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音》 第1页 [恐怖灵异] 《胎音》作者:文刀木【完结】 文案: 张胜祥相依为命的女儿被绑架了 要求竟是修改他正在连载的小说 房云打算干一票大买卖 却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 失去的孩子在夜里哭泣 你听 他在说话……… 内容标籤: 惊悚悬疑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婷婷张胜祥殷阳颜银房云 ┃ 配角:尹清婉陈虎赵小勇 ┃ 其它:胎音黑暗森林 漫长的等待 01噩梦之始 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手伸过来。 小小的手在夜里发出不寻常的光——青色的,略显黯淡的凉意。 他的手脚完全没有知觉,身体好像在沼泽里一样,越是挣扎越是下陷。他的身体被一种不明液体所覆盖,轻轻的,凉凉的,略带粘稠的湿润,他的喉咙被堵住,用力的呼吸,却不能用力的喊,每一个想要吐出的音节被生生的咽了回去。动不了,说不出的他,眼看着那只孩子的手从床底伸出来。 那只散发着惨澹光芒的小手在床沿摸索,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 他用力的睁着眼睛,仿佛要把眼珠挤出来。 耳朵依稀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笑的那么天真,那么无邪。 他只感到凉意如水一波一波的袭来,头皮发紧,从后脑延至后背,全是冰凉的麻木感。脑子里空空的,无法思考,只知道用力的看着那只手。 手越来越近,他拼命的把头向后仰,却根本动不了。 “嘻嘻!”手突然停住,却是一阵让人崩溃的笑声。 他几乎恐惧的脑袋炸开了。 一个女人从床底坐起正抱着一个孩子…… “啊!”一声尖叫把整栋别墅的灯都振亮了。 “老公!怎么了?”尹清婉打开灯,手抚着颜银的背。 颜银面无血色,全身是汗,他勉强对自己的妻子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恶梦而已。” “梦到什么了?” “梦见,你死缠烂打要我亲你。”颜银不想她担心,戏嚯的回答道。 “哈哈。”尹清婉搂着他的脖子,轻声的说:“讨厌,我有这么让人害怕么?” “是,是,是,你不让人害怕,好了吧?”颜银把她轻放在床上,柔声说:“我去抽根烟,你先睡。” “恩。”尹清婉乖巧的回答。 伸手关了灯,颜银只披了件外衣就去了客厅。 他无力的做在沙发上,突然想起梦里那张床,于是用力的坐下,把自己陷在沙发里面。 呆坐了半天,才想起烟的事。左手就往口袋里摸,但摸了半天也摸不到烟,他又换了右边口袋,再摸了胸口的口袋…… 他在衣服上找遍了也找不到烟。 他突然觉得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他猛地把衣服脱下来坐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 他莫名烦躁。 这时却看见烟,整齐的放在茶几上。 他胸中的支撑好像被拿掉一样,只能颓然的摔回沙发上,像一滩泥。只能不知所措的拿着烟和火机。 这是第几次,又做到这个梦? 为什么这三个月如此频繁地梦见她们?在他以为已经可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 他快要被折磨得疯掉。 他看了看熟睡的尹清婉,重重的嘆了一口气。 在这个家生活的很好,我不想它被破坏掉。 ——二—— “部长,部长,”秘书小王抱了一堆文件搬到他桌上。 “啊,什么事?”公司里的颜银保持着魂不守舍的状态。 “部长,虽然昨晚很累,但也不能这样啊!”小王笑得很意味深长。 “你个兔崽子!”颜银操起文件夹就给了他一下子,小王笑着躲开了。 “头,到底怎么了?”另一个同事也走了进来,“看你气色实在不好,像被鬼缠身了一样,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颜银瞳孔紧缩。 “真的没什么,”颜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只是最近有点累,忙自己的去吧。”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颜银却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一支一支的吸菸。 ——三—— 恶梦不断。 梦中,大片大片灰暗的色彩铺天盖地,每一次的地点也些微不同。 或者在河边,或者在沼泽,或者在高草丛生的田野,甚至,在棺材里。 空气凝重无比,好像含着大地的压力。 无法行动,无法出声,无法思考。 但,总会看见那孩子的一部分,小小的,手脚,头,微开的眼,肚脐,小小的,恐怖至极。 甚至有一次,被那只手摸到。 冰冷刺骨,仿佛恨了很久,他恨他,他知道。 然后每个恶梦的结局,都是那个女人抱起了孩子。 从此以后,晚上是无边的恶梦,白天,是无尽的恐惧。 他身心俱疲。 每当别人问他怎么了,他只回答累了,而尹清婉的担心也愈发明显。 今天,她在外面咨询了几位专家,决定跟他开诚布公的谈谈。
第2页 “老公,你...”尹清婉刚一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对面的空沙发,不知该怎么练习开口。 她不是不知道,周遥那件事给了颜银多大的打击,好不容易说服他搬到叶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实在是不愿轻易提及那些灰色的往事,也许不是那件事呢?毕竟都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唉,算了吧。尹清婉依在沙发上,劳累的她很快犯起了困。在她完全睡着之前,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一种有节奏的,类似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轻轻击打她的耳膜。 噩梦来临前的小预告,是漫不经心的的琐事。 ——四—— “happy birthday!” “啊?” 刚一进门就因看见黑暗中的烛光而感到不解的尹清婉怔了怔,咦?我的生日不是下月吗? “但,我们结婚是今天啊!笨蛋!”颜银抱着她,然后绅士的帮她拉开座位,尹清婉看着桌上的蛋糕,幸福的掉下泪来。 颜银把菜一道一道的端出来,然后放上一瓶红酒,吻着她的手说:“结婚一周年快乐!” 尹清婉摇了摇手中的红酒,对颜银说:“亲爱的,要是我们有个孩子该多好啊!” 颜银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尹清婉从包里拿出张薄纸递给他,眼里满是讨宠的神情。 颜银的笑僵住了,然后,呆在那里。 尹清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他怎么突然这么不高兴了?好像那张验孕报告单是什么死亡通知一样。 他的脸色恐怖得可怕,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暴露,仿佛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知道自己怀孕了他会这么不高兴? 自己伤害到他了? 可那是他的孩子呀! 尹清婉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小心的哭着,她不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变了。 02失去的女儿 张胜祥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泛着血丝的眼睛眼角浮肿,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突兀地映着苍白的肤色。他的嘴上全是着急上火燎起的水泡,几天没刮的鬍鬚冒出了混乱的青茬。 他本来就是高高瘦瘦的身材,现在看起来更像快散架了一般,脚步踉踉跄跄,仿佛丢失了灵魂。 全身上下结合成一个憔悴模样,竟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凄凉。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只会僵硬地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贴告示——寻人的告示。 他才刚满六岁的,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婷婷不见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温暖的存在,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说出女儿的名字。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坍塌了。 早已经去警察局报过案了,得到的也只是“警方正在努力寻找,请回家耐心等待消息”——这样隔岸观火,不痛不痒的回答。 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了,灾难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谁都可以淡定地安慰,并且指责别人的惊慌失措。 他虽然是个不爱与外界接触的小说家,可他也知道,把希望全放在警察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他们会不会从每天发生的众多社会案件中注意到这个儿童走失案,就算注意到了,中国那么大,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又怎么找得到他的婷婷? 他只能靠自己。但他完全没有一点头路,他的婷婷好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回到家中,倒在沙发上,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张胜祥知道自己再不休息一定会垮掉的,这样对寻找女儿一点用也没有。 但他不敢睡,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婷婷失踪前一秒天真无邪的笑容,说着爸爸我已经六岁了,记忆中的美好画面让此刻孤单一人的他更加难过。 不得不睡,因为他是女儿最后的希望。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心里面不断地催眠自己,赶紧睡着——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好好休息,才会有精神去找婷婷…… 在终于睡着,亦或是失去意识的那一个瞬间,迷迷糊糊地,他似乎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呼唤。 爸爸。 阳光透进这个安静的家,再不会有欢声笑语的家。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公寓,沙发上,身体的疲惫强制让他混乱的大脑停止运作,张胜祥正在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才睡了不到六小时的张胜祥幽幽地睁开了干涩的双眼。 他被饿醒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一股甜腻微酸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是放在最中央的,两天前父女俩没有吃完的草莓奶油蛋糕。 他瞬间清醒过来。无比真切的认识到,女儿已经失踪两天了。 坐在地毯上,嘴里吃着微微变味的蛋糕,他开始强迫自己回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天是婷婷的六岁生日。 婷婷虽然年幼,但却十分懂事,在不远处的社区幼儿园上学,不用他接送,有校车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他也就落得清闲,安心地在家码字。这孩子的母亲难产而死,跟着自己这样一个几乎什么都不会,只会呆在房间写作的父亲,很少能像其他三口之家一样一起出门游玩,女儿也体贴的从无怨言。 所以当婷婷提出生日那天想去游乐园玩的时候,虽然他才开了新的连载,正要努力存稿,却还是一口答应了女儿。
第3页 女儿是凌晨六点出生的,所以六月六日那天早上,他们在家吃了蛋糕,稍做休息,就出发去了游乐园。 女儿似乎格外的高兴,一路上走走停停,买这买那,笑容看起来幸福之极。 等他们父女俩到了游乐园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在玩了旋转木马,碰碰车之后,婷婷闹着要坐摩天轮,而他一向非常恐高,想到摩天轮还算是比较安全的项目,拗不过女儿,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去了。 也许是职业关系,摩天轮小小的封闭的隔间总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密室杀人,再比如危险。 当终于回到地面的时候,他已经快压抑不住心里想吐的感觉,再三叮嘱女儿在原地等着之后,他快速奔向了卫生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女儿就不见了。 在附近奔走呼喊了一阵后,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 女儿一向乖巧,是不可能一声不吭走掉的,所以一定是……他不敢接着想下去。 那天正是周末,人来人往,强抢应该不可能,诱拐的话,自己一直有加强女儿对这方面的安全教育,女儿也一向警惕。 所以只能是用迷药了——他得出这个结论。 谢天谢地,他一贯引以为傲的冷静分析能力在历经最开始的混乱中终于回来了。 那天正值六一儿童节专场期间,去游乐园的小朋友那么多,为什么会选择女儿呢?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钱?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不可能选择女儿了。那天周围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家长比比皆是。他虽然出过几本书,销量也不错,却不是个有钱人,带着一副普通的金丝眼镜,看上去活脱脱一副穷酸知识分子样。 再说,若是绑架的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联繫他? 无解。 他在心里期盼着女儿只不过是走丢了,很快就会有好心人把她送回来,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天真的想法。 退一万步来说,他也希望是绑架——不管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只要女儿安然无恙的回来。 一想到电视报导上那些被拐卖的孩子不是被割肾卖肝,就是被打残用来乞讨,女孩子还会被逼卖-淫,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尽管内心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想像仿佛出栏的猛兽,怎么也停不下来,女儿被虐待的画面在脑海中逼真得像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一般,会失去女儿的无边恐惧像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决绝得不给他留一丝余地。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丰富的想像力。 他是一个小说家,这从他家满屋子的书中可以看出。准确的说来,他是一个恐怖悬疑小说家。 在他坐在客厅痛苦地思考的时候,傍晚昏暗的书房里,被忽略很久的电脑不时发出蓝屏幽幽的光。 若你轻轻点击滑鼠,便会发现这是一个文档,内容是刚刚开始连载在《心里有鬼》杂志上的,张胜祥正在进行时的小说,只有一个开头,写名叫颜银的男主角被噩梦所困的情节。 标题是黑体二号字体,格外醒目——《胎音》。 “叮叮叮……” 一向没多少人知道,形同虚设的电话响了。让张胜祥心里猛地一震。 会是歹徒吗?他颤抖的手拿起了电话。 “砰砰砰……” 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声音,类似心跳,似曾相识。 这是他长久的梦魇!是地狱恶魔的催命曲! 在六月夏季的暖风里,张胜祥全身却如掉进冰窟一样动弹不得,一阵凉意像多脚的蜘蛛缓慢的爬遍每一根神经。 他的额头沁出冰凉的冷汗。 伴随着那个稳定而规律的声音,听筒里出现了一个沙哑低回的男性声音: “想要回你的女儿吗?只要你听我吩咐……” 03大买卖的代价 房云开着刚买的新车,心有不忿地朝郊外开去。 午夜时分的车道上车辆稀少,越往城外,夜色越厚重。 房云一想到自己刚刚准备睡觉就接到陈虎打来的电话,不由自主地就想骂娘。 不知道这一肚子坏水的流氓又想出了什么好玩的把戏,大半夜的叫他一定要过去。 要是不像说的那么好玩,你小子就给我等着吧。 会是什么呢?房云暗自期待着。 房云和陈虎,还有那个小个子的赵小勇是从小在圣心孤儿院长大的玩伴。 三个人与其说是志同道合,不如说是臭味相投。 也许是从小亲情缺失的关系,三个人从小就不学好,歪门邪道,偷鸡摸狗的事儿可没少干。 房云聪明,早早就懂得所谓的生存之道,再加上他人长得老实,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深得员工阿姨的喜欢。 一起干坏事被逮到的时候,阿姨也会以为是五大三粗的陈虎逼他的。总是一边批评陈虎和赵小勇,一边问他是不是受委屈了。 只有他们哥几个自己清楚,他才是真正出主意的那个人。 他脑筋转得快,读书也不觉得吃力,上了孤儿院的义务初中后,靠着院长的推荐,竟能够一路绿灯,得到补助读完大学。 大学毕业后,运气好,找到一份肥差,工资高待遇好,现在虽然房贷还没还清,却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家车——虽然是个中档小型车。
第4页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再跟整天游手好闲在工地上打闲工的陈虎和赵小勇混在一起。但他不,三天两头和他俩聚一聚,再一起干些不上道的事。 倒不是什么兄弟情深,在他房云心中那算个屁!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蠢蠢欲动的邪念,根本无法割捨。他就像是黑暗淤泥里长出的植物,看起来正直阳光,其实根本离不开这一份黑暗养分。 陈虎和赵小勇就是他的养分。 在他们中间,他房云是精神领袖,是领导者,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路上越发的安静了。 房云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掏出火机正要点菸,打火机发出火光的一瞬间,房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路边苞米地里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眼花了吧? 房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深更半夜的,谁没事会在这大郊外的苞米地里啊! 不过,说不定是哪对野鸳鸯在野战呢! 想到这,他露出一个龌龊的笑容。 他不是好人,他自己知道。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坏!每一次都在发掘自己坏的下限,乐此不疲。 他想到上个月和那两小子一起玩过的那个艺校的美女在自己身下呻吟哭泣的脸,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那身材,那长相,那叫一个正点!最正的是,会在外面泡吧喝酒的她居然还是个雏儿。 在酒吧一路尾随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到一条小巷中的时候,他们只用了三分钟就把喝醉的她弄上了车。 这是强-奸,是犯罪,他又不是法盲,这他当然知道,问题是,那是被抓到的前提下。 捆了她的手,蒙了她的眼睛,拍了干事的录像,在她晕过去的时候给她穿好衣服,天还没亮就把她送回那个小巷口。 万无一失。 这还会出事?!当然不可能。 周围越来越黑,已经是出城很久了。 他改道开在小岔路上,开没多久,看着突然出现在一片庄稼地的废弃楼房时,房云知道,目的地到了。 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刺激的东西可以玩。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扯了一下衣服,把衬衣从西服裤里扯出来盖住下身的凸起,路上被点燃的火也该灭灭了。 这是一片烂尾房。 当时经济快速发展,眼看着到处热火朝天。风传政府要在这里建卫星城,于是炒房的炒地的一窝蜂地涌过来了。 然后经济危机来了。人群又像蝗灾过境一般飞快地散了。 在青山绿水间,留下了这突兀的这一片,据说一开始是打算建度假别墅的废弃的混凝土小区,像是大地的伤疤。 这样正好,这里交通方便,隐蔽性强,正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地。 轻车熟路地找到地下车库,把车停好,他径直走到了车库的最里面,轻轻地敲了五下门。 门“吱”地一声开了,正遇上赵小勇向外打量的目光。 “哎呦,云哥你可算来了。兄弟们等你好久了。” 一边把房云放进去一边探头探脑确认没人跟着后,赵小勇关上了门,和房云并排走着,不住地抱怨。 房云本来一直就嫌他有点娘娘腔,现在听他嘀嘀咕咕地念叨,更是恨不得脱下他的裤子验证一下他丫的是不是偷跑去泰国一趟再回来的。 走到最里面,房云打开门,饶是他已经认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陈虎赤-裸着上身,手正不安分地抚摸在一个看起来顶多才十岁的小姑娘下身,一边看着岛国的高清晰无-码a片。 那小姑娘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打怕了,只是颤抖着身子,小声地啜泣着,咬着嘴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陈虎你丫精虫上脑了吧,找个这么嫩的,你也下得去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房云有点不理解,还带着隐隐的愤怒—— 大晚上叫他来,就为了这么个连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他房云像这么饥渴的人?这尼玛的。 看他面有愠色,陈虎把手抽出来,也不管那个丫头,示意赵小勇带下去之后,讨好地靠近房云,“别急,这可是个大买卖,这个数——” 陈虎神神秘秘地比了个十三的数。 十三?搞什么飞机,房云还是一脸迷茫。 陈虎拉着他走到隔壁,推开门一看,房云差点没叫出来。 房间里两个废床垫拼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小孩,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正拿一双怯怯的眼睛盯着他们。 把门关上,房云怂了。 “你疯了吗?那里搞来这么多小孩,你打算干嘛?” 房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被发现,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啊! “路上捡的,用糖诱来的,公园里抢的,各种方法弄来的。”陈虎狠吸了一口烟。“云哥,这可是个大买卖啊!” 又是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撩拨得房云心痒痒的。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陈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云哥,难道我们还能把他们送回去不成?被抓住了才叫犯罪,这可是云哥你的名言呀!” 是啊,还有后路吗?他难道能去告陈虎不成?他房云可不是什么好公民,再说,干完这一票,房贷就清了。
第5页 心动了。 “说说看,你的打算。”房云很快进入了状态。 要坏就坏得彻底一点,反正他的根已经坏了。 “八个女的,五个男的,可以卖到山区。男的可以卖给人家当儿子,女的可以当童养媳,不然就留着,养大一点再说。”陈虎说得激动,脸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起来。 房云想了想,觉得陈虎说的太笼统了。 卖到哪里?怎么运过去?市场价是多少?如何剪除后患?这些问题根本就没开始考虑。这样鲁莽总有一天会进局子的。 不过现在好了,他房云来了。 他一向擅长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聪明地让自己跟这些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推开门想确认一下那些小孩子的数量,房云发现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正死死地盯着他。 房云觉得有点瘆得慌。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张婷婷。”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的,完全听不出有一丝害怕。 安静的房间里,可以听见小孩子匀称的呼吸,仿佛还可以听见他们小小心脏的跳动,砰砰砰—— 房云不知道,他已经等不到法律来制裁他了。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这条通往地狱的路。 04往事难回首 从那天起,颜银一直都睡在书房。 尹清婉如何旁敲侧击,也得不到答案。 不管怎么问,颜银也只会说,工作实在太忙——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藉口! 平心而论,颜银其实并不讨厌小孩子,有时候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猜想着自己的孩子的长相,但那是以前。 自从那件事后,他变成只要看见小孩子,心里就会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凉意的惊弓之鸟。 夜夜不停的噩梦,那只手冰凉的触感,还有那怨恨的眼神。 都是罪孽。 后悔吗? 对颜银而言,娶尹清婉,无疑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尹清婉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家里有钱有势,却没有一般富家千金的娇气任性,是贤内助的不二人选。 但他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疯狂的女人,他以前的女朋友,周遥。 当结婚纪念日知道尹清婉怀孕后,他就再也无法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 因为夜深人静时,梦里的声音仿佛会与现实重合,一遍一遍提醒他力图忘记的过往。 颜银睁着眼睛盯着对面书柜,眼睛里却没有焦距。 往事不受控制地重现。 他无比后悔当时自己每一天都会靠近周遥凸起的肚子,听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小胎儿发出的声音。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羊水里晃动的声音,挥舞小手小脚发出的声音。 他也无比后悔自己曾看见过那孩子的四维彩超。看那个七个月大的胎儿在子宫里,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一阵反胃涌上来。 也许是技术原因,图片呈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暗黄色,那个已经基本成型的胎儿面目模糊的出现在屏幕上,四肢健全,五官看上去像是扭曲了一般,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看着颜银的方向。 实在是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诡异的画面却让周遥欣喜异常。 那时候他和周遥住在一个月租金三百的小房子,只有一张床一些简单的家具一个简陋的厨房,生活得窘迫而相濡以沫,廉价的幸福感。 作为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农家子弟,他的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在公司名为助理却做着打杂的工作,只能呆在这漏水的小筒子楼,想到同班同学的意气风发,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所以他想要成功,不择手段。 而就在此时,像八点档的肥皂剧一般,被老闆的女儿看上了。 很戏剧性对不对? 想到这,颜银只能苦笑,不可能不动心的,可是想到周遥一天天明显凸起的肚子,他也就认了。 周遥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跟了他三年,他对她,并不是没有感情。 所以他不想说,最起码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不会开口。 他以为事情可以很简单。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周遥竟会如此恨他,连死了也不放过他! 夜渐渐深了。 书房里明亮的白炽灯显得有些刺眼。在一片寂静中,颜银又听见了那个曾经听过无数遍的声音。 想要动,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身体完全没有知觉。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仿佛灵魂与身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没有一丝联繫。想要做出把耳朵捂住这个动作,却只有意识在不断地重复命令,身体是打算辞职的员工,不理不顾。 被抽离出来了,所谓的灵魂。 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朝城外飘去。 月光正清明,周围全是郁郁生机的玉米地,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颜银就是在这个时候,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孩子。 他趴在一辆稳稳驶来的车上,看见他,对他微微一笑,似乎还是当时在彩超里看到的,五官不清的模糊模样。 下意识的,颜银躲进玉米地,不想再与他对视。 车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颜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了才觉察到,耳朵好像被玉米叶划到,沾上绒毛了一般痒得出奇。
第6页 正准备用手挠挠,脚踝却一阵冰凉,他低头一看,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土里冒出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脚踝。 用握似乎不太准确。 因为那只手实在太小,只能软软地贴在脚背上,黏糊糊的一团,他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却恨不得把那块肉削下来。 周围寂静得有些不正常。 正值夏日,没有蝉鸣,没有蛙叫,连一丝风声也没有。颜银想出声打破这片死一样的静,却已经有声音捷足先登。 砰砰砰…… 砰砰砰…… 那只手像是听到了召唤,不停地,缓慢地朝上滑行,像蛇一般,却能清楚感受到那小小五指的推进,手臂无限制的拉长,月光下暗红色的皮肤透明一般可以看见血管里流动的血—— 好像每一滴血,都在躁动不安地喊着,爸爸,爸爸,救我,救我。 声音是你所能想到的小孩子特有的尖锐。 想要逃。 一个挣扎,颜银猛然醒过来。 刺眼的灯光,满柜的书,舒适的单人沙发。 没有月光,没有玉米地,也没有,那只小小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微微蜷了蜷手指——失去的知觉慢慢地回来了。 门轻轻地响了两声。 不等他开口,便开了。尹清婉端着一碗绿豆汤,轻轻地放下,却没打算出去,望着颜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公,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难道不能跟我说?”尹清婉靠近颜银,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握住他的手,满怀焦虑地问道。 “我没事,有点累而已,你赶紧去睡,熬夜对皮肤可不好。”回握了尹清婉的手,颜银揉了揉她的长发,尽可能地故作轻松。 知道颜银不想说,尹清婉也再询问。 “老公,你要不要听听,说不定能听到宝宝的声音哦!”尹清婉把颜银的手放到自己还不明显的肚子上,温柔地说。 “不要!” 她的话音刚落,颜银坚定又带着恐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不会有哪个准爸爸会这样拒绝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瞬间,颜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咧开嘴,干涩地一笑,“现在才三个月而已,哪能听见什么嘛!你还是早点去睡觉,要注意休息才行。” 一边说着,一边把尹清婉轻轻地拉离沙发。 “那老公你也早点休息吧。” 见他这样,尹清婉也只能满怀心事地离开,独自朝卧室走去。 回到卧室,尹清婉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颜银的反常,一阵心痛。 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缓缓地打上一排字: 叶城哪家医院的人流手术最安全? 05不存在的人 叶城哪家医院人流手术最安全? 在文档里打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夜空不是纯粹的黑,灯光霓虹,光怪陆离,反而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 张胜祥不明白,那个奇怪的电话奇怪的男人提出的奇怪要求竟是要他按照吩咐修改他刚开始连载的新小说——《胎音》。 可是他半句话都不敢质疑,女儿婷婷还在他们手里,别说是改小说,就是要他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 平心而论,绑匪传真过来的小说写得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很多——他原本以为绑匪会传真过来一篇色-情文或者挑衅社会的文章让他发表。 写的虽然和他设计的有些出入,庆幸地是还能衔接得上。只是这样对绑匪会有什么用呢? 张胜祥百思不得其解。 把文发给编辑小陈后,他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守在电话旁,时刻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电话却一直没再响起。 他突然想到,不是有来电记录吗?关心则乱,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去查查号码——按一般侦探小说的情节,就算是一个公共电话,也能确认一下绑匪大概的活动范围,不是吗? 想到这,原本筋疲力尽的他一个鲤鱼打滚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 赤-裸的脚踩到地板上,凉凉的触感。 他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按了回拨。 “嘟嘟嘟……”竟然接通了。 要说些什么呢? “是阿祥啊,稿子我已经收到了,没有大问题。这么晚打来,出什么事了吗?”是编辑小陈一贯沉稳的声音。 怎么回事?张胜祥当场愣住。 “怎么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小陈疑惑地问。 “没事,呵呵,我就想问问,稿子没事那就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再见。”张胜祥干笑两声,敷衍了一下迅速挂了电话。 张胜祥是不折不扣的社交恐惧症患者,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与责编的联繫也多半在网上完成。说起来,上次小陈打电话过来临时徵稿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张胜祥不能相信这电话为什么会打到小陈哪里。 他翻了翻通话记录——今天一整天,不,连着昨天,前天,大前天,没有一个来电。
