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结婚的老婆香爆了[穿书]》 1 01 耳边连续滚过好几声闷雷,明亮的天空很快变得阴沉一片,淅淅沥沥的雨珠成串砸下,溅起大片的密集水花。 迟雪洱站在屋檐下,盯着外面的雨帘发呆,风吹得雨线倾斜,冰凉的雨滴扑到他身上他也毫无所觉,乌黑的眼珠一直盯着某处,看得专注认真。 佣人阿姨忙碌完手边的活,走到客厅时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少年看起来很瘦弱,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浅葱色棉麻外衫,更衬得他肩线单薄,形销骨立,浸着雨雾的发丝柔软乌黑,湿漉漉贴着雪白的脸颊,有种病态的柔美之感。 佣人阿姨忙走过去:“小少爷,雨下大了,你感冒还没好彻底,再着了凉气可就不好了,赶快进来吧。” 听到阿姨着急的声音,迟雪洱才抽回放空的神思,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回头看着快步走过来的阿姨:“没事阿姨,我就是想看看院子里的绣球花。” 阿姨听罢,也朝外面的庭院看去,雨珠还在噼里啪啦砸个不停,溅起大片的尘土和水雾,院落中的花圃被掩在迷蒙的雾气中,锦簇的绣球花依然盛放得热烈,一捧一捧的淡紫色和浅粉色,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艳明媚。 花是好看,但也没有冒着大雨欣赏的必要,阿姨还是担心他纸糊一样的身体,再次缓声劝道:“绣球花就长在这,又不会跑,小少爷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欣赏啊,何必……” 话说到这,阿姨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戛然停下,捏住身前的围裙衣摆,略显忐忑地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 的确,绣球花是不会跑,它的根和家都在这,可迟雪洱不是,再过不了两天他就要从这栋大房子里搬出去,去往另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归地。 到那时,像现在这样随时可以看到的绣球花,怕是要很难才能再见到一面了。 像是能透过她此刻的神色猜出她的内心,迟雪洱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淡声说:“没关系的张姨,我就只是突然想看看花而已,说不定陆家会有比这里还漂亮的花园,我到了那边也可以看到很多像这样美丽的绣球花。” 可能是还在病中的原因,迟雪洱说话的声音很轻,嗓音软软的,衬着他脸颊上偶尔出现的漂亮梨涡,让人很容易地对他产生爆棚的怜爱欲。 张姨心疼他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自从上个月那场大病醒来后,小少爷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虽然那张脸蛋还是像中世纪油画中的小王子,漂亮得雌雄莫辨,但少了许多从前那种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世感。 他变得爱笑了,说话也温声细语,很好脾气的模样,就是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 这才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前两天又因为吹了点风着了感冒,小脸苍白着,唇色也淡,叫人看着揪心。 这样说并不是表示她讨厌以前的迟雪洱,只是比起那个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竖起浑身的尖刺,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心扉的冷漠小少爷,现在的迟雪洱显然更容易让人接近,想要关心呵护他。 可惜的是,这样的转变才刚发生不久,他们也还来不及真的呵护关心他,迟雪洱就因为跟陆家少爷的联姻,很快就要从迟家搬出去了。 一个好好的男孩子,却要跟同样身为男人的人结婚,虽说同性婚姻早已立法,但在大众眼里和社会的运行规则中,这到底不能算是真正的好姻缘。 而且这陆家又是在北城放眼整个豪门圈级都算是顶层的存在,虽然是他们那边主动提出的联姻,但想到迟家跟他们陆家的差距,还是不忍让人悬心他们小少爷去了陆家后的处境,到底能不能受到和善真心的对待。 张姨什么都没说,可她的表情和忧心忡忡的眼神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想法。 迟雪洱并不感到意外,却也无甚忧惧。 毕竟自从意识到他穿进书中的世界后,心境早就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和不知所措慢慢变得平和。 毕竟有句古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他在穿书前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甚至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都还在经历着病痛的折磨。 迟雪洱记得,这本小说还是上学期间被女同桌推荐看的,因为里面的炮灰受跟迟雪洱同名同姓,太过巧合了,迟雪洱自己都吐槽,他得把这本书全文背诵,以防万一哪天穿进去懵逼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还真的穿进来了。 年代久远,剧情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这是本古早狗血的霸道总裁耽美小说,他在里面是个炮灰,开篇跟大佬攻联姻,但攻对他其实并没有感情,两人只是协议结婚,等到攻的白月光出来,就是他这个小炮灰被一脚踢开的悲剧生活的开始。 虽然知道他的下场可能不会很好,但迟雪洱却并没有太过悲观害怕,毕竟他的穿越生活才刚刚开始,说不定他这个穿书人能逆转结局,重启人生呢。 不就是不阻挡霸道总裁跟他的白月光相亲相爱嘛,放心,只要能让他好好的活,他一定做好炮灰的本分,完美发挥工具人该有的工具属性。 一阵裹着倾斜雨丝的凉风吹进来,迟雪洱冷得打了个摆子,苍白骨感的细长手指捏住肩上的外衫紧了紧。 张姨见状忙扶着他的手臂往客厅里走:“快别站在这吹凉风了,被老爷看到又要说你不爱惜身体,小少爷你先回房间歇着,我去给你做碗姜汤暖暖身体。” 迟雪洱被她催着往里面走,也没再拒绝,他现在的确不舒服,这幅身体底子太差,甚至比他原世界的体质还要弱些。 一场小风寒感冒都可以连绵半月有余,刚才赏花受了点夹雨的湿气,便又感觉身体发冷,头也开始犯晕了。 当真是风都吹不得的水晶玻璃人。 回到房间喝了张姨给他煮的热辣辣的姜汤,捂着被子暖暖的睡了一下午,睁开眼睛时意外发现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迟雪洱瞬间醒神,拉着被角慢吞吞坐起身:“大伯?” 生病中,又刚睡醒,让他的嗓音听起来偏哑,带着点鼻音。 迟谷峰回神,转头看着他,本来紧蹙的眉心舒展:“你醒了,大伯刚下班,看到你房间门没锁,想进来看看你。” 迟雪洱点头,刚要回话,嗓子突然一阵干痒,呛得他低头捂嘴咳起来。 迟谷峰忙帮他拍了两下后背,端起水杯递给他:“感冒还没好吗,快喝点温水。” 迟谷峰本来是要喂他的,却被迟雪洱接过杯子,浅浅说了句“谢谢”,礼貌而又疏离。 迟谷峰的手僵在原地,又放下来。 喝了两口温水,迟雪洱的嗓子的确舒服了些,低下头,细长的手指轻轻握着水杯。 看着眼前面容秣丽,眉眼沉静温顺的少年,迟谷峰放在膝上的双拳握紧,忍不住道:“雪洱,大伯想了很久,跟陆家联姻的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迟雪洱抬起头,眼神疑惑。 迟谷峰更是不忍:“你爸妈走得早,大伯照顾你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跟一个男人就这么结婚,公司的事再怎么困难我也会尽量周转,如果你不愿意,那咱们就……” “大伯。”迟雪洱打断他,语气淡淡:“这事是我自己答应的,我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迟谷峰还是不信:“可是……” “事情都已经谈好了,如果我们这时候反悔,陆家会怎么想,以他们家的权势和地位,如果为此丢了脸面,一气之下全部撤资,再从中干预,大伯你跟你的集团又能招架多久。” 说这话时,迟雪洱态度一直很平静,好像只是借他之口在阐述别人的事一般。 迟谷峰被他几句话堵得语塞,沉默须臾,面容颓唐道:“是大伯没用,照顾不好你。” 迟雪洱摇摇头,目光随意落在房间一角:“大伯这些年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这次也算是我对您的一点感恩和孝顺,而且,我离开这里,伯母她也会过得舒心一些。” 随着话音落下,迟谷峰脊背微微一僵,不禁偏头看过去。 坐在床上的少年还是那副冷静平淡的模样,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唇角挂着一抹浅笑,漂亮的瞳眸乌黑,面若冷玉,带着些孱弱苍白的病气。 迟谷峰不知怎的不敢再去看那双清可见底的干净眼瞳,别过头,嘴唇微颤:“你伯母她,其实也是很疼爱你的……” 迟雪洱没接他这句话,手指揉着太阳穴,眉眼间透出一点疲倦:“我有点累了。” 闻言迟谷峰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依然慈爱关切:“那大伯不打扰你了,你病还没好,要多休息才行。” 说罢,顿了几秒,又低叹着说:“明天陆家就会派人来接你,说是让你先过去住一段时间,熟悉熟悉环境。” 迟雪洱点头,不再多言。 等房间只剩下他一人时,迟雪洱才松懈下神经,后背陷进身后松软的靠枕里,垂下浓密的卷睫,缓缓吐气。 他刚才并不是故意对迟谷峰冷淡,不如说,比起以前的迟雪洱对他大伯和伯母的态度,刚才的他已经算得上是温和有礼。 按照小说设定,迟雪洱小时双亲意外身亡后,便一直寄宿在迟谷峰家,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和名下资产自然也都到了迟谷峰手里。 迟谷峰为人算是正派,性格古板老实,对迟雪洱也很照顾,只是他的妻子却一直看不惯他这个拖油瓶,始终对他颇有微词。 原主性格古怪冷僻,除了因为他儿时的家庭变故,跟他常年的寄人篱下还有这位伯母恐怕也脱不了关系。 陆氏的天降联姻,其实也算是迟雪洱为了逃离这个家抓住的一根稻草。 现在的他虽然不是以前那个孤僻少年,但对联姻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抗拒,毕竟这是小说情节发展的必然环节,他这个炮灰是注定要跟主角攻结婚的。 而且,想到协议结束他能拿到的那笔巨款,迟雪洱内心还有些激动雀跃,那么大一笔钱啊,都够他后半辈子养老了。 毕竟他现在这幅病秧子身体,以后估计也是做不了什么高强度工作的,这个协议对他来说还真不算坏事。 * 又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陆家果然准时过来接人。 下了整夜的雨,天空一碧如洗。 花圃里的花丛被浇灌得明艳娇嫩,花瓣和绿叶上滚着剔透晶莹的露珠,空气带着雨后清新的湿润,温度宜人。 灰色的宾利停在雕花铁门前,身材修长的青年站在门口,看到里面出来的人,立刻上前迎接。 “迟少爷。” 这人迟雪洱见过,是他联姻对象的助理,叫林修,相貌斯文,彬彬有礼,通体社会精英的气质,之前的结婚协议就是他带来的。 也就是说,至今为止,迟雪洱还没见过要跟他协议结婚的那个大佬,架子和神秘感真是摆得足足的。 不过人家大佬可能也不是故意为之,说不定就只是单纯的忙,毕竟不过是一桩协议婚姻而已,压根也不值得真的放在心上。 林修从佣人手中接过迟雪洱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迟雪洱礼貌道谢,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迟谷峰搂着妻子的肩,望着迟雪洱的眼神中有不舍还有担忧:“雪洱,换了新环境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不习惯,随时给家里打电话,我立刻派人去接你。” 迟雪洱平静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苏玉蓉一直小鸟依人地倚在丈夫身侧,优雅地扯了扯肩上的披帛,以长辈的口吻象征性地嘱咐了几句。 临走时,一侧的佣人张姨终于没忍住,走上前跟迟雪洱告别,当着主人的面,她不敢多说话,有着岁月痕迹的慈祥面容上满是对孩子的留恋和不舍,握住迟雪洱的手,连连小声说着“小少爷保重,多照顾身体”。 迟雪洱回握住她粗糙的手掌,弯腰跟她轻轻拥了一下。 宾利车在宽敞的公路上平稳行驶,迟雪洱倚着靠背,偏头望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林木高楼。 林修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笑着道:“迟少爷不要紧张,这次接您过去只是单纯为了婚前同居磨合,过程中您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都可以随时提出来。” 迟雪洱转回头,被他一句“婚前同居”拉到现实中来,也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真的要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 这对穿书前和穿书后都是零感情经验的小菜鸟来说怎么不算是一个艰难挑战呢。 想到这里,迟雪洱不知怎的有些别扭,耳朵不受控的冒出一些热意,微微泛红。 林修注意到他的羞赧,体贴地不再多问什么。 无人说话的车厢再次陷入静谧的氛围中,林修透过后视镜注意到迟雪洱又将身体椅进靠背里。 他似乎没什么精神,肤色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垂落,唇瓣的颜色很淡,微抿着,安静又漂亮。 阳光跃过车窗玻璃投落,让他周身都沐浴在浅金色的光线中,像是误入人间的一只美丽精灵。 陆家是北城的顶级豪门,奢华程度不是一般人贫瘠的认知可以想象出来的。 大佬虽然早就从陆宅搬出来自己住,但他在富人区的独栋别墅也并没有比陆宅差到哪里去。 至少迟雪洱被宾利车载着过来时,一路上眼睛是没有一秒钟闲下来的。 林修还有工作要忙,把迟雪洱安全送达后,便匆匆离开。 接下来便是别墅内的管家佣人负责接待照看,迟雪洱从头到尾都是晕头转向的,最后被送进二楼卧室,他礼貌劝退还要帮他换衣服洗浴的热情佣人,这才终于能安静下来独享私人空间。 房间很大,几乎快有他在迟家的两倍那么宽敞,装修风格也与别墅整体性冷淡色系的灰调无异,看着有些冷清。 迟雪洱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以后他想把房间改造成某种风格的画面。 当然,前提是如果他能在这里住足够久的话。 折腾了半天,他身体的倦意也愈发重了,本来感冒就没好,吃了药也不顶用,穿来这个把月,他也算摸清了这幅身体的恢复机制,药物的力量远比不上静养来得有效。 现在的他只想在软乎乎的大床躺下,睡上十来个小时,就算世界末日到了也别想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 * 是夜。 独栋别墅灯火通明,浅灰色的宾利车平稳驶进庭院。 林修走到后方打开车门,身穿高定西装的男人从后座下来,他身材极为高大挺拔,面容在冷炽雪亮的光线下俊美异常,只是周身的气场过于冷了,一双黑眸沉不见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抑气场。 偌大的豪华大厅内,穹顶吊灯璀璨冰冷,管家宋平站在玄关迎接,陆熵走进来时,随手将脱掉的西装放置在他臂上。 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食物香气,陆熵松着衬衫领带,眉心微皱:“我用过晚餐了。” 他工作极忙,向来没有在家用晚餐的习惯。 宋平照顾他多年,自然知道这一点,边走边解释说:“迟小少爷第一天过来,我想着少爷你或许会打算跟他一起用餐,所以才让人备了一些餐品。” 陌生的称呼让陆熵短暂驻足,侧过身:“迟小少爷?” 微顿须臾,他才想到什么,语调沉了些:“已经接过来了?” 一旁的林修立刻上前回答:“是,今天上午刚接过来,我亲自去的。” 陆熵没再说什么,脸上的神色不变,走到吧台旁的酒柜前,拿起一只倒扣的酒杯:“人怎么样?”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的,宋平跟林修对视一眼,笑着说:“可乖的一个孩子,长得也很漂亮咧。” 林修赞同地点头。 陆熵晃着手里的酒杯,一双黑眸古井无波,全无情绪起伏。 乖,好看,是他身边最不缺的两类人。 他喝完一杯酒,转身走向旋转楼梯。 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记起今天是所谓的迟少爷要来的日子,但陆熵记得在这之前他已经提前给这位小少爷安排好了房间,也让宋平早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 陆熵隐私意识极重,很讨厌被别人侵占私人空间的感觉,即使是他的准结婚对象,也不想让他跟自己睡在同一间卧室。 来到那间房门前,陆熵先是敲了两下,没有等到回应,试探着按下把手,门竟然就这么开了。 看来这小少爷没什么防备意识。 房间内一片静谧,窗户似乎没关,能感受到湿润的凉风拂来,白色透明的纱幔舒展扬起。 环在墙周的灯带光线柔和,微微映亮中央大床上那一团小鼓包。 陆熵犹豫片秒,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他来到床边,借着弱光看向鹅绒被下熟睡的人。 床上的少年侧身蜷卧着,是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稍长的乌黑发丝凌乱散在枕上,在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细腻的光泽,卷翘浓密的长睫像是黑天鹅的羽毛,在眼睑投下似云似雾的软浓阴影,他的皮肤也很白,光滑细腻如釉器,明明没有光落下,面颊却好像在莹莹生辉。 陆熵有刹那间的恍惚,仿佛在这一瞬看到了堕入凡尘的天使。 圣洁,而又美丽。 2 02 即使宋平和林修都不遗余力地对这位小少爷的样貌予以溢美之词,但陆熵直到推门进来的前一秒都还不以为意。 可此时此刻,他却全然换了念头,甚至觉得简单的一句“漂亮”根本不能将他看到眼前这幅画面时的心境表达万一。 夜风冷了些,拂动少年散在枕上的黑发,秀致的眉心轻轻蹙动,似乎有要转醒的迹象。 陆熵看着那两扇抖动的长睫,像是蝴蝶振翅的脆弱羽翼,下意识屏了一瞬呼吸。 迟雪洱是在睡梦中感觉到凉意才被迫醒来的,不仅是夜风吹在身上的那种湿冷,还有一种无形的寒意,将他一点一点全身包裹,就好像是有什么制冷装置在他身边释放冷气压。 “嗯……”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迷糊的轻哼,脸颊无意识在柔软的枕头上蹭着,冷白的手指揉着眼尾,好一会才慢吞吞睁开眼睛。 陆熵感觉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放轻许多,静静等着这个小少爷意识恢复清明。 迟雪洱也没有让他失望,本来就是被吵醒的,也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跟他睡觉前明显不同,他放下手的同时,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眸也抬起来,望向陆熵站着的方向。 陆熵明显能看出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发懵,随之而来的便是慌乱,眼神已经褪去了刚睡醒时的迟缓散漫,却还是水汪汪的,眼尾洇着湿润的水红。 他看起来很清瘦,脸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巴掌那么大。 尽管因为惊吓脊背绷得僵直,但因为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松软膨胀的鹅绒被里,显得人更纤细了,身上的睡衣也是宽宽大大,领子掉在一旁,露出半边奶白圆润的肩膀。 陆熵将视线从那处晃眼的风景挪开,再次看向他的脸。 他的瞳色纯黑,墨一样不掺杂任何杂质,低目望过来时,像是乌沉沉压城的黑云,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好冷。 迟雪洱有被他这个眼神的威慑力吓到,他现在知道自己睡着时那阵让人通体生寒的低气压是从哪里来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 对视半晌,陆熵才缓声开口,跟外貌和气质相符,他的声线也偏低沉,依然透着硬邦邦的冷意,却很有磁性。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无语,面对着马上要结婚的对象,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怕签协议时稍稍多看一眼呢。 看来现实并没有偏离书中设定,大佬果然压根就没有把他这个小炮灰放在眼里。 迟雪洱也不在意,两手抓着身前的鹅绒被,轻声回答:“迟雪洱。” 少年的声音不大,温润中带一点沙,不是天然的声线特色,像是身体原因所引起的嗓音条件不适。 陆熵点点头:“知道我是谁吗?” 迟雪洱眨眨眼,再次仔细看向眼前这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感觉一下就能把他抱起来的冷峻男人。 他当然知道,早在刚才醒来第一眼看到他时便已经意识到他的身份。 这本书的主角大佬攻,也是他的协议结婚对象,陆熵。 迟雪洱在心里暗暗吸气,虽然之前有根据书本塞给他的设定脑补过陆熵的样子,但此刻真正见到本人时,还是有些许震撼。 陆熵有一张极好的皮相,五官冷硬线条深邃,高挺的鼻梁下那双薄唇给他冷峻的气质又添上几分寡情,昂贵的衬衫遮挡不住他强悍的体魄。 过于强势有侵略性的气场让迟雪洱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硬着头皮回答:“您是陆先生。” 或许是这小少爷的容貌和乖巧配合的态度过于具有迷惑性,陆熵眼神中的冷意不再那么逼人,甚至微微弯了下唇:“你看起来还很小,协议结婚不是一件小事,确定想清楚了?如果想要反悔,现在说还来得及。” 反悔?听到这些话,迟雪洱突然意识到主角攻对他是全无感情基础的,会找自己联姻也不过是因为家里人强加的意愿。 陆熵只是不想与家里起无谓的争执,为了断绝麻烦,才会私下联系他在联姻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一层协议关系。 可如果哪天陆熵突然反悔了,情愿跟家里闹僵也不要同意这项协议婚约,他到没什么,可对迟雪洱来说,就是完全断送了拿到协议巨款的希望。 想到这种可能,迟雪洱忙坐直身体:“我已经想清楚了,愿意配合履行协议……” 可能是说得太急,不小心吸到一口凉气,呛到嗓子,迟雪洱低头捂住胸口闷咳两声。 陆熵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毕竟协议上约定的种种诱人条款,并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承受住的诱惑,更何况他还承诺会给迟谷峰的公司提供资金协助。 “你想清楚便好,属于你的那份协议自己保管好,如果协议期间没有任何不可抗力的意外发生,结束后我会按照约定,将各项条款完全兑现,这点你不用担心。” 迟雪洱听到他说的“完全兑现”,心中开心,想要回答,一张嘴却还是咳声,动静不大,只是停不下来,一下一下,咳得人的心也跟着一起颤动。 陆熵察觉到异样,看着他伴随着咳嗽不停耸动的单薄脊背,轻微蹙眉。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还是那副绅士有礼的矜贵模样,继续交待:“我工作很忙,婚后可能没有时间回来陪你,你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能自己做主的事自己决定,轻易不要来麻烦我,还有……” “咳,咳咳……!” 咳声突然加强了,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冲破极限的释放,迟雪洱松开嘴巴,咳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动,紧紧抓住被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血压冲上天灵盖,两只耳朵也在嗡鸣作响。 陆熵看着这一幕有些懵,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弯腰靠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给他拍后背。 大掌刚要贴到那片肩胛骨都清晰凸出的瘦弱脊背时,却有些无从下手,眼前的这幅身体太过纤细了,陆熵活了快三十年,从来见过这么弱不禁风的存在。 他看起来脆弱到,好像自己动手一碰,就会像水晶一样哗啦啦碎成满地。 就在他内心还在做无谓的挣扎时,咳个不停的人却在此时抬起了头,迟雪洱似乎总算抑制住了喉咙里这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喘着气,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 “我,我没事,就是嗓子还没好,刚才又突然被呛到了。” 他顿了顿,又缓了须臾,等气息比刚才平息一些时,才抬眸继续说:“您刚才说什么?我有点耳鸣,没有听清楚。” “……”陆熵眼中的神色古怪,看着面前的少年仍掬着水气的清透瞳眸,目光纯净而柔软,眼尾还泛着可怜的红。 微不可察地低叹口气:“没事,我说婚后不管多忙,都会尽量抽出时间回家看看。” 迟雪洱眨眨眼,没想到表面看起来如此霜寒冷漠的男人竟然也会说这种贴心的话,他心中有些欢喜,开始觉得主角攻似乎也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不近人情。 如果他努力跟主角攻好好相处,或许以后的日子会比想象中好过许多。 迟雪洱打着小算盘,抬起脸,朝陆熵露出一个轻软的笑意,颊边圆润的小梨涡也露了出来:“好,我知道了。” 陆熵被这突如其来的漂亮笑容晃了眼睛,他心神微动,顿了几秒,才撇开视线,站起身:“你刚才说嗓子还没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嗯?”迟雪洱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点点头:“我半个月前着了一场风寒,好的比较慢,嗓子偶尔还是会像这样咳。” 半个月前的风寒,竟然至今还没有好,这身体素质是差到了何种程度。 陆熵无意识皱起眉心:“没吃药吗?晚一点我让家庭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迟雪洱摇头,额前稍长的碎发在眉眼上轻轻扫过,看起来很柔软:“一直在吃药,我身体就是这样,生病后会比一般人好得慢些,静静养着就好了。” 跟他青涩昳丽的相貌不同,迟雪洱说话的语调轻缓,不紧不慢,吐字也很清晰,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跟他这个年纪不符的沉静和温润。 陆熵看着他依然苍白的脸颊,纤长的睫毛微卷,唇瓣的颜色也很淡,带着点孱弱的病气。 他没有继续勉强,张口刚要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紧接着他便看到刚才还平淡温和的少年面露赧色,一只手臂横在小腹前,微咬着嘴唇:“我睡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有吃。” 房间里灯带的光线并不明亮,陆熵还是看到他乌黑柔软的碎发下,那两只雪白的耳尖透出一层薄薄的粉红。 这样倒是有点像一个正常的二十岁少年了。 陆熵唇线微勾:“晚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下去用一些。” 迟雪洱还没从刚才的出糗中完全抽离,手指捏着床单,忍着羞意抬起头:“陆先生要跟我一起吗?” 本来已经打算去书房处理工作的陆熵微顿住脚步,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小少爷仰着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眼波莹润,陆熵已经涌到嘴边的拒绝就这么咽了回去,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迟雪洱松口气,露出一个弯着眼角的乖巧笑容。 他也不敢让陆熵久等,立刻掀开被子起身,却没想在床上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没动,双腿竟然麻了,下床时小腿一打弯,直接往下摔去。 陆熵及时拉住他的一只手腕,往上一提,这才避免了他跟光洁的地板亲密接触的风险。 迟雪洱虚惊一场,一手按着胸口,长舒口气:“我腿麻了,谢谢你。” 陆熵没有说话,指尖传来的软得过分的触感让他短暂恍了神,微愣了几秒,才快速将手松开。 迟雪洱没有在意到他的异常,找到拖鞋穿好,又整理好身上的睡衣,便先朝门口走去。 陆熵看到他从自己身边走过,乌黑蓬松的发顶刚到自己下巴,背影纤细清瘦。 好小一只。 3 03 豪华偌大的客厅依然灯火通明。 看到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的两个身影,宋平立刻让人将餐桌上精美华丽的银制餐罩都撤下,下面都是偏中式的家常菜系,菜品不多,但道道鲜美,煲汤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本以为今天晚上准备的这一桌美食是要浪费了,没想到陆熵竟然真的愿意陪这位小少爷吃饭。 “迟小少爷快坐吧,菜都还热着。” 宋平在餐桌旁拉开一张凳子,态度很热情。 经过下午的相处,迟雪洱跟宋平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好,比起林修与他老板陆熵如出一辙的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管家宋平显然要更和善友睦许多,一点架子都没有,把迟雪洱当成小辈一样对待。 “谢谢宋叔。”迟雪洱冲他笑着点头,看一眼已经在对面落座的陆熵,也安静坐下。 睡了大半天,这会腹中是真的饥饿,迟雪洱瞄了一眼陆熵,见他已经拿起筷子夹菜吃起来,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霸总用餐时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没有一些乱七八的规矩,只是更安静,仪态也更优雅矜贵一些罢了。 迟雪洱先夹了一箸离他最近的一道蒸鱼,肉质特别细嫩,几乎入口就化,齿夹间却留下持久的鲜香味,他惊艳地睁大眼睛,看向旁边的宋平:“这个鱼好好吃。” 宋平给他盛了碗小排汤,闻言笑眯了眼睛:“好吃就多吃点,这鱼是李厨的拿手好菜,如果他知道迟少爷你这么喜欢,一定会很开心的。” 迟雪洱舀了一勺排骨汤:“汤也好喝。” 接下来每隔几秒,都会响起迟雪洱惊喜的夸赞声。 “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也很好吃”,短短几分钟,餐桌上每道菜就都被他挨个夸了个遍。 宋平乐得不行,年纪大了,就特别喜欢迟雪洱这样嘴甜又善于表达出来的小孩,重要的是他的态度很真诚,能感觉出他并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故意做出的这种姿态。 每道菜他都有细细品尝,说好吃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光点也骗不了人。 在宋平看来,迟雪洱真是个性格坦率也特别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尤其是在陆熵这个冰山一样冷漠又没什么活人气儿的对照下。 而此刻的冰山陆熵正沉着脸默默喝汤,对面迟雪洱跟宋平边聊边吃,雪白的小脸上笑容明媚,小小的梨涡都抿了出来。 有这么开心吗,明明刚才在楼上都还是一副小心翼翼,胆怯怯的模样。 “咔”的一声,陆熵把喝汤的白瓷勺搁进碗里,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引起对面两人的注意。 陆熵面色冷淡:“食不言。” 迟雪洱小心看了他一会,跟宋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平无奈耸了下肩,脸上的笑意却好像在说让他不要在意。 迟雪洱放下心,乖乖闭上了嘴。 这之后餐桌上的气氛便安静许多,宋平不知道为什么也默默离开了,耳边一时间只有餐具时不时撞击的微弱声响。 迟雪洱虽然刚才跟宋平聊得投机,像只叽喳的欢快小鸟,但此刻不说话时却又沉默得像变了个人,他垂着眼安静用餐,脊背挺立笔直,夹菜时动作文雅,看得出他在迟家也一直受着良好的教养。 金色穹顶的灯光柔和,把他的皮肤照得像玉,泛着雪白莹润的光泽,刚吃了芋儿鸡,嘴唇被辣得红红的,喝水时,水光覆盖在唇瓣上,将那抹红衬得愈发的深和艳,看起来特别软。 陆熵对着这幅画面看了许久,第一次知道,秀色可餐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全无依据。 用过晚餐,陆熵便直接去了书房处理工作,迟雪洱没事做,就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他对这里还不熟悉,也没有摸清陆熵的人品脾性,怕一不小心惹他不开心,影响到协议的进行,所以还是暂时先老实呆着比较好。 陆熵从书房出来已经是深夜,别墅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工作习惯,所以此刻外面空无一人,只留了几盏光线柔和不刺眼的壁灯。 陆熵倒了杯温水上楼,去卧室时路过迟雪洱的房间,此刻房门紧闭,也听不到里面有丝毫声响。 这么晚,应该早就已经睡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说不定睡前还要喝一杯热牛奶。 陆熵在门前停留须臾,意识到他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时,不禁微微蹙眉,他今天似乎对这个小少爷过分在意了。 最后又朝面前的房门瞥了一眼,漠然走过。 第二天清晨一早,天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别墅庭院的花圃团团锦簇,巨大落地玻璃窗上滚落颗颗晶莹的晨露。 陆熵用完早餐,接过宋平递来的西装,伸展手臂穿上。 “几点了?” “刚好六点半。”宋平又递上领带:“林特助的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陆熵系好领带,继续戴腕表:“我这次要出去一周左右。” 陆熵是工作狂,忙起来不回家或是在外出差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是生活常态,一周而已,如果是平时,宋平并不会感到丝毫意外,只是现在…… 他抬头朝二楼快速扫一眼,心中有些犹豫,昨天刚把人接过来,说是为了婚前适应跟磨合,可哪有刚见过一面,第二天就火速出差,连声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这对迟家的小少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陆熵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高定西装包裹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转眼就又是平时那位金尊玉贵的陆总。 看着陆熵迈开长腿朝外面走的背影,宋平在心中叹气,下一秒却又见那个背影停下,宋平以为他还有事交代,立刻上前。 “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陆熵英俊的面容一如往日那般冷硬,但不知是不是宋平的错觉,似乎在那双漠然如沉湖的黑眸下看到一丝不甚明显的波动。 “嗓子不好的人,要怎么调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宋平还听愣了一会:“嗓子不好,是指生病?还是天生敏感,气管原因?” 陆熵默了须臾,似乎也不怎么确定:“可能都有。” 宋平摸了摸下巴:“不管是急性还是慢性,除了吃药也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保养,慢慢调理了,比如现在,快入秋了,天气干燥,多喝点冰糖雪梨就挺好的,润肺止咳,还能清火。” 陆熵听完,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一只手习惯性摸了摸腕表,沉声说:“你这几天让人每天都备些冰糖雪梨,雪梨和冰糖都要用最新鲜最好的,炖好让迟雪洱喝。” “哦……”宋平下意识对他的吩咐做出回应,反应过来后又惊喜抬头,不过这份惊喜很快又转变为担忧:“迟少爷嗓子不好?” 陆熵点头:“似乎是之前的风寒还没好,今天早上听到他咳了好几声。” 他们两个的房间在隔壁,虽然只隔了一堵墙,但是别墅每个房间的隔音做得都相当好,即使如此也还能依稀听到那几声,不难想象迟雪洱当时咳得有多严重。 宋平一听便清楚是什么情况,想到迟雪洱那么孱弱纤细的身体,得咳成什么样才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免有些心疼。 “少爷放心,我会每天都让人炖好雪梨,照顾迟小少爷喝下的。” 说罢还忍不住乐得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少爷你还是很关心那孩子的。” 陆熵闻言神色微沉,垂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关心?” 宋平立刻不说什么了,抿起嘴,弯腰做出恭送的手势。 送走陆熵,宋平去厨房交代冰糖雪梨的事,还亲自在旁边指导怎么挑雪梨和冰糖,还有如何掌握炖煮的时间和火候。 迟雪洱早上没有起来吃早餐,宋平也没有催他,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喜欢睡懒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估摸着这个时间也该醒了,正好雪梨也炖好了,宋平便盛出来一碗,亲自送上去。 敲门时,里面闷闷传出一声“进来”。 宋平转下把手,看到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被褥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视线转了一圈,在露台上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明净巨大的玻璃窗框住他身后的夏阳和绿树。 迟雪洱今天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站在一束阳光里,五官漂亮得不像话,水嫩青葱,是那种少年正青春灵动的模样。 “宋叔,早上好。” 宋平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这个画面给彻底净化了,忙走过去:“窗边热,快别站那晒太阳了,迟少爷你这么白,晒黑了就不好了。” 迟雪洱摇摇头,认真道:“我不怕晒,以前试过在太阳下晒一整天,但就是没有晒黑过。”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听话地走回来。 “晒不黑也不行,我看你身体这么弱,中暑就不好了。” 宋平边不放心的嘀咕,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拿起上面的白瓷小碗递给他:“迟小少爷,我们少爷说你早上起来咳了两声,特意让我炖了冰糖雪梨,你喝点,嗓子会舒服一些。” 看着他手里的小碗,迟雪洱有些惊讶:“是,陆先生让你做的?” 宋平闻言又笑眯了眼睛:“是,别看少爷人冷话少,其实心很细的。” 迟雪洱想到昨天晚上陆熵的体贴,认同地点头:“陆先生人挺好的。” 见迟雪洱对陆熵似乎印象不错,宋平心情也变得更好:“这才只是开始,相处以后还能发现更多优点的,迟少爷,先趁热把雪梨汤喝了吧。” 迟雪洱在床边坐下:“宋叔,你别称呼我少爷了,直接叫我小迟吧。” 宋平听罢犹豫了会,还是点头:“行,叫小迟也好,听着亲近。” 迟雪洱笑笑,把碗接过来。 雪梨汤熬得很好,梨块洁白,汤汁清亮粘稠,上面还撒了一些枸杞和桂花,还没喝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清甜香气。 迟雪洱用勺子搅拌两下,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乌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水水亮亮的,抬起头看向宋平,眼角弯起柔软的弧度。 “好喝,好甜,我喜欢吃甜的。” 宋平被他这个模样萌得心软,大手放在他发顶揉了揉,别看这小少爷身体不好,但头发却养得极佳,发量多,却一点都不会枯燥,发质乌黑柔亮,蓬松轻盈,摸起来又滑又软,手感特别好。 他低头喝汤时的样子很乖,长长的睫毛安静垂落,脸颊依然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倒是唇瓣上沾了些清亮的汤汁,晶莹润泽,泛着淡淡的蔷薇色。 宋平没忍住,悄悄拿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 * g市,酒店临时办公室。 陆熵坐在深灰色的实木桌后,快速浏览着下午会议要决策的收购案。 又是漫长沉寂的五分钟后,对面黑色真皮沙发上的青年终于再也忍不住,甩下手里的杂志,环胸翘起二郎腿:“我说陆大总裁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听说你来g市出差,我一大早约会都不顾了特意跑过来看你,结果你就是这么招待你亲表弟的?咖啡呢,茶呢?实在没有倒杯水也行啊。” 陆熵翻一页纸,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他一下:“想喝什么自己倒,你没长手吗。” 顾砚翻个白眼:“重点是喝什么吗,你好不容易来g市一趟,我想让你陪我说说话,逛逛吧,玩一玩什么的。” 陆熵语气平淡:“我是来工作的。” “……ok。”顾砚耸肩,一脸的无语:“我真是服了你这个工作狂了,你不聊,听总行了吧,我最近快憋死了,一定得找个人听我倒倒苦水。” 陆熵继续埋在文件里,顾砚只当他是默认了,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啰嗦起来。 “我说我最近就是纯点儿背,刚认识一个合我口味的美人,钱砸了,时间精力也没少废,祖宗似的供着,结果这小东西吊我两个月,回脸给我一句“顾少你人挺好的,但咱们俩不合适”,拍拍屁股就把我给撂了,本少爷纵横情场这么多年,还是他妈第一次被人发好人卡,你知道我心里那个憋屈啊,恨不能冲到他大学里给他揪出来狠狠办了。” 顾砚说得咬牙切齿,一张俊脸上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都愤怒到扭曲,可还是不难从他的眼神和话语中听出他的不甘和对那位“美人”的不舍。 陆熵签好一份文件,利落翻出下一份,难得从鼻腔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你终于没下限到去招惹男大学生了。” 要说他这个亲表弟顾砚,天生的花花公子,干过的混账事数两只手都不完,偏偏生了一副好皮相,桃花走到哪开到哪,倒在他西装裤下的无知青年不知有多少。 这次倒是难得听他说自己吃了硬钉子,还挺稀奇。 那边顾砚正在为自己开脱:“什么啊,我们是在酒吧正常搭讪认识的好吧,你都不知道,在酒吧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他一身白衬衫,清纯素面的样子有多招人,我自认对他也不薄,嘘寒问暖追了两个月,两个月啊,结果就换来一张好人卡!妈的……” 又说到生气的地方,顾砚拍着大腿,气得俊脸通红。 陆熵瞅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德行,觉得好笑:“既然被拒绝了,那就换一个,你身边什么时候缺人了。” 顾砚扯着衬衫领带,想散散心里和身上的一通邪火:“哪有那么容易,你懂什么叫爱而不得,相思入髓,辗转难眠吗。” 陆熵毫不留情:“你这叫犯贱。” “……”顾砚噎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不识人间烟火的冷硬男人,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材,哪哪都算得上是金字塔顶上那一小撮里的人。 这么优秀,还正值壮年,却偏偏是块性冷淡的冰坨子,眼看着年近三十,却至今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极有可能还是个素食主义者,顾砚甚至怀疑他胯.下那玩意八成还没出过鞘。 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真不怪他舅妈之前急得到处给他相亲,介绍联姻对象。 可看眼下这情况,陆熵就他妈是个和尚,甚至真和尚来了都不一定有他守得住戒律。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修拿着新的一摞文件进来,看得顾砚又送上一个免费白眼。 陆熵面不改色,刚要重新拿起钢笔,桌上的手机却在此时震了两声。 远在b市的宋平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正在乖巧喝汤的少年。 陆熵点了一下图片,少年精致昳丽的面部五官瞬间在他眼前清晰放大。 不夸张的说,陆熵的胸口有因为这一刻的惊艳而微微揪紧悸动。 人都是感官动物,会沉醉于美丽的东西和事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想到刚才顾砚说他追求的那位“美人”有多不俗和惊为天人的话,如果他见过迟雪洱,便能轻易了解到自己的无知,他心目中求之不得的美人也会就此变得索然无味。 不过陆熵也没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就是了,顾砚不配。 照片下宋平还又附上一句话。 【小迟说,雪梨汤很甜很好喝,还夸少爷你人挺好的!!】 感叹号用了两个,不难看出宋平是想借此表达内心的喜悦,以及他觉得陆熵看到这句话肯定也会与他是相同的心情。 陆熵对着这句话,短暂陷入了沉思。 4 04 林修进来时顺手端来了两杯咖啡,一杯端放在陆熵的办公桌上,另一杯递给沙发上的顾砚时,还被他趁机摸了把手背。 “好久不见啊,林特助。”顾砚靠在沙发上,大咧咧敞开两条长腿,一双桃花眼在青年修长高挑的身形上打量着,眼波带勾:“你腰是不是更细了。” 林修抽回手,不动声色地直起身,他本身就不是喜欢开玩笑的性格,跟在陆熵身边久了,气质也是同样的欺霜赛雪,而且他向来就不喜欢顾砚身上那股不正经的风流气,每次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好久不见顾先生,我的腰围还是和以前一样,可能是您的视力变差了,所以看东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建议您晚上可以少泡点吧。” 说罢,拿走桌上陆熵过目好的那摞文件,径直走出办公室。 顾砚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被厚重的实木门隔开,“啧啧”摇头,低头抿了口咖啡:“你这男秘书可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也不管管。” 陆熵略略勾唇:“林修有洁癖,眼睛里见不得脏东西。” 顾砚不傻,一下就能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表哥你拐着弯骂我脏呐!” 办公室气氛本来空旷沉静,顾砚一嗓门完全打破了这份安静,很聒噪,陆熵皱皱眉,把手机放回旁边,身体靠进椅背,微抬起下颌:“我没空陪你,你该干嘛干嘛去。” 见惯了这个男人的冷漠无情,顾砚丝毫不觉得受伤,反正他也是真的无聊,想在这里多打发点时间。 转了转眼珠子,视线落在桌上那只黑色的手机上:“表哥你刚才看什么呢,表情那么温柔,该不会是交了什么小女朋友吧。” 陆熵半阖着眸,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交叠轻触的指尖顿下,撩起眼皮,凉凉地望过来:“温柔?” “可不是怎么滴。”顾砚摸着下巴回忆:“硬说温柔也算不上,感觉更像是嘚瑟,像得了件稀罕的大宝贝一样,反正我很少见你表情这么丰富过,说说看,你到底在看什么。“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陆熵微默了须臾,淡淡笑了下:“没什么,一只可爱的小东西罢了。” “可爱的小东西?”顾砚好奇道:“你养什么宠物了吗?” 陆熵没继续这个话题,在顾砚端起杯子喝咖啡时,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三根手指都有,骚包得不行。 顾砚大学是学设计的,对饰品尤其感兴趣,毕业后不靠家里的帮助,自己经营了一家潮牌设计公司,这两年也算发展得有模有样。 陆熵想到什么,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沉吟着说:“顾砚,我想订一对戒指,你在圈子里帮我联系下。” “戒指?”顾砚挑眉:“没问题啊,这我老本行,表哥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今天戴的这几款怎么样,一个系列的,是我认识的国外设计师刚设计的新款,全球限量发售。” 陆熵扫一眼他举起来的修长手指,实在不敢恭维他花里胡哨的审美:“不要这种,简洁日常的款式就行,大气庄重一些。” “素戒啊。”顾砚点点头,还真是符合他老古板的形象,随即又好奇道:“表哥你不是很讨厌戴配饰什么的,怎么想到要定戒指了,做什么用啊。” 陆熵垂下眼睫,冰冷的玻璃杯子在他修长的指间缓缓转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又露出刚才那种稀薄的笑意。 “结婚用。” “噗!!!” 顾砚刚喝下一口咖啡,瞬间全都喷了出来。 陆熵面露嫌色,觉得有必要一会让人把地毯和沙发全都换掉。 顾砚连嘴巴都顾不得抹,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刚才出了问题。 “表哥,我,我没听错吧,你你你,要结婚?” 陆熵:“就这几天的事了。” 顾砚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下震惊的情绪,虽然知道陆熵不是那么无聊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事来的太突然,实在让人无法轻易接受。 毕竟这可是陆熵啊,一个三十年老树不开花的处男,一个他怀疑上辈子陈世美行为做多了,所以老天爷罚他这辈子只做柳下惠的和尚。 顾砚“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陆熵,这个男人明明刚丢下一颗炸裂级核弹,却仍是往日那副高冷淡然的模样,让人看得牙痒。 “表哥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本来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说要结婚的话。” 陆熵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冷声道:“这事你得去问你亲爱的舅妈,她亲手牵线的联姻。” “舅妈?”顾砚冷静了点,坐回去,人还是有点懵:“舅妈给你联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媒体报导啊?” 说到这里他脑子自己转过来了,拍拍大腿:“不过舅妈也是为了表哥你好嘛,不然还能看你真的单身一辈子啊,表哥表哥,你快告诉我,我那未来嫂子到底是什么天仙,之前舅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豪门千金,书香世家,个个能赛貂蝉,你怎么偏偏就挑中了这个,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她啊。” 喜欢?陆熵轻触杯壁的手指微微一顿,黑眸沉如寒潭,薄唇勾出没什么情绪的弧度:“一定要喜欢才可以结婚吗。” * 出差最后一天,结束会议后乘车回酒店的路上。 几天来连轴转,饶是陆熵这样的工作狂似乎也有些吃不消,手指扯开衬衫领带,靠上椅背,面颊略显疲惫。 林修在前面安静开车,蓦然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我们出来几天了?” “今天刚好满一周。”林修答。 “一周。”陆熵微阖着眼,手指在膝上轻点:“家里怎么样?” 出差这几天,陆熵完全没有问过别墅的情况,关于迟家小少爷的事更是半嘴都没有提过,林修一度怀疑陆熵是不是把跟迟雪洱协议结婚这件事,甚至是这个人的存在都给忘了。 但显然他仍然记得,不然也不会特意提这么一嘴。 林修放下心来,他对迟雪洱印象不错,看着很单纯乖巧的小孩,身世也可怜,虽然马上要跟陆熵结婚了,但在陆熵这样有权有钱的人眼里,他充其量不过是一粒有利用价值的,漂亮的小灰尘。 陆熵不可能会对这样一粒小灰尘动真心,林修也只希望这粒灰尘至少能在协议期间过得轻松快乐一些。 “一切都好,宋叔说这几天跟迟家少爷相处得很融洽。” 陆熵没直接提迟雪洱,但林修知道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陆熵“嗯”了声,手上敲打的频率不变,面色也无甚波动,显然对他擅自提起迟雪洱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不悦。 林修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神色,也算知晓了老板的态度,试探着提议道:“陆总,您之前说为了在未来一年的协议生活里跟迟少爷合作愉快,需要在婚前双方磨合适应彼此的生活习性,我觉得眼下就有一次很好的机会,这次出差回去,您或许可以给他带一份小礼物。” “礼物?”陆熵抬眼,黑眸中显露疑惑:“为什么?” 林修面带微笑,对陆熵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丝毫不感到奇怪:“算是一个小惊喜什么的,迟少爷这个年纪,收到礼物应该会很开心。” 陆熵闻言默了须臾,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其实想直接说没有必要,但话到嘴边,莫名想起刚把迟雪洱接回别墅时那晚的情形。 一个纤细脆弱到几乎刷新他对生命力认知的小东西,一场小小的风寒好像都能要了他半条命,咳一下,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粉红的,柔软的,很可怜。 空调打得很冷的车厢空气紧绷,气氛压抑到让林修感到后背发冷,已经开始后悔提出刚才那个建议时,陆熵才幽幽开口:“去机场前先去一趟商场吧。” 林修愣了两秒,如释重负,语气轻快道:“是。” 飞机落地b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坐车回到别墅已经快到九点。 陆熵从车上下来,虽然舟车劳顿,却没有过于明显的疲态,面容英俊冷漠,身高腿长,气场是永远无懈可击的锋利强硬。 刚进到大厅就闻到空气中浓郁的排骨香,香气四散弥漫,让华丽冰冷的客厅显得有了那么一点生活气。 这在以前是很少会有的情况,因为陆熵几乎不在别墅用餐,他工作忙应酬多,晚餐不是在公司随便应付就是在饭局上喝酒。 因此这栋豪华的独栋别墅大多数时间都是冷冰冰的一个空壳子,鲜少会有这样的烟火气。 以至于陆熵刚踏进来的一刻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进错了地方。 宋平很快上来迎接,不等陆熵问,便主动说:“少爷回来的刚好,我正让人炖人参排骨呢,炖了好几个小时了,少爷出差辛苦,刚好可以喝点补补。” 陆熵脱掉风衣外套,边走边问:“怎么突然炖这个?” 宋平笑呵地解释:“小迟气色一直不好,吴医生说多喝点进补的参汤可以改善,家里也刚好有很多用不到的山参燕窝,还有鹿茸类的补品,所以这几天我每天都让人炖点,小迟也愿意喝这些。” 吴医生是陆熵的家庭医生,但由于他们陆总打小体质就好,感冒发烧的次数一把手就能数得过来,长大后身高更是快有一米九,体魄强健,一身的肌肉像是铜墙铁壁,病毒见了都绕道走,他这个家庭医生根本就无用武之地,跟个摆设一样。 反倒是最近迟雪洱来了之后,宋平让他过来了两次,他也算是能发挥一下自己身为医师的特长,留了很多调理身体的方子。 陆熵闻言想到迟雪洱那总是病恹恹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 走到沙发前,随手将风衣搭上去,手指捏住领带扯开,视线不经意朝四周扫过:“人呢?” 宋平朝楼上指了指:“在房间里,下午玩得累了,这会可能还在休息呢。” 陆熵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玩的,也没有兴趣了解,只是没想到这小少爷一副胆怯娇气的模样,适应环境的能力却比想象中要好许多。 陆熵拎起刚才放下的纸袋:“我上去看看。” 再次来到主卧隔壁的房间,陆熵突然想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站在迟雪洱房门前。 这栋别墅里每个房间,甚至一草一木的所属权都归他所有,此刻他却需要敲响这扇房门才被允许进入。 如果迟雪洱和他一样睡在主卧,或许就不用这么多此一举。 这一瞬间的离谱念头像是从手中轻飘飘滑走的风筝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陆熵顿了几秒,还是抬手敲了两下房门。 敲门声落下,过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陆熵抱着胸,手指在臂上轻点,耐着性子又敲了两声。 回应他的却还是落针可闻般的寂静,陆熵瞅着面前紧闭的房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少爷身体这么弱,该不会是在房间里晕倒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陆熵心中霎时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乱,再没有耐心等下去,直接按下门把用力一拉。 意外的是,在他拉门时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跟他同时往外用力,门打开的刹那,一团影子便直直朝他撞过来,陆熵下意识伸手接住,鼻尖也瞬间涌入他从没有闻过的香气。 愣了几秒,陆熵才微微回神,只觉得怀里抱着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的手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再多动一下,都会弄伤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 刚才的那股香气又开始飘散,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甜,裹挟着湿润的热气,闻得人有点晕乎,一时间也忘记把手松开。 迟雪洱此时也反应过来,两只手还紧紧抓着陆熵胸前的衣服,小心抬起头,逆着光看清面前人的脸:“……陆先生?” 因为惊吓,他的声音细软,嗓子也在抖。 