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栖烛台》 第1页 [恐怖灵异] 《鬼栖烛台》作者:此物天上唯有【完结】 楼兰古国 鬼洗头 生前我根本不相信有鬼,甚至有点恨那位挂“子”的贤人,创造了这么一种东西,拿来吓唬人。如果非说有鬼,我宁愿相信我那个病入膏肓、脸色蜡黄的老祖母就是一头鬼。只要风吹树叶沙沙响,她就瞪大眼珠,嘘声短气地说:“听,鬼洗头呢!”好傢伙,这么大把年纪,想像力比凡高还丰富。鬼洗头的故事从祖母死后,成了留在我心上的一道疤,很深的一道疤。 直到我死之后,看着那具躯体被人抬起来,钉死在朱漆棺材里,才想:果然有鬼。我不就成了一头鬼吗? 成了鬼以后,我想把真有鬼存在的事儿,告诉一位阳世的好朋友,让他高兴一下。于是,在个风黑月高,四寂无人的夜晚,变成一只猫,在他家房顶叫道:“真有鬼,真有鬼。”没叫几声,我那至友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手拎一根木棍,爬上房顶,朝我头上就是一棍,口里啐道:“你这发情的夜猫子,我家又没公猫,你跑这儿来乱叫什么?”我挨了一棍,退开两步,跟他说:“我成鬼了,来告诉你真有鬼啊。你怎么……”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又是几记闷棍,我大叫一声:“操,什么朋友这是!”说完就逃之夭夭,只听我那朋友嘟囔说:“怪了,使这么大劲儿,竟没把这夜猫子打死?” 从朋友那儿挨了几棍出来,电闪雷鸣,差点没把我吓尿裤子,没多会儿天就下雨了。这雨下得怪,带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一闻到这味,鼻子都给呛歪了去。雨落到我身上,也是咝咝乱响,跟那眼镜蛇吐芯子一个声。在一片树林里,找了山洞,熘进去躲雨。心想天上那群领导没事乱发脾气,弄得底下鸡犬不宁,东躲西藏。有本事来个阳光普照,让天下山河一片红。搞什么搞? 雨下了一夜一天终于放晴,我在那洞里憋两天才出来。刚到洞口不小心脚下绊了一跤,差点没摔一跟头,我爬起来骂道:“人走背字处碰壁,这鬼不如意走路还摔跤。”说着飞起一脚把身下那东西踢出洞去。心气稍解,正要出去,只听洞外传来一个女子尖叫:“鬼啊鬼啊”边叫边跑出树林。我出洞一看,被我踢出来的原是白生生的头盖骨。哪个天杀的,没事死到这山洞来啦!死得憋屈不憋屈啊!一想到这个傢伙比我还不走运,闷气一下烟消云散。 出了山洞我才在知道,这场雨其实并没那么讨人厌,整个树林经雨一冲,树叶更绿了,空气更鲜了,连树梢那两只不要脸的小鸟,谈情说爱也更带劲儿啦!这俩小杂碎,别以为偷汉子,人不知、神不觉,树下可还有只鬼盯着看呢。 那位看官问了:你干吗这样啊?人家树上鸟儿成双对关你么事?诶,我就看不过去成双入对,凭什么生前我孤寡一人,现在给别人当电灯泡!什么?您说我心里不平衡,当了鬼还有什么平衡呀? 当下,没顾其他,扯开嗓子大骂:“我说你们俩杂碎,能不能收敛点,光天化日不怕对下一代影响不好啊?再则说,你们这是自由恋爱吗?白天跟这个咬嘴,晚上又陪那个回窝,伤风败德懂也不懂……”正给他们做深刻思想教育,一株脱了皮的老树后面闪出两人来。这二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每人手提一根哭丧用的柴火棒子,瞅着我呵呵直笑。我琢磨着,那位白大褂大哥,您悠着点别笑过头,回头把那尺长舌头咬断了,就现在的医疗技术可没听过能给接上的。 两人走过来龇牙咧嘴的说:“你这小鬼不到阎王殿报导去,大白天跑这儿瞎嚷嚷,害得哥俩还得跑一趟。” 我赔笑道:“不是小鬼不去,实在是不知道上阎王殿的路啊!” 白无常怒道:“蠢货!不知道不会问啊?” 我说:“问不着啊,没人知道黄泉路在哪儿。只听说,没去过。” 黑无常说:“算了,我们带你回去吧!”说着,拿出一个黑不熘秋的绳索,把我双手绑起来。 我急道:“怎么,去报导还用裤带绑上啊?” 白无常性子不太好,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啐道:“笨蛋,什么裤腰带,这叫‘缚鬼镣’懂吗?” 我怕又挨揍,忙哈腰说:“懂了懂了。” 两无常带着我七拐八拐,翻山越岭,来得一条铺满青石,落满黄叶的洋肠小道。不用问,就是着名的黄泉路啦!越走越觉得这路阴森,好不恐怖,脚步也越来越沉。俩无常推推搡搡,叫我快些走,晚了孟婆汤都凉快啦!黄泉喝碗孟婆汤,前生人事尽忘光。一想到要把过去的人和好玩的事忘个精光,甚觉可惜,便求他们:“两位无常大爷,求您二位一件事成吗?就一件。” 二鬼见我可怜,估计头一回有人请他们办什么事,满脸傲色凛然道:“说吧,什么事?” 我颤巍巍地说:“您二位能不能罔开一面,免了我喝那孟婆汤,给小鬼留点美好的回忆吧。” 黑无常怒道:“绝对不可能,凡是鬼到了这儿,必须喝一碗。这是程序,或者叫法律,懂吗?” 我忙说:“懂,懂,都懂。”
第2页 白无常用刚学的北京话说:“懂你丫还罗嗦什么,赶紧走。去晚汤凉了就不好喝啦!” 我寻思着:什么回报没有,人家凭什么帮你啊。我想,这俩无常整日闷黑噱噱的阎罗殿里,偶尔出来提个小鬼又得回去,想必那阎王也是一脸冷霜,无趣的很。我哭丧着说:“喝碗孟婆汤事小,可生前那些有趣的事却要一併忘了,没人听。可惜啊!” 俩无常一听原来如此,高兴的差点没把我当场释放,围着我笑着说:“有人听,怎么没人听。现在就讲一段大爷听听。” 鱼已上钩。于是,手舞足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讲起二擀子骑驴杀驴娶媳妇,媳妇夜里学驴叫的庸俗之事。我讲的精彩,二鬼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孟婆汤馆外的酒旗,已在黄风中呼啦呼啦扯得直叫。那旗上殷红的大字写着:一碗颠过奈何桥。这个画面让人想起《水浒》里那个“三碗不过冈”。 无常二鬼让我留在店外,自己进去帮我跟姓孟的老婆子说情。俩鬼大步流星步入店里,我则无所事事,围着一株快掉光叶子的行道树观察起来。树干笔直,所有的树枝沖天直起,白色的树皮透着诡异的红色。捡起一片仔细看,那是一种特殊的形状,叶缘象枫叶,叶柄却如同梧桐叶一样粗壮,叶背长满密密的绒毛,叶脉则和竹叶一样平行而直。凭着我植物学的知识,怎么也想不起这是什么树种。正思虑间,黑白无常骂骂咧咧闯了出来。我将那片叶子藏在怀里,过去询问。 黑无常乌青着脸,似唱非唱的怒道:“这老孟一点面子也不讲。” 我笑了笑说:“您还会唱样板戏呢。先消消气,是不是孟婆不同意?哎,还是算了吧,孟婆这么厉害……” 白无常气得舌头发白,怒骂:“厉害个屁,要不是阎王给她老太婆撑腰,我们兄弟能把她放在眼里,长得跟个八婆似的,都好几千岁了,还不退休。奶奶个熊!” 俩无常吼骂半天后,也是一脸无奈,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说:“兄弟,没办法。走,去喝他奶奶孟婆汤去。” 我拿出一副凛然不惧的神气像,当先走进店里。不就是孟婆汤吗?总不会比尿还难喝吧。别说一碗,就是一缸,眼睛眨也不眨,一口蒙干。 一进店,就见一个头发斑白、身材佝偻的老太太正在盛汤。我眨巴眨巴眼一瞧,头轰的发蒙,梦呓似得嘟囔:“奶奶?” 孟婆老脸一扭,啐道:“什么奶奶,叫婆婆!” 黑白无常也赶进门,说:“是孟婆。” 简直难以想像,眼前这个象极了祖母的老太婆竟会是孟婆。这可能吗?俩人就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鼻子那脸,就连训人的口气也一个调。这时,忽然想起祖母去世前说得一句话:“咱们秦家卖了一辈子包子,几时卖回汤呀?”可不就是她老人家在这儿卖汤来啦! 我差点没把她常说鬼洗头的事抖搂出来,哭丧着说:“不是我奶奶是谁。仔细看看,我是您孙子,秦向兵啊!名儿还是你和我爸俩人想了一宿,金口一开给取的。” 孟婆把眉一横,手提勺子叫道:“小鬼,再乱说我削你。” 我看了看黑白无常,他俩抓耳搔腮弄不明白我搞什么名堂,白无常站在孟婆子身后,沖无吐吐舌头,这俩傢伙,还以为我胡搅蛮缠呢!管他呢,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怎么乱说了,咱家卖了几百年包子您忘啦?后来您改卖汤,一卖卖到这黄泉路上来啦。” 这时白无常赶紧走过来,象拉架似的,把我拨到一边:“别吵吵,慢慢说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说你家是看风水的吗,怎么又成卖包子啦?” 这白大褂不帮忙倒也算,摸不清底乱搅局,我给他作个揖说您弄混啦,二擀子家是看风水的,我家一直卖包子后来改卖汤。 孟婆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我鼻子嚷嚷:“再乱讲,当心我禀告阎王爷,打你下十八层地狱。” 我想反正这亲是认下了,绝不能反悔,也不管什么十八层、十九层地狱,您要不是我奶奶,我把脑浆磕出来给人做汤喝。 孟婆气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一个劲冲着黑白无常喊反了反了,再不收拾这个赖皮小鬼,到了阎王那儿岂不是更嚣张。 黑白无常白了我一眼,把孟婆拉到一边小声絮叨。我担心这俩傢伙死脑筋,别出什么馊主意,弄来弄去还得喝汤。正思考,三人面带微笑一齐朝我走过来。我琢磨着完了。两个拿住掰嘴,一个灌汤,好多类似的镜头一一闪现。孟婆突然收了笑,走到我面前,瞪着深陷眉骨苍白无神的眼睛,上下打量。好半天语气缓缓问:“我真是你奶奶?” 我怔了一下,马上拍拍胸脯:“当然是,如假包换。” 孟婆手抖嘴唇颤,激动万分:“怎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啊?” 白无常苦笑着说:“还不是喝了那鸟汤闹的,你都这样了,就别再逼你孙子喝了。” 孟婆扭过头去,抹一把鼻涕,抹一把泪说这么说,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啦? 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同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3页 孟婆问:“……我叫什么呀?” 祖母好象姓文,至于名字从未听见,大概旧社会的女子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吧。随即回答她:“您叫秦文氏,年轻时那号称‘菜包子西施’呀。您都不记得啦?真是可惜啊!哎!” 这一嘆,一下把孟婆嘆得瘫坐在椅子上,苍泪横流,气喘吁吁。黑白无常使劲唤她也不见反应。过了半晌,方回过神,面情沮丧地说:“你们走吧!有时间记得来说说我以前的事儿。” 离了孟婆店没走多久,一条冒着白气的桥就在眼前,透过腾腾白气,桥墩上赫然写道:奈何桥。穿过奈何桥,一座形状古怪,阴森恐怖的城凛然而立。门上流淌着殷红的血,扑鼻一股腥味,门口没有镇宅石狮,取而代之的是两条身躯盘旋,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芯子的蟒蛇,仔细一看,两头蛇眼睛眯着,居然在笑。护城河里流着滚滚的炎火,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城洞里站了两排骷髅兵。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啦! 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走在前面,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我肩膀,扭头一看,登时七魂吓跑三对半。一张干瘪只剩枯皮贴着头的脸上,两颗眼珠不知去向,只有两个黑窟窿向外流着血,哭着说:“把眼睛还给我,把眼睛还给我。”我使劲扭了一下,那只手却是越抓越紧。  黑无常上来一棒把那傢伙敲开,大喝左右:“怎么又跑出来啦!赶紧抓回去。”  几个骷髅兵马上围上来,那个声音依旧不停叫着。我拂拂胸,骂道:“这个疯婆娘,手劲真大。”  白无常疑问:“你怎么知道是个婆娘,以前认识?”  我呵呵一笑,说道:“没见她肋骨少了一根吗?”  阎王是个体态微胖,黑鬍子一把,不修边幅的老头,额上三道皱纹比老树皮还显眼,嘴巴大的惊人。不知怎地,一看见他我就想起稻田里哇哇叫的蛤蟆,止不住笑起来。  阎王诧异,问:“小玩意儿,你笑什么咧,四(是)不四(是)闲俺这长相不中看咧?”  我急忙摇手说:“不四不四,俺是笑阎王旁边那个老叔咧。”  姓崔的判官听我笑他,不禁火冒三丈,鼻子和嘴一起出气,怒道:“你个龟儿子,笑我做给啥子吆?”  见那崔判官左手抄卷白纸,右手却将尺长毛笔握个满圆,就说:“笑你握笔的姿势举世罕见撒。”  崔判官从来阴曹地府就这样执笔,没人提过疑义,听人讥笑他不会执笔,“嗖”一声窜下台,把笔塞到我手里说:“你说说该咋个握嘛?”  我伸出拇指、食指、中指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教会他怎么拿毛笔。会拿笔却又不会写字,要么一笔下去把一页纸涂个乌黑,要么就是手刚碰到纸就给缩了回去。丫那憨禁儿乐得阎王嘴里哌哌作响。崔判官练了半天终于写成一个字,重上台去得意洋洋地说:“你这个小娃子懂的不少嘛!叫个啥子哎?”  没等我回答黑无常抢着说:“叫秦向兵,祖上是卖包子的,阳寿四十二,吃坏东西给憋死的。”  崔判官连连摇头嘆息:“可惜可惜,有啥子特长没有,让阎王给你安排个合适的职位。”  看来阎王和判官对我印象还不赖,心里仔细盘算,还真没什么特长,就道:“禀告阎王,小鬼一不会唱歌,二不善跳舞,更不会二人转,当兵时就会讲点故事。”  阎王一听果然来了精神,招手直说:“好好,讲个听听中不中?”  崔判官、黑白无常等大大小小鬼怪全围了过来,竖起耳朵听。我说:“中,咋不中咧。”于是,把二擀子骑驴杀驴娶媳妇,媳妇夜里学驴叫的段子搬了出来,有上次经验这次讲起来更是妙语连珠,逗得阎王殿笑声如雷。讲到二擀子杀驴时一时忘记驴怎么叫,还好他们也没听过驴叫,就用马嘶代替了。刚扯着脖子叫了一声,突然嘴上挨了一大巴子,当下眼冒金星,满耳生乐。  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骂:“你个小崽子,好端端的,干吗咒我?”  寻声一瞧,那傢伙体格健壮、四肢有力,偏长着一具马脑袋,耳朵直楞着,鼻孔呼呼喷着热气。这一巴子打得好不疼痛:“俺讲杀驴关你什么事,为啥打俺哩?”  马面怒不可遏,瞪大眼睛说:“当着阎王爷羞辱我,当我白痴啊!”  我正欲辩解,阎王把老脸拉长,沖马面说道:“我让他讲故四(事),你熊娃娃打什么岔咧?四不四想挨剋,别打岔听他讲中不中?”  阎王出马,一个顶俩。马面屁都没了,只能干瞪眼。我有个癖好,踩在别人痛处喜欢搓两下,干脆把那故事里的驴全改成马。阎王是笑窜了,而马面那张脸却更长了。
第4页  听完故事,崔判官低声跟阎王说:“阎王爷,这个娃子要得。”这话正和阎王的意,当下下令,留我在地府做事,那咱就是上等鬼啦,用不着在地狱里忍受冰击火烧之苦。崔判官脸转严肃:“秦向兵,一千杀威棒可免,洗头见礼还是少不得的嘛!”说着令牛头马面带我去洗头堂洗头。  洗头还要让人看着,就是没人催也一样洗不是。到了洗头堂一看,哪里是洗头,分明就是受刑嘛!看着执行小鬼手里那个奇形怪状,咝咝响的红烙铁,腿肚子直打颤。我说:“牛头大爷,洗头能不能免了,一烙铁下去,还能活吗?” 马面刚才被气得半死,此时逮着机会怎能放过:“就是死也得挨一下。”一把抓住我后颈,提着走上那刑台。  牛头憨厚体贴,扭过头嘆息:“兄弟,你不挨一下怎么算咱阴曹地府的鬼呢?”  马面一手把我按在刑台上,一手将我后发撩起,只觉脑后越来越烫,像头发着火似的。嗤的一响,不知是烫,是疼,还是麻,倒没想像中一下晕厥。心想:也就那样吧!马面一松手啐道:“瞧你那点出息。”话音方落,一阵阴风从洗头堂上空呼呼吹过。牛头说:“洗头起风,好啦!”  我摸着脑后刚烫的伤疤,心想:“怪不得一起风奶奶就说鬼洗头,原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 人逢喜事精神爽,鬼也不例外。从洗头堂出来,我就感觉容光焕发,浑身是劲儿。阎王爷拍手道:“好,洗过头就四俺阴曹地府的鬼了,知道不?今天你就先跟牛头马面住一起,明天再说,中不中?“  一听要和死马面住一起,心里一千个不乐意,但还是扭着鼻子,装出万分感激的样子说:“中,咋不中咧。”  晚上睡觉与牛马为伍实在是不好受。牛头挨枕头就能睡着,刚躺下呼噜就响起来,震得房梁直晃悠。马面则是一身马骚味,我真怀疑这傢伙是只狐狸。做人累,做鬼也不容易。刚入睡又被人叫起来,说阎王醒了,要我去讲故事。我估计以后得天天给阎王讲故事过日子啦!路还长着呢。一边走,一边琢磨讲些什么。人说求人不如求己,讲别人也不如讲自己。干脆就把自己的事儿讲给阎王听也是显得光彩。  阎王眯着眼问:“休息好了没有,能讲不?”  我强打精神说:“能讲能讲。俺就讲当兵的事吧。” 楼兰古国 阶级战友 旧社会,我们秦家一直在个乡村小镇里卖包子,那是太行山脉和华北平原交界的山麓。那里的人们生活虽拮据,却偏偏喜欢买包子吃。我们秦家也算过着小资生活。  我的爷爷叫做秦云和,身材瘦削、一身精明,和人说话那叫一个掏心窝子。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平时揉面、拌馅、捏包子、提蒸笼的活儿全是老婆一人忙活,秦云和一天到晚窜街走府,一来二去倒很受人喜欢,尤其和左近的几个地主豪绅走得亲近,整日酒来菜往、称兄道弟。  乐极生悲。正当秦云和凭着八面玲珑混得象模有样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支穿土布衣,裹着红色臂章的部队,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八路,土八路。”八路驻进小镇后,天天发传单、喊口号,声称:“人人平等、均分地权,还要没收地主的田产,剥夺豪绅的权益。”这可让那些地主豪绅们害了怕,能不怕吗?八路身上背着长筒子枪,保不准对着脑袋瓜就响一下。  地主们六神无主,围在一起想对策。最后,秦云和一拍胸脯说:“我去和他们讲讲道理,随便闯人地盘,还要夺田,这不是强盗吗?”  那天夜里,秦云和一个人跑到八路驻扎的大院,大吼着叫八路的头子出来见他。没叫几声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推门出来,笑嘻嘻地问:“老乡,找我什么事?”  秦云和怒火沖沖,语气生硬叫道:“听说你们要强占我们的田?”  那中年皱皱眉头,说:“老乡你误会啦!我们是要为劳苦大众要回属于他们的田,帮他们推翻三座大山。”  秦云和一愣,咋的,还要推山,苍岩山、挂云山、仙台山尽是石头砌的,怎么推翻?  那人噗嗤笑了,“同志,我说的三座大山不是你说的三座大山。简单说,就是把那些有田人的田分给没田的人,有钱人的钱分给没钱的人。”  绕来绕去还是要强占田地,秦云和喝道:“我看你这个兄弟长相不恶,怎么笑了尽是刀子,你们非要抢人家的东西吗?”  那人仍旧笑着点点头,秦云和心里一怒,低眼瞧见那人腰里别着驳壳枪,猛然扑上去,抓住枪托,生生把枪拽到手里。举枪就喊:“老子崩了你这土匪。”使劲扣了两下,居然没响,一愣神,旁边几个人已经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打成喷气式飞机,枪也被夺了去。秦云和年轻气盛怕过谁?洒开嗓子狠劲儿骂。
