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穹剑影,剎那天涯》 第1页 《青穹剑影,剎那天涯》作者:紫舞玥鸢【完结+番外】 文案 他眼尾含笑,青山眉黛微扬。 “友字出头,自应危难相助,重在一知字,知己的知。” 他微微侧过脸,英俊的脸庞满是高深莫测的笑意。一袭梨花白衫流云袖,似是素雪映怀。 “相识相知是友…那么相许呢?” 那人顿了顿,才道:“相许…重在一情字,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痴,痴情的‘痴’。“他大笑,幽邃的黑眸弯出一抹深意。 转眸望尽夕阳斜下,风如诉,烟如絮,影如澜。 一曲风铃,一片雁鸣,红尘飞舞终会有时尽 一生繁华,一身潇洒,总逃不过寂寞的挣扎 青骢马,舞剑杀,生死错只,一剎那 谁可随我,向天涯? 依然武侠类,穿越攻,强强~ 内容标籤:灵魂转换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第一部 第1章 引子 传说,上古神剑穹渊,剑光青凛若霜雪,削金断玉,浃以清漳,无往不利,乃剑客梦寐以求的绝世神器。 传说,此剑乃一古老之族镇族之宝。 传说,穹渊剑自无双堡堡主同云曦阁主灵台一战后不知所终。 传说终归是传说,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祥奉小城。 一间简陋的平房幽幽透出一丝昏暗的光亮。一个矮小的男人眯着眼,仔细盯着手中一小截纸条。 夜里本静极,忽没来由的“嘭”的一声,大门突然被撞开。 不待男人回神,十几把锃亮的剑已齐刷刷指向他。 “说!”其中一个喝道,“穹渊剑在哪里?!” 男人早已吓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他…他们说…在天…天池峰啊——” 手起刀落,狰狞的头颅滚落,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仿佛不能相信死亡的事实。 滚烫的鲜血四溅,像是拉开一场血的帷幕… 第2章 祥奉,相逢 瑞雪初霁,煦暖的春风轻抚素裹的银装,仿佛女子轻柔的纱衣,围绕着这座小城,祥奉。 街上零星的行人早已褪下了厚重的寒衣,换上了轻便的小袄,炫目的红色似乎为新年的到来而贺喜。提着花灯的孩童,大街小巷追逐嬉闹,为小城更添一份温馨和活力。 祥奉在偏远的北方,离了祥奉,再往北,就是高不可攀的玉瞑雪山,雪山的主峰名曰:天池峰。百年以前,传说曾为天下剑术之宗的神秘一派,以此为己命名。 祥奉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当街上来了两个牵马徐行的陌生男人,纷纷侧目的自不在少数。 两人均着素衣,一银灰,一浅黄。灰衣男子单手负背,不紧不慢地走,抬眼望了望天色,向身边之人道:“小君,天色不早了,去找间客栈投宿罢。” “是,二师兄…”叶君点头应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了?” 叶君瞄了瞄周围,凑过去低声道:“二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人老盯着我看?”以前怎么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这么大? “……”男子顿了一下,微笑道,“因为你长得俊。” “真的?”叶君眼睛“噌”的一亮,一下子跑开了。 灰衣男子牵马走在后边,对周围歆慕的眼光熟视无睹。望着渐沉的云霭,轻轻“啧”了一声。 “这就是…你找的‘客栈’?” 雕栏玉砌的华美楼阁内,莺莺燕燕的淫词浪曲不断飘入耳中,这哪里是客栈?分明是青楼。 两人一进这『醉春楼』的大门,一群妖媚的男男女女倏的围了上来。当然,围住的却不是叶君,而是他身后的灰衣男子。 小城虽小,来往这『醉春楼』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如此英俊的,却是头一遭,哪里管他穷酸的行头,一股脑拼命他身上蹭。 “公子,让奴家来伺候你吧?” “走开!让本姑娘来!公子啊,奴家可会‘云雨十八式’,保证…” “你们都滚!这位公子定有龙阳之好,让我…” “……” 苍天哪,他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是个聋子… 灰袖一甩,隔开了挨近的柔软腰肢,男子默然急退,轻飘飘跃出楼外,稳稳落在马背上。 叶君好不容易才拨开仍是呆滞状的众人,跨上马,好奇道:“二师兄,‘云雨十八式’是什么?这种武功我怎么从未听过?” “……”男子除了默还是默,“…你自己问问她就知道了。”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二师兄,等等我!” 此刻,小城的另一边,一男一女正踏在青石板路上。 “这什么破地儿啊,半个像样的客栈都找不到。”一撩青丝缠在指间,乌发间隐隐闪烁点缀着杏红玉石的银丝坠饰。女子一袭浅红的薄裘长袄,一张红润的瓜子脸,红唇微厥,更添俏皮。 “本小姐走不得动了!” 闻言,前面身形修长的男子回首,微微一笑道:“走不动了?那我先走一步,再会。”
第2页 这张少有的俊脸,再配上温文尔雅的真诚微笑,怕是足以令人心动神驰,只可惜,她舞怀袖绝对是个例外。对着这张看了十年的脸,她早已看透那看似真诚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满肚坏水,骗死人不偿命。 “臭阿七!你敢!”长腿蓦的踢出,红裙如鲜艷的彩蝶般朝男子挥过,不想却踢了个空。 “噫?人呢?” “我在这儿。” 舞怀袖突觉裙摆被一扯,一低头,却见那人正蹲在地上,弯着一双丹凤,笑眯眯望着她。裙下春光怕是早已一览无余… “你你!死阿七!臭色狼——” “唉唉,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保证没看到你粉红色的——” “你还敢说!” …… 舞怀袖打够了,拍拍手道:“这么破烂的地方,本小姐不呆了!我才要先走一步呢!你自己看着办罢!”长发一甩,风风火火地走了。 “终于肯走了…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的…”男子望着那抹红影离去,淡笑摇首。理理衣衫,悠悠朝前走。 沉沉云霭蔽目,天空中似有浅浅的雪籽飘曳,仿佛幻化成漫天飞舞的精灵,散落一地冰清玉骨。 街上行人渐渐稀疏了,青石小道上也渐渐落了积雪。不远处忽响起“哒哒”的马蹄,踏过青石板,留下一串串雪的印迹。 马上坐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一身银灰素衣,背上背着一柄长剑,用粗布紧包着,半点锋芒也不露。 男子眉峰若青山,透着淡淡的温和。一头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木簪半束半披。 细雪落,飘零发间;缓鞍鞯,银袂微扬。 一人一骑擦身而过的瞬间,蓦然劲风呼啸,卷雪狂舞风中。 灰衣男子只手挡着风雪,下意识侧过脸,忽瞥见一抹挺逸的身影,伫立在飞扬的风雪之中。 那人一身玄黑的锦袍,罩在梨花白衫外,衣襟袖领绣着精緻的银丝缀苏。 皓雪纷飞,飘飘扬扬撒落,散成满目银白,辉映青衿畔,素雪映怀。 玄衣男子不经意回首,银冠束起的长发,凌雪飞扬,微掩了半张脸,依稀可见少有的俊逸。 深邃的眸光相触,惊鸿一瞥的瞬间,似有无数光与影的碎片,透过消散的云霭的细缝,流逝在渐霰的雪中,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匆匆的一瞥,转瞬即逝。皓雪飘散而去,路还在延伸。 红彤彤的暖阳铺洒了满天绚烂的彩霞,谁也不曾记得在这莹雪纷飞的午后,偏远的祥奉小城,青石小路上,有这样一场短暂的相逢,与匆匆的离别。 祥奉着实太小,转来转去竟只有一处客栈,嘉兴客栈。 一楼一角,方桌上摆着几个馒头,两碟小菜。 叶君大口大口地吞饭添菜,一旁的灰衣男子却只是喝茶。片刻,放下茶盅,微笑道:“找客栈也能找上青楼,涵某真是自嘆弗如。” 叶君心虚的埋下脸,闷声道:“我第一次下山,怎么知道客栈长什么样子?那个‘妈妈’说有很多空房间都是给人睡的,我就……” 涵墨尘忍住笑意,续道:“你就傻呼呼的跑进去了?” “……” 公子七进到这家店时,天色早已暗了。大雪虽霁,空中却不住飘着雪籽,落了他一身。他拂去衣衫上的落雪,轻轻挫着冻得微红的双手。 这身体从小就不大好,自他“来”了之后,还是经过长期疗养才渐有起色,只是依旧怕冷的厉害。 “这位公子快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见是个锦衣玉袍的富家公子,连忙迎上来。 “来杯热酒,几样小菜…”余光瞥见角落处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公子七心念一动,不由道,“这两位的酒菜算在我的帐上。” 第3章 青衣人 “来杯热酒,几样小菜…”余光瞥见角落处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公子七心念一动,不由道,“这两位的酒菜算在我的帐上。” 涵墨尘回头,正对上一双满带笑意的凤眸,不由微微一愣,不待谢绝,对方却已自顾自坐下,不客气的给自己到了杯热茶,捧在手心里,悠悠饮来。 涵墨尘听他脚步轻虚,气息吐纳平常,显然不谙武功,暗暗嘆气。一路上这样的纨袴子弟已不知遇到多少个了。却仍礼貌回道:“在下涵墨尘,他是叶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公子七。”凤目一转,那人笑道,“在下不过想跟二位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当咱们是乞丐么?用不着你施捨。”叶君睨他一眼,冷冷道。自下山以来,时不时就有这种自命风流的富家公子,前来搭讪,二师兄个性又温和,这些人倒没完没了了! 公子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过…呵呵,在下可没说小兄弟是乞丐啊。” “你!” “好了,小君。是你失礼在前。”涵墨尘本也想找个託辞婉拒,但被叶君这么一闹,反不好推辞了,只得转头朝公子七道,“多谢公子盛情,既然如此,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页 “二师兄…”望见他有些责备的眼神,叶君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公子七瞥见桌上横放的长剑,思忖着这二人的身份,忽听身旁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穹渊剑果真在天池峰么?” “谁知道?武林中人人这么说,总该有道理,反正剑池论武之日也快到了,听说这次天池峰的人也会来,到时…” “以讹传讹。”叶君嘟囔一声。 但公子七还是听到了,不由笑道:“哦?这个…穹渊剑,难道叶兄知道?” 叶君白他一眼,道:“武林中的闲事,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最好少打听。” 公子七认真道:“谁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了?杀只鸡在下绝对绰绰有余。” “白痴。”叶君埋下头吃饭,再不同他说话。 “哈哈,你这小毛孩子也说懂武林之事?大爷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呵呵” 适才对话的男人转过头瞧了叶君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叶君生性单纯,又少见世面,脸立时涨得通红。 却在这时,公子七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的两根竹筷都在打颤,半晌才道:“没什么,没什么,在下家乡那些三姑子六婆子也最爱管闲事,爱嚼舌根,倒跟几位大哥意趣相投,改天几位去我家乡,介绍给几位认识认识,怎么样?” “噗——”叶君笑出声来。 涵墨尘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男人恼羞成怒,几个箭步跨过来,一把揪住公子七的衣襟,竟然轻易将人提了起来。手中的竹筷也“啪”的掉在地上。 公子七连忙陪笑道:“这位兄台生气什么,在下不过见大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心生仰慕,才想套个近乎罢了,我道歉,总行罢?” “哼,算你小子识相,那人将他甩开,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真没种啊——”不想刚一转身,忽然脚下一滑,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堂内一阵闹笑。 “妈的!哪个混蛋把筷子扔这儿的!别给爷逮到…” 涵墨尘抬眼淡淡看公子七一眼,拿了双筷子重新的到他手中。 “多谢。” “哼,没骨气。” “骨气?”公子七微微一笑,“这玩意在必要的时候叫‘骨气’,不必要的时候就…” “怎样?” “叫死撑。” “……”叶君被耶的说不出话,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二师兄,咱们走罢。” “也好。”涵墨尘颔首,道,“多谢七兄款待,就此别过。” 公子七找来小二结帐,哪知在衣袋里摸了半天,竟半个子也没摸出来,忽忆起刚才舞怀袖适才的打闹,定是怀袖那丫头干的好事…难怪跑那么快… 小儿也有些不耐,态度也冷淡下来,纵使公子七脸皮再厚也不禁有些汗颜。 两顶碎银忽然从天而降,稳稳嵌在木桌之上,不多不少。 公子七急转头,余光捕到一抹银灰的衣摆,他二人却早已走远了。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晒着,雪融了,泠泠流淌着晶莹,却比适才下雪时冷的多了。 城里的小当铺扮演着门帘,略微有些暖气冒出来。 门口的角落靠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正闭目小酣,他约莫是觉得冷,索性将满头乌发放了下来,被子似的盖在脸上。旁人看来,倒像个贫穷褴褛的乞丐。 “叮叮”几个铜板扔在那人脚边。 公子七悠悠睁开双眼,懒得扒开晃在眼前的长发,隐约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青衣男子,从他身旁经过,走进当铺去了。发丝缝里正好瞧见他手中一柄浅青色的竹扇,扇面上竟勾勒着一若隐若现的美人,倩影似要流出朱丹。 公子七哭笑不得地捡起地上的几枚铜板,摇首自嘲般心中嘆道:阿七呀阿七,没想到你还有当乞丐的潜质啊。抬首看看那个大大的“当”字,想了想,还是跨步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里头有一盆煖炉,在小城里算是相当不错了。掌柜正热情地接待着那个衣着鲜亮的青衣男子,只象徵性的瞥了他一眼。 这世道啊,换个马甲也一样。 公子七无所谓笑笑,将那几文铜钱递给青衣男子,道:“多谢这位兄台,在下并不需要。” 男人回头,见是刚才那乞丐,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乞丐不要钱的。只一瞬,又颇有意味地笑笑,伸手接过。 他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幽深眼眸,似挑非挑的丹凤眼角,有一颗浅墨淡痣。嘴角微勾起迷人的弧度,露出深深印着的酒涡,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成熟魅力。 公子七不禁暗暗赞嘆这个男人的风华气度,又多看了两眼,才对掌柜道:“掌柜的,你给瞧瞧这玩意值多少银子?”说着,从颈项上取出一条银链,坠子是一块玉,青白的色泽,隐隐透着一丝光晕,玉中央浮出一圈青墨色的圆,上面精雕着一个繁复的古“柒”字。
第4页 那掌柜到底是个识货之人,乍看之下,不由两眼放光。打量打量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心理盘算着估计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白痴,便故作挑剔的看了看,伸出五个指头道:“这破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五十两吧。” “五十两?”公子七不怒反笑,“如果这玉只值五十两,那掌柜你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掌柜一时不能反应:“为啥?” 公子七笑了笑道:“因为天下都没值钱的宝贝了,还要你这当铺干嘛?” 青衣男子单手衬在柜檯上,发出一声轻笑,似一直望着他。 掌柜咬牙道:“那你要多少?” “这个嘛…”公子七挑眉道,“这宝贝少说也值五千两以上…” “五千…千…两?!” “不过么,量你这小店砸锅卖铁也没这么多,就算你五百两好了。先说好,三月之内,不准卖,我一定来赎。” “五百两…这个…” “可不能再少了。”公子七挑眉,作势要走人。 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真是万万不能,身上的衣裳也卖了,换件旧的,买几个馒头也用的差不多。本想找找慕容世家的钱庄,不料找了半天啥都没有,想想慕容大哥估计也不会把店开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无奈之下,身上也就剩下这玉值钱了。 “小兄弟留步。”青衣男子忽出声唤道。 “小”兄弟?公子七心中轻笑。他可不“小”…两世加在一起恐怕三十好几了… “这位兄台有何吩咐?” “这玉…可是你的?祖传的么?” “你管我是不是祖传,它现在在我手中,总之是我的。” 青衣男子也不以为杵,笑道:“我的扇子正缺个坠,这玉实在别致,在下愿出一千两,买下这块玉,小兄弟意下如何?” 公子七一愣,随即道:“这玉不卖,再多钱也不卖。” “那你当给我好了,我给你五百两,你要赎也行,何时把这五百两还给我,就何时归还。” 公子七摇首,道:“我与兄台素不相识,往后,我上哪儿去找你?” 那人竹扇一展,笑道:“在下沐子瑄,小兄弟若想来赎,就到朔山清叶派,报我的名字。” 公子七一顿,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赖帐怎么办?” “这个……”沐子瑄一愣,似乎没料到有人会不相信他的承诺,随即想到此人平民一个,又非武林中人,不知道自己也是应该,笑道,“三月之内,我应该在剑池,你我立下字据,到时来找我,总不会当众…不承认罢。”他自小极有涵养,顿了一顿,没用“赖帐”二字。 公子七忽然双目一闪:“剑池?你要去剑池?” “对。” “好,我当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跟兄台一起去。” 第4章 传说 黄昏落日,最后一缕晚霞赖在天边久久不散。稀星点燃天幕,烟火般的绚烂。 大街上零星亮了些灯火,青石板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约莫是急着回家吃晚饭。相对于他们的步履匆匆,路中央两个高挑的男子则显得十分悠闲。 公子七走在前面,先前披散的长发重新束起,全数拢在脑后,繫着个嵌银的冠,玄黑的锦绒裘袍衬得更显匀称挺拔。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沐子瑄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仿佛还未从他由一个贫贱乞丐突然变成一个浊世佳公子的震惊中回过神。 “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麻雀也能变凤凰…” “沐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沐子瑄挥开竹扇,打着哈哈,“我说七兄真是一表人才啊,一表人才…” 公子七弯了弯眼眸,笑道:“沐兄谬赞。” “对了,七兄也应该把玉当给我了罢。” “玉?”公子七凤目一转,道,“我已经当给你了啊。” 沐子瑄一愣:“明明还在你那。” “对呀。” “……” 公子七撮了撮手,拢进袖中,笑道:“你用五百两银子和带我上剑池为条件跟我当这块玉,刚才我答应你了么?” “……答应了。” “就是啊,所以我已经当给你了嘛。” “可是…” 公子七打断道:“那五百两在哪儿?” “…在我这里。” “那就对了嘛。你看,那五百两可算是我存在你那里的,所以这玉就当是你的抵押,暂时放在我这里,等钱用完了,自然就给你了。” 沐子瑄挑眉,好笑道:“要是在那之前,三个月就到了,或是你把银子还给我了呢?” “那更好,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沐子瑄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凝固。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第5页 “话说十二年前,云曦阁主御流云和当年的无双堡主七月越然,在木槿灵台巅峰一战,大战三天三夜,可谓惊天地泣……” 台下有人讽刺道:“喂喂,你亲眼见过么?有那么夸张么?” “老夫没见过,难道你见过?去去去,别打岔!” 昌福客栈内,一干瘪的说书先生蓦一拍拍板,继续眉飞色舞道,“说到那次决战,就不能不提到云曦阁主的淬雪,七月堡主的穹渊两柄宝剑。传说,穹渊剑乃是一柄上古神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是天下剑客梦寐以求的绝世宝剑,只可惜…唉…” 老头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待吊足了胃口,才又开口道:“可惜灵台一战,七月堡主惜败,自觉无颜面对天下,竟毅然跳下灵台…唉…穹渊剑也从此下落不明…” “是不是真的‘下落不明’,恐怕也只有当日在场的云曦阁主才知道吧…” “我听说穹渊剑现正在天池峰,此事早已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空穴不来风,总该事出有因罢。” “可不是么…” “天池峰…难道是传说中的…” “餵!你们有完没完!”老头木板一拍,捋捋鬍鬚道,“且听老夫细细道来…这十多年,江湖上表面安宁了,但是,除了武林领袖御风山庄,江南无双堡,慕容世家,青龙门等等之外,又新崛起不少势力,剑家圣地云曦阁自不必说,再有便数朔山清叶,随峰凌鹫,煦阳舞家,以及神秘的寒烟缥缈楼名气最大。” 见众人点头附和,老头又道: “这些年来,各大门派相互制衡,本来嘛,有云曦阁、御风山庄坐镇,倒也相安无事,不过…近日来,却忽然传出穹渊剑就在天池峰的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武林人士,尤其是剑客,趋之若骛,自相残杀,争夺不断,甚至要对天池峰一派群起而围之…” “天池峰?我听都没听过…什么东西?” “嘿嘿,你们年轻人自然少有耳闻。百年以前,天池峰曾叱咤武林,以其剑术闻名天下,相传还出过一位剑法出神入化的剑圣,不过,却终不知其所踪…后来,天池峰几代峰主都不愿涉足武林,便归隐尘世之外,是以,天池峰也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被遗忘…穹渊剑若当真在此,也并非不可能,其中隐情又有谁知晓?” “我听说,这次的剑池盛会就是为了选出一个号召群雄的领袖,号令大家齐上天池迎神剑。” “本来嘛,这个位置非云曦阁主莫属,不过,云曦阁至今还未表示要参会。” “唉唉,云曦阁同御风山庄本来就是一家,来与不来也没差…” “哼,什么领袖,什么迎神剑,分明就是一群强盗搞来个头,冠冕堂皇去抢劫!”台下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狠狠一拍桌,低吼道。他嘴角边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乍眼看竟像咧着嘴笑一般,但却十分的难看,说不出的诡异。 公子七和沐子瑄正走下楼,恰好看到这一幕。 此言一出,果然大堂立马静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阵叫骂。 “你谁呀你!胡说八道!” “就是!”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凌鹫派五行之土护法,娃哈哈是也!怎么样?怕了吧!” …… 娃…娃哈哈… 公子七忍不住双肩抖动一下。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父母…… 旁边的沐子瑄竹扇一掩,轻轻笑出声。幽深的眸子眨了眨,眼角一点浅痣似也微微晃动。 这一笑不打紧,偏生大堂内立刻跟着闹笑。 那土护法平生最忌讳别人笑他的名字,当众出丑,自然怒上加怒,手边长刀一提,直扑上楼来! 大堂内不少普通客人惊叫起来,纷纷朝门外涌。 而楼上的当事人反倒悠悠然挥着扇,仿佛看戏一般。沐子瑄忽回头,对公子七笑道:“七兄,小心些,刀剑无眼。” “眼”字未落,刀风已然横扫而来! 沐子瑄尚未回身,只足下一点,轻飘飘翩然翻身,白靴恰落在横在空中的长刀上,借力一踩,眨眼跃到了楼下。在满堂的喝彩声中,回过首来,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朝那土护法勾了一勾。 娃哈哈涨得满脸通红,亦提气跃下楼去,轰的一声,摔碎了一张木桌。 知道沐子瑄是为将那人引开,公子七靠在二楼雕花栏杆边,淡笑望着他们。 几日来,他早已发现这个沐大公子特别爱显摆,换句话说就是特别爱炫。吃穿用度样样讲究,打个架还要耍耍帅。 娃哈哈追着沐子瑄上蹿下跳,闹得人仰马翻。不知围着大堂转着跑了多少圈,愣是连人家一片衣摆都没摸到,倒是把自己给累爬下了。 沐子瑄不显山,不漏水地只使轻功,摆明不想露真功夫,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把凌鹫五行护法耍的团团转。 公子七眯起一双丹凤,望着堂内青墨色的潇洒身影,微微一笑。 啧,清叶派的么?不简单吶…… “臭…臭小子…你他妈打哪儿来的?有…有本事给老子下…下来!干…干一架!光是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6页 “呵呵,”沐子瑄“哗”的一扇扇子,笑道,“兄台要打在下,在下自然要跑了,难不成还等着你来打?” “你…你等着!惹了凌鹫,给老子吃不了兜着走!”男人提刀,头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一场闹剧结束,人群也渐渐散了。 公子七轻轻击掌,笑道:“看不出来沐兄真有一手啊。” “好说,好说。”沐子瑄打着哈哈,笑道,“时间不早了,七兄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是夜,忽来倒春寒。才暖一点的天气又变冷了。 第5章 夜袭 是夜,忽来倒春寒。才暖一点的天气又变冷了。寒风凛冽,颳得窗外的梧桐“唆唆”作响。 公子七窝在被窝里睡得正香,一抹黑影忽悄然移近床边,俯身缓缓挨近…愈来愈近… 黑暗中,一双狭长的凤目忽然睁开。 黑影一愣,立时飞身上床,捂住了他正欲张开的嘴。 “嘘——是我。”沐子瑄压低的声音,沉沉响在公子七耳边。 公子七掰开他的手,挑眉睨他一眼,低声道:“原来沐兄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半夜爬男人的床?” 虽说早就知道这个玄国在婚恋嫁娶之事上是“男女平等”的,但也不至于这么开放罢… 沐子瑄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管里,忍着没咳出声:“你小声点!我房外有埋伏,我才来这瞧瞧…屏气,仔细听动静…” 呼吸声渐渐平静,窗外寒风呼啸清晰可闻,房顶回廊上依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越是入夜,越是寒冷。沐子瑄自幼习武,裹在棉被里,还捂出一身薄汗。公子七却天生怕冷,不由向里缩了缩,这窄窄的床,一“缩”就贴上了。公子七正巧回头,身后之人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差点没碰上鼻子。 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非常有默契的一起转开了头。 诡异的沉默。 “你…可知道埋伏的人是谁?”公子七先一步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应该是傍晚那个凌鹫派的护法前来报复…” “沐兄武功不是很厉害么?怎么摆不平了?” “对方人很多,摸不清底细,何况你又…又睡在隔壁,怎么打的开?” “哦?”黑暗中,公子七微笑起来,“这么说,沐兄是专程来保护在下?” “……”沐子瑄顿了一顿,才道,“我既答应过送你上剑池,就一定会做到。” “…沐兄是在提醒我不忘当玉之事么?” “……知道就好。” 公子七不置可否,小小的床榻又重新陷入沉默。 他干脆闭上双眼,闭目养神。 沐子瑄微微侧了身,视线不由停在公子七脸上,淡淡的晕着银亮的月光,仿佛狡黠背后沉淀的睿智。 他从不提起他的身份,看修养应该是个富家公子,但却又不似一般纨袴子弟的高傲和浅薄。明明不像武林中人,却有对近在眼前的打打杀杀毫不胆怯。 真的有些好奇了…这个如此有趣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屋顶上的瓦片忽然轻轻一动,公子七也听到了,刚一睁眼,腰上蓦然被一股大力拦腰捞下了床。 霎时间,一柄长刀猛然刺下房顶,“霍”的插在床褥上! “来了!你自己先跑!”沐子瑄回手挥出竹扇,回旋间,放倒了两个欺近的黑影。 公子七外衣也没来得及披,冷得心中暗骂…让他先跑?他能跑哪儿去?自己惹得事还得连累他? 走廊上都是脚步声,似乎来了不下数十个,根本出不去。 “窗子!”沐子瑄一把拉过他直接踹开窗就跳了出去…… 幸而才三楼,不算太高。却哪知跳楼跳到一半,沐子瑄忽瞥见一处窗户半掩着,不假思索将人一把推了进去,自己则直接跃下一楼,引了一大群人,眨眼不见了。 公子七猜他大概是好意,但是… 有没有搞错啊…… 他无奈地拍拍身上的灰,将一身狼狈熟视无睹,微笑着朝房间的主人道:“这么有缘,咱们又见面了,涵兄。” 那坐在椅上的素衣人亦回以微笑道:“衣衫不整,突然破窗而入别人卧房,还能笑的出来的,恐怕只有七兄你了。”他倒了两杯热茶,一杯自己抿了一口。 公子七自觉的捧起另一杯,暖着冰凉的手,笑道:“被人衣衫不整,突然破窗而入卧房,还能气定神闲喝茶的恐怕也只有涵兄了。” 突然,“哗”的一声,大门被重重踢开,立时涌进来七八个黑衣人堵死在门口。 公子七心中隐隐奇怪,若是只为出傍晚一口气,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他作甚?难道这些凌鹫派的还有别的目的? “今晚还真热闹,几位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涵墨尘放下手中茶杯,蹙眉道。 来人理也不理会涵墨尘,眼光在公子七身上扫了片刻, 清叱一声,就要围上来。 本来别人的闲事,涵墨尘并不愿多管,但他也万万不容这些人在他眼前伤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当即长袖一甩,将沖在前面的两人挡了开去。
第7页 为首之人一愣,随即怒道:“你少管闲事!莫要与我凌鹫派为敌!” 公子七有些惊讶地看了涵墨尘一眼,又转而道:“在下与你凌鹫派无仇无怨,兄台是不是找错人了?” “哼!无仇无怨又怎样?毋需多言!上!” 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冲过去,举掌便要朝公子七噼去! 忽然,似天外飞来一抹暗光,“唰唰”几下竟缠在右手臂上,僵在空中,怎样使劲也动不了分毫。 什么东西?! 有点眼熟,似是一截布料,黑黑的,长长的,另一端正夹在那素衣人两只修指之间… 怎么好像是…腰带… 望着黑衣人快要瞪掉出来的双目,涵墨尘好心解释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这个解释更让人吐血… 下意识低头看,忽然缠在右手上的腰带松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啪”的一声呼到脸上! “哎哟!”妈的……这下真的吐血了… 众人皆是一呆,直到领头栽倒在地,方才如梦初醒的冲上来。 又是“啪啪”两声,两人应声而倒。 腰带由指牵引,左一甩右一弹,本来的柔软万分被浑厚的真气所灌,瞬间变得韧性十足,每一下打在人身上都“啪”的一响,虽不致命,但却也让人吃足了痛楚。 已过了半盏茶,公子七正分外悠闲地喝那剩下的半杯。 别说碰不到他一片衣袂,那些黑衣人已倒下了七七八八,偏生那条腰带仿佛生了眼睛一般,躲哪儿打哪儿。 一盏茶了,公子七又倒了一杯,滚烫着,丝丝冒着热气。 黑衣人剩下五人,额上开始冒汗。几人眼神交流一番,作出了个稍稍明智一点的决定,两人拦住那素衣人,三人去捉公子七。 公子七有些惊奇这些人居然被打聪明了,不过却依然没动,因为已经有人先动了。 涵墨尘挥手一甩,腰带猛然缠上那两人脚踝,二人立马变三脚,“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摔一块儿去了。 难怪只能当路人甲吧,连叫唤的声音都一样… 公子七同情地摇摇头。 灰衣转眼飘来,快的让人看不清步伐,双手一手对着侧颈一人一下,瞬间放倒两个。 却还剩一个眨眼已到公子七面前! 也许是下意识的自卫动作,公子七一把将手中茶杯直朝那人面门扔去。 那人瞪大了眼睛,也许是离得太近了,也许是没想到这一手,也许… 总之是给砸了个正着。 滚烫的茶水溅得浑身都是,一接触皮肤立即烫出大大小小的泡来,烫得他嗷嗷直叫,摔在地上滚来滚去。 容是毁定了,虽然以前也不怎么样,但是…还是一大惨剧… 公子七也不忍见这惨事…所以他很及时地把眼睛闭上了。 “这里不能留了,快走。”涵墨尘摇了摇头,拿了包袱,拉过公子七就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去多拿了件外衫递给他。 “多谢。”虽然只是单衣一件,可他却忽然觉得暖意十足。 涵墨尘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公子七笑道:“二两银子外加救命一次,我欠你的又多一件。” “二师兄,发生什么…又是你?!”叶君匆匆忙忙收拾了包袱跑出来,心里叨念着最近怎么就这么背,却不想又见这个灾星,真是……! 公子七笑眯眯道:“呵呵,有缘有缘哈。” 有缘你个头!叶君死死盯着公子七,在心里诽谤道。 初春夜里,乍暖还寒。月影悄然移至中天,又寂寥地落了。北风日渐歇了,稀疏的微风送来阵阵竹香,沖淡了些黑夜的肃杀。 这里正有片竹林,挺拔的枝干,翩然的墨绿,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素然而又华丽。 枝上还有些积雪尚未化去,晶莹地倒映着月亮的光华。 才将被人追杀的人,却正在赏竹。 公子七负手背身,一身暗墨的外衫,长发微微扬起。 涵墨尘过来看到他,若非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几乎以为他要被幽深的夜色隐去。 “萧萧凌雪霜,浓翠异三湘,疏影月移壁,寒声风满堂。” “七兄真是好兴致。” “他们说,这是我…父亲吟过的诗。”公子七微微侧过脸,漆黑的夜色遮住了表情。 涵墨尘一愣:“‘他们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嗯…他…很早就走了。” “…对不起。” 公子七转过身,笑道:“没事。” 有关这个身体“父亲”,印象中,依稀只有个模糊而温和的轮廓,其他的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他的“母亲”也十分的温柔,却也去的早。虽然感情不深,但也让他生出几分少有的亲人的感觉。像是补偿一样,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少了关爱,几乎让他觉得不真实了。 在那个世界,他就是个孤儿,自小在孤儿园里长大,但也正是无父无母的牵挂,才能让他安心去做那份危险但又刺激的工作。当年第一次出任务,领队叮嘱的话至今一直不曾忘:干咱们这行的,就是要尽力让对方信任你,但决不能去信任对方!
第8页 这句话也就註定了一生的孤独…直到,无意中发现了那盏莫名其妙的神灯,送他来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七兄?七兄?”涵墨尘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嗯?” “往后,你有何打算?” “这个,我和朋友走散了…不知二位要去哪里?”公子七总算想起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涵墨尘道: “我和师弟正要去剑池。” “噢?二位也去剑池?”公子七凤目微闪,笑道。 一听这个“也”,叶君立即警铃大作,道:“剑池是武林中人去的地方,你不会也…”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我走散的朋友正要去,我刚好沿路找他。” 涵墨尘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如就一道走罢。” “二师兄?!” 公子七倒是没料到这人会主动提出。 “七兄孤身在外,那凌鹫派恐不会就此罢手,咱们就送佛送上西罢。”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反正也顺路。” 公子七笑眯眯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6章 再会 厚重的幔帐被轻轻撩起,内室步入一黑衣男子,随即恭敬地半跪在地上。 正坐是空着的,倒是左边下手倚着一人,一个男人,非常华贵的男人。 华丽的貂裘披风直垂到地上,宽袖露出一点指尖,指甲上绘着描金彩绘。那人抬眉望了黑衣男子一眼,眉宇间,尽是深沉。 “怎样?”他道。 “…属下办事不利,让他逃了。” “什么?”那人声线扬起,掩不住怒气,更多的却是惊讶,“你们那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公子七?他真的如此厉害…” “并非如此…属下,并不曾见他露过武功。” “哦?” “本来,公子七好不容易同那人分开,我等可以轻而易举捉住,但是…” “如何?” “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高手,打伤了我们的人不说,还将公子七救走了。” “……”男人沉默片刻,道,“这人武功如何?” 黑衣男子摇摇头,道:“总之,非常高强。” “……他们都去剑池了?” “是。” “哼,无妨,静观其变。” “…是。” 东边的天空微微透着一丝黎明的曙光,两匹枣红的骏马奔驰在通往剑池的大道上。 叶君骑在马上,正在磨牙。 本来两匹马,他和师兄一人一匹,现在却多了个公子七。多了他一个也罢,本来想让这个傢伙走着去,吃点苦头,没想到…… 抬眼望望前方,公子七正坐在涵墨尘身后,一手抱着他的腰,一面转过脸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可恶! 公子七看着叶君一副恨不得咬死自己的模样,不由暗暗好笑。啧,莫非… 想着想着,公子七忽然收紧了抱着涵墨尘的手,几乎要贴到他背上。 “怎么了?”感觉到异样,涵墨尘微微侧过脸。 “没事没事,路上颠簸。”无可挑剔的理由。 公子七又贴近了一点,凤目半弯着,余光瞥到叶君眼珠都快瞪出来,又有气不能出的样子,心里直呼有趣。 蓦然又是一颠,公子七猝不及防撞在涵墨尘背上,轻哼了一声。 涵墨尘道:“抱歉,你抓紧一点。” 正中下怀。 公子七却笑道:“再抓紧一点,涵兄的小师弟可得将在下杀了。” “……”涵墨尘一顿,摇首道,“小君小孩心性,七兄莫要放在心上。” “……”公子七心中为叶君默哀。瞧上这种不解风情之人已是不幸,然这人还把他当孩子,真是不幸中的不幸。 虽然这么想着,另一只手却又搂了上去。不妨由他来踹这临门一脚,否则这生活岂非太过无聊? 那人贴的极近,呼出的热气扫在背上,痒痒的,像猫爪一般。涵墨尘的自幼一心学武,半点杂心也无,况且师门中本来人数不多,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何况这姿势…着实太过暧昧。 涵墨尘不由挺直了嵴背。 感觉到怀中人微妙的变化,公子七微微一笑。这人不愧是天生学武的料,宽肩窄腰,骨骼匀称,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体内浑厚的力量。 涵墨尘忽然低声道:“有人跟踪。” 公子七轻轻“嗯”了一声,斜眼朝林子里瞥了一眼。 会是谁呢?难道是凌鹫的人?还是…… “抓紧了。”涵墨尘扬起马鞭啪的一记,狂奔而去,扬起尘土无数。 奇的是,他快,那林中之人更快。林中树叶无风自动,枝干摇摆之速渐感上行马之速,却瞧不见一点人影。 涵墨尘暗暗吃惊,难道凌鹫派中竟还有如此轻功高手? “吁——”涵墨尘忽一拉缰绳,朗声朝林间抱拳道,“不知何方高人?阁下不妨现身一见。” 林间一阵静默,忽而又响起一声轻笑。
第9页 公子七一愣,凤目微微眯起。 那人轻笑过后,又没了影。 涵墨尘蹙眉朝林间扫视一圈,忽然,身后似有微弱的气流涌动。涵墨尘不及回身,顺手揽住公子七,双腿一夹马肚子,借力一跃下来,稳稳落到地上。 他有些惊讶这人竟然出奇得轻,难道是天生的空心骨? 当下却也无暇细想,那气流又紧随而至! 涵墨尘忽然回首,右手已多了一柄包着粗布的长剑,眼前蓦然黑影袭近! “当”的一声,竟然是一柄竹扇,偏生坚韧的半点也震不碎,而那柄不露真面目的长剑亦是难以撼动分毫。 两人皆是一震,有些惊奇于对方的功力。 长剑一甩,来人反身跃向上方,真气一提,竹扇一张,疾雨一般打向涵墨尘,身形变幻无常,轻灵至极,一招一势游刃有余而又华丽无匹。淡淡的青光几乎将涵墨尘包围起来。 叶君咬牙,提剑就要冲上去。忽然被人一把拉住,竟挣也挣不开。一回头,却是公子七,笑得云淡风轻。 “你干嘛?放开我!” “叶兄何必着急,我相信涵兄能应付的来。” 细看去,涵墨尘立在中间,修眉扬起,一派气定神闲。衣摆几乎未曾动过半分,只是沐子瑄每一招攻势,都刚巧被长剑格开,剑势似乎飘忽不定,却又实实在在,以慢打快,但又只守不攻。 这样下去,打到明年也分不出胜负。 青衣人几个起落,稳落于地,沐子瑄半眯着眸子,流光一闪,墨绿的竹扇合在手中,眼角轻挑一抹玩味的笑意。 “在下沐子瑄,阁下好俊的身手,”又瞥一眼不远处的某人,颇有意味道,“好俊的样貌…” “……”涵墨尘蹙眉,这样的语气实在让他不舒服。长剑已又回到背后,“在下涵墨尘,不知阁下为何突然出手?” “我…” 公子七忽然笑道:“涵兄,这便是在下正在寻找之人,适才大概是一时唐突,还望见谅。” “……”沐子瑄挑眉,竹扇挥开,摇在手中。 “哦?”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沐子瑄斜一眼公子七,眼角上一颗浅痣微微晃动。 我寒天冻地地被人追杀,你倒美人在怀? 公子七不动声色微微一笑。 那是你活该…要不你也让我抱一抱,让你过过“美人”瘾? 沐子瑄眼角一抽,又蓦然高深莫测地笑了。 叶君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暗送秋波”,道:“那很好,你也找到了你的朋友,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吧,咱们就各走各的路。”那音调,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涵墨尘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公子七。他师兄弟这次下山尚有要事,过多的牵扯旁人之事已是不妥,该帮的也帮尽了。 沐子瑄合扇拱手笑道:“如此甚好,那么,后会有期。” 公子七正想着如何找个好理由,结伴而行,听他这么说,也只得做罢。忽而想起一事,一只手伸向沐子瑄。 “干嘛?” “钱。” “要钱干嘛?” “我欠他钱。替我还了。” “……”他当他是会走路的钱包么? 涵墨尘已然上马,闻言,回过头道:“不必了。” 公子七想了想,道:“哪算在下欠涵兄一份人情,日后若需帮忙,涵兄尽管开口。” 他还会有何事找他帮忙?涵墨尘微微一笑,却仍颔首心领。 “驾——”一记扬鞭,两人转眼去了。 “喂,人都走了,还看什么?”沐子瑄一边理着衣袖,一边好笑的望着公子七道。 公子七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在下怎么觉得沐兄好像在暗爽呢?” “呵呵,七兄想多了,想多了。” “沐兄刚才说…涵兄样貌英俊,是也不是?” “……我有这么说过么?”沐子瑄笑笑,心里突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公子七剑眉忽然一扬,他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再放大…明朗的轻笑的嘴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也许是被眩到了。 沐子瑄僵住了。 “其实…沐兄也挺不错…” “你…你…” “如果能劳烦沐兄弄两匹马来,那就更不错了。” “……”沐子瑄突然很想抽自己,哦不对,是眼前这个傢伙两耳刮子。 第7章 露宿 林间夜色清冷,黑幕中高悬的月亮缺了小半,却依旧光华明亮。薄云淡去,露出一两点稀星。 漆黑的夜里,有两双幽幽的黑眸,放着异样而深邃的光芒。 与之相对,另一边也有一双黑眼睛,滴熘熘地转,透着丝丝警戒和敌意。 忽而一丝微风拂过,空气中瀰漫着难以察觉的肃杀。 那双黑眼睛的主人按捺不住,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似乎警示着什么—— “咯咯嗒!咯咯嗒!咯咯咯咯,嗒嗒嗒!——” 它是一只山鸡。
第10页 公子七微笑着望着沐子瑄,道:“沐兄,你是要骑着这只鸡到剑池?” 沐子瑄也回以微笑,道:“七兄不必担心,适才在下路过一条小溪,待会儿在下一定弄只乌龟来送七兄去。” “……乌龟就不必了,多谢沐兄好意,在下心领了。” “呵呵,不必客气。” 又是一声“咯咯嗒”的叫声,原来那只山鸡瞅准机会撒开丫子就跑了。 “沐兄,快追,你的坐骑跑了!” “……” 总算结束了毫无油烟的对话,两人终于开始狼狈为奸,哦不,并肩作战,为人生的终极目标——食物而奋斗。 片刻过后,那只被拔光了毛的裸体山鸡正绑在树枝上作垂死挣扎。 “七兄,你这是干什么?”沐子瑄见公子七先在自己身上摸来找去,又欲跑来摸他,急忙退一步道。 “火摺子。” “生火?你早说嘛。”沐子瑄捡起两根干木,叠在一起,指尖使力,看似轻巧的一擦,“咝——”一声焰黄的火苗立即窜了起来。 随后,架起烤架就准备烧那只可怜的“坐骑”。 “等等,内脏还未取出来。” 内脏…… 瞧了瞧那只半死不死的山鸡,从未干过这种脏事的沐大少不由陷入天人交战… 忽然手上的鸡不见了,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抬首却见公子七十分麻俐地在鸡颈近头处割断了喉管,放血,割孔,取脏,斩脚…… 沐子瑄抬了抬眉,眯着眼睛望着他道:“没想到公子大少爷还会干这个?” 公子七手中不停,背着他的双目,眸光微闪。终于忍不住问了么? 他却回过头来,万分真诚的笑道:“要不沐兄也来试试?挺好玩的。” 沐子瑄连忙退避三舍,摇首道:“君子远庖厨,七兄自己玩就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公子七将山鸡架在火上烤。随后寻了些软草铺在篝火上风处的一块大石旁边,懒懒地靠上去道:“夜里山路不好走,就在这儿将就一晚罢…对了,鸡烤好了叫我。” 沐子瑄推了推他,道:“喂,那我睡哪儿啊?” 公子七侧了侧身,眼皮也懒得掀,低声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眼眸微动,沐子瑄捱过去道:“七兄,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方便问否?” 公子七倦怠的嗯了一声。 “七兄…上剑池不知所为何事?” 公子七微微睁开眼,反问道:“沐兄又去做什么?” “剑池盛会自然是比武论剑。” “哦?沐兄的兵器不是扇子么?” 沐子瑄微笑道:“七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剑乃兵器之宗,是以‘论剑’只是一个概指,并非仅限于剑…不过,若论剑术,在下不才,略懂皮毛罢了。” “剑…上次在客栈,有人说那个…穹渊剑在天池峰,依沐兄看,他们这次真的会来么?”公子七似被勾起了兴致,睁开眼睛问道。 沐子瑄忽而望了他一眼,嘴角一勾,银亮的月光仿佛醉在那两点酒涡之中。 “无论穹渊剑是否在那,他们都会派人来。” “这是为何?” “若当真在,自然要探听探听各大门派的虚实,若发生冲突,也好知己知彼。” “……若不在呢?” “不在……那么为了查出这谣言的缘由就更应该来了。” “那剑……不是他族之物么?” 沐子瑄轻轻笑出声:“呵呵,如果族人无能力保护自己之物,自然应该能者居之。” “……”公子七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忽道,“那么沐兄呢?也想‘能者居之’?” 沐子瑄一愣,随即直言道:“想自然是想,不过,在下更不想让自己变成众矢之首,说不定上一刻才碰到剑,下一刻就连命都没有了。” 公子七“哦”了一声,翻个身,又闭目养神起来。 “唉唉,好像是我在问你罢,怎么变成我在答了?” “……”公子七没有回话。 久到沐子瑄几乎以为他睡过去了,才又听到他低低沉沉的声音。 “我是为了找个人,或许…不只是一个人。” “哦?什么人?说不定在下可以帮上忙。”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怎么找?” “……”回答他的是公子七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和夜风拂过树梢的婆娑声。 沐子瑄凝望着他闭着的双眼,仿佛隔着眼皮与他对视。良久,轻轻一嘆:“公子七…你究竟是…”后面的话语隐于风中,细不可闻。 大石的背光处,公子七的闭上的双目,睫毛微微一颤。 沐子瑄百无聊赖地转着那绑着山鸡的树枝。 凉夜如水,也是极静的,静的只听得见微弱的风声和篝火燃烈的声音。世界也似乎沉寂起来。夜忽然变得很长,长的让他分外无聊起来。
第11页 公子七睡得很安稳,朦胧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非常温柔的美女。他素来喜欢美人,尤其是柔美温顺的美人,何况对方还有一双玉指纤纤的素手,轻柔地抚摸在他身上。 不知不觉,玉手越摸越急,渐渐变成了拉扯,手骨忽然变粗变硬,甚至粗暴地扯起他的衣襟来… 公子七蓦然张开双眼,眼前是一张放的极大的脸,哪里有什么美女?只有一个沐子瑄。而他正抓着自己被扯得不成样子的衣领。 “你干什么?”公子七想扯回衣襟,无奈对方抓的死紧。 “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沐子瑄半眯着双眼,眼角的浅痣荡在眼前,格外的惑人。 “……何事?”公子七稍稍扬起头,心跳忽然随着这诡异的暧昧露跳了一拍。 “我们……”他又凑近了几分,热气扫在公子七鼻尖上,“……烤鸡烤焦了……” …… …… 看到公子七瞬间呆愣的样子,沐子瑄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两人继续赶路。又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剑池附近。 才下过一场早春细雨,遥望去,青山似乎轻拢着一层蒙蒙水雾,芳草拾翠。 暮风清,晚霞明,烟敛云收,云中出岫青无数,斜阳向晚夕日晴。 山脚下,原来的小茶棚已建成了间不小的客店,现在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人来人往,大多都是青年侠俊,尽是生面孔,谁也不认得谁,小有些名气的,更是心高气傲的很,而真正有实力之人往往都不张扬。 客店靠窗之处一张方桌旁坐了三个人。左边是个身着青衫的盛年男子,侧脸俊朗而稜角分明,正笑望着对面的一个俊气青年,坐在青年身旁的是个美貌清秀的碧裙少妇,她双鬓各插着两只翡翠玉簪。 “大哥,”青年搁下碗筷道,“…那人怎么不见他来,竟然让你一个人来不成?” 男子望着自家二弟微微一笑,道:“兴许有事耽搁了罢。不是有小离你和弟妹在么,怎么叫‘一个人’呢?” 那少妇掩袖嗤笑道:“我看你是巴不得他不来,好和大哥亲近亲近罢。” 青年一听,窘迫而又可怜巴巴回头道:“老婆~” “别叫别叫,少噁心人了。” 青衫男子看着他们夫妇二人柔情蜜意,心底不由嘆了口气。 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不远处隔着几桌的一抹墨黑身影,忽觉分外眼熟,片刻之后,心下已是瞭然。咦,他身边之人不是…… 小小的客店内坐满了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热议的话题仍然是论武、天池峰、穹渊剑、云曦阁、无双堡… 公子七坐在一旁喝茶,沐子瑄摇着竹扇,低声向他介绍着亭内隐藏的高人:“……看到那边那个手持青龙剑的男人没有?他是青龙门的少门主,雷青傲,他身边那个拿着红莲棍的叫司空霁,是北方颇有名气的青年侠士。靠着门边的是凌鹫派的…” “那天那个土护法似乎不在…” “嗯,只有五行护法来了,掌派似乎没来……中间那桌是洛城第二大派祁门的两位门主,逝辰、逝离,那女子是二门主夫人,也是海岳派掌派之女。” 公子七余光瞥见那边的视线,微微侧过脸点点头。 他忽道:“怎么别的门派都是三五成群,清叶派怎么就沐兄一个形单影只?” “哦……在下和其他同门约在剑池山上见。对了,进入剑池的比试内场是需要英雄帖的,七兄有么?” “……这个…”他倒忘了…怀袖那丫头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摸走了…真是… “看来是没有了,无妨。”沐子瑄轻笑起来,“在下可带七兄进去。” “……那真是多谢了。” “不必多谢,这也要算在那五百两之内。” “……沐兄真是客气。” “好说,好说。” 第8章 相争 所谓剑池,不是一座池,反是一座山,山的顶端是玄国最高之所,那同样也是最险的一处断崖,两崖之间曾有一条窄窄的天梯临空飞架,但十几年前,传说为云曦阁主所砍断。 崖间上有飞湍激水,仿若天之落银垂落而下,又似一把无上利刃高耸入云,直插入地;下是无底深渊,终年烟光茫茫云雾缭绕,缥缈险峻,因名之曰:落茫崖。 相传,曾经有两位剑术奇才落下此崖,更为此处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后来渐渐又传出另一个名字:陨剑崖。 举行剑池论武之处自不在崖顶,而在半山腰处。 通往半山的石阶正道上建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石雕门坊,旁边耸立着一块玄武巨石,深深地刻着“剑池”二字。 仰望去,蜿蜒的石阶仿佛一直延伸入云端。武场剑台云雾缭绕,神秘而又缥缈,云间至深处好似武学至高的象徵,可望而不可及,又诱惑着追名逐利之人忍不住攀登。 两人拾阶而上,公子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武林人士,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第12页 走的好好的,他忽然脚下一顿,身后的沐子瑄差点儿撞在他身上。 “七兄,你怎么了?” “没事…”是他多心了么?怎么总觉得有人暗中看着他…… 两人远远去了。 人群里,他们所不知道的一抹颀长的黑影静静的凝望着他的背影… 盛会翌日开始,半山腰上的剑池山庄提供了休息之所。 山庄大堂之内,四周聚集着一个个的门派,中央却一左一右分立着一帮人。右边的一群着着清一色的浅碧长衫,不卑不亢地立成一排,左边一群个个披着鹅黄披风,为首的四人左腕上依次戴着黄、褐、蓝、红四色护腕,态度傲慢而跋扈。 明明应该喧闹不已的大厅这时却反而出奇的安静,静默得诡异。 所以当公子七和沐子瑄踏进大厅之时,也就分外引人注目。 公子七清咳一声,想退到一边去,无奈身边的沐子瑄却显然不这么想。 微摇的竹扇只露出一双幽深带笑的眼眸:“哟,这儿可真热闹。” 公子七斜眼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 转眼间,那群碧衣人确立即径直走了过来。 公子七心中蹙眉,该不是又要开打了罢… 正想着,谁知那些人在几丈之外忽然停下,齐刷刷半跪在地,向沐子瑄齐声道:“属下见过掌派!” 公子七回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中央那群黄衣人诧异地望向这边,交首耳语几句,非但不敛气焰,反而却露出更加轻蔑的神情。 “掌派,那些凌鹫派的人不循先来后到之礼,硬要抢我派之位,实在欺人太甚!”其中一个碧衣男子跨出一步义愤填膺道。他的发髻上繫着一根深翠色的绸带,另一个则是纯白色,而起他几人则均是浅色。 沐子瑄微微颔首,并不发话。那几人朝公子七看了几眼,垂首推到一边。 他手摇竹扇,围着大堂转了一圈,同各门派掌派问候寒暄,却唯独甩也不甩凌鹫。 众人不由暗暗好笑。见这清叶之主侃侃而谈,风流俊雅,尤其对比凌鹫无力跋扈,更加对沐子瑄好感大增。 公子七靠在门口的朱红大柱边,望着人群中青色人影,微笑摇首,感嘆这人不管从那方面都绝对是个人才。 “这位公子…可是掌派的朋友?” 公子七回头,身后正站着刚才说话那人。 他想了想,笑道:“算是债主罢。” “?” 公子七不理会他疑惑的目光,继续道:“在下公子七,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不敢,在下乃是清叶派白翼堂堂主,白楼。” 公子七指指他身边深翠色发带的男子,问道:“这位呢?” 那人顿了一顿,清咳一声道:“他是青翼堂堂主…青楼。”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幸会,幸会。”他忽然觉得自己升级了,竟然既没有笑出来,也没有忍不住耸肩,他居然已经快习惯了。 “七兄,”沐子瑄不知何时回到这边,“各门各派大多在此,说不定有你要找之人。” 公子七摇首道:“现在只怕他们站在我眼前我也不知道,再等等罢。” 沐子瑄还想再问,却听身后有人大声道: “这剑池论武是较量出真英雄,那些胆小怕事怕了我凌鹫的鼠辈,直接滚下山去算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再不作反击,就真要被人看低了。公子七挑眉瞧着,早闻清叶与凌鹫不合,难道是真的? 沐子瑄依旧笑的优雅,他瞧了瞧为首的几人,忽道:“咦,怎么不见五行护法之一的土护法,娃哈哈?娃护法?” 堂中果然又响起些闷笑的声音,却听得沐子瑄又道:“难道是那晚在城里的客栈,他打我不过,晚上带人前来报复时伤了腿脚,不方便前来?” 一阵议论和谴责立即响起。 那几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子上又过不去,不知是谁嚷了一句:“一面之词!证据呢?!没有证据就休想诬衊我凌鹫派!” 不待沐子瑄说话,身后的清叶派一干人已经怒了。 “堂堂清叶之主会诬赖一群鼠辈不成!” 大堂里炸开了锅,两派争执不休,几乎要打起来。 公子七捱过去,低声道:“沐兄不管么?” 沐子瑄但笑不语,反倒没事人一样,只看不管,一双黑漆的眸子轻轻流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住手!”一声沉稳的喝止响自门边,深厚的劲力激荡在大厅内,颇有振聋发聩之效,霎时整个大厅静默下来。 宽大的湛蓝凌格袖负在身后,蓝衣男子缓步步入,他双眉斜扬,凤目神飞,两鬓有些与年龄不符地刻上了稀疏银白的痕迹,却丝毫掩不了盛年俊气风华。 剑池历届的主持方,御风山庄,百年来稳坐武林泰山北斗,此言绝非虚假。而现任庄主御流霄便是历代庄主中最年轻有为而受人敬重的一位。 御流霄身后跟着进来三个男子,其一是祁门门主逝辰,另外两个则是涵墨尘和叶君。 见御庄主的到来,双方也只得做罢,向他见礼。
第13页 后面之事公子七自是不知道了,因为当他们进去之时,他就独自悄悄熘了出去。 远离了大厅的喧譁,夜晚的剑池似乎格外的宁静。月光凝在竹林小路上,映着洁白的光华,竹影幢幢随风而动,浅浅竹香从通幽曲径处传来。 公子七迎月而立,背后拉出一条长长淡淡的影。 本来散慢悠闲的神情,忽然格外的认真而分明起来。他微微侧过脸,幽黑的凤眸向身后的竹林扫视片刻,忽而低声道:“出来罢,璟非。” 话音刚落,竹林间轻轻一动,霎时又恢复了寂静。只是眼前多了一抹黑影半跪在地。 “少主,”他低低道,声音沉静而干脆。他微微抬首,一双墨黑深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公子七。 “起来罢。”公子七看着他轻轻嘆口气,道,“谁派你来的?重阳长老么?” 璟非站起来,低垂着首,身体却挺的笔直,摇头道:“不。” “…那是你自己要来?不放心我么?” 璟非一顿,道:“是。” 公子七蹙眉:“所以就先跑到剑池一直等到现在?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璟非眼神一暗,随即单膝跪下,一字一顿沉声道:“属下知错,愿意领罚。” “你……”公子七简直无语了,看着他的样子,却怎样也发不了脾气。自从一年前无意中救下这人,说服重阳长老让他留在身边作影卫之时,他就从来是这副恭顺却又透着疏冷的样子,口中说着知错知错,做事依旧我行我素。 他无奈地扶着额头 ,道:“罢了罢了,你爱跟就跟着罢。没有我的命令,别让别人发现了行踪。” 璟非忽然抬头,掩不了目光中的惊讶,又立即移开眼光,迅速答了声“是”。 “等等,”公子七忽然想起一事,“你现在可带了五百两银子?” “…有。”他的目光中带有疑问,不过,最终什么也没问。 高远的夜幕,满月飞明镜,风拂云散,夜凉如洗,霜华满地,欲跨浮云飞起。 公子七借着月光往回走,不远处的竹林另一边,隐隐传来人声。他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两个男人的背影忽觉有些眼熟。 “二师兄,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好美。” “……”涵墨尘抬头看了一眼,道:“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样,从前在山上也没见你这么说过。” “当然不一样,你在山上只顾着习剑修道,几时陪我赏过月?” “山上还有别的师兄弟,你若觉得无聊,可以找他们玩。” “……玩?”叶君深呼吸几次,又重新抬起头,满怀期待的望着他道,“再过几日,便是元霄节了,我听别人说,元霄节的汤圆要和喜欢的人一起……” 叶君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越说越小,小得快要听不见。 “汤圆?你肚子饿了?刚刚不是才用过膳么?既然如此,不如回去吃点干粮,早些休息罢。” “……”公子七扶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差点没倒塌下去。 着临门一脚踹是踹下去了,只可惜……撞倒脚了。 “七兄,你怎么在这儿?” 公子七清咳一声,若无其事走了出来,微笑道:“哦,我正在散步,刚巧经过,刚巧经过。” “公、子、七!又是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惨遭乌龙的叶君,“火辣辣”地盯着他,头顶几乎要冒出烟来。 “小君。”涵墨尘蹙眉看了他一眼。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礼数呢。 叶君磨牙,二话不说,头一扭就走了。 这……好像不是他的错罢? 公子七挑眉道:“涵兄,你的小师弟的心意,你不会真的不知道罢?” “……”涵墨尘一愣,又摇首嘆道,“七兄与我们相识不过几日便已看出,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小君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又认死理,而我,我只想专心习剑修道,从未想过这情爱之事…抱歉,这样的事真是太失礼了…” 末了,他看了公子七一眼,又加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七兄是个可以说话之人。” “无妨,无妨。”他本想说其实也挺有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了,七兄何以会到剑池?” “……我是为了找些人,查些事。” “哦?在下也是来找些人,查些事。” 公子七目光微闪,道:“那你查到了么?” 涵墨尘摇摇头,道:“且看明日罢。” 圆月依旧高悬在漆黑的天空之中,在背着光的地方,一个披着貂裘披风的男人,正坐在雕花大椅上,弹了弹金亮的指甲。 他对着跪在地上的男子狠狠道:“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第9章 青溟 翌日,论武已经开始多时。 正午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剑台之上,你来我往的身影在台上变幻着脚步身法,片刻不曾停下。两个两个双双上去,总是一个一个独自下来。竞争总是激烈而又无可避免的,喝彩和得意的背后总是隐藏着屈辱和不甘。
第14页 这么多年来,新起的武林新秀不少,真正成了气候的却没有几个,剑池也许久未曾谱写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武学之争。 公子七正站在热辣辣的午阳下,他简直觉得自己快要被晒干了。他是天生畏寒没错…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怕热… 原本他是跟着沐子瑄悠哉游哉地靠在清叶派的凉棚下的,只可惜当他把那五百两银子还给他之后,沐大少就一脸抽搐地将他赶了出去,以报复他的“两不相欠”。 公子七擦了擦汗,摇首嘆道:“唉,早知道他不厚道,没想到这么不厚道…” 忽然太阳不见了,头顶上投下一片荫凉。 涵墨尘正撑着一把阳伞,站在他身边。 公子七一愣,随即笑道:“涵兄果然周到,多谢。” 那人依旧专注望着剑台上的比试,只淡淡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这边厢,沐子瑄正悠悠扇着竹扇,坐在凉棚之中,一旁的茶几上沏着清香的碧螺春,真可谓舒爽至极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把椅子空着。 而白楼青楼以及其他下属均站在他身后。青楼心里奇怪,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掌派,还在等什么人么?” 沐子瑄手中竹扇一顿。 青楼忽然脚背一痛,却是被白楼狠狠踩了一脚,却又见沐子瑄缓缓摇头,什么也没说,似乎正专心观战。 “咚”一声锣响,最后一组子组终于开始。 “青楼,你去。”沐子瑄半眯着眸子,忽然一合扇,出声道。 “是!”青楼摩拳擦掌多时,三次主动请缨却都未得允许,知道掌派自有他的打算,却不知竟是在最后一组。 “子组第一场,司空霁同清叶派青楼。” “哈哈——”台下窃笑声不断。 “果然很有功‘笑’…”公子七微笑着望着一脸铁青的青翼堂堂主,感嘆道。 涵墨尘摇首道:“比不上下一场。” “哦?为何?” “因为下一场有凌鹫五护法,而且,听说那土护法也会来。” “涵兄的意思是那五行护法也很有功‘笑’?” 涵墨尘顿了一顿,想出一个词彙,道:“那是鬼斧神‘功’。” 公子七轻轻一笑,这个涵墨尘,很有意思。 忽然台下一阵骚动,两人急看过去。 只见一条青碧色的锁链紧紧裹住了司空霁手中的红莲棍,蓦然青光一甩,红莲棍竟被引得脱手而出,“哐哐”数声砸在剑台之上,滚了几丈开外。 清叶派一阵喝彩,随即场上掌声如雷。 青楼收好碧链,微笑道,承让。 司空霁赧的脸色微红,摇了摇头,走下台去。 片刻,又一声锣响,有人道:“下一场,清叶派青楼同凌鹫派五行护法,娃哈哈、桂原、连字、八堡,舟。” “噗——”公子七才入口的一口茶全数餵了袖子。 涵墨尘轻轻啧了一声,摇首连道,浪费。 全场一片静默之后,忽然,笑得“飞沙走石”。 而台上比武已然开始。 青楼蹙眉道:“你们一起上?想以多欺少?” 金护法桂原嘿嘿笑道:“我们五人自然是一体的,面对一个是五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五人!” “哼,一起就一起罢!”碧链似甩水而出,以诡异的角度穿梭在五人之间。 那五行护法却摆成一个奇怪的阵法,同进同退,护住各个破绽,竟然也能滴水不漏。 青楼身法灵活,却始终找不出突破口,互拆十几招后,已被围在包围圈中,越缩越小,碧链已施展不出,渐落下风。 五柄大刀忽然齐齐攻他下盘,青楼只得跃起躲避,却不想竟被大刀架住,猛地被一股劲力直直甩出剑台,重重跌向台下! 台上一道白光倏的射过去,竟似要至其于死地! 眼看就要摔在硬梆梆的石板地上,忽然腰间被人一手托起,轻飘飘落在地上。 “多谢掌派,我…” 沐子瑄似乎并未生气,只摆摆手道:“罢了,以五敌一,始终胜之不武。”忽然双眸一眯,望向台上。 那道白光“哐”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是一柄两指宽的大刀。打落他的人正立在剑台上,眉峰蹙起,浅灰的素袖垂在身侧,袖中斜下一柄银亮的剑,正是涵墨尘。 “几位已经胜出,何必赶尽杀绝?” 凌鹫派中有人叫道:“哪儿来的臭小子,敢在这儿撒野!” 主场的司仪急忙上来问道:“这位少侠可是想比试?” 涵墨尘点头道:“正是。” 那人回身询问稳坐高台之上的御流霄庄主,他微微颔首,低声朝他说了些什么。那人迅速上台来,又敲一声锣,道:“凌鹫派五护法同天池峰涵墨尘。” 天池峰?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议论纷纷。 穹渊剑下落的疑问呼之欲出,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恨不得身在台上的就是他们自己,没想到却让凌鹫派占了便宜,更仿佛穹渊剑已成囊中之物。 不过,更多的则是作壁上观,先看看天池峰的实力究竟如何,到时候…胜算能有多少…
第15页 剑台之上,五护法已经摆好了阵发,显得相当的兴奋,不停地变幻着位置。 适才涵墨尘在台下已经观察多时。 对于不谙其中奥妙的人来说,恐怕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涵墨尘精通道家之术,自然一眼即明。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结合八卦变幻之理,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讲求虚实相生,衍无变有,环环相扣,因此也是一错皆错,一输皆输,当然,相对的,也可能一招制胜。 涵墨尘缓缓抽出袖中长剑,凝神敛气。 那是一柄一指宽的利剑,刚好二尺六寸三分,剑身平直而泛着耀目的银亮光芒,因试试拂拭而纤尘不染,剑柄苍劲地刻着两个繁复的小隶——青溟。唯一遗憾的是这样一柄宝剑却没有与之相称的剑穗。 剑锋往往饮血越多,则寒锐之意愈重,光亦愈有迫人之威。 青溟剑,光虽耀却不凛冽,甚至不带一丝剑气。 因为他的主人几乎未曾有过杀意。 在他心中,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应以之纵横沙场,除魔卫道,立身立国,行仁仗义,绝非乘胜斗狠之用。 终其一生,青溟剑激起杀气之时屈指可数。 涵墨尘立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他知道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片刻,五人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金护法猛然挥刀袭来,抢先出手! 有招式就会有破绽,只不过是多与少,明与隐的区别罢了。而没有破绽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没有招式。 涵墨尘斜挑着青溟剑,几乎等着他攻过来。只一眼,他全身四处破绽明了于眼底,不论袭哪一处,都是致命的。 他却只轻轻一嘆,侧身闪过凌厉的刀风,手中长剑一横,格开了攻击。 其他四人迅速围拢上来,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暗骂桂原的鲁莽。 五行阵一下摆开,愈转愈快。几乎要让人产生眼前有无数人影晃动的错觉。 他静静立在中间,见招拆招。心中暗暗轻嘆,跟他玩消耗战?累死反正不会是他…… 冷不防一把大刀从背后刺来! 涵墨尘微一偏头,大刀刺了个空。忽然刀却再也动不了了,生生顿在了空中!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它,仿佛生了根一般。 “招式流畅有余,力道却不够,看来是几位学武不用功。” “你他妈念念有词说什么!放…放开!” 台下已有一阵阵叫好声。 素衣人扬了扬斜眉,以认真的训诫语气道:“刀也不是用来刺的。要这样——” 两指一曲,猛地将大刀一把拽了出来,紧握刀柄,向后横切而去,生生截断了五行连步。 “哐”的一声,大刀被扔在面前。 涵墨尘退了两步,道:“捡起兵器,继续。” 几人愣了一下,又慌忙重新摆阵。 台下众人看着他的举动莫名其妙,议论声又起。公子七眯着眼睛看着,心想这人实在有趣极了… 台上又是一阵酣斗,几人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招式进退认真异常。五柄大刀同青溟剑绞在一起,飞舞着银亮的光芒。 五行护法谨慎起来确实难缠,招招相扣,一环接一环,行差踏错,便宛若一脚迈进沼泽。 涵墨尘微微变了眼神,这时的他,不再仅仅温和尔雅谦谦君子,飞扬的剑眉染上些许认真的凌厉,眼角眉梢都分外的鲜明起来。 该是时候了…… 银灰素袖忽捲起劲风挥散而去。 “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口诀未落,青溟剑影蓦然一变三,三生十,随着银灰的身影腾跃而起,挑、刺、划、提,都近乎完美。 涵墨尘重新站回台中央,静静垂下的衣摆仿佛从不曾动过分毫,他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收着青溟剑,脚下躺着五柄明晃晃的大刀。 他嘴角擎着一抹浅笑,道:“承让。” 一瞬间,整个会场寂静一片。 那些觊觎天池峰和穹渊剑的更是不由暗暗捏了把冷汗。 直到他走下台去,主场人敲完结束的锣声,那五人仍然僵硬在剑台之上,继续在风中凌乱…… “涵兄一出手,果然技压全场,‘惊艷四座’啊。”公子七执伞,一边摇首,一边感嘆。 涵墨尘沉默片刻,道:“技压全场未必,惊艷四座不必。” “哈哈。” 第10章 鳄鱼 论武最后一场也结束,众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打算,目光或明或暗都聚集在涵墨尘身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但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围上来。 通往山庄别院的小路上,午后的暖阳洋洋洒洒铺散一地的金光,亮亮的光斑轻轻摇晃在林间小路上,唇边仿佛有淡香飘过。 树叶的婆娑声“沙沙”想在耳边,却掩不住匆匆而来的脚步。 有几个狂妄之徒的走了过来。
第16页 “小子,敢不敢和我们哥几个比一场?输了,那么穹渊剑的下落,你得老实回答,否则…哼哼…” 树叶依然沙沙作响,周围显然还有别的人,哪个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只不过,多了一些渔翁得利的心思罢了。 叶君怒道:“你们这是何意?有胆子,刚才怎么不上台比试?!” 涵墨尘蹙眉,心中暗忖是否动手,这些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却听身旁公子七忽道:“这位兄台这么说未免有失公允。” 那人气恼道:“什么有失公允?” 公子七扬眉笑道:“若是涵兄输了,得告诉你穹渊剑的下落,若是你们输了呢?不如…说出‘倚天剑’的下落好了。” 那人瞪大了牛眼:“什么倚天剑?” “抱歉抱歉,在下忘了问兄台是否知道倚天剑的下落,不然以兄台的‘光明磊落’的作风,一定不会知而不说。不过,在下没记错的活,适才兄台也没问涵兄是否知晓那啥…穹渊剑的下落吧?如果他也不知道,当然也说不出,那么比武也不用比了。” 那人一口口水呛在喉管里,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望着他。强行动手,他就不‘光明磊落’,若问他知不知道剑之所在,那还用得着问么?! 叶君轻哼一声,总算没跟他唱反调。 涵墨尘微微一笑,道:“既然在下帮不上忙,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慢…慢着!”那群人知道被耍,又围了上来,横竖也不肯放他们离去了。 “你们这些人也忒蛮不讲理了!”叶君双眉一竖,举剑横在胸前。 稍有些深浅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几两轻重,眼神交流后,决定先朝小的动手。 “小君,退后!”灰袖一甩,隔开面前的叶君,涵墨尘另一手噼过掌风,稍稍逼退了几人。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青溟剑铿然出鞘,龙吟一声,唰唰几剑,对方几缕额边发丝一撮撮落下! 叶君想上前帮忙,却又被公子七拉住,动弹不得,不禁气恼:“别阻止我!你这傢伙,明明没有武功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公子七嘴角一抽,这小鬼难不成是故意叫这么大声…… 果然,那些人打不过涵墨尘,立即转而向公子七攻来! 公子七冷然挑眉立在原地不动,左手仍然紧紧拽住身后的叶君。倒不是他不知逃跑,只是前有虎后有狼,往哪儿跑都一样…… “你们干什么?!住手!”话音未落,一道强劲的袖风扇到,“哗的”将几人掀翻过去,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 眼前颀长的男人蓝衣俊颜,修眉紧蹙,丹凤凌厉地眯起,额间几撮银丝尚在飞扬,正是御风山庄庄主御流霄。 “几位是何门派?在此偷袭实在有违武林正道!”他微微敛了眼神,扫向四周。 那几人结结巴巴答不上话。 忽然几柄短剑倏的直插入他们身旁的地面,近的只差一寸,惊得都是一身冷汗… 这正是刚才被涵墨尘夺去的他们自己的剑。 “几位可还要问题要问在下?”涵墨尘收了青溟剑,淡淡道。 “没…没有……”连忙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隐藏的一些宵小自知不敌,只得悄悄熘走。 御流霄关切道:“几位没事吧?” 涵墨尘看了看公子七和叶君,摇首道:“无碍。” 御流霄点点头,道:“涵公子预备何时出发?” 公子七问道:“出发?涵兄要去哪儿?” 御流霄望了望他微闪的眼神,想起流云的叮嘱,到底没有说话。 叶君难得的回答他道:“云曦阁,我和二师兄有事要找云曦阁主,这次你不会再跟着来了罢?” 公子七微微一愣,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终于摇了摇头。 涵墨尘望着他,顿了一顿又向御流霄道:“本来还想在剑池多待一段时间,不过到现在还没是什么头绪,我看,我们还是立即走罢,待在这里只怕麻烦更多。” 御流霄道:“那也好,一路上注意些,恐怕麻烦不会少。我本想,你在会上胜出会起到威慑的作用,没想到,觊觎天池峰的人仍然不少……” “那也无法。”涵墨尘转向公子七道,“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七兄,咱们…就此别过罢。” 公子七一顿,本想点头,话到嘴边却神使鬼差变成:“我也要回去换件衣服,一道罢。” “……好。” 御流霄道:“你们带着我的信过去,那边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御庄主,小君,跟庄主回去拿信,待会在剑池山门汇合。” “哦。”叶君恋恋不捨地望了他一眼,跟御流霄一道走了。 御流霄余光望了公子七一眼,见两人走的远了,问叶君道:“那位公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那个公子七啊,唉,总之说来话长,因为……” 他简短的说了一遍,当然不忘加油添醋一番。
第17页 “公子七?”看来那孩子还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 御流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真不愧是… 傍晚即将到了,林间清风阵阵,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啼,静谧的树林间,两个修长的男子并肩而行。 公子七和涵墨尘一路向后山的别院走。 公子七一直拿着阳伞,约莫觉得手酸了,刚想换一只手,忽然手中一空,伞被身边之人接了过去。 那人道:“七兄怎么不和你的朋友一起?” “呃…沐公子也算不上我的朋友罢,我欠他钱,然后还了,就是这样。” “……” “七兄不好奇我们为何要去云曦阁么?” “当然好奇,不过,你若想告诉我,自己会说。” 涵墨尘一顿,忽然觉得跟这人相处很是舒服,随即淡淡笑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公子七心里清楚,却也没有多问。 前方又一池半腰深的池塘,深碧的水面,粼粼波光,点点晶莹,明镜般映着青天白云,偶有飞鸟划过,泛起一片虚幻的波澜。 尚未开苞的芙蓉裊裊婷婷倚在水面上,大片的碧叶飘荡着幽幽芳香。 闹了一天,两人实在又饿又渴,忽然邂逅这一片甘甜,想到的自然是——先喝几口再说! 涵墨尘踌躇着觉得有些不妥,道:“这会不会是别人的池塘?我们随便用,似乎……” 公子七有些没力,几口水而已罢… “无妨无妨,你看这附近的鸟兽大概都是来这儿饮水,难道人还比不上鸟兽?” 这种理由似乎有点牵强,但又无懈可击。 “……”涵墨尘想了想,点头道,“七兄所言甚是。”于是乎,毫不犹豫的飘了过来… “等等!别过来!”正准备掬其一汪池水的公子七突然大声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整个人偏向一边。 “你怎么——鳄鱼!”涵墨尘一阵错愕。 “哗”的水珠四溢,那池水之中竟猛地跃出一条硕大无比的鳄鱼来!这条巨鳄长得十分奇怪,头顶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红的斑,血盆大口只想公子七咬去,却被他闪过,扑了个空,极度愤怒的再攻而去! 涵墨尘刚想上前,却被它有力挥动的尾巴挡了回来。 公子七手脚倒是出奇灵活,上蹿下跳,竟然没被追着,只是在跳的同时非常不走运的被树枝勾到头了…… 涵墨尘果断地抽出青溟剑以剑背挥向那只四角爬行动物,“啪”的一声将它拍飞出去直直打回水中,“哗啦啦”的池水溅了出来,十分之热情的将两人淋了个透心凉晶晶亮。 涵墨尘想,这大概是他执剑生涯中最糗的一次用剑…… 面对多少武林高手都不曾输了分毫,竟然被只鳄鱼搞得这么狼狈… 从头湿到脚的两人,愣愣地对视一眼,然后开始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这次真的要回去换衣服了……公子七悻悻地想,忽然一顿,“糟了……” “怎么了?刚才伤着了?”涵墨尘蹙眉仔细望过去,却见公子七一身玄黑外衣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出他高挑匀称的曲线,里头的梨花白衫则是近乎透明,一清二楚地看见尚在流淌的水珠熘进敞开的领口,滑过锁骨…… 涵墨尘面色微红,清咳一声,急忙别开脸,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无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而身后的公子七向来是以欣赏“美”为自己人生最高准则的… 涵墨尘越走越快,心道,这要是被别人看到那还得了… 公子七则越走越慢,心道,现在不看待会就没得看了,话又说回来,这人身材还真好…… “七兄,你怎么不回去换衣服?”涵墨尘赧然地看着他靠在自己屋子门边,一双手不知该放哪儿。 “我刚才不是说糟了么,因为我没衣服换。”一路说吃的用的都是沐子瑄,他哪儿有衣服换? “这个,七兄不嫌弃,就穿我的罢。”他随手拿出两件,一件灰的一件黑的。 公子七忽然想看看他穿黑衣是如何,顺手捞过那件灰的,道了声多谢,匆匆去了。 片刻,公子七走出房门的时候,愣了一瞬。 一身玄黑的涵墨尘立在晚霞飘散的天地之间,背后的青丝飞扬起来,一缕缕,一丝丝,纠缠着素青的发带,英挺的嵴背散发着一股清远的气质。 他忽然回首,四目对视,青山远黛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公子七蓦然想起那天在祥奉,那个白雪纷飞的时刻。 第11章 中毒 公子七穿灰衣实在有些奇怪,衬得他更偏瘦,像是有些弱不经风。不过,现在的涵墨尘决不会这样想,稍与他熟识的人也不会这样想。 一个正常人会拿着一柄锋利的绝世宝剑没事找事去戳一条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大鳄鱼么? 当然不会。 可他不但会而且正在做。 涵墨尘蹙眉无奈的望着他,道:“七兄……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还是放过那条鳄鱼罢…”现在看他居高临下十分麻俐地耍的那条鳄鱼团团转,跟刚才狼狈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这人真的不会武功么?
