒草,长得格外细嫩茂盛。杨小兰突然感到心绪惶恐不安,仿佛兜头一张巨大的黑网在向自己罩来,猛一抬头,一辆黑色的轿车,急速地向她直冲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肩上的包朝路边花坛的草地扔了过去,人还来不及喊出声音,就整个被那张黑网给罩住了…… 五分钟后,刘芳带着吴天和张小婷赶到现场。 十五分钟后,何燕自己驾车赶过来。 何燕不但当场落了泪,还跑到市委常委会上硬是给杨小兰争取了烈士称号。 在局里,不但发动职工给圆圆捐款,还要求全局所有人员包括看门的临时工,一个不落地都要去向遗体告别,所有车辆都要挂黑纱。在殡仪馆,她的泪不断线地流,想起了杨小兰对她工作上的无私帮助,如果当初没有这只技术上的臂膀,她能否在环保局站得住脚,很难说。 告别仪式就要宣布开始时,白向伟、刘沉、孙庆、江新他们赶了过来。杨小兰平时为人谦和,人缘极好,对她的死,局里干部职工都非常同情,对何燕“请”来市委的领导,连过去对她有意见有看法的人,都心怀钦佩之情,可以说,何燕的威信空前高涨。 圆圆拉住白向伟的手哭求:“白伯伯,我想托您捎话给破案的警察叔叔,让他们一定把坏人抓住……” 白向伟朝身后的江新一指,郑重地高声说道:“同志们,我以市委书记的名义,在杨小兰同志的遗体前表个态,如果这个案破不了,不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我,还有江新同志,一块儿向省委辞职。” 转过身,在他和刘沉的带领下,大家沉痛地鞠躬志哀。 晚饭后,白向伟和刘沉在临河边散步。 “刘沉同志,我怎么看,“5·22事件”都不那么简单了。如果,把这个盖子揭开,怕是在临河,要引发一场空前的政治地震。”白向伟不无忧虑地说。 “你这个大班长,准备做何考虑?” “既然已经把这个脓疮划开,手术台上都上了,就彻底把里面的脓挤净,疼也是这一回,轻装好上阵哪!” 20血鲜如花(6) “只怕孙庆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这个人心思很灵,很多政治上的东西,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上联下拉,无所不用其极,他把世俗那一套哥儿们把戏,玩得是纯熟了。你想不到吧,他会为一个普通司机的生日,冒着大雪赶几十公里,把那个司机,当场感动得泪都掉出来,当场发誓要两肋插刀效忠他一辈子。”
第123页 “这个司机后来呢?” “被他拐弯抹角送给了我那个泰山大人开车。” “我敢说,你那个泰山大人,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也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根是怎么无意中被吹软的,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怎么每次都被孙庆猜得那么准。” “也是这,摸透心思,才能鬼使神助,一投一个准。” “这个孙庆,算是个人物啊!” “先结交后推荐,先心腹后运作到关键岗位,是他精心编织关系网惯用的策略。这些人乐意记他的恩,逐渐坐成了他的势力。我早先何尝不想搬掉他这座垃圾山,但我只有一个人,还是个代理的书记,力不从心哪。为了减少掣肘,有时还不得不拢着他。” “我早看出来了,他原来是想利用你挤走我,顺利接班当市长。后来,见大掌门人铁心叫我在临河安营扎寨,觉得再按原有的策略运作,就行不通了。于是,就想在你我之间制造矛盾,背弃道义,把你整倒取而代之。” 刘沉多少有点懊悔地:“远交近攻,他这个张仪的弟子,是深得其中要义的。当办事员的时候,他巴结科长,打击副科长;当科长的时候,巴结局长,打击副局长。有一次酒醉,他给人吹嘘这叫拔萝蔔,一个萝蔔一个坑,前面不腾位,后面累死急死也没用。只可惜,一开始,我还对他抱有幻想。” “哼,后来,他见我不买他这个帐,就串通那个可惜了表演天才的何燕,还有那个充当经济基础角色的唐西平,上面靠着你那个泰山大人,利用大掌门人对临河大道的误解,下面在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中制造事端,大手笔、大制作,想把我这个书记,连同你这个市长,一勺全都给烩了,算得上丧心病狂狼子野心了。” “说实话,刚来的时候,看着个子矮矮满口土话的他,谁会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和惊天动地的魄力?不过,何燕是受他的蒙蔽了。” 白向伟一针见血地:“何燕同志也是个内心被欲望膨胀得不知所以的人。欲望之舟,一旦荡到了大海的波涛之中,就自己由不得自己,蒙上眼也要划下去的,前面有海市蜃楼可供幻想嘛。我猜想,他们摊牌的时间,也就在这几天了。只怕是操之过急,要在杨小兰的事情上,露出马脚呢。你看吧,何燕同志,会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送来一份‘5·22事件’的化验报告的。” 仿佛为了印证白向伟的话,一辆帕萨特朝他们这里开了过来。紧挨着他们两个的车停下后,何燕朝站在车旁说话的宁远和刘沉的秘书韩辉随便抬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白书记、刘市长,你们两个好雅兴啊!” 白向伟说:“何燕同志,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 何燕被“戗”,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中黑黑压上来的云,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白向伟说:“该下的雨,就让它全下下来,不然窝在那里,是不会甘心的。” 何燕只好翻翻白眼,干咽一口气,说:“我是来给书记、市长送‘5·22事件’水样化验报告的。” 白向伟没有伸手,刘沉也没有伸手。 白向伟说:“何燕同志,你当这个局长,有几年了?” 何燕傲然地:“已经满两年了。” 白向伟说:“那程序和规矩,也应该知道吧?” 何燕说:“没有给宁远他们,是怕耽误事,否则,又要批评我们当下属的办事不力。” 刘沉说:“你现在拿来,就是办事‘力’了吗?不管是哪层原因,对杨小兰同志的死,你何燕都是要负责的。” 这时,江新的车径直开了过来。白向伟和刘沉再不看她一眼,扭身朝一边走去,江新快步跟上。 望着三个人的背影,何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江新是市委常委,就有资格和书记、市长更随便一些,而书记和市长,也是非要给这个面子不可的。 她的脚,使劲在草地上拧了一个窝。 江新急急地报告:“杨小兰遇害后,市局採取果断措施,马上封锁了临河的所有出口。后来,在省厅的支援下,又调集下面各县的警力,在全市进行了拉网式的大搜捕,先是在一家汽修厂找到了保险槓被撞坏的没牌车,并当场抓获了嫌犯郑三,供出是由多次前科的柳山所为,他只听命柳山,谁指使的他也不清楚。” 白向伟说:“柳山抓住没有?” 江新说:“这也是我需要检查的。柳山最后,被逼到一座烂尾楼里,大喊大叫让刘芳过去和她谈判。刘芳将计就计,经过艰难的心理较量和说服,柳山终于答应自首,就在柳山递枪给刘芳的时候,被闫明给开枪打死了。刘芳瞧见了闫明扣扳机的手指在用力,挥臂去挡,结果,胳膊也被击伤。” 白向伟关切地:“严重吗?” 20血鲜如花(7) 江新说:“严重倒不严重,只是擦破点皮。” 刘沉说:“江新同志,你知道这一枪下去,有多少人要松口气了?”
第124页 江新说:“回头,我要正式向市委请求处分。” 白向伟说:“这都是后话的后话,当务之急,是要亡羊补牢,熊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的。” 江新保证道:“请二位班长放心,我会亲自落实好这件事。” 看着江新离去。 “刘沉同志,山雨欲来风满楼,以前,你那个泰山大人,隔三差五地要朝临河根据地跑,这次熊灿被抓后,他倒是很沉得住气了。” “他这个人,向来有惊人之举,要不然,我也不会天真地去找他。不过,有两点,我敢肯定:一是他视政治为第一生命,对书画有爱好,对金钱倒不多放在眼里,常嘆自己没有儿子,是无后之人,只需把自己的人生演绎精彩,就知足了。还有,我和沈娜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若不然,疏不间亲,孙庆同志多少还是要有些投鼠忌器的。” “感情这种东西最来不得折中,勉强就是痛苦。走吧,我们该去拜会拜会你那个老同学钱明军了。不然,对我们的误会又要更深一层了。” 钱明军在收拾板台上的东西,见他们两个进来,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刘沉笑着说:“老同学,我和白书记来看你了。” 钱明军手上不停:“那我是不是要受宠若惊?” 白向伟:“钱司长,这是要忙着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准备打道回府呗。只求书记、市长大人给我一份能自圆其说的材料,让我回去交得了差。”钱明军顿一下,说:“临河不愧是过去的天子脚下,真能学到东西。怪不得人家讲,村哄乡,乡哄县,全国都哄国务院,恕我孤陋寡闻,原来,这水平是上下倒置着呢。” 刘沉怕白向伟难堪:“得得,说两句就可以了,好像不讲出来,大家不知道你是北京派下来的大员似的。” 白向伟:“晚上,刘沉同志那里还有两瓶茅台,咱们到前朝,一醉方休,算是赔罪。” 钱明军弹弹何燕送来的化验报告:“是送行酒吧?一条母亲河,全部污染,五个花蕾般的生命,就此消结,中央、省、市三级派员调查,阵容空前,声势浩大,换来的是一个小修理工坐几天牢。最后,两瓶茅台画句号。没脾气!真没脾气!!可我敢说,不是我钱明军无能,而是他们没有遇到真正的太极高手。” 刘沉说:“钱明军钱司长,肝火太旺防肠断。白书记,想和你喝的是通气酒。” 钱明军一愣:“通气酒?” 白向伟目光沉稳:“杨小兰同志的血没有白流,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5·22事件’现场的水样,谁越忙着操作,越说明心里面有鬼。” 钱明军眼睛一亮:“这酒,我喝。” 《欲望之舟》第八章 21温柔一刀(1) 这是一桌临河市最顶尖的厨师不计任何成本经过充分准备所能做出来的最高档最豪华的宴席了。此后,它在民间成为临河许久的传说,有钱人多的象徵。 做东的是唐西平、赵季、胡海三个私营企业界的实力派人物,跟着陪客的五个人,身价也不少于千万。被请的人是公安、工商、税务、技监、银行这些平时做生意免不了打交道的权力部门,就是这些见多识广的人,也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做企业,免不了应酬,但像这种集体请权力部门的,的确少见。大家相互望望,都尽量地矜持着,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一下聚这么多朋友,是不是摆的鸿门宴呀? 唐西平笑道,鸿门宴,亏得想起来这个词,感谢这么多年帮忙。半天,大家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些个大老闆要把自己的公司从临河集体迁走。 都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做生意不是赶庙会,没见过有谁这样打哄哄的。 当真? 当真。 决定了? 决定了。 一块走? 嘿嘿嘿……都是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一下子分开,去哪儿找这么投心的喝酒吹牛? 你们可都是在临河这一亩三分地上发起来的? 所以,多多感谢过去帮忙了。 看来,是真的了? 嗨,有谁敢拿你们开涮? 那倒也是。 因为啥? 没啥。 没啥会走,谁信? 真没啥。 不可能! 咱喝酒喝酒。 不说谁喝得下去? 哪……就当酒话说说? 都还是不是朋友? 唉……就一个“怕”字。做生意,和打麻将差不多,有“点”顺的时候,就有“点”背的时候,光是顺,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讲: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远方日化厂光离退休工人有多少?多重的包袱?熊灿不容易。还没市场刚有点风吹草动呢,就抓起来了。他还是国有企业,放到咱这私人身上,嗯……这一下,该喝了吧? 众人迟疑着把杯端了起来,但心里又总觉得这种事不可能是真的。酒桌不是想事的地方,一开喝,所有问题就被所有人撂到了脑后。 第二天上午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沸沸扬扬四处流传的时候,这八个临河排名前十位的私营企业分别正式向工商局递交了申请。说是分别,只是各自拿着各自的东西,人却是同时到达的,来的都是副总,都故作惊奇地打招呼,然后,郑重着脸鱼贯而入。唐西平和赵季、胡海则分别向市政府提出了辞去市私营企业家协会主席和常务理事的申请。措辞委婉,态度坚决。接下来,共同委託胡海出面,请市作协主席刘阳起草了八个老总签名的答谢书,送给市委秘书长刘兆和。感谢、支持、关心、牢记……这些文绉绉的词从胡海的嘴里出来,虽然多少有些滑稽,但那份表情是拿捏得丝毫不差的。临河市的经济总量中私营企业占75%,而这八家加起来占私企总量的51%,如果真是说撤就撤,临河经济增长绝对是负数无疑,财政收入则要锐减三分之一,为修临河大道,市里能挤的钱全都挤净了,如此一来,会塌下多大的窿隆?更糟糕的是在谦卑的态度后面,还有温柔一刀:希望市委、市政府体谅私营企业的困难,把临河大道集资款还给他们。在全国都以招商引资为主要实绩指标的大背景下,出现当地培养的企业集体搬迁的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非常时期提升市委秘书长后仍兼着市政府秘书长的刘兆和,心里比谁都更清楚。当即,嵴背上直冒冷汗,当着孙庆的面出了粗话:“妈的,市委市政府把他们餵大养肥,现在有底气来逼宫了!”