第7页 是幻觉吗? 那那份传真怎么解释? 张胜祥跌跌撞撞地奔向书房,用力捏着那两张薄薄的a4纸,指关节几乎发白,查看了传真机,果然—— 没有任何记录。 脚一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张胜祥告诉自己绝对不要胡思乱想,可脑袋里已经开始自己运作起来。 三天女儿被绑架了——今天傍晚接到歹徒的电话——要求是修改他最新连载的小说——歹徒把小说传真给了他——电话里没有来电记录——传真机里也没有传入数据——所以? 张胜祥是一个恐怖小说家,但他并不相信所谓的灵异,他的叙事一向冷静犀利,一针见血。他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也许这也是他迅速走红的原因。 他怕的东西都很实在,他怕高怕软体动物怕女儿受到伤害。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经历这种情况。 想到一切线索指向的那个未知的“所以?”,一股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滑过他的下颌,沿着脖颈,一路滑进他的心里。 半晌,他才稍微地清醒一点。 如果不是人,会是什么?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也许是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他宅在家太久,跟不上发展的潮流也说得过去是吧,况且对方可是绑匪啊,反侦察这方面工作肯定做得足…… 不住地在心里设想,他面如死灰的脸才微微缓和下来。 话说回来,叶城,不就是他们这座城市吗?在文中用这种设定反而总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那个诡异电话一开始的心跳声。 那种比一般心跳声弱,却绵长有序的声音,他非常地熟悉,要不然也不会拿来当新书题目。 不错,胎音。 正是他在书柜暗格里藏着的那三个磁碟里的内容,属于还在母体内翻滚游动的胎儿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总会让他想起失去的三个孩子。 而现在,连他的婷婷也不知身在何处,绝望是空气,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呼吸困难,胸口发堵。 他望着窗外,似乎有人正冷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害怕黑暗,也害怕阳光。 这一刻他才明白,即使时间过去那么久,他也依然忘不了那些孩子,以及他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明——那微弱的声音。 时间记得所有事。 他开始相信善恶有报,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不过是,时候未到。 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女儿而已。 但现在,他的女儿不见了,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消失了,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不愿一个人面对安静的房间,张胜祥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叶城的地方台,晚间新闻已经开始了。 “最近发生的多起儿童走失案引起了广大市民的恐慌。警方提示,请尽量不要带着孩子接近火车站汽车站等人流密集流动量大的地方,警方发言人表示一定会高度重视此案,竭尽全力……” 在听了一段赞美祖国赞美党的成就中,快到节目结束的时候,那个女播音员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念出了上面那段话。 张胜祥有点恍惚,原来不只我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受害人多并没有给他提供哪怕一点点线索,却让他心安不少。 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和自己遭受同样痛苦的人,仿佛痛苦本身是很平常的事,痛苦也就能变得容易忍受一点。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婷婷的不幸只是一个巧合,众多案件之一,不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是自己猜想的复仇。张胜祥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 关上像个中年妇女一样还在絮絮叨叨的电视,他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厨房,快速地泡了一桶面,决定吃完就马上去睡觉。 明天也要继续寻找女儿才行! 张胜祥躺在床上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关掉电视,错过了电视台紧急发布的,一个决定他未来的新闻。 06罪恶的迷雾 望着张婷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知为何,房云总有种奇怪的恐惧。 想什么呢?房云对自己说,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房云掏出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却有些抖,一下,没有燃,手滑了。泄愤似的狠狠地按了两下,火苗才颤巍巍的升起。猛吸一口烟,房云眯起了眼睛。 这个孩子,要赶紧出手才行,他一直以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别扭于一个没有攻击力的小孩子竟能让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房云有些不自然。确认了一下窗户铁条的牢固,房云打算赶紧离开。 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样,房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在离开时不再看一眼那个小女孩。 刚一回头,就看见那小姑娘正在沖自己笑。 那种笑,就是小孩子很平常的可以形容为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是她的眼睛仿佛会变大一样,整张脸因为那比例失衡的大眼睛太过黑白分明,显得脸上的其他部位都被比下去了。 那双眼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反而显得整张脸不清不楚,感觉灰濛濛的,没有一个清晰的印象。 受不了那种似笑非笑,房云火了,快步走上前,越过两个熟睡的小男孩,抓住张婷婷的肩膀,一把把她提了起来。
第8页 没等张婷婷着地,另一只手便狠狠的一巴掌朝她小小的脸上扇过去。 张婷婷连带着身子都晃了一个弧度。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打上去的那一巴掌,要怎么形容? 是热的。 那种刺痛的热。 说热似乎是一种误导,但当手接触到她细嫩的皮肤时,房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热。 这种热,类似于手最敏感的指尖猛然之间接触到一个冰凉至极的东西,在冷得麻木后,血液回流带来的知觉上的刺痛产生的那种热。 冷到极致后的热。 一瞬间,房云想逃。 回过神来,看着张婷婷瘦小的身体,仿佛刚才那一霎弥天的恐惧感只是错觉。 不想在这里,莫名烦躁的房云快速转身离开。 “你身上有雾哦!” 与关门声一同传到房云耳朵里的,就是稚嫩语调说出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房云夹在指间的烟,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余烬静静地坠落。 如同很多事一般,不会提醒你,它已经在改变。 房云依然是猛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朝外间走去。 陈虎和赵小勇还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看片,一脸饥渴的样子。 见他出来,陈虎按了暂停,a-v女-优激烈的叫-床声戛然而止,安静下来的房间,流动的欲-望却没有停止。 关于性的,关于钱的,关于恶。 “房哥,怎么样,货色不错吧,都健康着呢,一定有个好价钱。怎么样,有什么计划?” 陈虎靠近房云,用一种期待又猥-琐的表情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被电视屏幕的影像映衬,折射出一种亮晶晶的下-流。 “我问你,那个粉红衣服的小女孩是在哪弄来的?”其实房云现在什么计划也没有,他整个人处在一种意识不清的状态。 你身上有雾。 想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粉红衣服?”不知道房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陈虎一愣,也不多问——反正房云聪明,做事一向能干,便在那使劲回忆。 “好像是游乐园。”在一旁嗑瓜子的赵小勇插了一句。 “对,就是游乐园,我肯定。”听赵小勇这么一说,陈虎也慢慢回想起来了。 陈虎一向是不用脑子的那种人,能被他记住,是因为特别。 “说起来,那个丫头很奇怪啊,那天我和小勇准备去游乐园看看有没有落单的小孩,人太多了不好下手,我们正准备回呢,就看见这丫头呆在厕所门口,看见我们,说了句什么话,就主动跟我们走了。算是顺手捡的。” 房云听了,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刷的一下站起来。停顿了几秒,又缓缓坐下。 陈虎一向大大咧咧,坏得坦坦荡荡,说起来也只觉得奇怪,毫无一点做坏事的自觉。 谁知房云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怎么了?有问题?莫非是哪个大官家的二代?”陈虎也被房云弄得紧张起来。 “没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就算是省长的女儿,我还能给他送回去不成?”房云试图用平常轻松的语气说道。 “对了,她当时说了什么啊?”房云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 “说什么……哎,小勇,她说什么来着。”陈虎挠挠头,这个真没印象。 赵小勇在也在一旁回想,连瓜子都忘了磕,“好像是说什么我们身上有雾……大夏天的中午,有个屁雾啊,当时我还以为是个傻子呢!那小姑娘长得……咦?明明刚刚才看过,居然想不起来了,好像眼睛挺大的……” 赵小勇还在噼里啪啦地说,房云却一下子觉得周围都静下来了。 仿佛那个糯米一样软软的童声又在说,你身上有雾哦! 果然,又是这句吗? 房云想吸一口烟,却发现烟已经快燃尽了。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回去查查资料,过两天再说出手的事情。” 房云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他不想呆在这个带给他诡异感觉的地方。 陈虎和赵小勇没想到大半夜的他竟然要回去,以前这种情况不是都留下来住的吗? 见他一脸非回不可的表情,两人也就随他去了,今天这里又没有女人,也难怪他不想呆。 话说距离上次大家一起玩已经快一个月了,不如今天去碰碰运气? 算了,都走了谁来看着这十三个孩子啊!这可都是钱啊! 想到这,陈虎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得,你就回去享艷-福吧,兄弟们在这里带孩子。” 笑着随便说闹两句,房云便迫不及待地开车上路。 开车走在车辆稀少的路上,房云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意看了一下表,凌晨两点半。 不想让车里显得太安静,房云顺手开了车载电台。 这个时候能收到的台已经很少,想找个没在播广告的更是少,也不知是怎么调频的,竟让他好运地碰上一个。 “夜话叶城第104期,给各位听众朋友带来的是籍贯叶城,最近风头正盛的新锐作家张胜祥的新作《胎音》第二章,欢迎收听,不要离开,一分钟广告后,精彩马上呈现……”
第9页 欢快的音乐和说话快速的电台主持人让房云选择等待。 不过后来他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一分钟很快过去。 突然一阵沉稳沙哑的声音响起:“从那天起,颜银一直都睡在书房……” 虽然是从第二章开始,房云也很快就明白了,不就是个负心汉的老套故事嘛! 房云觉得不用想都知道结局:反正不是那叫什么周遥的弄死主角颜银,就是主角找人收了那鬼。 房云无所谓地笑了笑,大晚上的,聊胜于无嘛! 那个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颜银就是在这个时候,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孩子。他趴在一辆稳稳驶来的车上,看见他,对他微微一笑,似乎还是当时在彩超里看到的,五官不清的模糊模样。下意识的,颜银躲进玉米地,不想再与他对视……” 听到这,莫名一阵寒意。 房云想到了来时在玉米地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这样想着的同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车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房云紧张得连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 房云一把关掉电台,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却比之前的安静更让人难以忍受。 空气中,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爸爸,爸爸,救我,救我! 树梢头,月色正清明。 07胎儿的保护伞 尹清婉轻轻点击查询,看着屏幕一闪,便出现了搜索的排名。 尹清婉想了又想,手指按到退格键,一字一顿,重新在搜索栏里输入: 叶城医院的分布情况。 尹清婉仔细查看了地图,手中的笔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轻轻地打了一个勾。 不知是不是夜晚对着电脑屏幕太久,尹清婉看着看着,眼睛一酸,突然想要放声大哭。 第二天,当尹清婉准备好出门的时候,颜银早已经出门上班了。 尹清婉一向绾得精緻的长发披散开来,柔柔的贴着背,大大的琥珀浅褐太阳镜几乎占了半张脸,映着苍白的唇色,说不出的憔悴。 六月的阳光好晒人。 尹清婉站在那家只有一幢三层楼的女子医院门口,觉得自己差点眩晕过去。她定了定神,咬牙走了进去。 引导台穿着粉色套装配着红色绶带的护士马上迎了上来。 “小姐早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语气恭敬而僵硬。 “我来检查一下……月经失调。”不知为何,尹清婉觉得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有一种隐秘的羞耻感。 仿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你是来做什么的,而没人在乎你的理由——反正都是做人流,对象是太太或妓-女有什么区别? 尹清婉极不自在,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一般,你看,她一个人来…… 尹清婉坐在问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旁边是一对情侣,看上去都很年轻,女孩子在低声啜泣,肚子已经可以看出微凸,却被宽松的t恤遮着。男孩子面有不耐,却还是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还是学生吧? 手里捏着花了三块钱挂号费换来的病历单,上面姓名那栏,娟秀的笔迹端端正正的写着:颜尹。 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不报销医保——的确是“毁尸灭迹”的好手段。 以我之名,冠你之姓,尹清婉一直觉得冠夫姓是件浪漫的事,同样的,她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像他又长得像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她却在这里,等待着亲自杀死她的孩子。 她有点恍惚,三个月大的孩子,加上她一贯瘦小的身材,穿着长裙,竟不能一眼看出。要用手摸微微凸起的小腹,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到您了,眼影小姐。”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女护士在旁边轻轻出声提醒。 尹清婉拿上包,木然地走了进去。 看上去快四十岁的女医生,拿着她的病历单,目光敏锐得仿佛可以把人一眼看出。“例假多久没来了?” “好像是两三个月吧,我也没有特别注意。” 终于还是说谎了。 尹清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现在就想有个人对自己说,其实你没怀孕,你也不需要做什么人流手术。 “有性生活吗?考虑过怀孕的情况吗?”医生例行公事地问道。 尹清婉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女医生似是明了,提笔飞快地在单子上写着,“您拿着这个去一楼缴费,然后到二楼做尿检,心电图和b超,做完拿到结果再回到这里。有什么疑问吗?” 尹清婉接过单子,摇头,一百三十块,证明一个胎儿存在与否——廉价的存在感。 拿着验尿的小杯体走出女厕的时候,明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检查,触摸到杯体里的温热时,还是忍不住悲哀起来。 为什么,她要独自忍受这种带着火辣辣的羞耻产生的痛苦呢? 上一次尿检时的兴奋与期待早已在丈夫颜银的异常中荡然无存。 埋着头把杯体递给护士,尹清婉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检验室。 “把四肢露出来,把内衣扣子解开,衣服撩起来。”医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沾了酒精的棉签抹上心口,一阵凉意。四肢被固定,偏头看了一眼旁边机器不断改变的曲线,那微微波动的红线是你小小的心跳吗?
第10页 心电图和b超在同一个地方。 如果说心电图时尹清婉还可以忍受的话,做b超时她恨不得此刻马上死去。 羞耻,无边的羞耻。 原来失去了期待,同样的检查同样的步骤竟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裙子撩到胸前,内裤脱掉,下-身赤-裸,双腿呈m形摆开。 裹了劣质保险套的探测棒,被冷淡看不出表情的医生缓缓推进体内,冰凉的触感和异物入侵的摩擦感让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睛里打转。 这一分钟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做完检查,看那个医生熟练地取下保险套和床上的一次性床单,裹成小小的一个团,丢向旁边半满的垃圾桶。尹清婉有些失神。 她觉察到一种越来越近的羞耻和由来已久的廉价感。 原来如此廉价,就可以毁掉一个生命。 她呆呆地站在大厅,只觉得空气中有一种浓稠的血腥味。 挥之不去。 回到问诊室时,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医生明确地告诉她,“您并不是月经不调,您怀孕了,并且已经三个月了,你有意愿要这个孩子吗?您知道,我院引进了最新的设备,人流手术不仅安全无痛……” 尹清婉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声悲鸣。 就像是一双手直接握紧了跳动着的心脏,敲打着耳膜,带着不愿离去的怨恨,响在耳边。 “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尹清婉打断了她的介绍,忐忑地问。 “没有啊,颜小姐说的是什么声音?”医生平静的声音带着不悦。 尹清婉想要否认刚刚听到的声音,无奈那种寒意已经直达心底,仿佛印章一般不可摆脱。 那是诅咒的声音,带着不能安生的恶意,誓要把人拉入地狱的最深处才甘休。 尹清婉感到了冷。 在一阵寒噤当中,尹清婉觉察到了下腹的微动,错觉吗?不过才三个月而已。但就像是回应她一般,“它”又跳动了一下。 为了证明你的存在吗?这一个瞬间,尹清婉轻易地被一种母性的柔情击中。 空气中所有的血腥味和不安的躁动就是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没什么。我听错了吧,我决定要这个孩子,再见医生。” 不等医生再说些什么,尹清婉拿上包,起身离开。 走在阳光下,温暖得甚至灼人的热。刚刚空调二十五度的医院,仿佛另一个世界。 尹清婉准备回家了。 走到天桥上的时候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拦住,不由分说地靠近她,“夫人心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哟!” 语气虽然戏嚯上扬,声音却低沉得紧,像是喃语一般。 莫明其妙! 尹清婉讨厌这样被搭讪的方式。厌烦地想要赶紧找个藉口离开。 尹清婉就是在这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的,她站在天桥的正中间,穿着粉红色的运动套装,有双大大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要下雨了哦!请您保重。”说完便跑跑跳跳地下了天桥。 回过头来的时候,那男人似乎也凭空消失了。 尹清婉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云层薄明,这样的天,会下雨吗? 08走进黑暗森林 张胜祥看着闪着幽光的电脑,屏幕上飞快出现的文字正是《胎音》的第三章,看着屏幕上出现最后一句话:这样的天,会下雨吗?然后迅速暗下去。 竟没有让他感到恐惧。 尽管此时他根本就没有操作电脑。而是【它】在动。 张胜祥称呼那种神秘力量为【它】。 张胜祥猜想,也许是【它】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便索性大大方方地出没? 不需要再藉助电话和传真机,【它】自己把文字显示在屏幕上,然后下达发送邮件的指令。这完全与他无关的小说便会被编辑小陈看见,然后,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出现在叶城畅销的杂志《心里有鬼》上。 【它】是枪手,一个作者根本不想要的枪手,一个作者无能为力无法拒绝的枪手。 张胜祥现在还猜不到【它】修改自己那篇名叫《胎音》的小说有什么目的,说实话,这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他甚至还庆幸【它】的要求是这个,这样他便可以暂时把小说连载的事放一放,专心寻找女儿。 他关心的事是他的女儿,他的婷婷究竟身在何方。 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而现在,事实却迫使他相信——总有些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小说都不用写了,他一点也不害怕,刚刚看着屏幕飞快闪过的文字,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听见了一种声音,那声音好像低声饮泣,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好似上气不接下气的嘆惋,又像是呼吸不畅的急促喘息。 张胜祥心里却平静下来,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的事了,他最在乎的已经失去,一无所有反而无所畏惧了。 女儿暂时应该没有危险,这是一种血缘上的羁绊,很奇妙,但他就是知道。 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望着电脑旁的仙人掌,张胜祥突然想到了逝世的妻子殷月。 在电脑旁摆放仙人掌,也是在妻子反覆强调下才养成的习惯。
第11页 张胜祥的目光柔和起来,盯着电脑的视线也没了焦距,整个人如突然躺在极软的被褥里一样没有动弹的欲-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妻子是泰籍华侨,他到东南亚採风旅行时在泰国遇到的。彼时初见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那是泰国曼谷的一间古寺外,妻子穿着传统彩色长筒裙走过的妙曼身影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出身当地华侨望族的妻子孤零零地跟着自己这样一个穷作家回到了中国,吃尽苦头不说,若不是自己的坚持,也许妻子就不会难产而死了。 张胜祥想到失去的妻子和那三个孩子,心里难得地涌上一阵难过。 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到四个月时,检查出来嵴柱裂及脑嵴膜膨出这样听都没听过的病症,所以他选择放弃它。 第二个孩子也是女孩,先天性心脏病,不想它出生到这个世界来受苦受难,所以他也选择放弃它。 第三个孩子是男孩,不知道有什么病,医生只是说腹腔里有不明阴影,建议他们过段时间重新检查,他却当即放弃了它——他不想浪费时间,他不喜欢男孩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妻子都很健康,怀上的孩子却连续有各种各样的畸形。 留不得它们。 他知道妻子不忍心,却也没有说什么,妻子娴静少言,从不抱怨什么,也不会反驳自己,只是眉宇间的哀愁越发的凝重。 所以当妻子终于怀上第四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只是去做了常规检查,知道是女孩后,再也没有做过有关的项目。他已经暗自发誓无论如何绝对不要再放弃它了,所以他怀着忐忑的心等待着它的降临。 它就是婷婷。 妻子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就一直神经衰弱,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产后大出血,竟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丧妻的痛楚与初为人父的喜悦若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回想起当日情景,即使已经过了六年,张胜祥也有些动容。 而他健健康康的小女孩,如今也不知道去向。 张胜祥想到这,不由得两眼泪水。此时,他已经不知道女儿的失踪到底是人为事件还是灵异作祟,只觉得怎么想都蹊跷无比,让他无所适从,他的分析能力一向优于常人,如今却毫无头绪。 若说他这辈子有什么对不起的人,也就是妻子和那三个孩子了。若是他们回来复仇,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反而抓走婷婷呢? 他看了看屏幕的文字,已经跳脱了他最初的构想,他看着这完全陌生的故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又是“胎儿”,又是“小孩子”。他讨厌看见这些词语。除了他的婷婷,他讨厌所有的小孩子,出生的,未出生的。 所以他的《胎音》,原本想写的其实是以小孩子为反派的小说。 小孩子是恶的本质。 他想起他的小时候,再一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小孩子应该是和阳光、天真、活泼、可爱等等这一类温暖的词语联繫在一起的吧?可事实上呢,小孩子只会听从内心本能行事,而本能,是恶的。 趋利避害,最是世故无比。 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不喜欢的东西,就肆意的破坏。因为没有所谓的道德,一切便是竞争到底。 小孩子的世界,才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试想看看,一个胎儿的产生,本身就是竞争攻击的产物。于千万精子中,为什么只有一个幸运的成为胎儿,其余的失败者便要被无情地当做养分吸收掉? 张胜祥知道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被人诟病,知道自己很偏激,但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人的本质就是恶,从婴儿时期就註定的。 在孤儿院的日子,给张胜祥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小孩子无师自通地学会谄媚,学会两面三刀,学会恃强凌弱。若是你不够强大,你的食物会被抢走,你的生存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在六岁那年即将被收养的前夕被一直以来的玩伴推下池子,以至于生病发烧,眼睁睁地看那个凶手代替自己,乖巧地跟着一个女人后面,坐上小汽车绝尘而去后,张胜祥就已经知道了。 没有学会控制和压抑的小孩子,是还处在黑暗森林的动物,绝对的不信任与攻击,是直接的毫无掩饰的可怕力量。而随着人的成长,大多数会逐渐压抑人本性里的恶意,慢慢地学会适应社会。 张胜祥想到这里,一个冷噤像电流一样游走全身,激得他微微一震,让他猛然醒悟,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最初的疑惑也有了答案,为什么选择的是他? 因为他至今还在黑暗森林里! 终于触摸到谜团的边缘,张胜祥心里已经没有的之前的颓势,他突然像回光返照一般充满了干劲。 要变天了吧? 已经平静了的屏幕突然又跳动起来,缓缓出现一行字: 去曼谷把【它】带回来。 张胜祥盯着电脑望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笑了,对着空气轻轻地说,“我女儿不会有事吧?” 没有回答。但心里的石头已经落地,这就够了。 张胜祥走到客厅,拿起了电话,“您好,411号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话务小姐甜美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了的懈怠。
第12页 “我想预订一张叶城飞曼谷的直达机票。” 电脑依然闪着幽幽的光,像是随时准备发出什么毁灭世界的命令。 09梦里梦见谁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 房云回到家时,后背已经一片潮湿,在夏季微暖的风中,烘烤出酸涩的汗味,让他有种踏实的现世感。 房云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把衣服甩在沙发上。身上汗津津的,都怪那该死的电台,那该死的小说,这雷同得如此巧合,让他都不得不自嘲这撞枪的概率。 光着膀子在床上躺了一会,房云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吐着烟圈。这一天的事有点太过震撼,他需要静一静,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十三个孩子,少说也是十几万的收入。而且,不光是钱的问题,他需要刺激,若是安安稳稳的就这么一辈子,那有什么意思! 房云心里不会干枯的恶之泉又慢慢地盈了,水带着火的温度,轻轻的漾出来滋润着他的心田。叫嚣着要破坏要发泄,他为这份由内而外的滚烫欲-望刺激得激动起来。 犯罪对于他,就是一味平淡生活的兴奋剂,而已。 抢劫,勒索,诈骗,强-奸,有什么是他房云没干过的,对,还有杀人,可那也是因为他没找到值得他杀的人。 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阻止他,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是吗? 可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不参与,当务之急是想到如何把利益最大化的门路。 把小孩子打残再逼他们乞讨的事他不考虑,倒不是他下不去手,而是这样收效太慢了,再说,乞讨还得看别人捧不捧场,这年头,谁有那么多闲钱和扯淡的爱心啊?谁都不是傻子,他要的是一次性解决。 卖到黑作坊好像也不行,这些孩子都太小了,价钱肯定不高,别人也不会做赔钱的买卖,不会收的。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卖到山区给人当孩子养这么一条路了。那卖到哪里比较好呢? 房云打开了电脑,调出了中国地图。 首先,这地方得穷,其次,这地方得交通不便,最重要的是,这地方得有人买他的男孩子。 是的,房云打算先把男生出手了再说,男生留不得,大了就麻烦了,女生倒是越大越值钱,可他也不愿把战线拖得太久,总之就是赶紧换成钱心里才踏实。 房云把目光锁在一个不起眼的点上,那是广西的山区。 房云热切的目光好像是透过地图,已经到了那着名的十万大山深处,找了几户没媳妇的人家,愿意用半辈子积蓄换他的货。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第一次干这种事,又没有经验,还要去找客源跑运输。 还是不够刺激啊,而且感觉好麻烦,房云嘆了口气,果然什么钱都是难赚的。 还不如找个经常做这行的,他们一次性转手卖给下家,图个方便。 房云正考虑各种情况的实际性,不经意间发现地图下的广告条,说有劲爆新闻,怀着姑且看看的心情,房云漫不经心地点开了。 先出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白色塑胶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这有什么劲爆的,现在的新闻就喜欢一惊一乍,房云接着往下刷新。 “泰国某寺院惊现两千多具弃婴尸体,警方已介入调查。”黑体大大的标题跃入眼前。 房云顿时一身冷汗。 那一排一排的袋子里装的竟是小小的尸体,也许眉眼还是模糊的,小手小脚指节还没有分明………然而他们无差别地被挖出来,装进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塑胶袋。想到这里,就是房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还是看得一阵反胃。 房云压抑着心里异样的感受,接着往下看, “警方随后逮捕两名在寺院工作的殡仪员。据一名殡仪员供认,他受僱于一些诊所,接收并火化弃胎。他们也不清楚庙里到底藏有多少尸体。这两人说,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把胎儿的尸体放置一段时间,等变成干尸后再与其他遗体一起火化,因为这样比较省事。不过由于焚化炉出现故障,无法及时火化,所以才会积攒那么多的胎儿尸体。他将弃胎堆放在停尸房内,浇上汽油以掩盖尸臭。随着弃胎数量越来越多,他不得不在寺院内挖个坑,以掩埋弃胎。但四散的恶臭最终导致案情败露。目前,当局已经以藏尸罪对两名殡葬工作人员提出指控,一旦定罪,他们将面临入狱一年的刑罚……” 也许是因为跨国的原因,新闻里只笼统的说是为了焚化尸体什么的,房云却直觉事情不会是这样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一股阴谋论的味道。 怀着看看也无妨的心情,房云看了一下新闻的回帖。 大部分是些吐槽和批判,一群伪公知在那里唧唧歪歪,一开口就是社会怎么了国家怎么了,房云看得无趣,正准备关闭网页,眼睛还习惯性地向下瞟,看到了一个七个字的回帖:“这是在养恶鬼王。”房云的疲惫一下子被这句话激得无影无踪。 不出所料,这个回帖受到了网友的关注,帖子下很快就围绕着唯物还是唯心这类问题掐了起来,那个署名等待的马甲却再也没有发言。 恶鬼王吗? 这时候照惯例应该吐槽两句的房云一句话也没有说,房云很想否认,但事实上,不知为何,他相信。