第5页  那位长官说:“先把他带到西屋,好好招待。”  秦云和在西屋骂了整晚,嗓子愣是骂哑了。第二天就听说,地主豪绅们同意交田交权,分到田的穷人游街窜巷,呼喊着:“八路军万岁!共产党万岁!”那天夜里,秦云和逃出八路大院,一路向西。据说是上山西投靠了阎锡山的国民军。一去音训全无,八成是被八路的枪子打死啦!  秦云和逃走之后,老婆整天红肿着眼,跳了几回井,好在秦家人缘好,街坊四邻抢救得急,才有了我的父亲秦望山。有了孩子,她也没勇气去死,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一把一把将秦望山拉扯成人。  但命运又一次捉弄了这个贤惠的女人。一个游方苦行的术士买包子时,非要给秦望山算一卦,说算得不准赔块袁大头,算得准包子就当斋饭化了。母子俩算计:一赔三,划算。术士拉开架势,闭目掐指,竟然算得分毫不差。母子跟遇到菩萨一般,求爷爷告奶奶,请他给秦望山测测后半生。老术士推测半晌,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飘然而去。母子俩提了一笼包子送走老术士,赶忙翻那纸条,上面写道:吃得淮阴胯下辱,方为人上美髯公。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明其中玄机。  没出几天,秦望山一言未留,离家出走。他妈差点没气死,急得四处跟人打听,但谁也不知道秦望山去了哪儿。后来一个老头儿说,没准去当兵啦!可不是咋地!自那术士留词后,秦望山天天找人询问才知道那淮阴就是西汉朝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背水一战就是在小镇前的那条护城河打的。美髯公自不必说,镇里有十几处关老爷的庙,更是一员虎将。秦望山一琢磨,这不几就是要我当兵打仗吗?去。  秦望山是个响噹噹的军人,见识虽短,意识很强,到部队没几天就赶上抗美援朝。打起背包,扛着钢枪,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丹东跨过鸭绿江。年纪轻轻却满心仇恨:唇亡齿寒!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南韩蛮子是窝里反。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必将赶走豺狼虎豹,救北韩军民于水火。  拳怕少壮。这蛮小子一不怕死,二不怕牺牲,三不怕英勇就义。一番枪林弹雨下来,反倒提了干,左胸上还挂了一块牌子。一回国就把老娘从山坳里接到北京。那天,天哭透了。  1966年是个特殊的年头。这年的春天,秦望山的媳妇生了我。凡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象抽鸦片上瘾的菸民,哪儿哪儿都洋溢着军人的气息。我就有这么个好名字:秦向兵。哌哌一坠地,背上就给烧红的五角形烫了个记号,浑身上下都是绿色,连尿布全是旧军大衣改制的,可谓军队一把屎一把尿陪我到大。学走路,从稍息立正开始;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枪桿子里出政权”;唱的第一支歌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不到四岁,就能背诵全本《毛主席语录》,在军人的家庭里,我茁壮成长。  和太行山那个穷山坳的孩子不一样,我没有尝过“捆住鞭子挨踢打,田里不长忍地飢”生活的滋味,所记得的只是天天军事训练,夜夜读书学习。  到了该考大学的时候,我填了一张志愿表交给父亲,他拿过去看了一下,冷冷地说:“你第一志愿是吉林大学,第二志愿是哈工大?”我应了一声。父亲笑了笑说:“有没有考虑上部队发展?”  我知道他肯定得这么说,就回答:“无所谓。到哪儿都是共产党的好苗子。”  父亲一拍桌子叫道好,象我秦望山的儿子。第二天父亲就把一份参军志愿书塞给我,笑着说:“你自愿去新疆参军的事,领导批准啦!”母亲和奶奶一听我要到大西北参军,又哭又闹。军人都是铁打的,铁打的心会改变吗?  就这样我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高唱《歌唱祖国》,登上了开往新疆的军车。  和我同去的还有军区大院的发小袁书智。这傢伙长得又黑又瘦,打小我就叫他酋长,因为在我潜意识里,非洲土着的酋长就是这副模样。得知我俩同分在一个连队,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滩。  没去过新疆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艰苦。在我印象中新疆有达坂城漂亮的姑娘,香甜的哈密瓜,纯正的马奶子葡萄酒,喷香的烤羊肉串。军车驶出玉门关,进入新疆,我立马傻了眼。眼前黄沙碎石连着天,天山远的没有边际,莫大一块天底下,竟连半个人影房舍也瞧不见。这他娘是什么鬼地方呀!  我参军的是南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有“玉石之路”美称,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要塞,到了以后感觉也没想像中的荒凉。农田逐着绿洲,东一块西一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倒有几条河流穿过。还有很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野味,河里滑嫩肉细的鱼,更怪的是居然还能种稻子,果然有点“塞外小江南”的意思。  刚到连队,行李还没放稳,指导员就来个新兵做思想教育工作。我最讨厌听男人墨墨迹迹,唠唠叨叨,身前的一个新兵倒挺庄重,腰板挺得直熘,双拳紧紧攥着。我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下。这傢伙跟着了魔似的,转过脸朝我疯吼:“你干吗踢俺?”
第6页  我沖他吐吐舌头。指导员正讲的兴起,一被打断,笑脸立马成了铁饼。班长触电似的窜过来问:“吴满仓,怎么回事儿?”  吴满仓用手指着我:“他踢俺……踢俺裤裆?”  全班人轰然大笑,班长正要发作,指导员亮开嗓子:“秦向兵,起立!”我唰一下拿出在家训练时最标准的军姿。  指导员一怔,看着我说:“军姿还象那么回事,当兵前练过吧。”  酋长打岔道:“报告指导员,秦向兵不仅练过,而且练得非常好,非常刻苦。尤其是踢人裤裆最拿手。”  我看了看酋长,丫笑得那叫一个阴险,心想你丫就缺德吧!这会儿不帮哥们儿说好话,还好意思抡圆嘴乱吹嘘。  指导员噢了一声,笑着说:“练得非常好,非常刻苦。那好吧。现在就去操场跑五十圈,少一圈也不行。”  妈呀!五十圈,这下惨啦!酋长也没料到一句话给我惹来这么大麻烦,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算啦,不就五十圈吗?红军长征日行千里都没眨过一下眼,咱怕这个。一跑起来才明白一道理:思想决定行动,但思想永远高于行动。五十圈跑下来,眼冒金星,走路跟踩在泥沼里,深一脚浅一脚。  晚上,班长跑到我床边,看着我绑着绷带的双脚,笑道:“怎么这就撑不住啦!咱‘英雄突击连’可从没出过孬种。”  吴满仓那个尕娃白天当众被我踢了裤裆,心里自然记着恨。听班长奚落我,爬过来揭人痛短。  我把被子一掀,哪里还管肿着的脚,一把将绷带扯下来,扔到地上说:“在我秦某人字典里,还不知道‘孬种’俩字怎么写。告诉你们——没事,只是蹭碰点皮儿,五十圈算什么,牛刀小试。”  酋长听我又吹上了,憋不住想接两句,给我眼光一瞪,愣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就是你丫瞎起混,害得哥们儿两个脚丫子跟给醋泡过似的,你要再“噔儿”一声,没准又得出篓子。  班长拍拍我说:“豪言壮语能吓死人,新兵蛋子别这么多傲气。我刚来的时候也象你这样,给塔克拉马干的黄沙吹几回就磨圆啦。”说完拍拍屁股走人。  军队训练的确艰苦,磨爬滚打、翻腾跳跃刚发的新军装,没几天就磨出洞。不过吃得还算不错,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就象大西北的“鱼米乡”。当然我们当兵的也要干农活,发扬三五九旅陕北拓荒的风格作风。一年下来,不仅没累垮,个个身体赛似牛犊子,结实的很。 冬去春来,转眼我们已是一年级老兵啦!吴满仓那孙子表现积极,给领导前宽衣,后提鞋,居然混成班长,我们倒成了他手下的兵蛋子,心里那个不舒服就甭提。在班里除了酋长,和我关系要好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建国唐山人。七六年大地震死了父亲,家里就剩他和残了腿的母亲,可他母亲还是把他送到新疆当兵。另一个是从喀什来的,叫艾尔迪克,人长得又壮又硬。这俩人文化知识有限,给我一忽悠全发蒙,成天缠着我给他们说经论道。说实话,我肚子里那点油水也半瓶子晃荡,除了上学时读的那些书,最熟悉的就是《毛选》、《毛泽东语录》和《毛泽东诗词》,其他的就是零零散散的一些读物。  我一摊手,“咱就背段《毛选》吧。”  孙建国叫道:“《毛选》指导员每天讲哩!不中不中,换一个。”  艾尔迪克也撇着嘴:“《毛选》我也会背,你还背个啥?讲点有意思的。”  我寻思完了,这样下去我那点家当非枯竭不可,还是给他们瞎编乱造点好。于是,把小时候看连环画的那点玩意儿,改编改编。  ——抗日战争期间,一股八路军被日军围堵在伏牛岭。那伏牛岭是太行山区一座孤峰,山上全是厚厚的石灰岩,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正面是缓坡,山背却很是陡峭,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掉下摔个粉身碎骨。八路军只好依靠山上的石头作掩护,誓死抵抗。日本兵明白了对手困兽斗的意图,也不急于攻山,驻扎在山下的小村里玩起“踢盔引懿”和八路军打消耗战。山上没粮没水,无奈八路只好集中兵力打突围。但日军早有防范,这次突围八路军死伤十几人,弹药也基本用光,突围没能成功,只得退回山上。正当八路军决定摔枪自杀时,突然发生的一件怪事挽救了他们。  伏牛岭下村里一个初嫁的新媳妇回娘家省亲,不料半路被几个日本兵强暴。新媳妇哪能忍受这般畜生行径,跳井溺亡。家里男人找日本兵算帐,被野蛮的日本人用枪托活活砸死。那天夜里小山村颳起阴风。一个满脸是水,眼里流着血,长着黑黑指甲的女人突然来到日本人的碉堡外。接着就是一连串惨叫。全村鸡鸣狗吠,村民更是心惊肉跳。第二天清早一看,原来那些日本兵全死掉了。脖子上都留着两道深红的爪痕,眼珠吐出眼眶,是被活活掐死的。村里人都传闹了鬼,吓得纷纷逃跑。
第7页  正讲到兴头,脖子被人捎了一下,吓得我以为女鬼来了。扭头一看,原来是指导员和班长吴满仓。吴满仓吭了一声问:“秦向兵你又带他们搞什么哩?就你能说是不?”  孙建国站起来干嘣利落脆回答:“报告首长,我们正听秦向兵同志讲女鬼的故事呢。”一句话算把我推到前线,这群孙子每回都拿我作挡箭牌。只要发生什么事,甭管大小,找我就靠谱,习惯成自然啦。  吴满仓瞪发俩眼,暴喝:“部队上连石头都是公的,哪来的女鬼哩?”大伙哄的笑开了,只有吴满仓这个傢伙不以为然。  指导员也止不住撇撇嘴,但马上咳嗽几声掩饰过去。“咱们是共产主义的部队,是无神论者。刚才秦向兵同志讲的故事我也听见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人民解放军一枪一弹、一血一汗、一寸一地赢得的胜利,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明白吗?”  “明白。”  “明白就好。我看大家是憋闷的太久,才想出这些杂七乱八的牛鬼蛇神解闷,正好,明天文工团的同志们要到咱连演出,大家准备一下,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文工团的同志。”  一听文工团要来演出,那还不炸开锅,没得说,大伙把自己的手当成敌人的脑袋,卯足劲儿啪啪啪拍个不停。  第二天吃午饭时,全连战士恨不得把头割掉直接灌进胃里。吴满仓平时吃饭最慢,一粒米也得用舌头舔进肚里,今天像给恶狼掏空肚子,牙口也变的利索,吧嗒吧嗒跟个兔子似的。酋长捅捅我说:“看见没有兵娃子们都给逼疯啦!几百年没闻到女人味,受这么大刺激。”  我也受不了刺激,文艺兵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演出,那用现在话讲,就是奥黛丽?赫本到了陕北。我催酋长他们赶紧吃完,一遛小跑回营房。没多会儿集合号就响彻全连,战士们脚上跟装了弹簧似的,嗖一下子全集到操场,一个个春风满面,真有点改革开放的味道。  按照惯例,分成几个大队相互拉了十几分钟歌。指导员登上临时搭建的舞台,显得颇有领导气派,一般大会小会领导都要唠叨两句,拔拔高:“同志们,毛主席曾经号召,文艺事业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咱们军队文艺事业就一直走在号召的前列。今天文工团同志为我们带来精彩的表演,咱们怎么表示一下?”  台下掌声如雷。指导员打个暂停的手势:“光哌唧哌唧不够,咱们先唱一个感谢文工团的同志。我起个头,”指导员做了个看似专业的节拍姿势:“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 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歌声嘹亮雄壮,回荡在塔里木上空,不知是歌声点缀了塔里木盆地的情怀,还是塔里木盆地吐纳了歌声的豪迈。 楼兰古国 皮影画人1 终于文艺兵出场啦。男人似乎天生缺少文艺细胞,文艺兵几乎成了女兵的代名词。这些女兵长期在外给不同地方的部队表演,日晒雨淋显得粗糙而黑。即使如此,还是透出一股眷雅的女人味。简单的唱个几首革命歌曲开始表演歌剧《白毛女》。《白毛女》小时候在北京看过无数遍,但哪次也没有这回感觉新鲜。因为舞台上的喜儿是唯一皮肤皙白、眼黑眉黛的漂亮女兵,跳起舞来也是一副好身段。她一出场全体战士就抱以雷鸣般掌声。酋长一边拍巴掌,口水一边流,衣服湿了一大片。我碰了碰他说:“酋长,没断奶是怎么着,看你那德行。要不呆会儿请示请示,上台演奶奶庙喜儿的白毛儿子成吗?”  酋长剜我一眼,低声骂:“秦向兵你丫嘴真损。我这是哭的眼泪,谁像你贼眉鼠眼,瞅瞅这个瞟瞟那个,竟找漂亮女兵看。”  我一听乐了,吆吆吆,您是哭湿的。您要是能跟这儿掉眼泪塔克拉马干不河流泛滥才怪。小鬼认真看戏,别起歪念。  台上的音箱咔嚓一声,模拟出一道响雷,真把我吓了一跳。在塔里木的边缘,打雷可算难得,平时都是呼呼的沙龙捲,漫天风沙碰撞摩擦,偶尔听到雷声还真有点不适应。  台上正是一段杨喜儿的哭诉的独戏,战士们不停喝彩叫好。看着看着老感觉有点不对劲,至于说出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闷在心里唱得什么全听不进去。恍惚间《白毛女》已经唱完了,全体演出一齐上台致谢幕辞。我猛然抬起头拍了拍酋长凑过去小声说:“有没有觉得那个杨喜儿有点古怪?“  酋长顾着拍巴掌,没功夫听我说什么,回了一句:“什么古怪,文明点好不好,人那叫与众不同。古怪,古怪的事多啦。”  仔细看看,确实与众不同,反常的与众不同。脸白的像毛纸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眉毛和头发出奇的黑,跟墨似的。再看那嘴唇鲜红欲滴,跟远古人类生吃尸体没有漱口一个模样。
第8页  我一把将酋长耳朵拽到身前,指着那喜儿跟他嘀咕:“仔细看看那张脸,再看那嘴唇。咱在北京不是没见过白净婆子,洋婆子也见过,有那么白那么艷的嘴脸么?”  酋长眯着眼看了又看,最后咬定:“人是文艺兵,登台表演,不擦点粉抹点口红成吗?你就甭乱发表私人偏见了,省省吧,留把劲儿拍巴掌就成。”  我心想也对,好皮子配点佐料山鸡也能变成凤凰,何况人的相貌。这当,月亮渐渐升上大漠的天空。接下来是皮影戏。这种剧目最早诞生于西汉,成熟于唐宋,极盛于清。在陇东、冀东很流行,因剧中道具全是用牛皮做成,在幕后由人操纵将影子留在幕上表演而得名。所不同的是文艺兵表演所用的道具比平常见到的大了一倍,台下看得真切。  先来一段《秦叔宝单鞭大战尉迟恭》,紧接着是一段《美髯公月下斩貂禅》,这齣戏得名于一个典故。传说三国时刘备与曹操合力战败军阀吕布,后又被曹操斩首白门楼,自然他的地盘、财产被二人瓜分。曹操将大美女貂禅献给了刘备,刘备大喜整天围着貂禅转。大将关云长认为貂禅是个祸根,白虎星下界。先跟王允,王允被董卓部将杀死,后跟董卓却被义子吕布一刀噼了,最后吕布也因她死于非命。现在跟了自己兄长,定不是好兆头。一个夜晚,桃园三兄弟亭下喝酒,貂禅自愿献舞助兴。皎洁的月光、婀娜的身段、曼妙的舞姿令关云长也不禁为之陶醉。藏在背后的钢刀不小心掉下来,刚好砍在貂禅的月影山。貂禅惊叫一声,一命呜呼。 台上虽是牛皮貂禅的影子,台下观众却大呼过瘾,大声称啧,仿佛当年月下独酌的关云长,戏已谢幕竟全忘记鼓掌。  皮影人提着道具从幕后走出谢场,貂禅正好是那杨喜儿玩得,太巧啦。我瞟了一眼她手里二尺来长的道具,头一下发蒙:那牛皮貂禅简直就是她的化身。 楼兰古国 皮影画人2 我赶紧把这个大发现告诉酋长,酋长听的不耐烦板着脸训我:“你丫今天没病吧。人家没见过貂禅就照着自己的模样做的道具。再说瞧人那长相,估计也不比貂禅差,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真没劲!” 天啊!我指着《毛选》发誓,我根本就没想吃葡萄,想吃也是吐鲁番的马奶子。这个女兵看着我就发抖,怎么就那么像死人抹了点胭脂水粉呢!  晚上没有节目,为了增进友谊连队安排与文艺兵开一场篝火晚会。我本来不打算去,可孙建国和艾尔迪克硬把我拖了出来,哎!还是随众点好,何况还有美滋滋的烤羊腿。熊熊的篝火把整个营地上空照的通亮,胡杨木的哔剥声炸得心烦。我问孙建国看见酋长没有。  孙建国四下环顾一番说:“吃饭那会儿还见这小子,不会跑去偷看女兵换衣裳了吧。”  篝火渐渐燃起,女兵也到了。一群战士非乱起闹,非要给一个女兵伴舞。那女兵站起身显得很腼腆,唱了一首蒙古《赞歌》,几个胆大的战士喝醉似的,围在她身边乱扭血祭舞,逗得全场闹笑。  闹了半天还是没见酋长,我回营房取了手电筒寻他去。刚走到连队墙根,忽然听到茅厕那边蟋蟋娑娑。当兵的胆儿都比较大,深吸一口气朝茅厕那边走去。走近一些,只听到哼哼吭吭的声响从里面传出。心想黑不熘秋的什么东西跑里面啦?第一反映是野猪,可一想这大荒漠哪里来的野猪。莫非是鬼?管他娘的,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说不定是国民党余孽跟这儿偷发电报,逮着了起码获个二等功。顺手在地上捡起块石头拎在手里,一闪身冲进去大喝:“什么人?出来!”只听里面哇的一声,接着就听见酋长泼骂:“妈的秦向兵。差点把老子吓得载茅坑里。”  我把手电筒往前一照,可不是酋长嘛!又瘦又黑的条子,跟条黑背似的蹲在那儿,臭烘烘的。这一闹酋长没了出恭的意思,提着裤子跑出来直嚷嚷。我把手里的石头扔了,说谁叫你上茅厕不开灯,我还以为梅花党又重现江湖。  酋长三下五除二扎好皮带,追着我说:“手电筒刚没电,你丫就突然崩出来。  我没理他直接往篝火堆走,酋长不肯罢休,一路追着骂。我说你丫活该倒霉,谁让你吃那么多馕,拉不出来还一个劲儿吭吭。亏我胆儿大,换个胆儿小的非扔石头把你砸出来。  篝火堆边的拉歌刚告一段落,喷香的烤全羊也被饿搀的荒漠狼撕碎咀嚼得带劲。我和酋长刚坐下,孙建国就招呼大家静下来,像领导发言:“下面由我们的五班战士秦向兵给大家讲个女鬼的故事中不?”  我瞪了孙建国一眼,连忙说别别,鬼啊怪的多吓人,弄得人女兵失眠怎么办?女兵却不理我这套,跳起来招呼其它几个火堆边的女兵过来一起听,白天扮演杨喜儿叫梁贵芳的女兵也凑了过来。酋长趁机挤眉弄眼,但人家只顾和身边的一个女兵说悄悄话没搭理他。说实话我根本就没看过什么鬼故事,也不爱看,只是上学时翻过一本叫《鬼狐精怪》的杂志,里面转载了一段画皮的情节,细节忘得差不多了,大致框架印象还很深。我一开口讲,这伙人非但不害怕,还大肆取笑。只有梁贵芳满脸严肃,白无血色的脸在篝火的映衬下反尔令我越想越害怕,冷汗嗖嗖冒。酋长努嘴说道:“讲得不像,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有那么恐怖吗?”