第18页 “拿到了。”公子七跳下池塘,微微一笑,手中似乎闪着一块红色的片状物,“鳄鱼最脆弱的就是眼睛,遮了它眼睛它就动不了了。” 他走过来,提着青溟剑,晃着手中的东西,笑道:“这是‘火鳄’头顶上取下的,入药会有神奇的功效,非常难得。” 涵墨尘并不急着拿回剑,只是端详着他手上的火红之物。 “七兄怎么知道…” “在下不才,略通医理…” 话音未尽,倏的后背一丝微弱的杀气袭来! 涵墨尘下意识抽青溟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剑不在手中,空气中一点细小尖锐的银芒直刺而来,快的几乎看不见! 玄黑的衣袖蓦然捲起,不想银芒竟刺穿衣袖,随着涵墨尘的一声闷哼,瞬间没入他的左肩! 一切快的来不及反应,公子七凤目一眯,扯过他蓦的翻到在地,滚了几圈躲入草丛之中。 “唰唰唰”数声,又是几点银芒没入刚才二人滚过的地方。 然后,声音消失了,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不曾发生。 涵墨尘额上密密的冒着汗,左肩衣服被公子七撕开,银针已被内力逼出,周围却现了一片乌黑。 “银针有毒!” 公子七敛了笑容,一脸的凝重,默然片刻道:“这…恐怕本是冲着我来的…若非我…” 涵墨尘摇头,一边试着逼出毒来,一边道:“这并不关七兄的事…” “别用内力逼毒!” “为何…七兄!唔——”涵墨尘忽然双手被制,震惊地看着公子七竟在用嘴吸肩上的毒! 涵墨尘用力想推开他,却不料腕上似有千斤重,丝毫动弹不得。 那人唇很冰,贴在伤口上,却像火,辣辣地烧。 他全身紧绷着,伤口的疼痛几乎都被心中的动容忽略过去。 公子七若是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到底,而且几乎无人可以阻止,正如现在这样,即使满口是他最厌恶的人血腥味,也一定要全数吸尽。 “呸——”公子七吸出最后一口污血吐在地上,擦了擦嘴,道:“余毒用清水洗净即可。” 涵墨尘蹙眉望着他,却没有一丝欣喜的神情。 “那你…” “无妨,黑煞之毒而已,死不了人。” 涵墨尘动容道:“黑煞毒?天下至毒之三的黑煞?!” 公子七轻声安抚道:“你别激动,三个月之内还死不了人。黑煞毒一旦以内力催逼,便会更快扩散至五脏六腑,况且你又不知控制它的方法,还是渡给我好些。再者,若非我换了你的衣衫又拿了青溟剑,中针的也不会是…” 涵墨尘蹙眉道:“话不能这么说……” “好了,好了,再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想想怎么解毒罢。”虽然吐出大部分毒血,但已入口的却是没有法子。公子七不着痕迹背过身去,顺手擦掉了额上的冷汗,幽黑的眼眸淡淡看向毒针射出的方向,心中疑团更加深了,下这种不会立即要人命的毒,会是谁呢…… 涵墨尘冷静下来,掬来清水擦了伤口,忽然问道:“七兄,怎么这么肯定这是黑煞之毒?你又如何控制?” “我当然知道…”公子七淡淡笑道,“我小时候中过。” 若非当年仇家趁父亲不在,出手下了这黑煞之毒,也不会被送去江南疗伤,若非那孩子正是死于此毒,他的灵魂也不会进来… “什么?”涵墨尘震惊之余,还有些微微的愤怒,对一个孩子下这种毒为免太过残忍。 “黑煞毒用银针无法试出,因而常常涂于银针之上,中毒者伤口发黑,久难以愈,而且毒如煞影,纠缠难解,故名黑煞。中毒之初三月并无性命之虞,但…” “但若三月之后仍无解药,便回天乏术,无药可医。”涵墨尘知他所言不虚,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续道。 他忽然快步上前,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公子七幽深的双眼,蹙眉道:“我虽只知大概,但这毒绝非如你所说那般简单,这三个月会怎样?还有,用什么法子可以控制?” 这人倒心思缜密,毫不含糊… 公子七心中微微一笑,顿了一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要注意呼吸吐纳,不强行逼毒,就不会有太大痛苦。” 不算欺骗罢,他只是隐瞒了一点点而已… 涵墨尘默然望着他良久,轻轻嘆道:“既然你中过此毒,应该知道解法。” “这个…我自有办法。” “不。”涵墨尘摇首道,“我要亲眼见你解毒,不管你出自何理由,我绝不允许别人为我枉送性命。” “……”公子七有些惊讶,见他不似玩笑,想了想道,“解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解黑煞之毒得需三味药引,其中当归、鹿茸十分常见,不过最后一味…是玉瞑雪莲。” 公子七望见他的眼神微微一闪,又道:“雪莲虽然万分稀有,但要弄到也并非难事,这难就难在,药引非得用一个时辰内摘下的雪水未退的雪莲才行…”
第19页 涵墨尘思忖片刻,问道:“是否只要三月之内,有这三味药引便可去毒?” 公子七颔首,幽幽凤眸,光华流转:“不错。” “那么,不如七兄随我先去云曦阁,再一道回天池峰,在玉瞑雪山上找一株鲜雪莲并不困难。” 公子七垂了垂目光,又抬起,道:“如今天池峰正值多事之秋,你随便带陌生人回去,不大好吧?” 涵墨尘摇首道:“你没必要用性命开玩笑,何况…”他微微一顿,又道,“七兄的话,在下还信得过。” 公子七心中一震,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淡淡笑道:“多谢,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叶君拿着信焦急地等在剑池山门前,却冷不防再次瞧见笑得十分之刺眼的公子七时,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终究撵不走他,无法,只得赌气,把他当空气,不跟他说一句话。 对此,涵墨尘只能失笑嘆气,而公子七一笑置之。 正如御流霄所言,果然是麻烦不断,才离开剑池不到一天,眼前这拨人已经是第三批拦路虎了。目的自不必说,自然是冲着穹渊剑来的。 再这样下去,不被累死也被烦死了…… 再次被十来个蒙面人围在中间的公子七,暗暗蹙眉如是想。 “哼!快快说出穹渊剑的下落,留你们全尸!” 涵墨尘淡然望着他,青溟剑斜握在手中,微微笑道:“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不知道穹渊剑的下落,兄台也不必留下我的尸体。” “你!少啰嗦!上!” “唰唰唰!”数声突然从树林之中响起,浅浅碧绿的光芒一闪而过,准确的没入蒙面人胸前的大穴之中,竟似一片片青翠的树叶! 一声轻笑自树后飘出,缓缓走出几个青色人影来。 碧色竹扇“哗”的展开,露出一双深带笑意的眸子,浅清的绸衫上,数枝墨竹隐约现在衣摆间,玄黑的腰带上垂下一块剔透的碧翠玉珏,泛着荧萤光泽。 那人微微勾起嘴角,显出深深酒涡。 “几位,别来无恙。” 公子七笑道:“沐兄这是准备回去?” 沐子瑄点点头,道:“我们正要北上,取道玄耀,回返塑山。几位也要北上么?” 涵墨尘望了公子七一眼,颔首道:“不错,我们正要去玄耀,拜谒云曦阁主。” “哦?云曦阁?”沐子瑄一愣,心中微动,“啪”一合扇子,眸中迸出一丝喜色,“云曦阁何等神秘,在下早已有拜谒之心,无奈苦无机会,不知几位可否让在下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不知他到底出于何目的,但一路上有他相助,确实省下不少麻烦。公子七自然倒是很乐意,但见涵墨尘似乎有些犹豫。 沐子瑄一干人或许可以相帮,但或许也可能… 公子七瞭然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沐子瑄身后的属下,眯了眯眼睛,忽然笑道:“在下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久,各心怀鬼胎的门派派出的探子几乎同时回报说类似于涵墨尘的几人朝数个不同的方向去了,弄的人一头雾水,再细查去,人早已走的无影无踪了。 平衫城原来只是个小镇,是北上去玄国都城玄耀的必经之路,十年多来早已是繁华似锦,与从前断不可同年而语。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雕栏画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攘攘熙熙。 涵墨尘叶君同公子七沐子瑄二人约好在城门口汇合,就自行去添些干粮用度去了,剩下二人在平衫城大街上闲逛,却发现似乎越来越多人同他们擦肩而过,朝同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沸顶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全是后脑勺。 沐子瑄顺手拦下一位急步而去的姑娘,翩翩有礼的笑道:“不知这位美丽的姑娘可否告诉在下,大伙这样匆匆忙忙是赶着上哪儿啊?” 女子红着脸,呆呆望着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城…城里的大户杨家…抛绣球招亲,我们赶过去瞧瞧热闹。”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他点头笑笑,唇边深陷的酒涡简直迷的人眼花缭乱。待她回过神,人早已远远去了。 第12章 麻烦 “不知杨家招亲的是少爷还是千金呢?” “谁知道?管他呢!反正杨家有的是钱,若能攀上,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享用不尽了…” “听说多少男男女女上门求亲,都没答应!” “难道是杨家眼界太高?” “快看快看!门口轿子里不就是么…” “轿帘放着呢,看不到啊!” 周围看热闹的吵吵嚷嚷,公子七和沐子瑄随着人流被挤到中央,只见一座高门大宅门口停着一顶八抬大轿,红艷的绸子垂下,将四面遮了个严实,只隐约见一个人影正坐其中。 沐子瑄瞧了几眼,笑道:“不知是否是个美人?” 公子七似笑非笑望他一眼,道:“沐兄接下绣球,洞房花烛,一看便知。” 那人轻笑着摇扇道:“这里这么多人相接绣球,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怎能…”
第20页 “哦?看不出来,沐兄还是正人君子?” 沐子瑄挑眉:“我很像风流鬼么?” “难道不是?”刚才还对人家姑娘放电来着… “非也非也,在下可是相当痴情的人。” “哦?”语气上扬,严重怀疑。 沐子瑄笑得万分“敦厚”,不慌不忙补充道:“只不过还没遇到让在下痴心之人罢了。” “……”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两人望过去,却见一只绣着金线的朱红彩球蓦然从轿内抛出,高高飞上天空,又倏的跌落下来。 众人如潮般涌去,绣球在几只手齐抓之下又被弹向另一边,人们又随之涌过来,如此反覆再三,竟然始终没有着落。 “让开让开!”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堆手持长棍的打手,凶神恶煞般闯进来,将人们拦了开去。 随后一步三晃地走出一膀大腰圆的胖子,一脸猥亵的淫笑,大吼三声道:“全都不许抢!绣球是老子赵大眼的!嘿嘿嘿,杨家小美人招亲怎么能不叫上大爷我呢?” “恶霸赵大眼来了!快跑!”一些怕事之人立作鸟兽散。 原来赵大眼是这里的一方地头蛇,张扬惯了,无人敢管,这次竟瞧上了杨家的财产,跑来抢亲! “大伙别走!别走啊!”杨家家丁急忙上前劝阻,不料赵大眼的打手三下五除二将人打趴了,让老大大摇大摆地向轿子走去。 公子七和沐子瑄自然都不忍见这种辣手摧花的惨事发生。若是沐子瑄,绝对会瞅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华丽丽的来个英雄救美;若是涵墨尘,定是直接出手将人严厉教训一顿,留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然后飘然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若是公子七,肯定隐在人群之中,再冷不丁下个绊子,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比起锋芒毕露,韬光养晦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当了七八年的卧底特警,他深刻地明白着这个道理。 不过,公子七没有动,因为沐子瑄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浅青色的绸衫一晃而过,快得几乎看不清他脚下的步伐,随着一阵阵“哎哟哎哟”的惨叫,赵大眼带来的打手应声而倒,捂着腰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 周围围观之人不知不觉让出了一块空地,青影几个起落,稳稳站定在中央。 赵大眼一双牛眼瞪的比铜铃还大,大喝一声,朝沐子瑄扑去,忽然眼前似有什么直刺而来,将他骇的一顿! 一柄青翠的竹扇,分毫不差停在眼前,正点在他鼻尖。 后脑上挂着一大滴汗尚未来得及落下,竹扇蓦然展开,“啪啪啪啪”四下猛地扇过来,狠狠打在赵大眼脸上,左右正好对称,登时肿成了个猪头,哪里还敢造次? 连忙扔掉了手中抢来的绣球,连滚带爬的跑了… 沐子瑄正十分的得意,还不忘朝公子七十二分之潇洒地一笑。 忽然,轿中冲出一团红影,将猝不及防的沐子瑄抱了个满怀。 几乎同时,那绣金的彩球,飞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好死不死正巧砸在公子七怀里! 艷红的盖头下突然传出一尖锐却又粗哑的声音:“这位公子实在是侠义心肠,风度翩翩…奴家…奴家决定非你不嫁!” 乍听之下,沐子瑄不由寒毛直竖,又见那人一把掀了盖头,露出一张脸来,简直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不得不说,那张脸长得实在是突破了人类的想像,抽象的令人嘆为观止。 明明是个还长着胡茬的男人,偏要学做娇媚花旦,涂满了胭脂口红的嘴,像是一张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恨不得一口将他给吃了… 沐子瑄当真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位小姐,哦不,公子…”他极力抽回被那人妖扯住的袖子,抽搐道,“你的绣球可不在鄙人这里!”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巧瞧见尚来不及扔掉绣球的公子七,不禁惊喜地“呀”了一声,娇滴滴地抛了个眉眼,还不忘注意形象地挖了挖鼻孔:“这位公子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奴家也要非你不嫁!!!” 众人倒……定力差点的已经开始口吐白沫…… 冷不防怀中的沐子瑄挣了开去,一把拉过公子七转身就跑! 谁知那人妖竟然反应甚快,拔足就追,一边手中挥舞着艷红的盖头,一边尖声喊道:“大小相公!快回来啊啊啊啊啊!” 那些家丁一个机灵爬起来,跟着追:“两位姑爷!快回来!快点把我家‘小姐’弄走啊!!” 再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众人,浩浩荡荡的游街一般飘来…… 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沐子瑄展开轻功,带着公子七急奔,竟也半点不吃力。 公子七脚下片刻不敢停,一边哭笑不得嘆道:“为何惹事的总是你,倒霉的总是我?” “哈哈…七兄,有难同当也是一种缘分嘛…” 两人跑着跑着,远远望见涵墨尘同叶君正走在人群里,二话不说,一人抓过一个,急驰而去… 喧闹了好一阵,小城总算安静下来。被云遮住的暖阳又再露出来,霞光盈满半边天。
第21页 四人躲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四双墨黑的眼睛滴熘熘地转。直到确定已不在众人的搜索范围之内,几人才敢松口气。面面相觑一阵,又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过了,闹过了,这才想起还未吃过饭。 公子七摇头道:“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再上街。” 两块饼递到他和沐子瑄眼前,抬头一看,竟是叶君。 公子七挑眉笑道:“叶兄如此厚爱,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 “还不快拿着!”大概是公子七和沐子瑄的狼狈大快他心,不免生出几分同情的味道。 沐子瑄见他拿了一块最大的给涵墨尘,不由连嘆偏心吶偏心。 叶君睨了他一眼,将一块硬梆梆的大饼塞进他嘴里,道:“有的吃不错了!” 公子七嘿嘿笑道:“沐兄就将就将就罢,谁叫咱们‘有婚一起逃’,当然也要‘有饼一起吃’了。” 涵墨尘忍俊不禁道:“恐怕还得‘有糗一起出’了。” “哈哈…” “不过,给你们这么一闹,之前让人乔装成我们所做的事,不就都白费了?” 看来很快又要有麻烦了……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那就只好‘有路一起跑,有祸一起背’了…” 是夜,月光正好,早花正开,微风正拂。小客栈内,一青衣人正悠哉悠哉地走在回廊上。 竹扇收在怀里,一块温润的碧玉微微晃在衣摆间,他手上托着一盘鲜莓,水光尚未干去,个个红艷欲滴,极是娇小可爱,秀色可餐。 沐子瑄忽然站住,遥望着天边的月牙,唇边泛起一抹微笑。 三两步绕到房门外站定,他轻轻扣门。 不料,没人应。 沐子瑄将耳朵贴上去,没什么动静。 他“咦”了一声,推开门一看,房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那小子大半夜的去哪儿了? 他放下水果盘,退了两步,提气一跃,轻飘飘上了房顶,整个小院尽在眼下。 若非他眼力极好,几乎看不出来不远处隐蔽的树下,有两个黑影。均是高挑的身材,其中一个头顶上束着个浅银的冠,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明显。 此人正是公子七,那么另一个是… 沐子瑄仔细望过去,蓦然狭长的眼眸眯起。 公子七负袖身后,望着眼前恭敬而又冷淡的颀长人影,微笑道:“刚才我说的,可都听清楚了?” 那人抬首,侧脸刚毅的线条在月光下展露无疑,黑色的眼眸犹豫地望了公子七一眼,又忽的垂下,迅速道了声“是”。 “那么璟非,不必担心我,先回去罢。”公子七似是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却感到他的身体明显地一绷,然后又随即放松下来。 公子七一顿,不动声色收回手。差点忘了他不喜欢别人的碰触… “少主…”璟非紧抿着唇线,嗓音浑厚而低沉。 “还有事?”刚准备离开的公子七又驻足,微微侧过脸,月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晕。 璟非一愣,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公子七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请务必保重身体…” 低沉的声音飘入耳际,公子七回首,身后却早已没有人影,不由莞尔。 沐子瑄若无其事的跳下屋顶,若无其事的拿回水果盘,若无其事的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莓子上的水珠早已干去,黑夜里也看不分明了。 他忍不住拈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又摇摇头,轻轻“啧”了一声。 刚走两步,忽听公子七自身后唤道:“沐兄,这么晚要去哪儿?” 沐子瑄扬了扬手中的盘子,道:“有个混蛋骗我说这莓甜的紧,我要去砸了他的摊!” “哦…那慢走。”公子七不由笑道。男人大半夜里上街还能去哪?出去找乐子就直说嘛… 沐子瑄似乎被噎住了,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公子七准备回房,路过涵墨尘的房间,望见微微的灯光透出。 反正也闲来无事,不如找他说说话。正想着,里头忽然传出涵墨尘的声音:“七兄是你么?” 公子七推门进去,见那人只披了一件单衣正坐在塌椅上,手边放着一副棋具,墨黑的长发披散垂下,有丝丝缕缕伸进了领口。淡然的眸子正注视着棋盘,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轻轻击在手搭上。 公子七望着他,忽然一顿。 涵墨尘道:“七兄会棋么?来一盘如何?” 目光这才移到棋盘上,一盘棋全是黑子。 “单色棋?” “不错。” 公子七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只会一点,涵兄可要手下留情。” 涵墨尘微微一笑,清理掉棋盘上的黑子,摇首道:“棋场如战场。” “……这句话是你杜撰的罢。” “是又如何?七兄不走,在下可先行了。” “走、走,走就是了。” 不久,棋盘上黑子渐多,清一色的黑,普通人早已分不清敌我,哪里还能下棋? “啪”的又是一子落下,涵墨尘抬首看了看他。
第22页 公子七正凝神望着棋盘,俊逸的脸孔不似平时的戏笑,多带了几分认真。单色棋本是极难,尽管自己暗暗确有放水,公子七能下到这一步,也算相当不俗了。那天见他熟稔地给自己医毒,想来医术恐怕也了得,若是会武,那当真是不得了了… 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他所不知的? “涵兄,该你了,发什么呆啊?” “嗯?哦…” 见涵墨尘落子,公子七嘆气摇首道:“涵兄棋艺甚高,在下认输。” 涵墨尘笑道:“七兄莫要灰心,有好几次七兄落子都令人出其不意,看似绝境其实暗藏峰回路转,假以时日,棋艺定然在我之上。” “是么?呵呵——咦?” 忽然灯熄了,整个房里黑漆漆一片。 “灯芯没了…” 原来两人下忘了时间,灯芯居然燃尽了。 两人几乎同时转过头,对视,十分有默契。但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却又似感觉到对方一般,竟又同时轻笑出声。 “幸好灯熄在下完棋之后。” “那也无所谓,还可以下盲棋。” “不如——” 公子七话未尽,忽觉身旁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 黑暗中,涵墨尘两指一夹,截下东西,翻袖挥开房门,却不见半点人影。 两人借着月光一看,那是一张短笺: “想带回小师弟,速同公子七到平衫城一里外的夜雨汀。” 涵墨尘神色一变:“小君!” 公子七眯着一双凤目望着短笺,眼神微微一闪。 第13章 被困 涵墨尘和公子七直奔去叶君的房间,果然没人。留下一张小条给沐子瑄,便立即朝夜雨汀而去。 澜江是玄国第一长江,源自玉暝雪山,绵延流经几千千里。澜江以南俗称江南,以北则称北方。两岸支流甚多,尤是江南更甚。比如江南无双堡便是三江交汇,两河环绕。而北方最有名的则是洛水,她孕育了三座名城;洛城、平衫城,以及都城玄耀,最后在玄耀汇入澜江,奔流入海,永不复回。 夜雨汀便是平衫城郊洛水之上一块洲渚,碧水绿树,风景如画,游船画舫,来来回回,白日里游玩之人不在少数。 两人到达之时已经接近子夜,明月高悬中天,夜风忽而狂窜,树影在漆黑的夜色中幢幢而摆。 河岸处泊着一条小船,船尾挂着一盏灯,幽幽透着微光。四周半个人影也无,清清冷冷,只剩半弯冷月微微荡在河水之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和诡异。 河上起了雾,氤氤氲氲看不真切,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小渚之上,一座高楼耸立着。 涵墨尘望了望夜雨汀的方向,蹙眉道:“果真是‘请君入瓮’。” 不同于他的隐忧,公子七反而显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兴奋,仿佛等待了多时一般。 涵墨尘不解,公子七笑道:“即使知道是‘请君入瓮’,也不得不入,涵兄不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涵墨尘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地想,这世家公子难道不识江湖险恶么? 多耽误一刻,小君恐怕多一分危险。涵墨尘轻嘆一声道:“我们先上船罢,此行恐怕凶多吉少,七兄务必紧跟着我,我们一起去,也定要一道回来。” 公子七一怔,微微颔首。 涵墨尘摇桨,慢慢划向江心。雾渐浓了,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重重雾霭之中。 离小渚越来越近了。公子七坐在小舟中央,忽觉脚下有些湿润,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船底竟不停有河水冒出! “船底有裂缝!” 涵墨尘眸光一凛,挥手扔出两只桨,浮在江面上,拉过公子七一跃而起,足尖轻轻点在桨上,借力再起,飘然落在岸上。 朦朦雾中,两人看着小舟的影子一点一点没入江底。 这就叫,有来无回。 公子七挑眉道:“他们不会是想置我们于死地罢…” 涵墨尘摇首道:“若是如此,又怎会大费周章引我们来此?恐怕是想…” “活捉。” “吱嘎——”沉重的声音自小渚中央的阁楼处响起。昏暗的灯火从厚重的铁门中透出,大门中央悬着一道长长黑影,在风中晃荡摇摆。 涵墨尘挥手弹指,黑影倏的跌落下来,“哐当”一响,在月光下银银反着光芒。 他忽然一顿,沉声道:“是小君的佩剑。”拿起剑来递给公子七,又道,“你且拿着防身。” 两人踏进阁楼之内,只见一楼栋墚之上挂着数只灯笼,透着淡光,四壁之上没有一扇窗,只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一些山水墨画,但是画功却实在不怎样。 “吱嘎——”铁门突然合上,紧闭着,连条细缝也找不到。 公子七同他对视一眼,道:“上去看看吧。” 楼梯极窄,仅容一人通过。涵墨尘走在前面,顺梯上到二楼,哪知却并非如一楼那般开阔,而是条条狭窄的回廊,屋顶似乎矮了一点,像是置身于曲折又封闭的通道之中,却又不知通向哪里。两旁的墙壁上依旧挂满了水墨画。
第23页 通道成圈环绕着,但又没有岔路,转眼到了尽头,却没有楼梯,竟是一条死路。 涵墨尘敲了敲墙壁,声音很沉,显然是实心的,而且相当厚。 公子七盯着那些画瞧,想了想,道:“方才我们绕着最外一层回廊转了一周,这堵墙后面应该是我们上来的楼梯口,出口…应该在中央。” 涵墨尘点点头,道:“附近应该有机关,我们找找。” 墙壁上一目了然,最可疑的就是那些画。他侧过身,指尖挑开一角,望进去,果然发现一枚小小的浮雕刻盘嵌在墙上。伸手扣住刻盘轻轻一转。 “轰——”的巨响从身后传来,夹杂着一声低呼! 涵墨尘倏的回头,另一边的墙壁正迅速合上,而公子七居然不见了! “七兄!”他一掌拍在壁上,只感到一阵细微的震动,手掌痛得发麻。眉峰拧起,紧接着又是数掌拍出,不想石壁居然纹丝不动! 涵墨尘急急回头转机关,又是“轰”的一声,这次开启的却是另一边的墙壁。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牙踏了进去。 不同于先前的回廊,这次是个四面皆是石壁的封闭房间,顶上挂着一盏小灯笼,微弱的火焰跳跃着,笼罩着昏惑又幽昧的光… 这边厢,公子七在另一间石室内,也在寻找着出口。房间的布置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四壁上的画竟然清一色全是云,形态各异的,漂浮不定的,氤氲缭绕的云。 公子七凤眸半眯,仔细端详,修长的指尖轻轻临摹着,一描一划,似乎在哪里见过。照笔法来看,跟一楼的应该出自同一人手笔,但这几幅画,无论从着色还是意境,都相当精湛。他眉一扬,这些画…难道是… “吱嘎——”石壁倏的合起,涵墨尘负袖立在又一间石室内,宽大的灰袖之中,紧攒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 真是可笑,才信誓旦旦地说一起来,一起回。转眼功夫,就将那人弄丢了… 叶君虽然被抓,但对方为了引他们前来,应该不会伤害他,但公子七… 纵使他再聪明,究竟也不谙武功,何况还身中黑煞之毒…这些灾祸本跟他无甚干系,自己竟连累他至此… 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青山眉黛紧紧蹙起,涵墨尘心中一阵紧缩,不敢再想下去,却终究担心,忍不住去想… 他重重呼一口气,公子七啊公子七,你到底在哪里… 本来寂静的石室之中,一点细微的低呼突然从另一边传来,是公子七! “七兄!七兄!”涵墨尘嘶哑道,使劲拍打着墙壁,竟发出“咚咙咙”的声音,想来比之前的石壁薄多了。 他扬眉,“霍”地抽出青溟剑,退后两步,气劲旋贯入剑中,猛地插进石壁,居然直直没入剑柄! 晃而银光大盛,他一掌挥向已经震动不已的墙壁,继而巨响连连,石壁被打穿一个大洞,一块块石砖跌落下来,激起厚厚的一层土灰… 公子七看见突然穿墙而现的涵墨尘,着实吃了一惊:“涵兄,你怎么…” “你没事吧?”涵墨尘见他安然无恙,才算放下心来。 公子七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一掌把墙毁了,也不怕屋顶砸下来,被活埋了么?” 涵墨尘一顿,情急之下确实没想这许多。 “那你刚才叫什么?” “嗯?我看这里的画画的不错,笔法倒像我一熟人画的,有些吃惊罢了。” “……”涵墨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既松一口气,又有些生气。 长袖一拂,只道,“走罢。” 隐约有光从通道深处透出来,楼梯稍宽,可供两人并排而行。 第三层更像是一层阁楼,比起二楼来,几乎是空无一物,几面墙壁上依然没有窗,却也没有画了,惟一的光亮从头顶上一方小口照出来。 两人刚踏上三楼,但听“啪”的一声响,适才的楼梯口突然合上一方钢板,俨然又是一间严严实实的密室! 涵墨尘右手按在剑柄上,凝神观察着四周。两人缓缓走到中央,有光从头顶射下,忽然变亮,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倏忽,其中有条黑影垂下,到他们面前停住了。那是一根绳子,很粗很结实。 “是要我们攀着它上去?” 涵墨尘道:“看来也别无他法。” “咔——”几面墙顶上突然又拉开两方小口,两段黑色绸带疾风般射来! 涵墨尘一把捞过公子七的腰,一手抓住绳索,两人悬空而起,险险避了开去。 “啪啪”数声,绸带砸在地板上又倏的收了回去,竟砸出两个小洞,紧接着又是轰轰巨响,地板蓦然裂开,底下竟露出一大片寒光闪烁的尖锐钢刺,密密插在地上! 公子七眸光凛然,难怪方才觉得二楼似乎矮了一截,原来是藏了这片钢刺… 若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不被扎成个刺猬才怪… 涵墨尘单手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便是维持不坠已是吃力,莫说再向上爬了。 却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刚才的两段绸带再射而来!
第24页 涵墨尘疾旋错身,绳索随之摆动,但终不堪重荷,往下滑去。 手掌极力想握住长绳,无奈绳面终究太过粗糙,剧烈地摩擦划得手心火辣辣的痛,一路滑下已是血肉馍糊,沿着手臂蜿蜒滴下,却仍止不住下坠之势,眼看就要落到钢刺之上! 蓦然“哐”的一声,金属之击,刺耳而过,两人居然生生顿在空中,不再下滑! 涵墨尘心下惊异,低头一看,却见公子七单手撑在地上,乍看之下,不由大骇,失声喊道:“七兄…你的手!” “别担心,我没事。” 待仔细瞧去,竟是公子七情急之下将小君的佩剑横架在钢刺之上,多亏钢刺十分密集,而剑鞘又刚韧非常,才勉强可撑得片刻。 公子七倒撑在剑身之上,腰间被涵墨尘紧紧搂住,这种姿势实在是滑稽至极。他很想笑,却又难受的笑不出来,只得嘆口气道:“涵兄,与其担心我的手,倒不如想想上去的办法,才是上上之策。倒立太久可是会脑充血的,我可不想脑溢血而死…” 这种时候,谁会关心那种事? 涵墨尘此时此刻,除了哭笑不得四字,实在找不出一个词形容他现在的心情。抬头望望屋顶远远的小方口,蹙眉道:“这恐怕…唉,看来还是我们扎成刺猬容易些…” 公子七轻轻笑起来,刚想说什么,忽觉几滴湿热的液体滴到发上,又顺着发梢滑过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你受伤了?” 涵墨尘一愣,这才注意到手中尖锐的疼痛,却摇首道:“没事,皮肉之伤罢了。你起的来么?” 公子七沉默片刻,双手猛地一撑,翻身牢牢握住粗绳,稍稍减轻一点他的负担。涵墨尘的右手依然揽着他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是脸对脸了。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际,涵墨尘偏了偏头,正好撞进一片幽深若海的黑眸之中,波澜不惊,深不见底。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半晌才道:“你…可有办法爬上去?” “……”公子七抬头看看,“恐怕…” “你踩着我上去。” “啊?!” 公子七一愣,几以为他听错了,对方的眼眸沉静而认真,绝非伪善做作。他默然蹙眉,摇了摇头。 “是朋友的话就照我说的做,你不在这边我上去反而容易些。” 朋友之义么…为何可以做到这一步?朋友,不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么… 在信任与背叛的夹缝中生活的这么些年,是谁说过,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踌躇间,绳索忽然自己动了!顶端狭窄的小口打开,两人被缓缓拉上最后一层。 漆黑的阁楼透出些许昏惑的灯光,中央站着一排黑衣蒙面人,身后的石椅上坐着的正是叶君,他各处大穴被点,动弹不得。 “二师兄!你…你们快走!唔——”才一开口,立即被塞进一团布,再也说不出话了。 “小君!” 对方人多势众,叶君又被制,万不可轻取妄动。涵墨尘上前一步,压下声音,抱拳道:“涵某既已来到,何不请主人出来一见?” 左手边的黑衣人站出来,腰间一块银质小牌,隐约雕着一个“飏”字。那人冷冷道:“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忽然里间又走出一黑衣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点点头,道:“两位若好好配合,这位小兄弟自然不会有事,否则…”他顿了一顿,转向公子七道:“这位公子,请入。” 公子七才走一步,却被涵墨尘拦下,蹙眉道:“与他无干,我随你们去。” 那人语气冰冷,颇为不耐:“待会自会叫你,公子请。” 涵墨尘还欲说什么,手突然被握住,掌心触上一丝暖意,公子七俯耳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来不及阻止,那人转眼便负袖远去了。 涵墨尘紧攒青溟剑在后,暗暗看着这层楼,只可惜,四周一目了然,什么也没有,只余黑衣人身后一扇小门,显然是唯一的出口。 他不动神色的开口:“各位引在下前来,总该告诉我府上主人是谁吧?” 沉默。 “那么可否明示,到底所谓何事?” 依旧沉默。 当真滴水不漏么… 涵墨尘暗忖,望见叶君惊恐的眼神,又是心焦,想到公子七,更加心烦意乱。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眯了眼睛。 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在别人看来,依旧是沉静淡雅的模样,低垂的眼睫下,一片幽深。 左手的黑衣人终于冷哼一声道:“阁下既然想知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等乃是『寒烟缥缈楼』白飏楼座下,只负责捉人,其他无可奉告。” 『寒烟缥缈楼』?!那个传说中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的神秘组织?! 涵墨尘蓦然只觉手心冰凉一片。 第14章 秦舒桓 公子七正跟着两名黑衣人朝里间走。 他忽然出声道:“两位是带在下见你们楼主,还是见委託人?” 两人诧异回头,又听得房中浑厚的男音响起:“带人进来。”
第25页 不待黑衣人应声,公子七却迳自推门而入,对着屋内背身站着的银衫男子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白飏楼主。” 白飏闻言回首,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恍然道:“公子七…原来…就是七少爷。方才真是失礼了。” 黑衣人这才慌慌张张跑进来,却又见白飏瞪了一眼,挥手斥了出去。 “七少爷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公子七眸光流转,终于还是摇首道:“我也不知道,莫非对方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份?不管如何,跟穹渊剑不无关系。” 『寒烟缥缈楼』不单一楼,各楼分司异职,集权于楼主潋寒手中。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当朝皇弟惟一的亲弟弟——涵王。 白飏楼专司查探与追捕,对委託人却并不清楚。 白飏想了想道:“委託之事本不属于我楼负责,待我禀报主上,再…” “不必了。”公子七摇首道,微合的眼缝流出一丝浅淡笑意,七分沉稳中透着三分邪气,“此事先别告诉潋寒大哥,我比较喜欢自己解决。” 白飏移开目光,点点头道:“看来你很有把握。” 公子七头摇的像破浪鼓:“我可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白飏不理会他,接着道:“我只提醒你一点,这座『夜雨楼』原本是凌鹫派的产业。这次的任务就是将你们活捉,然后打包送给委託人。” 公子七暗忖,又是凌鹫…这也未免太巧了… “那你现在反悔,岂非有损楼中声誉?” 白飏微微一笑道:“那是我的事。”他扬声唤进两名黑衣人,吩咐道,“送七少爷出去,一切听他吩咐。” “是。” 公子七走出来的时候,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充斥着整个阁楼,涵墨尘右手按剑立在中央,面色沉静如霜,灰袖无风自扬。无形的杀意幻化成凛冽的魄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瞥见公子七的一瞬,他眸中闪过一丝光彩,转眼掠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蹙眉道:“你…” “没事没事。”公子七转而看向叶君,示意身后的黑衣人,“麻烦二位将我的朋友放了。” 两人应了一声,对那左首之人耳语几句,只见人面色一惊,立即为叶君解开了穴道。 “二师兄!”叶君扑进涵墨尘怀中,抖个不停。 涵墨尘轻拍他的肩,眼光却瞟向公子七,见他亦正看着自己,深深幽幽的凤目,望不见底,意味不明。 他怔愣片刻,终于收回目光。 三人乘一条奢华的游船回岸,与之前的境遇当真不啻天壤。 叶君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问。涵墨尘始终不发一言,深邃的眸子依然幽远。 倒是公子七先开口道:“这次并非完全针对你们…不过,没什么要问的么?” 叶君立即盯着他看。涵墨尘却反问道:“问了你会说?” 公子七一愣,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会,只要你问。” 多么真诚而完美的回答,主动权给你,决定权却已然握在自己手中。 涵墨尘却摇首,心中默默想,那还有什么意思… 反观公子七会意的微笑,根本就是早已料定的。 叶君却按捺不住,一串问话噼头盖脸下来:“你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们干嘛那么听你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哪?!” “哎哎,你那么多问题叫我怎么答啊,我只回答一个,要想清楚。” 叶君睨着那双闪烁的黑眸,狐疑道:“决不说谎?” 公子七认真道:“我从不说慌。” 骗人…… 叶君却信了,想到他不顾危险来救自己,心里竟有些改观。 “那好,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清楚了,那一切都清楚了。 公子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男人。” “……” 涵墨尘很想笑,到底忍住。心想,果然是这种回答… 几人甫一到客栈,就见沐子瑄来来回回在门外踱着步子,俊朗的眉峰紧蹙,不见平时的从容游刃。看到他们安然回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没等我去英雄救…” 公子七一把捂住他的嘴,笑道:“后面那字就省省吧。” 过程被公子七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沐子瑄十分惊奇,神色复杂,挑眉道:“你们这么简单就回来了?” 公子七笑道“多亏涵兄武艺高强,是吧?” 说是这么说,他却是望着叶君。后者哪有不贊成之理,连忙点头称是。 沐子瑄抿抿嘴,“哦”了一声。 另一边,依旧是那奢华却又昏暗的厅堂里。左首依旧坐着那华丽的男子,他望着空无一物的上座,兀自发呆,描金的指甲流光异彩。 “掌派。”黑衣人匍跪在地,又唤了一声。 那人才道:“办的怎样?白飏楼应该捉到人了罢。”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抓到了,不过…又放了…”
第26页 “什么?!” “他们派人送回定金,还有十倍的违约金。说这个委託取消。” “啪”的一声,男人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寒烟缥缈楼』未免也不太把人放在眼里!哼!好个公子七,我就不信你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另外…”黑衣人犹豫道,“清叶沐掌派又同他们一道了…”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是么…那也无所谓,穹渊剑早晚会到手的,而且这还不过是第一步…” 平衫城已离玄耀不远,几人修整一番,几天便也到了。 玄耀,玄之耀。不愧为玄国百年都城。棋盘式的答道笔直而又宽阔,高大恢宏的建筑鳞次栉比。处处都是喧闹而熙攘的人群,无不彰显着这里的繁盛。 皇城在玄耀的中央,出了西城门直至西郊山上便是云曦阁的所在。 四人一进城,却往东走。 公子七笑道:“我们这是去观光么?” “当然不是,”涵墨尘忽然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先要去找个人。” “哦?谁?” “我的大师兄,秦舒桓。找他很简单,有最好的酒之处就一定有他。” 说到最好的酒,除了『醉卧红尘阁』绝不会有人另作他想。其间虽有最好的酒,但它最好的却不仅仅是酒。 极品的酒,极品的男女,别具一格的极品环境,以及顶级的声势,将『醉卧红尘阁』称为天上人间也绝不为过,自然而然亦是权贵的聚集之所。 当然了,享受自然要付出代价,财力和权势必不可少。托其神秘后台的福,敢上门闹事或是吃霸王餐之人实在少之又少,但少是少,不代表没有,不过,最后通常那些人都会后悔自己的无知。 很不巧,当四人来到阁中之时,就正好碰上一桩。 豪华又不失典雅的主楼之中,喧闹非常。雕栏高阁,飞凤流丹。一层一层环绕上去,琉璃顶中央挂着一盏硕大水晶灯,晶晶亮亮的夜明珠散发着奢华又迷乱的光泽。 一楼酒坊『流香苑』的一桌边,靠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凌乱半系的长发飞扬着不羁,宽松的墨灰衣袍微微敞开前襟,露出浅浅起伏的胸膛,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称在桌上,另一只随意的上下抛着一只酒杯,丰润的嘴角挂着一丝张扬狂放的笑意,仿佛丝毫未曾把周围一圈面色不善的打手放在眼里。 “臭小子!”其中有人吼道,“敢上这儿来吃霸王餐?!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呵呵,非也非也,”男人眯起眼睛,摇着食指大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霸王餐了?我明明在喝酒。而且也不是霸王酒,我有带钱的,只不过被人偷了,喂喂,我看怎么也是你们负责才对罢,难不成这是一家黑店?” “你!!”那人气结,喝道,“抓住他!” 其他打手应声而上,作势就要围上去。 墨衣男人轻笑一声,一把操过桌上的酒壶,两手一翻,俐落地滑过圆桌,落到另一边,顺势拍过圆桌直朝那些人压去。 他一条腿踢在桌沿上,正好将几名打手卡在桌与墙的夹缝中间。 一把将长发撩到身后,那人仰头灌酒,连声啧道:“好酒,好酒,不愧是‘暝薰’,此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吶!哈哈!”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公子七初见秦舒桓,脑中只想到这十四字。 趁着空档又有两人冲上来! 涵墨尘长眉一扬,几乎看不清是如何出手的,“哎呀”两声大叫两人便被打飞了去。 男人眯眼吹了声口哨:“好身手!” 涵墨尘闻言回首,责备又无奈地抚额道:“你就不能少惹一点事,秦大师兄。” 秦舒桓挑眉:“我哪有惹事?明明是他们诬衊我吃霸王餐!” “……那你给钱不就得了。”叶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惹二师兄生气就是不对。 秦舒桓双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没钱。” “……” “……” 公子七十分不给面子地轻笑出声:“这不叫霸王餐,难道叫天王餐?” 沐子瑄挥扇笑道:“这‘天王餐’三字实在佳妙,难怪连霸王都要让三分。” “喂,喂,喂,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秦舒桓斜着眼睛望过来。 公子七这才看清他的相貌,脸线刀削般刚毅分明,眼角微微上挑,流出一股狂傲不羁之态,眼睫不长却衬得双眸更加幽深。实在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实在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简直不把『醉卧红尘阁』放在眼里!居然有帮手!多叫些兄弟来!” 转眼又冲上来一批人,黑衣劲装,显然跟刚才那些人不只高了一个级别,眨眼便将五人团团围住了。 “慢着。”涵墨尘朝那领头之人拱手道,“他欠你们多少钱?在下替他付。” “哼,就凭你?”那人上下打量衣着朴素的涵墨尘,伸出五指道,“那好,五百两银子,放人。” 涵墨尘一愣,五百两……卖了他没那多钱啊…
第27页 “什么?五百两?就一杯酒?打劫啊!”秦舒桓剑眉一竖,啪的将酒杯搁在桌上。 “哼!还没算你打伤我兄弟的赔呢!你当『醉卧红尘阁』是什么地方!”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一声娇喝突然响起。 长长的珠链被两旁的侍女撩起,款款走出一位红装妇人,明艷的脸上似乎并未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反倒更添风韵媚态。火红的百摺裙上,凤鸾飞天。 见她到来,那群打手纷纷垂首,恭敬道:“凤姐。” “这是怎么回事?”凤瑶微笑着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公子七略带笑意的脸上,微微一愣,“七少爷?” “凤姐。”公子七笑地眼睛弯弯的,温文尔雅的惇厚样子,“几日不见,凤姐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众人皆愣。 只有凤瑶连连嗤笑起来,道:“就你嘴甜,呵呵。迷魂汤也灌够了,说吧,有什么需要凤姐帮忙的?要人要钱要车要马,七少爷尽管开口。” 众人再愣。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凤姐客气了,不过,我确实想向你要个人。” “谁?” “他。”公子七仰了仰下巴,不是别人,正是秦舒桓。 “你要我?”秦舒桓下意识接口,完全没发现其中的歧意。 “你要他?”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凤瑶端详着他,奇道:“咦?我怎么不记得阁中有这么个美男子?” “……” 最先反应过来的沐子瑄华丽丽的喷了。 “凤姐…那傢伙不是阁里的人,他就是刚刚吃霸王餐的那个叫秦什么舒桓的傢伙。”旁边有手下小声道。 “都说了有人偷了我的钱!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公子七转头好笑的望他一眼,心想,到底是谁不讲理啊。 “凤姐,他的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上,小事化了罢,他欠的钱记在我的帐上。” 秦舒桓先是一愣,又爽朗笑道:“哈哈,这位公子真是宅心仁厚!讲义气!我秦舒桓交你这个朋友!” 涵墨尘抿嘴望着他,心中暗暗摇头,又转头默然看着公子七,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凤瑶笑道:“七少爷说算了那便算了,还算什么帐。” “呵呵,多谢凤姐。” 凤瑶暧昧的留了个最华贵的“蜜月套房”给公子七,然后带着手下走了个干净。边走边喃喃道:“一下就四个,都快赶上他师父了…” 第15章 醉呓 艷红色的轻纱丝帐悠悠飘起,红彤彤的凤烛火焰在一旁燃亮,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床,帐幔从顶上罩下来,实在是奢华的无可言说。 涵墨尘僵硬地坐在椅上,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叶君则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 秦舒桓依旧大剌剌的喝酒,似乎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 沐子瑄也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酒,笑眯眯地望着靠在床头的公子七。 公子七终于打破沉默,道:“怎么都不说话?” 秦舒桓忽然放下酒杯,转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道:“让我们说话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说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 公子七心中嘆气,心道这人可没叶君好糊弄。 “在下公子七,是这里的常客,所以跟凤姐很熟。” “哦…”秦舒桓暧昧的吹了声口哨。 涵墨尘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沐子瑄始终低头抿酒,不曾说话。 “那么你呢?” “秦舒桓,一个爱美酒如命的道士,不,是更胜于命,呵呵。” 涵墨尘蹙眉道:“师兄怎会让人偷了钱?”他这师兄虽然玩世不恭,嗜酒如命,但武功卓绝,怎会如此大意… 秦舒桓脸色一变,哼道:“我好心好意扶一个被撞倒的小姑娘起来,没想到好人没好报,竟然被她耍了,把钱袋给摸走了!不过,那小妮子也着实厉害,我竟然完全没察觉…哼,要让那丫头撞在我手里,非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哦?你可知她是谁?” “不知道,穿着一身浅红衣裳,长得倒挺标緻,竟然是个贼…” 红衣…不会是怀袖罢…公子七心中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秦舒桓瞄了眼沐子瑄,扬眉道:“那这位呢?” 沐子瑄合扇拱手道:“小弟塑山青叶沐子瑄。” “哦?听说清叶派新上任的掌派,年纪轻轻,而且也姓沐。” 沐子瑄微微一笑道:“正是区区。” 秦舒桓意料之中点点头,忽然长嘆一声:“真是英雄出少年。” 公子七移到桌边,给自己斟一杯酒,道:“秦兄年纪也不大,怎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呵呵,我今年二十有七,长你们不只一两岁罢。” “未过而立,也不算老。” “那…” 涵墨尘清咳一声,道:“大师兄何时跟我回山上?” “……”秦舒桓神色一僵,随即道,“对了,墨尘,剑池的事办的如何?”
