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暖男」》 第1页 [穿越重生] 《王爷是“暖男”》作者:紫斗【完结+番外】 文案 重生后,余德音安心嫁给了比自己小两岁的富商姜沉,只想做一个富有的人,种花、喝茶、逛街。却不料,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又富又有权了。 简单一句话:上辈子耗尽心血、不顾廉耻得来的,这辈子居然被轻易送到了身边。 这是一个双重生、1v1、he的甜文。 文案无能患者。此文架空,考据请点x。注意避雷。2019年5月25日放完所有章节。本文完。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种田文 重生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德音,沐荣晗(姜沉) ┃ 配角: ┃ 其它: ================== ☆、决心做好人了 十七岁那年的初春清晨,余德音从昏睡中醒来。像是睡了一场久远到天荒地老的觉,又像是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里,她看见自己挂于华丽的宫梁之上,螓首低垂,双目紧闭。虽然披散着的青丝遮盖住了大部分脸,但仍然可以看出那张脸肌肤煞白,眼角铁青。显然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得不是那么好看。唯有身上的广袖纱罗衫下,那华贵的蹙金刺五凤纱裙,俨然是贵妃的仪制。昭告着众人,这具尸体的身份是多么高贵。 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吹入堂中,周身纤镂绮罗随同长长的茜色披帛被风吹起,飘飘若举,煞是好看,让这具尸体好像又活了过来。 地上跪着一熘的宫女和太监,个个哭得凄悽惨惨,哀哀戚戚,哭声宛如鬼厉。 他们的结局无非是两个,守陵或者陪葬。 画面一转,她迈出宫殿的大门,身后一直有人唤她的名字。可是她连头也不回,走得那样决绝。而那人的哭声一直在她耳畔轰轰作响,她不得不捂住耳朵。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她的步伐,她下意识地走进了一片蛮荒之中。脚下是水,天上也是水,整个蛮荒都是水。而她走得那样从容不迫,不紧不慢,仿佛尽头有她所嚮往的一切。 天与地的连接处,许多画面如白驹过隙般一一闪过,那是她的一生。 她看见了生下自己没多久就去世的娘,还有祖父,祖母,爹爹,妹妹,弟弟,堂姐、堂哥、堂妹……甚至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都在尽头等她,等着她团聚。 她心头舒展,越走越近,眼前的景色急剧变化。脚下的大地浑然变成了沙子。 她站在荒漠的中央,漫天黄沙席捲而下,一个声音自天而降:“你上一世半生荣宠,富贵至极,却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可知为何?” “妾身这一世走错了路,自知罪孽深重,难逃责罚。” “你已受尽枉死地狱痛楚。如今下世入畜生道,可有甚话说?” 她心灰意冷,扣头道:“极好,妾身不愿再世为人。为猪也好,为狗也罢,悉听君便。” 说完,她转身离开。 “且慢!” 这一声惊诧令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回过头,眼前是一团刺眼的红光,照射得她睁不开眼睛。 恍恍惚惚中,余德音定了定神,红光逐渐暗淡下来,最后缩成了一缕日光。那昏白的光线从窗棱穿透油纸,在地上形成斑驳繁杂的花纹。屋内安静到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木的飒飒声,和碧瓷香炉里的发出的奇怪声音。 她头疼得厉害,分不清周遭是现实还是地狱。四下里望了望,这个房间,竟是旧时江都家中的模样。江都,是她和爹爹避难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家已经破败,他们改俞姓为余,隐姓埋名,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 她从拔步床上起身,飞快地走到妆檯前,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带着几分稚气,分明是少女的脸,却也有不同,眼神成熟,藏尽心事。 转了一圈,回到最初。只是最珍贵的还是来不及拥有。似乎她重生得有些太晚,还来不及改变。祖父俞晖官至首辅,权倾天下,爹爹俞申封安定将军,手握重兵,一文一武几乎掌控半壁江山。她是真正的豪门贵女,荣耀至极。可好景不长,俞晖晚年参与了“甲子之乱”,累及全族一百二十余口人,年十四岁以上男子或被斩首或流放,女眷尽数充入掖庭为奴。家中唯有她和俞申逃过一劫。那时,端王起兵造反,乱兵已经杀入皇宫之内,差点逼得皇帝禅让退位。俞申率军突破重围,救出了皇帝。端王见势不妙,夺走玉玺,从端阳门奔逃。俞申乘胜追击,将玉玺夺回,奉于皇帝。 皇帝沐尹对俞家是又爱又恨,这俞晖是三朝元老,功高盖主,渐渐跋扈,平时与端王多有来往。这次端王谋反,就是这个俞晖从旁挑拨协助。可俞晖的儿子俞申又是自己的心腹,安定将军就是他封的,他还打算给他封异姓王,让这份荣誉世袭罔替下去。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所幸俞申还在站在自己这边的,见他能够夺回玉玺,解了困局,也算是功过相抵。他法外开恩,饶了俞申父女的性命。俞申自知身份尴尬,就辞官携女避走他乡。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放过了他们二人。 但他们终究是罪臣之后,离开了京城定居江都,生活过得十分拮据。俞申便用所剩无几的盘缠做起了一些小买卖,近一年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家里买了两处小庄子和一所小园子,靠着收租度日。俞申是早出晚归,日日守着,不敢懈怠。从贵女到平民,这落差实在是太大,她不甘心。后来,她靠着与晋王幼时的情分,怀着身孕重回京城,成为了晋王侧妃。再后来,她为了权力地位不惜大开杀戒,可最终还是落了个苦果子吃。
第2页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一切皆是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变化靡常。 上一世心机费尽,到头来万事皆空,这一世又是什么来头? 余德音复又卧在榻上,顿觉万念俱灰,连浦云进来的时候都没发觉。浦云是她的贴身侍婢,为人稳重,又忠诚聪慧。家中遭遇变故前,余申几乎遣散了所有僕人,只留了几个忠厚老实的带着,浦云便是其中之一。 “姑娘?”浦云走近床边,轻轻唤了一声。室内的光线很昏暗,让人不辨白夜。隔着纱帐,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内里的人躺着的姿势。她将纱帐撩起,见余德音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盯着帐幔上方,眼神木讷。 自从那封信寄出去后,她家姑娘要么躺在床上睡觉,要么就是坐在窗前发呆。谁也不能走进她的内心,看清楚她到底再想什么。 浦云的手顺着床沿摸到了旁边的紫檀木柜上,拿出火摺子,点亮了蜡烛。室内瞬间明亮起来。她又小声道:“姑娘要的东西,我已经托外头的人弄来了。”说着便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瓷瓶子,内里不知装着什么。 “嗯。”余德音头疼得厉害,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浦云焦急说道:“姑娘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的话,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余德音回过神来,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但一时也想不起来。自从重生后,她的记忆就变得零零碎碎的,尤其是她人生走到尽头的前三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那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悬崖,危险得让她不愿靠近。却又时刻搜肠刮肚地想,想看那崖底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时想得厉害了,头痛也越甚。害得她整宿难寐。 浦云见她心有所思,又道:“说起来,王爷与姑娘是自幼的情分,旁人是永远比不上的。姑娘既然已经将诗书寄出去了,只需等待即可,何必又要用这样的手段。” 余德音终于想了起来,上辈子,她在江都城给晋王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她还隐约记得。 幼时在君侧,不觉时日长。 早为青丝挽,晚来风雨黯。 朝暮思纷纷,恍惚入梦乡。 斯人独空老,红泪落湘江。 晋王就是看了她这首诗,便从京城赶来了江都。晋王沐荣霖是当今天子的第三个子女,也是第一个儿子,兰陵萧氏所生。萧淑妃与余德音的娘萧钰卿是同族,虽贵为淑妃,却为庶出。不过,萧淑妃很受天子的宠爱。凭这一点,沐荣霖刚一出生便被封为晋王。历代封王中,以“晋、秦、齐、楚”四个封号最为贵重,其中晋王最为尊贵。所以沐荣霖一直被前朝后宫看好,是天子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 晋王沐荣霖与她自小便认识,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便常做一处玩耍。本来萧淑妃欲亲上加亲,可俞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为晋王另择佳配。上一世,余德音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便用媚药勾引之,以致珠胎暗结,却只成为了晋王侧妃。这其中曲折复杂,她做了多少谋算,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出了这么不光彩的事,萧淑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暗地里欲置余德音于死地。后来晋王拼死保护,这才让事情平息下来。这倒也罢了,余德音却慾壑难填,她哪里满足一个侧妃之位,后来又设计做了一系列的事…… 余德音想到此,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她手里的人命,她辜负的人,怕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后来,晋王又因进言为俞晖平反,而惹怒了皇帝,失去了圣心,与东宫之位失之交臂,被废为庶人。她与他和离。记忆到此中断,再然后,便是悬樑自尽了。 “姑娘,”浦云见余德音脸红一阵,白一阵,便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劝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虽说现在的日子大不如前,但是也比普通人家强。在这江南水乡之地,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姑娘你早前在宫里养大,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虽说富贵无边,却也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若相国大人还活着,便也希望姑娘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姑娘何必非要选择那一条艰难的路呢?”说到此,她红了眼眶,“姑娘幼时是何等天真浪漫,之前家中逢此变故,姑娘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态,现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这样的生活得之不易啊。姑娘请听我一句,鸿雁传书已是不妥,如今又要做这样的事,你可万万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又死了两个 这些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处处为她打算。余德音坐起身来看向浦云,觉得还是该告诉她自己重新活了一回,并不会再重蹈覆辙。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对方哪里会相信世上有这等稀奇之事呢。说出来,恐怕又让她担心一场。于是道:“实不相瞒,我昨日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没了,甚至连婉婉也没了。我……我醒来之后,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权势地位,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杯茶,一碗饭。你且放宽心,我什么都放下了。” “真的?” 浦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有史以来,余德音跟自己说过的最长的话,且她说这番话的语气和神态与之间不同了。以前她眼神里总是带着阴鸷与狡黠,做事决断果敢,手段强劲,现在似乎温柔了些,缓和了些,也更让人亲近了。
第3页 “那姑娘可还念着那位……”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余德音摇摇头,会心一笑:“都过去了。我想通了,咱们就在这江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浦云起初还担心余德音心系晋王,如今看她好像真的放下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忧,如果萧淑妃知道自家姑娘暗中勾引晋王,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萧淑妃历来眼高于顶,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与罪臣之后来往。现在余家破败,更是随时都可能被灭门。 早前她劝过姑娘好多次,但姑娘屡屡不听,背着她将书信寄出,然后又让她寻些媚药来,这些天她眼皮儿一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好在今天自家姑娘改变了主意。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余德音的肚子咕咕响了几下。她这几天一直没吃好,如今重生后心情舒畅许多,便觉得有些饿了。 浦云笑道:“我这就下去传膳。” 余德音点点头:“快去快回。” 浦云顺手将那白瓷瓶放在柜子上,转身出了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余德音四下瞭望瞭望,这间房子是前朝一个秀才的,爹爹不过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下来。虽然朴实耐用,却有些狭小破旧,如今吃穿用度都不能跟以前比。她过惯了富贵的生活,如今要从简度日,确实还有些不习惯。 她不由得想起了上一辈,那时候她屋里都是几十个宫女嬷嬷侍候着。每天早晨还没睁眼,地上早已伏着五六个伺候起床的宫女。洗漱、穿衣、吃饭喝茶、出门都是一堆人围着。那时候虽然热闹,却让许多人眼红嫉妒,生出不少事端。哪里如现在这般清净自在呢。 她又想起了祖父在世时,他们家真的是应了那句“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她祖父是宰相,她爹是将军,她娘出身兰陵萧氏。这样辉煌到鼎盛的家族,往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越是富贵,就越是容易破败。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变了,所有的人也变了。她的家被抄了,伯父伯母堂兄妹全部没了,祖父下狱天牢,没几日便自裁了。不过这些记忆已经是很遥远了,对她来说,已经算不得伤口。她真正的伤口在于,那些令人痛苦的谋算与勾心斗角。她实在是厌倦了。 一刻钟后,浦云端着茶果走了进来,见余德音仍然背靠在榻上,心中焦急,道:“姑娘快快起来吧,出事了。” 余德音见是浦云,这才从思绪中回转过来。 “怎么了?” “姑娘……”浦云不知从何开口,试探着说:“你还记得南苑看门的庆儿么?昨晚他……他死了。” 经浦云这么一提,余德音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画面。 一个瘦小的少年抱着一具更加瘦小的身体,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满眼都是泪水,怀里的那个身体已经僵硬了,他却还是抱着,任凭旁人怎样拉扯,他拼劲全力护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突然,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自己,那眼睛里也没了生气,宛如死人一般。 没过几日,庆儿在余家大门口上吊自杀了。 “我记得庆儿还有个妹妹,好像……”余德音努力回想了一阵,脑海里终于有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浦云缓缓道:“庆儿的妹妹,也不在了。”她停下来,思忖着该不该说下去,过了片刻,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姑娘,虽然这件事是庆儿妹妹的错,但姑娘的做法也未免过了一些。庆儿就这么一个妹妹,小女孩是顽皮些,弄坏了姑娘的金步摇,姑娘千不该万不该罚她在院子里站一夜……她身子本就孱弱,哪里经得起折腾。” 余德音突然想起来了,前世自己就是这么折磨死庆儿他妹妹的。那金步摇是她的娘萧钰卿留给她的,她时常贴身带着,可那一日,竟然不小心弄丢了,结果被庆儿的妹妹拾到。小丫头片子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不小心弄掉了上头镶嵌着的两颗猫眼儿石。余德音倾尽全力也没找到。她一怒之下,就罚了庆儿妹妹站在院子里思过。她原本以为只是一晚上,没什么大碍。可谁知,那晚竟然下了大雪。江都坐落在温暖的水乡,极少下雪。可那日,不偏不巧,江都遭遇了十年难遇的大雪。余德音为娘的事忧心劳神了多日,那晚睡得极沉。恍惚中她听见谁在哭,还以为是做梦。第二日才得知那女孩已经冻死了。上一世她还讥笑说,这么大的雪,也没人守着她,她自己不会回屋里吗?其实余府所有下人都知道,若是不听主子的话,擅自做主,会死得更惨。 余德音想像着冰天雪地里,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身着单衣,宁愿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回屋。她坚持着,咬碎了细牙,浑身上下渐渐没了知觉…… 后来,过了几年她才发现这件事另有蹊跷。原来那猫眼儿石偶然被厨娘张氏拾得,那张氏素来手脚不干净,偷偷藏了拿出去变卖了。只是时过境迁,她当时只顾着心疼娘的遗物,却没考虑后果,害死了两条人命。后来那张氏被她以偷盗财物的罪名,打了四十大板,发卖了出去,没过几月,也病死了。 虽然说庆儿妹妹的死不是她直接造成的,但也脱不了干系。 余德音满心愧疚,低声道:“原本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却没想到……都怪我…”
第4页 “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主子惩罚奴婢也是应该的。庆儿素来疼惜他这个妹妹,想必是妹妹去了,他也不想活了吧。这也怪庆儿兄妹俩有个好赌的爹,把他们两兄妹卖了还不知足,还日日伸手要钱。庆儿兄妹虽然每月有例钱,但哪里填得满他们爹的胃口,竟然落得连一件过冬的棉衣也没有。姑娘平日久居深闺,哪能知道这些。” 浦云嘆了一口气,自家姑娘行事一向霸道狠辣,之前规劝过许多回,也是无事于补。只是今日,她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余德音扶住额头:“你吩咐下去,好好安葬他们兄妹两个。再去打听一下,他爹现在何处。” 浦云理解了余德音的意思,道:“姑娘,庆儿爹就住在郊外,估摸着已经收到消息正赶来了。若是现在出发,可能一会儿就到了。” 余德音仔细回忆了一下,庆儿的爹为人贪婪好堵,是个十足的小人。上辈子,她被庆儿兄妹的爹纠缠了好一阵,家中的银钱像泼水一样倒出去,也于事无补。最后是她买通赌坊的人,让他输了个倾家荡产,再将他发卖去做苦力,一辈子都无法出来。后来听说庆儿爹没熬过一年就累死了。 此次庆儿爹肯定又要赖着不走,先在门前大吵大闹,惹来邻居观看。人越多,他表演得越卖力。最终说她是行凶杀人,害了他两个子女,还差点惊动了官府。 这样的人无非是想要赔偿罢了。上一世自己的做法是将他逼上了死路,但也算是绝了后患。但会不会太过阴鸷了? 余德音顿时改变了主意。 “庆儿兄妹毕竟死在了余家,话传到外头不好看。不如先行用银子堵住他的嘴。不用等他来了,去把我体己钱拿出来,让人给他送过去。” 浦云有些犹豫:“庆儿爹就是个泼皮无赖,给了这次还会有下次,这可这是个无底洞啊。” 余德音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他们家不算富裕,根本经不起他三番五次地敲诈勒索。但不可把人逼死,思来想去,道:“银子肯定不能平白无故就给他。去请他们族里的耆老来,当着耆老的面,让他立下字据,盖下手印,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日后他若要再上门胡闹,就是他的不是了。” 浦云表示贊同:“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余德音起身,淡淡道:“这只是缓兵之计。他讨不到钱,说不定连合族耆老的话都不会听。可是总能压一阵子了。” 浦云盯着余德音,笑道:“我总觉得姑娘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余德音有些好奇。 浦云摇头:“说不好。” 余德音半开玩笑道:“其实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老天爷又让我活了过来。” 浦云还以为自家姑娘是在说当年端王谋反之时她们死里逃生的事。心中并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 “为我梳妆吧。等会还有很多事情做呢。”余德音对浦云眨了眨眼,缓缓坐在了妆镜前。 料理完庆儿的事,下面就要将张嬷嬷这只蛀虫给清理出去了。 浦云拿起梳子,轻轻梳着余德音那一头柔顺的青丝。 “很多事我已经记不得了。”余德音怔怔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像是自言自语。 浦云顺口说道:“记不得也好,都是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是啊,可能真的是不愉快的记忆。”余德音对着镜中的浦云笑了笑。 她二人说的本不是一件事,但此刻却莫名地重合在一起。浦云的话无意点醒了她。 如果是些美妙的记忆,那肯定是捨不得忘记的,必定得放在脑海中仔细回味。 如果是那痛苦的记忆,自然会选择性忘记。 冥冥中,她有了一个想法。 忘掉的那部分应该就是痛彻心扉的,很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姑娘想梳个什么头发?”浦云的手滑过那乌黑浓密的秀发,想那“光可鑑人”便也不过如此了,又道,“姑娘的头发真的是又柔又顺,正好梳妆呢。” “梳个寻常的发髻就好。”如今她并非是那以色侍人的妃嫔,倒不用再刻意打扮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说:为什么重生得这么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破事。 ☆、藕粉丸子 浦云的手很巧,那头发在她手里,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又听话又乖驯。只见几股发拧盘,交叠于顶,不一会儿,就挽成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只余两缕发丝调皮的飞在耳边,增加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姑娘你瞧,这样多好看啊。”浦云自卖自夸道。 余德音望着镜中的自己,年轻就是好啊,皮肤光滑如瓷,就算不施粉黛,也宛如一颗清晨的朝露。上一世她死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几岁了,三十几岁的女人特别羡慕十七八岁的女人,她们朝气蓬勃,青春洋溢,个个都如那刚刚冒出水中的小荷,鲜嫩欲滴。如今重新回到十八岁,这算不算是一种恩赐呢? “姑娘,我记得妆奁里有一只碧玉响锣簪,成色尚可,不如就给你簪在发边吧。” 余德音点点头。 若是上一世,伺候梳妆的最少也是两个婢女。现在只有一个,有时候自己就得搭把手了。
第5页 她打开手边的妆奁。妆奁不大,看着堆得满满的,却不过是一两个玉髓镯子,几只银钗,几只簪子,一只鎏金步摇。余德音翻开这些首饰,一枚白玉螭龙发簪赫然落入眼帘。 在那些平淡无奇的钗簪环佩中,这枚玉簪显得格外夺目。玉簪雕工秀雅,簪身浮雕五爪龙纹,上有篆书铭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一看便是男子之物。能用上这五爪龙纹的,必得是那高不可攀的人上人。 她心一颤,细长的指尖落在玉簪上,轻轻摩挲着。 浦云知道,姑娘恐怕是在睹物思人。说起来,这玉簪还是姑娘幼时从晋王沐荣霖那里讨来的。只是时过境迁,姑娘再也不是当初的相门千金,而晋王依旧高不可攀,他们二人终究是缘分太浅。 想到这里,浦云心里有些发酸,劝慰道:“姑娘需知,儿女情长是最不牢靠的。” 她说这番话也是有缘由的。切莫说这世间多少女儿为那负心汉所伤,单是这人心,便叫人难以看透。前一刻还山盟海誓,后一刻便抛诸脑后。有诗云: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 浦云是俞晖一手选拔上来的婢女,从前俞晖在世时就经常嘱咐她,要她多提点提点自家姑娘,切不可深陷其中。 所以她今日见自家姑娘痴痴地望着那发簪子,便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前她也旁敲侧击过,但姑娘总是不听。只盼她今日能通晓里面的道理来。 余德音闻言一怔,手一松,任由那玉簪子摔在了地上。 “啪!” 那玉簪子瞬间断成了两截。 浦云虽然心疼那价值连城的玉簪,但也只得叫好:“毁了也好,便叫往事随风散。” 余德音倒并不是因为浦云的提点而突然开了窍。只是她重活一世,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去重复上一世的人生。况且在这江都,如此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亲人安在,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如今再留着那簪子也实在没必要了。 她陡然想到了一件事。 “浦云,厨娘张嬷嬷可在府中?” 浦云不知道姑娘为何会这样问,答道:“姑娘,张嬷嬷一直住在府中啊。她做得一手好菜,姑娘很喜欢吃呢。” 余德音暗暗一笑,道:“是呢,我倒是突然想吃张嬷嬷做的藕粉丸子了。” 很快,浦云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时便带着一叠藕粉丸子,正是张嬷嬷亲自做的。 余德音吃了一个,便放了筷子,皱眉道: “浦云,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快去请个郎中来。”她捂住肚子,装作腹痛的模样,“对了,东街的钱大夫医术精湛,你务必去请了他来。” 浦云有些慌神,匆忙忙出了门。不一时便把钱郎中请了来。这钱郎中是个女医,曾经也给余家看过病。只是听说她没了丈夫,孩子又经常病着,很是缺钱的样子。 诊治过后,余德音将一锭银子交到了郎中手里。 钱郎中手里拿着的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之重。她看了看余德音,又将那银子送了回来:“姑娘,诊金用不着这么多。” 余德音淡淡笑道:“不,钱大夫的诊金就值这么多。你只需对府里的人说,我是吃坏了肚子便可。” 钱郎中诧异道:“姑娘身体安康,并无不妥啊。” “安康与否,全在钱大夫你一句话而已。”余德音将银子交还给钱郎中,“钱大夫正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莫再要推辞。你请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钱郎中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收下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告退!” 钱郎中出了门,正巧几个下人立在廊下,便对浦云道:“姑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需禁食一日,今日只能喝水,明日再喝一些白粥,让肠胃缓一缓。” 浦云放心道:“谢谢钱大夫。钱大夫,我送你出去吧。” 送走了钱郎中,浦云回到了青霜阁。 见自家姑娘躺在床榻上休息,便道:“张嬷嬷素来是个老成的,怎么今日这么糊涂。姑娘吃了她做的藕粉丸子就闹了肚子。” “我听钱大夫讲,那藕粉丸子里的糯米粉不新鲜,才会导致腹痛。”余德音背对着浦云,捂住肚子,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浦云疑心道:“姑娘,我早前听他们说过,这张嬷嬷手脚不是很干净。只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想来,这倒并非空穴来风。家中人口不多,採买做饭都是张嬷嬷一人操办。难不成她用府里的银钱去买了那发了霉的糯米粉?” 余德音道:“很有可能。他们是欺负家中无主母做主,便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浦云,你传我的令,从今日起彻查余府诸人,务必要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特别是张嬷嬷,无需审问,直接撵出去便是。” 浦云得了令,便飞速出了门。不一会儿,就传来张嬷嬷的哭声。 “姑娘,我是冤枉的啊。我没有……” 又听见浦云的叱责声:“姑娘平时里不太管这些小事。你们竟然欺负到姑娘头上来了。那钱郎中都说姑娘吃坏了肚子,还能有假?不是你贪了府里的採买钱买了发霉的糯米粉,还能是谁?你若是冤枉,怎地没一个帮你说话的人?”
第6页 张嬷嬷瞬间不吭声了,她知道自己理亏,平时贪污了不少。但她万万不敢把那发霉的糯米粉做成藕粉丸子给自家姑娘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张嬷嬷又嚎了几嗓子,便被撵出府外。 “你们听好了,大姑娘说了,今后若再出现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那便不是今日这般撵出去就算了的。轻者打五十大板,发卖出去;重者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浦云是一等大丫鬟,众人在她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奉承地答道:“是,奴婢谨遵大姑娘教诲!” 这日梳妆完,余德音就去了章姨娘房里。房中只有妹妹余德婉和两个婢女在,章氏一早就出门了。 两姐妹拉着手说了好些话。余德婉今年五岁,是余申房里一个婢女所生,姓章,后扶了作姨娘。余申本就不愿纳妾,只是那晚喝多了酒,竟然把那丫头认作亡妻,做成了好事。直到其生下女儿,这才给了名分。纵然如此,也是极少到姨娘房里。 两姐妹正说笑着,章氏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道:“今儿个还真是热闹,来了几个媒人给大姑娘说亲事。” 余德婉听到说亲事,立马抬起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问道:“长姐要嫁人了?” 章氏看了余德音一眼,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姑娘也过了及笄之年了。你看隔壁的王姐儿,比大姑娘小两岁,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又怀上了。” 余德婉闻言不舍地抱着姐姐,嘴里嘟哝道:“这么说,姐姐要走了。我不要姐姐嫁人,我要姐姐陪我玩。” 章氏素来知道她们姐妹情深,嗔怪道:“婉婉,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此刻你长姐要是依了你的意思,再过几年岂不是成了老姑娘了。再说,你长到像大姑娘这样大的时候,也是要嫁人的。哪能由你胡来。”说着,就要过来抱她。 余德婉忙往姐姐怀里一钻,向章氏努了努嘴。 余德音抱着妹妹,觉得她粉嘟嘟的脸越看越可爱,玩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就这样陪着婉婉,好不好?” 余德婉小脑袋点了点,似懂非懂道:“好啊。” 章氏是个嘴碎的,一进来便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口茶,又嘆气道:“唉,老爷正为大姑娘你的婚事犯愁呢。好的人家看不上我们,差一点儿的老爷又看不上。今天那个媒人刘氏,竟然将那声名狼藉的孙嵩说与你。那孙嵩就是个色中饿鬼,江都无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那刘氏真是没眼力见儿,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我家姑娘嫁不出去!竟要配个无赖之徒。还有那个媒人黄氏,嫌弃这,嫌弃那,一会儿说我们家产薄,一会儿说他们李家是世代书香门第,我们余家只是小门小户,如今说给他家庶出的五哥儿,已经是高攀了。我呸!若是以前,哪里轮得到他们挑剔姑娘你。” 一直以来,章氏虽然有些偏心余德婉,但人还是心眼不坏,又心直口快。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站在余家这边的。余德音对她谈不上很喜欢,但也不讨厌。她知道章氏说的这番话都是肺腑之言,虽然言语有些粗俗,但话糙理不糙。如今的余家,是那些阿猫阿狗都嫌弃的。 余德音并不在意,她宁可终生不嫁,也不愿草草嫁人,虽然她快要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对于许多女子而言,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而她却迟迟不嫁。外头流言蜚语多如牛毛,有说她长得丑的,有说她有怪病的等等,传得沸沸扬扬。余家闢谣过许多回,但仍然有人选择相信谣言。 余德音付诸一笑,道:“这世间婚嫁之事,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既然人家觉得我余家门户小,还舔着脸上门说亲,这足说明,这家的公子哥要么是个不中用的,要么就是个品性不高的纨绔子弟。”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怎么做?很久没来晋江了 ☆、晋王来了 章氏忙道:“大姑娘不必理会这些人。以大姑娘的品貌,江都这些商贾大户之流,连我也是看不上。只是如今余家大不如前,以后你和婉婉的婚事可要怎么办?” 余德音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女子非要嫁人不可?不嫁人便不能活了?” 章氏被堵了话,却也只能笑道:“姑娘是嫡长女,又与京城的贵人亲近,自然不用操心这些。可婉婉只是庶女,未来怎样,谁又知道呢?” 余德音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道:“姨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便是。” 章氏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鼓起勇气说道:“大姑娘,婉婉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家中还有你的妹妹。” 余德音笑道:“姨娘说哪里话,如今你我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便已经是祖上积福了。这婚嫁之事倒不如顺其自然,若是有缘,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无缘,便是费尽心机也是枉然。姨娘尽管放心,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又怎会薄待她去?以后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少了妹妹的。” 章氏颔首笑道:“有大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余德音有些纳闷,今天的章氏十分奇怪,但也说不出什么。她看了看章氏的肚子,上一世章氏此时已经怀了个男胎,便打趣道:“几个月了?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第7页 章氏有些吃惊,怀孕的事情连自己也才刚刚得知,怎么余德音竟然会知道。余德音见她脸上有些疑云,忙解释道:“我也是猜的,难道被我猜中了?” 章氏点了点头,眼眸中满是柔意:“叫郎中看了,三个月了,是个男胎。” 余德音笑道:“那我又多个弟弟了。” 余家人口不旺,她也希望自己多点兄弟姐妹。可惜她的娘亲去世得早,没有给她留下弟弟或妹妹。而爹又是个情种,娘去世十七载也未纳妾,只是他们刚定居江都时,才因醉酒纳了章氏。她还为此事和爹爹闹了好一阵别扭。上一世三弟余德馨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德行高尚,而是个活脱脱的混世魔王。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教导她这个弟弟,让他成为德厚流光,精金良玉之人。 二人又闲说了几句。余德音听得累了,起身向章氏告辞。余德婉顽皮了好一阵,此刻已经在章姨娘的怀里睡着了。 余德音没敢吵醒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快步走出门外。她一只刚脚跨出门槛,右手自然地搭在门侧,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章姨娘抱着余德婉,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嘴里哼着轻不可闻的童谣,一副母女相依的温馨画面映入眼帘。她心头一酸,飞速出了门。 清风拂面而来,阵阵花香扑鼻。余家的花园虽然比不得从前,倒也清雅别致,很有江南的风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眼前桃花盛开,花团锦簇,鲜艷欲滴,是她最喜欢的花。鲜嫩的花瓣还带着早晨微凉的雨露,好似少女红润娇媚的脸庞。她独爱这鲜艷娇嫩的颜色,不像红色那样张扬,又不像粉色那样艷俗。偏偏是这桃红色,世上少有人能驾驭。那些丹青妙手,也难画出其真髓。看着那醉人的颜色,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忽然门庭外喧嚣了一阵,余德音没在意,独自走在漫道上,渐渐迷醉在这片桃花林里。 她拐过一个弯,远远就看见父亲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余家很久没有这样多的人了,就算是家僕,加起来也不过十个人。今天突然多这么多人,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的爹爹余申年过四十,因早年在边关带过兵,又操劳过度,两鬓已经花白。但依然长身而立,美髯垂膺。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又多了几分寻常人少有的阳刚之气。他年轻时,也是京城少有的美男子,不乏爱慕追求者。但他唯独喜欢上了萧钰卿,并且发誓此生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谁知道,萧钰卿竟是个命薄的,生下余德音没多久后就病逝了。余申倒也信守承诺,只是后来那晚不小心…… 余德音嘴上没说什么,但这件事在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余申也看到了女儿,一脸和煦地叫住了她:“德音!” 余德音款步往前,向爹爹行了礼:“女儿见过爹爹。” 余申捋了捋鬍鬚,显得慈眉善目,问道:“听说你这几日都闷在房里,爹很是担心。可是身子不舒服?” 余德音回道:“前些日子身子是有些不爽利,如今已经大好了。” 余申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说罢,身子微微转向身旁的人,口中道,“德音,还不快快行礼。” 余德音这才注意到爹爹身旁站着的人,她抬起头一看,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隔着生与死,她还是见到了他。 前一世的记忆如洪水泛滥般汹涌决堤,初识、误会、决裂、和好、成婚,背叛,只是她最后的记忆中,他饱经风霜,颓废消瘦,不如这般清俊雅致,惊为天人。 余德音就怔怔地站在那里,风声,雨声,远处的吵杂声,还有父亲的责备声,都一同消失了。 沐荣霖颔首一笑:“德音妹妹,好久不见。” 江都下起了一场绵绵的春雨。浦云从桃林摘了好几把桃花回来,养在花瓶中。余德音望着那火红的桃花,心静不下来。沐荣霖收到了她的信,便找了个藉口从京城匆匆赶来。因是乔装打扮,所以一开始余德音并未认出。如果早知道他来得这么快,她就不出闺房了。晚饭时间,余申身旁的李嬷嬷前来传饭。说是老爷置了席,让大姑娘务必参加。余德音知道这是晋王的意思,正寻思推脱。 浦云悄声道:“总归是要见的。”余德音有些无奈,只得起身应付。 落座后,余德音时而去摸衣袖上的花纹,又时而去摸那温热的茶杯,时而端起,又时而放下,如此反覆。 余申发觉女儿有些局促不安,便开口道:“德音,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一点。” “劳爹爹挂心,女儿不饿。”余德音恭恭敬敬地回道。 沐嵘霖闻言一笑,夹起一块云腿酥,放到余德音碗里,道:“这是从宫里带来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 云腿酥,的确是余德音幼时爱吃的。她还记得宫里的云腿酥是最好吃的。云腿必得是滇州的十年老火腿,蜂蜜必须是深山的野花蜜,糖浆、面粉都十分考究,差一样味道便天差地别。 她自小便喜欢吃油腻腥甜的糕点,那些肥腻的油脂在嘴里轻轻化开,醇厚浓郁的香味自舌尖蔓延开,滋味绝美。只是很少有官家小姐爱吃,因为吃得多了便会发胖,为了保持窈窕曼妙的身姿,有些女子甚至会忌口,甚至绝食。余德音倒是没有那么矫情,只是近几年家中拮据,已经吃不起这样精緻的糕点了。她所幸戒掉了。
第8页 余德音讪讪道:“谢王爷。今日是十五,原本不该吃荤的。”她有些为难地用筷子拨了拨,眉头若蹙。那云腿酥被切成了八块,方便取食。其中一块正躺在她的碗里,被她的筷子戳了个稀巴烂。 沐荣霖一直记得余德音每逢初一十五不吃荤的这个习惯,只是今日一见,喜不自胜,竟然忘记了。 “是本王疏忽了。”他有些许尴尬,将筷子放在了青瓷筷架上,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 余申瞬间脸色铁青,朝女儿怒道:“休得无礼!你不吃便是,何需如此!” 他有些奇怪,晋王不是她招来的吗?怎么人家来了,她反倒甩脸色给他看。更何况,人家是堂堂亲王,他们家得罪不起。想到此,余申忙起身赔不是:“请王爷不要怪罪,是草民教女无方。” 沐荣霖忙抬手示意他坐下,道:“伯父不必忧心。我早就说过,今日我不是晋王,只是一个普通人。伯父大可不必如此。” 余申双手作揖,显得十分客气:“王爷海涵,伯父二字当不得,当不得!王爷屈尊降贵,心胸广阔,是王爷人品贵重。可草民这个女儿待客不敬,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有教好。草民日后定当严加管教。”说完,一双充满指责的目光朝余德音射了过去。 余德音放下筷子,又把玩起面前的茶杯。显然压根儿没在意爹爹的目光。 沐荣霖心中也纳闷,他收到信后,立刻快马加鞭赶来江都,就为了见她一面。那首诗是她亲笔所写,满是思念之情,如今怎么反倒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思来想去,他也没想明白,于是道:“伯父太过自谦了。德音妹妹是难得的真性情,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反倒认为是伯父教导有方。” 见他二人寒暄客套,余德音豁然起身,面无表情道:“想必王爷和爹还有要事相商,民女先行告退。” 沐嵘霖和余申同时回过头。见余德音退了几步,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就走。 余申的脸色越发难看,今天他这个女儿实在是反常,毫无教养,恣意妄为。他眉心纠成了一个“川”字,压着一团怒火没有发作,声音却抬高了八分,叱责道:“余德音,你干什么!” 余德音从小便不怕自己的爹,此刻爹对她发火,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她连头也没回,款款走向门外。任凭身后的人,一个是怒发冲冠,一个是丈二莫不着头脑。 站在沐荣霖身后的李嬷嬷眉头皱了一下,这个表情几乎是一闪而逝,在场的人都没发觉。 望着余德音的背影,沐荣霖自嘲地笑道:“德音妹妹的脾气是一点儿没变,本王已经习惯了。” 余德音步伐一滞,仔细回味这句话,似乎有些暧昧。 ☆、如何拒绝一个人 但她不敢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出了院厅,浦云跟了上来,眼眸中满是关切与无奈。上前扶住自家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余德音的步伐,亦步亦趋。 “真是为难姑娘你了。”浦云忍不住嘆道。连她都看出,余德音心中的纠结与徘徊,痛苦与失落。她对他态度冷淡至极,是在提醒他,更是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余德音摇头,哑然失笑:“世事无常,感情在现实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为何我以前就不懂呢?”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时他病入膏肓,形如枯藁,毅然与自己和离的情景。人人都说她背信弃义,却只有她知道,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怎可能那么简单就和离。他也知道她有了另外的想法,但还是选择放手,还她自由之身。 晋王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她,却犹如淤泥里的一条泥鳅,配不上他的一颗浩然真心。 浦云嘆道:“姑娘不是不懂,而是根本就不想认命。姑娘以前总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如今姑娘想清楚了,愿意偏安一隅,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奴婢也是高兴的。奴婢觉得姑娘与其拒人千里之外,不如把话说尽、说透,以后便各自安好。” 余德音停下脚步,望着漫天细雨,心情低落到了极致。 二人站在廊下看雨,只见那青青的小草已经冒出了头,光秃秃的花园里,到处都发着嫩芽,一片绿意盎然。枝头的花骨朵上裹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清风拂来,枝头摇动,那水珠就洒落下来,像一颗颗豆大的珍珠。 余德音伸出手接住面前的水滴,笑道:“你看,春天来了,万物复甦。这是新生命的开始,也是我人生的开始。” 浦云闻言,只觉得似懂非懂,也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正欲好好感受一下春的气息。 身后,晋王身边伺候的吴嬷嬷追了上来。 吴嬷嬷是沐荣霖的奶娘,与沐荣霖感情最为深厚。方才吴嬷嬷见了余德音的态度,心中有了几分不悦,面上却是一副喜行不怒于色的姿态。 余德音忙屈膝行礼:“吴嬷嬷好。” 吴嬷嬷清了清嗓子,操着一口标准的京城口音:“王爷请余姑娘到落华亭一叙。” 余德音和浦云相对而视,二人似乎都在思考该不该去。 吴嬷嬷看出了她二人的犹豫,瞥了一眼余德音,终于忍不住趾高气昂道:“我大魏民风开化,并无男女大防。且王爷身份尊贵,要传召一个民女,岂有不去之理?”
第9页 这个吴嬷嬷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余家落败了,打心眼里瞧不起余德音。刚才家宴之上,又见余德音像个没家教的,心中更是鄙夷。她真不知道王爷为何偏偏看上了这样低贱的女子,除了脸蛋漂亮点,身材好点,实在没有任何优点。还不如她那个女儿苏若薇呢。 此刻,便没了好脸色。又催促道:“王爷是天潢贵胄,姑娘乃一介庶民,不要让我们王爷等太久!” 余德音知道这吴嬷嬷是个不好惹的主,上一世她入了王府后,吃了她好些暗亏。不过只要是挡她路的人,最后都没落个好下场来。这吴嬷嬷也不例外。 想到此,余德音有些想笑。 吴嬷嬷看余德音突然发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慈祥宁静,庄严华贵,就像那立于云端的菩萨,怜爱悲悯地俯瞰芸芸众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气势瞬间就卸了一半。 浦云倒是没看出这层,怕吴嬷嬷生气,只好先应承了。 “是。我们家大姑娘换身衣服就来。” 吴嬷嬷看了看浦云,又看了看余德音,终是回了个礼,转身复命去了。 待吴嬷嬷走远后,浦云立刻抱不平:“这个吴嬷嬷是王爷的奶娘,仗着奶过王爷,便以为自己多尊贵似的。奴婢真的是为姑娘心疼。以前这吴嬷嬷巴结讨好姑娘还来不及呢,现在居然如此盛气凌人。” 余德音置之一笑:“自古母凭子贵,王爷受她哺乳之恩,她自然要比寻常奴婢尊贵些。而且她说的话都在理,我的确是一介庶民,根本配不上王爷这等尊贵身份的人。” 浦云虽然平时睿智沉静,但见不得自家姑娘被欺负,不由得多了几句嘴。此刻见姑娘并不以为意,自己心里窝着的气便渐渐散了。笑道: “我们姑娘就是大度,不与这拜高踩低之人计较。” 余德音笑了笑:“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 浦云笑道:“我们做奴婢的,为的就是逗主子开心嘛。只要姑娘开心了,奴婢就高兴。” 余德音听到这番话,心里觉得暖暖的。浦云虽与自己并无血缘关心,但却如亲生姊妹般,她处处为她打算,她落泪时她也悲伤,她高兴时她也开心。二人就如连体婴般,时时刻刻在一处。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生最难得的不就是一个如姐妹般的朋友吗?浦云不是奴婢,更像是她的朋友。 “不过,姑娘,你等会见了王爷,可有什么打算?奴婢看王爷似乎对姑娘很是上心呢。”浦云话锋一转,提到了这个老大难的问题。 余德音其实心里没底。前一世,她是为了权位倾身于他,又是为了权位,背弃了他。她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是充满愧疚,自责。她觉得自己是那块泥炭,将他这白纸抹黑,是她害惨了他。这一世,她就还他一世的平安,一世的富贵,一世的清净。 她心意已决:“我会长话短说,拒绝他!” 浦云点点头:“姑娘若把话说绝,断了念头也好。” 余德音道:“我明白。走吧。” 二人不敢多做停留,到了落华亭,浦云便不再上前,又回头走了十几步,在凉亭外的小道上等候。 绵绵的春雨还在下,余德音只身走进落华亭。沐嵘霖站在亭里,精美华贵的衣裳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斜斜的细雨打湿了他半边白袍,他纹丝不动,似乎这春雨对他来说是滋润,而不是摧残。他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汲取着雨水的灌溉,将他绝尘的容颜展露世间。 远处粉红色的桃花就像是一幅画,不知是人在画中,还是画如人矣。曾经,余德音觉得那张脸不落凡尘,如今越过一个人世,仍然让她有些……发晕。 “你的衣服湿了。”她喉咙有些发苦,想上前帮他整理衣冠,手到一半又停住了。这是她上一世经常做的动作,本就是夫妻间亲密的举动,此刻却是习惯成自然了。 她很快将手收回袖中。 沐嵘霖听到她的声音,回转身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道:“德音妹妹,你终于来了。” 余德音仍然是疏远地行了礼:“民女见过王爷。” 沐荣霖刚才思考了颇久,还以为是因为余德音在生气,所以对他态度冷淡。冲口而出道:“我知道,你是怨我,恨我。你家遭祸时,我未能救下你的祖父,也未能救下你。可是,你可知道,当初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沐荣霖有些难以启齿。 余德音抬起头看他,他在她面前仍然是用“我”这个自称,而从不称“本王”,似乎还像从前那样,他们是一对儿无忧无虑的青梅竹马呢。但是那一场变故,已经把他们距离拉开,并且越来越远。 “当初是因为淑妃娘娘拦着你,并非是你的错,王爷不必自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已经开始接受与淡忘。所以,王爷,我真的不怪你。” 余德音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说完,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身上的那份沉静与淡然,让她越发显得气度非凡。 “可是我恨我自己是如此无能!”沐荣霖懊恼不已,他捏紧了拳头,终是说道,“如果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俞相国也不会死!” 余德音眼眸低垂,恭恭敬敬道:“我祖父是谋反大罪,谁也救不了。王爷何必再如此执着。如果王爷想入主东宫,那么最好不要与我这样身份的人来往。否则,恐怕会功亏一篑。”
第10页 沐荣霖上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眸色复杂:“你……说什么?你还是怨我不是?” 余德音垂首往后走了一步,道:“民女并不怨王爷。王爷也知道,民女若是怨恨一个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她抬起眼眸,“民女只是有一句话要对王爷说。如今王爷与民女是云泥之别,以前所有的承诺就当从未说过。王爷还是好自珍重,以后莫要再来。是为你好,更是为我好。” 余德音低下头,前世她嫁与他为妾,成就一段姻缘,却最终落得苦果。她自缢身亡,而他……她不敢多想,拖泥带水只会加深彼此的误会。倒不如不必让这段姻缘开始。 这番话在沐荣霖看来,还以为她是在意身份地位的悬殊。 “德音妹妹,”他轻声唤她,“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以前的那个德音妹妹。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在乎外面的人的闲话,我只在乎你。” 余德音的心一紧,剧烈跳动起来。可前一世的痛苦,同时又袭上心头,像一把镰刀一刀又一刀切割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吶喊道:“不,你错了。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你以为你有一点真情,便可化解这世上一切阻力吗?且不论这些,我写信给你,无非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你,我贪恋的只有你的权位。如果王爷执意一意孤行,难保地位不保。我,余德音也决不会嫁给一个凡夫俗子。” 沐嵘霖微微一笑,道:“本王知道,你从小便爱权势地位。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他转身背过手,又侧头回看她,低声道:“德音妹妹,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余德音有些着急,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了,怎么他就是不明白呢。 “五年了,我一直在想你。”沐荣霖低头喃语,手心握出了细密的汗。“这些年,我暗中派人四处找你。天南地北,海角天涯,越是苦寒之地,我们找得越是仔细,却想不到你们竟然在这最繁华的江都。原来一开始我的方向就错了。如今,见到你一切还好,我心里才好受点。” 一切还好?她有些郁闷。他是皇子,哪里知道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滋味。这五年,爹和她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最开始时,身上带出来的银两用光了,她就开始吃野菜,睡破庙。冬天的时候,连野菜都没了,每天只喝几口水。寒风呼啸,半夜冻得睡不着。双手还长了冻疮。 如今,她虽然忘记了那种食不果腹的滋味,却也记得落魄时,别人嫌弃的目光。 他说他找了她五年。一个罪臣之女,值得吗? 余德音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民女到底有什么好,值得王爷如此厚爱?” “是的。你没什么好的。你脾气古怪,又骄横,可我就是喜欢。” 他看向她,“你曾经说你的夫君必得样样胜过你父亲。我自觉武艺不精,除这点外,怕是能入得了你的眼吧。” 余德音倒吸一口冷气,沐荣霖面如冠玉,绝色出尘,又是千年才出现一个的情种,地位又高,又有钱,面对这样的男子,哪怕有十个余德音也是抵挡不能。可惜啊可惜……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将脏手伸向他了。 “可是你姓沐,你是皇子,就算是你不纳妾,可你的身份地位也绝不允许。单只凭这一点,世上万千男子便比不过我爹爹。” “可……伯父不是已经纳妾了吗?伯父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沐荣霖眼眸带笑,盯着她时,更是笑得分外好看。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余德音一时语塞。 “就算你肯,那么淑妃娘娘呢?她怎能不盼你儿女成群,子嗣延绵?你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群臣怎能不劝谏你纳妃?” 沐嵘霖低头看她,半晌不说话。突然,他伸出手,轻轻落在她肩上。余德音忙后退一步,躲过了。 “王爷是君子。你我尚未婚配,现在已经于礼不合。” 沐荣霖闻言一滞,郑重说道:“你只需知道,我还是以前的沐荣霖,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一丝不苟,一字一顿地说,俊美的面容与春雨融成了一幅画,余德音看得呆住了。 沐荣霖低下头来,凑到她耳畔:“也只会你娶一人。”然后他对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等我。我一定让父皇为我们赐婚。”说罢,他翩然而去。 当夜,沐荣霖就离开了江都,直奔京城。 余德音现在躺在床上,耳畔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也只会娶你一人。 也只会娶你一人。 也只会娶你一人。 这……他未免自我感觉太好了吧。 余德音清醒地认识到,如今真的是骑虎难下。本来她把话都说得这么通透了,换作旁人,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可这人偏偏是沐荣霖,最懂她,最爱她的沐荣霖。上一世她心机深沉,为人狠毒,作恶多端,他也不曾厌弃她。这一世,她决心做好人了,却也是于事无补。事情好像并未像她想像中的那样发展。如果沐荣霖执意要与她成亲,恐怕她和全家人会有性命之忧。这一世不比上一世,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行了房,沐荣霖更是把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而这一世,他居然又回京城了。恐怕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将难过了。
第11页 余德音皱眉,心下越发不安。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浦云来禀报,说是章氏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同志们能否给个收藏。星星眼 ☆、遇险1 余德音扶额,章氏的消息倒是快。昨日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便是早就知道晋王要来。今日,怕是来探口风的。余德音请了人进来,吩咐下人上了茶,坐定了方道:“姨娘近日来我这院子倒是勤快。” 章氏笑了笑道:“这院子里横竖就是这么些人,这不,我昨日瞧着老爷眉头不展,也不好多问。想是大姑娘知道些原委。” 余德音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姨娘成日在父亲身边,想必听闻了一些消息。今日我索性与你说个明白。晋王与我不过是点头之交,他是天潢贵胄,我是罪臣之后,云泥之别。一乃我从来不痴心妄想,父亲亦有自知之明,姨娘不如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二乃纵然晋王有意,但晋王的生母淑妃娘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千宠万宠地养着,怎肯让晋王娶一个罪臣之后。更何况她一直不喜欢我。以前是看中咱们的家世。如今家里获罪落败,淑妃娘娘更是弃我如敝屣。姨娘不妨想一想,若是淑妃娘娘知道了,会不会放过我们?如今谁沾染上我们家,谁就是与罪臣勾结,不被牵连便罢了。姨娘莫要在作这样的打算。三,婉婉是我唯一的妹妹,以后是要做正妻的。” 余德音将话挑明了,其中的利弊也说得明明白白。那章氏虽然未读过书,却也不是傻子。经此点拨,才豁然开朗。 “大姑娘的话,我记住了。是我偷听了老爷的墙角,这才知道晋王……原是我不对,还请大姑娘不要见怪。”她站起来朝余德音微微一福身,算是道了歉。 余德音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更是掏心掏肺地说道:“姨娘深明大义,是最好不过了。我娘去世得早,爹爹形单影只,日子难过,幸得姨娘照拂。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都是一家人。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姨娘比我还通透。” 章氏暗暗吃惊,未曾料到余德音会跟自己说这些体己话,以前她是最厌恶自己的,总是斜着眼看人,言语里也竟是刻薄奚落。怎么最近像是转了性子,着实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余德音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姨娘定是费解,是我以前不懂事,性子过于乖张。爹爹屡次教诲我为人,如今我想着家里也不过这样了,爹爹常年在外,风餐露宿,日渐体衰,做女儿的怎能不心疼。若是内院再有不合,爹爹恐怕在外也难心安。你我都是为了他。” 章氏点点头,表示赞许,笑道:“大姑娘像是突然长大了。这番话说得真是令人敬佩。我一闺中妇人,也不过是为了老爷儿女打算。大姑娘只要不为难便是好。” 余德音道:“姨娘言重了。今日是我推心置腹之言,望姨娘能明白。” 章氏连连点头。 “明白,我都明白。大姑娘你放心吧。” 送走了章氏,余德音总算松了口气。内院平安,爹爹方能放心。如今,只需要再把晋王的那把火熄灭便是。 她唤来浦云,叮嘱道:“浦云,你去请门厅的刘二爷,让他骑一匹快马,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晋王。”说着就将那根折成两段的白玉簪用帕子裹起来,交到浦云手中。 浦云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瞬间就明白了余德音的意思。 “姑娘,凭此物王爷会死心吗?” 余德音嘆了一口气:“应该……会吧。”也许,不会。谁知道呢。一切都在沐荣霖的转念之间。 浦云不敢多做停留,径直出了门。 余德音闲来无事,从书桌上拿了一本《旧唐书》侧躺在榻上读着,读了半刻香,便觉得昏昏欲睡。睡梦中,好似一个人走了进来,余德音一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爹爹。 “父亲什么时候来的?怎不叫醒女儿?”余德音慌忙坐起。她最怕睡梦中遭了别人的道,所以睡眠一直很浅。这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 余申坐在桌前,见女儿睡得沉,原本不忍叫醒。但见她现在惊醒,这才开口道:“过几日我便要去乡下查几笔帐。” 余德音揉了揉眼睛,将书本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端到余申手中。 “这些小事何劳烦你亲自去?”她心想父亲不过才回来几日,这又要出去。家中虽有姨娘,但毕竟不是主母,又怀有身孕。自己也不太爱管这些家事,本来这下面的小厮就惯懒了,父亲在家的时候还殷勤些,若不在家,有时候连自己也喊不动了。 “原是託付帐房先生去的,可有些地方他也使不上劲。如今园子里用钱的地方多,爹想着决不能委屈你们,特别是你,身边只有一个婢女。你姨娘孕中不适,爹原本打算从她那边拨过来一些人,但你姨娘总是推脱人手不够。如果这次顺利,爹就再买几个侍女给你。” 余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德音,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只有面对余德音的时候,他的内心才是不安的。总觉得亏欠她许多。他原本发誓只娶她娘一人,可那晚……他还是辜负了这个誓言。 余德音淡淡道:“婢女不在多,而在于忠。爹爹的一番好意,女儿心领了。女儿觉得有浦云一人便足够,这房子本就狭小,再多人,也是站不下了。”
第12页 章氏出身低微,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余德音对其本就未在意,不在意的人何须计较。 “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父女俩相顾无言,二人又坐着喝了一盏茶,气氛很是尴尬。余德音觉得是对父亲无话可说。世间男子娶妻纳妾本就平常,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余申是知道女儿大了,藏了心事,对他有所怨念。他自知理亏,有时候看她做了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半句责备。昨日她对晋王没好脸色,他当时也只是生气。再看晋王并不在意,这才放了心。 “德音,为父有句话要问你。”余申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余德音,鼓起勇气问道,“你对晋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坐立不安,毕竟一个父亲问女儿这样私密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妥。不过这个问题他必须亲自问清楚了。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她是他的宝贝疙瘩,婚嫁还是得她自己满意才好。不过,唯有一样,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余申经历了过皇权争斗,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女儿又被牵连进去。如果余德音要嫁给晋王,他会坚决反对。但如果她要嫁给一个普通人,只要这个人为人正直,品行纯良,如此平平安安度一身,他还是同意的。 余申怕就怕在晋王的来访,又让女儿意志不坚。所以今日的目的就是来问个明白。 余德音知道爹爹的一片苦心,微微笑道:“爹爹心中自有主意,女儿也是这样想的。晋王与我不过是幼时认识罢了,除此之外,女儿别无他想,心中唯一想法,便是平安二字。” “哦?”余申有些意外,“有你的这番话,为父心中便有打算了。只是,晋王他……从京城追到了这里来,怕是对你执念太深。此事难办啊。” “女儿昨日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王爷再错下去。只是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余申有些如释重负,道:“当日我看晋王对你一往情深,为父尚且不忍心,只是多番言语婉拒。也担心你会陷于晋王,没想到是我多虑了。你记住,这男女之间的大忌便是拖泥带水,若以后再有这等事,你需知干脆决绝四字。” 余德音点点头:“女儿记住了。” 余申放下了心,心情也愉悦了许多,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目光触及余德音,尽是慈父的柔和。 “德音,我不在的这几日,家中大小事就要靠你了。”余申只觉得腿都坐麻了,起身踱了几步,又嘱託了几句,方才出门。 余申走那日,余德音给打点了行李,和一干僕从亲自送出城门外。目送父亲的车马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方才转身欲归。最近梅雨天气,天雾蒙蒙的,又下着小雨,浦云撑着伞,眼见雨越下越大,便叫余德音到送别亭避雨。余德音是个懒出门的,趁着出城的机会,就坐在送别亭歇息。 江都城外有一条绕城河,河水清澈透亮,像一条蜿蜒的龙。河岸边的澡泽地里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迎着春雨,从滩涂里窜出来,嫩嫩绿绿的芽儿,已经长得老高。风一吹,摇曳生姿,飒飒作响。 余德音自问身体强健,却被这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浦云忙拿出了披风。 “下了好些天的雨了,姑娘一直闷在屋里,出来看看也是好的。只是小心了身子。”说着便把披风披在了余德音身上。又见她没有挪动的意思,又拿出茶具烹茶。 雨声,芦苇摇动的声音,煮茶的水声,越发衬得天地间一片静谧。余德音仰起头,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放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天她起床的时候,祖父和父亲都上朝去了。等他们回家时,她却早已睡着。一月也不过见面几回。家里请了嬷嬷,教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她也是偷懒的,学习并不上进。有一日祖父把她叫去,说是要给嘉善公主找个陪读。进宫后,更是难得回家一次。嘉善公主性情柔弱,倒也是好相处的。只是后来与她还是生分了。 余德音收回心绪,浦云递了一杯明前龙井来。余德音轻轻抿了一口,虽然这茶是去年的龙井,却也苦中回甘,别有风味。只是放得久了,难免有些回潮。 “走吧。”余德音看够了风景,起身吩咐了众人,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得一个僕妇惊呼道:“不好了,闹贼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的小伙伴们。 ☆、遇险2 话音未落,只见芦苇丛里窜出四五个蒙面大汉,提着刀凶神恶煞地杀来。不过几十余步路,还来不及反应,那几个大汉很快就到了跟前。 僕妇吓得四处奔逃,两个小厮抵挡了一阵,很快败下阵来。 余德音一时愣住了。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入王府“享福”去了,哪里遇到过这些贼人。 眼见这些人气势汹汹地扑来,浦云忙护住余德音:“姑娘快走!” 余德音反应过来,拉着浦云的手就跑。她今日上衣穿着一件玉色窄袖衫子,下裳着了件石榴裙,原本就是为了方便外出,所以裙子还不算长,跑得还算快。但浦云前几日崴了脚,跑起来就费力了。 话说余德音紧紧抓住浦云的手,眼见要被追上了。浦云猛地推开余德音,用尽力气喊道:“姑娘不要管我,快跑!”