第9页  讲到女鬼画皮贴容时,我发现梁贵芳捂着脸跑走了,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越是心疑越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草草收场,人们就起闹说讲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艾尔迪克见我给五班丢了份儿,自告奋勇要唱一曲《十二木卡姆》,这是维吾尔族有名的曲调,艾尔迪克唱得动人,可惜我心不在此,趁人没注意熘去看看那个梁贵芳搞什么鬼。  这会儿,文工团领导和连队干部正在办公室喝酒,显然是喝高了,有说有笑,全没白天那种严肃劲儿。文艺兵暂住的营房没有通电线,只能烧菜油灯,豆大的火苗昏惑幽暗,不正是鬼出没的景象吗?心一横,干革命这么多年,光胆子也长了几十个,吓破一个俩的怕什么。于是,寻着那菜油灯摸到窗棂外。 楼兰古国 皮影画人3 踮着脚透过缝隙,倒也能看得真切。只见梁贵芳手里抓着牛皮貂禅爬在床上吩吩直哭。这可奇啦,谁也没招你惹你跟这儿哭什么?体躯颤抖看样子哭得还挺剧烈。我往窗子前挪了几步,不小心弄出点声响,但她哭的正兴,怕是没注意。小时候常听奶奶说,鬼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鬼没有影子。我瞪大眼睛看她身下有没有影子,可就那小豆苗照的屋子里一片灰,怎么也辨不清。  哭了半天鼻子,梁贵芳起身拿毛巾擦把脸转过头朝窗子走来,那张脸别提多苍白,我赶紧缩头,蹲在墙根。一想到丫走路无声,气不敢喘心脏砰砰跳。没一会儿屋里响起小声的哼哼,唱歌咧。我料她不在窗前,鼓起勇气重新趴起来。  她坐在床头一手拿着镜子,一手用眉笔描眉擦唇。看一眼身边的牛皮貂禅画一下,然后照照镜子,没一会儿,嘴唇又红了,眉毛也变黑了。做完这些,她把手伸向头发,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突然,嘶的一响。居然把满头长发撕了下来,拿在手里用梳子梳起来。我感觉灵魂飞出体外,眼睛发胀,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鬼、鬼、鬼。苍天啊,就秦向兵你小子多事,这下可好,活见了鬼,对得起谁啊。  正害怕加后悔着。身后突然一个声音高叫:“秦向兵,你在这儿干什么哩?”我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一看,原来是班长吴满仓:“俺就知道你不老实,跑来偷看女同志咧。”  我想阻止他别把女鬼招出来,但已经晚了。门吱嘎开了,梁贵芳长满头发跑出来。满脑袋闪现的尽是青面獠牙,粘满血的长指甲,带刺的黑舌头。一时间,三人互相望着。  吴满仓凛然正义说道:“对不起同志,我一定……”话未说完,梁贵芳捂着脸又跑回屋里,吴满仓还在叫:“同志,同志你……”屋里一阵嚎啕大哭。我心下一喜,鬼没吃我,哭啦!  第二天一早全连集合,连长、指导员所有领导一併出席。昨天晚上吴满仓把我的光辉历史汇报组织。酋长怒不可遏歪着嘴骂我没出息不正经。孙建国和艾尔迪克也恨铁不成钢,扬言要和社会主义的黄色垃圾绝交。哎!早知如此还不如给女鬼吃了好受些。  领导满腔怒火的批斗完后问我怎么解释,文工团的领导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我给“英雄突击连”丢尽脸面。梁贵芳躲在女兵堆里一言不发面带忧愁。我想处理我事小,可给这女鬼作恶岂不更加不妙。横竖不过一死,毛主席说过: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就算死我也要重于崑崙山。于是就把昨天晚上见到的一五一十全吐露出来,在场的人听的又惊又怕。  台上领导也是满面疑容,一齐盯着梁贵芳。突然梁贵芳跑到我面前,众人一片惊呼。我也以为要被鬼抓死,谁知她只是狠狠抽了我一记耳光,就哭着跑开了。我直纳闷,怎么回事啊?  文工团的领导生气的说:“秦向兵同志,你是受过教育的,是人民解放军,怎么能胡言乱语呢。梁贵芳同志十四岁进文工团,一直为边疆战士演出很受战士们喜欢,也是我们文工团的表率,你怎么能诽谤她呢?”  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昨天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真得没胡说。要不是班长吴满仓,估计这会儿我早成鬼啦。  那位领导哼了一声,嘆道:“我不是说你看到的是假的。我是说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鬼呢。梁贵芳同志从小就痪了一种怪病,脸发白,嘴唇发干,头发也基本掉光了……”全场一片唏嘘,我心想原来如此。“对于一个女同志,这事打击太大。当初我们文工团也曾考虑是否要留下她,但梁贵芳同志坚持留在部队。本来这个秘密只有我们文工团的几个领导知道,不说出来是怕周围的同志疏远她。偏偏你来捅破这个篓子。”  听到这儿我的头嘣的炸掉了,只知道身边许多人都向我投来不齿的目光。她是个女鬼!秦向兵你真他妈天才。现在就恨没有人上来狠狠抽我一顿,就算抽死我,也难解心头的悔恨。一抬头,塔里木上空积满乌云,要下雨啦! 楼兰古国 藏獒1 梁贵芳的事,我内疚了一个多月,周围的人对我也是冷眼相加带搭不理。在战友的心里,我几乎成了“英雄突击连”的耻辱,要不是趁了个后门兵的头衔没准早被撵回北京养老啦!不过,我这人天生有股子犟劲儿,别人越看不起我越对我不好,我就越加劲。毛主席不是说过一句话吗?世界归根结底是我们的,为了这句话,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挤兑死。功夫不负有心人,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第10页  这段时间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出现了一伙猖獗的偷猎分子,许多野生动物被剥皮剃角,只留下一摊不成形的血肉。还有一些牧民反映也经常受到一伙带枪人的袭击,他们的焉耆马、茶腾羊、穷克牛经常被无故打死,连牧羊犬也被弄死好几条。连队领导一接到上级命令马上集合全连召开大会,展开反偷猎行动。经过商议“反偷猎特别行动组”由七班、九班和我们五班组成,配备枪枝弹药,一个月的时间必须抓住这伙人绳之以法。  听到这次行动有五班,我们就跟要去中南海受到毛主席亲自接见一样,那个嚮往劲儿就甭提。艾尔迪克曾说他当兵就是为了扛枪打仗,没想梦想变成现实,尕娃子激动的一宿没睡,握着枪宣誓:“不把这群牙擦子打绝,就战死在塔里木。”我笑了笑说不至于,咱是谁啊,还收拾不了那几个鸟人。  三更起床、四更打典、五更就要出发。连长捧来壮行酒,举杯大喊:“同志们,喝了这碗酒咱们沙漠里活捉偷猎分子!”  我们一齐高呼:“好!”说完,大家同举杯与连长共饮。  出发的第三天早晨,按照计划三个班兵分三路,七班向东南进发进入若羌县境,以确保牧民少受伤害,然后折向北;九班向东北,绕到后方,以防偷猎分子逃窜;我们五班则沿着孔雀河一路向东,与偷猎者正面交锋。  八月大漠,太阳像个影子忽闪忽闪,一会儿钻出来一会儿又躲起来。说话间就颳起大风,捲起的小碎石砸在脸上铁一块青一块。在这样恶劣天气下行进,人就像在月球漫步,每迈出一步都相当艰难小心。好容易挨到晚上,孙建国一咕噜趴在帐篷里呼呼大喘气,结巴着说:“不行……不行啦。再这么……再这么走下去非出人……人命。”  酋长累得虚脱,咕咚咕咚一个劲喝水。我没那么怂,只是两腿用力过度麻得发胀。艾尔迪克却没点屁事,给这个捏腰给那个捶背,活蹦乱跳和平时无异。我说越野行军时也没见你怎么行,怎么今天倒能耐啦。  艾尔迪克沖我挤挤眼,得意地说:“明天你们跟着我走保证没事。”  敢情尕娃有绝活不早说出来,害我们吃这么大苦头。大漠的夜晚有些冷,帐篷顶上夜风呼啸而过,但睡得却很香。  天刚发蒙,小分队就出发了。我们几个跟在艾尔迪克身后学他走路的姿势。这傢伙侧着脸,身子微向前倾,跟训练匍匐前进似的。我照他的办法一试,果然风力弱了许多,还避免捲起的石块直接砸向脸。我说:“餵!尕娃子,看不出来还挺有一套嘛?”  艾尔迪克扭回头,沖我裂裂嘴,笑道:“还不是上回偷跑出去游水,跟你学的。”  原来这小子从我划自由式那里得到启示,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一下也使我茅塞顿开,我朝身后的吴满仓和其他人大喊:“大家排成一条线,别走散。”他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听我大喊,就自觉排成一队。平时集合站成一线靠的余光,现在两眼一齐用上,那队排得棒儿直。这么一来,风力基本全被前面三个人阻挡,后面的人所能感觉到风力已经极小。酋长走在最后,扯着嗓子直喊:“你娘的秦向兵,走快点。风这么小,还跟王八爬似的,你丫没吃饭是怎的?”  我和艾尔迪克带了一段时间脚步渐渐沉缓,我拉了他一把反手招呼酋长,让他和孙建国上前面带会儿。酋长大骂说:“你真孙子,我来我来。”刚换位置没走几步就听见酋长咋呼:“怎么老子一走前面风就刮这么大,真他娘晦气。”  酋长这傢伙一遇到点困难就打退堂鼓,脚步更不利索,气的吴满仓在身后直推他,你走快点中不中哩?人家秦向兵比你快多啦。别光磨嘴皮子。  酋长受到打击朝前面的孙建国嚷嚷:“哥们儿,咱不能让人看不起,拿出吃奶的劲儿给他们瞧瞧。”  两人倒对了脾气,像两只虾米,猛窜几步然后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再猛窜几步。没走多久就吃不消,气得哇哇直叫。平时不爱说话的关秋子顶了上去。  一班人就这么来回引领,走得倒很轻松。艾尔迪克沖我伸伸拇指,夸我聪明。  终于到达若羌县边界,孔雀河折向罗布泊,一道光线消失在茫茫之中。一个正放牧的老人见一伙儿背枪人经过,吓的惊慌失措,拉着我们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就能听清他说“克孜、克孜”。艾尔迪克赶忙上去用维语和他交谈起来,得知我们是来剿匪的兵,老牧民激动的把嘴唇都咬破啦!吴满仓豪情万丈地说:“不把这群王八羔子逮住,咱说什么也不回去。”这话虽然好笑,却令人振奋。  经过老人的指点我们大致了解到一些关于偷猎者的情况,听说有四五个人都有枪,经常从罗布泊穿过来抢劫。我们将将水皮袋填满水,计划从罗布泊的南面穿过。我问艾尔迪克刚才那位牧民个跟他说了点什么。艾尔迪克说老人央求别打死他的牛羊。因为那是给他女儿办嫁妆用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他碰上的不是我们而是偷猎者,谁会听他这么苦口婆心的诉求。我吹了吹口哨说:“酋长,拍子拉起来听哥们儿唱一段。”
第11页  几个人哈哈大笑,于是一齐唱:“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不是京剧胜似京剧,咿呀声回荡在罗布泊上空。  罗布泊,又名罗布淖尔,就是《山海经》里的“幼泽”,地理记载曾是中国的第二大内陆河,“丝绸之路”的要冲。新石器时代就有人涉足这里,青铜器时代已经人口繁盛,而现在被称为亚洲大陆的“魔鬼三角洲”,东晋法显对这里的描述是“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法显是个和尚,佛教徒,信奉什么鬼怪妖魔当然不足为奇。但鬼怪这东西我是不会再相信啦。罗布泊的东、西、北三个边缘比较荒凉,地质学上被称为典型雅丹地貌。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雅丹地貌,听说形状和石林差不多。  当地有传说那些风蚀的雅丹就是恶鬼作怪后留下的遗物,只能看不能碰,碰了恶鬼就会缠身。我不信那套,八成是人们无法接受美丽的罗布泊一夜间变成沙漠的事实,胡编乱造宽慰自己心理平衡。  雅丹有的簇拥成群,有的则孤立出来,高的达二三十米,矮的也有四五米。形状更是各具特异,有的像帝王坟、千军帐,有的像鲸群戏沙海、百万雄师朝阳,在北京可从没见过大自然如此鬼斧神工,令人嘆为观止。  在雅丹里穿行得万分小心,有的雅丹形状酷似棉花糖,头很庞大,基部却细如人腿。稍不小心碰到,没准就能引起崩塌。碰上鬼的机率很小,被崩塌的雅丹砸死则很现实。  九个人小心翼翼朝罗布泊行进。在我看来,罗布泊就是老持稳重的达坂城少女,等着人去揭开她的神秘面纱。当然也清楚我不是来探险考古的,可要穿过它还是忍不住兴奋。  小分队正小心走着,艾尔迪克突然停下来脸色惨白,颤抖着说:“鬼夜哭。” 楼兰古国 藏獒2 谁也没有听见什么鬼哭声,但看艾尔迪克表情严肃,赶紧围在一起,瞪大眼望着四周,问他:“鬼在哪儿?鬼在哪儿?”  艾尔迪克指着前方五六米处的一块雅丹说:“那个就是鬼夜哭。”  我顺着他的手指观摩那块雅丹,平淡无奇毫无彩头可言,上部略宽,下部略窄,还有一些被风蚀或者被其他因力撞击形成的小坑。两条隆起的线条,大概是下雨冲击的沙土。我说你丫看花眼了吧。别神神道道的吓唬人成吗?  艾尔迪克说:“你们倒着看,那是鬼夜哭。我听老人说雅丹里遇上鬼夜哭,就表示这里是恶鬼的领地,不允许外人打扰,必须原路返回。”  几个人全翻过头观察那块雅丹,我仔细一看果真像颗头颅,那俩大坑就是一双眼睛,隆起的线条是流淌的泪水。酋长也惊呼一声:“确实像鬼在哭,这可怎么办?要是再走进去,说不定真有鬼把哥们儿生吞入肚。”  大家犹犹豫豫,显然被艾尔迪克的话蒙怔。吴满仓也在琢磨到底该怎么办。正六神无主,突然酋长大叫:“鬼、鬼。”  院处大漠中。果然有个黑影向我们闪电般驰来,莫非真撞上鬼。额的老天爷。一伙子人吓得赶紧往雅丹后面藏。我一边撤一边顺势将肩上的枪摘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瞄准那个黑影,嗒嗒嗒打出几发子弹。黑影应声倒地,运足目力,好象是个动物,不像传说的鬼。于是招呼他们朝那东西走去。  走近一看,原来真是个动物,有德国黑背大小,全身黑毛,脖颈上的毛尤其像非洲雄师的鬃毛,面孔也和狮子有几分相似。眉上的两个突起,犹如长了四只眼。这傢伙身中数弹已然亡命。  艾尔迪克掰开那动物的嘴,下颚露出上弯的獠牙,仅此就能断定是种猛兽。艾尔迪克松手说:“是头没长大的大猊。”  既然不是鬼,大家都放下心,问艾尔迪克大猊是什么玩意儿。  艾尔迪克想了想说就是藏獒,最凶猛的狗。  酋长裂着嘴大笑原来是条小狗,长得也忒奇怪了点。  那时候谁知道藏獒是什么东西,要是能预料到现在一头能值几十万,宁愿那几枪把我崩了也不想把白花花的票子就这么打飞上天。大伙齐声称赞藏獒凶猛。酋长说:“还没进罗布泊就遇上个瘟神,再走下去怕真得有鬼,我看咱还是撤兵吧。”  几个胆子小的纷纷投贊成票,说偷猎分子早晚要被七班和九班收拾,咱就别犯左倾冒进主义的错,打道回府不丢人。吴满仓也拿不定主意。我说:“不成,五班没有撤退的历史,就算前方是飞机大炮原子弹也得横渡过去,甭说是只听说未见过的鬼。”  吴满仓嗯了一声:“秦向兵同志说得在理,俺不能跟连长汇报说是给鬼吓回来的,可如果真有鬼枪就不好使,你们说该咋办哩?”