第28页 涵墨尘瞥他一眼,扬眉道:“我若没办完又怎会来玄耀?明日先去云曦阁,之后回去与否,师兄自己看着办罢。” 秦舒桓讪笑,心中暗道,不知谁才是师兄… 淡淡的沉默,充斥着房间。 公子七忽道:“这里有秘密的酒窖,秦兄可要一试?” “真的?”秦舒桓双眼一亮,“可我没带银子。” 公子七低低笑道:“我请客。沐兄也要一道么?” “当然。” 公子七又转头道:“墨尘,你们累的话便去休息罢,我叫人多准备几间房便是。” 涵墨尘一愣,微笑颔首,似乎并未留意这个细小的称呼变化。 公子七熟门熟路将两人带到地下酒窖。形态各异的酒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罈。坛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陈年佳酿。 秦舒桓扫了一圈,靠在门边道:“普通的‘常客’可以随便进来这里?” 公子七摇首,但笑不语。随手拿出一坛蜜制竹叶青抛过去。 秦舒桓操在手中打开,醇厚的酒香立即浸满了整个酒室。 “好酒!” 沐子瑄吸了吸鼻子道:“果然好酒。” “悠着点,很烈的…” 无奈没人理他。 大半坛酒灌下,已经有些晕了,三人靠在桌脚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秦舒桓喝得很多,却越喝越来劲,越喝越豪爽,脸颊熏红,眸子依旧晶亮而飞扬。 沐子瑄依然优雅,即使醉酒也极有风度,绝少上脸,只是侧颈染上浅浅红晕。 秦舒桓凑过来,对公子七道:“你怎么不喝?不会?” 公子七笑着摇头道:“不是不会,是怕浪费。” “浪费?” 他淡淡抬眼,抿了一口,道:“我喝酒就跟喝水似的,那不是浪费这好酒么?” 秦舒桓笑,他不信。 这酒入口辛辣,而且后劲极大,普通人几杯已不胜酒力,何况这斯文金贵的公子哥?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信了。 公子七仰头,抱着罈子喝,喝得慢,却滴水不漏。眸光深幽,不氤不氲,当真像喝水一般。 也许是自小泡在药罐里的缘故,几乎任何外物刺激对他作用都不很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真不是人…”秦舒桓大笑。 公子七眯了眼睛笑:“有人喝酒是为了忘却,有人喝酒是为了怀念,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秦舒桓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为何不想回师门?” 公子七的声音沉静如远方飘落的羽毛,秦舒桓几以为是他幻听。 他半晌苦笑一下道:“山上是习剑修道的清幽之地,哪里是我这种俗人长呆的地方?” 沐子瑄忽然插话道:“既然是俗人一个,干嘛要做道士?” 秦舒桓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胸怀天下,感悯苍生于我太过沉重…说我胸无大志也好,不成气候也罢…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他忽然站起来,抱着酒罈猛灌,仰天笑道,“对酒当歌,人生极矣!哈哈!”然后头一歪,醉得不省人事。 公子七轻轻笑起来,道:“天池峰的人都这么有趣么?” 他挽起墨黑的长袖,以免蘸到酒,一段手臂露出来,精韧有力;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似乎保养得极好,指间几乎看不出茧。 沐子瑄望着他的手,暗忖,不像拿剑的手… 目光不由顺着手移上去。 公子七仰头喝酒,前襟微微敞开,喉结轻轻滑动,尔雅俊朗的侧脸,细眯的眼缝,竟若有若无透着一丝诱惑。 酒气熏得沐子瑄热得厉害。 “看着我做什么?”公子七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清明的瞳仁淡淡望着他。 沐子瑄眼眸一转,道:“我觉得你很…神秘。” “哦?” “因为我几乎找不到你的弱点。” 公子七一愣,随即笑道:“呵呵,这么说可不大礼貌。” 沐子瑄凑过来,撩人的酒香呼出来,微醺。“你没有怕的东西么?” “是人就会有怕的东西。” “哦?是什么?”沐子瑄兴意昂然,双眸闪烁的像只狐狸。 “……”公子七想了想,低低道,“无法掌控的东西。” 沐子瑄敛目深思,又轻笑起来,饮了一口酒,道:“无法掌控的东西…去得到它,便可以掌控了,不是么?”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说得有理…那你呢?你最怕什么?” 沐子瑄缓缓合起双眼,又幽幽睁开,半晌,喃喃道:“我怕…流年似水匆,繁华幻如梦,惆怅怨东风,却嗟壮志成空…” 公子七沉默片刻,低语道:“你怕平庸,碌碌无为?” “对!”他侧过脸,迷离的黑眸骤然绽出光彩,“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白驹过隙,一晃即逝,百年之后…百年之后,谁会记得我沐子瑄?所以我无法苟同秦兄,随遇而安…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啊…”
第29页 “好个‘遗臭万年’…”公子七挑眉,举杯“叮”地碰了碰他的。 “好?你说好?”沐子瑄忽然扯起一丝嘲讽般的笑,“本来,义父…就是清叶的老掌派…他原来并不打算让我接位…” 公子七转头,安静地望着他。 沐子瑄似乎已经醉得不轻,东倒西歪地靠在他肩上,眼帘懒懒地半闭着,却掩不住激动的神采:“义父收养过很多孩子,而我并不是最出色的,被收养之前,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乞丐,没有人看好我…” “那时我还不到五岁,却要为了一个臭水沟里的馒头,或是半碗残羹冷饭,跟人挣得头破血流,抑或是因为偷东西被人吊起来打…” “有一次,在乱葬岗,我饿得实在撑不下去,就偷了祭祀死人的供果吃,结果被人那家人追着打…后来我躲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用污秽的尸体掩藏我自己…那里的夜风很冷,很冽,呼啸着刮着,阴森得像是,鬼魂在嘶吼…周围都是死人…都是腐尸的气味,我连呼吸都不敢…” “之后是义父碰巧救下了我…村里人说触犯了亡灵的人都会遭天谴,不得好死…七兄,七兄…你说我会不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沐子瑄刮着心头淋漓的伤口,却笑的像玩笑一般。 公子七望着他,沉默地摇头。 “…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我却,”他顿了一下,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很可笑,是不是?” 公子七心中嘆息,还有谁比他更能明白这种孤寂和迷惘?自己却到底比他幸运… “后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从乱葬岗出来的那天我就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才能把这世界踩在脚底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野心?” “野心?”公子七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野心的男人叫男人么?” “哈…哈哈!说的好!”沐子瑄笑眯了眼,倏忽转头,幽深的双目紧紧盯着他,仿佛宣告仿佛誓言,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一切,终将是我的。” 这时候,他张扬而又优雅着,意气风发。 这时候,他傲然卓视,极尽风流。 公子七望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要微笑。 沐子瑄一坛接一坛地喝,很快也醉了。世界忽然沉寂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灵魂的声音。 只剩公子七一个人还清醒着,无比的清醒。他盖下长长的眼睫,掩住了眼中迷茫的神情。 沐子瑄不需要同情,也不屑被同情。甚至他何其幸福,有抱定的志向与坚毅的决心。 自己呢? 曾经不止一次的迷惑着,活着是为了什么。自己不像沐子瑄有明确的理想,亦不似秦舒桓那般洒脱不羁。 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为何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了,而他却还活着?为何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决裂中,原本柔软的心可以变得坚硬如铁? 有时候,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沧桑,看清了事情的一些底细,其实,只是停留在原地,时间,经过了你。 没有目的的人生,似乎是一种折磨。最苦却是,不知道那是苦。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消失一步,别无退路。 他何其痛苦,走过了一次,却还要再走一次;他何其幸运,走过了一次,还有再走一次,重新改变的机会… “为何生可以这么让人留恋…”公子七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知不觉出了声。 “生有何不好?上苍有好生之德。”醇厚低沉的嗓音飘入耳际。 公子七忽然睁眼,道:“墨尘?你怎么…” 那人笑笑道:“我来好一会了,只是七兄神游天外,不曾注意。”涵墨尘走近,一撩素灰衣摆,随意坐在他身边,道,“世人皆恋生,渴望长生不老,寿与天齐,说到底是因为繁华红尘,总会有让人留恋的东西,追名逐利,霸业抱负,情爱恩仇…总会有罢?” “……”公子七淡淡一笑道,“也许有罢,不过可惜,要么我已得到,要么尚未遇到。” 灰衣人抬了抬眼帘,又垂下,道:“若穷尽一生也遇不到,岂非天大的憾事?” 公子七久久没有回答。最后只同涵墨尘将两个醉鬼搬回了房间。 第16章 云曦阁 公子七靠在房门口的栏杆边,耳边隐隐飘来悠扬的管弦音律。 “还不休息?”涵墨尘站在他身后,有股浅淡的檀香飘来。不同于沐子瑄从不离手的竹扇熏着的麝香那般让人沉迷,也不同于秦舒桓浑身散发的酒香让人迷醉,是极浅极淡的,几乎嗅不到,但却不由让人觉得沉静安心。 公子七却答非所问:“墨尘,这世上有让你留恋的么?” 灰衣人微微一愣,道:“自然。” “哦?修道之人也留恋红尘?” 长眉轻挑,那人抿嘴肃然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道义为之根,苍天曷有极。”
第30页 公子七莞尔:“你念经么?” 涵墨尘摇首,道:“这是我心之所信…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值得我去留恋,譬如美酒佳肴、山川花香、飨足安乐…师门、道教、朋友,当然…”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道,“还有七兄你…每一样都让我留恋。” 还有什么比在惊涛骇浪的浊世中抱定信仰,更难能可贵? 公子七舒眉,笑道:“唉唉,不愧是墨尘吶,你真实在。” 郁结的心绪忽而飘散开,转变心境或许真的很简单。 那人眉峰一转,趁机道:“还有更实在的…不光酒钱,住宿费七兄也一併付了罢,反正我瞧那凤姐跟你很熟…”扬眉一笑间,刚才那个一脸正气的道士一下子变得小鼻子小眼起来… 公子七抽搐道:“你非得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灰袖负在身后,涵墨尘笑道:“这种时候你比较好说话。” 公子七转过身,默默道,你不是流氓得人,你流氓起来真不是人…… “什么?” “没事没事,我请便是。” “多谢。”涵墨尘笑道,灰衣素袖眨眼远去了。 公子七淡淡望着那抹颀长挺拔的灰影,深幽的凤眸蓦然转出流光。 既然命运将我推上风云之巅,再逃避又有何意思… 啧,的确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要记得,真正引我入这红尘的人,是你,涵墨尘… 翌日一早,沐子瑄从醉宿中醒来,模糊回忆起昨夜的梦呓,摇头直嘆荒唐,心底却又隐隐觉得莫名其妙的轻松。 秦舒桓依旧没事人似的,整天不离酒。 公子七告辞凤姐,几人直朝云曦阁去了。 玄耀西郊有座落翼山,云曦阁正坐落于此。山间翠绿青葱,云雾缭绕,宁静秀美。 一条宽阔的山道直通山顶,数不尽的石阶级级而上,过了半山腰的石龙浮雕,脚下已是笔直的白石汉玉阶,中间浮刻着玉凤飞天,白莲流云。抬眼隐约可见山顶绵延的殿阁,白墙璃瓦,飞阁流丹。 沐子瑄眯眼摇着竹扇啧啧道:“没想到云曦阁竟如此气派。”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阁门两侧走出两名白衣剑者,其一人扬声问道:“几位若欲拜访,请呈名帖。” 剑者忽然瞥见几人末尾一抹墨黑人影,呆了一呆,却见公子七眼神一闪,轻轻摇首。 涵墨尘拱手道:“在下天池峰涵墨尘,由御风山庄庄主引见,劳烦通传。”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上去。 白衣剑者对望一眼,恭敬道:“稍等。”足尖轻点,几个起落,竟转眼不见了。 叶君惊嘆不已:“竟然连小小守卫也如此厉害。” 片刻,白衣人回来,身后裊裊跟着两名妙龄女子,一翠裙、一蓝袍。 蓝袍女子俏丽活泼,一双灵动的眼睛来来回回打量着几人,最后落在公子七身上,轻轻眨眼;翠裙女子娴静温柔,福了一福,面带微笑道:“几位远道而来,本应好生款待,不过,几位须知云曦阁向来有个规矩…” 女子顿了一顿,望了公子七一眼,见后者眼角微挑一抹深意。 涵墨尘敛目不语,静静等待下文,心中却已猜到几分。 翠裙女子续道:“见到阁主之前,须得先过三关。” 沐子瑄合扇笑道:“若通不不过呢?” 蓝袍抿嘴一笑,道:“那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呗。” “霜紫,不得无礼。”翠裙女子微带歉意道,“既然是御庄主引见,那应是相当不俗之人,怎会通不过?”声音如银玲清脆圆润,实在让人半点怒气也生不起来。 言外之意也明明白白。如果通不过,便是冒牌货了? 涵墨尘心底长嘆,终于点点头。 “几位请随霜雩来。” 几人行至山顶,竟开阔出一片草坪来。不远处一座嶙峋山石拔地而起,飞湍瀑流银链而下,水花炸在水潭之中,水汽氤氲,侧旁空出两处平地,其后是翠林茂密,竟似乎无路。 “这是何意?”秦舒桓挑眉道。 霜雩指着瀑布中央道:“看似无路,实则路在眼前。” “这是第一关?瀑布?不会是要我们穿过去罢…”叶君瞪大眼睛,这里有路? 霜雩颔首,道:“第一关不仅如此,进去之后,自然有人恭候各位。请吧。” 涵墨尘垂了垂眼,又转首向叶君道:“小君,七兄,不如你们就在山下稍等,我尽量快些回来。” 霜紫立即道:“不碍事,几位只须一人过关便可。” “大师兄…” “好了,听话。”他望了公子七一眼,后者会意点头,这才放心去了。 三人站在瀑布前。 沐子瑄摇扇悠然道:“谁先来?” 涵墨尘见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暗嘆一口气,解下背后的长剑,道:“我先来罢。” 指尖剑诀一掐,周身立旋出天道剑气护体,翻手刺出长剑,竟将瀑帘削成两边,果露出幽深的洞穴来,闪身滑了进去。 随后紧跟秦沐二人,霎时连影子也消失无踪。
第31页 洞口訇然水声,将洞里洞外分隔成两个世界。洞穴深邃,有些许潮湿,越往里越是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走了一段,狭窄的洞穴豁然宽敞起来。 三人忽然不约而同齐齐顿住,静谧的洞中,依稀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倏忽又消失了,约莫是停下了。 蓦然风声迎面呼啸而过,岩壁上骤然亮起宫灯,十步一盏,明如白昼。 十丈之外,一银衫男人卓然而立。银白羽扇摇在手中,面带笑容,似乎十分兴致昂扬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年过而立。 那人笑道:“鄙人云曦魔羯使座,在此恭候各位多时。几位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云曦四使之一的魔羯么?还真是嚣张… 沐子瑄凤目一眯,跨前一步,抽出竹扇,优雅地挥着,更加嚣张道:“都不必,对付阁下,沐子瑄一人足矣。” 魔羯微笑起来,羽扇一张,道:“那么来罢!” 沐子瑄旋身而上,青影轻盈如疾风。 他向来以疾速见长,一招一势都潇洒优雅至极。若对上轻功稍拙之人,自然得胜不难,不巧的是,魔羯曾是杀手出身,快准狠更是专长,只是这些年来收敛很多,一场痛快酣畅的比试是他早已期待多时的。 但闻耳边劲风飒飒,青影银衫交织闪现。二人武器虽皆是扇子,但魔羯挥舞的扇尖,一根根似尖刺一般,锋锐无比,沐子瑄一个收手不及,衣袖上立拉下一道裂口,隐隐有殷红浸出。 魔羯笑意更浓,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不过数招之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沐子瑄的武功只是虚有其表。 所以当两人赤掌相接的一刻,他并没有及时撤掌,也就在此时,一直蓄势隐力的沐子瑄猛然全力一击,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魔羯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才趔趄顿住。 沐子瑄微微一笑,从袖中抖出一包从『醉卧红尘阁』带出来的红酒酒囊。 魔羯按住胸口,挂起笑容道:“好小子,有几下子。”挥手一按机关,身后石门轰然而开,煦暖的阳光洒进来,透着芳馨的花香。 “几位请吧。” 三人甫一走出,却见霜紫霜雩早已等在洞口了。 果然还有别的出口… 涵墨尘暗想。面上依然客气道:“不知下一关是…” 霜雩微笑道:“待会便知。请往这边。”翠裙一转,沿着小径去了。 霜紫跟在后面,扫见沐子瑄被割破的衣袖,嘻笑小声道:“怎样,‘笑面虎’不好对付吧?” 秦舒桓咦道:“笑面虎?” 霜雩回头瞥了她一眼,霜紫吐吐舌头,再不敢多嘴。 现下已然是春暮夏初,东风轻拂,小径两旁桃红柳绿,一直延伸到一片浅碧的湖岸边,一座六翼亭浮在湖中央。 三人步入亭中,只见一黑衣男人正做其中,一派悠然自斟自饮,一旁石桌上点着一柱一指粗的檀香。 他抬眸望他们一眼,道:“在下云曦阁天蝎使座,这么快便过魔羯,的确不凡,我的规矩是…这样吧,不管几位用什么法子,在这一炷香燃尽前,让我站起来,就算过关,如何?” 秦舒桓笑道:“再附加一个条件,怎样?” “什么条件?” “过关就请我喝酒。” 天蝎一愣,点头笑道:“好。” 话音未落,掌风已到。 天蝎双肩一沉,双手一夹错开掌力。秦舒桓欲藉此将他一提而起,却只觉手下千斤之重,非但不能撼动分毫,反而要被往下拉! 他自天池峰出身,最擅长的自是剑术。刻下,对方徒手相对,他万万不会动剑占兵刃之利,加上天性疏懒,近身擒拿格斗之术自稍逊天蝎一筹。然而,对方坐不离椅,仅有一双手作抵抗,如此一来,倒也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 但是一旦僵持,流逝的却是时间。 突然,秦舒桓被天蝎抓住空隙,反守为攻,一掌拍在肩胛上,连滑了几步,退到亭边。 一炷香只剩不到一点。秦舒桓咬牙还欲再上,忽然衣袖一紧,却是被涵墨尘拦下。 灰衣人眉峰淡然,摇首惋惜道:“罢了,不必白费力气。天蝎使座名不虚传,我等领教了,看来涵某要见阁主只能另谋他法了。” “你要放弃?”天蝎讶然,轻笑嘆道,“实在可惜。”他起身招来霜雩姐妹,却听涵墨尘轻轻笑起来。蓦然醒悟,倏忽回首,石桌上一炷香恰好燃尽。 灰袖微拂,长眉一舒,他淡笑道:“使座承让了。” 天蝎颔首,走出亭外。忽似想起什么,深意一笑道:“前两关或许容易,不过这第三关么…难说,恐怕既是最容易也是最难…呵呵…” 涵墨尘蹙眉,道:“使座何出此言?” 天蝎不答,含笑离去了。 几人又由霜雩姐妹引到笔直的正路上,脚下方方正正的大理石砖整齐的铺向尽头一座大殿。 两盏硕大的长明灯悬在檐下,彩绦飘拂。厅门两旁各立着一柄巨剑,浮雕云纹图案,栋檐垂挂着淡紫纱帘,首座之上隔着一道珠帘,以质地极佳的黑珍珠串成,连缀曳地,粒粒圆润剔透,光晕璀璨。
第32页 秦舒桓奇道:“怎么没人?” 忽然,身后的的朱门缓缓合上,长明灯亮起,映照着珠帘散着氤氲眩目的光华。 珠帘无风自动,之后蓦然露出一角玄黑。 几人心中皆是一凛,这人何时来的?竟然半点不曾发觉… 玄色外袍微微一转,露出衣摆间暗金丝线绣勾的一弯淡月,神秘深沉而雅致无双。袖沿襟口精緻银丝勾边,雪白的腰带垂下一条流苏盘龙结,一块温润剔透的墨玉镶嵌其中。 男子长发束成一束,自银冠泻下。除了领口露出的梨花白底衫外,几乎整个人融入玄黑之中。 珠帘的黑珍珠轻轻摇曳,仿佛缀在他身上的美玉。 男子缓缓转过身,淡淡的光晕落在熟悉的英俊侧脸上,优美的唇线轻抿,黑琉璃色的眼眸微眯,其间光华流动,仿佛能看透人心,眼尾暗合一抹深沉的笑意。 殿下三人彻底呆住,震惊得话也说不出。 涵墨尘呆呆的望着,几乎挪不开目光。 秦舒桓最先反应过来,挑眉笑道:“公子七…当真深藏不露啊。这个名也是化的罢?” 沐子瑄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秦舒桓的话猛地将他炸醒,涵墨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七兄…你…究竟是谁?” 男子撩起珠帘,缓缓走下来,沉稳幽深的黑眸淡淡扫过三人。他仍然带着尔雅的微笑,却完全敛去了平日的轻浮戏嚯,仿佛换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度风华,难以言说。 他浅浅一笑,只手负背,一字一顿道:“在下复姓七月,上少下渊,云曦阁主正是家师。” 七月少渊?! 第17章 身份 七月…… 涵墨尘浑身一震。这个姓氏他绝不陌生,此番下山,正是奉峰主之命追查穹渊剑谣言一事,岂料兜兜转转一大圈,七月氏的后人竟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云曦阁主的徒弟?! 怎会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冷眼旁观,甚至于接近自己的目的…难道也是别有用心? 那么黑煞之毒又算什么… 被欺骗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涵墨尘一阵气闷,手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喉间几乎苦的发不出声:“你会武功?” 七月少渊望着他,道:“我从未说过我不会。” 正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涵墨尘反倒冷静下来,他抬眼淡淡道:“那么,七月公子请罢。” 七月少渊一愣,张了张嘴,最终轻嘆一声道:“一炷香之内,若你能夺下我手中之剑,便算过关。” 他一抬手,墨袖中滑出一柄长剑,竟赫然是当日在夜雨汀叶君的佩剑。 涵墨尘心中一刺,那夜在夜雨汀一幕幕闪过脑际… “问了你会说?” “会,只要你问。” 怕是问了也不会说罢… 在他眼中自己算什么? 涵墨尘正惊于自己竟冒出这样的疑问,恍然衣袂轻动,眼前黑影一闪,竟眨眼无踪了! 蹙眉收敛心神,他忽觉左耳生风,疾旋侧身,闪乱的银光倏的撞进眼中,剑光笼罩而来! 右臂疾挥,铮铮剑鸣不断。 七月少渊果然是天生的空心骨,身法轻灵至极,缥缈不定。手中握剑却稳如泰山,一招一势进退有驰。 一身玄袍飒飒翻飞,下摆一弯新月若隐若现,银丝墨玉暗暗流动着光华。 当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道家之剑本淡然朴实,锋芒不露,在他手中却是锋芒毕露,剑气铺天卷浪,浩浩荡荡。 一招“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连一十三式,华光卷如千堆雪奔涌而下,削颈、斩臂、划腰、刺肩,竟却皆是全部落空! 倒非涵墨尘神机妙算,闪避及时,而是剑招太缓太慢,倒像直往偏处刺一般。 如同涵墨尘的青溟剑,不带一丝杀气。 灰衣一拂,涵墨尘回以“花谢花飞花满天”,急射的剑气直贯长虹,七分劲气使出,待到两剑相触却只剩三分。“铮”的一声,双剑同时一偏! 涵墨尘越战越愕然,那人内力竟深不见底,剑上贯注的真气仿佛刺在棉花团上,湮没无踪。 他想凝神细看对方的动作,却满眼似乎只有那双如影随形的黑眸,深沉如海,七分温文三分凌厉,波澜无惊,仿佛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涵墨尘脑海中空白一片,哪有心思去夺剑? 七月少渊见他神色有异,心中隐隐担心,更加放缓了动作,却见那人还愣在那里,只守不攻。 恨不得一把将剑塞过去! 只得提醒道:“一炷香快到了。” 涵墨尘一顿,心中却偏偏想这人武功卓绝至此,自己却还自作多情出手相救,真是可嘆可笑可悲! 一场比斗完全心不在焉,招不成招。 “墨尘!小心!”秦舒桓眼见七月少渊长剑斜刺而来,涵墨尘却迟迟不下手反击,焦急喊道。 灰衣疾旋,堪堪错开剑势,涵墨尘蹙眉,青溟剑轻轻一格。 但听“哐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七月少渊负袖望着他,淡淡笑道:“你胜了。”
第33页 涵墨尘一怔:“你…” 长眉一展,他恍然明白什么,却又似乎更不明白了。 “呵呵,”忽而一声轻笑自帘后飘出,“少渊说胜了那便胜了罢。”嗓音醇厚磁性,听来似已过而立。 众人一呆,珠帘之后,不知何时已转出一人来,一紫衣曳地的男人。 一张脸不同于七月少渊的英俊尔雅,却是更添俊美狂狷。眼角眉梢,风流邪魅。 那人斜倚在高座之上,嘴角擎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非风华绝代无可形容。 七月少渊淡笑道:“师父,你可看够了?” 师父?!此人便是…云曦阁主御流云? 御流云微微一笑,示意他站在身后,扬声道:“霜雩霜紫,看座,上茶,好生招待我们的客人。” “是。”翠裙蓝袍款步上前,身后跟着叶君。 他直扑进涵墨尘怀中,急道:“二师兄,公子七他…” 涵墨尘垂眼,默然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转而起身朝御流云见礼道,“御阁主…” 御流云摆手,一一扫过几人,道:“三位是天池峰重桦峰主座下,秦舒桓、涵墨尘、叶君,是也不是?” 秦舒桓敛起浮狂,朗声道:“正是。” 御流云颔首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那么,”转而向一旁默然不语的沐子瑄道,“塑山清叶沐子瑄沐掌派?” “正是,子瑄见过御阁主。” “沐掌派来我云曦阁又是所为何事?” 沐子瑄眼睫微盖,合扇笑道:“在下久仰云曦阁主大名,听闻好友前来,便一道跟过来。” “哦…原来如此。”他有意无意朝七月少渊瞟一眼,笑道,“沐掌派有心了。几位远道而来,又连闯三关,想来也累了,今日先在阁中休息吧,晚上再为各位洗尘,其他的事,明日再说罢。” 霜雩霜紫带四人下去安顿。临走之时,涵墨尘回首望一眼七月少渊,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最终却被叶君拉走了。 七月少渊跟着御流云进了内室。 一块极大的妃梓木屏风,深紫色的镶玉暗花浮嵌着,一旁的小几上,放着茶点,馥郁幽香。 七月少渊瞥一眼凉凉道:“我在外头风餐露宿,你在阁里悠闲享受,真没天理…” 紫衣人挑眉,笑道:“我是师你是徒,这就是天理。” 他在心里诽谤他。 “少渊,”御流云一边刮着茶盖,一边悠悠道,“穹渊剑的事查的如何了?幕后主使可找到?” 七月少渊慢慢摇头,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眼中又渐渐浮现出沉幽之色,道:“穹渊剑在天池峰的谣言,最初是从祥奉城传出,我去那里看过,就是在那遇到墨尘和沐兄的,此外,并没有其他线索…” “墨尘?”御流云望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相当在意他嘛…刚才也是,那么明显的放水,当我是瞎子啊?” 七月少渊一怔,垂眼喝茶,悠悠道:“流云,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要不要把你家里那几位叫来,也省得你这么无聊…” 外人或许看不出,两人的关系其实相当微妙,对方是自己惟一的实际年龄相若的“还魂同乡”,人前虽以师徒相称,但独处之时,却是完全平等的相处。 御流云邪邪一笑道:“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听说道家修行可是禁情寡慾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七月少渊顿了一顿,收起烦乱的心思,大致说了一路上的事。 御流云沉吟道:“这么说,这些事都是遇到你那几个朋友之后才发生的。” 七月少渊颔首道:“而且,对方也知道‘公子七’的名字,应该尚不知我的身份。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凌鹫派,这件事绝对与他们有关。” 御流云不置可否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静观其变。”七月少渊淡淡笑道,“你莫要忘了,查案可是我的本行。那些人应该等不及要上天池峰了罢…” “你也要去?怎么去?” “我自有办法。” “嗯……几时走?” 七月少渊想了想道:“过几日再说罢。” 御流云轻轻抿了一口茶,道:“出门一趟,有些事应该想清楚了罢?”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道,“那个重阳长老派人来过了,带话说无双堡需要他们的少主。” 七月少渊回望他道:“你也希望我去争武林天下?” 回去无双堡意味着他要承担起振兴无双堡甚至七月族的责任,而他缺少的并非这个能力,而是意愿和决心。 “我是否希望根本无所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也没人逼得了你,重要的是你想还是不想?” 七月少渊沉默片刻,轻轻笑起来,道:“以前我确实不想,但现在,我的想法也许改变了…而且,眼前别人为我们制造了这个绝佳的机会,不去利用的人,那是傻瓜。” 御流云惊讶地看他一眼,淡淡笑道:“呵,那就好。”半晌,忽想起什么,道,“听说你又中了黑煞之毒?”
第34页 “无妨。我中毒就跟腹泻似的,过了就没事了。”他挑眉道,“好歹我也跟阎王敌学了那么多年的医不是?下这种不会立即要命的毒,大概是为了逼供之类的,呵呵…可惜呀。” 这身体原是多病,为其父七月越然送往江南,寄在有“鬼医阎王敌”之称的老友狄王阎家,一呆就是几年。直到后来御流云和御流霄的到来… 喝完茶,他起身回房。 要不要告诉他怀袖已经回来了呢?御流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还是算了… 却说涵墨尘在西厢客房里,足足呆了一下午。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绣着的素雅的栀子花,反覆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较辗转难眠。 他本是心胸开阔之人,想着又直嘆自己的较真,只好念着菩提心经以求清心。到底还是累了,念着念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到黄昏。这才想起晚上还要赴宴,梳洗一番,急忙出了门。 斜阳日将暮,晚霞烧天,浮光明灭不定,紫水沉烟。林荫小径,偶有雀鸟盘桓。 涵墨尘静赏着霞光夕阳,走了半天,然后很无语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心里计较着,这丢面子事小…饿死事大啊… 灰衣人扶墙望天,默默想着。 忽然耳边飘来丝丝缕缕悠扬的琴音。 这才发觉墙后是座雅致的阁院,幽竹环绕。琴音从里传出,时而激昂壮阔,时而低沉沧桑。 涵墨尘不由走近,远远望去。 竹林山间,一袂玄衣渐现,仿佛远离红尘繁烟。黑发微掩,露出一边侧脸。 指下锦瑟无端,空留一柱一弦,似思流年。 涵墨尘想转身离开,脚下却像灌满了铅,半点挪不动。 “墨尘。”七月少渊抬眸,手指轻挑着琴弦。 “七兄…”灰衣人走近两步,又停下,改口道,“七月公子…” 七月少渊望着他的眼眸,道:“还在生气?气我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我的确是隐瞒了一些事…”他缓缓走下来,玄青色的袖子背在身后,“但除了公子七这个名字,我不曾骗你任何事。” 涵墨尘沉默着。 不欺骗,却也不信任。他不信任他,从头到尾。 “朋友之间,不应有所隐瞒…” 七月少渊一愣,轻嘆一声,道:“你跟我来。” 涵墨尘犹豫片刻,还是跟他向主屋走去。 长明灯悬在屋檐下,匾额上三个描金大字『月渊阁』。 “这里是…” 七月少渊微笑道:“这里是我的居所。”他伸手一推大门,脚下倏忽一顿,挑眉道:“何人在此?”眼前黑影一闪,恭敬半跪在面前。七月少渊微微惊讶:“璟非?” “少主。” 男子抬首,果然是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容。 “我不是叫你回去么?”七月少渊蹙眉,他又等在这里做什么?这男人怎么老不听话… 璟非敛目,垂首不语。 少主?涵墨尘望了望半跪的青年侍卫一眼,也没说什么。 七月少渊摇首道:“罢了,你先出去罢。” “…是。”男子淡淡瞥了涵墨尘一眼,缓缓退出房去。 涵墨尘清咳一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一件东西。”七月少渊转身步入内室。一块巨大的妃梓木屏风后,层层立着几排紫檀木书柜,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水墨字画。长长的书桌上,放着白底兰花瓷瓶。 玄色衣袖盖上瓷瓶,微微一转,“喀喳”一声,壁上字画滑落,一个暗格露出来,置于其中的赫然是一柄古老的长剑。 玄墨色古剑上布满了青铜色的纹案,竟是半点光泽也无,却隐隐笼着一丝凌厉的寒气,剑穗青色泛白,年代已久,剑柄处隐约可见两个苍劲小楷,穹渊。 “穹渊剑?!”涵墨尘动容道。那柄搅得江湖翻天覆地的上古神剑竟毫无徵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实在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蹙眉望着七月少渊:“如此重要之物,你为何…”让他知道… 七月少渊将剑取出,轻轻拭擦,淡淡道:“其实对我而言,这柄剑背后的意义远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因而更为重要,若换作你是我,会随随便便张扬么?” 涵墨尘望着他黑琉璃般的双眸,缓缓摇首。 “并非我不信任,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情非得已。”七月少渊顿了顿,将剑放回去,道,“若我猜的没错,你们师兄弟应是下山查访此事罢?现在你知道剑在云曦阁,可以回去复命了。” 涵墨尘蹙眉道:“我并非…” “放心罢,”七月少渊轻笑着打断道,“我不会再欺瞒你任何事。” 他的双眸明耀如澜,幽深又似海,却是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少渊…”涵墨尘一震,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胸腔,在心中怦怦跳动着。 七月少渊的话在情在理,短短几句就可以让他郁结尽散。 他知道那人在哄他,哄他的真心相待,哄他的推心置腹,但这一刻的心悸,却是无比的清晰,让他已经无法不相信,无法不动容。
第35页 “咦?璟非你在?阿七在里头?我去找他!” 屋外忽然传来的女声轻脆悦耳,七月少渊再熟悉不过,还来不及阻止,“啪”的一声,大门被大力踢开,一抹浅红的身影现在门口。 粉红的纱裙罩着玲珑的身段,姣美的面容带着一丝纯真和青涩。 “阿七!你总算死回来…”舞怀袖忽然住了嘴,这才惊觉屋里还有一个男人,一个温和俊朗的男人。 七月少渊责备地瞥了璟非一眼,后者一直垂首,不曾言语。 “怀袖,”他抚额道,“这么粗鲁以后谁敢要你啊?” 舞怀袖杏眼一瞪,道:“谁要你管!” 第18章 舞怀袖 舞怀袖杏眼一瞪,道:“谁要你管!”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涵墨尘身上熘了一圈又一圈。 涵墨尘清咳一声道:“这位姑娘是…” 阿七…她这样叫他…他们…大概是青梅竹马吧… “我是舞怀袖,公子就是天池峰的涵墨尘,是也不是?我听阁主提过你…叫我怀袖就好了,涵大哥。”舞怀袖笑得乖巧极了,丝毫不见适才大小姐的刁蛮样子。 涵大哥…… 七月少渊心中警铃大作,这丫头最喜欢墨尘这种成熟稳重儒雅温和的男人,莫不是…又看上一个? 他笑道:“怀袖是煦阳舞家的二小姐,她的大哥舞怀峰已经是舞家家主了。这丫头从小被宠坏了,别介意。” 舞怀袖瞥他一眼,又向涵墨尘笑道:“晚宴开始了,阁主让我来叫你们,走罢。” 夕阳渐渐沉了,华灯初上,风和柳细。 三人并排走在路上,涵墨尘轻轻啧了一声道:“云曦阁的美景实在令人目不暇接。” 舞怀袖拉着涵墨尘的袖子兴沖沖道:“我带涵大哥游阁怎样?云曦阁我很熟的。” 涵墨尘头皮有些发麻,想拉回袖子,可惜对方拽的死紧,只得道:“今日天色已暗…” “那明天。” 涵墨尘无可奈何道:“改日罢…我明日有事。” 七月少渊脸色有些黑了,心想这丫头下手还真快… “听说流霄大哥明日会回来,你不是念着他么?” 少女脸色一红,道:“谁念着了?反正他有阁主陪着,我陪着涵大哥就好了。” 涵墨尘默然,道:“这个…舞姑娘…” “叫我怀袖。” “……怀袖姑娘,涵某自个儿有脚,你不必扯着我走…” “……”舞怀袖只好依依不捨地放开他早已被扯地皱巴巴的袖子。加快速度走向正堂——东暖阁。 三人甫一走进,本在喝酒的秦舒桓忽然震惊地盯着她,三两步冲过来,道:“是你?!” 舞怀袖心中暗暗叫糟,当日还以为他是个愣头青,想耍他一耍,没想到这傢伙精成这样… 她直往七月少渊身后躲,仍嘴硬道:“什么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七月少渊立即明白了,看来怀袖果然就是当日摸了秦舒桓钱袋的那个… “别装蒜!钱袋呢?”想矇混过关?没门! 七月少渊笑道:“秦兄,这只是个玩笑,别当真,改日我请你一坛陈年女儿红,就当为怀袖赔礼好了。” 秦舒桓挑眉望望他,又望望舞怀袖,稍敛了怒容,道:“那就多谢美意了,不过…如果这位怀袖姑娘是七月兄的心上人的话,我还是劝你多考虑考虑的好…” 舞怀袖瞪着他道:“餵!你什么意思啊!本姑娘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人品么…哼哼…” “你!” “好了,怀袖。” “好了,大师兄。”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几乎同时出声道。 御流云饶有兴味地望向这边,道:“几位用过晚膳再叙旧不迟。” 简单的寒暄之后,也不再拘谨了,一顿饭倒也吃的随意轻松。 侧颈忽然有些酒意熏出来,七月少渊轻抚着脖子,回首笑道:“怀袖别闹…沐兄?” 沐子瑄正捱在一边,手举一杯酒,眯着眼睛盯着他:“七兄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叫我少渊就好了,子瑄。”七月少渊淡淡一笑,低声道,“就算不确定,你多少会猜到我的身份罢。知道七月氏玉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沐大掌派不会单单因为我的几句口舌之利就无条件帮我这样多罢?” 沐子瑄微微惊愕,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真是不能小看你这双眼睛,我确实有这猜测…但也是到今日才确定…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他又凑近了一点,“我竟然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隐藏自己的武功的?” “呵呵。”七月少渊微微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师父的功力如何?” “嗯?御阁主?”沐子瑄望了一眼正跟秦舒桓喝酒喝得欢的御流云,想了想,摇首只道了四个字,“深不可测。” “那就是了,我们练的凌剑玉诀上的内功,让人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武功深浅。”七月少渊见他一脸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第36页 沐子瑄瞄一眼正粘着涵墨尘的舞怀袖道,“那位舞姑娘…同你究竟是何关系?”夫妻?不可能。情人?又不像。朋友?太暧昧… 七月少渊一愣,高深莫测地盯着他,沐子瑄被盯的不自在地别开脸。 半晌,他嘴角一勾,道:“情同兄妹的关系,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罢…” “什么?”沐子瑄一惊,莫不是被他看出来什么… “怀袖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所以你还是放弃罢。” “……”沐子瑄抽了抽嘴角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就好。” 旁边一桌,本坐着涵墨尘,舞怀袖却硬要捱过来,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个青青的叫什么菜?我怎么没见过?” 涵墨尘道:“嗯…莴苣。” “哇!涵大哥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涵墨尘默。 “那这个呢?” 涵墨尘几乎把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舞怀袖还在绞尽脑汁想新的话题。 他趁机道:“先吃罢,菜都要凉了。” 舞怀袖双眼一亮道:“好,我餵你吃。” 七月少渊差点把杯酒骇掉了。 涵墨尘惊道:“不用不用,我自会吃。” “别害羞嘛,来,阿——” 默…… “餵!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叶君终于出离愤怒,咆哮道。 “干什么?”舞怀袖偏过脸,想了想,一脸纯真道,“你没看到么,性骚扰啊。” …… 众人傻掉。 七月少渊到底没忍住,喷了。他好笑的睨着她,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知不知道什么叫无耻啊? 舞怀袖瞪回去,还不是跟你学的?论无耻,有谁比的过你啊? “好了,怀袖,”御流云忍笑道,“坐回去,别打扰涵公子用膳。” “哦…” 七月少渊悄悄捱过去,低笑道:“看来怀袖很喜欢墨尘你呢。” “……”涵墨尘苦笑道,“我说七月大公子,你饶了我罢,修道禁近女色,你就莫再取笑了。” 七月少渊眼光微闪,笑道:“禁近女色?那男色呢?不禁么?” “……”涵墨尘忽然别开脸,道,“男色也一样!” 筵席散时,月华初升。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七月少渊慢慢走回『月渊阁』。还没进门,却见林间一袭青影徘徊晃荡。 七月少渊半眯起黑眸细望去,微微一愣,咦道:“子瑄?” 沐子瑄一顿,这才回过身。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抽出竹扇掩面打着哈哈道:“我见今晚月色尚好,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到这里了…哈哈。” 这傢伙…该不会是迷路了吧…七月少渊淡淡笑道:“夜深了,若子瑄赏月赏完了,我便叫人送你回房休息罢。”他回首扬声唤了声,“璟非。” “少主。”屋后突然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人来,黑衣劲装。 “送沐公子回房。” “…是。”璟非望一眼沐子瑄,应声却不动。 “不必,不必。”沐子瑄忽然道,“我待会自会回去。” 七月少渊心中暗异,只好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了,不必多说,走罢。” 沐子瑄客气一下,终于没有拒绝。 浅月洒照,夜中有夏花悄然绽放。两人走后不久,一抹浅红的俏影风风火火地跑进『月渊阁』。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守卫都已撤下了。偶有夏虫低吟浅唱,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谁!”璟非清喝一声,疾速从屋里跃出,却见眼前的明艷少女正是舞家大小姐,只得生生住了攻击之势,“舞姑娘…” 她睁大眼睛朝里张望:“璟非,阿七呢?我找他!” 璟非道:“少主送沐掌派回去,尚未回来…” “看来子瑄这个清叶掌派还挺有名的,连璟非也认识。”低沉的嗓音自竹林后淡淡飘来,七月少渊负袖悠悠踱进来,清幽的月色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 璟非一愣,道:“属下不曾认识他。” “哦?”七月少渊眼波一转,笑道,“今日不就认识了?”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舞怀袖一甩长发,拖着七月少渊进了屋。 璟非目送那人的背影渐远,转身沉默的隐入暗处。 “说吧,又有什么事?”七月少渊坐在妃梓木榻椅上,左手撑着侧脸,微笑着看着这个视如亲妹的青梅竹马。 少女绞着指头,半天才道:“后天就是情灯节了…我刚才问了涵大哥,他说明日事一办完,你们就要立即赶回天池峰,说是有什么急事…你们多留两天不行么?” 七月少渊笑道:“咦…这春天不是已经过了么…” “餵!”舞怀袖涨红了脸,瞪着他,忽然又别开。
第37页 情灯节,是玄国一年一度的情人盛典,大街上各处悬挂彩灯,内附灯迷,猜对者便可得此彩灯,手持一模一样彩灯之人,便是有缘人,姻缘会受到上天的眷顾。无数秀女贵胄在此夜登高吟赋,赏灯作画,更有以灯为信,相悦而定情者无数。 “好吧,我们过了节再走,行了吧?”七月少渊伸手敲敲她的头,笑道。 舞怀袖伸手挡开,怒道:“别老把人家当小孩行不行?” “你是‘小女生’嘛。”他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内室。 舞怀袖紧抿着唇,柳眉轻锁情思,心中默默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少渊… 翌日一早,涵墨尘便去找御流云相谈,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却见七月少渊正等在回廊处。 “事情问的如何?” 涵墨尘蹙眉道:“御阁主也说怕是有人故意嫁祸天池峰,只是目的不得而知,而且…已经有些门派按捺不住,相互勾结准备逼上天池峰了…” “哦?”七月少渊望着他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事不宜迟,立即回峰。” “不能多留几天么?”果然被怀袖说中了… 涵墨尘忧疑道:“距上次在剑池至今已经两月有余,我恐怕你的毒…” 七月少渊微微一怔,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涵墨尘清咳一声道:“多拖一日终归不好…” “无碍。”那人笑道,“明日玄耀城内有情灯节,怀袖那丫头爱热闹,我不想拂她的意,多留一日也无妨。”他为了顾舞怀袖的面子,不说少女怀思之意,听在涵墨尘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涵墨尘垂下眼眸,微微颔首。 趁着涵墨尘决定多留一天,秦舒桓藉口先回天池峰,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不过倒不必担心他会坐视师门出事不理,这个大师兄在关键时刻还是可靠的。 沐大掌派却也说不能在玄耀逗留太久,亦要回塑山了。是以情灯节那晚,就只有他们四人一同赏灯去了。 黄昏时分,正是彩灯燃亮时。玄耀大街之上,人流如云。九色霓彩灯,萤光摇曳,灯檐八角翼然,皆系耀红流苏丝绦,随风起舞。高悬的彩灯,只只调工精细,美轮美奂,洁白的灯壁上皆用彩颜绘以不同的图案,虽然古人画技有限,但还称得上是上等的“抽象作”。 “咱们各自去赏灯,看到喜欢的,猜对了灯迷就可以拿到,”舞怀袖兴致昂扬道,“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见。” 叶君从未见过如此热闹之景,加上难得跟心仪的二师兄出来游玩一番,自然满心欢喜,连忙称好。 剩下两人自然没有异议。七月少渊虽然不信这个,不过玩玩又有何妨? 四人分朝四个方向而去。 晚霞残留着一点,荡在天际,夕阳没了半边。 涵墨尘信步走在人群之中,耳边时时传来小贩吆喝之声,女孩言笑之声,情人呢喃之声,实在好不热闹。 只是忽然,莫名地,觉得热闹也是别人的。 只是忽然,莫名地,心底腾起一丝孤单的感觉。 大街两边,用红线撑起的吊灯,闪闪烁烁。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围在一边说说笑笑。听人猜了几个灯谜,赏了些字画,涵墨尘只觉颇为无趣,笑嘆着走开了。 蓦然想起那夜在夜雨汀,那阴森的楼道里,也挂着字画,也悬着昏灯。自己担心慌张的时候,那人却在那里悠闲地赏画。 真是……这个便应该叫“妖孽”么… 涵墨尘不由莞尔,又轻轻嘆口气,有少渊在身边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无趣… 他忽然吓一跳,这么多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怎么独个儿才一刻钟就不习惯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一盏素彩的宫灯引起了涵墨尘的注意。六角翼然飞翘,雪白的灯纸上绘着一丛素竹,挺拔的枝干,翩然的墨绿,疏影横斜,一轮银月挂在竹梢,仿佛将光华洒在竹叶之上,高贵风节。灯下长长的玄青色流苏丝绦垂下,淡雅而又华丽。 倏忽忆起第二次见七月少渊的时候,那晚他被人追杀,却在月下赏竹的样子… 涵墨尘伸手取下灯谜来一看:“九九归一,四字成语一…” “这位公子想猜灯谜?”一素妆侍女红着脸问道。 “正是。”涵墨尘微微一笑,想了想道,“百年好合,是也不是?” “嗯,是…是的…”女子更是笑颜若花,连忙将灯递给他,“祝公子早日找到与之百年好合之人。” “…多谢。”涵墨尘一愣,淡笑离去。 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街上人流更是多了起来。身侧突有人一撞。涵墨尘微微一转,稳住了手中彩灯。 回头却见一年少孩童跌倒在地,手中的灯烧了起来,不由“哇”的哭了出来。 “呜呜呜,都是你,你赔我!” 涵墨尘道,“是我不好,我再买一只送你,如何?”周围应该也有卖灯的,不然再猜一次灯谜也行… “不好!”男孩看一眼他手中的灯,哭道,“我要你的!”
第38页 “……我的?”涵墨尘望着那盏月竹彩灯,若是在平日,或是别的什么,他一早送了,只是…心里有些捨不得… 捨不得的岂是这盏灯? 男孩哭得声音大了,周围频频有人侧目。 涵墨尘只得将灯递过去,无奈道:“好了,好了,给你便是了。” 男孩破涕为笑,晃着彩灯跑远了。 第19章 生情 斜阳渐没。 涵墨尘转了一圈,纵有千盏万盏彩灯,却始终不见合意的,又兜兜转转许久,依旧两手空空。 这条街的尽头就是原先约定的地方,两旁的彩灯已少,多的是卖字画的,也有文人墨客即兴写上一副挂在铺上作展览的。 有小贩吆喝:“这位公子,没有喜欢的灯么?”他笑眯眯地望着涵墨尘道,“来幅字画当作纪念也好罢?” 涵墨尘微笑摆手,正欲离去,余光瞥见桌面上一幅字帖,忽的驻足,细细看去。 雪白的云母笺宣纸上,浓墨的字迹尚未干去,显然刚完成不久。字是繁体的正楷,一撇一捺,飘逸中透着苍劲,但是吸引着他的却不是这字,而是字的内容。那是一首词,华美而又绚烂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 后面几行字却被墨迹晕了开去,看不真切了。 涵墨尘想依照字形猜度下去,却如何也想不到,只得暗暗惋惜。 小贩连忙笑道:“这幅字才写不久呢,刚刚那位公子应还未走远,嗯…好像穿着黑色锦袍的,呵呵,英俊着呢…” 涵墨尘正想问他那人去哪儿了,忽听天空中“嘭”的一声巨响,又噼哩啪啦四散开来,紧接着是人们愉悦的欢呼声与赞嘆声。 “放烟花啦,快看烟花!”“快去看看!好漂亮!” 他抬头望过去,原来东方深蓝的天空,骤然一串串炫目的火花绽放,满天落英,如天女散花。云烟漫灭而逝,有无数光点火树银花般灿烂着坠落。 辉映着人间燃亮的彩灯,光之神奇,茫之浩繁。 仿如夜风绽放花千树,似点点星雨落下。 忽而丝竹声响起在耳边,似乎是喜乐,混合着车辙和马蹄声。却见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而来。宝马雕车,前行的侍女从竹篮中抛出香粉花瓣,洋洋洒洒,一路铺在地上。 丝竹声渐盛,笛箫合鸣,凤箫声动,吹奏一曲凤求凰。 两旁的青年男女让出路来,笑语盈盈,说着祝福的话语。 涵墨尘回首,车队恰好走完最后一辆,对面才被遮住的闪烁璀璨的彩灯一下子撞进眼中,几乎晃得人回不过神。 缭乱的灯影下,站着一玄衣男子,束起黑发的银冠,潋滟流光。那人手中提一盏淡彩宫灯。 银月墨竹,仿佛是从他衣摆上画下来的。 幽深若海的眼眸望过来,四目交触的一瞬,涵墨尘蓦然心中一跳,似有所触。 七月少渊勾了勾嘴角,用口型无声道,咦,你也在这里么? 涵墨尘淡淡笑回道,啧,好像是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七月少渊走过来,见他两手空空,笑道:“难得浪漫一回,你也太没情趣了。” 涵墨尘望一眼他手中并不陌生的彩灯,忽然也来了调笑的兴致,道:“并非涵某无情趣,只是一个不小心和别人拿了个一样的,岂非要人家同我这个道士好?” 七月少渊似笑非笑:“若拿了同我的一样的是你,我倒不介意…” “……”涵墨尘带了半晌,愣愣道,“我不过玩笑…” “我也不过玩笑,你紧张什么。”七月少渊挑眉道。 心中却隐隐惊异,这份在意的心思,莫不是真被流云说中了…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 七月少渊走在前面,涵墨尘默默跟在后面,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好不容易热闹一番,空手而归总不好罢。”他望见涵墨尘背后的剑鞘,道,“如此一柄宝剑,怎么没有剑穗?” 涵墨尘一脸严肃而惋惜道:“这东西我不会编,下山一趟又发现市价居然涨了三文钱,实在太不公道…” “……”七月少渊嘴角一番抽搐,又噗哧笑出来,“好个锱铢计较之人…那你上次怎么又那样阔气,出钱买我的帐?”足足二两银子呢,这人捨得下? “剑穗与人自然不同…” “不如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涵墨尘忙摆手道:“还是算了罢,何必为这种小物破费钱财?” 七月少渊无语,想想也是,在某种程度上,这人实在穷酸到了一定境界。 黑眸流转,瞥见灯下飘缀的朱红流苏丝绦,他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借花献佛,送你一样不要钱的。”他伸手解下流苏结,不容拒绝的繫到青溟剑上。 涵墨尘摇首嘆道:“你让我一个大男人,成天背着柄挂着红线的剑到处跑,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第39页 七月少渊大笑。 话虽如此,却也到底没取下来。 快回大道了,人又渐渐多起来,周围都是吵嚷喧闹之声。 “放开我!” “除非你把灯给我!”跋扈的少年指指男孩手中的银月墨竹灯凶道。 “不要!那是大哥哥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就凭我喜欢!给我!你给是不给?!” “不,就不!呜呜呜…”小男孩力气竟然出奇的大,挣扎间竟将少年推开几步,恰撞在七月少渊腿上,哇的哭起来。 七月少渊淡淡笑着扶起那个少年,指指自己一样的灯道:“你喜欢这盏?” 少年吸吸鼻子,哼道:“嗯…” 将灯递过去,他笑道:“那我的送你,别再欺负人家,知道了?” “真的?”少年惊喜极了,连连点头,赶忙接了。到底小孩心性,一下子满足而高兴起来,同一旁的孩子一道离开。 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异口同声道:“谢谢大哥哥的灯!”却不知谢的究竟是谁。 七月少渊见涵墨尘神情有异,还道他取笑,清咳一声道:“我不过看不惯小孩子被欺负…” “耶,原来七月公子如此有…嗯…爱心。” 七月少渊道:“大概是职业病…” “什么?” “呃…我是说这种事,我小时候见得多了,颇有感触罢了…” 过了十里长街,两人回到原来约定之处。老远就见舞怀袖和叶君正吵得热火朝天。 七月少渊一转眼就明白了,他们居然拿着一样的彩灯,灯壁上似乎绘着鹊桥相会图。 他蓦然一把拉起涵墨尘的手,转身就往人群里闪,边疾走边笑道:“咱们快走罢,别打扰那对‘有缘人’。” “唉唉,这样也未免太不厚道…”灰衣道士板着脸责备道,脚下的步子却一步比一步快,几乎是在人群中穿梭了。 “哦?那涵兄这是要厚道的回去同你的小师弟‘鹊桥相会’?” “非也非也,”涵墨尘终于忍不住破功,唇边泛起笑意,“我是说打扰人家‘鹊桥相会’那才是真的不厚道。” 最后一丝夕阳的霞光流连在天边,疏星零落。 灯火通明的大街一路延伸到洛水与澜江交汇之处,长河滚滚,北流入海,永不复回。河岸堤上,杨柳依依,碧水倒影,摇曳生辉。 堤岸栏杆边,涵墨尘双手掌杆,七月少渊站在他身边,负背的手轻轻握着,仿佛想要留住掌心的温度。有清风徐徐而来,暗香满袖。 “澜江的源头在玉暝雪山的主峰天池峰上。” “哦?我倒不知这些。” 涵墨尘眺望着无尽的水烟,黑眸幽远,道:“那是一处叫『雪落尘源』的地方,终年积雪不化,美的更胜人间仙境。我小时候,常常去那里独自修行。” 七月少渊侧过脸,望着他道:“我一直不曾问你,为什么会选择修道呢?” 涵墨尘淡淡笑了,道:“我的故事很普通,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我,所以就把我扔到山上去了。所幸山上居然正好有天池峰一派,收留了我,师门就是我的家,我不修道又能怎么样呢?” 七月少渊沉默片刻,道:“你们师兄弟难道不在一起修行?” “大多数时候是在一起的,”他道,“所以我格外珍惜独处的时间。” “咦,我原以为你是乐意和朋友呆在一起的。” 涵墨尘微微笑了下,垂下的目光流出晕开的怅然:“在师门,我多的是师兄弟,而师兄弟跟朋友…到底是不同的。” “师门的门规很森严,对于师兄长辈,必须恭顺有礼,而对师弟晚辈,则要谨言慎行,树以榜样。平素修习剑道之时,别说谈侃玩笑,就连聊天说话也是拘谨而严肃的,也难怪,依大师兄跳脱张扬的性子,能呆的下去那才奇怪…” 七月少渊深深看着他,原来他也是这样寂寞过来的… “那么道士,你可会测字解卦?” “虽然我不会算命,不过,说说看也无妨。” 七月少渊伸手拉过他的,轻轻在手心写了一个字。 友。 他眼尾含笑,青山眉黛微扬。 “‘友’字出头,自应危难相助,重在一‘知’字,‘知己’的‘知’。” 七月少渊微微侧过脸,英俊的脸庞满是高深莫测的笑意。襟口梨花白领流云袖,似是素雪映怀。 “相识相知是友…那么相许呢?” 那人顿了顿,才道:“相许…重在一‘情’字,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痴’,‘痴情’的‘痴’。” 他大笑,幽邃的黑眸弯出一抹深意。转眸望尽夕阳斜下,风如诉,烟如絮,影如澜。 涵墨尘微微闭了眼,感受着煦和清风。挚友就在身边,浅淡的呼吸似乎都融在风中。从来未有过的安心… 毋需语言,毋需相互慰藉,他们之间,只需相知相伴,相互搀扶。
第40页 七月少渊望着他的侧脸,安详而宁和,淡淡的檀香飘来,熏得他有些醉了。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吸引着他,移不开目光。 他挨近了一些,嗅着那一点淡香。涵墨尘依然闭着眼,似乎不曾察觉。 他微笑着,又凑近了些,微扬的青丝拂到脸颊上,心也似跟着一起痒起来。 涵墨尘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丰润的唇微翕,落在他眼中,却简直像是勾引着他狠狠吻上去。 就在即将触吻上去之时,毫无徵召的,涵墨尘忽然睁开眼,转过脸。 四片唇就这么结结实实贴在一起。 两个人都愣了… “我……” 七月少渊想解释,计较来计较去,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涵墨尘默然推开两步,眼也不抬,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罢。” 第20章 喜欢 七月少渊满肚的言语和期待一下子都落了空,愣愣地望着他。他甚至已经准备承受那人惊愕嫌恶,或是怒火,哪知最后竟只有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灰衣人额前青丝垂在眼前,看不清神情。 究竟是什么意思?误会还是回避,抑或是…疏离… 七月少渊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前所未有地忐忑着。想要追上前去问个清楚,却忽又变得犹豫起来。一旦捅破了那层纸,就算不是行同陌路,也只是徒增尴尬。 他心里喜欢涵墨尘已然无可否认。 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虽然,他是个偶尔穷酸但骨子里却侠义的道士;虽然,他还是个明明心里通透着却还老装糊涂的傢伙;虽然… 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明白他的,又让他明白的人。 他不是君子,却比君子更君子。他不是流氓,却比流氓更流氓,不然,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偷了心呢? 他不想,也无法去揣测这份喜欢究竟有多深,也许出乎友情,也许恋人未满。但那又如何?这种东西一旦发芽,水不能淹,墙不能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他从来都不信命,只是这命理中的事,有缘无份,有份无缘,又有谁可以说得清楚呢? 七月少渊望着灰衣人挺拔的背影,眼眸幽深似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依旧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一路沉默回到云曦阁,夜幕早已降临。淡月稀星,蝉虫低吟。 七月少渊一踏进『月渊阁』,一条长腿立时飞踢过来。他轻飘飘闪了开去,似笑非笑:“怀袖,你这喜欢踢人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 “老实招来!”舞怀袖一双手叉腰道,“同涵大哥去哪儿了?”好好一个浪漫夜晚居然就让她跟叶君那傢伙大眼瞪小眼?怒! 七月少渊顿了顿,忽然答非所问:“怀袖,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舞怀袖愣住,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干嘛…问人家这个…”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七月少渊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两杯茶,一杯温的,一杯凉的。又躺回妃子木榻上,懒懒合上眼睛。 舞怀袖知道那杯凉茶是给自己的,他知道她喜欢喝凉茶。他从来都是照顾她,迁就她,宠着她,溺着她。也许,就是这份不经意间的温柔体贴,让她沉醉了十年。 她以为她是了解他的,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有太多话想说,以致于一个字也说不出。 七月少渊静静躺在榻上,呼吸绵长平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阿七…少渊?睡了么…”她望着他,咬了咬下唇。 少渊喜欢的人…若是她,万不会等到现在才说… 那会是… 喜欢这个词,真好。可以露水相逢,可以衷情一生,一个词云遮雾绕的盖过十年,二十年… 舞怀袖喝了口茶,喃喃自语:“喜欢…就是时时刻刻想着他,目光总是追着他…” “想告诉他却又怕他知道…” “所有开心的事都想和他分享,所有难过的事都想和他分担…” 她轻轻放下茶杯,又轻手轻脚走出去,缓缓合上房门。俏红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屋里,七月少渊眼睫轻轻一颤,黑琉璃般的凤眸缓缓张开,淡淡嘆了一口气。 半晌,低声唤道:“璟非。” 大门微微一动,又瞬间合上。“属下在。”璟非立在他面前,望过来的双眼,目光炯炯。 “你一直都在吧…人说旁观者清,你倒是说说,涵墨尘…如何?” 璟非一愣,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道:“少主…喜欢他?” 七月少渊不置可否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璟非垂眼,低低道:“若只作为朋友,对于少主和无双堡来说,他背后的天池峰,都是一个助力,但若少主想更进一步,属下…反对。” “哦?”七月少渊半眯双目瞟着他。 “涵墨尘既入道门,如何会再谈情爱?何况少主如此待他,他也未必领情。” 七月少渊不动声色望着他:“就因为这个?”