第13页 他想到那个叫张婷婷的记不清长相的小女孩,又想到那篇小说诡异吻合的情节,低头小声地骂了句“我-操!” 管他的呢,泰国,离得十万八千里的地儿,他的鬼还管中国的事?他就是生化危机了咱不是还有云南挡着嘛! 房云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具体是什么,又死活想不起来。 他关了电脑,转身走向卫生间,这天气太燥,不沖个凉根本就没法睡觉。 房云动作迅速,没过多久,就带着浴后的凉爽惬意地倒在自家舒服的大床上,眼睛才闭上,就沉沉睡去。 房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自己能很清楚地知道是在梦里,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灰濛濛的一片,什么都是模糊的,他就毫无知觉地行走在这大雾里。 “你身上有雾哦!” 即使是在梦中,房云还是轻易就回忆起了张婷婷的这句话,和她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眸。 房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是谁,在缓慢地向他移动。雾气变得更浓了。 等那个身影几乎到了面前,房云才看清楚它的长相——如果说它有长相的话。 眼前是一团黏肉凝结的小肉山,一个接一个的卵状物带着黏液和息肉结合在一起,冒着血红色的气泡,活像一块肉上钻开了无数个孔,然后把那些孔全都填满青蛙卵,还得是血色的青蛙卵! 房云只觉得无比的噁心。 那完全没有五官的黏肉还在慢慢地蠕动着。呆住的房云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黏肉一面朝房云爬去,一面用呜咽的声音说着话,咕噜咕噜地混合着气泡破灭的声音,让人难以辨别。 可是房云还是听出来了。 “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想杀死我?” 房云明知是做梦,还是由心底升起一股绝望以及惊恐过后的狠劲。他定了定身体,那黏肉见他不动了,更加努力地加快了速度。 “抱抱!” 房云就是在它到达脚边的那一个瞬间,猛然提脚,然后狠狠地踩下去。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咕噜咕噜的哭喊声,房云又用力地补上两脚。 是软的,很有弹性的软。 一脚踩上去,那些卵状物还会“啪”的一声破裂开来,流出浊黄色的黏液。 “好痛啊啊啊啊啊!!!” 那团黏肉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然后慢慢停住,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离开。 雾气开始消散。 房云惊醒过来,望了望床头的闹钟,六点钟,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空气中似乎还回响着那个怪物的悲鸣。 房云全身被汗弄得像刚沐浴完一般湿润,脚上忽然痒痒的,踩上那个怪物的那种触感又浮现在脑海中。 脚上也是湿湿的,房云一边随便挠了几下,一边打开灯。 手上冰冰的湿润的触感还是黏黏的,往下看去,那只脚上粘着好多浊黄色的液体,似乎正沿着脚尖一直流到脚跟,然后滴在地板上。 滴答滴答…… 10等不了了 解脱了吗? 这天晚上,从那件事后,颜银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没有了冰凉的声音敲打耳膜,这种久违的幸福感,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足以让颜银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个弧度。 尹清婉半夜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极浅的笑容,浅得难以觉察。 日子仿佛终于安定下来了。 尹清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没有动静,它还小,三个多月的孩子,又怎么会动呢?医院的那次,是它感觉到了危险吗? 手放在肚子上,有一种错觉,似乎可以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的流动,肚子里面有一个发热的小太阳,她以己血饲养,并且心甘情愿。 尹清婉看着恢复精神的老公,两人极有默契地缄口不提孩子的事,自欺欺人般等待着。 颜银觉得不对劲,一切恢复如初,可他还是感觉不对劲,这种安定像是平静湖面上不堪一击的波澜不惊,湖底那翻滚着的暗涌似乎随时准备着捲土重来。可是,此刻的安定是真的,他迷惑了。 若是世上真有魂灵,那两母子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颜银想到最近电视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强制引产事件,那分明是杀人!轮廓依稀可辨的血娃尸体被放在面色苍白的母亲身边的图片,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不,应该是很糟糕的回忆。 回想起周遥的疯狂,颜银微微地嘆了口气。 一个亲手用刀切腹自杀的女人——在她已经怀孕七个月的时候。 还记得那天当他打开筒子楼简陋的门,整个房间地上全是血迹的情景。 周遥就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倒在中央,鲜血从她剖开的肚子上静静地流淌,仿佛一眼暗夜下森林里的泉。 一个十字型刀痕深深的嵌在她凸起的肚子上,皮肤像茄子皮一样向后下垂,留下可以清晰可见的子宫,以及子宫里的,被切成两半的,他的孩子。 在周遥血肉模糊的肚子里,被横切成两半的胎儿,还可以看见小小的内脏。 他快疯了。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报的警,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浑浑噩噩地度过那些天。
第14页 周遥母亲哭喊着你是杀人凶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被她扇了几耳光的脸似乎又重现了当日的灼热。 一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讨论着一些当代大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脆弱之类的扯淡问题,好在城市够大,每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多,又因为是自杀,这件事也就慢慢淡了。 周遥的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公司里不明真相的人整天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是当代陈世美,是负心汉,是害死自己老婆孩子的凶手。 周遥你赢了,你的死,几乎毁了我所努力的一切。 在他最灰暗的日子里,是清婉把他拯救了出来。 她带着他逃到了叶城,重新给了他一个生活,他怎能不爱她? 周遥是活在幻想里的女人,一觉察出他有变心的趋势,就毅然决然的选择死亡。他不明白,怎么生活里有爱就够了? 他也想不明白,不是说母爱是最伟大的吗?周遥恨他,已经恨到要带走他的孩子,并以残忍的手段分尸的地步了吗? 那一片血,看过之后,就成了永远的心魔。 可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换你,你信吗? 颜银只能贪婪地享受这份安定。 尹清婉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他没对尹清婉说,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子,在停车场拦着他,要他把孩子打掉,不然时间长了就来不及了。 他不敢。 其实他本质上是喜欢小孩子的,现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为什么不再要一个呢?况且清婉身体一直很孱弱,流产会对她影响很大。 最关键的是,他怕轻举妄动,会造成和以前一样的后果。 他可不愿意再次陷入噩梦之中。 不理会面前人的复杂神情,颜银快步离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清婉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颜银始终对胎音心有余悸,那种准爸爸伏在老婆肚子上倾听胎音的场景,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颜银最近的梦里是一片灰濛濛的天,欲雨,将至未至。可是,没有了奇怪的声音,也没有了小孩子的冰凉触摸,于他而言,这就够了。 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尹清婉脸上整天挂着柔和的笑。日子似乎的确是准备平常的继续下去了。 这一天,颜银扶着尹清婉,两人照惯例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完了热播的穿越剧,就到了晚间新闻时间。 尹清婉今天意外地没有感到困。 新闻是一如既往的格调,哪个大企业被曝光了,某某官员被双规了,领导人又出国了,大学生每年总要出点事,颜银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着电视上那张自杀女大学生的照片,虽然眼睛被打了马赛克,还可以看得出生前是个美女,还是重点艺校的学生,搞不好就是明日之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女人就是脆弱! 颜银没有意识到,他这时候,和以前曾经议论过周遥自杀的人,没什么两样。 新闻看到这里,清婉似乎触动了某一根女性特有的敏感神经,神色有些疲惫伤感,也是,胎教是很重要的,看这些血腥的事不好。颜银扶着尹清婉回到卧室,给她盖好被子,亲吻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转身去阳台。 他莫名的想抽一根烟。 回忆起停车场遇到的那个眉眼清秀圆润的男孩子,以及他莫名其妙的话,颜银烦躁不安。一把灭了烟,再扇了扇身上的烟味,去浴室沖了个澡,回到卧室。 被子滑落在安睡的尹清婉身旁,颜银上前,准备把被子给她盖好。 尹清婉圆圆的肚子在棉质睡裙下出现了一个凸点。 眼花了吗? 颜银撩起裙子,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老婆怀孕后的。 该怎么形容这种美丽 月光下,尹清婉全身被一种柔柔的光芒笼罩,皮肤是出乎意料的柔滑,特别是那浑圆的肚子,简直是吸引人多抚摸几下一般,手感好得出奇。 这一刻,颜银忘了恐惧,第一次洋溢起一个准爸爸该有的柔情。 手下的平滑突然起了一个坎,颜银把目光从老婆恬静的睡容移到那感觉突兀的地方。 只见她的肚皮上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手伸了出来,隔着被撑到透明的皮肤。就像平地突然冒出了一座山峰一般,那只手还在向上伸展,并且握住了颜银的小手指,冰凉透骨的寒意就透过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向身体每个地方。 透明的皮肤下可以看见那只手已经抓破了子宫,颜银浑身不能动弹,中了邪似的,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那只手停顿了一会,颜银大着胆子朝那个破洞里看,正巧看到那红得发黑的子宫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如新生的鸡仔一样探出头来。 抓着颜银手指的手还在上升,藉由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它】的身体缓慢地离开养育七月的子宫。 羊水在尹清婉体内荡来漾去,给予【它】最贴心的保护,并且洗涤着【它】身上的血污。 【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从子宫中逃逸出来了,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颜银,没有一丝其他的意味,只是盯着,就足够让颜银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尹清婉依然在熟睡着,恬静的睡颜没有半点变化。而她的肚子,早已经耸成一个诡异的高度,那只握着颜银手指的手,把【它】整个身子都拽出子宫,只留下另一只手,似乎还在摸索着什么。
第15页 【它】肚脐还连着脐带,在满肚子的羊水中,舒畅得像在游泳。 等了一会,另一只手终于要出来了,那只小手的手臂在洞口不断蠕动着,最后猛一用力,握住颜银的那只手也颤抖着剥开了最后一层皮肤。 嘣的一声,肚皮上的皮肤沿着最初突破的那个小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去,一瞬间水花四溅。 像是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颜银的意识已经停滞了,他迟钝地觉察到,孩子已经出生了。他颤抖的手抚向尹清婉的脸,她的鼻息均匀而绵长,一如她任何熟睡的时候。 没有死! 居然没有死?怎么可能! 他的心因此稍微平静了一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反常,尹清婉肚子上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而没有死,这不正是诡异之处吗 或许是另一件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因为他看见【它】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竟是生生扯下来的胎盘,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他想摆脱那只握住他的手,却发现全身还是无法动弹,一股熟悉的迫近感从背后袭来。 正在吃得有味的【它】抬起头,还流着血的嘴咧出一个在颜银看来完全是诡异的弧度,【它】在笑,握住颜银的左手没有放松,他摇晃着拿着胎盘的右手,邀功似的对着颜银,不,应该是颜银身后的某一点,含糊不清地发出破碎的音节: 哥哥。 11我找到了你 张胜祥在候机室安静地等待着那架带他去曼谷的飞机。 周围热闹的人群在挑选着特产商品,张胜祥走向报刊售货点,拿起了那本《心里有鬼》。 翻到连载专栏,是被冠以他名的作品《胎音》,他心里不无恶意地想到,那些号称死忠的书迷,不知道有没有看出这本书,除了第一章,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姑且看【它】是怎么写的,也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怀着这一种目的,张胜祥开始仔细地阅读起来。 这一章时间跨度很大嘛,一下子就到了几个月后,张胜祥回忆起前几章那种时间缓慢的温吞写法,再看到章名——等不了了,最关键的是,这一章,【它】自己提及了“【它】”,用来称呼男主角颜银的孩子。莫非【它】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这应该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张胜祥告诉自己,一定不要遗忘这一点。 候机室响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他把书放进电脑包里,登上了南下曼谷的航班。 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就是那粒搅乱一池春水的石头,打破了多少人平静的生活。 此刻他只是闭上眼睛,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回忆往昔。 一个仍然身处黑暗森林的成年人,并不比孩童多有一丝杀伤力,相反的是,他多少在社会中学会收敛,比不得婴儿纯正的邪恶力量。 所以除了听【它】的话,他别无选择,所以他离开了常年难出的家,奔赴曼谷。 如烈士般一往无前。 什么是黑暗森林? 张胜祥试图清晰地给其下一个定义,可惜他不能,他只能拙劣的运用比喻——这种浅薄的语言艺术,来表述这种复杂而深沉的客观感觉。 ——那是浮士德到达天堂前迷失的迷雾森林,没有光,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存在,拿着武器,杀死任何试图危害到自己生存的东西,不信任其他任何事物,只信任防御,与永无止境的攻击。 他人即地狱。 即使这样说,黑暗森林的解释似乎还是暧昧不清,可是他无法更加清楚的表达给世间上所有已经离开黑暗森林的人们听,在他们昏昏噩噩的生命起初,是什么保护着他们安然成长。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这是一种掩藏在人类每一个细胞中央的本能,一种在黑暗森林里存活的本能。 在人们走出黑暗森林的时候,他们便把这种本能遗忘在记忆深处。他们发明了道德,发明了规律秩序,发明了交往的原则,发明了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而这些,就像在黑暗森林里升起火併在火边跳舞一样危险。 是的,他们走出黑暗森林了,他们以为。 黑暗森林,或许可以说是本能本身。 张胜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早就清楚的知道,他一直在里面,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伪装得和所有人一样,但出众的记忆力让他依然记得那些悠久到让人怀疑真伪的儿时记忆。 把肥嘟嘟的绿色肉虫用树枝戳破,看它们苍翠欲滴的□迸射出来涂满台阶,或者把总是欺负自己的隔壁小孩最喜欢的小卡车偷偷扔进池塘,看见美丽的事物就靠近,看见讨厌的人就躲起来或者索性哭出来。 无关善恶,评判的唯一标准是喜好和那一刻的心情。 这就是小孩子的恶,他们是小小的兽,完全依靠本能行事,而这本能是人类最初的依持,永恒的武器。 现在,他们要逆袭了。 他像一个潜伏在成人世界已久的奸细,压抑着内心的欢欣鼓舞,虔诚地等待着。因为【它】不会伤害他的女儿,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所以他便无所谓。 好戏就要登场了吧? 他不知道他要带什么东西回叶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要带回去的【它】,他相信,会有引导的力量帮助他的,就像他相信邪恶一样坚定不移。
第16页 等到夜色渐浓,晚上十点零五分,他抵达了曼谷。 热带的风扑面而来,张胜祥打车到预订的酒店,一口流利的泰语让司机半里路都没敢多绕,直奔目的地。 晚上十一点,他已经洗了个澡,悠闲地倚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湄公河两岸流光溢彩的美丽夜景,思考着女儿的去向。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没叫客房服务,会是谁呢?带着被人打扰的不悦,张胜祥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拘谨的神色,低着头,生疏又小声地问了一句,“do you need a special service?” 张胜祥当场愣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着女孩又期待又不甘的复杂神情,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是不知道曼谷很乱,尤其是城市外围的贫民窟,多得是十四五岁就为生计所迫的雏-妓,只是他住的酒店还算不错,怎么也会遇到这种事? 酝酿一下语气词彙,正准备拒绝,也许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女孩的脸色都变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慌乱的用泰语急促地说,“我只需要500泰铢,再便宜一点也行,我还可以给你当导游……” 女孩似乎说完才反应过来客人不一定听得懂,正准备搜肠刮肚地想她估计恶补没几天的英文,张胜祥开口道,“那你留下来给我当导游吧,一天就500铢怎么样?” 张胜祥让她进了房间,女孩不知是不是才干这行没多久,神色间还是放不开的不安,见他会泰语,也就小声地问,“您以前来过泰国?你有什么观光计划吗?” 张胜祥当年在曼谷呆了一年多,几乎玩遍了整个曼谷,这次自己又是有事在身,听她这样问,还真不知道何去何从。 “莫非您也是来看婴儿尸体的?”见他一直不回答,女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婴儿尸体?”张胜祥突然起身的动作把女孩吓了一大跳。 “就是半个月前警察在东区的一家小寺庙找到了2000多具婴儿尸体,结果好多游客都说要去开开眼界。您也要去吗?”因为不用卖-淫就可以挣钱,女孩的心情变得好起来,话也流利多了。 “当然要去。”张胜祥觉察到太阳穴突然跳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明天早上十点来找您,希望您不要忘记。”女孩接过张胜祥给的100泰铢的定金,转身走出门外。 张胜祥正要关门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细微的敲门声,这次女孩进去了很久。 第二天,天气是不变的晴朗。 张胜祥把随身值钱的东西都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做好防盗措施,裤袋里只留下几千泰铢。女孩准时的来了,眼圈有点黑,眼袋也有些浮肿,应该是一夜未睡吧。 坐上计程车,女孩熟练地跟司机讨价还价,尽好本分。车子行驶在湄南河畔的小巷,七拐八绕,张胜祥却觉得越走越熟悉。 车子停在小巷里一个已经现了颓势的寺庙前,司机嘀咕着又是来看死孩子之类的话,接了钱就迅速离开。 张胜祥眯着眼看阳光下有些破损的寺庙,这不就是他和殷月初见的那个寺庙吗?怎么变得这么荒凉,他明明记得当初香火是很鼎盛的。 路上遇到几个一看就是游客的外国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瞪圆了眼睛,用西方人特有的夸张神情小声地谈论着。 “为什么尸体还没有处理?”没走多久,就看到场院里清一色的白色塑胶袋,就算做了处理,远远地还是可以闻到尸臭。有两个警察懒懒地守在入口处,见他们靠近,就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们赶紧闪一边去。 女孩子看上去有些伤感,“太多了,因为数量太多,牵连了很多事情,所以尸体还没来得及完全处理,这只是剩下的一部分。”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你知道吗?”张胜祥看着那一熘烟的袋子,觉得眼睛蒙蒙的,看不真切。 “我也不太清楚,人们说都是堕胎的小孩,我们泰国法律是不允许堕胎的,但只要给钱,还是会有小诊所愿意做。也有人说是养小鬼,将头什么的,你知道,泰国流行这些说法。”女孩神色很淡定,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却带着另一种惆怅。 看淡死亡,张胜祥觉得这就是泰国文化的一部分。在生存面前,人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感伤已经逝去的生命。 正在他感嘆的时候,张胜祥突然感觉到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它】在这里。” 整个身体因为这句话微微地颤抖起来,要来了吗? 张胜祥把剩下的四百泰铢递给那女孩,让她自己回去,女孩显然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结束了,连忙双手合十,不断地向他表示感谢。 女孩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看场院,见张胜祥疑惑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这里面有我的孩子。”随即像是失言一般立刻捂住了嘴巴,转身朝门外快步跑去。 张胜祥没有在意,彼此又不认识,知晓了你的秘密又如何?更何况在中国,人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大学生不用说,连高中生,甚至初中生都有许多女孩子做过。为了追求自己的感官享受,而轻易地制造生命,摧毁生命,在那些人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而现代科技的进步更是让人流这件事变得像饮食睡眠一样普通,无痛,快速,杀人于无形。
第17页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巡视那些袋子,试图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每一个远远地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突然,最边上靠近花坛的那个袋子似乎动了一下,张胜祥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风。 就是它吗? 张胜祥走出警察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场院,却激动得手心里全是汗。 绕到院子后面,如他所料,并没有人看守,翻过不高的围墙后,他立马蹲了下来,在那个袋子的前面还有好几个袋子,张胜祥只能跪在最边上,伸直了身体去够那个认定的袋子,整个上身几乎贴着了那一片袋子,一股恶臭铺天盖地地围上来,低下头就可以触到袋子,手指终于勾到袋子的提沿,一用力,终于压着其他袋子被拖了过来。 这个袋子没有臭味,这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选对了? 张胜祥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警察的方向,一只手提着袋子,一只手吃力地翻过围墙,好在围墙真的不高,不然以他常年宅在家里的体能一定会被发现的。 脱下外面披着的衬衣包着那个袋子,【它】又动了一下,走到僻静处,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一个婴儿,不,不是尸体,是活生生的婴儿,不哭不闹,见到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他。 张胜祥现在才发现,孩子有双黑色的眼睛,如国画里最优质的墨,整个眼睛就像是由最浓稠的墨汁凝固而成,没有所谓的眼白,黑得纯粹。 张胜祥看着【它】,【它】也在看着张胜祥,看着【它】的黑色瞳孔,张胜祥内心被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击中了,“我会带你回去。” 把【它】从袋子里抱出来,放进衬衣里包裹好,张胜祥打算赶紧离开这里。 走出寺院没多久,只顾埋头走路的张胜祥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你终于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女人依然是记忆里温婉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冷漠的稜角,即使已经经历了很多奇异的事,这一刻,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一头陌生的短发和熟悉的眉眼,喃喃地喊出声:殷月? 12我要我们在一起 房云第一次接触到拐卖这档子事,很是苦恼了几天。幸好从电话中了解到那群小鬼够听话,陈虎和赵小勇一个劲地催他联繫买家赶紧脱手。这尼玛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 那个诡异的梦让他心有余悸,那种黏糊糊的触觉让他印象及其深刻,还有这几天刻意忽略的事情——那天晚上,脚上的的确确有浊黄色的噁心液体。 地板上没有,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可他的脚上有!那怪物惨痛的尖叫声似乎就回荡在耳边。 操!管你是什么东西,再来老子照旧踩死你!房云忿忿地说了句。 想到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去了,这天房云正准备出发去陈虎那里,和他们说说他的计划。 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手机上显示的是泰国曼谷,搞笑了,都跨国了,外国人居然还会打错电话?反正接电话不要钱,得,和他聊聊,说的是英语的话,说不定能听懂几句呢?自己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这么想着的同时,房云按下了接听键。 “把你手上的孩子全部卖给我,价钱你开。”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这地地道道字正腔圆的中文,让房云准备好的“who are you”被吞到肚子里,迅速反应过来的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有?”话刚说完,房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吗?! “你不用知道,五十万,十三个,全部卖给我,怎么样?”男子的声调平常,完全没有一丝波动。 房云很不争气地心动了,五十万,还不用自己苦思冥想那些麻烦的计划,可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而陈虎和赵小勇一向听自己的话,肯定不会说的,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房云故作镇定地问。 “我已经往你叶城银行的银行卡上打了十万当做定金,你可以马上去查,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把孩子给我,要尽可能的快。”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焦虑。 挂了电话,房云思考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个人怎么也知道自己的银行卡号? 房云打算去看看,万一要是真的呢?那可是五十万啊!房云驱车开往最近的atm机,放卡,输密码,轻轻按了一下显示余额——十二万三千八百七十一。 居然是真的?!天上掉馅饼了! 取了卡后,房云立马开车奔向郊外的大本营,他仿佛看见四十万在向他招手。 到了地方,又是一番拙劣的反侦查,熄灯,停车,敲门,房云进了屋。 陈虎正在吃饭,一见他,咽着饭含糊不清地问,“云哥,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房云也不和兄弟们藏私,把那个电话和银行卡的事一说,很明显就看见他们俩兴奋的眼神。五十万,一人可以分到十六万多,不过一转手的事! “孩子们没什么事吧?”房云坐在沙发上,深深吸了一口烟,莫名的担心,这次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第18页 还是早点结束吧,下次再不干这种劳心劳力的事了。房云暗自想着。 “没事,能有什么事,下午送饭的时候一个两个还好好的呢!能吃能睡的,还有力气哭。”陈虎吞了最后一块红烧肉,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房云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一眼,还有那个眼睛奇大的小女孩,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叫什么来着,张婷婷,好像! 房云打开插销和锁,推门进去。眼前的场景让他大脑瞬间死机,完全无法消化看到的场景。 你一定听过木乃伊吧? 可你见过木乃伊吗? 不是在埃及的那个着名景点,而是活生生地呈现在你的面前,陈虎口中下午还好好的孩子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睛外凸,脸颊深深的下陷,露出的手像树枝一样干枯易折,皮肤呈现出极度失水后收缩的暗黄色。那些孩子像陈列柜的商品一样被整齐的摆放在大床边上,眼睛似乎直勾勾地注视着刚打开的他。 天啊,谁能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房云心里一阵毛骨悚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一,二,三……十一,十二,”少了一个!大着胆子扫视了一圈,房云发现那个女孩——张婷婷,并没有在其中。 “云哥,怎么了?”房云呆立的样子引起了陈虎和赵小勇的注意,他俩好奇地走了过来。 待看清屋里的情景后,胆子最小的赵小勇当场就晕了过去。陈虎虽然也害怕,可终于还是撑住了,他吓得脸色苍白,虽然不明白下午还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可是他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房云和陈虎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脸的恐惧和迷惑。 房云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慌,硬着头皮走进房间,近距离的看那张床上的“孩子”,他们突兀的眼球好像锁定了房云,会移动似的,让房云总有一种被注视的错觉。而在床的另一边,发现了熟睡中的张婷婷。 她依然是鲜活的模样,闭上的眼睑有着长长的睫毛,嘴唇红润,皮肤柔软,与大街上走着的任何一个小孩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只有她没有变成和其他人一样? 房云一只手把她抓起来,狠狠地摇晃了两下,她才幽幽地睁开大大的眼睛,眼睛里蒙蒙的都是水汽,让她本来就大得出奇的眼睛更加突出。 她安静地看着房云,被她这么一看,房云竟然有种心虚的感觉,房云甩了甩头,指了指那一排干尸,“你说,他们怎么了?” “他们?你不是打算卖掉他们吗?他们不愿意,所以就决定帮我咯!”张婷婷用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语气毫无波澜地陈述,让她甜美的童音在寂静中显得尤其刺耳诡异。 “帮你?你对老子的四十万做了什么?”听到张婷婷的话,房云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头上冒,也许是因为抓住的是活生生的人,愤怒超过了恐惧,房云一把把张婷婷狠狠地丢到地上,大声地吼道。 张婷婷慢慢地爬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是永远不变的甜美笑容,“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要抓紧时间才行。你们身上的雾,也给我好了。” 张婷婷的面前的地上,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缝,慢慢冒出一种半固体的血色胶质,满满的铺了一地。然后汇结成一个巨大的肉团,依然是一团黏肉凝结的小肉山,依然冒着血红色的气泡——正是那天夜里出现在房云梦中的怪物。 【它】似乎比上次在房云梦中出现的时候更加巨大了,缓慢的蠕动到张婷婷脚边,亲昵地蹭着她。 陈虎已经跟随这赵小勇的步伐,在【它】华丽出场的时候晕了过去,剩下房云一个人与它对视——即使【它】没有眼睛,房云还是知道,【它】在看他! 不由自主地,房云退后了一步。 【它】一动不动地伏在张婷婷的脚下,像是一个最最听话的家畜。在房云的目瞪口呆中,张婷婷蹲下了身,轻轻地抚摸着【它】坑坑洼洼的表皮,仿佛没有看见上面布满了充满液体的水泡。 这些水泡房云再熟悉不过了——他曾经狠狠地踩在上面,让它们迸挤出浊黄色的粘稠液体。 “这就是小丘的爸爸们哦!来,小丘,跟爸爸打个招呼。”张婷婷一边抚摸着那令人作呕的怪物,一边温柔地说。 从房云的角度,张婷婷的侧脸应该是传说中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吧? 房云却只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危险的迫近,叫嚣着逃离。可是身体像是被水泥浆泼过一般无法动弹。只有脑袋在高速运转,试图消化看到听到的一切。什么爸爸,别开玩笑了!她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房云想到那个梦境里【它】说的话,一股冷汗沿着额头慢慢滚落下来。 肉团听了张婷婷的话,抬起头“看”了房云一眼,然后开始向房云的方向蠕动。 你不要过来啊!我不认识你!房云长大了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庞大的身躯朝他扑来。 “都是因为爸爸们不负责任,妈妈才会不要小丘的,小丘不是说过要和爸爸们在一起吗?”张婷婷走到床沿坐下,用手托着下巴,一脸温柔地对【它】说。