第12页 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就这么回去不但没法交代恐怕日后五班再也抬不起头,要是绕道而行耽误了时间还是要挨处分。我转了半天脑筋说:“有啦!我听老家一个有能耐的道士说过,鬼怪这东西最怕狗血,尤其是黑狗血,给狗血粘身就会灰飞湮灭。”  吴满仓一拍头叫道:“哎呀,是这么个事。俺们那里也是用狗血驱鬼勒。咱就把藏獒血弄出来制鬼。藏獒是最凶猛的狗,别说小鬼,就是鬼大王也能干掉哩。”  说干就干,几个人将一个水壶的水分喝干,用刀子在藏獒脖子上划开个口子,接了满满一壶血。酋长自告奋勇,将自己的水壶抛给我,背上那壶狗血。末了割下块藏獒皮塞进怀里当护心镜使。  说实话我有点懊悔自己的冒失,可怜那头未成年的藏獒死在我枪下不说,又被人抽血割皮,这个偷猎分子有什么分别。艾尔迪克看懂我想什么似的赶上来安慰:“别想那藏獒。那傢伙是闻到人味才跑来的。在沙漠里有时候动物饿了也吃人。”  原来那头藏獒是跑来吃人的,怪不得沖那么狠敢情是饿的。这么说我打死它实属正常,正当防卫嘛!  这算一段小插曲。小分队继续前进,转眼已离开雅丹进入罗布泊,周围一下子变得空旷许多。茫茫大漠,九个大男人显得“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举目望去是一片羽毛状的小沙洼。依稀中似乎能感觉到这里昔日碧波荡漾,鸟翔鱼跃的壮美画面。  沙漠天娃娃脸,说变就变。远远看见一片乌云飘过来,刚到头顶太阳还没来得及躲就下起雨。虽然稀稀拉拉倒让人担心没处避雨,淋个落汤鸡生了病。艾尔迪克着魔似的跑进雨里又叫又跳。刚嚎几声,那朵云从头上飘走了。艾尔迪克垂头丧气,叽哩咕噜乱说一通,瞧那样好象祈祷什么。他跟我说新疆难得见场雨,碰上这种过路云,哗哗掉两点就得被风赶跑,爬上天山化成雪全落在山巅。  沙漠是个大漏斗,刚下的雨没来得及汇聚倏然渗到地下,不留半点痕迹。吴满仓走在在前面招呼我们,快来看看是不是迷路哩?地图显示这里该有绿洲,咋还是一片荒凉咧?  酋长在身边鼻子一拧取笑吴满仓迂,我和艾尔迪克也赶过来看地图。忽然孙建国嘘了一声:“你们听见没有,好象狮子在叫。”  酋长转脸又取笑孙建国:“这新疆大漠,毛都没长全从哪儿跑来狮子,你丫是不是给太阳晒晕菜,烧糊涂啦。”  吴满仓也长嘘一声,静下来一听,果然有狮吼声隐隐传来。酋长也听到了狮吼,急得没跳起来,裂着三瓣嘴冲着艾尔迪克直嚷全怪新疆尕娃子,闲得没事乱喊,这下可好把狮群给招来啦!  我收起地图说:“看把你丫给吓得,要是出了狮子咱就活捉几头带回北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正宗的‘疆狮’。”  酋长急忙把枪摘下来死死握着,紧张兮兮说:“听说殭尸叫得和狮子差不多。没准咱倒霉真碰上了殭尸,弄不好咱哥们儿就得提前见马克思去。”  艾尔迪克侧耳听了听说不是殭尸,是一群成年藏獒。  奇了。原来这种狗叫声如此古怪,想必不是凡辈,心里更惋惜那头被我击毙的幼藏獒。酋长听是藏獒不是殭尸胆子又撂上天,吹嘘:“是几条小狗啊!逗它们玩玩儿。”  正说着视线了出现了一群各色的藏獒向我们狂奔而来。大概有十来头,个个粗壮如牛犊,多半人高,吐着翻卷的舌头,白森森的獠牙暴在嘴外,看着就够碜人。酋长拂胸大骂谁说藏獒是狗来着?这他妈比狮子还凶,抄傢伙突突死算球。  抬枪就要开火。我一把将枪桿子打下来说:“不能再随便开枪,那么成了偷猎的啦。”  酋长瞪着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 我对藏獒不太了解,只知道可能是饿得跑来吃人,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喊一声跑。九个个撒丫子乱窜开去。跑了几百米才发现,由于号令不明确,光顾着跑竟没聚在一起。我和酋长、孙建国、艾尔迪克跑的同一个方向,其他几个人不知去了哪儿。边跑边琢磨,或许藏獒不是来吃人的,只是想把我们赶出它们的领地。我曾见过许多狗都有这个特性,虽然对藏獒不了解,但我想既然是狗就不会忘了狗性。  果然跑了一段时间,藏獒不再追逐,停下来朝我们嗥叫。我跟他们说瞧见没有再凶猛的野兽也有温驯的一面,咱该给人道个歉。孙建国摘开大衣纽扣,呼哧呼哧大喘气,酋长给石头磕破脚,坐在地上盯着藏獒看,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没听清骂了句什么,甩手抛向藏獒。藏獒本来打算离开,突见异物飞来,掉过头颠颠跑了过来。  突然其中一头藏獒发疯似的,歇斯底里叫了几声,重新追我们,眼睛里流淌着说不清的东西。这回动了真格。四人在前面疯跑,一头藏獒后面狂追何等壮观。渐渐已经能听到藏獒的呼哧声。
第13页  地上全是沙子和碎石块,踏上去又软又滑,跑起来十分吃力。酋长本来是班里最擅跑的,只是刚才给石块磕破脚,跑动有些不灵便。刚跑几百米,就听到酋长大喊大叫,让我们等等他。我回头向后看了一眼,藏獒就像头非洲雄师一样背部微隆,紧追在后,距离酋长只差了分毫,它那条红白舌头,都快添到酋长屁股上了。我使劲喊让他别回头使劲跑,马上藏獒就不追了。  其他几个人听到酋长求救,也未回头,催酋长再跑快点,让他左右摇摆别让藏獒扑到。这些经验之谈在危急时刻谁能听得进去呢?  马上,酋长就发出一声惨叫。我头一蒙赶紧掉头往回跑。酋长倒在地上,把脚下的石块踢向藏獒,藏獒没有扑上去撕咬,直勾勾盯着酋长,不断怒嗥,好象在问话。  就这一瞬间功夫,我们仨赶到酋长身边,挡在他面前。心想如果藏獒发动攻击,我就用枪托和它搏斗,万万不能开枪。哪知藏獒竟不理我们,始终注视着酋长,越叫越急。我说:“妈的酋长,你怎么它了,为什么就非和你过不去。”  酋长心里害怕,嘴上缺不服软:“我能怎么它,它一直追着我跑。刚才那下,差点没要我小命。”  可那藏獒无意与我们为难,一心想绕过我们找酋长麻烦。我恍然大悟,问酋长:“你刚才是不是把从那头小藏獒身上剥的皮扔过去啦?”  酋长伸手入怀摸了摸说:“可能是吧。我就觉得热,抓住个东西顺手就扔出去,谁知道竟惹怒这傢伙。”  我暗骂酋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藏獒掉头回家,就你乱扔东西,又招回来一大麻烦,没准被我打死的是它的孩子。  藏獒见我们不肯让路,眉上两点凝在一起,左前爪在地上来回比划,呼的一响朝我和艾尔迪克扑上来。总算早有防备,可这一扑力道实在惊人,竟然把我和艾尔迪克一齐撞倒。藏獒落地就扑向酋长。孙建国和酋长见藏獒一下竟把两个大个子掀翻在地,哪还敢和它斗。酋长躲了几下,终久慢了半拍,被藏獒扑了一下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眼看就要亲密之吻。我大喝一声跃起用枪托狠狠砸在藏獒身上,它吃痛大叫一声退开几步转而将目光盯向我。  我心虽慌却不乱,给自己打气。来吧!让你老人家领教领教秦某人的格斗技术。但是我完全低估了藏獒的能力,这傢伙蛮力大的惊人,怪不得长得像狮子,就是真狮子恐怕也不过如此。躲了几下终于给它扑倒,藏獒不想再和我们缠斗,露出长长的獠牙狠狠咬下来,我顺势把手里的枪托支在它嘴里,无论如何不让它这一口咬下来,否则我的脑袋就烂了。  艾尔迪克刚才被藏獒扑倒刚好撞在一块石头上,头还发蒙,酋长那个胆小鬼估计早被吓得尿了裤子。我刚想喊孙建国帮忙,只听砰的一下,藏獒叫了一声栽到在地。孙建国沖我挤挤眼。  哎!到底还得开枪。我把枪从藏獒嘴里抽出来,那藏獒眼里含着泪,是一个伟大母亲的眼泪。钢枪救了我的命,却杀了母子俩。我和孙建国给艾尔迪克揉了一会儿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死去的藏獒露出苦涩的笑。 楼兰古国 沙海中的黑色城堡1 艾尔迪克把那条死去的藏獒抱到一处稍稍凸起的沙堆上,用枪托在地上砸了个坑,用黄沙将它埋了,然后捡了些石块在坑外摆成一圈,算是简单的墓葬,我脱帽向那墓鞠了一躬,方赶上酋长他们,去找吴满仓他们一伙子。  酋长脚给石头磕破,走路已是一瘸一拐,只好让孙建国架着一条胳膊。酋长瘸了腿嘴上还不肯闲着,一路骂那头凶猛的藏獒欺负残疾人,当然也不忘藉机拿我开涮,笑我这么大个兵连条狗都斗不过,让他无颜见京城父老。  瞧那样就跟跑江湖说书似的咿咿呀呀,我想着法吓他:“你丫最好把藏獒血扔掉,呆会儿又窜出几头藏獒大爷、阿姨撕烂你这张嘴。”  酋长撇嘴说:“得了,吓唬谁。藏獒再怎么凶咱也有枪对付它,要碰到鬼枪可不如狗血好使。”说完唱起《小放牛》,俨然跟在皇军后面熘须拍马的汉奸。  走了好长一段路,望望四周,连吴满仓他们人影也捞不着。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光线像刺一样晒得发疼。也不知道吴满仓他们跑到哪儿了,那几个傢伙军事地形课本来就不行,现在到处是亮戗戗的阳光,搞不好走错路往罗布泊中央行进了。沙石吸热快,没多会儿就感觉到地上有点烫,真希望那朵云再飘回来滴答几下。  艾尔迪克是个地道的野外生存家。他在周围走了两圈,然后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说:“脚印是他们的,肯定是朝北往罗布泊中心走了,怎么办?”果然被我料定,沙漠里四处都是太阳光,刚才给藏獒冲散,哪还能辨得清东西,而且唯一一张地图还在我手上,不走错方向他就不是吴满仓啦。  狂跑了半天,肚子咕咕作响,腿也不听使唤。我解下背包说:“管他娘的,先填饱肚子再把他们追回来,立功表现是咱全班的事,走丢人算什么事?”
第14页  酋长听要开饭,顾不得肿胀的腿,啪嚓一个猛子扎过来,就从我背包里翻,嘴上还嘟囔:“怎么尽是点馕啊,牛肉罐头呢?”  我顺手扔给孙建国一个馕,笑道:“本来一人六盒牛肉罐头,你丫一人吃了十四盒,你说牛肉罐头呢?”  孙建国听酋长提牛肉罐头就来气,边啃馕边抱怨:“你小子吃了我两盒知道不?要不是我嘴快剩下那几盒也得给你垫了肚皮。”  酋长翻腾半天果然没有牛肉罐头,泄气地说:“能怨我吃得多吗?出发前就叫你们多带点谁也不听。吃得比你多理所应当,我正长身体呢。补充营养才能响应国家提高全民身体素质的号召。最近我感觉起码缩了五十斤。”  我哭笑不得,就那黑麻秸条子有五十斤吗?我说:“有馕就不错了。别到时候回连队馕吃了不少偷猎分子没抓住,人就丢大发了。赶紧吃完追吴满仓他们。”  酋长眨眼间吞下两个盘大的馕,速度快的惊人。真搞不懂丫属什么人种,吃得最多睡得最香长得最瘦,真是一排泄功能优秀的上品。  吃完馕朝罗布泊中心追吴满仓他们。艾尔迪克眼力好的异同寻常,他总是能寻找到蛛丝马迹,几个微小的脚印、被碰翻挪动的石块、掉在沙里的馕渣,甚至一泡已经蒸发,仍散着余骚的黄尿,简直神啦!我自认为是野外生存的能手,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都能搞出点名堂,但跟艾尔迪克一比实在自嘆弗如。酋长看艾尔迪克这儿看看那儿闻闻又开始取笑:“新疆娃,你比藏獒还强。  要不是看在发小的份儿,非抽你不说人话丫挺的。艾尔迪克却毫不理会,依旧走在前面探路。我紧跟在后面,顺便偷学几招。酋长和孙建国则在身后有说有笑,不知又在损谁。忽然酋长停止阴笑,吞吞吐吐叫道:“看……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 我也觉得天色忽然变暗,听到酋长喊,赶忙抬头。前方不远处居然出现一座黑色的城堡,在茫茫大漠里,显得恢弘有势,和在照片上看到的布达拉宫。眼前的黑色城堡像悬在山腰上,下部看不清楚,城堡内的大殿却很清晰,钉钉铆铆甚至还能看到边墙上的沙石泥浆如根似须的纹理。虽然天气没风,但总感觉有股气流从城堡里吹出来,压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黑色中透出一丝神秘,神秘里包含着些许怪异。  酋长忘记脚伤,扫除了恐惧,嗷嗷直叫:“同志们!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前方就是南京国民政府,我们要让胜利的五星红旗在敌人上空飘扬。”  我回头说:“孙建国同志,你能把家里的小狗管好,别放出来乱哐哐成吗?怪吓人的。”  酋长把手搭在孙建国肩上,吃了人参果似的,神清气爽、满面生光。“秦向兵同志赶紧把那包硬梆梆的烂馕扔了吧,蒋委员长已经在城里摆好酒宴招待了,要看见咱还吃那玩意儿得多伤心。”  我拍拍背上的馕包说:这玩意虽破却能填饱肚子,蒋委员长的宴席丰盛,你丫只能去阴曹地府享用不是。  正跟酋长逗乐,艾尔迪克却没有一点笑意,看着城堡说:“这个好象是鬼城。”  鬼城?上学那会曾听老师说起过,应该叫丰都,扼长江黄金水道要冲,在《封神演义》等名着中亦称为“酆都”,古木参天,寺庙林立是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怎么这里也有个鬼城。我疑惑问他不会弄错了吧?  艾尔迪克坚定回答不会错,人们说得鬼城就是这个模样。  酋长还没见到蒋委员长的宴席,兴头烧得正旺就被艾尔迪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急得哇哇大叫:“我说怎么每回都打退堂鼓,见着点东西就搬出鬼来吓唬人,当我们三岁孩子哄着玩,一点都不像当兵的。你们不去我可一人去了,回头宴席没你们的份儿,别怪哥们儿嘴下没留情就成。”说着还真去吃霸王餐。  艾尔迪克对酋长没多大好感,从来都是把他的话当耳旁,吹吹凉快。低着头沉吟:“我听老人讲,能进出鬼城的只有背尸人。亲人死在鬼城里,必须在额头贴块黑布条,才能入城把人背出来。如果不贴黑条进去,一律会被鬼抓死。”  说到这儿,酋长不敢再往前走,掉头跑回来,指着艾尔迪克说:“你丫怎么不早说。这么大个鬼城摸不准住了多少鬼呢,咱又没亲人死在里面,狗血就一壶,对付十个八个还成,要是来一个师的鬼,咱不就真去地府找蒋委员长趁饭吃了。我看还是撤的好。”  我摘下行装,扯出防水皮用短刀割了四块,分给他们仨,说:“砍头不过风吹帽。吴满仓他们进了鬼城,真要在里面就义了,那咱也算亲人。有种就贴上黑皮进他娘的。”  艾尔迪克接过黑皮一只手护在额头上,孙建国也照做。酋长一拍胸脯,成。谁没种谁不是亲娘教的。
第15页  越往鬼城走天色越暗,地上冒起的风吹着沙子来回打转。鬼城的神秘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砰砰要炸掉。边走心里边想怎么罗布泊会有这么一座古怪城堡出现,莫非以前来过探险者没有发现吗?  耳畔响起诗人写的一句诗——路有多远,只有双脚才知道。鬼城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地方,却怎么也走不到。周围突然变得通亮,难道已经进入鬼城?看看前方还是茫茫大漠,鬼城一瞬间消失了。酋长仍护着黑皮未放,忐忑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啊?鬼城不见了,邪门。” 楼兰古国 沙海中的黑色城堡2 众人四处寻找鬼城,哪里有半点影子。正纳闷就听到熟悉的喊声打不远处传来。艾尔迪克手遮眉头,兴奋叫道:“是班长他们,在前边。”  大家欢呼雀跃,比见到中央红军还兴奋,撒腿跑过去。原来大个子林维汉给蛇咬伤腿,嘴唇发青,面部发黑,显然咬伤他的是条毒蛇。几个人方寸大乱,失了主意,只能看着躺在地上的林维汉嘆息。  顾不上多言,艾尔迪克忙抬起被咬伤的腿仔细瞧。伤口状似花瓣,也就指甲盖大小,两个如同锥刺的牙洞还在向外溢出暗红的血液。整条腿像遭烟薰,黑成一根铁管。孙建国止不住哭了。  艾尔迪克看完伤口,神情显得相当庄重,他吐口气说:“必须找到那条咬伤他的蛇。”  吴满仓刚才有点惊慌失措,我们赶来后心稍微静了一些,指着西边说:“俺见那条蛇好象往那边跑了。”  艾尔迪克说我去看看。说着便寻路急去,我和吴满仓也紧跟在他身后找那条毒蛇。边走边趁机询问吴满仓,他们几个听我喊跑后也没跑到一起,怪得是没有一头藏獒追他们,没跑多远就聚在一块。然后一起去找我们,却走错了方向。走着走着,咝的一声,蛇影都没见着人就给蛇咬了。我问他就没见到鬼城,他想了想摇摇头。我心想那么大一座城堡在罗布泊里是个人都能看到。艾尔迪克回头示意我们安静,某个角落唼唼地响。艾尔迪克机警的爬上一个沙丘,我跟上去一看,一条肥硕的黑蛇盘成一团正晒太阳。  瞧那态势足有五六米长,头呈箭头,又扁又窄,眼睛像两粒青豌豆青中带光,紫红分叉的芯子不停吐出缩回,盘成卷的身躯忽紧忽松,向外排着热量。黑色皮肤上凝聚着树不清的黑色小疙瘩。  蛇也觉察到有人靠近,身子立起头高昂着,喉腮缩成又薄又阔的片状,很像一只燕子展翅。  我贴着艾尔迪克身边,低声问:“伙计,是这傢伙咬得吗?”  艾尔迪克点点头道:“就是它,黑藤燕翼蛇,给它咬一口,不出十分种,人就变得像它一样黑。”  想到刚才情景,不由不信。那好,让你秦大爷送你归西吧。刚端起枪,艾尔迪克就阻止说:“等等,弄死它行,别把它身子下面的东西弄坏,不然咱得抬着战友的尸体回连队了。我和秦向兵引开它,等蛇完全离开,班长再开枪,手脚要利索。”  吴满仓把枪一横,憨憨的说中,俺在家里干活最利索哩,你们小心点。  艾尔迪克想前迈了几步,嘘徐吹起口哨。蛇见有人挑衅,把头昂得更高,搅动着身体眼睛盯着艾尔迪克。我走到另一边,学着艾尔迪克吹口哨。吹了半天,那蛇只是昂起头,就是不肯离开那窝儿。心一急口哨吹得变了形。黑藤燕翼蛇把头转向我,血盆大口不停地张翕。艾尔迪克急忙提醒说:“别吹那么大劲儿,引开它就可以,吹得急这傢伙会攻击的。”  艾尔迪克提醒的对,可是有点晚。黑藤燕翼蛇将前半截身子叠成一串,犹如出弦箭,突然向我射来。只觉眼光里一物倏地窜过来,恍惚间蛇已到了眼前。本能顺手一抄,手里像抓到一根枯木枝,又干又粗糙,身子被抓住,黑藤燕翼蛇放弃咬我的面部,一个大回转,猛往我手臂扑去。艾尔迪克大叫扔扔扔。茫然间我手一挥,蛇嘴堪堪在袖筒咬下几个小孔,露出几许棉絮。蛇一落地又开始扭动。我一面后退一面大喊吴满仓开枪。突突突突一梭子弹呼啸着打出枪膛,黑藤燕翼蛇求救都来不及就被打成一团血肉。  我深吸一口气,自我欣慰笑了笑。蛇守着不肯走的是一株寸长的小草,草叶又小又细,其貌不扬。吴满仓二话没说跑上去猛挖。大漠里的植物地上部分极少,根系无比发达,有的甚至能扎入地下深达数百米,真不可思议。所幸这株草的根系没那么夸张,三人一齐动手,将它完整剥了出来。  艾尔迪克把草叶嚼烂,抹在伤口上,然后将根挤碎在那条黑透的腿上来回擦。好半天,大个子林维汉终于缓过口气。一群人有的吐气有的抹泪。酋长伸手拍拍林维汉说:“你小子命真大,差点就像孙建国他妈一样,断腿了。”  我猛然觉悟,大概孙建国抹泪,是想起他断腿的母亲了吧。哎,可恶的罗布泊,还没见到偷猎分子就遭到如此多的波折,不知道后面还将发生什么事呢。