第41页 璟非摇了摇头,道:“少主如今决定回无双堡,可是因为他?” “这不正是你和重阳长老希望看到的?” “少主可以因他而决定回堡,同样也可以因他而动摇…无双堡的主人不能让别人左右!” 七月少渊抬目,蓦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扬起头与之对视,黑眸深深望进璟非波澜无痕的瞳仁,似乎试图从中找出什么。 “你可知这番话也是在试图左右我?” 璟非心中一凛:“少主…” 七月少渊缓缓松手,淡淡的语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锋锐:“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自己!” “我希望,你也一样。” “属下…” “好了,”七月少渊挥手打断他,起身走到书桌边,随手翻阅着信函要务,话锋徒转,漫不经心道:“都有哪些帮派勾结上天池峰了,你可查到了?” “墨风派,连城帮,丰羽派等等,都是江北一些小帮小派,为首正是凌鹫派。” 七月少渊微蹙双眉:“你怎么知道?” “据属下查证,正是凌鹫派向他们发了邀请信帖,想必也他们在是幕后操纵。” “哦?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檐,合目道,“恐怕绝非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璟非敛目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是众,璟非,你何时如此轻敌?上次夜雨汀之事,可有结果?” “的确是凌鹫派于两年前置下的产业。” “两年前…看来谋划已久啊…”他顿了顿道,“你先退下罢。” “…是。” 待人走后,七月少渊重新躺回榻上,闭目细细思索着连日来烦乱的心事。 很显然,有人想以穹渊剑为诱饵,顺便嫁祸天池峰,来搅乱江湖武林,具体动机虽不明,但也不难猜,无非也是鹬蚌相争,坐收渔利,最后权倾武林,执掌风云一类… 想来早已是伺机多时,两年,或是更早… 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呵,即使来到这里,阴谋果然也无处不在么… 书房里大约点着安神烟,漂浮着些浅浅的麝香,裊裊弥散在房间里,熏得人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原来的世界,充斥着死亡与罪恶,背叛与决裂。黑暗中,他想起曾经在最痛恨的毒品走私组织里整整呆的三年,然后,他将其在亚洲的据点一个一个挑的一个不剩。 他以为他胜了。然而,却在最后的最后,真正的主犯只找了个替身就不了了之。 一夕之间,所有的努力和苦泪付水东流。暴怒,愤慨,依然无可奈何,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再后来,又辗转国际军火走私,国际恐怖组织… 他游离在正道与罪恶的边缘,为人不耻,为人不解。他迷惘,挣扎,到最后的麻木。满眼都是戳疮与丑恶,虚情与假意…… 当他遇到那盏神灯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在那个世界,他生无所恋。 一袭灰影忽然跌进他的眼中,那人有着道骨仙风,凌云气节,有道亦有义。 “…繁华红尘,总会有让人留恋的东西,追名逐利,霸业抱负,情爱恩仇…总会有罢?” 留恋的…会是什么呢? 权势,爱情… 也许,两样他都应该去试着得到… 隐隐约约,耳边忽然有刻意压下的呼吸声。以七月少渊的警觉,竟然等人近在咫尺了才发现?! 凤目突然张开,那人猝不及防一顿。 璟非颀长的身影僵在桌边,手中提着一张薄毯。 他立即退开两步,垂首低声道:“少主…还是回床上歇息罢。” 七月少渊一个眨眼,黑影立即消失无踪了。他望着书桌上兰花瓷瓶旁叠好的薄毯,眼尾弯起一抹深意。 翌日清晨,原来晴和的天空却飘起点点细雨,才暖些的天气又冷下来。 七月少渊醒的极早。原本他的梳洗穿戴都是有璟非一手负责,但是今日,他却没有唤他。 两指按住书桌上的白底兰花瓷瓶,微微一转,“喀喳”一声,壁上字画滑落,露出藏剑的暗格。七月少渊将穹渊剑取出,轻轻擦拭着剑身。 七月少渊挑眉,淡淡啧道:“…终于到了要用你的一天…” 凑近一嗅,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麝香,似乎是屋子里安神烟的味道… 他刚刚将剑系在腰间,外边传来璟非扣门的声音。 黑衣劲装恭恭敬敬半跪在地,声音低沉而不带波澜:“属下恳请…” “你也想去?”七月少渊淡淡看着他,很显然,这个请求是他预料之中。 璟非一愣,随即干脆点头。 “好罢,你就暗中跟着罢。” 实在惊讶于他的同意,璟非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着干什么,准备走了。”七月少渊好笑道。反正就是他说不,这个男人也会跟着罢,倒不如就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
第42页 “奇怪,怀袖居然没吵着要一起走…”七月少渊摇着头,悠悠朝正厅走去。哪知才走到门口,他就发现自己果然是太天真了… 屋子里头飘来清脆而甜腻的声音,不是舞怀袖还有谁? “…人家天天闷在阁里都快发霉了,涵大哥,你就带我去嘛,怀袖保证不惹事!” “……这个,此行恐怕危险…” “没关系,我会给你们煮饭洗衣服!”这两件事貌似没什么关系罢… “呃…不敢劳烦姑娘…” “劳烦我吧劳烦我吧!” 默—— “舞大小姐,你当我们是去玩吶?”七月少渊忍笑踏进屋子。 舞怀袖翻个白眼,不理他。继续摇着涵墨尘的袖子,搞得“不近女色”的灰衣道士一个头两个大。 涵墨尘劝道:“怀袖姑娘,我们真有要事要办,不如改日涵某再邀姑娘上峰游玩?” “……哇呜呜呜!欺负人!就是嫌我碍手碍脚嘛!呜呜呜——”舞怀袖忽然大哭起来,背过身蹲在地上,两肩一耸一耸的,伤心极了。 “涵某决无此意,姑娘误会了,莫要哭了…”涵墨尘抚着挂满黑线的额,轻声安抚道。 “…那你带人家去!” “这…” “哇呜呜呜——果然是这样!” “……” 七月少渊正欲去堵住涵墨尘的嘴,可是很显然,他是来不及了。 “好好,我带你去就是了。” 果然心软了…舞怀袖默默在心里比了个阿七教她的“v”字…… “怀袖就知道涵大哥最好了!”舞怀袖喜滋滋地蹦达过来蹦达过去,哪里有一点才哭过的样? 七月少渊摇首嘆道:“墨尘吶墨尘,你可知道‘对女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涵墨尘默然,道,“那是你杜撰的罢…”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好像那从来不曾发生过。 说话间,一袂紫衣飘然现在门口。 “御阁主。” 御流云似笑非笑看着几人打闹,道:“昨晚可还尽兴?” 闻言,涵墨尘和七月少渊皆是一顿,七月少渊望着他,后者只是淡淡微笑颔首。舞怀袖和叶君反应更大,几乎又吵起来。 几人向御流云告辞,末了,他别有意味地向涵墨尘轻笑道:“嗯…看来涵公子跟少渊交情颇深?” 涵墨尘淡淡道:“我们确是好友。” 好友… 七月少渊移开目光,垂首苦笑。 “哦?”御流云挑眉笑道,“……若少渊日后欺负了你,只管来找我!”那人紫袖一拂,大笑着转身离去。 “……” “……” 这一路上,恐怕都不会寂寞了… 第21章 告白 涵墨尘平生做事周密谨慎,绝少有后悔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万分后悔当时一念之仁。 “涵大哥,怎么不吃?不好吃么?”舞怀袖眨巴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口中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糖葫芦。 “…我尚不饿。”涵墨尘默然望着手中一串娇艷欲滴糖葫芦,默默想,让他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啃这玩意,不如挖个坑把他埋了算了。 舞怀袖兴沖沖道:“下面咱们去哪玩?” 叶君怒视她道:“餵!你有完没完啊?我们是在赶路!不是在玩!” “切~反正顺路嘛…” “好了,别争了,”七月少渊道,“天色不早了,先去找间客栈投宿罢。” 离开了玄耀和平衫镇,几人向北行,露宿了几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叫泛湖的小镇,可谓是累极了。几个男人倒还好,只是舞怀袖过惯了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日子,动不动就喊累,又要顾着她,只好停下休息,耽误了不少行程。 几人走在泛湖的大街上,身边来来往往行人出乎意料的多,而且多是佩着刀剑的江湖人士。 舞怀袖和叶君两人争先走在前面。七月少渊走在涵墨尘身边,侧过脸附上他的耳畔,低声道:“这里人多的有些奇怪…” 热气荡在耳廓,很是有些痒。涵墨尘淡淡嗯了一声,微微别开脸。 忽然一声轻细的咕咕声从他腹中飘出。灰衣道士尴尬的清咳两声,企图掩饰过去。 七月少渊轻笑道:“饿得话就先吃一个罢,恐怕吃上饭要等到晚上了。”边说边拈了一串送到他嘴边。 涵墨尘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轻咳一声,飞快夺下那串糖葫芦,咬下一颗,嚼也忘了嚼便囫囵吞下去,却又非常郁闷地卡在喉咙里,憋得脖子都泛红了。 七月少渊笑的眯了眼睛,道:“怎么连东西都不会吃了…糖都粘到嘴巴上了。”伸手欲帮他擦掉。 “我自己来…”涵墨尘往后仰了仰头,自己轻轻拂掉了糖屑。 七月少渊手指僵在空中,顿了顿,打了个转又缩回来。
第43页 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泛湖镇上惟一的一间客栈。只是名字十分奇异——“白店”。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这家店院子后面恐怕立着块牌子。” 涵墨尘意料到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 “——免得人家把他地里的三百两银子挖走了。”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随着一个尖声尖气的刺耳声音谄媚传来,一十分之“雄武”的妇人迎上来。黝黑的脸上,抹了几层浓重的脂粉。 七月少渊忽然想起那日抛绣球招亲的杨家大小姐,很是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她”家亲戚。 舞怀袖躲到七月少渊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不如咱们换家店?” 妇人立即尖声叫道:“方圆百里只有咱白店一家!姑娘放心!绝对服务一流!质量一流!白店品牌,您的选择!” “哇——人妖啊!别过来…”舞怀袖吓的直扑进七月少渊怀里。 “……”妇人抽了抽嘴角,道,“这里人人都叫奴家‘美大娘’…” 涵墨尘瞥了舞怀袖一眼,淡淡道:“我们住店,四间房,先上几盘小菜罢。” 从没自个儿住过客栈的舞怀袖沖七月少渊眨眼道:“这是不是就叫‘开房’?” “……” “好罗~~里面请里面请——” 桌椅皆是柴木做成的,虽十分破旧,倒也还算干净,只是隐约有些不知是否红漆的红痕。茶也很香,叶子翠绿翠绿的,很是新鲜。菜上的很快,一盘熟牛肉,一盘青菜叶子,一盆白水,上面飘着几块豆腐——所谓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七月少渊夹了一片牛肉,嗅了嗅又放下拈了片青菜放进嘴里嚼。 舞怀袖皱着眉头夹了块肉片,却啪一下被七月少渊打掉。“餵!你干嘛啊?” “女孩子吃多了肉会长胖。” 舞怀袖瞪着他道:“人家是夹给涵大哥的!” 七月少渊眼也不抬道:“道士不是吃素么?” 叶君嘟囔道:“又不是和尚。” “那不是一样?” 涵墨尘摇首道:“大大的不一样。” “哦?”七月少渊挑眉,“有何不同?” 灰衣道是一本正经道:“和尚没有头发。” “……原来如此。” 敢情和尚的头发是因为吃素掉光的…… 饭毕,美大娘告之,几位乃万分之幸运,恰好还余四间房,走廊尽头,门对门的就是。 七月少渊的房间在涵墨尘隔壁。只怪隔音效果太好了,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才仅能听见一点脚步声。他蹲在墙角里感嘆,想他堂堂无双堡少主,还要躲在这里干这种偷听的勾当,真是… 不过感慨归感慨,偷听还是照旧。 隐约有布料衣衫剥落的声音,七月少渊感觉这堵光秃秃的墙分外碍眼起来。 入夜了,晚风拍打着纸窗,哐哐作响。婆娑的树影倒映在窗上,似妖魅般晃动。 “咚…咚…”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自回廊外传来… 终于来了七月少渊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三下墙壁,悠悠爬上床,和衣躺下。包袱放在一边,鼓鼓囊囊的。 一直竹管从纸窗外插进来,渐渐吹出白蒙蒙的烟。 七月少渊半眯着一只眼,心中好笑,真是没技术含量… 呼吸放缓放浅,渐渐闭了气。 片刻,肥硕的身影钻进门来,慢慢摸向床边,明晃晃的刀刃倒映出一张满是脂粉的脸。黑影望见床边满满的包袱嘿嘿一笑,伸手就捞。竟然份外的沉,拎得他满头大汗,却越发兴奋,越沉就表示金银财宝越多! 好不容易挪到床沿,黑影淫笑着望一眼昏睡的七月少渊,桀桀笑道:“嘿嘿嘿,小帅哥,待会大娘再好好疼爱你…哈哈…” 手中也不闲着,迫不及待的解开包袱,谁知里头却不是金灿灿的财宝,而是一块黑漆漆的大转头! 上面一张小条贴着:行窃辛苦,特此鼓励。 她差点没气的背过去。一手挥刀而起,气极砍向七月少渊——“啪嗒哐”!! 床散架了,人不见了。 “他奶奶的!人呢?!敢耍老娘——啊——”忽然瞬间消音,一柄寒气逼人的银剑架在肩上,清晰的倒映着美大娘脖子上集体起立的汗毛。 “大大大侠…饶命啊!有话好好好说!” 七月少渊悠闲的靠在门边,笑道:“墨尘,你再来晚些,我可‘晚节不保’了…” 涵墨尘道:“大娘的店难道是专门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未免太不厚道…” “哇呜呜…小人再也不敢了!奴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八黄口小儿,求大侠网开一面!放奴家一条生路!奴家…奴家愿以身相许!” 涵墨尘的手结结实实的抖了一下。 趁着这个空档,美大娘后退数步,撒开丫子转身就跑! 倏忽眼前黑影一闪,尚来不及看清楚,一巴掌直朝嘴上扇来,一颗小丸硬生生拍进喉咙里。她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捂着嘴惊道:“你…我…吃了什么?!”
第44页 七月少渊擦了擦手上的脂粉,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你无法再干坏事的药罢了。你按按左边第三根肋骨,是不是很疼?” 她一按果然腹中一阵绞痛,冷汗直冒:“大侠饶命啊啊!” “你要是再干一件坏事,就会疼上十倍,干两件就会疼上二十倍,干到第三件么……” 话音未落,美大娘早已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涵墨尘摇摇头,收回剑,道:“想来她也被你吓怕了,给了教训也就罢了,你莫要真伤了她的性命。” 七月少渊微笑道:“放心罢,不过是一点泻药。” “那何以会一按就痛?” “你按一按也会痛的。” “……” 七月少渊望了望那张貌似床的架子,啧道:“难不成今晚我要睡房樑上?” 涵墨尘想了想道:“这么晚了,再叨扰别人也不好,不如你就跟我挤一间,将就一晚罢。”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七月少渊仿佛早料到他会开口,弯着一双凤目,道:“墨尘之‘邀请’,却之不恭。” 涵墨尘差点一个趔趄。 实践证明,涵墨尘的行为,基本上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引狼入室。 月移入中天,忽然阴云飘过,遮了光影。 两间房的格局大同小异,两把椅子,一张桌,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在角落,一扇小屏风隔开。 “…床是小了点,两个人挤挤应该还能睡。” 涵墨尘道:“你是客,自然睡床,我打个地铺就好了。” “那怎么成,你若是执意,我就陪你一道打地铺。” “……这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七月少渊有些不耐,拉过他就往床上拖。忽然指尖一空,手被甩开了。 涵墨尘歉然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垂下眼,淡淡道:“我…还是去跟小君挤一间,少渊你自便。” 噼噼啪啪的雨点淅淅沥沥落下,啪嗒在屋檐窗门上。涵墨尘走向门外的脚步声似也被湮没。 七月少渊身影一闪,一下子绕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在逃避什么?” “没有…”他退了两步,对方却紧逼两步。 “你在躲我?” “没有…” “还是…你还在介意那晚的事?” 涵墨尘退到桌沿边,再也退不了,愣了一下,翻来覆去依旧两字,没有。 风雨不知从那里钻进来,丝丝吐着寒意。外面夜中天空,漆黑黑一片,霎时大雨滂沱倾盆,一瞬电闪雷鸣,照映出两人青白的脸色。 七月少渊深深望着他低垂的眼,面无表情的脸。 一腔怒火骤然卷上胸口,他“啪”的将涵墨尘压在桌上,鼻尖几乎贴上鼻尖。 “我七月少渊就是喜欢你涵墨尘了!你待怎样?!” 就是喜欢你了!喜欢你了!喜欢了… 他从未如此冲动过,但他不后悔。不想再小小心心的试探,不想再自欺欺人的逃避,也不允许涵墨尘再逃避。 涵墨尘心中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也是他一直回避的事,还是这么毫无徵召的发生了… 七月少渊的唇早已细密地贴上来,冰冷的唇一下子滚烫的灼烧起来,直直烧到他心里,呼吸都要窒了。趁着他一时失神,长驱直入,吮吸着舔过每一寸齿贝,追逐他的舌,窜起激狂的舞。 他的力气大的出奇,手腕被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涵墨尘忽然觉得浑身都抽干了力气,身子变得很轻,轻的要飘上云端;又变的很重,仿佛一脚踏进沼泽里,挣扎也好,认命也罢,都只会越陷越深… 他从未如此手足无措,他从未遇到过少渊这般人,从未这样轻松,从未这样新鲜,从未这样愉快… 他们好像一个拉扯着另一个,走进一个死胡同,他知道不能再前进,却又不想放手。既不想更进,又不愿失去,只能这样,原地兜兜转转,躲躲闪闪。 七月少渊就是喜欢涵墨尘了…… 那自己呢?涵墨尘喜欢七月少渊么? 他不知,不知… 怎么不知?怎会不知… 但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轰隆隆——” 窗外猛然雷鸣,打的两人一个机灵! 第22章 暗幕 “轰隆隆——” 窗外猛然雷鸣,打的两人一个机灵! 涵墨尘猛然惊醒,手肘一拐击在七月少渊肩胛上。 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闷哼一声,退开两步。他抬首望着那人微蹙的眉峰下深黑色的瞳仁,那里有太多不知名的情愫,却唯独看不见他自己。 心中苦笑,也许,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喜欢?喜欢…那到底是什么… 他头一次发现这两个字是多么苍白无力。 涵墨尘淡淡望着他,歉然道:“对不起…我们…不妥…” “哈,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七月少渊转开脸。对方看不到的暗处,他的手指掐在桌角上,半个身子抵在桌边,又是一阵雷惊天动地噼下来,打的他双耳几乎耳鸣。
第45页 不妥…又是不妥… “有何不妥?” “…七月氏族唯一的后人怎能同一个道士好?” “那又如何!” 涵墨尘顿了一顿道:“…我不会,违叛师道…” “师门……就那般重要?” “同我的命一般重要。” 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毫无希望了,却仍执着的不肯死心。 忽然想起那晚在玄耀的澜江堤岸,那样亲密的梦,终有不得不清醒的一天。 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痴,痴情的痴。 哈,他七月少渊也终有“痴”的一天? 他侧回脸,平静地,甚至扯了一点嘴角看着涵墨尘,道:“你就当我脑袋被雷打了,忘了它罢。” 涵墨尘一愣,他想点头,却好像脖子被硬生生勒住一般。一个“好”字低音沉沉从喉咙深处破出来,他转身,慢慢走了。 而七月少渊最终也没再留他,只是凝视着那抹灰衣,好似胸腔里闷了一块石头,压不下又吐不出,却还要使劲帮别人搬。 人生最无可奈何,莫过于明知毫无结果,却仍然执意飞蛾扑火。 他轻轻笑起来,以前是笑别人,如今是笑自己。 深沉的天幕中噼哩啪啦落下豆大的雨点,他的影子被摇曳的零星烛火拖得长长的,映在纸窗上,毫不留情的被雨滴打碎。 身子实在冷的难受,却“啪”的一下打开窗子,夜风呼啸鼓满衣袍。他微合了眼眸,过了今晚,他又将回到从前的七、月、少、渊。 “啊——”一声尖锐的女声忽然刺来! 七月少渊蓦然张眼,怀袖! 一瞬间,墨黑的衣袂掠出房门,拔足向舞怀袖的房间奔去! “阿七!”舞怀袖一见他立即扑过来抱住,抽噎道:“房里有人,吓死我了!” 七月少渊蹙眉扫视着烛光微弱的房间,道:“在哪里?” 舞怀袖闭着眼睛指指窗边。 他快步走过去,窗子是开着的,被风吹的“哐哐”作响,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哪里还有什么人? “怎么啦?谁叫了?” “发生何事?” 叶君和涵墨尘闻讯赶来。 舞怀袖厥着嘴道:“刚才窗外黑影一闪,幸好我发现的早,大概给他逃了…” 七月少渊拍拍她的肩,放缓语气道:“可有伤着?” 舞怀袖红着眼睛:“还好…” 涵墨尘抬眼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怀袖姑娘无事,便早些歇了罢。再有事唤一声就好。” 七月少渊不曾望他,只道:“你好好休息…” 少女心绪才稍平,忽然瞥见窗外,又“啊”地惊叫一声! 猛然闪电噼下来,照得窗外一片惨白,窗外果有个黑影来回晃荡!方才漆黑一片竟未曾瞧见! 几人一凛,抢步到窗边,七月少渊墨袖挥出,劲气一起,卷浪般刮过去,黑影立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黑布裁成的人型! 舞怀袖操起那块布,有细小的尘埃抖出来,将它狠狠摔在地上:“谁这么无聊啊,莫明其妙!” 涵墨尘猛然一顿,急望向七月少渊:“难道…” 话音未落,他已然直奔回房了。 房门是开的! 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黑影在悽厉的闪电下一晃而过,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玄墨色的剑柄上,穹渊二字时隐时现。 木窗大敞着,黑影正欲遁走,忽然后脑生风,一阵掌风蓦然拍来!下意识举剑相挡,掌风忽变换了方向,对方手腕一转,斜切在自己左臂上,顿时臂膀一麻,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手掌之中已然两手空空! 穹渊剑重回七月少渊手中,剑柄转拍过来,明明看不出任何招式,却让他不知如何抵挡! 七月少渊越逼越近,直将那人抵到窗边。 “啪”的一声,涵墨尘璟非破门而入,随后跟着叶君和舞怀袖。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黑影咬牙,捂着臂膀,索性倚杖轻功,飞掠出窗外,眨眼没了影。 七月少渊双眼一眯,嘴角轻勾:“终于浮出水面了!”玄衣轻动,纵身跃出。 “少主!” 璟非紧跟其后,却听那人不容抗拒的嗓音传来:“留下保护怀袖他们!” 颀长的身影几个起落倏然疾追而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璟非拧着眉峰,望着风雨交加的深深雨夜,漆黑的眼眸中焦虑一闪而过,沉默片刻,忽然转身便走。 却被一只手臂拦下。 璟非冷然望着涵墨尘道:“干什么?” 涵墨尘摇首道:“你少主的命令你也不听么?”若不算微皱的眉头,他可以说是神色平静的。 璟非犹豫了一下,绕开他:“哼,既是遇事只会退缩的朋友,不劳尊驾过问,有二位在,相信舞小姐不会有事。”依然执意我行我素。 “餵!你什么意思!”叶君狠狠盯着他。 舞怀袖猛点头,巴不得让璟非也带她过去。 涵墨尘收回手,灰袖背在身后,也不辩驳,也不郁怒,只淡淡道:“我相信他。”
第46页 “……”璟非忽然一顿,侧过脸抿嘴看了他一眼,终于停下脚步,抱剑站在门边。 夜渐深沉了,雨渐小了,风却大了,沉默一点点地碎。 涵墨尘坐在桌边——正是适才那张桌子,手指摩挲在桌角上,甚至还能感到浅浅的余温。也许那只是个藉口,不敢跟去,因为不敢面对,或者是,不知如何面对… 今夜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事,错误的人… 最好让今夜就在大雨滂沱中被埋掉,只可惜,心里的苦水却不能让大雨一併沖了去,徒留一双干涩的眼睛,闭上难受,睁开,更难受。 哈,他该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师门大难当头,自己却还在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唔——”舞怀袖忽然胸口一痛,直直栽到地上! 涵墨尘一惊,大袖一把扶住,道:“怀袖姑娘,怎么了?” “舞小姐?”璟非蹙眉,蹲下身看她。 “涵大哥…好痛…心口好痛…”舞怀袖咬着下唇,死死抓着他的袖子。 “心口痛?!”涵墨尘握住她的手腕,手腕有些发黑,却不见伤口。 叶君也有些慌了,道:“二师兄,这…” 涵墨尘渡了一些真气过去,却宛如石沉大海,沉声道:“是中毒了…” 璟非一愣,忽道:“黑煞之毒!” 涵墨尘心中仿佛猛地被打了一击:“黑煞?!”为什么怀袖中毒会胸口痛,而少渊却不会?还是…只是自己不知道?! 这几个月为什么一点中毒的症状都没有? 他忽然万分后悔刚才让他独自去了… 叶君惊叫道:“难道是刚才那块黑布上的?!” “阿七…好痛…”舞怀袖痛得迷迷糊糊昏了过去,额上冷汗直冒。 涵墨尘皱着眉头横抱起舞怀袖,道:“不能再等了,这里已距雪山不远,我必须立即带怀袖姑娘上山解毒!” 璟非别无他法,道:“我去追少主回来,随后赶上你们。舞小姐…交给你了。”挺拔的身影闪身寻去了。 “小君,咱们走吧。” “这样好么…” 涵墨尘摇首道:“只能这样…”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他,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会一直快乐的守着她的青梅竹马,幸福一生。而不是痴心地跟着东奔西跑,到头来,却只有剪不断,理还乱… 他淡淡嘆口气,转身出门。 夜里狂风肆虐,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璟非疾驰穿梭在树林之中。原本就不清晰的脚印,被雨水一冲,更加难以辨认。 忽然,他惊觉背后有两道视线紧盯着他。璟非蓦然旋身,低吼道:“何人?!”瞳孔骤然放大—— 眼前竟有数十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 哐啷啷——又是一阵嘶吼的电闪雷鸣,照映着七月少渊的侧脸,深沉而锐利。 他已追到树林边缘,却失了对方的踪迹。不得不承认,那人的手段相当高明。在怀袖窗外吊了一块布引他门前去,用作调虎离山不说…恐怕连那老闆娘也是… 精心策划的局! 甚至连他也尚不知,那块布不仅仅是引他们离开房间而已。 雨似乎变小了,风却依然狂笑着耸动着树叶枝干,四周冷的惊人,但也远没有漆黑这般恐怖。 青丝紧紧贴在前额上,衣衫几乎湿透,又被冷风吹干,猎猎飞扬。一团乱麻的脑袋却在这种时候,清晰无比。 他可以毫无顾虑的冲出来,因为他知道墨尘在那里,等他回去。 即使,也许他并不想面对自己… “铮铮铮铮——”似有打斗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夹杂着人的惊呼声。 七月少渊双眼眯起,细细望去。 后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坪,依稀有几个人影缠斗在一起。 准确地说,应是几个碧衣人在围攻一个黑衣人。其中一抹青影,轻灵的身形分外眼熟。 七月少渊心中惊喜,难道是他? 黑衣人忽然攻势大起,飞足踢向青衣人! “掌派!小心——” 第23章 昏烧 “掌派!小心——” 沐子瑄似乎早已料到,甩袖侧身,竹扇张开,四两拨千斤地化了攻势。 七月少渊并不担心他会伤到,只是负了袖子,慢慢悄然走近。 闪电时明时暗,映着他的影子也时闪时现。 忽然那黑衣人眼神一变,袖中出其不意的滑出一根短棍,趁着对方手中竹扇被牵制,哗的朝沐子瑄左臂打去! 沐子瑄双眸一眯,距离如此近,挡开再也来不及,已经准备挨下这一击。 忽然一双温手揽上腰来,身体一下子轻飘飘腾空而起。 “少渊——?!”沐子瑄回首,果然一双漆黑的眸子映入眼帘。 “…是我。”七月少渊一手揽着他,旋身踢掉那截短棍,猛地向黑衣人胸前砸去。 那人惊得一退,下意识举手挡在胸前,左手一翻,啪的挥开木棍,一掌拍来。
第47页 昏暗的夜幕下,看不真切相貌。 七月少渊单手对了两掌,只觉那人内力不深却招招阴狠,这招式路数正与他在追寻的黑衣人同出一辙,莫非… 突然一点幽亮的光刺进眼中!一根银针就夹在他齿间,骤然射出! 七月少渊无暇他想,抱着沐子瑄侧身闪过,蓦然掌风逼近左肩,一招明的一招阴的,躲得了这个躲不过那个,当真玩命! 他微微仰了头,只盼着他这一掌不要打的太痛… “唔——” 痛得居然不是他… 沐子瑄的手臂忽然被打在他身上,猛地一震,好像有骨骼震动的咯咯声… 偏头闪过银针,七月少渊皱起眉峰,一脚踹开黑衣人,几乎十成十的劲道,黑影高高飘起,又重重落下。 青楼白楼几人仇恨的冲上来,拳脚毫不留情砸在那人身上,早已没了声息。 “别杀他——” 七月少渊蓦然想起要留活口,只可惜到底晚了一步…线索断了。 刚想走过去看看是否尚有别的线索,忽然怀中沐子瑄一动,要站起来。 七月少渊低头蹙眉望着他,道:“你怎么样?手臂给我看…” 沐子瑄瞥他一眼,道:“沐某没这么娇弱,干嘛这么紧张…”如果不是臂膀还在颤动,几乎谁都会以为他没事… 七月少渊轻轻捲起他的袖子,露出精实修长的左臂,被闪电照得一片惨白,胳臂上一大块淤血乌得发紫,肿起来,分外难看… 他的手指缓缓触上去,忽然轻微听见“咝——”的一声。 “很痛?” 沐子瑄沉着嘶哑的声音道:“你去试试…” 七月少渊轻嘆道:“你这是…” “……” 七月少渊还想说什么,白楼几人已经奔了过来。 “掌派…你如何?!”青楼慌张的蹲下来扶他却被七月少渊挡开。 “别碰!他受伤了…”他飞快点住肩上大穴,道,“必须立刻送去前面镇上医治,点穴可以暂时止痛,但太久会血脉不通…” “那会怎样?!” 七月少渊沉声道:“…恐怕手会废掉。” 白楼犹豫道:“掌派…那…” 沐子瑄用眼神制止了他,道:“你们先行赶去,我随后到。” 几人对望一眼,只好道:“属下遵命。” 闪电雷鸣渐渐歇了,乌云慢慢散开,依稀有月光透下。北方的后半夜,晚风更寒,尤是暴雨过后,草地上满是浅霜,脚下的寒气直往身上窜。 白楼几人走的远了,那个方向,是往天池峰去的。 七月少渊扶着沐子瑄朝泛湖小镇走。两人的衣衫都湿的差不多了,黏黏的贴在身上,又湿又冷。他揽着沐大少那只没受伤的胳臂,却觉得手心发烫。 “嘿…”沐子瑄忽然低低笑道,“好像只要碰上你,什么倒霉事都来了…” 七月少渊一顿,继而笑道:“彼此彼此。”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体质属寒的原因,嵴背上明明冻得发冰,身旁紧挨的沐子瑄身体却滚烫滚烫的。 沐子瑄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半湿的长发贴在颈畔,除了呼出的热气清晰的撩拨着他的神经,几乎再没了声音。 周围凄凄切切的冷寂,远方传来雷鸣远去的声音。 “你们怎么跟那人打起来的?知道他是谁么?”等了许久,对方却没说话。 “子瑄…沐子瑄?”七月少渊摇了摇他,却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急了。 他试探着抚上前额,好烫! 又是淋雨又是受伤的,竟然发烧了…偏偏在这种荒郊野外! 他抬起沐子瑄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见他双眼迷迷糊糊闭着,额前的青丝湿湿贴在侧脸上,晕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子,英挺的鼻尖上满满都是汗。 左臂上半截整个肿起来了。怎么这么严重… 七月少渊干脆横抱起他,施展轻功疾驰而去。 沐子瑄烧得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痛苦却美妙的梦。 他梦见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乞丐,小小的年纪,却有比谁都深的心机,成天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就只为了填饱肚子。 阴冷的天气,才下过雨,他蜷缩在街角,眼前行人如流,却没有一个愿意施捨给他哪怕一个怜悯眼神。 忽然闻到腐尸的气息,他睁开眼睛,却是被埋在乱葬岗之下。 又好像有铁棍、棒子,噼头盖脸砸下来,似乎,清晰的听见手臂被打断的声音… 有什么使劲按在手上,好痛… 滚开!滚开! 他眉峰拧成一团,眼眶滚烫,却干涩… 哈!流泪有他妈的屁用! 没人看见! ……没有人会来救他…没有人在乎他… 忽然手被谁抓住了,又被他猛地甩开! 他不需要同情那种虚伪又懦弱的东西! 又握住,再甩开,再握住,再…没力气甩了… 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也长,圆润而干净。保养的很好,连茧也没有。沐子瑄死死抓着那双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第48页 他渐渐松了手,开始来回抚摸,轻轻地、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生怕被丢开… “痛…” “很快就不痛了…”声音很低很沉,却让人安心。 小小的沐子瑄忽然觉得满足起来:“别离开我…” 小小的沐子瑄只有这小小的想望,只要有人陪着就好,痛得时候有人能说就好。 “…不会。” “永远陪着我…” “……” 然而,他再也没听见那回答,因为他已累得昏睡过去。 再后来,他梦到他长大了,再不见那个小小脏脏的乞丐。也再不会怀有那卑微的、令人发笑的想望。 老掌派带着几个徒儿去围猎,赢的人可以得授师门绝学——绝意剑法。 早已及冠的沐子瑄摇着扇子潇洒的笑,他势在必得。 有属下谄媚的问,大公子可要人陪同? 他眯着凤眼,浅痣似在嘲笑也似骄傲,他沐子瑄一人足矣! 几个青年背着弓箭,一个一个独自进去。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苍鹰的厉啸,回荡在深深的丛林之间。 沐少爷是自个儿出来的,他一身白衣——他原来是只穿白衣的——全染的血红,依旧笑的潇洒,手上的猎物十分可观,熊掌,虎皮,鹰翅,鹿角… 然而,再也没有其他人出来。 第二天,他开始练绝意剑法。绝意,绝意,绝情断意。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穿白衣了。 晨曦终于泛起来,驱散了阴沉的空气。小镇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机勃勃。 窗边又花朵伸进来,露水映着晨曦,五光十色。 沐子瑄醒来的时候,他正按着七月少渊的手抚在他脸颊上。 七月少渊靠在床边,深沉的眼睛合上了,侧脸英俊而沉静。 手臂上的伤早已处理过了,肿也消了大半,清清凉凉的,也不再火烧火燎的痛了。 他已经不烧了,脑袋也清醒了。但此时此刻,他却似乎不那么清醒。 因为他正缓缓凑近七月少渊,发烫的唇几乎要贴到他的。 那人忽然嘴唇轻动,低低唤了一声:“…墨尘…” …… 沐子瑄像被当头浇一盆冷水,再有什么不清醒也被浇醒了,僵硬的躺回床上。 “你醒了?” 他一惊,回头正对上七月少渊幽深若海的双目,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嗯,昨晚…多谢了。”沐子瑄撑着坐起来,左手却无法使力,一下子又要往床上倒去。 修长的手臂忽然搂在腰上,扶住了他。 七月少渊找来个棉枕给他靠着。床边小几上凉着碗药,旁边有碟桂花糕,散着微微的香气,沖淡了点药味。 他摸了摸碗壁,端到嘴边吹了吹,道:“不烫了,可以喝了。”然后递到沐子瑄嘴边,“觉得苦的话,我买了桂花糕,喝完了再吃。” 他还能说什么呢? 沐子瑄端着药默默想,这人体贴起来,原是没人可以抗拒得了的… 一饮而尽,丢了块糕在嘴里。他总算知道什么叫苦中带甜了。 沐子瑄沉默片刻,扯开嘴角道:“不必愧疚,如此,你也算还我人情了。” 七月少渊一愣,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谁都不必说这个谢字。” 沐子瑄眯着眼睛,淡淡笑了。 “对了,还来不及问你,”七月少渊转身倒茶,不经意问道,“你手臂上的伤似乎不只是那一掌打的,好像还被什么硬物敲过?” “……”沐子瑄顿了顿,淡淡道,“小时候被人用棍子什么的打过,大概是那时留下的痕迹吧。” “棍子?”七月少渊回头望着他,棍子会打出扁平的伤来么?不过沐子瑄似乎不愿多说,他也没再问,只是背过身去,继续倒茶。 “昨天那个黑衣人跟你们有仇?你们怎会打起来?”惟一的线索现在也断了,怎叫他不懊恼? “无仇无怨,我不认得。”沐子瑄道,“我们正在赶路,那厮突然冲出来,看他的样子,定是干了宵小之事,否则又怎么穿着夜行衣?白楼拦下人,刚询问两句就动起手来,他武功倒是高…你同他有过节?” “他武功招式的确狠辣…不过,适才他偷剑之时被我打伤了,原不难对付…” 沐子瑄眉头一动:“偷剑?” “嗯,看来对方是冲着穹渊剑来的。”七月少渊看他一眼,解下腰间长剑,“锵”的出鞘,穹渊两字显露出来。 沐子瑄半眯双目盯着穹渊剑,又盯着他道:“穹渊剑果然一直在你手上…”他仰头微合上眼眸,嘆息道,“七、月、少、渊,你这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回想剑池上一幕一幕,原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场笑话闹剧。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不以为杵。他从来不否认他是个骗子。 就像他跟叶君说他从不说谎,然而这句本身就是谎话。 他在床沿坐下,半真半假笑道:“骗人总比被人骗好。”
第49页 沐子瑄又抛了一块桂花糕,含糊道:“啊,是啊。” 七月少渊忽然伸手撩开他的额发,手心按在额头上,另一手按住自己的,笑道:“好了,烧退了。啧啧,你昨晚又是受伤又是发烧的又是说胡话的,可把我吓得半死。” 沐子瑄抬起眼来:“我说什么胡话了?” 七月少渊凑近他,认真道:“你说你一直暗恋我,还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离开你。” “什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沐子瑄干笑两声,躲闪着眼神,只觉得在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睛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隐藏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他怎么可能会… “嘿嘿,骗你的,紧张什么…”七月少渊终于破功,耸着肩膀笑倒他身上。 沐子瑄眼角抽搐…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七月少渊听见对方胸膛里阵阵跳动的声音,心里轻轻啧了一声。抬起头来笑道:“子瑄日后必定妻妾成群,儿孙满堂,那时可别忘了我这老朋友。” “…这还用说?” “今天先休息一天,明日就启程去天池峰吧,你们不也是去那儿?” “好…” 七月少渊昨晚一安顿好沐子瑄,就只奔“白店”而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抓住“美大娘”一问,才知涵墨尘几人不知因何事已经急着上路了。 他心中奇怪,不由担心,墨尘断不会扔下他先走的,到底是所谓何事? 第24章 上峰 翌日清晨,天光大好,丝毫不见昨晚雨狂风骤。 习武之人身子健朗很多,加之七月少渊不知从哪配的奇怪的方剂,沐子瑄睡了一觉便没什么大碍的上路了。 泛湖小镇已里玉暝雪山不远,不出三日两人便到了山脚下。 参天的古树耸立在山麓,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延伸至远方缭绕的云雾间。山腰还依稀可见大片大片的草原,浓浓淡淡的碧绿,再往上,就是皑皑白雪,素白浩渺,直与天齐。 毕竟春末夏初了,空气中飘着花香的味道,山下还算暖和,但是山上就不同了。七月少渊特意买了件狐裘装在包里。 沐子瑄摇着扇子轻笑:“你这么怕冷?” 七月少渊摇手嘆道:“不是我怕,是这个身体怕。” “什么?” “…我是说我体质阴寒。”他忽然蹲下,仔细瞧了瞧泥土上车辙、马蹄的痕迹,又道,“看来有不少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忽然有股轻微的麝香飘来,沐子瑄走过来挨着他蹲下。 “发现了什么?” “有很多人,而且车辙的宽窄各异,来的门派大概也不在少数。”七月少渊站起身,忽然走到路边一颗大树旁,眸光蓦然锐利起来。 “怎么了?”沐子瑄走过来,蹲下,蹙眉见树下密密蔓蔓的绿草。 万绿丛中一点红,那却不是花,是血,凝固了的殷红得发黑的血。 两人随即起身快步往山上走,一路走去,都可以发现血迹。 是两拨人已经大打出手了么?还是内讧? 忽然想到墨尘的不告而别,心里不由皱眉… 七月少渊心中盘算着,自己毕竟势单力孤了点,若是能拉些人帮忙… “子瑄,我们要赶快些了,你撑得住么?” 沐子瑄挑眉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就走罢,别磨磨蹭蹭的。你怀疑我的轻功跟不上?” 七月少渊微笑,认真道:“那好,你可跟上咯。” 话音未落,眼前的黑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沐子瑄几乎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喂,还不跟上?” 七月少渊靠在几丈外的树干边,挑了一边眉沖他喊。 沐子瑄郁闷了,心一横,竹扇哗的收在腰间,足尖一点,提气追去。他沐大少捨命陪君子,豁出去了! 人往往是这样,一旦想做什么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阻力对着干,总之,就不让你安生。 两人还没到半山腰,才将的万里晴空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狂风骤雨,还附送一点山地降雪。 唯一幸运的是,山壁旁,有个废弃的柴穴。 七月少渊捡了几根干木生火,烤只野兔,顺便烤干湿尽的外衣。 他眯着眼盯着洞外阴沉的天色,而沐子瑄正盯着他。 “我脸上开花了么?”他忽然回头道。 沐子瑄一愣,状似诚恳笑道:“花没你脸好看。” 又沉默了一阵,他尽量不经意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上天池峰做什么?” 七月少渊偏过脸,双眸隐在额发的阴影里,嘴角微微勾了一勾:“上天池峰还能做什么?要么作壁上观,隔岸观火,要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难不成还去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任何人听了这话都会郁怒的,而沐子瑄却没有,只是眸暗了暗,沉默。 面对眼前这个人,这个穹渊剑的真正主人,他说什么都是枉然。 “那你何必救我?” 七月少渊站起来, 笑道:“我不该救我的朋友么?”
第50页 “……好大一顶帽子啊…”沐子瑄轻哼道,“这么说,我不帮你都不行了…” 他笑眯了眼睛,连声道:“子瑄客气了。” 烤好的兔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七月少渊撕下两条腿,扔给他一只,仍然烤得滚烫,手指几乎捏不住,问着香味干瞪眼。 他吹了吹,小咬了一口,挑眉道:“腥味…” “这算什么…生的我都吃过…”沐子瑄却似丝毫不介意,吃的津津有味,“你知道我吃过最让我难忘的是什么么?” 七月少渊颇有些兴趣道:“肯定不是山珍海味,难道是野兔肉?” “非也,非也。” “山鸡?” “不对。” “人肉包子?” “什么?” “不知道,别卖关子了。” 沐子瑄轻轻笑起来,眉梢有些得意,眼尾却带几分嘲弄:“也是,你怎么会猜得到…是老鼠肉,生的。” “……” “其实也还行,只要别想着,别嚼,就这么…”他比了个抛东西的手势,嘴巴伸过来接住:“咽下去,就能多活几天…” 七月少渊看着他,拍拍他的手,道:“吃了就睡一下,等风暴小些,就上山。” 天色又暗了几分,暴风雪倒是小了些。阴阴霾霾得像是一团浓雾罩在山上,雪狂卷在天空中依稀是纯白的花瓣,落到地面就成了斗大的雹子,噼噼啪啪砸在柴穴外。 篝火在洞里燃着,将里外隔成了两个天地。 沐子瑄侧躺在一边,望着靠着石壁假寐的七月少渊,半晌,道:“你这么急着上去,自投罗网啊?” 对方眼也不睁道:“谁是被捉的那个还不一定呢。” “对方可是人多势众…” “你怕了?” “……在下是怕阁下一不小心被乱刀砍死,来不及收尸…” “呵呵,多谢关心。” 沐子瑄顿了下,又认真道:“多等等不行么?天池峰的人不至于这么菜…” 七月少渊张眼道:“他们至不至于我是不知道,但是路上的血迹你也看到了,很显然那帮人偷袭成功了。” “你怎么知道是偷袭?” 他抬眸看了沐子瑄一眼道:“除了那些隐蔽的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恐怕是使毒…” “而且墨尘他们不告而别,肯定发生了什么…” 沐子瑄半眯起凤目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涵兄吧…” 他凑过去,盯住他的眼睛,似笑而非笑道:“你爱上他了?” 七月少渊微笑回望他,道:“怎么会?” “我怎么会爱上个薄情寡慾的道士?” “没有?”沐子瑄扬眉,尾音挑起,“你做梦还叫着他的名字…” “是么?”七月少渊偏头看着他的眼睛,确定对方没像自己一样诓他,淡淡道,“大概…我欠他钱。” “……”沐子瑄心中默默道,你欠我钱的时候怎么也没叫叫我?哄小孩吶… 他又躺回去,心中一直记挂的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却是越发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风雨消停了,两人整整衣衫也该上山了。 明明是夏初的季节,却在这北方的群山之间仰望满眼银白苍穹,满天的皓雪纷飞而下,鹅毛般笼罩了半边天。墨绿在银雪间流动,起伏的山峦,越见挺拔沧桑。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雪地上,七月少渊简直觉得自己进了冰窖,幸好有件狐裘,否则怕是没到山顶就要冻死路边了,那岂非死的冤枉? 他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却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从左边伸过来,握住他,暖意源源不断从手心流过来,仿佛是种生命力一直注入心里。 七月少渊任沐子瑄握着,既没有回握,却也没有甩开。 越往山上走,山路越见狭窄,几乎被雪掩埋了。路是弯弯曲曲的小径,天池峰几十年来与世隔绝,上下山的弟子少之又少,去山下的路也仅有这么一条。小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稀稀疏疏挂着古松,零零落落垂着蔓藤,另一边是白茫茫的云雾,氤氲缭绕着,深渊一般。 转过一个山弯,忽然路没了! 无数碎小的石块堵在路中间,像是山体滑坡,又像被炸掉的山头落下的石屑,总之,它明明白白地写着:此路不通。 沐子瑄望着近在咫尺却远隔天边的山顶,蹙眉道:“这下怎么办?” 七月少渊伸手扯了扯垂落的蔓藤,沉吟道:“那就只能另闢一条路了…” 藤条很粗,叶子还算柔软,几条合在一起倒也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沐子瑄惊讶的看着他:“从这儿?”他转头看看山下深不见底的云雾,很显然,这不是个玩笑。 七月少渊捡了几条长的,紧紧捆在腰上,又扯了几条系在沐子瑄腰上,绑结实了。 “只能用这个办法。”他抽出穹渊剑,“铮”的刺进山壁间,翻身利落的攀了上去,冻得肌肤发白的手扒开岩壁上的积雪,露出一两块落脚点,回头道:“快,上来!”
第51页 沐子瑄右手微抚上左臂,咬咬牙,一点脚尖,提气跃了上去。 七月少渊一手抓着藤蔓,另一手扒着积雪,全靠手臂的惯性挥动,手掌几乎冻得没了知觉,额上却渐渐冒出了冷汗。 眼看就要到山顶了,那里有棵倒挂的枯松,单薄的枝干在风雪中摇摆。 忽然一点冰冷的水珠被吹落下来,滑过他的脸,落在雪地上——殷红泛黑的血。 七月少渊心中一惊,忽听身后一声低呼—— 却见沐子瑄一下松了握住藤蔓的手,往山下摔去! 第25章 剑迹 “子瑄——”七月少渊闪电般出手拽住藤蔓,却仍止不住他下坠的趋势,粗糙的叶子虐磨着冻得麻木的手心,穹渊剑割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锐鸣。 他翻手“霍”的推进剑身直刺进石缝里,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着藤蔓,就这么吊在半空中。乌黑的长发散乱在风雪中,迷人眼。 沐子瑄一下撞在坚硬冰冷的岩壁上,忍不住闷哼一声,右手用力攀着岩石,左手微微抖动着,垂在一边。 七月少渊大声喊:“受伤没有?” 沐子瑄下意识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七月少渊抬头望了望不远的山顶,想了想,还是顺腾慢慢爬了下来。 他瞧了瞧沐子瑄苍白的脸色道:“摔到手了?” 沐子瑄摇首道:“使不了劲。不如休息片刻…” 七月少渊揉了揉他的手臂,背过身去,道,“上来,我背你上去。” “什么?你疯了…”沐子瑄睁大了双眼,他没想到那人半刻也等不了。 “不能再等了,上面搞不好已经血流成河了,难道你不担心你的同门?” “……那好,你小心…” 背着个大男人爬山果然不是人干的事。沐子瑄不算重,但也不轻,他双手紧紧搂着七月少渊的肩颈,头偏在一边,眯着凤目微微喘着气。 七月少渊又闻到那股清淡的麝香味,忽然有些犯晕。以前负重攀岩不是没干过,难不在这里,而是这风雪。太冷了,手指早就僵掉了,只剩下刚才磨破的掌心还有些痛觉。 雪落不停,风颳不歇。 沐子瑄闭上眼睛,低声道:“知道么…我小时候曾流落江南…” “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他却不理,自顾自道:“…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躲在一户人家屋檐下躲雨,后来被人当成小偷,呵呵,好几个孩子呢,仗着比我大几岁,拳头可是一点不客气…” “巷子里都是废墙,大块大块的砖头,污泥和水坑,当时我就想,要是那些砖头砸在他们身上就好了…” “你猜怎么着?真的有砖头从天外飞来把他们都砸走了…呵呵…” 七月少渊断断续续听到砖头砖头,心里莫名其妙。 “…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个小孩,奇怪的小孩…” 他忽然道:“你信这世上有不需回报的帮助么?” 七月少渊长呼一口气道:“终于到了…” 沐子瑄抬首,果然已经到了崖边。他抓住那棵古松,俐落地翻了上去。 七月少渊瞄着他,顿了下,跟了上去。 玉暝雪山主峰,天池峰。原本是苍苍白雪,明光皎洁,势如龙腾。绝顶星转,危巅日月。寒威千里,仿如玉立雪山。 不远处是条不宽却笔直的石阶,直通峰顶,层层叠叠的脚印,陷在雪地里。 纯白晶莹的雪沾满了暗红的血色,融化的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仿佛玷污了雪,神圣了血。妖冶而残酷。 两人惊愣住,半天没说一句话。 谁的血? 开阔的一片雪地上,竟然没见一具尸体。 四周静得诡异,满耳净是风雪呼啸的声音。又是皓皓大学飘落下来,掩埋了鲜血和杀戮的味道。 七月少渊握了握腰间冰冷的剑,轻嘆,终究来晚一步。 沐子瑄淡淡道:“走吧,前面就是正殿了。” 石阶嵌着碎石,久历了风雪,被打磨得很光滑。每上一层,寒风就刺骨一些。到了最高处,豁然开朗起来。 广阔的玉石平台上,中央是巨大的太极八卦图,耀黑玉白,原本干净的地面上落了些积雪,冷冷清清。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碑立在平台最后,上面没有刻字。中间凸出了一把铁柄,两人走近一看,竟然是一把玄铁剑被直插没至剑柄! 两人惊讶的对视一眼,转而走进大门去。 从正门一路到里面,竟然畅通无阻,不见半个人,但是血迹却是越来越多。几座大殿都是空空荡荡,仿佛一座死城。 “人都到哪里去了?”沐子瑄蹙眉扫过满是疮痍的大殿,微微按住左臂。 七月少渊按住剑柄道:“不知道…这样吧,咱们分头找,随机应变,不要轻取妄动。” “…也好。” 沐子瑄向东殿飞驰而去,七月少渊目送他离开,自己却悄悄转回去了。 说来也巧,正有两个小喽啰懒懒散散地朝大门走,鹅黄的外衫,腰上挂着个刻着雕的小牌,腕上是土黄的护腕。
第52页 难道是凌鹫派的… 七月少渊贴着墙壁,慢慢靠近。 “…咱们哥俩咱就这么背捏?每次都分到看大门…” “唉…你就别抱怨了,总比去看尸体好吧?” 尸体? 七月少渊心中一紧。又听到—— “金护法座下的每次都分到护卫…这里头,哼哼…” “算了,破道观的大殿也不怎样,那‘神剑殿’冷得跟什么似的,亏了掌派他们呆的下去…” “这有什么,若是穹渊剑当真在此,再怎样也值了,到时候,咱们凌鹫派不就…嘿嘿…” “嘿,别说,还以为天池峰有多神秘多厉害,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就是,还是掌派神机妙算,用了‘散魂灭神烟’,对方还不乖乖任我们宰割?哈哈…” 原来在神剑殿…散魂灭神烟?毒烟么…真阴险吶… 七月少渊轻拂掉身上的落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神剑殿,就坐落在天池之巅,是天池峰一派最神圣之所在。历任峰主都会在传授衣钵之时,为下一任弟子全力打造一柄剑,为其命名,从此以后,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而其余的弟子的佩剑均没有名字,除非是既定的下任峰主。整个天池峰的得名剑,除了峰主重桦的落雪剑,就只有涵墨尘的青溟剑了。 七月少渊裹紧了狐裘,轻轻搓了搓冻僵的手。此时,他正站在大殿的墙角处,轻轻向屋顶爬去。 身后忽有轻微的响动! 他一脚勾住房梁,蓦然倒转身来,正欲一掌拍出—— “嘘!是我!”沐子瑄翻身躲开,勾住房梁,紧贴着他耳边低声道。 七月少渊看了他一眼道:“来的倒挺快…” 沐子瑄看着他,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惊道:“你的剑呢?不会是被…” 七月少渊挑眉,淡淡笑道:“别担心,剑我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否则万一待会打起来,我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沐子瑄点头道:“……说的也是。” 两人悄然爬到屋顶,大雪掩起了脚步声。 大殿里死寂一片。 散魂灭神烟,无色无味,随呼吸入体内,中者内力被封,四肢酸软无力,且内功越高者中毒越深。强行冲破禁制者,轻则武功全失,重者,死。 天池峰的道士均中了散魂灭神烟之毒,毫无反抗之力。年轻些的弟子神色慌张,忍不住冲出去的都被杀了。那些修为高的,沉着得多。他们盘腿坐在地上调息,然而丹田依旧空荡荡的。 涵墨尘坐在中间,才几天却似乎清减了许多,浅灰的长衫贴在身上,有些空荡。他抬起头来,眼神波澜无惊,微挑了一边剑眉,瞧了瞧外面的天,又看了看屋顶。 一个看守的褐衣男子见了,喝叱道:“餵!东张西望什么呢?想逃啊?活得不难犯了是吧!” 涵墨尘眸子转了一圈,又缓缓闭上,就是没看他,抬手在耳边挥了挥,打苍蝇一样。 那人气的差点抽了摆子,正欲发作,忽瞥见走进来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音。 门口忽然现出一角华丽的貂裘披风,宽袖垂在身侧露出一点指尖,指甲上绘着描金彩绘。 他身后跟着五行护法,中间围着一位年逾半白的老道,两眉微微泛白,一身玄黑的外袍,素白的长袖,嵴背依然挺得耿直,拂尘搭在一边,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步伐沉稳得丝毫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男子缓缓走进大殿,冷冷的扫过众弟子一眼。他看来年轻的很,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沉。 “掌…掌派。”褐衣男子战战兢兢道。 男子看也不看他,只道:“在别人府上做客,也不知道客气点,有损我凌鹫派的威名。” “是,是…” 众弟子见到老道,激动不已。 “师父…”叶君几乎要冲上去,却被扯住。 涵墨尘按住他的手,淡淡摇头。 第26章 不屈 天色渐有些转晴,风雪渐些了。云雾依然不减,氤氤氲氲环绕在峰上,有淡淡的阳光透出来,印在雪地上一片斑驳。 神剑殿里,人们静默着,峰主重桦被围在中央,盯着年轻男子,对恃着,冲突一触即发。 “重桦峰主,” 男子弹了弹指甲,微笑道,“相信我等来此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 重桦重重哼了一声,道:“阴险的鼠辈!这里是清修之地!没有你们要的东西!还不速速离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穹渊剑不在这天池峰,晚辈自然是相信前辈的,但是其他人信不信,就不好说了…”他回首扬声道,“峰主你们都听见了?” 其余派众齐声道:“听见了!” “信是不信?” “不信!” “顾衡风!你不要欺人太甚!”重桦一下挥过拂尘,重重斥道。 “别动怒,重桦峰主,散魂灭神烟的解药你是不想要了?”顾衡风皱皱眉头,又舒展开来。 白眉道人拂尘一指,怒道:“你…你有种就和老朽堂堂正正比划比划!”
第53页 “好啊——”话音未落,人影先闪—— 顾衡风披风蓦然一掀,掌力藏在大袖之中“霍”的拍出,重重打在重桦肩上! 道人功力全失,哪里躲的了对方十成十的一击?硬撑下来,踉跄几步,“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七月少渊眯着眼看着,又回头看看沐子瑄,低声道:“这人…就是凌鹫派的掌派?” 沐子瑄垂着眼,缓缓点头。 “看来,论速度和轻功,似乎可以和你平分秋色。” 沐子瑄挑眉摇首道:“不及我。” “哦?你这么肯定?”他又转头看着下面。 “师父——”叶君见恩师受辱,挣脱了涵墨尘,怒急沖了过去扶住老道。 “小君…快回去!”老道压下翻涌的气血,推了推他。想自己在这天池峰呆了半辈子,既然命中注定有此浩劫,那也是在劫难逃,但是这群年轻的徒儿,最是让他放心不下。 “呵呵,师徒情深哪?”顾衡风慢慢走过来,“啪”的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我看是虚情假意吧!” 他再次抬手,倏忽手腕一紧,动弹不得!惊讶的回过头来,自己竟然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涵墨尘抓住了! “你是什么东西?!”他一下挣开,一脚踢在对方腿上。 涵墨尘中毒已深,这会又情急之下动用真气,换作他人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但他不是别人,而是天塌下来也不容许自己倒下去的人。 涵墨尘身子一晃,却竟撑着没跪下去。他挡在白眉道人之前,拉过叶君护在身后,深深吸了口气,紧紧闭着嘴,怕是张开一下就忍不住吐出瘀血来。 而看在顾衡风眼中,涵墨尘的沉默却是不屑,是反抗,甚至是蔑视… “敢瞧不起我!来人!”顾衡风狠狠盯着他,喝道,“让他给我跪下!” “是!” 左右的褐衣人应声而上,紧紧扣住涵墨尘的双肩,拉到顾掌派面前死命往下压。 “二师兄!二师兄!你们这群混蛋!”叶君通红着眼,扶着老道,被另两个人看住,动弹不得。 七月少渊沉了眼神,紧紧盯着涵墨尘,手指扣进掌心,一遍一遍克制着冲下去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墨尘…你他妈千万给我撑住了! 沐子瑄抿嘴看了他一眼,蹙眉不曾言语。 涵墨尘不知何时起在骨子里就烙着一句话:跪天跪地不跪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自打进了天池峰一派,除了祭祖,祭天,祭剑,就绝少跪过。而其他同年纪的弟子,总是一天到晚的跪,被罚的。小孩子大都有爱动的毛病,坐不住,爱玩,爱恶作剧,是孩童天性,尤其是男孩。当然,天生不正常的除外。 但是,偏偏在道观里,嬉戏是最容不得的。门规是严肃而烦多的,尤其对七八岁的孩子,最通常的就是罚跪。 跪在最高最冷的神剑殿,不准讲话,不准送吃的,只能思过。 涵墨尘那时也是巴掌大的孩子,尤其爱闹腾,与别人不同的是,人家孩子是大着胆子,光天化日的玩闹,而他则是藏着掖着,趁师父不注意,冷不丁来点恶作剧,还一本正经挂着个严肃的脸。 是以,他不但被罚跪的少,还尤其被重桦所喜爱,逢人便说,这孩子乖巧又稳重,准是成大气候的! 不过,每当那些孩子被罚跪的时候,他总会偷偷跑去神剑殿,偷偷送点吃的,偷偷讲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解解闷。一来二去,罚跪也成了玩耍,孩子们乐的舒坦,当然不会偷偷找老道告状。 涵墨尘活了这二十二个年头,苦是吃了不少,委屈也受的多,只是从来未曾往心里去过。即使是现在,在众多同门面前,受此等折辱,也是波澜不显的神情,嵴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嘴唇紧抿着,淡然望着那些丑恶的面孔,目光如炬。 褐衣人压得满头大汗,却无法撼动分毫,无法,只好转而去踢膝盖窝。 那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几乎毫无防备能力,只一使劲也就弯了。 两膝猛地被撞了一下,涵墨尘猝不及防的,微微朝前倒了一点,一咬牙,又挺了回去。双腿愣是铁了心似的撑直了,直挺挺的杵着。 倒不是为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啥啥的,只是这一屈,天池峰就是连最后的尊严也没有了。 “滚开!没用的东西——”忽然一柄刀挑过来,涮涮两下将褐衣人挡了开去,直逼涵墨尘的双眼而去! 顾衡风是气极了,不顾身份的提刀挥过去,大刀上扣着五个青碧色的环,叮玲哐啷的响。 涵墨尘左躲又闪,勉强避开刀锋,已是狼狈不堪。 重桦眼见爱徒被欺,怒喝道:“顾衡风!你身为一派之长,竟欺负一徒手之人,也不怕为天下所耻笑!” “哼!好啊,拿出你的剑来!如你所愿!” 涵墨尘抽出青溟剑来,双手却几乎握不住。 顾衡风快攻十五式,一下比一下狠,涵墨尘勉强招架着,丹田空空,什么劲气也使不上。 忽然对方一刀砍下来,破竹之势似要将人砍死—— 涵墨尘手腕一转,刀锋转平,却被压在肩胛上,越压越下!