似乎是刚洗完澡,乌黑的发丝湿润半干,被热气蒸过的皮肤变得薄红,眼眶汲着水,湿漉漉的,仿佛有什么随时要落下来。 陆熵无声轻吸一口气,脖间的喉结耸动,脑子也像是过了电,有点麻。 5 05 空气安静,时间仿佛都停滞了好几秒。 迟雪洱还被困在陆熵怀里,表情又懵又无辜。 他完全没想到陆熵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刚才在房间里吹头发,刚放下吹风机就听到敲门声,想着外面的人可能在他吹头发时就在敲了,应该是等了很久,心里不好意思,便匆匆起身过来开门。 却没想他在里面开门时,外面的人也在拉,并且力气比他大出不知多少倍,一下就把他整个人都带了出去。 他都没看清外面什么情况,身体就撞到一堵宽阔坚硬的肉墙上,额头和鼻子磕得生疼,眼前仿佛有金色的星星在打转。 陆熵已经冷静下来,低头看着怀里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声线压得很低:“怎么一直不开门?” 迟雪洱眨眨眼,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尴尬:“我刚才在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盖住了敲门声,没有听到。” 说罢也不知道陆熵会不会满意这个回答,怕他生气,又继续说:“你出差回来了啊,宋叔都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会回来,辛苦了。” 少年的嗓音轻软,微湿的黑发贴着雪白的脸颊,漂亮的眼睛像一汪清可见底的泉水,水汪汪地看过来时,饶是再冷硬的磐石也能被化成绕指柔。 陆熵不会化成绕指柔,但也做不到对这双清澈的眸子无动于衷,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他的手还搭在人家腰上。 从没有对人做过如此亲密肢体接触的陆熵有片刻愣神,虽然隔着一层睡衣布料,却仍然像是被那片柔软的肤肉烫到似的,快速把手松开。 迟雪洱也马上从他怀里出来,细软的发丝随着他跳开的动作晃动,传来淡淡的香味。 还是刚才的那种甜香气,陆熵喉结又滚了下,不自然地咳了声。 迟雪洱哪里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抬手不自然地在自己腰上碰碰,陆熵的手掌太大太烫了,掌心紧贴着他的腰侧,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那阵沿着皮肤晕开的灼热,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说到底还是这个男人气场太强,侵略感太重,每次在他面前,迟雪洱都不会不自觉的紧张和戒备。 但人都来了,也不能一直让人家在门口站着,迟雪洱朝外面安静的走廊看一眼,侧过身:“陆先生,要不要进来说话。” 陆熵上来本就打算跟他聊聊,自然不会拒绝,点头走了进去。 迟雪洱不喜欢太过明亮的灯光环境,吸顶灯调成暖光模式,微黄的光线落在陆熵高大的身躯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线条,也把他过于冷硬的轮廓和气场中和减弱一些。 这里现在虽然是迟雪洱的房间,但陆熵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腿,双手环胸,上位者的姿态和威严自然流露。 与他的悠然自得相比,迟雪洱就显得有些拘谨,他在对面的床上坐下,两条腿端正的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 却不知道这个样子落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多乖。 陆熵静静看了他一会,才将视线移到别处,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吹风机,线还没有收好,乱成一团。 看来这小少爷刚才的确是在吹头发,身后的大床被褥有些凌乱微皱,估计是睡醒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除了这些,偌大的房间内每个角落都很整齐,与宋平刚整理出这个房间时的样子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丝毫已经有人在这里住了快一周的痕迹。 陆熵把视线又转回来,床上的少年微低着黑色的小脑袋,细白的手指慢吞吞抠着床单,不知是紧张还是无聊。 “不习惯住在这里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迟雪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忙抬起头:“没有,这里挺好的。” 陆熵望着他的神色讳莫平静,蕴着光的一双眼睛却黑沉沉的:“在我面前不要撒谎。” 迟雪洱感觉像被他犀利的目光看透了内心,咽咽口水,怯怯地回:“这里实在太大了,房间色系又很冷,我一个人住觉得很冷清,适应不了。”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陆熵的意料,本来以为他会说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里,没想到只是单纯因为不适应这个房间而已。 他顿了一会,眼中的神色稍显柔和:“这些都是小问题,你的房间你可以随意布置更改,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宋叔提就可以,能办到的他都会满足你。” “真的吗?”迟雪洱惊讶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水润明亮:“我真的可以随意布置?” 陆熵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手指轻点,嘴唇也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当然。” 得到肯定的承诺,迟雪洱看起来更开心了,小脸上五官舒展开:“我知道了,谢谢你。” 跟原主的敏感自卑不同,迟雪洱现在的性格算得上是乐观阳光,甚至是积极向上的健康青年。 穿书前就因为身体原因过得终日苦闷,现在重活一次,他不想再继续自怨自艾,重蹈覆辙,否则他获得这次新生命的意义何在。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只是弱了点,脆了点,并没有伴随着治不好的疑难绝症,只要听医生的话好好调理保养,不作死,安然活下去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一年后协议结束,他还有一大笔钱可以拿到,到时候他拍拍屁股直接去过退休生活,想想不要太美滋滋。 这日子真是太有盼头了! 陆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眉眼俱笑,蔷薇色的唇瓣微抿着,露出小小的圆润梨涡,不禁也有些被他的情绪感染。 “嗓子已经好了?” “嗯?”迟雪洱本来还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里,听到他这么问,手指下意识抬起放在自己脖子上:“好多了,这几天宋叔每天让人给我熬冰糖雪梨,比吃药管用,现在已经不会咳嗽了。” 少年的手指很细,指尖葱白,落在同样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说话时凸出的喉结在指尖滑过,画面无端透出些许异样的魅惑。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陆熵瞳孔微缩,皱起眉,快速将心中杂乱的念头清理干净,顺势拎起手边的纸袋,递给迟雪洱。 迟雪洱看了看袋子,有些惊讶:“给我的?” 陆熵语调平淡:“出差回来时顺道买的小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大佬出差回来竟然还给他带礼物,迟雪洱受宠若惊,愈发怀疑他之前是不是看了盗版的小说,这哪里来的冷心冷肺,漠然寡情,明明就挺会的啊! 迟雪洱一边面不改色的震惊,一边拿出纸袋里的礼物,是一个正方形的丝绒礼盒,打开后竟然是一只手表,银色的表带,透明的表盘,表盘周围镶着一圈璀璨的钻石,表内还有看起来就极其精密复杂的机械飞轮结构。 迟雪洱完全不懂表,却也看得出这是一块价格高昂到他不敢想象的奢侈品名牌。 “这……”迟雪洱捧着礼盒,有些犹豫:“太贵重了吧。” 不过是出差带的小礼物而已,一般都是心意到了就行,完全没必要如此奢华浪费吧。 陆熵抬抬下巴,下颚线条淡漠凌厉,表情看起来也不甚在意:“贵不贵重是其次,主要是喜不喜欢。” 看他这个态度,迟雪洱也慢慢明白过来,他看起来天价昂贵的物品,对陆熵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买的时候可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想通这一点,迟雪洱瞬间觉得这表在他手里好像也没那么沉重了,既然是送给他的礼物,那他不收白不收,就算不带,以后也可以到二手平台上出个好价钱,为他的养老小金库添砖加瓦。 想到这里,迟雪洱一改刚才的犹豫,把礼盒盖好,小心抱在胸前,仰起小脸,眼睛笑得弯起来,弧度软软的。 “谢谢陆先生,我很喜欢。“ 陆熵跟他对视了一会,嘴唇微弱地掀了掀,还是别开视线:“喜欢就好。” 须臾,他没忍住把目光又挪回来,黏在迟雪洱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他看起来似乎真的挺喜欢这只手表,又把礼盒打开看了好几次。 看他这个表现,陆熵微敛下眼睫,嘴角不由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下午在柜台他挑中这款手表时,林修还在旁边委婉的表示,礼物无需过于贵重,重在心意即可。 现在看来,还好当时他没有听从林修的建议。 当晚,很少在别墅用晚餐的陆熵又再一次跟迟雪洱一起喝了一顿人参排骨汤,这汤对迟雪洱来说是调理身体的好东西,对他就过补了,喝完一身的燥.热,辗转到半夜才艰难入睡。 第二天,陆熵又一大早离开别墅去上班。 迟雪洱吃完早餐后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最近b市多雨水,阴雨连绵好几日,这天倒是难得晴了一下,虽然仍不算艳阳天,但穿透云层的阳光也足以驱散连日来的阴霾气,让人振奋起精神。 迟洱坐在松软的床被里缓了会刚睡醒的酸劲,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跑下床一把掀开厚厚的纱幔窗帘,早秋的阳光和煦温暖,透过窗户落到房间的地板上。 推开窗户,看到楼下园丁大叔正在给灌木修剪枝叶,这几天他跟别墅里的所有人都混了眼熟,这会没忍住挥着手臂打招呼。 园丁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摘下帽子,也笑眯眯跟他摆摆手。 这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前院那片修剪得整齐精良的草坪,还有在他的房间推窗就能看到的这片花园,景色实在是太美了,这几天闲着没事他就会去里面走走逛逛。 也在心里暗暗想过,等他拿到钱,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住的地方也要辟一处这样的小花园。 冬日看雪,春日赏花,过他的神仙养老生活。 迟雪洱在高处欣赏了一会美景,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身心舒畅,满足地去浴室洗漱。 趁着今天天气好,他打算把房间改造一下,反正昨天已经得到了陆熵的许可,心动不如行动,当晚他就画好了改装设计图。 虽然不会大刀阔斧,但是房间整体的色系风格他是一定要换的,首先就是墙纸,与现在过于性冷淡的灰调不同,他想要他喜欢的蓝色,下雨后水洗过天空的那种湛蓝。 还有窗帘地毯,也要通通换过,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还能装个吊床,这个房间空间足够大,即使装上吊床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还有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装饰摆件,迟雪洱列了一个清单,吃早餐时已经跟宋管家商量好,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带着东西过来施工了。 毕竟这里是他之后要生活小一年的地方,陆熵又愿意让他折腾,那他就小小的任性一下吧。 * 陆氏集团大楼。 一场冗长的洽谈会议刚结束,英俊冷漠的男人在周围人的簇拥下走出会议室,虽然人数众多,却并不会显得嘈杂,人人低头敛气,以为首的陆熵为中心,朝四周散发笼罩着严肃寂静的低气压。 他身高腿长,很快就走到总裁专用电梯,其他人都垂目退开,特助林修上前按下电梯,待两人走进去后,外面这些人才算能悄悄松气,低声交谈起来。 进到顶楼总裁办公室,夜幕早已降临,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外面繁华璀璨的夜景,陆熵走过环形的办公桌,身体陷进黑色真皮座椅中,微阖着眼闭目养神。 “接下来还有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务?” 林修站在旁边,手里捧着纪要本,简单明了的汇报了一遍工作安排。 陆熵听完,思索片刻,淡声说:“这些都结束后可能要到凌晨了。” 林修颔首,这种工作强度和安排对工作狂的陆熵来说早就已经是常态,也知道他这么说就意味着今天又要留宿在办公室的休息室,不会回别墅了。 如果是在往常,林修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认命跟着老板加夜班就是了,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看一眼陆熵半掩在弱光处的冷峻面容,他决定还是应该委婉提醒一下。 “陆总,需不需要我给别墅打电话通知一声。” 陆熵:“通知什么。” 林修:“主要是告知迟少爷一声。” 除了上周出差,这还是自把迟雪洱接过来后,陆熵第一次在公司加班夜不归宿,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告知一下。 陆熵语气和声线与刚才全无变化:“不需要。” 林修知晓了他的态度,自觉噤声,决定这一晚都尽量不要提起跟迟雪洱有关的事和话题。 闲话聊完,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林修把刚才会议中提到的文件和资料都整理好放到陆熵面前,刚要跟他做汇报,却没想陆熵比他先开了口。 “别墅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吗?” 林修手上动作微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脑中还转着要汇报的工作内容,以至于一时卡了壳。 明明刚才他主动提起迟雪洱时,陆熵还一副不想听,无所谓,不care的冷漠态度,怎么现在还又主动问起来了。 虽然他口中说的是别墅,但别墅里现在有谁,傻子都知道。 见他一直没有反应,陆熵翻动文件的手指停下,侧眸朝他扫了一眼。 林修头皮微紧,立刻挺直脊背正色回答:“没什么特殊的。” 说完,他突然想到什么,忖度一会,不确定的说:“宋管家没有联系我,但是我午休刷微信时,有看到迟少爷发的朋友圈,他好像在装饰房间。” 陆熵抬起头:“朋友圈?” 林修点头:“是的,为了方便联系,我在去接迟少爷的那天,跟他互相加了微信。” 说到这里,林修不禁笑了下:“迟少爷很喜欢发朋友圈,一天能刷到好几次,都挺有趣的,陆总您应该也看到过吧。” 陆熵没有接话,本就冷硬的五官又蒙上一层霜色,一双黑眸情绪冷淡。 林修不知道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刚才的那些话是不是有什么错处,但他跟在陆熵身边多年,知道他向来心思难测,这种时候还是闭嘴不言最好。 偌大宽阔的办公室因为陆熵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变得沉闷压抑,偏偏在此时,一阵突兀的震动声却又非常不合时机的响起。 林修微屏住呼吸,看到陆熵神色不耐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还是拿起来接通。 “喂。” “少爷,不好了,小迟他突然发高烧,人都快烧迷糊了!” 6 06 宋叔虽然快五十岁了,但身子骨向来硬朗,中气十足,即使没开免提,这一嗓子也吼得两米开外的林修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陆熵已经从座椅上一下起身,眉头也紧皱着:“怎么回事?慢慢说。” 陆熵声线低沉,语调也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隔着话筒也有将人冻僵的本事,宋叔似乎也被影响到了,打结的大脑冷静下来,缓了两口气,开始跟他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熵边听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林修随即将准备好的西装外套递给他,两人就这么丢下了满桌待处理的文件资料,快步走出办公室。 有了陆熵的远程指示,宋叔已经将烧到快没有意识的迟雪洱送到最近的医院,林修定位了医院的地址,直接朝目的地飞奔而去。 好在时间已经很晚,路上并不堵,陆熵坐在后排,高大的身躯始终隐没在阴影里,虽然他一直一言未发,林修却丝毫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到医院。 深夜的医院人并不是太多。 陆熵跟林修过来时,宋叔正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 看到陆熵,宋叔明显松了一口气,起身过来跟他说明情况:“已经做好检查了,医生说是过敏引起的炎症发烧,从过敏源来看应该是家里新换的那些墙纸,还好不是特别严重,打了退烧针也开了药,这会已经开始慢慢退烧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陆熵听完想起林修说在朋友圈里看到迟雪洱一整天都在忙着房间改造的事,这会也算是跟宋叔说的情况对上了。 他微低下眼眸:“墙纸的质量不行?” “也没有啊。”说到这个问题宋叔也是苦着脸不解:“都是定的市面上最高端的品牌,主打的就是材料天然,无毒无害,装好当天的房间也是不影响入住的,按理说不会轻易出现过敏的情况。” 轻易不会过敏,但却还是有了过敏的特例,那或许不是墙纸的问题,而是过敏的人抵抗力实在太弱,过于敏感,以迟雪洱那副身体的孱弱和纤细来看,倒是也不稀奇。 在场的三人对这件事心里应该都有共识,没有在这一点上浪费时间纠结。 陆熵木着脸,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沉声问:“他睡了多久了,现在醒了吗?” “我刚才出来时还没有。”宋叔朝后面的病房看一眼,语气犹豫,过了一开始的兵荒马乱,他现在心里才隐隐浮现出些不安。 他晚上实在是被迟雪洱突然爆发的症状给吓到了,才会情急下不过脑子给陆熵打了电话,完全忘记自家少爷是个什么鬼见愁的冷脾气,石头性情。 让工作机器把最爱的工作丢下,结果赶过来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过敏,宋平越琢磨越觉得后怕,眼前好像已经开始浮现出陆熵发脾气的恐怖模样。 医院深夜的走廊气氛幽静,在宋叔稍显不安的沉重呼吸下,陆熵压低的嗓音透着股金属质感的冰冷:“我进去看看。” 说罢,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眼前的房门被打开又再次轻轻合上,宋叔愣了有一会,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水,下意识跟旁边的林修对视一眼,不确定道:“林特助,今天在公司是不是有大好事发生,成交了一笔大生意?” 林特助神色平静,不卑不亢:“最近洽谈的收购案进度并不乐观,随时可能有被竞品公司截胡的风险,陆总的办公室里还有大批没有过目审核的文件,我们今天本该加班到凌晨,在公司过夜的。” 宋叔倒吸一口气,眉头上刚被抹掉的汗珠子又汩汩冒出来:“林特助真是辛苦了。” 空气尴尬的僵持片刻,宋叔忍不住道:“都这样了,少爷好像也没生气,看样子,他心里是不是也挺关心小迟,还挺看重他的啊。” 在他说出这些话前,林修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联想到这两天陆熵在种种事件上表现出来对迟雪洱的漠视和敷衍,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笑了笑:“应该是挺看重的,毕竟是夫人亲自挑中的联姻对象。” 这可不是宋叔想听到的答案,他扭过头,看着这个不知是不是跟在陆熵身边久了,也被染上了跟他一样清冷性子的俊美青年,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而此刻的陆总丝毫不知外面两人对他抱有各种臆测,他进入病房后,却意外地看到迟雪洱已经醒了,此刻正很乖地躺在病床上,安静看着旁边的窗户。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响。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才缓缓转回头,纤长的睫毛微弱地颤了颤,看到来人是谁,还有些掩盖不住的惊讶:“陆先生?” 医院的墙和床全都是白的,迟雪洱躺在这一片扎眼的白里,本就虚弱的脸色看起来愈发苍白如纸,白炽灯打下来,整个人几乎快变成透明的,像是随时要化成一缕青烟飘走。 这画面看得陆熵蹙眉,脚步无意识往前:“会对墙纸过敏怎么不提前说。” 他声线沉,语调又硬,身上浑然天成的冷感让他即使只是在普通的问话,却也有种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发火质问的压迫感。 迟雪洱不禁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抓着胸前的被子往上拉:“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没有这样过敏过……” 这是真的,穿书前迟雪洱虽然身体也差,但并不是容易过敏的体质,所以下午改造房间时,他也丝毫没有顾虑,对着各种工具材料兴奋地研究摸索。 然后他就倒霉的中招了。 所以说这真的不能怪他,怪只怪原身的这副身体太过娇贵,说他一句男版林妹妹也不算冤枉。 他大病初愈的样子本就可怜,现在又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细软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些委屈。 这样怎么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欺负他似的,陆熵愣愣,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惯常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抬手抵在嘴边轻咳,再开口时语调便缓和一些,不似刚才那般冷硬:“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迟雪洱摇摇头,跟被子直接接触的皮肤因为这个动作被轻微摩擦刮蹭到,引起的不适痛感让他没忍住皱眉轻哼了声。 但他却还是说:“没事了,吃过药都好了。” 这么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瞒过陆熵的眼睛,静静瞅了他几秒,突然弯腰俯身下去。 这个动作很快,迟雪洱只感到眼前光线一暗,陆熵高大的身躯就已经逼近,手里抓着的被子被拉下,下颌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捏住他的下巴,脸也被缓缓转到旁边。 雪亮的光线下,一直被隐藏在被子下那截细软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本来娇嫩雪白的肌肤上,此刻却遍布着粉色或紫红色的大块疹子。 像是皑皑的白雪中开满了血色蔷薇,艳丽靡靡。 从薄薄的耳侧扩散到整片脖子,有些红肿还顺着后颈线条一路延伸至衣领里面,余下的虽然看不到,却也能根据眼前可视的这部分想象到后背和胸口这些地方的惨烈骇人程度。 陆熵瞳孔微缩。 他完全被眼前的这幅画面震惊了,在亲眼看到以前,根本没想到过敏的症状会这么严重,旁人看着都如此揪心,这个脆弱的小家伙该有多疼。 就这么过了几秒,陆熵一直没什么动作和反应,迟雪洱动动脖子,想把脸转回来。 “别乱动。”陆熵大手又把他箍住,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嗓子听起来比刚才哑了些。 迟雪洱只好“哦”了声,乖乖不动。 陆熵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下:“疼吗?” 跟陆熵本人的冰冷和矜贵不同,他手指的温度意外的高,指腹干燥略有点粗糙,蹭到他的皮肤时,有点酥酥的痒。 迟雪洱肩膀都抖了抖,诚实道:“有点,就是好痒。” 说罢还抬手想要去抓,是真的很痒,他刚才就想伸手挠了,当着陆熵的面一直在忍,现在有点忍不住了。 “不要抓。”陆熵拦住他的手:“过敏是会痒些,医生不是给你开药了吗,一会抹点药就好了,不要乱挠。” 这么漂亮的脖子,乱抓乱挠留下什么印子,就真的太可惜了。 迟雪洱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陆熵从刚才看到他的脖子后,说话的语气就一直好温柔,声音也低低的,很有磁性,如果他平时说话也能这样就好了。 当然,这只可能是他的幻想,陆熵估计也是看他生病了,所以才会暂时这么温柔的,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平时非常严厉苛刻的爸爸,也会在他发烧生病时,抱着他给他耐心温柔地读漫画书。 这是生病的孩子才有的特权。 想到这一点,迟雪洱心里突然就有点酸,他有点想他亲生爸妈了。 或许是被这份思念迷惑了思绪,再加上过敏处皮肤的那种痒感实在是抓心挠肺的难受,迟雪洱被折磨得有点脑袋不清晰,把此刻靠他这么近的陆熵想象成生病时来照顾自己的长辈,漂亮的眼睛眨出一些湿润,晕乎乎地说:“可是真的太痒了……” 因为刚发过高烧,迟雪洱眉心间一直笼着浅淡的疲倦,眼眶汲着水,鼻尖微微皱着,缺水的嘴唇有点干燥起皮,他自己舔了许多下,弄得唇瓣湿润水红亮晶晶的。 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吗? 陆熵看着这一幕,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倏地从他脑中窜过,过电般,激得头皮一阵紧缩发麻,手上的力气没控制住,更用力地捏紧他的下颌。 “好疼……” 迟雪洱的痛呼声在耳边响起。 陆熵被惊醒般松开手,床上的人立刻侧身转过脸,抬手摸着自己被捏得又红又热的下巴,鼻翼微弱的翕动着,小口嘶着气说疼。 陆熵有些无言,他刚才甚至只是用了两根手指。 真的娇气。 这时外面传来模糊的交谈,紧接着有人敲门:“陆总,医生来了。” 陆熵此刻刚好也不知该怎么对待这娇气的小家伙,闻言神经稍微放松,抬手理了理袖口,冷声回:“进来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身后还带着两位年轻的护士,看到病房里多出来的一个人,还有些被陆熵惊到。 男人一米九的身形实在高大,体魄也比一般人强壮,样貌英俊但气质却过分冷厉,穿着高定西装,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华贵,站在这小小的病房里,气场与周遭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刚才看迟雪洱时,医生们就感觉到这漂亮的小病患家境和气质肯定都不凡,现在看到家属,就更是能确认他们刚才的猜想。 医生上前又给迟雪洱细致察看一番,点头道:“烧已经完全退了,涂了药过敏的症状也有好转,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也不需要在医院继续呆着,可以把病人带回家好好休养了。” 说罢又叮嘱了几句要按时按量用药,不要偷懒,还有注意忌口的话,宋叔听得连连点头,走到门口礼貌送医生们离开。 这期间林修一直在门外安静守着。 迟洱听到他已经可以出院了,便迫不及待从床上起身,他在穿书前的世界里时,医院几乎就是他的第二个家,别的小朋友们在外面学习逛游乐园,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窗外飘落的落叶。 因为那些记忆,让他变得对医院这满目白惨惨的墙壁和床铺,还有苦涩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乎有种生理性的抗拒和厌恶。 如果可以,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迟洱动作很急,掀开被子要下床时,双腿却一打弯,膝盖朝地跪了下去。 好在旁边一直在看他的陆熵及时将他拽住,抓着他的手臂像拎猫崽子一样把人又放回床上。 这个画面和举动两人都极其熟悉,简直就是把他们初见那晚发生的事给完全复刻了一遍。 迟洱吓得胸口直扑通,两只手在大腿上拍拍,仰起脸惊恐地看向陆熵:“我腿好软,过敏还会麻痹腿部肌肉吗。” 陆熵:“……” 虽然知道刚发过高烧的人可能暂时会出现手脚虚软脱力的症状,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真的站不起来的程度。 迟洱似乎也反应过来可能是发烧的原因了,又试了两下起身,大腿.根却还是软得直打颤,好像是别人的腿长在他身上一样,根本不听他使唤。 