第16页 楼兰古国 遗失的骸骨1 以前我觉得艾尔迪克目不识丁,成天缠着我给他讲这讲那。有一次不知从那儿弄到本《三字经》,里面很多古文他不懂。就为了弄明白,整整给我倒了一个星期洗脚水,当时我觉得这傢伙傻的可爱,没想到拉出来一遛,嘿,居然是匹马,还是一汗血宝马。古人常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点不差。  黑藤燕翼蛇的毒性凶,灯心草的解毒疗效更猛。不到半个小时林维汉已经能坚持走路,激动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说:“得,你也甭多想,也就是一条小蚯蚓啃了一口,肉疼心不想。看样子你得和酋长一块,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 酋长紧紧搂住孙建国,大叫别别,这不等于抛弃阶级战友吗?蒋委员长部队做的事,咱能做吗?我和孙建国在一起就挺好。  林维汉是个山东硬汉,挣扎着站起来,咬牙道:“不碍事,没问题。”刚说完脚下就打颤,关秋子抢上去,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 沙漠已经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昼夜温差越大越容易起风,风越盛风化越严重,土壤沙化也就越严重。沙子越多,昼夜温差就越大。  经过一番研究后,终于确定了一条走出罗布泊的捷径。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挨一天,牛皮袋和水壶已基本告罄,撑不了多久,恼人的是到现在还没见到偷猎分子的影子。想到这些就觉得窝心。七班和九班没有经过罗布泊,不知道进展如何,如果给他们抢了先,五班可就载了面。那俩班里有好几个新兵蛋子呢。  进入罗布泊的第五天早晨,前方的地形变得不是特别平坦,远处一些貌似丘陵的东西连成串。艾尔迪克看着那些沙丘状的东西兴奋的叫道:“雅丹,是雅丹。”据地图显示,罗布泊东缘确实有雅丹群。大家仔细看了一番,确信那正是东缘的雅丹群。至于有多远谁也不知道,凭肉眼的直观感觉,大概有二十里。  酋长也大发感慨喃喃自语,咱能可以出去,咱能走出罗布泊了。我宣布,今天三十五连五班出来了,五班的勇士站起来了。  大家哄得笑了,劝他别胡思乱想,赶紧出去是正事。酋长兴头一上来,比犟驴还犟,拦都拦不住,方言一套一套,不进百老汇真有点屈才。  忽然,呜的一声打断酋长的滑稽剧表演。不知怎地,一柱巨大的沙龙捲形成一道黄色的墙,挡住我们前方。沙龙捲就像《西游记》里黄袍怪似的,出现的毫无徵兆。幸亏酋长的滑稽剧浪费了点时间,否则正好赶上,被卷上天摔个粉身碎骨,死都不知为什么。  强劲的回旋风力,将地上的沙石一併卷上高空,沙关里面噼里啪啦跟数前台粉石机器一齐工作,震得耳膜发颤。  在场的人多数没见过这等壮观场面,站在原地看着发呆。沙龙捲似给施了邪法,也是矗立原地,纹丝不动。  酋长捡起巴掌大的石块运足力气朝沙柱扔过去,刚要碰上沙柱突然间不见了。酋长抓抓脑袋,锁着眉似乎不信沙龙捲就这么给石头吓跑。  我笑着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几粒沙子飘落到脸上。这青天白日,怎么下沙了。心里正琢磨,就见一块拳头般的石头,砰一声砸在人群里。沙龙捲送上天的沙石坠下来了。众人都意识到急忙朝后跑。  孙建国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妈的秦向兵,还愣着干吗?快跑啊!”我刚清醒过来,已经晚了。只瞧见地上一颗颗黑影急速下坠,周围接连响着砰砰声。不知谁喊了声快卧倒。我双手护头,趴在里。  扬沙掉在皮肤上,搔得汗毛发痒,石块砸在身上就像脱光衣服给人用鞭子抽。我的手被蹭了一下,感觉热烫的血,顺着手一直流进头发里,却半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沙雨石雹持续将近一分钟终于停止。  我抬手一看,手心手背全是血,幸亏沙漠风化效果好,石块不太大,打磨度较圆,没有稜角,否则掌骨非给砸断不可。其他人跑的比较远,挨的石块比较少,大都是身上落了层黄沙,一个个土灰土脸,狼狈不堪。  不知给石头砸中哪个部位,使了半天劲儿,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好象不是我的而独立存在。心想,不会就这么残了吧。我急忙喊艾尔迪克过来帮忙。几个人正庆幸逃过一劫,听我大喊,纷纷跑过来问我怎么样。  我抬头笑着说伟大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坐在轮椅上指挥美军作战,哥们儿后半身怕是要坐在轮椅上听领导指挥作战了。  酋长挤上来毛手毛脚在我腿上重重拍了一掌说,你丫不会歇菜了吧?  我疼的大叫一声,龇牙咧嘴骂他,等哥们儿能站起来,看怎么收拾你丫挺的。  艾尔迪克拨开酋长说:“让我看看,既然能感到疼就没事,应该是被石头砸中哪个穴位,气血不畅,使不上劲儿。”
第17页  艾尔迪克将我双腿轻轻抬起放下重复十来次。然后用食指和中指不停的捏,哪一处疼,就狠劲捏哪儿。汗水一下子从皮肤下面钻出来,四下横流。  吴满仓身为班长确实爱兵如兄弟,看我疼成那样就着急了,一个劲儿问艾尔迪克咋样,还能走不?俺可不想把自己兄弟的双腿留在沙漠里。  艾尔迪克忙活半天,终于能感觉到杀腿存在。想到酋长刚才那巴掌,豁一下竟站起来。  吴满仓说:“你感觉咋样,不行俺背你。”  我看着吴满仓那双注满神情的眼睛,什么前仇旧恨都随风烟散尽。眼前站着的是我秦向兵的战友、兄弟。  强大的沙龙捲在地上造成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旋涡,中间深,周围浅,呈斗笠形状。飞去的沙石少说有几十吨,沙漠里风的搬运能力可见一斑。  酋长在坑的边缘大声喊:“喂,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 我们闻声赶到,被沙龙捲掀起的沙土层里,露出几块发白的东西,似乎是几块石膏但比石膏硬得多。几个人拿短刀小心翼翼剥去浮沙,那硬物慢慢现出原形。原来是具人体骨架,而且保存的相当完整。从骨架的粗细和构架判断应该是个男人,颌骨大张像是窒息死掉的。  剥着剥着酋长抓起一物说:“瞧瞧这是什么东西?好象是本书。”  我接过手翻开看看,原来是个硬皮笔记本,每页上都写满字迹,只是已给渗雨浸润,模糊不清很难辨认。我想大概是位探险或者考古爱好者客死在此地,说不定下面还有其他东西。果然,又发现一件黑糊糊散发恶臭的衣裳。我捏着鼻子,把它挑出来,展在沙地上,用刀子挑翻衣兜。  吴满仓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赶路中不中哩?要不出不了罗布泊咧,你们别老搞那没用的中不?”  我把那件衣服挑正,衣领上居然贴了两个五角星,红漆基本脱落,赫然是件军装。左胸上还有一块布缝的牌子,颜色虽不艷,仍能看清写着:三五零二几个刺绣的字。我将牌子割下来,赶去和吴满仓埋了那堆白骨。然后用大小相一的石块在坟前摆了一颗五角形,以纪念这位死在苍茫大漠的前辈战友。 楼兰古国 遗失的骸骨2 终于走出罗布泊,对我来说这是人生迄今为止最艰苦最有趣的一段经历,虽然一无所获,但心情像六月天喝了雪水,舒畅痛快。想作诗的欲望澎湃欲发,无奈上学时语文学得不怎么样,搜刮肚肠已是词穷意短,想来想去还是那句“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来得更贴切些。  地势也由茫茫大漠变成起伏相连的小丘坡,丘坡上挂着一些耐旱的绿色植被。吴满仓打开地图看了看说,再往前走一段就该和七班汇合哩。  酋长坐在丘坡上说:“七班肯定弄了不少好吃的,咱们也别闲着,赶紧把馕消灭光再和七班同甘。”  吴满仓笑着摸摸肚皮说,中哩,俺的肚子也咕咕直叫唤咧。  分馕的分馕,喝水的喝水。酋长拔开皮塞往嘴里灌,刚灌下去,呸呸乱吐。敢情丫太性急,把狗血当水灌了一嘴。瞧丫那样真有茹毛饮血的境界。  正用膳,前方想起枪声,虽然很小,但凡是当兵的都能听出来。艾尔迪克窜上丘坡,匍匐着察看。我们随即跟了上去。  数个丘坡外,五六个人踉踉跄跄跑着,身后很远的地方好象有些人在追。前面的人不时停下来掉头放一枪,然后继续跑。最前面的一个骑着马,估计是匹病马,跑得跟鸡似的。  老天看眼,刚出罗布泊就给我们碰上偷猎分子。出于军人的战术警觉,立马拉开阵势,以防敌人从不同方向逃窜,据说偷猎者不仅残忍,而且十分狡猾,他们熟悉地形,追踪者不是被带进绝境,就是被流沙吞噬。  待他们跑到埋伏的丘坡下,我端起枪突突突一阵警告扫射。那几个傢伙倒乖,赶快停下。  我高声问:“怎么着爷们儿,后面有条子?”  骑马的那个以为是同道中人,嗖的下马说:“是啊兄弟,条子太狠,打死我一个兄弟不说,非要赶尽杀绝。今天拉兄弟一把,就算入伙了。”  我说:“行啊。我们大当家的正缺个人手,捶背的丫头、捏脚的少妇、铺床的大妈、还有宽衣的太监都有了,就差一搓澡的蛮子就齐啦。我看爷们儿长相虽丑了点,体格还算健壮。怎么样?想试试吗?”  坡头坡下的一齐大笑。骑马的大汉哼了一声叫道:“大爷莫一北,人称‘漠北大熊’,敢问兄弟在哪坐庙烧香?”  看他身材魁梧,倒真有几分像熊,笑着说:“熊他大爷,爷爷在三十五连五班烧香,听过没有?”
第18页  我并非故意和他逗嘴皮子,目的是要等后面的人赶上来,前后关门。吴满仓说:“秦向兵你别乱说咧,中不中?”然后大喊怀柔政策:“你们听着,俺们不想打死你们,交枪投降中不中咧?”  莫一北长嘆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入浅滩遭虾戏。没想到几个兵娃子也敢戏弄我。”  酋长大骂:“谁教你他娘这么多废话,尝尝袁大爷的糖衣炮弹。”说着将手里的半张馕扔了下去。莫一北他们以为是手雷,吓得急忙趴在地上,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 说话间,后面的人已经赶上来,形成包夹之势。摆好阵势对面就有人喊:“喂,对面是五班还是七班的兄弟?”  我大声回答:“九班长,你们行动够迅速的,我们刚打个盹儿,这伙儿蛮子就被你们赶来了。”  九班长高喊:“还是你们五班长英明,以逸待劳,敞开口袋等着人往里钻。”  莫一北前看看后看看,知道遇到硬茬儿,估计是逃不掉了。一声命令,五个人高举双手扬了白旗。  看来是将熊熊一个,熊兵兵一窝。本想来点实战,结果就这么胜利,感觉不是那么酣畅,九班也一样没心气。大家冲下去缴械。  莫一北忽然把上衣扯开,露出缠腰的炸药,拽着导火索大喊:“别过来。”我们被他突然的举动怔住了,这傢伙居然留了一手玉石俱焚。两个班长命令大伙别轻举妄动,让莫一北保持冷静。  本已缴械的几个人,重新捡起枪,局势变得紧张复杂。莫一北仍死死攥着导火索说:“当兵的,给兄弟留条活路行不行?我莫一北保证从此以后金盆洗手,不再做偷猎的勾当,怎么样?” 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枪背起来朝他迈进两步说:“爷们儿,我叫秦向兵,最敬佩大义凛然的汉子。你是条汉子所以我佩服你,但如果我们十八个人就这么放你走,没法跟连队领导交代事小,回去其他兄弟该怎么看我们?面子你也知道,弄不好一辈子抬不起头。”  莫一北想了想,问我:“那你说怎么办,给你们抓回去也是挨枪子,横竖都是死。”  我说:“不一定要死才能解决。这么着吧,把你们的枪交给我们,顺便给我们留个念想一併带回去。你们自由我们也好交差怎么样?”  吴满仓听我说要放人走,急忙说:“秦向兵你又搞什么哩?咱是人民解放军怎么能助长歪风邪气咧?”  九班长面色也不好看,碍于我非他班中之人,没好意思开口训斥。  我说:“咋不能咧?二祖慧可断臂求法。人家也是一心向善,已是放下屠刀,咋不肯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咧?”  莫一北握着导火索的手稍微松开一些,说:“要我断臂,还不如死了好受。”  我呵呵一笑道:“爷们儿说笑了,不用你自己断臂,你的兄弟中任何一个都可以。”  莫一北沉思片刻说:“小秃子,砍条手臂交给当兵的。”  那个叫小秃子的听要砍他手臂面色大变。莫一北吼道:“咋啦?不肯?”小秃子小声说:“当家的,人家当兵的要抓的是你,干吗砍俺的手臂?”  我说:“嘿!你们当家的要你砍是看得起你,器重你。当你是兄弟肯为他卖命,他怎么不让别人砍啊。你这小子真不识趣。”  众人不知道我搞什么鬼,知道我点子多,都闭嘴不语,注视着场上变化,一旦有变就直接开枪。  莫一北给我一煽,横劲暴起,抡嘴大骂:“他娘的小秃子,人家当兵的都明白我的心意,你跟我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点觉悟。回去给你戴金盔,别磨蹭,还用我亲自动手?”  其余几人怕莫一北改变主意让自己断臂,纷纷劝小秃子快动手。小秃子把枪一摔大声说:“你们什么事都欺负俺,就看俺不顺眼,俺不干啦。”  莫一北怒火朝天。提起马鞭要抽小秃子。我向艾尔迪克使个眼色,两人分左右一齐扑上去,扭住莫一北的手臂,不让他拉导火索。  莫一北不愧自称“漠北大熊”,力量奇大。没等其他人上来帮忙,手挥脚踢。艾尔迪克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坐到一块石头上,咯的屁股生疼,一下又跳起来。我被他当胸推了一把,头撞在丘坡上,登时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 莫一北大声叫道:“妈了个巴子,当兵的没个好种,爷爷和你同归于尽。”我还想上去抓他的手,但导火索已被拉起嗤嗤直响。轰的一声,莫一北给炸成一团血肉,多亏是自己制作的土炸弹,威力小。两个班的战士没人受伤。剩下的几个偷猎者吓得趴在地上,直喊饶命,枪早扔到一边。
第19页  我抓把草洒在莫一北尸体上,心道:“熊他大爷,你真是条汉子,可惜你这把弟兄皆是鼠辈。” 楼兰古国 赫黛甄1 终于回到连队,几名偷猎分子交由巴州警局处理。英雄总会得到人们的崇拜和景仰。牧民代表给连队送了一个自己缝制的锦旗,连队则给我们班和九班发了奖状。在全连庆功学习会上,我被点名作了事迹报告弄得挺尴尬的。面对几百号人,还真有点怯场,一上台满脑子都是空白。本来想对这次行动大宣特染一番。结果蹦出嘴的只是几句:感谢部队、感谢战友、我爱部队、我爱罗布泊之类的寒碜话,但战友还是报以热烈掌声。  为了鼓励先进再接再厉,会上连长亲自为我颁了三等功,摸着那块勋章心里发横财还美。  我写了封家书,说了说近段时间的表现,顺便把那枚勋章和大会上的荣誉照片一併寄回北京。没过多久就收到父亲的回信,说家里对我的表现很满意,祖母今从年开春身体就一直欠佳,但一收到我的信,就像年轻几十岁,拿着勋章到处和街坊四邻的老太太炫耀。父亲在部队上扫的盲,又是军人信写得三盐两语。说他得勋章时,身上已经有四处伤疤,夸我比他强,要我好好努力别辜负部队对我栽培之恩。薄薄一页纸我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宿,家书抵万金啊!  想着想着就想到一年多部队生活的酸甜苦辣、荣辱与共,点点滴滴。从抽屉里掏出笔记本想把心里的话一一写下。刚提起笔,低头一看正是那个从罗布泊发现的笔记本,于是,将那块胸牌取来赶往连长办公室。这时,连长应该正在办公室给上级领导写此次行动工作的汇报总结。  赶到连办,果不出所料,屋里还亮着灯,敲门进去。连长见是我笑着说:“秦向兵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 我将事情原委跟连长说了一遍,把两样东西角给连长看。连长年纪不过四十来岁,但眼睛已花掉,翻了几页,也看不清浸透的字体,拿起那块牌子念了两遍上面的数字,竟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 连长满脸疑惑说:“我转到新疆也没几年,所知甚少啊!不过你这个发现肯定有名堂。这样吧,明天我去团部汇报工作,顺便把两样东西带去,说不定团里的老领导知道怎么回事。” 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连长笑着说:“我向你保证,一旦有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 我激动地说:“谢谢连长。”  整整等了一个星期,不仅音训全无,而且连连长的面也没见到。成日茶不思饭不饷,行尸走肉。最喜欢的军事地形课也失去了兴趣。  艾尔迪克问我:“一年多没回北京,突然收到一封家信,是不是想家了?”  酋长说:“他会想家,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酋长了解我,打小在军区大院玩儿,哪天不是祖母提着手电筒满大院喊,弄得全大院人以为我丢了魂,满院给我找魂归体。就为这个,好长一段时间,军区的阿姨不让自己的孩子跟我玩儿,怕传染丢魂症。只有酋长成天和我东窜西逛,撵鸡追狗。  酋长接着说:“一定是看上了哪家的俊婆子,想拍人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怕丢人不敢跟别人说,自个儿生闷气呗。“ 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随你大小便,我自心有所愿。只盼连长那边在点回信。  第九天早上,我们班和七班共同组织了一场象棋比赛。我的对手是七班的象棋高手,棋走的那叫一个谨慎,而且越走越慢,真不像个当兵的。这小子子粒全围到我老帅的四周,可就是没法攻进来。急的旁边几个观战的抓耳挠腮直喊冲锋。正走到关键时刻,连队的通讯员进来,要我下完棋后马上去连长办公室。一听“马上“俩字,定是那笔记本的事有眉目了,故意漏个破绽输个那厮,撒腿跑去连办。  打了报告,一进门连长就说:“吆,小秦同志来啦。怎么样象棋下输了没有?”  我立正回答:“报告连长,再走下去应该是盘和棋。”  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兵噗嗤一声,进门心太急,竟然没见还有一女兵。她见我进来就站起是身。连长也笑着给我们引荐说,我们五班的战士秦向兵,指着女兵说,这位是上级派来专门调查罗布泊遗骨事件的文献部秘书。  那女兵伸出手,声音清脆:“你好,我叫赫黛甄。”自打参军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清脆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和女兵握手。头都没敢抬,忙伸手说幸会幸会。  连长说:“具体的情况你们先聊,我去看看五班和七班战绩怎么样,需要什么帮助回头跟我讲。”  我小声谨慎抬头打量眼前的女兵。娇小白皙的面庞,饶有东方少女的婉约,偏偏鼻樑又直又高,嘴唇肥厚,眼睛里流露着发蓝的褐色,搭配一副剪发头,额前梳着刘海,看着有点滑稽却很漂亮。我本想问她是哪儿人,怎么长得这么奇怪,又怕失了礼,只好怯生生的说:“同志,咱们好象在哪儿见过?”