第54页 青溟剑“铮”的一下格住,全力挑起,全凭着一股子意气,竟然将对方打退数步。 顾衡风怒极,没想到这人身中剧毒,内力全封还能强到这种地步! 他忽的跃起再次全力而上,几乎使了十成十的力气,要置涵墨尘于死地! “啪”的一下,青溟剑被打歪了。他踉跄几步,半跪了一边膝盖,以剑撑手,差点栽到地上。 顾衡风轻笑起来,慢慢度过去,忽然一下狠狠踩上了他撑在地上的手背!靴子微微转着,慢慢有了血印… “跪着求我,本座或许就放你一马。” “唔——”涵墨尘轻哼一了声,垂了眼睛,又微抬起来,眼神淡然中带着一丝锐利,“我不给…狗下跪!” “你!” “二师兄!!”叶君拼命的挣扎着,一下子被人打在地上。 “哼!好啊,有骨气!我把你这双手给跺下来,看你怎么拿剑!!”顾衡风抬脚一下踹在他骨头上,大刀挥起,正对着右手斩下—— 突然一块青瓦闪电般砸下来,重重打在顾衡风手腕上! 几乎与此同时,远方的天空终于腾一丝青墨色的烟。 七月少渊余光一瞥,眨眼间,玄衣骤落而下,狐裘披风忽的张开,一下盖在猝不及防的顾衡风脸上! “什么人唔——?!” 趁着他披风尚来不及扯下,七月少渊两指一伸下切在他腕上,“哐啷”一下大刀掉落在地,四个耳光重重甩在对方脸上,“啪啪”响的惊天动地,披风上甚至浸出血来。 众人错愕之极,甚至没反应过来,不可一世的顾掌派已然被打翻在地,披风好不容易掀开,赫然一张脸肿的骇人! 想他机关算尽,一招招棋子布下,竟然还让他半路杀出来!他气的发抖,声音都扭曲了:“愣着干什么?!杀了他!给我杀了这混蛋!” “上——” 涵墨尘目光锁着他,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又忽的悬起来,又是悲又是喜。喜得是心念牵缠的人安然无事,悲的是那人孤身而来,恐怕很快就会有事… 看他身边无剑,心中一紧,毫不犹豫的将青溟剑甩过去,道:“少渊!接剑!” 寒风呼啸着灌进殿堂,七月少渊持剑静静立在大殿中央,玄黑的衣袂咧咧翻飞,黑眸眯起。 他站在那里,让人仿佛觉得,无可撼动。 第27章 锋芒 凌鹫派的五行护法应声而上,周围一圈褐衣弟子慢慢围过来。 七月少渊右手缓缓抬起,极慢地,手腕翻转起来,渐渐,越翻越快,银亮的剑身幻成一道道连续不断的光丈,炫耀的刺眼。 有人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七月少渊蓦然动了,身影如黑雾般飘忽不定,银亮的光丈仿佛闪电,一闪一现。 瞬间有人倒下了,剑身却未沾一丝血色。 他并未杀人, 生命不容轻贱的信念一直是根深蒂固的,即使是在这一世,他也不曾抛却。 但也不会否认,在某一个瞬间,心中杀意闪逝。不过他还记得,青溟剑,不喜染血。 一柄明晃晃的刀锋迎面而来,七月少渊微一侧身,青溟剑在手中飞速旋转着,轻轻一碰,“噌”的一声将刀撞飞了出去,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哐当”一下。 剑尖倏忽直逼那人鼻尖,褐衣人怕得连滚带爬摔到地上,锋锐的光像长了眼睛般紧追不捨,光芒一下大盛,眼看就要刺进那人心口! “啊——”那人尖叫一声厥倒在地,青溟剑就停在离他一寸之处,没有再近。他是自己吓晕过去的。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相帮。 七月少渊收回剑来,轻拭着银剑,腰间流光的墨玉随着黑色的衣摆垂下来,一弯淡月辉映着光丈,分外儒雅。他微抬了一边剑眉,弯了眼眸道:“一起上罢…” 众人猛地惊醒过来,嘶吼着提刀冲上去! 涵墨尘看见七月少渊微微摇首,他是…在嘆息什么? 来不及思考,忽然剑光再盛而起,竟是那招“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连一十三式,剑气铺天卷浪,华光漫漫如皓皓白雪奔涌而下,剎那间铺下万点繁星,仿佛空中绽碎琉璃。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叶君早已挣脱束缚跑向涵墨尘,他将叶君挡在身后,饶是这样,两人还觉劲风如刃割体,衣衫噼啪作响,剑气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初在云曦阁,只觉他的招式华丽万分,功力深不可测,没想到威力如此之强… 光团之内忽闻接连而来的喊叫,褐衣人一个接一个倒地,身体僵硬。 众人大骇,惶惶而退。 “杀的好!”叶君解恨极了,头一次觉得七月少渊的出现实在让他高兴。 只有重桦淡淡摇首,深深望着中央卓然而立之人,道:“那位少侠并没有杀他们…” “可那些坏人明明…” “点穴。”涵墨尘微微笑道,“就在剑刺过去的时候,少渊以疾速倒转了剑柄,拍在他们大穴之上。” 重桦蹙眉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鹫派的人马片刻已折损近一半,五行护法齐围而上,仓皇拉开五行阵法。
第55页 七月少渊轻笑一声,这对于已见过他们惨败在涵墨尘手中的他而言,仿佛孩童玩过家家一样。 然而这时候,却出现了变故。 大殿外忽然响起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有大队人马朝这里涌进来。正是同凌鹫一同上来趁火打劫的墨风派,连城帮,丰羽派等帮派弟子。他们纷纷跑进来,将七月少渊围了一层又一层,人数起码是适才的十倍。 其中还有清叶派,沐子瑄正站在那里,一身青色长衫优雅而华丽,他摇着竹扇,凤目微垂着,没有看他。 从刚才,他就不曾跟下来。 中间走出一黄衣男人,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戾气,冰冷而深沉。他走近两步,道:“七月公子大驾光临,我等早已恭候多时了。” 七月少渊心中一凛,一瞬间已经恍然。 这黄衣人是谁?怎么…好像很眼熟… 黄衣人冷笑起来道:“公子是否想问,在下如何得知?” 七月少渊摇首,笑道:“有沐大掌派在此,我还能隐瞒什么呢?”末了又看想沐子瑄,眯了眼睛道:“那句‘身藏不露’,我原话奉还。” 沐子瑄眼光一动,半晌,优雅的笑道:“不敢当。”摇着竹扇的手背到身后,微微一颤。 七月少渊黑色的眸子直望着他,眼尾带笑:“刚才去找穹渊剑,怎么,没找着,夹着尾巴跑回来?” “王景崇,和他废话这许多做什么!”顾衡风站在沐子瑄身旁,见七月少渊的嘲讽,怒道:“你神气什么?!” 七月少渊将剑斜点在地上,一手负背,仿佛危在旦夕的人不是他。 “一柄小小的剑居然能让两位言归于好…”他笑着摇摇头,“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一场演给我看的戏?” 沐子瑄终于抬头看向他,道:“你怎么猜到的?” “……你承认了?”七月少渊从颈上捞出那条银链,青白的玉坠,雕着一个繁复的古“柒”字。 重桦眼露惊诧,这玉是… 他眸光凛冽,接着道:“很巧啊,穹渊剑在天池峰的消息最初是从祥奉小城传出的,我也是在那里遇上你,这也许是个巧合,不过,当我拿出这个玉珏,你才注意到…我说过了,知道它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后来,是你主动挑衅土护法,为何我会被追杀?而且我走到哪里,那些人竟可轻而易举的找到。” “还有,为何每次我们遭人袭击之时你都不在场?还记得那次夜雨汀么?”七月少渊回过头看了看涵墨尘,淡淡道,“‘公子七’这个名字是我杜撰的,为何那张小条会写下这个名字?” “你很聪明,把我们必然会查到的线索全让它指向凌鹫,那么跟凌鹫派曾大打出手的你们,便不会被怀疑,对么?” 沐子瑄沉默着,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他眼中竟是错漏百出。 “你就凭这个怀疑我?” 七月少渊摇首,道:“其实,你最不该的就是在泛湖那晚,亲自来偷穹渊剑…” 沐子瑄震惊一瞬,沉下眼神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很清楚我说什么…”七月少渊淡淡笑笑,道,“苦肉计用的是很好,只是,你一受伤,为何你的手下不马上来看你的伤,反而去杀了那个替死鬼?最大的破绽就是你左臂上的,那个扁平的伤,那明明是剑鞘打的痕迹,你却说是小时候被棍子打的,我没跟你说过,我也算半个大夫…” 其他一些小门派立时响起不满的声音,墨风派的掌派宏猛高声道:“原来沐掌派想独吞穹渊剑?!” 众人立即附和:“就是!” 内讧一起,立时便不可收拾。 七月少渊冷眼瞧着,心想,璟非曾说这些人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等等,璟非和怀袖去哪儿了…… “诸位可别中了敌人挑拨离间之计,子瑄若想独吞,也不会等到现在。”沐子瑄摇着扇子,眼神一凛,忽的左手一扬,喝道,“黑翼堂!” 蓦然大殿中央浓烟异起,数名黑衣人仿佛凭空出现,立即攻向宏猛等其他门派掌派! 几人猝不及防,血溅当场! 各大门派除了清叶和凌鹫瞬间折了领袖,乱成一锅粥。 那黄衣人越众而出,高喝道:“从今晚后,我王景崇就是墨风派掌派!谁有异议?!” 派众面面相觑,忽听有人附和道:“恭贺掌派!”想来是早已串通好了。 其他门派也大抵如此,有异议的也已身首异处。 上台的几人原是沐子瑄早已按插的傀儡,他们一坐几派之首,沐子瑄才是实际成了真正的掌权者。 翻手为云覆手雨,这才是他要的。 沐子瑄一个手势,黑衣人停下待命。他缓缓走向一直冷眼旁观的七月少渊,嘴角骄傲的勾着,轻声道:“我早就说过,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一切,终将是我的…” 这时候,他张扬而又优雅着,意气风发。 这时候,他傲然卓视,极尽风流。 然而这时候,他却只想嘆息,原来他和他,到底不是一路人。
第56页 沐子瑄手势忽然一起—— 黑衣人齐齐攻向七月少渊! 他猛然疾转剑锋,反身刺入一人腹中,却见黑烟一下炸开,蒙了眼睛,人却不见了。 影子! “少渊!他们有毒——”耳边忽然传来涵墨尘的声音,但此刻显然已经晚了,黑烟不见了,异味也消失了,但其实,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散魂灭神烟。 黑影眨眼再次化成数个人影密不透风的扑上来!眼看七月少渊已无还手之力,众帮派弟子立即冲上来乱刀砍下—— 沐子瑄忽道:“留他性命!” “少渊——!!”涵墨尘双目赤红,挣扎起来额上隐隐显出青筋,叶君拉不住,一下子摔到地上。 一股大力猛然拽过他,却是重桦。 “师父!” 重桦死死拉住他,道:“你且看。” “啊啊——” 巨大的惨叫响起,涵墨尘疾回头,却见中央银芒乍现,耀目的光芒几乎将七月少渊整个笼罩起来,依稀可见他颀长的身影,立在中间。 他手指微曲,捏了剑诀。青溟剑竟然倏的悬浮空中,瞬间化作满空剑影,剑气狂捲风中,四面漆红的棱窗竟猛然爆炸开来! 整个大殿一下静默下来,连呼吸都惊得忘了。 七月少渊依然稳稳站在那里,青溟剑在他手中,锋芒毕露。 黑影倒在地上,周围一圈人早已不省人事。 重桦震惊地望着他,这是…《凌剑玉诀》上的武功…这小子怎么会… 沐子瑄喃喃道:“怎么可能…” “看来有件事我还忘记告诉你…”七月少渊微微抬目,缓缓收了剑,道,“你的毒对我无用,因为…我是百毒不侵的。” 涵墨尘见他无碍稍感安心,听他的话突然心中一紧,百毒不侵?那黑煞是怎么回事… 顾衡风仇人般盯着他,厉声道:“那又如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杀!” 沐子瑄伸手一拦:“慢!你杀了他就别想知道剑在哪里!” “掌派!此人留不得!” 王景崇道:“顾掌派说得极是。” “不…” 未等沐子瑄说完,剩下的弟子已然冲上前去! 七月少渊却一动不动,他负手立在那里,嘴角微擎了一丝淡然的笑。 门外忽一浑身是血的褐衣人冲进来:“掌派…山下有…有一群黑衣人冲上山了!挡…挡不住!” 话未尽,人已倒下。他的身后,十个黑衣男子似是从天而降。他们冲进来,鬼魅一般瞬绕大殿一周,适才最先沖向七月少渊的弟子全体僵硬的倒在地上挺尸。 男子转眼在七月少渊面前半跪下,神色恭敬,齐声道:“无双十影,见过少主!” 一时间,各派弟子折损大半,阵脚大乱。 顾衡风眯着眼睛,手指掐进袖里,七月少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第28章 黑洞 七月少渊微微点头,朝其中一人道:“七弦,其他人呢?” 名唤七弦的男子抬首,面孔清俊,皮肤有些黝黑,他起身道:“各分堂已在外面待命。只待少主令下,即刻便可踏平这里。” “好。”七月少渊转而看向沐子瑄,淡淡道,“沐掌派,我劝阁下还是放弃罢,不该是你的东西强求不得。” “呵呵呵…”沐子瑄不怒反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是我的?” 七月少渊眸光淡定,心中却隐隐蹙眉,莫非他还有什么筹码… 却见沐子瑄打了个响指,后堂立时出现几个人来。 大堂之后是一座巨大的祖师雕像,丰神俊朗,英姿飒爽。石像旁边插着一柄巨剑,那剑柄上精细的雕着“天池”两字。雕像盘腿坐在石座上,神色严肃。 褐衣人将几人一下推在石像上,重桦白眉微皱。 “阿七——救我!”乌黑的长发被褐衣人好不怜惜的抓在手中,舞怀袖咬着嘴唇,大概是受了许多苦,这会终于看到他,泪珠忍不住往下滚。 沐子瑄微笑的嘴角忽的一僵,她叫他什么…阿七? 他垂下眼,又抬起,隐去了神色。 “少主!别管我!”另两个褐衣人架着一个劲装男子,修长的身上满是鞭打的痕迹,竟是璟非。 秦舒桓一见沐子瑄便破口大骂道:“卑鄙小人!亏我还把你当朋友!我呸!” 顾衡风上前啪的就是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敢骂掌派!” 一旁的褐衣人道:“这个傢伙自不量力趁夜来救人,结果被抓。” “哼!要不是你们以多欺少,我怎么可能败给你们这些人渣?!” 顾衡风冷笑道:“七月少渊,我看你还狂妄!这些人的命可在我手中!” “……原来,这就是你的筹码…”他负着的手握紧剑柄,却只是望着沐子瑄,忽然眼神一凛,玄衣一闪,竟眨眼消失在原地! “抓住——”话音未落,玄衣忽然出现在顾衡风身侧,一剑挑开他,却听“啊啊”两声,褐衣人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石像上,又滑下来。
第57页 “阿七!”怀袖还未来得及抓住他,却已被推给身后的七弦、七筝。 “铮——”七月少渊手中一顿,一把竹扇正抵在他的剑下—— 沐子瑄! 顾衡风望着他:“掌派…人都被救走了…” 沐子瑄只是盯着七月少渊,道:“他要就给他,反正…中散魂灭神烟者不出五日也是一个死!” 七月少渊一惊,难道他们都中了此毒… 沐子瑄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眼尾缓缓勾起一丝微笑:“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死去…当然,也包括你的‘墨尘’!” “唔——”沐子瑄骤见眼前一晃,肩上已被划下一道长口,隐隐有血迹渗出。 七月少渊淡淡挑眉,冷冷道:“待我踏平你的塑山,总会找到解药。” 沐子瑄骤然瞳仁一缩,反手一扇张开,迎着剑锋而上! 然而这时候,门外突然涌进一批白衣剑者,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整个神剑殿! 众门派眼看大势已去,也慢慢放弃了反抗。 沐子瑄双目骇人,不甘心精心布局的心血一时间付诸东流,腰间蓦然白光一闪,一柄软剑竟赫然在手! 七月少渊没料到这一手,连退数步,“轰”的撞上那石像! 重桦忽的站起来:“不可!” 涵墨尘已然冲过去,他的倔劲一上来,十头牛也是拉不回的。 却在这时,脚下的大殿竟然微微晃起,石像骤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怎么回事…” 七月少渊来不及起身,却感到身体一下失去支撑,往下倒去! 刚才被撞到的地方蓦然出现一个大洞,漆黑幽暗,深不见底… “少渊——!” 七月少渊双眼尚未适应黑暗,只觉得整个人不断往下掉,没有尽头一样。忽然笔直的通道转了弯,还没看清光亮的来源,他已“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水底竟是坚冰,冰冷的寒潭水,刺骨的冷。 寒意猛然袭进他的嵴背,一下子身体都要僵硬了。 七月少渊一个机灵,奋力游出来,到了岸边,浑身已然冷的快结冰了。 “啧…难不成今儿个没被打死却要被冷死?”他靠在墙上,勉强拧干衣衫上的水。 却听又是“噗通”一声,一个灰影掉了下来! “墨尘?!” 他咬牙又跳下去,将人拉出来。他虽天身体质阴寒,但靠后天练就的强大的真气护体,还可暂时抵挡寒气。若是在平常,涵墨尘内力深厚倒也无碍,然而此时功力尽失,仅仗年轻的身体,却无法抵御。 他面色苍白,脸颊清瘦的连颧骨都有些咯手。 “……少渊…你没事罢?”涵墨尘缓过来,咳了两口水出来,手指紧紧抓着对方的袖子,青筋都显得一清二楚。 “…我没事。”七月少渊把他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心中涨涨的满是话想要倾吐,只道一句,“你怎么又这么傻…” 涵墨尘看着他如此近的脸孔,心里微微跳着,耳根有些泛红。 幸好这里够黑…他默默想。 “唉…” “伤着了?”七月少渊道蹙眉。 “不是…”涵墨尘苦笑,抬起湿淋淋的袖子,道,“…我不喜欢冷水澡…” “……看来你真没伤着。”还有心情说笑话…… “嗯……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七月少渊挑眉:“什么?” “…刚好把脏衣裳洗净了。” “……” 七月少渊无力道:“我看你还是别讲话了。” “怎么?” “因为我怕冷!” “……” 七月少渊蹭着他的鬓发,就想凑过去亲一亲。然而怀中人动了动,是要起来了。 他好似一下梦中惊醒,才想起他们的狼狈,顿了顿道:“这里是哪里?” 涵墨尘摇手道:“…我也不知,神剑殿本只有受罚思过的弟子来,祖师像岂敢碰触?” “不过,师父曾说祖师曾打通一条秘道,看来就是这里…” 七月少渊道:“既是秘道定有出口,我们顺着水走,一定能出去。” “嗯。” 涵墨尘忽然想起什么:“你的剑呢?” 七月少渊微笑道:“我藏在天池峰的一处,谅那些人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拿不到。” “……”涵墨尘微微摇首,“被你耍成这样,倒也可怜…” “对了,一直没机会问你,那是在泛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涵墨尘轻蹙长眉,道:“是我大意了,怀袖姑娘无意中中了黑煞之毒,我只好立即带她上峰医治,璟非去找你,却不知怎么被那些人捉住了。” “谁知,我们到达这里时,他们早已施放了毒烟,待我们发现,却为时已晚。” “然后他们就在此布署,等你到来。”
第58页 “唉…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还往虎山行…你还不是,一样傻?” 七月少渊回首握住他的手,轻轻道:“我们都别傻了好不好?” 涵墨尘心中一颤,对方的手指冰凉,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热量一点一点的流失,仿佛不抓住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这人又在耍阴的,算准了他的不舍,算准了他的心软,算准了他的感动,算准了他这时候绝不会放开他… 罢了,罢了,管他习剑成仙,管他修道养性,他都不要了! 此时此刻,他看得到的只有这只手,这个人而已。 另一边,神剑殿。 无双堡占了绝对的上风,众门派大部分弟子被灭,小部分残余跟着顾衡风和王景崇,率一批死士护着沐子瑄逃脱了。 “重桦峰主,”七弦指着那尊祖师像道,“可否请你将机关打开。” 舞怀袖急得直哭:“快点,阿七还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重桦摇首道:“非老道见死不救,这条道是本派禁地,岂可随意打开?而且打开也无用,下面是一条极深的洞,洞壁光滑,任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从那里上来。” 舞怀袖急道:“那怎么办?!” 重桦道:“诸位不必担心,这条路有一个出口,就在‘雪落尘源’。舒桓,你带几位客人过去罢。” 秦舒桓道:“是,师父。” “那里地方狭小,人多恐不便。” 七弦点点头,对身后的白衣剑者道:“各分堂听令!全数退至山门待命!十影随我来。” “是!” “璟侍卫,你先下去疗伤罢。” “…不,我跟你一起去。” 洞内。 两人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寒冷无比。涵墨尘中毒已深,全靠一口气撑下来,然而迟早也要气竭而亡的。 他们互相搀着,忽然脚下一软,一同滚到墙边,满地的碎石,扎的人生疼。 在这样下去… “反正…中散魂灭神烟者不出五日也是一个死!” 七月少渊闭起眼睛,耳边响起沐子瑄的话。 看来…只有用那个办法了… 他忽的张眼,手起剑落! 第29章 深陷 “少渊!你做什…”涵墨尘蹙眉望着他手臂蜿蜒而下的血,忽然意识到什么,沉默了。 七月少渊显得有些疲倦,勉强把手臂抬起到对方嘴边,道:“我的血…可以解毒,快喝,别浪费。” 涵墨尘紧抿着嘴,背嵴僵硬。 “你想我失血而亡啊,快点。” 涵墨尘顿了顿,嘴唇还是贴了上去。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觉得舒坦些么… 他的唇不热,但是对方的手臂却极冰,所以七月少渊只觉得他的唇像火一般,在这个寒冷而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直暖到他心里。 洞里寂静万分,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和有力心跳。 温暖的血液流过喉间,像是被注入无穷的生命力,涵墨尘觉得渐渐恢复了,抬手点了对方臂上的穴道,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伤口上的血迹。 酥柔的触感让他的手臂一颤,七月少渊低头望着涵墨尘细小的动作,忽然心里苦笑一下,怎么忽然觉得情色呢… “我是有私心的,让你恢复,可以背着我走,”七月少渊松一口气懒懒靠在石壁上,道,“我是真的走不动了…” 涵墨尘嘿嘿一下笑出来:“也好,要是我饿了,就把你当食物吃了。” 七月少渊一口水一下子呛在喉咙管里。 涵墨尘蹲下来,将他的手绕过肩膀,扶着腰站起来。青溟剑还在七月少渊手中,晃荡着朱红的“剑穗”,在幽暗昏惑的洞穴里,格外分明。 又走了几个时辰,洞壁基本上都结成冰了。 那人身子越来越冷,涵墨尘搂着他,简直像搂着一块冰。 “少渊?少渊…说话,别睡…”他摇了摇他,对方微抬起眼皮,轻轻应了一声。 “放心…我要是那么容易就死,就不叫七月少渊了…” “对,那就叫七月病秧子。” “……”七月少渊抚额道,“我说你…死人也给你气活了。” 涵墨尘依旧絮絮叨叨:“我们聊天好不好?” “…聊什么?” “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七月少渊还没来得及说不,却听对方道:“有一个胖子,从高楼跳下,你猜怎么着?” “……” “结果变成了……死胖子。” 七月少渊眼角抽搐,道:“饶了我罢…” 涵墨尘沉默片刻,淡淡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中黑煞是怎么回事…” “…我是中了,没骗你。”七月少渊一顿道,“我也说过,我自有办法,只可惜你不信。” 涵墨尘很想生气,闷在胸口,看着他的样子,却发不出来。 “你一早算准了,是想我主动开口,带你上天池峰…”
第59页 “……”七月少渊想了想,坦白道,“是。” “你知道若你表露身份我一样会带你上来。” 七月少渊沉默。 “因为那个时候,你还不愿信任我。是也不是?”涵墨尘微侧了脸,淡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七月少渊长舒一口气,苦笑道:“你什么都猜到了,还问我作甚。”他的手冻得冰凉,脸色却是微红,额上有冷汗密密渗出。刚浸过水的衣摆似乎结了一层凌。 涵墨尘蹙眉探了探,额头竟然滚烫。 “你发烧了!” “哦?”他有些头晕,竟还笑笑,“好久没有了…” 涵墨尘去握他的手,却一下惊了,太冰了,简直…不像活人的! “少渊?少渊!你怎么了?说话!别睡!”涵墨尘抱着他靠向石壁。 脚下都是是碎冰,又冷又滑,一个不小心,两人突然滑了下去,涵墨尘将人护在怀里,细细碎碎的冰粒扎在身上,骨头咯在冰壁上,撞得人血气倒沖。 好不容易停下,涵墨尘搭上那人腕脉,跳动轻微。 他惊骇,嘶哑道:“少渊!少渊!你别吓我!” 七月少渊微睁了眼,尚还有神智:“…冷…墨尘…”他皮肤越见冰冷,苍白得青筋显出,脸色却越见冻得通红,额上滚烫的像火烧,身子却冷如寒冰。 涵墨尘心中绞痛,当即扯开了他浸湿的衣衫,随即褪了自己的,紧紧抱着,又不停揉搓他的四肢,直到渡了些真气,才稍好一些。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袒胸露体过,但这时,什么道家禁忌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七月少渊寻到温暖,捱过去亲吻对方的鬓发,口中有意无意喃喃:“…墨尘…你为何不喜欢我…” 涵墨尘抵着他的额,恍惚记起那晚在泛湖,那一夜的电闪雷鸣… “我七月少渊就是喜欢你涵墨尘了!你待怎样?!” 少渊,少渊,你可知我夜不能寐… 他的手指颤抖着摸到对方冰凉的唇上,细腻却又些粗糙的触感,那样的真实… 他就这样靠在他怀里,肌肤紧贴着肌肤。 涵墨尘忍不住吻上去的时候,心里一瞬的天崩地裂… 他这辈子,完了… 七月少渊模模糊糊感到火热的柔软触在脸上,身上,整个身子都仿佛要烧起来,渐渐恢复了些意识。 他看到涵墨尘赤身裸体的抱着他,忽然觉得气血一下子就涌上上来,沖的他心中激荡。 “…墨尘…你…” 涵墨尘双目微微发红,眼中布满血丝,听见他说话,急忙道:“你怎么样?” 七月少渊摇摇头,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把火越烧越痒,一直往下烧。 “我的血…之所以百毒不侵,就是因为本来就有毒…我体质畏寒,不得不靠这样抵御,平时,我以真气抗衡体内的毒,让它为我所用…但是刚才” 涵墨尘已经明白了。 通常以毒攻毒,是最有效又最危险的办法。适才七月少渊一战众门派真气耗损,又在如此一个雪山冰窟里头,体内剧毒反噬,他已无力抵挡。 涵墨尘紧紧箍着他的腰,却生生被皮肤阻隔了,无法承担他的痛苦。 他低声嘶哑:“…那你还把血给我…生怕死的晚了?” “…那也比两个都死在这里强唔——” 涵墨尘一张嘴就撞上来,对,是撞上来,那力道简直不像在接吻,两唇揉在一起,他的舌头不知该往哪儿摆。 七月少渊心里嘆息,舌尖勾进去,细细舔过对方的齿贝,又去纠缠他的舌,温柔细緻得不像话。 虽然算不上初吻,如此两相情愿到底是第一次,涵墨尘抓着他的腰,被他勾引得牙齿都在打颤。 某种本能的欲望一起,忽然浑身燥热起来,七月少渊竟觉也不是那么冷了。 看来干某种勾当还是能救命的。 七月少渊扶着涵墨尘换了个位置,头搁在对方颈肩窝里,低低沉沉道:“怎么办,墨尘,我想得寸进尺了。” 涵墨尘一边耳朵听得麻麻的,突然感到他温热的口腔覆上胸前的一点,瞬间酥麻从头顶一直痒到下腹。 “…少渊…”他抱着对方的头,仰头紧紧闭着眼睛,英俊的脸孔渗出一层密汗。手指抓着他的长发,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坚定的不肯放手。 七月少渊一路吻着涵墨尘的侧颈,轻轻啃咬下唇,又吻下来。两人都只剩一条亵裤,上半身一路无阻。 涵墨尘感觉到下面涨起的部位,又是羞耻又是暧昧。 七月少渊亲到下面,隔着裤子轻轻啄咬。 涵墨尘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忍不住一下按下对方的头,喉咙间压着抑着,破碎的卡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七月少渊一阵心荡神驰,忽然觉得就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当然,现在去死是要含恨千年的。 涵墨尘的裤子是七月少渊用牙齿拉下来的,因为手正忙着抚摸他的腰。分身直挺挺的立着,手一触上去就是轻颤,很显然的初夜。 七月少渊拉过他的手一起握在上面,对方赧然却又动弹不得,忽然一阵搓弄,喷薄而出。
第60页 尚来不及反应,七月少渊俯身开始了激烈的吻。双手在身上游走,越见往敏感的地方,越见情色,片刻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身下的冰壁似乎都要被融化了。 涵墨尘的脸越来越红,一直红到颈脖子,精韧的身上星星点点的瑰丽,对一个平时清心寡欲的道士来说,实在是香艷到令人血脉倒沖。 裤子完全被剥下来,骤然的寒冷让涵墨尘双腿微颤。他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埋进对方怀里,又被拎出来,七月少渊的眼神,幽深的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他咬着他的耳垂,低哑道:“放松一些…”他的胸膛的起伏着,看得出来,忍得也难受。 涵墨尘感到他手指的侵犯,难受的倒吸冷气,剧烈地喘着气。 他还是咬牙道:“…少渊…你进来吧…” 七月少渊几乎是一挺而进,甬道狭窄而火热,满满几乎是没顶的愉悦。若说之前他还有惊人的意志控制着,那么现在,埋在日夜思念之人的身体里,什么理智都抛弃了。 到底还是发着烧的,他放纵着自己的欲望,所爱之人的身子,让他疯狂。 “少渊…嗯…” 涵墨尘清晰的感到火辣辣的痛楚,仿佛是爆炸,炸得身体都不是他的了,只能跟着那人一起摇摆,痛到极致,却又有奇妙而不可言喻的感觉痒到心尖上。 活了二十多年,他倒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道家禁忌,他没有机会实地体验。 只是经过这一宿,恐怕他也再难回到从前清心修道了。 其实,他一只是个心里通透的人,当那柄青溟剑递到他手中,他就知道背后的含义。 只是那时,他还没遇见他。 而现在… 冰窖里依旧酷寒,衣衫却被热汗烫干了。两人依偎在一起,慢慢等激情平息。 七月少渊发泄过之后,头却更晕了,整个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又渐渐冰冷起来。 他忽然苦笑着,淡淡道:“据说,我的母亲…是畏寒而死的…” “什么…” “…她生了我之后,身体越见怕冷,最后…我的身体恐怕是遗传…” 涵墨尘沉默,紧紧贴着他的额头,半响,道:“你不会死的…” 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必需要活动活动了,否则不饿死也冻死了。 涵墨尘不顾疼痛,两人搀扶着继续往里走,七月少渊一直不说话,垂着头,不让涵墨尘看到他血色尽褪的脸。 第30章 挽救 狭小的密道忽然变得宽阔起来,眼前竟是一方圆形的密室,墙壁依然是坚冰,但触上去却并不怎么寒冷。正中央是一块圆形的石台,正确说来,似乎是一张石床,床上一块通透的淡蓝色冰玉,冒着丝丝寒气。 两人甫一走近,连涵墨尘都觉得酷寒万分,难以抵御,更别说七月少渊了。 涵墨尘想起曾听师父说过,祖师当年练功之时,用的是一块千年古玉,神奇鬼妙,可以助人阴阳调和,内功大增,甚至起死回生… 难道说就是这块? 只可惜,它再厉害,对于天生畏寒的七月少渊却只能雪上加霜。 涵墨尘搀着他,绕到玉床后面,按着墙壁摸了一圈,竟然没路了! 他心中焦急,忽然手臂一沉,七月少渊已完全没了意识。 “少渊!醒醒!”冰冷的指尖搭上对方腕脉…无论他怎么捏,脉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仿佛整个人都被冰封住一样,浑身都结了一层霜。 “少渊!少渊…”涵墨尘摁拄他的腹部,不停传真气过去,希冀吊住他的一口气,结果却也只是徒劳。他的手微颤地抚上左胸…… 还有心跳!虽然微弱,但也总比没有好… 涵墨尘伸手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摩挲着那人冰冷的额,只可惜,他已没有体温再给那人取暖了。他甚至想,如果这时候有人能给他一个煖炉,他就是跟人跪下,也没有什么… 片刻,涵墨尘放开他,拾起青溟剑,向墙壁走去。 他心中飞快的盘算着,既然来路仅只一条,而且那路不可能出去,那么就一定有出路。 他缓缓转动青溟,内力疾催,体内真气翻涌几乎控制不住,嘴角渐渐渗出血来。 蓦然银光大盛,青溟发出阵阵吟啸,“铮铮”巨响瞬间插入冰壁之中——顿时洞穴剧晃,冰壁裂开,碎冰噼噼啪啪砸下来… 他转身护住七月少渊,忽瞥见洞中出现一丝光亮——一声惊呼从洞外传出! 涵墨尘隐隐约约见有人来,紧绷的弦一下放松,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昏迷之前只迷迷糊糊说了两字:救他… 三日后。 天气转晴,皓雪初霁,长空万里浮云散,山岚雾霭染霞,倒映山峰上白皑皑的一片,很是灿烂。 天池峰上,有弟子正打扫着四处的积雪。主殿往东,便是各弟子的宿房。 在峰上,最常见的花草便是雪莲,一朵一朵,婷婷卧在雪池中,姣好的姿容,纯白的莲瓣,冰清玉骨,香气幽然。 很暖的房间,木桌木椅雕刻倒也精美,桌后是大排的书柜,收藏极丰富,另一边则放置着剑匣,剑鞘等等。
第61页 木床旁边放着三四个汤婆,腾腾冒着热气。 七月少渊昏迷了三天依旧没醒。 他躺在床上,额角冒着冷汗,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清晰可见青筋。 他隐约间感到脸上有温暖的触感,一直到唇上,又立刻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似又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远。 又过了片刻,一红衣少女“蹬蹬”跑进房间,忽然又停下,轻声道:“涵大哥…为什么那老道…不,重桦峰主不肯救阿七?阿七帮了他们这么多,还自己差点搭上一条命!凭什么…” 男子无言以对。 少女几乎抽噎起来:“天池峰上上下下的毒也解了,还不是因为无双堡的帮忙…现在,就不肯施以援手么…” “不是的…”男子声音低沉:“…放心,我会说服师父的…” “他不是将你骂出来了…怎么…” “……我自有办法。”男子忽然住口,微弯了腰,轻咳了几声。 “涵大哥,你怎么了?伤还没好是不是?” 男子摇首,拭了嘴角,轻声道:“我无大碍。” 他回首凝视那间屋子,久久,转身离去。山上的风依旧凛冽,银灰的衣衫被风吹得紧贴在他削瘦的嵴背上,衣摆在风中咧咧。 涵墨尘背影笔直如他腰间青溟剑,他一直走下去,不曾停下,亦不曾回头。 仿佛踏出这一步便永不能回首。 少女呆呆的望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一袭影子,眨眼远去了。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那背影,说不出的寂寞,又有道不明的坚强。看得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滚下泪来。 又过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重桦峰主竟然带着几名弟子,亲自前来为七月少渊疗伤。 少女听说要将人带走,立即急道:“山上那么冷,要带阿七去哪儿?!” 重桦望了昏迷之人一眼,道:“雪落尘源。” “什么?!” 正如涵墨尘所说,『雪落尘源』终年积雪不化,美的更胜人间仙境。白皑皑的银雪覆盖着,寂静寥落,入眼皆是纯白晶莹一片。一片莲湖聚在冰雪之上,睡莲长卧,菡萏飘浮。湖面有数座圆形石踏,一直通向水帘落下的寒潭尽头。 那里有座巨大的莲花座台,正是涵墨尘从前常常来修行之处。而今他们知道,座台后的水帘洞亦是密道的唯一出口。 重桦吩咐其余弟子守在洞外,自己和长徒秦舒桓一道即可。 舞怀袖吵着非进去不可,众人无法,七弦和璟非只得同其余九影守在外面。 几人带着七月少渊就从那里进入,重回密道。 舞怀袖抱着肩膀道:“这里这么冷,阿七哪里受得了,还说救人…” 秦舒桓望她一眼,道:“师父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能救少渊总是好事,你就少抱怨,啊。” 重桦道:“舒桓,别多嘴。” “啊,是,师父。”他撇撇嘴,朝舞怀袖耸耸肩。 洞内依旧寒冷异常,尤其等到进入那方放着那张千年寒玉的圆形密室时,舞怀袖简直快冻僵了。 然而重桦竟将人就这么放在石床上。 “餵!老道!你要杀了阿七啊!” 秦舒桓眼急手快拉住她,道:“不会的,你且看师父怎么做。” 重桦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玄袖一挥,两掌按在石床上,忽然间,冰蓝色的寒玉渐渐变成橙红,慢慢转为火红,丝丝冒着的寒气竟已变成滚烫的热气。 旁边呆掉的两人额上已经热得开始冒汗了。 然而奇怪的是,周围的石壁上的坚冰,却没有丝毫融化。 “那床…究竟是什么宝贝?”舞怀袖眼也不眨地盯着。 秦舒桓摇头,他也从未见过。 “你们两个,”重桦闭上眼睛道,“为我护法。以七月公子的情况,恐怕…” 舞怀袖一下跳起来道:“恐怕?怎么样?!没救么?这个看起来这么厉害的床竟然只是虚有其表?!” 重桦额上冒青筋,道:“我还没说完…恐怕需一日才回渐有好转!” 靠!本小姐××你个大喘气的! 舞怀袖气鼓鼓的坐下,心里磨牙。 重桦扶七月少渊盘腿坐起,手掌转而贴到他背上,以玉床之灼阳之气抵御他身体侵蚀的寒气。 真气在他体内运行一周,重桦暗暗诧异,当初在神剑殿他的功力几乎不可感知,然而却浑厚至此,果真是练的《凌剑玉诀》么… 若非他修炼半百年月的功力,几乎都快压不知他体内乱窜的真气。 这男人还是天生的空心骨,真是跟骨奇佳,只可惜这身子骨… 若换作普通人,根本就活不过二十。他是怎么办到的… 重桦心中嘆息,竟然还是故人的徒子徒孙,这是天意么… 几十年前,那个被传说为天下第一剑圣之人,便是当年天池峰既定的峰主,自创《凌剑玉诀》,武功深不可测,却因为行为乖张,桀骜不驯,最后竟被逐出天池峰一派,最终不得所终。 原来《凌剑玉诀》竟没有失传…
第62页 洞外,远远走来一身形颀长的灰衣人。一名弟子拦下道:“二师兄,师父吩咐,不可进去。” 涵墨尘望一眼洞内,微微颔首。 他负了袖子,眼光直望进洞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 “二师兄…” 半晌,一袭黑影走近。 “璟非?”涵墨尘心中暗诧,“有何事?”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用近乎冰冷的声音道:“涵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两人走到湖边,莲湖微微抖出波纹。似又有雪籽飘落,渐渐化在湖里。 璟非侧过脸来直视他墨黑的眼睛,道:“可否请你离开少主。” “!” “你对少主而言,没有好处。” 涵墨尘一愣,又微微笑了:“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会乖乖离开他么?” 璟非盯着他:“你…” 涵墨尘忽然嘆了一口气,苦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淡淡道,“我会离开他的,但是,不是因为你。” “……”璟非一个人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几乎在这里站了一整天,只有那几名弟子轮换过班。 到了晚上,雪落尘源分外的冷,涵墨尘一步都没有离开,他坐在从前打坐的莲花台上,手中轻抚着青溟剑上的剑穗——那根朱红的,原来是竹月彩灯的丝绦流苏。 他想到那天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相遇,想到那首词,想到那两个孩子,想到那两盏灯。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涵墨尘抬头,看见七月少渊勾了勾嘴角,用口型无声道,咦,你也在这里么? 他淡淡笑回道,啧,好像是的。 “难得浪漫一回,你也太没情趣了。” “并非涵某无情趣,只是一个不小心和别人拿了个一样的,岂非要人家同我这个道士好?” “若拿了同我的一样的是你,我倒不介意…” 涵墨尘仰头,微微合上眼睛,哈,他怎么那么笨呢… 洞口那边似乎有弟子在叫他去用膳。 他依旧闭着眼,手指按在唇上,孩童般做着噤声的动作,让我在听一会儿,一会就好… “那我就借花献佛,送你一样不要钱的。” “你让我一个大男人,成天背着柄挂着红线的剑到处跑,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哦?那涵兄这是要厚道的回去同你的小师弟‘鹊桥相会’?” “非也非也,我是说打扰人家‘鹊桥相会’那才是真的不厚道。” “那么道士,你可会测字解卦?” “虽然我不会算命,不过,说说看也无妨。” “‘友’字出头,自应危难相助,重在一‘知’字,‘知己’的‘知’。 “相识相知是友…那么相许呢?” “相许…重在一‘情’字,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痴’,‘痴情’的‘痴’。” 涵墨尘苦笑着,心中酸涩,难以言说,他一下将头栽进水帘之中,雪水冰冷刺骨,他却似乎感觉不到。 洞中忽然传来动静,看样子似乎就要出来了。他望着洞穴的方向,心中忐忑着,终于长长一嘆,转身离开了。 “二师兄,你要去哪儿——噫?怎么头都湿了?” 涵墨尘垂眼淡淡摇首,又笑笑道:“闲来无事,去洗了把脸…”他笑着拍拍那人肩膀,摇摇晃晃走了。 莲花座上,一条滑落的朱红剑穗被水帘沖走,飘进了湖中,浮萍一般,不知飘向哪里… 第31章 阻隔 那以后,又过了一日,七月少渊终于有了甦醒的迹象。 凤目微微睁开,入眼的是素白的帐幔。缓缓转头,窗边趴着个红衣少女。 舞怀袖还在熟睡中,大约是累得狠了,柳眉轻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七月少渊唇边露出一摸浅笑,想拍拍她,又不忍心叫。眼睛扫了一圈,却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心中不免担心。 遂披了衣衫,轻轻起身。 不料舞怀袖一下就醒了,水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瘪着嘴“哇”的一下哭出来,扑进他怀里:“死阿七!你怎么现在才醒啊!你…你再搞成这样,我…我就…” 七月少渊摸摸她的发,笑道:“就怎样?” “…我…我杀了你再奸尸!” “……”七月少渊抚额道,“女孩子家家的,小心嫁不出去…” “谁要你管!”舞怀袖红着眼睛瞪着他,一熘烟跑出门去了。 七月少渊觉得心中有些堵,昏迷时的记忆模模糊糊,似乎是重桦老道疗的伤。那时在密道是怎么出去的?墨尘呢…… 想起那夜在密道里的逍遥与痛苦,七月少渊淡淡微笑起来,觉得踏实一些,但是心中强烈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 正头昏脑涨的胡思乱想,房门又被推开了。
第63页 舞怀袖拖着秦舒桓,后面跟进重桦峰主和叶君。 “重桦峰主。”他礼貌的望向重桦,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近日来,这还是七月少渊第一次跟重桦正式照面。那日在神剑殿,重桦见他单枪匹马,一以当百,气势凛冽,言辞犀利而睿智,无论胆气还是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心中倒很是佩服。 现在,这人大病初癒,淡然而温文尔雅,任谁都会嘆一声好。 只可惜,一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徒儿,就什么好感都没了。 不过,无双堡到底与天池峰上下有恩,救他一命也算还了人情了。 “七月公子,”重桦捋捋鬍鬚,坐到床沿,搭了搭腕脉,半晌点点头道,“身体可觉有何异处?” 七月少渊摇首,道:“我已无大碍,多谢峰主相助。” “嗯。公子体内之寒气怕是天生遗传,不能根除…” 七月少渊心中瞭然,轻一点头。 旁边几人瞪大了眼睛,仿佛身染寒气的是他们。 舞怀袖泪眼汪汪道:“那怎么办?阿七会不会…” “怀袖,莫对长辈无礼。” 重桦顿了顿,道:“虽然无法根除,但是公子内力雄浑,功力深厚,非常人能及,只需稍加注意寒暖,便无大碍。而且,看来公子似乎也懂医理,调养得当,实不需老道多嘴。” 七月少渊笑道:“哪里,多谢峰主,在下知道了。” 这年轻人吶…难的有这份修养…只是… 重桦心中嘆口气,道:“公子好生休息,老道便不打搅了。” 好不容易等到重桦走后,其他三人立马靠了过来。 秦舒桓左看右看,道:“七月大少果然命大,行啊你!”他拍拍他的肩,眨眨眼道,“话说回来,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叶君欲言又止,站在那里不知该干什么。 闹了一阵,七月少渊挑起眉来,道:“怎么没见墨尘?他伤可好了?” 叶君眼光乱闪。 几人一愣,秦舒桓连忙道:“他啊,皮粗肉厚,哪那么容易受伤…别担心,啊。” 七月少渊淡淡望着他们的眼睛,道:“…是这样,那就好。” 几人暗暗舒口气,又说几句,便走了。 待确定几人远去了,七月少渊眼光一闪,披了外衣,眨眼寻出门去。 哪知刚一出门,一袭黑影便挡在眼前。 璟非目不斜视,单膝跪下,道:“少主重伤未愈,请多休息。” 七月少渊心中烦躁,不想与他多说,道:“我的事几时需你来管?退下!” 璟非浑身一僵,只得垂首道:“…是。” 他忽的站起忍不住又道:“少主…可是想去找涵墨尘?” 七月少渊脚下一顿:“那又怎样?” 璟非咬牙道:“恕属下直言,少主不必再去找他了。” 七月少渊回过头来,嗓音微扬:“什么?” “他…不会再…” “不必多言,我不会信的。”七月少渊不待对方说完,急步离开了,任凭他在身后大喊。 “少主!涵墨尘不久就要继承峰主之位,他不会…少主!少主!” 七月少渊紧紧抓住披风,几个起落,玄影已然不见。 夕阳日已暮,长天急远鸿。雾霭绕天,剩云残日弄阴晴,晚山明。 天池峰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他找到日落西山,依然不见人影。眼前是一座古朴的殿堂,漆红的墙,青黑的瓦。七月少渊推门而入,却见殿中只一长者跪坐中央。 地上是巨大的八卦图,同山门处一模一样。 七月少渊微愣:“重桦峰主?” 重桦不曾回首,只道:“七月公子,何以不好好养伤?”那语音语气却又似在意料之中。 七月少渊不动声色道:“峰主既知在下来意,还望告知一二。” 重桦抬手摆摆道:“请容老道说句不该说的,回去罢,这里不该是公子久留之处。” 七月少渊凤目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老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不过…”他缓缓转头,眼光中透着审视,“公子出手的目的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人情已还,两不相欠,天池峰与无双堡井水不犯河水,公子养好伤,还是尽早带着穹渊剑,下山去罢。” 七月少渊心中惊骇,他竟已什么都知道,甚至连穹渊剑放置何处他也知道? 重桦忽然眼含笑意,道:“话说回来,光是公子能想出将剑插进山门那座巨石原本插着剑的洞中,就已将让老道很是佩服,何况,能有这份功力的,在当今武林,恐也为数不多。公子前途无量,何必为了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 “儿女情长就要英雄气短了?”七月少渊忍不住微微冷笑,“那么天下的英雄都要绝后了…” “你…”重桦不欲多言,道,“公子如今目的已达,何苦与我墨尘徒儿纠缠不清?还是速速下山去罢。” “我自会走,不过,我会带墨尘一起走。他在哪里?”七月少渊迈进一步,直视着他道。
第64页 “……好狂的口气!”重桦道,“他就在雪落尘源。” 七月少渊拔足便走,却听身后之人道: “下月,便是授他衣钵之时。” 他脚步一顿,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雪落尘源。 他虽不是第一次来,但如此真实的感觉,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 落日黄昏,皓雪纷纷繁繁而下,长云暗雪山,白雪飞花乱人目,点点飞落雪莲湖。雪水飞瀑涓涓流下,在寂静中永恒。 莲花台座上,一柄剑放在那里,银色的长剑,没有剑穗。 它的主人正赤足在莲湖中,不知在干什么。 七月少渊拢了拢披风,蹙眉走近。初愈便经霜雪寒风,身体有些吃不消。 “小君,快过…”涵墨尘听见脚步声,蓦然回头,却见是他! 一下子眼前似乎恍惚起来。 七月少渊面色不再冷无血色,只是眉宇间已不见潇洒,而是无尽的深沉与锐利。衣衫十分厚实,却不知为何看来依然单薄。 涵墨尘看着他,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重桦峰主说,”七月少渊淡淡地,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道,“你要继承他的衣钵?这…不是真的罢…” 涵墨尘心中震了一震,张张嘴,苦笑道:“啊…你明明心里早就明白了,又何必上来问我…” “回答我!” 涵墨尘看着他,极缓极缓地,慢慢点头。 “没错。” 七月少渊眯着眼睛,一眨不眨:“是不是你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涵墨尘颔首,道:“是的,他说了很多。” “你相信他,也不…” “你中黑煞之毒本来无事,是这样罢?你也是故意让我误会…”涵墨尘忽然冷然下来,言辞犀利道,“你早知穹渊剑的事,顺水推船利用天池峰查出幕后指使,无双堡的解围也是你精心安排,所有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最后坐收渔利的,其实是无双堡…” 七月少渊沉默半晌道:“你气我利用你?” 涵墨尘背过身去,一头黑发翻飞,大雪落下,浸湿了发,湖水冰冷,浸透了骨。他甚至觉得这张嘴不是自己的了。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欺瞒我任何事……” “七月少渊,你是个骗子…” “更何况,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师门如我性命,我…不会弃我性命…” 既是骗子,又有何资格质问? 墨尘,你是这个意思么…… 七月少渊垂着眼,声音已经没有了起伏:“那么那天在密道,你是…为了救我?” “…是的。” 原来心痛,是没有声音的。 七月少渊再赖着也无趣,他从来就不是一味纠缠的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拿得起,就要放的下。 可是,这六个字,有谁真的能潇潇洒洒做到? 他缓步离开,不曾回头。就像那日,涵墨尘独自离开一样。 大雪依然纷皓,傲立严风狂,频频冷雪伤。 涵墨尘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紧握的手,青筋起来。忽然发疯一样栽进莲湖里,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第32章 最重要 七月少渊离开莲湖,默默往山下走。风雪很大,墨黑的长发扬在皓雪之中,迷了眼,遮了神情。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却只见满眼的纯白,什么身影也没有。 路边有块竖起的石碑,上面落满了积雪。依稀可见刻着『雪落尘源』四个字。石碑年代已久,裂缝早已有了数条,一条偏偏从中间裂开,刻着“尘源”两字的石块摇摇欲坠。 七月少渊将手按在石碑上,竟然不觉得多冷。 指尖轻轻描绘着字的凹陷,忽然贯注劲气,抹掉了那个“源”字,一指一划,重写了一个字。 他轻吮了手指,擦掉血迹。终于转身走了。 尘源,尘缘,尘渊。 “阿七…” 山脚边,一抹红影焦急的等在那里,看见他独自下来,立即跑了过去。 舞怀袖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满是担心的神色:“你…知道了…” 七月少渊淡淡笑着,摇首道:“回去罢。” 舞怀袖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七月少渊牵着她走在前面,手指冰冷,却好似灼烫着她的心。 漫天皓雪霏霏,满眼是苍白的一片。 两人之间隔了几阶台阶,仿佛永远跨不过去。 谁将泪眼望成穿? 柳花飞舞, 气象万千。 昔日风光皆不见: 带走欢笑, 留下辛酸。 七月少渊一声令下,十影早已准备妥贴。他片刻不拖泥带水,即刻便要下山去了。 天池峰山门,那座巨大石碑前,七月少渊猛地将穹渊剑抽出,一瞬间的震耳欲聋。 他望着这把引起纷争无数的剑,淡淡笑了。 无双堡的人悉数待命,十影五堂,均是堡内精英。清一色的枣红朱骅马,一跨而上,风衣猎猎。两排一字列开,让出一条正道来,转眼间,下山之路已在眼前。
第65页 七月少渊一身玄衣,俊朗的脸孔,面容沉静。穹渊剑挂在腰上,青玄凛冽微泛寒光。 “少主,可以走了么?”璟非牵马过来,望着他道。 “走…”他正欲点头,一个声音急急传来: “等等——” 众人人回头,却见山门跑来一年轻的少年,正是叶君。 他气喘吁吁,跑到七月少渊面前,急忙道:“七…七月大哥…等等…” 何时改口叫大哥了?七月少渊有些吃惊,微微一笑道:“还有什么事么?” 叶君神色慌张,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你定是误会二师兄了!他…他是为了救你才…” 七月少渊不等他说完,挥挥手,苦笑道:“不必多言了,这个,我也猜得到。” 他瞪大了眼睛:“那你还…”就这么离开? “他是救我…但是换作别人,比如你或舒桓,他也会这么做吧?” 叶君沉默着,他不懂,为何要计较的如此分明? 谁都看得出,涵墨尘的紧张与在乎,那时他抱着昏迷的七月少渊,发疯一样喊着,救他。这个,叶君一辈子也指望不到。 难道这还不够? “对二师兄来说,你很重要很重要!” 七月少渊只是微笑着摇首,转身走了。 其实很简单,他要的不是很重要,而是最重要。 只是那个人,还办不到。 其实在雪落尘源的崖上,能够看见山门的情形。这时候,涵墨尘就在那里站着,目光锁着那一抹玄衣,炙热而又冰凉。一直到无双堡的人下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 那人淡淡的笑容,凉凉的指尖,时而弯起的,透着狡黠的眸子,再也,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好象被人揪着,痛得连呼吸都要窒了。 山上依旧下着雪,一片片冰冷的雪飘下来,模糊了视线。 雪山苍苍烟影中,一双白鸟破空而出,又背空而去,无声无息,很快消失无踪了。 夕阳渐渐落下,红霞如烟雾半虚渺。 涵墨尘嘆口气,缓缓向莲湖走去。 他的灰衣套在身上,空空荡荡,一如这个山崖般寂寞。他慢慢走着,削瘦的嵴背,在冰天雪地里,孤寂成一道影。 夕阳依旧落西山, 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归隐西山非吾意: 随波逐流, 随遇而安。 涵墨尘捲起裤脚,再次踏进冰冷刺骨的湖中。膝盖突然一阵刺痛,他苦笑着揉揉,还以为跪久了,已经麻木了。 原来,再麻木,也是会痛的。 “啪嗒”一下,一滴冰水溅上额头。他“咝”的一抽气,轻轻抚过额发下通红发乌的印。 雪还在下,天色灰濛濛的。涵墨尘轻轻嘆了一声,大约是要下雨了。 那一天,两人困在密道里,他想尽一切办法,却挽回不了那人的心跳。 他甚至想,会不会就这样,一起死掉? 哈,要是可以就好了。 只是,最无奈,那人就这么埋骨荒山,而他却还活着,不如死了的活着。 那时的他双目赤红,就是与天夺人,也要那人活着! 青溟剑刺进冰壁的时候,他已用尽了当时恢复的一点功力,若非如此,怕是整座密道都要塌了。 那个时候,他把七月少渊紧紧护在怀里,生怕那金贵的公子哥儿被塌落的冰块擦破一点皮。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碎冰巨石瞬间砸头下来。衣衫划破了,狼狈一点,流氓一点也就罢了。身上划破了,殷红的血流出来,生命却经不起浪费。 臂上的可以舔掉,背上的却无法。血蜿蜒顺着嵴背滑下,流落狰狞的痕迹,一点点细碎的伤口结了疤,又有碎冰戳进去,疼痛难当。更有坚冰砸在头上,痛得头昏眼花。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忘把那人再抱得紧一点。 光亮一下刺进眼来,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师父来了! 重桦一进来就看见两人的狼狈与不堪,惊得半天缓不过气。 涵墨尘不知忽然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抱着他站起来,一头乌发散乱了一身,苍白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红的沖血。 救他!救他!救他… 人总算是弄了出来,却已经力竭昏迷了。 重桦心疼地爱徒的发,直嘆孽缘!那一身糜乱的痕迹,像是一把锥子直往心里扎! 所幸涵墨尘毒性已解,伤亦不算重。当然,是跟七月少渊相比。 重桦心里气恨,但恩人于情于理还是要救,但那也仅是吊住一条命,也不见的治好。 谁知才不到三日,涵墨尘伤未养好,便直奔过来求他务必救人。 他心心念念,甚至忘了问师门是否无碍。 重桦气的猛一拍桌子:“七月少渊,七月少渊!你将师门置于何地?!” 涵墨尘垂着眼,只低低道:“师门…如我性命…” “哼!原来你还知道!”重桦一拂拂尘,怒道,“你…你与那小子干了什么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涵墨尘心中一轰,好似当众被人扯下脸皮,他勉强扶住桌子,才撑着没倒下去。
第66页 他喉咙酸涩,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不知是羞耻还是别的是什么。 “…师父…” 重桦忽然道:“你是不是被迫的?!” “不!弟子不肖…”涵墨尘摇首,眼中血丝满布,却清明的骇人。 “你!!”重桦“拍”的一下就扇过去,“滚出去!七月少渊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再利用你!利用天池峰!他死了也与你不相干!” 他晃了两下,退到桌子角,嘴角渗出丝丝血迹。重桦从小疼他,别说打,就是骂也极少。 “师父!!”涵墨尘双手攥的死紧,通红的双目,满是不可置信。 “你如何能这样见死不救?!” “不必多言!” 涵墨尘默默退出去,慢慢走向那个人的卧房。 天池峰上的风雪初霰,那样的惨白一片,却像是满目疮痍。 门是虚掩的,他轻手轻脚走进去,汤婆蒸的水汽氤氲。 七月少渊昏迷中的眉宇淡然,手脚依旧冰冷,仿佛给人错觉,躺在这里的人已经羽化登仙。 涵墨尘垂眼凝视他紧闭的眼,手指伸过去在即将触上脸颊又停下。 他感觉到心跳一下一下,扑通扑通。 忽然想起那天在情灯节上,满天的烟花绚烂,满眼的彩灯耀目。 那个迟迟不落的吻,他在期待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手指终于触上去,冰凉又火热。 他细细描摹着少渊的轮廓,终于,又轻轻走开了。 舞怀袖站在外面,默默不语。 涵墨尘出来,声音低沉嘶哑:“放心,我会说服师父的…” 到黄昏,天色又阴了。 涵墨尘回到重桦那里的时候,他正在打座。 重桦听到门外传来涵墨尘坚定淡然的声音:“请师父救救少渊!弟子愿承担一切罪责!” 紧接着有什么掉到地上,“咚”的一声,又是“绑绑”敲石板的声音。 声音很大亦很重。 涵墨尘跪在门外青石板上,重重磕头,一下又一下。 “请师父救救少渊!弟子愿承担一切罪责!” “咚、咚、咚…”额上微微渗出血来,染红了青黑的石板。 “请师父救救少渊!弟子愿承担一切罪责!” 重桦走到后房去,不与理会。 阴沉的天空又下起雪来,白茫茫飘洒满天。 不知过了多久,涵墨尘累了,倒在地上,黑长的发垂落下来,铺满一地,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冷的透骨。 他的侧脸贴在冰凉的石板上,忽然无声笑起来,哈,那个“跪天跪地不跪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涵墨尘原来也有今天? 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头上有什么? 要是被少渊知道,定会笑话他的… 尊严算什么?骨气算什么?都是狗屁! 忽然房里传来响动,涵墨尘一震,双手撑在地上,又磕下头去。 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第33章 相思 “啪”的一下,房门终于打开,重桦阴沉着脸,“你想要你一身武功都废掉是不是?!滚进来!” 涵墨尘微微一震,猛地站起来,忽然膝盖一弯,又差点跌回地上。 那青黑的石板上一滩鲜红,跪着的地方已然凹下去两个深深的印。旁边落满了积雪,只剩那一块,青黑中混着殷红。 他跌跌撞撞进了屋,紧盯着重桦道:“师父…你答应救他么?” “哼!”重桦道,“七月少渊他敢单枪匹马上来,无双堡的十影五堂又紧跟在后,想想也知道是早有预谋的!也许是那清叶凌鹫嫁祸于我们在先,但他七月少渊怕是也没安了什么好心!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涵墨尘难道看不出?!” “哼,怕是被他迷的不想看出来!” “……”涵墨尘沉默着,忽然一下抓住他的袖子,恳求道,“也许果真如此…但是,天池峰久不过问武林事,少渊或有不是,但不管如何也是我们恩人,道家济天下,难道受恩不报么?!” “…你…”重桦一时无语,定定看着他,又重重嘆了气,“你这孩子,一拗起来,就是顽固到极点…好,师父答应救他…” 涵墨尘一愣,继而狂喜:“多谢师父!” “慢。”重桦眼神忽然变得犀利,“除非你先答应为师,从此以后,与他斩断孽根,一心一意习剑修道!下月便继承天池峰主…此前不准离开天池峰一步!” 一句话将人脑中炸得空白一片。 斩断孽根,斩断孽根… 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突如其来的悲伤,仿佛门外满天的大雪,无休无止飘到苍穹的尽头,最后的最后,什么都湮没了。 涵墨尘已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答应了,又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他只记的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比满山的雪还要空洞。 风雪中又夹了小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涵墨尘双手浸在莲湖中,冻得僵了,脚上裤腿沾满了污泥,一身灰衣尽湿透了。 他一声苦笑哽在喉咙里,喉结滚动,发出的都是低低沉沉的嘆息。
第67页 哈,这倒彻底,人没了,连个可想念的剑穗也没了。 一场大雪霏霏,有人走了,有人留了。人生最寂寞,不过是遇到一次之后,千百次的遇不到。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一连上十天,他日日来雪落尘源,不是栽进湖里,就是崖边发呆。 他看到那块掉落的石碑,宝贝一样捧在怀里。 尘缘,尘渊。 他想再刻一句话,却迟迟没下手。 重桦一手忙着接任峰主的事,没空理会他,只道,过些年,总会忘了。现在就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 找到那条剑穗的时候,已差不多到了接任的日子。 涵墨尘默默将剑穗系在青瞑剑上,便往主殿那里去了。 雪也差不多停了,天池峰上,烟雾缭绕,碧波翻涌。云山一色,晶莹纯白中碧蓝澄澈。 一进门,却见叶君偷偷摸摸不知在藏着什么东西。 涵墨尘难得露出一丝笑:“小君,藏什么宝贝不让我看?” 叶君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掉下来,落在对方脚边。 涵墨尘捡起来,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是一张帖子,飞扬着喜庆的朱红。 纸是最好的富阳纸,纯正的大红色,上面烫金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六月初三,无双堡主与江南舞家二小姐大喜,恭请天池峰涵墨尘前来观礼。 落款则是漆黑的墨,在朱红的喜帖上却分外刺眼。那是四个苍劲的楷体:七月少渊。 涵墨尘一瞬的失神,嘴巴张开又合上,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指间红纸飘摇而下,他忽然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说不出的苍凉与寂落。 “二师兄,二师兄…你,你别这样…”叶君被他的样子吓到,一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二师兄很难过,而自己只能无力告诉他,别难过,别难过。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涵墨尘摇摇头,沖他笑笑道:“我没事,这是…喜事啊。可惜,明日便要接任,我无法去跟少…七月公子贺一声恭喜…”他朝门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先回去了,待会练功可别偷懒,啊。” 叶君吸了吸鼻子,忽然冲出去拉住他道:“明明就是在意的罢!为何不说出来?七月大哥也是,他为什么要成亲?!啊?他和师兄不是…不是…” 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难过… “去告诉他不要成亲,现在走还来的及罢?接任延迟就好啊!” 叶君抓着他的袖子,急切的说着。 自己明明是喜欢二师兄的,现在情敌终于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忍不住悲伤? 涵墨尘愣了一愣,苦涩的笑着,摇头。 叶君毕竟天真。 “师兄真的没事,你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小心被大师兄笑话。”涵墨尘拍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白茫茫的远山上只剩下那一抹灰。 叶君望着他的背影,通红着眼睛。他不明白,但是那背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黄昏,日落。下过雨的天空,烟雾迷濛。 涵墨尘靠在自己屋子门栏边,望着那夕阳,一点点的没。 脑中盘旋不去的还是那张大红的喜帖。 他想,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从今晚后,就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但他终于忍不住去想,少渊要和舞怀袖成亲了,然后洞房花烛,双宿双栖,然后会有一个胖娃娃,不,说不定是个千金… 他又想,少渊马上就是别人的了,他的笑,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一切一切全都是别人的了,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心都发抖。 涵墨尘长长嘆一口气,手中紧攒着的是那条剑穗,他闭上眼睛靠在门上。 少渊,少渊,为何等到他已入相思门,万劫不复的时候,却抽身而出,撒手不管了… “餵!涵墨尘,你装什么死啊!”一张纸飞过来“啪”的打在他身上。 涵墨尘一睁眼,便看见那张喜帖。 红的扎眼,嘲笑一般。 秦舒桓蹲在台阶上,眯起的双目,好像左边写着一个“孬”,右边写着一个“种”。 “不就是男人跟别人跑了么?去抢回来不就得了,在这里躲着舔伤口,给鬼看啊!” 末了还加一句:“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涵墨尘本就气闷,怒火一下子窜上来。 他从来都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与理智,但那也不代表他就不会妒火中烧,也不代表他就是任打任挨不会还手的蠢货! 涵墨尘一下揪住他的衣领,一双墨黑的眼直直钉过去:“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去…你以为他成亲我还乐意跟他说一声大喜?!” 秦舒桓抓住他的肩膀,道:“那就去找他回来!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想和舞怀袖成亲罢?” 涵墨尘一顿,缓缓松开手。 他当然知道那傢伙又在骗人,骗他回去,他是在逼他,作出选择。 但是他的苦,有谁知道? 师门如命,叫他如何背叛养育他二十余载的师父?