第13页 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很快被一个大汉拧了起来。那大汉身高八尺,体壮如牛,拧她如拧起一只小鸡般。 “小姑娘,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只是你主子见了你这般,你说她会不会救你?”那大汉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只需稍微一用力,便可轻易结束她的生命。浦云本就个子娇小,在大掌之下简直是不堪一击。 生死攸关之际,余德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转身对准那胖子的左眼,用尽吃奶的力气扔了出去。 “啊——”那大汉吃痛,大手一松,抬手捂住左眼,嗷嗷直叫。不一会儿,那左眼便肿的跟个核桃一样。 余德音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好像在嘲笑他不中用似的。 大汉气急败坏,哪里还顾得了浦云,鼓着脖子,暴跳如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 余德音转身就跑,所幸那大汉因为个子太大,又长得太胖,速度极慢。不过因为下了雨,裙子被泥水打湿,余德音越跑越慢。又有几个大汉将浦云抓住了。 那个带头的身姿魁梧挺拔,戴着一个浑脱毡帽,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褊忌阴贼的眼睛。 他扯着嗓子向那胖子吼道:“三胖,叫你平日少吃点,你却是不听。如今连一个女子你都抓不住!”话音刚落,其余三个贼人哄堂大笑起来。 那胖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发,傻乎乎道: “我这是壮,不是胖。” 又引来一阵闹笑。 带头的贼人又转头对另一个贼人道:“二弟,你去!你腿长,跑得快!” 一个高瘦个子的蒙面人立刻站了出来,自信满满道:“大哥,你放心。这个小娘子跑得再快,也绝对跑不过我这双腿!” 那几个蒙面人笑道:“那是!二哥哥你这“草上飞”的外号可不是白得来的。” 他的确跑得飞快,不过片刻功夫,就越过了胖子,与余德音的距离越来越近。 城门外就只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向江都内城,不过此刻那扇城门却是紧紧锁着。余德音心里有些纳闷,按理说,城门应该大开,也有人守门,但她竟然没看到一个人。 她跌跌撞撞往城门奔去,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哪怕是被守城的官兵发现,她和浦云也还有生的希望。 身后的贼人越来越近了,她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终于到了城门口。 她拍了拍大门,用尽力气喊道:“开门,有人要杀我!” 咚咚咚…… “开门,开门……” 一声又一声,她拍得手都红了,嗓子也喊哑了,可是里面却毫无回应。 那高瘦男子很快追到了眼前。 余德音转身背靠着门,看见那男子蒙着脸,不过一双眼睛邪里邪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看你还往哪里跑!” 那高瘦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刻,眼睛都看直了。见她肌肤胜雪,红唇娇嫩。因跑累了,正大口喘气,胸脯一起一伏,衣物因打湿了而紧贴着肌肤,露出姣好玲珑的曲线,瞬间起了贼心,戏嚯道:“小娘子,你这个样子可真让爷捨不得杀你了。不如你乖乖就范,让爷们好好玩玩,爷一高兴了,说不定就放了你一条生路。” 说着他一双大手就抓了过来。 “你若是敢动我,我立刻就撞死在这城门上!” 余德音原本长了一双桃花眼,本就勾魂摄魄,媚态横生。只是平时不苟言笑,让人觉得又亲切又疏离。现今遭遇大劫,褪尽媚态,多了几分视死如归、大义凌然的气概。上辈子她是宠妃,此刻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许是被她的气势所摄,那高瘦男子并没有再伸手,而是掏出一把刀在她面前晃了晃。 “看到没?再不听话,这个东西就会削掉你的脑袋。走!去那边!” 刀光在余德音白皙的脸上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接着就往回走。 那高瘦男子跟在她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稍有不轨,就要一刀结果了她。 余德音望着浦云的方向,见她此刻被几个大汉扯了起来,站在雨水中,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浦云见姑娘也被抓住了,面色更加苍白。 主僕二人相会,余德音上前挽住浦云的手,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浦云摇摇头,哆嗦着嘴唇道:“奴婢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余德音感受到浦云那双手微微颤慄,显然是害怕极了。她微微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那几个蒙面大汉怕她们在跑了,将她们两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贼人突然露出□□,伸手抬起浦云的下颌:“小娘子长得倒是俊俏!” 浦云是吓坏了,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笑着说,“你说干什么?” 余德音经历过宫变,比浦云沉稳得多。开口道:“我家有的是钱,诸位若是劫财,大可不必杀人。等我回去,就把银钱送来。若诸位好汉不放心,也可派人跟随。我绝不报官。” 那领头的冷笑一声:“这位小娘子倒是打得好算盘。哥儿几个也是见过世道的,绝非你好糊弄!”说罢,一双贼眼滴熘熘地在余德音身上转。
第14页 余德音只觉得那目光不怀好意,忙道:“几位好汉固然是见过世面,想必也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以我们二人的姿色,恐怕不能入了诸位好汉的眼。” 她被雨水淋湿,姿色也被掩去了三分。但这一点儿也不会影响贼人们的心情。 那个中等身材的贼人先是看看余德音,又看看浦云,最后指着浦云□□道:“哥哥,这个女人我要了。另外这个漂亮的,还是留给哥哥享用。等哥哥享受够了,也分给弟弟们尝尝。嘿嘿……”说罢,那大汉伸手就要抓浦云。 浦云唾了一口,骂道:“我呸!光头华日之下,你们这群贼人胆大包天,也不怕城中官兵来了,将你们绳之以法。” 那中等身材的贼人冷笑道:“哥告诉你,我就是官兵……” 瘦弱贼人忙递来眼色,道:“五弟胡说什么!我看别那么多废话,先把她们捆了,带去树林里,先奸后杀。” “你这主意不错。二位小娘子好姿色,就这样杀了也是可惜。不如先让哥几个享用享用。”那高瘦男子有些迫不及待了。 浦云心中一惊,自己被杀被刮都是命,倒是姑娘冰清玉洁,决不能让她受侮辱。 “姑娘……”浦云欲言又止,往下拉了拉余德音的手。 余德音感觉那双手用了用力,又松开了,抬眼一瞧,见浦云眼里竟是有一种赴死的决心。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浦云竟然突然抱住面前的那个矮瘦男子,猛地咬掉了他的一只耳朵。那男子痛得大叫一声,伸手捂住了耳朵。鲜血从指缝中淌了出来,他痛得直跳脚。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拔出了刀。 浦云向她叫道:“姑娘快跑!” 余德音犹豫了一秒,下意识地从那空挡中钻了出去。那领头的骂了一声,紧跟着追上来。余德音不敢回头,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可能从来没像今天跑得这样快。 风颳得脸疼,泥巴溅得满身,钗环也跌散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一心奔逃。可天公不作美,这道路淋漓,又坑坑洼洼,余德音跑得快了,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头。 余德音有些绝望地抬头看天,雨水像帘子一样从天而降,一滴滴打得她脸生疼。这是老天要她今日葬送在这里! 上辈子自缢身亡,这辈子又被先奸后杀么?呵呵,老天爷待她可真是不薄啊。 “你又乱跑,可是你又能跑到哪里去?”那领头的很快追到跟前,就像一只猫看着爪下的猎物,笑道,“劝你们还是乖乖认命,哥也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一刀杀了你吧。”他嘆道,“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你长得这样漂亮,哥还有点不忍心。” 余德音从未见过这种穷凶极恶的贼人,一般人怎敢在城门下杀人,躲还来不及。但这几个人,浑身是胆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而且他们听见她说她家有钱时,表情也是稀松平凡,不像普通的贼人。难道…… 她想打此,浑身打了个冷战。如果他们并非普通的强盗,那么定是京城某位派来的。那样自己就算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破解。 “这位好汉,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反正我就要死了,也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余德音抬起头,眸光带着恳求,长长的睫毛如蝴蝶尾翼一扇一合,上头挂着晶莹的雨水,显得越发迷离诱人。 那贼人看了看她,心又有些不忍,思虑再三,冷笑道:“那位说你诡计多端,能言善辩,让我等务必不要遭了你的道。你如今想套我的话不是?” 其实这句话就已经泄露了秘密,就是说他是受人指使的。只是他自己还浑然不觉。余德音勾起唇角:“不知你口中的那位是谁?” 那贼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骂道:“我等只是绿林好汉,非被人指使。你休要怪我!” 说罢,举起了大刀。 半米长的尖刀明晃晃地刺眼,余德音自知难逃一劫。她伸出手,胡乱抓了一通。这一抓不要紧,被她抓住一双脚。这双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摸便知不是女人的脚。脚上穿着短靿靴,金舄黑底,是用上好的皮子缝制成,靴面平整耐磨,内里温暖舒适。只是踩在这泥地里,上面沾了少许泥。 余德音心中大喜,抱住那双脚紧紧不放,好似抓住了生的机会。用尽力气哀求道: “救我!” 那双脚挪动了一下,却被余德音抱得太紧,以至于纹丝不动。 “放手!” 冰冷如寒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嫌弃与威严。若是普通人听到这两个字,怕是早就不寒而慄,退缩不前。然而余德音却是历经千帆,倒没有被他这声呵斥吓退。 她有些虚弱地抬起头,努力看向靴子的主人。然而因为体力渐渐不支,双眼犹如起了雾,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男人。 她再一次哀求道:“救救我!” 靴子的主人有些不耐烦了,他无意间低头一瞥,漆黑如墨的眸光瞬间一滞。天地间仿佛没了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任凭雨水的沖刷,时间的流逝,就像是一尊雕塑。 ☆、天上掉下个姜府
第15页 那蒙面大汉见势不妙,刀锋一转,径直向他砍来。 靴子的主人眼皮也没抬,就好像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一把黑黝黝的星形暗器划破雨帘,割破了那蒙面人的喉咙。蒙面人还没吭一声,喉咙便喷出一股鲜血,洒了一地。 太快了,以至于没人看清那暗器出自何处。 噗通—— 蒙面人应声倒地。 “大哥!” 其余人见状,个个龇牙咧嘴,纷纷疾驰而来。然而还没跑两步,四个人突然像被绊住了腿,齐齐摔了个狗吃屎。 他们捂着腿呻*吟着,鲜血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连这暗器是何时袭来的,都不知道。 “谢谢壮士相救。”余德音唇角绽放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用尽全力道了声谢。此刻她狼狈不堪,满身都是泥水,任凭是绝世美人,在这泥水里滚了一圈,也犹如落汤鸡般。 男人终于从一尊雕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只是嘴唇动了动,然而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双像夜空一样深邃、神秘的眼睛像是一把锁牢牢锁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挪不开。 咦,天怎么变黑了? 余德音抬起头,雨滴一滴滴打在她的脸上,沖刷开她脸上的污泥,露出白皙如瓷的肌肤,只是脸色太过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确很不美丽。 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得缘故,此刻获救,她全身陡然放松,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宛如虚脱一般。不好了,要晕过去了! 然而她双手依旧是紧紧抓住那双靴子不放,好像一放,自己又性命不保。 又做梦了。 她看见云雾里有一个人,自己越是靠近,那人却离得越远。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 那人喊她:“音音……” “姑娘,姑娘……”余德音又听见一个老妇唤她,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清晰,逐渐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那老妇唤了半天,见她未醒,嘆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余德音恍恍惚惚间听见门“吱呀”一声,脚步声渐远。 这时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记得自己在紧要关头被救了,又晕了过去。不知昏睡了几时。头还疼得厉害,浑身滚烫无力。 她勉强坐起来,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竟是白色的帐幔,清新宜人。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宛如瀑布。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直落在紫檀木做成的案牍上。上面摆放着一个金麒麟香炉和至少有四盏银制的灯架,点着高大的蜡烛,把全屋子照得通明。西边墙上挂着一幅教子图,笔墨隽美,似是大家风范。墙角边是象牙琴桌,涂着黑漆上饰纹彩,上面摆放着一把古琴。几株海棠插在床头的汝窑花囊里,正是开得红艷的时候,衬托着整个屋子多了几分生机。 是被救了么?余德音摸了摸被褥,是珍贵的云罗绸,温暖贴身。这拔步床睡得倒是舒服,让她不想下来。只是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那老妇又是谁? 她硬撑着下了床。床屏上早已备好了干净的衣物,是一件白色襦裙,上绣着点点白梅,用淡蓝色镶边,虽然华贵,却有些年头了。余德音顾不得许多,勉强支撑着穿上。 因为遭遇了刚才那件事,余德音越发谨慎。此刻她心中很是不安,若是刚逃出一劫,又入了另一个狼窝,那岂不是雪上加霜。她偷偷出了门,低头没走几步,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头,看见一张少年英气的脸。鼻樑秀挺,唇形绝美。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深邃的眼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他身上同时有着少年的稚嫩与成年男子的成熟,二者相和,倒是并不冲突,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少年的眼睛像两颗钉子般紧紧盯住了余德音,像是度过了许多年,又像是跨越了从银河到人间的距离。那双眼睛渐渐带着笑意,又忽而恢复了平静。 “你醒了。”他嗓音低沉,还带着几分清冷。 余德音被盯得头皮发麻,只觉得那道目光自有一股震慑的压迫力,好像要被盯穿一样。双脚不由得有些虚浮,站定了方道: “你是谁?” 少年闻言有些意外,眸色复杂深沉,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是谁?” 余德音再次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记忆中并无这个人。他这句话问得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 “这位公子,小女子并不认识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少年双目微睐,细看之下,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如皓月般皎洁明亮,明明是澄澈如寒星,却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看透尘世的包容与幽深。良久他才说: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余德音低下头,去看他的鞋子。只见他穿了一双青缎朝靴,虽然不是之前那双,但是她还认得上面的针线,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在确定了之后,她微微垂头,道:“小女子姓余,谢恩人救命大恩。不知恩人贵姓,日后小女子必定报答。” 少年目光越发深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道:“我叫……姜沉。” 他说话时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余德音手臂吃痛,连连皱眉,忍痛道:“恩人,你可不可以放开我了?”
第16页 此刻她卸下了警惕,一双桃花眼含着泪,显得楚楚可怜。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姜沉轻笑一声,两手一松,许是看出了的余德音的担心,他道: “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方。没人能伤得了你。你的病还没好,就让赵嬷嬷送你回屋休息吧。” 赵嬷嬷此刻正站在姜沉身后。这两天一直是她照顾余德音。见余德音体力不支,忙上前扶住了。 “不用了。”余德音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叨扰府上多时,想必家中也急坏了。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铭感五内。来日定当登门拜府,以谢救命大恩。” 赵嬷嬷温言细语劝道:“姑娘不必害怕,这里安全得很。姑娘淋了雨,又受了惊吓,不如将身子养好了再走吧。” “这……”余德音有些犹豫。 “姑娘还在病温中,这若是回去了,病情延误了不说,恐怕还会加重。还是让老身送你回屋里歇息吧。” 赵嬷嬷不等她答话,便要送她回屋。 余德音想打听浦云的情况,还未开口,只听赵嬷嬷又道:“另外一个姑娘早已经醒了,今儿早回你家报信去了。你放心吧,她没事。” 这句话犹如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余德音终于拗不过,还是跟随着赵嬷嬷进了屋。 待一切归于宁静,一抹身影飘然出现在姜沉身后。 “主子,经小的调查,那四个人的确不是普通的贼人。他们伪装成贼寇,实乃想取俞姑娘的性命。” “哦?查清楚是何人指使?” “是萧淑妃指使的。只是……他们口中藏有钩吻,属下未来得及阻止,他们中有三位当场毒发身亡。现在只剩下一位中毒较轻者,小的是从他嘴里掏了些话出来。不过,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姜沉眼眸幽深,道:“罢了,只要音音没事便好。原本还需费一番功夫,不过我倒要感谢淑妃娘娘。”他侧身,有些想笑,“你可曾听见了?她叫我救命恩人。” “小的听见了。只是俞姑娘,不,余姑娘她……她好像不认得主子你了。” 姜沉刚才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余德音居然认不得他了。他原本以为她是伪装的,不过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她那双精明事故的眼睛,跟她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份阴戾,多了一份温柔。分辨出真情假意,他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若有来世,再不与君相见。纵然相见,只作不识。纵然相识,永不生情。” 这是余德音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隔着一世的距离,他又再次见到了她,差点让他欣喜若狂,不能自抑。他看见她紧紧抓住他的靴子,努力挣扎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他看见她少女的脸庞,充满朝气的笑容,柔和而温顺的眼神,又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的初始,那个把他从绝望拉回来的人。 “柳三炎,你跟着我多久了?”姜沉转身问。 “主子自诞下以来,小的便一直跟随主子。如今已十六年了。” “只有你,才是我的心腹。” 柳三炎伏地道:“能效忠主子,是小的的福气。” “从今往后,你便是音音的影卫了。” “是。小的必定拼死保护俞……余主子。”柳三炎不知道主子为何对余德音以德报怨,这余姑娘以前没少欺负主子。但只要主子下了命令,作为影卫必须要无条件服从。 几幅中药下去,余德音的烧退了。经过一天的观察,她发现这姜府很是奇怪。家中主人自然是姜沉,婢女小厮、各房管事婆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有百余人。且个个都是训练有素,口风极紧。他小小年纪便这样富贵,不似普通人,家中也并无父母兄弟帮衬。余德音猜想他可能是继承了一笔遗产。还有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江都并无姓姜的大户。如今凭空多出了一个姜家,只能说今生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对谁都有那么好的耐心。若是普通人,你以为他还会出手相救吗? ☆、热情的姜沉 用完晚膳,赵嬷嬷领着浦云走了进来。浦云见了余德音,瞬间泪如雨下。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如今我家姑娘完好无损,我日后必定日日到玄光寺烧香拜佛。”说罢,双手合十,朝着西方拜了又拜。 余德音精神大好,拉了浦云的手,笑道:“见你没事,我也便放心了。章姨娘和婉婉可还好?” “章姨娘和二姑娘听说姑娘遭了贼人,都吓坏了。所幸奴婢回去得及时,告知了一切,如今她们二位都好。” 余德音点点头,对赵嬷嬷说道:“赵嬷嬷,不知我之前的衣物在何处?”她想如今身体已经大好,是时候回家了。等爹爹回来,再来登门道谢。她不太想欠人人情,何况是这样大的一个人情。 赵嬷嬷道:“姑娘之前的衣物已经浆洗好了。我这就去取来。” 等赵嬷嬷出了门,余德音忙拉着浦云坐下。 “浦云,你觉不觉得我们此次遭遇贼人,事有蹊跷。” “姑娘的猜测,也正是我的猜测。”浦云细细道来,“这江都繁华,城门平日都是有人官兵把手。怎么那日,动静那样大,却一个人都没有。”
第17页 余德音不置可否,道:“你猜会不会是宫里的人?” 浦云吃惊不小:“姑娘是说……” 余德音把声音压小:“最大的可能便是淑妃娘娘了。” “奴婢不相信,晋王会泄露姑娘的行踪。”浦云有些紧张。 “不一定是晋王,也可能是淑妃早就派人暗中跟随。她那样心疼晋王,必定知道晋王的踪迹,说不定晋王身边早有淑妃的眼线。”余德音太知道萧淑妃的为人了。前一世,她费尽心机魅惑晋王,珠胎暗结。后又以孕作为护身符,步步走到晋王身边。本以为是正妃,却被淑妃阻拦 ,只做了个侧夫人。 这一世她什么都没有了,又该怎么样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呢? 赵嬷嬷很快为余德音取来衣物。余德音也不好意思就这样换下,只得穿着等回家后再换下,然后浆洗干净,再给送回来。 赵嬷嬷热情挽留,余德音和浦云说了好些感激的话,便回家去了。 这一回家不要紧,余德音得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乡下来的庄头进城缴租,帐房先生觉得奇怪,余老爷不是一早去收了吗。这一问,方知余老爷压根没去过乡下。帐房先生立马来报,余德音先是报了官,同时派了好几拨人沿途寻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居然连人带车消失了。 余德音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人也瘦了一圈。章氏整日以泪洗面,余德婉也跟着掉了好些眼泪,眼圈都哭肿了。然而半个月过去,依旧音信全无。 余德音整个人都垮了。父亲生死未卜,余家陷入绝境,再然后就是她余德音、余德婉、连同章氏腹中的骨肉,一同消亡。 这一世当好人,不争不抢,却连立身之所都无。难道还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思前想后,余德音把那瓶媚药找了出来。浦云看得心惊胆战,瞠目结舌道:“姑娘你……” 余德音喃喃自语:“这个世上,唯有权力才能保护我的家人。”她目光暗了下去,愿非所得,恐怕没有比这更悲催的事了。但一想到那个少年,她目光终是亮了起来。 “只是在做这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翌日,余德音将全部家当装箱封好,命人抬入姜府。 圣人曾云,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她除了这条命要留着,最珍贵的便是家中的财物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怕是宫里的妃嫔娘娘,金尊玉贵,手脚阔绰,也是不会嫌银钱多的。 余德音进府的时候,姜沉正好在用早膳。他首先看到几口大箱子抬了进来,看佣人的表情,想必箱子十分沉重。后又看见余德音走了进来,便明白了一二分。 姜沉故意表现得很客气,忙起身迎接。 余德音在厅前站定后,行了一个万福。 “恩人请受小女子一拜!” 姜沉道:“快快请起。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何须这样客气。” 因是连续身心抑郁的缘故,余德音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美,有几分娇弱,有几分憔悴。姜沉看了,有些心疼,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其实,早在余府之前他就知晓了余申失踪的消息。只是他在等,等着鱼儿上钩。 如今这条鱼儿自己来了。姜沉却高兴不起来。 余德音浑然不知自己便是这条鱼儿。她抬起头来,眼前的姜沉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两人站得比较近,以至于她总要抬头跟他说话。 “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府上只有这些东西,尚可酬谢一二,我知道,恩人必定看不上眼。但……”余德音把头垂下去,一想到爹爹生死未仆,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哽咽道,“近日家中出了点事,便只有这些东西相报。日后若我有出头之日,便再报答恩人。” 她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偏偏在他这个有些陌生的人面前落了泪。 姜沉忍不住关切问道:“贵府到底出了何事?” 余德音早前就盘算过,就算是姜沉,也未必能帮到。万一拖累了他,岂不是千古罪人了。所以自己也就没打算过告知他。此刻见他问自己,便答:“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姜沉自然知道她在骗他,便问站在一旁的浦云:“你家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浦云闷不做声,只是摇摇头。 这可为难了姜沉,这二人都不说,他只有再试探旁人了。用眼神讯问了抬箱子的余家小厮,小厮们也只是摇头。 姜沉只得说道:“近日,我也听闻了余家的一些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的余家。”他问询的目光落在余德音身上。 余德音并未作出回应,忽然就听见姜沉的诧异声。 “还真的是姐姐的余家。” 余德音啊了一声。 姜沉热忱得很,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姐姐为何瞒着我?我又不是外人,姐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姜某不才,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 余德音茫然地抬起头,等等,她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我……我这不是……”余德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半晌,才吐露真言,“这不是普通的事。家父已经失踪多日了,我怀疑跟……反正这件事姜公子你还是不要参与进来得好,我也特别害怕连累你……”
第18页 “姐姐请放心,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姜某能帮上的,一定尽力而为。” 说罢忙叫来院里的小厮,高声说道,“你快去!吩咐下去,务必要找到余老爷。” 余德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他为人仗义,古道热肠,自己也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 那小厮去了一刻,又转了回来了。回话道:“回公子,小的将消息放了出去,门下的张四爷来回话,说前几日救了一个人,像是余老爷的样子。” 余德音又惊又喜,眼睛蓦地亮了,一直沉着的脸露出了笑容,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但转眼又黯淡下去,又是喜又是忧。忧虑的是万一那人不是爹爹,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姜沉忙道:“快传张四爷。” 不一时只见一个虬须大汉跨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张四爷是个爽快人,当即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正是余申出发的第二日,张四爷出城送货,偶然发现了一个人躺在芦苇丛里。身中数刀,血流了一片。张四爷发现他还有气,马上送去医馆,经过数日调理,这人刀伤渐愈,只是因失血过多,神志未清。 余德音忙问道:“张四爷,这个人长什么样?” 张四爷道:“余姑娘,这个人约莫四十多岁,七尺高。哦,对了,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看上去是被兵器所伤。特别是右肩有一处半尺多长的刀疤,好像有些年头了。” 余德音喜极而泣:“是了,那定是我爹爹。” 那些刀疤都是余申昔日打仗时留下的。右肩的那处刀伤是他在澶渊之战中留下的,当时整个右肩都差点被卸掉,养了足足一年才痊癒。胳膊养好了,但是留下了很长一条疤痕。这也是她父亲独有的印记。 姜沉站起来道:“既是如此,姐姐快去看看。” 余德音等人赶到医馆,经过辨认,果真是余申。余德音将父亲接回府邸,细心照料。姜沉派人日日送来千年人参、雪莲等补品,倒叫余德音心中越发过意不去。 没几日,余申甦醒过来,父女二人相拥而泣。经过此事,余申发现女儿对自己的成见似乎没那么深了,倒也不失为因祸得福。原来他当日刚离开江都,就被人半路伏击了。对方约莫有四五十人,幸好他武艺高强,这才逃了出来。只是年纪渐长,有些力不从心,被刀剑所伤,所幸都未及要害。 余申伤势极重,又养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床。这日余德音、余德婉来到父亲房中,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余申嘆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次幸得贵人相救,你我才未曾遭此毒手。下次就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幸运了。” 余德音有些心虚,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封信,他们或许还有安稳日子过。如今形势逼人,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姜沉:为了娶个老婆,我容易么? 余德音送上白眼一枚。 ☆、艰难的选择 “爹爹不必忧心。也许还未到绝路。”余德音早就考虑好了,她只有依附晋王这条路可以走。牢牢抓住晋王的心,未来尚有可搏之处。 余申一听她这话,瞬间觉得不对味。 “德音,你是否又想走回老路去?我劝你不要动这样的心思。”他看出她的心思,断然拒绝。 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一时激动牵动了伤口,引得阵阵咳嗽。 “爹岂能以你的终身作为筹码。这京城就是一趟浑水,谁都不干净。你若去了,便是越发难行啊。更何况,晋王位高权重,日后入主东宫也未可知。后宫纷争,无所不用其极。爹决不允许你去冒这个险。” 余申的反应在余德音意料之中,她争辩道:“我也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可是淑妃娘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晋王可以保护我们。” 余申最是了解这个女儿,一旦她认定的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这倔强的毛病像极了他的父亲俞晖。如今他只能尽最大力劝她。 “淑妃娘娘毕竟是晋王的生母,你让他夹在你们当中,晋王会作何感想?更何况,你身旁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婆母,你以后的日子更是艰难。就算是晋王现在对你一心一意,但日子久了未免不会变心。到时你又当如何?” 一番话问下来,余德音只有沉默。上辈子,沐荣霖在她们两人之间从中斡旋调解,的确过得十分不好。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爱妾,偏心哪一头话都不好说。 “当初你母亲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她说只愿你这辈子平安顺遂,让我务必要护着你。我不是一个好相公,我对不起你母亲。如今我更不想把你往火坑里推。那样,我便连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余申想起了发妻,疼痛自心渐渐散发至全身,那些还未长好的伤口像是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又痛又痒,令他难受至极。 “爹爹,牺牲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你有婉婉,将来还会有个儿子。我们余家会好起来的。”余德音垂了眼眸,说得分外轻松,其中辛酸苦辣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前一世,爹爹也是反对的。自己违背他的初衷,一心往上爬,那是因为心中有慾念,想成为那人上人。可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改变。比如她终究在重生以前将那封信寄了出去,晋王也如前一世收到了信,也向她赌咒发誓要娶她为妻。唯一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心,不愿再去争斗,去得到那浮华三千。可还是事与愿违,招惹来这样大的麻烦。如今,整个余家处于危难之中,随时都可能覆灭。
第19页 她实在无路可走了! “你——”听女儿这样说,余申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爹爹和你的亲娘,就只有你这个女儿!唯一的女儿!你可以对不起爹,但不能对不起你娘!” 余申挣扎下了床,噗通往地上一跪。眼中泪光闪闪,悲呛道: “德音,求你让我当一个好爹爹吧!” 余德音始料未及,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前一世充满痛苦的记忆潮水般袭来,心中像是堵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转来转去,最后拧成了一团乱麻。她用尽全力扶起了余申,想说什么,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余德婉拉了拉姐姐的手,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余德音看见妹妹稚嫩可爱的脸,一阵心疼,道:“婉婉,以后若是姐姐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父亲。” “余德音!”余申发现自己的劝解毫无作用,顿时大吼起来,“你是想让我死了,也不能面对你母亲吗?”这一用力,身上的伤口几乎裂开,他疼得龇牙咧嘴。 “爹爹,女儿心意已决,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她想过逃跑,可如今拖家带口的,能逃到哪里去呢。有人还是会有办法找到他们。 余德音支撑着,眼泪直到出房门的那刻才掉下来。一向严厉寡言的爹爹,今日居然为了她放下尊严。她甚至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的泪花。那毕竟是她的生父,他纵然有过失之处,然而骨血亲情,这是永远不能抹掉的。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中,将蜡烛全部熄灭,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四周暗下来,余德音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有一片漆黑的时候,她才能看到光的方向。 等大女儿一迈出了房门,余申禁不住掩面而泣。 “爹爹,不疼了,不疼了,婉婉这就给你吹吹。”余德婉以为是爹爹怕疼,拿帕子替他擦去泪水,又鼓起圆圆的腮帮子吹了吹他臂膀上的伤口。她粉粉嫩嫩的脸是那样天真无邪,余申心里不由得好受了些。 “婉婉,你这个长姐最是任性妄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如今,我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我这个做爹的无能啊。”他捶胸顿足,悲痛欲绝。 余德婉睁大了水汪汪的双眼,在她心里长姐是温柔美丽的,父亲却觉得她任性妄为,她有点为她鸣不平。 “长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撅起粉嘟嘟的嘴唇,表情像小大人一般,认真地说,“长姐温柔娴淑,心地善良,连姜家哥哥也夸赞长姐呢。” 余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刚才说的姜家哥哥,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姜沉?” 余德婉扬起小脑袋,有些自豪地说:“是啊。姜家哥哥家里有很多钱,家里的园子好大,好大,有好多好多僕人。我听姜家哥哥亲口说的,我长姐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爹爹,我也觉得长姐是这样的。” 余申有些纳闷,这么小的人,怎么开口闭口就是钱不钱。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些话定是从章氏口中传来的。 经过此次劫难,余姜两家渐渐熟悉起来。余申看那姜沉年少有成,又品行端正,心中颇有些好感。今日听到余德婉这番话,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婉婉,爹走路不方便。你去把管家叫来。” 余德婉见爹爹眼神明亮,精神抖擞,似乎好了许多,于是蹦蹦跳跳去了。没多时,管事王盛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老爷你找我?” “王盛啊,你马上去一趟姜府。务必请姜公子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那一天,没人知道余申跟姜沉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天起,余家老爷的病越发严重,伤口溃烂,时而呕血。余德音原本的计划是偷熘出府,与晋王相会。但见父亲病重,却只得将计划延后。每日伺候病榻,消磨了许多精力。 余德音正焦头烂额之时,晋王竟然大张旗鼓地来到了江都。此时他的部众将江都的街道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引得全城的老百姓都来观看。 他这次从皇帝那里讨了恩典,专门来接余德音进府。据说他为了这个恩典,先是游说了太后、皇后等人,后来又在皇宫外跪了三天三夜,断食绝水。最后还是太后心疼皇孙,召见了皇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皇帝这才松动。 太后说,不过就是一个女子,她的家人犯了错,又不是她。立她为王妃,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我孙儿的身体。 皇帝本来就左右为难,一头是太后,一头是文武百官。如果听从了太后的话,纳了一个罪臣之后为晋王妃,如何与跟随自己的老臣交代。如果不听吧,太后又不高兴,太后一不高兴,自己就是不孝。这二者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太后一想,不如各自退一步,先立余德音为晋王侧妃。一来侧妃不过是妾,二来她觉得晋王年轻气盛,日后再遇上个家世好相貌美的,就会把余德音丢一旁了。到时候,晋王妃的位置依旧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皇帝听了自然同意。只是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得要娶那个罪臣女为正妃,这事怕是不好办。太后又派出皇后,让皇后劝了好些时日。说皇帝正在气头上,若再苦苦相逼,难保皇帝不会下令杀了余氏全家。不如先纳为侧夫人,日后等皇帝消了气,再立为正妃不迟。
第20页 晋王为了保余家人,只得妥协。上次,他在返京的路上便收到了余德音的断簪,心灰意冷了一阵。回京后,萧淑妃又从中斡旋,意欲他纳兵部尚书温闳的嫡女温姝宁为晋王妃。所以他此次到江都,并不是那么高兴,他害怕见到余德音失望的表情。 萧淑妃哪里肯善罢甘休,早就嘱咐温姝宁,要一路跟随晋王,还要做得滴水不漏,情深不能自抑的样子。晋王刚出京城,温姝宁便偷偷跟在其后。待快到江都之时,又故意被晋王发现。此时,晋王想遣她回京也是晚了。江都离京城山高水长,体谅她一个弱流女子返京不妥,只得暂时留在身边。 温姝宁是萧淑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名门闺秀,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从小便被温家以皇后的标准养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果不是萧淑妃授意,她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淑妃娘娘叮嘱她,晋王最重情谊,万不可争风吃醋,还要待余德音为亲姊妹般好。温姝宁牢牢记住了,一路上没有说余德音半分不好,还故意在晋王面前夸赞她。晋王待她也不如之前那样冰冷了。 ☆、媚药 晋王的人马停在了北大街的余宅门口。他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看着余宅有些狭小的大门,眼中露出喜悦。 余申率领众人早已跪在大门口迎接晋王仪仗,见沐荣霖到了,众人匍匐在地,高呼:“草民参见晋王殿下!” 沐荣霖将余申扶起:“伯父快快请起。” 余申招呼着将沐荣霖迎入内宅,在正厅早已设下宴席。沐荣霖落座后,余申便道:“草民不知晋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沐荣霖笑道:“伯父太过客气了。请坐。” 余申哪里敢坐,开门见山道:“不知王爷前来,所谓何事?” 沐荣霖品了一口茶,道:“自然是为求娶德音妹妹而来。” 余申瞬间变了脸色,为难道:“这……” 沐荣霖看出他有些犹豫,道:“伯父不妨有话直说。” 余申双膝跪地,神色忧虑,郑重其事道:“实不相瞒,草民这个女儿已经与人定亲了。王爷,是来晚了。” 沐荣霖闻言一滞,笑容瞬间凝固,道:“伯父所言,是否属实?” 余申点点头:“草民不敢欺瞒王爷。请王爷恕罪!”他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沐荣霖是不可多得的好脾气,哪怕此刻余申当面给了他一盆冷水,他也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心灰意冷道: “伯父,让本王去见见她吧。” 他要亲自去试试她的心意,余申只是说定亲了,那就是还没成亲,一切都有挽回的可能。如果余德音仍然愿意跟着自己,那么他就愿意当一回恶人,将余德音再抢回来。 浦云从花厅入内的时候,余德音午睡刚醒。伺候完姑娘梳洗,才小心翼翼道:“姑娘,晋王王爷来了。” 余德音心里咯噔一跳,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晋王,但她不知道他竟然来得这样快。怪就怪自己之前在宫里做伴读时给他下的药太猛。她明白,对男人来说,这辈子最难忘和难以割捨的除了生养自己的母亲,便是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了。幼时的情谊最容易在心里根深蒂固,哪怕他之后有成百上千个女人,哪怕后面的女人再是千娇百媚,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也始终有一席之地。晋王龙章凤姿,又是个情种,但口味有点独特。他见惯了那些温柔婉转的女子腔调,反倒喜欢性子直爽的。她的性格又恰好对了他的口味,在他面前不矫饰,不做作,想说啥就说啥,有时候还特意怼他几句,逗得他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在余德音面前才能如此真实、放肆。余德音估摸着,兴许是皇帝和萧淑妃太过压抑这个孩子了,将他塑造得像是一个标准的模型,以至于他的本性都一併磨去了。 “不过,这次来江都的人还有一个人。听说是兵部尚书的嫡女。”浦云说道。 余德音冷笑一声,前一世,这温姝宁便与自己不对付,屡次陷害不成,最后竟然将她推入湖中,害她落胎,以至于再难生育。她是恨毒了这个人,不过最后温姝宁的下场很是悲惨。晋王虽然没有休妻,只是将温姝宁软禁,但让她死有一百种方法。她特意买通了温姝宁身边的一个婢女,让这个婢女将毁容的药水送进去,再点拨点拨几句。这温姝宁便趁着换班的间隙,偷偷跑了出来。当夜就进入余德音的房间,泼下药水。殊不知,床上躺着的人只是个木偶。温姝宁当场就呆住了,却不知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便一头栽进那浸满药水的床榻上,至此毁了容。晋王气急,欲杀之。余德音劝着,留了她一条性命。温姝宁最是怜惜自己的容貌,被毁容后一时接受不了,竟然疯掉了。有一日,余德音命下人将角门留个缝隙,温姝宁便跑了出去,吓坏了许多人,在大街上被人活活打死了。自然,温姝宁身边的那个婢女,也被她找了几个理由处理了。死亡很容易,问题是死得体面,还是悲惨。有些人就不配享受体面的死亡。 “姝宁妹妹竟然也跟着晋王王爷来江都了。想必过几日,她就会来见我。看看我现在过得是不是如她所想那样。” 浦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低声笑道:“那恐怕她要失望了。”
第21页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沐荣霖。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余德音忙起身万福:“民女参见王爷。” 沐荣霖快步走到余德音面前,喜道:“德音妹妹,快快请起。”说罢,伸出手欲扶她起身。 余德音幼时时常伴着嘉善公主,嘉善公主又与晋王交好,三人常常形影不离。外加那时淑妃娘娘待她也是极好,所以她在宫里过得还算是幸福。尤其是晋王,把她当亲妹妹般对待。时间长了,那份少年时的友情逐渐生根发芽,终是长成了参天大树,成为一片更隐秘的所在。 他难以忘怀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如今心中人即是眼前人,他更不想掩饰了。 浦云突然咳嗽一声,刻意加重了语气,跪地行礼道:“原来是晋王王爷来了!奴婢参加王爷。” 沐荣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你们都起来吧。” 余德音起身,笑吟吟的目光落在晋王身上,道:“民女见王爷面带喜色,是否有好消息?” 沐荣霖瞧着她明目善睐,比上一次更加令人亲近,心中更是激荡不已。但一想到只能纳她为侧妃,那喜悦之情突然烟消云散。 “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和坏消息?余德音略一思索,好消息无非是他愿望达成,否则也不会这样高兴。不过坏消息嘛,很可能就是自己依然不能成为王妃,而最多是个侧妃,或者是妾也说不定。 一番思索下去,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余德音冁然而笑,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眸流动着灵动的智慧:“让民女猜猜,好消息是不是皇上已经答应了?”她说着就转过身去,顿了顿,眼眸闪着光,“坏消息便是,民女终究是不能堂堂正正站在王爷身边。是媵妾,还是侧妃?” 沐荣霖一直觉得她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本领,如今更是应证了这点。不由得嘆道:“德音妹妹所言不差。是侧妃,只在王妃之下。” 他特地提了只在王妃之下,那就说明,侧妃的地位已经不低了。 当今大魏国,亲王正妻称为王妃,在之下便是侧妃,侧妃之下是良娣,再然后依次是良媛、媵妾。还有那些侍寝过但没有位份的女使、婢女等等。 如今晋王妃空悬,就说明萧淑妃还是想把那个位置留给温姝宁。上一世,温姝宁以王妃身份入了府,最后还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位置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抓住关键,一步步往上爬。余德音深谙其道。她只要牢牢抓住晋王的心,便可以在王府为所欲为,所向披靡。只是想着有一个恶婆母,她就头疼不已。如果有选择,她一定想选个没有婆母的男人。可现在就是别无选择。 “侧妃?”余德音淡淡一笑,“想必王爷已经尽力了,已经很好了。民女不敢奢求王妃之位,但求能长伴王爷左右。” 沐荣霖有些喜出望外,看来余德音还是愿意嫁给自己的。她定的亲,不过是包办婚姻,也许是余申自己一个人做的主,余德音压根就不同意。 原本还忐忑不安,如今见她言笑晏晏,一颗心终于落地。 沐荣霖轻言细语道:“我只怕你受了委屈。” “民女不委屈。”余德音低垂了头,显得十分乖顺。 “姑娘……”浦云在旁听得真切,微微屈膝道,“那奴婢先恭喜王爷、恭喜姑娘了。” 沐荣霖这才发觉还有第三人在场,觉得氛围有些尴尬。 这时只听余德音沉声道:“浦云,你先出去,我有事要与晋王说。” 浦云心咯噔一跳,却是一动不动:“姑娘,你不要——” “出去!”余德音不等她说完,便下了逐客令。 浦云看了看沐荣霖,又看了看余德音,不情不愿地走出门外,又将门关上。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余德音踱了几步,走到案牍前,往香炉里添了一些檀香,顺势将一颗特制的香料丢了进去。 然后她坐在妆檯前,拿出脂粉,道:“起身得迟,并未梳妆,让王爷见笑了。” 沐荣霖立在她身后,望着镜中的她,道:“德音妹妹这番模样,我倒是从未见过。” 余德音云鬓花颜的样子,他经常见。如今头发散在肩上,像是瀑布一样,未施粉黛,已经是眉若远山,唇似樱桃,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味道。 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玉簪,亲手放入她的手中。 “妹妹以断簪还我,以示情缘已绝。如今我将这断簪用金镶好,以示金玉良缘。” 余德音低头,望着那簪子发呆。 沐荣霖又道:“妹妹还不能明了我的心意吗?” ☆、做牛做马 余德音将那玉簪斜斜地推入发髻之中。 “王爷为何这么喜欢我?” 沐荣霖嗅着那檀香,只觉得头有点晕,听见余德音问自己,努力镇定了心神,便答:“因为我觉得你真,你从来都是你自己。” “是啊,我从来都是做自己。王爷喜欢真性情的人。”余德音拿出一盒胭脂,用手指点了点,将其涂抹在唇上。
第22页 这一动作像极了暧昧的挑逗,沐荣霖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吞了一口唾沫。 “那王爷以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余德音的声音娇柔婉转,就像是正在抚摸一只琴弦,在沐荣霖的心上荡漾开来。 沐荣霖觉得有一些东西从双腿之间流窜至全身,那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德音……妹妹,你放心,你……永远是我唯一。” 是啊,她是他的唯一。沐荣霖做到了,他可以娶正妻纳妾,但是只有与她才是真正的夫妻。其他女子,不过是王府的装饰、点缀。 “王爷,我想和你有一个孩子。”上一世,余德音就是在这间房对沐荣霖说了这句话。沐荣霖是个正人君子,他觉得他们的第一次应该留给洞房花烛之夜。余德音用媚香引之,沐荣霖也是挣扎矛盾了好久,一直以理智克制身体的欲望。但最终,他还是被俘虏。 是他喜欢的人,又被下了药,任凭是铁人,也会撑不住。 余德音站了起来,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对方。欲望也已经如潮水般袭来,像只饶心的猫儿,抓得她周身痒痒。她慢慢靠近他,试探着,吸引着。 沐荣霖见她面若桃花,吐气如兰,更是心神激荡。他恨不得立刻伸出手紧紧搂住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要一接触对方的身体,他就会疯掉,什么礼义廉耻全然不顾。 她前进,他后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短。最后沐荣霖被逼到了墙角,实在无路可退。 “王爷,既然皇上已经同意了,那我们……” ……………… 花厅外,浦云正倚靠在葡萄架子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姜公子,你怎么来了?”浦云慌忙屈膝行礼。 姜沉微微一笑:“听闻晋王殿下正在府中,我前来一拜。” 浦云先是惊慌失措,但很快镇定下来。这姜沉来得正好,自己劝不住姑娘,但是姜沉就不一样了。估摸着时间,那药效才刚刚发作,一切还来得及。 于是笑道:“是了,晋王正在府中。奴婢代为通传。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浦云穿过花厅,来到厢房,敲了敲门:“姑娘,姜公子来了。” 余德音正头脑在发昏中,听到姜公子三个字时宛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她一咬牙,端起茶杯,飞快走到案牍前,将茶水倒在檀香上,然后打开了窗户。 一股凉风灌了进来。沐荣霖本来浑身滚烫,被这风一吹,身体外寒内热,瞬间冰火两重天。他缓缓冷静下来,听见余德音催促道:“王爷快走吧。” 沐荣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不由得面红耳赤,也不想多待下去。走出花厅的时候,正好撞见姜沉。 二人对视,沐荣霖瞬间目瞪口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姜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眸光比寒冰还冷。 二人擦肩而过。 等沐荣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进屋了。他很想跟去看看。但刚才发生的事,又令他感到尴尬。左思右想,反正不急于这一时。 浦云上前笑道:“奴婢恭送王爷。” 余德音刚整理好一切,一个修长的身影便走了进来。虽然她表情如常,但还是瞒不过姜沉的眼睛。 “刚才出去的可是晋王?”姜沉倒也不客气,一进来便坐在紫檀木方凳上,一双幽深如寒潭的双眸欣赏着余德音的表情。 余德音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她表面上却流光内敛、波澜不惊。 “嗯。”她点头。 姜沉故意嗔怒道:“虽然我朝并无男女大防,但这晋王毕竟是外男。出入女子闺房,成何体统?” 余德音脸色很不好看,但碍于他是救命恩人的情面,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你不也是外男吗?” 姜沉瞧着她的模样,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怎么算是外男?怎么?余老爷还未告诉你吗?” 此人明明是一副少年的模样,说话却是老气横秋,诡谲狡诈。余德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家父说什么了?没告诉我什么啊?”她满脸写着疑问,没好气地说。 姜沉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余老爷……不,岳父大人已经将你的庚帖交于我,我也将我的庚帖交于他,合了八字,入了祠堂。纳吉已成,就等着选个好日子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啊?”事情发展得太快,余德音还未回过神来。 姜沉起身,又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娘子了。” 余德音脑袋“轰”地一声,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脚软绵绵的,险些栽倒在地。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侧眼看他,他态度认真,不像是闹着玩的。 “以后,我不准你再见他!”姜沉孩子气般地说。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余德音脑袋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不按上一世的剧本走啊。这孩子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打乱了她的节奏,如今还要强娶为妻。自己跟他不熟好吗?还有这么大的事,父亲居然不和自己商量,就这样“出卖”了她?
第23页 “我不同意!”她昂起下巴,冲口而出。 “你是不是说过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说话可要算话。” “那我给你做牛做马。” “不用。我家的牛马位置满了。” “你……你这是……趁人之危!是……逼迫!”余德音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扯着嗓门大喊。 姜沉端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转移了话题:“这屋子里点的什么香啊?” 余德音瞬间气泄了一半,她有些心虚,吞吞吐吐道:“檀……檀香。” 姜沉放下茶杯,起身向案牍走去。想要去看那香炉的灰烬。 余德音心想那檀香应该燃得差不多了,还不信他能从灰烬里看出什么。就算看出什么来,自己也可以矢口否认。所以任由他揭开炉盖子。 姜沉往里面瞧了瞧,胸有成竹道:“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对制香略知一二。从进屋的那刻起,我这鼻子便闻到了这古怪的檀香味。”他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余德音,一字一顿道,“你这檀香确实不一般。” 余德音涨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她仿佛是一颗被剥开了的莲子,内心被窥探得一览无余。她立在那里,手足无措,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有……有什么不一般?” 姜沉缓缓靠近她,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你自然知道。”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余德音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瞬间连耳根都红了。 “你……”她抬起头,辩解道,“我知道什么?这不过是普通的檀香。” 姜沉淡淡一笑,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余德音有些无地自容,她好歹是经历过宫变,在宫廷斗争中如鱼得水的老人,此刻却被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八六岁的小屁孩拿捏住了,实在是失败、失败! “你是不是在骂我?”姜沉笑眯眯地看她。 余德音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她最后的淑女形象,说道:“没有。我怎么会骂你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姜沉嘴角噙着一抹笑,踱步道门口,回身道:“下次,你便要叫我相公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德音已是汗流浃背。她端起茶杯,猛地灌了口茶水,然后把那茶盖子狠狠地一放。“哐当”——茶盖和茶杯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小屁孩,还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等等,这茶水……她低下头,刚才只有某人倒了一杯茶。那么自己手里这杯…… 余申近日精神好了许多,身体恢复到已经能够独立下床活动了。这不,大老远就听到了大女儿的喊声。 “爹!爹!”这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分焦躁。 “姑娘必定兴师问罪来了。”此刻管事王盛也在房中,话音刚落,那声音的主人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余德音一进屋便看见余申半卧在床榻上,旁边王管事还伺候着,气势便收敛了一半。 “王盛,你去厨房看看鸽子汤熬好了没?”余申吩咐道。 “是。”王盛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王盛一走,余德音便走到父亲塌边,坐在小凳上,垂头不语。 余申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余德音沉默。 余申又道:“这都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罪旁人。” 余德音这才抬起头:“不是有人以救命之恩为要挟?” 余申一笑,缓缓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余德音嘀咕道:“父亲才与他认识多久,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余申道:“为父驰骋官场三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见此人稳重可靠,行事缜密,若科考入仕,必是栋樑之才。世道险恶,我也是希望你未来有个依靠。再怎么说,也比你一门心思往宫里钻营强。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实在不愿意你再次入宫。” 余德音闷闷不乐:“爹爹可想过,我是罪臣之后。哪有清白人家愿意真心娶我的?他不过是看着我可怜罢了。日后若厌弃了,我恐怕比入宫还要悲惨。” 余申道:“我问过人家了,他并不在意你的身份。甚至愿意永不科考,愿意留在这江都,务农也好,经商也罢,只要你平平安安便好。” 余德音吃了一惊:“他真的是这样说的?”一想起他那张笑得像狐狸的脸,她十分怀疑。 ☆、剑拔弩张 余申点头:“难得他不介意你的出身,又救过你,他手下的人又救了我。我看我们两家缘分匪浅。你嫁给他,倒不失为一桩美事。德音,你就听为父一句劝。晋王虽好,但身不由己,掣肘过多。姜家富余有足,上无高堂,下无晚辈,你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虽无大富大贵,倒也可安稳一生。需知,名利富贵不过一场云烟。我俞家四代三公一相,一后两妃,富贵至极,倒头来却……”说到这里,余申有些哽咽。
第24页 余德音被爹爹的话触动伤怀,不禁红了眼眶。 “爹爹,女儿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 “你可是不喜欢姜家小哥?”余申打断女儿的话,他怕余德音心眼太死,依旧对晋王存有私心。 余德音想了想,缓缓道:“对女儿而言,感情的事无关紧要。世上最不可靠的便是男女之情。爹,我只想让你们平平安安的。其余我什么都不要。” 余申哑然,想不到女儿居然有这番见解。 “傻孩子。你若想我们平安,你自己先得平安才是。为父将你许配给姜家,一来是为了断绝你与晋王之间的缘分,想那晋王为人正直,知道你已婚配,便不能再说什么了;二来,这姜家朝中有人,却离那漩涡中心有几分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至于太远。未来你有了姜家这座靠山,那些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人,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了。” 余德音将头枕在爹爹膝上,诧异道:“姜家竟有这样的本事?” 余申胸有成竹道:“这姜家人看似神秘,其实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可知道先朝姜太妃?” 余德音点头:“姜太妃是我朝第一大美人,生前很受宠爱,无一子半女,却圣宠不衰数年。” “不错。”余申继续说道,“这姜太妃有一亲侄,四海之内遍布他的钱庄、盐田,更是涉足漕运、江湖,他通过银钱与各地官眷往来,连朝廷都有他的眼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天下间有人的地方,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余德音抬头问:“这么说姜沉就是姜太妃的亲侄子?” 余申笑了笑:“十之八九。” 余德音埋怨道:“父亲,你连人家的家室都没摸清,就这样把女儿给推出去。” 余申悄声道:“年龄、身高都相仿。他身边的人都是影卫。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爹是沙场中爬过来的,这练武之人气息、步态,与常人不同。最重要的是,我与他接触这么些日子,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余德音默不作声。真心能维持几时?真心也罢,假意也罢,不爱也罢,爱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平安,她什么都可以付出。 姜家大院 姜沉拟定了婚期,让人誊抄了,准备送去余府。只听下人来禀报,说有个叫元燃的人登门拜访。 姜沉闻言放下笔墨,眼眸深沉。良久才道:“请。” 移步到大堂,只见一人负手而立。他长身如玉,穿着一袭月牙色长袍,玄纹云袖,华贵非常。腰间悬着赤金鱼符,发以玉簪束起,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 姜沉皱眉,这清越的气味与余德音惯用的檀香木一样。是他最讨厌,又最喜欢的味道。檀香普通,他身份高贵,却偏要用她爱用的香。 “三哥。”姜沉笑着走上前。 那人转身,正是晋王沐荣霖。元燃,是他的字。 沐荣霖细细地打量姜沉,第一次见他时,自己不过才四五岁,姜才人产子刚薨逝,他还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光飞逝,如今这小小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人。他都有些认不出他来。 “数年不见,我是该唤你姜沉,还是九弟?”自从在余府见到沐荣晗,沐荣霖便立马派人调查。这不,竟然被他查出了一些东西来。 “三哥神通广大,不过才一两日,便把我的底细摸得个一清二楚。”沐荣晗笑了笑,那笑容像四月的阳光,分外耀眼,却也纯真,清澈如许,竟然没有一丝邪气。 沐荣霖觉得这笑容很熟悉,有种恍惚回到孩童时的感觉。那时候宫里可热闹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可随着他们长大,兄弟间似乎越来越疏远。他也越来越看不透人心。他的九弟,以前沉默寡言,总是躲在暗处,独来独往。问他,他也半天吭不出一声来。现在却长成了这般爽朗阳光的少年。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恐怕会认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次居然在余府见到了沐荣晗,他心中疑惑颇多,上门就是为了问个清楚明白。 “九弟向来不问世事,不知为何出现在这江都?” “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是为了帮父皇做一件事。”沐荣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带笑意道。 “你真的是帮父皇做事?还是另有目的。”沐荣霖疑惑的目光瞥像他,质问道,“我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你。你冒充姜沉,骗取婚约,若是俞家知道了真相,俞老爷和德音妹妹会怎么想?” 这句话颇有威胁的意味。 但沐荣晗并不害怕。 “你可以去告知他们真相。”沐荣晗丝毫不以为意,道,“但音音已过碧玉年华,退婚后你让她一个女子如何自处?” 沐荣霖有些吃惊,他唤她作音音。他们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三哥别忘了,她是罪臣之后。三哥你从小备受父皇宠爱,朝臣青睐,东宫之位,也是唾手可得。你身上有太多枷锁。就算音音入了晋王府,她也不会幸福的。” 这一句肺腑之言令沐荣霖脸色苍白,他拼劲全力也只能给余德音一个侧妃之位。父皇、母妃、还有朝中那帮大臣,他们个个反对。以后的路,必定是艰辛无比。
第25页 “九弟,你……”沐荣霖喉咙动了动,沉声道,“你……你为什么非得跟我抢?” “这怎么是抢呢?是俞家老爷亲自选的我。如今吉日已定,实难回头了。” 沐荣晗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他双目灼灼,坚定地注视着沐荣霖。 沐荣霖被他眸光所灼,痛心疾首道:“父皇知道此事了吗?” 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这样的结局似乎太难以让人接受了。他这个弟弟是否是故意的呢?他明明知道自己从小便钟情俞家的女儿,却突然瞒着所有人,与俞申定了亲,杀他个措手不及! “知道。”沐荣晗淡淡地说。 “不可能。这不可能!” 沐荣霖心中一震,霍地站了起来。他走时,明明父皇答应了他,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九弟胡来。难道…… “三哥,你还不明白吗?”沐荣晗双目如潭,锐利有神。他看了看沐荣霖,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三哥平时倒是精明过人,事到临头却是个糊涂的。 “若无父皇授意,弟弟我又怎敢夺三哥所好?”此刻,沐荣晗有些不忍心去戳破这层纸。 沐荣霖瞬间明白过来,惊道:“父皇让你办的事,就是这件事?” 沐荣晗点点头:“三哥,父皇绝对不允许你娶罪臣之后为妃。你可知你上次离开江都之后,你的母妃萧淑妃做了些什么吗” 沐荣霖心咯噔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听沐荣晗接着说道:“她暗中派人伪装成贼寇,欲置俞家父女于死地。所幸,他二人均被我所救。这件事,淑妃娘娘想必并未告诉你吧?” “不可能!我母妃她绝对不可能这样做!”沐荣霖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萧淑妃的确不喜余德音,也曾多次劝说过他,两人为此还不欢而散。直觉告诉他,沐荣晗所说的事是真的,这也的确是她的行事风格。 “三哥若是不信,可以去找淑妃娘娘当面对质,也可以去问问余申,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沐荣霖的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他居然这样傻,还满心以为父皇会答应他。原来一切都是空想,父皇和母妃不过是为了稳住他而已。 沐荣晗看着沐荣霖沉下来的脸,凛然一笑:“不管是谁,若三哥再执迷不悟,恐怕俞家会再次遭祸。为了救俞家,我劝说父皇母后,说儿臣愿意替他们分忧。” 言外之意,这分忧嘛,自然是代替这个被赋予重担的三哥将俞家女儿娶了,彻底绝了他的非分之想。 “沐荣晗,你!” 沐荣霖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瞬间燃气熊熊怒火,引燃着周身的空气。恨得牙根直发麻,修长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紧紧拽着拳头,想一拳挥过去。 沐荣晗好似若无其事般,打了个哈欠,就往椅子旁一靠:“三哥你若是想与我打一架,我倒是乐意奉陪。只是如今我都快成亲了,三哥你还是手下留情,我好留着我这张俊美的脸,这样音音看了才欢喜嘛。” 沐荣霖险些一口盐焗水喷出来,他看了看窝在椅子里的少年,一副猫儿伸懒腰的模样,幡然醒悟过来。 如果自己打了他,岂不是上了他的当?他到时候回宫后,在父皇母后面前告他一状,或者是在余德音面前卖惨,那么自己就当了那个坏人,落下个不好的印象。 “九弟,你今日所作所为,他日我沐荣霖必定让你双倍奉还!” ☆、下马威 沐荣霖咬了咬牙,彻骨的恨意潮水般涌起。他看着眼前的沐荣晗,目光中有震惊、愤恨和失落。 曾经那位只会躲在人身后的孩子,已经蜕变成蝶,化为一把利刃,深深地插入他的心脏。 “三哥一路跋山涉水地来到江都,是为了求娶心仪的女子,身旁却带了个美娇娘。心不诚,便已失了先机。不像我,我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了,不会受任何人摆布,哪怕是父皇母后,他们也不可以。我想娶谁就娶谁!” 沐荣霖已无力辩解,他浑浑噩噩地听到沐荣晗说,“三哥,你拥有太多了。拥有太多,手便拿不住其他东西了。” 是啊,他是拥有太多了。他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母家又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虽是庶出,却身份尊贵。从小在父皇和母妃的宠爱中长大,众人捧着,无人敢忤逆他。他们甚至说,他将入主东宫,继承天下。可是这些,他不喜欢。他只喜欢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权力,除了给他带来万人之上的优越感,还有什么呢?除开那层权力,他便什么也不是。这些人百般讨好他,奉承他,接近他,也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地位、钱财、好处。 可唯有一个人,一个人让他感觉到真实。她从来不阿谀奉承,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便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毫不掩饰的欲望。那日,她来到他的面前,她说,王爷,我真的很羡慕你。他问她,你羡慕我什么。她回答说,羡慕你有父亲,也有母亲。他问,你难道没有父亲和母亲吗。她摇摇头,说,我有父亲,但是不像你可以天天看到他。我有母亲,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我父亲说你们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我今日瞧见了,是很大,我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也羡慕。我只是个陪读的小丫头,是你们的臣子,又不能永远呆在这宫里。
第26页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喜欢她了吧。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忘不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哪怕,他们都长大了,都变了。她在他心中还依旧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可是如今,他的小姑娘就要嫁给别人了。就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他们全都不允许。曾经,她也是出生大家,母妃说过她是唯一配得上他的女人。所以,母妃才去求了父皇把她放到宫里,选入公主侍读。曾经,那么多人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未来晋王妃的最佳人选。 现在,他们又觉得她配不上他了,便要踩了她去。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渴望权利。如果他拥有更多,那么今日便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也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沐荣霖不知何时才迈出姜府大门,明明是正午时分,他觉得天都暗了。 温姝宁早已等候在门外。见晋王出来,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乌有。 她迎了上去,欠身行礼。 “王爷,你怎么了?”温姝宁看出了他的失落,不由得上前关切问道。 沐荣霖置若罔闻,整个人像失去了精魂一般。他浑浑噩噩,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前进的人群。 “王爷。”温姝宁又喊了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是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听过很多,实在是厌烦。 “姝宁,本王叫你别跟着我,你如今还是跟了来。不如你今日就回京城去吧!”他不耐烦地丢下这么一句。 温姝宁瞬间愣住了,怎么王爷去了一趟姜府整个人就大变了一般。那里面的人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 “王爷在里面碰了硬石头,却把气撒我身上!”她嘟哝着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绝美的杏眼瞬间就泪光闪闪,叫人看了莫不心软。 曾经她的娘告诉她,女人最好的武器便是眼泪。所以她把这种武器发挥得淋漓尽致。什么时候想掉泪了,那眼泪是说下来就下来,就跟是长了耳朵一般。 “姝宁,你明明知道本王的心意如何,为何你还要如此!女子最重名节,本王让你回京,也是为你好。”沐荣霖保持着最后的耐心。如果不是看在温尚书的面上,他绝非如此好性。 温姝宁一怔,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滚落,那模样别提有多娇弱可怜了。 “我…我跟随王爷来这江都,不过是想见见德音姐姐。昔日我们姐妹一场,德音姐姐随父外迁,已与我数载未见。近日我听闻妹妹在江都,便想着能见上一面。王爷的心意,我……我怎么会明白!” 她的脸绝美,美得耀眼夺目,惊心动魄。寻常男人看一眼,便会被夺去三魂六魄。沐荣霖却觉得她只是戴着一张好看的面具,面具下是另外一个灵魂。 他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便驰骋而去。 “王爷……” 看见他居然撂下自己就这样走了,温姝宁呆呆地站在原地,十指丹蔻紧紧捏在一起,心里的恨意水涨船高。 她生得极美,那双杏眼顾盼神飞,瞳孔清澈如水,笑时眉眼弯弯,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不笑时像是一江春水,脉脉含情。秀发如墨,光可鑑人,多数披散在身后,只在侧面挽了一个发髻,戴着一个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鬓旁垂有两缕似有若无的发丝,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随着她而摆动,摇曳生姿。 只是此刻她面目因为嫉妒而有些扭曲。 她认定都是因为那个人,王爷才对她如此冷淡。如果当初伴读的人是自己,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不会不顾名节跟随着晋王长途跋涉,晋王也不会对自己一屑不顾。这都是那个人害的! 婢女竹韵来问:“姑娘可回驿站?” 温姝宁点点头,二人随即上了马车。 一路走来,温姝宁始终愁眉紧锁,心郁不抒。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对竹韵道:“王爷待我如此冷淡。我不顾名节,一路相随,也不能暖了他的那颗心。” 竹韵嘆了一口气:“我们姑娘真可怜。王爷的心里只有那个人,哪里有半分姑娘的位置。依我看,俞家的那位美貌不及姑娘你,家室也不及姑娘你,不知道王爷看上她哪一点了。这么多年了,还一点儿不忘。” 温姝宁忙制止竹韵:“休得胡言乱语。德音姐姐自然有她的好。若是没有当年的那件事,哪里有我现在的位置。哪怕跟王爷说句话,也是奢望。” 竹韵不平道:“以前她就欺负你,现在姑娘反倒还说她的好话。我看天底下没有我家姑娘这样心善的了。也不知王爷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温姝宁叱责道:“平时我是惯着你,你这张嘴越发刁钻了。现在说起王爷的不是来。回去后,我定将你发卖了出去。” 竹韵忙求饶道:“好姑娘,我也是为了你,才多说了几句玩笑话。你若将我发卖出去了,谁还替你打抱不平呢。” 温姝宁笑道:“我说不过你。只是淑妃娘娘曾提点我,要我善待德音姐姐。所以你以后万万不能再说她半句不好。若叫人听了去,王爷反倒觉得我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竹韵冷哼一声:“姑娘能忍,我不能。她现在不过是罪臣的身份,连我的身份都不如。当初皇上就该把她罚没掖庭,当最下等的宫女去。如今她远在这江都,也能被她挣出来个晋王侧妃的身份,以后和姑娘共同伺候王爷,凭她也配。”
第27页 温姝宁恼道:“我真该拿根针线将你这嘴缝上不可。” 竹韵快人快语道:“姑娘想缝便缝吧,缝上了我从此便不再为姑娘说话。” 温姝宁嗔道:“你这大胆的妮子。是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张口就胡说。等会我去见德音姐姐,你可别再这样了。” 竹韵一怔,扭头问温姝宁:“姑娘不是要回驿站吗?怎么……要去见那位?” 温姝宁看了看竹韵,淡淡一笑:“刚才我对王爷说要去见一见德音姐姐,索性就今天去会一会吧。” 竹韵闷闷不乐道:“要见也是她来见姑娘,哪有姑娘去见她的道理。” 温姝宁一面边摇头边嘆气:“你呀……”一面心里想着,自己纡尊降贵去余府,世人只会称赞她大度包容,反倒会觉得余家是恃宠而骄。王爷也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善妒的人。于己有利啊。 一干车马到了余府大门,早有门子问明了来由,又回宅内禀报去了。约莫一刻钟后,一位四五十岁的嬷嬷走出来,领着温姝宁等人进了内宅。 一路花红柳绿,蜂蝶乱舞。庭院朴实无华,却别有江南风情,倒也不失雅致。 进了两个门庭,走到萦碧轩门前,早就站着一位妇人和一个小女孩。那妇人约莫三十左右,略施粉黛,相貌端正,穿着一件宽松的绛紫色长裙,肚腹略鼓,显然是身怀六甲。那女孩大概五六岁,扎着两个羊角小辫,身着藕色襦裙,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十分机灵可爱。那妇人见客人到来,顿时满脸堆笑,领着小女孩上前一拜。 “不知温姑娘到访,怠慢了。” 温姝宁回了一个万福,起身问旁边的嬷嬷,道:“这位是?” 吴嬷嬷躬身答道:“这是我们家二姑娘,这位是二姑娘的生母章氏。” 竹韵往章氏身上身上瞧了瞧,满脸不悦,转头问道:“那你们家大姑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温家有女 章氏闻言脸刷一下红了。这摆明是瞧不上她,倒也不恼,赔笑道:“我家大姑娘说了,她是罪臣之后,已无颜见客,原本是想请你回去的。但念在姑娘你是金尊玉贵的人,既然来了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便在这里坐坐再走,也好给外面的人一个交待。” 竹韵唾了一口:“呸。我家姑娘是来见余家大姐儿的,怎地她塞来一个妾室,一个庶女,就想打发了去。” 温姝宁忙拉住竹韵的手,脸上愠怒道:“竹韵,休得无礼!” 竹韵觉得自家姑娘受了侮辱,当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哭道:“姑娘好心来探访故人,她俞家却拿出这幅做派。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温姝宁双眸含水,委屈巴巴地说道:“竹韵,想必德音姐姐自有她的苦衷,我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竹韵拍了拍温姝宁的手,安慰道:“姑娘如此好性子,倒叫人欺负了。” 这主僕二人一唱一和,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把戏演得分外精彩。章氏脸红一阵,白一阵,顿时不知如何自处。 竹韵回过头对俞家众人说道,“我是个直肠子,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左右与我家姑娘无关。你们余家欺人太甚,我家姑娘是堂堂尚书千金,你们余家又是什么身份!今日我家姑娘屈尊下顾到你这罪臣之府来,你们非但不以礼相待,反倒趾高气昂,尊卑不分。说轻了去,便是没教养的。说重了去,便是以下犯上!” 余家众人包括大气也不敢出。按理说,尚书千金并不算什么官,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堂堂兵部尚书,所以她女凭父贵,外人都要给她面子。 只听那竹韵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我家姑娘见不得血腥,不如……就罚了你家这姨娘,在院子里跪上一天半日。若那始作俑者,肯出来认个错,倒也罢了。若是还不肯出来,就跪到她肯出来为止。” 话音刚落,温家两个僕妇就要过来拉扯章氏。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侍女,章氏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快要吓晕了去。 余德婉护母心切,上前拦住那两个僕妇,急切说道:“我姨娘肚子里有弟弟,你们不要碰她!” 她力气小,被其中一名僕妇大力一推,眼看就要摔下去。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撑住身体,整个人重重摔在地板上。只听得“咯吱”一声,余德婉原本红润的脸已是苍白。 余德婉当场大哭起来。 章氏见女儿受了伤,心中焦急,瞬间有了力气,疯了般将那两名僕妇推开,像母鸡护仔般扑了过去。 “婉婉,你没事吧,婉婉?”章氏匆忙抱起余德婉,但见女儿眉头紧锁,大汗不止,心疼得直掉眼泪。 “姨娘,我疼!”余德婉有气无力,只觉得右手传来锥心的疼痛,比打手板子还要疼上十倍。 疼在女儿身痛在娘的心,章氏心宛如滴血,瞬间泪如雨下。 这时一旁的吴嬷嬷上前查看了情况,惴惴不安道:“二姑娘的手莫不是……断了。” 章氏闻言一滞,下意识地看了看女儿的手,更是哭得厉害。 温姝宁和竹韵面面相觑,竹韵不由得有点心虚,但见主子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叉腰道:“不过是轻轻摔了一跤,哪里就断了!该罚的还是要罚。来人,动手!”