这情况怕是拄着拐也不好走了,而且多耽误事啊,迟洱愁眉想了会,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抬起脸,看着面前长着一身肌肉的高大男人。 然后对着他慢慢伸出一双手臂:“你可以抱着我走吗?” 陆熵本来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略显诧异地低下头来。 迟洱坐在床上,清瘦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晃荡,细长的脖颈和锁骨上爬满了大片艳丽的蔷薇色疹块,一双乌瞳水亮柔软,看着陆熵的时候湿漉漉的,带着些央求,似乎还有紧张,睫毛微微颤抖。 看起来好乖。 陆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指尖情不自禁地动动,喉咙有一点紧。 “我没有抱过人。” 7 07 迟雪洱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伸出去的双手没有回应,还听到陆熵那么冰冷平淡的一句话。 他觉得好丢人,场面堪称社死,尴尬地把手臂缩回去,咬住嘴唇,苍白的脸颊慢慢透出一层薄红,血液上涌,很快两只耳尖也感知到了热意。 是啊,陆熵本来就只是跟他协议结婚,他们又没有感情基础,非必要的情况下当然是不情愿跟自己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的。 是自己刚才过于急迫想离开医院,所以脑子才抽了,竟然会想到对陆熵求助。 迟雪洱在社死并且疯狂反思时,陆熵其实内心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尤其是在看到迟雪洱低下脑袋,乌黑的发丝下那两只通红通红的耳尖时。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出肯定回答的原因,小少爷觉得是被拒绝了,所以在难为情? 可自己刚才说得却也是事实,他本来就没有抱过任何人的经验。 这两人尴尬僵持时,送走医生回来的宋叔刚好看到这一幕,弯腰体贴询问了迟雪洱的意思后,霎时爽朗一笑,捋起袖子拍拍手臂:“不就是腿软嘛,没事儿,别看宋叔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先前进医院时就是我把你抱进来的,这会也不耽误再把你抱回去。” 说罢也不再废话,直接伸手去搂迟雪洱的后腰。 只是他还没碰到迟雪洱的衣料一角,就被一只大手用力摁住肩膀。 这只手劲还有点大,宋叔疼得“哎哟”一声,惊讶回头。 “少爷?” 陆熵垂着眼,却没有看他,目光淡淡笼在床上的迟雪洱身上:“我来吧。” 宋叔跟迟雪洱同款震惊的表情,不等宋叔说什么,迟雪洱就先忍不住开口:“不用了,让宋叔抱我就好了,不麻烦你了陆先生。” 说罢就把手臂伸过来,宋叔看着面前这两节瘦弱伶仃的小胳膊,白生生的,像是会发光的暖玉,不等他说什么,突然感到身后有股很强的视线在盯着他,后脑勺都快被看穿,周围的气压也明显比刚才冷了几度。 宋叔心知肚明,看着迟雪洱期待的眼神,呵呵一笑,捶着腰直起身:“哎,这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腰也没劲了,这一会把小迟摔地上可就不好了。” 一边说一边退到旁边,虚心地不敢去瞅迟雪洱的眼睛。 没想到宋叔会突然“叛变”的迟雪洱睁圆了眼睛,不等他抗议,眼前便蓦然落下一片阴影,同时后腰被一只强壮的手臂搂住,素冷好闻的香气瞬间涌进他的鼻息,并随着动作变得越来越浓。 迟雪洱有些懵,他现在闻到的应该是陆熵身上的香水味吧,怪好闻的,不腻,是一种很高级清冷的木香,沉稳清淡,倒是很符合陆熵给人的外在印象。 不对,现在可不是欣赏沉醉于体香的时候。 从见面到现在他还没有跟陆熵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迟雪洱觉得别扭,下意识把身体往外挪,陆熵察觉到他的意图,低眸瞥了他一眼,圈着他的手臂只轻轻一阖,另一只手同时捞起他的腘窝,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横抱了起来。 “我没抱过人。” 迟雪洱正在适应骤然的失重感时,头顶响起陆熵淡淡的声音:“掌握不好力度,要是弄疼你了就说出来。 迟雪洱惊讶抬头,光线自上而下,更清晰地勾勒出陆熵流畅锋利的下颚线,也让眉骨和高挺鼻梁下的阴影愈发浓重。 迟雪洱有些实在摸不清陆熵这个人的性格了,明明冷得像冰,在某些时候却又意外的会表现出有人情味的一面。 别的不说,他的手臂和怀抱是真的很稳,迟雪洱躺在他怀里,除了觉得他身上的肌肉太硬了有点硌人之外,其他的缺点是一点都没,又宽阔又结实,简直就是完美的人肉担架。 “谢谢你。” 抱都抱了,迟雪洱也不再矫情,认真表达谢意:“这样就行,我怎么也是个男人,没那么弱不禁风的。” 这话引得陆熵微低了下头,目光沉沉地在他脸上扫了一遍。 是男人,但“没那么弱不禁风”这句话却让陆熵不敢苟同,他实在太纤细了,哪里都很小,人小,脸小,腰也细得过分,刚才自己把手搭上去时,都怕一用力就会把那里捏坏。 身上哪里都软得要命,抱起来时跟没有重量一样,所以他才会在刚开始说了一句要是弄疼他就立刻说出来。 即使是现在抱着走了一会,陆熵也还是对怀里这幅软绵绵,又总是带着一股甜香气的身体有种近似于惊惶的无措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对待迟雪洱的存在。 这是他在十多年的商业厮杀中都没有过的脱离自己掌控的陌生体验。 迟雪洱自然不知道这个大佬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大脑风暴些什么复杂的东西,他现在实在是虚弱,过敏的地方还时不时会突然泛起痒意,痒中还夹杂着细细绵绵的痛,针刺似的,好难受。 坐在车上时,他好几次忍不住抬手去挠,都被坐在旁边的陆熵摁住了:“忍一忍。” 迟雪洱抬起脸,因为被那种折磨人的痛痒占据了大部分心神,他现在大脑完全不够使,人呆呆的,做所有动作时都显得慢吞吞,眨了眨眼睛里的湿润,看着人的目光有些迷离。 陆熵觉得他好像在带孩子,叹口气:“医生说不能乱挠,会留印子,弄破了也容易感染。” “……哦。”迟雪洱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手倒是真的不再乱动了,身体靠着车门,轻轻阖下眼睛,面颊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很淡,带着点病气。 陆熵没再打扰他,沉声对驾驶座的人说:“再开快点。” 车子开回别墅时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对陆熵的作息来说,这时间不算什么,可迟雪洱却明显扛不住了,不说他现在本来身体就不适,平时他也根本没睡这么晚过,在车上时脑袋就已经点成了小啄木鸟。 陆熵的胳膊就是被啄的那棵倒霉大木头,以至于下车时宋叔看到他家少爷西装上有一片可疑的深色痕迹。 这个时间佣人们都已经去睡了,宋叔也没有再去折腾他们。 三个人站在灯光明亮的辉煌大厅里,其中一个已经基本困到灵魂脱壳了。 宋叔突然在这时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小迟的房间改装了一半,里面还有他会过敏的墙纸,这房间肯定是睡不得了,那小迟今晚睡哪?” 不知是不是捕捉到“睡觉”的关键信息,迟雪洱脑袋艰难清明了一会,睁开沉沉的眼皮,慢吞吞问:“还有其他房间吗?” “房间倒是多的是。”宋叔摸摸下巴,表情不甚乐观:“就是常年都没用过的,有的连床都没放,怕是一时半会没那么快收拾出来。” 他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其他的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说别的,别墅里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最豪华最舒适的房间可以使用。 只不过…… 宋叔瞥一眼旁边没有说话的陆熵,没敢将那个提议说出来。 他太了解自家少爷的脾性了,除非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跟别人共用一个房间的,否则也不会在接迟洱过来前,特意给他准备新的房间。 知道这件事实现的可能性为零,宋叔干脆提都没提。 另一边迟雪洱自己也在为今晚自己的睡眠幸福想办法,房间小点乱点他都能忍受,但没床那可不行。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磨蹭了一会,看到旁边的宋叔,眼睛突然一亮:“宋叔,我今晚跟你睡吧。” 宋叔本来还在忧虑,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好像可行,拍拍手:“好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个办法,我房间的床虽然没有你房间的那么大,但小迟你很瘦,占不了多大地方,睡咱们俩是绰绰有余。” “那太好了。”听到这个方法可行,迟雪洱顿时开心起来,拉着宋叔的手就要走:“宋叔快带我去你房间吧,我好困啊。” “小迟你先等等……” 这一老一小旁若无人地商定好了对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情绪高涨时,隔壁的空间始终被一片冷冰冰的低气压所笼罩。 尤其是在迟雪洱说出要去宋叔房里睡时,这种冷感更是达到了峰值,即使客厅没有开冷气,也仍然让人头皮和后背一阵发毛。 “宋叔。” 陆熵终于开口,英俊的面庞仿佛覆着一层寒霜,声音也是全无起伏的冰冷质感:“他今天在我房间里睡。” 宋叔缓缓转头,一脸他是不是身在梦中的荒唐神色。 比他觉得更难以接受的是迟雪洱。 甚至被宋叔一路哄着去了陆熵的房间后,他内心仍然带着不自在的抗拒。 扒拉着宋叔的胳膊垂死挣扎:“宋叔,你带我去你房间吧,你把我丢在这,我今晚肯定会失眠睡不着的,我还生着病呢,你忍心看我这么惨吗。” 小孩可怜巴巴抱着人撒娇的样子实在可怜,也惹人疼爱,宋叔只心软了一会会,还是拍着他的小脑袋劝说:“睡觉而已,在哪不是睡,少爷的房间这么大,在整栋别墅里采光最佳,装潢摆设什么也都是最高级的,不比宋叔的好多了,小迟乖啊。” 见撒娇没用,迟雪洱脸都有点白了,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那张大床,想到今天晚上就要跟陆熵一起睡在那里,身体竟然没由来打了个激灵,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看他这样,宋叔心里也有点不忍,摸摸他的头发:“小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少爷是有点冷,脾气也硬,但其实人并不坏,你看今天他工作那么忙,不是还特意去医院看你了吗。” 宋叔像个和蔼的长辈,循循善诱:“还有,就算我今天可以把你带去我房间睡一晚,那以后呢,少爷是你的准未婚夫,你们现在不睡在一起,结婚以后也是要同房的,这件事你必须要慢慢适应,逃避是没有用的。” 宋叔走后,迟雪洱一个人在偌大宽阔的主卧发了好久的呆,想的最多的便是宋叔那句“结婚以后迟早是要同房的”。 是啊,就算是协议结婚,那也是结婚,哪怕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也必须要做到婚后同房。 陆熵估计也是早就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刚才才会要求自己睡他的房间。 迟雪洱捂住脸,怎么办啊,他之前真是把协议结婚这事想得过于简单了,竟然以为配合三年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完美结束。 却完全忘记,结束的前提是要“配合”。 可说到配合,他也不知道具体该做到哪种程度,他小说读得并不仔细,也不知道小说中的炮灰“迟雪洱”婚后究竟跟主角攻做到了哪一步,如果是连那种事都做了…… 迟雪洱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浑身一阵发抖,又是恐惧又是害羞。 随即又很快冷静下来,应该不会的,毕竟小说中说陆熵对他全无感情,甚至还有一个忘不掉的白月光,既然如此,那肯定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兴趣,更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对,一定是这样的。 迟雪洱勉强说服自己,回过神后,才发现因为刚才过于惊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汗液的分泌刺激到过敏处的皮肤,那种刺痒难耐的感觉又再度浮现。 实在太痒太难受了,迟雪洱忍不住抬手在脖子上发泄般狠狠挠了几下。 反正现在也没人在旁边摁他的手,他想怎么挠都没问题。 陆熵在书房处理完工作,到二楼房门前,注意到门缝里透出的暖色光线时,人还有些迟疑。 这是第一次,在他深夜回房间时,里面是有光亮的。 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迟雪洱,此刻正低“头对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发呆。 可能是听到门开的微弱动静,陆熵看到他瘦窄的小肩膀突然一绷,立刻“噌”地跳起了身,动作灵巧轻盈,让陆熵想到了惊弓之鸟这四个字。 他的脸色不由一沉,不明白自己对他来说有这么恐怖吗。 “你,你回来了。” 迟雪洱捏着衣角,样子有些局促。 陆熵“嗯”一声,这才注意到迟雪洱已经换上了白色的棉质睡衣,刚才跳得太急,这会光脚踩在地板上,露着一截细瘦的脚腕。 陆熵没什么表情地皱了下眉,扯着领带走过来:“处理了一会工作。” 迟洱点点头,看着他扯开领带后,又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动作随性中带着些粗狂,指关节粗大而有力量。 盯着人看太久毕竟不礼貌,迟雪洱移开目光,抿了抿唇:“真是辛苦了,你每天晚上都这么晚睡吗。” 陆熵看一眼他局促的神色和无处安放的手指,淡淡道:“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用刻意强找话题。” “……”迟雪洱顿顿,彻底闭上了嘴巴。 霸总果然是霸总,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十分的强势且理所当然。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这份强势却不会让人讨厌,因为迟雪洱的确有因为这句话使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陆熵走到床边,垂眸看了眼床上那包药物,是迟雪洱刚才一直盯着看的东西。 对了,这小少爷刚从医院回来,身上还有着严重的过敏症状。 想到这里,目光不由落到迟雪洱的脖颈处,明亮的光线下,迟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那些红肿的疹子存在感依然明显,不仅如此,靠近喉结以及向下延绵至锁骨的位置还有几道交错杂乱的抓痕。 甚至挠破了一处疹块,薄薄的皮肤表层泛红突出,还有细小晶莹的血滴凝结在上面,看起来就觉得很疼。 陆熵把目光又移回他脸上,声音很沉:“不是不让你乱挠吗。” 迟雪洱被他黑沉的目光看得莫名心虚,即使他挠的是自己的身体,拎起雪白的睡衣领子挡了挡伤口:“我忍不住。” 说完抿抿嘴唇,纤长的睫毛覆盖弧度漂亮的眼睑,忽闪忽闪的,像做错事正在被训话的小孩:“太痒了……” 陆熵欲言又止,他刚才有说什么很严厉指责的话吗,为什么感觉这小少爷很委屈的模样。 眼看对话又有要进行不下去的征兆,陆熵把注意力放回床上,拿起其中一支药膏:“涂药了吗?” 迟雪洱摇头:“还没有,正在研究。” 陆熵翻看着手里的药膏,突然说:“那正好,我帮你涂。” 迟雪洱刚要下意识点头说好,头低到一半又猛地抬起,睁大眼睛:“什么?” 陆熵已经在卷衬衫袖口,腕上的手表精美华贵,侧头看着他,耐心重复:“我给你涂药。” 说罢自己先在床边坐下,卷好两边袖口后,抬起头,漆黑的眼珠静静注视着他。 迟雪洱:“……”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大佬不是性情冷漠,丝毫不把他这个小炮灰放在眼里吗?为什么还愿意屈尊给他抹药啊。 陆熵身形高大,即使坐着气势也丝毫不减,白色衬衫下的肩膀宽阔平直,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袖子卷至手肘,露出线条坚实的小麦色手臂。 迟雪洱不自觉把视线落在他随意搭在膝上的那双大手上,手掌好宽,每一根手指都有着粗糙的皮肤纹路。 要这样的一双手来给他涂药,迟雪洱怀疑他会不会一上来就把自己给揉撅过去。 8 08 见他一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陆熵沉默一会,放在膝上的手抬起,对面的少年随即往后趔趄了下,像是应激性的反应,甚至表情都是茫然的。 陆熵:“……”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忍不住在腿上轻敲,并且节奏由刚开始的轻缓逐渐变得浮躁。 “你这么怕我?” “啊?”迟雪洱眨眨眼,看着他摇头:“我不怕陆先生。” 陆熵不信,冷笑:“你的行为和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迟雪洱很少看到陆熵露出这种笑容,敏锐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悦,那种让人觉得不好近身的冷漠感也又再度出现。 明明几分钟前还不是这样的状态。 他回忆了刚才发生的事,突然明白可能是自己无意识的反应和行为引起了他的误会。 迟雪洱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解释:“不是,我真的没有怕陆先生,不对,或许刚开始见面时是有点,可是相处下来早就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陆熵习惯性环起胸,语气悠悠道:“是吗,说来听听。” 怎么还一副真要听他讲故事的模样,迟雪洱无语,没想到他一身价亿万的大佬竟然还会在意身边小角色对他的看法。 还挺接地气。 既然人家都开口问了,迟雪洱也只好组织组织语言,不紧不慢地答:“因为陆先生你很帅,人家都说,长得好看的人心肯定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你对我也很好,让医生给我检查身体,让宋叔给我熬补汤,出差回来还给我送礼物,还允许我自己改造房间,你看,你做了这么多对我好的事,我又不是白眼狼,怎么还会怕你,相反,我觉得陆先生你人真的挺好的,是个好人。” 迟雪洱有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说话时会仔细看向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又很清澈,乌黑的瞳仁清透明亮,像是潮湿森林里踏着溪水的幼鹿。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说话时,很难让人怀疑他的真诚和纯粹。 陆熵本来只是来了兴趣想要逗逗他,没想到这小少爷小嘴叭叭还挺能说,前面听着倒还算是入耳,最后的结词在他看来就着实没有必要。 什么人挺好的,是个好人。 自从上次听顾砚讲了他跟他那个没心肝小美人的故事后,陆熵就觉得这两句算不上什么好话。 “行了。”陆熵抵唇咳一声,看向他在灯光下白嫩白嫩的小脸:“随便开个小玩笑,不要紧张。” 您这张脸和气场就实在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迟雪洱抿了抿唇,在心里松口气,看陆熵这态度,刚才他那一通马屁应该是拍对地方了吧。 果然,就算是霸总,拍马屁这招也还是好使的。 有了这个小插曲,他们之间的氛围倒是真的融洽不少,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绷压抑。 陆熵再次拿起那管药膏:“既然不怕我,那就过来涂药,伤口挠成那样,你不嫌疼,我看着都觉得碍眼。” 兜了一圈,又绕回到原点,迟雪洱也因为这个提醒重新意识到身上那些难看骇人的疹子,痒还是很痒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矫情拒绝,呼一口气,慢吞吞走到床前。 陆熵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看他还这么磨蹭,又因为近距离看清他脖子上的伤,皱起眉头,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身边。 迟雪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陆熵□□。 他人完全是懵的,双手下意识扶住陆熵的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甚至能摸到下面结实宽厚的肌肉,吓得他立刻把手松开。 又觉得这个姿势很难为情,咬咬嘴唇,脸颊羞得泛红,想要往后退。 “别动。” 因为距离拉近,陆熵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震得他鼓膜微微酥麻,迟雪洱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睑投下一团阴影。 陆熵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将他宽松的睡衣领口稍稍推到旁边一点,细软白皙的脖颈与半边细腻的肩胛全都露出来。 可能是离得近了,他又闻到了那阵若有若无的甜香,很明显是从迟雪洱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不明白,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身上总是这么香。 甜得让人呼吸不畅。 但此刻明显不是想这些事的恰当时机,陆熵拧开药盖,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在手心揉开,刚要把手抬高去碰迟雪洱的脖子,迟雪洱却突然一个后趄。 陆熵的手顿在半路,仰头注视着他:“又怎么了?” 迟雪洱看着他深邃高挺的鼻目,有些难以启齿:“我怕疼,你揉得时候轻点。” 陆熵瞥一眼他虽然状况糟糕,但仍然看得出红疹下温软细腻的皮肤底子,还有自己宽厚粗糙的掌心,声音突然低了些,微微染了一点哑:“我不揉你,只是把药轻轻抹上去。” 迟雪洱听完明显愣愣,眼睛眨眨,“哦”了声,他只是怕陆熵养尊处优的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一巴掌下来真给他弄撅过去,所以才多嘱咐一句,让他轻点揉。 本来他说出口时感觉也没什么,可是被陆熵这么一重复,却不知怎的好像给这个“揉”字赋予了其他奇怪的意义。 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粘稠起来。 迟雪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抿紧唇,偏头把脖子露出来,乖乖配合他。 陆熵看着眼前这截纤长白皙,曲线柔软的颈子,把手心慢慢贴上去。 好软,几乎刚放上去时,陆熵就感到自己的手心麻了一瞬。 “嘶……”消炎药膏里添加了薄荷成分,接触到皮肤上已经破掉的伤口,没有想象中那样痛到不能接受,而且在刺痛时还冰冰凉凉的有种变态的爽感。 迟雪洱肩膀绷紧,眼睛微闭着,睫毛不停的在颤,他的颈肉也在慢慢变热,皮肤又薄又红,沁出细汗,身上那股甜香味也因为这阵热度变得浓郁起来。 陆熵看着眼前这一幕,皱紧眉头,继续上药的同时,也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觉在他胸口滋生,久久回绕。 上药艰难完成了,迟雪洱忍痛忍了满脑门汗,脱力坐倒在床上。 陆熵用手帕擦拭手指,瞥一眼他软塌塌快要瘫成一团的样子,把湿纸巾递给他。 “上过药不能碰水洗澡,先用纸巾擦擦汗吧。” 迟雪洱用气音哼出声,他现在又困又疼,脑子其实已经快不够用了,接过递来的纸巾,草草蹭了几下,眼皮沉得一直睁不开。 这个模样看得陆熵笑了下,拎走床上的药物,大发慈悲一般开口:“别撑着了,睡吧。”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迟雪洱这才放心往床上爬,心里时刻警告着自己这里是陆熵的房间,陆熵的床,要小心,要守矩,大脑神经极度紧绷,所以即使早就困得神志不清了,却仍然坚持着保持清醒。 直到洗完澡的陆熵也整理好躺到床上为止。 “啪”,灯关了。 骤然侵袭而来的黑暗给迟雪洱带来少许的安定感,捏着被角的手轻轻松开,绷紧的神经也略微松懈。 “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迟雪洱松开被角的手又再度捏紧,昏沉的脑子一激灵,意识挣扎着清醒:“就要睡了,是我发出什么声音吵到你了吗,我再安静一点。” 说完又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一些。 陆熵没有回答,隔了一会才又低声问:“你睡觉老实吗?” 迟雪洱想了想,诚实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不太老实吧,每次睡醒都是不同的姿势……” 看不见东西的黑暗里似乎更利于沟通,因为看不到陆熵那双侵略性过强的黑眸,迟雪洱说话的语气就没有白天时那么谨慎客套,声音又轻又软,慢吞吞的,因为实在太困了,后面的几个字有点吞音,黏糊糊的。 陆熵听出他的倦意,压低了嗓子:“睡吧,尽量离我远点,不要碰到我。” 迟雪洱本来已经提前进入睡眠状态的神经因为这句“不要碰到我”又微弱地跳动两下,但也实在没有力气回复他了,眼皮沉沉落下,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努力往床边挪了挪身体。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很快陆熵就听到身边响起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很细,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迟雪洱,还以为枕边躺了只没断奶的小猫。 陆熵是作息极度规律的人,对自己也向来严苛自律,躺下后如果半小时内还没有睡着,就不会浪费时间继续尝试,他会起床看点书和电影,或是直接去处理工作。 现在他就处在半小时后还没有睡着的状态,却罕见得没有感到烦躁,也不想从床上离开。 偏过头,看向睡在另一张枕头上的少年,小夜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面颊光洁如薄胎瓷器,卷翘的睫毛又密又长,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这个样子让陆熵想起第一晚见他时。 也是这样沉静地睡着,像是乖巧的天使。 陆熵抬起手指,慢慢向前,在快要碰到他的身体时又猛地顿下。 对着黑暗看向自己抬高的手,微蹙的眉心下,黑眸中闪过一些茫然和不解。 * 迟雪洱是在一阵刺眼的光照中从梦中醒来的。 耳边有细微的“嗡嗡”响,他迷糊了好一会,眼睛合紧又睁开,直到能适应这强烈的光线为止。 转过头寻找光源,看到巨大的窗户上两片黑色的电动窗帘正缓缓移动完最后一小段路程,他刚才听到的“嗡嗡”声就是那里发出来的。 窗帘完全拉开,整个房间被清晨的阳光填满,一片金黄。 “醒了。” 低冷的男声惊破这一室金黄的温柔,刚从浴室洗漱好出来的陆熵一身清爽,他已经换上了衬衣西裤,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挺拔强悍,得天独厚的优越与金贵。 迟雪洱看着他又呆了几秒,昨晚的种种回忆很快在他大脑复苏,忙从床上坐起来,双手陷进松软的鹅绒被里。 “陆,先生。” 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迟雪洱反应明显还不是那么灵光,吐字慢,嗓子也有一点沙和哑。 陆熵停下整理袖口的动作,抬眸看过来。 迟雪洱猝不及防跟他对上视线,如果是在平时他肯定会不好意思先移开。 可现在他刚睡醒的那阵迷瞪劲还没过,双眼皮困倦地耷拉着,精致漂亮的脸蛋上泛着红,黑发有些凌乱,白嫩干净的模样看着甚至还没高中生大。 陆熵垂眸看了他一会,朝床边走过来,在迟雪洱茫然的注视中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掰到旁边。 目光在脖颈周围的皮肤冷静观察片刻,低沉道:“红肿大部分都消了,药很有用。” 迟雪洱没想到他会突然上手,身体下意识要往后躲,被陆熵察觉到意图,黑眸微微眯起,俯身更近地靠过来。 陆熵体型高大,几乎在弯腰下来的瞬间就将瘦弱的迟雪洱完全笼在身下,迟雪洱被围在他和床板之间,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须后水的清爽气息。 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能只是在察看过敏的地方恢复的如何,可迟雪洱还是紧张得不敢乱动,后背贴着床板,双腿蜷起抵在胸前:“陆先生,看好了吗……” 看他几乎快在床头缩成一团,黑色的发顶蓬松乱翘,像某种毛绒绒可怜又无害的小动物,又小又柔软。 这幅画面看得陆熵眸光微暗,捏着他下颌的手无意识一点点收紧。 “嗯……” 低弱的轻呼声让他霎时回神,立刻将手指松开,抽身退开一些距离。 迟雪洱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他本来就白,皮肤又细嫩,日常被粗糙的东西轻蹭一下都会留下印子,更不用说刚才陆熵还用了力气捏他,雪一样的脸颊上已经渐渐浮现出明显的红色指痕。 陆熵也看到了,沉默片刻,低声问:“疼吗?” 迟雪洱把手挪开,抬头朝陆熵看一眼,竟然惊讶地在他眼神中看出一丝类似无措和愧疚的情绪。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因为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同一时间,陆熵就又变成平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脸撇开,下颚线的轮廓锋利冷硬。 