第20页  她莞尔一笑说:“不会吧。我一直在兵团文献部,第一次到巴州连队,怎么会见过面呢?”  我说:“可能认错人了,不过以前我见过一人,和阁下长得非常像,就是鼻子和眼睛略有些不同。”  赫黛甄似乎已猜到我想说什么,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动人的小酒窝。我也尴尬的笑了笑。  她重新坐到沙发上说:“我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德国人。我是在中国长大的。”  原来赫黛甄是混血儿,怪不得骨骼特异,而且集合了东方女性的娇小婉约和西方女子的清新自然。  三言两语之后,她便取出一个笔记本,但不是从罗布泊发现的那个。“你们发现的那个笔记本的内容我们进行了重录,只是有些字体太生僻。还有这次我想请你帮忙。”  堂堂文献部秘书请我帮忙,心里好不舒服。嘴里蹦出几句豪言壮语:“没问题,我秦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或者赫黛甄爱笑,或者我的大话吹的过火,她笑着说:“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请你和你的几个战友和我一起去罗布泊。至于去干什么?你把笔记本带回去看看就明白了。”  我说好,拿着笔记本如获玉玺,离开连办。 楼兰古国 赫黛甄2 翻开黄色的书皮,端庄隽永的宋体字开始讲述:1950年秋,国民党的一支余孽部队在新疆肆虐猖狂,在新疆收拢残兵旧部,勾结当地零落的地主王爷势力,妄图反抗。中央得知情况后,组织一个师的兵力进行西征。西征师的先遣部队是一个武装精良的侦察排,由于当时新疆的通讯设备和交通条件很差,为了保密也没有找当地人作嚮导,侦察排误入蒲昌海(即罗布泊),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繫。  进入神秘的罗布泊后,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使他们的人员不断减少。后来,他们发现一个因下雨坍塌的地下王宫,以为是敌人的大本营,于是几个人找到入口进去探查。地宫庞大而奇特,的确有不少反动分子,不过这些人正往箱子、口袋里装珠宝文物。他们用相机拍下几张照片,不料被敌人发现,双方展开枪战。侦察兵装备虽然精良,但弹药所带甚少,只能且战且退。敌人也看出这是一支负责侦察的先遣队,见自己的恶行败露,一味穷追猛打。  这是那个侦察排编号三五零二的战士所写日记的记载,至于地宫在哪儿,他也没说清楚,只说周围有许多太阳状的圆环。而他的死,我想大概是后撤时遇流沙造成的。几十年后已化成一堆白骨,名字也未曾留下,若不是那场突来的沙龙捲,恐怕永远不会被发现。  笔记本最后几页是上级领导对这次行动的安排,要求不单要找到死去前辈的遗物遗骨,更重要的是找到日记里说的地下王宫,很可能就是富庶一时的楼兰古国。一百多年前已经有人探寻古代的西域三十六国,楼兰、乌孙、龟兹、焉耆、于阗、蒲类、车师……都一一被世人关注,其中楼兰无疑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个。1900年一个瑞典的探险家就曾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些古楼兰的蛛丝马迹,接着又有很多发现。但确切的楼兰在哪里?也一直有人在争论,况且从目前发现的那些东西来看,楼兰绝不会仅仅凭这些就能称其为“伟大的文明”。  要去探寻远古国度的遗址真让人兴奋。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没法断定到底谁能去,况且这大概也算得上国家机密。酋长看我输了棋反尔得意,整整一下午见我就骂。  第二天上午,连队领导和赫黛甄已经把这次任务敲定。连长说:“小秦同志,你们五班是全连在罗布泊有生存经验的。你给推荐几名同志好不好?”  这么大的事,让我提建议心里不免紧张。既然这次任务保密,参加的人就越少越好。思来虑去,艾尔迪克、吴满仓、孙建国肯定没问题。至于酋长,我琢磨路上凶险,有个活宝倒也不错。于是就把几个人选提出来。  连长露着笑脸说:“说来说去都是你一党的,见了珠宝不要中饱私囊吆。”  指导员拉着脸说:“其他人可以通过,吴满仓不能去,他得留下帮我教导新兵。”指导员就和吴满仓对脾气,但我想若是吴满仓知道是指导员取消了他的资格,怕会恨他一辈子。  连长说:“好,就这么定了。”然后让警卫员把其他三人一併传来。大家一听要去寻找地下王宫,血压猛窜十几个水银柱,皮下全是得意。连长把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简明交代。然后命令我作队长。当然具体的事情还得听赫黛甄的安排。  酋长撇撇嘴说:“敢情是一光绪,拿事的还得是慈禧。”  连长开玩笑说:“小袁同志,如果这次任务表现不够好,回来罚你天天摘棉花。”  酋长打个立正,特庄重的回答:“请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第21页  有了上次出征的经验,这回已经知道如何精简装备。枪当然少不了,但既然不是去打仗,就每人佩把小口径手枪,带了几把新制多用瑞士军刀。酋长一个劲儿往背包里塞牛肉罐头,全给我扔出来,那玩意儿又沉又不耐飢,还是馕来得实惠。  赫黛甄更是轻装上阵,只背了个黑色背包,食物带的极少,真让人担心一个娇弱的姑娘怎么挨得过去。她给我们每人发条哨子,挂着脖子上,说谁要遇到什么情况就吹哨为号。果然是女人,心细肠热。我不禁对她产生几分好感。  酋长开玩笑说:“赫黛甄?你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儿,长得也怪,不会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吧?”  我吭了一声,说酋长别乱开玩笑,女同志面前要保持严肃。  赫黛甄依旧笑眯眯地说:“知道你们得问。现在水源充足,我也不怕浪费口舌。但我希望进入罗布泊以后,大家尽量少说话,少说话就能少浪费水分。”  “我父亲是中国军人姓甄,我母亲是德国人叫赫黛。我父亲是在天津和我母亲结识的。”  我听过无数革命家庭的故事,这个算最奇特的。酋长也急忙询问内情。  “你们一定奇怪我的父母为什么会在天津结识并结婚对吗?事实上我的外祖母是犹太人,1932年逃到中国一直没有回去,在天津生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中国上了学,并认识了我的父亲,两人的感情一直是偷偷进行的,到了谈婚论嫁时才告诉家里人。外公非常生气,觉得我的父母欺瞒了他,坚决不同意,要带母亲回德国。可是她宁死不肯,外公一气之下,独自和祖母返回德国。”  我插嘴问:“你的外公也是犹太人吗?还是像白求恩、柯棣华那样的国际友人?”  赫黛甄摇摇头,笑着说:“他是雅利安人,是纳粹党人。”  酋长一听,止不住骂道:“该死的纳粹法西斯。”我扫了他一眼,赫黛甄说不要紧,我现在是共产党员,纳粹和我没关系。  “不过,外公对我很好,很多探险考古的知识都是他教我的。所以我才会对考古探险这么有兴趣。”  我问她:“那你的外公一定对探险考古很有研究了。”  赫黛甄点点头,说道:“他年轻时到过很多地方,现在老了只能坐在家里,研究以前的事情。他是名称职的探险家,是希特勒册封的‘拓帝国勋爵’,1931年曾跟随希姆莱寻找亚特兰蒂斯。去过希拉岛、亚速尔群岛,还有埃及、吴哥窟,甚至还去过南美安弟斯山和墨西哥玛雅但是一无所获。现在谈起这事他还喋喋不休抱怨上帝呢?”  亚特兰蒂斯?以前好象听人说过,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太清楚了。既然纳粹党也曾极力寻找,想必是黄金白银、珠宝翡翠、琳琅满目。我们现在要寻找的楼兰,没准也是同样的情形。想着就让人心跳加速。  酋长大声说:“等咱把那地下王宫找到了,就请示军委也封咱个‘拓帝国勋爵’去五大洲逛逛。” 楼兰古国 一张神秘的鹿皮 大漠的风吹过雅丹摩擦出呜呜的怪叫,若在晚上怕谁也会联想到鬼嚎。风越刮越凶,狂沙肆虐,到处一片暗黄,我低着头躲到一块雅丹后面,眯眼看其他人别掉了队。  酋长被沙子眯了眼睛,我想跟他说话,让他找个避风的地儿先躲着,但是风沙太猛,刚一张口就灌进不少沙子,我高举着手对他比划,让他别在风口傻站着。  我最担心的是赫黛甄,风沙这么恶,她身板瘦小,这当口在风里别给当纸片吹跑了,任务进行不下去事小,丢了人我这队长也难辞其咎。  风沙进了雅丹群,像大坝泄洪,窜的不着边际。四周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踉踉跄跄找了一番,终于在两个巨型雅丹中,找到地上趴着一人。我低头叫了两声,那人没有答应,也不知什么情况,赶紧把拉到一边。  原来正是赫黛甄,她刚才一直紧跟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离了队,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被黄沙埋了,再找可就难了。  这时风沙虽然凶猛,但我担心的是周围的雅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旦发生坍塌,避也没有避的空间,后果可想而知。一想到坍塌就觉得雅丹随时可能扑下来,把我们埋葬。我把她负在背上,赶紧招呼他们几个迎着风往沙漠里走。但是风太大,背上还拖着个人,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  也算老天开眼,沙尘暴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艾尔迪克他们仨体力好,风一停就跑出来,四处喊我。我满耳灌了沙子,应了一声,方赶紧看赫黛甄。三人跑过来,帮忙把她扶起来,赫黛甄神志渐渐恢复,酋长长气短舒的说:“总算没死,还好还好。” 
第22页 赫黛甄睁开眼,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就对着雅丹发呆,双目精光四射,面露惊疑,未等艾尔迪克阻拦,掏出钢镊,从一个雅丹上取下一小块,用放大镜看起来。  艾尔迪克一着慌,跪在地上,叽里咕噜说了一他堆鸟语。看样子似在为赫黛甄的不敬行为祈祷。  酋长狐疑的说怪了,这俩人多着鬼是怎么了。一个蹦起来看破石头,这个跪着给石头磕头。这时赫黛甄的研究有了结果,兴奋的对我们说,这些雅丹石上富含有机质,应该是深水底部的沉积岩,在水位退却后经过上百年风化才形成现在的。正是由于这些沉积岩的构造不同,有的部分质地硬,有的部分质地较软,风进入雅丹群后发生变向,所以被侵蚀成奇形怪状。  艾尔迪克鬼夜哭的恫人之言不攻自破。一切荒谬的、吓人的以及美丽的传说,在科学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 酋长对科学不抱乐观态度,进罗布泊前说:“咱们再等等,说不准再杀头藏獒,带点狗血以防备沙漠里恶鬼。”  赫黛甄听他说杀过藏獒,吃惊问道:“难道你们以前杀过一头藏獒吗?”  酋长爱显摆,以为赫黛甄不信,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啦。还不只一头,杀了两头呢。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 酋长历来号称五班吹嘘第一,可惜连队从没有组织过吹牛比赛,否则凭酋长的能力,那肯定一吹惊人,震撼全军。  赫黛甄显然没有佩服的意思,凝眉说:“你怎么能杀藏獒呢?藏獒是稀有犬种,将来有可能成为国家保护动物,随便乱杀就是犯罪。”  上帝啊!怎么稀有动物不关进动物园笼子里,偏偏跑到大西北荒漠来。酋长顿时失去了抖男人的劲儿,话锋一转,指着我和孙建国:“可不是我杀的,是这俩二擀子,上来就砰砰两枪,我想劝都来不及。”  我忙解释说:“事情不这样,原因是那藏獒要吃我们,不得已才开得枪。”  赫黛甄满面怒容,暴雨梨花,恶狠狠的说:“好端端的它为什么要吃你。以后没我命令谁也不准乱开枪。”  说完一个人大步朝前走去。我堂堂秦某人,生平还第一次被女人这般颐指气使,但想想本来就是自己理亏,何况对方是娇弱女兵,能安稳是且忍着。  部队行军最麻烦的莫过于带着异性兵。晚上过夜麻烦就来了。同住一起,男女授受不亲,分开离远点,她单独一人万一出点事,没有照应。无奈我们几个男兵,只好等赫黛甄睡下了,把自己的睡袋围在她周围。第二天赫黛甄就发现了,要我们别再这样,大家自由随便就好,她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真要遇到麻烦,就会吹哨求援。第二天晚上,我一宿未睡死等着哨子响来个英雄救美。结果直到天亮也没动静。早上昏昏沉沉,没点精神,跟鬼抽了筋似的。  正如酋长所言,艾尔迪克识了的本事的确比狗还强。在他的引领下,很快找到了沙龙捲旋的大坑,坑底已铺满黄沙,用石块摆得五角形也被掩埋。  赫黛甄从包里取出几根不锈钢管,管头是一个比较钝的角。她把管在艾尔迪克比划的大致范围里来回插几次,最后确定地说:“就是这里可以挖啦。”  我们取出工兵铲,在赫黛甄指定的位置小心挖起来。很快那副骨架破土重现。  赫黛甄仔细察看骨架和周围的沙质,确信这个侦察兵和我们猜测的一样,是遇到流沙罹难。  流沙坑不算深,好象只是和这个倒霉的侦察兵开了个玩笑。目的只是让他窒息死掉,并不想把他吞噬到流沙的底部。  我们要停手时,赫黛甄说:“你们应该试着向周围挖挖,没准还有其他的发现。”  她提醒的没错,很有可能不仅仅他一人陷入流沙。  正挖着,忽然我感觉有个小东西从沙里窜出来爬到铲子的背面,我抬起来翻手一看,原来是只蜘蛛。背部是一片闪着光的蓝色,四根螯足长满细绒毛,正想抓住它看个究竟,艾尔迪克大喊:“别碰它,那是蓝婆婆。”  我笑着说:“什么蓝婆婆黑寡妇,是只八脚蜘蛛。”  赫黛甄也赶过来,刚开一眼,就急叫:“蓝星狼蛛!赶紧扔掉铲子,别碰它。”  我想一只带色的蜘蛛至于吓成这样吗?在家时,两寸长的蝎子都拿手捉过还怕这个。蓝星狼蛛顺着工兵铲往我手上爬。我伸出左手看准时机去夹它。不料这傢伙行动异常敏捷,竟然跳到我左手上,张口在我小拇指咬了一口。只感觉针刺般疼痛,把它甩到地上,抬脚拍了个稀巴烂。  赫黛甄见我给蓝星狼蛛咬中急忙过来察看。我刚想说就啃一小口,用不着大惊小怪。突然一阵剧痛顺着神经窜向腋窝。被咬的小拇指赫然变得发紫,紧接着眼睛就有点花,头一沉摔倒在地。