第28页 话音刚落,那两名僕妇便凶神恶煞地来抓章氏。 章氏正欲用手抵挡,只听一声呵斥传来。 “慢着!” 这一声呵斥带着十足的气势,有种莫名的威严令人不得不停下,纷纷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被人簇拥着匆匆行来。她身着一袭金丝薄烟翠绿纱,绸般墨色的秀发挽成了随常云髻,簪上一枝松竹玉簪,身材纤细,却自有一股威严,教人难以违抗。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温姝宁把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一眼望去,她在众人的陪衬下,倒也十分惹眼。余德音的容貌可谓上乘,要不然也不会让晋王念念不忘。可与自己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但晋王偏偏眼里只有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如今见到余德音,她心里的不平和嫉妒再一次被勾起。 然而她尽量保持住名门千金的端庄,脸上挂着落落大方的微笑,对着余德音道:“德音姐姐,好久不见!” 嗓音娇柔婉转,愉悦动听,叫人听了就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必定是个大美人。她的确是大美人,美得倾国倾城。可今日发生在这萦碧轩的事,又让人觉得她的美貌背后藏着刀子。 余德音并未理会。经过竹韵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竹韵一眼,竹韵被她眼神所摄,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终于出来了。” 余德音置若罔闻,走到章氏面前,蹲下身子查看妹妹的手。余德婉此刻痛得冷汗直冒,见了姐姐,只一个劲儿喊疼。余德音的手轻轻拂过妹妹的额头,柔声安慰道:“没事的。” 章氏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要是婉婉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余德音站起来身来,眉头微蹙,道:“姨娘,你先带着婉婉下去吧。”又嘱咐吴嬷嬷:“吴嬷嬷,你去草安堂请个大夫过来。” “是。”吴嬷嬷领了命令直奔草安堂。章氏搂着余德婉,被几个下人搀扶着进了屋子。 待安顿好了一切,余德音眸光凌冽,眼神冰冷得如冬日寒霜。 “刚才有人说我们以下犯上,可我要说是你们恃强凌弱,欺负一个孕妇和她的孩子!温姝宁,你身边的这个婢女伶牙俐齿,倒是有一副好舌头。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依旧不减当年。只是,不知道你这位婢女的舌头能在她的嘴里待得了几时。” 余德音说着转头瞪了竹韵一眼,眼尾的余光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剜进她的心。 竹韵打了一个寒颤,犹如置身冰窖中。余德音的手段她是见过的。曾经她有一个交好的姐妹悦儿,二人一个被卖入温府,一个被卖入俞府。不过半年,悦儿就被余德音以一个举止轻浮,品行不端的由头发卖到了青楼。后来她再次遇到悦儿,已是一年后了。那日,她还是温府一个下等婢女,出门採买的时候,被一个乞丐拉住了衣角。她仔细辨认,才发现此乞丐竟然是悦儿。她已经面无全非,又聋又哑,靠着给青楼洗衣打扫度日,一双手因常年泡水里,长了冻疮,溃烂发黑,恶臭不止。青楼的老鸨嫌弃她,便把她撵了出来。竹韵多方打听,才知道悦儿在俞府时,就被余德音狠狠地打了一顿,且用药毒哑了。这些日子,她受尽折磨与苦楚,连带着听力也不好了。竹韵当场给了悦儿几个散碎银子便离去了。再次听到悦儿的消息时,悦儿已经死了。 后来,她便格外留意余德音的消息。听说自从俞觉纳了一房妾之后,余德音便对有几分容貌的婢女十分忌惮。左右不过半年,将那些稍有姿色的下人以各种理由发卖了。又听说,余德音作为公主伴读,竟然打着公主的幌子,胡作非为。将昔日怠慢了公主的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打发了。轻则被撵出宫,重则拖入暴室乱棍打死。就连昔日轻视了公主的妃子,也被她用手段弄进了冷宫。如此雷厉风行、手段强韧的人,偏偏让人挑不出错来。 在她看来,此女功于心计,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无人出其左右。一想起她之前所作所为莫不让人心惊胆战。 “你……是你先怠慢我家姑娘,我不过是为我家姑娘。”竹韵装作理直气壮,但已经输了三分气势。 “我妹妹的手已经断了。且我家姨娘今日受了惊吓,胎像不稳。若日后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当得起吗?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家姑娘说顶天了去也不过是官眷,还能大了皇子去?如今你打着衷心为主的旗号就想撇的一干二净。恐怕说不过去吧!” 竹韵一时语塞。 温姝宁见势不妙,走上前一步,躬身向余德音赔罪道:“是妹妹教管无方,放纵了下人。回去后妹妹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学着点规矩。本来妹妹今天是来看望姐姐的,没想到反倒惹得姐姐不高兴。只是希望姐姐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毕竟……以后我们都是伺候王爷的人。” 她柔情似水的眼神,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悯。若非聪明人,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温柔背后的阴险,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 余德音望着温姝宁,想起她前世种种,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只是现在自己若要硬碰硬毫无胜算,既然对方没有纠缠的意思,不如先就此作罢。日后再作打算。
第29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笑了笑,道:“温大人在朝中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你还叫我姐姐,怕是于礼不合,叫人耻笑了去。既然你说化干戈为玉帛,若我再计较下去,反倒显得我小气。原本想出来见你的,只是如今我身份特殊,见了你反倒怕给你惹出事端来。而且你这般貌美,我有自知之明,见了反倒自惭形秽了。若你还念着我,便给我留几分薄面。” 作者有话要说:  冷文冷文,我已经习惯了。 ☆、毒计 温姝宁唇角噙着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妹妹叫你一声姐姐,是心里尊重你,爱戴你,与姐姐你的身份无关。让人耻笑便耻笑了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姐姐即将封晋王侧妃,妹妹先在此恭贺姐姐了。”她心知余德音最是心高气傲,如今只是个侧妃,怕是要伤心一场了。 余德音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道:“哦。” 温姝宁没有等来她希望的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姐姐如此气定神闲,怕是早就知道了。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王爷一定早早就与姐姐说了此事。” 上一世,余德音就是从晋王侧妃开始,一步步往上爬,走到了皇贵妃的高位。起点低,没关系。只要肯努力。 “王爷的确向我提过此事。昨日我们叙旧了好久,王爷真是一个贴心的人,还送了我这个簪子。”余德音特意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有些得意,“这个簪子原本被我不小心打碎了,想不到王爷竟然找工匠用纯金镶嵌了起来,王爷说这叫做金玉良缘。额,我忘记了,妹妹一直爱慕王爷,可王爷似乎对妹妹不太上心啊。呵呵,妹妹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你……”温姝宁脸色一变,气得七窍生烟,她看了看那玉簪,的确是男子之物,一想到是晋王送的,她努力维持的端庄自持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余德音本就想气她一气,此刻目的已经达到,便粲然笑道:“不过妹妹不必气恼,王爷终归是你的。” 只见温姝宁绝美的脸闪过一丝诧异,余德音继续说道:“我与王爷确实无缘,我爹爹已经先王爷一步,与姜家定亲了。” 温姝宁暗暗吃惊,她说的姜家莫不是刚才晋王去的那个姜家?难怪,王爷的脸色如此难看。如果余德音不入王府,于自己便毫无威胁了。想到此,她心里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惬意。嘴角上扬起美丽的弧度,白皙的脸庞像朵盛开的白玉兰:“妹妹并不知情,以至于唐突了姐姐,还请姐姐大人大量,宽恕妹妹的鲁莽。妹妹只是惋惜,以后恐怕不能常见姐姐了。” 余德音看着温姝宁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险些忍俊不禁。她实在没有耐心再与她耗下去。话锋一转,道:“以后我们最好还是不见吧。” 温姝宁被她这话堵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付。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竹韵见主子落了下风,正要开口。 浦云走上前来:“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请回吧。” 竹韵吃了个瘪,也不好说什么。 温姝宁方才放下去的心此刻又纠结起来,她不敢相信余德音居然会放手,此刻狐疑的目光看向余德音,告辞道:“打扰姐姐多时,妹妹就此告退。” 走出余家大门时,竹韵还在为刚才的事牵肠挂肚,闷闷不乐。 不过,温姝宁却难得有好心情。为了以防万一,谨防那人翻身,需要再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待温家众人走后,浦云有些担忧地看着余德音:“姑娘心里是否难受?” 余德音转身,边走边道:“不过是不重要的人,还伤不了我。” 浦云亦步亦趋地跟在余德音身后,叮嘱道:“敌强我弱,还需忍耐才是。” 余德音勾起唇角,缓缓道:“只希望她得知我无缘嫁给王爷后,能有所收敛。否则我绝不放过她!” 浦云脚步一滞:“姑娘是打算……?” 余德音思索片刻,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又道,“比起此事,我倒是更担心姜沉这个人。” 浦云想了想,道:“姑娘可是怀疑他?可是我们余家已经是这般颓景了,他有什么可图的?” 余德音摇摇头:“说不好。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浦云打趣道:“依我看,他图的只有姑娘你罢了。” 余德音闻言恼道:“你怎么也学得那刁奴般贫嘴了。” 浦云笑道:“奴婢一直是那刁奴,只是姑娘不知道罢了。” 正说笑着二人进了萦碧轩,直忙到日落时分,余德婉好不容易睡着了,余德音方才出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这一日,余德音累了一下午,被浦云搀扶着走出萦碧轩。因错过用晚膳,便觉得腹中空空,忙命浦云去厨房拿些吃食。 浦云转身往厨房去了。借着月色,余德音独自沿着花园回青霜阁。 此刻正值晚春,一路虫鸣蛙叫,好不惬意。余德音无心欣赏,不过走了几步路,便听见身后一个嬷嬷叫她。 余德音停住脚步,那嬷嬷赶了上来,神色匆匆道:“姑娘慢些走。刚才门外来报,说晋王的亲卫李谦李大人来传话,说王爷在太和楼喝醉了酒,已经打伤两个人了。众人劝不住,又不敢拿住他,左右为难,这才想到姑娘。请姑娘务必前去劝劝。”
第30页 晋王素来不饮酒,一饮酒必定大闹,十个人都拉不住。余德音是知道的。但她即将是他人之妇,这倒叫她有些为难。 “崔嬷嬷,夜色已浓。你去回李大人,就说王爷酒醒后我自会相劝。等明日再说吧。” “老身也是这般回他的。只是他说见不着姑娘,便不肯走了。要不,老身陪着姑娘走一趟吧。” 崔嬷嬷是已故去的萧氏的婢女,在余府中颇有地位。余德音十分敬重她。既然崔嬷嬷发话了,她便答应了。 “既是如此,那便再叫上浦云。”余德音估摸着浦云也快回来了,就想等着她一起前往。 崔嬷嬷摇摇头,道:“老身刚才看见浦云往厨房去了,浦云说要给姑娘熬点羹汤,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来。话说姑娘是不放心老身吗?难道老身还能诓骗了你去。老身从夫人还是黄毛丫头开始就一直伺候着,随着夫人出阁,一直到生下姑娘你,整整十八载。可惜夫人命苦啊……”说着,就洒了几滴眼泪。 余德音劝她:“我当然放心崔嬷嬷你。只是浦云等会回来若见不到我……” 崔嬷嬷忙道:“姑娘放心吧。我会着人去通知浦云的。” 余德音想了一想:“那请嬷嬷稍作等候,我去屋里更衣,稍后便来。” 过了片刻,余德音头戴昭君帽,身披一件绛紫色凤采牡丹纹样的斗篷衣,便与崔嬷嬷一起出了门。 浦云提着食盒,缓缓走进青霜阁。一早便有人通知她,说姑娘去了太和楼了。所以当她发现黑暗里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青霜阁只有她一个婢女,姑娘也不在,那这个人是谁? 浦云壮了胆子,幽幽问道:“是谁?”。 黑暗里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是我。” 居然是自家姑娘的声音。 浦云将灯点好,这才看清余德音正端坐在圆桌前。 “这是怎么回事?”浦云十分好奇,只见烛火摇曳,光影在余德音的脸上若影若现。 原来余德音进屋后,便从后门出去,到吴嬷嬷屋里找来与自己身型相仿的婢女萍儿,打扮成自己的模样。嘱咐她千万别出声,一路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萍儿见有许多赏赐,便满口答应。 余德音回到屋里,也不点灯,以防打草惊蛇。 这才有了刚才的惊魂一幕。 “姑娘是怎么怀疑崔嬷嬷的?”浦云在余德音对面坐下,亲手给余德音沏了一壶茶。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崔嬷嬷仗着曾经伺候过我母亲,惯会倚老卖老。平日里她对我也是不咸不淡的,今日这么热情,反倒令人生疑。” 余德音喝着茶水,陷入了沉思。其实更令她怀疑的是晋王的侍卫李谦。上辈子这个李谦为了给他心上人悦儿报仇,屡次三番伙同温姝宁陷害自己。他十分恨她,以为是她害死了悦儿。其实这个悦儿,并不是什么良人,李谦是一颗真心错付,又被温姝宁利用,二人狼狈为奸。做了许多事出来。 浦云会心一笑:“姑娘谨慎是好,但若此事是真的呢?” 余德音抿了一口茶,冷笑道:“是真的,便什么事也不会有。若是假的,恐怕就热闹了。” 翌日一早,便有人来报,说余家大姑娘余德音私会男子,被逮了个正着,现下与那私通的男子一同被锁在房门中。叫余老爷前去处置。 昨晚浦云已将情况告知余申。余申得了消息,并不吃惊。叫人唤来余德音,这才不紧不慢上了马车。 等余府的人赶到时,太和楼底下已经围了一堆人。连同晋王、温姝宁等都到了。竹韵自然少不了在晋王面前说三道四,晋王听了只把眉头皱得更紧。 温姝宁拿帕子擦泪:“里面真的是德音姐姐吗?她怎么会……” 晋王心绪烦闷,瞪了温姝宁一眼,温姝宁便住了口。 “听说这余家大姑娘已经跟姜府的公子定了亲,怎么又在这太和楼勾引有妇之夫,真是不知廉耻!”其中一个花白鬍子的老头说道。 有一个绿衣妇人道:“这余家大姑娘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还真当她自己是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我呸!”原来此人正是给余德音说过媒的刘媒婆。因余申拒绝了婚事,她一直怀恨在心,此刻恨不得踩上一脚。 周围的老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晋王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忐忑不安,一方面他不相信余德音会做出这等事来,另一方面,如果里面的人真的是她,那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的文,我在寒风中继续更 ☆、化解 余申先一步下了马车,走到晋王面前,磕了一个头:“草民参见王爷。” 沐荣霖见是余申,脸上的神色稍有松泛:“伯父,快快请起。” 余申起身后,抹泪道:“想不到此事竟然惊动了王爷。若非那有心之人,这等丑事怎可能闹得满城风雨。这是要把我女儿的名节毁于一旦啊。”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温姝宁。 晋王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温姝宁。 温姝宁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道:“德音姐姐的事,王爷向来在意。只是那狂徒家中有个母老虎,一路跟踪过来,锁了房门,这才将事情闹大。”
第31页 余申冷笑:“我家女儿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昨夜也在家中。不知哪里得的传言,竟说我女儿与男子私会。” 温姝宁暗暗吃惊道:“你说德音姐姐在家中?” 余申点头:“正是!” “这……这怎么可能呢?”温姝宁暗自思忖,一双杏眼盘算了几圈,又道“余老爷莫不是记错了?虽然德音姐姐向来自重,我也不相信里面的那个人会是她。但是这铁证如山的,余老爷此番说辞,难道是想包庇自己的女儿不成?” 余申一听,登时来了气:“温小姐,我与你父亲还是昔日的同僚,我这人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我女儿真的干出这种事,我绝不包庇!但若是那有心之人故意毁我女儿的名节,那我绝不善罢甘休!” 温姝宁道:“余老爷是个公道人,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如果等会开门验证后,里面的人是德音姐姐,那请余老爷不要忘记自己刚才所言。” “这个自然!”余申愤愤道。 “里面的那个人当然不是我!” 马车内传出一个声音,因这声音娓娓动听,又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让人听了有一种舒适之感,就自然带有几分信服。 温姝宁脸色一变,这声音分外耳熟,让她很快猜测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被锁在房里吗?怎么这会儿竟然坐在马车里。 很快,马车的帷裳被人捲起,里面端坐的人自然是她的老熟人,余德音。 只见余德音一双縴手皓肤如玉,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上身穿着白底绡花的衫子,下裳是一件丁香色百褶裙。脸上薄施脂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笔挺秀丽的鼻子下是一张小巧精緻的嘴唇。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只是眉角眼梢的韵味有些与年龄不符。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都在猜测马车中的女子到底是谁。 温姝宁瞬间觉得她有几分刺眼,脸上的表情有一剎那僵硬,但很快转瞬即逝,欢喜说道:“果真……果真不是姐姐。定是有人认错了。” 晋王见是余德音,神色轻松不少。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把她扶下马车。 余德音看了看那双修长的手,白皙而骨节分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神圣,只略略思索过,便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两手相握,晋王觉察到她手有些凉意。余德音借着他手的力道,一脚跨上了矮凳,缓缓走了下来。 温姝宁面色阴沉,美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扭曲狰狞。她狠狠地瞪了竹韵一眼,竹韵惭愧地低下头。 余德音在晋王的搀扶下稳稳地下了马车,气定神闲道:“如果我再不出现,恐怕这身清白是被你们毁尽了。” 温姝宁尴尬地笑了笑。 晋王神色严厉:“去,一併拿了人前来审问。” 不过片刻功夫,随从们将那房门中的两人一併带了出来。 温姝宁瞪大了眼睛,这才看清那女子的相貌。那女子有几分姿色,但只是身形与余德音相仿而已。她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事情败露,还上了对方的当,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当场一个眼神丢给竹韵,竹韵立刻明白过来,悄悄离开了。 萍儿被放了出来,见到余德音,磕了个头,瞬间大哭道:“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余德音扶起萍儿,替她整理了乱发:“好萍儿,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长相凶悍,立马对萍儿拳打脚踢。萍儿躲闪不及,挨了几拳头。几个侍卫立刻将那妇人拿下了。 那妇人嘴上仍旧不停大骂:“你这下贱蹄子!竟敢勾引我丈夫!我要打死你这小贱人!” 萍儿哭道:“我不认识你丈夫。平白无故地就说我勾引他,这是作何道理!” 那妇人骂道:“你说你不认识!那他为何进了你的房间?捉姦捉双,由不得你不认帐!” 余德音忙道:“昨晚是我吩咐萍儿去太和楼帮我带几个菜回来,怎么就变成与情夫相会了?萍儿,你说是不是?” 萍儿连忙点头:“二姑娘昨日摔断了手,大姑娘哄着二姑娘,连晚饭也没吃。家里的厨子也回家了,所以大姑娘才叫我去太和楼,带她最爱吃的菜回来。谁想我一进太和楼,就被人挟制住拖进了一个房间里。后来,外面来了一帮人,把我和那人一齐捆住了,还把门给锁了。真真是冤枉啊。” 那妇人骂道:“别以为你有人撑腰就想撇干净。你这样的谎话,谁信!” 萍儿把头要得跟拨浪鼓样:“我若有一句虚言,就让我烂舌头,从里烂到外,全身溃烂而死。” 这样的毒誓一发,众人皆唏嘘。 那妇人唾道:“毒誓,谁都可以发,谁知道会不会报应!” 余德音指着那妇人丈夫问:“你一直闷不作响,可有什么话说?” 那男子只是摇摇头。 余德音冷笑道:“你若不说,便只有交给官府办了。你可知面前这位是谁?” 那男子抬眼看了看沐荣霖,摇了摇头。 “这是晋王殿下。”余德音笑了笑,明明如春风般的笑容却带着几分寒意,“今日之事,你若不老实交代,恐怕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第32页 那男子闻言突然整个人瘫在地上,他抬眼看了看晋王,眼目中难掩害怕,片刻间,就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昨日我在赌坊输光了家当,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帮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又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便答应了。他……他让我在太和楼等着一个姑娘,说只要和那个姑娘呆一晚,银子就全部是我的了。” 围观的众人见他主动招认,一时间哗声四起。 “你这人实在太坏了,竟然做这等下作之事!”之前那个花白鬍子老头又改口了。 “是啊,是啊,简直太坏了!”众人纷纷附和。 晋王忙追问道:“你可知这人是谁?” 那男子摇摇头:“回王爷,草民确实不知。” “年龄多大,是男是女?可有什么特徵?”晋王又问。 那男子想了想,道:“十八九岁,是个女的,长得挺好看。对了,她有京城口音,就跟王爷你的口音一样。” 沐荣霖闻言,转头看了看温姝宁。温姝宁脸色骤然一变,慌忙掩饰道:“这单凭年龄和口音,范围也太大了,江都商贾众多,人来客往的,就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晋王眸光微睐,又问那男子道:“你仔细看看,那个人是否在这些人当中。” 温姝宁显得胸有成竹,晋王要抓现成的,那肯定是抓不住的。竹韵早已离开,如今想查到自己身上,怕是比登天还难。 那男子往周围看了一圈,摇了摇头,答道:“不在!” 余德音捕捉到温姝宁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瞭然,此男子口中的女子定是悦儿。年龄、外貌、口音皆相仿,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当即对晋王道:“王爷,民女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昨天傍晚,民女家的崔嬷嬷来禀报,说李谦李大人来传话,说王爷你在太和楼喝醉了酒,让民女前去劝劝王爷你。可是民女当时身体不适,便推脱了。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联。” 沐荣霖面色一沉:“我昨晚并未酒醉。李谦为何要说我醉了?”他转身向人群中寻找李谦的身影,无果后问:“他人呢?” 亲卫兵立刻回话:“回王爷,李谦从昨晚开始便消失了。我等找了好多地方,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沐荣霖已经认定李谦跟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痛心疾首道:“李谦跟随本王已七八年之久,他居然瞒着本王,做出这等事来!” 余德音所幸挑明了话,道:“看来,是李谦有意引我去太和楼。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萍儿认成了我。王爷,此人心思歹毒,想要毁我名节,置我于死地。” 沐荣霖颇为贊同她的推测,当即对手下的人命令道:“全力捉拿李谦!务必留活口!” 余德音笑道:“王爷英明。” 萍儿喜不自胜,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谢王爷,谢姑娘。” 围观的百姓见真相水落石出,都没了兴致,纷纷散开了。 余德音把萍儿扶起来,是又心疼又愧疚,毕竟萍儿做了自己的挡箭牌,受了一晚上的惊吓,好在如今真相大白,还了她一个清白。 “萍儿,你受苦了。” 萍儿猛地摇摇头:“能为姑娘分忧,是奴婢的荣幸。” 余德音瞧出她有几分机智,随即对她点了点头。萍儿会心一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千言万语皆在一个眼神。只是这个眼神只有她们主僕二人知晓。 余申微微笑着,向晋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爷为小女主持公道!” 晋王抬手:“伯父言重了。本王眼里见不得那些污糟东西,有些人还是要把心思放在正途才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向温姝宁。 温姝宁唯恐晋王知道了些什么,难藏眼中的惊恐之色。 余德音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对余申说道:“爹爹,萍儿受了惊吓,不如你和萍儿一同坐马车回去吧。” 萍儿受宠若惊,余家的马车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坐两个人。自家姑娘主动把位置让出来给她,是姑娘心慈貌美。而自己若幡然接受,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当即婉拒道:“姑娘,奴婢这粗胳膊粗腿的,走路便是了。” 余德音按住了她的手,不容她推辞,将她送上马车。 “爹爹。”余德音向余申伸出手,余申“嗯”了一声,拜别了晋王,也上了马车。 马夫挥动马鞭,马车逐渐加快速度,向远方驶去。 晋王望着马车远去,见余德音落单,便道:“你的马车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我送你。” 余德音婉拒道:“不用了。这里离余府不远,民女走着回去便好。”说着欠了欠身,便告辞而去。 ☆、讨厌的姜沉 余德音向来在男女之事上不拖泥带水,她今生决定不与晋王共结连理,便是没给他任何机会。可就算是如此,沐荣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追上前。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见余德音眉尖若蹙,想是她被人构陷,心情不佳的缘故,根本没察觉到她眉间的疏离。此刻心中犹如堵着一块巨石,闷闷不乐道:“我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动用我的人!”他从小便是呼风唤雨,哪里尝试过被人背叛的滋味。
第33页 余德音瞧他跟了上来,也不好再板着脸了,情意不在友情在嘛,于是边走边道:“所以王爷也怀疑李侍卫和崔嬷嬷是有人指使的?只是,如今查下去也怕是晚了。” 沐荣霖无奈地点点头:“一日不见到他们的尸体,我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余德音笑了笑:“想不到王爷也有如此决断的时候。” “那也是因为他们居然敢动本王心爱的女子!”二人并肩而行,沐荣霖话刚一出口,便知自己有些冲动了。余德音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沖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沐荣霖有些许尴尬,如今余家执意要将她许配给姜沉,自己说这般蠢话岂不是给别人徒增烦恼?沐荣霖啊,沐荣霖,你傻不傻!他兀自摇头,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那姜沉,你真的了解他吗?” 余德音看了看沐荣霖,说得云淡风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多少女子在出嫁前都未曾见过自己的丈夫一面,日子不也一样过吗?”唇边的笑容显得十分端庄,似乎是在说别人一般。 沐荣霖心下凛然,缓缓道:“我总觉得你不会是这样的女子。你素来是个有己见的人,怎可将自己的终身随意託付给一个你不了解的人?” 余德音闻言淡淡笑道:“人啊,都是会变的。王爷为何就是不相信,你喜欢的那个女子已经变心了呢。”这番话说得极其轻巧,却击中要害。 变心?沐荣霖步伐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颤慄道:“你……莫非你……真的喜欢上了他?” 到了此时,他犹然纠结于这些卿卿我我之处,却从来未想过,她为何要这样做。余德音停了脚步,看向沐荣霖,只道:“王爷是人中龙凤,是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人。天涯何处无芳草,王爷又何必只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呢。若王爷执意如此,总会有人按奈不住,做出那些污糟之事出来。今天是这个人,明天又是那个人。今日是别人倒罢了,若来日是淑妃娘娘,不知王爷又该将如何面对。” 是啊,不就是因为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勉强在一起,将会害人害己吗?沐荣霖闻言,心下迷惘,踉跄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曾经,母妃指着余德音说,那就是你未来的王妃,你以后要好好对待她。他信了,他用尽力气去爱,好不容易铸造起来的城墙,却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如今他想挽回,却已是来不及。 余德音轻轻道:“霖哥哥,你知道。” 霖哥哥,是她幼时私下对他的称呼。如今时隔若干年,再次听到她这样叫自己,沐荣霖只有心痛。他内心挣扎几番,终于说道:“是,我知道了。” 余德音满是愧疚,想起前世是她背叛了他,不由得心如刀绞。 “王爷,就送到这里吧。”她停下脚步,眸光带着雾气,只是望着远处。 沐荣霖心中苦涩,再次低声问她:“你当真要嫁给他?” 余德音咬了咬唇,轻轻点头:“嗯。” 沐荣霖觉得胸口犹如被大锤一击,瞬间痛彻心扉,也像是突然醒转过来,他眸光灰暗,望向余德音,决绝道:“既是如此,那本王祝你们白头到老!” 四目相对,余德音心如刀绞,她飞快地转身,眼泪忍不住一滴滴从脸颊滑落。 晋王望着余德音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身。 缘聚缘散,原是人心。 “王爷。”温姝宁站在离他不远处,眼眸含着一波秋水,一颦一笑已是颠倒众生。 * 余德音以为自己不会再流一滴眼泪。她想如果他不是晋王,她也不是罪臣之后,也许会是一对令人艷羡的夫妻。她每每面对晋王,心里除了愧疚,便是自卑。她这样的人,是配不上那样好的男人的。他需要一个能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妻子,而不是她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为了她,他可以众叛亲离,但那样不值得,不值得呀。 余德音茫然若失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泪水就像凶猛的洪水,一旦决堤,便一发不可收拾。 嘈杂喧闹的街头,到处都是叫卖声。但这些声音对她来说,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几不可闻。她脑海里都是沐荣霖说过的话,翻来覆去,挥之不去。从今往后,她和他便只能是那陌生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永生不再相见。再见了,她曾经的梦! 街边上,有许多人看见她一边抹着眼泪静悄悄地哭泣,一边沿着拥挤的街道向前走着,茫然无措,像失去了精魂。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又来自何处。 “哎呀,你看那位小娘子哭得可伤心呢。” “是啊,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呢。” “呀,她这是要往哪里走?” “不好了,要撞上了!” 余德音从来没有这样失意过,她不知道自己快要撞上什么了。只觉得眼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铺天盖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餵……”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和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余德音抬起头,一张稜角分明的俊脸映入眼帘。他皮肤白皙,唇色绯红,一双耀眼黑眸,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若寒星,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
第34页 余德音无心欣赏他的脸,低垂了眼眸,往旁边挪了两步,径直向前走去。 姜沉一把把她拉回来。 “余家的人都在找你!”他有些恼怒,她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余德音沉默。 “是余……是岳父大人担心你,所以拜託我前来寻你。”他解释道。 余德音抬起头,冷笑道:“你好得很!你以为我们余家离不开你了吗?什么事情都要靠你来解决?我告诉你,没了你我们也能好好的!” 这句话带着十足的火.药味!姜沉一听,瞬间火冒三丈!就因为和沐荣霖分手了,她就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真的是可笑至极!想起前世种种,她哭着跪着求他,那低贱如泥的姿态,就只为了求得荣华富贵。这一世,她突然不要那些权位,变得陡然高尚起来。还真的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呢!他突然捏住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说道:“以前,是你求着我,说要做我的女人!现在又翻脸不认帐了吗?” 余德音哑然,自己以前都不认识这个人,何曾做过那样的事。他莫不是疯掉了? “姜沉,你莫信口胡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她突然醒转过来,要是姜沉是个神经病,自己的一辈子岂不是葬送了? 姜沉见她活转了过来,手一松,笑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我救了你,是让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余德音又抬起头看他,冷冰冰地说:“我没事。”光洁白皙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子。 姜沉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擦掉余德音脸上挂着的泪水。余德音头微微一动,巧妙地避开了。那双手又趁势伸向了她头上的那只金镶玉的螭龙玉簪。 “这玉簪不适合你!”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皱了皱眉,命令道,“以后不准再戴着!”说着就揣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余德音想夺过来已是来不及。她一把抓住姜沉的左手,伸了几只手指往衣袖里面寻找。却见姜沉右手又把玉簪放进胸膛里,余德音又伸手去摸他的胸膛。摸了几下,余德音觉得不对劲,脸瞬间红了。 “你……你……”她又气又羞,“还给我!” 姜沉笑道:“这只玉簪暂且放在我这里保管。待有一日,你心里不再想着他,我便还给你。” 余德音脸红得更加厉害。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连玉簪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我想着谁?我谁都没想。”余德音矢口否认。 姜沉低头看她,认真说道:“你的事我哪一样都晓得。你否认也没用。” 这番话说得,好像他们很亲近似的。余德音心想,这姜沉,起初见他,以为是个稳重的,没想到居然这样戏弄自己。罢了,罢了,他救过自己,就不与他计较了。 不过,经过姜沉这么一闹,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正欲离开,却见浦云匆匆赶来。 “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浦云找了余德音一下午,此刻正焦急万分。见姜沉也在旁,脸上瞬间阴转晴,上前福身道:“原来姑爷也在。” 余德音一听,急了,道:“你叫他什么?” 浦云怕余德音翻脸,忙否认道:“没有。姑娘你听错了。” 余德音把她拉到一旁,悄声说道:“他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怎么都胳膊肘往外拐!” 浦云摇摇头:“天地良心,我的心是向着姑娘的。” 罢了,罢了。反正还没过门,嫁与不嫁还很难说呢。 回府后,余申少不得又把余德音叫到跟前,千叮万嘱道:“今日之事只是开始,往后如何还很难说。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余家。女儿啊,你一定要听为父的话。最近切莫外出,有任何异动要告诉为父。” 谁知第二日,姜沉下了帖子,说姜府要办牡丹宴,余申便拖着余德音进了姜府。 按照她前一世的标准,她是绝对看不上这姜沉的。只是有几个臭钱罢了,哪像晋王王爷这般身份尊贵。入王府,才有机会母仪天下,成为人上人。只是她上一世的结局不太好,好像争来争去也没意思。这辈子安心当个富有的人,倒也不错。 但是,有一件事,她还惦念着。就是那个尚书千金温姝宁,凭着家室背景,以后傍上晋王,一路飞升,倒是有可能母仪天下。那自己永远要在这江都仰人鼻息,看他人畅快惬意。更何况她纵奴刁难余家,又设计陷害自己。一是想让自己名节全毁,二是伤了晋王的心,三来也是想毁了眼下这桩姻缘,四来便是让天下无人敢娶。此计谋可谓一箭四雕。毒,真毒。 余德音想起来心里就有气。牡丹宴上,她一直在想这事。琢磨着怎么把这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给摘了。 今日这宴会,办得是大气磅礴。江都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到了。男人在外院饮酒行令,女人则在内院家长里短。姜府占地广袤,府中亭台楼阁,流水曲觞,湖水山色,应有尽有。余德音很满意,虽然比不过皇宫,倒也是华丽恢弘。 余申父女一进府,便有许多人围上来。有人拱手喝道:“恭喜恭喜,余家小姐与姜家公子,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第35页 又有人附和:“早就听闻余小姐貌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难怪姜公子如此钟情啊。” 也有人嫉妒讥讽的,不过碍于场合,只得悄声嘀咕几句。 “这余家不过是小门小户,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巴结上姜家。” “听说余家以前是从京城迁来的,好像与晋王交好。这姜公子莫不是想攀上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看文的同志?能否冒个泡呢 ☆、缘分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余家原本不姓余,姓俞。祖上也是当过官的。据说参与了谋反……” “诶,我不信,谋反是大罪,还能有活路?” “这倒也是……” 几个人越说越起劲。虽然人声吵杂,但余申还是听见了。脸面也不好拉下来,拱手向道贺的人回礼道:“多谢多谢。” 余德音被姜府的下人引至内院。内院早已坐了黑压压一片人。香粉胭脂混杂着汗味,熏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余德音想往僻静的地方坐,偏不巧被几个命妇拉住了,往人群里一塞。 “姑娘可真的好福气啊。姜郎年纪轻轻,就挣得这样大的家产,日后可谓取之不尽啊。”其中一个白胖妇人笑着说。 她衣着朴素无华,但举止带着几分贵气。一脸的福相,笑起来两眼弯成了新月。乃江都太守之妻沈氏。 另一个窈窕点的妇人道:“姜郎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哎呀,我可真是羡慕你们啊。我家那位除了一身武艺,也不通文墨,着实无趣。” 这位穿金戴银,有几分气质,但打扮却稍显俗气。乃地方抚军之妻汪氏。 沈氏翻了一个白眼:“得了吧,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老爷虽然官居四品,却是一身清白,两袖清风,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这有权也得有钱才好呀。你说是吧?余姑娘。” 余德音喝了一口茶,尴尬地笑了笑:“是……” 沈氏翘首道:“说起来,我等还未见过姜公子,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出现。” 汪氏道:“这个姜沉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家的拜帖都下了三回了,也如泥牛入海,半点回音也没。今个儿倒是稀奇了,姜家竟然主动给我家下了拜帖。” “可不是吗?”沈氏摇着白翎羽毛扇,道,“兴许是人生地不熟。这不,他刚来我们江都地界,扎根不稳,就在这里置了这么大的宅子。啧啧啧,真是富可敌国啊。这牡丹宴啊,也真是热闹。江都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正说着,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绝色丽人被人簇拥着,从廊下走过来。她一出现,就引得众人神往惊嘆。连着余德音身旁的两个官眷都啧啧称赞。 “听说这位姑娘是尚书千金,瞧着那做派,真真是天上仙女儿下凡似的。”沈氏说道。 “沈姐姐见多识广,我竟是不认得。还请姐姐多多引见才是。”那窈窕妇人立刻满脸堆笑,怂恿着沈氏前去。 沈氏不好意思地看向余德音,吞吞吐吐道:“那……妇人们就先告退了。” 余德音笑着点点头。 二人说着便跟着人群涌了过去,到了温姝宁跟前少不得恭维巴结几番。 余德音瞬间松了一口气。如今那些人都往温姝宁那里凑了去,这边便松泛了许多。 浦云往人群里看了看,俯身低头凑到余德音耳边,声音带着几分不悦:“姜公子怎么把她也请来了?” 余德音磕着瓜子,轻描淡写道:“必定是晋王来了。” 浦云望着温姝宁,冷笑道:“我是没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余德音瞥了浦云一眼:“你啊,以前还提点我要忍耐。怎么现在倒沉不住气了?” 浦云讪讪道:“以前我倒觉得她只是耍些闺阁小女儿家的心思,却没想到她竟然心思如此歹毒。若不是姑娘机警,恐怕难逃她的计策。” 余德音继续磕着瓜子,淡淡笑道:“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宴会之上,我们还需防着她好。” 这厢,温姝宁哪里看得上这些身份低的女眷,只是为了维护她平易近人的形象,这才隐忍着应付。她不过是跟着晋王来的,才刚一进来,王爷便消失了。她心中担忧,从外院一路寻到内院,结果发现余德音还坐在人群中,这才一颗心落地。 她眼睛的余光瞥向高台,见余德音压根儿没看见自己,吃着糕点果子,喝着茶水,悠闲自在。 自己却被好些女眷围住了,动弹不得,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别人。 余德音几杯茶水下肚,觉得肚子撑得厉害,拍了拍手,将瓜子壳拍落。这才站起来,带着浦云一齐往后花园消食去了。 温姝宁见余德音走了,忙对竹韵使了一个眼色。竹韵心领神会,对众妇人道:“我家姑娘乏了,还请各位让让路。” 说着,就护着温姝宁出了人群。温姝宁担心余德音私会晋王,又怕被发现,只带了竹韵一个婢女,装作漫不经心地跟在余德音身后。一步一停,暗暗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余德音走得极慢,一面欣赏着景色,一面和浦云闲聊。
第36页 姜府有一处极大的湖泊,整个湖碧波荡漾,四周绿树成荫,低矮的如茶花、牡丹、蔷薇等,高耸入云的有那香樟、合欢、老槐等。池馆水榭,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其中一条长廊从这头延伸到那头,横跨整个湖面。一眼望去,烟波浩渺,长廊尽头看不到边,似消失在浓雾中。简直宛如仙境。 石板路古朴典雅,一路延伸到长廊。余德音顺着石板路走上长廊,见湖里还有金色的大鲤鱼,便叫浦云返回拿了些鱼食来。浦云取来鱼食,双手打开木盒子,放到余德音面前。 水葱般纤细的手捻起鱼食,点点洒在湖中。浦云趁机悄声说道:“姑娘,我刚才瞧见温姝宁和竹韵在后头。” 余德音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笑道:“我与姜家定亲的消息想必已是传遍江都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她就这样怕我私会晋王。” 浦云嘆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她认为姑娘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才想要斩草除根。姑娘你若再仁慈下去,恐怕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余德音就喜欢浦云这般聪慧之人,自己只需要说一句话,她便理解分析得十分透彻。说的话往往还能力拔千斤。 “不知道这长廊到底通向何处?”余德音餵完鱼食,目光看像那团浓雾,又道,“我不喜人多的地方。你陪着我去那边看看吧。” 说着主僕二人又继续往前走。雾气也越来越浓,好在长廊上挂了不少的大红灯笼,映照下倒也看得清前方的路。 余德音原本打算趁着浓雾,支开竹韵,推她下湖,就好像前一世温姝宁对付自己一样。却不巧,听见浦云在耳畔道: “姑娘,你看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浦云眼尖,因她担心路面湿滑,所以一路走来,十分小心。这才让她发现了地上居然有个人。 余德音顺着浦云的视线望去,果然也看见了。此时,一阵风飘来,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酒味和一些十分难闻的味道。余德音用帕子捂住鼻子,吩咐浦云道:“去看看!” 浦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正要查看,却见那地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抱住了浦云,嘴里诳语道:“小娘子,你教我一阵好找!这下你跑不掉了吧!”说着嘴就凑了过来。 浦云大惊失色,捂住他的嘴,挣扎着。 余德音见势不妙,慌乱中从地上捡了个石头,往那人头上砸去。那人闷哼一声,仰头栽倒在地。 余德音并没有用十足的力气,那人头上只起了一个大包,此刻已是晕厥了过去。 浦云用脚踢了踢那人,确定他毫无危险后,方放松了警惕。仔细一看那人,突然觉得嵴背发亮,道:“姑娘,想不到竟然在此遇到这个狂徒!” 余德音有些吃惊,便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浦云看了看余德音,平了平气息,道:“他叫孙嵩,是个最好酒色的。江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无论是良家妇女,还是青楼女子,被他看上了,就没有一个不被糟蹋的。昔日他强娶民女,还闹出过人命来。孙员外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我听说他连十一二岁的女童都……” 余德音皱了皱眉:“天下竟有此等龌龊不堪之人。”孙嵩这个名字她很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浦云回忆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便道:“后面温小姐还跟着,会不会遇上……?” 余德音突然想起来,这孙嵩原是刘媒婆前来说媒的人家,早就听闻他是色中饿鬼。想不到竟然在此遇见,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呵,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她陡然心生一计,对浦云附耳说了几句。浦云心领神会,转身就往回走。余德音望着那团浓雾,目光更加深沉。 浦云见孙嵩依旧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便拿帕子往湖里搅了搅,将那帕子上的水甩在孙嵩脸上。 “唔……”孙嵩被冷水一激,已经有醒转的迹象。 这边温姝宁见余德音往浓雾里走了,心中更加疑惑,正欲和竹韵上前探个究竟,发现浦云又折了回来。二人慌忙往旁边的花丛里藏了。 “姑娘交待的事情,奴婢一定办成!”浦云的声音在静谧的湖镜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往左往后看了看,步伐小心谨慎,显得十分鬼祟。 温姝宁不由得好奇,到底余德音交待了什么事。她灵动美丽的眼睛看了看竹韵,然后把目光移到浦云身上。 竹韵瞬间明白过来,朝温姝宁点点头。待浦云离去后,二人方才出来。 “去吧。”温姝宁压低声音,命令道。 竹韵心领神会,拜别了温姝宁,只小心翼翼地跟在浦云身后。 ☆、孙家二郎 温姝宁的云头锦履缓缓踩在石板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她特意放慢步调,走走停停地往长廊深处行去。越往里走,酒味越发浓郁。她纳闷,莫非余德音在此饮酒? 她停住脚步,却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那男子约莫二三十岁,身姿清瘦,穿一件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玉冠束发,五官轮廓分明,两腮处宛如关公般绯红,眼眶四周更是透着浓重的绯色。走路歪歪扭扭,让人一看便知,已是有六七分醉。
第37页 孙嵩醒转时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便顺着声音寻了过来。在灯笼照射下,他见不远处站了一名绝色女子。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烟波缭绕,她周身像裹在一层洁白的纱衣下,衣袂飘飘,像极了天上的仙子。 孙嵩看得魂都掉了。再一看,她身段婀娜,曼妙无比。那细细的腰肢,如初春的烟柳,柔软妖娆,不及盈盈一握。那露出的后颈,洁白如玉,光滑如瓷,令人遐想。 他不由得想起了楚王与巫山神女相会的故事。 温姝宁眼见那人的目光越来越大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你看什么!”这声音愤怒中夹杂着几分胆怯,却是悦耳婉转如黄莺。 “仙子!”那男子眼睛放光,此刻恨不得立刻把她搂在怀里亲热。话音未落,便像饿狼扑食一般扑过来。 温姝宁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许多,转身就逃。但她素来娇弱,还没跑几步便被孙嵩一把抓住。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温姝宁挣扎了几番,那孙嵩虽然醉酒,力气也要比女子大许多。见她挣扎,便欺身压了上来。 温姝宁险些喘不过气来,两只手胡乱捶打,又被孙嵩掣肘住。这下真的是动弹不得。 孙嵩香玉在怀,哪里肯放手,恣意轻薄了一番。温姝宁哪里受过如此□□,瞬间大哭起来。 “小娘子,要怪就怪你长得跟天仙般。爷今个儿就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说着就去拉扯温姝宁的纱衣。 “你这个淫贼!我父亲是兵部尚书,他一定不会放过你。来人啊,救命啊。”温姝宁哭得梨花带雨。然而那边宴会正盛,人声吵杂,哪里能听见她的喊叫。 “你父亲是兵部尚书,我父亲还是皇帝老儿呢。” 那孙嵩红了眼睛,一双大手探入亵衣,狠狠地揉捏。柔嫩的肌肤经不住折腾,瞬间红了一片。 温姝宁呜咽着,感受到了绝望。 “混帐东西!还不快快把他拿下!”一声叱责宛如惊雷,打破了这糜烂的氛围。 话音刚落,四五个大汉上前来将那孙嵩绑住了,拖了下去。 温姝宁得以解脱,但她很快陷入了另一个绝境之中。 刚刚救她的人居然是晋王。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后站着一大片男男女女。其中之一便是面无表情的余德音。 她瞬间无地自容。她输了,输得彻底。她的清白,她的尊严,她的矜持,都如同这浓雾,一散而尽。 “王爷……”她狼狈地坐起来,用仅有的衣物裹住身体。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的紫一块,上面还带着纷乱的吻痕。头发散乱,钗环落在一旁。看上去十分可怜。 男人们觉得不忍心,立刻转了身去。女人们则看戏般指指点点。 “哎呀,这不是温尚书家的千金吗?怎么成这样了。作孽啊作孽。”汪氏十分痛心地拍了拍手。 同为女人,她理解那份屈辱。更何况是温尚书家的独女,比她们这些女人都要高贵得多。 “这以后,可还要怎么嫁人啊。”女人八卦起来就没完没了。 “尚书家的千金,真是可惜了。”众人纷纷摇头。 这时竹韵不知道从哪里赶来,听见众人的议论,脸色一变,瞬间明白出了事。她推开人群,竟然看见温姝宁衣衫不整地瘫坐在青石板上。 “姑娘,姑娘不要怕,竹韵来了……”她飞奔到温姝宁面前,一把抱住温姝宁,早已泣不成声。 温姝宁眼神空洞,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十分木讷呆滞。竹韵的手刚一接触她的身子,她的身体便僵直起来。 “滚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嘶叫着,一把推开竹韵的手。 竹韵跪着往前挪动几步,轻声安慰道:“姑娘,是我,我是竹韵啊。” 温姝宁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珠一动,目光顺着声音寻去,辨认出那是竹韵的脸,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主僕二人拥着大哭一场。 那孙嵩嘴里依旧稀里糊涂地嘟哝着,不过是些入不得耳的腌臜话。有人拿了一块破布给他嘴堵住了。 当即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孙员外家的二郎吗?” 孙二郎,是孙嵩在家里的排名。只听那人又嘆道:“我就说,也只有这货如此胆大包天了。这回,孙员外怕是保不住他了。” 立时就有官员对晋王附耳道:“这孙二郎是我江都一大祸害,平日残害无数良家妇女。今日竟对温大人的千金下手,着实令人愤慨。” 晋王一听,压着怒气道:“既然是个祸害,为何留他至今?” 那官员当即变了脸色,双腿直打颤:“王爷,这实在是因他……因他家有亲眷在京,每每出了事,便搬出那尊大佛出来。下官也是被逼无赖啊。” 晋王冷笑道:“这么说,你们是被逼无奈。那本王还要同情你们。” 那官员听出了晋王话里的意味,吓得冷汗直流,当即下跪磕头道:“王爷,是下官无能,还请王爷见谅。如今王爷你在江都,正好可为此事做主,想必那孙家想要再救他,已是不能了。王爷,下官在此代表全江都城的父老相亲,求王爷将这孙嵩法办,还江都城一个清宁。”
第38页 这地方官员在官场里泡了几十年,学得是油头滑面,这几句话立刻就激起群愤,众人纷纷跪下来,求晋王为民做主。 晋王偏偏不吃他这一套,道:“孙嵩之事本王自会做主。可你等畏惧强权,法外开恩,也难逃罪责!” 那官员本想矇混过关,却不料晋王心如明镜,刚正不阿,丝毫不肯放过自己。当即吓得昏死过去。 这时,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个老者,当即给了孙嵩一个响亮的耳光:“你这畜生!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今日闯下弥天大祸,万死不能辞其咎!就让老朽来把这个畜生结果了,省得让王爷亲自动手!” 说罢,手里掏出一把匕首,就向孙嵩刺去。说时迟那时快,晋王身旁的侍卫一个抬手,将那老者的匕首打落。 那老者见刺死不行,瞬间跪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孙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生了这个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冤孽啊,冤孽!” 晋王冷眼旁观道:“看来这江都的水实在是太深,本王这一躺是来对了。传本王的令,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不得出城门一步。若有违者,当以重罪处理!” 又对身旁的人说道,“将这孙员外和孙嵩一併带下去。本王将亲自审问。”众人领了命令,带了一干人等下去。 余德音的眼睛一直盯着温姝宁,旁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此刻,只见晋王走了过去,将自己的长袍解下来披在温姝宁身上,又嘆了一口气。 “姝宁,母妃曾来信,让我务必照顾好你。可是……”沐荣霖愧疚万分,“可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向母妃交代。” 温姝宁对男子的靠近十分戒备。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竹韵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哀嚎道:“王爷,我们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沐荣霖沉默。温姝宁绝非善类,如今遭此大祸,也算是罪有应得。但看着温姝宁那弱小无助的模样,心中又不忍心。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 “找人看好她,不要让她自己伤了自己。养好伤后,立刻回京。” 温姝宁一听到回京这两个字,仿佛又活了过来。 “王爷,求你不要把我送回京城去。我父亲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打死我的。”她哀求着,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 温尚书爱女如命,但更爱门楣。如今女儿被人玷污,很可能觉得她侮辱了门楣。 “你是温尚书唯一的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温尚书视你为掌上明珠,你怎么会这样想。”沐荣霖侧头问她。 “他会的。他会觉得我丢了温家的脸,觉得我不配当他的女儿。王爷,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好不好?”她匍匐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经破溃出血。 沐荣霖以为她受了刺激,此刻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便转头对竹韵说道:“看好你家姑娘,快快回去休息。” “是。”竹韵去牵温姝宁的手,劝慰道,“姑娘,我们回家吧。” 温姝宁一把甩开竹韵的手,大哭道:“王爷,你不能抛下我。我只有你了,王爷……是俞德音,是她做的。她为了报复我,一定是她。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时,众人又把目光纷纷投向余德音。 余德音料到她会这样说,冷笑道:“我与那个狂徒根本不认识,温小姐为何要栽赃陷害于我。陷害了一次,还要陷害二次不成。” 晋王目光微睐,瞥向了温姝宁。 ☆、剪花 只听温姝宁发出一声冷笑,手指着余德音,愤恨说道:“我陷害你?我何时陷害过你。明明是你引我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局。你说你不认识,那为何他偏偏只……只对我做出此事。他不可能没看见你,对,当时不可能没看见你。”她垂头兀自低喃,豆大的泪水像雨水滴落,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不是你?一定是你指使的,对,一定是你!你好狠毒啊!” 余德音哭笑不得:“我看温小姐对我误会颇深。这孙……二郎是个醉酒的人,我又如何能控制指使。俗话说,酒不可过量,话不可过头。此等无根无据之说,温小姐还是少说为妙。” 温姝宁悲愤交加,怒道:“俞德音,你少在此装腔作势。你敢说你今日没做过?” 余德音上前几步,质问她:“温小姐一口咬定是我所为,可有什么证据?” 温姝宁低垂了头,眼睛眨了几下,泪水滚落下来,她并没有证据。是她跟踪了余德音,是她不放心晋王,是她让竹韵先行离开。全然是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既然无证据,还请温小姐慎言。”余德音对她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又对身后众人说道:“为着温小姐的名声,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众人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我等什么也没看见。”说完,作鸟兽状散去。 一时间湖边恢复了平静。只余下竹韵的哭声,水声和鸟鸣声。 余德音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温小姐请放心,这些人都是地方官员和官眷,看在温大人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第39页 温姝宁看着余德音洋洋得意的模样,心中的恨意到达了极点。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余德音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余德音转头对沐荣霖说道:“王爷,如今此事闹得这样大。又是在我未来夫君的宅子里出的事,德音难辞其咎。还请责罚。” 沐荣霖听她说未来夫君四个字,心中瞬间沟壑万千,但面上依旧是语气温和:“此事与你无关。你万万不可自责,伤了身子。” 沐荣霖对余德音的关切犹如一记重拳击打在温姝宁的心上。他越是珍爱那个女人,她心中越是痛得厉害。就犹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痛苦?为什么?她这样卑微地爱着他,却换不来他半点疼爱。 他的所有温暖都是给那个女人的!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此刻,她清白被毁,他更会嫌弃她,厌恶她! 她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温姝宁大笑一声,用力推开竹韵,一下跃入湖中。 “俞德音,你会有报应的!” 宴会不欢而散。虽然温姝宁被救上来了,但身上的病容易治,心病却难医,从此一病不起。每每碰见男子,或听见男子的声音,便犹如一只受伤的小羊羔,浑身颤抖。 余德音也纳闷,她的计谋完全偏向了另一个方向。原本她也没打着十足的坏主意。既然温姝宁跟踪她,她不过是引人上钩罢了。那长廊在靠近湖心的中间另有一条路,她见着孙嵩后,便从那一条路绕道走了。而孙嵩醒来后,抬起眼睛看时,恰好看到了温姝宁。如果孙嵩是那正人君子,温姝宁便也可逃过一劫。可孙嵩偏偏是那好色之徒,醉酒壮人胆,便光大化日之下□□了温姝宁。余德音想着,如果孙嵩真的做出不轨之举,自己也是以牙还牙。且自己有办法制止孙嵩,当场不过想给她个教训罢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来围观。都要怪姜沉这个人,他派人来传话说湖面美景如画,非要去湖中心的凉亭饮酒作诗。主人家发话了,客人们兴致高,便一齐涌了过来。他自己的牡丹宴,他却连半个人影儿也没出现。甚至,整个江都,都无人见过他。 事情不日便传到了京城。温家派人将温姝宁接回了京。据说,温姝宁的额头留了疤,每日寻死觅活,状若痴癫。那孙嵩被判了流放,在半路中摔下山崖死了。一个月后孙家走水,财帛金银烧得一干二净,子孙散落,从此一蹶不振。 事发第三日,沐荣霖接到京中的信,说是萧淑妃病重。余德音的婚事也定在了五月初六。沐荣霖便知道,等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余德音已经成亲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了事,从余家险些被灭门,到后来余德音差点被陷害,又到近日温姝宁出事,这些皆因他而起。他隐隐觉得,从他回江都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天各一方了。 几匹快马,在驿道上徘徊良久。 “王爷,你都等了这么久了,她不会再来了。”其中一名骑着枣色大马的男子嘆了口气,劝慰道。 “王庸,你说我是不是太傻?”明明知道她心意已决,不会再来,却还傻傻地期盼着什么。沐荣霖回首望着江都的方向,嗓音低沉沙哑,眼眸中满是不舍与留恋。 被叫做王庸的男子是沐荣霖的幕僚之一,时常伴在他左右。此刻他见他愁眉不展,只好劝慰道:“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放不下余姑娘而已。其实余姑娘跟着瑞王,也未必不是好事。瑞王花费如此多的心机,只为得到一个女子。想必心中十分珍视之,余姑娘以后必定不会受了委屈。且余家有了瑞王的保护,从此便可平平安安。臣觉得,这也是余姑娘的选择。王爷,你是做大事的人,何必为了一女子伤了身子呢?”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击在沐荣霖的胸口。 “走吧。”沐荣霖挥动马鞭。几匹快马很快消失在路中。 余府 浦云从花厅走进来,见余德音正拿着缠枝莲纹窄口花浇给花草浇水。这花厅是余德音专门用来养花的地方,不大,却种了数百种花草。种花是余德音的爱好,比起大魏朝其他女子,她更偏爱文静一点的。比如种花、插花、品茶、弹琴、下棋。花草被精心打理过,长得枝繁叶茂。好些结了花骨朵,个个含苞待放。真是奼紫嫣红,花香扑鼻。 “姑娘,王爷已经走了。”浦云走到自家姑娘身旁,帮忙打理着。 余德音面前摆着一盆长寿花,因是阳光不足的缘故,长得有些歪了。余德音放下花浇,又拿起剪子剪断那一节歪掉的花枝,不紧不慢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花,终究是要被剪掉的。” “姑娘……” “你不用担心我。”余德音放下剪子,又拿起花浇,对着浦云笑了笑,“对了,公主回信了吗?她可有帮我查到什么?” 浦云整理了几个花盆,说道:“公主来信了,信上说姜沉近日确实是在江都。” “哦。” “公主得知你要出阁了,还托人送了贺礼来。有玉如意两柄,绸缎十匹,还有八宝金钗、步摇、翡翠镯子各十箱,还有姑娘最爱的明前龙井。” 余德音觉得心里暖暖的,若论真心朋友,便只有嘉善公主了。她并不以身份高低待人,把自己当朋友,便全身心为你好。所幸,她还能给自己温暖。
第40页 “公主还说姜沉这个人怀瑾握瑜,明经擢秀,是难得的好儿郎。姑娘尽可放心了。” 余德音闻言,也不多什么,只点点头:“如此便好。” “依奴婢看,是姑娘你太谨慎了。老爷能看上的人,总是没错的。姑娘又写信去求公主帮忙调查……”浦云接过余德音手中的花浇,把它放入最下阁的花台底下。 “你是否觉得我多此一举了?”余德音看了看浦云,“我只是觉得自己无才无德,也不过与他有数面之缘,且还是这样的身份,娶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凡事都要以利益为先,这是她上一世看人的方法,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那姜沉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她实在不能理解。 说着余德音转身进了屋,坐在雕花黄梨木圆凳上休息。浦云便知道姑娘口渴了。立马从壁橱里拿出紫砂茶罐,递给余德音,道:“兴许是姑娘你太多心了,这人各不相同,不是谁都有这样功利的心。想必……姜公子是真心喜欢姑娘。” 余德音用茶匙舀了一勺茶,放入茶擂中,细细磨碎了。剎那茶香泗溢。这是姜沉拿来的明前龙井,味道不比宫里的茶。自从认识姜沉以来,他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不但各房都有,连下人们都有。有点像讨好的意思。 余家老爷余申连生意都懒了下来,只是有心情的时候才去庄子里查查帐,收收钱。他原本是武将,最爱的还是舞刀弄枪。余德音也很是无奈。 “想不想好,左右也是这样了。”待水烧开,余德音将茶沫倒入茶漏中,不过片刻,茶壶里的茶水便三沸了。 余德音小心地捧着琉璃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浦云瞧着余德音那小心的模样,笑道:“这样好的茶,日后姑娘可以天天喝了。” 余德音撅了噘嘴,哎哎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这辈子做一个富有的人,喝茶、种花,数银子吧。 五月初六,玉堂黄道,少微星,天开星,百事吉,求事成,出行有财,宜文书喜庆之事,利见大人,利于安葬,不利泥灶。 民间的婚俗比皇室贵族的更为简单。就算如此,迎亲,拜天地,入洞房,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也花了整整一天。 余德音早就有了经验,在荷包里藏了好些果子糕点,所以她并不饿。只是起得太早,有些睏乏。外面喜宴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隔着老远的距离,隐隐传来,更增添了几分睡意。除了浦云,她又多了一个婢女,是姜沉配给她的,姓花名月,名字如此动听,但却是个闷葫芦,不轻易讲话。此刻见余德音睡意正浓,便道:“姑娘若是困了,便倚靠着歇一会儿吧。只是喜帕不能轻易揭了。” 这句话正合了余德音的心意。便靠着床栏休息。这一睡便不知时间过去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卡文了,卡文了,重要的话说三遍。 ☆、洞房花烛夜 不一会儿,她又做起梦来。又梦见那个人喊她音音,她本能地拨开云雾,发现那人又走远了。她问,你是谁?那人笑了笑,说,你不是说过要忘记我么? 她突然惊醒了。四下张望,浦云和花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只剩下红烛摇曳,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听见烛火爆炸的声音。 “你醒了。”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犹如炸毛般从床上弹跳起来,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是姜沉。 他坐在床尾,两只修长的腿搭在床上,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枕在后脑。两只眼睛正盯着书本。 “累坏了吧,娘子。”他说,”见你睡着了,我便没叫醒你。” 显然是她睡得太沉,以至于屋里多了一个人都没发现,所以才会有刚才的反应。她一摸,自己的红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揭开了。 “我看你盖着,呼吸不顺,所以替你扯掉了。”他说着翻了一下书。 “哦。”余德音张了张口,想喊相公,却怎么也喊不出口。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说道:“我……我这几日身体不适,恐怕……恐怕……”其实吧,虽然她久经人事,但是看着姜沉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怎么也下不去手啊。 其实她也只比姜沉大两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姜沉这个年纪的男子一般都有好几个娃了。 姜沉将信将疑地扫视了她一番,道:“既然娘子身体不适,为夫也不会强求。只是,今日花好月圆夜,我若出去,恐怕会对娘子你声誉有损。” 余德音只好苦笑:“好吧。”说完,便唤来浦云伺候着梳洗了。 浦云端着水盆,似有深意地看了余德音一眼,抿嘴笑了笑。余德音撅了撅嘴,往妆镜前坐了,卸下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开。胭脂水粉也尽数卸干净了。只见她肌肤莹白如玉,眉翠而薄,好似远山。唇红似硃砂,不画而红。脸颊旁有两个似有若无的梨涡,端的是美人坯子。 余德音梳洗完毕,又看了看姜沉,道:“那个……你既然要看书,还是去书房看为好。我昨晚没睡好,我先睡了。”她把被子掀开,自己先进了被窝。