迟雪洱眨眨眼,心想也对,这可是性情无常的霸总,怎么可能会轻易露出刚才那种心软无措的一面。 尤其还是对着他这个小炮灰。 得亏他是穿书过来,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和最终结局,明白他不可能跟这位陆总有任何真情实感的暧昧和情愫纠葛,既然知晓,自然也就不会轻易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空想或是期待。 想通这一点,迟雪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仰起脸对他笑了下:“已经不疼了。” 现在已经不疼了,那就是刚才的确有把他弄疼。 陆熵眉头蹙起,又看向他的脸侧还有尖尖的下巴,上面的红色印痕依然明显,他就没有见过这薄的皮肤,竟然这么久了还没有丝毫散开变淡的趋势。 越看越是不爽,陆熵索性把目光转移,看向他笑得傻乎乎,全无防备心的小脸。 明明刚才还怕他怕得缩成一团。 伸手拿过柜子上的药膏,淡声道:“过来一点,涂药。” 这句话语气太过平淡且理所当然,迟雪洱听后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摆手:“今天就不用了吧,已经不那么疼了,我可以自己涂的,不麻烦陆总了。” 昨天晚上他是痒得受不了,再加上人也又累又困,陆熵帮他也就帮了,现在可没有再让他帮忙的理由了。 听着他一连串的拒绝,还有快摆出重影的那双手,陆熵微微抬眼:“你看不到。” 迟雪洱早就想好应对的答案:“我可以对着镜子涂。” 陆熵默了默,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下来一些:“不止是脖子和胸前,后颈往下的位置也有,那些地方没办法照镜子。” “我……” “好了。”陆熵已经把药管拧开挤出来一点在指尖,低眸看着他:“宋叔已经在楼下准备好早餐了,涂好赶紧洗漱去用餐,不要磨蹭。” 他都说到这程度了,迟雪洱哪里还有再继续拒绝的余地,徒劳张了张嘴,还是乖乖点头。 不知是陆熵手指太粗糙,还是迟雪洱太敏感的原因,一场药涂下来,迟雪洱被弄得又痒又抖,尤其是耳后根和肩胛骨那里,每次陆熵一碰到他就浑身过了电似的一阵酥麻。 还怕陆熵笑话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用力绷紧身体咬着嘴唇竭力忍耐,最后结束时,他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被刺激出来的生理泪花,可怜又委屈趴趴。 陆熵看着他跪倒在鹅绒被里的清瘦身体,细窄的肩膀还在微微地发抖,沉默了一会,抽出湿纸巾擦拭手指上残留的药膏。 “好了,涂过药的地方不要乱碰,去洗漱吧。” 迟雪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手指在眼尾的湿润抹蹭一下,转身要下床时随意朝柜子上的药袋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发现了亮点,忙伸手将里面的那包小东西拿出来,举着问陆熵:“这不是有医用棉签吗,我们为什么不用棉签上药?” 陆熵擦手的动作顿了半秒,面色毫无波澜道:“压在最下面了,没有看到。” “是吗。”迟雪洱疑惑瞅着他,可刚才这包棉签就放在药盒的上面,他都一眼就看到了,也不算是被压得很隐蔽吧。 可看陆熵的神色这么严肃,说话时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也是,人家一个霸总,怎么可能做这种没品的事。 迟雪洱几秒钟就把自己说服,开心地握着那包棉签:“那下次再涂药用棉签就好了,方便又卫生。”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被陆熵那粗糙的手指折磨了。 看着他喜滋滋眉眼俱笑的天真样子,陆熵抬手抵在唇边清了下嗓子,撇开眼:“随你。” 9 09 因为早上耽误了些时间,陆熵早餐也没有用,就匆匆坐车去公司了。 迟雪洱看着桌上精致美味的食物,乐得自己一人享用。 只要没有陆熵那个冰坨子在身边,他在这栋别墅里基本还是挺自由自在的。 吃过早餐他就要去花园消食散步,揪着园丁大叔给他科普介绍各种花花草草,园丁自然是乐意陪着他的,他特别喜欢他们老板突然带回来的这个小少爷。 年纪虽然不大,性格却是少有的安静持重,看得出来也是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孩子,从头发丝精致到手指尖,像是一株漂亮遗世的水仙,沾着露水,剔透纯洁。 最难得的是身上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那种娇惯气,一点架子都没有,看到他们这些家仆时也永远是笑眼弯弯,“叔叔,姐姐,阿姨”的叫,别墅里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唯一可惜的是身子不太好,正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是一副纤细孱弱的模样,小脸成天苍白着,不是发烧就是咳嗽的,让人看着揪心。 因此贴身照顾他的宋叔也是格外谨慎上心,看到他要出去,立刻准备好防晒的衣物和草帽,给他上上下下全都包严实了,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迟雪洱扒拉一下宽大的帽子,这大草帽加上周围一圈帽檐,直径比他三个脑袋都大,都可以把他两边肩膀遮住了,无奈道:“宋叔,我只是去逛逛花园。” 宋叔一脸正色,又把他碰歪的帽檐掰正:“别看现在入秋了,这阳光也是烈的,你过敏还没好,涂药的地方不能见紫外线,少爷特意嘱咐我要注意的。” “陆先生?” 宋叔点头,又给他把草帽的系带在下巴下轻轻绑好。 迟雪洱眨眨眼,他现在已经知道陆熵并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面冷心硬,相反有时候还会意外展现出贴心的一面,却也没有想到会细致到连这种小事都会留心。 摆脱了唠唠叨叨的宋叔,迟雪洱终于如愿以偿溜去了花园。 花园比在楼上俯瞰时要大的多,真正置身其中,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完全被这里的姹紫嫣红迷到眼晕。 这些天迟洱已经在园丁大叔的科普下认识了许多新的花木种类,有些甚至是以前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却无一不是美到让人心动的存在。 “这株是什么?花瓣好多,颜色也很漂亮,有点像玫瑰?”迟雪洱被一种花吸引目光,驻足蹲下身观赏。 园丁伸手小心拂开他头顶一条青色的藤蔓,上面有细密的尖刺,笑呵着说:“这其实是月季,但名字叫朱丽叶玫瑰,很漂亮吧,也娇气得很,想养成这样特别费功夫和心力,今天别墅插瓶的玫瑰就是早上刚在这里新鲜采摘的。” 听他这么一说迟雪洱倒是有些印象,好像在陆熵的卧室还有餐桌上都看到过,不过当时他的心思一直放在其他事上,并没有特别留意到。 “真的好漂亮。”迟雪洱由衷感叹,手指在层层叠叠的娇嫩花瓣上抚过。 看他对这花好像很有兴趣,园丁继续说:“真巧,陆先生也很喜欢朱丽叶玫瑰呢,温室一年到头会培育出很多珍奇品种,但陆先生吩咐用来最多插瓶的就是朱丽叶。” 迟雪洱偏头,眼睛微微睁圆:“这里还有温室?” “是啊。”园丁伸手指了个方向:“就在后院泳池那边,隔几百米左右有一个玻璃温室,小迟少爷你刚来没几天,还没去看过,改天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迟雪洱点点头,朝远方的景色望着,又不禁问道:“没想到陆先生这样的性格,竟然这么喜欢花。” 不知道为什么,脑补陆熵站在这些花海中的画面,虽然知道也会很美,但还是会让他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铁汉柔情”四个大字。 园丁估计跟他是持相同意见,点点头说:“我来这里工作不是很久,但据听说陆先生会这么喜爱花草好像是因为一位故人的缘故。” “故人?” “对。“说到这里,园丁还没忍住笑了:“起初我们都在猜那位故人是陆先生曾经的爱人,他那位爱人喜欢花,所以他也爱屋及乌,也正是因为那位爱人他才迟迟不婚,硬是在他们这些富豪圈层的钻石单身汉排行榜上霸占榜首很多年……” 园丁说得起兴,目光无意瞥到好似在认真听他讲话的迟雪洱,帽檐下的小脸雪白,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又清又亮。 突然意识到以这小少爷现在跟陆熵的关系,在他面前说这个话题好像不太礼貌。 忙话锋一转换了个语气:“不过这些也都是些没有根据的谣言,陆先生把您接过来那天我们就知道了,哪来的什么故人,陆先生迟迟不婚,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故人,纯粹是眼光高,一直没遇见小迟少爷您这么好看优秀的人。” 迟雪洱还打算继续听八卦呢,园丁却突然吹起他的彩虹屁来,估计也是怕他听到陆熵以前的情史会不开心。 迟雪洱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陆熵以前有多少爱人,又或者现在还有什么情人,他只关心自己跟陆熵的协议能不能顺利完成。 不过协议毕竟是秘密进行,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罢了。 迟雪洱也不再纠结,朝他淡淡笑了一下,他脸色不好,嘴唇的颜色也很淡,明明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可这个表情落在园丁眼里却好像是充满了无边的落寞,连笑意也是勉强挤出来的一般,看得他是又心酸又心疼。 “小迟少爷,这日头越来越大了,你身体不好,经不得太阳晒,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被他这么一说,迟雪洱倒是真的感觉到了有点热,抬头朝天上看去,明晃晃的日头像火轮,他刚才出来时宋叔还让他特意多穿了层防晒的衣物,现在后背已经隐隐有些潮湿的汗意。 又看一眼面前的花田,偏头问:“张叔,我可以折一支朱丽叶带回去吗?” “可以可以。”园丁连连点头:“多折几支也行,这花枝上有刺,小迟少爷你别动手,我来折就行。” 迟雪洱闻言把伸出去的手缩回袖子里:“谢谢张叔。” 园丁挑几支开得好的朱丽叶折下,打掉刺,修剪好枝叶,交给迟雪洱。 忙好工作的宋叔一抬头就看见走进大厅的迟雪洱,少年的身材瘦削纤长,穿着白色上衣,一身干净清爽的气息,怀中抱着几支朱丽叶,捏着花枝的指骨细长白净。 他脑袋上碍事的大草帽已经摘掉了,乌黑的头发垂顺柔软,上面落了一片花瓣。 宋叔看着他笑着走过来时,被这幅画面迷了眼,一时分不清白里透粉的到底是人还是花。 “宋叔,我折了很漂亮的花。”迟雪洱走近,把怀中的花捧出来,一脸献宝:“你看好不好看。” 宋叔回过神,连连夸赞:“好看好看,花没人好看。” 迟雪洱被夸得脸颊微热,不好意思地问:“家里有画纸和画具一类的东西吗,我想把它们画下来。” 宋叔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少爷从来没有画过画,应该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小迟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画具,可以写下来,我让人去采买,午饭前就能看到了。” 迟雪洱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心中感叹宋叔的做事能力,简直是有求必应的哆啦爱梦。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归功于陆熵的物力和财力,如果没有他的吩咐和准许,自己怎么可能在这个家中得到如此多的资源和便利。 他把想要的工具大致列出来,像上次改造房间一样。 说到改造房间,迟雪洱写到一半停下,用笔头抵住下巴尖问:“对了宋叔,我的房间还要继续改造吗,如果不改的话就把那些东西都撤掉吧,不然我也没办法回我自己的房间睡觉。” 宋叔正弯腰在看他列的清单,闻言交叠握在腹间的双手顿顿,默了一会,才对他笑着说:“这事不急,别墅负责维修这部分工作的师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忙,等他忙完我就立刻让他过来整理。” 迟雪洱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列自己的清单。 * 陆氏大楼,总裁办公室。 林修站在桌前汇报工作,西装贴身包裹下的身姿笔挺如修竹,他的语速很快,表达却很清晰,简短而重点分明,很快就将最近一段时间收购案的进度说明完成。 结束后将需要陆熵过目的文件双手递过去,态度恭谨。 陆熵快速翻阅过目,面色是一如往常的冷峻沉静,确认没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才把文件放回桌上,手指捏住山根轻捏。 “接下来是不是没有工作安排了。” “是。”林修沉声回答:“下午明泰的杜总有发来饭局邀约,如果陆总有心情,我现在可以回复。” “不用了。”陆熵放下手,身体陷进宽大的椅背,侧眸望向旁边巨大的环形落地窗,辽阔的视野下,龙江大桥上是终日不断的车水马龙。 才这个点,工作很少有这么早结束的时候。 或者说,往常即使有这么早的时间,他也有数不清的方法可以将工作延长。 作为他的贴身助理林修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就在他习以为常准备把之后的工作进程往前安排时,陆熵却突然淡淡开口。 “整理一下,六点半回别墅。” 林修调工作表的手指顿住,眸中短暂掠过惊讶,又很快抹去,双手垂下:“是,陆总。” 傍晚了,带着霞光的暮色从四周笼罩而来。 别墅里,靠近落地窗下的沙发角,迟洱席地坐在雪白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架着画板,周围也都是些五颜六色的颜料,正聚精会神勾勒着他笔下的景物。 霞光很漂亮,迟洱被粉紫色的光线笼罩,精致的脸庞像是漫画里才能描绘出的精灵一般。 陆熵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能净化视野的美丽画面。 也让陆熵难得重新体会到一种几乎已经快要在他记忆中彻底被遗忘的宁静和温馨。 宋叔看到他时还有些被吓到,陆熵可是很少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刚要打招呼却被陆熵摆手挥断,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地毯上的迟洱。 宋叔了然,默默退下,让人去准备晚餐。 沙发附近都铺了厚实柔软的地毯,手工皮鞋踩在上面也没有丝毫声响,陆熵走到迟洱身后,缓缓坐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将迟洱正在画的作品一览无余,本来以为这小少爷只是无聊打发时间,没想到画的竟然还不错。 又过去几分钟,估计是作品完工了,迟洱推开画板细细观摩一阵,满意点头,这才伸着懒腰舒缓筋骨。 后仰脖子时,蓦然看到身后坐着的陆熵,吓得他一激灵,人也瞬间弹起来,结果又因为坐太久腿麻,身体没及时稳住,往旁边一歪,腰就这么直接怼到茶几上。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过于迅速,陆熵甚至都没来得及将手伸出去。 迟洱撑着茶几,一手捂在腰间,虽然没直接叫出来,但从他被牙齿咬得发白的嘴唇,还有慢慢渗出雾气的那双眼睛,不难想象那一下撞得有多疼。 “陆,陆先生……”嗓子也夹着些颤巍巍的抖意。 陆熵看着他,俊脸紧绷着。 他真的没想到迟洱反应会这么大,本是好意不打扰他,没想到会造成这个结果。 沉默了几秒,还是起身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慢慢扶起来:“疼的厉害吗,能不能动?” 迟洱被搀着坐进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气:“谢谢陆先生。” 陆熵依然黑着脸:“谢什么,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迟雪洱摇摇头,抬起脸,眸子里水汪汪一片,却还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是谢陆先生扶我起来,不然我现在还在地上当乌龟呢。” 落日西沉,给迟洱白皙的皮肤涂上一抹胭脂色,像是喝醉了,粉而小的嘴唇旁有两粒圆圆的梨涡。 迟雪洱很爱笑,每次笑时这两个梨涡就会出现,甜得仿佛真的有蜜要从里面渗出来。 陆熵静静看了他一会,曲起手指在他鼻尖刮了下:“花猫。” 迟雪洱愣愣,也用手背去碰鼻子,不好意思道:“沾到颜料了?很多吗?难不难看,我画画时已经很注意不要把身上弄脏了。” 并不多,只有鼻尖上一抹红,配上他这幅懵懂苦恼的表情,显得既笨拙又可爱。 陆熵故意不回答他,伸手指向前面的画板:“这是玫瑰?画的不错。” “是吗。”迟雪洱果然瞬间被转移注意力,抿抿唇,眼神中有一抹羞涩:“我有一段时间没画了,刚下笔时还觉得手生,没想到出来的成果还算可以。” 口上虽然谦虚,语气中却是对自己的画技压抑不住的自信和小小得意,脸上的神采都跳跃出来。 到底还是小孩,经不得夸,陆熵忍笑,又看了两眼那副画。 “是朱丽叶?” “对对!”迟雪洱打了个响指,兴奋到要坐起来,刚一动又不小心扯到腰,疼得他又蔫回去,激动也被打了折扣,瘪瘪嘴回答:“是朱丽叶,我照着那里画的。” 陆熵跟着他的手指微抬眼,这才注意到玻璃茶几上的长颈白瓷花瓶,里面几支朱丽叶挺立,花瓣层叠柔软,妖冶盛放。 他刚才只顾得看人和画,根本没注意花瓶里的真花。 “我自己在花园挑的,好看吧。”迟雪洱在旁边问。 陆熵眼皮垂下,嗓音低懒,透着些漫不经心:“嗯。” 迟雪洱不禁偏过脑袋看他,陆熵半卧在沙发里,单手撑着头,侧脸的轮廓依旧俊美深邃,却仿佛蒙上一层灰色的倦意,长指不时在太阳穴处轻按。 迟雪洱内心不禁感叹,这个总是西装不离身,高大强悍的男人,原来也有会累的时候。 他打量的目光实在过于好奇和直白,陆熵眼珠微动,掀起眼皮,乌沉的视线朝他压过去。 可能是难得看到他流露出这么有“人味”的一面,迟雪洱此刻竟完全没有像以前那样惧怕于他没有温度的冰冷视线。 甚至觉得现在这样的气氛说不定刚好更适合他们聊天。 “我听张叔他们说你很喜欢朱丽叶。” 陆熵也察觉出这小少爷今天似乎没有那么怕他,话也密了不少,像只叽喳的小鸟,挑眉道:“还行。” 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罢了。 能得到大佬“还行”这样的评价,在迟雪洱看来已经算是极高的认可,心里便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怎么问这个?”陆熵先问。 迟雪洱抿嘴一笑,上前把画板上的画取下来,转过身,对着陆熵轻轻展开。 “送你。” 没有预料到的发展,陆熵撑着头的手都顿了下,看着面前捧着画的笑容惹眼的漂亮少年,不自觉缓缓坐直身体。 “送我的?” “嗯。”迟雪洱点点头,想通过的他的面部表情和神色读取一些信息,但显然无用,陆熵脸上冷硬如华丽钻石的面具根本就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他一下就有些不自信了,以为陆熵看不上他的画,眼睛里的光点黯淡下来,小声嘀咕着说:“当然,我知道你肯定看过无数副名师大家的作品,我这样的小儿科可能入不了你的眼,但这幅画也是花费了我一整天的心血,我腰都快坐断了,如果陆先生不想要也没关系……” “是特意为我画的?” 陆熵突然打断他的碎碎念,抬起手指轻触画上的玫瑰,花朵栩栩如生,每片花瓣都像是真的绽放在雪白的纸面上。 画的并不差。 “是的。”迟雪洱没有犹豫地点头。 “因为我喜欢朱丽叶?” “是的。” 陆熵看着他脸上诚挚认真的神色,眸光逐渐变得晦暗。 又过了几秒,迟雪洱举画举得手都酸了,想要放下时,陆熵却在此刻伸手接过这幅画,交接的瞬间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短暂触碰到。 迟雪洱因为身体原因,体质向来寒凉,微冷的指尖与陆熵的宽厚火热触碰到一起。 突如其来的温度把他烫得颤了一下,指尖也泛出些许酥麻。 忍不住又抬头朝陆熵看去。 陆熵已经把画完全接到手里,目光在上面细细流连,嘴角似乎抿出一点笑意。 “我收下了,谢谢。” 10 10 听到陆熵这句话,迟雪洱也算是把忐忑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虽然一开始只是抱着讨好协议对象的念头才送他这份礼物,但毕竟是自己辛苦一天的心血,看到陆熵愿意接纳,他除了感到开心外,竟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 也不知道陆熵夸他画的好是不是只是客套和敷衍,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他一定要画的更好一点。 他在胡思乱想时,陆熵已经把画仔细卷好收到旁边,看向还半蹲跪在地毯上的少年,垂着头,不知在走什么神。 全不知此刻自己修长的后颈完全暴露在对面男人的视野下,柔软的黑色发尾松松盖在上面,显得那截皮肤更加细腻莹白。 “迟雪洱。”陆熵低声叫他,嗓子染上一点微哑。 迟雪洱这才回身抬起头,圆黑的瞳仁玻璃珠似的透亮。 陆熵的手指在腿上敲打,对他轻抬一下下颌示意:“过来。” 迟雪洱眨眼,虽然疑惑,却还是乖巧朝他挪过去。 靠得近了,才愈发意识到男人高大的体魄带来的气势和 威慑,即使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刻意展现,却还是有种被他身上的气息密不透风包裹住的压迫感。 迟雪洱本能想要躲开,可陆熵一只手却已经轻轻摁在他肩膀上。 “别乱动。” 陆熵声线低沉,依旧没什么起伏,手背抵在迟雪洱脸侧,向旁边轻推,动作看起来虽然不那么体贴,力度却堪称温柔。 迟雪洱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得僵硬着脊背,默默等着他之后的行动。 陆熵却只是垂下目光,在他脖颈附近缓缓打量,隔着空气,迟雪洱却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皮肤好像被实质触碰到了一样,如果他能获取跟陆熵相同的视角,肯定能看到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根根竖起的画面。 男人的视线侵略意味实在太强了,哪怕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迟雪洱脑袋发懵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可能只是在检查自己过敏的恢复情况,心下微松,小声说:“你不在的时间我也有好好按时擦药,现在印子都已经快消完了。” 陆熵瞥他一眼,语气很淡:“是吗。” 说罢大手便往下,迟雪洱感到脸颊那里的束缚消失,还来不及放松,喉结却又很快被什么抵住,过于突然,吓得他没忍住小声叫了出来。 回过神后又觉得丢人,抿住唇,脸颊泛起热意。 陆熵没有在意,食指关节还贴在他喉结上,本该是有硬度的器官,他却触到了一片柔滑和细腻。 这个人,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 陆熵眸光变沉,喉咙轻轻吞咽。 “你有仔细照过镜子吗?” 陆熵嗓音比刚才又低了些,盯着他脖子上小小的白皙凸起,将手指挪开一点,又贴上去,细细摩挲上面算得上是扎眼的粉色印子。 陆熵的手其实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偏偏掌心和指腹的纹路过分粗糙,在迟雪洱的喉结上滑动时,不可避免地生出酥酥麻麻的颤栗感。 “怎,怎么了?” 迟雪洱被迫抬着下颌,尽量控制不让自己的嗓子发抖。 陆熵将手拿开,向下帮他将衣领抚平整理好,末了又用指尖在他那处印迹上点了下:“这里还很红,涂药时是不是偷懒了。” 男人将手拿开许久后,迟雪洱才缓缓回神,听到了耳膜上鼓动许久的心跳声,不禁咽咽口水,小声回:“可能是没涂到,我晚上擦药时会注意。” 陆熵没再说什么,目光向下时才注意到他此刻别扭的蹲跪姿势,眉心微蹙,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人直接提起来。 迟雪洱感觉自己像只兔子一样,被揪着耳朵就拎回到沙发上,跟陆熵并肩坐在一起。 他懵了一会,不好意思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摆。 旁边陆熵似乎对他的画具提起了兴趣,拿起他用过的画笔,在颜料盘里蘸了两下。 “我记得你大学专业学的就是美术?” 迟雪洱还是在读的大二学生,就读的是b市知名的重点高校,这些是林修当时给他的资料里提到的,陆熵过目时匆匆瞥到过一眼。 这其实也算得上林修当时物色人选时的硬性条件之一,成绩出色,品行优良。 今天亲眼看到迟雪洱的画,倒也算变相证实了林修的工作能力。 迟雪洱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他还能记得这些小细节,坐直身体,认真回答:“是,b大的美术系。” 要说巧合也是真的巧合,迟雪洱不仅跟书中的“迟雪洱”同名同姓,还是同样的药罐子体质,就连爱好和学业也都是美术,各种buff叠加,也难怪他会穿书到“迟雪洱”身上。 陆熵点点头,将画笔放回去:“是不是快开学了?” 大学,暑假,开学,这样的字眼对于早已在社会和商场中经营磨砺多年的陆熵实在过于遥远,以至于说出口时会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 也再次提醒他跟眼前这位小协议对象过甚的年龄和社会阅历的差异。 “快了。”迟雪洱打开手机确认日期,心算了下日子:“不到半个月了。” 陆熵瞥一眼他的手机,壁纸是一个卡通人物,粗略看像个男的,却又有着及腰的长发,头上还有两只尖尖的,毛茸茸的大耳朵。 彰显他们年龄差和兴趣代沟的佐证又增加了。 陆熵别开眼,手指抵住太阳穴:“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迟雪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突然听他这么说,有些讶异地偏头看过去,默了一会,才小声问:“一定要跟你说吗?” 陆熵愣愣,放下轻抵额头的手指,侧头看向他:“什么?” 迟雪洱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转过身,正面看着他,认真解释:“开学是有要准备的东西,可那些都是我要做的事,跟陆先生无关,所以不用特意跟陆先生一一说明吧。” 迟雪洱说话的语调永远是不紧不慢的,声线也是少年人特有的轻软,他看着陆熵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水亮,让人一眼便看出里面的干净和纯然。 可此刻这个眼神越是纯粹,陆熵就越是觉得心中不悦,搭在沙发上的手指拢紧,冷声道:“你觉得不用特意跟我说,那需要跟谁说。” 迟雪洱好端端坐着,突然感到身边的温度似乎变冷了一些,气压也比刚才沉了许多,让人背后毛毛的。 并且意识到这阵低气压的中心正是来自身边这位,迟雪洱懵了两秒,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说错什么惹他不开心了,可仔细把刚才的话都在脑子里转过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百思不解间,突然想起书中这陆总性情阴晴不定的设定,便瞬间恍然大悟,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想通后也不再那么怕了,迟雪洱看着他,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跟宋叔说啊,他说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的。” 顿了会,又想到什么,握拳砸一下手心:“还有林修,我也找他帮了我一个小忙,别看他平时话很少,总是冷冰冰的,没想到私下里还挺热心的……” 迟雪洱越说到后来声音就变得越小,最后甚至慢慢只剩下气音,嘴唇掀了两下,彻底阖上。 因为他发现,身旁的陆熵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冷气压那么简单,连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侧脸的轮廓又冷又硬,是多看一眼就能感到冷意的霜寒。 “陆,先生?” 迟雪洱小声叫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有点发紧。 被吓得。 陆熵没有看他,只是突然起身,淡淡丢下一句:“我去处理一些工作。” 说罢便利落走人。 留迟雪洱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心脏还因为刚才感受到的低压“扑通”鼓动着,缓一口气,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里。 他可以肯定陆熵是生气了,但是因为什么,迟雪洱却是想了许久都还是一头雾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 难得见陆熵在这么早的时间回别墅,宋叔知道肯定是因为迟雪洱的缘故,他心里开心,张罗着厨房做了许多陆熵和迟雪洱各自喜欢的美食。 只是他没想到,本该是开心温馨的晚餐时间,真正进餐时,餐桌上却是完全无声的冷寂。 陆熵倒是配合出来吃饭了,就是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得厉害,餐桌上除了碗具磕碰在一起的清脆声响,没有一个人说话。 迟雪洱扒一口饭,抬眼悄悄去看陆熵的脸色,这个男人不愧是霸总,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夹菜喝汤的动作都很慢,得体优雅,如果单从他此刻的表现来看,似乎跟平时全无区别。 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氛过于压抑沉闷。 迟雪洱可能还真的看不出陆熵应该还是在生气。 陆熵很快吃完,用热毛巾擦拭干净嘴唇和手指,沉声说了句他去继续处理工作,便起身离开。 