第125页 孙庆瞅瞅答谢书,冷冷地:“‘逼宫’这个词,你用得不合适,他们这是要革命。市场经济,资本流动是自由的,人家要搬迁,你总不能派警察去堵着不让人家走吧?可要一走,临河的经济就会跌入黑暗深渊,说到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这届班子领导的命,都得割掉。” 刘兆和抽口凉气,这件事的实际影响对一个地方上的领导班子而言,比“5·22事件”来得要严重得多,前者属于突发事件,后者则是能力水平和缺乏发展意识的范畴,前者可解释、可原谅,后者则属于杀无赦的范围。集体被“革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孙市长清楚这件事?” “无风不起浪。市委分工让我分管私营企业,我能连这点政治敏感都没有?” “以孙市长看,他们的真正意图是要干什么?” “替熊灿叫屈。” 刘兆和不解:“熊灿是市委任命的干部,要怎么着,关他们什么事?” 孙庆扫他一眼,完全是教训的口吻:“刘兆和同志,你别忘了,他们都是企业界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刘兆和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还有吧,他们怕是为了给自己以后争取更多说话的权力在造势。” 刘兆和按程序和主管市长打过招呼,直接快步奔向白向伟的办公室,敲门进去,里面烟雾腾腾,白向伟剑眉深锁地盯着桌上的电脑,旁边菸灰缸里丢满了菸头,忙走过去打开排风扇。 “兆和同志,你来,是汇报唐西平他们迁走的事吧?” 21温柔一刀(2) 刘兆和看了一眼手里的答谢书,说:“白书记,你已经得到消息了?” “唐西平,比我们这些人要更懂高科技,这份答谢书,已经成了网际网路上点击的焦点了。” 刘兆和凑到电脑上看了一下:“这个唐西平,也太不像话了!” “你刘兆和同志也太心软了,人家要的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效果,当然是舆论造得越大越快越好了。” “白书记,市委一定要认真对待,还有……” 白向伟不满地说:“兆和同志,眼看人家就要打上门来了,你还在吞吞吐吐,能打胜仗吗。” 刘兆和说:“我刚刚见过孙市长,他好像清楚这件事。” 白向伟点头说:“这就对了,你去让刘沉同志到我这里来一下。” 刘兆和答应一声,要走又转回身来:“白书记,明天的市委民主生活会……” 白向伟果断地说,“照开。” “我这就去安排。”刘兆和干练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白向伟坐回板台前,略一深思,挥笔在稿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宁远抱着文件夹走进来,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直到写完,看了一下,递给宁远。 宁远疑惑地接过来,不等看完,脸色就变了。 “白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向伟冷峻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脱产深造读研究生,我和北方大学的陈校长是多年的朋友,上次去省城和他聊过你的情况,很赏识你,他手头正在进行着肖书记委託给他的一个课题:《私营经济与北方崛起》,这也正是你感兴趣的。你拿着这封信明天去找他,边做助手边复习,其他的事,我信上都写了,他会妥善安排的。” “白书记,你这要是命令,我无条件执行。” 白向伟轻嘘一口气,说:“宁远,还非要让我把话说透?” “我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宁远把信撕掉,说:“但我更欣赏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爷爷是吉鸿昌将军的秘书,他生前给我讲过,人生际遇是缘分。白书记,我要现在离开您,他老人家非在天上骂我不可。” 白向伟点头:“那好吧,情况你都知道了吧?” 宁远自信地说:“如果麻木到这种程度,还够资格做您的秘书吗?其实,事情并没有严重到想像的程度。” “你说说看。” “我是知根知底的临河人,他唐西平有句口头禅,朋友就是生意,生意就是朋友,他能够有今天,三分之一靠的是胆子、际遇,三分之二靠的是善拉关系。眼下搞房地产开发,都不是高科技,实际上是比赛谁更能把地圈到手,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离开临河,就他那素质,无疑是从头再来,自己找死。胡海的造纸厂、赵季的印染厂在生态经济、环保第一的今天,各地都是喊打关停的重点,别说进入了,光报个名字人家就会退避三舍,他们都是聪明人,谁想不到这一点上?其他几个,则都是冲着唐西平的脸面在跟着打哄的。” “可温柔一刀,来势却汹汹啊!” “这正说明唐西平心虚,说明他心里有鬼。” “你觉得他们心里有什么鬼?”白向伟有意让宁远把话说完。有多大才能,提供多大平台,甚至要大上一号,是白向伟用人的特点。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呈现这样一种景观:本人往往不显山不露水不张扬,不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而下属却都万马奔腾了。工作在下属的忘死拼搏中起动了,推进了,创新了。有人和他开玩笑说他运气好,到哪里都能碰上顺手的高素质人才,水涨了他的船跟着也高了上来。白向伟表面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内心却并不认同。他坚持认为,领导两件事:决策和用人。他从不认为自己靠的是什么福气,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人才需要眼光去发现、需要心血去培养,而不会脸上贴标籤自动送到手上来。
第126页 宁远一针见血:“‘5·22事件’,连杨小兰的死,我有一种预感,唐西平决脱不了干系。生意人是要算帐的,熊灿那样的笨蛋,搁住视关系如生命的唐西平会公然跳出来和市委、市政府叫板?他是借保熊灿,来保自己,欲盖弥彰。当然,远方日化厂土地那块肥肉也在吊着他的胃口。” 白向伟说道:“一个企业,还是一个喜欢钻空子的私营企业,他就不担心事后被为难?” 宁远愣了一下:“白书记,你说这个唐西平,还有更深的心机?” “熊灿只是他手里玩的一张牌,目的是要上下联手、内外呼应,把我和刘沉同志能整倒则整倒,不能整倒,也要挤走。他要替肖书记和省委组织部操心市委领导班子的组建,这份心胸,是不是够大的了?” “真应了那句话了:上帝要使一个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怎么就敢有这样的念头?” “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已经落后于经济的发展,这就给了不少人非分之想和可操作的余地。” “白书记准备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天,是塌不下来的。” “我能做些什么?” “釜底抽薪。你去见一下林若诚,什么都不要讲,就只是聊天。什么都可以聊,就不能聊这个事。” 宁远心领神会地说:“白书记,我这就去。讲起来,和林若诚,我们两个还有点私交呢。” 21温柔一刀(3) 宁远这边出门,刘沉那边就进来了。 白向伟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一边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是江新同志吗?你在北环路口等着,十分钟后,我和刘沉同志到那里和你会合。” 路上,刘沉问道:“大班长啊,你这是不是要给明天的民主生活会准备材料呀?” 白向伟说:“硝烟味儿都戗鼻子了,该不该谁备点炮弹哪?” 江新早早地等在那里,远远地看见白向伟的一号车过来,忙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前面的位置上,两辆车紧跟着,飞速朝郊外驶去。 白向伟说:“江新同志,你现在要带我们去的地方,都有哪些人知道?” 江新说:“马长路同志和赵时明同志。” 刘沉说:“江新同志,事关重大,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江新说:“不光是我一个人,马长路同志和赵时明同志都有同感,我们三个人来了个君子协议。” 白向伟说:“什么样的君子协议?” 江新坐直身子:“如果熊灿这件事出了纰漏,三个人谁都不需要解释,集体向市委、省委打辞职报告。马长路同志,要求我和赵时明同志每隔一个小时和他通一次电话。” 在熊灿的关押上,江新确实费了不少气力,特别是项小明的拒不交待和杨小兰的死,让他感觉到案情的复杂和无形的压力。所以,看押人员,他没敢从市局找,而是亲自去找市武警支队的毛队长协调,两人是高中同学,又是至性好友,商量后做出决定:挑北方籍以外的战士;战士与战士之间要以前从不认识,还要不是老乡;三天全部轮换一次。审讯组则是江新亲自从几个县刑警队挑选上来的精干力量,事先不通知任务,到位后全部收缴通讯工具。看押人员和审讯小组不发生横向联繫。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郊县的一座监狱,因为事先江新做了安排,监狱长早就在门口值班室等着,这边车没停稳,那边门就拉开了,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有握,就急匆匆地朝里走去。 让白向伟和刘沉感到意外的是,熊灿不但没有想像中的形容憔悴,大约是远离了酒精,脸上反生出了滋润的红光。一进来,就满脸委屈的样子,先不满地瞪了江新一眼。 “白书记、刘市长,你们来是不是纠正江新同志的错误的?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安心地等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凭良心说,江新同志还不算太缺德,除下来三天两头换地方让人烦外,吃的、住的,安排的还算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是不是变胖了?平时束裤子,都是三个扣。现在,得松到第二个上。”熊灿心里不迷糊,他知道,这一折腾,自己想再进机关当局长,是不可能的事了。但凭他和唐西平的交往,还有沈均和孙庆打招呼,到鸿运公司任个年薪不菲的副总,比到机关还实惠呢。他不相信有谁敢硬朝下深查,那样,就超越限度,就是在和沈均掰腕子了。作为下属,硬要扯上级的事,输了是自讨苦吃;赢了是丢了人缘。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得不偿失的事。白向伟刘沉,都是从省机关从高层领导身边出来的,会不知轻重进退?在关押这些天,他来去自诩全想明白了,摆平就是这些事。这样一来,是倒下头就能睡,端起碗就能吃。 看熊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江新忍不住讥讽道:“熊大总经理是三世修过来的积德之人,自然要心宽体胖,只是远方八千多个下岗工人,整日要为看病吃药和孩子上学交费犯愁,决不会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熊灿一点不生气,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现在的事情,就更是各顾各了。”
第127页 “熊灿,是不是感觉你还能顾住你自己?” “我窝囊,我没本事,我把远方日化厂给搞垮了,我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再回机关当局长,江局,不就这么多事吗?白书记刘市长都正好在这里,一句话,远方的老总把我撸掉,机关不让进,局长不让当,只要这是革命的需要,我都认下,我脱裤走人,还有什么顾住顾不住的?” 刘沉说:“呵,瞧你这样子,还委屈你了,是吧?” 熊灿误解了刘沉的意思,还以为沈均私下交代得有话,他仿佛看到点什么希望,突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我不敢说委屈,但市委这样对我,我是有意见的……” 白向伟索性坐下来:“那好,我和刘沉同志就给你点倒‘苦水’的时间,你说吧。” “第一,我行不行,我胜任不胜任,是我自己说了就算的吗?当时,我在机关局长当得好好的———我敢保证,我要一直还在那儿,肯定还是好好的,稳稳噹噹,现在,想再回去倒成奢望了———市委一个任命文下来,不由分说,让我三天之内,必须报到。我要是硬顶着,是不是不要组织纪律、不服从组织决定、不听领导的招呼?是不是马上就会要我的好看?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听话了,还要我怎样负责任?别的话不说,我总是个体制的受害者吧?现在情形如何,两位领导心里同样比我清楚。” 熊灿话讲得理直气壮,当初是继续留在机关当局长好,还是到远方日化厂好,熊灿的确犹豫过。他虽然是从市委车队的司机聘干提拔起来的,但自小爱好写作,也勤于练笔,甚至受宠提起来后,也没有轻易丢掉。临河日报一度经常被北方日报转载的高质量的言论稿,都是出自他的手。所以,破格聘干,有关照的成分,也有个人的努力,至少是提供了领导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的别人没法比的理由。当局长后,他因自负文笔,扬长避短地给自己定的奋斗目标是市委秘书长。一度,姚子平、刘兆和都很紧张地把他视为竞争对手。同样的理由,怕如果不听话,惹恼了态度坚决的沈均,欲速则不达,真是苦恼了好些天,才上远方去报的到。 21温柔一刀(4) 白向伟手指在桌子上轻弹了两下,他和刘沉都在心里默然。 “第二,出事的前一天,我看了一份内部统计资料,改革开放以来,北方有86%以上的国有企业陷入或亏损倒闭,或被拍卖兼併,或债台高筑靠政府输血大喘气儿的绝境,这些人,是不是都会像我一样被抓被关?第三,在远方日化厂效益好的时候,市里不管什么需要钱的地方,都来找,市委市政府盖办公大楼一千八百万、临河广场六百七十万、教育扶贫基金七百万、旧城改造六百六十万……这些,全都是市委市政府下的文件,我敢顶着不给?别说不给,晚给了几天,马上有人放出话来:这个熊灿,真是个熊货,他是不是觉得远方日化厂也姓熊了,钱是他自己的?乖乖,我有几个胆?乖乖,我再顶下去,不是想找死吗?接、接,有什么生瓜烂杏糟白菜,都朝这筐里来塞吧!都说林若诚善于经营,他私营企业里,有这些麻烦吗?如果把他换到远方日化厂,他还能搞那么好,我才会服他的气!”越说越心里有气,熊灿梗着脖子把脸别向一边:“革命,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如果市委觉得不拿我熊灿开刀,就不足以稳定工人的心,我认了。” 一阵沉默。 白向伟:“熊灿,你说完了?” 熊灿还没有从自我制造的情绪里转出来:“就算是完了吧。” “那我来问你,你以各种名义私自支出的一千二百万是怎么回事?”白向伟声音陡然锋利得像刀子一样。 熊灿一愣,尽量小心地:“真有这样的事?具体多少我记不清了,钱可能都拿去公关铺路用了。” 江新说:“你把‘路’都铺到了谁家门口?” “江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任正处的时间,比你还要早三个月呢。如果一直还在机关呆下去,进常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你就不要咄咄逼人了。” 刘沉说:“熊灿,人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你如果想争取主动,就要打掉幻想,尽快把自己的问题讲清。” 熊灿说:“刘市长,别看你们三个是市领导,我也不能讲,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 江新说:“你行贿也属于商业机密?” 熊灿把身子朝后一靠,说:“江新,你就会整天抓抓抓,根本没有商业概念,你没资格和我谈这个,我只回答白书记和刘市长的问题。” 一整根烟,被江新在手里握成碎末,他望望眉头深锁的白向伟,终于没有把冒到脑门上的火给发出来。 白向伟知道,熊灿激怒江新的目的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他声色不露地:“熊灿,这你也有理由?” 熊灿决心继续周旋下去:“白书记,你知道国有企业为什么在经营上越来越困难,私营企业越来越如鱼得水吗?” 白向伟递了根烟给熊灿,神色愈发静若止水:“没想到,这一关,倒把你的心给静了下来,还有了体会。”