第41页 姜沉知道她开始撵人了,只是起身往书桌旁走了去。 浦云把四个被角压实了,方才出了房门。 屋内红烛明亮,某人翻书声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余德音被那明晃晃的火光和声音弄得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好几趟了。 她窝了一肚子火,正待发作。只听到某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走到床边,被子一掀,就钻了进来。 余德音翻身过去,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你……你去把蜡烛灭了,我睡不着。”她开口。 “今晚不行,灭了不吉利。”他道。 余德音不再说话。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实在睡不着。更何况,她压根跟他没有什么感情。在她心里,他只是救命恩人,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过来,委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悔之,悔之。 姜沉也毫无睡意,看着那红烛的光影忽明忽暗,在她美丽的容颜上跳跃。 余德音的美是一种健康的、自然的美,她不似其他女子矫揉造作,故作柔弱。她很真,很实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和她说话,总是不经意间便被她呛了一顿,却也有温柔可人的时候.就比如,他第一次看到她。他那时刚刚丧母,又不受皇帝宠爱,八岁了也未获封亲王。他的母妃本就只是个才人,位份不高,她一走,宫里的人越发不待见他。那天,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正躲在角落里抹眼泪。却不巧,被一个姐姐看见了。那姐姐是来捡风筝的,风筝恰好落在他的脚边。 他抹了眼泪,谨慎地盯着她。不曾想,她竟然行了一个礼。 “方才的事情,我都瞧见了。你现在只有一条路。皇后娘娘无子,你每日去她那里请安,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对待,让她喜欢上你。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她说完便走了。他跟上前去,想问她是谁?为什么帮他。她又回转身来,不耐烦道:“我与晋王、公主一同放风筝呢,你不要跟来了。” 他擦掉脸上挂着的泪珠,她又说道:“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他哑然。那日,他躲在一旁看着他们放风筝,一直看到日落。他其实也很想玩,但始终觉得他们是明亮的光芒,自己不过是黑夜里的蝙蝠,永远格格不入。 那些照顾他的宫女惯会偷懒,竟没有一个人来找他。左右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太难看罢了。他忍着飢饿,直到天黑尽了,才有一个宫女来寻他。他思索了一夜,第二日便去皇后宫里请安去了。日日如此,风雨不歇。不久后皇后便奏明皇帝,把他接到中宫抚养。从此,他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些。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俞相国的孙女,俞大将军的女儿俞德音。出生名门望族,真正的书香世家。同时,也是未来的晋王妃。只是她从来不主动与他说话,看上去那么冷漠、疏离,令人敬畏。 有一日散学,他趁众人走后,偷偷问她,为何当初你要帮我。 她咯咯一笑,说,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这句话像是一计重锤打醒了他。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要她一个区区臣女可怜。他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他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施捨,他要真正的尊重、灵魂的平等。他很拼命,什么事都要做到第一,终于在十岁那年,皇帝封他为瑞王。 后来,皇后接连生下了一子二女,便渐渐冷落了他。但他再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皇子。成为亲王之后,路便比以前好走多了。皇帝也越来越器重他。后来,甲子之乱起,俞家被牵连获罪,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于心不忍,特地去求了父皇。父皇为此还责骂了他几句,说他识人不明,头脑昏聩。念他年纪尚小,不予计较罢了。俞德音同她的父亲俞觉只是被贬为庶人,而后火速离开了京城。那时候,他拒绝了许多门亲事,他希翼着,期待着,悄悄地保护着他们一家子平安。令他想不到的是,俞德音竟然有了晋王的骨肉,她回来了,成为了晋王侧妃,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而他怀着祝福,真心希望她能在晋王的羽翼下,生活顺遂。他终是娶了越国公的嫡女徐氏。再次见她,她刚失去了孩子,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眼神凌厉许多。后来,他和晋王同挣储位,晋王失了圣心,他被立为皇太子,顺利继位。俞德音见势不妙,又投奔他来。他送了她去道观,两年后才把她接回皇宫,改名为余姌,封为昭仪。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子,念着当年的提点之恩,给她一个名分罢了。自己从未临幸过她,甚至从她宫门前经过,也懒得进去看她。无宠无爱,她的境况可想而知。他乐意看着她在诸位妃嫔中苦苦挣扎,满身伤口。这是施捨,是同情,否则以她的身份,怎么配成为他的妃子。他天天从宫人们那里打听她的消息,或悲伤、或愤怒、甚少快乐。他渐渐觉得她不那么可恶,那么令人讨厌了。他破天荒地去看了她一次。她坐在宫门口,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满脸泪痕。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姜才人。无宠的妃嫔,终日苦坐在宫门,等待皇帝的到来。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那一刻,他那颗冰封的心终于融化。他接纳了她,给她除了皇后最尊贵的位份。放纵她,容忍她将昔日的仇人一个个剷除,甚至为了争宠将已怀有身孕的徐氏杀掉。他自觉未亏待她半分,没想到一开始就错了。
第42页 好景不长,她居然去了宗人府探望被废为庶人的沐荣霖。被他当场逮了个正着,还不承认。她说自己只不过走错了路。他一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哭了,说愿永不见他。就算如此,他也仅仅将她软禁宫中,并未褫夺封号、削了她的皇贵妃之位。不过月余,便传来她自裁身亡的消息。那晚,她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可那时,他正在德妃宫中,信送进去的时候,他随手一扔,信掉到了床底,便不再理会。待到第二日一早,有太监来报,说皇贵妃娘娘殁了。他这才想起那封信。 “若妾重活一回,再不与你相见。纵然相见,只作不识。纵然相识,永不生情。” 余德音的字迹赫然跃入他的眼内,纵然鲜红夺目,却依旧清秀规整。上面泪斑点点,每一个用血写成的字就好像一把把利刃,重重剖开他的心,再狠狠地剜上一刀。 他愤怒,失落,悲痛,指尖稍微用力,那封信已经化为无数碎片。她竟然用死亡来威胁他,用死亡来逃离他,她就那么恨他吗? 他去了关雎宫,见了她最后一面。花月取出一个箱子,那里面有一大沓书信,娟秀的笔锋,是他熟悉的字迹。他一封封阅览。 她说人生的选择,很多是情非得已。就像当初萧淑妃选择了她,可她却不能选择。 她说,沐荣晗,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我很久了。但你也恨我,恨我的心在晋王身上,恨我瞧不起你。其实你错了,我的心一直属于你。我们都属于黑暗,而晋王却属于阳光。黑夜与阳光站在一起,会被阳光刺伤,直至体无完肤。 ☆、新婚第一日 我们俞家很久没出一个皇后了,为了当皇后,我不择手段,甚至违背初心,牺牲了你我的幸福。我很后悔,到现在让你这么恨我。我也理解你,因为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当初你来问我,为什么会帮你。我说只是可怜你罢了。但我不是可怜你,而是真的想帮你。我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的寂寞,你的无助。但我更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人生的安逸,这才能长久。我当时真的怕你一心痴缠我,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的前程。请你不要怪我。有时候人生没有选择,苦难会推着我们前进。 晋王始终是你的哥哥,我对他很是愧疚,自责。最近我的心越来越害怕,夜不能寐,食不安寝,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最近我时常见到我的祖父、母亲、妹妹和父亲,是时候该下去和他们见面了。 我现在时常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捡那个风筝,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你虽为天子,但我依然希望你只有我一个妻子。这是奢望至极,痴心妄想。所以我要走了,我无法忍受,每个夜晚,我的心犹如刀绞。你身为男子,根本不懂我们女子的苦。我恨你。身后事随你怎么处置,我到现在才明白,那些不过是虚名而已罢了。 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最终,他还是封了她为皇后。三年后,他抑郁而终,与俞皇后合葬东陵。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刚好是余德音成为晋王侧妃的那年。好在他在一切未发生时,赶到了江都。只是她居然认不得他了。他借用了他表弟的名字,打算与她从新开始。 沐荣晗收回思绪,望着余德音的脸,一双修长的手探了过去。 余德音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道:“我知道你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可你也得顾及我的身子。” 沐荣晗微微一笑,便收回了手。 “你方才想什么,想那么出神?”她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 “我也在想,你为什么要娶我。” “……” “因为我长得好看?”余德音挑了挑眉毛,翻了个身,“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是人都会老,我也有老去的一天。所以,以后你要纳妾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过……” “不过什么?”沐荣晗饶有兴趣地问。 “不过,我必须得是当家祖母。管帐、管人归我,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 “真的?” “真的。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在宫里的时候,整日提心弔胆,这一句话还没说呢,就在想下一句又该说什么。要时刻想着讨好那些皇子公主,妃嫔命妇,累得我觉得十个脑子也不够用。到了这个江都吧,事事都要考虑钱的问题。生活大不如前,还得担心父亲的生意。” “所以,你是因为钱,才答应嫁给我。” 余德音愣了愣,笑道:“也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以身相许很正常嘛。” 沐荣晗神情一冷,猛地抓住她的手,逼问道:“你只是因为我救过你,才嫁给我?” 那手道的力量不小,余德音疼得连连皱眉,道:“你家大业大的,人也长得不难看……” 沐荣晗见她吃痛,便松了手,不满道:“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却只是因为我钱多……” 余德音噗嗤一笑:“怎么?已经拜过天地了,想反悔不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与他在一起,不是与晋王那般谨慎矜持。在他面前,自己更放得开一点。好像说什么话,他都不会真的生气似的。
第43页 一夜无话。沐荣晗昨夜睡得极不踏实,与其说不踏实,其实一整晚都没睡。旁边睡着个美娇娘,他又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能睡着才是不正常。他起来时,发现亵裤已经打湿了。原来昨夜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知不觉地……既然上一世他能为她守身如玉,这一世也一定可以做到。他要等着,她心甘情愿把身子交给他的那日。 趁着余德音未醒,沐荣晗匆匆沐浴完换了身衣服。 回来的时候,余德音正坐在妆檯旁,挑着红漆剔犀葵瓣式奁盒里的各种首饰。她今日挽了云鬓,斜插着一根翡翠珍珠金步摇,白皙的脖子上戴着八珍璎珞,身穿着藕色交襟曳地云纱裙,袖子和领口处绣着浅白色云纹,显得十分端庄明丽。他见惯了她穿着宫装的模样,这样清丽脱俗的民间打扮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余德音的手一一拂过那些珠翠金钗,最后拿起一只淡粉鬓花推入鬓边。见他走了进来,侧头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他摇头。 余德音起身,走到他身旁,道:“方才我让花月来找过你了,她说你不在。于是我便先用了早膳了。你的我给你留着,你快去用饭吧。” 说着,又踱了几步,左思右想道:“我想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去帐房看看帐簿,然后再认识认识这园子里的人。你看我如今嫁都嫁过来了,底下的人我一个不认识。我就认识花月一个。” 他点头:“也好。”转头对身后的人命令道,“娘子要查帐,你传我的命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阻拦,若有违者,撵出去。另外,让所有下人到帐房外集中,娘子要点人。” 余德音笑了笑,侧头对浦云、花月道,“我们走吧。” 说干就干,余德音带着一堆人出了房门。 沐荣晗走到小案桌前,端起碗吹了吹热气,不由得抿嘴而笑。他觉得余德音好像压根没把心思他放在心上。一大早心里只想着帐本,钱,人的问题。不过,来日方长。这样平淡的生活,不正是他上辈子所求吗?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放松过。哪怕这只是暂时的欢愉。 冯峥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 他侧目而视,道:“何事?” “京中传来消息,晋王与温家联姻了。” 意料之中的事。上辈子,他的三哥不就是娶了温姝宁为正妃吗?这温闳可是没少与自己作对。 “据说是晋王自己主动提起的婚事。公子,您不觉得奇怪吗?”冯峥抬眼看了看沐荣晗,进一步说道,“属下只是担心,此事之后晋王恐怕已对王爷您有所不满,这才联合温尚书,日后可能会对王爷您不利啊。” 冯峥虽出生寒门,但满腹经纶,文韬武略不在话下。只是都三十岁了还只是个小小校书郎,胸有大志却不能抒。因沐荣晗对他有提携知遇之恩,冯峥很是感激,两人亦师亦友。上辈子,冯峥就为沐荣晗得以嗣位出谋划策,效犬马之劳,是沐荣晗最信任的功臣之一。 沐荣晗喝了一口白粥,显得十分平淡,道:“三哥恨我,理所当然。你所思所虑也不无道理。只是他是磊落君子,胸中洒落,绝非那阴险狡诈之徒。要对付我,也会是光明正大的拿捏我的不足之处。这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三哥身边的亲信王庸和温闳。” 闻言冯峥微微一笑,道:“王爷心中自有谋定,是冯峥多虑了。” 沐荣晗侧头看了看冯峥,笑道:“冯峥,这姜府只有姜某一人,何来王爷?” 冯峥一滞,旋即笑道:“是,姜公子,是冯峥认错了人。” “无妨。”沐荣晗吃了几口,便招呼道,“你也坐过来吃。” 冯峥微微一拱手,道:“我已经用过了。” 沐荣晗也不强求,只见冯峥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你还有话对我说?” 冯峥行了一个作揖礼,这才说道:“冯峥还有不明白之处。这本是公子的家事,冯峥本不该参言。但公子的家事亦是国之大事。公子钟情余姑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冯峥担心,他日余姑娘若得知真相,不知会做出何种反映。” 沐荣晗明白冯峥的担忧,不由得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若有所思道:“几个月前我在江都城外救了音音,她居然认不出我来。那时我以为她是装的。于是我便随口告诉她,我叫姜沉。后来我发现她是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只能将错就错。若是以前,她若得知我的真实身份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吧。不过,这次见她像是转了性子,我险些怀疑她不是真正的余德音。这也正是我忧心之处。” 冯峥略略思虑,瞬间大悟,道:“余姑娘家道中落,受尽苦楚,转了性子也属正常。”但见沐荣晗投来探询的目光,继续说道,“就如同公子你一般,历经千帆,大彻大悟。余姑娘的性子,冯峥之前有所耳闻,如今判若两人,若非经历重创,重获新生,实不能解释。要知道一个人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 沐荣晗心中微微一动,只是笑道:“你所言不无道理。” 冯峥并不知道自家主子是重生之人,还以为是因为历经磨难,才转了性子。沐荣晗并不急于纠正,反正这样的事说出来并不会有人相信。
第44页 这厢,自有下人领着余德音等一干人到了海棠阁。海棠阁因遍种海棠而署名,是专门放帐本、器皿、杂物等的地方。早有人得了命令,光帐簿就抬了几大箱放在正厅。各房老妈子、小厮、婢女等站在院子里等候差遣。余德音往石青撒花椅上坐了,这边花月上了明前龙井茶,那边浦云点燃了檀香。一时茶香四溢,檀香静幽,便命人打开一箱。浦云抱来上面五本帐簿,放在案牍上。 ☆、新婚第二日 余德音拿起一本,翻看了半晌。底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除了少数几位是沐荣晗从王府里带来的,其余都是姜府的旧人。也不清楚这位主母的秉性。只知道新婚第一天便要来查帐。这帐不知道历经了几朝几代,早已蒙灰已久,查起来怕是要费些工夫。 上方不紧不慢地翻看着帐本,时而端起茶杯饮茶,时而打着算盘,有时还做了记录。直到厨房传膳时,余德音便放下了手中的帐本。 原来她已经将一年的帐本皆翻看了一遍,并计算出了利润。推算几年下来,便对姜府的底细有了初步了解。这帐本上字迹工整,分类清楚,数据分毫不差,着实是个厉害的。她竟然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谁是帐房先生?”余德音抬起头。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站了出来,躬身道:“我是。” “这些帐可都是你做的?” “是的。我是二十年前来到姜府,帐目一直都是我做的。” “你做得很好。赏。” 话音刚落,浦云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帐房手中。 “谢夫人!”那人双手接过,显得不悲不喜,宠辱不惊。 余德音瞧见他如此稳重,便点点头。又对众人道:“你们不必害怕。我是个随性的人。做得好,自然是有赏赐。做得不好,我也不会过分苛责。只需一样,忠心最是紧要。吃里扒外,阳奉阴违之人,我决不姑息。” 浦云问道:“姑娘可还要看帐本?” 余德音把身子往椅子旁歪了,懒懒地说:“先搁着吧。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诸位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必定不会令人失望。” 众人齐刷刷回答:“我等谨遵夫人,定不辜负夫人厚望。” 余德音本来就在这上面耐心甚少,不过是为了避免和姜沉见面,才说要来查帐。这几日索性日日来此处,消磨消磨时光。 本就春日睏倦,在海棠阁用完午膳,少不得要回去睡个午觉。余德音慢腾腾挪到思凰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往雕花阔叶黄檀卧榻上躺了。浦云、花月收拾完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一时万籁俱静,余德音半合了眼,正在半睡半醒之中。忽然听闻那门“吱呦”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挪动到她躺着的卧榻前。 “音音……”嗓音分外熟悉,只是略显得低沉沙哑,带着忧愁。 她坐起身来,睡眼惺忪中,依稀看清楚了那张脸。脸色苍白,憔悴万分,但仍然掩饰不了他眉目间的容色,竟然是姜沉的脸。只是相较于年轻的姜沉,此人约莫三四十岁,唇边长满鬍鬚,看上去格外苍伤。 “音音,是我对不起你。”那人头枕着她的腿,十分乖觉。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你对不起我?”余德音不明白。 “终有一日,你会记得我。” 余德音正想问下去,却见怀里的那人突然化作一股轻烟,消失了。 “姜……沉……”余德音突然喊出声来,猛然睁眼,却发现原来自己依旧还躺在卧榻上。 又是一个真切的梦。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这个男人,居然会是姜沉。怎么会呢?她自重生以来,就断断续续在做相同的梦。只是从来没有向今日这样,能看清他的容貌。而认识姜沉也不过三四个月,怎么会提前在梦里相见?这太匪夷所思了。 难怪,她每每见到他,总是莫名觉得熟悉。原来自己早已在梦里与他会过面了。 余德音思来想去,早已经没了睡意。自己下了床,更漏才过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正是浦云当值,她在门外都听见了那声“姜沉”,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你怎么了?”浦云关切地问。 余德音有点头痛,见她满是担忧之色,便道:“我发了梦魇,没什么事。” 浦云会心一笑:“姑娘方才喊得是姜沉,可是姑爷的姓名?” 余德音有些不好意思,否认道:“没有。你听错了。” 浦云也不戳破,服侍着余德音穿戴完毕。起来又吃了些瓜果,方才觉得神清气爽。 “方才听下人说,姑爷回来了。” 余德音心中纠结那个梦,正想去试探试探对方。于是便问道:“他在哪儿?” 浦云道:“姑爷一回来便在客房和好些人说话呢。看样子,还要说好一阵。” 余德音心中瞭然,闲来无事,便又和浦云四处逛了逛。她原本在闺阁里时就不喜欢持家,是个懒散惯了的。今早查了一上午的帐簿,便觉得头昏脑涨。走了几步,坐在走廊里歇息了。浦云站在一旁,用一把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给她散着风,而余德音就一手搭着栏杆,下巴搁在手上,望着远处。上辈子她是争斗惯了,这辈子真的是难得的清净。如此这般生活,也正是她平身所望。
第45页 正在发呆之际,那头走过来两个人。余德音闻得脚步声近,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发现却是姜沉和另一名男子并肩而行。 那两人很快发现了她,姜沉的脚步滞了滞,很快又恢复从容自若。而那他身旁的那个人,目光一触及余德音,便挪不开了。脸上笑容灿烂,道:“我道你花这么大的功夫,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个漂亮的姐姐。” 姜沉板着脸,“嗯”了一声。那人瞬间满脸堆笑,上前朝余德音作揖:“这位一定是姜夫人,都说姜夫人柳絮才高,美撼凡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在下有礼了。” 余德音起身微微屈膝行礼,问道:“这位是?” 那人正要回答,却被姜沉抢过话头: “这位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兄,秦真。” 秦真微微一愣,点头笑道:“对,我叫秦真,情真意切的真。” 余德音尴尬笑了笑,问道:“怎么在婚宴上并未见过尊驾?” 姜沉忙答道:“之前他云游四方去了,今日才回来。” 秦真点头如捣蒜:“是,我平日里最爱游山玩水。这一次,我去得太远,我去了崖州,那里真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过海水很美,很蓝,我在海边建了个园子。这才没来得及回来参加我你们的婚宴。所以婶婶你不认得我也在情理之中。” 姜沉沉声道:“既然见过了,你还不下去。” 秦真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强塞入余德音手中,道:“这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婶婶笑纳。” 余德音低头一看,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银票,足足有十张之多。很好,虽然姜沉已经给她送了几大箱的银子,但钱这个好东西,谁会嫌少啊。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余德音扯了一个笑容,看了看姜沉。 姜沉面色说不出的古怪,只听他道:“既然是人家的心意,你便收下。” 余德音推诿了一番,终究是将那银票收下了。浦云上前接过银票,小心翼翼放入袖中。 姜沉瞥了瞥秦真,意思是你快滚蛋。 秦真乐呵呵地说:“晚辈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哥哥和婶婶了。告辞。” 余德音见他走远了,方说道:“你的这位表弟,倒是个乐天之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姜沉语气中压着淡淡的怒意,道:“你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大热天的还出来走动。” 余德音一听就来了气,我在自家的园子逛逛又怎么了。还不能出来吗? 面上依旧是平和,笑道:“午后身子乏闷,所以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遇见你的第一个亲戚。对了,你怎么好像不愿意我见他似的。” 姜沉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语气瞬间缓和了许多,道:“秦真顽劣,我也是担心他冲撞了你。”说着,凑近余德音耳边,轻轻道,“娘子,我已经问过花月了,她说这几日你并无葵水在身。”他有意转移话题。 这是哪壶不该提哪壶!刚才他们明明在讨论亲戚,怎么又突然说到这件事上了。余德音脸火烧般红了起来,她并没料想到一向稳重自持的姜沉会对她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另外自己的谎言竟然被他当面拆穿,面子上十分过意不去。 浦云听得并不真切,但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有点不合时宜了。便悄悄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花月虽然伺候我,但我的事一向是浦云打点,花月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堂堂一个男人,向……向婢女打听这种事,传出去怕是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你是我娘子,我关心你还有错?而且这是我们的家事,外人也不好道说。” 余德音吞吞吐吐道:“你……我说不过你……”脸上宛如飞了两朵晚霞,娇憨可爱。 姜沉心一软,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余德音觉得那双手十分温暖,又觉得十分熟悉,但只要细细一想,头便疼得厉害。此刻,她索性不想,便仍由他拉着,是啊,她已经和他成婚,在怎么说,都是夫妻了。如果不给拉拉小手,这有点说不过去。 是夜,余德音又借着看帐簿的原因,呆在海棠阁不肯回房。直到夜半时分,才小心翼翼回去。等她蹑手蹑脚进屋时,姜沉早已睡着。一连几晚皆如此。 ☆、新婚第三日-归宁宴 到了第三日,夫妻二人是要双双回娘家的,曰归宁。因姜沉早就准备好了归宁礼,所以余德音并未操心。只是出门的时候查看了一下。她发现,细心的姜沉准备的都是父亲所喜好的,比如极品羊脂白玉玉如意一对,兵器两双,绸缎十匹,庄田两处等等,赛了满满六箱子。每一种都是双数,取意成双成对之意。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余府。门外站了黑压压一群人,各个欢欢喜喜地迎接自家姑娘和姑爷进门。 余德音走在前面,姜沉紧随其后,一前一后进了正厅。二人陪着余申说了一会儿话。不一会儿,章氏挺着肚子,带着余德婉走了进来。 余德婉的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一见姐姐,高兴得两眼放光,急忙跑了过去。
第46页 “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婉婉想你了。” 余德音抱住妹妹,端详了半晌,笑道:“是啊。今日归宁,姐姐不得不回来看看你这小淘气。不过几日未见,婉婉似乎又长高了。” 章氏笑了笑:“这才几日,哪里长得那样快了。只不过是她近日吃得多些,胖了几斤罢了。” 余德音心中喜乐,又仔细看着余德婉,道:“好像是胖了一些。” 余德婉看了看姐姐,道:“姐姐,你怎么瘦了?是不是姐夫没有给你吃好吃的。” 当然不是,其实是没睡好罢了。 余德音和姜沉面面相觑。他们二人的黑眼圈都很重。 余德音笑了笑:“许是这几天看帐簿,看得累了些。” 余申最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以前未出阁时,曾经让她学着打理家务,她屡次推脱,更别说看帐簿这种费眼睛费脑力的事了。所以他觉得十分稀奇,嘆道:“看帐簿?看来我这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如今嫁为人妇,倒学起管事来了。真是难得。” 余德音道:“父亲,余府有姨娘操持,我自然可以偷懒。可在姜府,哪里去找姨娘这样得力的人。自然是要多花些心思学习持家之道。姜府人多口杂,产业繁多,打理起来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章氏笑意渐浓,道:“姑娘莫折煞我了。我哪里比得过姑娘聪慧,不过是瞎子摸象,歪打正着罢了。” 余德音道:“歪打正着,也得有歪打正着的本事。姨娘你莫要谦虚。我说你当得起,便是当得起。” 余申点点头:“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可不要熬坏了身子。” “幸好,有相公帮我,又有得力的帐房先生相助,女儿并不觉得十分劳累。”余德音说罢,看了看姜沉。 姜沉站起身来,道:“岳父请放心,小婿定会照顾好音音。” 余德音转头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姜沉愣了愣,还是答道:“音音。” 余德音若有所思,轻声喃语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姜沉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天天这样叫你。” 余德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余申眯起眼睛笑道:“只要你们二人过得好,为父便放心了。” 一家人在正厅用了午膳,余德音照例要午睡,便依旧去自己的以前居住的青霜阁。刚躺下没多久,姜沉就进来了。 余德音挪了个位置给他,他也躺了上来。 “你刚才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姜沉突然问她。刚才他就发现她表情有异,只是碍于人多,所以现在才说。 余德音犹豫了一阵,终于说道:“我经常梦到你。”她坐起来,转头看着姜沉,质问道,“姜沉,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姜沉方才还闭目眼神,听见她这句话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如点星的眸子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梦到我?梦到我什么?” “没什么。”余德音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我之前的梦里,看不清你的脸。但前几天,我终于看清了,是你的脸。而且你在梦里一直叫我音音。” “就这样?” “就是这样。” 姜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梦到那……什么了。” “梦到那……什么什么了?”余德音眸光带着几分好奇,侧头盯着他。 “你自己想!”姜沉别过脸去。 “我想不出来。”余德音并未深思,顺口说道。 等她明白过来,脸瞬间红了一片:“你这人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些!” “我可什么都没说。”姜沉笑了起来。 余德音手指搅着帕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咬了咬唇,终是说道:“你太小了,等过几年再说吧。” 姜沉霍地坐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可置信地说:“你说……我小?” 余德音有些着急,怎么跟他说什么,他都会扯到那方面去。 她低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解释道:“我是说你年龄小。” 这句话像是激起了姜沉的不满,他大声说道:“你只比我大两岁一个月零三天,若说年龄,你我都差不多。”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也许是重生后回到了这具只有十六岁的身体里,连这种幼稚的话都说了出来,着实丢了他一个当皇帝的脸面。不妥,不妥。 余德音瞧着他生气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怎么连天数都记得这么清楚?” 姜沉最讨厌她说他年龄小了。小时候,他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总要仰起头来跟她说话。仿佛年龄隔着一个银河,她在那头,他在这头。现在,他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终于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她了。所以他特别留意他们间年龄的差距。 “看过你的八字,计算过。”姜沉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又道,“你是不知道,你相公我本事多着呢。” 他说这话说时,昂起头,带着少年的骄傲与活跃。
第47页 余德音好奇地问:“你还有什么本事?” 姜沉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一个翻身,将余德音揽在身下。余德音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唇就贴了过来。暖暖的、软软的,带着少年郎的稚气,但却又有几分霸道、粗鲁。 余德音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开始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出奇地大,她徒劳无功,齿间用力,一下咬破了他的唇。 姜沉眉头微微一皱,却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将嘴角的血咕噜吞了下去。 余德音尝到了腥甜的味道,是他的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沖入大脑。心瞬间痛起来。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努力想抓住,但越是努力,头疼得越厉害。 姜沉见她痛苦万分,终于放了手。他翻身下了床,走到桌边,坐在紫檀圆凳上,端起一杯茶咕噜喝了下去。身上的躁动逐渐退去,心中却涌起无数愧疚感,铺天盖地席捲而来。 “对不起。”他说。 彼时,他是东宫太子。她来到东宫,跪在他的身下,说要做他的女人。他心中暗自窃喜,面色却如平常,看不见波澜。他冷冷地看着她,像盯着一只猎物。 “既然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开始宽衣解带。动作娴熟,不带一丝犹豫,却冰冷得像是一具尸体。 对,就是尸体。他将她抱上床榻,她紧绷着身子,双目紧闭,像是在接受处刑。在他快要进入的那刻,她咬了他,血腥味瞬间冲破了大脑的克制,他像一只野兽爆发了,不顾一切沖了进去。 她哭了,他冷冷地笑道:“怎么?后悔了?还是说,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庶人。” 她呜咽,摇摇头。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审时度势。可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太失望了。若不是念着你以前帮过我,我绝对不会要你这种女人。”他丢下她,起身穿好了衣服。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妾侍。” 他走了出去,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每挪动一步,心犹如滴血般疼痛三分。他想转身去抱住她,但尊严又不允许。她明明是贪图富贵,撇下了被废的晋王,这种女人凭什么资格能获得他的爱。她不配。 但他的的确确爱上了这个女人。从很早以前,也许就是从那个午后,她对他说的那句话开始。 …………………… 余德音坐起身来,头疼稍减。她揉了揉太阳穴,侧过脸看了看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瞬间软了下来。 “该说对不起的该是我。”她抬头盯着他的嘴唇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问道,“还疼吗?” 姜沉看了看她,只道:“无妨。” 余德音心中充满愧疚。她与他是夫妻,他又对她家恩重如山,如今新婚三日,却让他不能近身,这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不是。 “我……”她犹豫了一下,道,“我总觉得我认识你。刚才,我以为我快要想起一切了,可是我越想头越疼。姜沉,你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早就认识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江都城外,可我总觉得我们的初识不是在这里。” 姜沉微微震惊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好似看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紫电青霜,出自滕王阁序 ☆、骗子成双 “其实我不是姜沉。” 余德音抬起头,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之前也疑心过,因为谁也没见过姜沉,谁都有可能冒充姜沉。更何况,牡丹宴上居然能请来晋王。晋王绝非那种与地方官商相交的人,除非晋王与他十分熟悉。所以她早就让嘉善公主帮着查了查,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这才定了她的心。可那些疑点依然存在。她想着,只要他对她好,便足够了。 她侧头,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我是沐荣晗。” 沐荣晗?这个名字虽然陌生,但姓沐,排荣字,这是典型的皇子的姓名。 她忘记太多了,她记得所有皇子的名字,唯独把他的忘记了。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只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猜测,也许是你临终前的遗言真的应了验。” “遗……遗言?”余德音听得惊心动魄,为什么他会提到她临终的事情。莫非…… 沐荣晗起身,在书案上写下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余德音走到书案边,念出那一行字: “若妾重活一回,再不与君相见。纵然相见,只作不识。纵然相识,永不生情。” “这是你写过我的最后一封信。”沐荣晗转过头看她,“你还记得吗?” 余德音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沐荣晗嘆了嘆气。 余德音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她看了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记得前一世的事情?难道你是……” 沐荣晗点了点头。 余德音险些窒息。 “我真的不记得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我也想不起来。沐荣晗,你与晋王是什么关系?”纵然心中疑惑,但她还是要亲自问他。 “他是我的三哥,我是当今的瑞王。”沐荣晗道。
第48页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姜沉?”余德音显得有几分慌乱,“你可知我为何不选择晋王而选择你?那是因为姜沉的身份与我的更接近一点。一个市井商人,一个罪臣之女,倒是也匹配几分。上辈子我偏不信,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这辈子我信了,我已经争斗得太多,不想再斗下去了。没想到,你……你居然是瑞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很乱……” 沐荣晗曾在脑海里想像出她得知真相后的一千种反映。或愤怒、或悲伤、或崩溃,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 “音音,你前世说过要对我永不生情。我害怕你知道我的是谁之后,便恨我,讨厌我,远离我。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上辈子没有做到的承诺,这辈子我一定会做到。” “承诺?” “一生一世一双人。”沐荣晗郑重说道,“我沐荣晗在此起誓,这辈子我的妻子只有音音一人。若有违背,我大魏江山就此覆灭……” 这个败家子!余德音瞬间破涕为笑,道:“这样的誓言,也就是骗骗那些无知少女罢了。可你知道,我其实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我是真心的。”沐荣晗见她笑了起来,瞬间轻松了许多,“我会告知你一切。如果你听后,不愿意与我过日子,那我们便和离,我绝不勉强。”上辈子就是因为彼此不坦白,产生了许多误会,而有些误会纠缠了一生,到死才能解开。 就犹如他曾经以为她心中只有沐荣霖,她来依附自己,不过是贪图富贵。直到看完她留给他的信,听完花月的哭诉,他才明白,余德音的心里是有他的。所以,这辈子,他是不会放手了。 余德音听他讲完他们的前世今生,已经是酉时一刻了。这期间有些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但她依然不能理解,为何上辈子自己会自缢身亡?就算是对沐荣晗灰心失望,也不至于终结自己的生命。那么,她推测,当时她选择死亡,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皇后。 她当时离皇后之位一步之遥,但因为曾经的身份,满朝文武反对。她就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了沐荣晗身上。唯有置自己于死地,才能唤起沐荣晗心中的愧疚。光是这些还不够,她给他写了足足一个月的信,每封信无不包含着真情实感,催人泪下。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种愧疚与失去,外加信件的催化,会让他力排众议,让她愿望达成。 只是为了一个皇后之位,自己值得如此么?她搞不清楚上辈子自己脑袋是不是坏了,竟然想出如此伤人伤己的招数来。着实不划算。余德音啊,余德音,上辈子你到底是什么鬼怪变的?竟然如此下作! 所以,现在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竟然是瑞王沐荣晗。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入了皇家的门。就说嘛,为何他堂堂一个好男儿,会娶她这个罪臣之后。原来这一切都是前世种下的因。 沐荣晗看着余德音,只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又再想着什么。他心里是真的担忧,如果她真的接受不了,那么自己又该如何?本来还想在最合适的时机告知她一切,却不想她先一步想起来了。 余德音沉默半晌,正要张口说话。 门外浦云敲了敲门:“姑娘、姑爷,该启程了。” 沐荣晗大步走向门外,顺道牵了余德音的手,口中道:“既然未下决定,我们回去再说。” 余德音就这样被沐荣晗拖着上了马车,稀里糊涂地回了姜府。走到思凰宛门口,沐荣晗将她送了进去,自己却站立门外不进去。 “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我再搬回来。”说罢就急匆匆走了。 余德音愣在原地,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她犯了错误似的。因是累了一天,她倒头便睡了。一连几日,她都未见到沐荣晗。 浦云觉察出了不妙,问了几次,余德音先是闷不做声,后来又默默嘆气。她又向花月打听,这才打听出一二来。 花月以前是瑞王豢养的死士,但既然瑞王把她给了余德音,那她现在的主人便是余德音。所以当浦云来打听情况的时候,花月也觉察出了二人最近不睦,只说道,前些日子姑娘怀疑公子的身份,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浦云十分聪慧,平时又多在余德音身边,听了些见了些,便推测出七七八八来。 “莫非我家姑爷,并非是姜沉?” 花月笑而不语。浦云便不再问下去。花月本来话就不多,最是惜字如金,问下去也是白问。但她留给她的信息足够了。 其实余德音并未想好,自己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又忍不下那口气。若离开他,那么她全家老小的性命,又悬在了裤腰带上。 思来想去,最终结果就是继续过下去。哪怕前面巨浪滔天,荆棘丛生,她唯有此条路可走。 这日起了个早,余德音梳洗完毕,将管事招了来。一问才知沐荣晗早在三日前奉召回京了。 “怎么走得这样急?”余德音心突突跳个不停,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管事躬身道:“公子走的时候只说是京城宣召,并未告知我等具体事宜。公子不说,我等便不问。” 余德音埋怨道:“为何他走得时候也不来说一声?”
第49页 “那是因为他不让说。”门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挑开门帘,躬身走了进来。 余德音抬眼一看,是秦真。不,应该说是姜沉,真正的姜沉。 秦真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婶婶为何盯着晚辈?是晚辈脸上有东西吗?” 余德音展颜一笑,屏退众人,只留了浦云在旁。 “你的脸很干净。”余德音邀请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吟吟道,“茶能清心。心清净了,便不会轻易受矇骗。” 秦真楞了楞:“婶婶这话晚辈倒是不明白了。” 余德音笑了笑:“我素来爱喝茶,却依旧被人欺骗。你说是这茶不好,还是现在的骗子手段太过高明。” 秦真端起茶盏轻轻一抿,微笑道:“这茶是上等的明前龙井,千年老树上长的,也只有婶婶这里才有了。婶婶怎么说这茶不好呢?莫非是谁骗了婶婶不成?” 余德音淡淡一笑,语气重了几分:“你真的叫秦真吗?” 秦真的手正拿着茶盖,只听那茶盖“砰”地一声响,落在了桌上。秦真慌忙拾起,将茶盖合上。 “看来婶婶已经知道真相了。难怪叔叔他这几日总跑到我房里来。我就说嘛,这事儿瞒不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露馅儿。” 余德音淡淡一笑,低头把弄着手里的碧玉茶盏,道:“你们叔侄把我骗得团团转,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傻子罢了。” 姜沉摆手道:“不是!婶婶心如明镜,恐怕晚辈在与婶婶见第一面的时候,婶婶就已经起疑了。晚辈自知瞒不过婶婶你的火眼金睛,可我那叔叔偏要……这可是他勉强我的。他身份尊贵,我一个平头百姓,他又是我长辈,我岂有不听之理?婶婶莫怪罪,莫怪罪。”说罢,他站起身,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余德音行了个大礼。 余德音低垂了眼皮,搓着茶盏道:“如今,大骗子已经走了。你这小骗子还想瞒着我不成?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已经写完三分之二了,数据如此之冷,但是我最喜欢的文,继续更下去。 ☆、花月 姜沉瞧着余德音只是坐在那里,一举一动便有十足的气势,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姑娘。心中有些惧怕。 “呵呵,婶婶莫要动气。这晚辈确实不知啊。”姜沉说着语气便低了三分。 余德音曾经在宫里驰骋数十年,一眼便瞧出他在说谎。依旧面不改色地笑道:“你当真不说?” 姜沉摇头,带着哭腔道:“婶婶要晚辈说什么?晚辈也得知道那是什么啊?” 余德音皮笑肉不笑道:“也罢,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心里清楚。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我今天就要出了这园子,我那里还有些体己傍身,也不要你们姜府分毫。你们叔侄如此欺骗我,我便不回来了。我搬去外地,让你们找不着我。”说罢,人就往外走。 姜沉一下傻眼了,沐荣晗临走前千叮万嘱,要他照顾好他们一家老小,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出府。如今余德音竟然要离开,那沐荣晗回来后还不把他给宰了。 当即一拍脑袋,挽留道:“婶婶留步,都怪我这记性!昨个儿喝醉了酒,今早一起来就忘了。婶婶莫怪。” 余德音停止脚步,转头看他:“想起来了吗?” 姜沉满脸赔笑道:“想起来了。” 余德音转身回到座位上。 姜沉笑道:“因是密诏,所以这具体的内容我也不清楚。只是他们临走前,我从旁听见冯峥口中提到一个名字,叫什么温红。” “温……红?”浦云一听这个名字,心中便咯噔了一下。思忖一番,问道:“莫非是温姝宁的父亲,兵部尚书温闳?” “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温闳。”姜沉说着便拿眼睛看浦云,只见她眉目清秀,眼神明亮,虽不十分美丽,却是忠贞可靠的样子。于是笑道,“你一定是曹浦云了。滕王阁序里,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不知姐姐的名字里是否是这个浦云?” 浦云看着姜沉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并不十分对味。但碍于情面,只得恭恭敬敬道:“是。” 姜沉还要再问,只听余德音正襟危坐道:“姜沉,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姜沉有些委屈:“婶婶这是要赶人?” 余德音道:“不敢。这是你的府邸,要走的是我们。”说着又站起身来。 姜沉忙摆手,道:“诶,婶婶且慢,晚辈这就走。”为了她这个祖宗,自己少不得作小服低,谁让她是他叔叔心尖儿上的人呢。嘆了口气,就往外走。 “以后不准叫我婶婶。”余德音叫住了他。 姜沉刚迈出去一只腿,又收了回来。转身拜别道:“遵命。余……姐姐。” “也不准叫我姐姐。” 浦云捂着嘴笑了:“我家姑娘没你这么大的侄儿,也没你这样的弟弟。” 姜沉被余德音这样戏耍,心里却是没气儿,怏怏道:“好好好,你说怎么叫便怎么叫好了。”
第50页 浦云眼珠子一转,笑道:“你便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罗神仙姐姐。” 姜沉“啊”了一声。 余德音开口道:“浦云,你也别为难了他去。” 浦云看着姜沉那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以后见了我家姑娘,只需称呼余姑娘即可。” 姜沉这才如释重负。 “余姑娘、浦云姑娘,小可告退。”说罢,悻悻而出。 待姜沉走远了,浦云这才对余德音说道:“公主说此人怀瑾握瑜,明经擢秀,我怎么觉得有点言不符实。” 余德音含笑道:“公主说的姜沉非此姜沉,而是彼姜沉。” 浦云瞬间明白过来,点头道:“是了。” 他家姑爷是沐荣晗,当朝瑞王王爷,必定是人中龙凤,怀瑾握瑜,明经擢秀。 余德音喝了一盏茶,才缓缓道:“你也知道了?” 浦云走到余德音面前,替她摇着扇子,点了点头。 “姑娘是怎么想的?” 其实余德音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但她还是问道:“浦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浦云边摇扇边说:“其实我一早便觉得姑爷有些眼熟,只是那时候随姑娘进宫,站得远,并未看清。如今想来,就是他了。姑娘幼时,同瑞王一起读过书的。姑娘为什么会全然不认得瑞王?” 余德音显得游刃有余,道:“只是一起读过书,哪里敢东张西望。别说瑞王了,就连皇后娘娘长什么样,现在也记不得了。” 浦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了一想,道:“我觉得瑞王一定对姑娘情根深种,这才屈尊降贵,瞒着姑娘。” “当初江都城外,我狼狈落魄之时,是他救了我。那时,他说他叫姜沉。” “如果姑爷当时说了实话,姑娘必定会疏远他。” 余德音点点头。 “这么说,姑爷欺骗姑娘你,也是迫不得已。”浦云淡淡笑道,“从这些日子来看,他倒也是个可依靠之人。” 余德音心有戚戚焉,担忧道:“他若真的是姜沉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沐荣晗。如今他娶了我,不知道宫里的人会怎样。” “姑娘是担心有人对姑爷不利?” “我是罪臣之后,祖父一日不平反,我便生生世世背着这个罪名,苟活下去。甚至是我的丈夫、我的子女,也会深受其害。” 浦云道:“所以,瑞王此次被召回京,很可能是温闳做了什么。” 余德音道:“温闳是萧淑妃的人,凡是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他只要一抓住机会,绝对会咬住不放。如今,给他找了这么好的一个理由,他焉有不用之理。” 上辈子她在晋王府时,温闳便是晋王府的常客。他当时拉拢了许多权贵,史称“温党”,一直在朝中为晋王说话筹谋。皇帝重用温闳,疑心又重,凡是他不顺眼的或贬或废。很多亲王被拉下了水。 浦云神色忧虑,道:“姑娘的猜测不无道理。只是如今,当以不变应万变。瑞王是圣上的骨肉,再怎么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余德音也认同浦云的观点。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一无权势,二无钱财,还有个尴尬的身份,唯有等待下去了。 她走到书案前,拿出纸笔快速写了一行字,用小竹筒装好,交给了浦云。 “用最快的那只鸽子。”她叮嘱道。 浦云会意,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筒,出了门。 六月初十,正直大暑。从京城飞回来的鸽子稳稳地落在了浦云的窗前。她一把将鸽子抓起来,将那竹筒取下,飞奔到余德音房中。 这些鸽子是俞晖生前留下来的,养了很多年,起初只是用来联繫各州衙线人。经过训练,最是认得路,现在只剩下三四只了。余德音就是靠它们,一直与嘉善公主联繫。 余德音从浦云手中接过小竹筒,展开被捲成一个圆柱形的纸片,上面正是嘉善公主的笔记。 安,勿念。 “为何公主只有这几个字?”浦云心中疑惑。 二人面面相觑。 “可能事情真的是解决了吧。”余德音安慰着自己,坐在了榻边。 然而二人皆是不信。 是夜,暑热还未褪去,余德音心烦意乱,怎么也无法入睡。她起身,将所有窗户打开,还带着热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 如今沐荣晗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而今日嘉善公主却只送来三个字,如果真的平安,至少沐荣晗也要知会自己一声吧。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真的平安呢。 余德音越想越烦躁,见窗外月色明亮,索性推开门走了出去。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便见一个黑影从屋檐下飘了下来。 余德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刀光倏忽间挡在了前方。那刀尖不过离她半尺,差一点儿就要插入她的心脏。花月正抓着那黑衣人的胳膊,右脚用劲一踢,那黑衣人翻身避开了。 眼见花月和那黑衣人打得不相上下,只听得那黑衣人突然闷哼一声,人便往后摔倒。花月趁机上前扣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揭开他的面罩。 余德音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李谦。
第51页 李谦见余德音认出了自己,勾唇而笑:“俞德音,好久不见。” 余德音面无表情道:“俞家早就没人了。你何必再用此姓称呼我?” 李谦冷笑道:“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姓余。不过,你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今晚都得死。” 余德音对李谦的话置若未闻,她慢慢走到李谦面前,目光似乎有种穿透力,能一下看透人心。 李谦被花月扣住喉咙上的命脉,本来就仰着头,这下更能看清楚眼前的女子。 她仪态万千,婉风流转,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明明顾盼生辉,勾魂摄魄,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像是看淡生死,勘破红尘,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静谧与淡然。难怪,曾经那么多皇孙公子趋之若鹜,连一向冰魂雪魄的晋王也为之心旌摇曳,情难自抑。简直就是个妖孽。 可是往往越是漂亮的女人,心思越是歹毒。为什么,这个歹毒的女人还活得好好的,而自己心爱之人却受尽折磨而死,永远不能复生。为什么好人不能有好报,而坏人却继续为祸千年。 李谦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杀光你们俞家所有的人。” “我家姑娘何曾得罪过你?你居然如此恨她?”花月忍不住问道。 李谦斜眼看了她一眼,突然嗤笑起来:“曾经,她也是她身旁得力的婢女,最后还不是被她的主子卖进了妓院,被活活折腾死。你如今为她卖命,难保不是下一个。” 花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李谦疼得龇牙咧嘴。 “身为婢女,命和心都是主人的。主人说要我的命,我绝不二话。岂能有怨恨之言?”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李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等蠢人,与她讲话也是鸡同鸭讲。道不同不相为谋。 余德音居高临下说道:“你说的可是悦儿?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李谦扯着嘴唇笑了笑:“你终于想起她了。” 余德音走回屋子,坐在了椅子上。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刚刚好。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李谦,你被人利用了。” 李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便很快又充满恨意。愤恨道:“你只说悦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 “我很佩服你的坦诚。” “你方才说今晚我们都得死。我想知道,你们是怎样谋划的。” “你以为我会傻到告诉你吗?” 花月手指收紧,恶狠狠道:“你若不老实交代,我看先死的是你!” 李谦痛苦万分,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脸憋得通红,红到了耳后根和整个脖子。然而他不敢随意乱动,若是一动,喉骨将会被这个女人捏断。 余德音摇摇头,道:“你爱说不说。反正,死在我手里的人是挺多的。也不差你一个。花月,动手吧。” “你若是杀了我,便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父亲身在何处。”李谦唇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紧紧盯着余德音,看着她的反映。 余德音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坐得十分端庄。自从沐荣晗离开后,余申、章氏和余德婉早就被她接到了姜府居住,她下了命令,谁都不能外出。且姜沉又增派了上百名壮汉家丁,单凭李谦,甚至是他这样武功高强的其他人,恐怕也不能将一个活人带出去而不被发觉。 正在这时,章氏带着余德婉一行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大姑娘,老爷不见了。”章氏刚一进门就哭得凄悽惨惨,旁边扶着她的是婢女翠心。 余德音忙让出椅子。章氏拿衣袖抹着眼泪和鼻涕,如今她腹大如鼓,眼看就要生了,本该是安心养胎,这深更半夜却跑来这里。 翠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章氏坐下。 “到底出什么事了?”余德音方才还能镇定自若,现在心里也有点着急了。 章氏哭道:“今日老爷与奴家一同用完早膳,老爷嚷着非要出门。说是在这院子里住久了,快要发霉了。奴家千拦万阻,也是拦不住他。” 余德音心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问道:“这么说,爹爹真的出去了?” 章氏掩面哭得更厉害。 余德音有些窝火,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不准随意出门吗?爹爹一向稳重,怎么会如此糊涂!” 章氏只是哭泣。 余德音又问道:“既然父亲出去了,你为何不来告诉我?” 章氏哭哭啼啼道:“奴家是看这么久了宅子里也是平安无事,想必老爷出去一趟也无妨。所以并未告知大姑娘你。可……可没想到,奴家等啊等,等到现在老爷也没回来。大姑娘,你说老爷这么久没回来了,会不会有危险。” 余德音深吸一口气,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心情。她再是历经生死,也不能无动于衷。 李谦冷眼看着她,讪笑道:“怎样?是不是很痛苦?” 余德音瞥了他一眼,心很快冷静下来。如今只能从李谦身上找突破口了。 “李谦,你到底了解悦儿多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第52页 李谦冷冷地瞪着余德音,道:“你这是何意?” “悦儿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她自从进府后就一直不安分。她……” 余德音说到这里,话便停住了。 李谦很想听下去,却又不想听下去。他出征八年,奋战沙场,每个孤寂的夜,都是想着悦儿入睡。每口难咽的饭,都是想着悦儿才吞下去。悦儿就是他辛苦八年的精神支柱。可等他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后,等来的却是心上人的尸体。 他悲痛欲裂,发誓要报仇。他进了晋王府,为的就是接近余德音。如今余德音说她的悦儿不安分,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印象中的悦儿,巧笑盼兮,明目善睐,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绝非余德音口中的不安分。他出征前,她特地来送他。说要等着他回来,等着他为她赎身。他们互相喜欢,期盼着未来。结果…… 他的悦儿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你这个妖女!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你错了,今晚你必须付出代价!” 妖女?好熟悉的称呼。上辈子她听过最多的便是这两个字了。 余德音笑道:“我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样被人误会。你信不信是你的事,可我还是要说,也好叫你明白,不要傻到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你是个痴心的人,悦儿能有你这样的青梅竹马,是她的福气。可你八年未归,焉知道八年的时间足以令一个人改变。你征战沙场,生死未仆,她又能等你多久?人是会变的。” 李谦眸色深谙复杂。 余德音继续说道:“悦儿打进府后,我与她一见如故,便提携着做了一等女使,视她如姐妹般。却不知,她心怀不轨,暗中在我日常饮用的茶水中下毒。因份量极轻,不易察觉,我得知时已经服下大半毒药。若不是偶然得了一次风寒,久治不愈,请了御医把脉。恐怕我早就毒发身亡。后来我发现她居然是温姝宁的人。温姝宁用银子买通了她,并且答应她,事成之后,就可以入晋王府当侍妾。悦儿见财眼开,毒杀旧主,痴心妄想,此等心术不正之人,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个良人。” 李谦惊惧道:“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余德音道:“温姝宁一定跟你说,是因为我忌惮她的美貌,恐勾引我父亲,才毒哑了她发卖青楼。可是事实是,温姝宁害怕事情败露,所以在悦儿的饮食里下了哑药。我从前不知道那个下哑药的人是谁,现在知道了,她就是崔妈妈。至于发卖青楼,确实是我的主意。那时,我恨毒了悦儿,却也念在主僕一场的份上,留了她一命。你不妨想一想,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毒哑了她?我若是直接送她去官府,岂不是更简单。” 李谦目光中满是震惊、置疑,余德音的话是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的悦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章氏也是知道这件事,忙道:“那一次,大姑娘半条命都快没了。要不是太老爷请了御医来医治,恐怕早就……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那位马太医。” 李谦有了几分动摇,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道:“你们是一伙的,都想来骗我。” 余德音嘆气道:“李谦,你背后的温家让你只身前来刺杀我,可是有考虑你的安危?他们不过是把你当做一颗棋子。” 话音刚落,姜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檐下。他眼如丹凤,眉似卧蚕,唇角自然带笑。身着一袭白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海棠花的镶边。腰系墨玉蹀躞带,上头挂着各色名贵玉佩、香囊,手持乌木骨泥金花卉摺扇。行家一看便知道他这身行头价值不菲。 于是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海棠花香味。余德音皱眉,为何他一个男人却喜欢把衣服熏得这么香。 余德婉却跑了过去,口里喊着姜哥哥。姜沉笑意渐浓,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糖来,蹲下身去,把糖塞入余德婉手中。 “来,给,这是哥哥特意在乐糖坊给你买的梨膏糖。” “谢谢哥哥。” 余德音再次皱眉,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章氏一把拉过余德婉,脸上有些不悦,然而此刻却没人在意她的表情。余德音见李谦脸色越来越苍白,便命令花月将他五花大绑,连嘴里和指甲都细细检查过来了,确定没有藏有毒药和针之类的武器后,才将他扔在地上。 李谦至少可以好好的喘口气了。方才他脑海中迅速思考了一番,经过余德音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以前漏掉的信息太多了。悦儿与他原本是对门居住的,悦儿自幼家贫,又是庶女,上头还有个爱好赌博的哥哥,一个整日虐待她的嫡母。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而李谦父亲是株洲长史,又是家中嫡长子。母亲还在世时就对他说过,悦儿是图谋他家的财产,屡次反对他们来往。他一气之下就从了军,想在军队建功立业,迎娶悦儿。而自从那之后,悦儿对他似乎不那么热情了。他在军队里给她写了好多信,却是石沉大海,毫无音信。他还以为是她不方便回信。如今想来,她会不会是真的看上了晋王? 姜沉走到李谦面前,将一张纸甩在了他的面前,道:“你看看,这可是悦儿的笔迹?”