第19页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肉团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慢慢覆盖上地上赵小勇和陈虎的身体,像是被擀面棍擀过一样摊成一片薄薄的肉片,让【它】上面的卵状孔更加清晰可见,像是呼吸一般以一种均匀的节奏收缩舒张着。 房云就只能瞪大了双眼看【它】灵活地从衣服的空隙中钻进去,慢慢覆盖上他们三人的身体上。 像一块冰在身上滑动,沿途留下润-滑的液体。房云内心被恐惧一点一点地占据了,他猛然想到最初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不要参与这件事的直觉,可是很遗憾,被他忽略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一脸悠闲的小女孩,顾不上【它】已经到达了他的大腿,不甘心地开口问,“为什么你要害我们?你到底是谁?” 张婷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竟是怜悯?房云以为自己看错了。 “叔叔,我可没有害你哦!我只是想要你身上的雾而已,至于小丘,它可是你的乖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姐姐说的对吧?小丘。”张婷婷瞪大了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用无辜的语气说道。 咕噜咕噜!肉团发出附和的声音,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又是这句!房云可不想连死了都带着疑问而死,儿子?尼玛的他连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儿子!房云低下头看已经到达腰部的黏肉,更何况是长这副尊容的儿子! “你们果然已经忘了黑暗森林了啊,呵呵,你们不是还保留了一些直觉吗?真是健忘的成年人。”张婷婷发出一声不合年纪的冷笑,像干枯的树枝猛然被折断的声音。 肉团已经蠕动到了房云胸口的位置,房云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那片黏肉也跟着跳动,心跳闷闷的,就像是在鼓上又蒙了一层皮敲出来的声音一样违和。 张婷婷看着肉团,用一种遗憾惋惜的语气说道,“你忘了吗?要不是你和他俩——”张婷婷用手指了指原本陈虎和赵小勇躺着而现在只剩一片血红色肉-体的地上,“一起制造了畸形的小丘,你怎么会有今天?” “小丘啊,姐姐不是告诉过你,如果把爸爸们都吸收掉的话,就可以和爸爸们永远在一起了,你忘了吗姐姐很忙,姐姐想先走了。”张婷婷跨过【它】硕大的身体,站在门边,对【它】挥手告别。 “要快一点哦!”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咕噜咕噜! 伴随着肉团回应张婷婷的浑浊声响,是突然刺入身体的痛楚。皮肤快速地被黏液吸收掉,每一个卵状孔都流出火一样的液体,接触到□的肌肉组织上,瞬间就溶了一个凹点。房云清醒的看到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被缓慢而绵长的溶解进【它】的身体,巨大的痛楚让他狰狞了面孔,张开嘴却也喊不出多痛。在山谷夜晚的寂静中,只有器官如春雪被消融的声音和【它】欢快的咕噜声。 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浮现在房云眼前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她被迫在他的身下,被他毫不怜惜地洞穿,而他,和已经成为一滩黏液的陈虎赵小勇,他们在笑。 还记得,那个女孩是艺校的学生吧? 13你是我弟弟 颜银不敢回头,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每一次的梦中,那孩子出场时,自己那敏锐到细腻的直觉就是这样颤动着神经,预告自己危险来临。 你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吗?明明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应该做一件事,可强大的好奇或其他什么情感总会让你忍不住去做。就像传说中不能打开的门一样吸引着人忍不住扭动门锁。 颜银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尽管心里叫嚣着千万不要回头,可是被紧握的手指传来的刻骨凉意似乎冻住了大脑,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 他绷直的脖颈像电影的回放一般缓慢的向后移,动作僵硬得让人仿佛有听见缺乏润滑的机器转动时咔嚓声音的错觉。 看见了,自己背后的墙角,是那个梦魇的孩子。 皮肤依然是记忆中发出月光般青色的黯淡光泽,头上绒绒的毛发被羊水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胡乱地粘在一起,眉眼模糊,小小的手还没完全长开,手指间连着脆弱的皮肤,像小鸭的蹼。全身上下布满了血污,身体似乎被随便缝上一般有着轻微的错位,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漏出内脏。见颜银看他,便用只有一条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银。 那目光,是怨恨吧?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才会自杀,自己才会夭折的。吸收了死去母亲厚重的哀怨之后,【它】一腔的被阻断生存的愤怒与仇恨只能发泄在颜银身上。 都是你的错! 【它】的目光传递给颜银的,就是这一个强烈而危险的信息。 颜银别开了目光。他用力拽了拽被紧握的手指,还是没有办法逃脱,那只小手牢固得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被紧握的小手指就像脐带一样连接着刚刚破肚而出的孩子。 【它】开始慢慢地爬过来。 而刚出生的它则一口一口吃掉了自己的胎盘,只留下一根脐带耷拉在地上,挥舞着手,嘴里发出欢快的声音。 颜银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弹,连闭上眼睛逃避都无法做到。【它】爬了过来,身体触摸到颜银,出乎意料,是热的。颜银被麻痹的感官瞬间甦醒过来,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感受到一股剥离灵魂的痛楚。仿佛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切开自己的脑袋,分离脑髓一般的痛。
第20页 【它】缓慢地爬着,颜银就只能看着【它】的身体一寸寸的蠕动,心脏像是被一只小小的手在调皮地玩弄,狠狠地攥紧一小个部分,然后放开,然后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颜银无法动弹的脸上滑落下来,沿着下颌流经锁骨,最后流进心脏。 感觉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后,【它】终于爬了过去。 颜银整个人都虚脱了,这时候的他居然还想到一个成语来形容自己:任人宰割。这算不算苦中作乐呢? 【它】来到那个刚出世的孩子面前——这是【它】的弟弟。 那孩子终于放开了颜银的手指,颜银动了动指尖,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心情却在下一秒跌下深渊,他已经疼得没有半分力气,连甩甩头都十分困难。 逃不掉的。 【它】拾起地上的脐带,把那玩意儿放在自己已被横切断的破碎肚脐上,那脐带刚刚接触到【它】,就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一般刺破皮肤,畅通无阻地直直钻了进去。 颜银见证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像是吹气球的逆步骤一样,【它】的身体活像被放入滚油中的生菜,身体瞬间极度缩水。【它】原本还算柔软的手臂变成了老树根一样的干枯,细细的血管因为肌肉组织的萎缩显得有些突出,就像树根上纵横的纹路。 就在颜银的面前,【它】心甘情愿地变成了一具干尸! 再看那刚出生的孩子,吸收了哥哥的丰富水汽——也许还有周遥身上的雾,变得肥润起来,眉眼已经长开,整个身体俨然是一个足月孩子的大小。 现在,它就是新的【它】了。 【它】似乎还嫌不够,圆鼓鼓的眼睛扫视一圈,最后把贪婪的目光定在颜银身上,然后,开始扑向颜银。 不!赶紧逃! 神经在歇斯底里地催促,身体却只能挪动些微,那是极度疼痛带来的疲惫,让颜银轻易地被那条灵活的脐带拦住。 脐带刺入皮肤,瞬间就是一阵天昏地暗的痛。 颜银绝望地清晰感觉到血液在身体的快速流动,就像一群叽叽喳喳的人群一般沸腾,奔跑着涌向他的肚脐。 被吮吸的真切痛感让颜银恨不得立马死去。生命以血液这种实实在在的物质源源不断地在流失,颜银感觉到他正在死去,快速并且坚定的。 最后的最后,颜银好像听见了【它】咕哝了一声,以一种抱怨的口气。说的好像是——果然不够纯粹。 尹清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她感觉自己睡了一个香甜得无与伦比的觉。 她揉了揉眼睛,阳光透进来,让她感觉有点热,她打算去拉一下窗帘。 她掀开被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平了,而在大床的另一边,睡着一个被包裹中的婴儿。 发生什么事了?那是她的孩子?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回事?天啊! 尹清婉感觉自己被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了。下意识地,她呼唤着颜银的名字。 没有回应,大大的房子里居然有一丝回音,寂静。 慌乱,没有依靠的慌乱立即袭来,尹清婉瘫在床上,半晌,她回过神来。 她抱起那个婴儿,是个男孩,看它恬静的睡颜,她心里自然而然地升起一股天然而由来已久潜伏在身体里的母性。 这就是她的孩子,她肯定,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肯定! 她抱着她的孩子,走下了床,这才发现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躺着她的丈夫,准确地说,是类似他丈夫的干尸。 “啊啊啊!”一阵尖叫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尹清婉抱着孩子,费力地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失控的叫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留下来,她却完全没有发现。 她蹲下来,用颤抖着的手去触摸那下陷的脸颊,是真的,不是梦,手下那种失去水分的脆弱感和坚硬让她清楚的了解到,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去了。 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因而感到一阵力量涌上心头——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她和他的孩子。 她故作镇定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她打开了大门,然后坐在地板上,脑袋里空空的,只知道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她静静地等待警察的到来。 警察来得很快,也许是因为出了命案的缘故。 不管警察问什么,尹清婉都只能摇摇头。她很清醒,可她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尹清婉抱着孩子,跟着颜银的尸体一起,被警车带到了警局。 把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说了。 “你是说,你一觉醒来,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已经出生了而你没有一点感觉?” “……是的”,面对录口供的女警察明显怀疑的神情,尹清婉也很想否认,可是她不能,事实就是这样的。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口供终于录完了。那年轻女警的脸上很明显的写着“我不相信你”,可是尹清婉自己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也许在她睡着的时候被打了麻醉,做了手术把孩子生出来了呢?尹清婉很想反驳,却发现这个理由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第21页 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无奈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警察的下一步指示。怀里的孩子很健康,沉甸甸的,让一直抱着他的尹清婉手有些酸了。 话说回来,他可真能睡,现在还没有醒,也不知他饿不饿。尹清婉对这些跟孩子有关的事毫无经验,只能凭着母性的本能轻轻地晃着他,让他睡得更好。 尹清婉不会知道,此时的警察局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警察局的会议室里,讨论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理论上来说,尹清婉是杀害颜银的最大嫌疑人。 “可他们感情一向很好,孩子也快出生了,哦,不,是已经出生了,尹清婉没有作案动机”,“案发的前一天颜银还正常地上班,他的死因太离奇了,换句话说,那种程度的脱水,一晚上的时间根本办不到。”年轻的警员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会议上吵吵闹闹,却根本拿不出一个有用的结论。 “你们都忘了城郊那起儿童干尸案了吗?”侦察队的老队长翘着二郎腿,蹙紧了眉,淡淡地打断下属的发言,威严的声音一响起,一时间会议室竟安静下来。 是啊,这两个案子的受害人的死因同样古怪离奇,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那起毫无头绪的儿童干尸案,若不是开荒的农民想进去那片废弃的小区淘点可以卖的废品,那些小小的干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两起案件应该是一伙人干的,凭大着肚子的尹清婉根本不可能办到。这样一来,尹清婉就排除了嫌疑,可是,究竟是谁,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杀害了他们,为什么选择了他们,颜银,以及那十二个无辜的小孩? 每个人都在思索着,却根本不可能想到答案。 尹清婉被告知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坐到肚子饿,而怀里的孩子依然没有醒,尹清婉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肯定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之后,走出了警局。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难消化,她不想思考,她现在只是迫切地想要吃点东西。 在最近的一个路边摊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面,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后,尹清婉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回家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起身刚要离开,就被人拦了下来。尹清婉抬头一看,是曾经在天桥上遇到的奇怪男子。 “夫人,把孩子杀掉吧,你的丈夫就是被【它】害死了,再晚就来不及了。”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焦虑,以及犹豫。 神经病! 我老公死了关我孩子什么事?他还这么小,你是来嘲笑的吧?一直陷入悲伤中的尹清婉厌恶地推开他,也不管他在后面又想说些什么,招手打了个的,径直坐了进去。 盛怒下的她没发现,抱在怀中的孩子靠在她肩上的头刚刚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男子,露出了一个诡异又得意的笑容。 14不被承认的存在 面前的女子不同于妻子的齐腰长发,有着一头小男孩一般清爽利落的短发,虽然透着欣喜却依然冷漠的眼神,纤细的脖项搭配着黑色衬衣和紧身牛仔裤,如同一朵傲然绽放在黑色残酷月光下的花朵,又像芭蕾舞剧中旋转在舞台上那高傲的黑天鹅。 “我一直在等你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你终于来了。” 即使说着这样看似温情的话,用的却是清冽透明的冰冷声线,高山顶上纯水凝成的冰雪一般绵藏着深深的绝望。 即使张胜祥失口喊出妻子殷月的名字,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清楚意识到,她不是,就算有着相同的容颜,张胜祥依然还是肯定地知道,她不是。 张胜祥怀里的【它】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扒开耳旁的布料,两只纯黑色的眼睛看向她。 她脸上本来是刀削般冷酷的神情,却在与【它】对视时,谦卑地低下了头。 在张胜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走近,右手抄起一把精緻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左手食指。锋利的刀口刚离开,鲜血就沿着她修长的手指滴落下来。她轻佻地伸出舌头舔净刀刃上的血,收起了她那把发出银色光泽的匕首。 她把左手伸到张胜祥的怀里,鲜血就滴落在【它】张开的嘴里,她突然开口,“把【它】给我,【它】饿了。”声音依然冷得像一滩死水。 鬼使神差地,张胜祥递出了怀着安静的婴儿。 她娴熟地接过来,把自己的左手食指伸进了【它】的嘴里,脸上是一种庄严虔诚的表情。 “我们回去。”她抬起头严肃地对张胜祥说。 不知是不是那张脸的缘故,张胜祥直觉地相信了她,坐进了她停在路边的微型轿车。 看着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熟练地驾驶,坐在副驾驶座的张胜祥欲言又止,太多疑问需要解答反而无从问起。 “我是殷月的妹妹,我叫殷……阳”,她一向果断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停顿,“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到了地方我会一一告诉你的。你现在住在哪里?” 张胜祥说出酒店名字后,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早该猜到是这个答案了,不过,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妻子提到过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而她,与【它】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那孩子喝自己的血?
第22页 疑问的确很多,而这一切也只能等她自己开口了。 车里很安静,与车外街道熙熙攘攘的热闹相比,气氛显得更加凝滞。 张胜祥侧过头,看着认真开车的殷阳,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妻子温婉的笑容。再看她怀里的婴儿,静静地吮吸着鲜血,如果忽略唇边一抹显眼的红色,倒也和普通婴儿餵奶时的乖巧没什么两样。 张胜祥看着【它】看不出焦距的眼睛,试图想像【它】的世界,却悲哀地发现,那就像潜水到最深沉的河流里去窥视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般,隐含在其中的,只有更加浓郁的黑暗。那双冰冷纯黑的眼睛之下,该不会只有一片虚无的夜色吧?长时间的注视【它】的眼睛,让张胜祥好像坠入一个沼泽,不断绝望地往下陷,没有温度,没有知觉,这种恐惧感冻僵了张胜祥的身体,逼出他一身冷汗。 等他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殷阳正用一种又轻蔑又怜悯的复杂目光看着他。车子停在他下榻酒店的停车场,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让自己摆脱刚才的魇,更加清醒一点。 跟着殷阳下了车,他带着她们,走进了他的房间。 她把【它】放在大床的中央,解开了包裹【它】的衬衣,让【它】赤-裸的躺在白色浴巾上,【它】全身的皮肤是婴儿共有的白皙滑嫩,如同刚沐浴过一般。她轻轻地抽出手指,上面的伤口在离开【它】嘴唇的瞬间快速地癒合了,皮肤平滑得就像从来没有被划开过。而【它】刚刚还是正常的肚脐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肉芽,除此之外,【它】看上去和任何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看着【它】闭上眼睛休寐的模样,你完全不能相信【它】曾经藏身在超过2000具婴儿死尸之中,被装进同样的塑胶袋,伪装成它们中普通又可怜的一员。 殷阳轻轻地给她盖上了薄被。然后坐在地毯上,靠着墙,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烟。 张胜祥静静地倚在窗边看她做完这一切。 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窗外的世界仿佛不存在了,整个房间只听得见【它】小小心脏在胸腔里鲜活跳动的声音——那是生命起源时最初的证明。 “你不是有许多疑问吗?问吧。”,她缓缓地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神情有些疲惫,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干脆。 该从哪里说起呢?张胜祥一边想着,一边顺势在床边坐下,打开了电视,试图缓和一下这种让他呼吸不畅的气氛。 “你给我起来!”她突然严厉凛然的声音吓了张胜祥一跳。 张胜祥看了看床上的【它】,应该是这个原因吧?“【它】到底是什么?”张胜祥只能学她的样子靠墙坐下,与她面对面,忍不住开口问到。 谁知道听了他的话,殷阳的眼神一下子警觉起来,带着一丝不信任。 “你竟然不知道?” 难道我应该知道吗?我本来就只是个可怜的丢了女儿的普通人而已!张胜祥难以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惊讶,自己明明只是听从命令罢了。 殷阳一直用一种复杂目光在打量着他,这让他十分不安,仿佛自己是个误闯神殿的入侵者。在张胜祥像刚做完激烈运动一样脑袋开始刺痛的时候,他听见殷阳用一种类似妻子殷月的语气喃喃地说了一句——“姐夫”。 “你知道为什么在现实中小孩子比较容易见到魂灵,也就是人们说的鬼一类的东西吗?”殷阳的声音恢复成一贯的冷漠,仿佛刚刚那声“姐夫”只是张胜祥的错觉。 其实这个问题张胜祥听过很多种解释,什么磁场啊,生命力啊之类的说法也了解不少,毕竟是恐怖小说家,总会有意识地去搜集一些有关灵异的资料当作素材。可是他自己本身是不信的,他是一名唯物主义者,曾经。 见张胜祥只是摇头,殷阳深深吸了一个烟,才冷淡地说,“因为是同类吧——都是不择手段想要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其实,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有鬼这个存在形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寿终正寝的人不会变成鬼?”殷阳看着张胜祥,神色间是窥视到他内心脆弱后的轻慢。 “你记得黑暗森林吗?【它】就是里面的王。”殷阳的目光转向床上熟睡的【它】,眼神里除了虔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在。 “当初,姐姐是为了我,才会跟你去中国的。” 看到张胜祥从谈话到现在没有变过的迷茫神情,殷阳只得从头开始说起,尽管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因为她必须藉助张胜祥的力量才能带【它】会叶城,【它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知道关于双生子的古老习俗吗?在很多沿袭旧制的地方,双生子是不祥的象徵,必须只能留下一个,而晚出生的那一个,则要被作为污秽放入处刑的石磨,活活地碾碎然后封印,听说这样恶灵就会永世不灭,永远活在被撕裂的痛楚中,”说到这里,殷阳停了一下,“很不幸,殷家就世世代代恪守着这个残忍的祖训。”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张胜祥看着面前的殷阳,又想到六年前因为难产才去世的妻子,这么多年,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 “我活到现在,很奇怪是吗?”殷阳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接着故作轻快地说道,“因为殷阳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啊!所以我是躲在母亲房间下的暗室长大的孩子,只有在姐姐睡着后才能有出去呼吸一下外面空气的权力。”
第23页 殷阳的话猛然刺进张胜祥的心里,让他升起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所以,姐姐去了中国,而我从此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殷家。”提到死去的殷月,殷阳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以前不觉得奇怪吗?从来没有见过妻子娘家人的姐夫。” 殷阳的话让张胜祥一下子回想起与妻子相识的点点滴滴,相识后没有带自己见过父母的妻子,谎称跟家里闹翻了跟自己私奔到中国的妻子,从不联繫家里人的妻子,从不提及往事的妻子,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妻子就决定消失在妹妹会出现的国度。想到这里,张胜祥心里有点不舒服,当时换成别人,对的时间地点,妻子也会毫不犹豫地跟随而去吧? 殷阳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用坚定地语气说,“相信我,姐姐并不是随便做出选择你的决定,事实上,当时只有你可以。况且,姐姐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张胜祥无奈地想到,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毕竟妻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你说你一直在等我?这又是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张胜祥打算换一个话题。 “【它】已经甦醒了,你又怎么会不来?”殷阳当即反问道。过了一会,她接着说,“就算你遗忘了你的任务,命运依然不会改变,直觉带你来到这,把【它】带回去,这就是黑暗森林的力量。” “要凑够2000多个自然夭折的婴儿需要很长时间,我一直在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它】的甦醒。”殷阳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人们平常称之为高兴的神色。 既然是夭折又怎么会是“自然”?张胜祥不明白,可是他知道,有很多事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 “只能给【它】喝血?”张胜祥看到她手里把玩的精緻匕首,想到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不是血,是雾!”与她冷酷时稜角分明的面无表情不同,出乎意料,殷阳又笑了,她似乎很爱笑,尽管她的笑里总带有一丝嘲弄和诡异。 “你那小说《胎音》不会有下文了。”在半晌的安静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一句,“颜银死了,胎儿也已经甦醒了。他阻止不了的。” 不知道殷阳口中的他是谁,张胜祥却可以明显感到殷阳话里面的幸灾乐祸。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作者都还不知道的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一次,张胜祥已经懒得问了,谜团太多,反正总有解开的一天。 “今天,怎么睡?”张胜祥看了一眼大床上熟睡的【它】,估计自己是没资格睡这张床了,进而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拿去,再开一个房。”殷阳把自己的钱夹扔了过来。 张胜祥认命地拾起,起身准备去一楼大厅。 一个真的够吗? 张胜祥按下按钮,电梯来得很快,打开了门,竟幸运地没有别人,张胜祥走了进去。打开了那个棕色的钱夹,抽出殷阳的身份证,看见上面的照片是长头发冷着一张脸的殷阳,而姓名果然写着妻子的名字,殷月。 简直就像可以透过这个不属于殷阳的名字触碰到她一直以来的压抑生活一样,张胜祥感受到不安得如同被完全的黑暗吞噬一般的悲伤——谁能看到我? 不被认同的存在吗? 但再怎么不被认同,就算是不被承认,你也依然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吧? 15序曲至此剧终 张胜祥去了新订的房间,殷阳躺在【它】旁边的地毯上,就这么过了一晚。 第二天,张胜祥刚醒,就看见殷阳站在他床边,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进来的,难道是自己没锁门? 张胜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赤-裸的胸膛,面前的毕竟是小姨子啊!殷阳却仿佛没看见,见他醒了,留下一个让他定机票的命令就转身离开。——好像不管是跟谁,他都是被命令的一个。 殷阳居然连护照都准备好了,看来她真的等了很久。张胜祥老老实实地办妥一切。 第三天,三“人”登上了回叶城的飞机。 下了飞机,张胜祥打了个车,带着两“人”回到了自己住的小区,反正家里有的是空房。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楼道灯不知疲倦地发出温暖的橘色光芒。殷阳面无表情地抱着【它】沉默地跟在背后,张胜祥边走边掏出钥匙,快到家了。 是自己的错觉吗? 那倚在家门口熟睡的小小身影,再熟悉不过的粉红套装,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头发似乎还是走失那天他亲手扎上的麻花小辫,温顺地垂在胸前。 这是他的女儿婷婷,他走失快两个星期的女儿! 即使知道女儿不会出事,可当女儿安然无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张胜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压抑着心里如沸水般翻滚的狂喜,甚至不敢用指尖触摸一下面前的人儿。张胜祥就停在与女儿一步之遥的地方,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吹气,眼前的影像就会消失。 殷阳停在他的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在这时,面前的女儿动了动,用小手揉了揉脸,慢慢张开了她大大的眼睛,迷糊地看了一下周围,看清面前的人后,在下一秒起身扑向张胜祥。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第24页 欢快甜美的语气,带点撒娇。仿佛她只是和小朋友一起玩忘了时间,抱怨晚归的父亲一样。 张胜祥抱着女儿,费力地开了门,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在门外呆的时间太长,或者是刚睡醒,女儿的身体冷得出奇。在夏天的晚上,给了张胜祥一种被冻住感知的错觉。 殷阳依然面无表情地跟着,仿佛没有看见面前这个鲜活的,姐姐的孩子。 张胜祥竭力显得不是那么突兀地放下了女儿,看起来会不会有点太迫不及待? 张婷婷好像现在才看见爸爸旁边的人一样,扬起脸天真地询问父亲,“爸爸,爸爸,这位阿姨是谁啊?” 殷阳坐在沙发上。安静地重复着那天的“餵食”动作,也不怕吓到小孩子。 “她啊,是婷婷的小姨,婷婷不是说很想看妈妈吗?她和妈妈长得是一样的哦!”张胜祥把一床小毯子盖在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女儿。 “谁说我没有看过妈妈啊?妈妈就是在婷婷面前消失的哟!”张婷婷看着殷阳餵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张胜祥不能理解女儿的话,猜想女儿这几天也许受了一些刺激,毕竟这么小就经历一些离奇的事,正在思索着言辞,就听见餵食结束的殷阳淡淡地说了一句,“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 “阿姨不要急,【它们】马上就来了,已经在路上了。”张婷婷乖巧地回答。 张胜祥听着这莫明其妙的对话,直觉女儿这次回来实在太不对劲了。想要问女儿走失的经历,又害怕触及到女儿什么不好的回忆,女儿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果然是【它】搞的鬼吗?就为了让自己改个该死的小说?! 女儿与殷阳的对话,似乎即将发生什么大事,自己却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张胜祥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叮咚——”,一向访客很少的张胜祥实在想不出这时候会有谁来,想到殷阳说过《胎音》不会有下文了,【它】玩够了不写了吗?总不会是编辑小陈吧?半途弃文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打出个“连载结束,敬请期待单行本”就可以拖住很长时间,甚至可以长到让读者遗忘。况且小陈也不会没有提前告知就贸然上门催稿,自己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会是谁呢?张胜祥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头发被认真的绾起,穿着一袭淡绿色长裙,看上去温柔优雅,很古典美的模样。 “请问你找谁?”张胜祥可以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应该是走错了吧。 “【它们】”,她微微欠了欠身,不等张胜祥开口,就略带歉意地快步走进了门。