第128页 熊灿急于博取白向伟的同情:“白书记,我真是想什么,说什么,国有企业的钱是国家的钱,有制度有方方面面的人在盯着,只要动钱,不管怎么变通,都会留下蛛丝马迹,高手害怕被套住,不会和国有企业乱拉扯。林若诚他们私营企业就不同了,既没开支规定,也不需要谁审核把关,更不用担心几乎是随时随地的审计了,只要把事给办成,让他们觉得不亏,就永远不要担心会东窗事发,同样的关‘攻’起来,人家就是顺得多!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可能个人掏腰包去给厂里跑事儿,也掏不起不是?” 白向伟思索着,对熊灿的高论不置可否,突然话题一转:“熊灿,你给我说实话,远方日化厂的污水处理系统,你到底用过没有?” “白书记,远方那么多下岗工人,实在是困难啊……”熊灿想打马虎眼。 白向伟陡然神色严厉地:“我问你到底用过没有?” 熊灿摸不准白向伟的态度,慌乱中说:“用是用过,都是在省里检查的时候才用。” 白向伟穷追不捨:“熊灿,你这一句讲的是实话。那么,‘5·22事件’那天省里没有检查,也就是说,远方日化厂也在向临河直接排污?” 熊灿头上的汗冒了出来:“白书记,我也是想给厂里多省几个钱,可不是为了我自己……” 白向伟和刘沉目光碰了一下:“熊灿,你听清楚,企业经营的确有潮起潮落的时候,是不可能永远扯顺风旗,可远方日化厂决不是经营的问题,而是纯粹让你给捣腾坏的。铺路?你铺的什么路,是为了让你顺利向上爬的路!除下来铺路,你还朝自己的腰包里贪了多少?你整个心全部都成黑的了!厂里的工人躺在医院没钱动手术只能等死,而你去深圳,为了宴请某个高级领导,一顿饭花去十九万元,你这也是想着厂里、想着下岗工人?” 熊灿急于辩白:“白书记,你听我说……” 白向伟:“我没时间听你说!我听人说,你平时最擅长给人分析领导间的关系,最擅长揣摸领导的心态,像股市评论员一样给人讲市委、市政府的政治态势?” 熊灿肥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红:“我那是瞎琢磨,嘴臭……” 白向伟不理会他,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和刘沉同志一起来的目的,一个领导班子只要党政一把手团结,不为人挑拨利用,是将相和,就没有顶不住的压力,就没有查不清的问题,你如果再抱幻想,就会永远失去立功的机会。” 21温柔一刀(5) 车刚开出监狱大门,白向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沈均的秘书打给他的。 “白书记,沈书记现在到了临河,要和你讲话。” 白向伟和刘沉对视一眼。 沈均明显透着轻松:“向伟同志,你现在在哪里?你办公室的电话是没人接的。” 白向伟略一思索:“我和刘沉同志,刚刚出城要去东阳看万亩蔬菜示范基地建设的进展情况,既然沈书记来了,我们这就掉头赶回去。” “那好吧,我在临河宾馆。”沈均“啪”把手机关掉了。 白向伟说:“沈书记这是反客为主了。” 刘沉摇头苦笑:“他为什么会对我有意见?就是我不愿意成为他在临河的替身和影子。有好多次来,连市里都不让接待,经常都是离开了我才知道。如果我好好听话,凭他老人家的操作能力,稍疏通疏通,兴许,坐在这个大班长位置上的,就是我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都在紧张地思考着沈均“飘然而至”的意图:是终于坐不住了?还是手里有了反击的杀手锏?往常,都习惯住在临河饭店或临河庄园,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住到了临河宾馆? 白向伟、刘沉同时推开车门下来的镜头,早被沈均看在眼里。他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优雅从容地一边观景,一边慢慢地用纯银条匙搅动着杯里的咖啡,贵族般的气韵慢慢地以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特别是到省里工作以后,沈均是愈发注意生活的品位了,睡衣、床单、浴巾不用说了,咖啡壶、杯子、条匙,走到哪里,随身带到哪里。近来,听了中医学院一位老中医的劝告,每晚睡觉前,坚持要喝上一杯热豆浆。这样,小石磨和加热杯也成了秘书不可忘却的东西。一到住处,秘书先调好咖啡,马上就要忙着磨豆浆。他对秘书的态度也是很在意的,仿佛躲在被窝里的一句牢骚话都能听得到,所以,在省委几个书记里,他的秘书换得最勤。有一条,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从不寡恩,凡是从他身边出去的人,都能得到意料之外的重用。感激之余是羞愧,反而会比在时和他的心贴得更近。 白向伟和刘沉进来的时候,沈均已坐回宽大的沙发上。 白向伟笑着打招呼:“沈书记,什么时间,也给我和刘沉同志提供一个接你的机会?” 沈均说:“老临河人都知道的一句俗话:久住人烦。我自觉点,兴许能多来几次。” 白向伟说:“刘沉同志,沈书记是在批评我们没有把临河这个家看好啊!” 不等刘沉开口,沈均就把话给接上了:“向伟同志,要说批评,这句话真要批评你了。”
第129页 白向伟诚恳地:“沈书记,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沈均正色道:“‘家’这个字,还是不提的好。有‘家’,就得有家长,搞家长制不就是公然在和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唱对台戏?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如何,我是担不起的。再者有‘家’,就得有继承,前面栽树的人倒是想,后面乘凉的却未必买帐。” 刘沉看看茶几上的菸灰缸里丢有好几个菸头,知道刚刚有人从这里离开,故意地说:“刘兆和同志也太不会办事了,临河再困难,也不差他省这几个招待费的,临河饭店和临河庄园不能安排怎的?” 沈均说:“这不怪刘兆和同志,是我要求住在这里的。临河现在的经济情况如何,你们两个比谁心里更清楚,用不着在我跟前打肿脸充胖子。” 沈均到底说出了“你们”两个字,刘沉明白这是从心里把自己给彻底划出去了。按沈娜的意思两个人的事等等再说,是刘沉一句“你就照顾我点自尊心吧”促使她最终点了头。 刘沉抱着一死的心:“所以,把熊灿抓起来后,许多干部群众给市里写信、打热线电话,可说是无不拍手称快。” 白向伟觉得点破题比绕圈子对沈均更尊重:“熊灿的问题,我和刘沉同志,早想找个适当机会,给您专门汇报。” “熊灿只是个处级干部,要怎么果断处置,权限在你们市委,省委是不会更多干涉的。可如果,导致临河的发展出了问题,省委是不会眼看着一个人口大市、经济强市随随便便就这样烂下去。”沈均使劲用手揉揉眉心,表示困了,想休息了。 白向伟不能不在心里佩服沈均的老辣,出手的火候,真是拿捏得分毫不差,理由也选择得再冠冕堂皇不过的了。他试探着:“路上,我和刘沉同志谈了,沈书记每次到临河,都是来去匆匆,这次,无论如何要多住几天。” 沈均冷笑着说:“我是不想惹人讨厌的,可这次,是肖书记布置的任务,让来‘旁听’你们的民主生活会的。肖书记在常委会上有两条指示:一、民主生活会查找问题也好,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也好,都必须围绕发展这个主题展开;二、衡量一个领导干部思想是否过硬,能力是否突出,关键看发展。刚才,看到你们两个坐一辆车来,我是很惊讶的,性格都在那里明摆着的嘛。领导班子抱成团有两种可能,一是团结一致促发展;二是你好我好你遮我掩一团和气,这样出事,就是出大事。” “沈书记,你看我和刘沉同志,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我累了,你们有话,都到会上去说吧。对了,明天的会,要请钱明军同志参加。去吧。” 21温柔一刀(6) 直到车子滑出临河宾馆。 “大班长,你看出来没有,把钱明军也拉进来,是连给省委加压的最后一步棋都设计好了,人家是要毫不留情地出手了。临河这些年,盖子被沈均捂得死死的,里面藏污纳垢的东西,早已发酵膨胀成了一座火山,谁挑开这个口,都会跟着被炸飞的,但若不挑开,就会积重难返,难谈发展。临河今天这艘船,需要你这个手腕既硬,又注重策略的老兄来撑过难关。我已经是缠在漩涡里脱不开了,你老兄就让我去挑。你呢,三缄其口,这会比一块被炸飞要好上许多的。” “你刘沉同志是心太善了,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人家也不想留下我当拦路虎了。你看吧,明天,肯定重炮是瞄向我的。” “不至于吧?” “他们盘算好了,你我一旦走到一起,就会牢牢绑到一条船上,想拆,是拆不开的,单对你刘沉一个人下手,担心我会顶着,索性来个连根拔起。我来临河时间不长,光处理我不处理你,只怕所有人都不会服气,这样,可不就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鵰?刘沉同志呀,你就不要再存保我过关的想法了,人家的欲望之舟一出海,追求的可是无限大的局面。” 两人路过临河大道工地,风闻唐西平他们要撤资,施工单位担心将来拿不到钱,一窝蜂撤走了,只留下几个老头在看守工地。 白向伟:“看来,命中注定临河大道要成为我们这届班子的心中之痛。” 刘沉:“我敢说,只要沈均同志在台上一天,临河就甭想展翅高飞。发展慢了,眼看着落后他心疼、伤感,发展快了怕超越他、忘了他,他就是这种矛盾心态。” 白向伟正要说什么,手机响起。 “白书记,我是宁远,先简单给您汇报一句:一切顺利。” 林若诚办公室厚重的楠木门紧闭着,宽大的老闆台上铺着一张大比例尺的临河市区平面图,他俯在那里,恨不得整个身子都压在上边,样子很像乡下薅草的小孩,突然发现了一片羊爱吃的茂盛的嫩草,担心别的孩子来争,赶忙伸开双臂占着一样。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至少,半个小时前沈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当时,他对沈娜只是点了点头,身子像被磁铁吸住,一点都动弹不了。和刘沉办过正式的分手手续后,沈娜和林若诚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隔上两天看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两个人都用欣喜的心情等着完全走到一起的那一天,感觉神圣而庄重!沈娜看见林若诚双眼炯炯发光,恨不得把整个临河一下全攫进去的样子,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贪婪。
第130页 林若诚长嘆一口气,拿起笔筒里的红铅笔,重重地沿着标定的临河大道,一下接一下画着…… 沈娜进到书房,帮林若诚把翻得乱七八糟的书重新整好。林若诚看书就像他的藏书一样,多而杂。在临睡前那点时间,敢一口气抽出七八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书丢在床头。能看进去,当然其他书就遭冷落,如果吸引不了自己,就一本接一本朝下翻。 林若诚有用铅笔记东西的习惯,沈娜又细心地把用过的铅笔削了削,整齐地放进大理石笔筒里,做完这些,才泡好一杯茶端了出来。 老厂经过市政府特别批准,重新开始生产,新厂的建设也得以顺利展开。只是,自打上个星期,瑞雪公司在香港上市后,一路飙升,资金像雪球一样,轰轰隆隆地滚到帐上,这些,都再也不足以使林若诚的心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开始试摸着朝这张临河市的平面图上瞄了。特别是临河大道再次瘫痪下来后,他更是看图成了必修的功课。 沈娜把茶放下:“你呀,这张地图,都看成立体的了。还有,你是不是对临河大道有深仇大恨?看你把地图都给划烂了。” “沈娜,你说一个作家有了奇思妙想的构建,创作欲望把血都给煮沸了,却不准他动笔;一个演员,十年磨一剑,自信可以一举征服观众让眼泪顿作倾盆雨,却不准他上台,会是什么劲儿?” 沈娜终于明白林若诚为什么盯地图了,不客气地说:“你想打临河大道的主意?我告诉你,临河大道,是属于临河每个百姓的。” 林若诚也有点急:“你怎么不可以这样想想,如果大道修不成,就通不了车,就是死的,属于谁的也没有用。” “早晚,政府有钱都会修的。” “这话说得不错,问题是如果晚修十年,它由此给临河带来的损失有多大?而十年的通行费,早把修路的成本收回了,临河百姓等于白白拣了一条路。” “若诚,我是老师,你是不是有一天,想让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这样讲:同学们,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林若诚无可奈何:“你呀……” “若诚,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两天,看着唐西平他们一帮人上蹿下跳趁火打劫,给市委施加压力,自己故意躲起来,是不是幸灾乐祸地在看笑话,盘算着临河大道最好闹黄,你好从中渔翁得利?” 林若诚闪烁其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是不是早看好了这一步?” “只要静下心来分析分析,谁都不难料到,刘沉急于求成,才会做出这样明显错误的判断。” 21温柔一刀(7) “你看着他朝坑里跳,都不肯出声提醒他一下,刘沉总是同学吧?” 林若诚去抚沈娜的肩:“沈娜,你听我说。” 沈娜把林若诚的手拿开。 “他刘沉是大市长,我是平头百姓,他我行我素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说,他能听吗?” “问题是你说了没有,尽到同学、朋友的责任没有?” “沈娜,你还听到些什么?” “我还听到有人在传,丁涛是白书记的儿子,你是攀到了高枝,才看淡刘沉的。” 林若诚扶着沈娜的肩:“沈娜,你坐下,我的确有义务让你了解我的更多。” “我希望听到的是没有一丝一毫隐瞒的真话,否则,我会起身就走的。” “我能不了解你大小姐的脾气?”林若诚顿一下,目光鸷冷:“不要看刘沉仕途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到了地厅级的位置上,他天生的性格,註定不是一块搞政治的料。” “你认为他是沾了我爸的光?”沈娜觉得精明深远的林若诚,其实并不了解刘沉:“你错了!如果刘沉肯放下孤傲的心,到我爸跟前略微提提,怕早就是市委书记了。” 林若诚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因为政治见解和行事作风上的格格不入,加上自负和固执,你爸后来并不欣赏刘沉。明里暗里,告诫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并不领情。” 沈娜有点不解:“那你还那样说刘沉?” “刘沉偏执、敏感、脆弱,这一性格缺陷使得他一旦认准什么事,就会不管不顾。这些,註定他会干成一些事业;这些,註定他最后要翻船。” “你不可以想像省委领导都是小心眼,譬如肖书记。” 大院子弟的自尊心使然,沈娜有点悻悻然。 “如果,刘沉在关键决策上能最终证明自己正确,虽然省委领导心里窝火,也都会原谅。可一个市太复杂了,把所有的决策都归纳到一个人的判断上,本身就违背科学规律,栽跟头在所难免。墙倒众人推。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肖书记纵然心宽如海,总是要为整个北方省的大局来着想的,如果都各行其道,省委的权威摆在哪里?况且,一个城市,也经不起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如果你、我,还有钱明军一齐来提醒他呢?”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第131页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没有理由疏远他。” 林若诚断然地:“刘沉一倒台,可以马上拍屁股走人,还当他的正厅级,我怎么办,生意还做不做?” “你过去可是……家里的常客。”沈娜差点就把“我们”给说了出来。 “做生意,办企业,本来就不是玩清高的事。” “所以,看刘沉走下坡路了,急急忙忙又去打白书记的主意,你倒……” “沈娜,你这该不是在拷问商人的灵魂吧?” “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我说过,我愿意在你面前变得更透明。”林若诚想了一下说:“借势,就像船上的帆,顺风扯起,风逆则收,谈不上道德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扬言他不管风向,都坚持帆永远张起,那大家会怎么说?趋利避害、因势利导,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但有一点,借刘沉的风,我从没有做过任何违规的事,没有去获取过任何额外的利益和照顾,至多是让本该顺的事办顺,本不该有的麻烦没有。至于丁涛,第一层看中的是他的技术,第二层看中的是他的经营头脑,第三层才是他的背景。我把这看成是意外收穫,是加重了的筹码。” 沈娜有一剎那间的迷惘,在课堂上向学生传输的做人原则,是不是与现实生活脱了节呢? “依你看,更适合刘沉的事业在哪里?” 林若诚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下海办企业。刘沉对政治形势的判断,政策细微处的把握,市场走向的认定,都有高人一筹的地方,所以这些年才有临河招商引资项目,进一个,成一个,旺一个。可以说,沈书记在临河得的是国有经济,而刘沉得的则是私营经济。 敲门声。林若诚忙把地图折起放好。宁远飘然而入。 沈娜打过招呼:“你们说吧,我该回去给学生批改作业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为何而来?”林若诚单刀直入。 “为利而来。或者说,是为朋友而来。”宁远神定气闲,声色不露。 “给我介绍生意,或者有什么好点子让我赚钱?反正跑风露气的事,你是不会干的。” “要真是这样的人,你林总也未必肯交。你知道唐西平赵季胡海那些人在做什么吗?” 林若诚故意漠然地:“他们做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各赚各的钱,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会是也开日化厂了吧?” 宁远脸色一变,人随之站了起来:“行,告辞了。” 林若诚脸一红,忙起身拦住:“你急什么?” 宁远:“我不急也不想和谁兜圈玩。” 林若诚敛起神色:“那好,我问你,你来找我,白书记知道吗?” 宁远以问作答:“你说呢?” 林若诚知道宁远只能这样回答,否则,秘书当的也就不称职了。他把手一伸,两人又坐了下来。 “你知道,做人做事如同长树,是要有根的。我的根是扎在私营企业这块地里的,如果,我做了出格的事,说了出格的话,就会遭人忌恨,就会被孤立,这就得不偿失。再说,还有个唇亡则齿寒的典故在那里摆着。” 21温柔一刀(8) 宁远盯着林若诚:“要是这样,我劝林总和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一起,把瑞雪公司从临河迁走?” 林若诚有意要摸宁远的底牌。 “现在各地都在打招商引资的经济牌,真去哪里,谁都会拍手欢迎的。” “看来,我这个朋友没有交错人,的确是够高智商的。我来就是这个意思,想劝你不能对形势麻木。”宁远拉开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若诚:“这是我的老师,后来改行从政,现在是浦东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区长,你如果想到上海,我现在就可以和他联繫,只要是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他绝对会最大限度给予照顾的。” 林若诚把名片还给宁远:“我在临河有朋友、有基础,这里劳动力也便宜,他们闹是他们的,瑞雪公司为什么要跟着趟浑水?” 宁远:“你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 林若诚身子朝后一靠:“呵,我倒要听听,这情况有什么不一样?” 宁远侃侃而谈:“打开二十四史,贫富悬殊为富不仁,从来都是激化社会矛盾的焦点。‘5·22事件’发生后,临河上下,人神共愤,如果不是市委市政府及时做工作,早就酿成新的事件也未可知,这一点,你老兄不会看不出来吧?当下,百姓不是改革开放前的百姓,是网络时代的百姓,疏导可以,蒙蔽和糊弄绝对过不去,如果没有水落石出,没有公公正正的结果,所有的情绪迟早会像火山一样喷发。临河的企业,环保意识有多强,你比我心里要清楚得多。白书记要发展,也要稳定,这中间的处境有多难?中央调查组还没有撤走,他熊灿就敢明目张胆地向临河直接排放污水,这样的人,不抓行不行?” 林若诚:“熊灿被抓,是因为和工人有矛盾,拖欠工资吧?” 宁远冷笑:“不,激化工人的矛盾,也是有人和熊灿串通好的一步棋:一是想借下岗工人做文章,使‘5·22事件’的彻查不了了之;二是使熊灿好藉此把渎职失职经营不善的责任推卸出去,一石二鸟,算盘拨得真是够精了,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把愤怒之火会燃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一下子把他给卷了进去,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以替企业家说话为幌子,集体向市委施压,只能是欲盖弥彰,说明‘5·22事件’背后有罪恶的勾当。还有,中央调查组的钱组长是你的同窗好友,什么脾气你比我更清楚,让他无功而返,不如撤了他的职更好受一些。如此一来,如果唐西平赵季胡海他们瞒天过海,侥幸得逞,临河私营企业将会被老百姓仇视的目光所包围、所淹没,而‘5·22事件’排污直接曝在明处的只有瑞雪公司一家,只怕类似你的汽车被砸的事警察管都管不过来,连安全感都没有,何谈发展?如果我来当临河市委书记,两害相较取其轻,反正刚刚到位,即使经济有点滑坡,责任也记不到自己头上,只怕还要为将来可持续发展埋下好的伏笔呢,为何不雷厉风行地按照中央调查组的要求,铁起手腕,一个一个过滤,一个一个严惩,打他个鸡飞狗跳,最后,落上一个爱民亲民的清官形象,不比挤在夹缝里两头受气强上百倍?还只怕是一通百通了呢。只是这样一来,长鞭凌空横扫而过,势必难以周全,鞭梢擦着林兄,轻重都是痛。所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做为知友,我都奉劝你早做搬迁的打算。”