第53页 李谦慌忙用两只手捡起那张纸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的整张脸刷地一下惨白。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骗我的!她不会骗我的!”李谦强忍着内心的冲击,眼眶通红,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看上去痛苦万分。 余德音抬眼盯着姜沉,却见姜沉向她眨了一下眼睛。余德音明白过来,这其中定有蹊跷。她对花月点点头,花月会意,将李谦身上的绳子解开。 李谦并未挣扎和反抗,他躺在地上,任由眼泪流了下来。 “是我太傻。俞姑娘……”他站起来,擦干了眼泪,“谢谢你帮我看清楚杨悦儿这个人。” ☆、王府旖旎 余德音示意他坐下,又给他沏了一杯茶。 “不用谢我。” 李谦推辞道:“俞申现在身在何处,我现在就告诉你。只是……姜府四周都埋有□□,你们只要一出去,就会有人点燃□□。我知道一条小道,如果你们信我,可以同我一起走。” 姜沉错愕:“□□?你们可真的下了血本。” 李谦道:“温姝宁是在姜府出的事,温闳不能容忍姜府还存在。所以,瑞王一走,他便命人悄悄在姜府四周埋了□□。就是今晚,他明知道余姑娘身旁高手众多,却还是派我来打草惊蛇,为的就是逼迫你们出姜府。而你们一旦踏出门槛,将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亏你还给他卖命。”姜沉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谦默认,道:“事后,他只会说姜府是走了水,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来。” “这温闳,还真的是只手通天啊。”姜沉摇头嘆道。 章氏想了一想,开口道:“那我们不出府便罢了。姜府这么大,□□炸不到这里。” 李谦摇头:“如今瑞王被皇上禁足,就算你们不出府,那温闳还是有办法攻进来。” 余德音一怔:“你说瑞王被禁足?这是怎么回事?” 李谦道:“温闳参了瑞王一本,说他在江都结交地方官员,且与俞家旧部来往甚密,图谋不轨。皇上疑心颇重,待瑞王一回京城,便禁足了。余姑娘不必担心,皇上至今也没有全信温闳的话。否则,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刚才还是敌人,现在却变成了亲切的朋友。李谦是个忠厚之人,谁对他真谁对他假,还是能分辨出的。直觉告诉他,余德音似乎与传言中的有些不一样。甚至,他开始有点同情她。一介女流,遇到这样的事还能这样平静,若非经历过更加惨烈的事,必定会阵脚大乱。她家从权利顶峰跌落至谷底,这中间的落差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得了的。可她还是能从容自若,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自卑,自怨,自艾。 姜沉气得直跺脚:“这该死的温闳!不,我看是瘟神,简直是可恶至极!皇上年老昏聩,怎会轻信他?瑞王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余德音眸色复杂,难怪,他一直没有音信。原来是被皇帝禁足。 这就说得通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李谦,谢谢你。”余德音走到李谦面前,微微屈膝,“劳烦李大哥带我去寻我的父亲,其余人等,先去崖州暂避。” “崖州?”姜沉疑惑道。 余德音看了看姜沉,道:“姜沉,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在崖州修了一所庭院。不知道,能否让我的家人暂住。” 姜沉自己都不记得是否在她面前提过崖州二字,只道:“好。” 余德音道:“崖州山高路远,又是流放之地,想必温闳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我找到父亲后,就会与你们回合。姜沉,姨娘和婉婉、浦云就交给你了。花月随同我一同前去。” 余德婉上前拉住姐姐的衣袖,有些依依不捨,哭道:“姐姐,为什么我们家总是这样?” 是啊,为什么总是这样?第一次是抄家之时,一夜之间从相府千金跌落到阶下囚。第二次,是仓皇从京城逃离,害怕皇帝反悔。这是第三次。她发誓不会有下次。这一世,以为避开了所有,却依然被逼得毫无退路。这些害过她的人,她都要从他们身上一一讨回来。 余德音捏了捏她的脸蛋,温柔笑道:“没事,苦难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一定要坚强。” “嗯。我会的。”余德婉捏紧了小小的拳头。 “姑娘,让我陪着你去吧。”浦云抹了抹眼泪,“姑娘这才没过多少好日子,又要颠沛流离了。” 余德音掏出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劝慰道:“你要照顾好他们。我身边的人越多,反而束缚越大。” 浦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姑娘,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忙。”花月对着身后的一片黑暗吹响了口哨,“柳大哥,出来吧。” 一个身着紫衣袍服的男人很快从树上跃了下来,正是柳三炎。 他动作娴熟优雅,武功皆在花月和李谦之上。方才李谦被他的一颗石子击中要害,方有了破绽,被花月拿住。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竟然不知,自己的身后还藏着一个高手。 柳三炎跪地拜道:“余姑娘,我是暗卫柳三炎。奉王爷之命,保护姑娘你的安全。”
第54页 余德音点点头:“那我们四人同行。” “是。” 是夜,远在京城的温闳心情很好。等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给他的宝贝女儿报仇了。他去了晋王府,告知了女儿这个好消息。温姝宁时而犯病,时而清醒,对孙字,嵩字,甚至类似的发音字,她一听就反应过激。下人们非常小心,力求不再她面前说话。 此刻,温姝宁还比较清醒,她听到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太好了,那个贱人终于要死了。” 温闳道:“宁儿,她把你害成这样,为父怎能忍下这口气。如今,也算为你报了仇。你可要好起来啊。” “父亲,我没事。你看我都好了。”说着温姝宁在父亲面前转了一个圈,衣袂飘飘,笑靥如花,天真浪漫,活脱脱就是个绝世美人。 可惜……白璧微瑕,如今只是做了媵妾,也算是有一个归处。皇上说晋王妃身份贵重,须择家世显赫,清白之女,他的女儿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能当个媵妾就已经是祖坟上烧高香了。这都要拜那个人所赐。 “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温闳临走的时候叮嘱道。 温姝宁笑了笑:“父亲放心,我是不会告诉王爷的。” 温闳出门的时候,遇上了晋王。 沐荣霖有些意外;“温尚书为何深夜到访?”外臣入王府首先得送拜帖,经过同意后方定下入府的时间,到了规定的时间经过禀报,同意后才能入府。而这温闳自从把女儿嫁给他后,出入好像不受限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温闳只是微微拱手:“微臣参见王爷。微臣听闻宁儿最近心绪难安,所以特来拜访。” 沐荣霖心里有些不悦,道:“温尚书爱女心切,如今已是深夜,明日还要早朝,如此这般不顾辛劳两处奔波,可真是父爱无疆。” 温闳是何等人精,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立马满脸堆笑道:“比起王爷为小女所做的一切,微臣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这段时间,小女幸得王爷相助,这才有所恢复。王爷之大恩,微臣铭感五内。” 若不是萧淑妃苦苦相逼,他又何曾想纳她为妾。沐荣霖碍于脸面,只是和温闳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温闳也知道,晋王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但政治联姻的目的,就在于强强联手,而非喜欢不喜欢。 温闳既然在诸位皇子中选择了晋王,就得咽下这口气。 沐荣霖微微颔首,道:“温尚书,你不用担心姝宁,既然她是我王府的人,我必定会照顾好她。” “是。微臣相信王爷,也相信小女会伺候好王爷。”说着,温闳向旁边迈出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温姝宁居住的芙蓉殿。 沐荣霖淡淡一笑:“正好,我去看看姝宁。”说罢,背着手往芙蓉殿走去。 身后温闳行了一个大礼:“微臣恭送王爷。” 沐荣霖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走到芙蓉殿门口,脸上又恢复了微笑。 等他夺得这个天下,他又何需再忍气吞声,看人脸色。 温姝宁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她一看见沐荣霖,两只芊芊素手便缠了上去,像只小猫儿一样依偎在主人的怀里。 王府里的下人自觉转身出门,顺带还关了门。 “王爷,你都好久没来了。”温姝宁娇嗔道。她娇俏的嗓音千转百回,任凭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她这般软语。 沐荣霖一见温姝宁便会想起那天,心里不由得一阵厌恶。但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低下头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温姝宁看上去十分紧张,她双眼紧闭,一只手攒成了拳头,将他的衣襟都抓得皱皱巴巴的。 沐荣霖推开了她,轻笑道:“姝宁,你还没有准备好。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说着,转身欲走。 温姝宁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身,哀求道:“不,王爷,妾身可以的。求你不要走。” 沐荣霖停住脚步,侧头道:“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 温姝宁心中愧疚万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爷,对……对不起。” 沐荣霖转过身来,双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温柔说道:“你不必自责,我不怪你。” 温姝宁仰起头来,眼睛炯炯发光:“王爷当真不怪妾身?” 沐荣霖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当然了。我会等你,等着你放下心结。” 温姝宁温柔一笑,道:“王爷你真好。” 望着沐荣霖离去的背影,温姝宁觉得十分满足。余德音就要死了,而王爷似乎也回心转意了。从此,她的人生才算得上是绚丽多姿。 ☆、嘉善公主 沐荣霖回到居室内,笑容渐渐凝滞,演戏可真累。他如今也是二十有五了,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就算再忙也还有需要的时候。 “去把若薇叫来。”他独坐在床头,对下人命令道。 不一时,一个眼似桃花,唇若樱桃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窈窕,步伐轻盈,进来后就跪在了沐荣霖的身侧。
第55页 沐荣霖伸出修长的食指将她的下颌抬起,眼眸中满是迷恋。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一辆马车顺着官道小心行驶着。余德音和花月坐在马车中,李谦和柳三炎骑着马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夜未眠,余德音头靠在窗棂上睡着了。 花月不敢有一刻懈怠,她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撩开帘子往外瞧。余德音听到了一些动静,便叫花月放宽心,能睡就睡,到了京城,恐怕就不能睡得这样踏实了。 马车行驶了足足一月,终于到了京城脚下。 余德音掀开布帘,往外瞧去,京城依旧是她想像中的样子,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四衢八街,鳞次栉比,比江都不知繁华出几倍。时隔两世,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短暂的感嘆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余申被温闳的人带到了京城,至于是什么地方,连李谦也不清楚。余德音觉得温闳留着余申,可能另有目的。但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到。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花月问道。 “去公主府。” 一路上余德音与嘉善公主飞鸽传书,嘉善公主早已安排好客房,让他们住在公主府内。 所以,马车径直去了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早有下人前来迎接。余德音下了马车,被司阍迎入府内。 嘉善公主早就在正厅等候,见余德音走了进来,喜不自胜地挽了余德音的手,盯着她看了好久,含笑道:“德音妹妹,五年了,你可回来了。上次走得那样匆忙,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让我看看,你长高了。” 嘉善公主比余德音长三岁,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般看待。此刻自然是欢喜无限。无外人在时,她二人便免了那些虚礼。 余德音微微颔首道:“见过公主。” 嘉善连忙屏退众人,只留了个心腹丫鬟珍珠。“你放心吧,这府中认识你的人我都打发干净了。我与驸马常居国公府,这里很少会有人来。你安心住下。我对外只说你是珍珠的表妹,专程来探亲的。” 珍珠很识趣地走到门口,站在了门外把风。 厅内,二人坐了,嘉善公主方悄声道:“你父亲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就在温闳府中。我看你不必太过担忧,你父亲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 余德音心中一惊,温闳居然把她的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到底要干什么。她从来不担心温闳会杀了爹,如果要杀早就杀掉了,何必千里迢迢把他从江都带到京城。 她倒是更担忧公主,虽然他们的行踪已经很隐秘了,但无法百分百保证到底有没有被发现。如果被人发觉,恐怕公主也很危险了。说到底,自己就如一尊瘟神,谁碰到谁倒霉。 想到此,余德音心中有些愧疚,道:“公主能收留我这个罪人,我已经很感激了。还希望公主不要插手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你啊,总是这样要强。如今能帮到你的只有我了。”嘉善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安心住下。剩下的交给我。” 余德音心砰砰乱跳:“公主想要做什么?” 嘉善眼珠一转,说道:“我去找我三哥,让她把温姝宁交出来,咱们一命换一命。” 余德音断然拒绝道:“不可。这样做太过冒险。我不想连累你。”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你父亲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嘉善打定了主意。 余德音想了想,道:“若公主受牵连,那我最后的依靠岂不是没有了?所以,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嘉善道:“你还知道我是你最后的依靠。说吧,你使了什么狐媚法子,竟然把我九弟给迷住了。上次我收到你的信,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你真要嫁给姜沉那个不靠谱的人。后来,九弟的心腹冯峥上门找我,才告知我真相。我不是有意骗你,你不会怪我吧。” 余德音戏嚯道:“这件事,我还没找公主算帐呢。” 嘉善笑道:“阿弥陀佛。就知道你是个记仇的人。”顿了顿,又道,“你给我说实话,你跟我三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自江都回来后,我总觉得他有一点不一样了。他不是很喜欢你吗?可怎么回来后就纳了温姝宁为媵妾,又收了一个侍女。他以前不会与朝臣来往过密,可他最近却与温党走得很近。因他纳了温姝宁,朝臣们都说他人品贵重,连我父皇也刮目相看。最近,三哥是半朝座师,风头无两。” 余德音低头道:“晋王原本就受皇上器重,又是长子,前途不可限量。他是天上的祥云,我是地上的泥巴。只要沾染上我这泥巴,洁白的云也会变得污秽。我不想连累他。” 嘉善嘆了一口气:“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什么泥巴,什么污秽,我看你就是一只芙蕖花,出淤泥而不染。” 余德音噗嗤一笑。 只听嘉善公主打趣道:“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你看上我九弟,移情别恋了。” 余德音知道她是玩笑话,立刻将话怼了回去。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主嫁给驸马后,也惯会取笑人了。” 上一世,嘉善公主沐若筠嫁给了梁国公的嫡子邹延为妻,那邹延为人开朗,与嘉善公主沉静温柔的个性正好相配,二人琴瑟和谐,育有两子两女。所以余德音最不担心的便是她了。
第56页 嘉善公主脸上出现两朵飞霞,嗔道:“好了,怎么又说我头上来了。还是说说你吧。” 余德音知道,上辈子就是因为自己贪图富贵,攀上了瑞王,失了人心,嘉善公主也因此与自己绝交。这一世,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富贵如云烟,此生我本就无意再牵扯进来。公主可知,几个月前,我与父亲差点被人杀害。又可知,温姝宁要置我于死地。” 嘉善公主闻言心中很不好受,道:“德音妹妹,想不到你的日子会这样难过。” 余德音继续说道:“晋王对我的情意,我何尝不知。只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与他终究是阴差阳错。有时候我没得选择。” 嘉善点点头,十分同情余德音的遭遇:“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不想参与到皇室杀伐中来,你原本以为放弃了我三哥,就可以保你家平安。可是偏偏有人不会放过你。” 余德音就知道,嘉善公主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她有些感动,贊同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总算知道,九弟为何要我帮着瞒着你了。”嘉善公主抿嘴笑了笑,接着亲手给余德音倒了一杯茶,“说得口也渴了,来尝尝,这是你最爱的明前龙井。” 余德音轻轻喝了一口,嘉善公主见她表情平常,心里便一片澄明。 笑道:“物以希为贵,这茶叶每年的产量稀少,极其难得。这些年我也不过是只得了一瓮,平时我都捨不得喝,招待贵客时才拿出来。可我见你像是喝惯了的,必定是我九弟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你。” 余德音顿了顿,答道:“是。” 嘉善公主见她沉默寡言,必定是这五年把心性给磨平了。嘆道:“我见你性子沉静许多,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德音妹妹,不如你留在京城,日子也比在江都好过些。” 余德音闷不做声。嘉善公主知道只要她一但不表态,就是还没想好,也不再劝。 “我看九弟对你这样好,我便也放心了。只是,你和我九弟也一同读过书,怎么不认得他了呢。”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相貌有所变化,但还不至于完全认不出。何况,她的九弟模样是最好看的,一般人见了更是难忘。这也正是嘉善公主心中最大的疑团。 余德音想了一想,才说道:“虽然幼时见过,但那时我也只是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所以,瑞王的模样,我并不十分清楚。 嘉善心中不再有疑,道:“那也是,宫里规矩多。到现在我也记不得很多人的样貌了。只是九弟如今也诸多不便,如今这困局可该怎么解?” 余德音道:“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嘉善公主见余德音有些疲惫,便让她早些休息。余德音坐了一个月马车,身子骨都颠散架了,这一躺,就足足睡了两天。第三日,才逐渐恢复了精气神。她发誓一定要学会骑马,若是有一匹千里马,不过两日便可到达江都。也不用舟车劳顿一个月之久了。 这日嘉善公主带来一个好消息。晋王已经知道了江都发生的事情,正怀疑是温闳干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三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嘉善坐在塌边,脑袋里回忆着沐荣霖得知一切后的反应,有些忍俊不禁。一向温文尔雅、稳重自持、风光霁月的晋王居然也会失控,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决不相信。自幼他们三人在一处,感情深厚,不同于旁人。尤其是她的这位三哥,对德音那叫一个好,连她这个做妹妹的看了就非常嫉妒。只可惜,太美好的事物往往不堪一击。他是天潢贵胄,她却沦落为罪臣之后。如果没有当年的叛乱,他们可能早就儿女满堂了。 嘉善想到此,把充满同情的目光投向余德音。 ☆、密室内藏有大干坤 余德音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从塌上坐起来。 “温闳知道我没死,一定气坏了。我更想好好欣赏他的表情。” 嘉善公主被她的话逗笑了,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啊,还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我的兄弟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儿了。” 余德音上前搂着嘉善公主的腰,调笑道:“你就这样看低我?你不也喜欢我吗?” 嘉善公主拍开她的手,打趣道:“我是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你!” 余德音哈哈一笑,早已没了半分矜持,与嘉善公主闹成一团,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二人闹了好一阵,满屋的欢声笑语。连站在门外的侍女珍珠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珍珠!”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珍珠回过身一看,小心脏砰地跳了一下。来人竟然是驸马爷邹延。原来邹延近日见公主时常外出,心中生疑,今日特地跟上来看看。这不,刚走到客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笑声,他心中更是疑惑。 珍珠慌忙跪地,垂头道:“驸马爷,你怎么来了?” 邹延一开始还并未往那方面想,但一看见珍珠这样慌乱,心里不由得窜出一股无名火来。 人人都道当驸马是男人的梦想,赢取皇女,贵不可言。但没人知道,驸马其实很苦。公主贵为皇女,身为驸马爷,虽然是公主的夫君,但始终低她一等。必须要做到三条,才是合格的驸马!一是驸马永远不能休妻;二是公主在外有相好,自己也决不能拈酸吃醋。三是驸马不能纳妾、押妓、□□。除非有那胆子大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但被发觉,就是灭顶之灾。总之,当驸马很苦。
第57页 话说邹延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来,正快要压制不住。那厢,门突然开了。 原来屋内的两个人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嘉善公主害怕泄露余德音行踪,便只身走出门外。 邹延的气势瞬间矮了三分,他一躬身,朝前迈了几步,毕恭毕敬道:“公主。” 嘉善公主虽然一向温柔,但在驸马面前她是主,他是仆,所以此刻也没好气。 “驸马你跟踪我?” 邹延就知道媳妇要发火,忙道:“我……我……不是关心公主您吗?公主近日心思总不在我身上,我……我……就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公主欢心。” “你怀疑我?”嘉善公主瞥了他一眼,愤愤道,“本宫嫁给你,自然会为你守身如玉。你竟然把我想得如此龌龊!” 邹延刚才分明听见房里有人欢笑,此刻对方却不认帐,他也无可奈何。眼见她生气了,只好先哄着:“公主,邹延绝非此意。” 嘉善红了眼眶:“你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意思?驸马你根本不相信我。” 邹延急了,忙上前搂住嘉善公主,轻声安慰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怀疑过你。如果我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就叫我……” 嘉善公主满怀期待地看着邹延。 邹延憋出了一身汗,心一横,豁出去了,道:“就叫我天打五雷……” 一只柔软的手指突然按在了邹延的嘴。 “嘘——” 邹延定睛一看,嘉善公主目光柔和,正好也在看他。 “好了,我相信你。只是你以后不准再跟踪我。” 邹延早已冷汗淋漓,此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是。” 二人说着就出了公主府。 只是邹延临走的时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好不容易把公主给哄好了,但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那间屋子里到底住着何人。为何公主三天两头去探望,还隐瞒自己。这些疑惑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这日晚上,邹延偷偷熘进了公主府。他要弄清楚,那间房里的人到底是谁,竟然敢与自己的公主私会。被他抓到的话,他就死定了。 邹延悄悄沿着房间走了一圈,这才发现一扇窗是开着的。他从窗户跳了进去,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 突然,房屋外面一片亮堂。 邹延躲闪不及,房门被“啪”地一声踢开了。 嘉善公主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名脸生的女子,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窈窕,款步姗姗,珠围翠绕,楚楚衣衫,生得瑰姿艷逸,耀如春华,让人见之忘俗。 邹延知道熘不掉了,在屋里盘桓了几圈,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嘉善公主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公主,我错了。” 嘉善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不死心。所以我一早命人守在此处,一但发现你进来,就会有人通报我。” 邹延哭红了双眼,道:“公主,我也是太过爱你了。我害怕你有了别人,就不再爱我了。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这个人是谁。竟然让公主你魂牵梦萦,日日相会。” 嘉善公主嘆了口气:“好吧,驸马,今天就让你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邹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只见公主身后站着的女子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向他屈膝行礼:“民女见过驸马爷。” 邹延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一个女人?莫非公主还有这个爱好。他的眼睛在两个女人之间转来转去,一会儿停留在公主身上,一会儿停留在那个陌生女子身上,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嘉善公主知道邹延想歪了,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忙解释道:“这是珍珠的表妹,芙蕖。芙蕖双亲都不在了,这才投奔珍珠而来。因为芙蕖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我将她安排到公主府小住,待养好了病再作打算。” 芙蕖立刻咳嗽了两声。 邹延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此刻只得厚着脸皮笑道:“原来是珍珠的表妹啊,我还以为……不提了,不提了。公主,你一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吗?干吗藏着掖着的,倒叫人误会。” 芙蕖忙道:“是民女让公主瞒着驸马你的。因为民女不想让人知道,民女其实是从乡下逃婚过来的。民女的哥嫂要把民女嫁给村西的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民女不愿意,所以逃了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想到,竟然让驸马爷误会了。都是民女的不是。” 邹延听完很是同情,道:“想不到芙蕖姑娘身世如此悲惨。你放心,我邹延绝对保密。” 嘉善公主和芙蕖相视一笑。邹延没看到她们俩个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沉浸在芙蕖的故事中不能自拔。 待邹延走后,余德音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嘉善公主也憋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余德音边笑边说道:“国公府的家风一定很温暖幸福,才能养出驸马爷这样简单的人来。” 嘉善公主憋笑道:“是啊,他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个人。你没瞧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此刻恐怕他还再同情芙蕖姑娘你呢。”
第58页 二人笑了阵,余德音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恢复了严肃:“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救出瑞王,也可以救出我的爹爹。” 嘉善公主好奇地看过去:“我就知道你会想到的。” 温府,温闳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一脸愁眉不展。早在半个月前,江都传来消息,李谦叛变,整个余家和姜家一夜之间消失了。余德音下落不明。今日,晋王传召,兴师问罪。如果不是他言语狡辩,死不承认,恐怕晋王会当场撕破脸,将他们之间的稳固关系就此打破。 他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料想不到李谦居然会背叛他,转投敌人怀抱。他觉得余德音一定是使了什么诡计,策反了李谦。 而晋王这么快会收到余家的消息,说是他温闳下的毒手。背后一定有人捣鬼。他认为此人很可能是余德音。想到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能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吃她的肉。所幸她的爹还在自己手中,既然自己有了这么好的筹码,那只需等待鱼儿上钩即可。 他目光暗沉,用手握住桌旁的鎏金和合二仙青瓷花瓶,轻轻一转,身后的书柜忽然移动起来,一条密室的入口暴露了出来。这样的密室在温府有十几间,其中十间用来装金银财宝。另外几间相通,互为呼应,可以通向府外。 温闳只身走进密室。密室里灯光昏暗,道路曲折,温闳已经是熟门熟路,他走得极快。没多久,他就来到一个密闭的房间前,打开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倾身朝里面看了看。 里面的人听到响动,头转向小窗,一道凌厉又警觉的目光射了过来。 “谁?” “是我。” 一听到温闳的声音,余申厌恶地撇过头,语气中满是不悦:“你来干什么?” 温闳看着昔日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定北将军如今沦为为自己的阶下囚,心情莫名地好。 “我来看看我昔日的好友,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余申讥讽道:“你这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人,我余申没你这样的朋友!” 温闳笑道:“呵呵,你骂我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关在这里,任人宰割。” 余申目光如鹰隼,恨恨道:“有本事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看文么?看文的扣个1,如果没人此文准备锁了。一早醒来掉收刷刷的,评论都没有,坚持不下去了。 ☆、皇帝 温闳笑着摇头:“杀你?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只不过你现在还有点用处。”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冰霜般的气息,“不过,你的女儿就没你这么有用了。” 余申闻言一滞,风一般跑到小窗前,大手伸出窗外,一把向温闳的喉咙抓去! 温闳嗤笑着后退一步。 余申的手抓了个空,怒吼道:“德音还小,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温竑目光阴鸷,讪笑道:“当年你的好女儿可是没少欺负我的女儿。这一次,我女儿在江都吃了那么大的亏,全拜你女儿所赐。你以为你女儿是个什么好东西!我看她是狠毒得很,老夫是过犹不及啊。” “温竑,你这个混帐东西!德音都是被你们父女俩给逼的!”余申疯一样地撞门,然而那扇门是铸铁打造,坚固无比。 温竑冷哼一声:“我们给逼的?还是你们家想攀龙附凤?俞将军你心里明镜似的。当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屡次传召宁儿,欲选宁儿为公主伴读。可就在圣旨下来的头一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你的女儿已被皇上看中,选为公主伴读。你可知,我的女儿当时有多失望,多伤心。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皇上为何要选你的女儿!” 余申斜眼瞧他,冷笑道:“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年我爹已经位极人臣,我又手握兵权,何需再多此一举!是萧淑妃看中了德音,特意去求了皇上。此事与我无关。” 温竑嗤笑道:“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那为何你女儿明知道我女儿爱慕晋王,却偏偏要勾引晋王。凡是我女儿要的东西,你女儿就非要抢不可!” 余申长笑一声:“哈哈哈哈,温竑,你这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是日日渐长啊!晋王喜欢的是我家德音。倒是你的女儿,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一个二八少女,从京城追男人都追到了江都,连脸面都不要了。” 温竑气得涨红了脸:“你!你!好你个余申!此刻你莫要嚣张,回头我一定将你女儿的皮趴下来,给你做成一件衣裳,让你日日穿在身上。好教你们父女团聚!” 说罢,他发出一阵嚣张至极的笑声,转身离去。 身后,那扇铁门发出“咚咚”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在空荡荡的走廊间回荡。 此刻在温府卧底做洒扫婢女的花月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她抬起头来,耳朵顺着风声仔细听着。没一阵她就判断出,声音是从温竑的院落传出来的。 一到京城,花月就被余德音安排去了温府。这几日她已经将温府所有院落都摸得七七八八了。今晚她决定再去温竑的院子瞧瞧。 与此同时,柳三炎策马到了郊外。一架马车停靠在树林深处,车身用上好的黑楠木打造,车毂是由黑金制成,四面皆是褐色的绸缎所装裹,只是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让人无法窥探。
第59页 柳三炎翻身下马,当即跪在马车前,口中道:“属下参加王爷!” 那淡蓝色绉纱被侍从用手撩开,可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如何?” 柳三炎垂头道:“回王爷,余姑娘一切平安,如今居住在公主府内。只是余老爷被温竑抓走了,花月已先去温府打探消息了。” 那年轻男子眉心微蹙,只说道:“好。你回去吧,务必要保护好音音。” 柳三炎双手举过头顶,向马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最后匍匐在地上。 “属下誓死保护好余姑娘!” 马车渐渐走动,车轱辘从他手的不远处碾过,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等马车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来,翻身上马。 马车内,沐荣晗和冯峥同坐在内。冯峥心里有些疑惑,不得不问道:“王爷真的不打算插手余老爷的事?” 沐荣晗眼眸微睐,道:“此时应以不变应万变。那温竑老奸巨猾,本王若插手此事,恐怕会露出破绽。” 冯峥道:“可若是余姑娘知道王爷并非禁足,而是……” 沐荣晗道:“音音足智多谋,本王相信她能够迎刃而解。更何况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此事牵连甚广,一但做成,可保音音永世太平。可一但失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本王不想连累她。” 冯峥嘆道:“王爷对余姑娘一往情深,是余姑娘的福气啊。” 一个月前,温竑联合诸位朝廷要员参了沐荣晗一本。皇帝疑心重,又担心“端王之乱”重现,一道密诏将沐荣晗召回。因是密诏,所以他连她也没告诉,就急匆匆走了。 回到京城,皇帝当晚就召见了他。沐荣晗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那晚,他紧急回宫,直奔德麟殿。 当时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你可知朕为何要将你召回?” 沐荣晗跪地道:“儿臣知道。” 皇帝道:“朕的这十五个儿子中,最看重的便是你三哥。可他就是太过痴情,竟然如此迷恋那个女子。朕原本打算将此女处理掉,可那样又会伤了朕和他的父子之情。所以,当你提出要替朕分忧的时候,朕欣然应允。如今,朝中有人参了你一本,说你勾结俞家旧部,意图不轨。朕不知道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父皇既然急召儿臣回宫,就是想给儿臣一个解释的机会。”沐荣晗回答。 皇帝微微吃惊。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太上心,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意。 “哦?你倒是实诚!”皇帝哑然失笑,道,“那好,晗儿,你告诉朕,你娶那个余家女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上一世沐荣晗毕竟是宫斗赢家,他在回京的路途上早就已经想到了怎么应付自己的这个爹,于是佩佩而谈道:“三哥文韬武略,六艺精通,无一不在儿臣之上。儿臣是个没用的,母妃去世得早,儿臣幼时常受人欺凌。唯有此女,能待儿臣亲厚。儿臣爱慕此女,不能自拔,日思夜想,宁愿不要这亲王之尊,也要与她共结连理,白头到老。儿臣也知道三哥心系此女,但儿臣不敢夺三哥心头之好。最近儿臣听闻父皇为此事忧心良久,所以才鼓起勇气,在父皇面前求得此女。至于为何有人说儿臣勾结乱臣,儿臣实在不知。儿臣在江都时,与娘子新婚燕尔,日日在一处,哪还有心思去做旁的事。” 皇帝一下被他逗笑了,他从宝座上走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手指着他道:“你啊,你!”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与新娘子在一起的滋味如何?” 沐荣晗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微微害羞道:“销魂蚀骨。” 皇帝笑得更厉害了,这样一个只沉醉在儿女私情的人,怎么可能勾结乱臣贼子。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很快想到了沐荣霖,难道是他为了这个女子而陷害自己的亲弟弟? 皇帝心中千回百转,越发觉得沐荣霖可疑。 “朕觉得此事还需调查清楚。你起来吧。”他低头,看向沐荣晗的目光宽和了许多。 沐荣晗磕了个头,恭敬地站在了一侧。 皇帝已经过了天命之年,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他长着一副古铜色脸孔,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鬍,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射出的精光,让人望而生畏。 沐荣晗一站起来就比他高了半个头。皇帝只好仰起头,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儿子。见他不卑不亢,心怀坦荡的样子,越看越觉得顺眼。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清澈如水,看不见一丝杂质。若非心思纯净之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目光。 皇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感嘆道:“晗儿,你又长高了。看到你们朝气蓬勃的样子,朕委实羡慕得很呀。可惜朕已经老了。” 沐荣晗道:“儿臣觉得父皇不老。本朝惠帝活了八十八岁,隐帝活了九十岁,都是长寿之人。父皇身体一向康泰,文治武功更是越过惠帝,百姓们都尊称父皇为天皇。上天庇佑,百姓称道,父皇定能活万岁。”
第60页 一番话让皇帝瞬间眉开眼笑。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拙劣的奉承话了,不过正因为笨拙,所以才显得真实。比起那些高明的熘须拍马之辈,他更喜欢这样朴实的。 “万岁?如果我真的活过了万岁,怕是有些人就要坐不住了。”皇帝笑了笑,走回了自己的龙椅,宫女扶着他稳稳坐了。 沐荣晗坦率说道:“儿臣愿意永远陪着父皇。” 皇帝玩笑道:“朕怕你是有了媳妇就忘了老子!” 沐荣晗的脸又红了,皇帝越发乐了,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如此可爱。 他笑道:“晗儿,你和你三哥都为这个女子神魂颠倒,朕倒有些想见见她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你二人兄弟阋墙。” 虽然以前皇帝召见过余德音,但当时离得太远,而且是个小丫头,他也没有心思细看。如今过了七八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定是倾国倾城之色,否则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都钟情于她。他心里好奇得紧。 沐荣晗听到“兄弟阋墙”二字,知道皇帝心中对沐荣霖起了疑心,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好,儿臣这就派人将她接回来。” ☆、平反 皇帝很久没这样乐过了,他觉得和沐荣晗说话非常有意思,少年笨拙而真诚的模样,让他很受用。于是道:“这样吧,虽然你们在江都成过婚了,但她是正经的王妃,没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怎能在京城立足。朕决定再给你们补办一场婚宴!” 沐荣晗先是欢喜,但是目光很快又暗了下去。 皇帝看出他的忧虑之色,问道:“你是否有难言之隐?” 沐荣晗显得有些为难,思虑再三,最终开口道:“音音是罪臣之后,儿臣担心,若是在京城办婚宴,一定会惹得流言四起。儿臣原本打算在江都和她共度一生,这样可远离是非。却没想到刚成婚不久,儿臣就被人参了一本。” 皇帝意味深长地道:“罪臣之后?当时那件事发生时,她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俞申又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特意赦免了他们父女二人。想不到还有人说闲话。” 沐荣晗小心说道:“既然是父皇赦免,那就说明俞申父女二人清白无罪。可总有外人说三道四。说到底,还是因为俞晖的身份。俞晖与俞申父女是骨血亲情,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从“甲子之乱”发生后,无人敢在皇帝面前提俞晖的名字。之前有人在朝堂上提过一次,皇帝当场怒不可揭,将此人贬去了边塞苦寒之地。所以皇帝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今日突然听他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怒火。但碍于话题是自己挑起的,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当年俞晖对朕颇有不满,居然煽动端王图谋不轨,枉费朕多年信任!此事已盖棺定论,朕也无可奈何。” 沐荣晗小心翼翼地抬眼,但见他脸上表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略一思忖,道:“儿臣当时还小,对此事并不清楚。儿臣今日向父皇斗胆一问,不知父皇为何如此肯定,当年那件事是俞晖挑起的?” 皇帝眯起眼睛。这件事在他心里很敏感,自己重用俞家父子,没想到俞晖居然吃里扒外,投奔了自己的弟弟端王。此等大罪,罪无可赦!皇帝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恨得很。 “是朕的那个弟弟,沐恒亲口对朕说的。” 沐荣晗闻言思索了半晌,才道:“儿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抬起眼皮,道:“但说无妨。” 沐荣晗道:“儿臣听闻当日宫破之时,只有端王的人马。而俞晖告了假,在家中歇息,也就是说参与叛乱的只有端王一人。若说俞晖与端王暗中勾结,那么端王被俘后,第一件事不是应该保存实力吗?他为何要供出俞晖?如果说他为了脱罪,说是俞晖教唆,可这对他的罪行而言根本无足轻重。谋反就是谋反,都是杀头的大罪。” 皇帝眸光深沉,猛然看向沐荣晗,惊异道:“你的意思是……沐恒是故意的!” “儿臣也只是推测。” 皇帝将案牍上的茶杯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茶,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个沐恒,当年见到朕就说他是被俞晖教唆,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朕看他说话不像有假。” 沐荣晗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沐恒说的话格外可信。但儿臣又听闻俞晖被打入天牢时,口中一直喊着冤枉。而且俞晖下狱后不过三日,便上吊身亡。天牢中看管极为严苛,俞晖又是重犯,看守们更应格外留心。但居然让一个重犯自缢身亡,这未免太过蹊跷。” 皇帝本就多疑,听沐荣晗说完,他心里更加疑惑。“晗儿,你怎么如此清楚当初发生的事?” 沐荣晗不假思索道:“这些事都是儿臣听音音所言。” 皇帝看他回答得爽快,不疑有他,道:“如此说来,俞晖的死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俞晖是被人构陷,那么此人,不,很可能是一群人,要把俞家拉下水。那么,目的又是什么呢?到底是谁,敢这样构陷宰辅。 皇帝目光犹然温和,道:“晗儿,今日你我之言不能让第三个知道。”
第61页 沐荣晗道:“儿臣明白。儿臣愿为父皇查明此事。”他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也是为了我家娘子。” 皇帝笑了笑,如今沐荣晗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为了自己的媳妇。所以他觉得他痴情得可爱,真诚。放眼当今天下,像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实在是不多见了。但如果是荣霖如此,他又觉得他不堪大任。同样都是儿子,期望不一样,态度就不一样。 “罢了,你想查就查吧。”皇帝大手一挥,又道,“只是你需记住,查到了什么,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朕倒想看看,当年是谁,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欺瞒朕!” 沐荣晗领了命令,退了出去。没多时又折返回来,禀报导:“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如此,在沐荣晗的请求下,皇帝当即下令禁了瑞王的足。而真正的瑞王却抽身四处查案。他发誓, 上一世,他没有做到的,这辈子一定要做到。 翌日一早,花月径直离开温府,在城内绕了三圈,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才进了公主府。 花月把温府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余德音,并且拿出一幅简易的地形图交到余德音手中。 “这是温府的地形图,声音就是从温竑的梨棠院传出来的。奴婢昨晚到了梨棠院查探,可惜翻遍了所有房间也没有查到老爷的踪影。奴婢猜测,温府地下一定设有密室。否则,奴婢不可能查不到。” 余德音接过那副地形图,端详了半晌,道:“这么说,我爹爹很可能被温竑藏在密室之内。” 花月点头:“姑娘可还需要奴婢再次入温府查探吗?” 余德音抬手:“不必了。你这次再进去,恐怕就会引起温竑的怀疑。” “姑娘打算怎么办?” 余德音道:“你可知但凡心思不正之人,才会修密室。所谓狡兔三窟,那温竑定是在密室里藏了不可告人的东西。你明日乔装打扮一番,去菜市口将此消息散布出去。那温竑一定会坐不住。到时候……”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花月将耳朵凑上去,连连点头。 正说话间,一个玄色身影飞快地自檐下飞下来。花月一个警醒,叱道:“谁?” “余姑娘,花月姑娘,是我。”李谦站定,宛如一株松柏,挺拔笔直。今日他穿着一袭窄袖交领上衣,衣襟下摆领缘绣有云纹图案,下穿折襉裙裳,腰系革带,只佩了一把短剑。剑在梢内,但看得出锋利无比。他头戴玉冠,剑眉星目,显得英姿勃发。 待看清来人后,花月放下了警惕。余德音微微诧异,当初到达京城时,她和李谦早就分道扬镳。此刻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委实有些奇怪。 “李大哥,你为何会在这里?” 李谦微微一笑,立刻表明来意:“余姑娘,当初在江都之时,我与温姝宁串通陷害于你,又差点害你们余家家破人亡,最近,我深感不安。特意向你赔罪来了。” 余德音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李大哥客气了。你后来也不是帮我逃出了姜府,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李谦轻笑道:“既是朋友,那为何余姑娘有难,却不让我帮忙。” 余德音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当时四人抵达京城后,她并没有多想,而是觉得若再是麻烦李谦就十分不好意思了。所以当初并没有挽留他。 李谦双手交叠在胸前,嘆道:“我李谦之前追随过晋王,可居然做出那种事来,如今再无脸面回去。现在身如浮萍,竟是不知何处是归途。” 余德音哑然,莫非他是想跟着自己不成?但是一想也不对,自己是个女流之辈,身边也早有了花月和柳三炎,再多一个就显得累赘了。 李谦翩然进屋,背倚靠在门框上,道:“我知道余姑娘不信任我。我也不会赖着脸,求余姑娘收留。我李某从军八载,早已习惯军中日子,不日后我将去边关从军。这次我特地带来一个消息,不知余姑娘是否赏脸一听?” 余德音看向李谦,笑道:“我相信李大哥带来的消息必定是我最想知道的消息。” 李谦拱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又侧目看了看花月。 花月无可奈何地看了李谦一眼,又看了看余德音,然后欣然退出屋外。 余德音调侃道:“花月是王爷指派给我人,李大哥不放心?” 李谦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想必余姑娘也不希望王爷有事。” 余德音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李谦压低声音道:“俞家当年的覆灭,并非你知道的那样简单。” 余德音心咯噔一跳:“你说什么?” 见余德音不信,李谦声音更小:“你可知为何俞晖都还未提审,便自缢身亡了么?”他点到为止,望向余德音。 余德音也怀疑过,但因为祖父一向高傲,她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被人碾作尘泥,所以才选择了那条绝路,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经过李谦这么一提,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犹记得当初端王叛贼攻入皇宫那日,当日她有点咳嗽,祖父俞晖特意代她向宫里太傅告了假,所以那日她并未入宫,反倒避开了祸事。后来一想,她也只是清晨咳嗽了两次,还没请大夫祖父便一口咬定她受了风寒。后来,她便知道祖父应该或多或少知道端王那日会起兵造反。且当初被抄家之时,祖父犹是冷静沉着,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一切。
第6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王爷为了追妻也是操碎了心 ☆、萧淑妃 这件事一直是俞德音心中的阴影,所以她为妃之时也不曾提过半句。哪怕尝试着去翻案。前一世,沐荣霖试着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句,皇帝当场大发雷霆。但这一世,她觉得自己要过得潇洒,就必须洗刷掉过去自己家族的黑点。 总之,当时她所有推翻过得疑点,今天又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余德音一个眼神瞄了过去。 李谦笑道:“我何曾知道什么?不过也是听闻一二。”他沉静地看着她,“从温竑口中。而且我也是听墙角听来的。” “怎么又是他!”余德音咬碎了贝齿。自从俞家倒台以来,温家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如此想来,俞家的事会不会跟温竑有关。 李谦目光一凌,道:“余姑娘聪明绝顶,下面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余德音目光投过去:“我竟然不知李大哥知道温竑如此多的秘密。且你对我说这些,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李谦淡然一笑:“余姑娘还是不相信我。我只是想和余姑娘交个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理应坦诚相待。我所知的也应该告诉你。” “李大哥把我当朋友,我倒是很意外。”余德音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提醒李大哥一句,虽然李大哥你已经弃暗投明,但温竑绝非好糊弄之人,日后李大哥你还是多加小心。难保温竑不会杀人灭口。” 李谦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谢余姑娘提醒。” 说罢,飞身而上,又倏忽不见了。 余德音已经是一刻都不能等了。制造舆论并不难,难得是让舆论传满京城。一但大家都信了,风声就会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少不得要过问,这一过问,温竑必定会慌乱。只是为了尽早把这条信息传入皇宫里,她还是得借公主这一条线。 可越是着急,偏偏要等的人越是不来。连续五日,嘉善公主音信全无。这日一早珍珠跌跌撞撞地跑来,说公主得了咳疾,整日咳嗽不止,还高烧不退,不思饮食,多少汤药下去,也是药石无灵。 余德音想起来,上一世嘉善公主的确得过咳疾,不过不像这般严重。听珍珠所言,公主的病情似乎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 余德音是忧心如焚。她对看病是一窍不通,如今公主病重,自己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的如珍珠所说那样,公主似乎很难挨过去。想到此,她再也无法冷静。 经过考虑,她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当日下午,作为珍珠的表妹芙蕖,她去了国公府。在这之前,她特意梳妆了一番,换了一身素衣,撩起几缕发丝在头顶上简单地挽了一个短鬟,其余发丝披在身后,半点装饰也无,显得十分朴实。 余德音被侍女领着往内宅走去。路过水池之时,她低下身子摘了一朵白芙蓉,飞快地别在鬓边,又往水池里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身打扮才符合她逃婚的身份。 侍女回过头,催促道:“姑娘可快些。” 余德音加快步伐,跟着那侍女一路穿过花园,再往右拐就是梧桐苑。如果她记得没错,应该是国公府夫人居住的院子。因为道路旁种了两排高大的梧桐树而得名,高高的院墙外,偶尔还有探出头的几株银杏,此刻叶子渐渐变黄,一片片像是扇子一般,十分美丽。 正走着,那侍女突然拉了拉她的裙摆,示意她往路边跪了。余德音不明所以,但还是跪了下去,这才发现一群人走了过来。余德音低垂了头,唯恐有人认出她来。 但越是不想发生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邹延一下就认出了她,惊讶道:“这不是芙蕖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均看了过来。余德音将头垂得更低。 邹延身旁的绿衣女子问道:“芙蕖是谁啊?二哥哥你认识?” 邹延道:“五妹妹,芙蕖是珍珠的表姐,我在公主府见过她。” 那绿衣女子一听是个婢女的亲戚,瞬间没了兴致。 而她身后站着的一个绝世美人儿探出头来,悦耳动听的嗓音宛如天籁:“她怎么会叫芙蕖?” 这声音带着几丝凉意与讥讽,犹如一声炸雷平地起,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余德闭着眼睛都能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可不正是她的好妹妹温姝宁。 今日,她特地进宫央求了萧淑妃一同来国公府探望嘉善公主。嘉善公主的生母王昭容,与萧淑妃感情深厚。只是王昭容是个薄命的,在嘉善公主十岁时得了一场大病而去,临终前便将嘉善公主託付给萧淑妃照顾。所以,这嘉善公主是被萧淑妃抚养长成。萧淑妃没有女儿,她便对嘉善公主格外亲近。她一听说公主病重,便整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原本准备出宫探望的,但又被一些事给绊住了。恰巧温姝宁进了宫,提到此事,她便和温姝宁一同出了宫。 温姝宁算准了今日,余德音得知公主病重的消息后便会沉不住气。就安排了这么一齣戏。将萧淑妃和邹楚这两个讨厌余德音的女人一起拉进来。无论余德音被她俩怎么踩踏,她的两只手都是干净的。 至于她为何知道余德音暂住公主府,那也是从珍珠那个侍女口中得知的。温闳早就推测过,余德音从江都消失后,为救父很可能进了京。她举目无亲,与她关系最密切的莫过于嘉善公主了。所以,温姝宁一早就买通了公主身旁的婢女珍珠。
第63页 温闳父女一早就知道余德音在公主府。这招借刀杀人,皆是父女二人商议的计谋。 温姝宁原本走在最后,此刻她往前几步,来到一名美貌少妇身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淑妃娘娘,你仔细瞧瞧她是谁?” 那被唤作淑妃娘娘的少妇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才四十出头,她衣着华丽,珠翠满头,举止更是高贵端庄。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眼尾带着几分妩媚与凌厉。左手大拇指上那只一只祖母绿翡翠扳指格外显眼,水色足,又透又亮,竟然无一丝杂质,这样一只扳指大概可以抵万金了。 能佩戴上这种极品翡翠的人,正是晋王的亲娘,皇帝的宠妃,萧淑妃。 萧淑妃刚才并未在意一个平民女子,但听温姝宁提醒,不由得低下头去,好奇的目光落在那跪着的素衣女子身上,便觉得十分眼熟。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余德音在心里默念,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不但遇到了温姝宁,还遇到了前一世的恶婆婆萧淑妃。如今是前有狼,后有虎,进也忧退也愁。 “叫你抬起头来!你磨蹭什么!”那绿衣女子为了特意讨好萧淑妃,不耐烦地催促道。 余德音一咬牙,心一横,所幸豁出去了。她将头缓缓抬起,一张白璧无瑕的漂亮脸蛋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纵然不施粉黛,却依旧柳亸花娇、靡颜腻理,动人心魄。 萧淑妃在认出她那张脸后,瞬间变了脸色。 “竟然是你!”语气中说不出的惊讶与厌弃。 温姝宁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对萧淑妃道:“母妃,妾身与德音姐姐颇为熟悉,所以一眼便认出了她来。”又转身对余德音道,“德音姐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江都吗?为何邹驸马会将你唤作芙蕖?呀,这芙蕖花不是……” 温姝宁瞬间惊恐万状,捂了嘴不敢再说下去。她这种故弄玄虚的姿态,恰好勾起了绿衣女子的好奇心。绿衣女子连忙问道:“姝宁姐姐你接着说啊,芙蕖花怎么了?” 温姝宁看了看萧淑妃,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可绿衣女子不明所以,还想继续追问,邹延忙递了个眼神过去。 绿衣女子不满道:“二哥哥,你对我挤眉弄眼干什么?” 萧淑妃的脸色越发难看,芙蕖花是晋王最喜爱的花,她特意改成了这个名字,莫非又想着勾引晋王不成?随即冷笑道:“芙蕖?可真是个好名字啊。配得上你这张漂亮的脸!” 余德音十分冤枉。这只是个临时想出来的名字,还是你的养女嘉善公主提起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绿衣女子见萧淑妃说话阴阳怪气,也不敢多问,只是不解道:“淑妃娘娘,难道她就是那个俞家的女儿,俞德音?” 萧淑妃摸了摸鬓发,温柔一笑:“说起来,这位姑娘还是本宫的远方侄女。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怜之人啊。” 那绿衣女子登时变了脸色,没好气道:“还果真是她!” 温姝宁笑道:“五姑娘也知道德音姐姐的事?”她垂下眼眸,一下瞥见了还跪在地上的余德音,看她一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那被唤作五姑娘的是当今国公府的嫡女邹楚,排行第五。在她之上排行第一的嫡长子是邹平,已经娶了洛阳王的次女为妻。排行第二的便是驸马邹延,老三邹昕,四姑娘邹妍,还有六姑娘邹菁,七弟邹坤。其中只有四姑娘、六姑娘、七弟是庶出。因嫡出的女儿只有她一个,从小便被父母兄长宠着,所以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养成了骄纵跋扈的脾气。又因爱慕晋王,所以对余德音怀有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姑娘们,能否给点评价和收藏啊 ☆、危机四伏 “自然知道。京城谁人不知起谁人不晓。她一个宰相千金,一夜之间沦落为阶下囚,当今皇上开恩,才赦免了其罪臣家眷身份。只是不知道,这位曾经的阶下囚跑到我国公府来做什么?罢了,若不是看在你娘也姓萧的份上,早就将你打发了出去!” 国公夫人萧锦焕也出自兰陵萧氏,连同萧淑妃,余德音的娘萧钰卿三人皆是同族,自然是沾亲带故。她说这话也是给足了萧淑妃面子。 余德音瞧着这位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趾高气昂,威风八面。只是她只能嚣张一时,往后便会如丧家犬般,夹着尾巴做人了。 邹楚见余德音不回话,心中窝火,上前一步,手指着她道:“快说!你混进我国公府到底有何目的?” 单是这一句话,就足以将余德音打入十八层地狱。什么叫“混进”?是说她动机不纯,还是带着非人的目的要在国公府里干坏事? 温姝宁见识了邹楚对余德音的态度,心中更加得意,正欲添一把火。却不料余德音反应极快,先她一步道:“民女听珍珠说,公主得了咳疾,所以特地奉了药方而来。只是因为民女身份低贱,所以不得不扮做珍珠的表姐。” “哦?”萧淑妃脸色稍有缓和。 温姝宁淡淡一笑,如春风化雨:“妹妹听说德音姐姐并不精通药理,宫里那么多御医都看过了,他们都束手无策,怎么到了姐姐你这里,反倒有了治病救人的良方了呢?这么说御医们的医术还不如姐姐你了。”
第64页 邹楚添油加醋道:“是啊,莫非你是故意这样说,以免责罚?”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余德音,咄咄逼人道,“若拿不出良方来,便要治你个欺骗之罪!” 邹延早就清楚了来龙去脉,只有他注意到了余德音还跪着,但见淑妃娘娘丝毫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他灵机一动,借坡下驴道:“既是如此,这位余姑娘还是尽快去给公主诊治吧,公主的病可耽误不起啊。” 余德音有些感激地看着邹延,他这样一说,她也可尽快摆脱这三尊瘟神。 “民女不敢欺瞒淑妃娘娘,民女是真的可以治好公主。”放低了姿态,只希望萧淑妃念着公主的身体,让她试一试。 萧淑妃挑了挑眉毛,不紧不慢道:“本宫如何能相信你?公主是金贵之躯,岂能由你这个不懂药理之人随意医治?医治好了是你的功劳,医治得不好,那本宫岂不是要落下个纵人行凶之罪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她靠近公主。余德音磕了个头,道:“娘娘请放心,民女若治不好公主,民女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温姝宁假惺惺地捂着嘴劝道:“姐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公主服下你的药后,有个三长两短,你怕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余德音抬眼看了她一眼,再次说道:“我不会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我真的是来救公主的。” 温姝宁素来知道余德音狡诈多段,也咬定了她不懂医理,便向萧淑妃躬身道:“娘娘,既然姐姐如此自信,何不让她试一试呢?” 萧淑妃心下担忧公主,但又不敢让余德音医治,正犹豫不决。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男子说道: “若她医治不好,本王一力承担!” 这声音听起来令人深信笃定,不容一丝辩驳。 来人正是晋王沐荣霖。 温姝宁目瞪口呆,怎么王爷竟然也来了,他不是一早就进宫去了么?听闻皇上召见王爷商量要事,就算一去一回不作停留,也绝不会这么快返回。还是说王爷根本没进宫?她一时神色不定,局促不安起来。 邹楚迷恋的目光停留在晋王身上,久久不肯离去。那样子就像盯着天上的神仙,充满崇拜与憧憬。然而当她发现晋王的眼睛只看着那地上跪着的女子时,双眼瞬间燃起妒火,像要焚尽一切。 萧淑妃见晋王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是不解,问道:“霖儿,你不是进宫面圣了么?” 沐荣霖躬身道:“儿臣参见母后。本是应该进宫的,可儿臣听闻妹妹病重,所以向父皇告了假,便直奔国公府而来。” 与此同时,众人皆对晋王行跪拜礼。 余德音脚都跪麻了,侧过身子,对着晋王艰难地鞠躬。 萧淑妃点点头,嘆了口气:“我们方才已经去见过你妹妹了。情况不是太好。” 沐荣霖恳求道:“母妃,既然宫里最得力的御医也瞧不好,不如给德音妹妹一个机会,儿臣愿意担保!” 萧淑妃见自己儿子言语恳切,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勉强答应了:“霖儿,你无需给她作保。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她人头落地!”语气中是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沐荣霖微微笑道:“儿臣代德音妹妹,谢过母妃。” 余德音匍匐在地:“谢娘娘给民女一个机会。民女定不负娘娘所望。” 萧淑妃一眼便瞧穿,自己的这个儿子心里还念着那个罪臣之女。而此女心眼儿实在太多,她居然看不出她的任何心思。从霖儿到场开始,她的眼睛规规矩矩,始终没有看他一眼,脸上也是波澜不惊,不悲不喜。而另外两位,眼睛都快长在霖儿身上了。如果不是她太会伪装,能逃过自己的眼睛,那便是她心里真的是没有霖儿了。 她一时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言语温和道:“既是如此,你快去给嘉善看看去吧。” “是。”余德音磕了个头,便站了起来。谁知因跪得太久,膝盖已经麻了,她一个趔趄不稳,便往旁边摔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沐荣霖上前一步,伸手扶着余德音的胳膊,让她缓缓站起身子。 余德音好不容易站稳了,却见另外两个女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抛了过来。 “民女告退!”她不敢多做停留,怕自己被那四道目光盯穿。 “母妃,儿臣这就去看看妹妹。儿臣告退!”沐荣霖朝萧淑妃一拱手,不容她回答,便匆匆离开。 萧淑妃看沐荣霖步伐匆忙,便是又摇头又嘆气。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是着了魔,着了那个女子的魔!自己这个做娘的竟然被他晾在了一边。 温姝宁望着那道素白的身影,咬了咬唇,恨意铺天盖地席捲而来。为什么王爷一见了她,就跟丢了魂一样!为什么明明是她更美,王爷却视若无睹!这个世界若没有那个罪臣女该有多好。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王爷的一时宠爱便足够了。可偏偏这么小的愿望,却因她的出现而无法实现! 邹楚望着沐荣霖翩然而去的背影,瞬间怅然失落。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容貌虽然不如温姝宁,但也是花容月貌,仙姿玉色。却不料他连正眼也不给自己。在他的心里,始终是有那个罪臣女,而她这样品貌兼修的女子,他却视若无睹。真真是不公!此刻,她双目充满怨气,紧紧盯着余德音的背影,仿佛已经将她大卸八块!
第65页 萧淑妃瞧着她们两个一个恨,一个怨,不由得又嘆了口气。 这厢,余德音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公主所居住的霓裳阁。霓裳阁原本是国公府老夫人彭氏的住所,最为宽敞明亮,地气也好,冬暖夏凉。公主嫁过来后,便按照公主的仪制重新修缮扩建。 余德音绕过偌大的落地屏风,终于见到了嘉善公主。 嘉善公主躺在床上,阵阵剧烈的咳嗽,牵动她身子颤抖不已。侍女餵了一些枇杷叶水,她咳完,尽数吐了出来,复又躺下。余德音望去,见她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双眸塌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黯淡下去。余德音进去了,她犹自半梦半醒。半睁着眼,瞧着一个人立在床头。她恍恍惚惚问道:“可是……德音……妹妹?” “是我……”余德音哽咽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了下去,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我……怕是……不行了……咳咳咳……能够……见你一面……已是足矣!咳咳……”嘉善公主有气无力说道。她含着眼泪,像是在和最亲的人诀别。 “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能治好你,我一定能治好你!”余德音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充满坚毅。 嘉善公主摇摇头,哀莫大于心死:“你莫说这些……安慰我的话了……咳咳……御医都治不好,更何况……你这个丫头……” 侍女将一个镂空雕花黄花梨矮几放在床边,余德音落座后,伸出手,覆上她的额头,顿觉得滚烫无比。 身后,沐荣霖也走了进来。见了这场景,也不免伤感落泪。 他上前问道:“德音妹妹,你是否真的有把握?”其实他也知道余德音并不懂医理,但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相信她。只要是她说的话,他哪怕知道是谎言,是陷阱,也愿意睁着眼跳进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傻,太痴! 余德音从矮几上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神情露出忧色,最后才道:“我其实也没把握。” 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他拂了拂衣袖,淡然道:“你放心,本王会保护你。本王不会让母妃伤害你。” 余德音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沐荣霖,道:“王爷你这是何必呢?刚才王爷你实不应该伸手扶我。让姝宁见了,恐怕以后会更嫉恨我。” 沐荣霖闻言突然勾起唇角,言语冷彻道:“若是她敢,本王可以让她死一百次!” ☆、开药方 余德音有些疑惑地昂起头,刚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沐荣霖的话说得那么清楚真切,决不可能是错觉。以前,他绝对不会说这样打打杀杀的话。他心地善良,大度包容,只是从小便见不得血腥。记得十岁那年,她在晋王面前杀了一条鱼,晋王吓得哭了好一阵。自己还劝慰了他好久呢。这位一向温文尔雅,举止斯文的王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狠厉了? 很快,她打消了这个想法。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他这样说全然是为了她而已。先不考虑这么多,公主的病要紧。余德音回想起自己在江都的时候,妹妹余德婉也得过一场咳疾,也是如这般症状。高烧、咳嗽、吃什么吐什么。那个时候家里没多少钱,请不起好的大夫,便只有依靠一些江湖郎中的土方子。没想到,妹妹吃了几服药,居然恢复了。所以,有时候土方子也有一定的效果。 余德音还记得自己当时看了那方子一眼,因为是江湖郎中开的,她当时心里并不放心,便拿了药方子,去外面的医馆讯问。这一问,才知道这些药都是大寒大热之性,只是调配比例极为严苛,加在一起便成了性平之药,对身子无多大损害。 大夫告诉她,有时候毒药也能救人,良药也可能杀人。完全是依据患者的体质以及病情,凭着多年丰富的经验开的药方,才能做到治病救人。就算生同一种病,每个病人的体质不一样,每种药的成分和重量都就会不一样。 比如咳疾就分很多种,如果以发热、有汗为主症,伴口渴,咳嗽痰黏或黄,气促鼻煽,面赤唇红,咽红等症,指纹青紫多在气关,脉浮滑。属风热袭肺型,治宜辛凉解表,宣肺化痰。如果以发热、有汗为主症,伴口渴,咳嗽痰黏或黄,气促鼻煽,面赤唇红,咽红等症,指纹青紫多在气关,脉浮滑。属风热袭肺型,治宜辛凉解表,宣肺化痰。 所以,这治病救人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余德音幼时,曾经在丞相府里的书房里通读各种书籍,因是看得太多,所以学得太杂,反倒并不精进。对医理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夸下海口,要救好公主,这确实是件冒险的事。 她走到床边,复又坐下,让婢女将公主扶成坐立的姿势,然后伸出坐手搭在公主的右手上,中指找准了关脉部位,食指按关前的寸脉部位,无名指按关后的尺脉部位,闭上眼,用指腹去仔细感受到那脉搏的跳动。 门外,萧淑妃被众人簇拥着又走了回来。她见到余德音一本正经地给嘉善公主号脉,有点想笑,但还是让众人禁声,不得打扰。 约莫过了一刻钟,余德音才切脉完毕。她又伸出手翻看了公主的左右眼睑,以及舌苔之象。那模样还挺像个大夫。
第66页 余德音倒是看过几本医书,幼时学着医书上的内容,拉着府里的丫鬟扮过几回大夫与病人的游戏。祖父俞晖见她兴趣浓厚,也曾送她去过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处学习观摩了月余。至此,她对医术的造诣仅在与此。 此刻,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待一切检查完毕,她便开始写药方。麻黄、射干、葶苈子、杏仁、地龙、钩藤、黄芩、竹茹,生石膏。 沐荣霖在旁静静地看着她写完,不禁皱眉道:“为何只有药名,却无服用的剂量?” 余德音胸有成竹道:“我要看御医们给公主开的药方,才知道如何调剂量。” 沐荣霖半信半疑,但还是让婢女去拿药方子去了。没一会儿,婢女取来药方,余德音端详良久。 萧淑妃走了进来,看着她一副不懂装懂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可笑。但她还是尽量维持住她的高贵冷傲,不声不响地观看着室内这一幕。 邹楚冷嘲热讽道:“这个半灌水大夫,居然连剂量都不知道,还说要给公主医治?我看她今日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沐荣霖似乎听见了她这番话,带有寒意地目光直直射了过去。邹楚瞬间觉得浑身冰冷,不敢再说下去。 萧淑妃闻言只淡淡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翡翠扳指,昂起下巴道:“本宫也站累了,去取一把贵妃椅,让本宫坐坐。本宫倒要看看,我这个侄女是如何给我的筠儿治病的!” 宫女们立刻搬来一张宽大的黑木椅,萧淑妃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坐了。其余人等皆立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内的人。 余德音参详完所有御医开的药方,终于在自己写的药方上落下剂量。 麻黄一两、射干一两三钱、葶苈子一两、杏仁五十个、地龙六钱、钩藤六钱、黄芩八钱、竹茹一两,生石膏四钱。 围观的人越老越多,这时去隆光寺上香归来的国公爷邹珩,国公夫人萧氏、三公子邹昕,听闻萧淑妃来了,便也赶了过来。 邹珩一来,那些下人便四散开去。他带着夫人、三子一齐向萧淑妃、晋王行了大礼,然后便悄然站在萧淑妃身后。 “可以了,去抓药吧。”余德音丝毫没注意到这些人,她写完药方,便将药方交给身旁的婢女。 沐荣霖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暗暗记下了整个处方。他藉口要去更衣,急匆匆出了国公府。过了一个时辰,他又返了回来。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身后还多了一名长鬍子老头。 正好此时侍女们将药熬好了,用托盘端了出来。 温姝宁一眼看去,恰好看到了那个老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与不安。没有人注意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不过余德音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她一直觉得温姝宁没安什么好心眼,不知还会使出什么诡计来。所以格外留意她的举动。 她顺着温姝宁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晋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御医李奉贤。李奉贤医术高超,尤其对药理及药性十分精通。单凭那只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便可从数十种药物中说出它们的名字。 她心里嘀咕,为何温姝宁见到了李奉贤后就这样不安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见珍珠端着托盘,走到了床边。 她快步走上前,拦住了珍珠。将自己头上的素银簪子拨了下来,放入了汤药之中。 珍珠见她如此大胆的举动,瞠目结舌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有人下毒吗?” 余德音不置可否,笑了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没一会儿,只见那只素银簪子竟然倏忽变黑了! “有毒!”刚才一直站在门外的邹延大叫一声,立刻跑了进来,质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珍珠吓得花颜失色,两手不稳,将那托盘打翻在地。“哐当”一声,药汁四溅。她跪在地上,双手不住地哆嗦。 嘉善公主被那声音吵醒,缓缓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她虚弱地问道。 邹延一个箭步迈了过去,挽住公主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 公主没在说什么,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萧淑妃脸色阴郁得可怕,霍地站起身来,狠厉说道:“是谁在筠儿的药里下了毒?” 说罢她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温姝宁。温姝宁就站在她的右后方,她恰好能看到她的左手。此刻,只见温姝宁的左手禁不住颤抖,表情也是怯怯的,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萧淑妃有一剎那的错愕,眸光复杂。良久,她才说道:“本宫绝不轻饶此人!” 她这样一说,珍珠抖得更加厉害。 萧淑妃很快注意到了她,眸子扫视过去,定定地落在了珍珠的身上。 “是你?” 珍珠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猛地摇头,吞吞吐吐道:“不……不是……我!” 萧淑妃凤目微睐,冷笑道:“即使不是你,你也是个知情的。你可知,有些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 珍珠心猛然一窒,好似明白了淑妃话里的深意,垂了眼眸,哭哭啼啼道:“奴婢……奴婢明白。”