张胜祥只好跟着她,试图告诉她她找错了人。 她走进客厅,看着客厅里的三人,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先坐吧,可以开始了吗?”张婷婷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看向殷阳。 “人都没来齐开始什么?他不是没来吗?”殷阳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她,不以为然地说。 张婷婷夸张地嘆了一口气,“他?他最近搞了很多事啊!我可先告诉你,他有变成叛徒的徵兆哦!” 殷阳没有回话。 张胜祥看着她们,确定了这女人的确认识殷阳和自己的女儿,他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女儿有点不正常,现在的女儿似乎有点邪气。不,也许从一开始所谓的绑架起,就已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想到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今天的事,过去的事,那些奇怪的遭遇,和最近遇到的奇异事件,像火焰一般在张胜祥的心里燃烧着。张胜祥只觉得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启动,想要摧毁他未知的那些秘密,利刃般的冲击划在心口,他望着女儿熟悉的笑脸,竟会觉得恐惧! “爸爸不要呆呆地站在那里嘛!这位阿姨爸爸也认识哦!” 女儿的话在耳边响起,笑容好刺眼,你真的是我的婷婷吗?张胜祥不敢问,只是机械地望着那位据说他也认识的女人。 那人见张胜祥看向自己,便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我忘了介绍吗?你好,我叫尹清婉。” 声音是典型的软语绵调,抑扬顿挫,温柔悦耳。听在张胜祥的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尹清婉?那篇小说《胎音》里的人物?这么巧,同名同姓的吧?!张胜祥只觉得脑袋里的谜团像滚雪球一般又变大了。 “你是真人?你知不知道你和一个小说人物同名?呵呵,好巧!”张胜祥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 “我就是她啊,是您创造了我。”那个自称尹清婉的女人又是温婉地一笑。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一股神秘力量在操纵着自己的小说,自己只要听从命令就可以让女儿安然无恙。谁知道事情超过了他所能想像的范围,安然回来的女儿似乎也神神秘秘的,现在又冒出一个自称是他小说人物的女人! “你在开玩笑吧?一点都不好笑,事实上,我也只写了一章,后面的是……枪手写的。”张胜祥吞了一口唾沫,试图说清这一切。 “我知道,不过一章就够了,您的小说有自己的生命。您在第一章已经创造出了我和我的丈夫颜银,以及【它】——我的孩子颜尹,”尹清婉满怀柔情地抚摸着怀里的孩子,“后面是他操控的,他试图进入小说让我杀死我的孩子,可惜他失败了。”说到这,尹清婉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25页 “叮咚”,门铃又响了,这次门没有关,来人便径直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穿着灰色风衣,皮肤白得像是可以看清手上最细的静脉血管。他坐在殷阳对面的沙发上,看了尹清婉一眼,说了一句,“果然还是逃不过啊!” 一开口,张胜祥就知道了他是谁,他是那个打电话命令自己的男人,他那低沉的独特声音自己是不会听错的! 就是他,绑架了自己的女儿,随意篡改自己的小说,女儿才会变得怪怪的,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种情况!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人,张胜祥被愤怒沖昏了头脑,当即沖了过去,准备狠狠地给他几拳。 张胜祥的手被轻易拦下来了,还被反扭在背后,让他无法动弹。身后的男人有些无奈地开口,“你女儿可是自己离开的,我只是利用时机做一些自己的事而已。” “爸爸,人家只是饿了,去找了点吃的,没想到爸爸会被坏人利用。你放开我爸爸!”女儿跑过来,身后男人突然放了手,女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拉着自己坐在一边。 张胜祥揉了揉手腕,看着这一屋子人,觉得无比地不可思议。殷阳看向自己,又是怜悯的眼神! “还真是天真可爱啊,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前久出现的儿童干尸案呢?你竟敢违规!”话音由一开始的戏嚯转为凌厉,男人突然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仿佛能够引发灵魂深处的敬畏一般,让人忍不住臣服。 “那可是他们自愿给我的,反正比起被残忍地杀害,还不如帮我,让我为他们报仇”,女儿脸上是无所谓的神情。 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儿童干尸案,自己不在叶城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张胜祥越发地觉得诡异,只有沉默以对。 “吾王哀魇,请问可以开始了吗?”张婷婷恭敬地对男子说,眼神里却带有一丝不屑和嘲弄。 “怎么能不等我?”巨大又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像是一阵来自地狱尖锐恸哭的悲鸣。 地板突然裂开一条缝,一股胶质液体涌上来,就在张胜祥面前,慢慢的凝结成一个全身血红的“人”,那种身高,应该是一个男人吧?之所以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实在是因为张胜祥眼前的这个生物完全看不出样貌,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就像剥得精光的羊,□的黏肉坑坑洼洼不说,还不住的往下滴着黏液,简直是在硫酸池中浸泡过一样。全身上下布满了带有黑色小点的血泡,就像一堆青蛙卵嵌进数以千计的肺泡中一样。 张胜祥差点没吐出来。 “你居然没死?反而还吸收了小丘?我真是小瞧你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得不说,你算不错了,房云。”张婷婷看着眼前的人型肉团,淡然地称赞道。 “那时候叫你赶紧转手把孩子卖给我,你偏拖拖拉拉的,现在弄成这样,也真是自作自受,躲不过的。”那个叫哀魇的男子看着那叫房云的生物,似乎有点惋惜。 “您担心好您自己吧,吾王。”婷婷又笑了,笑声依然脆生生的。 “没有别的【它】要来了吧?开始吧。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一直不出声的殷阳有些不耐烦。 “爸爸,”张胜祥看着突然呼唤自己的女儿,“千万记住,到时候要靠本能努力杀死遇到的所有人,包括我哦!我可不愿意爸爸这么快就牺牲掉,毕竟爸爸可是难得的预言体质啊!” 不,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张胜祥眼睁睁地看见她的左肩上冒出了小小的三个头,张婷婷开心地介绍道,“这是大姐,这是二姐,这是哥哥,他们一直和婷婷在一起哦,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是那几个被自己狠心打掉的孩子! 他们闭着双眼,小小的头低垂着。张胜祥却分明感到好像有一只小小的手触及他的喉咙,一股可以凝固血液的寒冷让他忍不住冒起了鸡皮疙瘩。 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高速运动的黑色雾气,慢慢上升,张胜祥看了一眼周围,所有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一脸嗜血的表情。 为什么我非得加入他们啊?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无法好好思考。张胜祥想要跑,却被活生生地吸入其中,就像误入洗衣机的宠物,在高速旋转的雾气中被甩得头昏眼花,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女儿张婷婷调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游戏开始,欢迎来到黑暗森林!” 生存是第一要义 16我要活着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张胜祥就如同温水里被煮的青蛙,又仿佛溺水的后期,感官渐渐消失,却还没有死,整个人如同浸泡在最最温柔的水里,身体舒展着,软绵绵地不愿甦醒,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就此睡去吧……不要醒来…… “游戏开始,欢迎来到黑暗森林!” 一个调皮可爱的童声却开始在已经迟钝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这是昏迷前女儿的声音!那这里,已经是黑暗森林了吗?他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意识像水渗进海绵一般慢慢回归,张胜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厚厚的落叶上,不知已经过了多久,身体也显得有些僵硬。抬起头,在那虚无的上方,是一片压抑的灰雾笼罩于眼前,看不真切的天色,以及头上纵横交错的枝干,和细密的叶片。
第26页 突然想到一句很久以前看过的古文里,那句“自非亭午时分,不见曦月。” 张胜祥试着动了动手臂,一阵酥麻袭来,像群蚁爬过一般渐渐蔓延到全身。不死心地忍住,张胜祥猛然用力起身,腿部抽筋的痉挛瞬间冲击了他的痛感,让他疼得喊出声来。 声音回荡在森林里,显得格外的悠长。 张胜祥慢慢地站起来了,踉跄地走了两步,扶住最近的树用来支撑着身体,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气息才渐渐变得平稳。 张胜祥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高大粗直的乔木,随处可见的沿着枝干向上攀爬渴求着阳光的肥翠藤蔓,大量蕨类植物围着树木生长,层次分明的植物类型仿佛让张胜祥误认为自己置身于亚马逊平原那片广袤的热带雨林中。 张胜祥一直以为黑暗森林只是一个比喻义罢了,这竟是真正的森林吗? 在经历了一系列离奇事件之后,张胜祥发现自己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陌生丛林甦醒,几乎等于剥夺你所有的感官认知能力,除了常识以外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这是唯一让人感觉安全的办法。他不知道自己要呆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想到女儿之前的“善意”提醒,他只知道,正如女儿所言,他们那群人和那些诡异的婴儿,必将互相杀戮,只为活着。 【它们】都到哪里去了? 张胜祥想了一下当时在场的全体成员——自己,女儿张婷婷,小姨子殷阳和自己在寺院中找到的孩子,自称尹清婉的女人和她的儿子颜尹,叫房云的人形肉团,以及被女儿尊称为吾王哀魇的混蛋! 只是不管【它们】是什么,形体还是婴儿的吧?一个婴儿如何才能在丛林中存活下来? 张胜祥觉得有点冷。他现在很担心女儿婷婷,其他人都是神神秘秘的,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女儿可是人啊,自己含辛茹苦亲自带大的,如假包换的人。 是吗? 突然打了一个冷噤,让张胜祥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所以他清楚地想起女儿肩上那三个小小的头,它们一直在那里吗?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竟一点也没有觉察? 好像自从女儿六岁生日之后,一切都变了。 到底是怎么了啊?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男人,只想安心地写写文,守着女儿,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好。谁知道命运却硬要把他推向残酷的角斗场。 只是因为自己出众的记忆力记住了小时候发生的事?又或者是婷婷口中所谓的预言体质,该死的,简直像是在拍电影,还得是惊悚片。 张胜祥已经放弃思考了,越思考越混乱,找不出答案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 张胜祥突然觉得人的所谓智慧其实是无用的东西。 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响,空旷后的胃就像罢工游行的人群,不断宣示自己原本卑微的存在。 他饿了。他急切地渴求着一些食物,这是最本能的需求。 他摸了摸口袋,钱夹还在,打开可以看见身份证银行卡和几张百元现金整齐的排列着,可惜毫无用处。再找,也只找到钥匙圈,好在上面除了钥匙,还有一把小小的摺叠刀——唯一的武器。因为平时不抽菸,他甚至连打火机都没有。 前面早就说过了,他就是传说中家里蹲的死宅,对他而言,野外生存技能那种东西就和外星人一样不可望也不可及。即使因为要写作,多多少少涉猎过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他也不敢指望自己可以形容成废柴的体能。自己该不会是第一个淘汰的吧?——在有女人有小孩的前提下。 算了,那些孩子,包括女儿,一个个都不正常,绝对不是善茬,况且这里可是黑暗森林,理论上年龄越大,越没有优势才对。有空想这些,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即使知道女儿诡异,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和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她还是乖巧懂事的普通小女孩,而现在却——其实张胜祥不知道女儿到底变成了什么,但,至少,还是人的模样不是吗?这足以迷惑他了。 张胜祥完全辨不清方向,只能随便选了一条路走下去。丛林湿气太重,头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片厚厚的雾气。没过多久,就润了他身上的衣物。偏偏这地方气温还不低,就像真的热带雨林一般,又湿又热,闷得张胜祥一身汗。 完全找不到食物啊! 张胜祥有些失望地看着前方树枝上朱红色的硕大果实,吞了吞口水,看着那鲜艷的色彩,实在不敢贸然动手——不是说这种鲜艷颜色的果实十种里几乎就有九种是有毒的吗? 越走越饿,飢饿感是最真实的压迫,空空的胃反而感觉异常的重,沉沉的坠着,仿佛要把整个身体一起拽到地上。 要不躺下睡一会吧,睡着了就不饿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张胜祥扼杀在萌芽状态。张胜祥狠狠地甩了甩头,就像赶走苍蝇一般驱逐脑袋里的想法,睡下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却因为这一个动作晃得眼睛都雾了。 走到树下,他还在犹犹豫豫,却没有发现一双血红的眼睛在自己面前闪烁,吐着细长分叉的信舌。 红色果实下的新叶被映衬得格外的绿,鲜明的对比下,越发显得可口。张胜祥实在忍不住了,颤颤地伸出了手——做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第27页 正在这时,一阵警觉如春夜新笋从心底破土而出,让他堪堪地停住了手。 危险!危险!快住手!警报响彻心里。 张胜祥收回了手,警觉地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他把目光看向眼前。 在一遍又一遍地扫视中,视力不是很好的他终于发现那红色果实的碧叶下,盘旋着一条大约和自己一指宽的绿蛇,正悠闲地附在枝上。颜色太相似,不仔细看真是很难发现。 张胜祥发现,在这个森林,直觉似乎变强了,这是错觉吗? 张胜祥看着那条蛇,椭圆形的头,逐渐变细的尾部,和它不时吐出的红色小舌,只觉得一瞬间每根寒毛都不约而同地颤慄起来。就像头上突然浇下一盆冰水,从头冷下来,再从脚心凉回头顶,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怕软体动物——他怕没嵴椎的动物,却也怕嵴椎太多的动物,比如眼前这条小绿的种族。 适度的飢饿可以使人提高反应能力,可那只是适度。当你饿极之至,你会发现你不会放过眼前任何可以拿来当食物的东西,你会克服一切,甚至,竭尽全力把不安全变成安全,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活着,就要进食,进食,就会活着,食物永远是第一需求,是所有求生欲最直观的表现。 明明可以走开就好,饿壮人胆,张胜祥竟打起了那条小蛇的注意。不管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总之,先弄死它再考虑吧! 张胜祥想了一下,从另一边折下一根手臂般长的细树枝。一手紧紧抓牢手里布满青苔的石头,一手拿着树枝,缓慢地靠近果丛,受到轻轻地挑-逗,那条蛇终于慵懒地爬上树枝。张胜祥一点一点地把树枝的高度降下来,自己也跟着慢慢蹲下。就在树枝即将接触地面的那刻,说时迟那时快,他抡起手里的石头狠狠地砸向那个翠绿的食物。 蛇的头只差一点点就咬上他的手腕,他的手却一点都没有停,直到蛇头几乎碎了,尾巴还在不停的大幅度摆动。蛇这种全嵴椎生物,即使是把它的头砍下来,不等一会的话,它也会冷不丁地咬你一口,不折不扣的复仇者。可张胜祥竟然已经把它的头砸成模糊的一团,肉连着骨,却还在不断的扭动着。 张胜祥就坐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它,等待着它完全死透。 等它终于一动不动之后,他笨拙地用小刀砍掉蛇头,再划开蛇的表皮,凉凉的鳞片细密的排列着,手感出奇的好,张胜祥终于成功地剥下了皮。皮还是留着吧,也许以后用得着,谁知道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呢!张胜祥把沾了血的皮揣在包里,看着手上那节细长的肉条,心里有些失望,真是太少了。 张胜祥看着它却犯了愁,要怎么弄熟它?他没有生存必需的火——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你也许知道,万物生于水而灭于火,水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但水本身往往又是可怖的,水无坚不摧,却往往假装最弱小的存在,姿态极低,让人不忍心设防。相反,看似破坏力强大的火却可以给人以安全感。火是任何动物,不,应该说是任何生物的毁灭者,对火的恐惧是生物最深沉的本能,永远的命运枷锁,摆脱不了的魇。 可是聪明的人类学会了利用火。最起初接近火的一拨人,一定都是无与伦比的勇士。这火成了人类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保护着自己,有效地抵御毒蛇猛兽的侵入,并能帮助人类在弄死其他种族后,可以更加美味的享受它们富有营养的尸体。 你看,善恶有时不是那么明显的,并且我应该很遗憾地纠正——是大多数时候。 火很重要,而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张胜祥十分沮丧。 肚子已经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来吧,我要食物!飢饿的胃反馈给大脑,让脑海里清晰地出现茹毛饮血四个大字。 张胜祥嘆了一口气,把那条类似脖颈的细条拿在手里,滑滑的,可以摸到一节一节的骨头。他鼓起勇气咬了一口,一股甜涩的酸味在舌尖停留,而不买帐的嗅觉却清晰闻到一股腥味。嚼了几下,可以感到小蛇不够坚硬的骨头在嘴里破碎,喉结一动,艰难地吞了下去。 再来啊!大脑得到胃的鼓励,催促着张胜祥。 意识是身体的奴隶。 张胜祥飢饿的感觉涌上来,让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吞完所有的肉。胃里有了点东西后,意识又回归了。张胜祥想到自己竟生生地吞了一条蛇,顿时一阵反胃,几乎要吐了出来。可是绝对不能吐!那是食物! 就在张胜祥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一个声音猛然从左侧传来,“有血的味道?姐夫,你杀了谁?”声音依然冷冽清寒,却带着一丝嗜血。 张胜祥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殷阳,她从暗处悠然走来,面上看不出表情,不由得心里一紧。张胜祥紧张得吞了一口唾沫,蛇的膻味又回荡在嘴里,女儿的话不假思索的出现在心里:要杀了看见的每一个人! 杀了她,或者,被她杀! 17当人失去幻想 被她杀,或者杀了她! 杀了她,或者被她杀! 看似一样的句子,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强调主动出击的自卫,后者突出的,则是失去生命的恐惧。 是的,面对不紧不慢朝自己走来的殷阳,张胜祥最大的感受是恐惧。 张胜祥现在就陷入一片分不清敌我的恐惧中,觉得自己就像日本电影《大逃杀》刚开始的时候弱小的男主角一样,天真地不愿主动出击,只能四处逃避。可是在这丛林时,人类骨子里的群居性也会让他感到一种孤单的恐惧,不自觉地期待着同类。
第28页 谁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啊!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被人杀。 随便来一个人吧,这陌生的一切快要把我压垮了。 而现在,原本一个人身处丛林的孤单终于被打破之后,第一个感觉竟是恐惧,比起未知的毒蛇猛兽,一样有着心智的同类,给与张胜祥的不安,更加像暴风骤雨,又期待又排斥的不安就像这随处可见的藤蔓,紧紧地缠住心灵。 张胜祥盯着走近的殷阳,手在口袋里握紧了小小的刀。 “你竟然还没死?”,殷阳似笑非笑,语气里的惊讶倒是真诚的。 张胜祥不知道应该回什么,只是警觉地看着殷阳。即使殷阳是女人,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她,他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 “不要这么紧张嘛,姐夫!我又不会吃了你,”殷阳停在他面前,望着他,故意顿了顿,仿佛是要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眼睛里是戏嚯的神情“要不,我们合作吧!”。 “怎么合作?”张胜祥不敢相信殷阳会主动提出结盟,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只能竭力用冷静的口吻回话。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你女儿说过的话吧?没错,我们应该要在黑暗森林选出最强者,不过,这不影响我们结盟吧?”殷阳懒懒地回道,仿佛笃定他一定会答应一般。 事实上,张胜祥的确会答应。 比起一个人在丛林里横冲直撞,同伴当然是个很好的选择,即使这个同伴最后会成为对手,那也是最后的事情。那意味着他可以活很久,为什么不呢? 张胜祥点了点头,然后迟疑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愿意?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杀了我,你身上一直有很多武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阳,试图从殷阳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现什么。 “大概是为了感谢你让我早一点获得自由吧!”殷阳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回答。 张胜祥把手拿出来,做了个握手的准备动作。这是他的习惯,什么东西确定下来时一定要明确,比如合同契约以及见证,这会让他安心。 殷阳没有拒绝这个她认为多此一举的行为,她不耐烦地把手递出去,“真是可悲的仪式感啊!” 张胜祥装作没听见,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殷阳如声音一样冰冷的手。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张胜祥清楚知道在这丛林里他就是个体力不支的废柴宅男,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从属的地位。刚吃下去的蛇让胃有些不舒服,张胜祥竭力不去想刚刚那血肉模糊的食物。 “不要惊动其他人,然后走到森林边缘与草原的交界处。那里比较适合生活。”殷阳挨着张胜祥,也坐了下来,但刚坐下,她似乎想到什么,猛然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抓起张胜,“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血腥味会引来其他人,或者动物,不管哪一样,都不是好惹的!”殷阳一边熟练地在丛林里走着,一边给身旁无知的男人解释。 见她一脸严肃,张胜祥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赶紧打起精神,跟上殷阳的步伐。 丛林里湿气很重,等到殷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张胜祥的衣服已经被水汽和汗水打湿,整个人处在脱水状态,他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像起火了一般辣的疼,他需要水。他抬起头,望着前方左右环视的殷阳,正准备开口,殷阳就善解人意地递给了他一个军用水壶,自己开始拿出地图查看。 张胜祥一口气喝了半瓶,还是觉得渴,正准备再喝一口的时候,水壶被殷阳抢了过去。殷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你这样一口气灌完是不对的,过一会再喝。” 张胜祥这时才注意到殷阳手中的地图,殷阳竟然有黑暗森林的地图?这让他有种带着空间穿越的奇异感。 “这有什么奇怪的?要是我没成年,还可以和那群孩子一样,光靠雾气就可以活下去。”殷阳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殷阳的话让张胜祥想到被自己忽略很久的疑问,“殷阳,我不像你们,我真的不明白,关于这一切,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回答。”在张胜祥终于开始思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简直无知得像个游戏里的局外人。 “有什么好解释的?”殷阳终于抬起头直视他,目光比声音更冷。 “一切的一切,你们到底都是谁?”心里的烦躁被殷阳冰水般的声音一激,张胜祥几乎是吼出这一句话。 “你小心一点,我能凭血腥味找到你,他们也能凭声音找到我们。”殷阳冷静地皱着眉看张胜祥吼完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我是你妻子的妹妹,张婷婷是你女儿,尹清婉母子是你创造出来的,那个房云我也不清楚,至于哀魇,他是上一次的幸存者。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应该知道一样好吗?张胜祥在心里腹诽,嘴上却很软,换了一个当前更重要的话题,“你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再说,我们怎么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或者这里究竟是哪里?” “这个你还问我?这里就是你口中的黑暗森林,你把那种力量称为【它】,结果【它】就存在了,你创造了‘黑暗森林’这个词,【它】就用来当这一次的选拔场地,这一切是你创造的。”说到这里,殷阳的脸上多了几分憧憬,随后,她用一种庄严的表情看着张胜祥,“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在心里胡乱设定什么,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当真。”
第29页 殷阳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张胜祥脑袋里一片空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是说,这一切是我创造的?” “理论上不是,你提供设定,【它】负责实现。”殷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它】是什么?”这个不知性别的词被用来代指过很多东西,张胜祥只想知道,殷阳这句话里,【它】代指的究竟是什么。 殷阳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他,这种表情就像在高楼上看着一个小孩抱着金砖走近混乱的贫民窟一般,充满着看好戏的期待以及对弱小者天然的同情。 “应该是【自然法则】吧!就像学会使用火对人类进化的巨大影响一样,【自然法则】确立了‘通过对新物质的发现与运用,对改变本体是唯一的途径。’这一点,于是【它】选择了你作为想像力的载体,”说到这里,看着张胜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也就是说,【它】会有选择性地实现你的幻想。” 当头棒喝! 原来噩梦的源头竟是自己吗?张胜祥难以接受这样一个解释,可想到曾经见过的尹清婉母子,他恐慌了。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坚定的告诉自己,是他张胜祥创造了他们!张胜祥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回想发生的种种怪事,的确是发生在自己发表了那篇该死的小说《胎音》之后。如果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想像,哦,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悔不当初! “就算不是你,这个沿袭了很久的仪式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形式而已。”仿佛安慰一般的话语,让张胜祥慢慢冷静下来. “殷阳,你……他们都是人吗?”张胜祥只想确认这一点。 “应该都是吧,那篇小说里尹清婉的孩子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殷阳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 “我没想过,刚开了个头,婷婷就走丢了,后面不是我写的,所以……我不知道。”张胜祥努力回想,也忘了当时自己写《胎音》的灵感。张胜祥把婷婷走失后接到那男人电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殷阳。 “果然是哀魇搞的鬼。你被利用了,他应该把那个叫颜尹的小孩给强化了。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殷阳若有所思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会是鬼吗?”张胜祥犹豫着说了出来,让一个长期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出这句话是痛苦的。 “不,所谓鬼魂只是死去的人不甘寂寞的脑电波而已,再说,若是真的有鬼这种东西存在,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觉得矛盾吗?被鬼害死的人,也会变成鬼。也会找那个鬼报仇,这不就无限循环了吗?”殷阳似是不屑这些鬼神之说,表情里尽是轻蔑,“天地万物,人才是最可怕的,那些降头古曼童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受人心的操纵。” 张胜祥没有说话,若是殷阳说的是真的,那他自己就是个危险且不确定的炸弹,脑袋里千千万万飞快出现又飞快消失的念头里,不知道哪一个会被【它】选中,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事情。即使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思维却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更加快速的变化着,恐惧!自作自受的恐惧!会被自己幻想害死的恐惧! 殷阳看着他呆滞无神的眼睛,就知道他陷入了混乱之中,这很正常,每一任的【选召者】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她走过去,轻轻拍着张胜祥的肩膀,“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是随机的,况且【它】所有的行动都只有一个目的,”看着张胜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殷阳继续说道,“【它】的目的就是进化,无休止不停歇的进化。所以并不是你所有的想法都会变成现实,【它】会自主选择。” 张胜祥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想到女儿说的话,这奇怪的预言体质就是他进入黑暗森林的原因吧?若说这一切有他幻想导致的原因,那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吧?他想到自己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由自主的社交恐惧症,被动扩展的人际关系,就连妻子也是主动走进他的世界。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会被选上的因素就已经确定了。 这真的是一场很大的局。 【它】想要这么一个人——能够冷眼旁观同类互相残杀的人。 但他并不是啊!虽然张胜祥承认自己对别人以及别人的生活漠不关心,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直面同类间的杀戮,他想要的只是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好了。与其说他残忍不如说他漠视。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那扯淡的【选召者】,张胜祥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不,不需要管这么多,他要活下去!然后找到女儿,和女儿一起回到以前相依为命的生活,人类的进化关他什么事?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他相信,事情结束以后,女儿肯定会变回原来的模样,这样想着,张胜祥的内心慢慢坚定起来。 “上一次这样的竞赛是多久以前,选出来的人有什么义务吗?”张胜祥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执着,让殷阳有些不习惯,却还是回答了他。 “每隔五十年进行一次,用你的定义来说,【它】会从人海中选择那些灵魂仍在黑暗森林的人,然后从中选出最强者,比如上一届的幸存者哀魇。而【它】的目的就是毁灭那些阻碍繁衍的人。”殷阳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张胜祥警戒的声音传来:
第30页 “殷阳,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谁?” 18杀婴的诅咒 听了这话,殷阳一愣,反应过来时反而笑了,“我是谁?我是殷阳啊,姐夫,你怀疑我?”那笑容却是苦涩的,带着长久活在暗处的忧郁。 殷阳的表情让张胜祥想到她之前的人生,不由得觉得蹊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你真的是在暗室里长大的吗?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线索到殷阳这里时,逻辑出现了断层,所以张胜祥才不得不怀疑。 “想知道?那可真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啊!你听过西南殷家吗?”殷阳从包里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厚厚的落叶上,悠然地坐了下来。一边招呼张胜祥到旁边来。 张胜祥坐在殷阳旁边,看了殷阳熟悉的面容一眼,只觉得她有些反常,摇了摇头开口回答道,“我没有听过。”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它曾经是西南煊赫一时的大家族,以蛊术和养小鬼闻名,在清朝的时候举族搬迁到了泰国。我们这一支,就是殷家的大宗。殷家在曼谷暗界是很有名的巫蛊世家,在东南亚华人圈里也赫赫有名。”殷阳脸上出现沉浸在回忆中的人特有的迷茫神情,有那么一个瞬间,张胜祥以为她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殷阳顿了顿,接着说,“所谓的大家族都有很多禁忌,我跟你提过的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生了双胞胎除了要用殷家祖传的玉磨碾碎之外,还要把血与骨浆装瓶封印起来。” 在殷阳清冷的声音中,一个大家族的百年兴衰被娓娓道来,可是张胜祥却从殷阳的叙述中听出了不甘心。 “封印起来?”张胜祥光是想像一下一个鲜活的婴儿竟然被磨子生生碾碎就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原始部落才会存在的无知仪式,竟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被人严格恪守着吗?想像中的画面让张胜祥几乎吐出刚刚生吃下去的那条蛇。 “那可是好东西哦!想一想,那种灵魂眼睁睁看着以万劫不复的形式毁灭掉,那种痛苦,你可以想一想啊!降头术中很厉害的血婴炼制时也没这么残忍哦!”殷阳似乎是魔怔了一般,越说越兴奋,脸上跟着出现了嗜血的表情。她侧着脸看着一脸诧异的张胜祥,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吗?因为我把它们都吃了啊!” 什么?!张胜祥几乎是僵在原地,吃了!那些东西能吃吗?!怎么吃?张胜祥眼前出现一幅殷阳吞下一滩暗红色血块的情景,仿佛亲眼所见一般逼真,再看看眼前殷阳和妻子一模一样的面容,顿时觉得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以及油然而生的排斥感。 “为什么要封印?因为那是力量啊!那些不得安生的怨气是强大的力量,所以要留下它们。” 殷阳扭过头,一只手突然紧紧抓住张胜祥的肩膀,“你知道吗?在决定我活着的那一刻,我无形中就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殷阳脸上的表情这时候已经可以狰狞来形容。她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直勾勾的不知道看向何处,抓着张胜祥的手却没有松开。 张胜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默默地用手向后撑住身体,肩膀却被殷阳的指甲箍得生疼,就好像殷阳通过这个动作,可以把心里的痛苦传过来。 殷阳接着说道,“是我害死了她!她代替我去死了,所以她每天每夜都来跟我说,她说瓶子里好小箍得她好难受,她说她很冷啊,周围的孩子都排斥她说她不是殷家人,她说要我去陪她啊!”殷阳像是着了魔一样摇着张胜祥的肩膀,把张胜祥摇得头昏眼花。趁她还没有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张胜祥的手摸到旁边的水壶,来不及多想就往殷阳头上砸去。 殷阳的手垂了下来,终于昏倒在塑料布上。 张胜祥捏了捏有些肿痛的肩膀,看着倒在一旁的殷阳,心里面五味杂陈,复杂得紧。 杀婴,在许多朝代许多地方都是被默许的,许多古文化中不是都有把婴儿献祭给所谓的“神”的蒙昧历史吗?但张胜祥没有想到的是,时至今日竟然还会有人因为祖训这种东西而轻易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正在张胜祥脑子里高速运转的时候,脑海里猛地出现了曾经看过的电视节目《动物世界》,雄狮在夺得狮群控制权后也会杀害未成年的幼狮——但那是为了促使雌狮发情。朦朦胧胧中,张胜祥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灵感却断断续续,像一曲不成调的丧歌。 身边的人动了动,殷阳揉着头,晃悠悠地醒了,她的目光在水壶和张胜祥之前徘徊了一下,慢慢说了句,“做得好!下次我要是再被魇住,就砸晕我。” “你饿了没?”殷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才回过头问张胜祥这个被他们共同忽略掉的问题。 听到这话,张胜祥的肚子就配合的发出了需求食物的声音。 殷阳嘆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我要是没成年就好了。”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武器,“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这个给你。” 张胜祥接过殷阳递过来的匕首,看着殷阳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一时间寂静下来的丛林,抬头看,依旧是暗无天日一般的浓翠。 百无聊赖中,张胜祥想到了妻子殷月,那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儿,从不忤逆自己的意愿,温顺如初生的羊羔。已经忘了是不是爱,也许只是因为妻子主动走进自己的世界,自己才接纳了她?如果殷阳说的是真的,那妻子根本就是早有打算,从一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张胜祥越想越后怕,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生直至才初露端倪,现出可怖的面目。
第31页 《楚门的世界》,张胜祥想到了这部电影,突然就感同身受起来。当有一天,你发现你所熟知的一切,人也好物也罢,亦或是所谓的规矩都变得陌生,都变得不可信任的时候,只有靠自己,其实人能靠的,也只有自己。 张胜祥想到这里,直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他惶惶如弱小无助的蝼蚁,被驱使着走向已经发生巨变的命运。此时此刻,他更担心的是不知道谁又会突然在他行驶的轨道上放上一块恶意的石头。自从女儿走失以来,他已经身心俱疲,未知的未来什么的,真的已经是难经波澜。 有些沉重的脚步很轻易地打断了张胜祥的回忆。张胜祥回过头去,看见殷阳竟扛着一头小狮子走了过来。看着那类似半大成年犬体型的狮子,张胜祥觉得自己肯定眼花了,殷阳那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从狮群中猎回小狮子? 殷阳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了句,“这是拣的,今天刚被咬死的,还很新鲜。”随即,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盯着张胜祥,警觉地问:“你没乱想什么吧?” 被殷阳这么一提,张胜祥马上想到刚刚出现在自己脑海的《动物世界》的情节,再联想到狮子一类的动物多半不会生活在这茂密森林,而殷阳竟然可以这么轻易找到所谓幼狮的尸体!张胜祥惊得全身发冷,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一般。是真的!那什么【选召者】的能力是真的!就像知道张胜祥心中的猜疑一般,【它】随机实现了一个,完全不理会这会给张胜祥带来多大的震撼。 殷阳不说话,只是看着张胜祥发白的脸色,像是明了了一般默默地开始生火。丛林里湿气大,就算是枯木也有些潮湿,殷阳拢了一堆最表层的落叶,火才慢慢地燃起来。 殷阳掏出摺叠刀,戴上塑料手套,娴熟地切开死尸的肚子,慢慢地开始剔肉。 火逐渐旺了起来,温暖了张胜祥的身子,让他回过神来。 殷阳的手上已经被染红了,她的神情是专注而认真的,那份血的鲜红却让张胜祥陷入一个无解的思维模式中。他不久前才生吃了蛇,为了生存而去掠夺其他动植物的蛋白质等各种东西,这是生物的宿命,所以是不可违抗的天理。是的,这没错,所以他很难理解在食物充足的时候,为什么还会有人热衷于生吃猴脑之类的食物,想想它们的近源种,不会觉得残忍吗?不,就算想到也会有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吃下去吧!沿海不是还有婴儿汤这种天价食物吗? 张胜祥看着在火上被烤得冒油的狮子肉,深深地觉得,还是熟食符合人的饮食习惯,一边翻动着肉串,一边发些混乱的感慨。 等等!婴儿? 被自己狠心打掉的孩子从健全的女儿身上冒出来,小说角色颜银因为被女友带走的儿子而噩梦连连,殷家残忍的家训,被封印在瓶子里的婴儿尸体……至今为止,所有奇怪的事情不是都与小孩子有关吗?张胜祥觉得自己好像在杂乱的思考中抓住了点什么。 “殷阳,你那时候的话还没有说完。” 听见张胜祥这话,殷阳只是微微地抬起头,隔着跳动的火焰看,根本看不清她埋在树影里的表情。 一时间,气氛僵住了,两人都只是沉默地烤着肉。 在张胜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殷阳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果然还是想知道,看在姐姐的份上,我不会欺骗你。也罢,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说完这句话,殷阳的表情有些烦躁,似乎试图找到一根烟然而无果一般,她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地开始叙述。 “殷家每隔十年就会出现一对双胞胎,那些瓶子供在殷家祠堂里,年复一年,成为殷家力量的源泉,在我决定离开殷家的时候,我带走了它们,并且,吃了下去。”殷阳像是回味似的砸了一下嘴,“是液体的哦!无法想像吧,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怨恨,我需要更大的力量,我要复仇!我喝完之后,就看见了【它】的神谕,我当时就知道,我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并将为此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殷阳的眼神灼灼,仿佛压抑心中的猛兽一般,“它们在我体内叫嚣着,让我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我身上的使命,我来,为了毁灭。在姐姐走后,我替代了她,事实上,我当时的确引起了族人的怀疑,但我母亲也在那年去世,这件事分散了族人的注意力,而我就是在那时接近祠堂并且逃出了殷家。在我逃出殷家后,我就一直在等你。” “等我?”张胜祥迟疑地问。 “因为【它】告诉我,让我等你,说你会帮我取得我想要的。而我也因此了解了【它】和你口中的黑暗森林,和这游戏的规则。”殷阳望着张胜祥的眼睛,认真地说。 张胜祥总算知道了殷阳身上谜团的来龙去脉,但这对于整个事件来说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正当张胜祥殷阳二人沉浸在往事之中时,听见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含糊的笑声,带着一丝嘲笑: “篝火宴会?两位兴致真高啊!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加入呢?” 19越长大越孤单 张胜祥猛地跳了起来。旁边的殷阳迅速站起来回过身去,留给张胜祥一个戒备的侧脸。 这个声音……是他!这群人里面最不像人类的生物——房云。
第32页 不用回头,张胜祥也能想像出他模糊的面目——这种模糊是实质上的模糊,或许加上一个前缀会更加形象,血肉,血肉模糊。 张胜祥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僵硬地转过身去。 房云依旧是人形肉块的结合体,看起来像是头的部分,张胜祥可以看见那块肉及其不自然的上扬着,在笑?他是在笑吧?他到底在笑什么?张胜祥的脑袋里飞快地运转着,却像无限不循环小数一样毫无头绪,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自己心里本能的恐惧。 下意识地,张胜祥侧过头看了一眼殷阳,她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只是细心如张胜祥,却发现她的手微弯着插在口袋里,保持着随时随地准备出击的警觉。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殷阳,张胜祥发现自己心里的恐惧像清晨太阳出来之后的雾,虽然还在上空盘旋,却让人有勇气对抗。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拥有同类的安全感吧! 张胜祥退后一步,与殷阳靠得更近一些。 房云似乎还在笑,过了一会,他含糊的声音又响起了,“喂喂喂,这么怕我吗?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啊!前辈。”房云朝着殷阳的方向说着,肩膀还做作地耸了耸,很可惜,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不介意我也来一份吧?”房云指了指地上的死狮,说罢就径直从殷阳身边走了过去。 他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张胜祥闻到一股浓厚的腥味——类似于被不小心遗忘的肉类在冰箱里腐烂掉的,那种一打开冰箱就扑面而来的味道,在其中夹杂的还有,很新鲜的血的味道。 这傢伙,刚刚杀了什么?! 张胜祥就这么看他神情自若地用手指间流下的粘液把肉还算平均地分成三份,然后把其中一块贴近自己的身体。张胜祥的脑袋就是在这一瞬间空白了。 仿佛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可以感知到主体的震惊,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他的瞳孔极度放大,用传统的夸张手法来说就是俗气到泛滥的——“眼睛几乎要掉下来了”。 他看见了!房云本来就赤-裸粘稠的身体,那些带有黑色小点的血泡突然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发出嗤嗤的声音,流出浑浊的黄色液体,包裹起贴着他身体的那块狮子肉,像是许许多多有生命的嘴一般,肉就这么被流过的液体消化掉了——就像丢进了硫酸池里一样。 房云餍足之后留下的只是地上一滩散发着腥味的体-液。 张胜祥想吐。 看着被留下的,貌似属于自己和殷阳的那两份肉上面粘着的黏液,张胜祥发誓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会想要吃这玩意儿。 张胜祥看了殷阳紧锁的眉头,觉得殷阳想的应该和自己一样。就在张胜祥还在猜测来者的意图的时候,却没想到殷阳上前一步,手里的匕首已经出鞘,银色的光一闪,殷阳手里的匕首已经指着房云的咽喉。 只差一寸。 而殷阳已经站在房云面前,面对面看房云那张模糊的脸。张胜祥想要出声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者多半是敌非友,而殷阳的这种勇敢他自问是没有的,所以,不能阻止。 可是殷阳会赢么?张胜祥不知道他俩的实力,可是房云一看就比较厉害吧?这么想的时候,又不禁为殷阳捏了一把冷汗。 房云却没有给张胜祥想像下去的空间。 他并没有按照张胜祥的剧本马上开打。他的双手在自己面前近乎示弱地摇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前辈,这是干什么呀?我只是吃了一点肉啊?前辈不会这么小气吧?” 如果不看他的模样,忽略他声音里的含糊,这口气几乎就是男女之间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嬉皮笑脸了。 张胜祥确信自己看见了殷阳在那一瞬间咬紧了牙,殷阳的匕首前进了,几乎刚好触摸到房云的喉咙,“不要叫我前辈,我和你这种杂碎可不一样。” 房云又笑了,张胜祥费力地辨认地听着他故意压低的含糊不清的声线,“杂碎?是啊,您多高贵啊,西南殷家的大小姐,嫡系继承人,可惜……”房云故意地顿了顿,接着不无恶意地说,“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只是个该死而没有死的人,而已。”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后面这句话,房云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 之后是沉默。 短暂但难堪的沉默。 就在这时,殷阳手里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划过房云的喉咙,迸射出的粘液飙到张胜祥的脚边,那一刻,张胜祥确信自己听见了噼里啪啦的血泡破碎的声响。 这个叫房云的怪物! 眼睁睁看房云被殷阳破开的部分生出一根根的触手,不,也许称之为肉丝更为恰当。那些纤维物像是活着的生物一般在空中挥舞着,探索着,寻找着,最后慢慢黏结在一起,整个脖子上连一道伤痕都没有,仿佛被那些毫不吝啬任意流淌的粘液给抚平了一般。 殷阳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手里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划开房云的身体,最后甚至把房云给切成了好几块。 张胜祥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之间的高手对决,就在他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瞪大了双眼,看房云散落在地上的各个部分发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肉丝,像是有生命力的触手,然后在殷阳略微疲惫的喘息声中有序的重组了。
第33页 房云可以称为脸的部分依然带着嘲讽的笑。 殷阳并没有再进攻,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重新拥有人形的肉团。 “这样是没有用的哦!前辈,况且,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呢?我并没有伤害你们俩啊!充其量也不过是分享了你们的食物,”房云指了指对面剩下的狮子肉,接着用一种又遗憾又感慨的语气嘆道,“只是因为我不是你们熟知的所谓的人?只是因为我的样子,所以认定我有危险,所以要在我有所举动之前,先下手为强?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是异类,所以说,人类还真是低劣啊!” 他的声音本来就含糊,现在更是接近于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但张胜祥听清楚了,他很想反驳,却发现房云说的是事实,若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房云,而是女儿,尹清婉亦或是那个叫哀魇的男子,都会有一丝结盟的可能性,唯独他房云不行! 子非我同类。 房云的话竟让张胜祥觉得有一点羞愧。不过也是一闪而过的一点。他可不相信房云会是同伴。 “不觉得这种态度有点熟悉吗?”房云看不出指节的双手慢慢合十,看上去简直像是融在了一起,“比如说人类在面对其他种类的时候?” “少废话!”殷阳甩下一句话,就开始了又一波的进攻。 “没用的,前辈。”房云一边轻松地躲闪着,一边温柔地说,“没用的,没用的。” 殷阳的速度很快,快得让张胜祥看不清她的动作。张胜祥是靠着那一刀一声的血泡破碎的声音来计算着殷阳的攻击。可是房云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除了地上越来越多的粘液以外。 “我,可是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想要活下去啊!就算变成这样,还是期盼着活着。况且,我也一样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们任何人!”房云似乎是玩够了游戏一般,连留在两个肉窟窿里的晶状体,姑且称为眼睛,也开始发出认真而嗜血的眼神。 毛骨悚然! 张胜祥看着房云像是融化了一般,流淌在地上,而地上的粘液突然伸出了两只手紧紧抓住殷阳的脚,一时间竟让殷阳无法动弹。 张胜祥在外面又害怕又着急,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想要去拉殷阳一把,又怕自己也被那仿佛有生命力的噁心东西缠住。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胜祥想要丢下殷阳逃跑。趁那个怪物在对付殷阳,自己应该可以有一段时间吧?跑吧,跑吧……这一刻张胜祥只听得见这一个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所谓的心理斗争都没有,在那一个瞬间,张胜祥几乎有自己已经迈出脚的错觉。 不,不能逃。 就算跑,又能跑多远呢?若是殷阳输了的话,房云又怎么会放过他?张胜祥不是傻子,所以他虽然怕得要死,却没有撒腿就跑——因为心知没有用。他就是越到这种时候越是该死的理性。尽管是悲观的理性。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那些粘液已经上升到了殷阳膝盖的位置,殷阳弯下腰,手里的匕首不停歇地割着身下那类似手的肉状物,却没有用,就像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只能给予一瞬间的断裂,却于事无补。 “前辈,你知道为什么你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打不过我的原因吗?”房云已经与地面融合,与殷阳的膝盖一般高,他仰视着殷阳,却依然是嘲笑的口吻,“因为你放不下。”伴随着这最后六个字的,是殷阳腿下越裹越紧的韧性的肉。“放不□内那些东西的怨气吧?想要报复整个人类,或者只是一个殷家?你姐姐死了吧?你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管它们做什么?” “我可是消化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儿子才活下来的人哟!嘛,就算不被承认是人也无所谓,我还活着,你却要死在这里,”房云的声音开始兴奋起来,“可以感受到哦!前辈你身上蕴藏的力量,像水一样的,前辈你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场对战中,张胜祥是恐惧且懦弱的观众。不能逃,只能在手心里捏一把汗,胆战心惊地看着。 除了强大到无法忽略的恐惧以外,简直就和观看竞技比赛时的观众没什么两样,恨不得自己能上去帮忙。张胜祥却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一点也帮不了。 “既然你称我一声前辈,我怎么能死在这里?”殷阳突然抬起头冷笑了一声,张胜祥看不到她的表情,耳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在张胜祥和房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殷阳从包里掏出另一把匕首,没有一丝犹豫地□自己的心口。血沿着握着匕首的手慢慢滴下来,流下来的血在接触到房云身体的时候,笔直地刺-穿了房云的身体。 要从房云的脸上分辨出表情是比较困难的事,张胜祥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凝固的表情,一般意义上,人们称之为惊讶。 “就算全世界的物种都灭绝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使命就是消灭像你这种杂碎!杂碎!去死吧!”殷阳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慢慢覆盖在房云身上,像是烈火消融冰雪一般吞噬着房云的身体。房云发出了惨叫声,他快速地收拢着自己的身体,却没想到殷阳动作更快,殷阳拔出自己心口的匕首,狠狠地朝房云的头掷去。 惨叫!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很多很多人的惨叫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轰炸着张胜祥的耳膜。在那一瞬间,张胜祥听见了殷阳的吼声——“去死吧!”,带着实实在在的怨恨和几乎用生命发出的悲鸣。
第34页 这不是殷阳,不对,应该说这不只是殷阳,那些被她吸收了的没有在这个世界存活过一天的胎儿在叫嚣着。 张胜祥几乎认不出,那在血泊中的人是殷阳,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张胜祥却发现她的脸颊在微微地颤抖着,那是竭力压抑力量的证明。 “谁说我要放下!啊?”殷阳慢慢逼近惨叫中的房云,“和同伙轮-奸了那个女学生,制造了这身体原来主人的人,就是你这杂碎吧?”殷阳眼中尽是愤怒,“你这样的杂碎,有什么资格提我姐姐,凭什么跟我争?” 殷阳拔出插在房云脸上的刀,“你去死吧!反正你早该死了。” “呵呵,说到……这个……你才是……早该死的人吧?”房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让张胜祥听得费力,却依然听清楚了。 很显然,殷阳也听见了,她冷笑着用刀划开手腕,让血滴在房云的头上,“我会让你后悔的。” 房云停了一会,接着吃力地说,“这辈子,我他妈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这是房云的遗言。 随后他身体的残骸,都在他死后迅速融进了地里,和以前所有的失败者一样成为黑暗森林的养分,成为森林葱郁的雾气。 “虽然你留下来完全没有一点用,但你该庆幸你刚才没有丢下我逃跑,姐夫。”殷阳一边擦着刀锋上的血迹,一边对呆立一旁的张胜祥说道。 “我……”张胜祥想辩解,却又无话可言。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他在心里认同了什么事情之后,他就很难自己反驳掉,哪怕是假装。 房云的到来就像是变奏曲中的一个意外的错误音节,被殷阳抹杀掉之后,于是便结束了。张胜祥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狮子肉,再看了一眼只剩下一点火星将要熄灭的火堆,不得不说,已经完全没有继续进食的欲-望了。 张胜祥转过头去看累得靠着树干休息的殷阳,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不容亵渎的神祗。 黑暗森林是有光的。这像是一句废话。可是张胜祥就是想要强调这一点,不然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眼中的殷阳,会让他有披戴着荣光的错觉? 20原来你还记得 在经过一段足以压抑死人的静谧之后,殷阳终于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走吧,这个地方的味道让我噁心。” 回过神来的张胜祥只得跟在她的身后,朝丛林的更深处走去。 要想走出黑暗,必须历经黑暗,穿越黑暗。 依然是雾气朦胧的天空,抬起头也看不见阳光,只有从树叶间透过的光亮才能提醒张胜祥,现在是白昼。那偶尔的一束光,又冷又明亮,把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翠绿映衬得格外妖娆。光使黑暗更黑,并且更加不能忍受。就好像希望一般,若有若无的悬在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砰的一声重重地砸下来。 前面殷阳不紧不慢的背影,就像一个发光体,在此时此刻吸引着张胜祥,想要再靠近一点,那是光吧! 已不知走了多久,无法辨认时间流逝,张胜祥只能根据自己身体的抗议来计算,应该是走了很久。眼睛自动忽略了那些相似的树与景,只能看见殷阳的背影。在已经有些头晕的时候,张胜祥看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意识地,他也停住了脚步。 “再走一天,就可以走出这片森林了。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前面的人回过来对他说,声音是冷的,如同她发出的光。 得到指令的张胜祥一屁股瘫在地上,感觉有生之年从未走过如此多的路,疲惫是腿上可以感知的酸楚,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却出乎意料地干燥,躺上去似乎还可以听见树叶咔嚓咔嚓的碎掉的声音。很奇怪,头顶上明明雾气蒙蒙。不过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张胜祥都会提醒自己不要惊讶,这本来就是一个诡异的地方。 殷阳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看了一眼天色,开口问他:“你还记得姐姐吗?” 这个问题把张胜祥问懵了,殷月吗?那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妻子。殷阳是不是听了那个房云的话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张胜祥半晌才反应过来。 记得,当然是记得,可是……似乎也没有那么清晰。张胜祥看着眼前与妻子一模一样面容的殷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记忆里那个长发飘飘的妻子重合。殷阳的短发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脸上可以称之为冷漠的表情。 “当然记得了。”这句话应该不算谎话吧? “有时候,我会想不起姐姐,就算知道自己和姐姐长得一样,看着镜子还是觉得陌生。不知道我忘记的,到底是姐姐,还是我自己,很可笑是吧?” 殷阳又笑了,张胜祥知道她其实很爱笑,只是她长久活在一个人的影子里,笑得永远不开心。 “姐姐是为了我才嫁给你的。”像是强调一般,没有得到回答的殷阳又说了这一句话。 嫁给我也不是很糟糕的事啊!张胜祥有些不理解殷阳为什么执着于这一点。“殷月她一开始就知道【选召者】的事吗?你那时候说只有我可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姐姐是嫡系继承人,这件事她却不知道,因为她跟你走的时候还没有【觉醒】。只有你可以,是因为只有你可以屏蔽姐姐身上的雾。”殷阳闭上眼睛,像是不耐烦,“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第35页 张胜祥还想问,却被殷阳一句话弄得什么也说不出。这段对话突兀地开始,又被殷阳单方面的结束了。 “出来!”沉默了没多久,殷阳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眼睛看向张胜祥的旁边。 张胜祥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左边,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张胜祥正准备开口问殷阳看见了什么,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树背后晃了出来,慢慢走过来。 是那个叫哀魇的男人。 见到是他,殷阳的声音有了一丝懈动,声音虽然还是冷,却少了几分敌意,“你来干什么?这么着急解决我?” 张胜祥敏感地留意到殷阳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色,连眼睛也是纯黑色的,忽略身上的阴冷不说,长得倒是可以称为英俊。张胜祥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好像不会经历时间的流逝,被定格在最好的年华里。 等等!纯黑色的眼眸,不是和那个从曼谷带回来的小孩子一样么!女儿称呼他为“王”,而那个婴儿,殷阳亦是称呼他为“王”。有什么联繫吗?绝对不会是巧合,仿佛触碰到秘密的大门,张胜祥开始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殷月,你还是老样子。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男子停在面前,俯视的眼神却没有傲慢,带着一丝亲昵。 “你才是老样子吧?我已经三十二了,你却依然是年轻的样子。”殷阳难得的用叙旧的口吻回道。 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殷月。 年轻男子也席地而坐,“要成年了啊!我不得不离开了。这位是新的【选召者】吗?” 这闲话家常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张胜祥一句话也没说,生怕说错了什么。 “是又怎么样?”张胜祥似乎是一个禁忌,提到他,殷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哀魇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闲闲地把话题岔开了。 “还不错。”殷阳的表情缓和下来了。 张胜祥就像一个装饰物一样听着他们的对话。这两人原来认识吗?不过看样子,这个叫哀魇的男人多半是认错人了。殷阳提到他就僵住,很明显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殷月的丈夫。 莫非是妻子以前的爱人?这么想起来,张胜祥完全没有一丝不愉快。妻子已经死了六年,与其说对妻子是怀念,不如说是感谢,感谢他把婷婷带到这个世间带到他的身边。 张胜祥靠在树上,惬意地捶着腿,看他们半天来上一段简短的对话。哎,真像已婚妇女遇到前男友的情景。 “你不要忘了最后只有一个人可以活。”殷阳似乎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让张胜祥警觉起来。所有人当中,自己应该是最弱的吧?如果幸运,可以在殷阳赢完所有人之后被轻而易举地杀掉,那这样的话,不是会目睹殷阳与女儿的对决吗?到时候他要怎么办? “当然没有忘记。”伴随着哀魇这句话响起的,是他突然伸向殷阳的手,手上黑色的指甲像刀一样闪着嗜血的光。 张胜祥的杞人忧天被打断了。开始了。避不开的打斗,只是张胜祥没想到哀魇会突然发难。 殷阳只用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手里一直玩弄的匕首也毫不犹豫地出鞘了。 下一刻,匕首没有遇到一丝阻碍的刺进了哀魇的胸膛。 结束了?!殷阳已经这么强大了吗?张胜祥呆呆地看着殷阳,却没想到看到殷阳一脸诧异的表情。 “你是故意的。”用的是肯定的陈述语气,张胜祥却听出了殷阳话里的震惊,“为什么?” “我注视了你那么久,你却看不见我,啊,千方百计地活着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那就让我在最后,帮你一把吧!你还记得吗?我一直都记得呢!”哀魇挣扎着单膝跪在殷阳面前,“你是唯一的,公主殿下。”他黑色的眼眸里,看不清眷恋。 “我已经很累了,二十年过去了,从最开始的想要帮你到疲惫,我有点累了,不想再杀人了,无论是成人还是婴儿。所以我试图阻止过。”就算受了致命伤,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像是一条寂静的河流。 “那时候吓到你了,说声抱歉了。”他突然转过头来对张胜祥说。 张胜祥显然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境下哀魇会提及当时打电话威胁他的事。 “不,你弄错了,我不是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指,殷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跟你青梅竹马的不是我,跟你有婚约的也不是我……都不是我。”具象化的黑色雾气源源不断地从哀魇的身体中逸出,沿着指尖流进殷阳的身体里。经历了一些事,外行如张胜祥,也知道那是力量,殷阳此时却毫不在意。 张胜祥看到了比刚刚杀死房云时还要多得多的雾气笼罩着殷阳,一抬头却看见殷阳的眼泪,就那么轻易地掉下来了。 这个女人,竟然也会哭吗? “你还真是笨蛋啊!还记得你以前总是在晚上出来在花园里逛,我第一次去殷家做客的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你了。”在消失,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隐隐约约的黑,像极了忧郁的灰。