第132页 林若诚低头不语。 宁远借喝茶掩饰内心的忐忑不安,为了给白向伟减轻压力,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林若诚终于开口:“我能做些什么?” 宁远顿时心里一轻:“一,现在赶去参加市私协的紧急会议,市委已经接受了唐西平的辞职请求,你将在会上被宣布代理私协主席。正式任命等回过头来按程序办理。二、以你的名义,我作陪,在临河饭店唐西平最偏爱的牡丹厅请赵季、胡海他们的客。唐西平除外。” 林若诚没有想到,宁远年纪轻轻,办事就能到如此干练的程度,他是算准自己会答应的,要不然,也不敢提早就让人通知会议,只怕,连请客的包间也已经预订好了。 他索性把人情做足:“宁秘书,照你说的干。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老弟两点。” 宁远感到意外:“是吗?” “一、我决定在瑞雪公司保留一个副总的位置,年薪不低于20万,其他条件均可面议。老弟什么时候在机关感觉不顺手了,或者是心倦了想换个环境,随时可以过来,此话只要瑞雪公司存在一天,永远有效。” “林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更活得进退自如了?好,来不来,都领这份情。二呢?” “二,是一份礼物,你非收下不可。我敢断定,唐西平肯定栽在邓娅手里。接着,是多米诺骨牌效应,随之他苦心经营的黄金塔,会一节一节轰然坍塌。唐西平处处把朋友多挂在嘴边四处炫耀,实则无识人之明,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最后,稀里糊涂连如何葬送自己的都不知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远将信将疑,不敢轻易去接“这份礼物”:“不会吧,就在昨天,邓娅还在省城电视台黄金时段广告竞拍中帮他抢到了标王,怕是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呢?” “他心里春风得意,是不知道外面暴风雪已经逼近门口。那个邓娅,是个心机很深的女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一直爱着刘芳的弟弟,即使到今天,我也敢断定她的心没有改变。可这,并不影响她为了讨唐西平欢心投怀送抱。”林若诚冷笑:“唐西平也是活该有这一劫。” 21温柔一刀(9) “据我所知,唐西平也防得有一手,这次去参加标王竞拍,一直让他弟弟盯在身边的。” “这正是他把事情办砸的原因。用人莫疑,疑人莫用。邓娅是个自尊心比谁都强的人,这样做,无异于对她的公然污辱,更会促使她尽早尽狠地下手。唐西平那个弟弟的智商在她跟前,和白痴差不多。” 宁远想林若诚和唐西平会英雄惜英雄,没想到,明明看准前面是个坑,林若诚连出声提醒一下都不肯。 开会宣布私协新的主席任命,唐西平、赵季、胡海和其他几个一块签字声言迁走的都没有去参加,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垂头聚集在唐西平的办公室里。 唐西平故意大声笑着说:“都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个破私协主席,值当个狗屁不值?”见大家都低头不语,脸随之也阴了下来:“林若诚不要以为是拣了个大便宜,政府的政策是一把手的脑子,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他穷于应付的那一天。” 赵季说:“撤资这么大的事,网上早点炸了,连张晓阳这样的大经济学家都站出来表示关注,市里连派一个人和咱们照个面都没有,是不是早有了准备?” 唐西平说:“准备不准备都没辙!哪个当官的不是一门心思想着朝上爬?没有谁会拿着自己的乌纱帽当儿戏。” 胡海说:“说是这样说,真要掰开腕子,肯定两败俱伤,我们得不上好。” 唐西平打气:“也不光是我们这几个,省里也有人想要白向伟、刘沉的好看。” 赵季还是打不起精神:“叫我说,咱们也就是想多挣几个钱,犯不着在里面瞎掺和,熊灿是什么好东西?崽卖爷田不心疼,他花钱不比咱们哪个出手大方,让他小子受受也行。” 众人跟着点头,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最怕的是泄气,唐西平也反覆琢磨过里面的利害得失,心劲撑到现在,也拿不准划不划算,即使最后和平解决,白向伟、刘沉也会在心里永远给自己划上一道的,这与他平时的处世信条是相违背的。可现在敢一露怯,众人就会痛打落水狗,非窝囊到家不可,他现在算是尝足了一步迈错百步难回的滋味了。正要对赵季发火,胡海的手机抢先响起,不自觉地腰一弯,喊出了“林主席”,接着马上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看了唐西平一眼,把身子扭到一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宁秘书也在,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胡海收起手机,慌慌地朝外走:“唐总,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接着是赵季,再接着是其他人,最后两个,招呼也都懒得打了,沖唐西平一点头抽身就忙着朝外走,就像去晚了担心好事被别人抢光一样。唐西平尽力稳着自己,在肚子里想着等一下林若诚打给自己时该如何拒绝才能保全面子,直到偌大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放在手边的手机都没响,又过了十多分钟,仍是丁点动静没有,他抓起手机,狠狠砸到茶几上,嘴里骂了句什么,起身去把电视打开了。按照邓娅传回来的最后合同文本规定,从今天起,北方电视台就要隆重开播临河苑的售楼广告了。他是抱定捞足最后一把就拍屁股走人的心,得罪谁也不怕。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滑过,兴奋劲也一点一点消失,他隐隐有一种危险正在慢慢向他逼近的预感,不停地看表,迟迟不见那些精彩的煽情画面出现,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妈个b!”唐西平刚要打电话问个究竟,唐彬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第133页 “哥,我们被那个婊子给骗了。” 两千万啊!唐西平感觉头“嗡”地一声涨得像牛一样大。 “不是在国际宾馆,有那么多的记者都在场吗?” “都是她找人扮的。” “不是说有多少人在争吗?” “串通好的託儿。” “你是怎么清楚的?” 唐西平已经在心里相信了,声音开始发颤。 “那个婊子叫我在宾馆等着,我就在那里等着,反正,每天吃喝都是她安排,也不用我操心。可今天中午都过两点了,也不见她来喊我,打手机关机,我还当她去旁边的电视台了呢,本意是去找她,谁知三问两不问,得了这个信儿。”见唐西平脸色像紫茄子一样,唐彬委屈地:“钱你全都放心让那个婊子拿着,回来乘车还是电视台的人看我可怜才借给的,打起床,就早上吃那点东西,肚子快前心贴后背了。” “再贴你个耳光。”唐西平扬手给唐彬一大巴掌。 唐彬被打后倒清醒了,捂着脸:“哥,再打我右边一下也把钱打不回来,还是赶快报警吧。” 唐西平茫然之中抓起电话,闫明主动问他:“唐总啊,有事吗?” 唐西平一激灵,赶忙说:“啊……闫局……没事……顺手拨错电话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唐彬说:“哥,你怎么不说,晚了可就逮不住她了。” 既然早有预谋,那么大的场面居然都能整得天衣无缝,岂是轻易就能抓到?只怕三查两查,拔出萝蔔带出泥,就不是钱的事,而是彻底死定。他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唐彬,这件事,你要敢泄露出去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唐彬跺脚:“那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婊子,妈个b,两千万哪,几麻袋都装不完。” 唐西平暗自咬着牙,微眯的眼里透着凶光:“便宜……你给我接柳山的手机,他的狗鼻子比警察灵一百倍。” 21温柔一刀(10) 楼下野太阳包间,胡海、赵季他们确信不是两厢暗伏刀斧手的鸿门宴,多少安稳一些。 大家一落座,林若诚二话不说,照临河酒摊上的规矩,招呼每人喝了三杯开场酒,喝完,起身向服务小姐要过酒瓶,给每个人敬酒。 林若诚始终带笑:“不多,每个人三杯。” 大家看看活跃的林若诚,再看看表情严肃颇有点正襟危坐的宁远,不知道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海沉不住气地:“林老闆,宁大秘书,要是不说清楚,这酒就是倒进去,心里也要朝外顶。” 林若诚说:“还好意思说,叫我说,就得罚你。” 胡海装糊涂:“罚什么,总得有个因由吧?” 林若诚说:“咱们是临河地面上多年的朋友不是?” 胡海装憨:“谁敢说不是?” 林若诚说:“那你们几个要把公司迁走,该吭一声不该?是怕我林若诚摆不起一桌送别酒,还是压跟就瞧不上我?” 大家一齐“哪里哪里”,目光却都瞟向宁远。 宁远端坐纹丝不动。秘书是首长的第一心腹,较量的紧急关头出现在大家面前,无异于“如朕亲临”,无形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莫名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宁远知道自己说话的火候到了,拿起一根黄瓜段脆脆地咬了一口,指着满桌精品菜餚,问道:“都尝了没有?临河饭店,空有其名啊,就这道黄瓜段,刀工虽然差了点,味道还算正。” 请客到临河饭店,一直是临河人身份的象徵,张口就被宁远贬得一文不值,大家笑过之后,感觉心里更加空落。 宁远却又三缄其口了,把手一伸:“不好意思,林总,你接着进行。” 林若诚杯杯都是“酒满敬人”,全都熘熘沿,一圈很快转完,林若诚把酒瓶交到宁远手里:“宁老弟,你今天可是主陪,要给大家多倒几个酒。” 林若诚“主陪”两个字咬得很重。 宁远答应一声站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酒,说:“在座的都是老兄,也都是咱临河的名人,操,一个比一个腰粗,我和林总是棋友,今天白书记放我的假,被他给硬拉了。”一个“操”字,一下子让大家的神经全松了,脸上的笑自然许多,气氛开始有点活跃。 “你是林老闆的老弟,也就是我们的老弟。”胡海有点赌气似的。 宁远大度地一笑,说:“这有什么说头儿?” 胡海:“要是这,你就该把话提早撂在明处。” 宁远存心打岔:“我知道我酒量不行,胡总是在将我的军,好,我今天豁上了,八个老兄,我先喝八杯,然后,按咱临河倒酒的规矩,步步高,林总倒三个,我倒四个,碰两个。”他招手让服务小姐拿过一个大玻璃杯来,一杯一杯朝里折,杯是六钱的,八杯四两八,他把杯子举在半空示意了一下,高高扬起,一口气喝干,说:“我给各位老兄开始倒吧?” 林若诚带头鼓掌叫好。 谁心里都不敢把宁远当“白面书生”看了。 一杯接一杯,都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高高举起,一饮而尽,这些人敬的、重的、怕的都是这。
第134页 到胡海跟前,钱明一下从宁远手里把酒瓶拿了过来:“你这样倒酒,我不喝。” 宁远知道胡海是这几个人里的主心骨,服不了他,其他人心动也没有用,当下,不轻不重地:“胡总,是不是我做得哪儿不合临河的规矩?” 胡海脖子一拧:“谁说二话,我和他拼,不行,就对瓶吹。” 宁远目光一冷:“那就是存心办我难堪,不想让我把酒敬下去了?” 胡海也不说话,伸手抓过宁远用过的玻璃杯,酒瓶向里一栽,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砰”把杯子朝桌上一放。 宁远神色不动,静如止水:“好,我敬重胡总的豪气,不过胡总应该比我更清楚临河的喝法,你喝得虽快,可惜不是我倒的,表示的不是我的心意,你要说算,我这就过。” 林若诚不由嘆服,想自己许的二十万年薪是不是少了些?他和胡海他们在一块儿不是一天半天了,熬制这些人,火大了糊,脖子一拧给你对上了;火小了不济事,还把你当软蛋朝贬处瞧,这,更难说成事。 胡海说:“我说不算。我也不在乎多喝一杯酒,可你得把话给我们说明。” “胡总想听什么?” “你知道的,白书记对我们迁走的事。” “我乱讲合适吗?” 胡海借酒盖脸,粗鲁地:“那你就不够朋友!” 宁远眉峰上扬,说:“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是林总硬拉我来帮他陪客的。再说,就是朋友,也不能这样砸我的饭碗,把我朝坑里推。” “那,这酒还有什么喝头!”胡海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气煞然地盯着宁远,众人怕他犯浑坏了大事,都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宁远嘴角上挑出冷笑,说:“胡总,你说是你走,还是我走?” “你……”胡海“咝”地一笑,狞然的脸阴转晴:“真服了,在临河还有比我更拧的。我说老弟呀,你怎么就能不急?” “你说得不错,这是在临河,不惹事罢了,还能怕什么事?” 胡海研究似的盯着宁远的脸看了半天:“老弟,你能当市长。” 21温柔一刀(11) 大家跟着松了一口气。 宁远一笑:“你会看相?” “我不会看相,会看人。” 胡海痛快地喝了宁远倒的酒。 “谢谢胡总的吉言,也谢谢给我这个面子,那我也犯一回错误,白书记对各位的态度,非常明确:走,欢送;留,欢迎。让市委办公厅通知相关部门,有藉机刁难的,严肃处理。” 赵季小声“嘟囔”:“市里欠我们的钱说没说?” 宁远爽朗地:“白书记也讲了,事关临河形象,砸锅卖铁也要清还给各位。” 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对钱的事每个人都在心口提得高高的,听了宁远的话,反而又都高兴不起来了。 胡海赖样十足地扭脸朝大家挤挤眼,说:“其实宁老弟透不透信儿都无所谓,说实话,我们也不是一点道理都狗屁不通,人在事中迷,忒想听听老弟的高见。” 宁远坐下,自谦地:“我要能做生意,也早下海挣大钱了,是走好,还是留好,大家何不听听林总的高见?” 众人的目光投向林若诚…… 22针锋相对(1) 市委二楼小会议室绝对是整座大楼里的重地。 临河市的重要决定包括重要人事任免几乎都是在这里研究并最终形成决议的,在市直机关干部私下的议论中,有临河决策中心之说。谁的名字只要在这里上会,不是欢乐就是愁,很快立竿见影。“重地”使然,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皆步履悄然,神色静穆,也有人说此是首长身边人员必备素养。 几乎所有的人,都预感到这里将发生一场短兵相接的交锋,或许,意味着刚成立的新一届领导班子,又面临着新一轮洗牌的开始。这次会议,既牵涉到临河市的未来,一言不慎,屁股坐错地方,又同样牵涉到自己的未来,所以,都思索着别人,也在心里思索着自己。民主生活会不同于书记办公会、市长办公会甚或常委会,省委领导和省纪委、省委组织部都要按规定派员前来参加,所有的人,都要做出发言,会议的主要情况和原始记录,结束后,要报送省委进行审核。看来,世界上最怕的是“认真”二字。摆在椭圆形会议桌上“请勿吸菸”的牌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挪到了桌子下面,一次性纸杯倒进去些茶水,成了最简便不过的菸灰缸,接着,是比赛似的抽,身体全都成了别人的,连戒了多日的人也一根接一根,没有谁抗议,没有谁拿这事开玩笑,以往嘻嘻哈哈新闻集锦式的开场白更别说没了踪影,每个人都有想不完的心事,忙着呢,像高考前的学生哩,考试什么时候没有进行,复习就不能算结束。 指针指向八点三十分,白向伟、刘沉陪着沈均和随后赶来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冯铭、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厅长魏传走了进来。这也是惯例,省领导和市领导分开坐在两边。鼓掌、介绍、再鼓掌,接着,是请沈均做指示。