第67页 她匍匐在地,双眼满是泪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是……是奴婢下的毒。” 余德音脑子转得飞快,否定道:“不,下毒的人绝不是珍珠!”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绝对不敢在公主的汤药里下毒。因为这种事一但被发现,很容易就会查到经手过汤药的人。比如抓药的人、熬药的人、端药的人等等。任凭是傻子,也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下毒。 “淑妃娘娘,民女认为,此下毒的人是为了陷害民女。若是公主服用过汤药后暴毙,那么民女实难洗脱这杀人的罪名。而这位婢女,只是受人指使罢了。”余德音跪地,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萧淑妃低头摆弄起她的翡翠扳指,淡淡笑道:“你如此说,便是下毒者另有其人了?” 余德音点头:“那个人才是主谋,而这名婢女很可能是被逼的!” 珍珠欲哭无泪,歇斯底里道:“不,余姑娘,真的是奴婢下的毒。没有人指使,都是奴婢一人做主。” 余德音看过去,问道:“公主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对她下毒?” “因为……因为公主曾经当众责罚过奴婢,奴婢记仇,便一直伺机报复。这次奴婢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 余德音怔怔地看着珍珠,只见她眼中满是委屈与害怕。此刻她清醒地认识到,也许萧淑妃是在刻意包庇某人。想到此,她充满逼问的目光落在了温姝宁身上。温姝宁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地射了过来,她更加局促不安起来。 ☆、珍珠 余德音垂下眼眸,难怪萧淑妃会力保她。看来,这母女之情,也大抵不过权力。 她不由得为公主不值得。彼时,王昭容向萧淑妃託孤,萧淑妃也一直遵循王昭容嘱託,对嘉善公主如亲生女儿般好。此时,却为了得到温党的支持,便任由自己的这个养女被人毒害。若不是自己多长了个心眼,怕是公主今晚便会一命呜呼。 权力啊,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说是你下的毒?那我问你,公主的汤药是不是一直由你负责?”余德音继续问道。 珍珠点点头:“奴婢是公主身旁的一等女使,自然这种事情是奴婢负责。” 余德音又问道:“既然一直由你负责,那之前那么多机会你可以下手,却为何偏偏选择今日?若是恨一个人,想她立刻去死,又怎会等到今日?” 萧淑妃频频皱眉,她有时候就是有点讨厌这个人,较真得厉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便知道,轻轻放过就好,却偏偏要紧咬住不放。委实太令人厌恶! 珍珠一时缄口,想了想,半天才回道:“奴婢……奴婢之前忘记了,今日才……才想起来……” 她也自知说不过去,便住了口。 萧淑妃不耐烦道:“既然这个婢女已经承认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来人,将她拖下去仗毙!” 珍珠瞬间瘫倒在地!泪眼模糊道:“奴婢谢淑妃娘娘恩典。” “淑妃娘娘,事情还未查明……”余德音据理力争。好不容易抓住了温姝宁的把柄,又怎会轻易放过。而且这个把柄足以令她以及温家全体覆灭。 萧淑妃不等她说完,厉声道:“余德音,难道你还怀疑是本宫下的毒吗?” 余德音见她成心护短,自己若在追究下去,恐怕会惹祸上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是那种死板之人。只是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生生地放过了,实在是可惜。 “民女不敢!”她垂下了头,再也不说话。 这时,一个男子高声说道:“绝非是珍珠下的毒!”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只见那男子站出来,向萧淑妃和晋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下邹昕,见过淑妃娘娘,晋王殿下。” 梁国公邹珩见自家儿子强出头,不由得厉声喝止道:“昕儿,休得胡言乱语!” 邹珩和彭氏都捏了一把汗,他们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内,知道这趟浑水实在是太深,太浑,万般不想自己的儿子参与到其中来。 却不料那邹昕压根不在意,上前一步道:“公主平日里待下人极为温和,莫说打骂了,哪怕是轻声责备几句,也是没有的。公主的品性,国公府人尽皆知。淑妃娘娘若是不信,随便抓个下人,一问便知。珍珠是公主的近身婢女,公主更待她比一般下人更好,绝对不会出现她所说的责罚。珍珠,你说公主当众责罚你,那你说,是何年何月何日,又是因为何事?” 珍珠一时涨红了脸,嗫嚅道:“奴婢……奴婢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邹昕笑道:“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却独记得公主责罚过你。好吧,就当你记性不好,忘记了。那我问你,你下的什么毒?” 珍珠言辞闪烁道:“砒……砒霜。” “砒霜?”邹昕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对李奉贤拱手道,“烦请李太医验验这汤药中是何种毒药?” 李奉贤看了看沐荣霖,但见沐荣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走到那打翻药碗的地方,用手指沾了些汤药,放在鼻子下一闻,眉心一皱,已经有了结论。
第68页 “敢问李太医,这是何种毒药。” 李奉贤神情黯然,道:“是鹤顶红。” 珍珠委屈哭道:“奴婢……奴婢……记错了。” 邹昕见她狡辩,便讪笑道:“你连毒药的名字都记错了。珍珠,你的年岁不大,怎么记性却如此差?” 珍珠哭道:“三公子,你别再问奴婢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邹昕摇了摇头:“你是否有难言之隐?你今日若是不说实话,便是一个死字!” 珍珠哭成了泪人似的:“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邹昕道:“你是否被人威胁?有人以你家人的性命相要挟?” 这时邹珩一把将邹昕拉住,赔礼道歉道:“小儿胡言乱语,还请淑妃娘娘不要见怪。”又对邹昕呵斥道,“你给我下去!以为自己跟着大理寺卿学了几日,便断案起来了!你还嫩着呢。这里自有淑妃娘娘和晋王殿下,还轮不到你审!” 邹昕被父亲一个劲儿往外拖,口中大叫道:“父亲,你们的良心还在吗?你们就这样害怕……” 邹昕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余德音默默在心中为他竖了个大拇指。上一世这邹昕对断案近乎痴迷,为人也是公正敏学,后来成为了一代神探。只是太过正直,不懂转圜,得罪了许多权贵。最后看淡世事,辞官归隐去了,倒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余德音看着这邹昕被父母拖了下去,为自己说话的人已是没有了。相比邹昕的年轻莽撞,比他年长几岁的邹延明显要沉稳得多了。邹延虽然平日嬉笑怒骂全凭自己喜好,但在这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了沉默。 要知道那个被人毒害的人是他的妻子,嘉善公主。而萧淑妃娘娘想和稀泥,糊弄过去。邹延一眼就看穿了萧淑妃的想法,他不戳破不代表他心里接受。他考虑得更深更多,而不敢轻易开口。 而晋王沐荣霖,夹在母亲和心爱之人中间,却也知道无论偏袒谁,谁都会伤心。 这也是余德音早就看明白了的。自己上一世终究是经验太浅,没看透这一层。所以才会费尽心机也要入晋王府的大门。其实晋王府纵然有晋王护着,但里面却是龙潭虎穴,单凭一个男人的宠爱,那终归是有限的。上有婆母,下有小妾,斗来斗去,也无意思。 侍女奉上一杯清香宜人的铁观音,萧淑妃接过来喝了一口,讪笑道:“珍珠是吧?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这毒到底是不是你下的?” 珍珠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认命一般,低下头,重重地说道:“回淑妃娘娘,是奴婢下的。” 余德音还想说什么,只见沐荣霖神色晦暗不明,双目紧紧盯着温姝宁,那眼神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恨意。 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也许,让温姝宁活着,反倒是比杀了她,更令人高兴呢。 萧淑妃凤目微睐,殷红的薄唇如是美丽,却又令人不寒而慄:“拖出去,杖毙!” 珍珠自知难逃一死,不吵不闹地任由两个小厮拖着离开。很快,门外便响起一阵阵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足足打了四十下,最后那声音渐渐变成了剁肉糜的声音,就像是厨房里大厨拿着两把菜刀,一刀刀将肉砍成糜。想是那屁股也已经打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糜,鲜血合着肉沫四溅。那珍珠刚开始还有力气惨叫,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声比一声气弱,最后就这样没了气息。 邹楚哪里见过这些,顿时吓得晕了过去。一时外面乱成了一团,几个女眷见不得血腥,便逃也似地离开。 余德音见惯了这些厮杀,反倒觉得稀松平常。论起来,珍珠并非完全无辜。她觉得今日自己不偏不巧地在这国公府遇上了萧淑妃,很可能都是温姝宁的一手安排。公主病重这么些日,为啥珍珠偏偏在今日才上门传信,为何不是昨日,前日,或者是明日。必得是今日萧淑妃要到国公府来,为了让她二人撞见,时机要刚刚好。这一切,若非温姝宁布置,她委实想不出第二个人。 甚至公主这次病重,都是温姝宁的设计。 余德音默默地看着温姝宁,很快推测到,也许温竑也参与了进来,单凭温姝宁的智慧,她肯定想不到这么多、这么深。也许温竑父女从她进入京城那一刻,就已经在提防着她了。只是等到现在才对她下手而已。也许天子脚下不敢轻易行事,所以他们才想到将萧淑妃这尊大神搬出来。 但今日温姝宁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居然说有良方医治公主。如果她的方子真的有用,那他们的计划全部都泡了汤,还反倒给她做嫁衣裳。为了让她彻底翻不了身,所以才临时让珍珠在公主的汤药里下了毒。这倒也符合温姝宁的个性。为了达到目的,不惜铤而走险,十足地犯傻! 萧淑妃听着外面小厮禀报,珍珠已经咽气。她满意地点头,转头对余德音说道:“既然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已经就地正法,那你再去重新熬药,务必亲自守着直到给公主服下。李太医,等药熬好了,你再去看看那些汤药否妥当,多一样少一样都不行。本宫倒要看看,你的方子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有用,那本宫重重有赏。如果没用,或者伤了公主玉体,那珍珠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余德音只得又去重新熬了一副药来。李太医验查了一番,发现并无问题。
第69页 “启禀娘娘,这位姑娘的药的确是良药,或许真的对公主的病情有用。” 萧淑妃双眸微睐,似乎还持怀疑态度:“李太医你医术高明,居然也会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药方?” 李奉贤身体一凛,立刻躬身道:“淑妃娘娘,微臣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也有六成的把握。这药方或许可以一试。” 萧淑妃看了看余德音,目光带着不屑:“罢了,既然李太医都如此说,那姑且一试吧。” ☆、五妹妹 邹延将公主扶着坐起来,余德音端着碗,将那汤药一口一口餵入公主口中。餵完后,余德音叫侍女打来一盆温水,又找来一些白酒和干净的帕子。 “民女现在要给公主退烧,还请诸位暂且一避。” 沐荣霖和李太医等男丁、以及几个侍女都退了出去。萧淑妃本就坐在屏风之外,那又是她的养女,隔着屏风倒也没有什么。温姝宁也未退出去,她倒想看看,余德音的药方到底有用没用。 “驸马,请你帮忙解开公主的衣服。” 邹延知道退烧的话要擦拭全身大血管汇聚之处,便听话地将公主外头的衫子解开。 余德音这才将白酒倒入温水中,打湿了帕子,然后亲自给公主擦拭着额头、后颈、腋窝等处。一遍又一遍,温水也换了一盆又一盆。 萧淑妃见她侍奉得殷勤,心中稍稍有些宽宥。温姝宁手搅着帕子,看上去十分紧张。萧淑妃似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温姝宁便乖乖地低垂了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只听屏风内邹延惊喜道:“公主的烧退了!” 萧淑妃喜出望外,她站起来,绕过屏风,走到公主的床榻边,再次确认:“真的烧退了?”待她看到嘉善公主的那一刻,一颗心终于落地。上前握住了嘉善公主的手,只觉得那只手恢复了常温,笑道:“太好了,筠儿,你终于好起来了。” 温姝宁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嘉善公主。嘉善公主已经醒来了,她脸虽然依旧蜡黄,但看上去竟然恢复了几分精神。依旧咳嗽得厉害,但似乎没有那么频繁了。 莫非余德音的方子真的有效?温姝宁怀疑地看了看余德音,怎么可能,她根本不懂医理啊。怎么可能这样的咳疾她都救得了。她特地从那乡下寻找到一名身患咳疾而死亡的女子,将那女子生前用过的茶杯拿给了珍珠,命她偷偷给公主用。没想到公主真的被传染起了咳疾。这咳疾不同于风寒所致的咳嗽,严重者往往高烧不退,饮食不调,咳嗽不止,最终咳血而死。公主素来体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便是一般的风寒也要闹一个多月。更别提这样凶险的病了。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公主死,谁让公主总是向着那余德音。哪怕余德音这样的身份,她二人也这样交好。可她呢,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她也有几个素来交好的闺蜜,平日里还对她客客气气,但自从在江都出了那样的事情后,那几个闺蜜便像瘟神一样躲着她,好像她身上有脏东西似的。 为什么,她就不能有几个像公主这样的知心好友呢?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公主此刻醒转来,明显恢复了精神,她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几个人,眼神也恢复了几分神采。 “儿臣见过母妃。”她微微颔首,因是体弱,所以没有下地行礼。 “筠儿,你好些了吗?”萧淑妃红了眼睛,喜极而泣。 嘉善公主点了点头:“儿臣觉得好多了。” “可是想吃些什么?”萧淑妃关切地问。 “想吃些果子点心。”嘉善公主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快,快去拿些糕点来。”萧淑妃命令道。 余德音忙制止道:“公主大病初癒,不可吃这些东西。还是饮用一些金桔枇杷银耳羹汤吧。润肺止咳,对公主的病大有好处。” 嘉善公主对余德音温柔地笑了笑:“好吧,那便去准备金桔枇杷银耳羹汤吧。方才我模模糊糊中,听说是你开的方子,你可是以后要当御医了?” 余德音笑道:“不敢。民女的医术还当不了御医。” 萧淑妃见嘉善公主居然开起了玩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拉过公主的手,笑道:“筠儿,母妃见你这样,便是放心了。” 嘉善公主心中记挂余德音,低头道:“咳咳……那还请母妃遵守刚才的承诺。” 萧淑妃眸光瞥像余德音,有点不情愿,但碍于刚才金口一开,也不好收回。便道:“你果然没有让本宫失望。这样吧,这几日你就伺候好公主,直到她痊癒为止。等公主彻底好的那天,本宫自然会褒奖你。” 余德音跪地道:“谢淑妃娘娘。但是民女不知淑妃娘娘会如何奖励民女?” 萧淑妃露出嫌弃的目光,这余德音好歹也曾是相门千金,怎么如此在意奖赏了?便道:“黄金百两如何?” 余德音摇摇头:“民女不要金子。” “那你要什么?” “民女想留在公主身边。还望淑妃娘娘成全。”她如今只有在公主的庇佑下,才能安全一些。 萧淑妃嘴角抽了一下,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以后会经常见到这个人了?但见嘉善公主满眼的欣喜,她也不好拒绝。
第70页 “那好吧。只是,你若是出了什么错,那本宫依然不会放过你!” 余德音和嘉善公主二人相视一笑,余德音谢了恩,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曾经的相门千金。 萧淑妃瞥了她一眼,便把她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温姝宁若有所思,看上去失落到了极致。 门外,沐荣霖脸上渐渐露出轻松的笑意。李奉贤见公主病情大好,便拱手告辞。沐荣霖点头,自己转身回屋了。 一双杏眼藏在花架后,眼巴巴地看着沐荣霖的背影,大有欣赏之意。她半个身子探出花架之外,身上落了好些花瓣,也不知在此偷看了多久。邹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拍那人的肩膀,笑道:“五妹妹,你休要白日做梦了。晋王心中自有一个人,是谁也不会入眼的。” 邹楚吓了一跳,见是自家二哥,便噘嘴道:“你是说那个俞德音吗?她早就出嫁了,王爷心里才不会有她!” 邹延道:“你啊,你。就算是我,今日也看出来了。你莫不是个瞎子?” 邹楚不满道:“我不信。王妃的位置还空着呢,难不成还要给那个罪臣女不成?” 邹延大手覆上她的额头,道:“给她也不会给你!我说你莫不是也发烧了?把脑子给烧糊涂了?你以为那王妃的位置是为你空着的?” 邹楚瞪了自家哥哥一眼,便气呼呼地回房了。 这厢,沐荣霖进屋和公主寒暄了几句,宫里的黄门来报,说是皇上请淑妃回宫。萧淑妃依依不捨地起身,被众人簇拥着回宫了。 余德音伺候公主歇息了,方才退出门外。却不料,沐荣霖居然没有和萧淑妃一起离开。 他负手而立,依旧温文尔雅,一双温和的眉眼盯着她笑。 “想不到你还精通药理。”他看见余德音走了出来,笑道,“你留在公主府也好,以后我便能经常看见你了。” 余德音疏离而又恭敬向他微微一福身,行礼道:“民女见过王爷。” 沐荣霖转身,侧头道:“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余德音其实是不想去的,正站在原地犹豫不前。沐荣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淡淡笑道:“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笑容虽然儒雅和气,但余德音品出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如果此刻自己偏不去呢,他能奈我何? 沐荣霖见她呆呆地愣在原地,又走了回来,颇有戏嚯与威胁的意味,道:“难道还要本王抱着你去不成?” 这次,他终于用了那高高在上的自称,而不再是“我”了。以这样的身份差距施以压力,余德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 她低下头,恭恭敬敬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沐荣霖勾起唇角,他知道她从来都没怕过自己。此刻,她只是收敛了锋芒,无外乎审时度势罢了。她这样的女子,虽然表面客气,但骨子里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便是那天王老子也是拿捏不住的。 余德音走在沐荣霖的身后,没一时便来到一处无人的院落。这院落虽说不大,但院前竟然有小桥流水,岸边种植着些水仙花,粉粉白白一片,开得正好。余德音认得,这是国公府接待贵客的客房,比如有时候宫里的主子娘娘来了,便会在此小住歇息片刻。所以一直有人打扫。今日这里,本来是留给淑妃娘娘的,但淑妃娘娘已经回宫了,这里便空无一人。 沐荣霖终于停止脚步,他站立岸边,月白色的长袍在水仙花的映衬下,又多了几分清隽雅致的味道。风吹来,衣角翻飞,真真是长身而立,玉树临风。 余德音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沐荣霖回过头来,看出了她的戒心,不由得笑道:“你站那么远,本王如何与你说话?” 余德音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 “再近一点。”他招手。 余德音又走了几步。他这次终于满意,笑道:“这样说话,本王才不费力。”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之远,他当然满意了。不过这一尺的距离,对余德音来说就有点别扭了。 怎么小时候离得比这还近,也不觉得有不妥呢。 “听说你们在江都出了事,你为何一直不来找本王?本王可以帮你。”他低下头,看着她道。 余德音不假思索道:“王爷明知是温家所为,却也无动于衷。且温家小姐就在王爷府中,民女怕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找王爷帮忙。”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沐荣霖难住了。 “你是在怨本王纳了温姝宁?”沐荣霖皱眉。 余德音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这位她的青梅竹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民女不敢怨王爷。民女知道,温尚书对王爷忠心耿耿,温姝宁又对王爷痴心一片,换做是我,我也不忍心。王爷既然下不了手,何必又来问民女呢?” 沐荣霖笑了笑,无比轻松道:“你错了,本王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时候没到。今天本王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待有一日功成,本王会亲自手刃他二人为你报仇。” 余德音有一剎那的错愕,他说的功成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她记得上一世,晋王并不醉心皇位,怎么这一世,他突然对皇位有了兴趣?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第71页 沐荣霖看她恍恍惚惚的模样,轻声道:“本王一直未娶王妃,你可知为何?” ☆、温竑 余德音猜测到了他即将要说什么,便也没兴趣知道。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垂头做个听者。 “那是因为在本王心中王妃之位只有你一人。” 意料之中!余德音抬起头来,目光中有几许懊恼,但还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说道:“民女已经在江都嫁人了。王爷你难道忘记了吗?” 沐荣霖眸光中寒光闪过:“那本王想知道,你是否已经爱上了他?” 又是这个问题?余德音没有回答,这叫她怎么回答?说自己并不爱自己的夫君?说爱吧,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不爱他,对不对?”沐荣霖见她不答话,进一步追问道。 余德音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了头:“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王爷何必再问。” 沐荣霖紧紧地盯着她:“你为何会待我如此冷淡。那首诗难道也是假的吗?” 余德音点头:“那首诗是真的,只是我从来只是把王爷你当作哥哥。” 沐荣霖懊恼道:“我不相信。” 余德音道:“你不相信也罢,相信也罢。如今再说这些有何用?” “我终究是错过了你,不是吗?” 余德音不置可否。,道:“王爷权倾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在我这个罪臣之后身上浪费时间?”她语气冰冷,丝毫没有温度。 沐荣霖终于觉察到她的冰冷,他后退几步,道:“你走吧。” 余德音行了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过了十余日,温府有密室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这日早朝完毕,皇帝独留下温竑,随口提到几句。温竑回答当初买下宅子的时候就有了,荒废不用已久。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 温竑最知圣意,皇帝不说话,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这不,他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说现在住的宅子太过陈旧,愿意另择一处宅子居住,三日内就搬迁。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不过随意说说,爱卿何需如此在意?” 温竑跪地,大义凌然道:“微臣不愿让这些消息使得皇上与微臣之间生分了。当初选择住在这园子里,是想着离皇上近一点。如今看来,反倒惹人非议。不如,捨弃了这园子。所谓清者自清,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鑑!” 几句话说得他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皇帝终于是满意他的回答。 “爱卿言重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温竑回到府内,便派人四处查勘合适的宅子。破点、旧点、小点都没关系,只是一样,绝对不能有密室。 温府的管家马显贵前来问他:“老爷,换了地方后,那些东西可怎么办?”这管家跟随了温竑十几年,或多或少知道些温竑的秘密。温竑对他很是信任。 密室里的赃款全部是他买官卖官得来的,见不得光。如果处理不好,就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温竑有些懊恼,他家宅子有密室这个秘密除了自己,就只有管家马显贵知道。那么这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呢?他充满疑惑地看了看跟随自己多年的马显贵,但见他一副忠犬模样,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 “显贵,我问你,近日府上可有些奇怪的事发生?” 马显贵听他问起,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府上新买来十个婢女,其中一名婢女近日失踪了。”这等小事他原本也没放在心上。温夫人是个爱吃醋的主,看哪个婢女稍微有点姿色的要么寻个藉口撵出去,要么就找个理由活活打死。所以失踪了一个婢女还真的不算是大事。 “失踪?” “对啊,突然有一天人就不见了。老爷,你说这奇怪不奇怪?婢女都是签下死契的,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失踪了。不过一个婢女失踪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我并未禀报老爷你。” 那就是了,一定是那个婢女将消息传了出去。温竑突然咧开嘴笑了笑:“以后府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要告诉我。” 马显贵不明白老爷为何突然关心起府内的杂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明日要将宅子卖给我侄儿,他住进来后,我会让他修缮修缮,到时候密室的入口全部用夯土封住。神不知鬼不觉。”温竑盘算了一番,将财物运走实在是太过冒险,不如就地掩埋,等来日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做处理。 “至于那个人……等我们安置好了,就马上转移出去。”温竑想了想,转移到哪里好呢,哪里都不如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只有在新买的宅院里专门收拾个院子来关着了。 马显贵连连答“是”,老爷说的话他从来都是不问目的,这也正是温竑喜欢用他的原因。往往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所以他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爷隔三差五就去羞辱他一番,然后老爷回来的时候就是笑逐颜开的,就好像那个人是他的出气筒一般。 余德音早就派柳三炎盯紧了温府,温府要搬迁的消息很快传入她的耳中。柳三炎还带来一个消息:“听温府的下人说,温府的宅院已经卖给了一户商人。我去查了下,发现这户商人与温竑的关系匪浅。这商户叫景正尧,竟然是温竑的一个远方侄子。”
第72页 果然是老奸巨猾!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还是捨不得他的金银财宝。 “柳三炎,你做得很好。我猜测,温竑近日就会将我爹爹转移出来。到时候,还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姑娘单凭吩咐,三炎必定在所不辞。”柳三炎双手抱拳,目光如炬。 余德音盈盈一笑:“当初他想用□□杀我,今日我就用火烧他的宅子!” 柳三炎有些不明白:“用火?三炎不明白,既然余老爷要被温竑送出来,那为何姑娘还要用火烧掉他的宅子,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余德音道:“我担心温竑早有防备,要营救我爹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如果有这把火,那我们的胜算便多了一分。” “所以这就叫声东击西?”柳三炎豁然开朗。 “正是。到时候你和花月里应外合,花月负责救我爹爹,你就放火。只是放火的时机需得在我爹爹刚被送出大门的时候。还需要事先用火油浇灌,否则火势不大,也是枉然。”余德音嘱咐了几句。 柳三炎暗暗佩服:“想不到姑娘竟能想到这些细枝末节。” 余德音淡淡一笑:“不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这是温府的地形图,你拿着,到时候用得上。” 柳三炎接过地形图,端详了一阵,皱眉道:“姑娘觉得我应该在哪里放火比较好?” 余德音伸出手,指着图中的一处院子,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干脆说道:“就在此处。” 柳三炎看过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此处只是普通的院子,并无特别之处。” 余德音解释道:“宏观整个温府,唯有此处独立成院,四周被树木环绕,唯有一条路直通外界,而这条路又连接温竑的书房。书房是重地,平日里下人们都不敢随意进出。我猜测,这个院子底下就是他藏银钱的地方。” 柳三炎点点头,也认同了余德音的看法。 “柳三炎你武艺高强,想必只身入内并不难。你可先择一僻静处放一把小火,把温家僕众引开后,再潜入书房。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 “好!”柳三炎收好地形图,拱手道。 花月上前,垂首道:“姑娘,那我呢?” 余德音笑了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温府对面的酒楼小坐喝酒。” 花月抬了抬眼,有些不解,却也答了“是”。 两日后,一切如余德音所预料的那样进行。余德音和花月坐在小酒楼靠窗的位置,温府大门尽收眼底。 只是此时余德音特意用黑灰掩饰去白皙的皮肤,将娇艷的唇色也一併掩盖了去,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身上也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个乡下人。 花月则一身男装打扮,特意在右边眉毛处点了一颗痣。她因常年练武的缘故身材显得结实紧緻,一副英姿勃发的模样。 远远看去,二人坐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出来了!”花月紧盯着温家大门,见温家僕众绑着一个人,将他推入马车内。 余德音瞟了一眼,依旧坐着喝茶,轻声道:“以温竑的性子,他要运送一个人,不会用这种显眼的方法。这只是障眼法。” 花月沉默,点了点头。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指挥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口大箱子出了大门。那两个小厮抬得十分吃力,而管家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口箱子,神情有几分紧张。 余德音压低声音道:“那口箱子那么沉,会装着什么呢?花月,你马上给柳三炎放信号。” 花月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潇洒下了酒楼。没多久,就听见楼下一片喧譁。与此同时,温府内燃烧起熊熊大火。 一时间街上的百姓纷纷涌来看热闹,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余德音斜眼瞧着,温竑跌跌撞撞飞奔入府,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活该!” 她起身,心满意足地离开酒楼。 温府内,众人乱成一团。 温竑站在洗梧院外,望着熊熊大火,急得跳脚。那是他半生的积蓄,如今被一把火化为乌有。 下人们提着水桶,一趟又一趟地赶去扑火。没人发现自家老爷的神情扭曲得宛如鬼厉。 马显贵急匆匆赶来:“老爷,先别管这些了。那个人被劫走了!” 如一声惊雷起,温竑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树倒猢狲散 “你说什么?” 马显贵见老爷面色阴沉,密密麻麻如乌云密布,很快就是暴风骤雨。他没敢再说下去,只是低垂了头,立在旁边,就像是一只乖驯的狗。 “一定是她做的!老夫千防万防,还是被她这个狡猾的狐狸给算计了!” 温竑恨得咬牙切齿,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那模样好似地狱里的恶鬼爬上了人间。马显贵从未见过老爷如此生气,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她就是个妖女!”不但生得妖媚,还是个祸害! 此刻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还有更多的陷阱。 三场棋局下来,余德音又赢了。 “我的棋艺已经大不如你了。”余申摇摇头,自愧不如,脸上露出的认输的笑意,轻轻将棋子放进棋罐中。
第73页 余德音坐了许久,腿也坐麻了,起身走了几步。此刻艷阳高照,万里无云,蝉鸣声此起披伏,已是初秋了。 阳光自树叶间的缝隙照下来,在她的脸上投下倒影。红红绿绿的花海,连同她的笑容,融成了一幅画。 “未免夜长梦多,爹爹还是尽快去崖州和姨娘他们会合。”余德音随手摘下一朵花,拿在手里端看,是一朵秋海棠,上头还爬着一只小蚂蚁,她轻轻一吹,那蚂蚁被吹落在地,很快爬到了草丛中。 余申站起身来,看着女儿,眼睛有些湿润:“爹爹知道你还要救瑞王殿下。你也得多保重才是。我们一家人还要团聚。” 余德音点点头,自信满满道:“爹爹莫担心,女儿已经考虑好了每一步。温家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还回来的!” “德音,爹临走之前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余申神情显得十分谨慎,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 余德音屏退众人,走到余申身边。 只听余申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端王沐询的确找过你的祖父,以及我。他游说我们,支持他成就大业。你的祖父当场并未拒绝,你可知为何?他是三朝元老,主张休养生息,恢复农耕,可当今皇上却想着厉兵秣马,扩张版图,你的祖父屡次上表劝诫,皇上早就心存不满。他忌惮俞家已久,我们俞家早就成为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的祖父看清楚了皇上的意图,所以私下教导我要迎合皇上,成为他的肱骨之臣。我终不负所望,皇上对我越来越信任。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皇上再信任又有什么用。为了保住我,你的祖父佯装与端王亲厚,知道了他谋反的所有计划。所以当日,我才能兵降神速,顺利救出了皇上。就连夺回玉玺,也是你祖父的计划。” 余申停下来,看了看女儿,但见她听得出神。终于道出了目的:“所以,德音,你不要妄图为俞家平反。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余德音哑然失笑。真的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论起智慧与谋略,祖父远在爹爹之上。但论起胆量,还真的不如她一个女人。原来爹爹早就知道她心中的打算,所以将这个藏了多年的秘密在这个时候告诉了她。爹爹是真的厌倦了政海沉浮,所以也一心希望他们一家人都能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但就算要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那些人会放过他们一家吗?如果不把身上的枷锁卸掉,能过好日子吗? 子子孙孙都要背负这个谋反的名声过活。 “什么都瞒不过爹爹你的眼睛。”余德音垂下眼眸,心中掀起层层巨浪。爹爹一再退缩,那些人反而会得寸进尺。而且真正杀害祖父的凶手还未找到,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余申勉强扶着石桌子坐在了石凳上,连连唉声嘆气。 “狡兔死,走狗烹!大凡功高盖主者,无一例外。爹他也是为了整个俞家殚精竭虑,牺牲了小我啊。” “还没有到那一步,祖父怎能那样傻。告老还乡,解甲归田便是了。”余德音觉得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德音,我们俞家四代,三公一相,一后两妃,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岂是告老还乡那样简单的。你祖父同意,合族耆老也是不同意啊。最重要的是皇上绝对不能放虎归山。”余申痛心疾首道,“当时皇上对俞家已是忍耐已久,所以他培植起温竑,欲与俞家分庭抗礼。可我们俞家是上百年沉淀下来的,岂是他温竑能比的!你可知当年为何皇上选择你成为公主伴读。他是为了让温俞两家结下仇恨。皇上何尝不知,那温竑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是个十足的奸臣贼子,但皇上对他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们都是皇上的棋子。” 余德音听得心惊肉跳。这些话上一世余申从来没对自己说过,所以她一时还没消化过来。 余申点头,长吁一口气:“皇上啊,站在最顶峰。所谓高处不胜寒,也有他的烦恼和打算。我们都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什么时候没用了,就是随手一丢的事。可对我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啊。德音,你现在知道这里面有多可怕了吧。爹爹反对你与晋王来往,也是为你好。只是万事不由命,你还是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爹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因他年轻时总是在外领兵打仗,所以也没见过瑞王。要不然他也不会冒然将女儿许配给瑞王。只是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他说着,眼泪就一滴滴掉落下来,在他沟壑丛生的脸上形成一道道湿润的河渠。 “爹爹……”余德音强忍着泪水,猛然一抬头,发现爹又苍老了许多,皱纹慢慢爬上了他的额头,白头发比以往更加多了。终于没忍住,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但很快她用帕子擦干净泪水,脸上满是坚毅之色,道:“爹爹,祖父并未真正参与谋反,单是这一点便足够了!” 余申先是惊诧,然后失笑道:“爹给你讲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放下心中的仇恨。可是爹知道,你有你的打算。爹不拦着你。” “爹……”余德音声音有几分嘶哑,道,“女儿知道该怎么办。你放心吧。”她是重生之人,自然比别人多知道些先机。如此,便多了一分胜算。
第74页 看见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余申只能欺骗自己,也许女儿真的有办法吧。 “好,爹爹相信你。只是你切记,万事当以稳妥为重。行一步,看三步,想到后果,及时抽身。” 余德音答应得爽快:“知道了,爹。” ………………………… 三日后,柳三炎护送余申去了崖州。余德音身旁只有花月一人陪伴。这段时间,花月对她敞开了心扉。聊了很多她之前的事。 花月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是瑞王把她捡了回来,训练成了死士。瑞王豢养了数十名死士,这些死士有的入了宫,有的在朝廷要员府里当差,有的在边关潜伏。总之,大魏国里有人的地方就有瑞王的人。只有花月,瑞王念着她年纪小,独留了她在身边。 花月知道,余德音是瑞王心尖上的人。所以对她也不再隐瞒。 余德音擦了一把冷汗,瑞王的爹当今的圣上已经够厉害了,又来了个更厉害的瑞王。这瑞王是下一任的皇帝,跟着他倒也是跟对人了。 只是上一世自己瞎了眼睛,竟然看错了人。还好这一世良心发现,没有去祸害晋王那如谪仙般的人物,倒也歪打正着,嫁了下一任皇帝。 一日后,温竑乔迁新居,大开宴席,往来宾客如云。这次他特意命人大开院门,以示他宅子里再无密室。 却不巧这宴席正是热闹之时,突然温宅的某处假山流水地陷了。一时围观者众,那地陷之处竟然有一石碑。石碑上刻着“木衰昌盛”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来的都是朝廷官员,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但却很是费解。木衰了,怎么又昌盛了呢。 一时议论纷纷。还是翰林院的太史令站出来说:“这地陷之处位于水侧,木字旁加水,就是沐字。这昌字旁加水,就是温字。” 不言而喻,谜底解开了。 当即有人念了出来:“沐衰温盛,这……” 众官员脸色剧变,纷纷作鸟兽状散开。 “今日叨扰温大人了,改日再来拜访。” “温大人,下官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我突然觉得腹中不适,温大人,我去看看大夫去。告辞!” 一时间,去了个精光。 只剩下温竑站在那块石碑前,瞬间觉得天昏地暗。 “老爷!”随着马显贵的惊呼,只听得一声倒地声,“咚”,温竑已经昏死过去。 温宅家中出现石碑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皇帝也已经知晓。他向来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之之前温竑卖官得罪了不少寒窗苦读奋斗十年才得以科考入仕的朝廷官员,所以弹劾温竑的奏本源源不断地送入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终于雷霆震怒,将温竑革职查办。他又想起之前密室之说,便派人抄了温府的旧宅,又找出一百多万两纹银。另外,在温竑的书房里的暗格里还抄出了一封信函。信函上写明了诬陷瑞王勾结乱臣之事,连带着还有一封花名册。上面都是参与了诬陷之事的朝廷要员。而这些官员,全部都参过瑞王一本。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温竑居然留有这一手,岂止是害人害己!个个都对温竑恨之入骨! ☆、回来了 这封信自然是余德音命柳三炎放进去的。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温竑怎么可能不会注意自己的书房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至于信函上的笔迹、落款,都是她自己比照温竑的字迹写的。虽然说不是十全十美,倒是也可以以假乱真。余德音幼时便写得一副好字,更是能模仿各种人的字迹。就算拿出一本真的字帖和她临摹的字帖,两者相比对,未必都能比对出来。但是偏偏有人就能一眼看出,比如说俞晖这种通晓书文的大家。这也得挑人的。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她和祖父、爹知道。便是嘉善公主和晋王,也是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的。因为俞晖说过,这个本事不见得是好本事,还是不要对外人道说。 所以,她并不曾在外人面前提过半句。如今想来,祖父说的还真的是很有道理的。 还有那石碑,早就在温府搬家前就放了进去,十足的新。 温竑是墙倒众人推,那封伪造的信函和石碑的真假自然无人深究。 那审案子的大理寺卿是国公爷的人,给足了嘉善公主面子,彻底将温竑钉在了板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温竑一党很快被剷除。 那温竑被判了个死刑,秋后处决。温姝宁因为外嫁,所以皇帝并未追究。 至此,天下姓温的人,都吓得得抖了几抖。就连吏部负责科考的官员都格外留心,若考生中出现了温姓学子,哪怕学问再好,也是要刷下去的。 余德音瞧着温家的剧变,终于明白了祖父的良苦用心。如果不是祖父的苦肉计,那今日温家的下场就是昔日俞家的下场。 沐荣晗自然是解了禁足,只是他并未真正地禁足过。这个秘密只有皇帝、柳三炎和他三个人知道。 此时他正从边关返回京城,途中就收到了温党覆灭和自己解了禁令的的消息。余德音还真的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不过才两月有余,她就运筹帷幄,将温竑一党剷除。想到此,他用力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鲜衣怒马的少年,已经迫不及待要回京办一件大事。
第75页 天牢内,温竑发现自己的牢房与其他人的牢房不一样。这间牢房单独在一旁,与其他牢房隔绝,发生了什么事,其他犯人均不得见。他身为兵部尚书,倒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天牢本就是关押重刑犯的,而他所处的这一牢房,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夜便有一个黑衣看守拿着一根细长的绳索走了进来。他惊惧万分,双腿止不住打颤,那个看守不等他大喊,就捂住了他的嘴。 “温大人,有人要你的性命。”看守阴森森地附在他耳边,悄然说着,“当初是你为了杀人灭口,在此天牢内将俞晖杀死,如今也该轮到你了。” 温竑听着那一把声音,顿时汗毛倒竖。这声音透着一股阴狠,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要索要他的性命。 “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他。”他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那看守讥笑道:“你还说不是你?那俞晖还未提审,为何你就要取他的性命?不是杀人灭口是什么?” 绳子套在了温竑的脖子上,越收越紧,温竑手脚乱蹬,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一种死亡的恐惧袭上了心头,迅速瀰漫开来,他只觉得害怕得要死。那看守心狠手辣,手下毫不留情,如果自己再不招认,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好汉饶命!我……我也是被逼的,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反正横竖都是死,原本想带着这个秘密入黄泉。但真正的死亡来临,他又害怕了。死,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个人是谁?” “是……是……淑妃娘娘……”温竑极力挣扎着,窒息带来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只想尽快解脱一阵阵袭来的痛苦。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 “萧淑妃为何要让你杀人灭口?”那看守松了松手里的绳子,复又捏紧了。 温竑痛苦地双手乱抓,双脚乱蹬,眼睛暴突,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突然绳子一松,温竑趁机喘了口气,绳子又勒紧了。 如此反覆,他尝遍了痛苦。 “我……我不知道,淑妃娘娘……她……她什么也没说。”温竑最终挨不过这种苦刑,还是说了出来。 待他说出这一句,绳子突然松开了。 温竑觉得脖子都快断了,身子一滑,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你若老老实实交代,也不会吃这等苦!”那看守裂开嘴笑了笑,将绳子扔在地上,“我家姑娘说,你的时日不多了,这绳子留给你自裁!” 温竑脸色一变,颤慄道:“你家姑娘可是余德音?” 那看守走出牢房外,将牢房麻利地锁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俞晖的路就是你的路,你自己想想吧!” 温竑猛然回过神来,难道说淑妃娘娘会对自己下手?想到此,他瞬间面如土色,大汗淋漓。 …… 柳三炎回到国公府,将消息带给了余德音。 余德音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突然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冰冷刺骨,让人不寒而慄。 “当年参与端王叛乱的人,会不会有淑妃娘娘?俞相国一定知道了淑妃娘娘的秘密,所以淑妃娘娘才会命温竑对俞相国下了毒手。”柳三炎推测道。 余德音不置可否,萧淑妃竟然参与了此事,那么至少说明她有什么秘密捏在了祖父手中。也许她也是端王一党,也许是其他原由…… “事情越是深入,越复杂。温竑已经没有用了,萧淑妃很可能对他下毒手。或许我们应该乘胜追击,让温竑指正萧淑妃。皇上就算再宠爱萧淑妃,一但有了间隙,她以后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我这就去办。”柳三炎说着退出门外。 不过半日他又回来了。 “姑娘,温竑……死了。”柳三炎刚走进门,就带来一个坏消息。 余德音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到这句话缓缓把茶杯放下,嘆道:“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掷地有声,震耳发聩,又让余德音觉得有点脑仁疼。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望去,只见沐荣晗大步走了进来。 他脚下踩着的是初见时穿着的金舄黑底靿靴,配上一身琥珀色暗纹胡服,腰间繫着蹀蹀带,挺拔修长的身材在胡服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英俊威武,长身玉立,意气风发。手中执着一九节皮鞭,显得风尘僕僕。 余德音站了起来,眼中除了惊讶,便剩下疑惑了。他这个模样,可不像刚刚解了禁足的样子。 沐荣晗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玩笑道:“怎么?不认得为夫了?” 他走到余德音面前,满眼都是笑意,低下头细细打量她。 四目相对,彼此的瞳孔里都是对方的影子。 “你……”余德音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个字,再也开不了口。 “我回来了。”沐荣晗唇角恰好弯成了一道优美的弧形,他将皮鞭往桌上一放,展开双臂,欲给她一个拥抱。
第76页 余德音若无其事地将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民女拜见王爷!” 沐荣晗还保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然而那怀抱中间却并没有那意想之人。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眼角的余光恰好瞥到了柳三炎。 “王爷,属下想到还有一件事要去办,属下告退!”柳三炎识趣地鞠躬,便悄然而出。 刚出门就恰好见到了花月。花月双手捧着一个果盘,正低头走着。柳三炎一把拉住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花月不解,柳三炎眼睛瞅了瞅里屋,示意她往里看。花月抬头往里面一看,便明白过来。二人相视一笑,悄悄离开。 余德音是何等聪明,面前的瑞王很明显并未被禁足,他反而还自在得很。要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怀愧意,十分不安,还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绞尽脑汁,才想了一套连环计出来。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王爷,民女见你头发上有些沙子,竟然不知贵府下了一场风沙。都同样是在京城,这风沙怎么只在王爷府里。” 她还自称民女,就说明她对他还是比较生疏的。就算二人拜过天地,也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而且她当时嫁的人是姜沉,而并非他沐荣晗。虽然当时沐荣晗就是姜沉。 不过这中间太过复杂,余德音只能以最卑微的称呼自称。 沐荣晗并不计较,笑道:“娘子心知肚明,何必来问我呢?” 余德音虽然很生气,但碍于他是亲王,也不好蹬鼻子上脸,只是面无表情道:“那请王爷给民女一个解释。” “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沐荣晗走过去,轻声道,“我给你带来一份礼物。” 余德音扭过头,有点不想理他。送礼物这种事,在她眼里如小儿科般。也许那豆蔻年华的女子还会动心,但上辈子自己什么东西没见过,除了天上的月亮,海里的龙王,她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如今再是珍贵的宝贝,虽然也能变卖些钱财,但也麻烦,倒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但看沐荣晗这架势,决不是要送她银子。 不过,为了气氛不至于太尴尬,她少不得要接下话头。 “不知王爷给民女带来什么礼物?” 沐荣晗淡淡笑着,将东西放入余德音的怀里。 余德音心里没好气,也不看,只拿在手里掂了掂,像是一个书卷,还重量不轻。心中诧异,低头一瞧,明黄色,绫锦玉轴,竟然是一道圣旨! “打开看看。”沐荣晗鼓励道。 ☆、泡汤泉 她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双手禁不住颤抖,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药。她有生以来,就没接到过好的圣旨。要么是抄家,要么是自己被贬为庶人,她已经不想再接任何圣旨了。 思虑再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圣旨,端庄秀丽、圆润飘逸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先左丞俞晖之案,疑狱无葁,朕委大理寺卿李士鲁查勘,合行覆请,实冤狱为勉。平错反正,为忠孝之家,钦允文允武,四方之纲,奉公之典,甚悼尔之,弗躬者也,是宜褒编,以彰潜德。  敕曰:藉内德以交修,懿范弥彰崇嘉永。锡尔俞晖之孙德音,坤仪毓秀,月室垂精,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是宜封尔为瑞王妃,锡之敕命于戏,徽着兰房委佗,嘉尔冠荣,永锡天宠。  敕命宣宗二十年九月三十日之宝 ” 落款是鲜红如血的玉玺之印。 这是货真价实的圣旨!这是为她俞家平反的圣旨!这也同时是册封她为瑞王妃的圣旨! 余德音望着那皇帝宝玺大印,犹如在梦中一般,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辈子她费尽心机,也不敢为祖父平反,这辈子却被瑞王轻易化解,让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外界的一切好似再与她无关!心怦怦直跳,不知是压抑得太久,还是太过高兴,她陡然不知道怎么反应。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温暖,才惊觉某人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乎所以,此刻好像再也没有桎梏,放肆地大哭起来,却丝毫没注意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掉在了某人的手上。 等她发泄完埋藏心中两世的压抑与悽苦,终于想起沐荣晗来。 他如此风尘僕僕,怕是一回京便进了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是为了早日给俞家平反吧。他应该是一拿到圣旨就出宫寻自己,想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带给她。 她心中涌起丝丝暖意,问道:“王爷到底怎么办到的?” 沐荣晗的手沾满了不明液体,他将手收回,用余德音的帕子擦干了,又丢给了她,这才缓缓说道:“这说来话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沐荣晗从重生那刻起,心里就萌生了为俞德音平反的想法。他知道虽然她一向逞能骄傲,但骨子里却始终介怀祖父俞晖之案。那就像一把枷锁,锁住了她所有的快乐。所以她才会如此渴望权力,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放弃尊严、身体,她变成了一把利剑,看谁不顺眼就要刺上一刀。而上一世就算她有了皇贵妃之尊,那些人背后也嚼了不少舌根,指指点点。唯有为俞晖平反,恢复俞家的荣耀,她才能真正地如释重负,重回正道。
第77页 所以,他才冒着风险,在皇帝面前求了个恩典。所幸皇帝看在他多年孝顺又与世无争的份上,给了他翻案的权力。对皇帝来说,俞家已经垮了,再也掀不起波澜。而自己的这个儿子,不过是醉心儿女之情之辈,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个女子,只要于国事无忧,自己何不网开一面呢。 沐荣晗以一招“金蝉脱壳”,让所有人放松了警惕。他暗中拜访了当年所有参与查案的官员,找到了诸多疑点。无论是端王的自首,还是俞晖在狱中自裁,这些都是疑点,并无证据,不足以翻案。最终让俞晖罪名坐实的是一封信笺。这封信件当年是在端王府中搜查出来的,内容是俞晖教唆端王谋反。 这就可疑了。谋反是大事,书信往来通常已是不妥,何况这封信的署名都是用真实的名字。且端王一直留着这封信,岂不是自找麻烦。难保有一日,这封信被人察觉,导致谋划功亏一篑。 他当场推断,这封信很可能是伪造的。他找来俞晖生前的笔迹,一一核对,通篇下来,竟然挑不出一点儿错,他又开始怀疑,难道这封信是真的?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突然发现信件的行文与俞晖本人的行文有一点不同。俞晖行文用词晦涩难懂,每一段都追究对仗工整,甚至连字数都是一样。而这封信件用语简明易懂,字数和对仗都不一样。一个人行文的习惯就和字迹一样,都有他独有的特徵。所以刑狱断案通常会核对字迹,而且字迹也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证据。 还是他的亲信冯峥告诉他,说塞外有个奇人,可以用别人的字迹伪造成任何想要的书信。他当即带着这封信去了塞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被他找到了这个奇人。 当那位奇人看到那封信时,当场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作品。沐荣晗以重金酬谢,才让这位奇人跟着他回到京城作证。 “那他有没有说是谁让他伪造信件的?”余德音问道。 沐荣霖接着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位奇人告诉我,是一个年轻女子让他这样做的。当时那女子蒙着面纱,无法看清面貌。不过单凭这一点,俞晖参与谋反的事便可以以证据不足之由翻案了。此次我还要谢谢父皇,若非他有意成全,恐怕绝非如此顺利。” “年轻女子,塞外……”余德音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怎么越来越复杂了。要挖到源头,还确实不容易。 沐荣晗安慰道:“此事还得慢慢查。” 余德音心中满是感激之情。她是那种爱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此刻又觉得欠下他太多恩情。眸光看过去,竟带了几分复杂与亏欠。 “王爷对民女的大恩,民女委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也是她的心里话,报恩报恩,总得有所回报才叫报恩。但今日这份大礼,怕是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除了这具尚且年轻美丽的身体便再无其他了。 罢了,以后他若要便给他就是了。 所以,余德音并不太计较她被封为瑞王妃的事。反正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能逃得掉吗? 沐荣晗一听报答,瞬间两眼放光。那模样就像狼见了兔子。 余德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拿捏么?万一他又提那样的事,自己该如何是好? 低头暗暗观察他,却不料他说出那样温柔的话来。 “音音,你若是真的想报答我,那就将你的心交给我。” 余德音一怔,身子可以给,但唯独这一点怕是难以办到。为何他一个堂堂男儿,如此在意一个女子的心?要知道,男女之情最是不可靠的。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同伴鸳鸯今拆散,恩爱夫妻一笔勾。 又有那歌曲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还有那李太白的《妾薄命》云: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这人的心说变就变,今日恩爱如初,明日便可能成了仇敌。所以,她今生今世绝对不在乎谁的心。 最可靠的便是那真金白银,永远不会背叛你。 但此刻,她看他目光恳切,充满希翼,又不忍心说出那令人伤心的话,只得敷衍道:“民女的心里当然有你了。” 沐荣晗看她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下,很是不满意。只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她:“我不求你现在,但求你将来。不求此刻,但求长久。” 余德音听着这般深情似海的话,有些许恍惚。也许上辈子的自己听到这话后,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吧。但她已是活了两世的老怪物,早就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此刻很淡定地笑了笑,没心没肺道:“呵呵,王爷你说得真棒!” 沐荣晗瞬间有种吐血的冲动。 他没皮没脸地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还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拿话糊弄自己呢。上一世他明明就是个高冷的人,这一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对方居然丝毫不感动。绝对不行! “我是认真的!”他一脸无辜。 余德音见他似乎有些苦恼,也不想再逗他了,便道:“王爷,你为民女做的事,民女会铭记一生,报答你一生。”
第78页 沐荣晗看了她一眼,听到“一生”这两个字,瞬间心情大好。亏得她还是有点良心的!于是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就给你个报恩的机会!” 话未说完,余德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本王舟车劳顿多日,想去一个好地方沐浴,你便跟随本王,伺候本王沐浴,可好?” 他自称本王,就是要对她施加压力,让她不得拒绝。 “这……”余德音犹豫了片刻,终于咬了咬唇,“是。” 氤氲的雾气升腾起来,满室都飘着一股玫瑰花的香气。这是京郊外的一处宅院,宅内有温泉水贯穿而过,被姜沉花了大价钱买下,建成了一所大园子。只是姜沉喜好游历,这所园子大部分时间便是瑞王居住,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瑞王的私宅。 余德音抵达目的的时候,抬头便看见偌大的黑色牌匾上刻着“浮梦园”三个金色大字,苍劲有力,古朴拙正,一看便知出自书法大家之手。进去后一看,便知道这个名字倒是起得应景。 所谓汤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踪峥。真是三步一小汤,五步一大汤。飞檐走壁,雕廊画栋,各色花草,全都笼罩在云雾之下,远远看去,犹如置身仙境,还真的如一场浮梦。 ☆、清风不识趣 奢侈,真是太奢侈了! 沐荣晗走到一处汤泉旁,停下了脚步。 四周种植者繁茂的大树,道路两旁是紫白相间的牡丹花,因温泉的缘故,开得正艷。中间还有一个凉亭,名“温柔乡”,凉亭中央摆放着一个卧榻,一条案牍。卧榻上铺着一条兔毛软皮,一个柔软蓬松是卧枕。凉亭旁边便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池,正冒着暖暖的水汽,交界处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石梯。正好可以通过石梯来往之间。 侍女们来来往往,拿来了些水果和茶,还有男人的衣服。她们将东西放进了凉亭里的案牍上,便尽数退了出去。 余德音咂舌,他不会是想要来个露天浴吧。 “还不伺候本王宽衣?”沐荣晗侧头看了她一眼。 这绝对是有预谋的!余德音预感到不妙,不敢迈过去一步。 “本王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他催促道。 余德音望着那背影,犹豫起来,这是去还是不去呢?刚才自己明明答应过他了,不去吧,好像说不过去了。此刻真恨自己多嘴,竟然说什么“报答一生”! 她今日穿了件嫩黄色薄纱长裙,只在鬓边挽了一个蓬松的发髻,簪了一朵芙蓉花,其余发丝披在身后,乌发如漆。脸上不着任何粉黛,却是肤如凝脂,唇若点朱,浑然天成。 她还是走到了沐荣晗身后,伸出手先替他解下了腰封。 沐荣晗一动不动,示意她继续。 余德音闭上眼睛,三下五除二将该松的地方松了,该解的地方也解了。 只听那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微诧异道:“怎么?你这样就算做完了?” 余德音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这才发现外面的衣服已经脱了,但那层亵衣却是好好地穿在他的身上。 这亵衣是贴身的衣物,用最贴身的棉织成,光滑洁白如雪,正裹在那壮实的身子之上,随着呼吸胸膛一起一伏。这层薄薄的亵衣也有些透,露出里面铜色的肌肤。 余德音不敢多看,低头道:“这……王爷还是穿着衣服下水较好。因为……因为……”她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 沐荣晗轻笑道:“罢了!你背过身去。” 余德音背转身去。片刻后,便听见了下水的声音。 “好了,你来替本王搓背。”声音让人不容辩驳。 早有侍女在池子旁放了一条毛巾,一盘子茶水和糕点。余德音走过去,蹲下身,拿起毛巾,就往他背上使劲一搓。 沐荣晗皱眉,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余德音忍不住笑道:“王爷,民女的手重,你还是忍着点。这搓澡呢,就得用力,否则怎么能洗干净呢!” 沐荣晗想了想,也有道理,便不再吭声。 “王爷,要不民女给你按摩按摩吧。”余德音搓了一阵,手都搓软了。 “好。” 余德音得了命令,便伸手落在他肩上。指尖用力,用了十足的力道,拇指与其余四指并用,大力一捏。 沐荣晗又轻轻哼了一声。 “你到底会不会按摩?”某人终于不悦起来,侧过头斜睨她。 余德音做小伏低道:“民女……民女不会。”就是因为不会,所以你就放了我吧。这些伺候人的玩意儿还是要由专业的婢女来做才好。她余德音上辈子一世荣宠,哪里是伺候人的命。 “既是不会,你去外面候着吧。”沐荣晗闭目说了一句,便不再理她。 就这样放过了自己?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余德音笑呵呵地出了门,听见身后唤了一声“清风”。 对面一个美貌侍女款款而出,迈着优雅动人的小碎步,衣裙翻飞,只觉得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不过十八芳龄,一张鹅蛋脸,双眉修长,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姿形秀丽,容光照人。
第79页 她见到余德音走来,便微微一躬身,往道路一侧站定了,让出大路来。 余德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门,自有侍女引路。那侍女不过十六七岁,梳着双髻,身穿一袭碧色长衫,虽然年纪小,但眉眼低顺恭敬,看上去十分稳重。 “王爷吩咐过了,王妃可在朝露院歇息。王妃,这边请。” 王……妃? 余德音还有点不习惯这个称谓,要知道前一世她是没做过正妻的人,如今突然做了正妻,还有点生疏。跟随着侍女的步伐,走了约莫两刻钟,才来到朝露院。这朝露院也有一个大的汤池,水汽氤氲,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因汤池上洒了许多玫瑰花瓣,又有浓郁的玫瑰香气。不过这汤池是在室内的,隐秘性好。汤池旁便是卧房,早已收拾干净妥帖。 那侍女道:“奴婢叫兮若,王妃有任何吩咐,尽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兮若?余德音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一句词。 伯牙鼓琴,志在清风,钟子期曰:“善哉,悠悠兮若清风。” “是不是还有个侍女叫悠悠?”余德音脱口而出。 那兮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然后又垂了下去:“回王妃,王府里并无叫悠悠的侍女。” 余德音“哦”了一声,还好还好,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看着那汤池宽敞大气,余德音不由得也萌生了泡温泉的想法。于是让兮若伺候自己宽衣,顺着大理石梯子一步步走进汤池之中。 身子一接触那温暖滑腻的温泉水,余德音整个人都放松了。只觉得身子渐渐暖起来,周身的毛孔打开,那带着保健功能的温泉水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从头舒爽到脚。 “王妃,可要奴婢按摩?奴婢的按摩手法是全府最好的。”兮若跪在余德音身后,请求道。 余德音点点头:“好,你可要轻些。” 兮若笑了笑:“王妃放心吧,奴婢知道轻重。” 她洗净双手,轻轻地用掌心横推,一来一回,速度和力道刚刚好。余德音被按摩得很舒服,不知不觉便闭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舒适。 难怪人人都喜欢这汤池,不但可以放松身心,还能延年益寿,真的是太舒服了。不过……她泡着泡着,那个叫清风的侍女不由得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那窈窕曼妙的身姿,美丽的容貌,还有那双纤纤玉手,此刻正落在沐荣晗的身子上,做着与兮若一样的动作。 此刻沐荣晗会不会和她…… 想到此,余德音瞬间觉得扫兴。罢了罢了,他是王爷,自然该享受这些。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问道:“兮若,你认识清风吗?” 兮若边按摩边说道:“回王妃,奴婢认识。” “你给我说说她吧。” 兮若不知道王妃为何突然问起清风,但还是答道:“清风是王爷身旁的近侍,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礼乐骑射御书数无一不通,地位与我们自然不同。王爷待她很好,她呢,很少跟我们说话,王府上下都当她半个主子呢。” 兮若说完便知自己口快逞能了,忙改口道:“奴婢失言,请王妃恕罪。” 余德音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你说王爷待她很好?是个什么样好的好法?” 兮若此时多了一个心眼,瞬间就听出了余德音话里的意思。她想了一想,便缓缓说道:“也只是比对我们这样的奴婢好一些。论起王爷对谁好来,哪里比得过王妃你呢。” 余德音知道她说的是奉承话,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婢女,没有背后嚼人舌根,但怕是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了。便又将眼睛合上,享受着温泉水的浸润。 没过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兮若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正好遇见了沐荣晗。沐荣晗换了一身雪白色的锦袍,袖口都绣着银丝边如意云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祥云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兮若忙躬身行了一个礼:“王爷。” 沐荣晗示意他不要出声,背着手悠悠走到池边。探头去观察余德音的表情。 只见余德音闭目睡得正沉,肌肤白皙透亮,弯弯的眉毛,睫毛长而卷,就像蝴蝶的尾翼。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直入水中。水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遮住了无数春光。 沐荣晗将手伸入水中,轻轻一划,水中瞬间起了涟漪。余德音正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气息。猛然一惊,睁眼一看,发现是沐荣晗。 余德音是走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不知如何自处,只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沐荣晗轻笑道:“怎么?这里是本王的宅子,为何本王不能来?” 余德音忙捂住重要部位,显得有些慌乱:“王爷此举甚为不妥。” 沐荣晗瞬间来了兴致,便问道:“有何不妥?” 余德音脑子转得飞快,道:“虽然王爷与民女在江都成过婚,但那时婚贴上写的是姜沉二字,而并非王爷的名字。所以,若计较起来,民女并未与王爷你成婚。虽然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为我们赐婚,但未行婚礼,还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今日王爷之举,若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
第80页 沐荣晗仔细一想,似乎有些道理,自己倒是无从反驳了。 “好吧,那本王出去。” 他有些无奈地踱步,缓缓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转身道:“今晚本王在东阁设了宴,有几个贵客来访,本王多番推辞,也是推脱不了。本王知道你不想来,我会让兮若给你送些吃的来。” ☆、分外眼红 “哦。”余德音斜眼一瞄,发现那叫做清风的侍女规规矩矩地站立在门口,低垂着头,模样倒是乖驯。 清风见沐荣晗走了过来,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余德音心中有些许不悦,便扭过头不再看。 泡完了温泉,已是日落时分。余德音有些肚饿了,这时兮若手里挎了一个精緻的黄花梨镂空雕花食盒走了进来。余德音用完膳,便和兮若出门散步。 黑夜中一轮新月挂在黑幕之上,两颗星星环绕。此时上游被下了闸,温泉水便流干净了,浮梦园才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果真,这京城的建筑又比江都的气派恢弘许多。 正走着,余德音便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那个贱人被藏得好好的,这浮梦园这么大,去哪里找?” 贱人?是说我?余德音唇角勾起一抹讪笑,她的病好了?还是根本是装的? 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夫人,这里是瑞王的府邸,夫人还是切莫意气用事。” “哼!她将我爹爹害死,我岂能袖手旁观。若被我找到她,我非拔下她的一层皮不可!” “夫人,她现在是瑞王妃了。来日方长,夫人你还是从长计议,好好谋划。”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等了这么久,等来了什么?上次她在公主府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她!一了百了,爹爹也不会死!”这声音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 另外一个声音立马安慰道:“夫人,如今你更要保全你自己啊。你若是一时冲动将她杀了,夫人你逃脱不了干系。老爷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夫人,忍耐一时,是为了将来。只要晋王登基为帝,夫人便有希望母仪天下,才能遂了老爷的心愿啊。” 一番来言辞恳切,听了莫叫人感动。 “竹韵,如今我这幅样子,王爷虽表面对我客气,但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长时间了,他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我连那苏若薇都不如。我纵然是傻,也有那自知之明,还怎能母仪天下?此生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将那贱人千刀万剐!其余的事我不敢再奢望。” 竹韵含着泪,安慰道:“夫人不必伤心,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王爷会看到夫人的一片赤诚之心的。夫人可千万不要放弃啊。” 温姝宁任由眼泪流过脸颊,道:“竹韵,你莫要再安慰我了。王爷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只是……只是我一想到那贱人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我就恨,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寝她的皮!”身体因强大的恨意而颤抖起来,咬得牙齿咯咯直响。 余德音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冷笑一声。 温姝宁打了一个寒颤,警惕地看向四周:“谁?谁在那里?” 余德音从花丛后走了出来,温和笑道:“姝宁妹妹,好久不见了。姐姐我十分挂念妹妹呢。” 温姝宁见是余德音,瞳孔瞬间放大,惊惧的目光落在余德音身上,不过须臾间,眼中的惊惧又化为恨意。 她冷冷地问道:“你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余德音笑道:“也不是很久,只是不知道妹妹口中说的那个贱人是谁?” 温姝宁脸色骤然一变,阴恻恻笑道:“看来你都听见了。” 余德音上前一步,目光逼视着温姝宁,笑道:“是啊,我都听见了。” 温姝宁那双原本顾盼神飞的杏眼,此刻蕴含了无数的恨意,变得凶狠无比:“你听见了又如何?难不成王妃还想以几句话定臣妾的罪不成?” 虽然刚才信誓旦旦地扬言要杀了余德音,但她也不是那蠢笨如猪的人。唯有打落牙齿往里吞,能忍就忍。此刻只好冷嘲热讽几句,看她能拿自己怎么办! 余德音嫣然一笑:“妹妹说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何要定你的罪?”她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红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桃花眼神采飞扬,撒是好看。 温姝宁见余德音绽放了这样美丽的笑容,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为何她越来越美了,而自己却……她瞬间自惭形秽。 “王妃说的是。臣妾说的那个人并非是王妃你。” “姝宁妹妹,这里是瑞王私宅,以后姝宁妹妹还是莫要在外面谈及这些。若是被人听了去,妹妹你温柔娴淑的名声岂不是毁之一旦?”余德音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温姝宁那副假惺惺的模样,现在这温姝宁倒也不伪装了,自己反倒觉得有趣起来。 温姝宁微微一福身:“德音姐姐荣升王妃之位,妹妹先在此恭贺姐姐了。姐姐的忠言妹妹记下了。德音姐姐,妹妹也要劝你一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纵然瑞王此刻宠爱姐姐,也难保这份宠爱能持续一世。这男人的心,说变就变。姐姐若能抓住瑞王的心一辈子,才能叫妹妹好生佩服。”她又冷笑一声,强调道,“听闻姐姐比瑞王大两岁,不知姐姐以后人老色衰了,王爷又会怎样对待姐姐你呢?”