“我只是,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第36页 “不要哭啊!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幻觉,后来听到你们殷家的一些传闻,才猜到你的存在,什么时候是你,什么时候是殷月,我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当他修长的手指就要触摸到殷阳的那一个瞬间,就化成了一阵粉末,风一吹,就散了。“还能看到你,真好!” “再见,公主殿下。”哀魇的声音淡淡的,是演奏结束时候的余音。 “为什么?”殷阳的手掌摊开,掌心的掌纹断续杂乱,如同她很难理解的这种情感,在她看来,这种感情是多余的,不必要的。人类的爱情阻碍繁衍,是【它】不认同的,所以她也不需要。 可是泪水就是这么掉下来了。 张胜祥看着失魂落魄的殷阳,她的手还是摊开的姿势,握着一把握不住的雾。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终于可以出去玩的时候,在花园遇到的那个男孩子。已经听母亲说过了那是李家的小少爷。那个人来到她面前,对她说,“你是精灵公主吗?” 后来知道了他和姐姐定下了婚约,再后来知道了他死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就这么死了,再一次把她推向黑暗。知道他成为了【黑暗森林】的王,她复仇路上註定的敌人的时候,她心里也只是可以看见他的喜悦。 原本以为一战在所难免,却没想到他竟然…… 你是精灵公主吗? 一句话我记到了如今。却没想到原来你也记得。 21 火隔绝了人类 如果硬要比喻的话,人的灵魂应该是像水一样的介质,而所谓的身体,不过是一个供灵魂暂时居住的容器。所以我才能在你死的时候,能触摸到你,能感受到你哪怕一丁点的温度,即使是零度,我都会欣喜地掉下泪来吧? 你的身体在慢慢消失,不,不对,不应该赋予这具虚无的供物“身体”这么具体的物理的可触摸的名词。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体早在二十年前就腐烂在看不见光的地下,与泥土一起忐忑地接受雨水的洗礼净化。 我一直都知道,一切都将被水给拯救,回归到永恒的混沌中。 殷阳颓然地半跪在地上,手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手心却空无一物。 我似乎忘了说,你叫哀魇,嗯,曾经很久以前,你叫李曜。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忘了我为什么还存在着。殷阳喃喃说着模糊不清的话,似乎是在对谁耳语。 我庆幸的是,你一直记得我,以及初见时清冷月光下你那双惊喜而又期待的眼眸。 殷阳能够清楚感受到哀魇的灵魂融进身体时的那种撕裂的疼痛,那是力量,她梦寐以求的力量,身体里的【它们】早就贪婪地迎上去了,可是她眼睛里一直都是哀魇消失前那个笑容,勉强的留念的笑容。 我一直都不知道,有人会记得那个活在暗处的影子,那个甚至没有被赋予名字的我。 张胜祥一直注视着殷阳,发现她脸上呈现出一种迷茫,这让她看上去柔和,仿佛被刀鞘保护着。 是因为那个死去的男人吧?黑暗森林曾经的王。 直到哀魇死的最后一刻,张胜祥和殷阳才知道原来“哀魇”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身份。因为他们几乎在同一瞬间,接到【它】的讯号:哀魇之位已经空缺,等待各位角逐。 早孤短折曰哀,魇,噩梦与迷惑。黑暗森林的王,永远的名讳。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这时候殷阳抬起头来,被泪水覆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接近圣洁的柔软之光,看着张胜祥的表情充满了浓郁的悲哀,和无措的茫然。她看着张胜祥,脸上蓦然闪过隐隐的刺痛,一贯冰冷的声线沙哑得似要结冰,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张胜祥觉得嗓子里痒痒的,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嘴却看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只是想要安慰殷阳一下,可是该怎么安慰?他是一个局外人,从头到尾的局外人。 “如果我的灵魂可以融进你的心里,那会比千言万语来得更快吧?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守护你,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把生命交给你。” 脑海里的哀魇,不,应该说是李曜的脸一闪而过,在跌落那个黑色的深潭的时候,殷阳看见了他的笑容,心甘情愿的笑容。 深潭下面早已伸出无数小小的手在迫不及待地等着,带着嗜血的期待,密密麻麻地,它们都在缓慢地挥动着,短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等着迎接盛大的祭祀。 殷阳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曜的水滴融进污黑的水潭,被强大的怨念同化,从此消失自我。和那些没有意识只有执念的鬼婴一起,只为了殷阳想要的复仇。我是为什么值得你做到这一步?殷阳几乎失声痛哭出来。 张胜祥想到那个男人临死前的笑容,感到了恐惧,这种太过无私太过执着的爱恋就像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也许哀魇他自己也知道吧,不然他不会直到最后,才用生命以最直观的方式告诉殷阳。张胜祥不敢打扰殷阳,不经意地抬头看,却发现黑雾慢慢聚拢于头顶,好像要下雨了。 这不正常! 一直沉浸于自我情感的殷阳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眯着眼睛看了看,最后,对摸不清头脑的张胜祥说,“提前开始了,最后的厮杀。”
第37页 看着一脸迷茫的张胜祥,殷阳声音一冷,“你在怀疑什么?” 似乎是被殷阳所提醒,张胜祥灵光一闪,“我在想,我们似乎都弄错了。”张胜祥认真地问,“你曾经说过【它】的目的是进化对吗?如果以这个为前提的话,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bug。” 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理,张胜祥欲言又止,表情犹豫。殷阳心上一紧,忙道:“什么?你直接说。” “你说过,【它】真正的统称其实是自然法则,而目的是进化,但从你们的行为中,我是指你和颜尹那几个小孩子,可以看出你们的目的是想那些杀害阻碍生存的人复仇对吗?那为什么房云可以参与这场角逐呢?按理说他应该是被审判的那一方才对啊!” 哀魇的死直接催化了终极决斗的到来。【它】不得不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张胜祥敏锐地抓住了心里一闪而过的质疑。 听了张胜祥的话,殷阳眼睛里的光越发的黯淡,“不,你错了,他的参加恰恰是最合适的。因为他其实才是最符合的,因为,【它】要的就是生存下去的毅力。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很享受生活,为生存而生存,除了人类。改变人类随意扼杀生命的恶习,这才是黑暗森林存在的意义。那怪物从另一个意义上符合了这一主题。” 殷阳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某个角落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快逃!” 是这样的吗?张胜祥还站在原地,他陷入了一个无法明说的思维误区。【它】好像是在戏弄张胜祥一样,给的信息遮遮掩掩,断断续续,让张胜祥很难看出【它】真正的意图。 所谓的【选召者】,根本是多余的存在。 “居然要下雨了。”殷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这句话给了张胜祥多大的震撼。 雨,水,雾。 反反覆覆被提及的名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生物都是海洋所孕育的。这是现代科学已经证实的真理。这个信息一直在张胜祥脑袋里徘徊着不肯退散。张胜祥直觉这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秘密。是什么!怎么死活也想不出来! 万物生于水,而灭于火。张胜祥试着把信息延伸扩展。 殷阳一句话也没有说,应该说是她不敢说。她怕误导张胜祥,更怕不小心违背【它】的意志。她需要【它】的力量。她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容不得一点后悔。 此时此刻的张胜祥,仿佛陷入一个越缠越深的谜团中。各种各样的线索和信息在脑子里到处乱飞,完全找不到头路。张胜祥像是作茧自缚的蚕,把自己逼到一个绝路。 很重要的!【它】想说什么?【它】又想隐藏什么? 前面有光。殷阳身上发出的光。像是错觉一般。让几乎歇斯底里的张胜祥慢慢平静下来。 好像抓住了什么!光,光热,热,温度,温暖,抵御寒冷。 火!仿佛暗室里被打开了一扇窗,即使是微弱的光也会让人有豁然开朗的错觉。 “殷阳……”张胜祥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什么才是最有危险性的东西?万物,无论是植物,动物还是其他物种,火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对吧?火应该是世界的终结才对!那,为什么每个民族一开始,都会有洪水神话呢?诺亚方舟,大禹治水,女娲补天,努哈洪水……为什么会那么多呢?无论是《圣经》,《百道梵书》,《吉尔伽美什》还是《摩柯婆罗多》,都有洪水毁灭世界的踪迹,为什么?” 集体无意识?不对!似乎站在门外,离真相只有一门之隔,一步之遥,张胜祥却无论如何也想把不到原因。 水,生长万物,毁灭世界;火,毁灭万物,御寒驱害。 曾经有过的洪水灾害是如此的惨烈,在人类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一种集体表象,伴随着神话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提醒人们对自然灾害保持戒惧的态度。看起来那么无害的水,却摧枯拉朽,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而相反的,看起来那么危险的火,却彻底改变了人类进化的历程。 使用火最大的意义,莫过于熟食的产生。火使人类进入熟食时代,这对人类的进化起了划时代的作用。在这个基础上,火给人以温暖,健全完善了人体功能,加速了人类的进化,让人类的生存环境得到破天荒的改善,再到延伸到烧制陶器,金属冶炼等生产中去。人类社会的发展时时刻刻伴随着火的利用。可以说,没有火,便没有人类社会,更没有人类发达文明的今天。 就是这个! 张胜祥激动得差点尖叫起来。“殷阳,我想我发现了!”不等殷阳回答,张胜祥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说道:“从第一个古人类学会使用火之后,火就把人类从自然界中隔绝出来了,它让人类学会傲慢,自认为自己有可以对其他物种赋予生杀大权的力量。火让人类活在蒙昧之中。” 见殷阳不解的神情,张胜祥急了,“这是陷阱!” 人如同万物一样,依靠着其他生物而活,这本来无可厚非。可人类越来越多地干预到【它】的运作。不会再有另一个生物像人类一样淡化繁衍,淡化进化,漠视其他物种甚至漠视同类的生存权,对整个世界没有一丝用途。 一无是处的人类。 体质越来越差,单独生存就会轻易死亡,本来是群居动物,却越来越追求独立。唯一增长的是无用的所谓智慧,而这智慧及其利己,凌驾于整个世界和【它】之上。带来的只有毁灭。
第38页 科技的进步使个体分离,亲情淡薄,血缘的联繫,繁衍的本能也弱化了。我们不难推理出,再过十年,二十年,当机械可以满足人类一切生理上的需求时,会有多少人因此把自我隔绝于社会之外。 智力的进化带来的只是不折不扣的消耗。满足的是个体,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人类唯一保留的动物性,只有对食物,以及性的需求。人类越来越像一个失败品,不会产出,只会消耗。所以【它】想要清理掉残次品。 想到这里,张胜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让人以为无所不能,这就是陷阱。这个生物圈,少了任何一层都会引起动荡甚至崩坏,可自诩为生物圈最顶层的人类毁灭了之后呢?什么都不会改变,或许其他生物还会生活得更好。这就是【它】的终极目的——毁灭一切阻碍生存进化的东西,【它】是僵硬的死板的,所以当【它】判断出人类与自然的矛盾之后,【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毁灭人类。” “你是说,【它】最终的目的是灭绝人类?”殷阳总算跟上了张胜祥的思考,她不敢相信地问道。 张胜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仿佛被人重重地握着正在鲜活跳动的心脏,张胜祥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得一身冷汗。 没有人说话。殷阳和张胜祥对视一眼,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过后,殷阳无奈的声音响起,“即使这样,我也要继续下去。那么大的事情我不想管,我有我自己的责任。【它】的决定不会改变,可至少我得做我应该做的。” 危险!危险!直觉不停地在发出警告。 “恐怕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殷阳戒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苦笑着对张胜祥说。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张胜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完全被不明生物包围了。唯一清楚地是暗处那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睛。邪恶的,充满了黑暗的力量,完全没有一丝感情,没有最基础的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纯粹的邪恶,好似漩涡一般,要把人吸进那暗黑的地狱里去。 它们在一步一步靠近。悠闲但却警觉,看似闲庭信步,却拥有着富有爆发力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到你面前,把你生生撕个破碎。 天啊!眼前这究竟是什么! 22 脑髓是虚无的 越来越近的嘶嘶声伴随着慢慢逼近的血色眼眸,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形成一个半径递减的圆,死死地盯着他们俩,那种细微的身体摩擦地面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冷冷的光隐约透下来,让张胜祥得以看见那数量巨大的危险物——就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聚拢过来一般,发出震慑人的气势。 被注视着,被那样不含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实体的冰箭,肆无忌惮的入侵每一个毛孔。再被微风一吹,张胜祥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被汗濡湿的衣服迅速带走了身体的热量,随之而去的,似乎还有反抗的勇气。 张胜祥感到一种想要臣服的懦弱,这种懦弱夹杂着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就像在心里挖开自欺欺人的孤勇与逞强,与【核】赤-裸相对,传递给每一个细胞的,就是这种无论经历过多少时间也无法改变的恐惧。 张胜祥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敢生吃掉它滑腻且多骨的身体,不禁一阵噁心——即使它早已在他肚子里消化得连渣滓也没有留下,但那种腥涩酸滑的口感还是一瞬间翻涌上来,惹得口腔里每一个味蕾都在抗议。 蛇!就是蛇!很多很多蛇! 张胜祥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殷阳,她皱着眉,背对着张胜祥,眼神肃然。 蛇在距离他们大约三米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住了,齐刷刷地吐出猩红的蛇信子,那阵势简直就像军队。就像是被某个上位者按了暂停一般,尽管蛇群戒备地竖起了三角型的头,却无一只对张胜祥他们发起进攻。 被窥视着,那种打量的眼神分明在传递着一个信息,“你是食物”!处在包围圈的圆心,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敌人,恐惧的无限叠加,反而让张胜祥镇定下来了。 张胜祥知道这不正常,绝对不会是自发的。蛇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的。况且蛇并不是群居动物,不应该会有这么多蛇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不清楚是【它】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推论,还是其他原因,总之,需要一个理由,而这理由,也许就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是什么?什么才能让一个种族面对同一个敌人? 蛇群开始骚动起来。正对着张胜祥的蛇群开始自发的像两边移动,让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路。正在张胜祥犹豫着要不要从那里突围出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钝钝的声音,是重物在落叶上慢慢研磨造成的声响。随着声音的慢慢逼近,是错觉吗?张胜祥发现所有的蛇都谦逊地低下了头。提心弔胆地望着来路,吐信子的“嘶嘶”声异常的清晰。它来了。 这是一条身体接近成人大腿粗,将近两米长的蛇,它与周围的蛇最大的区别,除了体型,就是它那通体碧绿的颜色,细密的鳞片在冷光下发出碧玉一般的妖娆光泽。 看着它似曾相识的颜色,刚刚在心里思索的疑问似乎有了唯一的解释——复仇! 殷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闯的祸!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正在吃蛇吗?你还真是会惹事。”
第39页 张胜祥无言以对。看着躁动的蛇群,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存在,可就是说不上为什么。而此时,殷阳已经拔出了身上最长的匕首,可是再长,也是匕首。对付蛇,根本没有用。 张胜祥盯着新出现的那条蛇,它正在悠闲地摆动着尾巴,漫不经心地压迫着张胜祥的每一根神经。谁也没有动。时间在静静流失。体力亦然。 这里是黑暗森林,居然会有这么多蛇!心里在感慨着蛇群的数量,在下一个瞬间,张胜祥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对啊!怎么会忘了这点!这里可是黑暗森林啊! “殷阳,在这里,只要生存下去就行了是吧?”张胜祥突然开口问。 殷阳一开始没搞懂他在说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话,等她回味过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是啊!只有生存下去就可以了。 “殷阳,生堆火。” 不计较自己被命令了,殷阳慢慢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所有树叶都拢在一起,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堆,然后把下方掏出一个洞,殷阳拿出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燃了树叶。 火苗开始颤巍巍地蔓延。殷阳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吹灭了。 张胜祥的目光紧张的在火堆与蛇群之间徘徊,在火势慢慢增大的时候,不出所料地,蛇群更加躁动了。那条碧绿的蛇开始慢慢爬过来,似乎是受到它的鼓舞,蛇群开始动起来了。殷阳皱着眉,出现了和预料相反的结果了。她抬头看张胜祥,却发现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动摇,在下一秒,殷阳终于明白了张胜祥的真正意图。 火渐渐旺了,以张胜祥和殷阳站的位置旁为中心,开始燃烧起来。张胜祥眯着眼睛看见蛇群最外围,已经有了往回窜的趋势,包围圈在变小,可包围的蛇群在减少,这是个好兆头。 火在身旁烧得旺盛,再加上殷阳在有意识地让火焰包围她们,很快,张胜祥和殷阳的身影就在火光下扭曲了。他们站在火形成的包围圈之中,脚下的树叶早已经被烧了,现在张胜祥两人就站在被烧过的地上,看火焰外蛇群犹豫的动作。 很热!感觉身体的水分在不停地蒸发,氧气的不断消耗让张胜祥只能急促地呼吸,紧挨着的殷阳也好不到哪里去,张胜祥可以感觉靠在一起的后背,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水分不断从身体逸出,在这一刻,张胜祥甚至希望自己没有毛孔。 火越来越大,疯狂地向外扩张,蛇群被逼得步步后退,正在张胜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那条绿蛇毫不犹豫地动了,以一种难以想像的快速,跳进火里。张胜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条蛇,居然能克服对火的本能恐惧吗?在下一秒,一个迅捷的身影夹带着风直扑过来,张胜祥来不及闪躲,身体一偏,被带到了地上。 反应过来的殷阳正准备给它一刀,却被它的尾巴狠狠地拍到了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殷阳半天没爬起来。 张胜祥只觉得它慢慢缠了上来,身体越动越紧,胸口被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它在慢慢加力。几乎可以感觉到蛇的骨头在收缩的错觉,以及鳞片在衣服上划过的短暂位移。张胜祥的手慢慢伸向了身上的蛇,然后一把掐住人类应该称为脖子的地方。 根本就合不拢!张胜祥只能用手指抠它的鳞片,没用啊!越缠越紧了,巨大的压强勒得骨头都快错位了,张胜祥只觉得一股血冲到了脑袋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在迷迷茫茫之中,张胜祥只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似乎被水包围着,很温暖,也很舒适。有一根管子连着他,而他就在这温柔的牵引下惬意地荡在水中,好舒服,真想一辈子不要离开。周围好黑,也好安静,安静到他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每一声都如此鲜活有力。张胜祥闭着眼睛,却梦见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仿佛过了漫长岁月。 不对!这是哪里?我不是正在被蛇缠住吗?意识到这一点,张胜祥猛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蛇却在这时慢慢松开了他,然后亲昵地伏在他的脚下。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挣扎着准备给它一刀的殷阳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那条蛇出人意表的温顺,殷阳忍不住出声问。 张胜祥盯着面前的蛇,脑海里却反覆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那个地方,给张胜祥的第一感觉就是子宫,这种感觉太强烈,强烈到他完全不能否认。 “先离开吧!好像没必要在这里了。”张胜祥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肌肉像是被切断了联繫,只能感受到使用过量的酸痛。 “离开,好像有点困难了。”殷阳看了一眼火势,苦笑着说。 火还在熊熊燃烧着,蛇群早已经无影无踪。在随风传来的炙热中,竟夹杂着肉类被烤透的香味。 “你说,我们会不会把整个森林都烧了。”张胜祥有些难以置信,虽然说地上是干燥的,但毕竟是在天上雾气深重的情况下,火能烧得这么大已经是一种奇蹟了。 “你认为【它】会放任不管?”殷阳盯着头上浓翠如墨的树色,若有所思地回道。 无论什么时候,殷阳总觉得无论怎样的困境都不是困境,因为她坚信,【它】不会不管她的,只要自己抱着一定要活下的信念。【它】保佑一切珍惜活着机会的生命。
第40页 而此时,似乎是没有了可燃物,在烧光方圆三十米的树叶后,火开始慢慢地弱了下去。 殷阳扶着张胜祥慢慢走出这焦黑的土地,那条蛇也乖巧地跟在后面。 火停了,一度紧缺的空气终于回来了。张胜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殷阳把张胜祥放在一棵大树旁靠着,自己也靠着相邻的树。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为什么它会突然放开你。我可不相信是它突然良心发现了。”虽然是调侃的语气,殷阳的声音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有一丝温度,这听在张胜祥耳朵里,有了一点讽刺的意味。 知道殷阳说话素来如此,张胜祥也没多意。当下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看到了进化。” “什么意思?”这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让殷阳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张胜祥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说“它放开我,是因为它以为我是同类。” 没等殷阳发问,张胜祥接着往下说,“30多亿年以前,地面上开始有了最原始的生物。经过长期的进化,生物种类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水生到陆生,到了距今大约3.4亿年前后,才出现了真正的陆生嵴椎动物,这就是爬行动物。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张胜祥显然小看了殷阳的文化水平,尽管长期生活在暗室,殷阳却是一直被母亲亲自教育着,加上她天资聪颖,知识储备与一般知识分子根本没多大区别,甚至更高一个层次。所以听了这话,殷阳只用一个白眼作为自己的回答。 见殷阳知道,张胜祥接着说道:“蛇是爬行动物中最年轻的一个分支,换而言之,也是最后登上生命舞台的爬行动物。 ” “这与你得救有什么关系?” “人类是最年轻的物种,这个无论是考古还是进化理论都是已经被证实了的。用圣经的说法,上帝在创造的最后一天创造了人类。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边回忆起自己看到的,一边平抑好自己波动的心情,张胜祥用一种沉郁的语气接着说:“也许这时候借用一下宗教的理论比较容易理解,而我们只要把上帝换成【它】。【它】在创造出万物之后,随便加了一些新的东西,继而创造出了人类。换而言之,自以为很高等的我们,只不过是试验品。我们的身体里沉睡着历史。也就是所谓的【核】。” 听了这番话,殷阳只觉得身体里的那些东西开始不安分起来,在抗拒着所听到的,“你接着说。” “而这新加的东西,就是用以思考的脑髓,就是所谓智慧。需要思考的我们,和依靠本能的动物,谁更高级?这说得清吗?蛇是【它】的得意作品,而我们呢?你不是问它为什么放过我吗?”张胜祥指了指地上的蛇。 “因为在被勒得要死的时候,我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我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然后我就看见了。准确地说我梦见了,从真核生物到腔肠生物,从两栖动物到爬行动物……该怎么说,就好像电影放映一般,在眼前变幻着,最后出现的,就是人的形态。”说到这里,张胜祥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殷阳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怎么了?”他有点不知所措。 “我好像懂了。”殷阳压制着心里的躁动,那些东西争着给她传递信息。现在不用张胜祥说她也明白了。恐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张胜祥的【核】释放出身体里曾经作为蛇的影像迷惑了它。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许总有一天,在机缘巧合之下,人也可以回复成鱼的记忆,成为所谓的人鱼吧。 看着殷阳的脸色缓和下来了,张胜祥想换一个话题,“殷阳你知道失乐园的故事吗?还有另一个版本。” 殷阳看了他一眼,表示继续。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这个废柴姐夫好像真的懂很多。 “蛇引诱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实,所以基督教人士因此将蛇视为邪恶之物,是魔鬼撒旦。但早期基督教有个格诺西斯派很特别,他们的教徒认为,是路西弗将光明带到了人间,他化身为蛇诱使亚当和夏娃吃下禁果,给予他们智慧之光;在这个教派看来,上帝要蒙蔽人类,让人类愚昧,而路西弗反而成了救世主。”张胜祥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总觉得这后一个才是对的。” “在进化中,人实在太弱了,于是人有了替代品,可是脑髓是虚无的,必须建立在依赖别人和长期学习的基础上,打个比方,如果一个孩子被放在森林里,那他是绝对不会存活下去的。越是人类所谓的高等动物越不能独自生存,越依赖着非本能的学习。这就是智慧的代价。” 张胜祥抬起头看着殷阳,脸上是矛盾的表情,“所以说,进化到人类这里,就中断了。” 23、血缘是无用物 当张胜祥说完这句话,他明显地感到一阵来自侧方的寒意,准确来说这是种预感,就像心里有一个敏锐多疑的小人儿察觉到了隐藏的危险并为之而烦躁。他不安地转过头,却只是看见那条巨蛇飞快地朝树林暗处爬去。 正当张胜祥为它的离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有焦虑的倾向。危险!这是敏锐的直觉传递给他的信号。他只能一边喘着气,一边死死地盯着那墨绿至黑的丛林深处,不安地等待着。
第41页 明知有危险却只能等待,该来的,总会来,在黑暗森林,无法逃离的,是生命的抉择。你死,我活。 树影的绰约处,隐隐有人影闪动。 张胜祥飞快地在脑中回想:房云已经死了,哀魇被殷阳吸收了,剩下的人是那个他创造出来的尹清婉和他的儿子颜尹,他从泰国两千多死婴中带回来的纯黑色眼眸的孩子,以及女儿婷婷。 不,被下意识遗忘了,还有他自己,和身边的小姨子殷阳。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耳边又响起女儿的话语。 不由自主地,他看了殷阳一眼。他除了那不靠谱的幻想能力和【选召者】身份,根本就是个战斗力为零的渣,她也是知道的吧?那为什么会选择跟他一起呢? 一阵身体分开树枝的窸窣声打断了张胜祥的思考。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抱着孩子的尹清婉,她的神情安详,一只手托抱着怀里的婴儿,一只手轻抚着儿子的脸颊,简直就像是西方宗教壁画里温柔高洁的圣母,如果忽略那条紧紧跟着她身后的蛇的话。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张胜祥心里最尖上的位置。她看上去很无害,这让张胜祥有些无措。如果她是伪装的,那她就是在迷惑敌人,而且很显然是成功了,如果不是装的,那更糟糕,因为张胜祥还得说服自己杀掉她。 走到离张胜祥两三米远的时候,似乎是觉察到张胜祥的紧张,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柔柔地望着张胜祥,用仿佛老友相遇的语气微笑着问:“您最近过得可好?” 在她站定的时候,那条蛇也欢喜地顺着她的腿往上绕,最后停在她的胸前,吐着的蛇信子在她怀中婴儿的脸上舔来舔去,十分亲昵。她的表情几乎完全没有变化,依然是柔柔的,慈爱的。身上的蛇就好像原本就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一般,完全 不显突兀的存在,给人的视觉感触又是那样的鲜明。圣洁,却也危险。 张胜祥没有回话,她也不甚在意。还是那样柔柔的笑着,就像母亲一样,散发着无害的讯息。 “不对!”殷阳皱着眉头,“感觉很奇怪,到底是哪里!说不出来的奇怪。” 张胜祥从她一出现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现在被殷阳一提,更是觉得明显,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望着她脸上的微笑,张胜祥在口袋里的手抓紧了匕首。 她似乎觉察到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大了,这让她的笑显得有些诡异。对峙着,都在心里盘算着对方和自己的实力,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张胜祥感到时间凝固了,只有后背上不断加深的濡湿感是真实的。 尹清婉动了一下,动作很细微,但却没逃过殷阳的眼睛。 “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同?” 张胜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抱着孩子的尹清婉,被蛇缠绕的尹清婉,微笑一如既往。 等等!望着那条蛇碧绿浑圆的身躯,张胜祥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那条蛇在不断变小! 变小了,最直观的说法,却不是准确的。张胜祥的目光从尹清婉诡异的脸上下移,就发现缠住她腿和腰的蛇颜色开始变成深碧,就好像皮肤收缩了一般。这变化是细微的。若是真要形容,就好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不断地排出水,与此同时又添进少许空气,最后从实心的水球变为脆弱的表皮。活生生地被掠夺了。 在张胜祥还傻傻以为敌不动我不动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为战斗存储能量了。让张胜祥感到疑惑的是,那条蛇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杀死?她又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尹清婉向前走了一步,她身上还缠着蛇,长长的蛇尾随着她的笔伐在地上拖动着,发出微钝的声响。她有些犹豫,似乎是在考虑着这距离的安全性。只见她考虑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她离张胜祥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似乎还嫌不够,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张胜祥退了一步。 此时,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几乎是面对面了。 这时张胜祥才发现有一个像管子一样的东西扎在蛇与她身体贴合的地方,正源源不断地把碧绿的汁液从蛇体内抽离,不仔细看是难以发现的。 这就是蛇越来越细的原因吗?匪夷所思!张胜祥只觉得喉咙很涩。 类似管子,运送养料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张胜祥想到了脐带。 蛇没有一丝反抗,仿佛不知道死亡的逼近。在一种母性的温柔氛围里,正在慢慢死去。张胜祥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精神上的脐带给缠住了,他是被遗弃的孤儿,他根本记不清母亲的面容,可是现在,他承认,虽然他不记得,可他无法忘却,他承认有这么一个地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遗失了这个地方——那个完整的绝对安全的无条件的守护地。 子宫。思绪开始纷飞,生命力开始涣散,想要依附什么,想要否定自己。张胜祥仿佛身处在温水之中,正想要舒服地闭上眼睛的时候,被殷阳一把摇醒。 梦中突然的踏空一般,张胜祥猛然清醒,“刚才发生了什么?” 殷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节隐秘的管子。尹清婉还是在笑,仿佛被下达命令的机器人,淡定的扮演着温柔母亲的角色。