第23页  众人纷纷抢过来,有叫有喊,方寸大乱。我感觉自己好象要完蛋了,没给莫一北的炸药炸死,却命丧于小小蜘蛛。英雄的下场真他妈可悲。  赫黛甄不停挤着毒血,越挤越多。转眼指头由紫变黑。我气息微弱的说:“同志们,张老三当阳桥喝退曹操十万大军,却被两只鼠辈割了头。灰撒江河涛澎湃,骨落青山峰崔巍,我秦向兵当过兵骑过马,死在蜘蛛嘴下也算英雄。”  赫黛甄急得快哭了,说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 我想痛痛快快笑着死,总比窝窝囊囊跪着生好。还想再说两句,可是疼痛实在难忍,牙齿咬得格格乱响几乎断掉。耳畔只听艾尔迪克声如蚊哼的说了几句。一直问我:“行不行?”我勉强点点头。之后就一无所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像睡得极度缺氧似的,睁开眼睛。众人说:“醒啦醒啦!”我习惯性朝左手看去,只见缠着白纱布,心里知道,那根倒霉的小拇指被切掉了。  出师不利,因为我的不听劝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心里真不是滋味。感觉身体稍微好点后便爬起来继续挖。他们知道我的倔脾气,一声不吱。只有赫黛甄默默看着我。  有了我的前车之鑑,大家这回谨慎小心,铲子下得也没刚才那么猛。终于有了新发现,先是一条手骨,接着露出全身。然后一张酱色的东西映入眼帘。我们小心将那块破布般的东西挖出来,吹去沙土展在地上。  艾尔迪克看着那破布说:“好象是张鹿皮,解放前新疆有用鹿皮做标记的习惯。”  那张鹿皮上画着一幅地图。右下角写了年月日,其他全是断断续续的线条。线条勾勒出的图形,像一只元宝,也像一个团圆饺子。地图的下部,用另外一种颜色标记着了一个圆圈,画了个“×”  酋长忙让赫黛甄说说什么意思,但她显然也对奇怪简单的图没有什么了解,酋长猜测:“大概也是侦察兵留下的,图中的那个位置,会不会就是咱要找的地下王宫?”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1 酋长说了二十几年昏话,就今天这句最靠谱。众人也一致认为那个画叉的位置肯定与地下王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 出发前,我把半截小拇指和那几具遗骨一同埋葬。赫黛甄一边帮我埋沙,一边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冒失。沙漠里的生物超乎人的想像,稍不注意就会送命。”我也确信她的话有道理,要不古人怎么会写出“黄沙埋骨”的诗句呢。  赫黛甄又搬出她外公探险的事迹教育我们谨慎。在南非探险时,有一名士兵由于没听领队警告,不小心被一只几毫米长的墨尾火蚁噬了一口,结果命丧好望角。比起这个士兵我算幸运多了。沙漠干旱恶劣,物种稀缺,能在沙漠生存的生物大都具有极强的侵略性。遇到鬼的可能性是零,但碰上致人死命生物的机率却很大。茫茫沙漠里人的生命是如此漂泊,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 逐着天山吹来的风走了一段,带头的艾尔迪克停下来,四处张望说:“上次就是在这里看到鬼城。”  赫黛甄不知道艾尔迪克说得什么是鬼城,我大致跟她说了一下,赫黛甄平静地说:“可能是海市蜃楼,你们看到的是幻影而已,真正的城堡可能非常小,或者根本就不在沙漠,远在千里之外呢。”  既然大科学家这么说,想找到那城堡也不现实。当然,我也不想再见到那座黑色的城堡。  正说着,忽然听到咚咚地声响,还有食草动物的叫声,远处泛起腾腾烟尘。一群驼马和单峰驼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叫,狂奔而来。我们赶紧撤到一个沙丘后面给它们让路。在沙漠里遇上发狂的驼群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搞不好就会被撞翻乱蹄踩死。看着惊慌的驼群呼啸而过,心想莫非后面有狼群追赶,遇到驼群不算好玩,要是碰上狼群,简直就等于直面死亡。想到这里,心中一凉,悄悄将子弹推上膛。我把想法告诉众人,赶紧拔枪,严正以待。  众人压低身子,大气不敢喘一口,静待狼群出现。等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听到一头荒原狼嚎叫,心略略宽松。但马上响起巨大刺耳的咝咝声,好象华北平原熟透的麦田,夏风吹过,麦穗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  我们稍稍探出头,往沙丘下望去。只见一颗又黑又大的圆球在沙漠里滚动,虽然不太快但很有气势。 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怪物。那团黑球好象小时候玩得滚雪球,一层一层向前推进。滚过之后,竟没留下任何痕迹。  酋长耐不住好奇,低声问:“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怎么看着像群蚂蚁,真噁心。”  酋长的话提醒了赫黛甄,她面带惊恐说:“大家别出声,那是凶狠的沙漠食肉蚁。”
第24页  以前在军区大院见过成堆的蚂蚁,最大的也不过有驴粪蛋大小,拿棒子一捅就全散开了。蚂蚁抱团只是在食物太庞大,需要分运时才偶然见到,抱着团在地上滚还是头一回。  蚁团终于从我们面前滚过去。赫黛甄长舒一口气说:“食肉蚁有几厘米长,算是蚂蚁中的巨无霸。但是它们可怕烫,不能在沙漠里长途奔袭,抱团前进能减少和沙石的接触时间。但一碰到东西,它们就会散开。”  酋长疑问:“沙子这么热,食肉蚁烫不死吗?”  赫黛甄笑着说:“除非它们散开……”  话未说完,酋长嗖的站起身,裂嘴说:“瞧我的。”说着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块,朝蚁团扔去。果然食肉蚁纷纷散开,黑压压铺满地。酋长得意的笑着。但食肉蚁马上又滚到一起,已发现了我们,迅速往沙丘上滚来。  众人大惊,起身就跑。酋长边跑边问:“小秘书,你确定它们能烫死吗?可是又抱成一团了?”  赫黛甄说:“我说的是遇到食物会散开爬到食物身体上。你扔石头戏弄它们,把食肉蚁激怒了。”  要是几条狼或者藏獒,我们或许能对付得了。可是面对成千上万食肉为生的蚂蚁,凭几支手枪,无异以卵击石。我们跑得快,蚁团追得更凶,身后有团影子越迫越近。一想到一群黑乎乎地虫子在耳朵、鼻孔、眼睛、嘴里爬进爬出的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 我看这么跑下去,不给吃掉也得累死,就说:“甄秘书,不行把馕分给它们吃了吧。”  赫黛甄气喘连连,仍大声回应:“食肉蚁食量超强,蚁团又这么大,就是把咱几个全吃了,恐怕也不够饱。”  我想没错,这么多蚂蚁吃惯肉,哪里会在乎那点破馕。忽然想起赫黛甄说食肉蚁怕热,只要能腾出手来点火就好了。“咱们分头跑,看蚂蚁追谁,其余人想办法点火,驱走它们。”  赫黛甄说试试吧。哪知食肉蚁好象能听懂汉语,居然分成几个小蚁团,分别追赶。一看不成,大家又聚到一起。  酋长体力最好,也已出了汗,用近乎哭的声音祈求:“蚂蚁大爷们,小子我除了皮就是骨头,狼见了都怕吃了咽嗓子,你们就行行好吧。”  丫一说,我就想笑,可是身后成军的蚂蚁紧追,哪里还有发笑的力气。跑着跑着,赫黛甄哎呀一声,我回头一看,原来体力不济,摔倒在地。眼看那团黑球就要滚到她身上。我赶忙跑过去,搀着她继续跑。也算酋长有点良心,四个男人搀扶着个女兵,被一团蚂蚁一步步逼向死亡。  屁股已经能感觉到有东西碰了几下,突然脚下的沙地一软,几个人唰的踏空了。我以为陷进流沙里,但我们顺着一条斜沙道,一熘滑了下去。睁眼看,原来是个接近九十度的斜洞。不知为什么食肉蚂蚁没有追下来,也算因逃过一劫。  经过高强度奔跑,赫黛甄体力透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孙建国拔开牛皮塞,给她餵喝些水,渐渐恢复如初。  一场虚惊,所幸没人受伤,重整行装,方才打量我们身处的地方。斜坡的前方是一个三人高的洞。由于缺少光线,洞里幽暗,但可以断定这是一条很长的洞窟。从洞的外形看,像是人工搭建,似乎是深挖洞,广积粮时期挖的防空洞。奇怪的是上面的洞口设的特别小,而且坡度如此陡,没有外人帮助很难出去。  莫非是地图上标註的位置。我说:“甄秘书,你看这里会不会是日记里记载的地下王宫?”  赫黛甄取出手电筒,朝洞里看。“我也不确定,只能进去看看才能做判断。”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2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人取出手电筒,朝洞穴深入。在洞外看着狭小的洞穴,走进去才知道这是个庞大的地下奇居。隧道里时时传来怪异的风,冷飕飕的。  酋长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说:“古代人真奇怪,死了还知道找块风水宝地埋葬。干吗弄出这么个又深又黑的地方,真不起眼。”  赫黛甄说:“古人可没你这么洒脱。不过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值得关注,金埋黄沙,玉出深山嘛!”  隧道折过一个弯,进入一段较宽阔的弧形洞庭。不知道谁的手电筒在洞中的一个物体慢慢向上移,停留在一张哭丧蜡黄的脸上。我刚扫一眼,孙建国声音发颤说:“你们看见没有,好象站着个死人。”  赫黛甄点亮一跟冷焰火扔向洞里,强烈的霓虹光剎那照亮整个洞庭。在霓虹光中央出现几个人形东西,但能看出那只是些雕塑而已。  走到雕像前,原来是些木塑像。雕塑工艺相当简单粗糙,脸部器官模糊不清,四肢搭配也很不合理。每个木人手里提着一个鼓状物体,姿势也各不相同。
第25页  赫黛甄围着其中一个木人转了一圈说,这些木人好象是一种图腾,可能是古代新疆某个小国家信仰的神巫之类的雕像。  我刚想伸手去摸,忽然看见一个木人的眼洞外挂着一根很色的东西。很像木人在流泪。  走近几步,那根东西直往木塑人体内钻,拽了一下,撑出一条指粗尺长的小青蛇。我被蛇袭击过,心里自然害怕,这蛇虽然和大蚯蚓相差无几,但还是赶紧扔到地上。  小蛇既未逃走,也没攻击,落地后捲起身子,只把头露在外面。平日所见蛇的头要么椭圆,要么三角,惟独这条不同。蛇头上有好几块塌陷,许多多余的赘皮,像给火烧过留下的伤疤,眼睛似乎已经退化,形成两道浅浅的裂痕。蛇怕人伤害不停张大嘴发出哼哼声,以示警告。  赫黛甄急道:“别碰它,那是妖面虺!”  我细细打量一番小蛇的面容,果然有几分传说中妖怪的丑陋面孔。但听如婴儿般乖巧的哼哼声,怎么也和咬人的毒虺想不到一起。  我笑着说:“甄秘书,你确信这是毒虺吗?可是刚才我抓过它,怎么没有挨咬?”  酋长大声咋呼:“哎呀,不得了,你不知道,它根本不用咬,沾一下就够你受的。”  我抬手看看,依旧红润有光泽,根本没有中毒迹象。妖面虺似乎意识到我们对它没有恶意,停止呜叫,重新爬回木塑人的眼睛,渐渐消失。  赫黛甄满脸疑惑地说:“《万物志》上记载,妖面虺皮肤上没毒,但人只要一碰它就会发起迅雷般的攻击,毒素只需十秒钟便会侵入心脏,一分钟能麻痹心脏,停止跳动,令人窒息而死。你抓它,它却没咬你就奇怪了,莫非……莫非和木塑人有关?”  听她所说不像故意吓唬人,暗自庆幸那条妖面虺菩萨心肠,不和我计较,嬉笑道:“可能它知道我秦某人皮糙肉厚咬不动,干脆就不咬了。怎么会和这几个木头人扯上关系?”  赫黛甄哪里在意这些戏言,托着腮帮子,自顾注视着木塑人,充满疑惑的盯着看。  艾尔迪克想到些什么说:“这些木头像应该是虫穴部落的图腾神。”  赫黛甄回过神来疑问虫穴部落那是个怎样的部落,怎么没听说过。  艾尔迪克看着木塑人说:“虫穴部落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民族。据说因为不信仰真主,被真主打到地下过洞穴生活。因为不能出洞,所以部落成员只能靠地下虫子为食。凶猛的毒蛇虽然令人害怕,但虫穴部落的人却能降伏毒蛇,把它们当猎犬一样驯养。这个部落有图腾崇拜的风俗。驯养毒蛇的人都会被作为部落的图腾崇拜。这几个木像大概就是他们的图腾,那条妖面虺可能是图腾神驯服的猎犬。”  艾尔迪克一席莫名其妙的怪论刚发完,酋长就提反对意见:“什么什么虫穴部落?生活在地下?还驯养毒蛇?那不是一群瞎子,还驯什么蛇啊?吹牛不上税。”  赫黛甄瞪了一眼酋长说:“可能有。你们看这些木塑人好象都没有眼珠,雕刻工艺也很差,五官搭配也不是很到位。就算完全不会雕刻的人也不可能如此离谱,说明雕刻这些木像的人很可能不能视物。”  先是洞穴,接着是虫穴部落,怎么离地下王宫越来越远,越来越碜人。  孙建国说:“既然这儿不是地下王宫,咱就撤出去找地下王宫中不中?”  同意这个主意的只有酋长。事实上我对这个诡异的洞穴也没什么好感,听着就像里面住着一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碰上虫穴人吃不吃我们两说,就是光看他们吃虫子的模样也能把人噁心死。赫黛甄坚决要求探索下去,无奈只有听幕后总指挥的。  冷焰火渐渐失明,我们打开手电筒重新朝穴腹而去。越走心里越难受,只觉得四周墙壁上全爬满怪异的虫子。真后悔听艾尔迪克尕娃子把虫穴部落讲得那么不讨人待见。  正走着,酋长突然怪叫一声,扑到我身上,闭着眼说:“洞顶上有个大傢伙爬来爬去,快看看是什么东西。”  我没给怪物吓着,倒给酋长的怪叫惊出身冷汗。本来叫你丫是来调节气氛,一路跋涉不那么枯燥。哪知请来个活猴子,走到哪儿叫到哪儿。众人向洞顶照了照,除了一层黑黑的沙土什么也没发现。我一把将酋长推开,怒道:“你丫有病是怎么着。再这么疑神疑鬼就自个儿滚回连队。”  酋长因怕生恨,贴在墙边说:“我压根就没想找什么地下王宫,谁叫你丫乱点兵非把老子拉来。现在又进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早知道就是打死也不来。”  艾尔迪克和赫黛甄连忙上来劝架,让我少说两句,谁都有害怕的时候。我推开赫黛甄朝酋长说:“瞧你丫德性,谁也没把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不想去现在就可以回去,省得跟这儿折腾人。”
第26页  酋长气得说不出话,扭头就往洞外走。孙建国喊了两声,竟是不理,边走边泼口大骂我祖宗十八代。  我喊孙建国别管他,说让他自己回去,走了还省心。几个人连连摇头嘆息。  我们正要继续前行,身后又传来酋长的呼叫。艾尔迪克拔腿就欲跑去看个究竟。我说,甭去,你去干什么,就他那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马上就没事,咱们走咱们的。  话刚说完,酋长踉踉跄跄发疯似的跑回来,一下扑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说:“好大的虫子。”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3 酋长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紧紧抓着艾尔迪克手指洞顶来回比划。几束光立即打向洞顶,来回扫射还是没发现任何东西。我无奈的看了看酋长。 酋长惊魂未定说:“怎么你丫不信,刚才我被那傢伙抓起来,手臂上还划了道口子。” 赫黛甄说算了,既然大家都掉进洞穴里就该互相帮助,就算找不到虫穴族人,如果能发现一个比猛犸洞更长的洞穴,也算世界奇蹟。 酋长刚才惊慌失措弄丢了手电筒,也没有胆子跑回去找,紧紧挨着孙建国走在后面。正如我们判断,这条洞穴有许多拐弯,有的弯角接近一百八十度,走了一阵就辨不清东西南北。 我脚下踩到一扭动的东西,抬脚一看,原来是只蜘蛛。身体比蓝星狼蛛小一些,八只脚却很长,伸展开该有身长数倍。 赫黛甄见我突然停下,问我发现什么东西了。我说没有,鞋带松了。把那蜘蛛使劲用脚踩死,嘎嘣一声,像踩断枯木枝一样清脆干燥。心想这蜘蛛比蓝星狼蛛结实的多。 洞穴延伸的很深,根本看不到至尽的迹象。赫黛甄左看看右瞧瞧,时而在墙壁上摁几下,似乎不在乎神秘的虫穴人和怪虫子,反尔对洞壁的结实度感到怀疑。 罗布泊的沙土极其疏松,非常不适合动土挖掘,挖两米深的洞已经面临塌沙问题,需要採用石木材料搭砌框架用来稳定支撑,但我们所处的这个洞穴少说也有十几米,而且穴壁上全是沙子,没有用任何东西固定。如果是人工挖掘,简直难以想像。若是天然形成,如此扑朔迷离、曲折迂回又太过神奇,似乎是超自然力使为。 以前觉得沙漠荒凉空旷,简单的一目了然,现在看来的确存在不少旷古奇蹟。难怪曾经有许多国外考古专家专程跑到这里费劲心机,寻找那些历史上昙花一现的西域小国。或许正应了曾经在连队小憩数日的那位学者所说,正因为这些小国家生存在狭小恶劣的空间,才爆发出常人难以想像的文明和行为能力。 折过弯,又是一个宽阔的穴殿,比起初进洞时的那个殿,此殿大了一倍多,而且空旷别无一物。 酋长吸了几下鼻子说:“这里怎么有股子怪味,真他妈瘸子放屁——一股邪(斜)气。” 和洞洞的穴殿里只有几根手电筒发出的光,左一晃右一闪。赫黛甄仰首叫道:“快来看看顶上好象不是沙层。”我们把光束集中到一起,洞顶像是一块黑色的岩石,其中点缀着许多雪花般白的斑点。赫黛甄兴奋地说穴顶有点像猛犸洞的星辰大厅,那些黑的可能是含锰氧化物的岩石,雪花点可能是石膏结晶体。她掏出一支冷焰火说如果能照亮整个穴殿,洞顶就会变得像秋夜星空一样深邃、清朗、漂亮。 我向洞顶的其他地方寻去,看看这个即将展示在眼前的夜空有多大。手电筒的翕光刚移开,忽然一条细长的东西在光斑里一闪而逝,好象是个什么东西的腿。 冷焰火将整个穴殿照亮,我扫视洞顶,没有发现那个闪现的东西。心想莫非在沙漠里跑了半天,老眼昏花,是个幻影? 洞顶的确很好看锰氧化物的黑和石膏结晶体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那些白点反射出晶晶光亮。赫黛甄抱怨没带照相机,否则把这个场景拍下来带回去,就是珍贵的研究资料。 酋长歌兴大发,唱着: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 夜空渐渐变成黑幕,酋长的苦也算诉到头。孙建国进洞后没怎么说话,估计被洞里的黑暗怔住了。这会儿听酋长唱唱歌,神经放松下来,步子迈得也像个当兵的。没正经走几步,又哆嗦:“秦向兵,我觉得咱们头顶有个东西直晃悠。” 他一哆嗦,刚才那个细长的东西重回脑里。我高举手电筒刚想往洞顶看,忽然觉得身上给什么东西兜住,脚马上就离地,斜着身子被提到半空。几个人见我突然腾空,赶忙抬头看。只听赫黛甄哇的大叫了一声。 我顾不上看,因为身子好象给人用绳子捆着,还有一些丝状物不停往我脖子上缠。借着下面照来的光,看见几根长长的东西,有筷子粗细不停的翻转。我被紧紧缠住,随着翻转。 艾尔迪克在下面大喊:“秦向兵,用刀子,用刀子。” 被那东西翻来转去,就像坐翻滚过山车,脑子浑浑沉沉,早找不着北在哪儿了,何况手也被缠着,根本没机会拔刀子。我一边挣扎一边喊:“这他娘是什么东西?” 艾尔迪克拔枪就要打,赫黛甄连忙阻拦说:“不是有言在先,不准乱开枪吗?在说这么黑,你有准吗?”