第81页 余德音听出她话里讽刺的意味,也不恼,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笑道:“姝宁妹妹,你也说了我是王妃,是王爷的妻子,生能同寝,死亦同穴。不管瑞王以后纳了多少妾,我也是她的妻子,享受无上尊荣。而妹妹你就不同了,不过区区晋王侧妃而已。” “你!”温姝宁气得浑身发抖。 余德音继续说道:“据说晋王爷纳了一个媵妾,可是吴嬷嬷的女儿苏若薇?” 一提到苏若薇这个名字,温姝宁瞬间脸色大变。 余德音看在眼里,添油加醋说道:“姐姐听得一些传闻,说这苏若薇专房专宠,晋王欲抬举她的位份。姝宁妹妹身为侧妃,又正直青春貌美,却被一个媵妾骑在头上,这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呀?若有朝一日,那个苏若薇怀了身孕,妹妹你这侧妃的位置便更是岌岌可危了。姝宁妹妹,你与其关心姐姐,倒不如先关心关心家中的苏若薇吧。” 温姝宁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团乌云,一场暴风骤雨就快降临。咬牙道:“姐姐的一番话,妹妹牢记在心!” 余德音觉得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我也乏了,兮若,咱们回去吧。” 温姝宁望着余德音的背影,恨不得立刻上前捅她几刀!但理智告诉她,千万不可冲动,千万不可冲动!她怨毒的目光化为无数刀子,齐齐向余德音飞去。可目光终究不能杀人。 她瞬间想到了什么,摸了摸鬓发,扯着喉咙道:“竹韵,今日宴会上那个漂亮的小妹妹叫什么呢?我瞧着,瑞王好像很喜欢她。” 竹韵立刻明白过来,大声说道:“夫人,好像是叫冯媛媛,是冯大人的亲妹妹。冯大人受瑞王看重,他的妹妹王爷自然要高看一眼。” “唉,我可真为德音姐姐不值。这年轻貌美的女子,哪有男人不喜欢的?这做了王妃,也还是要忍受男□□妾成群,跟我又有什么分别?瑞王毕竟年轻气盛,我这姐姐还没入门呢,就早早与冯大人的妹妹看上眼了。以后说不得这瑞王府会比晋王府还热闹呢!我那好姐姐又是个拈酸吃醋的人,这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温姝宁一阵冷嘲热讽,把余德音讽刺了个遍。 余德音回过头,狠狠瞪了温姝宁一眼。温姝宁被那目光所吓,便瞬间收住了口。 竹韵同温姝宁相视一眼,便悻悻而去。 兮若在旁听见了,心中不免为余德音抱不平,忙道:“王妃娘娘切莫为了一两个小人而气坏了身子。” 余德音看了她一眼,知道兮若是个伶俐的,淡笑道:“兮若,这温姝宁是恨毒了我,所以才拿那话来膈应我。我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必然不会生气。” “王妃娘娘聪慧过人,大人大量。”兮若微微一颔首,笑道:“奴婢多一句嘴。王爷对冯姑娘并无好感,倒是那冯姑娘对王爷一片赤诚。所以,王妃娘娘大可不必忧心。” 忧心?她何曾忧心过什么?这辈子她是不会再陷入儿女私情了。余德音笑了笑:“兮若,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懂。这个世上,唯有钱和权不会背叛自己,而感情——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必执着于此。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们做女人的若是时常拈酸吃醋,岂不是自讨没趣?他今天是这个,明天又是那个,你今天防了这个,明天又防了那个,那后天呢,大后天呢,哪里能时时刻刻防着,多累啊。还不如手里攒着那权柄,钱亦是唾手可得。” 兮若未经人事,还听不懂余德音的话。她倒觉得感情最为珍贵,而权位,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倒不如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当好一个婢女,以后再寻个良人嫁了,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生。 依靠丈夫,能依靠得几时?那万中挑一的良人,又有几个女人能幸运地遇上?兮若此刻还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余德音看得太通透,世人皆称此类人为生性凉薄。 生性凉薄的余德音回首往东阁望去,远远传来阵阵饮酒令与嬉笑声。那是一群天潢贵胄,自己与他们永远格格不入。 正欲回朝露院,只听见身后赵嬷嬷的声音:“王妃娘娘,王爷有请。” 余德音回转身,只见赵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道:“嘉善公主与邹驸马来了。” 余德音正是心情抑郁的时候,一听好友来了,瞬间来了精神。 赵嬷嬷是何等厉害的人,察言观色不再话下,她笑着道:“是王爷去请的。王爷知道王妃娘娘你是真性情,不是那曲意逢迎、攀龙附凤之人,所以请来公主和驸马,想必王妃娘娘也不会觉得闷了。” ☆、竹韵 余德音心中一暖,温和笑道:“王爷为妾身考虑得这样周到,妾身还有何理由推辞呢。走吧,赵嬷嬷。” 东阁位于浮梦园的最东边,处在半山腰上,山上的路用大理石台面铺就,路边种植着金黄灿烂的万寿菊。此刻,雾气缭绕,一路走上去,有种误入仙境的感觉。 余德音迈进东阁的大门,只见沐荣晗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上,旁边空着一把金丝楠木玫瑰椅。左侧坐着的是沐荣霖、温姝宁,靠近大门坐着的是冯峥,还有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姑娘,余德音估摸着这个小姑娘就是冯媛媛。右侧坐着的就是嘉善公主和邹延了。
第82页 余德音走上前,屈膝行礼道:“妾身参见王爷,晋王、公主、还有驸马。” 沐荣晗笑眯眯道:“音音,你快上座。” 余德音坐在沐荣晗旁边的玫瑰椅上,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见到嘉善公主对自己微笑,她立刻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邹延细心地为公主夹着菜。而那温姝宁低垂着头,只看着面前的琉璃三彩瓷盘,一手用筷子夹菜,一手用帕子遮住嘴,将菜餚送进嘴里。沐荣霖神情有些恍惚,独自饮着闷酒。而冯峥则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谨慎模样。冯媛媛正拿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余德音装作没看见,吃了一盏茶,却发现她还在看自己。不由得问道:“为何你总是盯着我?”声音不喜不怒。 冯媛媛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民女冯媛媛见过王妃娘娘。民女之前从哥哥口中听闻王妃娘娘国色天姿,德言容功,今日一见,民女觉得王妃娘娘的风姿远胜于此,所以才多看了几眼。不想唐突了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恕罪。” 余德音听她这个马屁拍得响,心中并没有多高兴。如果是其他人倒是爱听这些奉承话,不过余德音例外。 比起那温姝宁来,自己的容貌可谓小巫见大巫了。她余德音绝非以容貌取胜,而是脑子。 “此话差异。”余德音笑得云淡风轻,“若论容貌,姝宁妹妹才是那国色天姿,德言容功。早在五年前,姝宁妹妹还未出阁时,便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而且她琴棋书画无不通晓,也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才女呢。” 温姝宁闻言,对她翻了个白眼。因在江都时候,她的额头留了个疤,所以她只得用刘海遮掩,美貌早已不复当年。 冯媛媛笑了笑,道:“王妃娘娘言之有理。不过这外貌,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看法。民女倒觉得王妃娘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华容婀娜,更胜过温侧妃。” 温姝宁气得七窍生烟,却也不敢声张。余德音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打趣道:“我看你不过才二八年华,就已经生得如此娇俏,以后怕是要胜过我们去了。” 冯媛媛有些害羞的低头,微笑道:“民女不敢。”她肌肤娇嫩,杏眼桃腮,此刻娇媚含羞,宛如春日里的樱桃,独有少女的芬芳。 温姝宁见沐荣霖正望着冯媛媛,心中不是滋味。斜眼瞥了冯媛媛一眼,很是不屑,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给谁看呢?” 冯媛媛脸色唰地一下红了,她年纪小,还没受过这样的气,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大哭道:“侧夫人此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是勾引人了?拿这话来说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嘉善公主忙劝道:“年轻女子本就容色娇嫩,温夫人此语未免太过了些。” 沐荣霖见温姝宁如此讥讽一个小姑娘,心中不悦,叱责道:“姝宁,还不快快给冯姑娘道歉?” 温姝宁好歹是一个侧妃,让她给一个平民道歉,那怎么可能?此刻她看向沐荣霖,撒娇道:“王爷,冯姑娘虽说是冯大人的妹妹,但目前并无诰命在身,能入了这席位便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她在这里出言不逊,屡次讥讽妾身,妾身受点委屈不要紧,可她打的事王爷你的脸啊。王爷你为何还为她说话?还让妾身向她道歉,妾身实在冤枉啊。”说着,豆大的泪水喷薄而出,一滴滴顺着脸庞滑下。 余德音见惯了温姝宁的本事,倒是习以为常。嘉善公主看了看这二人,也不打算站出来说话了。邹延看这两个女人吵架,觉得有些乏味。冯峥起身向沐荣霖拱手道:“王爷,侧夫人,是微臣管教无方。微臣的这个妹妹自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骄纵惯了,竟在这宴席之上大放厥词,对王妃娘娘和侧夫人品评一番,此事是她的错,侧夫人万万不可道歉。”说罢,沉声对冯媛媛道,“媛媛,还不快向侧夫人道歉?” 冯媛媛掩面而泣,听哥哥如此偏袒外人,哭得更加厉害。 冯峥见她不肯道歉,努力压着怒意,道:“媛媛,今日是你缠着我,说非来不可。现在闹出这等事来,哥哥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今日的确是冯媛媛吵着要来,而这冯峥也确实存了一些私心。但见着瑞王对其无意,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自己的这个妹妹如此不争气,闹出笑话来。 冯媛媛哭道:“哥哥,我素日敬重你,你却是这样胆小怕事之人。这件事明明是侧夫人的错。我什么错也没有,我不道歉!” 温姝宁霍地站起来,不服气道:“你这张嘴倒是好厉害,今天我非得教训你不可!” 这二人正争执不下之际,沐荣晗的声音突然回响在大殿之内:“今日是九月初九,是音音的生辰。诸位莫在吵闹不休,坏了本王与王妃的兴致!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二位各自罚酒三杯,算是互为道歉,可好?” 冯峥见瑞王发话了,立马道:“王爷,媛媛今日所作所为为大不敬。王爷此法,倒是轻了。只是媛媛并不会饮酒,微臣愿意自罚十杯酒,三杯是媛媛的,三杯是侧夫人的,剩下的四杯是微臣管教无方的。” 温姝宁见冯峥为自己转圜,只是冷哼了一声。冯媛媛摸着眼泪看了看冯峥,惊讶道:“哥哥,你……你不能喝那么多……”
第83页 冯峥笑道:“你记住了,以后你犯的错,哥哥都替你一力承担。” 冯媛媛张了张口,不再说话。只见冯峥一杯接着一杯喝完,喝到最后一杯的时候,身子已经有些踉跄。他勉为其难地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下了酒杯。 那酒杯盛满美酒,足足有二两之多。连续十杯下肚,就是两斤酒。冯峥酒量并不好,他这十杯喝下去,已经是能力承受之外。只见他一坐在位置上,脑袋摇晃了几圈,趴在条几上睡着了。 侍女将冯峥扶了下去,冯媛媛担心哥哥的身子,于是起身告辞,将自家哥哥带回了家。 温姝宁冷眼旁观,见那小妖精去得远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而沐荣霖神色莫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余德音刚才听沐荣晗说今日是九月初九,这才想起来原来今日是自己十九岁的生辰。十九岁,也正是娇嫩的年纪,可女人最美的时光就那么几年,这也意味着,她离苍老又近了一年。 嘉善公主命侍女将一个锦盒交给余德音,笑道:“我啊,早就备下贺礼了。你快看看是什么?” 余德音打开一看,是几件小衣服。针脚细密,料子都是极好的绫罗。 “这……”余德音倏忽红了脸。 嘉善公主笑道:“只从上次我大病之后,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了。趁着还能看见,就给你未来的娃娃绣了几件兜肚。” 余德音眼角的余光恰好瞥到了沐荣晗,只觉得他那双眸光又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忙笑道:“公主有心了。我十分喜欢。” 沐荣晗瞧着那几件小衣裳,心中欢喜,也笑了:“五姐姐请放心,这几件衣裳绝对用得上。” 沐荣霖喝了一盅酒,也不说什么。他一直记得余德音的生辰,今日九弟下了请帖,他便欣然前来。一是因为他也想看看他们夫妻二人到底是如何,二来是为了再能看看她。如今见了,心中却分外酸楚,还不能表现出来。听闻九弟为她全家平了反,他心里还是欣慰的。而他却有些妒意,如何平反的那个人是自己,余德音感激的人就是自己了。 温姝宁笑道:“是了,今日是王妃的生辰,我也给王妃备下了礼物。”因晋王府王妃之位空悬,所以温姝宁便代替王妃行驶职权了。 侍女从温姝宁手中接过一个褐朱漆彩绘贴铜花马蹄形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余德音面前。余德音看了温姝宁一眼,只见对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看不出什么,便随手打开了。 低头一看,不过是一些香灰。余德音不明所以,抬眼冷冷地盯着温姝宁:“侧夫人这是何意?” 温姝宁向余德音福了福身,一本正经说道:“妾身听闻王妃娘娘素来爱檀香,便派人去天竺寻了一些极品老山檀香回来。怎么,王妃娘娘不喜欢?” 余德音静静地看着温姝宁,不喜不悲,良久才说道:“我竟然不知道,这老山檀香是灰白色的。” 温姝宁闻言忙捂住了嘴,惊讶道:“不可能啊,王妃娘娘,这真的是老山檀香,应该是黄棕色才是,怎么是灰白色的?” 她站起来,走到案牍前,细细地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香灰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竹韵道,“竹韵,这檀香是你准备的,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竹韵慌忙跪地,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今天早上放进去的真的是老山檀香粉末,怎么会是香灰了?”她低垂了头,想了一阵,又道,“是了,定是奴婢粗心,拿错了盒子。昨晚奴婢收拾房间时,在侧夫人的房中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今早走得匆忙,定是拿错了。” ☆、重阳登高 温姝宁诧异道:“一模一样的盒子?”她突然大惊失色,眼神闪烁道,“坏了,你怎么拿到那个盒子了?” 竹韵道:“奴婢也不知道。这个盒子里怎么会是香灰?有谁会把用过的香灰放进盒子里?” 余德音看了那盒子一眼,觉得分外眼熟,略一思索,终于想起来了。还在江都之时,那日晋王来到她家中,她点燃了含有媚药的檀香,剩余的香灰就装进了这个盒子,然后让浦云悄悄扔了出去。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被温姝宁已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她的目的昭然若揭了。 温姝宁指责道:“竹韵,你也太不小心了!今日是王妃娘娘的生辰,你却拿了这个香灰盒子过来,惹得王妃娘娘不高兴。还不快赔礼道歉!” 竹韵立刻声泪俱下:“王妃娘娘,请饶恕奴婢吧。奴婢真的是不小心。”说着又连续磕了几个响头。 余德音冷笑道:“是呢,今日是本妃的生辰,送香灰给本妃,是要诅咒本妃死吗?”香灰香灰,不就是骨灰的意思吗?都是燃尽后剩下的灰尘。 竹韵当场愣住,看了看温姝宁。温姝宁大惊失色,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轻易放过。她以为今晚余德音当着两位王爷的面,好歹能矜持大度一些。没想到她居然顺水推舟,不依不饶。 这可怎么办呢? 温姝宁慌忙给竹韵使了一个眼色,竹韵继续磕头哭道:“王妃娘娘,奴婢真的是不小心,不是存心诅咒你。请王妃娘娘能饶恕奴婢,奴婢日后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第84页 余德音冷哼一声:“你身为侧妃身旁的大女使,做事如此不小心,居然在本妃的诞辰宴上送错了东西,得罪了我事小,让整个晋王府丢脸是大。既然姝宁妹妹管教不好下人,那么就由本妃好好管教管教!” 温姝宁神情大变,匆忙道:“王妃可知这个盒子是从何而来?为何妾身会一直留着?”这句话摆明了是要威胁余德音,如果她不肯放过竹韵,那么她就要把她当年的事给抖出来。 “德音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温姝宁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咬定了余德音不敢声张。 “这个盒子从何而来本妃没有兴趣知道!本妃开过的口,决不会收回去!”余德音态度强硬,胸有成竹道。她不容温宁辩驳,又对沐荣晗道:“王爷,你觉得呢?” 沐荣晗欣赏完了温姝宁主僕二人的表演,不由得冷笑一声:“今日这场戏,可真是精彩绝伦,不枉费我请了三哥过来。音音,今日是你的诞辰,自然是你做主便好。三哥,你觉得呢?” 沐荣霖的脸黑得跟炭一样,他狠狠地蹬了温姝宁一眼:“本王同意。竹韵任由瑞王妃处置!” 余德音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既然二位王爷都无意见,那本妃就下令,将竹韵拖出去杖毙!”又笑着对温姝宁道,“姝宁妹妹,你记住,你若管教不好,自然会有旁人替你管教。” 竹韵吓得昏死过去!温姝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余德音的鼻子骂道:“余德音,你好狠的心啊!” 余德音笑道:“比起姝宁妹妹来,本妃又怎么算是狠心呢?” “你……你若不仁,休怪我不义!”温姝宁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余德音千刀万剐。她咬牙切齿道,“瑞王,妾身有一件事要交代,此事事关瑞王妃的清白。” 沐荣晗斜倚在圈椅里,心不在焉道:“侧夫人到底有何事?” 温姝宁打定了主意要来个鱼死网破,于是道:“瑞王可知,这香灰是有来历的。昔日王妃娘娘在江都之时……” 等她说完,在场的三人神色都没有变化。她有些纳闷,为何瑞王会如此冷静?难道他就不在意妻子的清白吗? 她当然不知道,当时就是沐荣晗去阻止了这场好事。 “瑞王?”温姝宁喊了一声,以提醒沐荣晗她刚才讲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沐荣晗“哦”了一声,意兴阑珊道:“所以呢?侧夫人就凭这点香灰就断定,本王的王妃与本王的三哥有染?侧夫人,你不要忘了,三哥可是你的相公,你今日居然为了一个婢女将这件事抖出来,这对三哥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沐荣霖灰心失意地看着温姝宁,道:“姝宁,你可知毁人名节,是多么恶毒的一件事吗?且这件事,本王也参与其中,难道你就不顾念本王的清誉了吗?” 温姝宁纳闷,他们关注的重点应该是余德音用了媚药勾引男人,怎么全都指责起自己来了? “王爷,妾身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毁人名节 。”温姝宁哭着走到沐荣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噗通一声跪下,“妾身只是怕瑞王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做了那冤大头。如果说实话也有错的话,那妾身情愿不再开口。” 沐荣霖摇摇头,嘆气道:“姝宁,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就是见不得德音妹妹过得比你好,你心生嫉妒。你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江都太白楼的事,你在余家威风凛凛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与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事,还有嘉善公主的事,桩桩件件,你说是不是你做的?” 温姝宁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沐荣霖,摇头哭道:“妾身冤枉啊,王爷,妾身没有做,妾身真的没有做。” 沐荣霖将袖子拉开,甩了甩衣袖,愤然道:“有没有做,你心里清楚!” 温姝宁哭道:“王爷,你们都被她骗了。只有妾身才是真心爱你的!而那个女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永远一副高高在上,假惺惺的模样。王爷,你为何会喜欢上那样的女人?瑞王……瑞王你知道吗?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只有她自己。” 余德音嘆息一声,温姝宁错就错在脑子不太清楚。她下令将竹韵杖毙,不过是反将一军,让温姝宁在冲动之下,当面拆两位王爷的台。否则,这温姝宁要是私底下告诉了瑞王,瑞王顶多一笑了之,又怎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呢?此刻她说什么,两位王爷都会觉得她太不懂事! 果不其然,沐荣霖很快就听不下去了,命两个侍女前来将温姝宁拖了出去,自己也告辞而去。 沐荣晗挽留道:“三哥,你我再吃一盅酒,再走不迟。” “不了,本王还有要事要处理。”沐荣霖犹如脚底抹油,匆忙带着温姝宁消失了。 嘉善公主有些惋惜道:“九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没想到被这样的人给毁了。德音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邹延道:“素来听闻温侧妃疯疯癫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晋王也真的是个好人,换做是旁人,早就撵出去了!” 嘉善公主一声嘆息,摇摇头:“三哥哥的确是好人。只是可惜了!”
第85页 余德音笑道:“今日公主和驸马前来,我已经很开心了。能有公主这样的知己,是我此生最大福气!” 嘉善公主抿嘴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客气?上次我的病还多亏了你,要不然现在我也无法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正好我今日一併谢了你,省得你再找我,吵着让我报答你。” 余德音打趣道:“公主,区区几件衣服就想报答我?不行!以后你要常来,那便是报答我了。” 嘉善公主点点头:“好,我以后天天来,你只要不烦我就是了。” 几个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嘉善公主吃了个半醉,被邹延送回了府。 沐荣晗这才抓住了余德音的手,拉着她往外走:“走,出门赏月去!” 二人出了东阁,便一直往山顶上爬。约莫爬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山顶之上。余德音累得气喘吁吁,这姜沉修建的园子要么有个大湖泊,要么就是有座高山,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这得有多富有,才能将整座山买下? 站在山顶之上,微凉的夜风吹过,竟然没有一丝寒意,反而有种秋天的清爽。头顶便是一轮上玄月,隐约可见月亮上的坑坑洼洼。漫天繁星闪耀,就宛如一盏盏明亮的小灯,洒下朦胧的淡色光芒,本来一片漆黑的山顶此刻竟然宛如白辰。 而这山顶之上,有一处绝妙的所在,名“观顶阁”,站在这阁楼的最高处,倒是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那名叫清风的侍女早就奉上了重阳糕,菊花酒,沐荣晗给余德音倒了一杯菊花酒,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很好。 “王爷,王妃,奴婢告退。”清风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余德音是第一次听见清风说话,只听一句,便猜测出了她的身份。她竟然不是她,而是他。只是这声音有些尖细,恐怕是被净过身的。王府里有太监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清风打扮得跟个女子一样,是他喜欢这样打扮呢,还是某人有那个癖好?一想到这里,她经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沐荣晗见她神情古怪,又拿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清风,便觉察出一丝不妙,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余德音回过神来,嘟哝道:“没有。” “哦?”他又喝了一杯酒,笑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清风是本王的亲卫,打扮成女子的模样,有时候更加方便一些。” 余德音低头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她看见那碧色的瓷杯里流淌着月亮般柔和的颜色,香气扑鼻,不由得也一饮而尽。她酒量算不得好,也算不差,半斤酒下去应该没问题。这瓷杯就那么小小的一盅,还不够半个手指大。这也是文人雅士俗称的“雅致”! 赏月、饮酒、吃糕点,这不失为一桩人间美事。余德音回忆,她已经很久都没过自己的生辰了。在江都的日子,爹爹整日忙碌,姨娘更不知道她的生辰。婉婉还是个小不点。以前只有祖父在的时候,她才过了几次生辰。 生辰是什么滋味,她早已忘记了。 今日,沐荣晗居然记得她的生辰,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喏,这个送你!”沐荣晗丢过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她的怀里。 她低头一看,是一只琉璃似的翡翠玉老虎。约莫只有半个手掌大,雕工精细,肚皮上的五处蓝色飘花恰好就像老虎身上的花纹,露出尖利的獠牙,简直栩栩如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某人送礼物总是用丢,或者甩?你就不能好好地送礼物吗? ☆、精分的沐荣晗 余德音颇懂玉,所谓百玉之王为翡翠,这老虎便是由那极品冰种翡翠所雕。将那老虎放在月光下看,可以看到通体透明,宛如一块冰。而那五处飘花,更为这块冰种翡翠增添了几分灵气。要知道这样的种水极其稀少,这尊玉老虎的价格能买好几座大宅子了。她这辈子爱财,此刻见了这种高货翡翠,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沐荣晗看她眼冒精光,便知道她心里喜欢,笑道:“这老虎张牙舞爪的,像不像你?” 余德音仔细一看,脱口而出道:“是啊,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像我。”等等,她属相是虎,这是再说自己凶,像只母老虎? 她将怀疑的目光抛了过去。 沐荣晗瞧着别处,漫不经心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余德音忍了,只要有钱,说自己像啥都可以!她低头把玩着那翡翠,越看越喜欢。 “好漂亮,我喜欢!”看了又看,忍不住发出啧啧的称赞声,忽然她眉头一皱,“只是……” 某人好奇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雕工有点笨拙,很明显是出自一个外行人的手。” 沐荣晗瞥了一眼那老虎,有些愤愤不平:“你说这雕工……笨拙?” 余德音也怕自己看错,但凡惜玉之人,像这样名贵的翡翠,一般会请大师名家雕刻,决不会让一个技艺生疏的人触碰。所以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咦?我没看错呀,这雕工真的不行。可惜了,可惜了,浪费了这么好的材料!”连连摇头,嘆了又嘆。
第86页 沐荣晗脸憋得通红,叽叽咕咕道:“本王看也没那么差!” 他少有这样面红耳赤的时候,余德音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过来,笑问道:“这……不会是王爷雕的吧?” 沐荣晗什么也没说。那其实是他还是幼童之时,自己用刻刀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那年她十岁生辰,他特地做了这个玉老虎准备送她,可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那玉老虎终究是没送出手。就这样揣了许多年,到现在才送出手。 余德音用手抚摸着那看上去无比笨拙的雕工,居然琢磨了出来,恍然大悟道:“难怪了!这玉的水头非常好,一定是有人经常贴身带着,以人养玉,才会有这样好的水种。而且唯有小孩子才会将这个老虎雕刻得这么可爱……”心中暗想,他居然有这份心思,也是难得。只是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费心? “本王送了你这么珍贵的宝物,那你总得送本王什么东西?”沐荣晗笑了笑。 余德音想了一想,便从腰带上解下个荷包,道:“这荷包是我平日带着的,刚才上山的时候我采了一把茱萸在里面。今日是重阳节,这个送给你,也算是应了景。”说着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沐荣晗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个荷包,余德音的绣工一直不是很好,那荷包料子倒是好的,只是上头绣着的桃花歪歪扭扭,就好似一朵焉了的花。 余德音知道拿不出手,但他这样的人,已是人中龙凤,钱财对他来说根本就只是个数字。自己再送些金银财宝,就显得俗气了。 “这是你绣的?”他怀疑地看了看。 “这荷包王爷若是看不上,改日我再帮王爷绣个好一点的香囊。”余德音收回手,准备将那荷包挂回腰带上。 “算了,算了,本王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沐荣晗将那荷包夺回来,拧在手中。 余德音噗嗤一声笑了:“王爷只要不嫌弃便好。等王爷生辰之时,民女再送个好的给你。” 沐荣晗忙道:“不用了,本王不爱这些玩意儿。” 余德音委实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她的记忆并未恢复,虽然沐荣晗讲过她的故事,但是她还是想不起来。所以,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 不过,从目前看来,他对自己非常好,有过大恩,仅此而已。 余德音前一世并不是一个沉醉感情的人,反而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感情只能成为牵绊。这一世,她仍然不为任何人所动。没有人能进入她的心扉。 她自然对沐荣晗的喜好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也不多问,吃了一块糕点,便道:“王爷,今天我过得很快乐,谢谢你。尤其是这个小老虎,我会好好珍惜的。” 沐荣晗瞧她欢喜的模样,嗤之以鼻道:“不过就是区区一尊玉虎,你就高兴成这样!这样的玩意儿,本王能给你一箱子!真是人穷志短!” 余德音刚刚还高兴得不得了,此刻又被他气到了。 “那王爷为何要亲自将此玉雕刻成民女的属相,还贴身带着这么多年?一块玉永远不会说谎,而人就不同了。王爷费这么多心思,就为了讨好我这个人穷志短的人?” 沐荣晗不屑道:“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本王可从没说过这个玉虎是本王雕刻的,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余德音火气越发大:“王爷如此戏弄民女,民女不敢奉陪,民女告退!” “喂,是本王奉陪你,不是你奉陪本王。” 余德音扭头就走。 “生气了?本王告诉你,这夜深露重的,四周难免有野兽出没,你难道不需要本王陪着?”沐荣晗躺在卧榻之上,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不需要!”余德音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所幸月光皎洁,路面平整,清晰可见,下山的路十分好走。她胆子大,蛇虫鼠蚁这些小动物都不在话下。沐荣晗想用这样的招数来吓唬自己,他还真的是用错了。果然男孩子年纪小,就是要淘气些。 正走着,余德音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踩到了一个长长的粗粗的东西。正欲低头,小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不会这么倒霉吧,居然踩中了一条蛇!而且还被咬了。 余德音抬脚将那条蛇踢走,自己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将裙摆撩起。只见两个深深的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血。她当即扯下一块布脚,将伤口包扎好。 这厢,沐荣晗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动静。突然见她坐在了石阶上,心里不明所以,便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她被蛇咬了。忙蹲下身子,查看了伤口,发现并无大碍,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音音,那条蛇呢?” 余德音头有些发晕,指着草丛里说:“被我踢走了!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毒蛇?” 沐荣晗观察了一番,盯着她道:“不用看了,你嘴唇怎么变颜色了?” “啊------”余德音惊叫一声,心知不妙,还是条毒蛇,自己的这条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余家才刚刚平反,她还想在京城买下一个大宅子,把爹、婉婉和姨娘、弟弟一起接过来享福呢。何况自己还这么年轻,连个孩子也没有,好日子还没开始过,难道天不假年,就要这样英年早逝?
第87页 上次在江都郊外,她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逃过了那次,难道这一次还是在劫难逃?正满腔悲愤之时只觉得唇上突然软软湿湿的,有个人倾身压了过来。 四片唇瓣相接,余德音顿时楞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受伤的部位是脚,不是嘴唇好吗? 那话本里说的,被蛇咬了不是要用嘴吸蛇毒吗? 还是说沐荣晗的脑子坏掉了?自己快要毒发身亡了,他还有闲心接吻? 余德音猛地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我快要死了,你……你居然……” 沐荣晗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谁说咬你的就是毒蛇了?这方圆百里没没有毒蛇。方才咬你的是条普通的蛇。” “就算不是毒蛇,也不应该趁人之危啊。”余德音站起来,这瑞王太令人捉摸不透了,一会儿像个暖男,一会儿又像个孩子,一会儿又是恶作剧,一会儿又温言软语,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这怎么是趁人之危呢,本王亲的可是自己的老婆!”沐荣晗一本正经地说道。 余德音瞥了他一眼,便一瘸一拐地往山下挪动,自己还是趁早远离这个人比较好,以免他又耍什么花样戏弄自己。 沐荣晗咧嘴一笑,上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本王就不辞辛苦,抱着你下山吧。” 余德音哪里敢反抗,这山路崎岖,夜风也大,万一他俩个齐齐摔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她身材窈窕,但也是个长成的人了,还是有点重量的。一路上,某人的气息和步伐都很稳健,足见他还算孔武有力。余德音看着那轮弯月,只觉得好似躺回了母亲的怀抱,上眼皮和下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终于支撑不住,睡去了……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婴孩,还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萧氏。她正躺在萧氏的怀里,萧氏则低头温柔地看着她,嘴里还哼着歌谣。又梦见自己在山里采蘑菇,一朵蘑菇,两朵蘑菇,三朵蘑菇,三朵蘑菇,三朵蘑菇……咦,这只蘑菇怎么採不动呢。 翌日一早,余德音是被闷醒的。她刚一睁开眼睛,就发觉自己的头埋在了某人的怀里。而那人正呼呼大睡,一副雷打不醒的模样。 她飞快地坐起来,发现衣衫完整,身体也没有异样,还好,还没有失贞。她很久没睡过这样深沉的觉了,奇怪啊,她一般是不会睡得这样死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再看那人,衣衫凌乱不堪,倒很像是被人凌虐过一般。有几处肌肤甚至还青一块紫一块。 这是怎么回事?她眉头一皱,瞬间无地自容! 难道昨晚?那些梦…… ☆、苏若薇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犹如当场被一道雷噼了,余德音羞得满面通红,翻身下了床。兮若见她醒了,忙过来道:“王妃,汤池已经备好了。” 唉,第一件事居然是洗澡。也挺好。昨晚好像有点热,流了许多汗,正好洗一洗干净。趁着某人呼呼大睡,洗完澡还是偷熘回国公府吧。 余德音刚换完衣衫,便见花月和柳三炎立在廊下,看见她走出来,二人纷纷行礼。 “你们?”她微微吃惊,“你们怎么不在国公府等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二人均是沐荣晗指给她的,他们的主子当然是沐荣晗了。 “恭喜姑娘,余家终于沉冤得雪。”花月垂头笑道,“姑娘,不,王妃娘娘,是王爷让我们二人过来伺候你的。王爷正命人扩建瑞王府,工期还有两个多月,待建好后,将由皇后娘娘主持大婚。这段时间,便只能委屈王妃娘娘住在这浮梦园了。” 余德音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退回朝露院。一连过了月余,这沐荣晗又宛如失踪般,她再也没见过。据说被皇帝派去清除温党余孽去了。她也不想问,反正这个男人她始终捉摸不透,也不想去费心琢磨。白吃白住还不用给钱,那不挺好的吗! 这期间,她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被各种人巴结讨好。每天各种拜帖如水般送了进来,她都一一回绝了。嘉善公主大病初癒后,便整天拉着余德音参加各种宴会。说是要将她往日受的气一一讨回来。 余德音倒是纳闷了,这辈子嘉善公主似乎开朗豁达了许多,总不像上一世那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不过这样也好,她倒是少操了不少心。 这日,安都侯夫人办了一场击鞠比赛,邀请了满京城的权贵。嘉善公主和余德音双双接到了请帖。余德音本就不愿意去抛头露面,她刚摆脱罪臣之后的身份,还需要低调。但嘉善公主兴致高,她从小身子便弱,所以就特别爱看击鞠比赛。看着骏马飞驰,去想像骑在骏马之上的感受,仿佛自己也成了那英姿飒爽之人。 余德音被嘉善公主劝说着也入了席,这才刚坐在席间,便见一个眼熟的人走了过来。 却是那国公府的邹楚,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面生的女子,看上去怯怯的,不过一双眼睛生的灵动飞扬,顾盼生辉。 邹楚见了余德音坐在公主旁边,当即翻了个白眼,拉着嘉善公主道:“公主嫂嫂,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我能坐你旁边吗?”
第88页 嘉善公主客气地笑了笑:“好啊。” 邹楚得意地坐下了,只见那怯生生的女子见邹楚撇下了她,越发显得局促不安。余德音瞧着那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落魄之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起身拉了她坐下,轻声道:“这里很宽敞,你便坐在这里吧。” 邹楚嗤之以鼻道:“瑞王妃似乎还不知道她是谁?刚才我不过看着她可怜,这才带着她,没想到她就像那粘人的猫儿似的跟来了。” 那女子闻言突然起身,朝她们三位一鞠躬,惊恐万状道:“奴婢不敢与诸位主子同坐。奴婢告退!” 余德音刚想叫住她,却见那女子匆忙而去。慌乱间,她与侯府家的夫人彭氏撞了个满怀。彭氏一个趔趄往后一倒,所幸被众人扶住了。 彭氏是个好脾气的,倒也不恼。只是她身后的一个妇人是个口齿伶俐的,当场就骂道:“你这人怎么不长眼睛!就这样睁着眼睛往夫人身上撞来!夫人金尊玉贵的,若有个好歹,你这条命赔得起吗?”这妇人是彭氏的媳妇刘氏,丈夫是个爱偷腥的,她平日里最见不得狐媚子,眼见面前这女子不过是个婢女打扮,但生得一张勾魂摄魄的眼睛,心下便讨厌起来。 那女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当场吓哭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刘氏一听她自称奴婢,越发得意,大声道:“你一个奴婢竟然跑到了这里来,需知道这里都是主子们的地,哪里轮得到你这样身份的人!” 那女子慌忙跪地,磕头道:“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来寻……来寻我家……” 刘氏颇不耐烦,瞧她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更为嫉恨,扬起头向众人问道:“这是谁家的婢女?” 众人纷纷摇头。 刘氏瞧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斜着眼冷笑道:“我瞧你这样眼生,你不会是混进来的吧?” 那女子头摇得跟拨浪鼓般,哭道:“没有,奴婢不是混进来的……” 彭氏瞧她可怜,自己也没有大碍,便劝道:“算了吧,她也没犯什么大错。” 刘氏不依不挠道:“婆母,今日你是主人家,这个女子身份如此可疑,若是那有心之人混了进来,这在座的女眷岂不是都有危险?若是出了事,婆母你如何交代?” 彭氏一听好像有点道理,点点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把这狐媚子打个四十大板,再扔出去!” 那女子一听要挨板子,瞬间大哭起来。其余人都在看热闹,一时也竟无人站出来说话。 余德音生平最看不惯恃强凌弱,忍不住起身走到刘氏跟前,道:“这位姐姐,今日是个好日子,诸位王爷公主都到场了,若是打打杀杀的,岂不是坏了诸位主子的心情?” 那刘氏抬眼一瞧,居然又来了个狐媚子,还更加漂亮,心中越发鄙夷,只是看她衣着华丽,钗环叠翠的,可能是哪家的千金,只得赔笑道:“这位姑娘是?” 余德音莞尔而笑,道:“我初来乍到,我爹原是江都一个商户,只是近日才进京探亲,本就微不足道,区区名字耳,何足挂齿?” 刘氏一听,原来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的,还以为是什么千金小姐呢。便冷着面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讪笑道:“那么你可认识她?”她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余德音淡淡笑道:“我并不认识。” 刘氏当众唾了一口:“既是不认识,你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一句骂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当下有个婆子跑到了彭氏跟前,贴着彭氏的耳朵道:“夫人,刚才门子瞧见这位姑娘拿的是瑞王的帖子。” 彭氏当即吓得目瞪口呆,忙对刘氏喝道:“你这个没眼睛的!竟然不知道你面前这位贵人是谁?平口就由你胡来!” 刘氏心知自家婆母性格最为温婉,现在当众责骂自己,面上十分过意不去,脸上是红一阵地白一阵:“婆母,你这是什么话?” 彭氏气得跺脚,道:“你个糊涂东西!还不快快跪下!这是瑞王妃!” 刘氏一听,当场吓得面无血色,忙跪地道:“王妃娘娘,是我有眼无珠,竟然认不出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恕罪!”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贬低自己身份的女子会是瑞王妃。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出身的人呢?今日她算是见识过了。 余德音扶起刘氏,云淡风轻道:“今日我是来看击鞠的,本来就是一件高兴的事,没得被姐姐坏了兴致。” 刘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滴。忙应承道:“是是是,是我坏了王妃娘娘的兴致,我……我该死!” 余德音嫣然一笑:“姐姐休说该死不该死这样的话,这个世上没有谁该死,也没有谁不该死。我也并不想要姐姐的性命。” 彭氏忙跪地道:“王妃娘娘,我这个媳妇出言不逊,决不能这样轻饶了!求王妃娘娘责罚!”说着拉刘氏一起磕头。 最近京城传遍了俞晖一家被平反之事,并且把俞德音说得神乎其神。说她是妖精转世,迷惑了瑞王去,瑞王费尽心思为其家平了反,又求了皇帝封她为王妃。要不然,这个来自江都的罪臣之后,怎能一飞沖天,由庶民飞升为王妃呢。彭氏早前也听说过余德音昔日在京城呼风喝雨的本事,知她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家这个傻媳妇得罪了她,居然还不自知。如今不得把王妃的气顺了,刘氏才能逃脱一劫。
第89页 刘氏毕竟年轻,还不知道这一层。她心里那个恨啊,婆母为何不帮自己说话,反倒让王妃严惩,她方才也是为了她才教训那个冲撞了她的狐媚子啊。 余德音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媳,轻笑道:“夫人言重了,本妃并不想要责罚任何人。你们都起来吧。” 彭氏抬眼看了余德音一眼,心中将信将疑,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刘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又被彭氏拉了下去。 余德音看了看那名正在落泪的女子,这才进入正题,道:“二位夫人,本妃看这位姑娘长得娇嫩,经不起那么重的刑罚。不如,就让她自行离开,可好?” 刘氏慌忙点头:“是是是,王妃说的是。”当即对那女子道,“你便去吧,以后莫再出现在这里。” 那名女子当场抹干净眼泪,磕了几个响头,谢道:“谢王妃娘娘相救!” 邹楚看在眼内,冷笑一声,走了过来,装作吃惊道:“咦,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啊。我看竟是与瑞王妃有几分相似。” ☆、不会骑马怎么了 听她这样一说,众人纷纷看去,见那女子也是一副风流婀娜之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仿佛蕴藏着天地间的所有的宝藏。只是一跟余德音想比,却差了那么几分气质。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二人站在一起,就好比一个天一个地。 余德音刚才并未细看,便也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真的很像自己。 “你是?”她不由得问。 那女子伏在地上,战战巍巍道:“奴婢苏若薇,是晋王府上的婢女。” 众人恍然大悟,余德音立在那里觉得分外尴尬。苏若薇这个名字她听过,据说是晋王的新宠。只是没想到,她会与自己如此相似。 邹楚笑道:“想不到这个婢女与瑞王妃如此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孪生姐妹呢。瑞王妃,你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妹妹来了?” 她语带讥讽,这是把一个婢女与她王妃之尊相比较,让她面子全无。余德音经历过大起大 落,这些虚名本就不在意,依旧笑道:“我当是谁在说话,原来又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几日不见,邹五姑娘越发水灵可人了。这肌肤如此水嫩,还有那双眼睛,默默含情,真像一江春水。依本妃看,这苏若薇倒是与邹五姑娘更为相似,你们说是吗?” 说完她看了看嘉善公主,嘉善公主会意,上前道:“经过瑞王妃这样一说,本公主再仔细瞧了瞧,发现这苏若薇倒是与邹楚更为相似。” 众人见嘉善公主向着瑞王妃,一时都点头称是。 邹楚羞得满面通红,指着余德音道:“余德音,你……你胡说!” 嘉善公主轻声喝止道:“楚楚,德音妹妹如今是皇上亲自下旨的瑞王妃,直呼其名,成何体统,莫失了你国公府千金的身份。” 邹楚气得七窍生烟,连公主嫂嫂都帮着她,此刻只好忍着一腔愤恨,暂时屈就道:“是,是我失礼了。我这就向瑞王妃赔罪!”说罢就要行礼。 余德音忙制止道:“你也别向我赔罪了。邹五姑娘还年轻,小孩子家家的难免说错话,本妃并不计较。只是以后你要慎言慎行,出门在外,你不只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国公府的脸面。明白了吗?”意思是她如此没有家教,丢了整个国公府的脸面。 邹楚恨得牙痒痒地,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她来教训自己了?但此刻只得点头,恭恭敬敬地道:“是,谨遵瑞王妃的教导。” 一时众人散了,余德音和嘉善公主又重新回到座位上。球场上击鞠赛已经开始了。两队人马正厮杀得厉害,却不料帐篷之后,有一双眼睛正阴毒地盯着余德音,那模样像是要活吞了她般。 邹楚悻悻地坐在嘉善公主旁,斜眼瞧了瞧余德音,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然后扭头望向球场外,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骑在一匹俊美的黑马之上,一只手紧握球伏,对准木球就将球伏挥了出去。 那球不偏不倚地进了对门的球门。顿时邹楚兴奋得站起来鼓掌,一个劲儿地叫好,吼道:“王爷,王爷……加油!” 余德音正和嘉善公主闲聊,听见邹楚如此喊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沐荣霖。沐荣霖今日一身胡服,相比往日的文雅气质,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他听见邹楚的欢呼声,眼睛看了过来,对着邹楚笑了笑。 邹楚更加兴奋,向沐荣霖挥了挥手,然后神气地瞥了余德音一眼。 余德音只当作没看见,低头喝了一杯茶。 邹延在赛场上吼道:“五妹妹,你怎么不给我这个哥哥加油?” 邹楚小嘴上扬,叫道:“二哥哥,你自有公主嫂嫂了,我若再给你加油,岂不是越俎代庖了?” 邹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加入了赛程。一时赛事胶着,邹延,沐荣霖,王庸,永昌伯府家的二公子刘晟夜,三公子刘晟壬一组,另一组是齐王沐荣瑾,益寿公主,越国公府的嫡长女徐樱,次女徐棠,邹昕。别看第二组女子多,徐樱和徐棠却是击鞠界的一把好手,许多男子都比不过。 徐樱正是沐荣晗前一世的王妃,余德音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双目晶晶,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彩照人。头上戴着一只浅露帷帽,一身碧绿色窄袖翠烟衫,革履青马,端的是英姿飒爽,风姿绰约。只见那徐樱东西突击,风回电驰,所向披靡,不多时便连进三球。
第90页 一时鼓声震天,吶喊声四起。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徐樱绕着赛场跑了一圈,径直停在了看台前,翻身下马。 嘉善公主忍不住夸赞道:“徐姑娘不愧为将门虎女!我看这些男子都被你比下去了。” 徐樱谦虚笑道:“公主过奖了,不过是他们让着我罢了。” 邹楚在旁听了,讪笑道:“小女听闻瑞王妃也是出身于将门,余老爷昔日也带过兵呢,怎么王妃娘娘竟是没学到余老爷的半分精髓呢?” 嘉善公主沖邹楚摇了摇头,示意她多嘴了。邹楚却不以为意。 余德音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淡淡道:“人各有志,徐樱姑娘自然是女承父业。我嘛,就没徐姑娘那般有天赋了。” 邹楚瞥了余德音一眼,冁然而笑:“王妃娘娘实在太谦虚了。若论起天赋来,我觉得勤学苦练更加实际呢。王妃娘娘素来在闺阁中娇生惯养的,哪能吃这许多苦呢?听闻王妃娘娘连骑马都不会呢。” 大魏朝名门闺秀也多有善于骑马涉猎者,鲜有连马也不会骑的人。所以,邹楚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阵闹笑。 徐樱见邹楚句句针对瑞王妃,知道这是邹楚故意给瑞王妃难堪。当即说道:“我听闻瑞王妃对医术颇有造诣,竟治好了嘉善公主的咳疾。我们做女子的会骑马算什么呀,也不能如他们男子一般上战场,建功立业,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依我看,倒不如这治病救人来得实在。” 余德音上一世她和徐樱接触不多,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也不知她是什么秉性。今日见她为自己说话,心里对徐樱颇有好感,笑道:“徐姑娘谦虚了。我对医术不过是略知一二,恰好对了症而已。至于某些人,除了嘴巴利索一点之外,竟是一无是处。”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柔软温和,笑容端庄和煦,让人听了便觉得是一把软绵绵的刀,却有十足的杀伤力。 这何樱暗自咂舌,都说瑞王妃为人巧言善辩,手段强韧,如今看来还果真如此,不由得有些敬佩。 邹楚明知她是在说自己,却只是干瞪眼,一时半会儿无法回绝。心里那个气啊,恨不得冲上前厮打。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不好发作。佯笑道:“王妃娘娘,你这句话我便是不懂了。你说的可是谁?” 这句话正中余德音下怀,她笑道:“自然是谁问,就是谁。” 嘉善公主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何樱也抿嘴微笑。其余众人偷偷发笑。邹楚气得满面通红,一跺脚,道:“你…”还未等她开口,邹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道:“五妹妹,你四哥哥方才受了点伤,怕是不能上场了。你快去看看吧。” 说罢,就拧着邹楚的后颈往外拖。邹楚十分不满,叫道:“二哥哥,我话还没说完呢。” 邹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什么说!去看你哥哥才是正理。” 邹楚熬不过邹延,终究是乖乖去了。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嘉善公主嘆了口气,不免担忧道:“我这个小姑子性子最是急躁,说话也总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怕是以后会闯下大祸。” 余德音知道邹楚上辈子入了晋王府,当了侧妃,后来被温姝宁陷害,最后郁郁而终。这辈子,如果她入了晋王府,哪里斗得过温姝宁,恐怕还是个死字。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自己并非是个老好人,这些不相干的人也并不会拉她一把,就冷眼旁观吧。于是不咸不淡地说道: “邹五姑娘年纪还小,也许再过几年便好了。” 嘉善公主摇摇头:“她今日屡次找你麻烦,也幸亏是你,不与她计较。若换做旁人,怕不只是这样简单了。你身为王妃,完全可以处罚她。但你没有,我便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 何樱在旁听得真切,笑道:“王妃娘娘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彼身,想必邹五姑娘也应该得到教训了。” 嘉善公主道:“说起教训来,德音妹妹,下次她若再出言顶撞你,你不可再手下留情了。” 余德音含笑道:“好好好,我希望没有下次了,若再有下次,我便去当那恶人,好叫她怕了我,看见我就绕道走。” 嘉善公主忍不住抿嘴笑道:“我不过如此一说,你就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哪里是让你当恶人了?不过是让你帮着教训教训罢了。” 余德音道:“公主又心疼自己的小姑子了?你知道我手重,有时候教训起人来,怕是收不住。” 嘉善公主道:“你这张嘴啊,我说不过你。” 徐樱笑道:“素来听闻公主与瑞王妃交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这个外人在这里反倒成为多余的了。” ☆、秀恩爱 嘉善公主听她酸熘熘的话,不由得挽了她的手,笑道:“你哪里就是外人了?我今天就是慕你的名而来,你打得这样好,我也看得精彩,若没有你,我便不会来了。” 而余德音对击鞠更是没有兴趣,今日只是陪同嘉善公主而来。但见她二人聊得欢快,自己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正好,邹延走过来请她过去为邹昕看看腿疾,余德音对外伤颇有造诣,便跟随邹延去了。自从她治好了嘉善公主的病后,一时名声大噪,这些人都以为她会看病救人。余德音也是无奈。
第91页 来到一处客房,只见邹楚也在,余德音当没看见径直进了屋。邹昕此刻正躺在卧榻之侧,面露痛苦,一只脚露出又红又肿的脚踝,正呻、吟不止。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邹昕好歹为她说过话,所以余德音立刻上前查探了一番。 邹延道:“瑞王妃,我弟弟的腿怎么样了?” 余德音垂头询问道:“不知邹四公子能否动一动脚踝?” 邹昕强忍痛楚,摇头道:“动不了,一动就疼。” “哦,那就严重了,可能是断了。” 邹昕惊嘆:“从小到大,我还未断过腿。” “要打上石膏,需要静卧三个月。依我看,还是尽快去请个郎中过来,让他为你包扎一下。我这里有些跌打药,你先服下,能镇痛。”爹爹常年从军,所以她从小便养成了随身携带跌打药的习惯。她从香囊里取出一枚药丸,交给侍女,让邹昕服下。 邹延拱手谢道:“谢瑞王妃看诊。” 余德音挥了挥手:“小事小事。告辞!” 等余德音走出客房,便见到邹楚拉着沐荣霖说话,二人有说有笑。余德音当没看见,绕了一个弯,在走廊尽头又看见一群人簇拥着沐荣晗急匆匆地往看台赶路。她正想叫住他,却不料徐樱从看台边走去,恰好遇到了沐荣晗。徐樱恭恭敬敬地向沐荣晗行了一个礼。沐荣晗抬眼看了看徐樱,然后说了几句话。余德音不由得放慢脚步,悄悄靠近,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徐姑娘,你可有见过王妃?”这是沐荣晗的声音。 徐樱见沐荣晗盯着自己,有些羞涩,垂头道:“回王爷,妾身见过,还跟王妃说了几句话,不过方才邹驸马请了王妃前去为邹四公子诊治去了。” 沐荣晗嗯了一声,准备离开。却不料那徐樱没有走的意思,依旧处在那里,道:“妾身听闻王爷善击鞠,我们这一组又少了邹四公子,妾身斗胆邀请王爷加入我们这一组,有了王爷这样厉害的人,我们队必胜!” “不去!”沐荣晗冷冰冰的声音飘来。 余德音打了一个冷颤,这声音似曾耳熟,好似那日在江都城外,他说的那两个字“放手”! 徐樱有一剎那的失神,但很快恢复笑容:“王爷贵人事多,那妾身就不打扰了。” 啧啧啧,这沐荣晗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这徐樱在赛场上那样英气十足,但在沐荣晗面前却宛如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这意味着什么?余德音摇摇头,对其大有可怜之意。 忍不住说道:“既然徐姑娘盛情邀请,王爷又何必拂他人意?” 众人闻言,纷纷看去。正看见瑞王妃笑意融融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含着笑容,像是弯弯的月牙儿,那眼尾微微上翘,就好似一瓣桃花,艷丽夺目。众人看得呆住了,这瑞王妃长得真好看。 沐荣晗闻言转过头来,那双眸子瞬间放光,冰冷若寒冬的脸终于有了温暖。 “音音!”这声音爽朗阳光,带着丝丝惊艷。与刚才的声音放佛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只见沐荣晗上前握住了瑞王妃的手,显得十分热情,与刚才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众人惊得张大嘴巴,都说瑞王对瑞王妃痴心一片,但也不至于变脸变得这样快吧。 徐樱表情略微有些僵硬,尴尬笑道:“妾身参见瑞王妃。” 余德音从沐荣晗的手里抽回手,走到徐樱面前,笑道:“徐姑娘客气了!徐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鬚眉,赛场上英姿勃发,把不少男儿都比下去了呢。”又回头对沐荣晗笑道:“王爷,妾身也想看你打球嘛!你就答应了徐姑娘的请求,好不好?” 这声音娇软黏腻,以徐樱为代表的路人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沐荣晗笑意盈盈,以情深似海的眼神看着余德音,答道:“好。既然王妃想看本王的球技,那本王就答应王妃。”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携手经过看台,余德音亲自送沐荣晗上了马,还拿出手绢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于是京城所有的权贵都看见他们二人是如何恩爱,瑞王是如何痴情。 后半场比赛开始。沐荣晗倒是不负所望,一连进了三球。每进一球,他都要回首望看台望去,沖瑞王妃微笑,而瑞王妃也要回以一个甜腻的笑容。 徐樱明显心不在焉,也没了前半场的英姿,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的。她目光始终跟随着沐荣晗,但见沐荣晗满眼都是瑞王妃,又看了看瑞王妃。瑞王妃明艷动人,娇媚入骨,整个人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自己的姿色明显在其之下,心情不免失落。 “徐姑娘,快闪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徐樱压根没注意几匹快马向她奔来,听到这句喊声不由得回头,却是来不及。随着人群惊呼一声,徐樱当场跌落下马!所幸她练过武,以脚撑地,一个漂亮的翻身,在地上翻滚几圈,就站了起来。 原来是一场虚惊。徐樱站定后,眸光很自然地移向沐荣晗,却见沐荣晗只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扭过头去。不过只这一眼,徐樱就很高兴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齐王骑着一匹黑马走了过来,关切问道。齐王今年二十岁,排行第七,十五岁时娶了王妃刘氏,育有一子一女。去年刘氏病逝了,王妃之位空悬,他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今日之所以来参加击鞠比赛,就是为了徐樱而来。
第92页 徐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笑看道:“我没事。”然后依旧潇洒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英气十足。 “本王看你今日有些魂不守舍,可是出什么事了?”齐王就喜欢她这样朝气蓬勃,充满英武之气的女子,这样才活得久。不像他之前的王妃,总是病病歪歪的。 “谢王爷挂心。只是有些累了,不碍事的。”徐樱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头看着马背。 “小丫头,既然累了,就别打了。”齐王侧头看她,越看越喜欢。 徐樱摇摇头:“不行,爹爹总是教导我们,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今日的比赛我一定要打完。” 齐王眼中流露出敬佩,笑道:“即使如此,那本王定护着你!” 徐樱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但见齐王满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品出了点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双腿用力夹着马腹,策马加入了战斗。 沐荣霖见徐樱归队,方才又被沐荣晗抢先得了三球,瞬间战斗力爆发。很快,赛场上就变成了沐荣霖和沐荣晗二人的战场。沐荣晗骑术了得,又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轻衣快马,左突西围,竟没让沐荣霖进一颗球。齐王只忙着照顾徐樱,倒是对比赛不上心。徐樱见沐荣晗打得毫不费力,自己也从旁协助,配合得极好。他要进球时,她就护住他的后方。别人要抢球时,她就策马前去围堵。二人配合默契,等待比赛结束,已进了五颗球。对方才进两颗而已。 沐荣霖翻身下马,正好瞧见苏若薇站在看台边上。他走过去,苏若薇立刻恭敬地递上了帕子。沐荣霖擦了擦汗,苏若薇又恭敬地捧起茶盏,沐荣霖看也不看地接过来,一饮而尽。温姝宁自从那日在浮梦园大闹之后,就被沐荣霖关了禁闭。所以,此次他只携带了苏若薇前来。方才,他也见到了沐荣霖和余德音恩爱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说什么。 苏若薇垂了头,嘆了口气,她知道晋王今天心情很不好,自己不过是个媵妾,也不知如何开导。 沐荣晗下了马,径直往余德音坐的地方走去。余德音早就备好了茶水,二人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说这话,看上去真的是新婚燕尔,恩爱无比。 徐樱回内室换了一身女装,又走了出来。恰好撞见了齐王,齐王眼前一亮,又觉得她多了一分女儿家的娇嫩。徐樱有些不耐烦,但不好表露出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目光不时看向沐荣晗,但越是期待就越是失望。沐荣晗此刻哪里注意到了她呢,他的眼睛丝毫没离开过瑞王妃。压根没往自己这里瞧。 齐王是个大老粗,哪里注意到了这些。见徐樱似乎不高兴,以为真的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忙劝着她回去休息。还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金钗,扭扭捏捏地送到徐樱手中。徐樱知道齐王的心思,哪里敢收他的礼物。忙推脱说身子不适,逃也似地跑了。留在齐王一人在风中凌乱。 余德音见徐樱走了,瞬间松懈下来,也懒得搭理沐荣晗了。沐荣晗瞧出她的倦怠,笑道:“怎么?方才你如此卖力地配合本王,就是为了气走那个徐樱?” 余德音喝了杯茶,方道:“我是怕她对你用情太深,又得不到回应,白白害了一个好姑娘。我看齐王殿下就不错。徐樱怎么就不能接受齐王呢?” 沐荣晗瞧了瞧齐王,道:“你说他不错?可有本王这样风流倜傥?” ☆、耍赖到底 余德音险些一口茶喷出来,这人也太自恋了吧。不过沐荣晗长得是挺好看的,尤其是肌肤白皙,但无一丝女气。浓眉大眼,天庭饱满,唇薄厚适中,个子高瘦,有帝王之像。怎么上辈子自己就没瞧出他有当皇帝的潜力呢? 如果说沐荣霖是一块白玉,那么沐荣晗就是耀眼的阳光。 余德音正欲嘲笑他一番,花月上前来禀报导:“王妃娘娘,余老爷还有二小姐、章姨娘等人已经到京城地界了。” 沐荣晗笑道:“看来王妃是打定主意,要永生跟着本王了。”说罢,又来执余德音的手。 余德音霍地站起来,喜不自胜道:“不知王爷是否有空,与我一起去迎接我爹爹。”女婿迎接老丈人无可厚非,只是沐荣晗身份尊贵,按照规矩是不能亲迎的,最多也是派心腹前去迎接。不过,沐荣晗见余德音如此请求,便欣然答应了。 只是他此刻略有些尴尬,想拉拉她的手,却拉了个空。不管了,来日方长,成婚这么久了,他何曾有过怨言。 与余申等前来的,还有姜沉。不过沐荣晗早就吩咐了下去,姜沉不可再被叫姜沉,而是叫秦真。因在江都之时,和余德音合婚贴的是姜沉这个名字,所以他便霸道地给人家改了名字。秦真是沐荣晗的晚辈,又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只得服从。 父女俩见面,不免洒下许多眼泪。章姨娘旁边站着的是萍儿、翠心、吴嬷嬷,吴嬷嬷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余德音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余德馨。她上前将弟弟抱在怀里,逗他玩了一会儿。章姨娘见大姑娘如今是堂堂的瑞王妃了,不由得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余德婉上前抱住姐姐的腿,黏糊糊道:“长姐,婉婉好想你。” 秦真做了一个揖,道:“小可见过王爷、王妃。”
第93页 浦云站在余申旁边,也是满泪盈眶。 闲叙几句过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余府驶去。 等全家安顿下来,已经三日过后,离瑞王大婚不过还有十余日。这十余日宫里来了教引嬷嬷,教习各种礼仪。余德音上辈子未当过正妻,学起规矩来倒也是不吃力。 大婚那日,正是鸿雁南飞的好日子。迎亲时辰定在黄昏,天色才刚刚暗下来。按照大魏习俗,整个迎亲礼十六个流程。其实余德音一大早就起来了,梳妆打扮,祭祖完毕后就坐在闺房等待新郎。直到听到门外吴嬷嬷来报,说是王爷来了。宫里的教引嬷嬷在余德音耳畔说道:“待王爷写了催妆诗后,方可出门相见。” 余德音等待了片刻,花月奉了催妆诗进来。教引嬷嬷方带着余德音去了正厅,然后是坐鞍和奠雁礼。出门前,余申将盖头遮住女儿的脸,曰“蔽膝”。余德音叫苦连天,这才进行到第五步,便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恨不得立刻入了瑞王府歇息。但皇帝下了令,要他们补办一个盛大的迎亲礼。所以她不能抗旨不遵。 章姨娘将却扇交到余德音手中,余德音用扇子遮住面部,这才跟随着沐荣晗的脚步走出大门。乘上幰车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方到了瑞王府。余德音下了幰车,正踏过毡席。人群中顿时一阵喧譁!却见突然冲出一个人,口中大叫道:“瑞王妃,你杀了我一双儿女,还我儿子和女儿的命来!” 那人径直冲到瑞王府大门,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哭得是人神共愤。 余德音将却扇往下挪动了一点,当即认出了那人!正是庆儿的爹! 沐荣晗回过头来,一脸不悦。只听余德音冷笑一声,这人不偏不巧地恰好此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巧了。 人群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王妃怎么会杀人? 庆儿的爹趁机大喊大叫,撒泼无奈。 “你们瞧瞧,这瑞王妃当年在江都之时,苛待下人,我的一双儿女就是被她给杀死了!真是可怜啊!如今瑞王妃飞黄腾达了,便可以枉顾王法,逍遥法外了么?” 余德音看了看庆儿爹,茫然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庆儿爹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很快转过弯来:“你们听听,瑞王妃现在居然装作不认得我!可我现在就是要告诉诸位,当年我的女儿,被她折磨至死,儿子不堪受辱,也在余家大门口上吊自杀。虽然我的一双儿子是下人,但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啊!这瑞王妃为了不让我说出去,还请了合族耆老来对我施压,给了我一笔银子。我原本不想接受那笔银子的,可迫于压力,这才不得不接受了。瑞王妃,那笔银子我分毫未用,如今在这包袱里放着,诸位若是不信,可以清点清点。” 余德音作为新娘,今日被庆儿爹安了个杀人的罪名,这说出去丢面子事小,若是耽误了迎亲礼,又把瑞王妃的名声搞臭,丢了皇帝的脸才是大。要知道,说要举行迎亲礼的是皇帝,也是皇帝同意纳她这么个儿媳妇。好不容易摆脱了罪臣之后的身份,又丢来一个杀人犯的身份!这庆儿爹选了这么好一个时辰前来闹事,不得不说,用心之险恶。只怪自己当初太过心慈手软,放了他一马! 在场的诸位都是皇亲,听见庆儿爹这么说,都议论纷纷起来。冯峥眼瞧着瑞王与瑞王妃不好亲自处理这事,当场站出来道:“哪里来的疯子,速速拿下去!” 庆儿爹闻言立刻上蹿下跳起来,大哭道:“现在你们又想把我认作疯子,打发了出去,好杀人灭口么?” 余德音皱眉,这庆儿爹撒泼的本事她是见过的。虽然她有足够的耐心,但是对庆儿爹这个无奈却是有些束手无策。此刻,她也只能耍赖到底。 “这位老汉,请问你是否是认错人了?”余德音冷静沉着地说道。 那庆儿爹见余德音死不认帐,瞬间对人群抛了个眼神。 立刻便有两位老妪站了出来。余德音定睛一看,正是崔嬷嬷和张嬷嬷。崔嬷嬷因上次太和楼之事而失踪,张嬷嬷也因藕粉丸子事件被她撵了出去。如今这几位同时出现在这里,就是咬定了她不松口。 那崔嬷嬷拿出一张字据,跪地哭道:“姑娘,我是崔嬷嬷啊。我的卖身契还在这里呢,这是当年你娘临走前亲自交给我的。可我没捨得离开,这张卖身契也揣在我这里很多年了。如今,我见你已成家了,便放心了。” 那庆儿爹见了崔嬷嬷,立刻两眼放光:“崔嬷嬷,你来得正好,你快快为我作证,我的娃庆儿,是不是曾在余府当差?” 崔嬷嬷闻言将庆儿爹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瞧了个遍,问道:“你是庆儿他爹,你怎么在这里?” 庆儿爹哭道:“我是来为我的儿子讨一个公道的!” 崔漠漠道:“你的儿子庆儿的确在余府当过下人。” 张嬷嬷也哭道:“姑娘昔日未出阁时,说我做的藕粉丸子吃坏了肚子,便把奴婢打了几十大板扔了出去。奴婢委实冤枉,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为姑娘做的膳食都是干净的,今日若有一句虚言,立刻天打五雷轰!当初是姑娘瞧我不顺眼,于是找了这么个理由将我打发出去。奴婢不服!”