第68页 他简直觉得自己要走火入魔了。 涵墨尘晃了两步靠在门边,一言不发,转身进去了。 “你!”秦舒桓气的咬牙,一拳砸在门上,“就去躲着罢!等少渊真的成亲了,你连想他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周围甚是寂静,远方不时传来鸟鸣,一声一声,悽厉如霜。 涵墨尘静静躺在床上,素帐温软落在一边,他手指捏着帐子,翻了个身,始终睡不着。 他到底将那张大红的喜帖捡了回来,拿着也不是,扔了更不是。 夜深阑静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那个人的脸就在他脑海中转来转去,他想起那夜在密道,肌肤相亲的痛苦与欢愉,那人的话还清晰的响在耳边,一点一点灼烫着皮肤,一直到心里。 他想到晚后,少渊怀里会抱着别人,亲昵燕好,就像心被掏空了一样。 手指按在唇上,滚烫的骇人。 他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口中呢喃着,少渊,少渊… 蒙朦胧胧梦见那人温暖的怀抱,缱绻细语。 七月少渊伸手从身后抱着他,衣扣一颗颗解开,玄衣跌落一地。 灼热的手掌摸进里裤,欢愉一下没顶。 罗帐昏昏,柔床软枕,仿佛陷进去便出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涵墨尘昏昏沉沉醒来。他忽然一惊,手伸进被里,湿湿一片。 他想,他真是完了,完了,完了… 桌上那张喜帖还静静摆着。 他拿起来揣在怀里,转身冲出门去… 片刻,重桦派人叫他过去。拍了半天门却没有回应。 开门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第34章 无双堡 江南的六月,如薰风初入弦,十里青山,七分烟雨。 这里的天空似乎从来有擦不完的眼泪。 鄯郡以西百里,洛水的三条支流,崇河,越河,悯溪汇集之处,便是无双堡的所在。 三江交汇,两河环绕,背倚环山,地势险峻,实为难得的宝地。 自穹渊剑于天池峰再现江湖,无双堡一时之间被推入风云中心,一直低调神秘的无双堡少主也终于显山露水,以一人之力战胜四派高手。更有盛传,此人竟乃是剑圣云曦阁主御流云惟一的徒弟,甚至还曾师从“鬼医阎王敌”… 传说这位少主俊逸非常,曾被千金小姐满街追着做夫婿… 传说他武功深不可测,曾在『寒烟缥缈楼』的捕杀下毫发无伤… 传说… 各种传言众说纷纭,真真假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七月少渊,这个名字瞬间传遍武林。 要进入无双堡内,必须走水路。 此时涵墨尘便在城里送货的船上搭顺风船。 他坐在船舱边,一身灰衣洗得发白,手里拿着个硬梆梆的馒头啃,旁边的伙计叽叽喳喳的说着武林轶事。 “听说无双堡是不是要办什么喜事?採购这么多?” “谁知道呢…不过要是趁此机会能混进无双堡看一看就好了。” “外面把七月少主传得跟神仙似的,谁不想见一见,沾沾仙气?” “得了吧,就你个凡夫俗子…” 涵墨尘不由摸摸怀里的喜帖,看着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湖水,就当没听见。 旁人只当他一副风轻云淡,道骨仙风的模样,却不知他心里比谁都要忐忑。 “哎哎!看那里!” 涵墨尘抬首望过去,旁边一艘豪华的大船划过。 船首高高扬起,精细的刻着一只苍鹰,舳上青雀黄龙,文饰不一,船舱里飞扬着鹰纹纱帘,另一边则是典雅的青叶文竹。 大船划过去的时候,涵墨尘依稀看见其中一男子走出。 被纱帘遮住了,只看见一袂淡青衣袖,又眨眼不见了。 涵墨尘眯着眼睛细望过去,那,是谁? 无双堡。 一座高雅的大殿,两旁是巨大的飞云龙纹石雕,寓意顶天立地。镂空的曳地雕花窗内,玄青的纱帐飘落,遮住了一切。 殿堂摆设华贵却简约,大殿中央是一张宽大的落地紫檀木嵌玉屏风。 后面锦裘软榻,桌椅点心一样不少。 七月少渊侧卧在软榻上,忽然一顿,放下手中的信函务案,甩袖就往外跑。 可惜来不及了。 一抹红影当在身前,拉开裙子转了一圈。 “看、你、往、哪、里、跑?” 七月少渊一脸无奈道:“饶了我罢,大小姐。哪有像你这样的新娘啊…” 舞怀袖眨眨眼道:“看看新娘的婚装好看不好看是新郎的义务,别忘了咱们的赌…” 微微风拂过,栀子花在枝头轻轻地荡,十里馥郁飘香。 七月少渊敛起了笑容,重新走回房里坐下。他低垂着眼睛,拿起文书又放下,半天才道:“那个赌…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何…” 自从回到无双堡,七月少渊就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他常年住在云曦阁跟随御流云学武,一年才回来两三月。这次正式回到堡内,权利交接,内部整顿…一系列的问题他事必躬亲,样样深虑周全,常常忙到深夜,休息一两个时辰又开始了第二天的工作。 其实这些事有些缓有些急,他也不必事事亲办。只是,他自己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大半年的工作量竟给他以惊人的效率,不到半月便完成的七七八八。
第69页 以致于那些对他这个挂名少主颇有微词的长老们,也只有敬佩的份了。 舞怀袖也一直赖在他身边,久而久之,下面的属下们大都就把她当作未来少夫人了。她天生活泼俏皮,亲和纯真,很是逗人喜爱。 比如那向来以严肃呆板着称的重阳长老,也对她甚是喜爱。一天到晚以长老之名,在七月少渊身边旁敲侧击,就是想让他们早早定下来。 只是当事人却没什么反应。任他牙都快说掉了,七月少主只一句便堵了嘴:现在谈婚尚早,壮大无双堡才是正事。 正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也就这么回事。 那天,七月少渊拗不过舞怀袖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她陪她去逛夜市散心。 哪知当天甚巧,事务繁多,待七月少渊处理完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一推开门,就见舞怀袖蹲在门口睡着了,这才想起答应过她的事。 七月少渊刚刚将人轻轻抱起来,少女却一下张开了眼,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自觉理亏,也不分辨什么,只等着她的哭闹,却不料半天愣是没说一句话,就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失望到极点反而淡然一般… 这不像是他认识的舞家小姐… 七月少渊心虚道:“怀袖…好吧,是我食言了,我今晚再陪你去好不好?” 舞怀袖咬着唇,良久才说:“…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他刚刚想解释。 对方却打断,忽然冒出一句:“少渊,我们成亲罢。” 记忆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七月少渊一愣,“你说什么…” 舞怀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娶、我。” 七月少渊沉默着,既不拒绝,也没答应,慢慢道:“你明知道我…” “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她从七月少渊怀里下来,“啪”的推开窗子,晨曦一下洒进来,笼罩着她一片曚昽。 “就赌…涵墨尘!” “到底为什么…要跟我打这个赌?” 七月少渊终于放下手中文书,抬眼直望着舞怀袖一双水眸。 正是午后,窗外绿树红花,风拂正好,栀子花开正盛,雪白的花瓣一朵一朵俏在枝头,伸进窗里来。 舞怀袖背过身去,摘下一朵白花在青丝上比划。 “阿七,你看这花,好看么?” “……嗯…”七月少渊淡淡看过来,点了点头。 “如果,”她转过身来,唇边浅浅笑意,“我不去摘它,你或许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它,就是注意了,也万不会贊它一句好看,是也不是?” 七月少渊静静看着,玄黑的眸子幽深若海。 他沉默片刻,道:“可你将它摘下,它不久便会死去。” “是的,可是…”舞怀袖将花插在鬂上,淡淡道:“即使不去摘它,它依旧会凋零,不是么?” 七月少渊心里嘆口气,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舞怀袖双手拉开群摆,轻轻旋转着。她一身耀红的纱裙,轻纱翻飞,像是翩翩起舞的彩蝶,额上紫红的银箆玉坠垂在耳侧,泛着盈盈的光泽。 “阿七,这身衣服好看不好看?” 七月少渊弯起凤目,道:“…好看,很好看。真的,没骗你…” “哈哈,我就知道!” “咚咚咚…”门外璟非敲门。 “启禀少主,有客到。” 两人皆是一顿。七月少渊心中轻跳,扬声道:“何人?” “…清叶沐掌派,凌鹫顾衡风。” 两人微惊,对视一眼。七月少渊垂下目来,掩下眸中波涛与失望,半晌道:“请到青云殿,好生招待,千万,莫怠慢了贵客…” “是。” “怀袖,你先呆在这儿。”七月少渊缓缓起身,朝青云殿而去。 却说那涵墨尘乘的货船,实在不止一点慢。好容易晃到无双堡,已是午后了。 码头过去,便是无双堡大门。 看来,说无双堡是江南龙头,甚至跻身天下武林大家之列,也不为过。 门前碧水滔滔,江上豪船来往。门前两根擎天柱,大大的玄黑旗帜飘扬着。 雪白苍劲的正楷:无、双、堡。 玉白大理石铺地,中间过道两条翡翠汉玉砖。巨大的玄铁门敞开,两旁侍卫整装而立。后面是高高的墙堡,望进去,满眼的高阁楼殿,白墙琉璃瓦,壮丽非常。 涵墨尘这岁数,自认见得世面也够不少了,能与这般气派比肩的,还真就没几个。 他在门口张望着,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送货的伙计从侧门走进去。 涵墨尘跟在伙计后面,中间隔着大大的货车,伙计并不知道。倒是巧,平时管货物的主事今日正好不在。而那些侍卫见他一身素衣,平平常常的寒碜模样,下意识便以为他也是送货的伙计,很容易便通行了。 西面侧门是专门走货的,长长的青石板道,一直通到厨房和仓库。
第70页 无双堡内更是大的惊人,涵墨尘又不认得路,只好一路跟过去。 最后到了厨房,一大堆僕人奴婢忙进忙出,也没人去理会他。 一个黄衣女子正带了几个男丁进来,道:“这是新来的伙计,厨房正缺人,青云殿来了贵客,正催着伺候呢,快去帮忙。”说完留下人便走了。 涵墨尘正欲随便找个人问路,话还没出口,那人大概以为他也是新来的,“啪”的一下将一盘上好的龙井和糕点放在他手上,眼也不抬道:“送到青云殿去。”说完便将人推了出去。 第35章 混乱 七月少渊带着七弦和璟非朝青云殿走去。 “就他们二人?没带手下么?” 七弦道:“就他们两人,其他手下都留在船上了。” “…”七月少渊淡淡望着前方,道,“是么…” 青云殿是无双堡的主殿,富丽堂皇,华丽而不失高雅。 沐子瑄和顾衡风被丫鬟引到这里,旁边只有两个侍卫,但以两人的耳力,不难发现其实这里暗卫很多,而所谓暗卫便是隐在暗处的。 殿中桌椅皆是上好的妃子木雕镂而成,座上锦绣椅搭,中央铺着雪白的狐裘地毯,最后的上座后面是一扇妃子木翡玉屏风,挂着耀目的黑宝石垂帘。 两人在殿中坐了片刻,有人回报说少主马上就到,后来便没了踪影,不再打扰。但是他们只要有什么动作,立即就会有人进来问有何需要。倒叫人倒不得不佩服这堡中下人的能力。 沐子瑄依旧一身青衣,缎子却是极上好的青瓷绸,银线滚边,似是碧海波涛接天。一柄竹扇在手中不急不缓的摇,一向优雅带笑的俊脸,这会却莫名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旁边顾衡风披着华丽的雪袍,一双眼睛斜挑着,掩不住眉宇间的阴厉。金色的指甲敲在小几上,一下一下。 他冷嗤一声道:“这就是无双堡的待客之道?让客人没完没了地等?” 沐子瑄闭上眼睛,淡淡道:“人家的地盘等等又何妨,沉住气。”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低磁的嗓音传进来,沐子瑄蓦然张眼,恰见一角玄黑踏进门。 银丝流云袖负手身后,腰间一条黑玉,流光异彩。 七月少渊淡淡微笑着,黑色的眼眸清明得不起一丝波澜。 他再见七月少渊,距那时也不过一月,如今却仿佛恍如隔世。 同样的俊逸面庞,同样的墨黑梨花衫,现在看来,却早已完全不同。 他和他都早已不同了。 “沐掌派,别来无恙。” 七月少渊望一眼他的眼睛,停留一瞬又移开,那里有他读不懂的东西,他亦不想去研究。 又转向顾衡风,不咸不淡道:“顾掌派,您的伤可有好些?” 原来,记仇是人的天性,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你…”顾衡风瞪了他一眼,“不劳少堡主操心!” 七月少渊作了请的手势,衣摆一掀坐在主座上。七弦和璟非跟进来,站在他身后。 “两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知有何要事?” 沐子瑄竹扇一收,嘴角勾起道:“在下和衡风特意来给少堡主道声新婚贺喜,顺便献上薄礼一份,以表敬意。”他拍拍手,道,“送进来!” 新婚…贺喜? 七月少渊凤目微微眯起,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多谢,子瑄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璟非抬眼看了七月少渊一眼,又垂下来。 沐子瑄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愣,恍惚间仿佛回到从前… 几台大箱子被搬上来,不乏金银玉石,珍奇玩物。 七月少渊看也没看一眼,挥手叫人收下,只是望着沐子瑄。 沐子瑄眼中忽然燃烧出光彩,他紧盯着那人的眼睛,跨前一步,道:“少渊…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众人一愣。 “掌派…”顾衡风拉住他的袖子,沐子瑄却一扯甩开。 “你先出去。” 七月少渊仿佛没听见一般,向门外道:“怎么还没上茶,怎么招待客人的,嗯?” 又转向他二人道:“下人不懂事,别见怪,两位长途跋涉,想必累了。七弦璟非,带两位下去安顿,好好休息。” “是。” “…是。” 他黑衣一闪,眨眼已走到门边。 忽然袖子被拉住了。 七月少渊低头,那人手臂很长,指甲修得整齐而圆润,正紧紧抓着袖角,手臂传来轻轻的颤抖。 “等等…”沐子瑄凑近他的身后,嘴唇贴上耳畔,带着几分恳求的味道,“…别走。” 七月少渊心中嘆气,正欲说什么。 门口忽现一抹灰衣。 “请问……”那人刚说两个字,蓦然顿住了,墨黑的瞳孔紧缩。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灰衣人不是别人,却是涵墨尘。 他死死盯着沐子瑄的手,片刻,大步流星走过来,淡淡道:“放手。” 沐子瑄眼光直钉过去,指甲扣得更死。 七月少渊一时无语,这个样子的涵墨尘实在让他意外。
第71页 而他的没有反应,却让沐子瑄心中狂喜。 掐着衣袖的手指慢慢松开,逐渐环上七月少渊的腰,他嘴角优雅的勾起,微微笑道:“不放又如何?” 手腕忽然剧痛,沐子瑄一惊,不觉涵墨尘何时伸手抓在腕上,一指一指掰开他的手… 力气竟然大的惊人,甚至听见骨骼“噼啪”作响。 蓦然竹扇张开,忽的一下切过去! 涵墨尘动亦不动,右手挥动。 沐子瑄眼前一黑,什么东西遮住了视线——那是涵墨尘端着的龙井和糕点——瞬间全泼在了他身上! “真对不住…”涵墨尘左手揉揉右手腕,神情认真而严肃,“手滑了一下…” “……” “……” “……” ……默…… “涵墨尘你个混蛋!”顾衡风气极,旋身跃过去,抬腿横扫而去。 涵墨尘正欲错身闪开,突然眼前银光一闪而过。 但听“啊”的一声,顾衡风落下来推开数步,眼中毒火滔天。 一块破碎的瓷杯落在一遍,碎瓷丁零零撒落了一地。 七月少渊顺手拍拍衣摆上沾到的碎屑,不咸不淡道:“我无双堡可不是顾掌派练手的地方。” “…哼。” 涵墨尘回过头看他,七月少渊眼中波澜不惊,除了刚刚他来之时,再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即使是没看一眼,没说一句话,他依然是在护着他的。 涵墨尘心中轻跳,却不知该说什么。 正僵持着,七月少渊抬眼道:“七弦,叫人来收拾这里,璟非,送三位贵客回房休息。” “是。” “是。” 沐子瑄擦擦身上的茶水,道:“少渊,我待会再来找你。”迳自走出门去,经过涵墨尘的一瞬,压低声音轻声笑道,“听说涵兄要继承天池峰峰主之位了,恭喜,恭喜。” 涵墨尘心中一刺,淡淡开口道:“墨尘何德何能,想是沐掌派听错了罢。” “……是么?”沐子瑄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涵墨尘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只是望着七月少渊背着的身影。 “少…” 七月少渊一挥手道:“璟非!” 璟非一手拦住涵墨尘,冷冷道:“涵公子请。” 涵墨尘愣了一愣,呆呆的,又被人推了一把。 不想看他也就罢了,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听他说? 刚才的回护只是自己的幻觉么… 等他终于想明白了,认了命了,弃誓背信了,连师门也不顾了,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认错了,可是,为什么连个开口的机会也不屑于给了? 涵墨尘慢慢松开抓着璟非手臂的手,缓缓离开了。 青云殿一下空荡而寂静起来。窗外传来三两声蝉鸣。 七月少渊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默然坐下。 半晌,道:“出来罢,怀袖。” 粉红的群摆踏过地毯,轻轻朝这边而来。 “你本可以只当我没躲着偷看,告诉他一切,然后和好的。” 舞怀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七月少渊摸摸她的发,轻笑道:“即便是你真的不在,在他说出来之前,我也是不会告诉他的。” 舞怀袖抬起头来:“为何?” “因为…”他顿了一顿道,“那不是我要的。” “那…沐大哥,你怎么办?” 七月少渊失神一瞬,眼眸又变的锐利起来,良久,轻声道:“我已经…无法在相信他了。” 第36章 境地 无双堡的下人到底跟别处不同,口风竟然紧的很,任凭涵墨尘怎么舌灿莲花,也套不出半点确切的消息。 一连住了两日,他去找七月少渊,却总被告知,少主处理事务正忙,不便见客。 再问大婚的事情,又被告知,少主自有安排,不日便开始。 却说的三日,涵墨尘终于坐不住了,干脆仗一身轻功,也学一次宵小,上樑爬窗。 还没走到七月少渊的居所,人却被拦下了。 璟非一脸冷峻肃穆,双手负背直视他道:“涵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涵墨尘心中默默道,你每次借一步说话准没好事… 想了想还是跟他去了。 转过树林,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不远处泉水泠泠。 涵墨尘不待璟非开口先道:“若是上次那些话,璟非兄弟就不必再说了。” 璟非一愣,眼神锐利,道:“你食言了。” 涵墨尘摇首道:“并非涵某食言,我说我会离开少渊,又没说我就不会回来。” …… 这不是耍流氓么… 璟非惊愣地盯着他,又道:“你回来又怎样?少主不会容忍一个背叛者!” 涵墨尘耳中一刺,又压下来。 “无双堡需要继承者,何况怀袖小姐又与少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少主自小就宠她,两人在一起,天经地义。”
第72页 涵墨尘沉默着,负着的手握紧又松开。 “璟非,”一声清脆的女声忽然传来。 两人蓦的回头,却见舞怀袖一身耀红,立在树荫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收起了平时的俏皮,严肃道:“若是阿七知道你自作主张,你也就不必再呆在无双堡了。” 璟非手心一紧,垂首道:“…是。” 舞怀袖又露出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不存在:“放心罢,我不会告诉他的,你先下去罢,我有话要跟涵大哥说。” 这时正是正午,太阳热辣辣地挂在中天。微微有风而过,空气中漂浮着一点麝香的味道。 『月渊阁』内,一张张纱帘垂下,挡住了门外的骄阳。 无双堡上下都知道这个规矩,少主呆在书房的时候,没有传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这样换来绝对的安静,但也有坏处。 比如这时候,杯中茶水尽了,却没人来换水。 七月少渊一面看着函务一面感嘆着,这古代没有空调真是不舒服。 忽然,身旁拂来轻风,一下子凉爽了。 一阵麝香淡淡飘来。 七月少渊一愣,转头果然看见一身青衣的沐子瑄,手中竹扇张开,一下一下地摇。 他拎着个茶壶,往杯中倒满了。 七月少渊转过脸去,道:“多谢子瑄的服务,让客人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沐子瑄靠过来,笑眯眯道:“不必客气…这里真不错。” “什么不错?” 沐子瑄扔掉茶壶,左手环过来搭在对方肩膀上,低声耳语道:“没人打扰…真不错…” 涵墨尘和舞怀袖站在树荫下,一阵沉默。 “怀袖姑娘…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事了罢?” 舞怀袖点点头道:“嗯,多亏涵大哥救我。” 涵墨尘淡淡道:“不必言谢,这没什么。” 舞怀袖绞着手指道:“……涵大哥不是要作峰主了么?为何,又下山来了呢?” “……”涵墨尘心中千回百转,面对璟非的咄咄逼人,他可以以牙还牙,但是面对一往深情的舞怀袖,他却无法去伤害这样一个柔弱女子。 “我…下来看看他。” 舞怀袖展开笑颜道:“原来如此,怀袖还以为涵大哥是来抢亲的呢,呵呵,看来是怀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对,涵大哥才不是那种人…” 涵墨尘心中一紧,看来她还被蒙在鼓里,要是少渊为了他中止这场婚礼,让她情何以堪? 无法承认却又无法否认,涵墨尘苦笑着,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拖进了一进退两难的境地。 七月少渊忽然起身,退开两步,半玩笑半认真道:“子瑄,我也是要成家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 “玩笑?”沐子瑄也不以为杵,笑道,“成亲只是个幌子罢,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很失望是不是?” 七月少渊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总之,与你无关。” 沐子瑄暗暗握拳,又松开,笑眯眯道:“这样罢,我们换个话题。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么?” “解释?我不记得你欠我什么解释。”七月少渊眯起凤目,道,“我早就说过了‘要么作壁上观,隔岸观火,要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很理解,没必要解释什么。” 沐子瑄沉默片刻,淡淡舒一口气,道:“我心里还在紧张着怎么跟你说,没想到,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呵呵…”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我这还有事。”他转身就要出去。 身后沐子瑄忽然道:“那我们来说说武林天下的事!” “…”七月少渊驻足,“什么?” 沐子瑄展开竹扇,又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无双堡怎可偏安江南一隅?我们四大派已合併,早晚统一北方诸帮。如果我们合作,武林何愁不在你我手中?!” “少渊,只有我,才是可以和你比肩的人!” 太阳躲进云里,天色渐渐阴下来。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小的时候…”舞怀袖撩一撮发丝在指间,笑道,“我常常黏在他身边,不去学琴棋书画,也不去学诗词歌赋,偏偏爱舞刀弄剑,满城乱跑。我总是说我…喜欢像流霄大哥、逝大哥,还有涵大哥这样温和的人,其实…” “我只是想找个藉口,跟着他…罢了…” 涵墨尘默默的听着,手指紧紧扣住了袖中一块刻好的石头,她的一字一句却像压得他喘不过气。 十年的感情是怎样日积月累起来的,他不敢去想,心里酸酸涩涩的堵得慌。 哈,原来真正的第三者是他么… 七月少渊缓缓回过身来,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比肩?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想过改变这武林的格局。” 沐子瑄笑道:“误会?你藉机壮大无双堡,难道不是因为有野心?” 七月少渊摇摇头:“子瑄,我跟你不一样…你有自信,有野心,有气魄,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底牌,可以如此坚定不移?”
第73页 沐子瑄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垂了眉眼道:“‘不一样’?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除了你…” “我早就说过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那个时候,我很是欢喜…我以为我找到知己。” “小时候救我的阿七就是你对不对?当年你可以不计报答救我,为何现在,半个武林你也不要?!” 沐子瑄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七月少渊可以清晰的看见倒映在眸中的自己,那样的眼神,急切而又渴望,想要被认同,却又怕被伤害。 他看着沐子瑄的眼睛,仿佛觉得看着的是无尽的悲哀。 七月少渊握住他的手,缓缓拉下来:“我不是不懂,只是,无法苟同。我们所坚持的东西并不一样。” 沐子瑄安静下来,半晌,轻轻嘆了一口气。 窗子是敞开的,阴霾的天空微飘了些雨,烟烟蒙蒙。 他又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回荡在屋内。 “你可知道很久以前,在西域有个神秘的教派…” 七月少渊没有接口,只是听他说。 “三四十年前,中原曾经有个男子到那里去求艺。后来,他再次回到中原,武功绝世,心狠手辣,甚至一手创立了一个武林闻之色变的魔教——天、绝、宫。” “他就是宫主,释、沐、天。” 七月少渊心中一凛,释沐天…不就是潋涵大哥的师父么?! 沐子瑄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道:“那场浩劫你应该知道,当年许多门派惨遭灭门,后来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最终,御风山庄前任庄主与他一战,同归于尽。再后来,天绝宫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那又怎样?” 沐子瑄摇首道:“我要说得并不是这个释沐天,而是传授给他绝世武功的那个西域教派。” “噼噼啪啪”雨越下越大,舞怀袖先行回去了。 涵墨尘一个人默默走在雨中,他本来是想去找七月少渊的,但是最终,他却又折返回去。 他忽然觉得面临一个从来没遇到过的难题。 他以为回来认错,哄哄那个人就好了。却没想到,横在他们面前的不单单是师门,还有那个深爱他的女子,甚至身份地位和责任… 原来天真的人不仅仅是叶君一个。 “那个教派每隔二十年就需要换一个教主,而那些候选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被送到别的地方去,进行历练。” 七月少渊蹙眉望着他,这个教派恐怕连流云也不知道,为何沐子瑄会知道? “那些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靠着自己活下去,靠自己学到本领…直到二十年之后,合格的人方可入教。” 七月少渊紧紧盯着他:“那些不合格的呢?” 沐子瑄忽然轻笑了一下:“不够强的人,没有活着的价值!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七月少渊淡淡道,“合格了么?” “少渊,你真的很聪明。”沐子瑄抬眼看着他,微笑道:“如果穹渊剑到手,就更完美了。” “……原来如此。可是,候选人不会认错么?” “当然不会,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记。我身上的麝香并不是熏在衣服上的,而是自身本来就有的。这就是标记。” “我来之前,跟自己打赌,赌你会不会跟我一起,现在你改变主意么?” 七月少渊望着他,依然摇头。 “看来我还是输了…” 竹扇“啪”的展开,沐子瑄起身,似挑非挑的丹凤眼角,一颗浅墨淡痣微微晃荡,嘴角微勾起迷人的弧度,露出深深印着的酒涡,一如那日初见般潇洒风流:“那么…今日就当是跟你告别罢,再会了,少渊。我们会再见的…” 门外清风细雨,浅雾流烟。 他轻轻旋身,一身青衣化作一道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噼噼啪啪,淅淅沥沥。 七月少渊在门边站了许久,终于嘆息一声,转身进去了。 如果他在走出一步,就会发现门口放着一把竹扇。 碧绿的扇面,光洁的竹枝,只是上面不再绘着若隐若现的美人,而是一丛竹,一弯月,题着端正墨黑的正楷:长歌得意任狂欢, 痴倚兰亭望江南。 蓦然回首却已晚, 风云聚散谁凭看? 第37章 婚礼 这天晚上,涵墨尘在床上辗转反侧。 外面天色昏暗,黑云压天,怕是又要下一场大雨了。 一袭灰影摸黑摸到月渊阁,房里没有亮灯光,也许是已经睡下了。 他心中隐隐失望,想走,却又不舍的挪脚。 灰影几个翻身,悄无声息的落在窗边。 涵墨尘轻拭着怀中那块石头,指尖抚摸着中间凹进去的新刻的字迹,那是那时在雪落尘源掉落的石碑,自从捡到,他就一直藏在身边。 涵墨尘决定打一个赌,如果少渊能收下它,那么无论如何他都遵从自己的心意。 轻轻将它放在窗台上,故意弄出了轻微的声响,涵墨尘偷偷躲到一边。决定等到明天早晨。
第74页 天空黑压压的,没有星月。潮湿的空气里,微微透着闷热。 蝉虫在草堆里婉转低吟,淡淡的,像是牵梦萦魂。 夜渐渐深了,涵墨尘躺在草丛里,望着那所房子。 灯始终暗着。 他决定等到明天早晨。 夜里果真下起雨,不大却绵绵霏霏,整夜未停。 涵墨尘只好坐在树底下,树干又湿又潮,湿气从衣服渗到背上,有些难受。雨点从头发滑到衣襟里,冰凉如霜。 他迷迷糊糊睡过了去。 第二天,他是被砸醒的。 凶器正是那块石头。正被仍在手边,“啪”的砸在草地上,还有些劲气残留着,碎了一地石头渣渣。 涵墨尘一时惊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璟非远远站在屋檐下,冷冷道:“少主叫你不要打扰他休息。” 涵墨尘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没有想到声音几乎稳不住:“…少渊…这么说的?” 璟非不语,转身走了,又顿住道:“记得把你的破石头带走。” “我要见他!”涵墨尘长眉扬起,猛地发力跃过去,五指直扣大门而去! 蓦然十个黑影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挡在门前,十把亮晃晃的剑一齐刺出! “擅闯月渊阁者,格杀勿论!” 七月少渊所居的月渊阁可谓是无双堡重地,就算涵墨尘是天皇老子也不例外。 可惜他非但不是天皇老子,反而仅仅是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混吃混喝的道士。 涵墨尘反手撤掌,那个人的心腹他如何伤得? 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起来,掌风突袭而至,涵墨尘一连退后数步,堪堪躲开。 “少渊!少渊!我…我…” “少渊…” 屋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人理会他。 那个人,再也不会理会他了。 忽然觉得脑袋一阵发晕,胃里干呕的难受。左脚一崴,刚巧跌在那块石头上,真箇人摔在草地上,本来湿透的灰衣,更惹了一身泥。 十影见他不再反抗,眨眼又不见了。 涵墨尘趴在草地里,也许是累了,额头滚烫,怕是淋了一夜雨,引了旧伤。 他听着雨声越来越大,忽然想笑,又怕被当成疯子扔出去,到底只得憋在心里笑,大笑,只留一点苦水在眼里。 他仰起头来,瓢泼大雨噼噼啪啪砸在脸上,打进眼睛里,有些刺痛,却不知道是眼睛还是哪里。 趴了许久,他默默将石头捡起来,手指使劲抹,一遍又一遍。 那一地碎渣,粘也粘不起来。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碎成一块一块,却还要笑着自己把它粘起来。 涵墨尘跌跌撞撞出了堡,却并不知道,七月少渊整整一夜都在他的客房里等着,只可惜,他却没有回去过。 刚过正午,太阳始终没有露面。 璟非前来禀报说是沐子瑄和顾衡风已经回去了。大概是坐船连夜走的,当真是一步踏出便再也不回头了。 而这一天,也正是七月少渊和舞怀袖大喜之日。 无双堡上上下下热闹非常,婚礼在里堂里举行,外面则是宴宾客的大殿。其实这些宾客全是无双堡内的人,除了涵墨尘之外,似乎没见外来之人。 里堂内人则更少,主婚人便是重阳长老,除了新郎新娘,就只剩一个司仪以及心腹五堂十影在场。 拜堂是黄昏时举行,此前都是宴会的时光。 七月少渊举着酒杯徘徊在人群中,一面招架着各方的敬酒,一面搜寻着那抹灰影,只可惜,半个人影都不见。 七月少渊眼眸漠然。 那个逃兵! 忽然却见角落里一个抱酒狂饮的酒鬼——不是秦舒桓是谁? 舞怀袖站在他身旁,不知在说什么。 七月少渊凝眸望了片刻,微微摇首,转身离去了。 堡内堡外真可谓两个世界。凡事总是不公平的,一边欢喜热闹,另一边可能萧索冷清。 涵墨尘窝在一家小酒铺里,烂醉如泥。 当人想醉的时候,就算你是千杯不醉,也会喝趴下。 外面又开始电闪雷鸣,阴云密密的,仿佛已经深夜。 涵墨尘倒在桌上,脑袋昏昏沉沉,辛辣的烈酒穿肠而过,喉头又烧又呛。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天气,他迷迷糊糊的想,少渊跟他表白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心情呢? 他一想起那个人那时的神情,失落到极点的神情,他心疼的就想抽自己十个嘴巴子。 隐隐约约,堡内传来喜悦的奏乐声。 一声一声,听在心里,却像是一刀一刀,剐在心上。 他马上就是别人的了,别人的了,别人的了… 天空一阵刺耳的雷鸣划破。 涵墨尘一身醉气,猛地撞开门沖了出去! “餵——客官!还没付酒钱——” “先赊着——”他头也不回,反正耍流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闆气呼呼的嘟囔着:“有不是去抢亲…跑这么快干嘛…” 来到堡内,喜乐声越来越大,合这众人的恭喜声,整个无双堡沸反盈天。 雨声亦大,更显嘈杂。 涵墨尘不顾一身狼狈和酒气,飞檐走壁,直冲向里堂。他一身灰白衣衫在墙墙瓦瓦间,格外醒目。
第75页 “新郎新娘拜天地——” 远处似乎传来司仪的声音。 涵墨尘脚步一顿,又立即加紧轻功而去。眨眼礼堂即在眼前! “什么人擅闯无双堡?!”下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喝,紧接着无数黑压压的箭矢雨一般射来! 涵墨尘一惊,酒醒了一半。 挥手甩掉两支箭,灰衣在空中轻旋,一下落在地上。 “慢着!我是…” 隐隐又是乐声奏起:“二拜高堂,一生平安,白头偕老!” 天色黑蒙蒙一片,涵墨尘又是满身泥泞,暗卫根本认不出他。 再解释下去就来不及了! 十来个暗卫拔剑刺来,“铮”的一声,被青溟剑剑鞘挡下。 涵墨尘并未抽剑,眼神说不出的骇然:“让我过去!” 只是他这个样子,怕是不是来杀人就是来放火,谁敢让他过去? “夫妻对拜,三拜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涵墨尘耳中仿佛被雷轰了一下,青溟剑微震龙吟,光丈乍现,瞬间人已不见,只剩下那些暗卫愣愣不明所以。 礼堂布置的格外华贵。龙涎香,鲛绡缎,挂玲珑。 烛光花影,清风飘香。 大红缦布下,一个巨大的双喜。 涵墨尘风尘僕僕冲进来的时候,正巧司仪喊完最后一句:“礼成,送入洞房——” 一对璧人。 舞怀袖盖着薄薄的红纱,红裙缀满朱花。 七月少渊一身朱红的喜服曳地,耀黑的丝线钩边,流墨的长发垂下,银冠在顶上熠熠生辉。 他留下一边俊逸的侧脸给他,依稀可见温雅的笑意。 涵墨尘双腿似乎定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他身上湿答答的,灰白的衣衫已变成土黄色的,还挂着雨水和泥巴。他突然到来,众人吓了一跳。 除了七月少渊。 他幽深的眸子望过来,挑了一边眉毛,波澜不惊笑道:“涵兄这身真…”顿了一顿,道,“有创意。” 然后面没了下文,司仪好像说了什么,他们却谁都没有去听。 仿佛在等待什么。 涵墨尘直勾勾的看着七月少渊,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七月少渊转过去,道:“涵兄既来道喜便去前厅罢,哦,若是觉得不雅,不如先回房梳洗一下。” 涵墨尘正欲说什么,却见下人拿了秤桿过来。 七月少渊拿起来,轻轻挑开舞怀袖的耀红的珠帘。 少女抬起头,微微的笑,脸上红晕一片。 她眼角瞥了涵墨尘一眼,忽然勾住七月少渊的脖子,点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七月少渊一愣,垂下头吻了下她的额。 周围响起轻轻地笑声,仿佛刚才不速之客的小插曲已经被遗忘。 涵墨尘只是呆呆的站着,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终是晚了,终是完了。 众人拥簇着新娘去新房了。 七月少渊撑着伞出了礼堂,慢慢往大殿走,道:“涵兄不去热闹一下么?” 忽然脚步声踩水而来! 手腕被拽住了,猛地拉回去—— 雨伞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涵墨尘双手死死箍着他的腰,下嘴在脸上胡乱亲,眼睛里全是血丝,声音低沉而哽咽,甚至略见颤抖在里面:“别走别走…是我不好…不要成亲…” 七月少渊微愕,又垂下眼神,手抬起来,半天又放下来。 却是始终没有说话。 豆大的雨点瓢泼割在身上,声音很大,却掩不住重重的喘息。 两个人立刻淋了个透湿。 怕是酒劲和昏烧一起上来了,涵墨尘话语有些混乱,头埋在对方颈窝里,衣服上的泞泥弄赃了华美的喜服。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么…为什么又扔下我?” “少渊…少渊…为什么,在我爱上你的时候…又扔下我?” 两人跌坐在小路边,一块石头从涵墨尘怀中“啪”的掉出来。 它的形状极不规则,周边细细碎碎的小石子。 七月少渊看着它愣住了。 一边两个字很明显,那是他刻的。 尘渊。 后面还刻着一行小字,似乎被磨得很光滑了。 一共十个字,简简单单的十个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七月少渊微合上眼,手指抚上他湿淋淋的发,淡淡笑道:“只要我的心,不要修道成仙路了,你可想清楚了?” 涵墨尘忽然安静下来,轻轻抱着他,嘆了口气道:“罢了…” 雨还在下,打在油纸伞上,水珠滚落下来,一如落泪。 “明知道是这种结果,你何必…”秦舒桓垂眼,轻声道。 少女摇头:“打这个赌,至少我还有一丝机会,不去赌上一把,又如何能甘心?” “……” 深深的夜色里,一抹红影悄然远去了。 第38章 春宵 无双堡内似乎没人注意到里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厅依旧热闹非凡。 雨声渐小,转眼停了,有丝丝的清风飘过。天幕黑亮澄澈,稀星点点。
第76页 青石小路上,早已没了人影,只剩一把油纸伞轻轻滴着雨珠。 月渊阁内,玄纱缓缓吹起,又渐落下。 薰香飘在池边,水汽氤氲。 池子是用大理石汉玉精雕细琢而成,四角各有一个绯玉龙头,清洌的温泉水泠泠侧出。 池壁温润如玉,涵墨尘趴在边上,任七月少渊手拿毛巾在头上轻轻擦,简直舒服的要睡着了。 这几日实在累坏他了,有身上的伤,更多的则是心上的累,紧张焦虑,难过心酸,甚至不知所措。 一旦放松下来,反而觉得空虚。 涵墨尘默默想,难道他有自虐症? 七月少渊扔掉毛巾,坐在他旁边,一双黑琉璃般的凤眼,盯着他光裸的嵴背,正大光明而又不怀好意的进行视奸工作。 如此灼热的视线就算是瞎子也知道了,何况涵墨尘既不瞎又不呆,甚至因为低烧上火得喉咙都快蒸干了。 虽说这档子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但是让他先开口,呃……暂时还不习惯。 于是涵墨尘决定继续趴着。 七月少渊好笑的看着他假装放松的眼角,俯身凑过去,两手撑在他两侧,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么?” 温热的鼻息喷在脖子上,又热又痒,涵墨尘缩了缩脖子,转过头去,依旧闭着眼睛,装作自己和那人都没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七月少渊擎着笑,又埋下来几分,舌尖几乎贴上耳朵,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扬起,长长拖下来,十足的勾引。 涵墨尘不好意思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心里想了想刚才的问句。 七月少渊轻笑着紧挨过去,手指顺着嵴背向下滑… 某张嘴忽然开口:“…泥巴?” “……”七月少渊一下顿住,忍不住嘴角抽搐,仿佛刚才旖旎的气泡突然一下被风吹走了。 “怎么唔——” 七月少渊胸口一下火起,“啪”的将人下颚扣住,狠狠堵上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哈,一个气死人,一个骗死人;一个流氓,一个无赖。 倒是绝配! 他的吻突如其来,不带温柔,不带绵密,霸道而充满侵略气息。舌头深入进口腔,毫不留情的捲走所有的空气。嘴唇上啃咬厮磨,又拿牙齿轻轻地刮。 “少…唔嗯…” 涵墨尘尚没来得及想好遗言,就被硬扯进欲望蒸腾的旋涡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立马又被按在池子边。 七月少渊从后面压在他背上,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强硬的挤进去。 才擦净的头发转眼又掉进水中,泼墨一般散开来。 涵墨尘被吻的说不出话,只好心里想,白擦了… 两人身上虽未穿衣,但到底还围着一条浴巾。 七月少渊很是享受扒光他的快感,只可惜扒来扒去也只有一块白布。 他总算放过了已经被蹂躏的通红的唇,沿着侧颈一路啃下来。 “…少少渊…嗯…你轻点…”涵墨尘大口大口的呼气,脖子却被咬的又痛又痒。 七月少渊轻轻抚摸着他精韧的胸膛,实在很轻,轻得像猫抓,而又连绵不断,连绵不断的酥痒。 手指绕过胸前两点,故意在肚脐绕着圈圈。 谁都知道,腰的一圈是人最敏感的地方,被一碰就痒的不行。 涵墨尘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抵住了。 某根灼热的东西,烫得他脸红到耳根。 七月少渊咬着他的耳朵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嗯?” 每每那个扬起的尾音,低沉又妖孽,听得他骨头都软了。 手指继续往下探去,渐渐摸索进浴巾里,放肆的插进大腿间。 直挺的分身突然被包住了。 涵墨尘忽然浑身一颤,忍不住低呼一声,却一不小心咬到对方紧贴着的唇。 七月少渊眯起眼睛,更加加快了手中的套弄速度,哦不,是玩弄速度,作为报复。 涵墨尘倒吸一口气,一手勾着对方的脖子,另一手死死扣着池沿。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声不断,大概觉得丢脸,就是咬着牙强忍住不愿叫出来。 七月少渊看着他隐忍的模样轻轻在耳边笑,眼睛里又不知转着什么坏点子。 “憋着对身体不好,叫出来,好不好,嗯?” 涵墨尘睁眼瞪他,若不是七月少渊的手指捏得他腰发软,这个眼神会看起来稍微狠一点。 七月少渊眯着眼睛笑,埋首在他背上轻舔。 一只手从腰上摸上来,滑过肩膀,抚上脸颊,指尖慢慢在唇上摸索。 分身忽然受到更大的刺激,涵墨尘一个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 手指却伸进口中去了,在齿贝和内壁轻轻刮着。 咬又咬不得,顶又顶不出。 七月少渊勾着嘴角,又伸进一根指。 涵墨尘闭不上嘴,喘息呻吟从喉咙间一声一声不听话的泻出,银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来,一丝一丝。 ……简直…像是那玩意插在口里… 涵墨尘躬着背,越绷越紧。忽然身子一震,低吼出声…浴巾早被扯下来,满满的白浊… 七月少渊抽出手指,环抱着他,笑道:“爽了?改换我了罢,嗯?”
第77页 涵墨尘靠在他怀里,残留的快感让他微微喘着,没劲去搭理那人的挑逗。 七月少渊刚刚抬起他的腰—— 屋外忽然传来几个轻微的脚步声! “奇怪…少渊办喜事怎么连我这个师父都不知道?”某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夹杂着一丝促狭。 七弦尴尬的拦着道:“呃…少主吩咐不可张扬的…这个,御阁主,月渊阁没有少主准许不可以进去的…” 好不容易在门口停下,御流云笑道:“连我也不可以?” 七弦正想说是,眼前人影一闪,房门“啪”的推开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七弦心中惨叫。 却听御流云在里头逛了一圈,最后停在浴室里,挑眉道:“怎么没人?你们少主去哪里了?” “呃?!” 温热的泉水来回流动着,从龙头中泠泠不断,水下的池壁荡漾着微蓝的润光。 七月少渊抱着涵墨尘贴在壁上,水面在头顶圈开波纹。 那一句“我就在这儿等好了”差点没让涵墨尘吓得昏过去。 要是这副样子让人看见了,那…那还不如憋死在池子里算了。 鼻子底下冒了几个泡,他有点憋不住了,全身紧绷着,脑子又胡思乱想着。 他想,要是憋死在池子里了,那最后浮尸飘起来,还是会被看见…… 温和的水温吞地环绕在周围,肌肤紧贴着肌肤,剧烈燃烧的欲望却被水硬生生阻隔着。 越是摩擦,越是温缓,越是难耐,越是上火。 七月少渊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没被水憋死,也被下面某个直挺挺的火热憋死了。 涵墨尘靠在他身上,紧张的不行,他感到大腿上顶着的某物,又是尴尬又是羞赧。 本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此一来,气都快没了。 唇上忽然被堵住了,对方灼热的唇贴上来,空气流进来,顿时舒缓起来。 只是这么一来,某种东西火苗一样窜起来,噼哩啪啦不烧干净不罢休。 七月少渊将人牢牢压在壁上,膝盖挤进双腿间,手从腿上摸到后面,顺着股沟一下进去了。 涵墨尘立即觉得不舒服,还好有水润着,并不太痛。 两个人的分身被七月少渊握着一起套弄。涵墨尘指甲掐着他的背,他这辈子清心寡欲,就没受过这么紧张刺激又欢愉至顶的折磨。 水面不断荡开波纹,幸好热气氤氲飘浮着,看不见水下的情况。 御流云踱了一圈又一圈,就差没说也下去泡上一泡。 正在七弦汗流浃背的时候,忽然听见又几声脚步。 来人白衣胜雪,在月渊阁门前停下来,挑眉望着楼上扬声道:“御、流、云,给本公子下来,立、刻!” 御流云忽然一顿,玩味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到这儿来也能被找到?真是… 七弦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却见眼前一晃,浴室里空荡荡的,人老早不见了… 他尚呆呆站在那里,忽听见水池里传来低哑愠怒的声音——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啊?少主…是是——” “啪”的门一合上,两人终于撑不住冒出水面,泉水“哗啦啦”溅出一地。 七月少渊一把将人按在水池边,再也按耐不住,折起双腿,就着泉水的润泽长驱直入。 “嗯啊…少渊…唔…”涵墨尘紧紧闭着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颊被欲望烧得通红,双手抱着他的背,胡乱的摸索着。 “墨尘…墨尘…”七月少渊吻下去纠缠他的舌,深深埋在他身体里面,时不时轻转着,律动着,一下又一下。 不同于上次在雪山洞穴里的昏头涨脑,涵墨尘每一根神经都清晰的感受着疼痛又甜蜜的冲撞,天与地都在旋转着,骨头都要软成一滩水。 慢慢习惯了契合,七月少渊顺着他的腰摸到腿上,大力拉开他的腿,挺得更深,开始放纵。 “哈啊…渊…”几乎每被顶一下,涵墨尘就忍不住哼出来,他侧过脸贴在地砖上,黑发散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看见此时那般表情。 七月少渊笑着将他意乱情迷的神情尽收入眼,忽然大力的挺动起来,闷哼绵绵响在耳边,终于冲上云霄,一泻千里。 他贴着他的耳朵笑:“感觉如何?” 涵墨尘倒在水池边喘气,一开口竟然声音嘶哑的简直不像自己的:“…比上次强…” “哈哈…”七月少渊一把抱起他,沉沉道,“还有更强的,你要是不要,嗯?” “……呃唔——” 床被是极软的丝绸纱,人陷在里面,仿佛就溺进去一般。 红烛在床前摇曳,透过床帐撒进来,昏昏暗暗,幽幽魅魅。 七月少渊从后面将他的双手压在两侧,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腹线密密贴合着。 有汗珠划过,晕在丝被上。 涵墨尘双手紧紧扯住被子,帐子飘下来,遮住一床凌乱。 他在后面抽插着,比适才更深,更用力。
第78页 飞扬的眉,眯起的眼,到处透着侵略的气息。 喘气弥散满室,妃子木床“吱嘎吱嘎”的晃动,在夜里清清楚楚。 涵墨尘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忽然微微侧过来,将人拉下来吻住。 七月少渊一愣,唇边绽开笑意。 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侵犯,更沉的哼叫…… 栀子花盛开在窗口,月光流泻,散着银白的光芒。 深夜里,蝉鸣浅浅。 七月少渊将两人从里到外洗了个遍,把他塞回床上上完药,自己披着亵衣躺在旁边。 一旦沉默,忽然就这么别扭起来。 涵墨尘裹在被子里,似乎怕某人魔爪再伸进来,把自己包成个粽子。 七月少渊好笑的看着他:“你热不热啊?” 为了后面着想,涵墨尘道:“不热。” “…”涵墨尘抬眉看着他,半晌才道,“明天…你怎么解释?” 七月少渊神秘一笑,道:“不用解释。我根本没把成亲的消息放出去,除了你,没人收到那张喜帖…” 涵墨尘眼角微抽,他就知道… “那怀袖姑娘…”想到那个女孩,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七月少渊淡淡笑着,摇着头道:“怀袖…她需要有个人宠着她,护着她,迁就她,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我,对于她来说,跟爱这她的人在一起,远比跟她爱的人在一起幸福。” “……那会是谁?” “呵呵,那要问她了…” 涵墨尘微抬眼眸,严肃道:“敢问七月公子,在下是爱你之人,还是你爱之人?” 七月少渊一顿,转而道:“都不是。” “嗯?” 那人垂首吻了吻他的额,轻轻地如同羽毛飘过。 “你是…爱人。” 涵墨尘微微睁大眼睛,又微合上,嘴角忍不住勾起微笑。 吻在唇上落下,十指交扣。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思入骨,终老不相负。 第39章 往复(第一部完) 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已经过去好几日。 一场夏雨痛痛快快过后,清风送爽,好不惬意。 晨曦抚露,碧水鸟鸣。 一望无垠的莲湖,满眼的银白,睡莲绽放,一朵朵,一片片。蓝天碧水,水光接天,浮云流过。 如同人世,白驹过隙。 却说那日之后,涵墨尘也就顺理成章在无双堡住下。下面人有些莫名其妙,也有心知肚明的。 只是舞怀袖和秦舒桓就这么消失了。 重阳长老唉声嘆气,七月少渊闭着眼一句,老婆跟别人私奔的又不是你,激动个啥? 璟非依旧冷言冷语,不过,涵墨尘对付他已经相当游刃有余。只消鸡同鸭讲,外加流氓耍浑。 曲折的回廊架在湖上,六翼亭沿飞翘,青色的帘栊垂下来,挡住了烈日阳光。 两张槿木椅榻,一张精緻小几,三两盏清茶,几盘桂花糕。 幽幽香气,悠悠闲逸。 “我说,”七月少渊轻轻抿了一口茶,挑眉瞥一眼对面一脸懒散的紫衣人,无奈道,“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御流云转头扔了块糕点在嘴里,更加无奈道:“无处可去,我有什么办法?” 七月少渊起身拍拍衣摆,挂起一道帘栊,淡淡的阳光透进来,玄黑的衣袂微勾金边。 “无处可去?省省,啊。就算全天下人都无家可归了,也轮不上你。御风山庄,慕容府,祁门,奇枫林,甚至皇宫,哪里你去不得?再不行,回你的云曦阁呆着去。” “臭小子,”御流云眯起凤目,道,“这是跟你师父说话的态度么,嗯?小心让流霄听见请你去‘喝茶’。” 七月少渊抚额道:“我说你…” “好了好了,不说我了,我是来跟你说个事…”御流云忽然一顿,四处望望,“咦?你媳妇哪儿去了?” 七月少渊顺口道:“回娘家去了。”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回去?” “我?”他笑笑坐下,“我怕又被老丈人轰出来。” “……还真开起染房来了…” “说吧,什么事啊?” 御流云竟然有些踌躇起来,半晌才道:“之前在玄耀的时候,手下人在木槿山灵台之下发现崖底竟然是个山涧,正好有洛水流经,而且分出许多不同方向的支流…” “…他们无意中找到一件衣服,很是破旧不堪了,在水里泡的太久,腐蚀了很多,但是还是能看出是江南的无双堡旗下的布店…” 七月少渊举起茶杯的手顿在空中:“什么意思?” “…最大的疑团就是从衣服里搜出半块玉珏——跟你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你也知道,十二年前灵台一战,你爹七月越然…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 同样的天空,同样的烈日。 江南的烟雨转眼幻化成西域的大漠。 纷纷扬扬的黄沙,豪迈的颜色,小桥流水也变成枯藤老树。
第79页 断肠人,依然天涯。 世人恐怕难以想像,西域第一大神秘教派——魇皇教,就在这片在广博的黄沙之中。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内,教众站的笔直而庄严肃穆。 依旧一袭青衫曳地,竹扇却已收在怀中。 男子神色淡然,负手身后。他头上带着一只纯黑嵌银的冠,一只蝎型纹案栩栩如生。 一素衣女子盈盈拜下,声音却冰冰冷冷,道:“恭迎教主回到魇皇教!” 教众齐声道:“恭迎教主回到魇皇教!” 沐子瑄轻轻抬手,示意停下,稀稀落落有人停下看着他,大殿内却依然吵闹。 素一女子“啪啪”拍手,骤然静了下来。 她看着沐子瑄,冷声道:“教主在实掌教中大权之前,必须先闭关修炼,只有通过圣域之人,才能获得天权!” 沐子瑄挑眉,原来是通过实力来服众么? “开始罢!” 一座巨大的龙纹石雕门缓缓开启,黝黑的洞穴内,无数碧绿的眼睛晃荡着,杀气骤现。 他瞳孔蓦然紧缩——所谓圣域,竟然满满都是黑蝎和毒蛇! “恭请教主入关!统领魇皇,入主中原!” “恭请教主入关!统领魇皇,入主中原!” 沐子瑄微微眯起眸子,终于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踏进死亡之域… 他会回来的!终有一天…… 林荫漫漫,光影撒在羊肠小道上,斑斑驳驳。 一匹马,一壶酒,一柄剑,一张明艷如花的笑脸。 这是秦舒桓所选择的生活。 随遇而安,率性而为。 他乐呵呵地牵着马,外加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舞怀袖坐在马上,“咚”的敲了下他的头:“走这么慢,太阳都要下山了!” “大小姐,那你要去哪里啊?” 红衣少女绽开大大的笑脸,俏丽一如初。 “江、湖!” 泼墨山水幻如画。 七月少渊送走御流云后,独自坐在亭间,以惊人的效率处理着各分堂送上的务案。 青色的帘栊又放下来,淡淡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神情。 流云虽然带来了线索,却也说明不了什么。 也许是尸体给鱼吃了也不一定… 生活总是这样,处处充满着希望,也处处充满着失望。 刀剑风霜,岁月流淌,只要有人陪在身边,相依相伴,相扶相搀,总不会觉得寂寞孤单。 轻轻的脚步远远而来,踏碎一地风尘僕僕。 睡莲静静开在湖中央,月白映天。岸边树梢,栀子花开正好,银花素裹。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便到身后了。 七月少渊蓦然回首,一袭银灰素衫跌入眼中。 男子眉峰若青山,透着淡淡的温和,木簪束着一头墨黑的长发,披在肩上。 来人背上挂剑,一根朱红的剑穗,随风飘浮。 他忽然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那场匆匆的邂逅。 人生总是不断的回环往复,往复回环,前路漫漫无尽,过往回首尽散。 不谈曾经,不谈往后。 时光定格此处,最圆满不过。 不说海枯石烂,不说地老天荒。 此心归处,便是我乡。 我回来了。 ……嗯。 第一部 end 第40章 《保姆》 落日黄昏,晚霞烧天。 重重云烟叠影,十里桂子飘香。 一座凉亭,大理石桌,风花雪月,美酒佳肴夜光杯,应有尽有。 如果此时此刻,没有这么个小女孩坐在七月少渊怀里外加亲亲蹭蹭流口水的话,涵墨尘或许会觉得风景还算怡人。 要是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来云曦阁。 话说那日御流云走后,不到三天又有一封八百里加急送过来,让七月少渊火速赶往云曦阁,言辞急切,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七月少渊虽觉奇怪,但是转念一想,莫非是跟那生死不明的父亲有关? 两人商量一下,即刻动身,日夜兼程赶到玄耀。 却说刚到山门,霜紫霜雩出来迎接。 七月少渊蹙眉道:“到底何事这么急?” 霜紫不停朝他们使眼色,霜雩一脸无奈的摇头。 涵墨尘一脸莫明其妙。 “渊、哥、哥——”一声甜的溺死人的童声飘过来,众人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七月少渊当场石化,尚未反应过来,远处一抹碧衫蓝裙几乎是以流星般的速度撞过来——看来轻功恐怕是天生的。 “啪”的一下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中间愣是一点缝都没有。 涵墨尘有些惊愣的看着这个抱着少渊约莫十岁出头的女孩,那声“渊哥哥”听得他后脑杓都可以掉下黑线来。 “……沄玥?”七月少渊也很惊愣,“你怎么在这儿?” 玄沄玥红扑扑的小脸埋在他怀里蹭,声音嚅嚅撒娇般:“宫里太无聊了,皇兄整天跟着父皇处理朝政,没人陪人家玩嘛~~” 七月少渊温和笑起来,轻摸她的头。 他对小女孩的宠溺情结,似乎从以前在孤儿园里开始就一直没变过,甚至到这一世更甚,恐怕这个喜欢摸头的习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第80页 他软语道:“那你就跑云曦阁来了?你父皇可知道?” 女孩瘪瘪嘴道:“人家偷偷跑出来的,谁知道云哥哥又不在…呜呜呜——”说风就是雨的,一下大哭起来…… 七月少渊心中抽搐,果然流云那傢伙自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八百里加急叫他来当保姆的…… “…别哭别哭,不是还有我在么,嗯?”七月少渊将人抱起来。 玄沄玥眨眨眼,破涕为笑:“渊哥哥陪人家玩?” “……嗯。” 黑线挂满头的结果就是,涵墨尘脸黑了。 玄沄玥是大玄王朝唯一的公主,而煜帝后宫早无一人,这颗掌上明珠可以说是备受宠爱了。 被宠坏了,自然是可以无法无天的。公主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偷熘出皇宫找乐子,累了就往云曦阁跑,反正堂堂御阁主是拿她毫无办法,除了郁闷也只能宠着她。 凉亭里,日暮风徐吹,霜紫霜雩摆好酒筷就匆匆离开了。 涵墨尘拿着一双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 七月少渊倒了两杯酒,却听怀中女孩乐颠颠道:“我也要喝。” 涵墨尘将两个杯子拿到她够不到的地方,摇首道:“女孩喝酒不好,喝不得,喝不得。” “为什么喝不得?本宫偏要喝!”玄沄玥柳眉一竖,身子前倾一点去够。 眼看就要够到了,却又被一只灰白的袖子拂开了。 她瞪某只一脸肃穆的道士一眼,再接再厉,她就不信她拿不到! 杯子一点点移到桌子另一边,她终于够不着了,只好从七月少渊怀里跳出来,爬到桌子上去。 涵墨尘慢慢露出微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扬,劲气眨眼弹出—— 差一点碰到的杯子,又被弹开了! 七月少渊凑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腰,低低笑道:“欺负别人小女孩,可是君子所为?” 涵墨尘低头抿一口酒,正经道:“涵某并非君子,只一小人耳。” 七月少渊就着他的酒杯饮了一口,吸了吸鼻子,弯了眼眸道:“好大的酸味,嗯?” 涵墨尘差点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所幸连日来脸皮在某人的锻鍊下日渐厚实,红了也看不出。 七月少渊嘿嘿笑着,下嘴就亲… 少女忽然哇了一声,两人吓得一哆嗦。 “哇,太阳好漂亮!”玄沄玥注意到西天的夕阳,一时兴起跑了出去。 “……” “……” 七月少渊挑了一点青菜咬在嘴里,道:“我饿了…” 涵墨尘望着那一桌菜,眼角微抽,道:“难不成你还要我说请享用么…” “好…” 夕阳终于没的看不见了。 “…少…少渊,能不能下面一点…” “…这儿?还是这儿?” “…嗯…轻点…” “…够了么?还要不要?” “…不够…” 玄沄玥刚刚回来就听见亭子里传出暧昧不明的声音,吓了一跳:“你们在干什么?!” 七月少渊正压在涵墨尘背上,衣服里头手指微拱… 三双眼睛对视。 微风飘过,吹下几颗沙子…… 玄沄玥偏着头,眼光来回晃荡。 涵墨尘坐起来,清咳一声道:“抓痒而已…” 七月少渊忍笑朝她招招手:“快来吃饭。” 入夜,月上枝头。杨柳树梢轻荡。 月渊阁内,情丝旖旎,青纱昏罗帐。 床帐上绣着盛开的栀子花,微微飘荡着,人影幢幢。 涵墨尘一脚抵着压下来的胸膛,嘶哑着声音道:“…你确定那位公主殿下不会回来,杀个回马枪?” 七月少渊拉开他的腿,俯身啃着脖子,低低道:“…就是杀回来,也且顾眼下了…” 他伸手抽出涵墨尘束发的木簪,长发泼墨散在雪白的丝缎绣枕上。 手指转移向下,一层层剥掉他。 浓重的鼻息在黑夜中格外的清晰,像是一把烈火,把欲望烧得噼啪响。 灼热的口腔包裹住胸前的一点璎珞,七月少渊顺着腰线滑下手去,拉下他的裤子… “渊哥哥!” 僵———— 房外脚步声“踢踢踏踏”响起来,玄沄玥用力拍着门。 “人家睡不着嘛…讲故事给人家听!” 涵墨尘躺在床上抽搐,他抬眼瞥了身上的某只一眼,有气无力道:“去给公主殿下讲故事,奶妈。” 他往里一侧身,抬腿—— “扑通”一声,某只被踢到床下… “……” 他虽然喜欢宠小姑娘,但不表示他就乐意当奶妈,哦不,是保姆。 第二天,天气正好。 小姑娘活蹦乱跳。 七月少渊顶着两只黑眼圈喝粥。 涵墨尘…尚未起床。 “渊哥哥,渊哥哥,今天我们去城里玩好不好?” “唔?”七月少渊放下碗笑道,“随你高兴…不过,你要玩多久?小心你父皇生气。”
第81页 玄沄玥装作没听见,撒开丫子跑了。 玄耀城里人来人往,繁华似锦,几条宽阔的大道四通八达。路边商贩云集,酒楼店铺,无所不有。 玄沄玥拉着七月少渊的手四处蹦达,涵墨尘跟在一边晃荡。 路过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小姑娘盯着那些栩栩如生得泥人,然后回头巴巴的看着七月少渊,眼中光芒万丈。 “多少钱?” 他尚未开口,涵墨尘却凑过来问道。 七月少渊打趣道:“真没想到穷酸小气的涵兄还会买这个逗小姑娘开心啊?” 涵墨尘摇首道:“非也,非也,你买你的,我买我的。” “嗯?” 涵墨尘随便挑了一个,再跟老闆讨价还价一番,才付了钱。 “小君一天到晚对泥人念念不忘,我给他带一个。” “……” “咦?沄玥呢?” “……刚刚不是在这儿么?” 路上忽起一阵喧譁。 “让开让开!” 大道上一阵慌乱的马蹄声急冲过来,大概是马起了疯来,嘶鸣着,不听人使唤了。 横冲直撞,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忽然那马转头前蹄乱踢过来,踢下赫然是摔倒在路边的玄沄玥! “呜呜呜…” 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顿时吓得直哭。 突然马蹄顿在了空中,动也不动—— 一柄长剑横过来正抵在蹄下,白布包着剑身,半点锋鋩不露。 手臂一捞,眨眼两人不见了。 小公主不哭了,望着涵墨尘俊朗的侧脸傻笑。女孩子都是喜欢英雄的,公主更是如此。 涵墨尘带着她跃到大路对面。 “渊哥哥,”她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尘哥哥好厉害!!” 然后,死活不愿意从他怀里下来。 尘哥哥…… “……” “……” 涵墨尘陪笑,七月少渊抽搐。 她眨眨眼睛:“尘哥哥是干什么的?肯定是武林大侠!” 涵墨尘无奈道:“我是道士。” “道士?”她睁大眼睛,“那不是捉鬼的?” “……” “呃,也有干这行的…” “为什么你不干?” 涵墨尘想了想,道:“因为鬼…不敢近我的身。” “哦!”玄沄玥恍然大悟道,“连鬼都可以吓走,真厉害!” “噗,呵呵呵…”七月少渊凑过去低笑道,“鬼都被你吓走了…” “……”涵墨尘继续陪笑。 “看那里!!”玄沄玥眼前一亮,“是湖!咱们去坐船!” 很大一片碧水湖,湖面如境,清澈见底。湖心有小片绿洲,湖上烟柳画船,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尽是游湖赏景的。 三人坐一条小船,慢慢荡去湖心。 小船摇摇摆摆,船里空间又小,难免磕磕碰碰。 趁着小姑娘跑到船头玩,七月少渊决定蹭过去揩点豆腐。 手臂从后面环过去抱住,他头搁在涵墨尘肩上,却见对方神色有些僵硬。 “怎么了?晕船?” “不是…”涵墨尘摇头,打死也不会说这个姿势突然让他想起某天晚上做的某个梦。 唇贴上来,温柔而火热。 涵墨尘轻轻推了推他,低哑道:“在外面…” “我知道…” 船忽然一下停了下来——两人脑袋撞一块去了。 “怎么了这是?” 正奇怪着,却听外头船夫道:“两位公子,前面有条大船挡住了…” “我不要回去!!” 沄玥——?! 两人一惊,出来一看,原来来者正是大内侍卫统领,看来正是来接公主回宫的。 “公…小姐,您也出来两天了,该回去了。”那人抱拳陪笑道,忽一见七月少渊,连忙道,“七月公子,您劝劝小姐罢!” “可是…” 七月少渊摸摸她的头,道:“下次带你去无双堡玩,这次乖乖回去,嗯?” 眼睛一下亮起来:“你说的?!说话算话!” “嗯。” 玄沄玥乐颠颠地跑上大船,朝两人招手。 直到许久之后,七月少渊才开始后悔这个承诺,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么,嘿嘿,也只且顾眼下了… 涵墨尘长长吐一口气,道:“这尊大佛总算是送走了。” “那…咱么就继续去游湖罢。”七月少渊搂着他的肩,咬着耳朵道。 “唔——” 这边厢,豪华的大船上,玄沄玥趴在栏杆边望着两人的小船。忽然拉过旁边的侍卫统领,问道:“咦,渊哥哥他们又在‘抓痒’么?” “呃……” 侍卫统领无语望青天,他什么也么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第41章 eg番外《盗侠》 华贵的花厅内,中央是精雕的紫檀木桌,两旁摆放素雅的雕蓝瓷瓶,各有盛开的牡丹绽放其间。
第82页 瓷瓶中间,一个精緻的槿木长盒,四角嵌玉。盒盖敞开着,中卧血色玉玲珑,流动着难以言说的光华。 淡紫的帐幔曳地,分外华丽。 “就凭着这张薄薄的纸笺?”一个中年华衣男人的“啪”一下拍在桌上,怒道,“那小贼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一张青色短笺搁在桌上,树叶的形状,上面几行飘逸小楷:子时将取走血色玉玲珑。清叶沐子瑄敬上。 “老爷,别担心”一旁身材高挑的男子道,“属下已在府内布上明丁暗哨不下百人,就是那小贼来了,也别想碰到宝物分毫!” “哼,那就好。”华衣男人将盒子盖上,递给他道,“把玉玲珑放进密室,小心藏好!” “是,老爷。”男子接过盒子,转身离开。 “慢着,”那人神色焦急,道,“老夫还是一道去罢。” 男子淡淡绽出一抹优雅的笑意,推开门道,“不必了。” “你…你说什么?!”男人大惊,却见那人纵身一跃,一张人皮面具随着一身黑衣缓缓而落。 月夜之下,一道青色的身影潇洒而立,那人轻挥一柄浅青竹扇,扇面上竟勾勒着一若隐若现的美人,倩影似要流出朱丹。 他一手托着盒子,血色玉玲珑在月光之下流光异彩。 “清…清叶沐子瑄?!” 众侍卫乱成一团,甚至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呵呵,”沐子瑄轻笑着,眼角一颗浅痣摇晃,道,“子时已到,玉玲珑归在下了!”青影点足旋身,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清叶沐子瑄,天下闻名的大盗,容貌俊朗,青衫竹扇,轻功绝顶,擅长伪装,出生成迷,出道四年,从未失手,曾在武林十大高手围攻下,夺得秘宝,悄无声息遁走。 一玄衣男子轻轻合上信函,微眯起黑琉璃般的眼眸,修长的手指轻敲桌沿,唇边淡淡勾起笑意:“呵呵,沐子瑄么…天下闻名的大盗,不知对上我,会是谁输谁赢呢?” 一旁恭敬而立的七弦道:“少主,此人…您想派谁去抓捕?”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深邃的黑眸暗含一丝睿智:“谁也不派,你们都不是此人的对手,这次,我亲、自、去!” 月悬中天,夜幕沉沉,却丝毫掩盖不了醉卧红尘阁的歌舞昇平。 豪华典雅的主楼之中,喧闹非常。雕栏高阁,飞凤流丹。一层一层环绕上去,琉璃顶中央挂着一盏硕大水晶灯,晶晶亮亮的夜明珠散发着奢华又迷乱的光泽。 “沐子瑄这次的盗帖就下在这里?”七月少渊扫视着楼阁中来来往往的美女俊倌,挑了一边剑眉,笑道,“真够享受的,他倒会选地方。” 七弦道:“少主,他这次来盗的是阁中花魁的冠礼,是一富贾所赠的白玉琉璃指环。就是这个。” 他手中朱红的锦盒打开,一枚小小的指环闪着银亮的光芒。 七月少渊单手负背,把玩着指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好了,依计行事。” “是。” 七月少渊在二楼的雅阁坐着,看着楼下舞台中央轻歌曼舞的女子,手中轻轻转着琉璃盏。 台上有一圈青衣女子,中间围着一个蓝衣的,皆以轻纱蒙面,个个身材妙曼,高挑修长。 中间那个就是今晚的花魁了罢… 那女子不经意望过来,正巧对上他淡然的眼光。 黑色的眸子,深邃的流光。 一曲终了,青衣拥簇着下了台,转眼不见了。 凤姐在一边嗤嗤得笑道:“七少爷,要不要凤姐给您把她叫来?她可是今日的花魁,如果您看的上,绝对包您满意。” “…是么…”他放下酒杯,道,“那好罢。” “是是。” 片刻,人已带到。 依旧蓝衣裹身,青纱蒙面,依稀可见优雅面容。 七月少渊靠在椅榻上,笑得温文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但笑不语,挨过来,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双手摸进衣衫里。 又滑出来,绕到肩上,缠到臂上。 忽然手腕一紧,眼前一晃,整个人一下翻了过来被压在榻上——青纱飘摇落地,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孔,眼角一颗淡墨浅痣,哪里能与娇柔女性联繫一起? 那人倒也不慌不忙,优雅的勾了勾嘴角,露出深深印着的迷人酒涡:“在下自认伪装的不错,阁下怎么看出来的?” 七月少渊俯下身去,笑容依旧温和,嗓音低哑深沉:“伪装的是不错…不过,要扮女人…”他一手紧抓着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摸到平坦健硕的胸膛上,“也至少得先塞两馒头罢,嗯?” 沐子瑄一下僵硬了嵴背。 他在他耳边继续道:“还有这喉结…如果我是你就会在出来勾引人之前,先系条围巾。” “你…”沐子瑄眼角微抽,忽然转而笑道,“阁下就是无双堡少主,天下第一的捕快七月少渊,是不是?” “是又如何?” “呵呵,子瑄可是对七兄仰慕已久啊。” 七月少渊一愣。
第83页 手中忽然一滑,沐子瑄手肘微抬,反手挣脱了对方的箝制。 一身蓝袍敞开,一下甩到七月少渊脸上。 掌风一晃而过,瞬间撕成两半! 沐子瑄却已熘到窗口,一身青衣,手摇竹扇,笑得从容优雅。 他手中摇晃着那枚白玉指环,道:“多谢!再会了,七兄!” “等等!”七月少渊并不急着追,颇有兴味问道,“我想知道…凭沐兄这么好的身手,何以要做大盗呢?” 沐子瑄轻笑一声,道:“七兄做捕快是为了什么?留芳百世?呵呵,子瑄自认做不到,那便遗臭万年罢!” 话音未落,青影匆匆飞掠,傲然而潇洒。 “少主,就这么放他走?”七弦匆匆赶来,道。 七月少渊摇摇头,弹了弹手中琉璃盏,笑道:“杯子上涂了千里追魂,我刚才抹到了他身上,那玩意洗不掉的,不管他去了哪里,都在我的掌控。” 他转身走到窗口,望着幽幽夜色,淡淡笑道:“遗臭万年么…” 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袭修长的青影卓然而立。 沐子瑄望着窗口之人,唇边微微勾起:“七月少渊,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左手一扬,一道劲气挥出——一片薄薄的叶状短笺急射而出! 明晚子时,将盗得无双堡少主七月少渊。清叶沐子瑄敬上。 翌日傍晚,江南无双堡内。 “混帐!这算是什么盗帖!”重阳长老“啪”的将青碧色的叶片甩在桌上,怒沖沖道,“这姓沐的小子太不把少主放在眼里,太不把无双堡放在眼里了!” 七月少渊悠然的捧着一杯热茶,微笑道:“长老,别激动,他要来自投罗网,咱们以逸待劳就好了。” “少主…” “好了。”七月少渊站起来,吩咐道,“来人,沐浴更衣,恭候沐公子大驾!” “少主!少主!少…” “长老,您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啊。” “……少主啊,就算您要抓人,也不用牺牲这么大色诱嘛…唉,别走啊,少主!” 月光穿透竹林洒下柔和的光晕。 微风过耳,琴弦颤动。 琴是上好的六弦琴,墨黑神木,银玉嵌边。 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轻捻,片刻,风吹树影轻动。 琴声骤停。 七月少渊一身玄黑仿佛融进夜里,发上银冠在夜幕中格外显眼。 “沐兄既然到了,何不现身一见。” 青衫人影从竹林之后闪身而出,手中竹扇“哗”的挥开,月光下,一边侧脸微闪笑意。 “昨日一别,子瑄想念的很。” “是么,”七月少渊微微一笑,拿起面前的银瓷酒杯斟了两杯酒,道,“在下实在甚感荣幸,我敬沐兄一杯。在下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示意酒中无毒。 沐子瑄神色微闪,道:“七兄到底知不知道我今晚的来意?” “知道啊。”七月少渊把酒杯往他前面推了一推,颇似随意道,“不就是偷人么。” 他说这句话简直跟说“今晚月色不错”差不多的语气。 沐子瑄顿了一顿,拿起那杯酒,却也不急着喝,在手中把玩着,道:“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呵呵,”七月少渊但笑不语,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饮下道,“子时未到,不会有人来打搅咱们的。” “哦?”沐子瑄看他连喝了几杯,脸颊熏出些浅浅色泽来,一双琉璃眼氤氲着酒气,分外迷人起来。 那人一杯一杯敬下,他再不喝就显得太畏惧似的,沐子瑄轻笑着,掩袖,仰头,酒水滑出,却是落进衣襟。 他会信这酒里什么都没有才有鬼! “真是好酒。”沐子瑄“啪”的扔掉杯子,竹扇蓦然合上,挑起七月少渊的下颚,眯起眼眸道,“少渊啊少渊,我沐子瑄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了,你,也一样。” 脑子里一根弦忽然间烧断了,唇印上去,温温热热的,还残留着一丝香甜的酒气。 竹扇一下掉到地上,“啪”的一声,没人去管。 沐子瑄厮磨着对方的发鬓,喃喃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了…而你…不知道我…” 无双堡少主,难以想像的家世背景,绝顶的武功才智,英俊尔雅,可谓千人羡慕,万人敬仰了。 而当他光彩夺目的时候,那时的沐子瑄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贼罢了。 室内旖旎的香气暧昧不明,轻纱帐幔徐徐飘起,又缓缓而落。 外衣跌落一地。 丝被绣着栀子花,雪白灿烂。 沐子瑄陷在里头,嘴唇还残留着温热的痕迹。晕乎乎的,天地都在旋转。 七月少渊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双眼清明的不带一丝醉意。 他微微笑着,温和而儒雅。 沐子瑄勉强维持着意识:“…你…给我下了药?” “嗯。”七月少渊坦白的答道。 “…什么时候?”