第135页 沈均把手一挥,特别强调:“没有什么指示!在党内民主生活会上,谁指示,谁违反组织原则。省委让我和冯铭同志、魏传同志来,一是听听掌握情况;二是看看违背程序没有。”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偏偏是用极轻松的口吻说出来的。 “这次来,肖书记专门找我谈话,说临河的发展到了紧要关头,还讲了一句最通俗不过的话,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希望通过这次民主生活会,把临河市委班子存在的问题找准。说实话,我起初是有顾虑的,”沈均略作停顿,让大家的思维在间隔中更有效地调整集中起来。果然,瞬间的工夫,所有受到震颤的目光全投了过来。他在心里笑,自我欣赏着驾控会议的艺术。“担心哪,担心有人议论,说我沈均想把临河当成永远的根据地,还想让临河按着自己的思路朝前发展。我思考了半夜,最终,没有给肖书记打这个退缩的电话。为什么?就因为肖书记谈话中提到的‘紧要关头’四个字,我想开了,自己的顾虑,与临河市八百万老百姓的殷切期望相比,算得了什么?按照谁的思路发展,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发展。小平他老人家早就告诫过我们的,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三个代表’的思想核心,也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想一想,那些个急于突出表现自己,搞人走茶凉全盘否定,想另起炉灶又没有点火能力,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人,才是真正思想有问题的。” 沈均先声夺人给会议定调子的话刚一落地,孙庆急切的掌声就响了起来,遗憾的是没有人跟着响应。本来是民主生活会,前面沈均开头就批了“指示”,谁还愿意自找没趣?连坐在后面列席会议的何燕都暗骂他没脑子。左右望望,孙庆尴尬地红了脸,不过心里并不后悔,越是只有自己鼓掌,越能显示出自己的忠心。 不等沈均表示态度,白向伟的目光,早严厉地射了过去。 “孙庆同志,你是不是坐错了地方?” 也许是急于表忠心,也许是想和白向伟、刘沉划清界限,好撕开脸面交火,孙庆有意无意和何燕坐到了沈均他们这边。 “民主生活会本来就是圆桌会议,坐在哪里不可以?” “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等同于省委领导!”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白向伟捏着一把汗,谁也没想到,在各方面形势都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在对手锋芒正锐的情况下,他竟毫不避让,迎上前去出手就掰硬茬子,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如果栽了,就等于向所有的人宣告自己的第一脚踢在了石头上。孙庆如果这时站起来,就等于公开承认自己没有分寸,灰熘熘事小,关键留下这个印象,会对自己下一步的使用产生什么影响?用起来后,威信还能否树得起来?这都是不能不想的。 两人目光冷冷地对峙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屏着呼吸,菸灰跌落水中“咝咝”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 时间在一秒一秒过去。 刘沉把目光投向何燕,只要何燕一动,孙庆就彻底被动了。他也听说,最近何燕和孙庆两个人走得比较近,但不管如何,他的话总还是要听的。谁知,何燕不但不理会,还故意把脸扭到一边。 谁也没有想到,这时,不管不顾站起来的是刘兆和。 “孙庆同志,会议没开始之前,我就提醒过你应该坐在这里的。”刘兆和向刘沉旁边依然空着的位置伸手示意了一下。 孙庆的脸一下子涨得发紫,手猛然向刘兆和一指:“刘兆和,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 22针锋相对(2) 刘兆和不卑不亢:“我算市委常委吧?你刚才不是讲这是圆桌会议,我怎么又没有资格说话了?这是其一;其二,我是秘书长,安排会议,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范围,如果不能及时提醒与会人员,就是我的失职。” 白向伟目光满是赞赏,看来,自己力排众议提起来的第一个人,没有走眼。 “你……”孙庆光“你”说不出话来。 沈均说:“白向伟同志,在这些形式上多费精力值不值?” 白向伟软中有硬地说:“我一来,就听说了,这是沈书记留下的规矩。想想也是,没有规矩,难成方圆哪。” 沈均被“噎”住了,沖孙庆一挥手,说:“你就坐过去。” 这等于给了孙庆一个不是台阶的台阶,他胡乱拿起桌上的东西挪了过来。何燕也只好悄然站起来,谁知这边早坐满了,惟一的空位置恰恰在刘沉身后,由不得她选择。 一扭脸,白向伟瞧见宁远在门口悄然沖自己招手,便起身走了出来。 “白书记,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唐西平逃跑到省城机场,被江局长亲自带人堵住了,现在正突击进行审讯。” “他是担心竞拍广告标王被骗的事一旦暴露,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到会议室,孙庆赌着气抢先第一个发言。一上来,就拿“5·22事件”发难,指责白向伟、刘沉公然袒护林若诚,使得法院迟迟不能开庭,连抓起来的一个“小卒”,都又给放掉,使这一造成五个学生死亡的重大恶性事件,迟迟没有处理结果。
第136页 “在临河,可以说已经到了民怨沸腾的地步。” 刘沉说:“我和白向伟同志,可以用党性作保证,从没有给法院打过任何招呼。” 孙庆说:“你是没有打招呼,几年了,又是市长,又是代书记,上上下下全是你提的人,哪个不看你的眼色行事?呵,用得着再打招呼吗?” “我是提拔推荐过许多人,但其中包括你孙庆,你不是就挺大义凛然嘛,怎么就会那样去度别人之腹?”刘沉尽力压住一浪一浪上蹿的火,接着说:“实际情况是,环保局迟迟没有拿出水样的化验报告,而据刘建国证实,瑞雪公司的排污,是项小明在里面捣的鬼,赵小冬根本就不知情,这才担保释放的。”他顿了顿,并不扭头:“在这里,要对何燕同志的工作提出批评。” 谁也没有想到,何燕敢在两个市长中间插话:“我不接受这个批评。环保局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瑞雪公司抓了现行,而且,化验报告也已经出来上交了。” 何燕想的是,有省委副书记、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在这里,只要留下丁点不好的印象,只怕将来副市长的事就要泡汤。刘沉哪里明白,眼下不仅是临河发展的“关键时期”,也是她何燕发展的“关键时期”呢。 钱明军揶揄地:“何燕同志,且不说化验报告如何疑问百出,单说,你是什么时间拿出来的?” 何燕强词夺理:“不管什么时间,出来就是出来了。” 刘沉不愿看着何燕再出丑:“何燕同志,别忘了你是列席人员,没有发言资格。” 何燕:“那钱明军同志怎么发言了?” 下面立时有了议论声。 白向伟厉声地:“是钱司长!中央调查组决不是列席,而是来具体指导的。” 沈均也怕何燕把自己精心设置的局给搅乱掉,说:“既然人都到会了,听听也不多嘛。孙庆同志,你接着发言。” 孙庆说:“这里面,谁都不难一眼就看出来,刘沉同志存的到底是什么心,他是想大事拖小,小事拖了。这一点,钱司长也可以谈谈自己的看法。” 钱明军作为调查组组长对临河工作进展缓慢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越说越生气:“你们到底存有什么想法,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你们捂盖子的结果,是有些人越来越胆大妄为了,污水不但敢在调查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照排不误,还居然胆大包天地扣调查组的人。让我说,污染的根子不在企业,就在我们这些市领导身上。” 沈均当即表态:“临河市委市政府,就调查组人员被扣一事,要当面赔礼道歉,并向省委作出深刻检查。” 会场上出现了一面倒的形势,孙庆在心里默念着“宜将乘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白向伟同志和刘沉同志,在对‘5·22事件’的查处上,全都是抱着对临河八百万人民不负责任的态度。”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被孙庆“横扫一切”的气势惊住了。 马长路说:“孙庆同志,你对白向伟同志和刘沉同志全都有意见吗?” 马长路一句话,提醒了所有的人,孙庆的一反常态,是该引起大家的警惕。 孙庆恼羞成怒,早忘了会前刚刚复习过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厚黑名言:“我只是在讲事情,并没有对哪个人。” 白向伟说:“孙庆同志,事情都是人做的,民主生活会嘛,你不对上人,绕着弯,如何治病救人哪?你接着讲。” 孙庆心想既然牌已经摊开,无论如何是要见出大小的。 “我讲的都是有事实根据的,为了达到法不责众和转移中央、省委以及媒体、群众视线的目的,白向伟同志、刘沉同志不顾八千多个下岗工人的生活困难和社会稳定的大局,竟然有意撇开林若诚,拿临河最大的国有企业说事儿,把老实巴交的熊灿拉出来搪塞。” 22针锋相对(3) 钱明军说:“孙庆同志,远方日化厂排污,也是事实啊!” 刘兆和说:“如果熊灿老实本分,下岗工人怎么会把他搬家的车给砸掉,而不是挽留?” 沈均说:“群众也有不明真相的时候嘛!” 孙庆说:“刘兆和,我一忍再忍,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谁不清楚,你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人家姚子平的,你在背后怎么捣鼓成的,心里清楚就是,还敢狗仗人势?” 刘兆和气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刘沉“啪”地一拍桌子,人站了起来:“孙庆,你说清楚,谁是狗,谁是人?” 孙庆目光闪躲着:“我只是口误、口误……” “刘沉同志,不要纠缠于细枝末节嘛,孙庆同志,你接着刚才的往下发言。”沈均对一边记录的人道:“这些话,就不要朝上记了。” 白向伟不满地说:“沈书记,这是临河市委的民主生活会。” 沈均居高临下:“白向伟同志,你也是从省机关下来的,总不能不清楚党的一元化领导吧?” 白向伟正要说什么,瞥见宁远又在门外悄然向自己招手,没有重要的事,宁远是不会来喊自己的,选择这个时机,也是不想让自己和沈均发生正面冲突。
第137页 宁远示意白向伟离门口远一些,低声说:“白书记,肖书记也到临河了,随行的有省纪委书记梅清和组织部长殷平、政法委书记范宇同志。 肖书记这时候来临河是什么意思,和沈均是否事前有过什么交代?白向伟尽管经过再三考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还是一下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等于差不多一半的省委常委都到了临河。难道,省委真要对临河市委的班子下决心了。 白向伟说:“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宁远说:“这个白书记就不要问了,反正不是‘通知’。” 秘书自有秘书的渠道,所有的领导,都会容许身边人有这点小自由的。白向伟果然不再追问,尽力使自己保持镇静:“行,就这样,再有事,你就发简讯,我想第一时间掌握更多更详细的情况。” 宁远点头:“肖书记那里……” 白向伟苦笑:“肖书记没通知,肯定有他的考虑。再说,这样贸然过去,不是把你也给卖了,就这样吧。” 回到会议室,白向伟发现沈均不经意地望了自己一眼。 孙庆仍在“畅所欲言”:“对企业家的不尊重,是对经济环境的最大破坏,这样做的结果是:八家临河排位最靠前的私营企业集体迁走,临河今年的经济增长负数已成定局,别人在大踏步前进,我们却在大踏步后退,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沈书记当年创下的辉煌,就会在我们手里变成历史。同志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谁丧失机遇,谁就是临河的千古罪人。” 许多人忧虑地点头。 刘沉说:“我在这里给大家通报个消息,这八家企业,其中七家明确表态是受了某些人的煽动,决定留在临河继续创业,至于剩下的那一家,哼,老闆因为涉嫌犯罪,在逃跑时被警方给逮捕了。” 沈均、孙庆的眉骨同时跳了一下。 孙庆把牙一咬:“即便如此,临河的名誉也全给毁了。还有,你刘沉为了自己能早日当上市委书记,不惜强迫私营企业集资搞临河大道这个政绩工程。” 刘沉这一下倒冷静下来:“交通是临河发展的瓶颈,临河大道不但要修,而且,越早修越好。我到什么时候,都坚持这个意见。” 孙庆说:“你一个腐化堕落的人,怕是想在临河大道上最后赌一把吧?” 马长路说:“孙庆同志,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我不但有证据,还有证人。”孙庆狞笑着手一指坐在刘沉身后的何燕:“刘沉同志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威胁利诱,强迫何燕同志和自己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 这件事,在临河早就有议论,大家都在心里希望刘沉能给大家一个解释。 刘沉沉默着,是非自有公论,他想让何燕把两个人相爱的真相说出来。 孙庆以为刘沉被击垮了,得意地说:“何燕同志,是不是这情况?” 这一刻,何燕如果手里有枪,肯定会朝孙庆扣动扳机的。昨天晚上,她和孙庆从沈均那里出来后到了森海酒吧,以送为名,不顾她的极力反抗,孙庆再次强姦了她。她清楚刘沉沉默的意思,更清楚自己把白向伟、刘沉甚至更多的人刚才已经得罪了,还相信有沈均在后面撑腰,白向伟、刘沉过不了这一劫,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这时她从沈均、孙庆他们早已驶进汹涌波涛之中的欲望之舟上跳下,只有淹死这一条路。她盯着刘沉熟悉的背影,心一点点冷漠起来。 “有,是有这一回事。当时,我提拔局长刚刚考核过,正在个人发展的关键时刻,他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不同意,就不让上常委会研究。” 刘沉痛苦地慢慢把眼睛闭上,稍倾,慢慢地站起来,默默地把桌上的本、笔收到包里,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坐在这里开会了,回头,我会向市委、省委正式请求处分。” 孙庆止不住心里一阵狂喜,现在,他的目标可以说实现了一半。 白向伟从惊愕中醒转过来,收到宁远发来的简讯: 22针锋相对(4) 肖书记是陪中纪委领导一道来的,熊灿、唐西平已被移交到省专案组。 难道省委觉得时机不成熟,想保沈均?怪不得他那么沉得住气,这边把临河市委常委集中起来,那边下手,沈均的老辣和操作能量,远不是自己和刘沉所能估量出来的,他深悔此前犹犹豫豫没能及时向肖光汇报以取得支持。 沈均声音焦如木炭:“白向伟同志,你是大班长啊,要带头开展自我批评,没有什么情况需要向会议说明的吗?” 这哪里还是民主生活会?白向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选择反击。 “今天民主生活会的主题,开始时沈均同志就代表省委宣布了,希望大家不要跑题。我在这里宣布个情况,”他从包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杨小兰是个好同志,她没有遵照某些人的指示,把‘5·22事件’现场提取的水样给销毁掉,而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给保护了下来,她生前在抢救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有坏良心。’还是请钱司长通报一下化验结果吧。” 钱明军掏出材料,说:“具体的数据,我就不念了,我只说明一下和这次会议相关的情况。从水样的浓度看,就是三个瑞雪公司同时直排,也达不到。其中有些化学元素,更是只有造纸、印染、镀金等行业才有。”