第94页 庆儿爹立刻高声说道:“崔嬷嬷、张嬷嬷,你们可否为我作证?如今姑娘装作不认识我,着实冤枉我了!” 张嬷嬷和崔嬷嬷都点头,表示都认识庆儿的爹。他的一双儿女也曾在余府当下人。那崔嬷嬷还拿着卖身契,白纸黑字,写的是萧钰卿的名字。 大喜的日子被这三位破坏,余德音心情差到了极致。她一直在忍耐着,看着他们三位精彩绝伦的表演,简直是比唱戏还好听。 冯峥眼看着这一环扣一环,就是要把瑞王妃拉下水,心中无比着急。思虑了一阵,斥责道:“你们既是余家旧奴,也知道今日是瑞王妃的大喜之日,你们在这个时候闹上门来,且不论你们的言论真假,目的何在?” 庆儿爹瞧他是个厉害的,立刻回答:“我们也是凑巧听闻余姑娘要嫁给瑞王,所以今日特意赶来。否则,哪能这么轻易见着余姑娘。她如今是王妃娘娘了,越发不待见我们了。” 冯峥冷笑道:“你说瑞王妃杀了你的一双儿女,可有证据吗?” 庆儿爹正欲开口,冯峥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有半句虚言,我便要治你的罪!” 庆儿爹想了一想,道:“我若有半句序言,便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余姑娘当日折磨死我的女儿的事,余府的下人人尽皆知。张嬷嬷和崔嬷嬷都可以为我作证!” 余德音心中的一颗石头瞬间落了地,看来对方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当凭发誓,怎能令人信服呢?转头对沐荣晗微微一福身,道:“王爷,这三个人妾身都不认识。不知他们为何要这样诬陷妾身!” 崔嬷嬷瞠目结舌道:“姑娘,这卖身契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不成?” “什么白纸黑字?这卖身契也可以伪造啊。你若是不信,本妃可以立刻给你写一份出来!” 她真的能写出一份分毫不差的卖身契!对付无赖那就是比他们更无赖!此刻谁占了上风,谁就是胜利者! 崔嬷嬷冷笑道:“姑娘出身于宣宗二年九月初九,姑娘的娘亲是兰陵萧氏,我便是她的陪嫁丫鬟!” 余德音笑道:“本妃的生辰八字和出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位嬷嬷你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信服力。还有那边站着的那位嬷嬷,你说什么藕粉丸子?本妃从来不爱吃藕粉丸子。至于这位自称是庆儿的爹,你为何要诬陷本妃杀人?本妃与你们无冤无仇的,如今,你们三个伙同起来败坏我的名声,破坏王爷的大婚,该当何罪?”所幸自己一口咬定不认识他们三个。看能奈她若何! ☆、进宫 这时,浦云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道:“王妃娘娘根本不认识你们,识趣一点的,赶快退散!” 那庆儿爹见了浦云,哭得是眼泪鼻涕一把抓:“浦云姑娘,你是站在王妃那边的,哪里能为我们说话!” 余德音忽然茅塞顿开,冷笑道:“你们三个今日一起出现在这里,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本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身败名裂么?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余家旧奴,也知道我们余家原本是小门小户,拿不出许多银两来。余家的奴婢月钱也不过是才三十文钱。冯大人,你马上带人搜查全城的客栈、酒楼等,若是在他们的住所搜出银子,那就说明,他们是被人用银子收买,用来对付本妃的!” “一经查验属实,立刻斩首示众!本王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构陷王妃!”沐荣晗言语间满是冰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慄。 什么?居然要直接斩首!三人互相看傻了眼!庆儿爹、崔嬷嬷和张嬷嬷的脸瞬间绿了!那张嬷嬷两腿筛子般抖个不停! 因为在他们三人所住的客栈房间里,的确有不少银子。那银子的数量是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的。 “是!”冯峥领了命令下去。 余德音看了看沐荣晗,颇有欣赏之意。她唤来花月,咬着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花月点点头,悄然离开。不一时,只见花月逮了一个女子前来。那女子耷拉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妃娘娘,方才只有这个人悄悄离开了!” “竹韵,是你吗?”余德音一眼望过去,眸光射出两道精锐的光。 竹韵哆嗦了一下,只垂着头,什么也不说。花月此刻上前奏道:“诸位,这竹韵是温侧妃身旁的侍女,温侧妃素来与瑞王妃不睦,此刻她的侍女出现在这里,很是可疑。奴婢斗胆请求,不如将这竹韵与这三位刁奴一同交与李士鲁李大人审问,李大人断案无数,相信不消半日,这四个人就会把实情吐得干干净净。” 这花月这番说辞,也是得了余德音的授意。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庆儿爹曾听闻过李士鲁的威名,那李士鲁断案如神,且心狠手辣,发明了数种刑罚,哪一样他都受不起。他瞬间认了怂!竹韵瞪了他一眼,摇摇头。庆儿爹哪里还顾得了许多,那手和脚一併抖个不停!就差下跪承认了。 沐荣晗站在阶梯之上,笑道:“李士鲁,听见了吗?” 大理寺卿李士鲁早前查过温党一案和俞晖等大案,早已是瑞王的心腹。此刻也在人群中,这时大手一挥,立刻将这四人拿下查办去了。 “微臣定会查明此事,还王妃娘娘一个清白。”
第95页 沐荣晗点点头:“好!” 宫里的使者见事情平息,便高声道:“吉时已到,迎亲礼继续!” …… 等举行完所有仪式,余德音已经累得骨头都散架了!上一世她被册封为皇贵妃时,也没觉得这样繁琐。她发誓再也不结婚了,只一次就够了。 宴请完所有宾客,沐荣晗回到了新房。只见余德音跟上次一样,靠在引枕上睡着了。不过唯一改变的,余德音睡着极沉,没有像上次一样惊醒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按照宫中礼仪,要进宫觐见皇帝、皇后等。 特别是皇帝,早就想着要见她了。余德音穿上了王妃的朝服,一身金红色曳地纱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紫色的云纹,手挽屺罗翠软纱。画了个细长入鬓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末端微微卷翘,眸子尾部染了点点金黄色的小金粉,墨色眸子衬着华丽的眼妆,脸颊上涂抹了淡淡的胭脂。这样浓艷的妆容,她极少画,只是一但画上,便越发衬托得她华贵非凡。 沐荣晗也穿了一袭金红色朝服,头戴玉冠,显得挺拔袖长,玉树临风!还多几分华贵之气。 二人先去拜见了皇帝。余德音走进那禁卫森严的麟德殿,瞬间起了一生鸡皮疙瘩!虽然她前一世最后的三年记忆消失了,但沐荣晗告知她,她是当过皇贵妃的。那她应该对这些非常熟悉,事实是她还不熟悉。只见左右两边站着金吾卫,一字排开,个个都是大高个。皇帝沐尹就坐在最上方,一身玄黑皇袍,头戴通天冠,威仪严肃。 余德音跟随沐荣晗行三拜九叩之礼。行礼完毕,沐尹身旁的太监高声道:“免——”这时才能起身。 沐尹的目光落在了余德音身上,端详良久,笑道:“瑞王妃,你抬起头来与朕说话。” “是。”余德音缓缓抬起头来。 沐尹一看,微微颔首,道:“你长得很像你的娘。” 余德音一怔,为何皇帝知道她娘的长相? “瑞王妃,你的娘当年名动京城,朕差点纳她为妃。可她却选择了你的爹。说起来,朕与她也算是阴差阳错。不过你既然成为了朕的儿媳,这也不可不说是另外一种缘分。” 余德音静静地听着,不敢随意置喙。 沐尹突然有些惋惜:“钰卿也是个可怜人,生下你之后就病逝了。朕尤记得,当年她在母后的寿宴之上跳的那曲平沙落雁,实在是惊为天人,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惜红颜薄命啊!”他眼眶微红,忍不住悲呛道。 余德音有些许错愕,敢情皇帝对她的娘还念念不忘? 沐荣晗鲜少见父皇如此深情,也有些许惊讶。他的父皇雷厉风行,独断专权,是个铮铮铁汉,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就算当年太皇太后去世,也没见他红过眼圈。 沐尹有一剎那失神,恍恍惚惚对余德音招手道:“你再走近一些,让朕看看。” 余德音看了看沐荣晗,表情有些凝重。但见沐荣晗沖她点点头。 她这才缓缓行了三步,离皇帝更近了一些。沐尹一只手靠着龙椅,身子倾斜着,伸出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你的眼睛长得最像她。”沐尹失神地笑了笑,然后一拍手,显得很兴奋,“怪不得,朕的两个儿子都如此喜欢你!” 余德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这双眼睛的确很好看。但人家喜欢自己,不是因为这双眼睛好吧。 沐尹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晗儿,就只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夫君。最近朕的耳朵里进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言。希望以后,朕再也听不到这些无稽之谈。” 余德音有些汗颜,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未必还堵得住么?但面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答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沐尹点点头,显得有些疲惫:“你们下去吧。朕也乏了。” 余德音跟随沐荣晗走出大门,沐荣晗也有些如释重负。他莫不担忧道:“父皇喜怒无常,连本王也无十层的把握摸清他的秉性。还好,他今日心情不错。” 余德音有些纳闷:“怎么王爷对臣妾如此不放心?就算父皇他喜怒无常,也不会平白无故得发火啊。” 沐荣晗低头轻声道:“本王倒是不担心你。而是担心父皇。父皇为延年益寿,近日总是服用金丹。从七日服用一颗,到现在一日一粒,本王规劝过多次,他都置之不理。这金丹中含有硃砂,初服之的确可以益气明目,安神清心,可久而久之,伤身耗元,使人易怒烦躁。这段时间,父皇性情大变,动则处罚宫人,死者不计其数。父皇前几日还杀了谏大夫,就是因为他进言说金丹久服伤身,不宜再服。本王这段时间一直担忧,若是父皇见了你,会不会想起俞晖来。所幸,你长得很像你的娘。冥冥中,还是她救了你。” 原来有这样一层缘故。怪不得她觉得气氛怪怪的。只听沐荣晗边走边道:“你猜猜这金丹出自何处?” 余德音摇头:“臣妾怎会知道。兴许是哪个方士练出来的吧。” 沐荣晗望着远处,嘆了口气:“这些金丹都是三哥进献的。以前,三哥是最痛恨这些江湖术士的,更别提将这害人的东西进献给父皇。父皇现在十分依赖三哥,一日得不到金丹,一日便焦躁难安。”
第96页 余德音暗暗吃惊,竟是不知沐荣霖居然会用这个法子去讨好皇帝。这种精神加身体上的控制,会让皇帝更加依赖他,听从他。 “晋王,似乎变了。”她喃喃自语。 沐荣晗看了看她,笑道:“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 余德音回味这句话,冁然而笑:“是啊,臣妾也变了。” 沐荣晗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甘泉宫见我母后去。” 甘泉宫,皇后居住的宫殿。沐荣晗之前被皇后抱养,皇后就是他的母亲。他对皇后一直心存感激,哪怕她后来不那么宠爱他了。但他幼时最困难的时候,终究是在她羽翼下长大。 皇后是个慈眉善目之人,不像萧淑妃那样张扬跋扈,反而常伴青灯古佛,眉眼间带着几缕慈悲,几缕看淡世事的淡然,衣着也较为古朴,却不失为皇后的尊贵。 余德音在佛堂里见到了皇后。皇后先是看了看沐荣晗,欢喜地笑着:“晗儿如今长大了,都娶王妃了。”又看了看余德音,“这位一定是俞家的女儿,你们俞家总是出美人,你长得真好看,比你的娘更美几分。” ☆、夫妻同心 余德音低头闷声不说话,只听皇后絮絮叨叨道:“晗儿才六岁时,就只有这么一点高,还不到我的这里。”她比划着名,“一转眼就长这样高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本宫就应该可以抱孙子了。德音,你比晗儿大两岁,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凡事多让着他点就是。夫妻间难免吵吵闹闹的。我跟你们的父皇年轻时也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了。你们看,我们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吗?还晗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待他更与众皇子不同。他也是个好孩子,为你做的事,本宫都看在眼里。本宫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们啊。晗儿身为亲王,可以选择自己心爱的女子成婚,这在大魏却是少见。你看那齐王,还有晋王,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德音,你能有晗儿这样的夫君,也是你的福气。有谁敢去皇帝面前,帮你们俞家求得一个平反的机会啊。他是幼时见了你,就对你念念不忘。一直记在心里,也常在我这个做娘的跟前念叨,如今心想事成,我这个做娘的也感到万分高兴。” 沐荣晗咳嗽了一声,为难道:“母后,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皇后笑了笑:“我这个儿子,还有他害羞的时候!” 余德音淡淡笑道:“母后今日所言,儿媳记住了。” 皇后命身旁的嬷嬷取来一个三彩镂空雕花马蹄箱,笑道:“这是本宫送给你的见面礼。” 余德音接过了,打开一看,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这夜明珠有鸭蛋一般大,光泽温润,成色上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皇后拂了拂衣袖,轻描淡写道,“原本是大桑国进贡的,这明珠分开是两块,合拢就是一个圆球。以示成双成对,圆满之意。本宫瞧着正适合你们。” “谢母后赏赐。”余德音跪了下去,再开时,只见那明珠分开透明无光,合拢时透出一道绿色寒光,心中奇异。 沐荣晗开口道:“这夜明珠夜间百步之内可照见头发,可保身体不腐。母后,这原本是你百年之后……” 皇后摆手道:“罢了!本宫不求什么长生不老,肉身不腐,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只是本宫瞧着这珠子成色好,留给你们年轻人用,摆在屋里看着也好。” 余德音只好收下了。二人在皇后宫里用了午膳,皇后又拉着她说了好些话。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来到皇后宫里,将沐荣晗请去了麟德殿听政。余德音在皇后宫里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有太监来报,说是瑞王还有事处理,余德音只好拜别了皇后,独身出宫。 却不料刚进入甬道,就撞见了一个老熟人。 萧淑妃坐在肩舆之上,而陪伴在她左右的还有邹楚。余德音只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邹楚瞥了她一眼,目光十分不友好。萧淑妃右手略微一抬,宫人们停下了脚步。她笑得旖旎:“几日不见,昔日的罪臣之后,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瑞王妃。不得不说,人家可真是好手段啊。” 邹楚在旁帮衬道:“可不是么?王爷真的是看错了人。殊不知人家心里想着的另一个高枝儿。” 萧淑妃冷哼一声,言辞间满是不屑:“本宫的儿媳需得是万里挑一,凭她也配!不过是我儿捻剩下的货!” 这些冷嘲热讽余德音在上一世听得太多了,此时并不恼,依旧面色如常道:“淑妃娘娘,若是没有什么事,臣妾告退。” 萧淑妃瞧她那不卑不亢的做派,心中窝火,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瞥眼一瞧,看见她身后婢女手里捧着一个马蹄盒子,顿时问道:“皇后赏赐了你什么好东西?” 余德音垂头道:“回淑妃娘娘,是一颗夜明珠。” 萧淑妃脸色一变,语气中泛着酸意,道:“她竟然肯将这宝贝送给你!”她也曾听闻过这颗珠子,当年自己也想要一颗,屡次向皇上讨要,可皇上最终还是赏赐给了皇后。 余德音笑道:“皇后娘娘常年礼佛,自有佛祖庇佑,必定万寿无疆。实在不需要这些俗物。”
第97页 萧淑妃冷哼一声:“皇后又不在此处,瑞王妃这马屁是拍给谁听得呢?还是说,本宫从不信佛,便是个短命的么?” 余德音知道这是萧淑妃故意挑刺,便道:“淑妃娘娘自有皇上庇佑,皇上万岁,淑妃娘娘可长保无虞。” 萧淑妃方才还乌云密布的脸,顿时烟消云散,大笑起来,边笑边道:“瑞王妃这张嘴,真是让本宫又爱又恨。只是可惜啊,你我缘分太浅,做不了婆媳。本宫觉得,放眼这天底下,竟再也没瑞王妃这般人物。”她想了想,那温姝宁有时候太蠢,而这邹楚却是丝毫不会掩饰,喜行而怒于色。只有余德音嘴上讨巧点,稍微机灵点。只是可惜了…… 余德音淡淡笑道:“淑妃娘娘过奖了。臣妾说的都是实话。” 萧淑妃原本还想罚她一罚,但此刻被她三言两语化解了,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便招呼着邹楚离开。 余德音微微福身,便和浦云往前继续走去。在旁边站着的邹楚,听见萧淑妃夸赞余德音,心中别提有多嫉妒了。走了几步,与余德音擦肩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往浦云的衣角踩了一脚。浦云站立不稳,手中的盒子顿时飞了出去。眼看那盒子就要落在地上,这时一个人影飞快闪过,将那盒子稳稳地接住了。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瑞王沐荣晗。 邹楚见计谋不成,狠狠地咬了咬牙。萧淑妃看在眼内,什么也没说,只冷笑道:“幸亏瑞王来得巧,否则这位婢女的性命怕是要不保了。” 沐荣晗将盒子归还给浦云,向萧淑妃行礼道:“见过淑妃娘娘。” 邹楚只得福身道:“民女参见王爷。” 余德音扶起浦云,上前一步道:“淑妃娘娘,方才我瞧着邹五姑娘故意绊了我的婢女一脚,不知邹五姑娘是否存心对皇后不敬?或者是对本妃有所不满,要置本妃于不义?” 邹楚大惊失色,狡辩道:“瑞王妃,你说的话我可不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绊了你的婢女一脚?”又望向四周,问道,“你们看见了吗?” 那些宫女太监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都不想参与进来。 邹楚见无人应答,得意道:“你瞧,他们都没看见。怎么唯独只有瑞王妃看见了?难不成是瑞王妃要故意陷害我?” “邹五姑娘,若是本王看见了呢?”沐荣晗护妻心切,行峻言厉地说道。不待邹楚发话,他又接着道,“难道邹楚姑娘还以为本王说谎?偏袒王妃吗?” 邹楚见沐荣晗把自己的话说完了,只得垂头道:“民女不敢。可民女真的没有那样做。” “本王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不承认也罢,所幸今日母后赏赐的宝物未有损毁,若有,邹楚姑娘怕是出不了这皇宫半步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淑妃娘娘,你不介意本王要罚她一罚吧?” 萧淑妃瞥了邹楚一眼,权衡之下,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知瑞王想如何责罚她?” 沐荣晗道:“不如就让她给音音当三天的婢女可好?” 余德音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浦云垂头,也抿嘴偷笑。其余宫人听了都想笑,但不敢笑。邹楚有些慌乱,这瑞王摆明了是给自己难堪。她不由得看向萧淑妃,希望萧淑妃为自己说说话。 萧淑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今日就正好借着此事给她长长记性,撮一撮她身上的锐气。便笑道:“瑞王的这个法子甚好,不过是当婢女罢了,也无伤大雅。想必瑞王妃知道你是国公府嫡女,便也不会随意使唤你,不过是应个景罢了。楚楚,还不谢谢王爷和王妃。” 邹楚平日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这般羞辱,此刻气得落泪。但见萧淑妃也不帮自己,只好上前道:“谢王爷和王妃恩典。” 余德音嘴角上翘,笑道:“邹五姑娘要给本妃当婢女,怕是委屈了。” 邹楚听她话里有话,摆明了是给自己下马威。 只听沐荣晗冰冷冷地说道:“国公府嫡女再尊贵,也没有王妃尊贵。邹五姑娘能给王妃当婢女,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邹楚泪水涟涟,只得认栽:“王爷说的是。” 沐荣晗和余德音相视一笑。 …… 余德音带着浦云、邹楚回了瑞王宅邸,沐荣晗径直去了大理寺,据说李士鲁已经让庆儿爹、竹韵等人吐了个干净。那竹韵连同在江都时,如何设计陷害瑞王妃等事都一併交代了清楚。这下一步,就是要查温姝宁了。 温姝宁被囚禁于晋王府,美貌早已不复当年。她听到外头一阵喧嚣,还以为是晋王要把自己放出来,眸光露出欣喜之色,却不料门开了,走进来几个面生的女衙役,将她硬拖了出去。沐荣霖早就对她失望至极,以前还有那么几分可怜她,如今看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厌弃。 “王爷——”温姝宁惨叫一声,“救救我!” 沐荣霖冷笑道:“救你?你对瑞王妃所做之事,竹韵已经交代清楚。如今你还让本王救你?” 温姝宁一怔,瞬间泪如雨下,大哭道:“王爷,妾身……那都是因为妾身太爱你了……” “爱?”沐荣霖冷哼一声,“你的这份爱,本王受不起!你明知本王心中最珍视之人是谁,你却偏偏要与她作对!你这是害本王!伤本王的心!”
第98页 温姝宁仰起头,不知道是雨水打湿了脸,还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哀求道:“王爷,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沐荣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苏若薇立在沐荣霖身后,她如今被抬做侧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她冷眼看着温姝宁狼狈不堪的模样,道:“姐姐,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哈哈哈哈……”温姝宁笑得格外凄凉,道,“苏若薇,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也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哈哈哈……” 李士鲁皱眉道:“带下去!” ☆、年轻气盛的沐荣晗 余德音正坐在窗前练字,浦云走了进来,道:“王妃,温家那位在狱中撞墙身亡了。” 余德音闻言手略作停顿,便又恢复了往常。邹楚立在余德音身侧,手中正端着一个茶盘,此刻一惊,双手一松,只听“哐当”一声,那茶盘被打翻在地。她慌忙蹲地上拾掇起来,嘴里嗫嚅道,“温姐姐怎么会……” 浦云笑道:“邹五姑娘,这些粗活就交给奴婢来做就是。”说着将邹楚推开,用手捡起瓷片。 邹楚站起身来,看了看余德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汗毛倒竖! 余德音觉察到她的目光,侧头淡淡道:“邹五姑娘,劳烦你再去煮一壶茶来,可好?” 邹楚心一颤,慌忙退了出去。她素来与温姝宁交好,此刻听闻她的死讯,眼泪不自觉地洒了出来。她觉得里面的那个女人真可怕,才短短一年多,就爬上了瑞王妃的位置,还得了瑞王的宠爱,连温姐姐也被她所害,这个人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见到她,自己就要绕道走,避的越远越好。 等她再次回房,发现瑞王已经回来了。他侧卧在美人榻上,身上着一袭玄色锦袍,锦袍镶着蛟龙纹的金边,针线细密精緻,黑发极为慵懒地垂下。他伸出一只手,支撑着半边头颅,俊美无铸的脸上,一双冰眸子极为难得地露出几分欣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瑞王妃正专心致志地写着《法华经》。《法华经》共七卷二十八品,八万多字,像瑞王妃这样的行家里手,也要写个十天半月。这原本是送给皇后的回礼,瑞王妃自然写得更为缓慢仔细。 邹楚将茶沏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桌之上,看了一眼瑞王妃正在写的经文,只觉得那字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带着些文人的铮铮傲骨,又不失风流洒脱,真是一手好字!前几个月她还讽刺她不会骑马,如今见了这幅字,她便觉得自己太过肤浅了。要是自己能写出这字的半分精髓,那不会骑马,不会击鞠又如何? 瑞王妃停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欲再写下去,却觉得一道目光直射了过来。一抬头,沐荣晗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榻上,此刻双眼如炬,正牢牢盯着自己。 脑仁疼!也许是写得太过专注,所以连人家进来了都没发觉。这么一中断,似乎也没有耐心再写下去了。余德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狼毫毛笔放下。 “过来!”某人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余德音想说自己是狗吗?怎么一副唤宠物的样子?但还是走了过去。他的手轻拍卧榻,示意她坐下。她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轻声道:“你的手要紧。不急于一时,慢慢抄即可。” 余德音只觉得自手处传来一阵滚烫的感觉,酥酥麻麻的,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邹楚看见人家夫妻旁若无人地亲昵,不由得红了脸。她哪里见过这些男女之事,瞬间觉得又羞又躁。浦云给她递了个眼神,二人慌忙退出屋外。 屋内,余德音几乎是坐在了沐荣晗的大腿之上。而他半卧的姿态,恰好能将她轻易拥入怀里。她觉得有些别扭,只好道:“不碍事的,皇后娘娘下个月就要过生辰了,在这之前臣妾得把这经文抄好。”说着,轻轻抽出手来,正欲起身。那手复又攀了上来,这次被他握在手里,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白净的小手,挠得她有些发痒。 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成婚数月,他忍耐了太久,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子,面对娇妻,却是看得碰不得,对他来说每一个夜晚都是度日如年。但正因为他心里尊她,爱她,才会如此隐忍,不会强迫她,不愿做出让她伤心的事。 他的这只手,便是在探询、摸索、渴望。 她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他。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澄澈若一潭清水,鼻型挺秀,嘴唇薄厚适中,饱满而微微上翘,弧度优美。锦袍松松散散的,露出结实的胸膛。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玫瑰的淡淡香气,实在是形容不出的俊美。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见她那双美若桃花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勾起唇角。他十分自信,自己的这份躯体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得源于他的母家姜氏出美人。曾经的姜太妃,艷冠天下,他的母亲姜才人也是美若天仙,美貌无双。方才,他静静地欣赏她抄写佛经,阳光自她身后的窗棂斜射下来,她放佛全身放着光彩,就宛如那日她拾起风筝,小小的背影,走在斜阳里,那么动人心魄。 此刻,她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能听见她的呼吸,看见她白皙如瓷的滑嫩肌肤,身上漂浮的淡淡的檀香,从她口里喷出来的香甜气息,一同袭上他的心间。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沸腾了,连呼吸也禁不住急促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然而理智压制着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这样一个娇香在怀,自己也不是那柳下惠,怎可能坐怀不乱。谁知道意识恍惚之间,一个湿润润的唇就覆了上来。
第99页 他有些许愣神,直到清晰地发现,这是来自她的吻。他喜出望外,她终于想通了?要和本王在此白日宣那个啥? “沐荣晗,你要了我!”她柔软的声音带着些许急迫。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就像一根引线,点燃了满室的火.药。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千盼万盼而来的神圣时刻。就像是一个教徒经过授意,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你情我愿地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再也不压抑自己,仰头接住了她的吻。 …… 折腾了一天一夜,该释放完的都释放完了。激情褪去,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他睡得很沉,呼吸声均匀而缓慢,鼻樑高挺,侧颜堪称完美。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他的鬍鬚,戳他的下巴、鼻孔,扯他的睫毛和头发。见他睡得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她又用手指堵住他的鼻子。他呼吸暂停,她又放开,如此反覆,觉得好玩又好笑。 室内很昏暗,空气中浮动着些许暧昧后留下的余味。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散架了,兴许是压抑得太久,她这处子之身,哪里能经得起那样的狂风暴雨。耳边的呼吸声均匀平缓,吹得她耳朵痒痒的。 “摸够了没?”他忽然睁眼,看向身边的人,意味深长道,“你可知惹火了本王的后果?” 又来? …… 邹楚回国公府的时候,耳朵犹然发烫。听说那瑞王和瑞王妃厮混了三天三夜,简直是不知廉耻,有辱斯文!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一想起这事,觉得又羞又躁,但又忍不住去想。不知那事儿到底是什么滋味。 邹延见五妹妹整日呆呆的,不是发怔就是脸红,还以为她在宫里的时候被吓傻了。还是嘉善公主看出了端倪,这丫头是思春了,赶紧告诉了梁国公夫人彭氏。彭氏入了宫,不消半日便喜滋滋地回了府邸。又把邹楚叫到了房里,说了好一通话。邹楚走出彭氏房外,脸上挂着羞赧的笑容。 栅栏旁的芍药一簇簇地开得正好,因下了雨,花蕊里沁着露珠,蜂儿碟儿绕着花朵嗡嗡地采蜜嬉戏。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与淡淡的花香,雨后如洗的碧蓝天空,几缕白云悠然地悬浮着,轻飘飘地随风缓缓飘动。 马场上,有马夫挑了匹温顺的小马出来,不过这匹马不是余德音用的,而是余德婉骑的。余德音骑着的是匹高头大马,这是她苦学了两个月才学会的。起初是沐荣晗亲自教她,后来她胆子大了,便一个人也能骑了。妹妹余德婉时常来瑞王府玩,也要吵着骑马。余德音便命人挑了匹小马给她练练胆子。 这余德婉脾气骄纵,非得让秦真教她,她才肯学。秦真本来好游历,结果被余德婉的事耽搁了下来。这几个月来,日日教她骑马。骑马学会了,余德婉又炒着要学射箭。秦真便又教她射箭。 余德音看着妹妹勤学苦练的样子,心里倒是很安慰。她比自己要用功得多了,自己武不行,妹妹正好与自己互补了。 她骑着马绕了马场一圈,便觉得意兴阑珊,下了马走入凉亭歇息。刚坐定,便看见一个女孩儿在马场门口探头探脑。问左右道:“那是何人?” 浦云伸长脖子看了看,低头道:“是冯大人的妹妹,想必是来见王妃你的。” 冯峥是瑞王的心腹,时常出入瑞王府。他的妹妹冯媛媛也经常随哥哥入府。余德音想起来,自己过生辰的那晚还见过她。便道:“请她进来说话吧。” 浦云有些犹豫:“奴婢听说,冯大人原本有意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王爷做侧妃,可王爷拒绝了。但奴婢总觉得冯姑娘似乎对王爷很是……不一般。” 余德音挑眉笑道:“哦?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连我见了也心动不已。王爷拒绝了,我倒觉得可惜了。” 浦云问道:“那还要奴婢去叫她吗?” “不用了。你只去告诉她,就说我方才骑马累了,身子不适,不便见客。顺便你再告诉她,说王爷现在紫竹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房了,终于同房了,喜大普奔。写得很清水了,能删掉的全部删掉了。 ☆、找回记忆 浦云身形动了动,走到马场门口,和冯媛媛说了几句话。不一时,那冯媛媛便告辞而去。浦云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说是冯姑娘送的。 余德音打开一看,是一盒檀香粉。 浦云道:“冯姑娘说这是彩石国产的大叶紫檀,香气更为自然清雅。想必王妃娘娘会喜欢的。” 余德音用手轻轻一扇,靠近一闻,只觉得清香扑鼻,笑道:“果然是极好的。先收着吧。”约莫过了一刻钟,她站起身来:“去紫竹馆看看王爷去。” 紫竹馆是书房,位于王府西北角。道路旁种了两排紫竹,整整齐齐,青翠欲滴,最是书香能致。余德音刚走到门口,下人慾通报,被浦云拦住了。余德音放慢脚步,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声音。 “王爷,这字我是练不好了。平时哥哥忙于事务,也没空教我。听说王爷的字写得最好,不如王爷你来教我,好不好?”一个软软糯糯、娇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沉默半晌,另外一个声音不冷不热道:“王妃写得一手好字,你倒不如多向王妃请教。”
第100页 “王妃娘娘固然写得一手好字,可我……我见了她总觉得害怕。” “害怕?” “我怕她看着我。她一看我,我总觉得她能看穿我的所有一切。这人啊,都会有一点小心思不想被别人知道。如果被看穿了,就没意思了。” “……” “王爷,民女求求你啦,让我向你学写字好不好?民女自从第一次见到王爷,便觉得亲切,民女想呆在王爷身边。” “……” “本王再说一次,以后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本王便不会再顾冯峥的情面,直接将你撵出去!”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声音。 余德音会心一笑,转身欲走。那扇门开了,沐荣晗站在门边,一副冷面孔,压着怒火。这气氛很不友好,她想熘之大吉,却听见身后一把令人嵴背发凉的声音传来:“本王竟是不知道王妃还有偷听的喜好?” 他语气中带着愠怒,她故意告知冯媛媛自己的行踪,不就是想看这么一齣好戏么?这个时辰,全府上下也只有王妃她一个人知道他在书房。而那冯媛媛能找到这里来,说明正是王妃透露给她的。 余德音微微行了个万福,憋笑道:“臣妾不过是刚来而已,不想惊扰了王爷的兴致。” 冯媛媛双目圆瞪,檀口微张,吃惊不小。但不过是一瞬,便恢复了往常。不慌不忙地上前行礼道:“民女见过王妃娘娘。” 余德音平视着她,笑道:“冯姑娘也在啊,是本妃来得不巧了。” 冯媛媛心里慌乱,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她微微颔首,只觉得对方那双眸光像是火眼晶晶般,早已洞悉了自己的一切。 良久,沐荣晗脸上的乌云终是化作了晴天,嬉笑道:“音音可是想我了?不过才一个时辰未见而已。”说着就来拉她的手。 余德音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模样,真的是比小孩子变脸还快。刚才那冰冷阴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吧。只是自己素来不爱这类型的男子,自己就是一块冰了,对方若再是一块冰,岂不是两个都要冻成万年寒冰了。若不是沐荣晗对自己还不错,她也不至于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她的手被他的手握住,掌心微微出了汗。对方的手温暖厚实,骨节分明而修长,只是手心有两个茧子,那是长期习武留下的。 冯媛媛望着沐荣晗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此刻正握住王妃的手,表情有些许不自在,但也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 “民女先行告退。”再呆在这里,便更是尴尬了。她声音也没了刚才那样的娇媚,显得有些低沉失落。 余德音笑道:“冯姑娘不如用完午膳再走。” 冯媛媛低头道:“谢王妃娘娘好意,不用了。”说着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她走得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她觉得有些没脸,方才自己对瑞王说的话,那瑞王妃肯定也听见了。这种感觉,简直是比死亡更可怕。 浦云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道:“奴婢送送姑娘。” 余德音见人走了,便抽回手,道:“王爷又负了一个人的心。” 沐荣晗低头轻笑道:“我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他离得极近,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余德音只觉得周身的肌肤被那气息所包围,脚发软得差点站不住,脸微微发烫,心也怦怦直跳。对方的眸光炙热如火,她浑身燥热起来,咽了咽口水。 他又靠近了几分,低头一瞧,只见对方娇滴滴的红唇饱满欲滴,好似一颗小樱桃,看上去就鲜嫩可口。一张一合之间,更是兰香扑鼻。他伸出手挽住她的腰,低头咬住了那颗樱桃。 她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每一个画面都好似自己亲历过。直到内心深处有一片黑暗,黑暗中囚困着一个妖魅般的女人。光线昏暗不明,她发现那女人竟然长得与自己一摸一样。 “你想找回你那遗失三年的记忆吗?”女人对着她露出一个邪媚的笑,“你只要回答我,我便把记忆还给你。” “不必了。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她拒绝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吗?”女人依旧笑着,红唇妖艷如画。 “我是自缢身亡。”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自杀啊?”女人笑出声,妖冶的眉眼瞥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像是会自杀的人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想把属于你的记忆还给你。你只要恢复记忆,便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女人浓艷娇媚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的猫,闪着异样的光芒。 她沉默,然后道:“好,你把记忆还给我吧。” 一阵狂风吹来,长发翻飞,如黑幕降临。她闭上双眼,再次睁开,又看见自己挂在宫梁之上,底下跪着许多哭哭啼啼的宫人。只不过,这次是时光倒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与晋王和离的那刻。 梦戈然而止。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余德音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酸痛无力。昨晚又被他折腾个半死,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了。手向枕边一摸,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第101页 “皇上?”她惊乎出口,才发觉失言。此刻,沐荣晗还未登基,还是瑞王爷呢。 沐荣晗闻言转头,便看见一双熟悉的黑眸子,觉得那双眸子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以往总是透着一股疏离与冰冷,而现在却亲近又炙热。 “嗯?你叫我什么?”他问。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她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唇。 他捉住她调皮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她趁势将手指滑入他的嘴里。他舌尖一舔,她指尖流淌着温暖柔软的感觉。 “闹够了没?”他语气中带着宠爱,道,“难道本王还没餵饱你?” 她眼中流露出害怕,身子缩了缩:“别……” 他轻笑出声,她居然还有害怕的时候!以后她若是不听话,那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惩罚她好了。打定了主意后,他揉了揉太阳穴,道:“近日父皇身体不适,我等会便要入宫觐见父皇。” “哦。”她不情愿地坐了起来,长发从后背倾泻而下,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我与你一同去。” 这是余德音自重生后第二次见到老皇帝。此时的他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精锐,皮肤的褶皱又多又深,连眼眶都凹陷了下去。脸色蜡黄,呼吸不稳,看上去行将枯木。伺候在塌的,还有晋王沐荣霖。沐荣霖身着一身素服,跪在床边,两手握住皇帝的手,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郑广小声嘆道:“晋王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好几日了,在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了。瑞王你来得正好,不如让晋王好生歇息一番。” 沐荣霖侧头看了沐荣晗一眼,苦笑道:“九弟整日沉醉于风花雪月,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太监郑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被晋王当做了枪使。沐荣晗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淡淡笑道:“三哥至善至孝,弟弟自愧弗如。父皇龙体为何会每况愈下,三哥你居功至伟。”一来二去,二人话里藏着无数刀剑,也刚好力均势敌。 沐荣霖抬头,眼神晦暗不明,暮然瞧见了沐荣晗身后的余德音,小声道:“瑞王妃也来了。” 老皇帝缓缓睁开了双眼,枯黄的眼珠动了一下,最终落在了余德音的身上。 “卿卿,是你。”他努力挤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她不是卿卿,她是瑞王妃。”沐荣霖解释道。 老皇帝固执地说道:“她就是卿卿,卿卿你过来。”手指头勾了勾。 余德音缓缓走到床头,跪在了老皇帝的身旁。老皇帝想伸出手,然而双手却一丝力气也没有。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卿卿,你还是这样年轻。朕好想你啊。” 此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余德音觉得有些尴尬,皇上这是把自己认成了娘亲么?她低头道:“父皇,儿臣是余德音。” 郑广摇摇头,嘆了口气。皇上这是糊涂了,不中用了,连人都认错了。这天怕是不久就要变了。 “卿卿,朕要喝水。” 余德音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给皇帝餵水。 皇帝喝了一口,嘴唇稍微恢复了点血色。他坐起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嘴唇的血色又迅速退了去,变得苍白。太监忙扶着他又趟了下去。 他的手指扣了扣床板:“朕要单独和卿卿说几句话。” 沐荣霖和沐荣晗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同意。 “父皇,他真的不是萧钰卿。”沐荣霖再次解释。 皇帝不讲理道:“她就是!你们都以为朕糊涂了不成?” “父皇……”沐荣霖还要说什么,被皇帝一阵怒斥。 “你们还不快退下!”皇帝怒极。 沐荣晗转身走出门外。沐荣霖则站在门口,恰好处于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以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屋内的一切。 ☆、垫背 余德音侧过头看着沐荣霖,他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是那样温文尔雅,语气也是温和谦逊,但总觉得与以往有一些不一样了。如今皇帝病重,还未立太子,他如此卖力地伺候在榻,难道是为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吗?还有那些金丹,他明明知道多食伤身,却还是让皇帝成瘾。经历过那些事后,他心里难保不会对皇上怨愤。但……这不可能……他如此心善,怎么可能毒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心里是千回百转,有些恍惚,抬头看着沐荣霖的模样,突然觉得十分陌生,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霖哥哥吗? 皇帝痛心疾首道:“卿卿,朕好后悔啊。当初朕情愿不要这江山,也要你。可朕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父皇……”余德音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卿卿,朕悠记得初见你时,你穿着一身的红衣裳,是那样娇媚可人。朕每个夜晚都会想起你。哪怕朕有后宫佳丽三千,她们也不过是朕的玩物罢了。唯有你……才是……才是朕的……”他的手指又扣了扣床板,许是想伸手抓住余德音。 余德音觉得那“咚咚”的声音格外突兀,道:“父皇,人死不能复生,儿臣的娘亲早已作古多年。”
第102页 “她死了?”皇帝的两只眼睛咕噜转动一下,像是回了神来。 “父皇,萧钰卿已经死了。” 皇帝的手重重地拍在龙榻之上,语气中带着艰难:“她死了……”说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余德音有些难为情,原来这情种是他们沐家传下来的。一个人临近死亡的时候,才会将心里最大的遗憾释放出来。沐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和心爱的女子共度一生吧。权利与感情之间,就好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嘆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块绣花白纱手绢,放在了沐尹的右手手腕之上,然后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轻轻搭上了沐尹的脉搏。 沐荣霖微微吃惊,父皇已经病入膏肓,硃砂之毒侵入五脏六腑,难以回天。她莫非还有法子不成? “脉象虚浮无力,毒邪外侵,脏腑虚衰。此为无神之脉,如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称雀啄脉。此脉象主要由肾阳气衰败所致,神气涣散,需先稳肾元,后除毒。但……” “但如何?”沐荣霖问。 “但也只能延缓一两月,肾脏已受损,任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她收回手,摇摇头。 沐荣霖嘆道:“瑞王妃所言与御医诊断的结果毫无二致。” “王爷,臣妾想看看那金丹中到底有何物?” 沐荣霖神色晦暗不明,唇角勾起微笑:“只是一些强身健体之物罢了。瑞王妃为何想查看金丹的成分?” 余德音转过头看着他,道:“臣妾听闻父皇似乎对金丹成瘾,若只是寻常的金丹,晋王拿出来给臣妾查看一番又何妨?” “呵,那金丹已经被父皇吃完了,本王也没有再练。瑞王妃要本王拿出金丹来,本王也是无能无力啊。”沐荣霖笑了一声。 “没有金丹,那么有配方吗?”她追问。 “这个也没有。那都是本王在塞外寻的一些配方,只是口述相传,哪里来得方子?” 余德音不再问下去。她知道他不会交出金丹,也不会交出方子来。前一世,皇帝并非吃金丹而亡,而是被晋王气着了,一时气血攻心而病倒。而这一世,似乎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皇帝这时候嗫嚅道:“德音……你还在吗?” “儿臣在。” 他虚弱地说道:“你不用耗费心神救治朕了。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朕现在唯有一件事放不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霖儿,你过来。” “父皇,儿臣在此。”沐荣霖走到床榻前,跪在余德音旁边。 余德音起身,心想皇上肯定是要立太子了,自己呆下去也不合适,便准备离开。 “瑞王妃,你也留下。”皇帝叫住了她。 余德音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 “霖儿,你这些日子为朕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你是朕的第一个儿子,朕待你更与旁人不同。好在你终不负父皇的期望,你为人谦和知礼,心地善良,以后必定是个明君。父皇这辈子是杀伐太重,不希望你再步朕的后尘。” 沐荣霖眼睛有些湿润,哽咽道:“父皇,儿臣没有你想像中那般好。” 皇帝艰难地抬手,摸了摸沐荣霖的头:“还记得你才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儿那样大,红红的,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好在当初,朕没有嫌弃你,亲自抚养你长大,如今你长成这般人物……咳咳……”皇帝停下来,干涸枯萎的眼睛起了一层雾,他大口喘了喘气,又道,“朕知道,你心里怨朕,当初是朕剥夺了你的所爱……咳咳……这件事是朕对不住你!” “父皇……”沐荣霖垂了头,眼泪一滴滴掉下去。他捏紧了拳头,身体轻轻战慄着。怎么可能不恨,他一生的幸福都被他给毁了! 余德音也觉得鼻子发酸。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晗儿是你的亲弟弟,你登基以后不可为难他!朕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相残!” 沐荣霖闻言一滞,眼泪停留了在脸上。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皇帝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内心。只是他心里早已打算,若能顺利登基,第一个就要拿沐荣晗开刀!若是不能,哪怕血流成河,也要登上那万人之上的尊位!唯有权利才能让自己得到本该拥有的一切。 女人!钱财!践踏他人的权柄!他全部都要! “父皇,儿臣答应你。”他磕了个头,信誓旦旦地说道。然而后背有一道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他回望,发现余德音早已移开目光,瞥向了别处。 “瑞王妃!”皇帝唤道。 余德音低头应答:“儿臣在。” “霖儿,你当着瑞王妃的面起誓。”皇帝咳嗽了两声,喘了两口粗气,显得极其艰难,又道,“说我沐荣霖在此立誓,若违背今日所言,致手足相残,他日瑞王妃必定不得好死!” “父皇,这种誓言,怎可以瑞王妃的性命……此事与瑞王妃毫无瓜葛啊。”沐荣霖情绪激动,他实在不敢相信,他的父皇居然要以这种方式完成他的赌咒发誓。哪怕是说自己不得好死也好。
第103页 “你不敢?”皇帝转过头,眯起眼睛,带着疑惑地问。 沐荣霖心中思绪万千,良久才缓缓转过身,对着余德音道:“我沐荣霖在此立誓,若违背今日所言,致手足相残,他日……他日瑞王妃必定不得好死!” “霖儿,让你立誓也是朕迫不得已。朕知道你心里最看中她,如果你违背誓言,那么她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朕万年之后,会在九泉之下看着你的。”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他每说一个字都十分吃力。 余德音心想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被这父子拉来垫背。皇帝不愧为皇帝,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他抓住了儿子的软肋,来个软硬兼施,不怕自己的儿子不听话。 “好了,你们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沐荣霖上前道:“父皇,儿臣不走,儿臣要一直陪着你。” 皇帝闭了双眼,什么也没说。 余德音走出小门外,大厅内跪了一地的妃嫔、皇女和命妇,嘉善公主泪眼婆娑,默默地用手绢擦着眼泪。皇后跪在首位,手里捻着一串十八子手钏,嘴里叽叽咕咕地念着佛经。萧淑妃眼睛都哭肿了,人也憔悴了不少。余德音不知道她是真的和皇帝伉俪情深,还是故作伤心。邹楚跪在不起眼的地方,一副抽抽搭搭地样子。她现在是晋王妃了,又怀着身孕,身娇肉贵的,哭了一阵便被人扶了下去。 见余德音走了出来,皇后拉着她走到旁边的抱厦,轻声问道:“德音,皇上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他情况如何了?” 余德音行了个礼,道:“儿臣方才给父皇诊了脉,父皇的情况不是很好。儿臣有一方子,或许能为父皇延续几个月的生命。” 皇后闻言两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握了握余德音的手,道:“好孩子,御医都说皇上大限将至,你却有办法为皇上续命,母后早就听闻你医术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儿臣也只是恰好在一本医术上看到过此类症状,宫里的御医太注重稳妥,反倒不敢用一些偏方和古方。儿臣只不过是胆子大一些。” “母后相信你,你之前治好了若筠,这一次,也能保皇上几月无虞。”皇后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又问道:“除此之外,皇上可还有说什么?” 余德音只道:“皇上说了一些胡话。” “胡话?仅此而已?” “嗯,父皇说什么卿卿,什么遗憾之类的。”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然后拍了拍余德音的手,笑道:“好孩子,今日之言你我都不要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吗?” 余德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皇后命人取来笔墨纸砚,让余德音开好了方子。一副药下去,皇帝的病情稳住了。一时各位妃嫔,皇子公主都欢天喜地。 人群中,嘉善公主对着余德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邹楚被侍女扶着,缓缓走过来,微微颔首致意。她如今怀有身孕,人也安分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其实没糊涂 ☆、报复 “瑞王妃果真是妙手回春。”萧淑妃勾起唇角,一双丹凤眼微微半睐。 余德音恭敬说道:“淑妃娘娘过奖了。” 萧淑妃冷笑道:“瑞王妃与其在此出尽风头,倒不如看好你自己的相公。本宫方才瞧见瑞王似乎与几个宫女在一处说话呢。你说,你比楚楚早一些出嫁,怎么她的肚子大起来了,你的却半分不见动静呢。莫非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说你与瑞王蛱蝶情深,本宫倒是没瞧出半分真情来。” 余德音知道萧淑妃见了自己总得讽刺几句心里才舒服。她笑道:“情深情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须为外人道也?” “你!”萧淑妃气滞,“别以为你有瑞王给你撑腰,便可为所欲为。未来如何,还很难说呢。亲王虽然尊贵,但毕竟是臣子。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一个。”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在说,她的儿子将是那九五至尊。余德音微微一笑:“淑妃娘娘说的是。我受教了。” 她微微颔首,走出门外,看了看四周,寻找沐荣晗的踪迹。等了很久,沐荣晗才走了回来。 “我有事找你。”他说。 “我也有事找你。”她说。 二人相视一笑。 皇帝寝宫太极殿外侧,有一大片由汉白玉栏杆和四四方方的大青砖砌成的院落,正因为大,所以无论哪个方向来了人,都能一眼看到。而站在中间说话,又不会让人听见。 二人来到院落中央,站定后,余德音拉起沐荣晗的手,往他手心里放入一张小纸团。然后说道:“这是刚刚父皇交给我的。”沐尹趁余德音号脉的时候,将一个小纸团塞进了她的手里。她号脉完毕,收回手绢,趁机将那纸团捲入了手绢中,所谓神不知鬼不觉。她想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她传出去,而又不方便让沐荣霖知道。 沐荣晗将纸团打开,表情略微诧异。 “上面写着什么?”余德音有些好奇。刚才人多,她也没来得及拿出来看。 “父皇说他在某处藏了一封遗诏。”沐荣晗将那纸团撕成了碎片,轻轻一吹,小碎片瞬间化作无数雪片,被风吹散。
第104页 “遗诏?莫非是立储之诏书?”余德音心中疑惑,“可是刚才父皇亲口对我说,要立晋王为太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何又要留一份遗诏,岂不是多此一举。” 沐荣晗神色凝重,思索半晌才道:“音音,你希望我继位么?” 余德音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这辈子她没有那么贪心,所以也无所谓他当不当皇帝了。 “那王爷想要整个天下吗?”她仰起头问,阳光自他身后射下来,他的轮廓清晰而又幻美。 沐荣晗微微一笑,道:“想要。” “既然想要,又何必问我?” “当了皇帝,很多事便会迫不得已。比如说……”沐荣晗停顿下来,看向她,“纳妃。” 这正是余德音最为痛恨的。为何男子就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他们女子就只能在后宅里争来争去,斗来斗去,无趣得很。而沐荣晗虽然现在对自己一心一意,但难保有一天会对其他美人儿心动。 “那不要了。”她不假思索道。 “真的不要了?” “真的不要了。”她努了努嘴,低声道,“王爷想要,妾身也拦不住。” 沐荣晗笑出了声:“小傻瓜,我如此费力地娶了你,又怎么会辜负你。” 她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红了耳根,这样的情话她似乎很久没听过了,没想到现在听来居然有一种脸红心跳之感,看来还是定力不够啊。想到刚才他说有事要说,便问道:“王爷,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对妾身说吗?” “刚才我无意之中从一个宫女口中得知,三哥身旁的苏嬷嬷曾经去过疏勒国。” 余德音眼睛一亮:“苏嬷嬷?这苏嬷嬷是苏若薇的亲娘,早前伺候过淑妃娘娘。难道这件事与淑妃娘娘有关?”思来想去,心中烦闷,请求道,“王爷,这件事还是交由我去办,我要亲手查出当年杀了我祖父的人。”上一世,这苏嬷嬷在自己进王府后的第二年就被干掉了,想不到这一世她身上还藏有这些秘密。 沐荣晗低头看了看她,有些不放心,但此事也是她的家事,便只好答应了。二人又低声说了好些话,在其他人看来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是那么般配与恩爱,而在少数人眼中,却是那么刺眼。 余德音回到太极殿时,皇帝沐尹已经清醒过来,皇后和淑妃娘娘正陪着他说着话。各宫的妃嫔依次向沐尹请了安便各自回宫了。皇后派人来传话,让她这几个月常住在宫里,方便为皇上调养身体,又命人收拾出偏殿。皇后都发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再次为皇上把了把脉,确保无大碍后就退了出来。 身后花月的声音焦急地传来:“王妃,二姑娘出事了。” 余德音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忙问:“出了何事?” “二姑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至今昏迷不醒。” “好好的,怎么会摔下来?不是还有秦真守着吗?” “据说是马受了惊。” “受惊?”余德音看了花月一眼,心中疑惑,“那匹小马是最为温驯的,怎么会突然受惊?” “二姑娘骑的并非是小马驹,而是王妃你的马。” “我的马?” “二姑娘觉得骑小马不够过瘾,所以今日特意求了秦公子,秦公子扭不过二姑娘,便将王妃娘娘你的马牵过来了。谁知道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你速速出宫调查清楚。再将我的令牌拿去,去请马太医和李太医出宫为婉婉诊治。” “是。”花月接过令牌。 余德音向皇后告了假,直接回了瑞王府。经过诊断,余德婉的头部着地,内有淤血,需以银针引血出来。所幸两位御医都是针灸高手,余德婉的命是保住了。 章姨娘坐在床头默默地摸着眼泪,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余申嘆了口气,嘱咐了几句,便和章姨娘回屋了。余德音松了一口气,但见秦真愁眉紧锁,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不由得说道:“这里自有我守着,你退下吧。” 秦真心中痛苦万分,恨不得躺着的那个人是自己。看了两眼,便依依不捨地走了。 花月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褐色马鞍,跪地道:“王妃,奴婢已经查明,腾雾的马鞍里藏有数枚银针。”说着,将马鞍交到余德音手中。腾雾是马的名字,余德音觉得骑着有种腾云驾雾之感,便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余德音拿起查看了一番,果真发现那马鞍的里子里插着约莫有三四根银针,针尖还带着马血。带着这种马鞍的马,无人骑着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影响。一但被人骑上,人的重量会压着银针扎入马背,马一受痛就会如受惊一般。若非花月细心,这等阴毒的招数恐怕还无法大白天下。 余德音心中的恨意涌起,两手紧握,根根水葱般的手指被捏得发白。“花月,当日可有可疑的人来过马场?”瑞王府的人全部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忠僕,不可能是自己府里的人干的。 花月略一思忖,低头说道:“今日唯有冯姑娘来过。奴婢听马夫说,冯姑娘在马场里呆了很久,行迹也很可疑。”
第105页 “冯媛媛?”余德音眼中的恨意更盛,上一世这冯媛媛就是沐荣晗的德妃,也是把自己逼上死路的人之一。想不到这一世,自己还未找她算帐,她便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虽然冯姑娘行踪可疑,但奴婢并无证据。”花月补充道。 余德音冷笑一声:“没有证据不要紧,是不是她做的,明日便会知道了。花月,你明日务必将冯大人和冯姑娘请来,就说本妃得了好东西,要赏给她。” “是。” 第二日一早,余德音在府内设了宴,邀请了冯峥兄妹,还有爹爹和章姨娘等人。一时众人都落了座。 余德音坐在上位,扫视了众人一眼后,笑道:“今日不过是寻常的家宴。自从爹爹回来后,我们一家人很久都没有这样欢聚一堂了。。冯大人,你是王爷最信任的人,我也把你视为我的亲人一般看待。所以,今日冯大人和冯姑娘不必拘谨,尽情享乐才是。近日,我得了许多好东西,想着我一个妇人也用不着这么多,所以想着拿出来送给诸位。还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冯峥忙起身,客气道:“王妃娘娘言重了,微臣实在是受宠若惊。” 余德音示意他坐下,笑道:“冯大人客气了。”又笑着对冯媛媛道,“听闻冯姑娘爱好骑马涉猎,本妃近日得了一匹大宛良马,想赠与冯姑娘。你们知道的,我素来不爱骑马,此马若是养在我这里,便是暴殄天物了。” 冯峥略发恭敬,推辞道:“王妃娘娘,舍妹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好马。她……” 不等冯峥说完,余德音笑道:“冯大人,俗话说宝剑赠英雄,本妃今日是宝马赠美人,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这……”冯峥始终是觉得自己的妹妹配不上这样的好马,心有戚戚焉。 冯媛媛很高兴,哥哥受重用,自己也能得到尊敬,何乐而不为,从座位上走下来,向余德音致谢,笑道:“民女谢王妃娘娘赏赐。” ☆、结局(封摄政王) 余德音皮笑肉不笑道:“花月,你去将马牵过来。” 不一时,花月就牵着大宛良马走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那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周身呈淡金色,阳光照射下,可隐隐见血管。这马轻快灵活,具有无穷的持久力和耐力,可以长距离的骑乘。据说奔跑时,马会渗出宛如血一般鲜艷的汗液,故而也叫“汗血宝马”。 “冯姑娘,马已经牵过来了,你还不快坐上去试一试?”余德音放下茶盏,语气虽然是轻快,但却给人震慑之感。 冯媛媛望着那匹高大英俊的金马,眼中露出欣赏之意,走了过去,正是满脸笑容,忽然脸色一僵,笑容凝滞。她面如土色,只见马背上竟然是昨日她放在腾雾上的马鞍。 “这……”冯媛媛冷汗直流,不敢骑上去。 “冯姑娘是嫌弃本妃这马不好?”余德音见冯媛媛迟迟不肯上马,登时声音一沉,带着不满。 冯峥瞧着妹妹愣在原地,不明所以,责问道:“媛媛,你怎么了?王妃娘娘想看你骑马,你怎么站着不动?” 冯媛媛哪里敢骑上去,站在马侧,一脸的惨白。 花月瞧这冯媛媛的架势,便知道给二姑娘的马鞍动手脚的人必定是她了。心中不得不佩服王妃娘娘的机智。上前催促道:“冯姑娘,请。” 冯媛媛冷汗直流,脸色越来越惨白。这样高的马,若是发起疯来,她纵然骑术再好,也恐怕会摔下来。到时候怕是性命休矣!她左思右想,望着毒辣的太阳,登时急中生智,双腿一软,整个人滑了下去。 “妹妹!”冯峥第一个冲上去,掐住她的人中。 装晕?余德音嗤笑一声,看了看左侧站着的浦云。浦云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针灸包,打开恭敬地递给了余德音。 余德音从中抽出一根最长最粗的银针,走下高台,缓缓来到冯媛媛的身边:“冯大人,我看冯姑娘晕倒是气血不足,肾阳体衰,外加中暑所致。我略懂一些针灸,不如让我给冯姑娘扎上两针,冯姑娘可立刻醒转无虞。” 冯峥听闻了余德音的一些传说,心中对她的医术更是深信不疑。当场扶好了冯媛媛:“有劳王妃了。” “这银针长两寸,我将从头顶的百合穴扎下去,有醒脑开窍之效。再辅以曲池、足三里、三阴交、太沖等穴,一共五针。可能下针的时候会很痛,冯大人你一定要按好冯姑娘,以免她途中醒来挣扎。”余德音嘱咐道。 “王妃请放心。”冯峥也习过武,知道一些穴道,他双指一点,那冯媛媛瞬间双腿发直,再也不能动弹。 “很好。”余德音笑着将那根银针扎入了冯媛媛的百会穴。她本就不打算让她好过,故而下手极重,冯媛媛惨叫一声,顿时醒了过来。 “你——”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心中恨到了极致。但见哥哥在场,立刻做委屈状,“哥哥,我好痛,我已经没事了。你快放开我好不好?” 冯峥见妹妹醒了,心想并无大碍,便开口求情道:“王妃娘娘,她已经醒了,你看是不是……”
第106页 “这可不行。针未扎完,会让气血逆行,对冯姑娘你可是百害而无一利。”余德音笑了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而且也不会很疼的。” 冯峥闻言忙道:“请王妃娘娘继续施诊。” “我真的没事了,哥哥,妹妹求求你,放开我好吗?”冯媛媛央求道。 “你没听王妃娘娘刚才说的话吗?”冯峥劝道,“妹妹,你就忍一时之痛,解决身上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可我……”她根本不敢说自己没有病,心知余德音分明是报复自己,此刻是骑虎难下。 “冯姑娘可不要讳疾忌医。”余德音言笑晏晏,又抽出一根银针,“还请冯姑娘脱掉鞋袜,下一针便是太沖穴了。”话音刚落。众侍女迅速为冯媛媛褪去鞋袜,将她的玉足抬起。少女的足白净小巧,最是隐秘之处,此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冯媛媛是又气又羞。 “不要!我已经好了,王妃娘娘你心慈貌美,仙女下凡,还请手下留情!”冯媛媛自小怕疼,此刻吓得脸儿就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 余德音置若未闻,又是一针下去。足间最为敏感,冯媛媛又是惨叫一声,疼得眼泪直流。此刻她就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连几针下去,冯媛媛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大叫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早有侍女奉了一盆玫瑰水而来,余德音洗净双手,拿起绢巾擦干,伸手将浦云递过来的澡豆方手膏涂抹在手背上,揉搓开来。 冯媛媛受了大苦楚,此刻被侍女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不一会儿便觉得心清目明,神清气爽,脸上逐渐恢复了红润。那五针本就是醒脑开窍的。 冯峥看妹妹大好,心中欢喜,拱手向余德音道谢:“王妃娘娘果真是百治百效,扁鹊重生。微臣替妹妹谢王妃娘娘大恩。” 余德音谦虚道:“冯大人客气了。是冯姑娘素来身体康健,且她得的不过是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冯姑娘是大好了,还是快试试这匹大苑良马吧。” 那匹马似乎通晓人性,迈着小腿往冯媛媛身边凑了凑。冯媛媛眼中满是惊恐,身体止不住颤抖,叫道:“你走开!” 那马儿似懂非懂,低下头,又拱了拱冯媛媛。浦云笑道:“冯姑娘,这马也是认主人的,它与冯姑娘第一次见面,便已经与姑娘你如此亲近。冯姑娘万不可辜负了它啊。” 冯峥瞧着那马如此通人性,心中喜欢,忙道:“媛媛,既然你身子已经好了,不如骑上马,熘达一圈,也好叫我们大开眼界。” 冯媛媛气呼呼地看了哥哥一眼,也是有口难言。她正犹豫着,只觉得后背一阵劲风袭来,整个人往上一跃,骑在了马背上。回头一看,竟然是瑞王妃身旁的那个侍女花月。她大叫不好,但已经不容她反应。但见花月一拍马屁股,马儿顿时飞奔起来。这良马跑起来极快,她骑在马背上,心中忐忑,不知身下的马什么时候发疯。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她不由得夹紧马腹,双手持缰,也许凭着自己的骑术,也能侥幸下马。约莫骑了百丈之远,良马长鸣一声,马脖子使劲儿的往后仰,前蹄子蹭着高的往上抬。 “不好了,马惊了!”众人纷纷站起来,目光嗖嗖地望过去。只见冯媛媛整个人贴合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着鬃毛。良马越发吃痛,后蹄子使劲儿往后蹬,用力之大,要把马背上的人甩下来。几个回合下来,那马耐力绝佳,加之后背越来越疼,力气越发大。冯媛媛力气耗尽,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重重摔落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壮硕的女子飞奔而来,一跃而起,双手稳稳接住了冯媛媛,二人同时落地,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停下来。花月将冯媛媛扶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道:“冯姑娘,你若是在瑞王府摔了,我们王府怕是担不起。” 这句话似乎话中有话。冯媛媛惊魂未定,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冯峥见妹妹没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上前道:“多谢花月姑娘相救。” 花月颔首致意。余德音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笑道:“看来这马儿看似温驯,实则是个顽劣的。来人啊,将这马带下去严加看管,让驯马师再好好训一训。” 冯媛媛抬起头,看了看余德音,眼露迷茫。为何她要报仇,又救了自己?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百思不得其解间,只听余德音道:“冯姑娘受了惊吓,还是回去好好养着吧。本妃这就为冯姑娘开几幅定惊去风的方子。花月,等会你去抓药,一併熬好了,亲自送去冯府。” “是。”花月应承了。 余德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本妃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就被众人簇拥着往回走。冯媛媛望着余德音的背影,神色莫测。她哪里知道,就在刚才花月救下她的那一刻,有一根淬毒的银针扎入了她的后背,不过蜻蜓点水般,丝毫痛楚也无,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余德音这样做的目的是既要让冯峥感激涕零,衷心耿耿,又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取了冯媛媛的性命。那淬下的毒无色无味,只会让人后背发凉,手脚冰冷,每当月事来临,则会淋漓不止,最终气血双亏,掏空阴元,神仙难救。这一过程下来极其缓慢,至少也要一两年。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一般,只是多少药石下去,也救不了她的命。
第107页 若那那冯媛媛怀着愧疚之心,肯服下她送去的汤药,那汤药含有解药,那么她也不会中毒而亡。所以,生与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这全要归功于秦真,若非秦真从崖州带来些稀奇古怪的医术,她也不会知道这种毒药的提炼之法。而且自从妹妹余德婉摔伤之后,她也跟随李御医学习起了针灸,知道些穴位所在,所以才能为冯媛媛施针。世人还真的以为她深藏不露,其实她是半道出家,临时抱佛脚而已。 是夜,沐荣晗从外头回来了。他已经从麟德殿的房檐之下取得了遗诏,而那遗诏上写的是立皇后之子沐荣仁为太子。沐荣晗将那遗诏交给了余德音,余德音看完置之一笑:“明日臣妾会将这遗诏交给皇后。”她从宫里回来后,一直在思考为何皇上会将这遗诏交给自己,而不是皇后。萧淑妃和晋王的所作所为固然伤了他的心,可皇后却是他的结发妻子。难道皇上对皇后也起了疑心?皇后娘娘出身大家,母家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她为人倒是谨慎自持,常伴青灯古佛,没有一点儿贵族女儿的骄纵。前一世她听闻皇上立了沐荣晗为太子后,倒也是中规中距,并未有多大的反应。这一世,皇上立下的储君居然是皇后的儿子,这才令余德音豁然开朗。皇上这是要……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这封遗诏必须由余德音交给皇后才显得合情合理,而皇后也会认为瑞王是真心归顺了自己,绝不会为难。 宣宗三十一年,沐荣仁被册封为太子,同月初八,晋王率领亲兵攻入皇城,将太子软禁宫中。沐荣晗以营救太子的理由出师,拜李谦为上将军,起兵勤王。这场恶战,持续了三年。三年后,沐荣仁登基为帝,称病,封沐荣晗为摄政王,册封瑞王妃余氏为摄政王妃,恢复其俞姓。至此天下太平,再无祸事。而沐荣晗一生与俞德音恩爱如初,再无纳其他女子为妃。 ☆、番外 “王妃娘娘,厨房脏乱,你若想吃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何劳你亲自来呢?若是被摄政王知道了,奴婢们又要受罚了。” 李嬷嬷和几个婆子丫鬟站在厨房门口,大气也不敢出。王妃娘娘已有孕三月,摄政王嘱咐王府上下所有奴僕精心伺候,如果王妃娘娘在他们厨房出了事,那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眼看摄政王上朝快回来了,李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在担心什么?本妃的身子一向强健,哪里那么娇弱。王爷辅政,日理万机,鞠躬尽瘁,近日心绪烦闷,内火旺盛,我特意配了这药膳来,每一种药下得时机都不同,差一厘都不行。这汤还得我亲自做,才能将药效发挥出来。” 炤台前,俞德音兀自说着,随手打开热气腾腾的炖盅,用碧玉勺子小心翼翼舀起滚烫的猪肺百合蜜枣汤,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小口,不由得皱眉。 这汤的味道似乎……一言难尽。 众人身后,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悄然出现。 李嬷嬷等人有所察觉,不约而同地回头。 那人身着九蟒蟒袍,蟒袍上用圈金绒绣着四爪蟒,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稜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摄……”李嬷嬷等人吓得冷汗淋漓。 只见那人右手微微一抬,示意不要出声。 李嬷嬷等人收住了口,垂首躬身,让出一条路来。 俞德音将汤勺放下,皱眉不语,刚才她竟然粗心地将白糖当做盐放了下去,导致整个汤甜得齁人。这是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出来的,实在是太可惜了。可不能给王爷喝这样的汤。只能明天重做了。 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音音,厨房油烟大,别熏坏了咱们的孩子。”男人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自她耳边传来。 李嬷嬷不敢抬头,她觉得在王妃面前,摄政王才会如此平易近人,就好比一个普通的丈夫在关心自己的妻子。但他的“暖”只针对王妃娘娘一人。而对其他人,摄政王身上那种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王爷,孩子还在妾身的肚子里,哪里会被熏到?” 沐荣晗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手中触摸到娇香,体内一股燥热骤然窜起。 自从王妃有孕以来,他再也没有碰过女人。 “唔——”嘴被堵住。 俞德音有些害怕,成婚三年,他日日索取,除了每月的好事可以躲过,就是现在身怀有孕的时候了。但此刻,他似乎又想要了。 李嬷嬷眼尖,见情势变得有些微妙,赶紧招呼众人退了出去。 “别……孩子……”她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才说几个字,嘴又被堵住了。 一番亲吻过后,沐荣晗终是放开了她。 “音音,你可知我有多难熬。”他眼中的欲望渐渐褪去,低声道,“不过,为了你和孩子,我情愿难受。” “王爷,你这样难受,不如将浦云……”俞德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早在江都之时,浦云对沐荣晗就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想都别想!”某人眉间满是不悦,“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惩罚你。”
第108页 “不知王爷要怎样惩罚妾身?” “到时候你自然之道了。”某人邪魅一笑。 “别!妾身知道了,妾身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俞德音身子抖了一抖,她是真的害怕啊。 “皇上体弱,膝下无子,今日他对我说,若是你生出儿子,便封我们的儿子为太子。若是女儿,便封为公主。” 俞德音微微吃惊,她已经为自己号过脉了,这胎是男胎无疑。这么说,她的儿子要当太子了?生下来就在终点线上,不像自己这样,前半生风雨飘摇。 “皇上的病是母胎里带下来的,根本无药可救。他对王爷你如此信任,是王爷的福气。天下太平,兄弟和睦,不正是先皇的遗愿吗?” “不错,现在四海昇平,百姓安居乐业,也是你我的心愿。”沐荣晗将她抱在怀里,“音音,萧氏在狱中对你出言不逊,我已经命人割了她的舌头。” 萧氏,便是沐荣霖的亲娘,也是杀害俞晖的凶手。 俞德音笑道:“妾身谢过王爷。” 当初沐荣晗留着她的性命,现在看来还真是痛快。让她亲眼看着这江山,落入她的手中,她曾经鄙视的人,登上无上崇高的位置。她该有多痛苦?萧淑妃与端王沐恒有姦情,被俞晖撞破,所以她才下狠手,杀了俞晖。如今杀害祖父的仇人已经找到,她将受尽人间苦楚。 “音音,明日便是我三哥的忌日。我们一起去祭奠他可好?”沐荣晗直视她的眼睛。 “王爷仁心,妾身岂能不从?” 宫城被破那日,沐荣霖自裁身亡。晋王妃邹楚以身殉葬,只留下一个女儿,被俞德音收养在侧,起名为沐秀明,如今已经快三岁了。 六个月后,俞德音临盆,生下一子,皇上赐名为沐睿,册封为太子。 “不好了,王妃娘娘,太子殿下失踪了!”浦云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泪痕。 俞德音还在月子里,听见这句话,眼前一黑,顿时晕倒过去。 沐荣晗命人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未寻到太子的踪迹。俞德音醒了过来,见沐荣晗坐在床头,一脸憔悴。 “王爷,找到睿儿了吗?”俞德音便拉着沐荣晗的手问。 沐荣晗摇头,低声道:“音音,你别担心,会找到的。” 俞德音泪如雨下:“可有线索了?” “听花月讲,照顾秀明的那个嬷嬷抱走了睿儿。这个嬷嬷姓苏,容貌丑陋。当初若不是秀明哭闹不止,只有这个嬷嬷能让秀明止住哭,我也不会留着她。” “姓苏?容貌丑陋?”俞德音重复了几遍,脑海里浮现出苏若薇的样子,会是她吗?可是那苏若薇样貌美丽。难道她自毁了容貌?苏若薇只不过是晋王的媵妾,她一直忽略了她。 这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梳着双丫髻,穿着一件嫩黄色襦裙,头上戴着响锣簪,走起路来叮铃直响。 “娘,我听说弟弟和苏嬷嬷都失踪了。娘,找到他们了吗?”沐秀明一进来就扑到了俞德音的怀里,眼睛红红的。 “秀明,娘问你,你觉得苏嬷嬷会去哪里?”当她问完,就觉得自己太傻,秀明还是一个三岁的孩童,怎么可能知道呢。 沐秀明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思考了一阵,道:“苏嬷嬷总是带我去一个地方。可我不知道那里是哪儿。有很多石头做的人,还有……还有很多箱子,里面全部是金银珠宝。” 俞德音和沐荣晗互相看了一眼,俞德音笑道:“秀明,你可真是帮了娘一个大忙。王爷,看来苏嬷嬷很可能去了三哥的墓地。” “我亲自去!”沐荣晗起身,抱着沐秀明出了门。 苏若薇,自毁容貌潜伏在沐秀明的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复仇。她将沐睿带去了晋王的墓地,以他的血祭祀晋王。 “王爷,妾身带着你仇人的儿子来见你了!你看看,这是你最爱的女人和别人生的儿子,她背叛了你,若薇无能,不能将她杀死。只好先用她儿子的血,来告慰你在天之灵!她若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会是怎样?若薇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苏若薇大笑起来,脸上的疤痕扯起一个诡异又难看的口子,非常渗人。 “王爷,若薇不久就下来陪你。”说罢,她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对着那大哭的婴孩儿举起了匕首! 就在她要动手的那刻,只听墓穴外鼓声震天。她回过头,就看见一只利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汩汩而出,她一头栽倒在地。 “王爷,妾身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 鲜血布满了双眼,她唇角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