第27页 艾尔迪克没有犹豫,砰砰几声。抓着我的那个大傢伙可能中了弹,几滴粘糊糊的东西掉到我脸上。那几根长筷子停止翻转,我运足劲,把双手解放出来,从腰里抽出匕首在空中一阵猛砍。也算幸运,居然给我砍中几根筷子,啪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头顶一只大怪物倒悬在洞顶,借着光看赫然是只蜘蛛,身子大如簸箕,那些长筷子是它的腿,每根少说也有三米长,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蜘蛛,难怪我差点成了它的点心。 蜘蛛身中数弹,腿也断了几根竟然没死,也不发怒,不断从唇形尾部抽出丝来,眨眼间织出一张巨大的新网。像新几类亚人捕鱼用的鱼网,前面四只触脚紧紧撑开。 孙建国声音发颤的问:“甄秘书,你知道这是什么蜘蛛吗?怎么这么大个儿?” 赫黛甄也拿捏不好只能说:“《万物志》上介绍节肢门蛛形纲里,记录最大的蜘蛛是盖亚那蜢蜘,但也只有三十多厘米,从没有这么大蜘蛛的记载。” 艾尔迪克朝洞顶环照一遍,刚才还洁如夜空的洞顶,剎那间居然跑出来四五只蜘蛛,个个都这般大小。 酋长抖成箩筛,抱怨说:“刚才就是给这玩意儿抓了一下没抓牢才逃掉的。我说这里一股邪气,哪里是什么虫穴部落,敢情是进了盘丝洞。” 簸箕大小的蜘蛛似乎更愿意以逸待劳,倒悬在洞顶撑着巨网,一动不动注视着身下的一切。 孙建国说:“怎么办?这些蜘蛛好象不怕子弹和刀割,过也过不过,不如往回走另寻去路吧?” 艾尔迪克对所有奇怪事物都好奇,是个作冒险家的命,在他心里永远没有后退俩字。用他的话讲,后退前要做的动作就是转过身去。 艾尔迪克说:“刚才亮光的时候没有蜘蛛,它们肯定是害怕强光。咱们就强光碟机走它们,然后冲过去。” 众人纷纷表示好主意,应该能成。赫黛甄却一脸苦相,原来冷焰火就带了两根,早放光了。手电筒这点萤光,蜘蛛根本不憷。看来要过这天罗地网还真有点麻烦。 大家搅尽脑汁冥思苦想,酋长却大叫:“那傢伙干吗呢?是不是放毒液呀?” 蜘蛛的便便大腹一抽一挤从唇形尾部不断往外喷射着糊状液体。 赫黛甄一拍脑门叫道:“是了是了,以前我听说过有种蜘蛛,不靠在树枝屋檐上结网捕获飞虫,而是把尿液洒在地上,只要猎物不小心踩到尿液上就会遭到攻击,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看情形应该是原来喷的尿液已经蒸发干,所以重新喷出来以更准确的锁定猎物。” 原来这丑傢伙是在撒尿,刚才我是踩中它们的尿液,才被它抓起来。 我说:“甄秘书,要是咱们不踩尿液,它们不就抓不到了吗?” 赫黛甄说:“应该是这样,但也不排除攻击的可能。尿液只是帮助它们能更准确判断猎物的位置。如果没有踩中尿液,但蜘蛛感觉到有人近入捕获范围也会攻击,毕竟蛛太大了。”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4 这些网的确够大,哪里用得着扑结实,只需粘上一条胳膊半条腿就能把人扯到半空。蜘蛛早已商量好似的,一字排开把穴殿通道守的严严实实。真他妈名副其实的天罗地网。 曾经碰到过凶猛的藏獒、狠毒的黑藤燕翼蛇、贪婪的沙漠食肉蚁,但这些东西要么怕枪,要么怕烫。眼前这巨型撑网蜘蛛,除了怕强光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众人看着赫黛甄,期待她拿个主意。 赫黛甄喃喃自语:“如果使它们离开洞顶可能会有办法。那样的话它们的巨网就会失去作用。问题是怎么引诱它们下来。这种蜘蛛不贪婪,即使特别飢饿也不会冒险主动攻击。” 这么说把蜘蛛弄下来除非打死它们。可是几把小口径手枪,打在它们身上居然不痛不痒。打蛇打七寸,这蜘蛛该打哪个部位谁晓得。 看着那几只大簸箕在半空中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突起的眼珠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大。 艾尔迪克饶饶舌说:“正规方法不行,咱就用偏方。我看这蜘蛛体型虽大提起一个人富余,总不能把几个全弄弄上去吧。一起上去给它抓,然后一齐弄下来一只不就行了?” 酋长一听说到要去给蜘蛛抓,龇牙咧嘴的骂道:“你出的偏方还真他妈偏,一个人去餵蜘蛛不够,还要拉着一帮子去填肚子,听过送礼送亲的,也听过送死的,可没听过把自己当点心给蜘蛛送吃的。” 我琢磨给蜘蛛拉下马,这招能成吗?别是急了乱出主意吧。艾尔迪克已经准备往前走了,我忙从背包里掏出一条绳子,把一头扔给他。 艾尔迪克这尕娃子真有几分食古不驯的野人味,说干就干。酋长瞪大眼说自个儿上去充英雄,干吗还塞条绳子。艾尔迪克小心朝蜘蛛下面走。忽然,光影一晃,啪一下,艾尔迪克被几根长筷子提到半空。 刚才我被弄上去,不知道这傢伙是怎么把我弄得转来转去。现在站在下面看得真切,那几根长筷子挑面条似的来回缠,模样甚是滑稽,止不住笑起来。 艾尔迪克虽被蜘蛛翻转,仍不忘大声喊我们快点拽。别看酋长刚才嘴巴臭,动真格的时候毫不拖拉,跟刚进连队参加拔河比赛似的咬着牙磕破老劲往后拉。孙建国和赫黛甄也赶紧拽住绳子帮忙。
第28页 蜘蛛对突如其来的强大拉力毫无防备,唰的被拉下半米多高,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马上手中的绳子成了坚实的牛皮筋再也拉不动半分。巨型蜘蛛和艾尔迪克一上一下吊在半空。 赫黛甄用手电筒照了照说,上面一撮蛛丝连着洞顶。我心道四个人这么卖力居然没有扯断,难怪能把大活人提到半空。 使了半天吃奶劲,牙都要咬断了,还是没把蜘蛛拉下来。但谁也没松手,一松手再续力就难大发了。人和蜘蛛就这么僵持着。 我大喊艾尔迪克:“尕娃子,想办法把上面的蛛丝弄断,哥们儿快撑不住了,你的飞石绝技呢?” 艾尔迪克家住喀什,小时候放羊时经常用石头圈羊,防止羊群走散,积年累月竟练就了一手飞石绝技,奇准无匹,新兵那会儿就给全连露过两手。这当口忽然想起来,不知道管不管用。 听到我喊艾尔迪克把事先预备好的匕首抽出来。我用胳肢窝死死夹住绳子,给他指明,吹可口哨说:“咱今天就不学唐宗,不习宋祖,就他娘学成吉思汗弯弓射鵰。” 寒光一闪,匕首不偏不斜正中那撮蛛丝,庞大的蜘蛛连带艾尔迪克一起摔在地上。这蜘蛛就是空中霸王,一着地就成了抛锚的大货车,何况还少了两截腿。顾不着找我们算帐,步履蹒跚,扭动笨重的躯体找上洞顶的路。结果误入另一只巨型蜘蛛的捕食范围,两只大簸箕在空中扭打起来。 艾尔迪克爬起来揉了揉磕碰的尾巴骨,挥挥手示意我们赶紧走。我冲过以后说敢情蜘蛛这玩意儿也自相残杀,真血腥。 赫黛甄连连夸赞艾尔迪克勇敢,直把丫耳根子吹得泛了红。走过“星辰大厅”酋长说:“尕娃子,你确信有什么虫穴部落吗?刚才那么大的蜘蛛你也不是没看见,只有它们吃人的份儿,人见了躲避还来不及。再说我看这地方风凶水异,根本不像是人住的,演义小说里这里都是妖怪出没的巢穴,再走下去指不定冒出点什么毛傢伙呢?”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5 酋长的话不无道理,深暗的沙漠洞穴早已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生态系统,生物进化也完全不遵循达尔文老先生的自然选择,反尔有些突变成灾。寻常指甲盖大的蜘蛛能长成簸箕,没准老鼠能进化成老虎。 洞道又变成针形的狭窄,墙壁明显是胡杨木、红柳、芦苇和泥巴浇筑的,五个人只能前后相随。走了半天只感觉到这里像是经过人为加工的天然洞穴,并没有发现半点关于虫穴族人的踪影。艾尔迪克对自己的判断也表示怀疑。 赫黛甄也泄气地说道:“看来这里不像是传说中的虫穴部落,不过可以肯定这里有人居住过。你们看,墙壁上有硬物刮划的痕迹,可能发生过战争。或许……或许曾经是一座用于战争的壕城,年久失修,塌入地下。” 她这么说当然是猜测,从军事理论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洞穴里的隧道都不很长,而且基本都拐弯,拐弯后必有一段狭窄通道连着一个比较宽阔的殿,正有点保定冉庄地道战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好在这个壕城修建年代偏远,没有设计更复杂陷阱、机关类的制敌方式,也算我们幸运。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进到一个庞大的穴殿。殿中沉睡着许多尸体,准确说是覆着尘土的骷髅,尸骨上发出的磷光竟将整个殿照得蒙亮。尸体对于我们而言没什么恐惧、好奇,尸首上栖息着数以千计麻雀般的东西却让我们感到意外。 艾尔迪克眼睛最好使,他蹑手蹑脚向前靠近几步,想抓一只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手刚抓向其中一只,突然那怪东西扑棱一下飞起来。艾尔迪克残叫一声,退了几步栽倒在地。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我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跑上去一看,只见艾尔迪克一条手臂已黑成一团,暴起的静脉血管里,明显有一股异样的液体直往上窜。 艾尔迪克是条噹噹汉子,平时训练再苦也没吭过一下。可此时,不知道被那东西怎么弄了一下,张着嘴大喊大叫,显然受了莫大的痛苦。 赫黛甄也不知该怎么办。她见多识广,但那东西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能干着急。 艾尔迪克始终张着嘴叫,可是声音越来越弱。那些泛蓝的异色充满他整个面部的毛细血管,舌头、牙龈也逐渐变蓝。 我使劲摇晃着他,大叫:“尕娃子,起来,哥们还得扛枪打仗呢?” 但是艾尔迪克的回应只是微微张张嘴,眼睛流露出怪异的蓝。赫黛甄止不住捂脸抽泣。那只叫不名的罪魁祸首,展开翼手翔在半空发出嬉笑般的叫声。和那傢伙打个照面原来是只貌似树叶的蝙蝠。 妈妈的,活生生一名战士,莫名其妙被这畜生夺去年轻的生命。我放下艾尔迪克的尸体拔枪砰砰两枪,蝙蝠应声而坠。 那只蝙蝠刚落地,那些伏在尸首上面的蝙蝠全飞起来,翼翅的扑扇出巨大的风。我暗叫声不好,触碰了蝙蝠窝。成千上万的蝙蝠叫嚣着向我们扑来。一时间,整个穴殿里像过火车。 酋长和孙建国跟着也拔出枪骂道:“杀了这群鸟不鸟兽不兽的杂种给尕娃子报仇。”三柄手枪连珠而发,打死好几只。但蝙蝠根本不怕死,倒下几个,后面又跟上来一窝。 酋长杀红了眼,拈出一枚手雷,朝蝙蝠群扔过去,轰然一下炸死几十只。洞顶也被巨大的爆炸声震落许多尘土。
第29页 赫黛甄喊住手,赶紧撤退。我们仨哪里听得进去,携带的防身手雷,成了杀蝙蝠工具,一枚接一枚掷出去,蝙蝠成批成批被炸碎,可还是前赴后继,一往直前。 扔着扔着就感觉不对劲儿,不知什么时候,穴殿里涌出不少水,已经浸没了我的脚脖子。正寻思哪里跑来的水,就听轰隆巨响,如同山洪爆发,侧面一堵墙被强劲的水流沖塌。赫黛甄叫道:“不好,是地下洪流,快走。” 三人如梦方醒,我把艾尔迪克的尸体负在背上急忙往殿外跑。边跑边想:“兄弟不能把你扔在这鬼地方,咱一起去找他奶奶的地下王宫。” 巨大的洪流将那些颤危危的土皮墙一扫而瘫。没跑几步,携着黄沙如蛟龙出海般的洪流就将我们吞没,几个人就像汪洋中的草芥随波逐流,谁也不到谁在哪里。我死死抓着艾尔迪克,身子摇摆不定,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大约在洪流了冲撞了几分钟,终于停息下来。我们被洪流冲到一个长长的隧河里,两岸狭窄,前面似有出口,隧道里光虽微弱,却能辨得清物。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6 我将艾尔迪克负在背上,用力划出水寻找其他几人,水面渐渐透出几颗头来。敢情无情的洪流大发善心,起码将我们弄到一起。 我一手拍水,一手抓着艾尔迪克使劲向岸上划。孙建国拍着水赶过来帮忙,酋长和赫黛甄被洪流沖的较远,一时赶不过来。 艾尔迪克生前没有游过一次水,跟着我们跑到孔雀河也只在岸上站着,笑话我泳姿难看。当时,我开玩笑说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迟早有一天死在水里。 孙建国刚帮我把艾尔迪克从背上托下来,就感觉到身后一股冲力推着我们往前划去,我以为是地下暗流推波助澜。酋长和赫黛甄似乎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沖我们大喊:“别扭头,快游,快!” 虽然我知道如果在水里有被什么东西紧跟,应该全力向浅水地带游,不要回头看。但还是止不住朝后面瞟了一眼。 平静河面泛起的皱纹下面,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向我们靠近,以前经常下河游泳,可从没见过河里会出现这么大的傢伙,心想不会是鳄鱼吧。我大喊孙建国别回头,使劲往岸边划。 隧道并不宽,大概有二十来米。若是平时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能上岸,但手里托着一个人,别说扎猛子,划水都得四肢并用。 酋长撕裂喉咙让我们把艾尔迪克的尸体扔下,赶紧逃命。妈的这个节骨眼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呢?艾尔迪克知道我如此不仗义,就是成了鬼也饶我不过。 冲力越来越大,那个黑影已经到了我们的斜下方。我想掉过头和水里的怪物斗一斗,阻阻它,但是已经晚了。那怪物紧紧咬住艾尔迪克的下半身,扎头就往水里钻。我和孙建国给它猛然一带,也被托到水下。水里虽黑,却能看见怪物两颗又大又两的眼睛。那傢伙死死咬着艾尔迪克一直往河底潜。我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把潜回去,不然艾尔迪克连尸骨也找不全了。情急之下在水中一阵乱抓,居然被我抓到一根枯木棒,可能是修建壕城的胡杨木被洪流冲来的。调整一下,用劲朝身后扎去,木棒像扎在石头上手生疼,估计是被戳破了手心。但终究那怪物是皮肉做的,给我一阵乱捅,竟松开艾尔迪克。我们在手下憋的时间太久,有点不适应,赶紧拖着艾尔迪克浮出水面。 酋长和赫黛甄见我们被那怪物拖下水,以为我们遇险。手里拿着匕首,正使劲喊着,见我们冒出水面,忙过来帮忙一起上了岸。 艾尔迪克已经被那东西咬得千疮百孔,不成人型,衣服上沾满血,赫黛甄看着差点没哭出来。我仰头大吼一声。这群狗娘养的,把我兄弟弄成什么样儿啦! 河里的血腥味,又招来怪物。远远听见它们磅礴的划水声,游近才看清楚原来是两条巨鱼。眼有一米多宽,身长足有十几米,通体呈鲤鱼红,光熘熘的,似乎没有厚厚的鱼鳞。除了风帆状的鱼鳍,还长了一对短小的足状物,可能是长期生活在近水域前肢退化的遗征。由于长期生活在隧河里,适应了黑暗环境,前突的眼睛大如盘碟。两条红色巨鱼不停发出婴儿般的叫声。可谁会知道,这叫声竟是发自长满锥子般牙臼的鱼嘴。 酋长提着刀子问:“这是什么怪物啊,看着比鲨鱼还凶?” 我盯着这两条跑来吃人的怪鱼想:“管他娘什么怪物,就是两头大白鲨,老子今天也得把它们的肚皮豁开,把肠子掏出来晾晾。” 赫黛甄说:“曾听人说喀纳斯湖水怪就是这般模样,但从体貌上看和哲罗鲑颇像,只是体型比平常的哲罗鲑大了好几十倍。这么窄的河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大型的食肉鱼呢?科学上讲不通过啊?” 我把上衣脱下扔到一边,从裤筒里抽出匕首说:“甭理它科学通不通。吃人就是他妈不科学,老子今天不宰了这怪东西,就不是姓秦的。” 眼睛被巨鱼的红色燃成两团火焰。酋长说疯了疯了真疯了。借着迂射进来的光,两条巨鱼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悬浮在水中,似乎在等着人下水里和它们搏斗。 赫黛甄见我果真要下水去杀怪鱼,摆出命令的口吻说:“不行,它们不能乱杀。” 我心里怒火难熄,哪里听得进去,话也带刺儿,转身朝她大吼:“什么他妈不准乱杀,刚才扔手雷时怎么不拦着。现在充菩萨,我秦向兵要再听你的,就真他妈成唐僧啦。”
第30页 赫黛甄被我一呛,又委屈,又生气。我哪儿顾得那许多,纵身跃进河里。巨鱼见有人落水,跟守株待兔的蜘蛛,扭动庞大的身躯,迅速撞过来,嘴里露出寸长尖利的白齿。若是平时,我早吓得抱头鼠窜,但是,今天就是死,秦某人也不逃半步。 楼兰古国 沙原虫窟7 酋长喊我赶紧上岸别蛮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贯彻游击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战略战术。酋长的苦口婆心我当没听见,全神贯注盯着水里的巨鱼。 一条巨鱼张开磨盘大的嘴巴向横冲过来。我深吸一口凉气,握紧手里的匕首,待它冲到跟前奋力闪开丈许,匕首顺势插在它红色的背上。怪鱼皮肉虽硬,但挡不住匕首的锋利,冲过之后,身上被划出一道臂长的口子,露出白白的脂肪。巨鱼一击未中,还挂了彩,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不禁凶性大发,身子横扭,尾巴打向我腰部。那条尾巴展开足有三米多宽,碎石摧木都不成问题,幸好它的尾巴在水下扫来,没扫中,但激起强劲的水浪还是把我沖了个跟头,胃里酸水晃荡,喷之欲出。还好头脑清醒,手里的匕首没有丢掉。 酋长和孙建国见我被扫个跟斗,也挺着匕首跳下河。孙建国扶起我说:“咱一起给艾尔迪克杀了这俩畜生中不中?” 话虽轻描淡写,心里却感到空前的团结和信心。我使个眼色,示意三人散开,包夹怪鱼。两人心领神会,慢慢向两侧移开,三人组成一个弧形。 巨鱼虽自恃体型庞大,牙齿锋利,但似乎也惧怕我们手里的匕首,悬浮在河里,没有扑上来。不一会儿其中一条钻进水底不见了。酋长急得直呼怎么办?我说镇定,注意观察水下的变化。一旦冒出来,咱三个就一齐下手,豁了丫肚皮。 话虽这么说,情势实在不妙。两条怪鱼似乎学会了蒲松龄笔下的那两条聪明饿狼的招数。一条在河面徘徊,另一条潜在水下伺机进攻。上下都要防备,如此一来,我们仨还真有点顾不过来。 忽然,岸上的赫黛甄尖叫让孙建国小心左侧。话音方落,水下的那条巨鱼直冲上来,甩头把孙建国撞翻在河里。这鱼力量奇大,给它一撞孙建国竟完全失去反应能力,一下仰在水中。 我和酋长赶忙划过去,起手就往怪鱼头上刺。不料这傢伙的头部真够坚硬,刺了几下居然没刺透,反尔震得手臂发酸,匕首险些脱手。 那巨鱼撇下我们不管,一味张嘴朝孙建国咬去。虽说从小就识水性,但毕竟水里行动不便,眼看就要咬到孙建国,可是没处借力,跃不过去。情急之下,把匕首作投枪狠狠掷怪鱼的大眼睛。它的大眼睛可没头皮子那么硬,匕首一下扎在上面,巨鱼痛得嗷嗷直叫,疯狂的扭动溅起漫天水花。 刚把乱扑腾的孙建国扶起来,气没来得及喘一口,另一条巨鱼又冲上来。两条巨鱼掀起的波浪,使我们仨像三片随波飘荡的树叶,摇摆难定,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水岸,哪里是鱼。只听砰砰砰一连串枪声,那条巨鱼发出怪叫声,转身逆流回游。赫黛甄闭着眼站在岸边,手中的枪冒着新鲜的青烟。 被扎中眼睛的那条大红鱼,扑腾着也想逃走,但瞎了一只眼,难以识辨方向和河岸。隧河在它庞大身躯的映衬下显得狭窄,大红鱼掉头困难,不停碰壁。费了半天力气,竟顺流而下。 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又和大红鱼经过一番搏斗,已是筋疲力尽。上岸后我一言未发,将艾尔迪克的尸体负在背上向河道下游走。赫黛甄则还在为刚才开枪的事感到震惊。 背包在洪流冲击时早已丢弃,只有赫黛甄的那个还挎在她身上。越往下走,河流渗透越厉害,在出洞前,大概只有半人多深。那条试图逃生的大红鱼已经死在浅水里。巨大的红色像一团漂浮着的赤藻,盘大漆黑的眼睛,则似突起的肉瘤,一动不动。 赫黛甄面挂怜容,走到大红鱼的旁边感嘆:“这么罕见的巨型红鱼,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被咱们弄死了。” 我心情也再次苍凉,如果艾尔迪克还活着,说不定能知道咬他的是什么怪物,可惜他以后只能长眠在罗布泊沙漠。我年轻的兄弟!我的生死患难的战友,愿沙漠里所有的神永远保佑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