第138页 何燕猛地站起来:“钱明军,你是北京下来的也不能信口乱讲,分明只有环保局的一份水样,哪里会又跑出来一份水样?” 钱明军从包里把水样取出来,放到桌子中间。 “大家看,这就是杨小兰同志保护下来的水样。从这一点上看,白向伟同志和刘沉同志的慎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死盯着水样,好像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何燕,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的怒视中,她突然也从包里掏出一瓶水样,手指着:“你们看,你们看,那一瓶的标籤是用微机列印的,而市环保局这一瓶,是杨小兰亲手填的———字迹是不怕鑑定的———到底,哪一个更应该相信,不言而喻。” 白向伟、钱明军都没有料到这一点,对视一眼,一时竟找不出辩解的话来。 孙庆冷笑:“白向伟同志,你这样做,也可算是煞费苦心了。” 白向伟气愤地说:“孙庆同志,你不会怀疑我也想包庇林若诚吧?” 孙庆说:“我当然怀疑。” 马长路说:“你有什么理由吗?” 孙庆说:“理由?白向伟的儿子丁涛,就在林若诚的瑞雪公司当副总经理,‘5·22事件’发生后,林若诚不但在北京送丁涛豪宅,还给了他瑞雪(南方)公司30%的股份,这够不够白向伟替林若诚办事的理由?” 刘兆和说:“孙庆同志,如果没有证据,你这就是人身陷害。” 孙庆胜券在握的神气:“证据不需要我拿,已经有下岗工人联名反映到了中纪委,到时候,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替白向伟同志说明的一点是,丁涛从小跟的是白夫人的姓。” 马长路鄙夷地:“你讲的下岗工人,是哪个厂的呀?” 孙庆说:“远方日化厂。” 马长路说:“你就这么肯定?” 孙庆说:“远方日化厂这个老名牌国有企业,与瑞雪公司一墙之隔,林若诚当年又是从那里被撵出来的,想挤垮这个最直接的竞争对手也好,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也好,都是题中应有之意。白向伟同志和林若诚之间达成的交换条件中有没有这款,只有等省纪委来揭秘了。”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这时,有人打来手机,白向伟随手打开,是请“病假”的江新打来的。 “白书记,出事了,林若诚被人绑架了。” “具体点!” “歹徒挟持人质乘计程车逃跑,被堵截后,弃车逃到七楼一户居民家里,通过喊话,放了家里的祖孙两人。居民楼已被包围,防暴支队也已赶到现场。” “无论如何,要确保人质安全。”白向伟果断地站起身来:“沈均同志,市里发生恶性绑架案件,我在没有被‘双规’之前,还有权宣布暂时休会吧?”不等回答,匆匆朝外走去。 身后传出沈均的声音:“这里发生的一切,回省城后,我会如实向肖书记汇报的。” 走到大楼门口,他的车子速度很快地开了上来。宁远麻利地跳下来把车门拉开,不等身子坐稳,就催促司机开车。 好的秘书和首长的心是相通的,白向伟是真信了这一点。 汽车飞一样到达出事地点,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白向伟分开人群走过去,看到肖光正和江新站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心头猛然一松,这么说,沈均根本就不知道肖光已经紧跟着到了临河,会上的一切,也都是他一手在操作的。 肖光用力和白向伟握了一下手,白向伟心里一热,知道肖光还是信任自己的。 “向伟同志,你要有北方、临河两级班子发生政治地震的准备。” 这时,沈均、孙庆也匆匆挤了进来,肖光不再言语。 白向伟望去,被无数眼睛和枪口瞄死的顶层东侧的阳台和窗户全都紧闭着,高音喇叭大声要求歹徒不要伤害人质。 “你要想清楚,所有的路口,全都被警察封锁了,只有马上自首,才能得到宽大处理。” 22针锋相对(5) 楼上,丁点动静全无。 喊话仍在继续:“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讲出来……” 沈均上前伸出双手,肖光目光转到楼上,装做没有看见,沈均窘然地把手收了回去:“肖书记,您也赶来了?” “我是陪中纪委张书记来的。” “是啊,这里发生的情况,的确非常严重。我正要赶回省城向您汇报呢,您看是不是……” “沈均同志,你的汇报和人质的生命安全哪个更重要?” 沈均瞥了白向伟一眼,不顾一切地说:“有些同志的问题已经暴露,我是担心会趁混乱……” 白向伟转过身来目光坦然地:“肖书记,省委不会相信我白向伟趁混乱逃跑吧?您要是放心,尽管去处理别的事情,这里由我来指挥。” “好吧,记住确保人质安全,我去听沈均同志的‘重要汇报’,孙庆也一起去。”肖光要走,又转过身来:“给临河市委吃颗定心丸,邓娅在广州被省公安厅抓获了,骗走的钱,也全部追了回来,他们的灵敏度,比你们高,行动也比你们快啊!”
第139页 白向伟激动地握住肖光的手:“感谢省委、感谢省厅……这可都是老百姓和机关干部的血汗钱。” 肖光理解地拍拍他的手:“如果,楼上的歹徒跑了,省里是不管的,哪怕到天边,你白向伟同志也要负责给我抓回来。” 肖光和沈均刚离去,白向伟就收到了宁远发过来的信息: 唐西平、熊灿包括项小明,全都交待了。 白向伟隐约猜到肖光讲的政治地震是什么了,但他现在首要想的,是如何成功解救人质。当地最富的人遭绑架,一旦出现不测,明天一早,肯定是全国各大媒体都要关注的新闻,临河刚刚经历过私营企业集体搬迁的风波,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他“啪”地把手机合上,江新、闫明见状赶忙上前汇报。 江新说:“绑架人质的是远方日化厂的下岗工人,叫刘林,谈判专家隔着防盗门和他通话,嚷嚷着是林若诚把远方日化厂给挤垮了,提出让他给远方日化厂的下岗工人,每人补偿一年的工资。” 白向伟说:“这个要求倒很特别,对他自己呢?” 江新说:“这倒没提什么。” 闫明故作聪明:“是一个充英雄的二桿子。这人是刘芳的弟弟,叫刘林,上次远方闹事也是他挑的头。” 白向伟说:“事情发生的起因是什么?” 江新轻嘆了口气,说:“小时候刘芳的父母整天忙着上班,跑乡下照顾老人,根本就顾不上管他姐弟俩,实际上刘林是她带大的,刘林对她的感情非常深,甚至可以说超过了父母,他知道刘芳喜欢林若诚,也希望姐姐早日找到幸福,谁知道林若诚另外爱的有人,刘芳是个刚强的女孩,独自回到家里伤心,刘林知道后,就动了报复的念头。” “希望大,失望大,姐弟俩开始就存心想傍大款。”闫明抢着插话道。 江新忍不住发火:“闫副局长,请你自重!” 受过专门训练的两个谈判专家,懊丧地从楼里走出来:“没办法,真没办法,他死活都不再接腔。” 白向伟说:“人质会不会已经遇害?” 年龄大一些的谈判专家说:“听声音,歹徒的情绪也还算稳定,短时间只要不受到外界强刺激,应该不会加害人质。” 白向伟对江新说:“解铃还须繫铃人,刘芳现在在哪里?” 江新不满地:“还是让我们的闫局来说吧。” 白向伟不置可否,目光盯着楼上。 闫明却把这看成了表现的机会:“我怀疑刘芳与案子有牵连,暂时把她关了禁闭。” 白向伟在会上郁积的愤恨终于喷发出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马上把人放出来见我!” 闫明诺诺着去了。 很快,刘芳车开得像旋风一样冲到跟前。路上,她脑子里不时闪出柳山被闫明枪击的画面,心里一直揪得很紧很紧。 “白书记,江局,刘林肯定是一时冲动,我保证能劝他出来投案自首。” 闫明说:“你还是案件的导火索呢!进去后,万一也想不开怎么办?” 刘芳说:“可我还是警察!” 白向伟点点头,“警察”两个字,让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刘芳同志,你有确切把握吗?” 刘芳点头:“有。” 闫明说:“你们两个什么关系,不会是想姐帮弟脱逃吧?” 刘芳鹰一样倏然出手揪住闫明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闫明,你要是不怕死,就和我一块儿进去。” 江新严厉地说:“刘芳!” 刘芳把手松开,眼圈霎时全都红了。 江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闫明同志,我们不能因为这一件案子,乱了全局的手脚,市文明办李主任早上给我打电话,明天要来局里检查创建工作,你现在就回去,组织局里的剩余人员和家属,带头彻底打扫办公楼和家属区的卫生。” 闫明拿目光去望白向伟,白向伟根本就不予理会,只好扭头甩手走了。 白向伟说:“刘芳同志,如果不信任你,也不会通知你来了。你进去做工作可以,但你必须当面给我做出两点保证:一是绝对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二是绝对保证人质的安全。” 22针锋相对(6) “白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什么是以大局为重!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你讲吧?” “能不能把防暴支队的人全撤下来?” 白向伟想了一下,说;“不能。但我可以命令他们取消瞄准。” 刘芳感激地点头,“啪”地敬了一个礼,快步朝楼里走去。 23无心插柳柳成阴(1) 这是一座装修精緻的复式楼,上下两层,刘林仔仔细细地用放在鞋柜上的钥匙,把门从里面反锁上,又挨着把所有的窗户全都关死。这家顶层的住户很少见,阳台和包括卫生间、厨房在内的所有窗户,全都安装了质地非常精良的防盗网。 林若诚歪倒在沙发上,手被床单撕成的布条捆得结结实实。他瞅着刘林不慌不忙老练地忙活着,说:“看不出来,你挺老到的。”
第140页 “天天都有警察破案的纪实片,傻瓜才学不来。”刘林习惯性很响地拍了拍手,伸手把林若诚提熘起来:“走,上楼。” 林若诚扫了一眼门,故意拖延时间:“你躲到楼上,警察和你谈条件,喊破喉咙也听不到。” “开始都是吓唬,攻心战,只有到真沉不住气的时候,才会实心实意地开条件。”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门外传来富有诱惑性的喊话声。 “刘林,你不要乱来,我们知道,你是为了你姐好,才一时冲动的,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否则,真是把你姐,我们的刘队给害了。” 刘林使劲朝门上跺了一脚,恨恨地说:“别诳傻子了,告诉你们,我早就想弄他的事了,以前,只是没有机会,和我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听清没有,和我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中国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无风还三尺浪哩,何况这事确因你姐而起。”门外有意沉吟着,似乎是想听一下刘林的反应:“虽说事业和爱情,同是人一生的两大支点,但具体到哪个人身上,各自所占分量是不一样的,我和你姐可是多年的同事,比谁都更了解她,对事业,看得比任何东西甚至生命都更重要,若不然,也不会职都辞了,又在南方市独自卧底,差点把命搭进去,你要是再一味胡闹下去,可就真是要害了她了。” 刘林呆愣了愣,突然,一咬牙:“你说的并不是狗屁道理没有,让我想想。”说着,狠巴巴地推搡着林若诚上楼。 “这就对了,刑侦大队长的弟弟,哪有不懂道理的!你到猫眼前来看看,我身上什么都没带,进去后你还可以把我的手先捆起来……”见没有反应,加重语气:“实话给你说吧,防暴警察早把楼给包围了,天上地下到处都有狙击手的枪口,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你姐是好朋友,才懒得过来和你费这口舌!刘林老弟,你还年轻啊,不能因一念之差……” 声音越来越模糊,随着楼上主卧室厚重的实木门“砰”地一下关上,被彻底割断。好像是有意和楼下厚重的装饰构成对比,楼上採用乳白色为主的明快色调,2×2.2米真皮包头的床,松软休闲的布艺沙发、摇椅,房角还有一个玻璃酒柜,里面摆满各种名酒。看来,这户的主人是一个有实力有品位的成功人士。刘林费劲地开了一瓶xo,躺在摇椅上美美先喝一口,沖林若诚把杯子一举:“林大老闆,要不要也来一杯?”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眼力,”林若诚晃晃被捆的胳膊:“要不是这难受着,我还真想和你比比酒力呢。” 刘林不上这个当:“你歇菜吧你!难受,等一下更难受的在后头哩!” 林若诚悻悻然地把脸别在一边。 “他妈的,要是能有一盘猪耳朵就好了。”刘林拎着酒瓶,打开放在矮柜里的小冰箱乱找。 “你别费心了!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那东西要到楼下厨房去找。”林若诚想引刘林到楼下去,他晓得谈判专家的厉害,只要接触,不怕粘不住。 刘林嘿嘿一笑,不上这个当,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晶亮的蛇果,“咔嚓”一大口下去:“挺脆的,这下酒也不错。” 刘林用蛇果把酒送下去,抬手把嘴一抹:“真没想到。” 林若诚没好气地说:“你又没想到什么?” 刘林说:“没想到临死前,还有一顿这样的好享受,我真是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 林若诚只有无可奈何长嘘的份了。 刘林走到窗前,拉开窗户,伸手攥住防盗网使劲晃了晃,说:“七楼也装防盗网,看来有钱人都怕死呀!” 林若诚说:“你不怕死?” 刘林坐到对面的床头上:“我怕,但你更怕。” 林若诚盯着刘林:“你觉得我比你胆子小?” 刘林身子舒服地朝后一仰躺到床上:“你也算走南闯北过,没听说‘穿鞋的,怕打赤脚的’?” 也不知怎么搞的,刘林的“轻松”让林若诚感到心里一寒,没有必死之心,是不会有这份坦然的。他忽然觉得刘林的话非常有道理,自己外面辉煌的事业、优裕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应有尽有,如日中天,就此撒手和眼前这个一无所有的愣头小子一同归西,真的是很不值啊!在他心里,吃亏感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刘林看透了他的心思,讥讽道:“怪不得你他妈会发财,快要见阎王了还在算计着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哩。” 林若诚在心里摇头,对刘林这句“骂”,他默受了。但求生的欲望,却更强了,他决心自己来承担起谈判专家的角色,他试着寻找话题。 “刘林,我在路上,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姐是个好女孩。” 刘林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这还需要你他妈的来给我说,那是我姐!”就在林若诚被憋得快要晕死过去的时候,刘林猛地松手把他使劲推倒在沙发上,自己又躺回到床上:“林若诚,你坏良心,是不是该死?” 23无心插柳柳成阴(2)
第141页 林若诚咳嗽着:“咳、咳……刘林,你愿不愿意听我说?” “你爱说不说,”他用手在明晃晃的刀上拭了一下:“反正等一会儿,我心一烦,咱们就得一块儿死。” “我真没有欺骗你姐感情的意思……” 刘林坐起来,红着眼,噼头盖脸地骂道:“扯你妈的淡!我亲眼看见你在我家门口的汽车里亲我姐,谁不知道现下有钱人时髦玩穿制服的,你们他妈的都该死!” “那是你姐!好、好,刘林,我真的对你姐很尊重。” 刘林气咻咻地说:“就算那次我看花眼,你整天开着大奔,对我姐又接又送招摇过市是什么意思?就沖你现在还耍赖这点上,等一下就得多给你两刀。” 林若诚气也上来了:“你愿怎的怎的吧。我承认,我接近你姐,是有目的的。” “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我的目的,只是想和刑侦大队长拉近关系,让‘5·22’搞栽赃陷害的幕后主使能尽快抓住,还我瑞雪公司清白。” “你是说我姐傻?” 林若诚一愣:“她是刑侦大队长。” 刘林想着外面的流言,眼里闪着凶光,越眯越细:“这么说,就是我姐在一厢情愿贴你这个大款?” 林若诚苦恼地说:“我很欣赏她的才干和为人,只是,没有想到会弄成眼前这个样子……” 话没落地,林若诚脸颊上早重重地挨了一拳。 林若诚顽强地撑着坐起来,接着,是更重更狠的一拳,血从鼻子里淌了出来,他一声不吭又坐了起来…… 刘林终于收起了拳头:“你小子挺能挨!” “不,是我该打!光顾公司里的事,应该早点和你姐把话讲清。”血滑过嘴角淌进脖子里,林若诚难受地晃了晃头。 刘林把林若诚拉起来,转到他的身后,一刀把捆的布条挑断。 林若诚从茶几的纸盒里连着抽出几张面巾纸,把脸上的血擦掉:“松开我,对你可是有危险。” “不用刀,我也不怕你!” 林若诚倒了两杯酒,递给刘林一杯,一饮而尽。 “这我信”。 “你还挺能喝。” “我是替刘芳高兴,她有这么一个重感情的弟弟。” 林若诚又给自己倒上。 刘林讥讽地笑着把杯子里的酒高高举起一下倒进喉咙里:“你想灌醉我,哼!” “那我们就不喝。”林若诚把两只杯子收起放到茶几下面:“多说会儿话吧,等一下死了,想说都说不成了。” “你还算有种!” “没种,干得成瑞雪那么大的事?” “有一点我服你,他妈的,敢勾引市长的老婆。” “啪”,刘林重重地挨了一嘴巴,反应很快地抓起身边的刀子,林若诚一颗一颗解开胸前的扣子:“你动手吧!” 刘林猛地立起,胳膊向后一缩,憋足了力,见林若诚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突然劲一松:“你瞎激动啥?” 林若诚一字一句:“你要么杀我,否则,再那样污辱我和沈娜的感情,我还和你拼!” “这么说,你和姓沈的是玩真的?” “我们在大学就是恋人,只是中间,起了一点误会,一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那我姐算怎么回事儿?” “你看,你又回来了?” “姓林的,就是没有我姐的事,我今天也要和你过不去,我早就瞧着你不顺眼了。” 这回轮到林若诚吃惊了。 “为什么,我哪儿得罪过你吗?” “你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原先,都是远方的人,现在,大家全都下岗在家,凭什么你又是奔驰又是别墅的?还不都是坑蒙拐骗国家的钱!” 林若诚想了一下,问道:“你真是这么恨?” “几回朝你车上砸砖头的,都是我。在项小明和柳山之间牵线的也是我。国家怎么就会让你们明目张胆弄钱,也没人管管?” “你说的不对,不是弄钱,是挣钱!”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我那时候在厂里什么情况,你肯定听说过。老厂长是好人,可他不是个创业的人,我面向市场提出的三套改革方案,都被他锁到了铁皮柜里。中国的事,想轮到自己说话,要靠一步一步熬啊!那些方案反正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搞出来的,闲着也是闲着,打牌聊天我又不喜欢,个人经济上又不损失什么,用不用的,我都能忍,事实早晚会证明我是正确的。可老厂长背后给人讲:‘这厂,要是将来落到他手里,非给他折腾垮不可!’他知道有不少人支持我,特别是那些院校毕业的业务技术骨干,都甘心围着我转,眼看着到退休年龄了,以厂为家爱厂如家的他,开始考虑接班人的事了,为了不让我在群众推荐中冒出来,干脆把路封死,一边三天两头朝市委跑,说厂里他扒拉无数遍了,实在没有人能挑起这根几千口人吃饭的大梁,请求市委派个老成持重的能人来;一边把我干得好好的生产科长给撸掉,下到车间里锻鍊,还推三阻四不让我参加评高级职称,这就是这个好人干的好事!”