不得不说,在他走开的一瞬间,整个餐厅的空气似乎都开始重新流动起来,也不再有那种让人连脚趾头都不敢动的沉闷窒息感。 迟雪洱放下筷子,身体脱力靠上后面的椅背。 还好陆熵吃得快走得早,不然陪着他一直在这样高压的氛围下进食,他今晚肯定得胃疼不可。 宋叔适时走过来,给他盛了碗汤:“不想吃饭就先喝点汤吧,你现在可以放松点,慢慢吃了。” 听到这话,迟雪洱仰起头,雪白的小脸上五官都拧在一起:“你也感觉出陆先生心情不好了对不对。”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宋叔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和声问:“晚饭前跟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傍晚看到陆熵回来时,他还着实高兴了一阵,想着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一点,没想到他还没高兴满两个小时,晚饭时间就又变成刚才那种气氛。 迟雪洱垂下眼睫,握着筷子无意识搅着碗里的米饭,嗓子闷闷的:“不知道,我们就聊了会天,我觉得,他可能是生我的气了。” 宋叔又问:“是因为什么呢?” 迟雪洱只是摇头。 宋叔叹口气:“我这样说小迟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偏袒少爷,但其实少爷只是表面看起来冷漠,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却从来都不是会随意发脾气的人,这一点在别墅里工作的大家也都能看得出来,如果他真的生你的气,刚才就不可能特意陪你用晚餐。” 迟雪洱听完默了一会,下巴抵在手背上,仍然有些困惑:“可是刚才他都没有看我一眼,也不跟我说话。” 宋叔笑了笑:“虽然没有生气,但可能还是在闹别扭吧,不如这样,小迟你要是愿意,一会可以去书房再陪少爷聊聊,把话讲开,少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清楚就没事了。” 陪陆熵去聊天?两个人同处一个房间里? 迟雪洱光是想象就对这件事有着不小的心理抗拒,宋叔估计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刚才也只是建议,并没有强逼着他去。 磨磨蹭蹭吃完晚餐,迟雪洱窝在客厅看电视,却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没一会就要朝书房的方向看上几眼。 棕红色的实木门紧紧闭着,看起来跟陆熵一样古板沉闷,毫无生气。 说起来陆熵进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他工作真的很忙,如此繁忙的情况下还特意这么早回到别墅,宋叔说,陆熵可能是为了他回来的。 虽然迟雪洱对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持怀疑态度,但最近几天他的确也能感觉到陆熵在某些地方对他的体贴和关照,这个男人并不是全然的冷漠寡情。 想到这里,迟雪洱内心其实已经有一些些动摇了,而且他自己也一直时刻谨记着要尽量跟陆熵和平相处,如果他们关系持续这样冷淡恶化下去,陆熵万一哪天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踢开终止协议怎么办。 迟雪洱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刚好宋叔在这时过来给他送甜点,便顺势放下怀里的抱枕从沙发上起身。 同一时间的书房。 陆熵刚与秘书组完成远程视频会议,准备过目新的文件时,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随意翻了两页纸,沉声说了句“进来”。 厚重的实木门被缓缓推开,因为书房里全铺了暗纹地毯,有人进来时并不会有明显的脚步声。 陆熵没有抬头,只当是宋叔按照他的习惯来给他送咖啡或是茶。 “放在这吧。” 他腾出一只手在旁边的桌面上点点,示意东西放在那。 茶盏果然被轻轻搁在他手指边,位置分毫不差,陆熵便顺势端起喝了一口,入口却是细腻浓醇的汤汁和将口腔满满包裹的清甜奶香气,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口感。 陆熵皱眉,低头看向手中杯子里的饮品。 “是糖水。”旁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慢吞吞给他解释:“宋叔说你工作时习惯喝咖啡,可现在已经很晚了,喝咖啡会影响睡眠,对身体也不好,刚好宋叔给我煮了莲子牛奶银耳羹,我一个人喝不完,就给你端来一份,很好喝吧。” 迟雪洱说完,抱着胸前的雕花托盘,有些期待地等着回应。 陆熵看着他清清亮亮的一双眸子,咽下嘴里的糖水:“太甜了。” 说话时那股绵密厚实的甜香味依然在齿夹留存,口感其实很丰富,相当不错,毕竟他的别墅后厨团队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五星米其林餐厅的标准,可惜他向来不爱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哦。”迟雪洱眨了下眼,眸中掠过一抹失望,小脸上光彩都黯淡了些许:“我很喜欢喝这些,所以想让你也尝尝,那我现在去给你换杯茶来。” “不用了。”陆熵放下杯子,叫住他:“我现在不渴。” 迟雪洱闻言就没有行动,把怀里的托盘抵在桌面上,低垂着眼,看向他面前那些文件。 “你真的好忙啊,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处理吗?” 陆熵一条手臂随意搭着桌面,微仰着下颌,唇角噙着一抹疏懒的弧度:“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迟雪洱睫毛颤颤,一抬眼,果然对上男人深邃的黑眸,幽幽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让迟雪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从一开始就是太阳底下的一汪水,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种被人随意看透审视的感觉虽然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但想到对方是陆熵这样的人,似乎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迟雪洱索性也不再犹豫,直接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陆熵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没有节奏的轻敲。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迟雪洱心中的猜想,缓缓吸一口气,努力思索着该怎么道歉比较合适。 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陆熵生气的点在哪里。 没人说话的私密空间里,对峙的双方强弱分明,迟雪洱在陆熵的气场压迫下,越思考脑子越混乱,以至于竟僵硬地说不出话来。 陆熵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当然也察觉到他的窘迫,放缓语气道:“这么在意我会生气?” 迟雪洱再次望向他的眼睛,意外地发现这双黑眸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的冷漠和深不可测,甚至刚才的那句问话依稀还包含了一点柔软和纵容。 这个意外的认知让迟雪洱内心产生了不小的震颤,他抿紧唇,葱白柔软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抠着,语气里带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可怜和委屈。 “我不想跟你吵架。” 11 11 迟雪洱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让人无法拒绝。 他就这么站在宽大的办公桌旁,浅米色的开衫质地柔软垂顺,勾勒出他清瘦伶仃的身形,脊背单薄,腰肢处的衣物明显空荡起来,可想而知那里会有多纤细。 书房的色调和装潢整体偏灰棕色,明亮的灯光打下来,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很软很滑,羊脂玉一样,雪白嶙峋的锁骨有几处粉色的印迹,虽然知道那是过敏的原因,却仍然不可避免地给这幅情景增添许多旖色。 陆熵心中微震,搭在桌上的手臂也有瞬间的僵硬。 迟雪洱那句“我不想跟你吵架”,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嗓音软软的,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像带了一把小勾子。 陆熵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拽了一下,心尖酥酥麻麻。 看到陆熵这个反应,迟雪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可能不太合适,不等他说什么,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脸颊上白皙的皮肤起了红痕,抿起嘴唇,微低下脑袋。 这事也不能怪他,谁让陆熵有话不直说,一直用冷气压冻他,他刚才也是一时急了,而且看陆熵心情也稍微转好了一点,所以才不过脑直接那么说出了口。 陆熵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跟他撒娇吧? 他们本来就只是协议关系,不存在真正的情感维系,撒娇,抱怨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陆熵又是出了名油盐不进的性冷淡霸总,该不会觉得他刚才这样做很烦吧。 迟雪洱一想事情手里就忍不住抠些什么,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就只好抠抱着的托盘,上面的镂空雕花纹理精细,却也很坚硬,细长葱白的指尖抠了没几下就变得通红一片。 连对面的陆熵都注意到这一幕,迟雪洱本人却好像全无所觉。 陆熵皱眉,直接将他怀中的托盘拿下,握住他的手察看。 “陆先生?” 迟雪洱回神后心惊,下意识想把手抽回。 陆熵却稍显强硬地将他握紧,摊开在自己掌心,迟雪洱的手长得也很漂亮,手指细而长,指尖处泛着一点水红,隐隐能看到薄薄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只是大小了,过分的柔软,躺在自己麦色的宽大掌心里,只要轻轻一拢,就可以把它完全包裹在其中。 陆熵目光幽幽,盯着这幅画面看了一会,在他通红的食指指尖上点了点:“再用力点皮就要破了,注意些。” 迟雪洱呆呆点头:“哦。” 陆熵松开后,他立刻把手放下背到身后,只是手腕和整只手上残留的触感和热度却依旧鲜明。 陆熵的体温真的太高了,本来他的手还是冰冰凉的,刚才只是被陆熵握了一会,这会已经连指尖都被暖热了,像通了电似的,还泛着些细微的酥麻感。 让他忍不住捻着裤缝用力搓了两下。 陆熵靠进椅背,把话题拉回正轨:“我今晚的确是有些不悦。” 迟雪洱摩挲手的动作顿住,认真等着他后面的话。 陆熵手臂搭着桌面,双手交叠而握,手背上有青色的筋脉突起,隐忍有力。 他似乎在斟酌说辞,长指在另一只手背上轻点:“傍晚聊到你开学的事,你说你找了宋叔和林修帮忙。” 迟雪洱点头:“是的。” 陆熵沉吟片刻,语调微低:“迟雪洱,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迟雪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闭着嘴巴沉默。 “是即将要结婚的准新人。”陆熵替他回答:“以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学,开学时需要做什么准备,甚至其他不相干的人都比我要清楚很多,你觉得这是合理的吗?” 迟雪洱好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说:“可是我们是协议结婚啊。” 陆熵抬眸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协议结婚也是要真的结婚,该做的样子都要做足,不然你以为就只是签份协议,然后耗费彼此一年光阴那么简单吗。” 迟雪洱听完愣了下,恍然道:“懂了,意思是协议期间我要配合你,假装我们关系很亲密。” “假装”两个字其实并没有说错,陆熵却还是觉得有些刺耳,略微蹙眉:“大概就是这样。” 迟雪洱这下全明白了,看着灯光下陆熵稍显缓和的脸色,心里也轻松不少,看来他之前还是把协议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只要在重要场合或是外面做做表面样子就好,没想到陆熵要求这么严格,连生活中这些小细节也要做到跟他配合。 协议巨款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放下心来的同时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抬头朝陆熵看去,陆熵也察觉出他有话想说,漆黑的双目静静注视着他。 迟雪洱抿抿唇:“如果需要做到这种配合的话,那我有件事想提前问下。” 陆熵:“说吧。” 迟雪洱轻呼口气:“刚见面那晚你跟我说过,你很忙,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好,轻易不要去麻烦你,所以开学的事我才没有跟你说,那以后还遇到类似的事我都可以跟你讲吗,你会不会嫌麻烦。” 陆熵听完顿了下:“我说过这种话?” 迟雪洱小鸡啄米点头。 陆熵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都可以说。”小半晌后,陆熵才沉声开口,语调轻缓而郑重:“我不会嫌麻烦。” 得到了他的亲口承诺,迟雪洱内心雀跃,脸颊旁那两粒小梨涡又跑出来,蜜似的说了句:“我知道了陆先生,谢谢。” 长得漂亮的人,笑起来只会更加灼眼。 陆熵想,鲜花绽放的美丽,也不会比得过这一刻他看到的笑容。 聊完天,彼此的心情显然都放松不少,迟雪洱看着被陆熵推到旁边的白瓷碗,里面的糖水晶莹诱人,看得他又有点饿了。 陆熵注意到他直勾勾的目光,觉得有点像对着骨头两眼闪星星的小狗。 长指在碗壁上敲了下:“想吃这个?” 迟雪洱诚实点头,小脸上有几分赧色:“我晚饭没怎么吃,现在有点饿了。” “厨房里还有剩下的吗?”陆熵问。 “没有了,宋叔说他让人准备的不多,这是最后一份。” 那不就是说他如果想吃,也只能吃眼前这份了,陆熵微默了几秒,抬眸问:“这碗我刚才尝了一口,介意吗?” 迟雪洱这会其实已经很馋了,屈于吃货的本能摇头:“不介意。” 说罢又突然意识到,陆熵这样尊贵身份的讲究人,特意问这么一句,真正想要知道的应该不是他介不介意,而是想借此委婉表达他不想自己吃过的东西再给别人吃? 迟雪洱有些摸不准这个猜想对不对,但又的确很馋那碗糖水,手指又无意识在桌角上轻抠,小声说:“陆先生你如果介意的话,那我就不吃了。” 陆熵挑眉:“你都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会介意。” 又伸手指向旁边小一些的书桌:“别出去了,就先在那边吃吧,喜欢看书吗?这里有很多书,跟美术类相关的也有,你有兴趣都可以拿来看。” “……喜欢的。”迟雪洱缓缓点头,有些惊讶于陆熵今晚的和善易近,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端着糖水小心走到隔壁的书桌。 书房空间宽阔,光线也很明亮,迟雪洱坐在书桌后,开始细细品尝美味的糖水。 可能是怕打扰到陆熵的工作,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斯文小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即使如此,本该专注于文件的陆熵却还是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 这样看迟雪洱似乎比刚来那几天胖了些,脸颊上有了点肉,就是人依然很苍白,昳丽的眉眼间总是带着病气。 喝了几口糖水,浅色的唇瓣浸水后更显湿润,让人无端联想到别墅院墙上爬满的蔷薇。 出神间,陆熵看到迟雪洱又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糖水放到嘴里,柔软的粉色唇瓣将汤匙彻底包裹。 不禁想如果刚才自己误喝的那一口不是直接用碗,而是也用了这个汤匙的话…… 陆熵因为这个想象而心神微震,喉咙处像被灼烧过一般燥.热,抬手略显粗暴地将衬衣扣子解开一颗。 另一边迟雪洱已经把糖水喝到一滴不剩了,果然还是甜食最能让人满足,吃完不仅饱腹,心情也很愉悦,取出纸巾擦了擦嘴巴,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陆熵。 他好像正在专注于工作,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现在的陆熵即使是同为男性的他来看,也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 虽然脱去了西装外套,可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和侵略性仍在,合体的衬衫包裹着紧致有力的身形,依稀能看到衣料下蛰伏的肌肉轮廓。 套用网络上的话来说,活脱脱就是荷尔蒙爆棚的成熟男性。 “吃完了?”陆熵没抬头,翻开一张文件问他。 迟雪洱立刻回神,无意识舔了舔唇角:“吃完了。” 陆熵“嗯”一声,没再说话,意思应该是接下来要干什么,由他自己安排。 迟雪洱其实也没什么事干,出去也是无聊玩手机或发呆,相反他挺喜欢陆熵这个书房的环境,宽阔安静,有种能让人沉下心来的静谧感。 “我可以在这里看会书吗?”迟雪洱轻声问。 “可以。”陆熵翻阅面前的文件,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一支黑色钢笔:“随意。” 迟雪洱说了句“谢谢”,便走到书架前去挑他想看的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在书房里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气氛一片安宁,屋内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陆熵沉浸到工作里时便会很难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而迟雪洱又是那种只要安静下来,就乖巧老实到几乎不会让人察觉到他存在的小猫性子。 以至于陆熵处理完工作,抬头活动僵硬的脖颈时,才蓦然想起书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件事。 迟雪洱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脸颊下垫着词典那么厚的一本硬壳书。 陆熵起身走过去,迟雪洱半边脸对着他,乌黑的发梢凌乱散在额前,挂在卷翘的睫毛上,被灯光照得泛着一点浅金色,看起来就很软。 他的手伸出去,慢慢落下,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抹金色时却又戛然而止。 静默中,陆熵的眉心再次蹙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无意识生出想要触碰这个少年的念头。 这种念头总是起得突如其来,完全不受他控制。 而陆熵又特别不喜欢这种失控感,他向来是强势的,不论是商场的经营之道,还是对人性的把握,他都是运筹帷幄,步步紧逼的那方。 但现在这个叫迟雪洱的小少爷却似乎总是在打断他的节奏。 这是在他以前的人生中从没有过的体验,无法用语言简单剖析讲明,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陆熵一阵内心风暴,趴在书上的迟雪洱却依然睡得香甜,嘴角甚至隐隐有一点晶亮的水痕。 陆熵:“……” 他眸光略显复杂,挣扎后还是决定先把人叫醒。 手还没往迟雪洱肩膀上移,睡得迷糊的小孩突然往他手上一蹭,不偏不倚,半边脸正好埋进陆熵宽大的掌心里,嘴唇擦到他的虎口处,还咕咕哝哝说着什么。 陆熵微眯起了眼睛。 手心里过于柔软光滑的触感让他一时忘记思考,虎口不时被湿润的唇瓣擦碰到,气息温热,微微的酥麻。 短短几秒钟,陆熵似乎就已经把刚才那些内心风暴全都抛到了脑后,俯身抱起迟雪洱,动作很轻,生怕把他惊醒。 这是第二次抱人,但他显然适应的很快。 当然也不排除有迟雪洱身体很软很好抱的缘故。 陆熵抱着人稳稳往书房外走,走动间依稀又嗅到迟雪洱身上淡淡的甜香味。 他想到这小少爷刚才吃糖水的模样,那么喜欢甜食,也怪不得身上都被渍出了甜味。 12 12 翌日,迟雪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记忆中这还是他来到陆熵的别墅中第一次睡得这么舒服。 前面几天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新环境,再加上他还有点认床的毛病,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休养不足,所以才导致在家里得的风寒感冒一直绵延,迟迟好不利索。 这两天又因为过敏的事临时搬到了陆熵的卧室,他更是神经紧张半夜惊醒好几次。 但今日却不一样,他是睡到自然醒的,被子很柔软,暖暖和和,整个人像躺在巨大蓬松的棉花团里,舒服到不想睁开眼睛。 尤其是真的睁开眼睛时,却发现他还是睡在陆熵卧室里时,不禁震惊地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残留的那点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从床上弹起来,望着周围空旷安静的房间,人还有点迷糊发怔。 他竟然在陆熵的卧室还有床上睡得这么沉?难不成昨天陆熵没有跟他一起睡? 他往床的另一侧瞥了一眼,旁边的枕头和床被虽然看似很整齐,却也不难看出还是有点睡过的痕迹。 迟雪洱脑子有点懵,所以昨天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 他带着这个疑问去洗漱,然后下楼。 大厅里宋叔正抱着一大束花准备插瓶,一眼看到他,忙放下手里的花束,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小迟起来了,早啊。” 窗外的日头都已经老高了,迟雪洱脸有点热:“不早了,宋叔。” 宋叔和蔼笑笑,并不怎么在意他的羞赧,继续整理起台上的花朵。 迟雪洱踩着拖鞋走过去,看到台上那一大束漂亮的玫瑰花:“又是朱丽叶?” “对啊。”宋叔点点头,熟练地往瓶里插花:“少爷说小迟你喜欢看这个,吩咐说这几天都插朱丽叶。” “嗯?”迟雪洱歪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喜欢朱丽叶的不是陆熵吗,怎么变成他喜欢朱丽叶了。 不过不管谁喜欢,都不得不承认这种玫瑰花是真的好看,这么美丽的花朵有谁会不喜欢呢。 宋叔已经插好了这边的两只花瓶,里面每一支玫瑰都绽放得饱满娇艳,有的花瓣上还滚着新鲜晶莹的露珠,迟雪洱忍不住伸手碰碰,小声感叹:“真漂亮啊。” 他坐在高脚凳上的模样实在乖巧,宋叔想摸摸他的脑袋,想到自己手上还戴着工作手套,就作罢了。 笑着说:“睡这么久才起来,该饿了吧,我一早让人炖了八宝甜粥,先喝点垫下,马上就吃午饭。” 听到有甜甜的八宝粥可以喝,迟雪洱眼睛立马亮了,舔了舔嘴唇,用力点头:“我要喝,谢谢宋叔。” 顿了会,看着宋叔清理台上的枝叶残余,迟雪洱还是没忍住问道:“宋叔,我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在书房睡着了,再醒来就已经是今天上午了,你知道,我后来是怎么从书房出来的吗?” 宋叔把台面清理干净,听到这里又笑起来,表情还有些意味深长:“昨天啊,是少爷抱你出来的。” 果然,迟雪洱张张嘴巴,虽然跟他猜想的差不多,但听到宋叔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诧异:“可是,陆先生不是说他不喜欢抱人……” 宋叔笑笑:“以前是这样,少爷有点洁癖,虽然不太严重,但日常是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 迟雪洱眨眨眼:“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小迟你不一样啊。”宋叔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以后什么亲密的事情都要做,更何况是抱一抱呢,看得出来少爷很疼你呢。” “哦……”迟雪洱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垂下,小脸慢慢变成浅粉色,两只耳朵尖也红红热热的。 他不是因为陆熵抱他而觉得害羞,只是纯粹因为脸皮薄,不太习惯宋叔这么直白的话语和态度。 但抛开这些不说,他也看得出宋叔其实一直想让他知道陆熵对他好这件事,想要借此让他们感情升温。 迟雪洱不傻,也不是没心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当然能感觉得到陆熵并不全然像他一开始想象得那么冷心绝情,霸道独裁。 又或者即使他是,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在迟雪洱面前表现过这样的一面。 迟雪洱见过最多的是他的绅士体贴,或是某个不经意动作间流露出的温柔。 如果迟雪洱不是穿书过来的,换成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估计都很难会在陆熵这样的男人面前一直保持自我,心动和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可他终究知道故事发展的轨迹,知道他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是无关轻重的配角,所以他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轻易交付真心。 他很清醒,并且无时无刻都在保持这份清醒。 * 午休时间,林修将订的午餐食盒轻轻放在总裁办公桌上,便退到外面特助办公室打算小憩。 陆熵进来时经过他的工位,看他一直低着头对着手机打字,难得看他在公司姿态这么放松,觉得有趣,路过时便随口问了句。 “跟谁聊天呢。” 林修似乎也一直在等他进来,闻言立刻起身,跟着他走进到里面的总裁办公室:“陆总,是迟少爷。” 陆熵扯领带的手顿顿,回头瞥着他:“他跟你聊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修莫名觉得老板这个眼神寒气很重,他连忙颔首:“刚才宋叔找您没找到,所以才让迟少爷联系到我这里。” 陆熵没说话,走到办公桌前,在文件下翻到他的手机,的确有宋叔的两个未接来电。 他把手机又盖回桌上,淡声问:“什么事?” 林修走上前:“好像是迟少爷想出去逛逛,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所以来问问您的意思。” 陆熵闻言挑眉看他:“他找你只是为了问这个?” “是。”林修点头。 陆熵弯弯唇,后背靠进座椅,嗓音也不似刚才那般低冷,甚至尾音还有些许上扬:“告诉他我今天回去再聊这件事。” “好的。”林修继续点头,没忍住悄悄朝陆熵看了眼。 “林修。”陆熵又突然叫他:“提前安排下工作,今天不加班。” 这下林修不仅是想研究陆熵的微表情了,甚至想去确认今天外面的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不然他们出了名的工作机器老板怎么可能连续两天不加班? 因为林特助工作行程安排“得当”,今日他们比昨天还要更早一个小时回到别墅。 黑色雕花大门打开,浅灰色的宾利缓缓驶进庭院,陆熵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方形礼盒。 快走到正厅时,走在旁边的林修脚突然崴了下,陆熵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林修摇摇头,端正好仪态,抬手在右眼皮上摸摸,面色凝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熵不置可否,沉声说了句:“注意脚下。” 只是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林修的预感竟然如此灵验,他们刚到大厅时,便一眼看到了那个所谓的“不祥”。 落地窗下的沙发组上,有两个身影亲密地靠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交谈甚欢,背影瘦削肩宽的青年一只胳膊还搭在比他纤细许多的少年身上。 不论是从肢体形态还是声音腔调都不难看出这个人的身份,林修手指抵住额头,怪不得进门前就觉得心慌,原来是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大少爷。 他偏头朝旁边看一眼,却被陆熵毫无温度的霜寒面色,还有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甩出冷刃杀人的眼神吓一跳,他立刻抿住嘴,默默退到旁边。 “所以,你也觉得表哥那个死人脸特别有速冻效果对不对,夏天跟他在一起,简直都不用开冷气了,哈哈哈。” 走近了,顾砚那个小子的笑声就愈发让人生厌,陆熵走到沙发后,目光冷冷落在他一直搭在迟雪洱肩上的那只手臂,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狠狠捏下去。 “嗷!操,他妈的谁啊……!” 顾砚疼得差点爆粗,甩着胳膊回头看到是谁时,又硬生生把后面的脏话给咽了回去,憋红了脸求饶:“哥,哥哥哥,疼,疼疼疼疼!” 