第42页 “天!”殷阳的短促的惊嘆让张胜祥心里一紧,被谁掐了一把的感觉。 殷阳很少或者说就没有表现出“惊讶”这种情感,顺着殷阳的目光看去,张胜祥也不禁当场呆滞。 那玩意儿的确是脐带,不过不是一根,而是两根,一根连着已经快被吸光的蛇,一根连着尹清婉。而终端,都在尹清婉抱在怀里被忽略的孩子的肚脐上! 难道说,这孩子已经开始吸收尹清婉了吗?难怪她看上去如此僵硬。 张胜祥有些难以接受,尽管他从小被父母遗弃,但在他看来,孩子与母亲的关系理应是最坚固的,母亲与孩子的终极联繫就是共生。而出生,是第一次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分离。 因为那意味着失去,放弃,离开乐土。 而现在,这孩子就毫不犹豫地吸收了自己的母亲吗? 感受到张胜祥的注视,那个叫颜尹的孩子突然转过头看与张胜祥对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会转动一般地看着张胜祥,仿佛一张网一样的目光,把张胜祥看得眩晕。 就在迟疑的一瞬间,张胜祥明显感到自己被一根柔软的带子扎进了腹腔,视觉意识的最后,记得是另一条扑向殷阳的脐带。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子宫的存在,在最初一阵眩晕的刺痛之后,充斥心灵的是回归水中的安全感。血的共生,肉的共生。 一种原始的情感从张胜祥心里冒出来了。自然而然。该怎么形容?这应是一种安全感,一种思想上不由自主的依附。我们起源的幸福感是脐带的联繫,望着尹清婉脸上的笑容,张胜祥有一种令人愉悦的错觉,仿佛是飘在空中一般的虚无。升腾起的是结合的渴望,想要回归到母亲身边。 不是女人,而是母亲。 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无比安全的地方。在意识的最深处,张胜祥清晰感到自己的恐惧以及憎恨,恐惧的是成长,憎恨的是分离。 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张胜祥“听”到一个声音,之所以用了这么犹豫地口气,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经过了那个名叫耳朵的身体器官,也许,是直接映射在他的脑海里的。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孩子的影像,他在跟他说话,不是用声音,而是直接用意识在交流。他说,“我们都一样”。张胜祥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武器就是复制这种共生的看似无害的幸福依存感来麻痹对手,然后用人类生命起源时最初的掠夺工具——脐带把对手榨干。 “她是食物。” 不用解释张胜祥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他的母亲尹清婉。 “她是你妈妈。”张胜祥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当然知道,所以她要为我的成长付出。应该的。”脑海中的声音糯糯的,却是不容置疑的。 声音到这里就断了。一阵突兀的安静后,迷迷糊糊中,张胜祥听见【它】说,我的子民,你须得毁灭你本身。 这是第一次,张胜祥与【它】这么近的接触,心里闪过很多片段,却只是简练成几个字,你允许?没等张胜祥问出,【它】却已经消失。 【它】说,目的才是意义。 醍醐灌顶一般,张胜祥已经完全觉悟了。 【它】在人身体里创造的根基是繁衍,所以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接过繁殖后代的责任。而对于已经老去或正在衰老的前辈来说,他们的存在没有意义。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自发习惯对子女好而把孝顺称为一种美德。 很多动物出生的第一顿食物,却是创造出它们的父母。这并不奇怪。任何个人的意志和行为,都与【它】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生命的延续是永恒的。而生命是如何的活动不是【它 】所关心的范畴。对【它】有意义的是进化,无休止的进化。物质世界的谋杀,战争,暴力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 被称为道德的品质都是错误的,让弱者存活得比他应该存活的时间更长,从而减缓甚至阻止了物质的更新过程,这本身就是罪恶。道德限制了【它】的运行,所以是不好的。【它】对培养好人还是坏人完全不感兴趣,【它】只为了更新进化而存在。 这就是【它】的残忍,却是真理。 人类为血缘添加了很多外在的不必要的东西,但血缘的本质是无用物。 你须得有一个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进而抚养他,这是责任。所谓的血缘把单独的生命个体半强迫地联繫在一起,就像你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你无法选择的成长,再无法选择的承受着赡养他们的义务。对吗? 不,这恰恰说明血缘赋予了后代掠夺先代的权利。生存是第一要义,而繁衍,是比生存还要重要的事。血缘是牵连个体的线,进而搭建起看不见的社会契约。人类可笑地为自己出自本能的养育行动找了个自欺欺人的理由,这理由就是血缘关系。但于【它】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不断更新不灭的物质,也就是繁衍本身。 在顿悟之后,张胜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用手生生缠住那条脐带,尽管带着眷念,却也是毫不犹豫地扯开。很疼,仿佛新生一般的疼痛。张胜祥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本能在抗争。 这是必要的分离。 等到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张胜祥发现自己晕倒在地上,手里握着仍然在蠕动的脐带。全身都是汗,他摸了摸肚子,不出意外地摸到一小圈赘肉,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第43页 侧过身去看殷阳,她的带子还连着。殷阳闭着眼睛,表情却是愉悦的嗜血的。那种愉悦不是张胜祥回归本源时的安全感,而是另一种……掠夺的愉悦。 就在张胜祥面前,尹清婉突然像被针扎过的气球一般摊在地上,已经只剩下干涸的皮肤和骨架。而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正在用手扯着自己身上的脐带,一如张胜祥不久之前所做的。他狠狠地睁着眼睛,怨恨地看着殷阳,而此时,殷阳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神情间是餍足的满意。 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皮肤下的内脏隐约可见,似乎是骨骼没长定的缘故,他的身体缩水得更加明显。 【水】被抢夺了。 殷阳有些不屑地扯掉连接的脐带,甩在他身上,他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声,整个人都散发着恨意。殷阳却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从来没遇到过反噬吗?小鬼。” 颜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死死地看着殷阳,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竭尽全力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在他身体慢慢消失的时候,张胜祥脑海里出现一个冰冷的声音:“殷阳,你很强,不过可惜你不会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在张胜祥打了个冷噤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选召者】,你也不会活着。” “哈哈哈,我们都要死的。我看见它了,你们不会知道……不!” 脑海里传来一阵悽厉的惨叫声,就像是被活生生捏成灰烬一般的决裂痛苦。脑袋里像共振一般晃动着,弯下腰,张胜祥忍不住抱住了头。 他没有看见,殷阳眼中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就打算完结了,总觉得自己写得不伦不类的,我一直觉得最恐怖的事情是思想观念的颠覆,因为我的个人喜好导致这篇文不像是正统的恐怖小说,也没有感情戏,虽然没有多少人在看,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断更那么久,是因为我无法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新人都会经历的问题:你为什么而写? 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艰难的,因为我从小最爱的是阅读,性格不是很开朗的我也不习惯倾诉,想要写,是因为想要通过文字说一些自己的故事。 经历过卡文,抱怨文冷,不断投文,怀疑自己,求评,急躁等等心理历程之后,我想我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谢谢你曾看见我。 24、身体是个陷阱 殷阳竟然反噬了颜尹?! “殷阳你……你没事吧?”回忆起那种自我意识被慢慢抽离的感觉,张胜祥不禁心有余悸,不过既然颜尹死掉了,殷阳理应没什么事才对。 “没事,就是有点饱。”殷阳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蹙着眉。 “为什么可以……反过来?”张胜祥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既然是管子,谁吸收谁,怎么说得清楚?飢饿的孕妇会吸收肚子中的养分,饥荒年间大家易子而食,不都是很正常的吗?儿童与成人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殷阳的手无意识地掠过自己的小腹,她接着说,“生存的空间就这么大,有新的要诞生,就不得不消灭老的。而老的也不会甘心退出,所以只有依靠力量了。力量强的就可以活,就这么简单。” 她看着有些惊讶的张胜祥,目光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就这么简单。” 殷阳很强。张胜祥一早就知道了。这样的殷阳,会死?颜尹最后不清不楚的话,当时没细想,现在却总是在心里闪现,挥之不去。“殷阳,你有把握活到最后吗?” 很奇怪,张胜祥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恐惧。他想到了女儿婷婷,想到了妻子殷月,想到了他平静生活下的暗涌。自从女儿失踪那天起,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而他一直知道,知道的秘密太多,对生存并没有什么益处。 “不,我会死。而且是很快。”殷阳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肯定。 张胜祥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提到自己的死亡,不是恐惧,不是逃避,殷阳脸上的淡然仿佛是在静待那一天的到来。 大地上空无一物。 所有曾经鲜活存在过的遗体在接触到大地的那一刻,就融进了这土地,这是永恒的归宿。 “还有四个人。”张胜祥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低哑并且干涩,像年久失修的门轴。 殷阳转过身来看着他,良久,才慢慢地说,“我将是第一个消失的,你会活到最后的对决。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是约定。” 她的眼睛里是永远抹不去的忧郁。 张胜祥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殷阳。他了解到的知识和处事原则在这里根本没有用。黑暗森林需要的是本能,和不顾一切的手段。 “还有两天。”殷阳随意地坐了下来。 看着张胜祥不解的眼神,殷阳接着补充道:“还有两天一周时间就过去了,一切都将结束。” 张胜祥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是游戏,当然有game over的一天。他已经学会淡定面对别人都知道很多而自己只能靠一星半点的现象来行 动这一事实。他顺势靠着树干滑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天,居然发现雾变淡了,露出了隐约的亮光。仿佛光明即将到来一般。
第44页 四周很安静。一旦松懈下来,意识就会转而关注其他东西,比如身体的疲惫。看着殷阳靠着树神情悠然,张胜祥不禁想要趁机休息一下。 刚闭上眼睛,张胜祥就听见了一个完全不含任何一丝情感的冰冷声音,是【它】! “洪荒回归。”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这个声音在回荡。 张胜祥试图与【它】对话,却发现根本没有用。【它】是上位者,【它】的指令毋庸置疑,也不需要解释。即使是【选召者】的他,也只能默默等待并接受安排。【它】就是一切。 张胜祥只觉得眼皮好重,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已经透支过度的身体在危险暂时离开的时候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并且无可避免的做了梦。 梦中是大片大片的深蓝色。那轻拂过全身的温柔感觉,是水。 就这么漂浮着。脑袋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想,忘了思考忘了一切。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水好像可以透过皮肤进入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振奋。不愿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水似乎在慢慢地减少,皮肤开始□在空气中,水分迅速被风干了。张胜祥开始无意识地烦躁起来。在梦中。 很冷。 缺失了水的保护,残留在皮肤上的水反而带走了温度。一个激灵,张胜祥被迫张开了眼睛。 迎面就是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探究地望着他。 纯黑色眼眸,除了已经消失的哀魇,这是……那个婴儿? 张胜祥眨了眨干涩的眼,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是的,小男孩,典型的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很大,长相很清秀,虽然裸着全身,看起来却没有一丝违和。除了眼色的异样。 “我记得你。”盯着张胜祥,他慢慢地说。 这才几天就长这么大了?黑暗森林其实是多个时空的交叉处?张胜祥脑袋里瞬间冒出了许多科幻小说的设定。不然怎么解释眼前他明明感觉只过去了五天而这孩子已经一下子长到这么大的事实? “很吃惊?”小男孩学着张胜祥席地而坐,面对面地看着张胜祥。他的声音是小孩子应有的正太音,不知为何却让张胜祥感到了凉意。 眼睛的余光搜索殷阳的所在,却看见更令他吃惊的一幕。 只见殷阳居然温顺地低着头,跪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张胜祥回忆起当初找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殷阳对其的崇敬,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吗?那么心高气傲的殷阳,那个立志复仇的殷阳,怎么会甘心屈居一个註定是对手的 小孩之下? 似乎是觉察到了张胜祥的目光,殷阳抬起头看了张胜祥一眼。那是没有怨恨没有不甘的目光,殷阳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超脱的。 这是为什么? “吶,这里这么多雾气,我能长那么快也不奇怪啊!”小男孩一边玩着手里的泥土一边说,突然他语气一转,“还是,你怕我?” 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张胜祥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男孩像小狗一样把身子往前凑了一些,接着像是为了让张胜祥放心一样,他用很轻松的语调说,“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你还有大用处哦!我是来找器皿的。” 器皿? 张胜祥被弄得一头雾水。什么器皿?正要出声询问的时候,瞥见旁边殷阳的身影,像是突然一道电击一样打在张胜祥的胸口。 不要!千万不要是他心里想的那样! “嘛!不愧是【选召者】啊!直觉很强哟!”小男孩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白皙的皮肤仿佛不曾接触过地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一边倒着朝殷阳走去,一边对着张胜祥微笑,“时间也不多了,我可得赶紧动起来啊!你女儿也很强哟!你猜我和她谁先死?” 在那男孩接触到殷阳的瞬间,张胜祥猛然站了起来,却发出了一声哀叫。腿抽筋了,疼得他差点当场跪下。顾不了身体的疼痛,张胜祥看向殷阳,“不要做傻事啊!殷阳,你不是还想要复仇吗?” 殷阳笑了。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笑了。 望着想要说服她的张胜祥,殷阳觉得其实说不定姐姐嫁给他,并不是因为黑暗森林的事,而仅仅是为了他这个人而嫁给他的。按理说她应该恨他才对。若不是他任性自私地让姐姐流掉那三个孩子,姐姐也不会怀上张婷婷那个孽种,把自己害死。 她不否认,她恨张婷婷。这个地狱来的索命鬼!居然一出生就迫不及待地喝掉母亲!那丫头真以为她不知道吗?想到这殷阳又想笑了,除了张胜祥以外,来到黑暗森林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只有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进来的。可谁知道,他才是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其实我最开始选择与你结盟,无非是想要个可以自己行动的储备粮,以便在适当的时机里补充能量,却没想到,你自己本身,就是源泉。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不安一样,身体里的湖在剧烈地震动着,暗潮翻涌。很快,她将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就像水放进水一样,从此没有了自己。 会后悔吗?殷阳从不去想无意义的事。她要复仇,这目标从来不曾改变过。为了复仇牺牲自己,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况且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生存而已。 殷阳抬起头,身子却放得更低,她几乎是匍匐在那个小男孩脚边,“吾王,我祈求您的接受。”
第45页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同时,殷阳的肚子上伸出一条脐带柔柔地扎进男孩的肚脐,开始传递自己这些天这些年吸收的雾气,连同自己。 灵魂似水,邪恶似水,原罪似水,身体只是一个容器,灵魂的器皿而已。为什么需要身体呢?身体限制了灵魂的自由,不过是【它】设下的一个陷阱。 生命力在丧失,殷阳可以清楚地印映出那些【水】流走的痕迹,过了很久一般,直到看见湖底最后的水洼里那个手的影像,殷阳知道,时候到了。轻轻回握住了那只手,任由自己化成了生命最原始的形态。 从此世上再无殷阳。也许,殷阳从未存在过。 张胜祥眼睁睁地看着殷阳在自己面前【水化】,看见那男孩收回脐带的一瞬间,殷阳空洞的尸体倒在地上,刚一接触地面就迅速蒸腾挥发殆尽。 这就是结束了吗? 张胜祥动也不敢动,一动,心脏就撕裂般的痛。看了那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这就是敌人与同伴的区别吗? “别担心,她在我身体里很好,只是不再有意识而已 。现在,陪我去找你女儿吧!”眼前的男孩笑容纯良,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游戏。 作为现在活着的三分之一,张胜祥知道,逃不过的。于是他轻轻回答:“好,我们一起去。” 25、莉莉丝的力量 “我们应该去哪里找婷婷?” 麻木地跟着身材娇小的男孩在树林里穿行,张胜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只想找到女儿,最后见女儿一面,之后怎么结束这一切,就不是他能够想到的了。 男孩头也不回,继续边走边跳着,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要到森林的中心去,至于她,她很快就会跟着来找我们了。” “怎么?走不动了?真弱!”听着后面张胜祥有些急促的呼吸,男孩不屑地嘲笑着。 不会傻得去抱怨他这几天不停地在走,东西也没怎么吃,又飢又累怎么走得快,张胜祥知道说了也没用,他又不是这些只有吸收雾气就可以活的孩子。干脆保持沉默——小孩子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尤其是杀了很多人的小孩子。 “你不会【吸收】?”听到张胜祥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出乎意料,男孩停了,他转过头,表情很严肃地问道。 【吸收】?是指吸收黑暗森林的水汽?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张胜祥本能地摇了摇头。 说到雾气,张胜祥抬头看了看,在树叶繁茂枝影横斜的缝隙间,雾霭难得的稀薄,隐隐约约透出发亮的边缘,似乎预示着光明的降临。 “果然……成年后就断了,连【选召者】也不能避免。”男孩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脚步也停下来了。 张胜祥正看得出神,脚步惯性地迈着,没留意就撞了上去。 好冰冷的身体! 仿佛数九寒冬吞下一杯温水的感觉,让人疑心那一入口的温热是否真的存在过。身体微薄的热量瞬间消失殆尽,只是那一下的接触,就足以让张胜祥打了个寒噤。 “嫌累的话就发挥点用啊!比如设想一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你可以做到的吧?”男孩似乎没有发现张胜祥的异常,只是突然朝他调皮地一笑,看着张胜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我都差点忘了你这个废物是【选召者】了。” 这小子真讨厌! 张胜祥移开目光,他讨厌人在自己面前提及那个扯淡的【选召者】的身份,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他不知道【它】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知道这身份会带给他什么。 所以他烦躁。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也想不出什么。 张胜祥把抱怨放在一边,开始 考虑男孩的话的可行性。森林的中心会是什么样的?无意识的猜测,第一时间浮现在张胜祥脑海中的居然是一块空地! 那的的确确是一块空地——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森林中心。应该像是一个圆,周围的树都很茂盛,有序地包裹着空地上方天空的边缘,露出了一片完整的墨蓝色天空。并不见月亮,但柔柔的月光不知从哪里倾泻下来,使空地与周围的暗形成及其鲜明的对比。 就像是天地间最后的光亮。 空地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台,石台并不是平整的,它中心向内凹,边缘高而平整,就像一具比较浅的棺材一般,吸引着人躺上去。 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明明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张胜祥有些疑惑。在光影的印映下,石台的边缘发出青玉般的光泽,使它看上去像是有生命一般,让人想要把手放上去探它的脉搏。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张胜祥想要走过去。 “原来是真的。”一个稚嫩又暗含惊讶的声音把他唤醒。 张胜祥看着不远处的石台,一种夹杂恐慌的自豪感充斥着心灵,居然……真的实现了吗?!抬起头,却看见男孩打量着他,用一种挑选商品的目光。 张胜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石台边沿上,很光滑的触感,摸上去并没有看上去冰冷,甚至在与手指摩擦时可以感到一丝温度,像是皮肤一般。这时走近了的张胜祥才发现石台像内凹的部分是个规则的长方形,而与边缘不同,内部是黑色的,是那种很粘稠的黑,沼泽似的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第46页 下意识地,张胜祥退后一步,这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很漂亮是吧?”这声音甜甜的,脆生生的,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女儿张婷婷的声音。 明明知道迟早会和女儿见面,可当女儿声音在耳边响起的这一刻,张胜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地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女儿甜美的笑容,“爸爸,我好想你!” 张胜祥想冲过去抱抱女儿,却在刚迈出腿的下一刻想起女儿肩上那三个诡异恐怖的人头,于是腿就这么僵住,张胜祥尴尬地看着女儿,慢慢向前挪了一小步。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走向女儿,开始习惯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恩恩,好着呢!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女儿抬起头,可爱的笑脸好扎眼。害怕得到肯定的恐怖的答案,张胜祥强迫自己不 去深究女儿这段时间都吃了什么。他用余光搜索,很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男孩。 他脸上是嘲讽的微笑。 “我说,叙旧什么的够了吧?时候不早了。”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与张胜祥对视。 “你去石台上躺着。” 见男孩指着自己,还用这么命令式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张胜祥轻易地被激怒了,“凭什么?” 男孩冷笑一声,这让他可爱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因为你是【选召者】,只有你的血才能打开回归的大门。” “爸爸,去吧,婷婷不会输的。”女儿也在一旁用天真但却不容置疑的表情看着自己。 “需要我动手吗?” 真是讨厌的声音!张胜祥有些后悔是自己把他从泰国带了回来了,尽管他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别无选择。 “你想要战斗提前?”女儿针锋相对。 张胜祥无奈地对女儿摆摆手,石台略高过腰,认命地摸着边缘爬上去。才刚一躺上去,张胜祥就发现了异样。 太合适了,仿佛按照他的尺寸定做的一般,身体每一个部分都感到合适。平躺着,石台的边缘有些挡住目光,看不见女儿和那小子的动作。 不知为何总是闻到一阵芳香,张胜祥看着头顶上的天空,越发的亮了。云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湮灭了,月光下澈,洒在身上就是秋霜一样的凉。 这时,张胜祥感到了一阵针刺般的微痛从颈下传来。 本来不想理会,但那种痛太过绵长,让张胜祥有点烦躁,他不耐烦地伸出手朝颈下抓去,抓的时候,痒把痛盖住了,张胜祥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却见苍白的光下,一手的鲜红。 那种痛又来了,并且开始扩散。这种本来可以忽略的痛在注意力的关注下变得难以忍受。张胜祥几乎动也不敢动,在这时候,他终于听见女儿和那男孩的对话。 他说:“我们开始吧!”女儿只回了一句“好的”。 在这段短暂对话过去后,张胜祥就看见天暗了。就像在眼前突然蒙上了一块黑布,光消失了。 黑暗中感觉更加灵敏了。张胜祥听见水流淌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与此同时,身体的疼痛加深了。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石壁,却刮下一层软腻的固体。张胜祥把手指凑近,在芳香中萦绕着若有若无的 铁锈味,是血?意识到这一点的张胜祥浑身都僵住了。 这不是什么石台,这是献祭用的祭坛,自己就是祭品! 水流声,痛感,雾霭,月光以及再之前的一些琐屑的细节都被串联起来了。 生命最初的形态是水。生命的最初支撑是恶。所以从某种意义讲,恶就是【水】。生存是第一要义,生命的终极任务是繁衍,而目的是进化。——这是一切故事的前提。 而当承担繁衍任务的婴儿被成人有目的地扼杀了生命,因为无法达成任务和被阻碍生存的婴儿便开始产生怨念。这怨念的汇集会产生实体的恶意本身,这恶意会自动选择器皿来盛放自己。而所谓的黑暗森林游戏,就是为了选出一个最好的器皿!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女性的身体更为适合,因为只有女性才能承担孕育生命的任务。 正在这时。一阵又一阵混合着狞笑、呻-吟、尖叫像坏掉的麦克风一样尖锐又嘈杂的声音传进张胜祥的脑海,打断了他的思路。等他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张胜祥就发现天色更暗了。而且空气中密密麻麻都是小孩子的影像,或许称为灵魂更形象。他们有的成了形,有的只是隐约有个人的轮廓,有的面容模糊,有的已经是五六岁小孩的模样,男的女的都有,各式各样。 他们都是不到六岁的小孩子,他们都浑身是血,他们的眼睛都黑白分明地盯着张胜祥,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涌到张胜祥面前试图触摸他,还有,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都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 张胜祥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脑子里全是悽厉的哭声,爸爸,你是爸爸吗?你为什么不要我……一阵又一阵哭到几乎气绝的哀恸。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感,张胜祥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水已经漫过了石台的一半高。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孩子的身体,张胜祥看见被一根脐带连接在一起的女儿和那个男孩子,他们都闭着眼睛,躺着水底,安然得像是死去了。 张胜祥想要动,却发现自己整个身体根本动不了了。突然失去了皮肤,每一条血管都被扎通了一般,血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染红了他的衣服,然后留在石台里。
第47页 空气中的他们闻见血腥味都兴奋起来了,怪笑着抓住石台的边缘试图去吸张胜祥的血,却无一例外地惨叫着完全化成了水。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张胜祥已经失血得出现了眩晕,而半空中的他们已经有 半数滴尽了自己。水快要漫上石台了。剩下的他们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消失,拼着最后的气力也要抓张胜祥一道。张胜祥苦笑,这得是多大的怨恨啊! 水位在升高。婷婷和那个孩子浮在水中,在水终于漫过石台的时候,水接触到他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而正在这时,张婷婷和那个孩子同时睁开了眼睛。 望着升高之后飞快下降的水位,张胜祥知道,他们在【吸收】。地面很快就显现了,张胜祥就像虚脱了一般,全身不知道是汗还是血,黏糊糊地堵塞着毛孔的呼吸。 “这不可能!”男孩发出悽厉声音,张胜祥看见,他的脚在消失。 这么说,是婷婷赢了? 可是张胜祥却发现婷婷的脚也在消失。与此同时,他也看见自己的脚在消失。 说不清是不是恐惧,张胜祥只知道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先是脚趾没了,然后脚掌美丽,脚踝没了,开始蔓延到小腿。一点也不疼,没有任何知觉,就像这些部分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看了被脐带连接的那两人,却发现他们俩情况也差不多,这场游戏没有赢家吗?【它】不说话。 那个男孩还在不停地说着:“这不可能!”是啊!怎么会所有人都死去。就算是他输了,也得给他个理由啊!不,他不要,他连名字都没有被赋予,他不要这样死去! 已经消失到腰了。张胜祥看见婷婷对自己微笑。 不,应该说她一边微笑一边用手剖开自己的肚子,她的内脏掉落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了,她却丝毫不在意,她继续掏着,在下一秒,她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一个浑身都是洞的孩子! 没错,是一个孩子,但出错的地方在于这个孩子与其说浑身是洞,不如说浑身都是掠夺的管子。 “婷婷,这是……这是什么?”张胜祥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眼前的景象一直刺激着他的神经,似乎下一秒就会断裂。 张婷婷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婴儿,她脸上的笑容像极了那时候的尹清婉,“爸爸,这是你的孩子啊!她是我妹妹,”张婷婷双手托起孩子,接着说,“不。她是我的孩子。” 他的孩子?她的孩子?张胜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两个字,“怪物!” 身体已经消失到脖子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婷婷出生前和出生后都没有做过详细的身体检查的事 了。可惜已经迟了。 “原来是这样……”他听见那个男孩说。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阶段,张胜祥听见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以及类似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砰砰砰”伴随着这强韧而又规律的胎音响起的,是【它】冰冷的声音: 【洪荒回归】 ————————————————————————————全文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篇完结的中篇小说 谢谢你的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