第142页 “老厂长比熊灿强一千倍一万倍,没有贪过厂里的一分钱。” “可正是他最后烧香拜佛求来的熊灿!我敬重他的人品,可保守、狭隘害了辉煌一时的厂子。在那种情况下,我只剩下走一条路了。远方日化厂当时在整个临河工资最高、福利最好,别人想挤都挤不进来,我是三天三夜没睡着觉才下定这个决心的。” 23无心插柳柳成阴(3) 刘林眼睛亮亮地说:“是不是一下海到深圳,就抱了一个金娃娃?用你们的话讲,叫掘了第一桶金。” 林若诚说:“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内地早就没人了。船漏偏遇连阴雨,还没出火车站,身上的钱就被小偷给摸走了,接下来找工作更是四处碰壁,说出来你信不信,那时候一天只啃两个干馒头,晚上睡在公共厕所里。后来,受凉发起高烧,要不是自己硬扶着墙站起来走出去,兴许,早就死在里面了。” 刘林自作聪明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若诚眼圈红了:“也算是吧。出来后,碰巧遇见一个早先去到那里的同学,掏钱送我去医院输了两天液,出来后,介绍我去了浙江一家名叫天福的小化工厂。到那里,老闆倒是挺热情,进门就让我当总经理,并答应给我三成干股。谁知,这傢伙是个骗子,利用我当时还算值钱的大学生牌子四处招摇撞骗,然后,把骗来的订货款捲起来逃走了。我被警察给抓了起来,要想说清楚,就得原单位出面,我咬咬牙,给老厂长打了电话。老厂长第一句话就是:‘你别急,我这就赶过去。’他真是坐飞机赶过去的,不但出面给我担保,还自掏腰包去找了他在当地掌权的一个朋友。我被放出来后,他瞅瞅我:‘知道钉是铁打的了吧?愿意回,跟我走,还当你的技术员。’我摇摇头拒绝了,也把话放到了当面:‘老厂长,如果我将来回临河,就要开自己的日化公司,和远方放在一块儿竞争。’老厂长笑着说:‘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好吧,我等着。’” “再下来呢?” “人总不能倒霉一辈子!再下来就时来运转了。先是和别人合伙办厂,接着是自己出资买下当地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瑞雪日化厂,由于信誉好,很快打开了市场。我回到临河的时候,老厂长已经退了。” “可你并没有因此放过远方。” “你愿意看着哗哗的银子流到别人的口袋里?市场竞争优胜劣汰,本来就是残酷的,前一阵,瑞雪公司被迫停产整顿,远方机会来了吧?也并没有因此强大起来。有同行没同利,生意靠人做,这些年,我林若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临河和远方的事。” 这时,窗外用高音喇叭在喊:“刘林,刘林,你听着,你姐姐刘芳现在上楼去见你……” 接着,就听到音乐门铃在响。 刘林一激灵,攥起刀闪到林若诚身后,朝他脖子上一架,说:“姓林的,听你一讲,你有今天也不容易。两件事:一、当面答应我姐和她好;二、出去后给远方每个下岗工人一千块钱———反正你也掏得起。” “也包括你吗?” “我他妈还要得成吗?至少死,也能落个名声。” 两人下楼来到门边。 刘芳:“刘林,你开门还是不开?你要是非把姐逼死才甘心,我这就死给你看,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开门,我就开枪自杀,一、二……” 刘林扑到猫眼上,只见刘芳用枪顶着太阳穴,眼睛慢慢闭起,“二”出口的同时,刘林清楚地看见她扣扳机的手在用力,他不顾一切地把刀一扔,把门拉开,随之跪到地上,抱着刘芳的腿哭着说:“姐,我是想给你出气……” 几乎同时,防暴警察冲进来死死把刘林摁到地上…… 林若诚飞快地把刘林扔到地上的刀捡起来,高声喊道:“这是刘林交给我的刀,他属于自首……”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林若诚平时看上去多坚强的人,却当晚被吓出病来住进了医院。 病很奇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平常没有两样,能吃饭能安静入睡;坏的时候,头上滚满大颗大颗的汗粒,全身抽搐,嘴唇哆嗦,不能说话。沈娜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守护着他。许多人闻讯赶来看望,不巧的是,白向伟连着三次,都恰好赶上病情发作。第三次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看到又是这个情况,白向伟脸上很急很躁的样子,沉着脸对院长说:“呵,看来,你们市人民医院,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这回轮到院长头上冒汗了:“白书记,我们已经派人去省城联繫最好的专家赶来会诊……” 白向伟边下楼梯边说:“党院长,林若诚的病,对临河的发展非常关键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如果明天下午,林若诚的病情还不能好转,你这个院长,我看应该考虑辞职的问题。” 这一次,沈娜没有去送白向伟,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人群散去,然后,目光平静但异常执着地盯着林若诚的脸,眼瞧着他的病情好转过来。 林若诚不自然地说:“沈娜,我刚才是不是病又犯了?”
第143页 沈娜冷冷地一笑说:“你是病的总指挥,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林若诚装糊涂转了话题,问道:“刚才,是不是白书记来过?” “如果不是白书记来,只怕你的病情还不会发作呢。”沈娜突然高声地说:“若诚,我真不明白,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白书记有哪点对不起你?” 林若诚把身子靠起来:“沈娜,你看到了什么?” 沈娜把牢牢踩在地上的脚移开,下面是一枚红红的朝天椒。 刚才听到白向伟上楼来的声音,沈娜不经意间,看见林若诚朝嘴里丢了个什么东西,还有个什么东西慌乱中掉到了地板上,低头一看,立时全明白了,看见白向伟和宁远正过这边来,忙伸脚把辣椒给踩住了。 23无心插柳柳成阴(4) 林若诚知道瞒不过去了,索性下床,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般繁华的街道,说:“你知道,临河一天之间,突然发生这么多的大事:沈均、孙庆被‘双规’,刘沉停职检查,唐西平被抓,肖书记和中央调查组都还在临河,白书记本人还面临着就丁涛的待遇需要向省委进一步说明的问题,为什么还会连着三次到医院来?” 沈娜不假思索地:“关心你呗。” 林若诚转过身来:“又没有性命妨碍,要表示关心,来一次就足够了。” 沈娜想想也是:“那什么?” 林若诚断然地说:“钱。他更关心的是我的钱。” “白书记不是那种人,再说,有这么想钱的吗?” “他当然不是为个人想,他是为临河大道想,想在肖书记临走之前,让临河大道融到资金,重新开工,以此作最后努力,挽救刘沉的政治生命。” 沈娜沉吟着:“若诚,白书记和刘沉,只是普通的朋友,为他的事还这么跑前奔后地操心,我们可是多年的同窗,钱与友情,到底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友情!”林若诚缓口气,说:“沈娜,我以前跟你讲过,我对临河大道的投资,非常感兴趣,可以说朝思暮想,基础设施投资,回报期长,风险小,正是大资本运作的用武之地,就是没有刘沉的事,我也时刻在心上放着呢。” “那你还要装神弄鬼?” 林若诚摇头,说:“白书记来,只是想让我和上次唐西平、胡海、赵季他们那样,借钱给市里,根本没有让我投资的意思。一旦开口,又没办法拒绝,不病怎么办?” “若诚,铺桥修路,自古几千年,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啊!我真想不明白,你的钱还不够多,还非要钻在钱眼里拔不出来?” “你连研究生的课程都自修完了,不是还天天坚持看书。” “那是做学问,学无止境,当然乐此不疲。” “生意何尝不像学问,随便得点皮毛就满足,同样成不了大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金钱就是我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你说有没有父母对孩子的学习成绩满足的,说够的?” 沈娜嘆了口气,说:“那你就直接给白书记提出来投资的事。” 林若诚摇头:“这层窗户纸,只能由第三者来捅破。我主动提出来,等于让他知道了我早急切着这件事,在谈判时就被动了。” 沈娜说:“那你准备辣椒吃多久?” 林若诚自信地说:“你没看宁远的眼神和扩胸的动作,我敢肯定,这辣椒明天上午就可以不吃了。”仿佛条件反射,他忍不住嘴里“咝”了一下。 沈娜说:“你怎么会那么肯定?” 林若诚像小孩一样得意地笑着,说:“我和宁远,探讨过私营资本进入临河基础设施投资领域的问题,他清楚我想要什么。” “你这算不算暗箱操作?” “我这是在做工作,在办事,在化被动为主动,暗箱操作和堂堂正正都是手段,关键看的是最终目的。” 白向伟从医院回到宾馆又是一夜无眠。 他越来越觉得刘沉是个难得的好搭档。他思虑深稳,善于统筹,但在具体决策落实上,又常常心存顾虑,手腕不够硬,缺少那种不计一切的霹雳作风。刘沉则行事果敢,不怕挑战,面对棘手问题,目标坚定,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在临河,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刘沉最大的麻烦,是被人抓住在临河大道上好大喜功,只要临河大道能重新动起来,他相信就能做通肖光的工作。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胡海、赵季他们虽然自动终止了集体迁走的闹剧,但在向市里要钱的态度上却丝毫都不松口,反而追得愈来愈紧。他清楚他们的担心,害怕临河出这么大的事,市委会来个大换班,后来者即使认帐,也会有n个理由拖下去一届一届朝下“移交”的,铁打的职位流水的官,搞上几届,谁都说不清了,或者是谁都不愿意说清,闹个血本无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换谁不急?要想稳住这几个人,必须有大额的资金注入进来,让多灾多难的临河大道重新开工,在临河,有这个实力的只有林若诚,偏偏……苦苦的忧思,使他直到天亮,都没有睡意,索性起床到外面去跑步。把门拉开,看见早已收拾停当的宁远立在走廊上等他,白色阿迪达斯运动衣,耐克运动鞋,衣长人精神,他好像突然发现宁远在穿衣服上,同样很讲究,环境造就生活品位,大家子弟就是大家子弟,他和刘沉一样,都是从最底层的平民家庭走出来的,所不同的是,他父母是省城纺织机械厂的工人,刘沉的父母是种地的农民。至今,作为大学教授女儿的妻子,对他的许多饮食习惯和穿衣的随便还常有微词。习惯一旦养成,就会渗入骨髓,像宁远这份儿潇洒,纵然有心,也是学不来的。
第144页 徐徐清风之中,已有人在河边晨练了。白向伟速度很快,宁远开始喘气了,他在心里笑,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优势,回头回省城家里,要把这点讲给妻子听的。他一直跑到临河大道工地上,才停下脚步,也到这时才明白,说是起来运动,到底心里还是牵挂着这档子事的。 宁远终于赶上来,掏出手帕擦着头上的汗:“白书记,你身体真的可以。” 23无心插柳柳成阴(5) 白向伟淡淡地说:“这算什么。” 大约是从八岁开始吧,父亲就让他起来“锻鍊身体”,天不亮就要跑到五公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那里有农民趁市场管理人员没有上班偷售自由地里种的菜,每斤大白菜,比公家菜店里卖的要便宜二分钱,还很大方地让你把外面的烂叶剥掉。为了上学不迟到,他还要背着菜朝回“锻鍊”。 看见白向伟望着冷冷清清的工地出神,宁远说:“重要的是资金,只要资金到位,不怕施工单位不打破头朝这里挤。” 白向伟瞪他一眼,这显然是多余的废话。 宁远大约是起得太早了,脑子还在迷糊,对此竟然没有反应,继续说:“现在,很多地方的大型基建项目,都是引资建设的,借鸡下蛋。有的,还把推介会开到了国外。” “这不同于其他开发,是关乎民生的路。” “腰包里钱不够,又怕人赚钱,确实是没法破解的难题。” “就是市里让林若诚投资建设临河大道,也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肖书记下午就要回省城了,他这个病……到底是什么病?” “心病。” “你是说,他是在装病?” “头上的汗,全是辣椒的功效。” 白向伟踱了几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小心弄掉到地板上一枚,沈局赶快伸脚给踩上了。不过瞧她惊疑的样子,事先肯定不知情。” 白向伟眼中冷光一闪:“你早知道林若诚有心临河大道?” “基础投资,利厚,风险小,还能提高企业的知名度,留下一张永远闪光的金名片,早就是沿海省份私有资本投资的焦点了。林若诚绕着弯给我谈过,目的,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想让我充当一下推进剂。 白向伟面无表情。 “你还想说什么?” “过去市里在建设上,实在不够明智。钱,就是钱,按过去政治教科书上的说法讲,它是没有阶级性的,谁拿到手里就为谁服务。一厢情愿,利益独得,本身就是在把对方当傻瓜看,也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如果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的话,那么,最关键的,除下来唐西平那样别有用心的和胡海、赵季那些在行政高压下被迫朝外挤牙膏的,还到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傻瓜’?实际上,大道修成后,以现有的政府机关效率,下面通过操作再不停地七大姑八大姨朝里塞些没用的人,收费一点不会比私营企业少,老百姓一点实惠得不到,还会无端错失发展机遇;市领导呢?自己要协调资金协调施工单位协调方方面面,最后,筋疲力尽出力不讨好缠在是是非非中,一不留神还要背上暗箱操作的嫌疑,真要质量出了问题,还得担丢乌纱帽的风险。可悲的是,这些人还把自己罩在‘责任感、使命感’的光环里,安慰在“鞠躬尽瘁”的党性修养里,我虽然是旁观者,也替他们感到累啊!”痛痛快快地说完,宁远忽然觉得惶惶然,知道自己只图一时嘴上舒服,又犯了官场忌讳,忘了自己是谁了。 白向伟几次脸上险些挂不住,心里暗叫惭愧,这里面,有刘沉,就没有自己的影子?更新观念的话,差不多在每一篇讲话里都要郑重其是地提到,可实际情况,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自己在这个多少有些桀骜不驯的秘书眼里,脚已经踩在落伍的边沿上了。想到这儿,他抬起头:“宁远哪,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宁远饶是再聪明,也猜不出来。 “我在想,等临河的局面一稳下来,就向市委建议你去东阳县当书记。韩飞早给我提过,想去中央党校脱产进修,这一下,我可以痛快地答应他了。” 宁远嗫嚅着有点不敢相信:“白书记,我还是正科,按惯例……” “瞧瞧,你宁远也有适应不了新变化的时候?”白向伟思维已经又切转到临河大道上:“一个小时后你给林若诚打电话,就说我在市委小会议室等他。他能来就来,不能来就算,玩猫腻呢!” 林若诚手里拿着手机,赤脚从病床上跳下来就朝门外走:“能来能来,你转告白书记,我这就赶到。” 沈娜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他身上的病号服嗔道:“你呀,就准备这样去见白书记?” 林若诚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 帮他穿好衣服,沈娜指着床头柜里的辣椒,故意说:“这些东西怎么办,还留着吧?” 林若诚一连声地说:“扔,全扔,这个丁涛,在哪里找的,这么辣,可把我给害惨了。” 等林若诚赶到市委小会议室,里面的紧急会议正好开完。宁远直接把他领进去,里面坐的不但有市领导和城建局、市政局、发展委等有关部门的一把手,还有不少熟悉和不熟悉的公路方面的技术专家。