陆熵懒得看他没出息的样子,甩开手,冷眼瞥着他:“滚一边去。” 顾砚捧着手腕挪到另一张沙发上,虽然疼,还得继续赔笑脸:“表哥你下手也忒重了,真是我亲表哥。” 陆熵没搭理他,目光瞥到坐在旁边的迟雪洱。 小少爷也仰起脸,冲他笑了下,眉眼弯起来,露出颊边的梨涡,软乎乎的。 “你回来了。” 陆熵盯着他看了一会,面色稍霁,刚才看到顾砚的薄怒也因为这个笑容彻底蒸发了,走到前面在他身边坐下。 迟雪洱往旁边挪挪给他腾位置,双手按着身下的沙发,小声说:“你今天下班好早。” 陆熵“嗯”一声,手指将他额前有些遮眼的黑色碎发撩开:“工作不忙。” 对面的顾砚看到这两个旁若无人的气氛,尤其是陆熵那张万年寒冰死人脸上竟然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温情时,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简直比刚来到这里第一眼看到迟雪洱的脸时还要震惊百倍。 来的路上他还在好奇舅妈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联姻对象,才会让陆熵这个情根未开的硬石头答应结婚。 见到迟雪洱后,他瞬间就悟了,并且迅速从疑惑和乐子人的心态转变为红眼和嫉妒。 凭什么啊,凭什么这块完全不知情为何物的硬石头可以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这难道就是老天爷对他男德典范守身如玉三十年的奖励吗! 顾砚简直嫉妒到阴暗爬行。 陆熵跟迟雪洱简单说了几句话,这才舍得把视线施舍一些到顾砚身上。 “说吧。”陆熵翘起腿,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微抬起下颌:“突然过来干什么。” 顾砚不敢在他的气势下造次,拎出一个纸袋放到前面的茶几上:“我是来给表哥你送东西的,上次你托我定的,刚空运到我就给你送过来了,够意思吧。” 陆熵瞥一眼那个纸袋,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冷声道:“不止是送东西这么简单吧。” “要么说你是我亲表哥呢,够了解我。”顾砚打个响指,又恢复平日里那股花花公子的雅痞劲,理了理衣领,桃花眼笑吟吟的,视线再次落在迟雪洱身上。 “我这不是实在对你的结婚对象好奇吗,寻思着能不能碰个运气见一面,没想到一来就给我见个正着,我跟嫂子聊得还很投机呢。” 说罢还冲迟雪洱眨了个媚眼。 迟雪洱也礼貌回个笑容。 真好看啊,顾砚再次被这张脸蛋的精致程度征服,笑起来五官更是昳丽逼人,可因为他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太好,肤色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整个人都带着点孱弱的病气,才让这种极致的美少了许多攻击性。 他的目光在迟雪洱身上逗留得太久,陆熵皱眉,脚上做工精良的手工皮鞋在茶几上磕了下,看着他的黑眸像淬了冰,寒光湛湛:“人看了,东西也送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顾砚回神耸肩:“表哥,我千里迢迢来一趟,你怎么着也该留我吃顿饭吧,再说了,我还没跟嫂子聊过瘾呢,是不是啊,嫂子。” 见话题又扯到他身上,迟雪洱刚要回答,陆熵却先一步打断:“想吃饭我下次单独请你,今天先回去。” 这就是实打实的逐客令了,知道他这独裁表哥说一不二,顾砚也不再不识趣地纠缠,站起身,双手懒洋洋插进兜里。 他又冲迟雪洱抬抬下巴:“我走了,嫂子,微信联系哦。” 迟雪洱乖巧点头,抬起手跟他挥挥:“好的,再见砚哥。” 直到顾砚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正门后,迟雪洱才收回眼,抬头就撞进陆熵黑幽幽深不见底的双眸中。 他愣了下,不知道陆熵为什么这个表情,大大的眼睛里都是迷茫:“陆先生?” 陆熵的声音仿佛渗了冰:“你刚才叫他什么?” 顿了会,又问:“你还加他微信了?” 13 13 问出这两个问题后,陆熵周身的气息也同时冷得更加明显了。 迟雪洱觉得靠近他的那一侧身体有点凉,揉揉手臂,慢吞吞答道:“我叫他砚哥,刚才我们聊天时,他说我比他年纪小,这样叫他比较亲切。” “他让你叫你就叫。” 迟雪洱刚想点头,看到陆熵黑下来的脸色,又不敢动了,只是张张嘴唇,轻轻“嗯”了声。 怯生生的模样看得陆熵无奈,语气略微缓和:“他叫你嫂子,你叫他哥,这是什么辈分?” 迟雪洱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眨眨眼睛:“对哦。” 怎么傻乎乎的,陆熵叹口气,正色道:“这小子没个正经,以后少搭理他。” “好。”迟雪洱听话地点头,跟不熟的顾砚比起来,他自然听陆熵的,又问:“那如果下次再见到他,我应该怎么称呼呢?叫他顾先生吗?” “叫顾砚就行。”陆熵声音里满是不在意。 看得出他对这个话题的不耐烦,迟雪洱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多话。 陆熵看着他:“你们刚见第一面,就加微信了?” 本来以为跟顾砚有关的话题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要继续,迟雪洱抬头,诚实回答:“砚……顾砚说,以后都是亲戚,有微信方便联系,我们就互相加了。” 陆熵闻言没有接话,垂着长睫,脸上的表情让迟雪洱有些看不懂。 过了一会,他才沉声问:“谁让你加微信你都愿意加吗?” “当然不是。”迟雪洱摇头:“我微信列表好友很少的,因为顾砚是陆先生你的亲戚,所以我才加的。” 陆熵:“因为我愿意加顾砚的微信,但却没有想过加我本人的。” “啊?”迟雪洱没一下明白他的意思。 陆熵低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至今都还没有对方的微信。” 迟雪洱愣了下,好一会才缓缓点头:“……好像是。” 是啊,陆熵不说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为了日常生活中沟通方便,前后加了宋叔,林修,园丁大叔他们的微信。 还有今天的顾砚,却独独没有陆熵本人的。 就像陆熵所说,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才会出现在迟雪洱的生活中,中心人物本该是陆熵,可现在看来反倒是他这个中心人物成了迟雪洱生活的边缘。 边缘到连彼此的微信都没有,他们甚至马上就要结婚了。 乍一听似乎是有点荒唐,更荒唐的是,如果不是陆熵提起,估计迟雪洱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到这件事,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都只是把陆熵看做协议对象,他们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好,不需要有太多的深入交流。 看他迟迟不说话,还有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陆熵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不知为何,想到这小少爷一直这么清醒地与他切割,始终将他们的关系建立在协议的基础上,陆熵心中就不可抑制地涌出一阵烦躁。 明明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相反最一开始陆熵自己甚至也是同样的观念。 “迟雪洱。”陆熵冷冷道:“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即使是协议,但该有的表面关系也是要做足的,你觉得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甚至你要找我还需要通过我的管家和助理,这件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你觉得会造成什么影响。” 迟雪洱根本没想那么多,听陆熵这么一说,才发现这好像的确不是一件小事,他之前考虑得是有点不周全了。 他刚想道歉,话到嘴边又突然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也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偷偷朝陆熵瞄了一眼,小声说:“可是陆先生你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要微信和其他联系方式啊。” 迟雪洱说完就飞快低下头,白细的手指紧张地抠着身下的沙发布。 本来以为这样顶撞陆熵可能会让他不悦,他都做好迎接陆熵怒火的准备了,可屏息等待了一会,却始终没等到旁边的人有什么大动静,空气反而安静得异常。 “你说的对。” 一片静寂之后,耳侧才响起陆熵的声音,有点沉,低缓有力,撩拨得他的耳膜微微酥痒。 却并没有听出想象中的气恼。 “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陆熵继续说,语气甚至有几分轻柔:“所以……” 迟雪洱还在懵然中,眼前突然出现一部手机,屏幕上是熟悉的微信二维码。 “我现在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迟雪洱又傻了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手忙脚乱找到自己的手机:“当然,当然可以。” “嘀”的一声,他们两个终于在认识,并且住在一起快半个月后,拥有了彼此的微信,和电话号码。 看着列表里新出现的陌生头像,迟雪洱脑子已经慢慢转过了弯,折腾半天,就为了加个微信,他跟陆熵的相处模式和顺序是不是都太过奇妙了一点。 他把手机收起来,悄悄朝旁边瞥一眼,陆熵还在垂头刷着手机,他的手指很长,腕骨骨节分明,衬衣卷到小臂处,麦色的肌肉随着动作有力起伏。 虽然侧脸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情绪比刚才温和许多,应该也是对现在这个发展比较满意。 危机算是解除了,迟雪洱神经放松下来,才有心思去关注别的,很快他就察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肚子饿了。 迟雪洱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瘪瘪的,他下午被话痨的顾砚抓着聊了很久的天,都没顾得吃宋叔给他准备的下午茶,这会肚子正在咕咕叫,而且现在也已经到了他平时用晚餐的时间。 陆熵收起手机,注意到他手在肚子上轻揉的动作,小脸上的五官皱巴着,嘴唇也是白的。 心中顿时一紧:“肚子不舒服?” 这小少爷在来到别墅的这段时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前几天还刚因为过敏来了趟医院半夜游,现在在陆熵眼里他就是只纸糊的灯美人,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可能都会是引起重大病情的蝴蝶效应,让人不得不提着精神慎重对待。 迟雪洱没想到他会这么关注自己,抿住唇,有一点不好意思:“不是,我只是有点饿了。” 陆熵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撇开视线,手指抵在唇上,轻咳一声,将旁边的方形纸盒拿过来,推到迟雪洱面前。 “先把这块蛋糕吃了垫一垫,宋叔已经去备餐了。” 迟雪洱看着这个精致的小盒子,刚才陆熵提着它进来时自己就看到了,没想到竟然是给他买的。 他有些受宠若惊,小心将纸盒拆开,是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两颗红彤彤的草莓,硕大饱满,水灵灵的,看着就很好吃。 看他一直盯着小蛋糕,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陆熵沉声问:“不喜欢吃蛋糕?” 迟雪洱摇头,将蛋糕捧在手心:“只是好奇陆先生为什么会给我买蛋糕。” 还以为他想说什么,陆熵唇角翘起弧度,黑眸里似乎有一点温柔:“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因为他喜欢,所以就给他买了。 很简单的道理,可迟雪洱听了,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触动,就像一块大石头砸进了他心里的湖水,荡开圈圈涟漪。 他真的越来越觉得陆熵其实是个很有人情味的霸总了。 带着感动挖了一勺奶油放进嘴巴里,口感浓郁丝滑,香甜却不腻人,迟雪洱满足眯起眼睛,又挖下一颗大草莓吞下,腮帮子鼓起一块,脸颊肉又白又软,像个小包子。 “陆咸亨……”他边吃边含糊地说话,似乎是想对陆熵表示感谢,乌黑的瞳仁水水亮亮的:“蛋糕很吼吃,你真四个好人。” 前半段陆熵还盯着他白嫩嫩的脸腮觉得会不会太过可爱了一点,听到最后一句时人立刻就僵住了,忍了忍,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好吃就行。”陆熵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好人就不必了。” 迟雪洱继续吃着他的小蛋糕,闻言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忽闪忽闪的,眼神有一点迷茫。 陆熵看着他,手指抹掉他鼻尖蹭到的一点奶油,声音中夹着不明显的叹息:“算了,继续吃吧。” 晚餐后,陆熵照例去书房处理工作。 十点左右才结束回到楼上。 带着倦意推开卧室的门,一眼便看到站在浴室门口的迟雪洱。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被热气蒸出淡淡的粉色,身上穿得是珍珠白的睡衣,丝绸的微光质地,很轻滑也很贴身,薄薄的印出身形曲线,柔软纤细。 迟雪洱没想到他会在这时进来,虽然知道自己穿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小声说:“你工作结束啦。” 陆熵的视线从进卧室后就没有动过,像黏在了迟雪洱身上一样,听到他说话才缓缓抬眼。 “结束了。”陆熵回答他,他的声音还是很稳,却不难听出比平时多了一些沙哑。 抬手将身后的门关上,走过来时手指拉开衬衫的领带。 看着他走过来的这一幕,迟雪洱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快,脸颊粉粉热热的,丢下一句“我去吹头发”,便匆匆跑开。 等他吹完回来,看到陆熵已经在床边坐下,他还没有换衣服,衬衣下的肩膀宽阔厚实,背后一层紧实的肌肉轮廓,力量勃发。 看得迟雪洱有些发愣,冷不丁听到陆熵叫他:“过来。” 迟雪洱犹豫了两秒,还是听话走过去。 “坐下。”陆熵的大手在身旁的空位拍拍。 迟雪洱点点头,坐下来时身上带着股清幽的甜香,说不出的好闻。 陆熵捏着东西的手指顿顿,喉结微滚了下。 “你……” “陆先生……” 两人同时开口,又偏头看向对方,陆熵摊开手心,姿态绅士:“你先说。” 迟雪洱两手抓着身下柔软的被子,声音很轻:“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我原来的房间什么时候可以重新整理好,只是撤掉那些墙纸的话,应该不会很费时间吧。” 陆熵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黑眸中的暖意逐渐稀薄:“你这两天住的很不开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迟雪洱已经对陆熵情绪的变化有了相当敏锐的感知,就比如现在,他明显听出陆熵语气里的冷淡,神经立刻警觉,脑袋也摇成拨浪鼓。 “没有,不是。”迟雪洱语调都变得急促了些:“我就只是随便问问。” 陆熵瞥了他一眼,长睫低敛:“这件事之后再说。” “哦。”迟雪洱眨眨眼,不无失落地闭上嘴巴。 陆熵果然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把刚才一直握在手中的丝绒礼盒拿起来,墨绿色的正方体,看起来就很精致华贵。 迟雪洱看了你下便撇开眼,兴致缺缺地晃着两条小腿,拖鞋鞋尖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蹭啊蹭。 “这是下午顾砚送过来的东西吧,陆先生,这里面是什么?” 陆熵没说话,一手将礼盒打开,又伸出另一只手,垂眸看着迟雪洱:“手放上来。” 迟雪洱歪一下头,虽然疑惑,却还是听话把手搭上去。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的瞬间,迟雪洱似乎在陆熵眼睛里捕捉到一抹格外温柔的笑意,太浅太淡了,像阳光下消融无痕的冰雪,让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前出现了错觉。 就是这一秒的恍神,迟雪洱突然感到自己无名指间一凉,低下头,看到上面已经被套上了一枚戒指。 “尺寸刚好。”陆熵低声说,语气似乎很满意,同时抬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是跟他相同款式的戒指。 看着这幅画面,迟雪洱的心脏无法自控地微微揪紧了一瞬。 “结婚戒指。”陆熵握着他的手,在他葱白细长的指间摩挲,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明天去领证。” 14 14 迟雪洱失眠了一整夜。 被陆熵套上戒指后,直到后半夜他都没怎么缓过神来。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也知道原书中的“迟雪洱”的确跟陆熵领了证,他也一直默认这些事终究也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会如此紧张,以至于到整夜都睡不着的程度。 第二天醒来时,因为睡眠不足脑子也愈发混沌,眼睑下有很明显的一小片乌青。 “醒了就起来换衣服吧。” 熟悉的低沉声线在耳侧响起,迟雪洱激灵一下,偏过头。 陆熵从卧室自带的衣帽间出来,已经换好了衬衣西装,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面容冷峻,气势实在强悍逼人。 迟雪洱注意到他今天这身西装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款式没有那么古板商务,可能是什么高定款式,估计是特意为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准备的。 看得迟雪洱忍不住轻轻咽了下口水,双手捏紧身前的绒被。 陆熵垂头戴好腕表,看床上的人还愣着没什么反应,轻挑眉梢:“要我帮你穿吗?” 迟雪洱立刻回神,小脑袋用力摇晃,掀开被子一骨碌跑下床。 他在衣帽间里磨蹭了好一会,推门出来时还有些别扭地拉了拉身上白衬衫的下摆。 去领证肯定是要穿白衬衫的,刚才进衣帽间第一眼看到这件衬衣时就知道是为他准备的,他从来没穿过这么正式的衬衣,乍一上身真的有点不自在。 陆熵从他出来后视线就一直盯在他身上,目光幽幽如沉潭,久久都没有移开。 迟雪洱真的很适合穿白色,纯净得像是一捧新雪。 他身形清瘦,体态也好,这种比较硬阔的衣料版型将他勾勒得愈发挺秀,下摆贴身收拢,束进黑色长裤,腰间漂亮的细窄线条几乎不堪一握。 见他一直不说话,空旷的卧室显得愈发安静沉寂,迟雪洱不安地伸展开手臂:“我不怎么穿这么正式的衣服,是不是有点怪。” 陆熵没有说话,只是抬腿走过来,伸手理一下他的衣领:“挺好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领证是要这样穿,忍耐一下。” 这算是在安抚他吗,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柔情的语气,但对陆熵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体贴。 迟雪洱不自觉松一口气,仰起脸对他笑笑:“我会好好忍耐的。” 看着他笑得弯起来的一双眼睛,目光柔软,澄澈如春天的泉水。 陆熵抬手在他软软的刘海上碰了下。 洗漱好下楼时,宋叔他们都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和愉悦,不仅是人,大厅似乎也着重装点了一番,肉眼可见得多了许多鲜花,看起来焕然一新,估计也是知道他们老板今天要做的是一件大事。 看着并肩下来的两人,所有人的双眼都惊艳地放大。 实在是太般配了,陆熵一如既往的高大俊美,气场金尊玉贵,难得的是迟雪洱竟也没有被压下半分,芝兰玉树的皎皎少年,漂亮昳丽的五官无论何时都是最惹眼的存在。 这么隆重的气氛让迟雪洱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沉重,走下来后,对着他们僵硬扯了下嘴角。 一顿早餐吃得心不在焉,连他平时最喜欢的粥和蛋饼也没吃上几口。 要出发时,宋叔双手捧着一个东西上前,陆熵随手拿过来,是一条颜色低调款式简洁的领带,可他衬衫领口早就束好了一条。 迟雪洱疑惑间,看到陆熵径直向他走来,手上挂着那条领带。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呆呆立着,等陆熵走到他面前,身上厚重的荷尔蒙气息顿时袭进他的胸腔。 迟雪洱脑子有点懵,下意识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陆熵没有给他,垂眸问:“打过领带吗?” 迟雪洱张张嘴唇,诚实道:“打过红领巾,应该,都差不多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宋叔没忍住低笑了声。 迟雪洱抠着手指,耳朵尖微微发烫。 跟陆熵的成熟和男人味比起来,他真的很小孩子气。 “抬头。” 陆熵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声音也并无波澜,手上的领带抵到迟雪洱颈间,指关节不轻不重地蹭到他脖子上细嫩的皮肤。 迟雪洱僵硬地抬着下颌,被碰触到的地方抑制不住地泛起阵阵酥麻感。 陆熵动作很快,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迟雪洱都没怎么看清他的手势,他就已经在自己颈间打好了一个漂亮的结。 “好了。” 陆熵沉声开口,最后将结扣上拉,推至迟雪洱白皙凸起的喉结处,轻轻束紧。 这个动作轻缓而具有仪式感,像是把漂亮的少年当做最珍贵的礼物打包珍藏。 陆熵最后又抚平他肩膀不起眼的褶皱,薄唇勾起一抹近乎于无的微弱笑意。 “可以出发了。” 林修已经在外面备车等待许久。 车子到达民政局时才不到九点,因为不是什么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时间又还算早,民政局的大厅可以说是人可罗雀。 这样清静的环境让迟雪洱由衷缓一口气。 即使如此,在他们踏进大厅时,仍然不可避免地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目和惊叹。 尤其是陆熵,他经常在金融杂志上镜,青年才俊,商业巨鳄,认识他的人并不少,至少现场就有一眼把他认出来的。 再加上最近他联姻的事传得纷纷扬扬,所有人都在好奇到底是哪个豪门世家的公子或小姐能得陆氏总裁的青眼。 但当他们看到迟雪洱的真容时,这个问题似乎完全不需要说明就能迎刃而解。 且不说家世到底匹不匹配,单从样貌上来说,陆熵就不可能是将就的那一方。 即使在场的人已经非常克制地没有大肆讨论,却还是不免有些窃窃私语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迟雪洱本来就不安,这会就更是觉得紧张,长呼一口气,小脸白到几乎快要透明。 陆熵跟林修简单交代些事情,低头就看到迟雪洱不太好的脸色。 他微皱一下眉,轻声问:“晕车吗?” 虽然迟雪洱被接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共同乘车外出,刚才在车上这小少爷就异常的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这会脸色又这么差,所以陆熵才会认为他可能是晕车。 毕竟以这少爷纸糊的小身板,什么毛病出现在他身上,陆熵都不会觉得惊讶。 迟雪洱闻言抬起头,瞳孔有些虚弱的晃动:“没有,我不晕车。” 嘴唇白得都快没有血色了,陆熵脸色变沉:“把手伸出来。” “?”迟雪洱迷茫地眨眨眼,把手递过去。 陆熵握住他的手指,却被上面冰冷的温度惊到,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气温适宜,应该是人体器官感知最舒适的季节,即使体质再虚寒怕凉的人也不至于冷到这种程度。 “手怎么这么冰。”陆熵嗓子都压低了许多,手继续往下,慢慢将迟雪洱整只冰凉的小手都包进掌心里。 迟雪洱本来是没有自觉的,被陆熵握住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体温似乎低得不太正常。 而陆熵的手又太烫了,冰冷与火热交融,烫得迟雪洱心尖都不由颤了一下。 “我没事。”迟雪洱摇摇头,被这份热度紧密包裹,身体内的血液好像也被熨帖出了暖意,丝丝缕缕涌到指尖处,微微有些发麻。 “我本来就有些体寒,情绪紧张时这种状况就会更加严重,等这阵过去就好了。” 迟雪洱说完还冲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脸,想让他安心。 “情绪紧张?”陆熵没被这小家伙的美色迷惑,并且捕捉到关键信息,皱眉看着他:“你现在很紧张不安?” 他的视线实在过于紧逼有压迫感,迟雪洱不敢再跟他对视,心虚地撇开脸。 陆熵对着他苍白柔软的侧脸看了会,眸光愈发冷沉,握紧他的手:“跟我来。” 迟雪洱被带到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陆熵又亲自去旁边的饮水机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里。 迟雪洱双手捧着杯子,呆呆望着他,刚想说话就被陆熵冷冷看回来:“先喝水。” 他只好闭上嘴,低头看着纸杯里的热水,慢吞吞喝起来,白白的热气氤氲漂浮,濡湿他浓密的睫毛。 陆熵坐在旁边,看他听话地抱着纸杯,一口一口喝得很乖,冷峻的神色这才稍有缓和。 喝了大半杯,迟雪洱停下来,可能是热水真的有舒缓镇静的作用,他苍白的面孔慢慢有了一点绯色,唇瓣浸水后变得湿润,唇珠柔软,恢复了平日的樱粉色。 陆熵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一会:“好点了吗?” 迟雪洱这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手指捏紧纸杯,不太好意思地点头:“好多了。” 陆熵垂眼看着他:“是因为害怕领证才紧张的?” 这个男人好像总是能这么一针见血,迟雪洱在心里叹气,耷拉着脑袋。 他其实有点怕陆熵会生气,毕竟是协议结婚,白纸黑字你情我愿的事,都到领证的这一步了,他却突然在这时候矫情。 以陆熵这说一不二的霸总脾气,肯定会对他有意见的。 “如果还没想好,我们今天就先回去,等你彻底做好决定了再来。” 迟雪洱正无意识紧张抠着手指,突然听到陆熵这些话,惊讶抬起头。 陆熵垂眸看着他,轮廓深邃英俊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迟雪洱却莫名在这张冷漠的面具背后读到了一丝温柔。 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刺了一下,却完全不疼,密密麻麻的酸涩过后,留下来的只有心底深处的那份安定与平静。 好像从他们认识的那天开始,这个男人似乎总是在用各种行为和语言打破他对原书中“陆熵”的糟糕印象。 短暂的静寂之后,迟雪洱把手中的纸杯放到旁边,双手搭在膝上,神色认真且严肃地望着他:“今天就可以,我们领证吧。” 陆熵并没有立刻回应他,漆黑的双眸描绘着他精致的眉眼轮廓,又过了须臾,才又重新牵住他,将他小小软软的手掌握在手心:“好。” 15 15 林修取号回来就看到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的画面,陆熵竟然还牵着迟雪洱的手,对,是牵手,他没有看错。 他有些震惊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迟雪洱先注意到他,抬头笑着跟他打招呼:“林特助。” 迟雪洱真的很喜欢笑,笑的时候梨涡也会露出来,眼睛也弯弯的,弧度轻柔漂亮。 让每个看到他笑容的人都能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愉悦。 林修回他点头和微笑,又看向旁边的陆熵:“陆总,已经叫到你们的号,可以去办了。” 两人起身时,迟雪洱才意识到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刚才他紧张时心无旁骛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情绪已经缓过来,再加上还是当着林修还有大厅里其他路人的面。 迟雪洱后知后觉得害羞起来,试着把手轻轻往外抽,小声说:“我已经好了,陆先生。” 陆熵只感到他软软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乱动,蹭得他皮肤微微酥痒,垂眸看着他:“手不凉了?” “不凉了。”迟雪洱忙摇头,认真道:“手心都有点出汗了,不信你摸一下。” 他们现在就差没十指交握,有没有变热或是出汗陆熵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问这么一句废话,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把手放开罢了。 可在迟雪洱乌黑纯然,又夹杂着些许感激的清澈眼神下,陆熵好像也找不出要继续牵下去的理由。 最终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把手松开,理了理袖口,沉声说:“走吧。” 他们先去了旁边拍照的房间,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嫌在民政局拍照不好看,很多都是自带在外面的照相馆精修好的照片过来。 