第84页 “酒里。” 沐子瑄睁大眼睛道:“怎么可能?你自己不是也喝了?而且我…” “而且你没喝是不是?”七月少渊看着他慢慢陷入情慾的酡红脸颊,淡淡笑道,“只可惜,情药不是酒而是这,酒气。至于我嘛…” 他俯下身来一层层剥掉他的里衣,听着他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低低沉沉道:“很抱歉,任何药物都对我不起作用…” “你唔——”沐子瑄下意识的抓着他的发,银冠扯下来,披散一背。 这个骗子…… 七月少渊辗转纠缠他的舌,粗重的鼻息一下一下。 沐子瑄全力推开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眶浓浓一片艷丽的红,他忽然一下又扑过去,张口咬在唇上:“你给我搞搞清楚!今晚是你才是我的目标!” “嗯?”七月少渊吃痛皱眉,又缓下神色道,“那好…你来勾引我罢。” “什么…” 七月少渊一下翻身压下,三两下剥个干净,热情如火的肌肤贴在一起,在大床上翻滚着… 床架由剧烈地摇晃,慢慢缓下来,规律地吱嘎吱嘎。 帐子晃动着,人影也跟着晃动。 “啊——嗯哈…少…嗯…” 七月少渊冲进去的时候,沐子瑄重重叫了出来,眉峰紧紧皱着,感觉到对方的吻一点一点落在眼角,脸庞。 七月少渊抬高他的双腿架在肩上,深深地刺进去,又缓缓抽出来。 喘息呻吟满室。 沐子瑄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眼睛蒙朦胧胧全是情慾的味道,不知是药,还是别的什么。 帐中春暖,帐外寒。翌日,沐子瑄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少渊…” 他迷迷糊糊转醒,身体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 手腕微动,动不了—— 他心中一惊,手腕竟然被铁链锁在床头! “七月少渊!七——” “你醒了?”一抹玄衣踏进房来,七月少渊端来早点放在一边。 沐子瑄脸颊依然有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你做什么!放开我!” 七月少渊微笑道:“外面净是等着捉你的人,你真的确定要出去?” “……”沐子瑄缓下来,眯着眼睛道,“我会怕他们?” 一勺清粥送到嘴边,温热着。 沐子瑄飞快的瞥他一眼,一口吞下去。 七月少渊淡淡道:“我呢?你怕是不怕?这首先要捉你的可就是我。” “呵呵,”沐子瑄惬意的享受着某人的餵饭,凑过去笑道,“你捨得?” 七月少渊晃晃那根铁链,笑道:“我这不就已经抓住你了么?” “只不过…”他放下碗,将人推到床头,在他耳边低低道:“这监狱么…就是我的床上!” “……” 第二部 第42章 战火 在这片土地上,除了中原的大玄王朝,周围还有许多属国和邻国。 在西域的大漠之中,近年崛起了一个新的邦国——焚越国。 听说此国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后来在西域一股神秘力量的扶持下,日益壮大起来。 此后,焚越多了一个人人奉若神明的国教,名为魇皇。 江南,鄯郡。 正是夏末秋初之时,水灾才过,却又是一场大旱。灼阳烤得人干枯晕眩。茫茫田野,满山荒芜,稻谷颗粒无收。 而焚越和玄国的战乱更是雪上加霜。 宽阔的鄯郡大道上,人来人往,却是步履匆匆,随处可见来逃难的饥民。 江南无双堡,作为江南一带势力之首,旗下众多米行,自然不会闹灾荒。 这堡内堡外,就是两个世界了。 所谓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也不过如此了。 碧绿的湖水淡淡圈起涟漪,灼阳照射,水光粼粼。 “哗哗”的瀑水奔涌下假山,滑过四角凉亭,水帘一般滚着浪花跌进亭下水潭里。亭外烈日炎炎,丝毫影响不了亭内凉爽舒适。 玄衣男子坐在椅上,梨花白襟微微敞开,描银的袖子捲起,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剥着,呃,剥着葡萄皮。 灰衣人侧卧在榻上,一边刮着茶盖,一边肃穆的摇首嘆气道:“真奢侈啊真奢侈唔——” 七月少渊将一个剥好的葡萄塞进他嘴里,笑道:“是奢侈,可惜不及某人…” 涵墨尘一边嚼每一边吐词不清道:“是你自愿的…” 七月少渊又剥了一个塞进去,眼尾微眯笑道,“你再说我就换个地方塞…” “……” 大约是被吓到,还是想起了什么,反正老脸红了,胡侃的话也说不出了。 涵墨尘半晌才道:“…我可以吐核么?” “……吞进去。” “……” “咳咳,少主。”七弦在亭外唤道,“云曦阁有急信来。” “…拿进来。”
第85页 “是。” 涵墨尘笑道:“难不成又叫你去做保姆?” “不…”七月少渊沉默片刻,笑容敛起道,“关于焚越玄国两国交战之事,是焚越国先挑起战火的,三个月了,对方有如神助,两军僵持不下。” 涵墨尘蹙眉道:“交战?于你有何干系?” 七月少渊摇头,道:“我要赶去云曦阁一趟,你就留在无双堡。” 翌日。 两名男子徐行而来,一玄衣,一灰衣,出类拔萃的样貌引来无数侧目。两人牵着两匹高大的青骢马,在街道上漫步。 涵墨尘望着来来往往的灾民,长眉微蹙,道:“还在打仗么?” 七月少渊点点头。 涵墨尘接着道:“焚越国…竟然变得如此强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七月少渊“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他顿了顿,侧过脸道:“墨尘,就送到这里罢,我要动身去云曦阁了。” “也好…快去快回,你自小心。” “我知道。”七月少渊翻身跨上马背,走了两步,又回头,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那师父…怎么同意你,嗯,下山的?”“跟我”两字险些脱口而出,他想了想,还是很识时务的憋了回去。 涵墨尘一愣,干笑两声道:“呃哈哈,师父他老人家终归还是疼我的…你别操心了。” “…是么,那就好。”七月少渊眯着眼睛看他,心道,若真的如此容易,当初也不会弄成那样… “好了,我走了!驾——”他扬手挥鞭,玄衣轻轻一转,眨眼远去了。 长长的古道上,一人一马就这么站着。 直到人影完全消失,涵墨尘微笑化为苦笑,轻嘆一声。 天空中灰濛濛的,好似又要下雨了。 涵墨尘跨上马背,朝无双堡奔驰而去。 从他踏出天池峰山门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孑然一身是个什么滋味,除了少渊,他已然一无所有了。 从码头下来,立即有下人前来牵马,外加喳乎喳乎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涵墨尘为人谦和有礼,性子又能说会道顺带一点小幽默,很快跟无双堡上下混熟了,当然,跟他八字不合的也有,比如璟非。涵墨尘尽量不跟他打照面,但是也有必无可避碰上的时候。 月渊阁。 涵墨尘是除了七月少渊外唯一可以自由进入阁内的人。对于这一点,堡内自然无人反对,除了璟非。当他第三次向七月少渊进言无果后,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某人罚去禁闭半月。 但是以坚韧喝不懈着称的某侍卫,依然发扬我行我素的风格,照旧不误。 涵墨尘正坐在屋子里喝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碧绿的茶叶还带着露水的光泽。 忽然茶壶里爬出一只蜈蚣! 涵墨尘眼也不抬,两指一捏,截成两半,顺手拍飞糕点里一只蜘蛛,踩死脚边一只蟑螂。 “唉,可怜的虫儿,如果涵某还是道士,肯定会为你们超度的。”他摇摇头嘆道。 拿了个布袋将尸体打包装好,施展上乘轻功,悄无声音的来到璟非的院落,将袋子端放桌上,顺便贴了张小纸条:请看好宠物,否则死伤不计。 涵墨尘慢慢走回月渊阁,忽然忍不住想笑。 真幼稚啊真幼稚。 只是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别人。 他在屋子里头百无聊赖地坐了片刻。 “哒哒哒”急匆匆的扣门声突然想起,“少主!少主!”敲门的是七弦。 门一下打开,出现的是涵墨尘:“有何急事么?少渊已经出门了。” 七弦蓦然想起来,“哎呀”一声,道:“这可真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涵墨尘心里奇怪,但他平日尽量避免接触无双堡内事务,眼下也不好多问,只道:“他应该尚未走远,如果十分紧急,追回他也就是了。” “那倒不必,还是等少主回来再从长计议…” 涵墨尘蹙眉道:“这么棘手?” 七弦摇首道:“何止棘手…涵公子不是外人,知道也无妨,近些日子,四处灾荒闹得厉害,鄯郡本来米粮还算充足,但是最近郡中米商忽然不约而同的抬高了米价,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涵墨尘顿了顿,长眉一扬,道:“难不成无双堡也搀了一脚?” “……”七弦面色凝重起来,道,“本来,少主严令旗下米行不得哄抬米价,但是最近不知怎么的,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个价格堪比猪肉…结果,郡中不知有谁传出谣言,说无双堡坐地起价,仗势欺人!无双堡名气在外,这样下去,恐怕为武林同道所不耻…” “原来如此…”涵墨尘略微沉吟道,“堡内负责此事的人呢?怎么说?” 七弦沉下眼神道:“这点是最可疑的…负责米行的王总管,前日死于屋内!” “什么?!” 秋初,已是十里桂子香。 七月少渊赶到云曦阁已是傍晚时分。 长长的回廊尽头,主阁大门敞开着,转过一道落地屏风,紫衣人正在桌前踱来踱去。
第86页 “流云,到底什么事啊?”七月少渊掩上门,急步走近。 御流云缓缓摇头,从桌上一堆信函中抽出一封递给他,道:“这是宫中送来的密报,你自己看看。” 七月少渊打开一看,全是关于焚越和玄国前线战情的战报。 原来,焚越只是玄国属国之一,偏安西域一隅之地,谁料最近两年,实力忽然突飞猛涨,如今更是到了人人信教,全民皆兵的程度。 年前,焚越挑起战争,东进攻打玄国,他们的兵马倒不是比玄国军队更骁勇善战,而是几乎不怕死,不停的前进,不停的杀敌,死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冲上来。 如此一来,玄军节节败退,已失掉十座城池了。 御流云倒了两杯茶,慢慢啜着,摇首嘆道:“信仰的力量,果然伟大,连死亡也无法抗衡。这样的军队如何打败?” 七月少渊沉默着,半晌道:“你不去帮帮陛下?” “呵呵,又不是比武,我怎么帮啊?”御流云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说穿了,我不过是个商人,打仗这玩意,你比较在行,你以前在军队呆过吧,再怎么说也是个国际特警不是?” “哎呀,看来来你这云曦阁果然是准没好事…”七月少渊摇摇头,淡淡道,“不过可惜,这次我帮不了你…朝廷能人那么多,哪有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置喙之地?更何况…从前的那些破事,我早忘了。” 御流云看着他,良久点点头:“罢了,我不勉强你。”他转身又抽出一封来,道,“但是最近,发生了些怪事。” “什么怪事?”七月少渊将信抽出来。 依然是战报,不过,却有了变化。近些日子,局势竟然有所改变,原本严阵进攻的焚越军队忽然像是没了统帅一般,自乱阵脚,频频出现战略失误。玄国军队夺回一些城池,正在商量议和之事。 “内讧?” “不知道,也许吧。”御流云笑笑道,“听说焚越国主金无越日前身体抱恙,现在朝政由王爷金无风把持,大概在跟那个魇皇教主争权呢。” 七月少渊一顿,双目微眯,缓缓吐出四字:“魇皇教主…” “嗯…西域的一个神秘教派,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总部在哪里。” “……” 十天前,西域,大漠,焚越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轻纱飞舞。 太医站了满室,焦急地踱着步子,药味瀰漫。 宽大的龙床上,身穿龙袍之人病殃殃的躺着。 “太医,”一个衣着华贵之人坐在一边,一身金色黄衣孔雀金线勾边,身份不俗。他挑眉问道,“皇兄身体究竟如何?” 花白鬍子老者道:“启禀王爷,国主…身体衰竭…这,实在找不出病因啊…” “混帐!”金无风猛一拍桌子,喝道,“连病因都找不出,何谈救治?!本王留你何用?!来人,拖出去!” “王爷!王爷!恕罪恕罪啊——王——” “这个,王爷,”一三品官员一脸谄媚道,“如今国主病危,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请王爷务必替国主分忧解劳啊。” “嗯…”金无风颔首笑道,“本王身为焚越第一王爷,自然如此。” “听说魇皇教主身在前线,正与玄国交战哪!王爷…”那人低头轻声道,“这个是个好机会。” “很好…那——” “慢着——” 宫殿外忽然呼声一片:“恭迎教主回宫!” “恭迎教主回宫!” 长长的地毯直通向内殿,灿金的颜色。 一袭青衫曳地,竹扇负手而握,碧青的扇叶,简简单单一丛竹。 指甲修长圆润,整整齐齐,上面绘着奇异的蝎纹。 男子带着半张面具,青黑的纹饰,眼角斜挑一只墨黑的小蛇。 内殿众人匍匐跪下。 他迳自走进来,对这惊愕的金无风,微微一笑,只是略微点头示意道:“见过王爷。” 第43章 重回 金无风心中低咒一声,起身皮笑肉不笑道:“教主这会不是应该在前线么?” 沐子瑄道:“听闻国主病危,子瑄万分担心,特地赶来看望我主。前线有王爷推荐的虎将军在,我自然放心的很。难道王爷对自己的人还不放心么?” 金无风重哼一声道:“沐教主果然忠、心!” “呵呵,这是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不是么?”沐子瑄不待他说话,转身走近龙榻。 “国主…” “免礼…”金无越一脸病容,看见他,忽然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沐教…教主!你可有办法去除本君这病?” 沐子瑄淡淡看着对方的发黑的印堂,沉吟片刻,挑眉看看随后进来的王爷,道:“办法不是没有…” “有的!有的!”金无越狂喜道,“本君就知道教主有办法!有什么需要教主尽管直言!若是治好了,本君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沐子瑄微微一笑道:“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
第87页 金无越急道:“只是什么?” “只怕微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金无越咬牙道:“魇皇教主听令!” 沐子瑄立即单膝跪下,道:“臣在!” “赐封魇皇教主沐子瑄为…为焚越国师,在朕养病期间,全权处理一切朝中政务,任何人不得违抗!” “臣,谢主隆恩。”沐子瑄微微拱手,眼角暗合一抹淡笑。 “皇兄!这…朝中大权怎可让外人来管?!”金无风惊恐道。 “王爷…”沐子瑄依然笑着,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毛骨悚然,“您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么?” “这…臣不敢!” 内殿里稍机灵点的人立即下拜道:“臣等拜见国师大人!” “臣等拜见国师大人!” 金无越拉了拉他的袖子,巴巴道:“国…国师,到底要如何医治本君的病?” “国主不必着急,子瑄保证陛下可以长命百岁,只要…” 金无越大喜道:“只要怎么样?” “只要王爷肯配合微臣,必然万无一失。” 金无风心中警铃大作,沉声道:“国师要本王配合什么?” “要医治国主的怪病,须得用蛊,王爷想必也清楚,魇皇教中巫医的蛊术,便是死人也能医活。” “关本王何事?” “用蛊之前,需要两件天下至灵之物,吸以灵气充当药引,否则…难免有血脉逆流之虞。” “国师,”金无越急道,“至灵之物到底是什么?” “王爷,”沐子瑄一边缓缓摇着扇子道,“我听闻王爷府上有一件宝物,溯灵紫珊瑚,传说极具灵气通体透着紫光,遇毒即可变黑,还能解百毒,放在枕边还能延年益寿,是么?” 金无风心中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了,”沐子瑄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请王爷将紫珊瑚献给陛下,王爷与陛下兄弟情深,不会不肯割爱罢?” “……”金无风咬牙跪下,道,“臣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实感荣幸万分!” 哼!这个沐子瑄… 却说这溯灵紫珊瑚曾是贡品,后被金无风半路截下。其后魇皇教开始干预政事,他就没少与沐子瑄相争,但魇皇教行为诡秘,善于使毒用蛊,多亏这紫珊瑚,才得以安然至今,如今… 金无风狠狠盯着沐子瑄,暗想,这招一箭双鵰…本王定会双倍奉还! “很好,陛下,至于第二件,微臣尚未找到,不过不必担心,陛下可服用巫医的延心蛊,病情也会渐渐好转,待微臣寻到第二件宝物,再为您根治…” “不用等了!本王倒是知道一件宝物!”金无风冷冷笑道,“臣听闻在中原,曾经有个古老的氏族,他们一族有件镇族之宝,乃是一柄上古神剑…” “……”沐子瑄握扇的手忽然一紧,眼神微闪。 “想必国师应该听过罢,此剑年前还在中原武林引起国一场轩然大波,名唤穹渊剑,是也不是?” 沐子瑄淡淡道:“是么…微臣孤陋寡闻,到没听过。” “哼哼,”王爷冷笑道,“如果国师真有把握将皇兄的病治癒,那么一柄小小的穹渊剑,自然不在话下罢。” “皇弟,真是如此,那本君的病不是有希望了?太好了!国师,朕命你即刻起程到中原,拿回这柄灵剑!哈哈!” 沐子瑄沉默片刻,垂首道:“微臣…遵命…” 十天后,大漠边沿。 漫漫黄沙抛在脑后,前面隐隐见一片绿洲,依稀可见远方的草原,大漠的孤烟。 沐子瑄合眼坐在轿中,回想着十天前的事,轻轻哼了一声,这片广阔的沙漠…很快就是他的了,到时候… “教主…”轿外一个白衣男子道,“前面就是玄国国界了。” 沐子瑄微微睁眼,道:“我知道了。白启,到了中原后,别叫我教主,公子就行了。” “是,教主。” “……” 江南,无双堡。 快到中秋了,一轮月亮慢慢圆满起来。 七月少渊坐在亭中躺椅上乘凉,顺便听着璟非给他报告近日之事。 一颗葡萄从天外飞来,正巧砸在他鼻子上。 璟非喝道:“什么人?” “唉唉,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灰衣人端着一盘水果缓缓蹭进来,抬脚勾个凳子就坐在七月少渊旁边,对旁边的某黑衣人士,完全无视。 璟非握住青筋暴起的手,一字一顿道:“少主,容属下现行告退。” 七月少渊又开始剥葡萄皮,顺便点点头道:“嗯……你去罢。” “后来呢?御阁主跟你说了什么?”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目前似乎已经停战了,双方各有伤亡,议和的时候,焚越主帅似乎不在,只有个叫虎将军的在,这傢伙,空余一身蛮力,倒没什么头脑。” 涵墨尘淡淡舒口气道:“那便好…如今灾荒遍野,实在不该打仗。对了,米价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第88页 “……”七月少渊合上眼睛,沉默片刻道,“全无头绪…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不仅仅是无双堡的名誉,江南米行也是玄国军队粮草的供应方,这次…恐怕不简单。” 涵墨尘蹙眉道:“莫非…你怀疑有内奸通敌卖国?” “那也不一定,也许…是敌方在暗处搞鬼,总之,明天就去江南四处查查。” “也好。” 秋风习习,圆月高挂,桂子香飘,浮云浅浅飘散,稀星梢头落疏影。 “快到中秋了。” “嗯,是啊。”七月少渊伸手搂着涵墨尘坐在榻上,头搁在他肩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山下过中秋。以前还未留意过,月亮竟然这么圆…” “哈哈,我想起来了,”七月少渊清清嗓子道,“还记不记得,那时在剑池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刚巧听见你和小君的对话…唉…人家孩子好不容易跟你示爱,就被你这么混过去了。” “……” “…怎么不说话?墨尘…”七月少渊见他一直低头不语,心中暗忖是不是玩笑开大了,“墨尘…你没事罢?” “……” 七月少渊凑过去看他的表情,忽然眼前一花,转眼天悬地转。 涵墨尘掐着他的脖子,嘿嘿笑道:“少渊…偷听别人说话不厚道啊不厚道…” “……你这傢伙…”七月少渊挑眉,一个手肘将人推到一边歪着。 涵墨尘趴着,却又不动了。 “餵…你别上瘾了啊…”七月少渊一个指头戳戳他的脸,还是没反应。 他睁眼,眼中微微发红。 “墨尘…弄痛你了?怎么了?”七月少渊慌忙抱着他。 涵墨尘摇摇头,低哑道:“没事…”他靠在七月少渊肩上,淡淡道,“没事…” 七月少渊沉默着,轻轻抱着他的背。 “想师门了?回去看看他们不就好了?” 涵墨尘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晚风徐徐吹拂,渐渐有了落叶。 “以往下山之时,我从未如此思念过…因为我知道,有个家永远等我回去。少渊…你也许不明白…” “不,我明白…” 所谓家乡,就是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七月少渊亲吻着他的睫毛,静静听着。 “…少渊…”涵墨尘苦笑着,“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压下胸膛,落下一个一个的吻,道,“你还有我…” 夜里静寂,只闻桂子幽香。 翌日清晨,涵墨尘醒来之时,人已回到床上。 本来预计今天出发,却不得不因为某些原因而推迟到第二天。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官道上,四匹高马嘶鸣,尘土飞扬。 “少…公子,前面就是涿县了。”七弦勒住马道。 七月少渊看看前方高大的城墙,笑道:“什么少公子,别叫错了。” 涵墨尘道:“江南米行龙头就在这里?” “不错,正是司徒家。” “咱们走罢。” “是…公子。” 涿县城门口,两边侍卫检查甚严,大量的灾民被挡在门外。 涵墨尘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怕外地人和本地人抢粮。” 七月少渊道:“算了,先进去再说。” 涿县是联通南北的要道,米粮的集运地,洛水流经,分外的发达。 城里人来人往,繁华似锦,城里城外,分明两个世界。 长长的主道上,青石板铺路,两旁小摊小贩,珠宝钱庄,应有尽有。 璟非先行一步,去找落脚处。三人在大道上骑马徐行。 七月少渊拍拍身下的青骢马,笑道:“听说这里的莲子粥很出名,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错过。” 涵墨尘抽搐道:“你是来办事还是来玩的?” “此言差矣…”七月少渊转过脸看着他道,“如果咱们看起来像办事的,那肯定办不了事。” “为何——少渊小心——…” 青骢马忽然一声嘶鸣,前蹄蓦然扬起—— 蹄下竟然跌坐着一个女孩,张大眼睛,连求救都吓得忘了! “闪开——”七月少渊紧拽着缰绳,哪知马似乎受了惊吓,挣扎不断。 涵墨尘正欲跃下马去,忽见人群中冲出一人,迅速抱住女孩,闪身滚到一边。 “吁——”七月少渊稳下马,正想道歉,却见那人拍拍自个儿宝蓝色的外衫,没好气地瞪了自己一眼道:“哼,真不长眼。” 七弦翻身下马,怒道:“你说什么?!” “好了,七弦,回去。”七月少渊挑眉看着他。 青年大约二十出头,一身宝蓝色锦缎,白玉坠饰,想来非福即贵,也算相貌堂堂,只是… 七月少渊心中淡淡一笑,年少气盛…
第89页 他不理会那青年,迳自向那女孩道:“小姑娘,实在抱歉,刚才可有伤着?” 女孩摇摇头,看见他的温雅的笑容,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了。 七月少渊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走罢。驾——” 两人跟上,眨眼远去了。 “餵!你——”被无视的青年气的跳脚,挑眉轻哼,转头欲走。 “少爷!少爷——” 人群中挤出两个家丁,见到他喜道:“可算找到你了,快回去罢,老爷发现你偷熘出来,生气了!” “……”青年撇嘴道,“今天…真是撞邪了…” 第44章 淫棍 涿县,梦湖边。 正是傍晚,日暮夕阳下,秋风卷涟漪,影梭梭。两岸梧桐叶,浅浅泛黄。 行人来往,游船画舫。 岸边有间雅致的客栈,两层的阁楼,雕花栏杆。远望水天相接,晚霞洒江天,别是一番美妙。 七月少渊几人包了二楼一方楼台,七弦去约司徒家的家长前来相见,璟非则负责暗中调查司徒旗下米行的生意。 而七月大少和涵道士则负责吃粥喝酒,外加风花雪月。 楼台视野开阔,江天一望而见。 “人说涿县有三好,粥棒,民雅,美人腰。”七月少渊指间转着一根筷子,一边敲打着节奏一边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摸到涵墨尘腰上。 “啪”的一下打掉,涵墨尘抬了抬眉道:“涵某不是美人,自然没有美人腰。”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拿起勺搅了搅碗中白白香香的粥,舀一勺吹得温凉温凉,再送到那人嘴边,道:“皮蛋瘦肉粥。” 涵墨尘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吞掉,然后边嚼边模模胡胡道:“怎么有点酸…还是加点葱花比较好吃。” “…哦,是么?我还以为你喜欢吃酸的,让人多加了点醋。” “……” 岸边,三名青年正优哉游哉往这边走。 一人身穿宝蓝色外衫,发冠系的随意,仪表看来堂堂,一双黑眸滴熘熘的转个不停。另外两个家丁打扮跟在身后。 “少爷,刚才老爷再三叮嘱,待会见到那位七月少堡主,您,您一定要有礼,收敛些,啊。” “行了行了行了,比我爹还唠叨。”蓝衣青年挑眉道,“我倒要看看那个七月少渊是什么三头六臂,连我爹都要对他恭恭敬敬的…” “少爷…要叫少堡主…” “是啊,少爷,听说此人很厉害的,以一人之力大败四派高手…” “而且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穹渊剑的注意…哎哟,少爷,您干嘛打人…” “哼,”青年拍拍手,道,“我看你们是听说书的听多了罢,吹罢,吹罢,猪都能上树了!” “…可是…” 三人不知不觉已来到楼下,几声极微的声音依稀传下来。 “…在外头…别闹…” “…嘶…疼…你别下手这么重…” 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青年抬头一看,顿时怒发冲冠。 只见一灰衣男子被令一个玄衣男子搂着,满脸尴尬之色看在他眼里自动转为满脸怒容,那玄衣人含了一口酒,凑过头去正欲亲吻。 某两只玩的正起劲,自然没注意楼下某个爱管闲事的大好青年,那义愤填膺的眼神。 青年重重踱了两步,发指道:“哼!楼上的!你…你…”大概是气着了,“你”半天挤出来一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男?!” “……” “……” “……” 声音大的震天动地,让人想不听到也难。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回过头,颇为惊讶地望着楼下一身正气的某愤青。 七月少渊嘴里还含着一口酒忘记咽下去,听到最后一句“良家妇男”终于忍不住喷了。 “噗——” 酒水混合着口水“哗啦啦”的全部瀑布似的淋了青年一身。 …… ……默…… 客栈里的人多半认得这位大少爷,死命憋了一阵后还是忍不住狂笑起来。 “少…少爷…您,没事吧?” 青年默默的放下发指的手,抹了一把脸,悲愤道:“你爷爷的!本少爷今日不收拾你这个淫棍,我,我,我跟你姓!” 七月少渊无语的看看涵墨尘,又看看他,哭笑不得的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淫棍?我?” 青年盯着他:“你!你!你!就是你!” 在酒气的滋润下,一双黑眸氤氲着,简直就像被抛弃的小媳妇控诉负心汉的罪状… “哒哒哒”青年不顾身后家丁的拉扯愤怒的冲上楼来,扫视一眼,飞快的抓了一把筷子握在手中,做飞镖状,道:“淫棍!知道我是谁么?!司徒家的大少爷司徒谦君!识相的快滚,否则休怪本少爷对你不客气!” 涵墨尘轻咳两声,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恐怕误会了…我们不是…”
第90页 “你别怕!本少爷在此,那个淫棍休想动你一根毫毛!”司徒谦君转头朝七月少渊道,“哼!又是你这傢伙!看飞镖——” “倏”的一下,一根筷子飞过去,砸到对方衣摆上,“啪嗒”一下,又毫无杀伤力地掉在地上。 …… 再来! 司徒谦君干脆不信邪地整把筷子扔过去,“啪哒啪哒”全数弹到地上。 七月少渊挑眉道:“司徒公子…” 青年不理会他,又找来一根筷子,企图再接再厉。 七月少渊剑眉一扬,两指轻巧的夹住,稍稍使力,“啪”的一声,筷子断成两截,给扔到地上。 “司徒公子,在下并没有兴致陪你玩游戏。” “我… 你…” 正当僵持不下之际,楼上忽起一阵喧譁。 围观的众人让出道来,中间一华服男人快步走来。来人身形魁梧,颇为端正的脸孔,眉宇间倒跟司徒谦君颇有相似。 他扫了一眼狼藉的桌椅,怒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君儿,我让你先来见见少堡主,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爹,孩儿见到一桩伤天害理之事,只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司徒谦君指着七月少渊的鼻子道:“他——那个淫棍!” …… 七弦从华服男人身后走出,怒瞪他道:“你胡说什么?!这位正是我们少主!” 默…… 七月少渊拍拍衣摆上的酒水,朝司徒振微微笑道:“司徒家主,方才公子确有误会,我和墨尘不过闹着玩罢了…大公子肝胆侠义,热心快肠,实在是…嗯,令人敬佩,呵呵。” “……哈?”司徒谦君挠挠头,道,“你…” “君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和少堡主赔礼道歉!” 司徒谦君翻个白眼,道:“对不起啦…” “君儿!” 七月少渊看他一眼,笑道:“好了,好了,司徒家主,不必苛责。” 司徒振陪笑道:“少堡主,方才犬儿多有得罪,老夫管教无方,实在抱歉。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这样罢,若几位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叙,就当老夫赔礼,赔礼。”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对视一眼,淡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令,打扰了。” “呵呵,呵呵,再好不过,请罢。” 司徒振先行回府,留下司徒谦君陪几人四处逛逛,以尽地主之谊。 临走时,特意对七月少渊说了一句,犬子若再无礼,请尽管教训! 七月少渊心中好笑,只道,好说,好说。 入夜,华灯初上。大街上很是热闹。 “先说好,”司徒谦君道,“我管你是什么少堡主,本少爷就是看不管你!你…要是真敢对我做什么…我…我就…” 七月少渊笑道:“就如何?” 司徒谦君气的跳脚:“…跟你没完!” “好了,少渊,”涵墨尘看他被涮的可怜,忍不住道,“这么对大公子,实在不妥。” 七月少渊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司徒公子还是请回罢,我们自个儿逛逛就好了。” “哼,你当我想啊,要不是我爹…”他在心里比个中指,默默想,才懒得理你… “这样罢,七弦,你送大公子,跟家主说清楚。” “…是,少主。司徒公子,请罢。” “……随便。”司徒谦君眼睛一转,眨眼熘了,兔子似的一下蹦达地没影了。 七月少渊低声道:“七弦,跟着他,顺便打听一下司徒府中的事。” “是。不过此事,不是璟非负责么?” “……你且去罢,多知道一点也是好的。” 涵墨尘道:“你看这司徒谦君是当真直率,还是城府太深?” “不像装的…不过他爹,倒是油滑的很。” 两人并肩悠哉地逛着,听着两边小贩叫卖声不断。 活泼的孩童,大街小巷乱窜。偶也有花季少女,掩袖走过,时不时回头看两眼,言笑晏晏。 “唉,祸水,祸水啊。”涵墨尘摇头嘆道。 七月少渊不明就理:“什么祸水?” “蓝颜祸水。” “……”七月少渊不觉好笑道,“那你这个卫道士是不是要诛妖除祸?不过,你不是不修到了么?” “非也,修道自然还是要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涵墨尘道:“只不过,这修道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七月少渊抽搐道:“……那是和尚说得话罢…” 第45章 相陪 当晚,两人终于逛累了,肚子也咕咕叫了,便晃晃悠悠回去了司徒府上。 由下人引进门,穿过垂花门,又沿着回廊走了许久。七月少渊不得不感嘆这司徒家还真是财大气粗,连回廊的雕花边沿都镀着金粉。
第91页 此前,虽对司徒家做过调查,却也不知财力到了这种地步。 司徒家主司徒振,年轻时曾经是慕容世家的一个总管,后来脱离自立门户,倒是经商有道,家业也越来越大,虽不能与慕容世家比,但也算富甲一方了。 司徒振仅有一个独子,便是司徒谦君,唯一的宝贝儿子,家里的老祖宗和老夫人宠的是不得了,司徒振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又爱又恨。 恨什么?恨铁不成钢。 谦君,谦君,偏生是个愤青。愤青最不屑什么?铜臭。尤其是无奸不商这句真理,最为他所诟病。 打抱不平他第一个报导,经商管帐他第一个逃跑。 小时候对那些行侠仗义的武林侠士,羡慕的不行,非要请个师傅来教武功。 结果没三天,大公子就鼻青脸肿得像个乞丐,那师傅也立马被老夫人扫地出门。远大的志向就此作罢。 生的人高马大,却也空余一身蛮力,仅只一点花拳绣腿。 丫鬟领着两人总算绕到饭厅,还没通报,里头就传出司徒老爷怒气沖沖的骂声。 “你这臭小子!不是叫你千万跟着少堡主的么?!就把人晾在那里,这么跑了?你——真是气死我了!” “……爹,是那傢伙自己叫我回来的…”司徒谦君不服道。 “你还敢说!” “本来就是——” “司徒家主不必动怒,公子说的不错。”七月少渊跨进房来,道,“我们想自己去逛逛,就让公子先回了。” 司徒振一见他,立马堆起笑来,道:“犬子礼数不周,少堡主还请见谅。请入座,请入座。翠花,上菜!”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一看,整一桌满汉全席。 “如此丰盛,家主实在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少堡主肯大驾光临,司徒家实在蓬荜生辉啊,哈哈。” “……”司徒谦君受不了的直翻白眼,轻哼一声,只当没听见。 涵墨尘坐定,望着眼前山珍海味,心中直嘆奢侈啊奢侈,想起那些饥荒的灾民,他默默想,绝对不能浪费了……然后,开始大块朵颐…… 嗯…味道不错,要是能打包带回家就好了。 七月少渊没空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这时候他正忙着应付司徒振一杯又一杯的敬酒。 酒是最烈的迷仙露,由杯子不久又换成碗,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也能被司徒振变成祝酒词。 最后甚至连早生贵子都丢出来,七月少渊依旧温温和和的应着,桌下的手悄悄揽到涵墨尘腰上,又缓缓往下移,差点没把一旁的道士吓到灵魂出窍。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司徒振没喝多少,已经醉了一半,被灌酒的却比没喝还清醒。 “…少堡主,好酒量…老夫再敬一杯!” “呵呵,”七月少渊思忖着差不多该进入话题了,“家主不仅酒量好,经商之道也是佼佼,适才我瞧那门庭装饰,皇宫也不过如此罢。” “呵呵呵呵,哪里哪里…少堡主太客气了,哈哈…” 司徒谦君瞄一眼他,道:“什么经商之道,也不是最近些日子才…” 司徒振突然打断道:“臭小子!大人说话,容你多嘴!” 七月少渊不经意道:“最近些日子如何?” “哦,没什么,没什么,来,少堡主,就沖您千杯不醉的酒量,再敬一杯!” 七月少渊一饮而尽,也不再多问。 涵墨尘颇有些担心的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别喝太多了…” “哈哈,夫人不必担,呃,担心,无碍,无碍…” 纵使涵墨尘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一声“夫人”,轻咳一声,顿时老脸大红。 司徒谦君再也受不了父亲的阿谀奉承,冷哼一声,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臭小子!回来坐下!客人还在,你走个什么?!”司徒振气得不行,这死小子… 司徒谦君恨恨地盯他一眼,甩袖走人。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继续吃饭。 直到接近子时,两人才得以回房休息。 秋夜,蝉鸣已歇。 静静地只听见夜风过树的沙沙声。 奔波了一天的涵墨尘满足的从浴桶里爬出来,企图躲过七月少渊的视线,直接向床蠕动。 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还没爬两步,就被等待已久的七月少渊一把抱进怀里。 他轻吻着涵墨尘的后颈,低笑道:“夫人…我喝醉了,怎么办,嗯?” 放屁! 涵墨尘很想如是说,又想这样实在不雅,还是说了另外一句重要的话:“…什么‘夫人’?!” “好,好,好…我是夫人,我是夫人…”一把将人扔到床上,一双手摸到衣衫下面,不断摸索他精实的胸膛和腹肌。 被撩拨到不行的涵墨尘还是很没面子的亢奋起来,嘆息着攀上对方的脖子,倒在柔软的床褥上开始激烈的拥吻… 帐子被扯下来,暧昧的淡青的纱。 “咔哒”房顶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第92页 两人警觉的止住动作,刚来得及对视一眼,忽听屋顶瓦片“哔哔”剥落的声音——“轰”的一声,黑乎乎的一坨什么从突然屋顶掉下来。 “你爷爷的!”这一坨道。 七月少渊从来没有如此郁闷过,一身慾火无处泄不说,还连续被同一个人打搅。 涵墨尘也很郁闷,他就活该被点了火还不得不装睡? 那坨黑影骂骂咧咧拍拍灰站起来,一双黑眼睛滴熘熘转了好几圈,轻咳一声道:“不好意思,走错门了,哈哈。” “走错门?司徒大公子,你是从门进来的么?”七月少渊将被子盖在涵墨尘身上,缓缓起身。 司徒谦君心叫不好,刚想逃跑,却见纱帘撩开,颀长的人影,一步步逼近。七月少渊尚来不及穿衣,只披了睡袍,幽黑的眼眸微眯,订钉一样定在他身上。 那眼光,在司徒谦君看来,简直像见了羊的大灰狼…就这么把他的腿钉住了,他吞了口口水,半点也动弹不得。 七月少渊走到他两丈之处停下,不冷不热道:“大半夜的,公子不去睡觉,跑到我的屋顶上头做什么?” “…呃…这个,我乘凉…哈哈…” “乘凉?”七月少渊念叨着他的话,不经意地又走近两步,忽然闪电般出手一下捏住他的下颚,双眸一闪而过的凌厉,“公子到底有何目的不妨明说…” 司徒谦君大惊,挣扎起来:“咳咳…餵你!放手…” “再不说我叫司徒家主过来问清楚…” “别别!我…哎,我怎么这么栽啊…”司徒谦君摇头嘆气道。心想,这有武功就是好用。 原来,这位司徒大公子倒不是半夜梦游,本来确有为今晚被父亲训斥赌气之心,跑来小小报复一下,哪知刚刚爬上屋顶,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快速晃过,瞬间没了影,他惊异想看看清楚,却不料一脚踏空,就摔了个狗吃屎… “…说不定是个贼,我得快去看看家里头有没有被偷…” “站住。”七月少渊一把将人拎回来,道,“我怎么知道那个黑影是不是你信口胡诌的?” “餵?!本少爷看起来像是在说谎么?!” “……”怎么看都是像在说谎… “啪”地一下,门被推开。璟非急道:“少主,出了什么事?” 七月少渊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有只猫在房顶上乘凉,掉下来摔坏了脑袋而已。” “…啊?” “没你的事,下去罢。” “…是。”璟非淡淡看了司徒谦君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黑衣劲装消失在屋前,七月少渊转眸看着咬牙中的某人,道:“我姑且信你一回,这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爹,不过…”坐地起价还是要的… “不过怎样?” “明日我想去街上看看,公子你若无事,便当个导游罢。” “……你不是不要人陪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而已,而且公子对这里熟嘛。” “……就这样?” 七月少渊好笑道:“你还想怎么样?” 司徒谦君点点头,道:“那好罢,本少爷就略尽地主之谊。” 待他人走,七月少渊这才熄灯摸上床。 床上某只道士鼾声如雷。 七月少渊就想笑,这装睡也就算了,偏生要画蛇添足加点声音,难道他不知道他自己睡觉从来平稳的连翻个身都没有? 他也不戳穿,褪了睡袍贴过去,滚烫的胸膛就这么贴在涵墨尘光洁的背上,手掌摸到腰上,又摩挲着滑到大腿。 听到原本平稳的呼吸有些加重,七月少渊心中暗笑,索性两条腿也缠过去,不住摩擦他的下体。 涵墨尘有些架不住了,头埋在枕头里,意志开始动摇。 七月少渊心里盘算也差不多了,忽然收了手,老老实实的滚到一边去,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安安静静的,片刻,涵墨尘就听见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不会…吧… 平常怎么没见那人这么老实过… 涵墨尘感到自己鼓鼓囊囊的下体,忍不住开始苦笑… 这…到底是丢脸死好,还是被憋死强点? 涵墨尘想了三秒钟,然后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小心的抬头看看身边熟睡的某人,涵墨尘尽量挪远一点,蜷起身子,头埋进软枕,以免叫出声。然后…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不至于罢… 一边的七月少渊听到声响也开始哭笑不得,他只是想看看某只道士主动求欢而已,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就给他来个“求人不如求己”! 有没有搞错…… 七月少渊终于忍不住,翻个身压上来,低喊一声:“涵墨尘!” “啊!”涵墨尘第一次做这种事,本来就心惊胆战,被他这么一喊,愣是吓得七魂去了六,一下一泻千里。 涵墨尘发泄出来,倒在床上惊魂未定直喘气,一头墨发散乱着,脸色潮红。
第93页 看在他眼里,简直像在勾引。 七月少渊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狠狠的揉着,激烈的吻落下一个又一个… 涵墨尘紧紧地夹着他,摆动起伏,如同体狂野的冲撞,一下一下…… “你明天别想起床了…” “什——嗯哈…唔…“ 月亮圆圆挂在天空,一夜风过无痕。 第二天,涵墨尘倒真没起来,七弦和璟非不知被差到哪里办事去了。 所以只剩七月少渊和司徒谦君两个出去逛逛。 第46章 线索 暖阳爬升,三伏天入末,尚余了些微热。 涿县大街上,行人来往。 闻名遐迩的悦书楼,楼上楼下围满了人。二楼中间一方台子空出来,高大的太师椅正中,面前一张檀木桌,茶香裊裊,旁边一本厚厚的书匣,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台下仅有两三排桌椅,坐满了人,在后面的人只有站着的份,也不忘把脖子伸的老长。 七月少渊和司徒谦君一进来,便有小儿引着独坐一张桌子,看来这司徒大少爷是这里的常客了。 等了片刻,台上才徐徐走上一长胡老者,花白的鬍子,花白的眉毛,头发也是花白,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奇奇怪怪,倒也没人嘲笑。 老者咳嗽两声,喝口茶润润喉咙,木按一拍。 下面立即有人道:“花大爷,今儿个讲啥玩意?” “嘿嘿…今天,老夫给大家讲个新鲜的…” 七月少渊品着香茶,微笑道:“听闻涿县百姓都有听书的习惯,倒是不假。” 司徒谦君立马自豪一笑道:“哈哈,那是自然,咱们这里的说书可是一绝,这个花大爷,名曰话春秋,不管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那支判官笔,他为人活络,大家都习惯叫他花大爷…” 七月少渊啧啧道:“难怪…这么八卦…” “……” 又听那说书老者道:“大家可知道为何往日名不见经传的焚越小国,何以近日变得如此骁勇善战?” “这…不知道…” “为什么啊?” 七月少渊一顿,凝神听去。 “嘿嘿,听说啊,在西域的沙漠里头,有一个邪教,最擅长对人下蛊,中蛊者神志不清,当然就…” “就怎么样?难道可以力大无穷还是神力无边啊?” “就——不怕死了嘛!” “…原来如此…” 西域邪教… 七月少渊微微嘆口气,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餵!你干什么?!”一旁的司徒谦君忽然怒吼一声,起身向一个孩子追去。 那孩子身形灵活,左钻右闪,一熘烟跑到楼下去了。 “臭小子!敢偷本少爷钱袋?!给我回来——” 楼梯口挤满了人,司徒谦君眼看追不上了,一咬牙翻下二楼栏杆,正欲跳下去直接跳到大门口。 结果还没跳,望一眼远远硬硬的青石板…腿软了。 腿一软,一个不稳,突然就这么滑下去了。 “啊啊——救命——”司徒谦君死死闭上眼睛,心想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他… 就这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定住了,奇怪…摔到地上不是应该很痛么?难道…他还没摔到地上就…吓死了? “餵…大少爷,我的手很酸…” 奇怪…怎么听见那个淫棍的声音? 司徒谦君眼睛张开一条缝,七月少渊一张俊脸眼前无限放大中… 默…… 司徒“啊啊啊!你个淫棍居然敢吃本少爷豆腐?!快放开我!!!” “……”七月少渊冷笑一声,双手一送,啊哈,轻松了。 “哎哟我的妈呀…痛…”某只“噗通”一声掉到地上,揉着腰哼哼直叫。 就在那时,门口忽然冲出一个小孩,神色慌乱,手中把什么东西藏进衣服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 七月少渊一把将人手腕扣住,那孩子惊叫起来,小拳头猛地挥向对方脸颊。 他微微一闪,指头在手关节上轻轻一弹,小孩眨眼软了下去。 一个绣锦荷包掉出来,滚到地上。 “哎呀,是我的钱包!”司徒谦君滚过来,喜上眉梢。 孩子眼见人赃并获,索性不说话,一下哇哇大哭起来。 “……” “……” 七月少渊最受不了下孩子哭,赶紧把人放了,安抚道:“别哭别哭,不就是几两银子么?好好的干嘛出来偷呢?” 司徒谦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判若两人的温和模样,忽然莫名其妙气不打一处来。 “呜呜…我也不想偷东西啊,可我饿…呜呜…家里早就没米下锅了…”说罢又恨恨地看着司徒谦君道,“哼!司徒家赚的黑心钱,小心不得好死!” “小鬼!你说什么?!” 七月少渊微微眯起眼睛,习惯性的摸摸孩子的头,笑道:“走罢,请你吃饭…”
第94页 司徒谦君气得跳脚:“餵…你干嘛请个小偷吃饭?!” 他耸耸肩膀道:“不是我请,是你请。” 司徒谦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司徒府。 客房里,睡了一天的涵墨尘总算是起床了。 洗把脸,换身衣服,又在房里活动活动。 左等右等,却还是不见原本约好来回报情报的七弦。 奇怪…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守门的侍卫靠着墙打盹,半睡半醒间,看见房里人影时不时晃动一下,便放心地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午饭交接班的时候,是府中侍卫守备最差的时候。 涵墨尘一身精深的轻功,足以在府里来无影去无踪,顺便捞点有用的东西。 七弦不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也罢,他亲自走一趟好了。 司徒家的书房是绝对的禁地,平时没有吩咐,是连打扫的丫鬟都不许进去的。 涵墨尘从屋顶上熘过去,双足一勾,倒挂在屋檐上,将青溟剑抽出来,用剑锋轻轻刮开窗栏。 唉…想他好歹也是正大光明的人…居然被拖下水干这等宵小之事… 涵墨尘默默想着,下回一定要坚守阵地…就是在床上,也要坚守… “咯噔”一下,窗子开了一条缝。 灰衣人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滑进去。 入眼一块巨大的落地屏风,精緻的镂空花纹,上面浮雕这一块硕大的算盘,通体金灿灿的,想来价值不菲。 上等的蚕丝地毯铺地,看来是崭新的,一点灰尘都没有。雕镂讲究的书桌上,笔墨纸砚皆有金丝镶边,甚至太师椅上的椅搭都是金线刺绣。镂花台上金瓶器皿,两旁各一个金玉檀炉。 房中看来繁复,却一目了然,最让人奇怪的是—— 没有帐本。甚至连一本书也没有。 桌上除了一个金底银边的算盘,什么线索都没有。 难道…司徒振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动过手脚了? 涵墨尘贴着墙壁,细细寻找暗阁和暗门,找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他又绕回桌前,小心的触动桌上的器物,最后摸到算盘上,忽然发现,算珠竟然没有还原。 像司徒振这样精明的商人,对待算盘绝不会不小心,那么—— 涵墨尘犹豫片刻,两指轻轻夹起一个算珠,拨了一拨,没有任何反应。 他换了一个试,依然如此。 等他换到第三个,忽听那道屏风附近微微“咯噔”一声,然后又没了声音。 有机关… 涵墨尘瞥见屏风上的硕大的金色算盘,淡淡一笑,照着上面的算珠分布依样画葫芦,桌上算盘刚刚拨好,“咯噔哄哄”,屏风下的地毯中,一阵沉闷的声音过去。 他轻步走去,长剑挑起,将地毯微勾起一角——霎时间,数支利箭激射而出! 涵墨尘早有准备,地毯“哗”的一卷,清溟剑一挑一格,箭矢全数射在厚厚的地毯上,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涵墨尘摇首嘆气,设这机关的主人也未免把人想的太笨了…真想保护暗阁不为人发现,谁会把秘密大剌剌的放在外头让白痴也想得到? 他走回去将算盘摆回原位,又听“咯噔”一声,真正的暗阁打开了。 涵墨尘眯着眼睛细看下去,里面深幽而寂静,有微微的光亮透出来。 他悄然无声的走下去,长长的地道,干燥而干净,两旁微有些干土,显然是才挖好不久。 地道两旁悬挂夜明灯,昏暗却华丽。 走到尽头有转角,涵墨尘贴着墙壁,忽然瞥见石地上摇晃着一道影! 涵墨尘缓下呼吸,青溟剑骤然送出! 那黑影也是一闪,似乎大出所料,堪堪挡开,手中抖剑,忽然一顿—— 涵墨尘讶然道:“璟非…” “涵墨尘!”璟非一愣,眼神瞬间冷淡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涵墨尘摇摇头,收剑回鞘,道:“我还想问你呢。”他这才注意到墙角边靠坐着一人—— “七弦?!”涵墨尘蹙眉拍拍他,对方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七弦怎么了?” 璟非冷然道:“我们追查到这里,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影,忽然遇到攻击,七弦不慎被打昏,攻击者逃脱了,密道被合拢,我们出不去,我才想追过去,你就来了…” “……”涵墨尘扫了一眼长长幽深而笔直的地道,忽然长眉一扬,沉声道,“不好,快走!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再不走恐怕…” “哐当——”地道门重重地合上! 涵墨尘心下一惊,飞身掠去,那石门竟练接的天衣无缝,而且打磨的十分光滑,若非机关,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飘香居,涿县最有名的酒楼。 二楼之上,两名衣饰华丽的男子正看着一个少年大快朵颐。 满满一桌饭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唔唔,好吃…”男孩子一手一只鸡腿,嘴里边嚼着边满足道。 “慢着点,别噎着。”七月少渊拍拍他的背,顺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第95页 一旁的司徒谦君可谓是郁闷到极点了,请客的貌似是他罢?虽然是被逼无奈… 但是,居然理都不理一下…有没有搞错?! 男孩边吃边望着七月少渊道:“大哥哥真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强多了!” 某只终于忍不住了:“喂,小孩,你说谁道貌岸然呢?!请你吃饭的是我,不是这傢伙!” “哼!假好心!”附赠白眼一枚。 “……”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八角。” 七月少渊咦道:“八角?” “嗯。” “在下公子七,是谦君的朋友,这位小兄弟是不是对谦君有什么误会?”说罢还状似哥俩好的将手搭在司徒谦君肩上。 司徒谦君听见那一声“谦君”,眼皮就一跳,挪挪脖子,看见搭在肩上的那只手,他忽然泛起一阵…恶寒… “朋友?”八角惊讶的看着他们,半晌,才濡濡道,“哼,还不是因为他家把米价抬的那么高!现在大旱,哪里有钱买啊!” “他家?”七月少渊按下怒气沖沖的司徒谦君,温和道,“可以去买别家的啊。” “谁不知道司徒家是龙头老大?他家一起,谁敢对着干?” “餵!你——”司徒谦君一拍桌子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这种缺德事,我爹才不会干?!” 八角愤怒道:“这就是事实!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少爷!” “我…你…”司徒谦君涨红了脸,“霍”地一下站起来,“你胡说!我要回去问个清楚?!” 七月少渊看着他拔腿跑远,凤目微转,留下银子在桌上,心道,这次可是俺替你付钱了,大公子… 玄衣一闪,人眨眼远去了。 七月少渊一路跟着他回到司徒府,心中隐隐觉得奇怪,越靠近府邸,路上的人越少,到了大门口,竟然连看门的家丁都没有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神经粗的司徒谦君横冲直撞的进去了。 才绕过院子没几步,他终于感觉到不对了。 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死寂一片。 碧油油的草地上,一抹妖冶的血迹格外的刺目! 万万没料到的是——院子之后的景象,已经无法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死人! 到处都是血和尸体! 七月少渊更加没料到会变成这样,他惊愣的看着满眼的疮痍,忽然心脏紧缩——墨尘!墨尘呢?! 第47章 血案 四周死气沉沉,寂静一片。 刚才热闹繁盛的司徒府,不到半日竟已变成一座死城! 尸横遍野,血迹模糊,殷红的颜色,还温热着,粘稠着,流淌着… 鲜花染上血色,绿树阴沉幽碧。 七月少渊一路翻找过去,每每翻过一具尸体,他都神经紧绷着,生怕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前一世见过太多生命在眼前消失,但不代表他就是麻木的,即使现在依然感觉沉痛。 一张张陌生而又充满恐惧的脸晃过眼前,没有涵墨尘的… 他暗暗舒一口气,却又更加焦虑。 很快转进屋子。房里狼藉凌乱,简直像被洗劫过一样。 青年失神的跌坐在地上,怀中似乎抱着一人。 宝蓝色衫子沾满了血,那样爱看干净的人却看也不看一眼。 七月少渊心中一跳,飞掠而去,司徒谦君怀中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司徒振。 旁边,紧紧相挨着的,是司徒夫人,倒在桌脚边的则是老祖宗,额角上裂开了口,血已然凝固了,怕是自己撞上桌脚寻死的。 手无寸铁的人,虽然往往是灾难最大的牺牲品,但是,却不一定是弱者。 七月少渊微微启口,却无法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因为他无法否认有那么一刻,心中长长舒的心和侥幸的喜悦——幸好死的人不是墨尘… 他知道这样想太过自私,但是,对不相干的人亦怀有同等悲悯,世间谁能做到? 司徒谦君紧紧抱着他的父亲,带血的手颤抖着抚着苍老的脸庞,他的眼睛睁大突出,充满了恐惧和惊愕的神色。 司徒谦君血红着双眼,咬着嘴唇,既没有哭喊,也没有疯狂。 他呆呆而沉默着,缓缓覆上父亲的眼睛,想要帮他闭起来,却没有想到,眼皮已经僵硬了。 死不瞑目么… 司徒谦君突然低下头来,怔怔道:“爹…孩儿又晚归了,您打我罢…起来打我啊!求…求您…起来啊…爹…娘…” 七月少渊沉默看着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见流出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良久才道:“司徒公子,节哀…” 司徒谦君蓦然一震,猛地推开他,吼道:“混蛋!都是因为你!假好心做什么?!” “……” “你一来,爹就变得很奇怪…这场祸事,你敢说跟你没有干系么?!啊?!” 司徒谦君一下找到发泄对象,全力推打他,一腔悲愤怒火全数泼出来:“我司徒家,一百三十多条性命…说不定…说不定爹就是被你害死的!”