第145页 两个小时后,白向伟手里拿着临河大道投资意向合同,坐在肖光对面了。肖光正准备起身返回省城,坐下来神色峻然地听他把话说完,说:“白向伟同志,你考虑过没有,别人反映你的问题,性质同样很严重,省纪委也准备马上派出调查组进行核查。” 白向伟说:“我相信组织。” 肖光身子稍稍前倾一些,说:“白向伟同志,咱们私下里说,你怕不怕?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怕。” 23无心插柳柳成阴(6) “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心是不能掏出来给人看的。而有些话,就全凭人去说了,譬如,假装不知、暗地示意、伏笔在后等等,就辩无可辩。更何况,一次得罪了包括沈均同志在内的那么多人,秦桧尚有三个朋友,何况沈均同志掌握人事任免大权多年,如果,大家众口一词……” “就难免省委或者干脆是我这个省委书记,要偏听偏信。而组织———听清楚,我说的不是法庭,要用或不用哪个干部,往往并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印象,也就足够了。” 白向伟多少有点神伤地低头。 肖光沉思着点头,说:“是啊,放到我身上,也怕。可你,凭什么还要张口就来相信组织呢?我和你白向伟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特殊友谊吧?而且,你也应该清楚,在干部的进退去留褒贬奖惩上,我从来不会为这些个人因素所左右的。” 白向伟说:“争取个态度。杀人不过头点地,认错态度好,就获得了一多半谅解。至少,在可轻可重的权衡上,就会取轻;在可杀可放的权衡上,就会取放;在可撤可留的权衡上,就会取留;在可有可无的权衡上;就会取无;在可大可小的权衡上,就会取小;在可早可晚的权衡上,就会取晚。” 肖光冷冷地说:“你白向伟平时不动声色,看不出来心思蛮多的。” 白向伟着急地说:“肖书记这份批评,我可不敢领受,有点体会,是回想起来平时对下属自觉不自觉自己就是这样在做的,算是将心比心吧。” 肖光不再追下去:“开口相信组织,和法庭上开口相信法律一样,潜意识当中还是在担心嘛,如果是绝对坚信,哪里还需要这样的废话。看来,要建立诚信社会,首先要建立诚信政治、诚信政府。” 白向伟不由地点头。 “你的问题,要看调查组最后调查的结果,要看省委作出的决定。”肖光手指弹了弹那份意向合同,说:“就我个人的喜好而言,非常想交你这个忘年交朋友,也非常想拥有刘沉这份好福气,能和你有机缘搭上一届班子。先朋友,后自己,古代的慷慨之士,也莫过如此。可刘沉的事,你就不要再讲了,他对自己的错误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和何燕,有婚姻悲剧的原因,但我们是党的领导干部,是社会公众人物,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是要倡导天下风气之先的,要求就不能不严格。他本人,也言辞恳切地给省委写了辞职信,不要市长的乌纱,要求到远方日化厂去担任总经理,承担省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试点任务,和他那个老同学林若诚在商战中见个高下。我在电话里,和其他几个常委交换过了意见,原级别不变,将来企业搞好了,还可以转回来继续当市长嘛。”说完,把意向合同书递还给了白向伟。 话到这一步,对刘沉白向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一看肖光这个动作,又急了:“肖书记,临河大道可不是为哪个人的,而是临河的经济可持续发展,需要尽快改善交通条件,拉大城市框架。” 肖光不高兴地站起身来:“白向伟同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刘沉同志教训还小?我们党,什么时候,都更需要踏踏实实抓落实的干部,你好自为之吧。”抬腕看了一下表,朝外走去。 白向伟忙跟上去:“肖书记呀,这件事,能不能也权当是省里在临河作个试点?” 肖光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唇角紧紧抿起,直到上车,都再没有开口。 白向伟默望着肖光的车离去,不知什么时候,宁远也立在了他的后面。 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是秋天的风,劲烈生硬…… 《欲望之舟》第九章 24愧心为亏(1) 在这年秋天,远方日化厂顺利完成了股份制改造,经过和日本松田日化株式会社艰难谈判,终于在保住“远方”这个老名牌的前提下,签订了合资协议,新引进的具有世界最先进水平的生产线,开始投入生产。 在这年秋天,丁涛和刘芳举行婚礼后的第二天,辞去了瑞雪公司的工作,到深圳创建了浪涛现代通信技术公司,当大家对他放弃所学感到惋惜时,他反感到奇怪:“你们有没有搞错,做生意,不是喜欢什么做什么,而是什么最能赚钱做什么?” 在这年秋天,沈均被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孙庆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和谋杀、渎职等数罪併罚,经最高法院核准,在秋季的最后一天执行枪决;唐西平诈骗、行贿、谋杀、串通黑社会数罪併罚,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何燕犯渎职、受贿等数罪併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第146页 在这年秋天,多灾多难的临河大道终于在机械的轰隆声中再次开工建设,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甚至连嗅觉灵敏的新闻媒体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临河的市民这样评论:“这次兴许能成,中国的很多事儿,都是生让炒坏了。” 在这年秋天,林若诚和沈娜正式领取了结婚证,因为当天钱明军也要离开临河回京复命,林若诚提议,沈娜同意,邀请在临河的同学,把送行酒和庆贺酒摆在了一起。两人专门给刘沉送去了请帖,都想着刘沉不会来的,谁知,在酒宴开始前的最后一刻,刘沉拿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欢腾起来。 这之后的第二天,林若诚为了让沈娜更深地了解自己,也为了参加他在家乡捐资修建的小学落成典礼,两人一起回了他在东阳乡下的老家。 车轮辗着绵绵秋雨,吱吱作响。两人没有接受新任县委书记宁远的盛邀在县城停留,而是直接到了离此几十公里外的乐水镇。镇的名字和紧邻的乐水市同名,是否市因镇而名,有待考证。这里是临河和其他两条北方省主河道的交汇点,下游出省不远,就是中国三渎之一的淮河了。便利的水路交通,使乐水镇在汉代早期就成了商贾名镇,林若诚一路上兴致盎然的历史陈述,让沈娜不觉间心驰神往。 但一踏进乐水镇,失望和打击就接踵而来了,先是一开车门,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呕吐,沈娜害怕扫林若诚的兴,强忍住了。小镇到处是落后破败的景象,只有开在路边尘土中的几家糊辣汤和油条、包子摊在勉强着人们去联想昔日的繁荣。一路过去,呆滞的目光向他们行着注目礼。林若诚告诉沈娜,林家昔日曾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商,可惜,几大进的房子在文革期间毁于火灾之中了。他要领她看的是幸存下来的林家当年的货场,这也是林家商号当年的主打生意之一。土改后,这里被当成集市的牲畜交易地,1997年被林若诚重新买回来,修起了围墙,安上了大门。替他看场的是九叔,腰几乎快驼到了地上,看人需要很费力地从旁边把头勾上来。货场面积很大,足有好几十亩,坐西向东一排历经风雨看上去仍很结实的仓库,让人可以依稀窥出当年首家商号的气魄。 回想起当年,九叔满脸皱纹舒展得像盛开的菊花:“林家库房,还有码头,当年乐水没比的。镇外放马跑一天,保准还是拉在林家的地里。”走了几步,又勾起头来:“是若诚又把它买了回来。本就是林家的基业,到头来还得掏钱再买,世道。” 库房一熘五个门,中间的门最宽最高,两边砖垛上镶着石刻的对联。 上联:诚招天下客 下联:誉从信中来 横批:愧心为亏 林若诚凝视片刻,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说:“我们林家的生意,是靠十年功夫才打磨出来的,很早祖上在这里开货场的时候,有个药材商在这里卸了一船货,放船一走,多年杳无音信,货一直在仓库里压着,担心霉烂,还要不时让人抬出来晾晒。这中间又遭逢战乱,家境也一天比一天烂,亲朋好友就劝祖上把药材给卖掉。祖上好歹不答应,就一句话:东西是客的。谢世前,担心后人起侵占之心,请人刻了这副对联,看着镶在门上后,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年后,不抱任何希望的药材商路过,大家才知道因他粗通医道,被土匪掳上山去在绿林中窝了这许久。从此,林家的生意红火起来,一直持续到解放前夕。这副石刻联,也一直传到今天。” 听完故事,沈娜深深地看了林若诚一眼。 沈娜好奇地问:“若诚,开货场,总要临码头的,河在哪里呀?” 九叔默默过去把后面一扇小门打开,苍苔石阶依稀可辨,还不等她去细看,清风掠过,从泛着白沫的酱油一样的河床上,刺鼻的恶臭滚滚而来,沈娜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口呕吐起来…… 林家生意在镇上,人世代仍住在村子里。远处望去,小雨初停,村子坐落在半围山洼下面,山是葱茏苍翠,村子前面,河水又合个半围,与山峦一起,把整个村子环抱起来。村子上方,一团氤氲的云气浮在半空,似专为山村所升腾,久久凝滞不散,沈娜不懂这是不是林若诚津津乐道的所谓的形胜之地,只是觉得景色不虚。 林若诚说:“你是不信这个,要信,就会越看越气象万千。” 24愧心为亏(2) 沈娜说:“我只知道,你的成功过程很难,很难。” 九叔说:“不信不行,不是谁家想发财就都能发的。” 林若诚父母过世后,惟一的一个亲叔一辈子没有结婚,后来被林若诚接到北京家里,前年得一种始终没有确诊的病痛苦地死在医院里。打把叔接出,林若诚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屈指算算,至少十年。九叔是远房的,早出了五服以外。 表示崇敬,三个人在村口下了车。 村里大约四五十户人家,只有南北一条街道,异常地寂静,连声鸡鸣狗叫也没有,让人产生恐怖片中鬼魂出现前的悚然。九叔的脚步很重,一下接一下叩在地上,“咚咚咚”地,整个村子上空都在响。 沈娜问:“九叔,村子里没人吗?”
第147页 九叔没有抬头:“有。” 果然。走不多远,在一个瓦楞上长满草的门楼台阶上,坐卧着一个鬚发连长在一块儿的老头。林若诚喊他七爷。 沈娜看出了林若诚和自己同样的迷惑,干脆直接上前问,她随着叫:“七爷,我是林若诚的爱人,这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七爷眼睛依然闭着:“跑了。” 沈娜纳闷:“这么好的地方,都跑了干什么?” 七爷:“怕死。” 沈娜瞪大了眼:“怕死?” 七爷:“我不怕。可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呀,呵呵呵……” 九叔的脚步声接着叩向村子深处,边走,边自言自语:“前年一年,村子里就死了十五个,全都说不出症,九叔的儿子和孙子,一块儿在医院走的,前后错一天。后来来了调查队,说是喝了有污染的水,水利局就打井,好了一年,水又起味,人一下子就全都跑光了。啥污染的水?河流了成千上万年了。” 七爷突然跳到街心狂喊起来:“都跑都跑,有钱都跑美国跑天上去……” 小学建在村南头的山坡上,林若诚有心在家乡留点能传下去的东西,请的是临河最好的施工队,资金又是敞开口的,学校建得坚固、漂亮,与省城任何一家高档住宅小区的贵族学校相比,都绝对毫不逊色。门口上方,早早地挂起了“欢迎林先生、沈女士莅临剪彩”的大横幅,落款是镇委、镇政府。 所有的门都没有上锁。 九叔不等问,解释说:“不用锁,没谁来这个村偷东西。” 推开微机室的门,里面是林若诚亲自去省城科技市场定的最先进的机型。接着,是一个一个装有冷暖空调和投影的教室。出来,他久久地肃立在学校门口。 林若诚自言自语:“没有孩子,明天剪什么彩?” 九叔:“有办法,说是一早去镇上接。” 林若诚望着山脚下缓缓蠕动的河水,摇摇头,突然,用双手合成喇叭放在嘴边,对着群山大声喊道:“我———愧———心———过———没———有…… 声音在山峦间回荡着,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