像他们这样朴朴素素过来拍照的已经不多见了,尤其他们俩还都是相貌气质都如此出色耀眼的人。 摄像小哥来了活,对着这样两张优越的面孔,那是一点都不敷衍,又是打光又是调景的,出片效果好得出奇。 不过他也知道,这都是被拍的人底子好的缘故,跟他的技术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即使如此摄像小哥也还是与有荣焉,把照片给他们,不住嘴地夸他们般配,祝他们百年好合。 迟雪洱接过照片,礼貌说一声谢谢,心里想的却是,百年好合是不行了,他们顶多在一起一年。 又低头看向照片里的两个人,红布背景,白色衬衫,简简单单的元素,庄重感却油然而生。 照片里的他们站得很近,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微妙距离,甚至彼此的肩膀都没有真正的触碰到一起。 就如他们用一纸合约维系着的这桩虚假的婚姻。 看迟雪洱一直盯着照片出神,陆熵随口问:“想什么呢?” 迟雪洱摇摇头,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这照片把你拍得真好看。” 陆熵闻言也瞥了一眼照片,唇角微翘:“你比我好看。” 彼此在这互相捧起来了可还行,迟雪洱抿唇笑笑:“就是可惜了。” “什么?” 迟雪洱手指在照片中陆熵的脸上抹了下,语气轻松道:“这么好看的照片有效期只有一年。”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眼睛圆圆亮亮地望着陆熵:“到时候我可以留下这张照片做纪念吗?” 虽然没有明说,可不会有人比陆熵更明白这个“一年”的含义,他完全没有想到迟雪洱竟然在想这件事。 在民政局。 在他们刚拍完结婚证要用的照片这个时刻。 虽然协议结婚由他而起,也是他从一开始就跟迟雪洱反复强调合约的存在,单从这一层面来说,迟雪洱做得其实相当好,证明他一直有把协议的事牢牢记在心里。 陆熵本该是满意的,这小少爷听话又守矩,想来到时协议一定可以顺利干净的结束。 但此刻听到这些话的他想法却并不是如此,甚至在心底深处对迟雪洱这种清醒理智的态度感到几分不悦。 这种心情很微妙,他自己一时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陆熵不愿深想,也不想对迟雪洱的提议有什么回应。 将他手中的照片拿过来,语气淡淡道:“去窗口吧。” 迟雪洱的手一下空下来,望着陆熵走开的高大背影,眼神迷茫。 怎么感觉陆总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多了,两人走到窗口处,工作人员递出表格让他们按规填写。 来到民政局后所有的事情对迟雪洱来说都是新奇陌生的体验,他这辈子可能就领这一次证了,虽然知道保质期很短,但也算是婚姻大事,需要拿出虔诚慎重的态度对待。 迟雪洱捧着表格认真研究,太过投入时就会忽略周围的环境,以至于身旁有人匆匆走过差点撞到他身上。 “小心。”好在陆熵在旁边及时握住他肩膀,将他一把揽到身边。 迟雪洱踉跄着撞到他坚硬的胸膛上,眨眨眼睛,吓得心口突突。 这一幕被窗口后的工作人员看到,觉得有被晃到眼,如果不是还在工作中,她真的很想拿出手机拍下来分享给朋友。 陆熵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真的太有男友力了,他们俩身高和体型差又很明显,陆熵一只胳膊就能将人轻松圈住,从侧面看迟雪洱几乎完全是躺在陆熵怀里,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差点撞到他们的路人似乎真的很急,匆匆道了歉就快步离开。 人虽然走了,陆熵却没有把手放下,顺着迟雪洱的脊背滑下来,落在细窄的腰肢上,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换到靠里侧的位置,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在这里写。” 迟雪洱被安排着坐好,人还有点懵,陆熵的手虽然已经移开了,可他掌心留下来的温度却还没有消散,隔着薄薄的衬衣,把他肩膀和腰间的皮肤都焐得暖烘烘的。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如果不是在公共场所,他都想伸手在那两处皮肉上轻轻挠挠,好将陆熵印在那里的存在感快速覆盖掉。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迟雪洱咬住唇晃晃脑袋,拿起笔开始填表格。 旁边的陆熵用余光注视着他的动作,迟雪洱眼睫低垂,握着笔的手指葱白细长,一笔一划落在纸上,乖顺漂亮的模样有将任何看到他这个样子的人轻而易举俘获的魔力。 登记,签字,盖章,红色小本本就这么到了他们手中。 迟雪洱拿着这小小的结婚证,露出第一次见世面的眼神:“我要是拍照发到朋友圈里,肯定会吓坏我那些同学们。” 陆熵在旁边说:“结婚戒指也可以一起拍进去。” 迟雪洱愣愣,偏头朝他看一眼,不太相信不苟言笑的陆总竟然会接他这种幼稚的玩笑话。 他把红本本合上,摇摇头:“还是算了,要解释那么多事情,很累的。” 陆熵不置可否。 他们从民政局出来时,时间还早,b市已经正式入秋,初秋的凉意在萧瑟的空气中蔓延,民政局门口的合欢树却仍然开得明朗张扬,树干古朴苍劲,满树皆是绚丽柔情的烟粉色。 漂亮的景色引得路人和领证出来的新人不时驻足拍照,个个都是亲密黏糊的状态。 跟他们相比,同样也刚拿到红本本的陆熵跟迟雪洱就冷静得堪比刚认识的陌生人。 迟雪洱倒是不羡慕那些情侣们亲亲热热,只是对满树的合欢花非常感兴趣,他本来就喜欢花,也很想拿手机拍下这幅画面,只是想到旁边的冰坨子陆熵,就觉得还是算了。 冰坨子陆总此刻正在接电话,简洁快速地给对面的下属安排工作,一句多余的语气词都没有。 电话挂断后就看到迟雪洱正盯着某处发呆,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合欢树下一对情侣正抱在一起亲着嘴,边亲边用自拍杆拍照。 迟雪洱似乎看得很入迷,侧眼亮晶晶的,纤长的睫毛还在很轻微的颤动着。 陆熵沉默须臾,抬手抵唇:“咳。” 迟雪洱将注意力从合欢花上拉回来,看向陆熵:“嗯?” 陆熵瞅着他雪白漂亮的脸蛋,又想到刚才那对黏糊的情侣,心尖似乎在不受控的微微发烫:“迟雪洱,我们虽然是协议结婚,但彼此都是成年人,如果你有什么需求,无论是哪方面的,都可以随时跟我提,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 听着他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迟雪洱疑惑片刻,随即眼睛一亮,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上:“陆先生怎么知道我有事需要你帮忙,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性子向来温吞安静的小少爷鲜少会有如此急迫的时候,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鲜活气又多了几分,陆熵眼神变柔,又想到刚才那对情侣亲热的画面,目光便情不自禁在他上下掀动的唇瓣盯着看。 淡淡的樱花粉色,看起来真的好软。 “都可以,你说吧。” 迟雪洱眼里的光彩愈发明亮:“快要开学了,我想去文具店亲自挑些趁手的画具,陆先生可以陪我去吗?” 陆熵:“……” 16 16 迟雪洱话音落下,明显感觉对面的陆熵表情变了,并且又用那种他看不懂的眼神默默望着他。 说错话了。 这是迟雪洱看到陆熵反应后的第一想法,陆熵是什么身份,上市财团的总裁,以他如今的身价和社会地位,每分每秒都可以创造出普通百姓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而他刚才却胆大到让这样一个巨鳄陪他去买什么画具,这就好比网上那个很出名的比喻,扛着大炮轰蚊子,也难怪陆熵刚才会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 迟雪洱有些后悔,觉得他是在自找难堪,都怪刚才领证时的气氛太好,陆熵问他有什么需求时的语气也还算温柔,才让他一时忘情,不过脑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我只是随口说说。” 迟雪洱伸出双手用力摆着,恨不能立刻撤回刚才那些话:“陆先生你工作肯定很忙,领证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了,买画具我自己去就可以。” 陆熵一眼就看出他的慌乱和着急,似乎很怕他会因此生气一样。 可他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说。 在迟雪洱眼中他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这个联想让陆熵的心情更加复杂,脸上也平添了几分冷意。 也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让他暂时忽略了以为迟雪洱刚才是在羡慕那些情侣们亲密行为的些许尴尬。 瞥一眼小少爷小心翼翼的神色,淡淡道:“你自己怎么去。” 迟雪洱猜他应该是想问自己一会去商场的交通方式,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可以坐地铁,或是直接打车也可以啊。” 陆熵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会,语气愈发冷淡:“家里有车,为什么要花钱坐别人的。” 迟雪洱先是被“家里”这两个字震了几秒,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 迟雪洱虽然已经二十岁了,在陆熵眼中却仍然像个没成年的小朋友,这样把眼睛睁大的模样显得更加稚气,清澈的眸光水水亮亮,让带着病气的昳丽五官越发生动,晃眼得惊人。 陆熵看得一时失去言语,一颗心也不自禁地柔软下来。 “可是……”迟雪洱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还在为他真情实感的担忧:“陆先生你工作应该很忙吧,今天领证也是特意空出的档期,真的有时间陪我去买东西吗。” 陆熵没回答他,而是直接问旁边的林修:“今天有紧急的工作安排吗?” 一直沉默待命的林特助抬眼看了陆熵一下,已经做好把下午两场要洽谈的重要合作案往后延期的准备,面上却完全不动声色道:“除了刚才的领证,陆总今天没有其他特殊安排。” 陆熵神色无波无澜,只是垂眸静静注视着迟雪洱,目光漆黑专注。 “是吗……” 想到平时陆熵的忙碌程度,迟雪洱其实还是对此抱有一丝犹疑,不过他也想不出陆熵在这种事上隐瞒他的理由,这也根本不像是他平时做事的风格。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时,迟雪洱又听到陆熵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落下。 “别站在这吹风了,先上车吧。” 迟雪洱回神,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再拒绝的余地,抬眸看向陆熵,客气道:“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少年人的嗓音天然的温润轻软,站在大片阳光下,雪色的白将他清瘦的身形妥帖包裹,为他平添一分清冷和疏离。 陆熵望着他,眉心微蹙。 下车时,迟雪洱才发现陆熵带他来的是一座大型商业广场,叫树擎,这座商场迟雪洱之前在杂志上见到过,入驻的商户都是高奢品牌,因为消费门槛的原因,即使今天是周末,也不见周围的门店有什么客人。 他们进入商场内部后,又直接乘坐电梯去了六楼一家叫“画轩”的门店。 这里简直就是艺术生的天堂,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迟雪洱眼花缭乱,当然,开在这种商场的高级画材店,价格的高昂程度自然也不难想象。 所以迟雪洱虽然很兴奋,却也很快克制住自己,婉拒了穿着制服的美丽店员的热情招待,回头看着身后的陆熵,朝他弯眼笑了一下。 陆熵毫无防备,蓦然被这个漂亮明媚的笑容攻击到,心脏微微缩紧,轻攥了下拳头。 迟雪洱继续笑盈盈,眉眼弯出很乖巧的弧度:“陆先生,你上次是不是说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如果有什么想让你帮忙做的事,都可以随时跟你说。” 陆熵低低回答:“是。” 虽然他们两个理解的“帮忙”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迟雪洱笑容更深,白皙的颊边凹出两只小小的梨涡:“那我马上要开学了,你可以送我一套画具做我的开学礼物吗?” 听到这里陆熵瞬间便明白这小少爷在打什么算盘,这会也已经对他的笑眼有了些免疫,理智重新占领高地。 只是内心还是不免感到震惊和无奈,所以他刚才是被迟雪洱的”美人计”蛊惑了? 更离谱的是,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自己是在施展“美人计”的认知,小脸上铺满了纯良无辜,看得陆熵想笑又想气。 抬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下:“带你来就是要买给你的,放心,不用你付一分钱。” 迟雪洱还来不及对陆熵弹他脑瓜崩这事惊讶,又很快被他后面的话转移注意力,顶着额头上的红印,两眼闪着光点:“真的可以送我吗,陆总你真是个……” 陆熵直接捂住他的嘴巴,微咬着后槽牙:“知道了,快点去选。” 闹闹腾腾后,他们总算可以开始今天的购物旅程。 得到了陆熵会全部买单的承诺,迟雪洱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许多,脑袋上柔软的黑发也跟着一颠一颠地抖。 陆熵推着购物车走在他身后,看他兴致勃勃的在货架前挑挑看看,偶尔还会回头问一下自己的意见。 这个画面让他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跟迟雪洱真的只是一对来逛商场买东西的平凡夫夫。 尤其还是在他们刚刚领好证这个凑巧的时间点。 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氛围是温馨日常的,让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不工作的时间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度过,并不是以前他以为的虚度和消磨生命。 思绪冗杂间,看到前面突然走过来两个年轻女生,对着迟雪洱说了什么,还举着手机,表情看起来既羞涩又有些兴奋。 陆熵目光瞬间变冷,他才把视线从这小少爷身上移开几秒,这么快就有人黏上来了。 刚要上前,却看到迟雪洱抬起双手对着两个女生摆摆,头也跟着微弱摇晃,似乎是在表示拒绝。 其中一个女生面露失望,却还是不想放弃,又央求着说了几句。 迟雪洱仍然只是轻轻摇头,虽然一直在拒绝,脸上却始终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气质沉静温润,令人半分也不忍让其为难。 最后两个女生还是离开了,走之前还特意对打扰到他表达了歉意。 陆熵将刚才的画面全都收在眼里,眸色幽深。 他其实很能理解那两个女生上前找迟雪洱搭话的心情,这个模样的迟雪洱的确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陆先生。” 目送两个女孩走开,迟雪洱这才走回来,对他腼腆笑了笑。 “怎么跟陌生人聊这么久。”陆熵低头看着他,嗓子有点低。 迟雪洱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跟别人说太久浪费时间,忙跟他解释:“那个女生拍了我们两个的视频,是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将拍的内容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我拒绝了,她们不死心,所以才多说了会。” 竟然是这样,陆熵刚才看她们都拿着手机,还以为是想问迟雪洱要联系方式。 如果是被拍照的话,陆熵反倒觉得很平常,毕竟以他如今的社会背景和地位,平时外出被媒体蹲点偷拍都是没办法避免的事。 为了扩大提升公司的社会影响和信誉,他偶尔也会接受一些杂志报社的采访,对暴露在镜头下的感觉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平时跟拍的都是金融或财经报社的媒体狗仔,鲜少有像刚才那样的年轻女孩。 陆熵沉吟一会,还是问:“为什么要拍我们?” 迟雪洱手指在下巴上挠挠,似乎不太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说看我们两个长得都好看,走在一起的画面特别养眼,还有互动也很萌,如果上传到网上,肯定会特别火,有很大的流量。” 陆熵听完,眉眼间的冷峻略有松动,并用一句话轻松总结:“她们觉得我们很般配。” 迟雪洱稍显惊讶地瞟了他一眼,陆熵看起来冷冰冰,但有时候说话还挺直接的。 “可能是吧。”迟雪洱继续说,语气中还有些疑惑:“不过我们刚才也就只是很平常地走在一起,也没做什么特别亲密的动作吧,她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们,那个的。” 迟雪洱还是没好意思把“般配”两个字说出来,毕竟他跟陆熵只是合作关系,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不要轻易往那方面牵扯比较好。 “不知道。”陆熵淡淡接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不是都说女孩子的直觉都很准吗,可能是她们天生的第六感让她们有这种想法的。” “……是吗。”迟雪洱愣愣,不太确定的小声嘀咕。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陆熵刚才说那些话的语气和神态,好像还挺满意自得的? 逛了一圈,迟雪洱想要的东西已经差不多都买齐了,陆熵推着的购物车也装了大半,迟雪洱心满意足,准备离开时刚好又路过一个摆着画集的货架,他一眼就看到上面那本他最喜欢的画家的作品,心中惊喜,伸手就要去拿。 却没想伸出去的手跟另外一只也想拿那本画册的手碰上,迟雪洱愣愣,下意识抬头朝旁边看去。 那只手的主人也同时看向他,两人的目光交汇,迟雪洱看到对方眼神顿时闪过一抹亮光,惊喜地叫道:“洱洱?” 17 17 迟雪洱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他本来是不认识的,可在这个人喊出“洱洱”这个名字时,脑海中的某部分记忆就像被突然开启了,是原书中的一些设定。 不太确定地开口:“姜黎?” 叫姜黎的青年脸上欣喜更甚,他跟迟雪洱许久未见,再次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蛋,只觉得五官好像比之前更加精致漂亮了,看得人眼热心痒,心里一时激动,没忍住直接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臂。 只是他连迟雪洱的衣服布料都没挨到,就在中途被另一只大手捏住手腕。 “别碰他。” 冰冷强硬的嗓音在耳侧响起,撞得人鼓膜嗡鸣阵阵。 姜黎手腕一阵剧痛,感觉骨头都要被这只铁钳一样的大掌捏碎,他硬是咬牙强忍着,抬头看向旁边突然横插.进来的高大男人。 陆熵漠然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寒气让人浑身如坠冰窖。 姜黎从没有见过气场这么强悍的男人,一米九的高大体魄也有着让人不敢仰视的威慑力,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手腕上尖锐的疼痛已经让他面色发白。 即使对峙的气势如此一面倒的悬殊,姜黎却仍是年轻气盛,不服输地呛回去。 “你又是谁,我跟我学弟说话与你何干。” 陆熵眼皮微动:“学弟?” “他是我学长。” 这时另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迟雪洱探出半个小脑袋,乌黑的瞳孔带着些迷茫,无辜地望着他们。 从刚才开始他就被严严实实挡在陆熵背后,一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让人完全忘记这场争执好像就是因他而起。 陆熵低头跟他对视几秒,迟雪洱的手在下面扯扯他的衣角,小声说:“是真的。” 陆熵没有再多问,面无表情地将手松开。 姜黎立刻往后退两步,右手手腕疼得都快没知觉了,虽然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还憋了一肚子火,却也不敢真的发泄出来,毕竟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物。 他不敢再随意招惹,又把注意力放回迟雪洱身上,双手插进兜里,换上笑嘻嘻的表情:“洱洱,一个暑假不见,还以为你都忘了我这个学长了。” 再次听到他这样叫迟雪洱,陆熵眉头微皱,强压住内心的不悦。 迟雪洱却反应平淡,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这个姜黎虽然长得还不错,就是态度没个正经,举止也颇为轻浮。 跟同样是纨绔气质的顾砚比起来可是差太远了。 “记得,姜黎学长。” 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姜黎刚要开心,迟雪洱又语气平静的补充:“麻烦学长不要这样叫我,还是直接叫我的全名吧。” 姜黎愣愣,多少也感觉到一些他的疏离,内心的激动打了折扣,强笑道:“好好好,不这样叫,谁不知道你向来只让云霄叫你的小名,话说暑假也没见你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只私下联系云霄了,你们俩关系真是好得让所有人都嫉妒。” 说这些话时,姜黎故意挤眉弄眼,语气也相当暧昧,非常引人遐想。 迟雪洱抬眸扫了他一眼,姜黎却只是耸肩摊了下手,嘴角扬着痞笑:“好了,今天遇到你也算是缘分,我们开学再见吧,对了,可别把今天的事告诉云霄,我怕他吃醋哈哈。” 姜黎爽朗笑着,又说了句告别的话,便摆摆手潇洒离开。 临走时忍不住朝旁边的陆熵多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气场和存在感实在强的离谱,看着还莫名有点眼熟,他回去必须得打听打听是什么大人物,也不知道他跟迟雪洱是什么关系,说不定还能通过迟雪洱搭上这层人脉。 闹腾的富家公子哥总算是走了,迟雪洱呼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却看到陆熵直接推着购物车转身走开。 背影又冷又硬,看得迟雪洱有点懵,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从商场出来,陆熵将手中的两个大购物袋交给林修,坐进车里后便一言不发。 迟雪洱还像来时一样跟他坐在后排,只是此刻冷沉压抑的气氛却跟两个小时前刚来时天差地别,就连驾驶座的林修也察觉出了异常,于是全程噤言,不敢多说一句话。 车子后座空间其实很大,陆熵坐在靠窗另一侧,深色西装包裹下的长腿自然微屈着,单手支颐,侧脸线条深邃锋利,目光散散落在某处。 他明明一言未发,却又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从心而讲,迟雪洱其实不太想接近现在的陆熵,但又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毕竟不久前他自己才刚刚说过不想吵架这样的话。 双手搁在膝盖上,迟雪洱酝酿了一会,用轻快些的语气说道:“陆先生,还没谢谢你给我买的那些画具呢,我再画一幅画作为回礼送给你怎么样?” 陆熵身形未动,只是低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好难沟通,迟雪洱心感无力,靠回椅背上发呆,脑袋却也没有闲着,努力转动思索着怎么找新的话题,只是还没想出来,肚子却先有了反应。 胃部突然一阵细微的痉挛收缩,迟雪洱疼得身体僵了下,下意识用手捂住。 很细微的动作,却被陆熵用余光捕捉到,明明刚才还像雕塑般岿然不动,现在却立刻转过身,视线紧紧锁定在迟雪洱用手捂着的腹部。 “不舒服?” 迟雪洱心里有些惊讶,前面尝试了那么多想要跟他沟通的努力都没有成效,没想到现在只是一个微弱到不起眼的小动作就轻松成功了。 不论如何也算达到了目的,身体陷进椅背里,声音也软绵绵的有气无力:“胃突然有点疼,可能是饿的。” 这倒是实话,早上因为领证紧张,没吃几口东西,刚才又逛了好久的商场,空腹消耗太多体力,以他脆弱的肠胃能撑到现在才有反应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陆熵闻言眉头微动,看向他的脸,迟雪洱微仰着头,眉间的额发细碎柔软,小脸雪白雪白的,嘴唇的颜色也很淡,看起来实在虚弱得不行。 不过是一顿早饭没有吃好而已,真是好娇气的身体。 他这个模样让人对他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陆熵无意识压着嗓子:“要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吗?” 迟雪洱偏头朝窗外看一眼,车子平稳地在高架上行驶,一时半会怕是不太好停。 “不用了。”迟雪洱摇头,微抿起淡色的唇瓣,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还是赶紧回家吧,我想吃李厨做的蛋饼,早上都没吃几口呢。” 一个“家”字让陆熵眼神又柔和许多,看着他抿嘴唇时又露出来的梨涡,情不自禁地把手指放上去,抵住那个圆圆的小凹陷。 少年的皮肤虽然苍白,却饱满细腻,肤肉软得过分,陆熵刚触碰到就感到指尖麻了一瞬。 胸腔里有滚烫的热流在躁动,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眸光也愈发晦暗。 这个动作在迟雪洱看来是非常不符合陆熵的性格的,甚至是有些“失态”,但因为他现在还在“讨好”陆熵中,便也没有动,安静乖巧地让他研究自己的酒窝。 陆熵的“失态”只有短暂的几秒,他很快就收回手,搭在膝上,转眼又变回刚才的沉默寡言。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迟雪洱还是能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至少不再像开始那样让人不敢近身了。 于是他也变得大胆了些,往陆熵那边挪了挪,手指捏住他的衣角,声音软软的:“陆先生,你要是不生气了,我们就聊聊吧。” 陆熵木着的表情果然出现了松动的缝隙,最后也就只多坚持了两秒,便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没有生气。” 仔细听,陆熵似乎还微弱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悦你那位学长对你轻浮的态度,你已经是已婚人士了,遇到这种人,要不留情面的拒绝,不需要给他好脸色。” 听完他的话,迟雪洱内心先是有几分困惑,没想到陆熵竟然如此在意他们的婚约,即使只是一项协议,也依然要在存续期间维持双方的绝对忠诚度。 从这方面来说,的确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全了。 迟雪洱一副受教了的表情,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我会向他们表明我已经结婚了,不会给任何人产生误会遐想的空间。” 好乖。 陆熵满意点头,继续正色道:“还有一点,既然已经领证了,你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对我的称呼,你一直陆先生,陆先生的叫,被外人听到,会怎么想我们?” 也有道理,迟雪洱又是一阵恍然,他竟然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称呼陆熵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他在心底也一直只把陆熵看作是合作对象的原因? 跟陆熵严谨端正的态度相比,他好像真的有点太随意了。 迟雪洱顿时有些愧疚,半转过身,认真寻求意见:“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 “直接叫名字就可以。”陆熵长指在膝上轻点。 “陆,熵。” 从来只是在心里念想的字眼从嘴唇里吐露出来,感觉怪怪的。 迟雪洱叫完还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嗯。”陆熵倒是比他从容许多,嗓音低沉的应道:“好事成双,我也和你一起改吧。” 迟雪洱疑惑抬眸:“嗯?” 陆熵微垂着头看他,突然轻轻抬手。 迟雪洱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微屏住呼吸,睫毛也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陆熵却只是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掌中。 细长漂亮的手指,肤色冷白如玉,把无名指上的戒指也衬托得像是艺术品。 陆熵带着点粗糙的指腹在戒指上摩挲:“我也改口,叫你洱洱怎么样?” 迟雪洱注意力都在戒指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茫然抬起头:“啊?” 陆熵看着他的脸,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又低声重复一遍:“叫你洱洱,可以吗?” 男人音色低沉醇厚,刻意压低就显得愈发磁性,震得他耳根都止不住的酥麻。 迟雪洱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敢再去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睛,慌乱垂下睫毛,胸口那里跳得飞快,有些心慌气短。 怎么回事,脸颊突然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