第96页 “你说够了没有!”七月少渊皱起长眉,一手推开他,一字一顿凌厉道,“我七月少渊自认不是君子,却更不是小人,此事绝非我所为!你自己用脑子想想!” 司徒谦君跌坐在地上,一字不发。 刚刚说的也不过是一种发泄,一种气话,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七月少渊,刚才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不就是他? 但是,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种寄託的,仇恨和报复不失为一种寄託… “…那会是谁…”司徒谦君眼神一凛,两膝重重跪在亲人面前,沉声道,“我司徒谦君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誓要报仇!!否则…让我孤老一生,不得好死!” 七月少渊默然摇头,淡淡嘆息。 司徒谦君开始到处撕扯干净的纱帘,可是四处都是血,哪里还有没被玷污的呢? “别再找了。”七月少渊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逝者的身上,玄色终于盖住了那双怒睁得眼。他慢慢道:“你想报仇?” “当然!” “找谁报?如何报?你想过没有?” “……”司徒谦君一愣,是啊,谈何容易… 他蓦然拉住七月少渊的袖子,道:“你有办法,是不是?!帮我!什么报酬都可以!” “……”七月少渊看着他,只是摇头。 “帮我!”司徒谦君一瞬间的绝望,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他知道,除了七月少渊,他已无人可求! 七月少渊一挑眉,抬腿一勾,将人拉起来:“想跪我?我还没答应呢…” “你到底要怎样?!”他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一潭死水,泛起焦急而绝望的涟漪。 七月少渊淡淡望着他的眼睛,终于道:“要报仇,你从今天起就不再是司徒家唯一幸免的大少爷,否则…难保你的周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司徒谦君这个人,这样,你也愿意?” 司徒谦君定定的点头:“…教我武功!” 长长的幽深的密道,七弯八拐,最后是一间宽敞而华贵的大房,高高的垂帘垂下,帘后是一座精雕的黄金椅榻,名贵的地毯直通紧闭的大门,此外空无一物。 “刚才我们来过这里…” “哦?”涵墨尘看他也不愿多说的样子,也没问下去。 璟非把七弦放下来,涵墨尘摸索着墙壁——暗门从里打不开,这里绝对有出口! 大门是对开的石门,两边浮雕着奇怪的纹案,中间刚好拼起一个算盘模样。石门分外厚重,无法撼动。 璟非敲打了一圈墙壁,没有丝毫异样。 涵墨尘突然想起书房里的算盘屏风,沉下心来,运气推动石门上的算珠,摆到同样的的位置——依然毫无变化。 到底是怎么样的… 涵墨尘皱着眉,细细回想刚才喽过的每一个细节… 璟非盯着那算珠,忽然出声道:“那是入口,这是出口,试试倒过来…” 涵墨尘心中一动,转某看了看璟非冷冰冰的脸,思忖片刻,到底照做了。 “轰轰…” 动了! 石门一下打开,露出一段石阶通往地上。 几人心中一喜,璟非背了七弦,三人立马离开了。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花园中一处假山,怪石嶙峋,完美的挡住了石阶。 绕过花园,一股血腥味奔涌而来。 涵墨尘心中猛震,几步奔去。 看到院中景象,绕是他和璟非,也惊愣的说不出一句话。 这满地的尸体… 他们从密道中出来,最多也不过几个时辰功夫… 怎么会如此?!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涵墨尘紧紧握着拳。 ——少渊呢?! 寂静的府门外,忽起一阵喧譁。 三人悄悄靠近门口,却见许多官差从这边而来。 “遭了!现在被发现就麻烦了…”涵墨尘伏在墙上,沉吟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带七弦先走,绝不能让人发现!” 璟非惊讶片刻,还是背上七弦,转身走了。 米行龙头老大司徒家,一日之内全家上下被灭门,一时间,举国震惊,流言四起,恐慌在涿县蔓延。 唯一消失的是司徒家唯一的少爷,司徒谦君。 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有人说他已逃到一个仇家找不到的地方,也有人说他恐怕也已遇难。 如此一件大案,不可能一点证据都没有。然而,现场唯一找到的一样可疑之物,是一件外衫,一件玄黑的外衫。 在血迹凌乱的主屋中,唯一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 它盖在司徒真的身上,很显然是事后旁人所为,这个旁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然而这件外衫,并不难查出——正是近日在司徒府中做客的无双堡少主七月少渊的。 恰恰此时,本在司徒家的七月少渊和亲信正好离开了司徒府。 难道… 一石惊起千层浪,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瞬间飞满大街小巷。 如果是七月少渊,不会有人怀疑他没有这个能力。 但是自然也有疑问,比如,动机?
第97页 联想的力量是强大的,小道消息更是可怕的。 很快有人传出,无双堡旗下米行在江南坐地起价致使名胜有损的事,又有传言,无双堡米行负责人王总管离奇被杀。 说来也巧,最开始抬高米价的就是司徒家,随后得到无双堡和其他米行的响应。 而七月少渊曾经明令禁止抬价,如果不是他在人前做做样子,那么就是手下人为司徒收买,阳奉阴违了。 这个时候,少主又携亲信来到司徒家… 其中可疑之处不言而喻。 若是他报复司徒家让无双堡坏了名声,也不无可能… 又或者…两家早有勾结,怕事情败露而杀人灭口… 当然,仅凭一件衣服如何能判一堡之主杀人之罪?何况,凶手又岂会给死人裹尸? 反驳的言论却也不少,故布疑阵?心存善念?抑或是,假仁假义…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正所谓二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仅只是怀疑,也足以让曾名震一时的无双堡声名扫地。 同时,米价一事,线索也因司徒家的灭门而中断,永远消失在死人的口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仿佛黑暗中有一双手,操纵着什么… 江南,无双堡。 秋日的风已经微微带了些凉意,“呼呼”地敲着门窗。长长的轻纱飘起又垂下,屋内静极了。 七月少渊坐在书桌前,手指交叉靠在额上撑住头,幽深的眼眸微合,沉静稳卓,不见一丝表情。 一旁香薰的热茶,始终没有动过一口。 只有早已摸透了这位少主脾性的璟非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如表面上看来那般平静的。 但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璟非…” 正当璟非看着他微微出神的时候,那人忽然唤道。 “…少主有何吩咐?” “七弦…还没有醒过来么?” “…是的。”璟非迟疑片刻,道,“大夫说他并没有异状,却长眠不醒,像是…” “中了蛊。” 璟非一愣,道:“少主怎知…” 七月少渊抬起眼眸,淡淡道:“别忘了,我也算是个大夫。” 说罢他转头看着窗外秋叶萧瑟,许久没说话。 “墨尘…还是没有消息?” 他背过身去,单手负背,声音很平稳,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是。”璟非带了一丝异色,声音依旧冷冰冰的,“需要属下加派人手去找么?” 七月少渊摇首,忽然露出一丝微笑,道“不必去找他了,无双堡的人最近需少在江湖上走动。他没事,我可以感觉到的。” “……” 其实,涵墨尘所想他也能猜到。 从璟非那里得知涵墨尘那时候是安然无恙的,而却没有马上回到无双堡,他就明白了。 无双堡现在就像一个在众人眼皮下的大监狱,一举一动都会惹来他人闲话。与其呆在这里,倒不如隐藏在人群中,伺机打探… 七月少渊浅浅一勾嘴角,这不是他自己的一贯作风么… 墨尘,只有你,可以让我如此信任… 窗外一片竹林,枝干挺拔如初。 秋风瑟瑟,枝叶颤动。 七月少渊回过身来,道:“那个大少爷,怎么样了?” “…在藏锋阁。” “哦?”他轻轻笑起来,“基本功还没学好就急着挑武器了么…真是…有够乱来的。” “要阻止么?” “不,当然不。”七月少渊向门外走去,笑道,“雏鸟…总是要学着做老鹰的…” 璟非跟出一步,游疑道:“少主…为何对他真么好…” “好?我真还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他好…”七月少渊走了几步又停下,道,“好好保护他,那位曾经的少爷可是证明我的清白的有力证人。” “……是。” 璟非望着他走向藏锋阁的背影,心中默默想着,仅仅因为这个么… 藏锋阁正是无双堡的兵器库。阁内珍藏各式各样珍奇利器无数,因而名曰藏锋。 七月少渊到的时候,正好瞧见司徒谦君凝神望着中间一件高放在镂空架上的利刃。 那是两柄双剑,手柄在中间,外围锋刃一圈青蓝色的光晕分外耀目,轻巧锐利,精铁淬刃,正是双剑之王,回雪落青剑。 他倒有眼光,不过,有没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呢… 七月少渊黑眸微眯,忽然提气一跃而起,眨眼向他飞掠过去! 第48章 君落扬 本来寂静无声的阁楼忽然劲风骤刮。 司徒谦君反应还算敏捷,眼前黑衣一晃,整个人一矮身,一手撑地翻身,堪堪闪过。 七月少渊点足,轻飘飘落在他面前,心中诧异,才不到半月的功夫,身手已经相当敏捷了…看来资质还是有的,只不过,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倒是可惜了… “不错嘛…” 看到对方脸露惊讶,司徒谦君挑眉道:“怎么样?以前不过是我太懒而已…”
第98页 七月少渊状似不在意的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只是躲开而已,逃跑谁不会啊,嗯?” “…” “想要回雪落青剑?”七月少渊缓缓扫过他的眼睛,道。 司徒谦君一愣,随即坚定点点头道:“对!” “那要看你,要不要的起了!看招!” 七月少渊眼神一闪,墨黑的袖子蓦然甩出,人未跃起,掌风先至! 司徒谦君“啊”的一声本能的往后仰去,“啪”的一下摔到地上。 “哎呀,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青年脸红道:“餵!你也不先说一声!这是偷袭!偷袭!” “从正面进攻自然不叫偷袭,何况…”七月少渊将袖子挽起来,挑眉满不在乎道,“我即便是偷袭了你又怎么样呢?”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修长的腿横扫而来! “又来?!”司徒谦君暂没心思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一下子跳起来,兔子一样东躲西窜,跑的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甚至连滚带爬。 可是终究竟然…没让七月少渊打到他。 七月少渊忽然停下,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尚未发觉自己已经安全了的他继续在屋子里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啧啧,虽然毫无章法,倒也算步伐轻快,毫不拖泥带水,反应也相当迅速… “呼哧呼哧…”司徒谦君大口的喘着气,似乎觉得跑这么一下简直比他这么多年走路还要累,突然发现身后没了声音,他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去—— 却见某人抱胸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得笑个不停。 司徒谦君眨巴眨巴眼睛:“餵你——”什么意思啊… 七月少渊朝他勾勾手指,道:“从现在起,不许背对我,好好看清楚了!会不会被打到,就要看你的灵活程度了…如果说,你连这个也做不到,就别再想着报仇了!” “哼!谁怕谁啊!来吧!”司徒谦君跨不到他面前,扎了个马步,就差双目没燃出熊熊怒火了。 唉,果然还是年少气盛啊…七月少渊忍住笑意,假装严肃道:“看招!” 他手掌展开,手指併拢,手臂一前一后横在胸前,仿佛就像两柄利剑一般。 骤然一掌斜切而下! 左边! 司徒谦君仰头向右边一靠,忽觉阵阵掌风,下意识一踢腿,向后翻了一翻,两掌一齐躲过!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闪身上前。 两人一攻一守,在宽敞的藏锋阁内你来我往,竟然没有碰坏任何一件桌椅兵器。 七月少渊忽然虚晃一招,从右路直攻敞开的胸膛。 司徒谦君嘿嘿一笑:“早就被我看穿了!”轻身侧开,两守护在左侧。 不料对方却似将计就计,倒真直逼右侧而来! “啊——” 司徒谦君咬紧牙关闭上眼,条件反射向后倒去——完了… 七月少渊扬眉,挥下去的手掌忽然拳起,瞬间拉住了他即将亲吻地板的身体。一个使劲,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司徒谦君瞪大眼睛看着他,“我…你…” 对方偏头看了他一眼,道:“刚才的步伐记不记得?” “呃?”他不是输了吗? 司徒谦君闭上眼睛想了想,点头道:“基本上都记得。” “很好。”七月少渊露出一抹笑意,凤目微弯。 司徒谦君呆呆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被他赞赏… “接着!”七月少渊长袖一挥,高架上的回雪落青剑瞬间飞了过来,被他轻轻一抛,落在司徒谦君手中。 “…回雪落青剑?给我?!”他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手中的绝世利器淡淡散发着寒光。 七月少渊理了理袖子,道:“不要就算了。” “我要!”司徒谦君急忙将双剑护在怀里,大有死赖着也不还之意。 “那就拿着吧…这套‘峰回路转’正适合你初学双剑,只要勤加修炼,以你的资质,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为双剑客中的佼佼者了。” “峰回路转?这是什么剑招?” 七月少渊笑道:“刚刚我已经交给你了。” “什么?” 玄衣缓缓踏出房间,忽然又一顿,七月少渊回过身道:“从那天起,司徒谦君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今后,你,就是君、落、扬。” “……君落扬……”虎落平阳么… 之后的日子,匆匆如流水。 七月少渊越来越忙,处理的函务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倍,不过,也总会抽出时间来指点君落扬的功夫。 而他的进步神速,倒是七月少渊也没有想到的。 虽然君落扬平时嘴上依旧对他张扬无礼,但是心里却清楚,他的实力,自己恐怕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 君落扬早已不知不觉习惯那人偶尔的挑衅玩笑,偶尔的指点教导,偶尔的取笑挤兑,还有,昙花一现的不经意的体贴和温柔… 他一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在遭此横祸人生逆转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依靠。
第99页 而不至于…孤单一人,独自走向永不超生的黑暗深渊… 七月少渊接到御风山庄急信得到了有关涵墨尘的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那时,君落扬正在苦练那一套“峰回路转”,前些日子一直被七月少渊说不够精准,他下定决心要让那傢伙大吃一惊。甚至约定,三天后再比一场。 这一天下午,正好就到了约定的时候。 豁然一片青草地,空旷而平坦。周围的树木开始泛起枯黄,稀稀有些叶落。 君落扬立在中央,凝视着飘落的黄叶,手中双剑微微一晃。 嘶—— 轻轻一声,几乎听不见。一片树叶从中间按脉络分开两半,飘飘悠悠,跌落到地上。 “呵呵…”君落扬握了握自己的手,虎口不知何时已长了厚厚的茧。手心微微有些发疼,干燥的很,手指上有细小的伤痕。 他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这些。 但是,一想到他将获得那人的认可,血脉就无比沸腾起来。 忽然又皱起眉头朝四周望了望,现在也差不多该来了吧。 那傢伙…莫非是忘记了?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七月少渊人影。 哼,他自己去找! 七月少渊正好从璟非手中接过缰绳,眼角扫见远处一抹宝蓝色衫子,兔子一样朝这边开足马力蹦跶过来。 “不去好好练功,找我什么事?” “你…”君落扬咬咬牙道,“你忘记了么?你答应过今天和我比试的。” “哦…”七月少渊一顿,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改天吧,我要出趟远门。” “……”君落扬一时愣住,他明明答应过的… 七月少渊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翻身跨上马背。 “等等…”君落扬突然伸手扯住缰绳,抬眼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透着一丝期望,“一下就好了…你看看你交给我的‘峰回路转’,我已经…” “好了,我知道了,你练得很好。”七月少渊微笑一下,“不过我真没时间了,等我回来罢。璟非,走了。驾——” “……七、月、少、渊!”这算什么?!当他是小孩么?! 究竟什么事那么重要?连半刻也等不及…… 璟非起码经过他身边,冷冷扫了他一眼,用仅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也不称称自己几两重,少主急着去见涵墨尘,怎会理你…驾——” 君落扬黯了黯眼眸,呆呆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苦苦酸酸的味道。 手中双剑“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他捡起来,转身默默走了。 这时候他才发觉,其实,他真正成长的时候,也许并非家门被灭的时候,而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开始在意一个人的时候…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五日傍晚赶到了御风山庄。 两头石砌的雄狮昂扬立守,雕栏高檐的墨匾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鎏金大字『御风山庄』。 曾经修缮过一次,山庄日渐大气肃穆。 守门的护卫见他二人的到来,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将人引进去了。 御风山庄似乎有些外客,还挺多的样子,一路走来,莫名其妙看见一些江湖上的武林人士暗中对他指指点点。 七月少渊淡然的四处走走看看,逛花园一样,只当没看见的。 “七少爷,”长廊尽头走来一中年男人,身形魁梧,面庞刚毅,“庄主在书房等您。” “邵鸿,今天庄里来了很多人?” 邵鸿边走边道:“不错,这些人都是北方一些颇有名气的门派,尤其是墨风派和凌鹫…” 墨风,凌鹫… 七月少渊忽然停下脚步,微笑道:“这些人莫非是针对我无双堡而来?” “不,他们是针对灭掉司徒家的凶手而来。” 七月少渊摇首道:“呵呵,在他们心中,我就是。” “…七少爷…” “好了,走罢。” 庭院里大片大片的君子兰,有开有谢。 书房朝南而设,夕阳斜穿过镂空门窗浅浅洒在地毯上。四面挂着字画,苍劲的字迹,浓墨淡彩,屋内装饰简约而淡雅,有清清书香的味道。 书桌上落了好几沓信函,分了类一一放好。七月少渊素来知道,这流霄大哥若没处理完事务,是连书房都不会踏出的,当今世上,可以让他破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御流霄坐在桌前,长眉微蹙。 七月少渊一看见他,就想嘆气,记忆中似乎除了他那“师父”在旁的时候,御流霄的神情几乎极少有轻松的。 他轻叩房门道:“流霄大哥…” “…嗯,少渊,你来了?进来罢。” 七月少渊瞄了几眼桌上摊开的信函,道:“外面那些人,不必理会。” 御流霄笑笑道:“…呵呵,这话,本来应该是我跟你说的,反倒要你来安慰我,我这个大哥倒不称职啊。”
第100页 七月少渊转转眼珠,心里想着怎么把话题弄到墨尘的事上去… 御流霄微微一笑,先道:“你想知道涵公子在哪里罢?他其实在…” “庄主!七少爷!”邵鸿急忙跑进来,道:“外面…哎呀,那些人看见七少爷来到庄里,都要来…” “来怎么样?” “大概是质问,说是要替司徒家讨个公道…” 七月少渊轻一挑眉,讨公道?这年头爱管闲事的人也忒多了些罢…除非,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七月少渊!有种出来理论!”院外忽然传来喧譁,似乎有许多人朝这里而来。 “有胆子做就承认!别像个缩头乌龟!” “……” 门外侍卫终究挡不住这么多人,外面的叫嚣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有恃无恐。 御流霄忽然站起来,“啪”的一拍桌子,喝道:“放肆!这里是御风山庄,不是集市!” 这一声凌厉中暗含劲气,震得人微有些耳鸣。门外随即一阵静默,又稀稀落落嘈杂起来。 “你们倒是说说,”七月少渊坐在椅上,一只手撑着侧脸,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道,“有谁、用哪只眼睛看到,人是我杀的?嗯?” 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一丝锐利。 第49章 诬陷 “你们倒是说说,”七月少渊坐在椅上,一只手撑着侧脸,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道,“有谁、用哪只眼睛看到,人是我杀的?嗯?” 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一丝锐利。 众人一阵错愕,面面相觑。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明黄色的长袍裹身,细长的双眼透出不怀好意的神色,他朝御流霄拱拱手道:“在下乃是墨风派掌派王景崇,御庄主,趁着今日各位武林同道都在此处,不妨大家对质一番,江南米行司徒家灭门一案,可是关系到我大玄国的民生,更何况,与焚越的战事尚未停息,粮草也是极其重要的,这其中恐怕有巨大的阴谋!我们身为大玄国的子民,怎能坐视不理?!就请御庄主主持公道…” 七月少渊打量着他,这人…是天池峰上的那个… “慢着!”他身后不知是谁大声道,“谁都知道七月少渊乃是云曦阁主的徒弟,御庄主恐怕难免偏袒!如此,恐有不公!” “对啊!对!” “说的对!” 七月少渊扯扯嘴角,心道,这下套下的真是… 御流霄微微眯起眼睛,起身做了一个静的手势:“公道自在人心,我自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但是,”他顿了一顿,语气一下变的强硬道,“若有诬衊,同样不会轻饶!” “砰——”他一掌按在上等的歙石墨砚上,立时化作细碎的分末,吹落一地。 大堂里一下寂静下来,没有人再敢起闹一句。 王景崇愣了愣,轻哼一声,对七月少渊道:“七月少堡主,可否容在下问一句,何以阁下忽然出现在涿县,住进司徒家,司徒家便惨遭灭门呢?诸位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么?” 墨风派中立刻有人响应:“就是啊!” 七月少渊不紧不慢道:“栽赃嫁祸往往也是如此巧合。” “那么那件衣服又作何解释?少堡主要说那件衣服自己跑过去的么?”王景崇紧接道。 “这就更可笑了,唐掌派,我问你,”七月少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道,“你杀人的时候会特意将外套脱下来么?” “当然不…”王景崇忽然转口道,“我干什么杀人?!” “呵,”他莞尔一笑,“诸位也知道,那件衣裳确实是在下的…” 大堂一下闹哄起来:“啊,看吧,果然是…” “不过,”七月少渊清了清嗓子,道,“上面没有血迹,是罢?杀人不见血在下自认还没到那个境界,更何况,杀人一点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院内沙沙风声,听的清楚。 “难道各位都没有想过,杀了人的凶手还会好心到为死者裹尸么?” 、王景崇尖锐道:“那也许是你故布疑阵…” “布希么疑阵?”七月少渊打断他的话,凌厉道,“什么证据都不留下岂不是更好?!” “……” “那为何衣服会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 “你!” 周围静悄悄的,王景崇咬咬牙道:“说到底,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 “需要解释的是你们罢…”七月少渊凑近他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究竟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一股无形的压力迫得他几乎挺不起嵴背,只好硬着头皮道:“但是…你有动机!而且,七月少堡主的实力深不可测,当时在那里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一时之间无声无息连杀一百三十多口人!” “王掌派太看得起在下了罢…”七月少渊眯着眼睛看着他,“我无双堡和司徒家无冤无仇,我有何动机?” “哼!”王景崇摄于对方的魄力,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才道:“听说,你曾两次和司徒家大公子结仇,是不是?!”
第101页 大堂里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连这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么?七月少渊挑眉,甩下万分干脆的两字:“没有。” “……你…”王景崇完全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否认,纠结了半天,“你…说谎!” “没有。” “有!” “证据呢?”七月少渊慢悠悠坐回座位上,慢悠悠道:“你能把司徒家的大少爷找出来与我对质么?” “这怎么可能!”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七月少渊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一眼,黑琉璃般的眸子显得肃穆而认真,他一子一顿道,“我无双堡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派,却也懂得道义二字,岂是会因一点小气而胡乱杀人的三流门派?” “在下堂堂无双堡主,各位觉得,在下岂是骗、子、之、流?!” “……” 大约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众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景崇张开嘴又合上,却始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讪讪回去了。 明明满口谎话,居然还能,骗得所有人都相信他不会说谎…御流霄哭笑不得道:“这小子哄人的本领当真是天下无双了…” 七月少渊说的口都干了,赶紧喝了几口茶,道:“他们既然满口仁义道德,我就配合一下大义凛然,自然没法反驳我。” 御流霄摇摇头,道:“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流霄大哥,”七月少渊搓了搓手道,“墨尘他…到底在哪里?” 御流霄失笑,道:“他…” 才安静下来的门外忽然又传来蹬蹬的脚步。 一袭黑衣劲装闪进门来,却是璟非。 “少主…” “……” 七月少渊眼角抽搐,恨不得就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他脑门上。 “什么事啊?!” 璟非轻咳一声道:“司…君落扬,他在庄外。” 七月少渊来到大门外的时候,正好看见君落扬被侍卫拦住不让进去。 “两位且慢,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侍卫对视一眼,随即让开了。 君落扬盯着他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七月少渊揉了揉眼角,道:“这么老远跟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君落扬摇摇头,正欲说话。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许多人正从庄里往外走,正是墨风凌鹫等门派弟子。 七月少渊一惊,万一被人看到司徒谦君还活着… 他飞快地看了君落扬一眼,后者心里立马打了个突。 七月少渊当即伸手一捞,毫无防备的君落扬一下被带到对方怀里,一只手臂紧紧揽着他的头,脸庞整个被埋在七月少渊胸膛里。 君落扬一瞬间大脑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吵吵嚷嚷,众人一看到门外的七月少渊,突然就噤声了。尤其看到他怀里似乎抱着个男人,齐齐睁大了眼睛。 王景崇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机鄙夷地嗤笑道:“哼,久闻无双堡少主喜欢男子,果然不假啊,跑到大门口来搂搂抱抱,哼哼…给我记着,司徒家灭门一案,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君落扬浑身一震,刚想抬头就被七月少渊用力按回来。 “噤声。”他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贴的极近,君落扬一下子身体僵硬。 知道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人终于走远了,七月少渊才放开他。 “我去帮你做一张人皮面具,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么?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七月少渊整了整衣襟,转身准备进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却见君落扬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七月少渊实在没工夫去哄小孩,只简简单单扔了三个字:“跟我走。” “……唔……”蓝衣青年总算回过神来,突然听到这三个字,莫名其妙脸红了一下。 七月少渊眼角瞟着乖乖跟着的红脸之人,无语望青天,他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过了不到一盏茶,君落扬眨眼变成了另一个人,普普通通的脸孔,扔进人堆里就绝对认不出来的。他摸着自己脸上另一张皮肤,忽然想,如果一辈子报不了仇,司徒谦君这个人,大概就真的再也不存在了罢… “什么?你说流霄大哥急事出门了?”七月少渊一阵错愕,不是吧…他还没说墨尘到底在哪里啊… 璟非顿了顿道:“不过,御庄主临走时说,涵公子他在…” “在哪里?” “…他去了墨风派狂刀堂。” 墨风派离御风山庄并不远,不过一天脚程,快马加鞭半日也可赶到。 狂刀堂便是其总坛所在。 只是…墨尘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黄昏向晚,乌云压天,一路上,天色越来越阴沉。秋风阵阵,吹起几分冷然。 三匹马在官道上嘶鸣。璟非一勒马缰,道:“少主,天快黑了…” “嗯。”七月少渊望望灰濛濛的天际,猛地一抽马鞭,“那就更要快点了!驾——”
第102页 “……”璟非意外的没有阻止,随即策马跟上。 君落扬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什么。 深更半夜,偶有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隆隆的雷鸣震天动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狂刀堂在半山腰上,宽阔的石阶一路铺下来,两旁每隔几步原有火把照明,如今却黑压压一片,什么都没有。 山中死寂一片,一瞬间闪电雷声齐发,顿时悽厉的鸟鸣刺耳而过,抖动着翅膀,争先恐后飞离这片诡秘之地。 “怎么回事…”七月少渊微微蹙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墨风派的人应该早就回来了…” 马已经无法再上,只能步行。 七月少渊跨下马背,道:“不管如何,先上去再说。” “是。” 大雨来临之前,山中阴湿闷热,静的如同坟墓。 脚下有些滑,七月少渊用脚尖颳了刮,细细碎碎的灰烬散了开来。 灰…… 七月少渊眯起眼睛,加快速度。 差不多走了一半了。 滴滴答答—— 细雨开始落下,秋风蓦然颳起,脸上开始有了凉意。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小雨转瞬成为暴雨,眨眼,又开始电闪雷鸣。 山上忽然瞥见一抹光亮—— 三人一顿,睁大眼睛看过去。那是—— 火,熊熊燃烧的大火,火舌吞噬着一切,在黑夜中格外的狰狞。 大雨落下,与火相触的一瞬,立时变成蒸汽,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撕破长夜,凄凉空洞的声音在空中萦绕,仿佛鬼魂的号召。 夹杂着爆炸和焦味,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惊肉跳。 一道玄黑的身影眨眼向山上飞掠而去,快得让璟非和君落扬尚来不及反应,便消失在夜里。 “少主……” “……” 墨尘…你绝不能有事! 雨越下越大,七月少渊赶到狂刀堂,暴雨已把大火浇灭了。 曾今风光一时的总坛如今已变成一片废墟,烧焦的木头东倒西歪,灰烬随风四散,到处都是尸体烧焦的胡味和腐烂的味道。 血迹早已凝固,化作一道道红黑的痕迹斑驳的留在地上,令人作呕。 “墨尘——!你在哪里——?”七月少渊气息开始不稳,时不时有烟燻出来,熏得人双眼通红。 他在废墟里,用双手抠开掉落的横樑,一具一具,都是面目全非的死尸。 “墨尘!涵墨尘!” 想在这场大火里生还…几乎不是可能的… 指甲抠断了一点,点点血红滴出来。 四周依旧是坟墓一般的沉寂。 他手指有些抖,不知是不是因为疼。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餵你……” “墨尘?!”七月少渊蓦然回头,一颗心瞬间又跌倒谷底,来者显然不是涵墨尘。对方有许多人,佩有刀剑,似乎是武林人士。 一个一个神情惊恐地看着他:“七…七月少渊?!” “你这个凶手!是你!连墨风派也不放过!放火烧了狂刀堂?!” 七月少渊缓缓直起身,他脸上的神情在黑夜中被掩起:“……你说…我放火?嗯?” “……呃……” 他慢慢眯起幽深的眸子,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少渊!” 倏忽一道灰白的颀长人影转眼跃到跟前—— 来者紧紧抓住他的手,朱红的剑穗在背后翻飞,风尘僕僕中又带着浓浓的喜悦和担忧:“幸好你没事!跟我走!” “……墨尘……” 第50章 重逢 阴森的树林飞快的被甩到身后,两旁冷风呼呼的刮着,大雨依旧不见有减弱的趋势。 两人在山道上穿梭,很快便淋了成了落汤鸡。好不容易跑到山下,找到一间驿站落脚。 七月少渊关上门,一身湿衣还来不及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来在这里?” “我亦不很清楚,当时我不急着回无双堡,是想暗中查访一下,离开涿郡之后,没想到遇见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连夜匆匆离开那里,我心中起疑,就在后面跟着,到了这附近竟然一下消失了。我随后到了御风山庄,御庄主告诉我,这附近就是墨风派狂刀堂所在。” “……”七月少渊沉默片刻,手指轻轻点在额上,“又是这样…” “‘这样’是指…” “刚一有了线索,就被灭掉了…”七月少渊摇摇头,忽然发觉这身湿衣还贴在身上,粘嗒嗒的怪难受,刚才又被夜风吹过,隐隐又有寒气冒出来。 他闭上眼睛,慢慢开始运功——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抱住,温热的胸膛眨眼抵上来——涵墨尘很自觉得把上半身扒了个干净。 涵墨尘一把抱住七月少渊,恨不得勒进身体里,低哑着声音道:“火那么大…我听见你在叫我,还以为你在火里…”
第103页 当时大雨哗啦啦浇在身上,眼睛都睁不开,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七月少渊的声音淹没在雷鸣和爆裂声中,一声一声,都让他胆战心惊。 他重重舒了一口气,湿湿的脸蹭着对方的侧颈,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不停道:“幸好…幸好…” 七月少渊紧紧回抱住他,轻轻应了一声,微微檀香飘过鼻尖,仿佛才找回真实的感觉。 “璟非…怎么让你一个人来?” “…他跟君落扬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 涵墨尘一愣:“君落扬?” “嗯…就是那个大少爷。” “他…一直呆在你身边么…” 感到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了一点,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道:“啊,是啊。” 涵墨尘额上忽冒青筋:“七兄,你的嘴巴可以再咧大一点…” “哈哈…” 七月少渊笑够了,扯开衣襟,转身将人抱住,火热的吻猛地落到他唇上,滚烫惊人,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 “唔——”涵墨尘承受着对方充满掠夺的吻,也扣住他的后颈,手指渐渐伸进湿透的发丝间。 七月少渊一下揽紧他的腰身,一只手在挺拔的嵴背上摸索,慢慢往下移,探进裤子里。 长长的纠缠的吻结束,浓重的喘息开始瀰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他两指轻轻按住涵墨尘的唇,一手抚摸着对方的臀,将男人的身体紧紧压在自己身上,越来越烫得体温刺激着皮肤,他低低沙沙的嗓音分外的沉悦。 “墨尘…” 七月少渊有意无意顿了一顿,冰凉的指尖在里裤中微动,摸索向更加私密的地方… 涵墨尘觉得自己忽然就这么被点着了,一瞬间发了软。 他简直无法想像,自己素来的冷静和理智一瞬间就被弄得分崩离析。 涵墨尘默默想,他二十年的清心寡欲,到底是会让他控制情慾,还是…更加难以把持? “想什么呢?嗯?”七月少渊扯下他的头发,迫使他仰头与之对视。 近在眼前的深沉黑眸一下子吞噬了所有心神。 七月少渊一口咬在他蠕动的喉结上,耳旁涵墨尘吐出重重的浊音。 裤子簌簌地剥落下来,滚烫的肌肤紧紧相亲。 七月少渊一路亲吻下来,舌尖挑逗着胸膛挺立的两点。 涵墨尘十指抱住他的头,紧闭着眼睛,压抑着喉咙间发出的声音。 一条腿忽然被大力拉起来,挂在对方手臂上。 “少渊…嗯…慢点…啊——” 七月少渊抬起他的腿,一点点的侵犯他,温柔而又强硬。 这时候,没有任何润滑的东西,尽管他已放缓了动作,依旧弄痛了。 涵墨尘眉峰蹙成一团,他埋在对方颈窝里,汗水滑过的脸颊蹭着七月少渊的肩,喃喃地低喊着他的名字。 狭窄紧緻的甬道热得几乎要把人融化掉。 两人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在缠绵的喘息中一下一下。 舌尖舔过他的唇,七月少渊忽然挺起下身,完全的埋进去,全身的热流都集中到一点,扩张的脉动激烈的显示着它的存在。 “啊…嗯哈…”涵墨尘高高仰起头,被填满的身子躬起,在痛楚和快意的刺激下微微扭动着。 七月少渊在他身上厮磨,转动,他紧紧箍着他的腰身,用力地压向自己,挺得更深。 汗水滴滴流过,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涵墨尘重重的喘着气,整个人仿佛都在摇晃着,不知东南西北。 下身直挺的分身一下一下擦在七月少渊的小腹上,痛苦中又带着摩擦的刺激,难以释放的情慾一点点升级… 涵墨尘趴在他身上,苦笑着想,索性就再丢脸一次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欲望套弄起来,一丝丝压抑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来,七月少渊看着他情难抑制的模样,慾火一下烧得铺天盖地… 他狠狠地吻住涵墨尘,就这交合的姿势,抱起他一步一步走向床去。 “呃啊…少…哈…少渊…”失去支撑的涵墨尘不得不紧紧勾着他的脖子,体内的火热随着走路越发冲撞。 大床因为两个男人的突然滚过,吱嘎吱嘎剧烈的摇晃起来,素白的床帐微微摇动。 软枕深深陷下去,两具颀长的男性体魄密密的纠缠着。 屋子静静地,只听得见令人脸红心跳的喘吟。 情焰燃烧。 双腿被七月少渊高架在肩上,狂风暴雨般的冲击,顶得涵墨尘仅剩的理智也支离破碎。 “唔…嗯哈…” “尘…尘…”七月少渊沙哑着嗓音低低唤着,名字像是咒语一般,萦绕在耳边。 欲望迸射,激流如柱。 七月少渊伏在涵墨尘身上,两人的喘息和心跳,此起彼伏。 涵墨尘一动也不想动,脸色微红道:“少渊…” “…嗯?” 他偏头脸埋进枕头里:“……还不出去…” “不要。”
第104页 “……” 七月少渊突然动了一动,害得涵墨尘倒抽一口凉气。 他贴在涵墨尘胸膛上,轻笑道:“墨尘…我在教落扬武功,看不出来他学得到还真快…” 落扬…… 枕头里飘出一声敷衍的闷哼。 七月少渊大大勾起嘴角,凑上去咬住他的耳朵:“把脸露出来…我想看你吃味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 涵墨尘眼角微抽,果然是故意的…… 清晨的时候,大雨初歇。 某两只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司徒家地下的密道么…”七月少渊披了早已干了的外衣靠在床头,黑眸微微眯起。 “嗯…那里的摆设,只有一张椅榻,像是接待之用。” “同样的灭门,同样的把线索收拾的干干净净…到底是在掩藏什么呢?” 涵墨尘沉吟片刻,道:“为什么司徒家没有大火?” 七月少渊眼光一闪,道:“你发现了什么?” 涵墨尘摇首,道:“只是有种感觉,司徒家有密道,说不定…” “狂风堂也有?” 大雨过后的狂风堂,稀稀落落成一片废墟。 脚下是烧焦的木头和凝固的血迹。 七月少渊四处看了看,摇头道:“上哪里去找密道啊…” 咔嚓——一声细微的树枝踩断的声音传来。 “何人在此?”灰袖轻甩过一片倒塌的房梁,涵墨尘用剑挑起,一蓝一黑两个人影蓦然闪出。 “少主!” 七月少渊一愣:“璟非…君落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君落扬双目布着血丝:“我们怎么不在?!昨天就见你一声不响冲进火里,我们来的时候又不见人影,还以为你…你…” “被火烧死了?” “……” “少主…”璟非神色疲惫,看来是昨晚一夜未合眼,他冷冷看了看一直双目望天的涵墨尘,道,“请速速回堡!昨夜有人看见您在此处,又说…” 七月少渊扶额道:“我放的火还是我杀的人?” “…总之,看他们的架势,似乎要对无双堡不利。” “……”七月少渊想了想道,“璟非。” “属下在。” “你和君落扬速速回无双堡,告诉重阳长老,这段时间恐怕会有人来捣乱,让他万万保护好穹渊剑。” 璟非一愣:“剑…少主不是带在身边么?” 七月少渊拍了拍腰间的佩剑,笑道:“怎么可能,这是假的。” 三人都是大吃一惊:“啊?” “好了,去罢。” 璟非点点头道:“是。” 待两人走后,涵墨尘凑过来,道:“你不亲自回去?” 七月少渊捏了捏他的手,笑道:“我自有计较。” 涵墨尘回头看着这一片废墟,嘆口气道:“这如何找起啊…” “…有人会告诉我们的。” “嗯?” 七月少渊忽然将人拦腰抱住,点足飘然跃起——适才乱七八糟的焦木之上突然刺出数十把尖刀! 再晚一步,他们恐怕已变成刺猬! 焦烂的梁木瞬间被掀起,数十个黑衣人一跃而起,猛地朝他们扑过来! 竟然没有蒙面——脸上不知被涂了什么,每个人却都是黑乎乎的。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狠辣的表情,甚至于,什么表情都没有。 完全麻木的,只知道,杀杀杀! 七月少渊甩剑挡下一击,“铮”的一声,对方被弹开,随即又全无痛觉般冲上来。 这感觉…简直像——不要命一般! “他们是那晚我看到的黑衣人!”涵墨尘长剑一挑,飞足踢开两人,落到七月少渊身后。 青溟剑忽然出鞘——眨眼一只持剑的手臂被齐齐斩断,痉挛着掉在地上。 那断臂之人却仿佛无知无觉,继续扑上来—— 两人心中大惊——这些人绝对有问题! “难道是…被下过蛊了?!” 涵墨尘疑道:“你知道?” 七月少渊不语,抽出穹渊剑,蓦然回身正踢倒一人,挥臂间,血染长剑——带血的头颅霎时滚落到地上。 那人“砰”的直挺挺倒下,再也不动了。 七月少渊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有一瞬间的怔愣…有多久没有杀过人了? 胃中忽然有些翻滚——他向来不喜欢杀戮。 他闭上眼睛,长剑点地:“墨尘!砍下他们的头!” 一个两个…… 对这样的毫无人格和感情的杀人机器,青溟剑是不会悲天悯人的,即使它的主人从来不杀人。 几乎倒下一半了。 那些人突然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一下就不动了。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背靠背站在中央,心下正奇怪。 “哐啷哐啷”尖刀统统掉在地上,那些黑衣人仿佛受到召唤,眨眼往废墟之后跑去。
第105页 涵墨尘蹙眉道:“怎么回事?” “恐怕是下蛊的人不想杀咱们了…快跟上!说不定能知道密道所在!”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道屏风横摆中央,精緻的镂空花纹镶着青色的璞玉,屏风上用金线绣着奇异的图案,仿如蛇蝎。 屏风外恭恭敬敬跪着一人。 华丽的衣衫,阴蛰的面庞,扣在地上的指甲,描金彩绘。 屏风上印着一男人的背影,颀长挺拔,那人手中一柄扇子,摇得越来越缓。 里头许久不曾传出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一个瓷杯被扇子扫落到地上。 “…掌派?” “是谁…”里头传出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优雅而缓慢,“叫你向七月少渊派出蛊人的?” “……”顾衡风眸子一暗,咬牙道,“已经叫蛊师让他们回来了…属下自作主张甘愿受罚!” “我再说一次,他们的命轮不到你来拿!”沐子瑄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滚下去领罚!若有再犯,你就去试试蛇蝎圣域的味道!” “是…” 顾衡风垂眸退下,看见门口的玄衣人,狠狠地瞪了一眼,才下去了。 “白启?” 玄衣人恭顺的垂首道:“教主。” 沐子瑄道了声进来罢,转身踏进寝房。 很大的房间,地毯名贵而华丽,却并没有什么摆设,中间一张大床,更是显得孤单。 烛光昏暗。 白启一直不明白,为何教主从不让人在这里多点几盏灯。 正如同,他也从来不明白,为何教主唤他侍寝的时候,必须要穿玄黑的外衫。 白启顺从的躺在床上,承受着沐子瑄的重量。他从来没见过那人沾染情慾的样子,因为他从第一天侍寝开始,眼睛都是被蒙上的。 沐子瑄微笑着轻抚过他的唇线,其实,只要遮住眼睛,白启的轮廓还是有点像那个人的… “嗯…啊…教主…” 白启意乱情迷的抱住身上之人,心甘情愿的敞开自己。 沐子瑄狠狠地吻着他,抚摸对方腰际的手又难得的温柔,他摩挲着对方的额发,喃喃的叫着一个名字… 呻吟在空荡荡的房间中缠绕着。 少渊……少渊… 第51章 虎穴 狂风堂后面路出一块开阔之地。 枯黄的草丛间,孤零零立着一块石碑——墨风禁地。 刚才那群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钻进了石碑下露出的洞穴里。 “在这里。” 七月少渊点点头,道,“看来那些被下了蛊的黑衣人,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否则,也不会任我们跟着…” 两人将剑收起,轻手轻脚的跟着下去了。 石碑随即合上,眼前骤然昏暗下来,两旁有火把,照得通道中阴森森的。 石壁打磨的很光滑,上面有些年代久远的旧痕,不像是才修建的。 里头通道岔路许多,那些黑衣人转着转着忽然就没了踪影。 望着前面的分开的两条岔路,七月少渊在其中一条边刻了个记号,道:“一人一条。” “好。”涵墨尘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少渊…” “嗯?” “多加小心。” “嗯…” 七月少渊选的这条路似乎十分曲折,每到一条岔路他就在左边做个记号,走过了三个岔路后,又来到第四个岔路口。 火把越来越昏暗。 又是三条不同方向的岔路摆在眼前,一模一样的石壁。 他摸索到左边刚准备刻下记号,手指忽然触到一点凹陷下去的刻痕——他原先做的记号! 转来转去又绕回去了? 七月少渊站起来,闭上眼睛,一路走来,似乎都没有感觉到风声。 “怎么会这样…” 另一边,涵墨尘走的另外一条路就直顺得多。 尽头处,一弯石拱不知通向哪里,细微的说话声传过来——有人! 灰衣人贴着墙壁站在石拱之后,挡住自己,侧耳倾听。 有两人站在一座石门边,似是把守之人,均着黄色长袍,并非是刚才那些下蛊之人。 “唉…以后不会天天要在地下呆着罢?无聊透顶…” “你小声点,要是被王掌派听见就哼哼…” 涵墨尘长眉微扬,墨风派的人,不是都被烧死了么……难道… 他两手扣住墙壁,壁虎游墙,悄然无声摸上通道顶壁上趴好,趁着洞内的昏暗,转眼从两人头顶上爬过。 “哈欠——” 一个人扯了扯另外一个的袖子:“喂,喂,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黑黑的东西从上面闪过去?” “…鬼知道…老鼠罢…” “哼!”一声轻喝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一黄衣人远远走来,眉眼间冷冷的戾气:“你们两个不专心的东西!也想尝尝那些叛逆者一样被烧死的滋味?!” “不!不!不!” “掌派饶命!”
第106页 王景崇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甩袖进去了。 房中暧昧的呻吟归于平静。 不久之后,白启披了外衣慢慢起身,眼罩被拿下,看在眼中的又是那个冷静优雅的主人。 在某些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进到那个人的心里,到头来,其实什么也不了解。 沐子瑄依旧带着半边面具,眼光虽然看着他,焦距却不在他身上。 “下去罢…” “…是,白启告退。” 白启缓缓走出去,“咯噔”扣上大门,渐渐走远了。 七月少渊用手按在靠里的墙壁上,十分结实,也不像是空的。 难道说,刚才一直在外围绕着圈子? 手指轻轻敲打在石壁上,“咚咚咚”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 忽然碰到一块小小的凹陷! 七月少渊两只手掌摸上去,触碰到越来越多的凹陷,都是铜钱大小的孔。 这是做什么用的? 等等…莫非… 七月少渊双手猛一拍墙壁,整个人借着冲力眨眼向后倒去,脚底步伐微变,瞬间向一边滑过去… “嗦嗦嗦”——小孔突然打开——数支利箭蓦然窜出来,铿铿有力地钉在对面的墙上! 他凤目微闪…这里绝对是陷阱!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格外的清楚。 一声阴狠的笑声传来:“七月少堡主果然好身手。” 七月少渊盯着那处黑暗的影子,笑道:“躲在地下不敢见天日的,可都是老鼠啊…” “哼!” 阴影处走出一衣饰华贵的男子,正是顾衡风。 七月少渊认出他来,心中蓦然一跳。 “少堡主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跟着蛊人来到这里,就没有想过有人正等着瓮中捉鳖么?” “自然想过,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月少渊一手握住穹渊剑,慢慢抽出剑来,淡淡道,“可是沐子瑄…回来了?” 顾衡风“霍”的一下抽出剑来,轻喝一声道:“你无须知道!看剑!” 穹渊剑光芒一下大盛,照得整个通道青亮一片。 七月少渊一身黑衣在青亮与昏暗中时闪时现。 顾衡风单手握剑,虎口震得厉害,险些脱剑而出。 金属碰撞的火花刺啦刺啦—— “墨风派和司徒家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无可奉告!” 七月少渊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长剑一挥,“钪”的一声,对方的剑被锋利的剑刃砍成两半! “该死!”顾衡风索性扔掉剑柄,全力向他拍下一掌去—— 两掌相触,七月少渊忽觉手心一丝麻痒之感直钻到心里… “啊!”顾衡风内力不敌,猛地被震倒向身后的石壁 ,手肘一下撞到一块突起的圆石。 “轰隆——” 刚才射出利箭的墙壁中间忽然裂开一扇门! 七月少渊往里扫了一眼,闪身滑进去。 就是再来一个陷阱,也只有硬沖了! 石门慢慢关上,顾衡风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 暗黑处缓缓走出一身披黑衣之人,他看了看靠在墙壁上狼狈不堪之人,淡淡道:“顾衡风,你为何故意放走他?他可是教主要抓之人…” “呵呵,”顾衡风擦掉嘴角的血,将手中一条黑黑蠕动的东西小心地藏进怀里,轻蔑的看着对方,“我杀不了他,只好放他走了…你也没有阻止我不是么?其实,你也不想他继续呆在这里罢…他如果再往里走,可就是沐掌派的寝房了…” 顾衡风走过他身边,低低道:“白启,你不过是个替身,如果真想呆在掌派身边,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洞顶石壁粗糙,涵墨尘顺着悄然进入内室。 入眼全是些铁栅栏,里头各式各样的蛊人,一动不动的呆着,完全无视于陌生人的到来。 涵墨尘直迳往里走。 接着似乎是审讯室,到处是锁链和各种刑具,里间传来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涵墨尘隐在一间牢房后,正思忖该怎么进去。 忽然身后微微响起脚步声——有人! 涵墨尘心念一动,游身趴在墙壁上。 来者一身黄色长袍,双手背在身后,正是墨风派掌派王景崇。 那场大火果然只是幌子,死的人…恐怕都是一些无辜之人罢… 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涵墨尘居高临下看着他,骤然一跃而下,一掌切在对方侧颈。 他的忽然发难,几乎用了十成的速度,王景崇察觉已然太晚,他不甘心的睁大瞳孔,却也只能软倒下去。 真是对不住啦…涵墨尘摇摇头,嘴里一边无比虔诚地默默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开始无比迅速的动手趴光他的衣服… 他非常厚道的抱了几扎稻草盖在他身上,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哎哟,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里间正聚众赌博的众人中,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道。 “我说小黑啊,啧啧,每次都是你输啊,既然如此,今天又由你去看门了。”
第107页 “唉…真背啊…” “行了,别抱怨了…万一被听到,可别像那些敢反对王掌派的人一样被…” “活活烧死?!” “嘘——不要命了你!” “唉,这么个鬼地下,有谁会来啊…真是…” “嘘——王掌派!” “啊…”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黄衣人背着身站着,两只手负在背后。,看衣着打伴,确是王景崇。 几人吓了一跳,赶忙赔笑道:“我们…呃…我们…” “哼!”那人看也不看他们,重重哼了一声,大袖一挥。 几人如获大赦,连忙低眉垂首猫着腰出去了。 待人走后,涵墨尘嘆息一声,这盗版就是好用啊… 一扇漆黑的铁门紧闭着,里头没有声音。他拿出之前顺手从王景崇衣衫里带着的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大一把小,小的上面有刻着一个号码——十一。 大的那一把刚好插进孔里,“咔哒”一声,门开了。 黄衣一闪,眨眼进去了。 屋中干净许多,也亮堂许多。雪白的地毯扑在地上,脚踩在上面柔软而舒适。 一张方桌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是几排铁柜,大约有几百个抽屉,每个小抽屉都上着锁,每把锁上都贴着号码。 涵墨尘看了看那把小的钥匙,心道,大概也要派上用场了… 抽屉拉开,里面放着几张短笺和一个黑色的信封,正面一条是,背后一只蝎。 蛇蝎… 短笺上仅只写着两句话:九月初三,司徒;十一月初五,狂风。 涵墨尘神色一凛,这…正是两件案子发生的日期和地点… 接着是那个信封,封口处烤着火漆。 他运气于掌,轻轻按住封口,冷却的火漆瞬间烤软,信口微微翘起。 信中竟然只有一个字—— 灭! 涵墨尘轻轻啧了一声,小心将信函和短笺藏入怀中。 随即按原路出去了。 嗒嗒嗒——脚步声轻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昏暗通道中,一袭青衫忽现。 才走开没几步的顾衡风瞬间僵住了身子。 白启一愣,随即跪拜在地,恭敬道:“教主。” 顾衡风硬着头皮,回过身来行礼:“掌派…” 沐子瑄微微眯起眼睛,良久道:“刚才审讯室派人传话来说密函被盗了,你们光是吃白饭的么!” “我等失职,请教主恕罪!” “我等失职,请掌派恕罪!” 沐子瑄“哗”地收起扇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直逼过来:“顾衡风!你老实告诉我,七月少渊…是不是来过了?!” “呃……” 七月少渊刚刚进去,石门便轰的关上了。 石门后是一条长而笔直的通道。他顺着走了许久,只觉得越来越亮。难道…是出口? 快到尽头的地方,两条岔路交汇了。 七月少渊收住脚步,贴着墙壁靠着。隐隐有轻微而稳重的脚步声从隔壁传过来。 听气息吐纳,恐怕是个高手… 右手按上剑柄。 玄袖骤然一翻,两指直点对方大穴而去! 哪只那人双手一推一送,娴熟的挡了回去。一身黄衣在眼前一晃! “少渊!” “墨尘!” 几乎同时停手,两人微微一愣,随即低唤出声。 “你可有伤着?” “你可有伤着?” 同样有些灰头土脸的两人,紧接着又说出了同样的话。 涵墨尘微微一笑抓过七月少渊的手道:“证据到手了,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嗯…唔——”七月少渊忽然手心一寒,一股冷气直冲心脏。 “少渊!你如何了?”涵墨尘扶着他靠在墙上,手指搭上脉门,正常得很。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没事,大概是洞中寒气太深,有点冷。” “…冷?”涵墨尘解下外衫披在他身上,蹙眉道,“我们快走!” 七月少渊暗暗握住左手手心,点点头。 洞中渐渐不安静起来,隐隐有脚步声朝这边来。 前方光亮更盛,出口就在眼前。 涵墨尘一掌推开石碑,轰的一声,一方开阔的草地,豁然开朗。 “刚来就急着走么,两位。” 熟悉的低沉嗓音忽然自身后响起,两人齐齐回头。 青衫竹扇,潇洒优雅。 第52章 狭路 沐——子——瑄! 他缓缓走过来,外面的阳光照清了他的样子。 依旧是挺拔的身姿,依旧是优雅的笑容。 他左边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青黑的纹饰,眼角斜挑一只墨黑的小蛇。 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七月少渊,眸子深幽,入魔一般的黑。 他似乎没有变,但是又似乎变了许多。 短短一年时光,沐子瑄,却仿佛饱经了十年的沧桑……
第108页 涵墨尘瞳孔猛缩,突然握紧了抓着七月少渊的手。 七月少渊微微眯起眼睛,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正欲说话,涵墨尘却抢先一步。 “沐掌派不必客气,我们来参观一下,看看就走。” “参观?”沐子瑄“啪”地合起扇子,微笑道,“涵公子真会说笑,既然如此,片刻恐怕不够罢…不妨在此处多留些时日,在下定会好好招待两位的。” 他两指放在嘴边,轻吹口哨,身后一群蛊人立刻沖了上来。 “…又是这些傢伙!”涵墨尘眉峰微蹙,横剑挡在七月少渊前面,道:“你先唔——少渊!你干什么——” 七月少渊忽然猛一提气,一手抓住涵墨尘甩向出口外面,以仅只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匆匆道:“保管好信函…咱们在无双堡汇合!” “少渊——” 七月少渊一掌拍向石碑—— “轰轰轰”涵墨尘的喊声和太阳的光亮立刻被阻隔在石碑之后。 穹渊剑铮然出鞘! 一个黑乎乎的头颅瞬间滚到地上… 那人一声没来得及哼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粘稠的鲜血,撒了一地… 七月少渊反手将剑插在地下,眯起的黑眸透着锐利而慑人的光。 “我看你们有谁,有这个本事从这里出去!” 石碑外。 “少渊!少渊!”涵墨尘嘶哑着声音,双手拍打着坚硬厚实的石碑,依稀有血迹沾上,无奈依旧纹丝不动。 为什么! 又要一个人做这种事! 涵墨尘额上青筋暴起,泄愤一般猛拍了一记。 手抚上怀中密函,略见颤抖,随即拂袖而去,不再有一丝犹豫。 冷静下来细细想来,的确,若是两个人都留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就这么全身而退,今日一探的功夫就全数白费了,况且,沐子瑄未必对七月少渊没有感情… 但是… 涵墨尘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有揪痛传来… 起码有五个无头蛊人倒在地上。 沐子瑄两指一翻,剩下的蛊人立即想脱了线的木偶,麻木着眼神一个一个回去了。 他轻笑着拍拍手掌,道:“好身手,少堡主武功又日益精进了。” “好说。”七月少渊背着的左手紧紧握拳,刺骨的寒意不断往上涌,如果对方在派几个…恐怕… 莫非中了蛊? 他虽百毒不侵,但是蛊却非毒…况且这寒意…难道是寒蛊… 七月少渊眼神一闪,忽然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这穹渊剑么?我给你便是。” “哦?”沐子瑄一愣,脸上的神情转为高深莫测。 “不过,须得半个时辰之后,而且,叫这些人都滚下去!看着碍眼…” “你说什么!七月少渊!这里不是你的无双堡!容不得你放肆!” “衡风!退下!”沐子瑄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头道,“…穹渊剑早晚也是我的,我何必要听你的?” “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子瑄…”七月少渊舔了舔手臂上划伤浸出的血,微笑道,“再来多少个蛊人,我就杀几个…培养一个蛊人,恐怕不容易罢…” 沐子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随即又化为深幽。 他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你们都退下罢。” “…是。”白启淡淡看了七月少渊一眼,转身离去。 沐子瑄看着七月少渊,淡淡道:“半个时辰…我便再也追不上涵墨尘,对罢?” 七月少渊沉默着靠在墙壁上,不置可否。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沐子瑄忽然闭上眼睛,沉默许久,才道:“知道我为何那么讨厌涵墨尘么…” “……” 双眼睁开,嘲弄和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快的似乎只是错觉。 “因为你对我永远不会有对他十分之一那么好!” 七月少渊默然看着他,始终不知该说什么,只余心地一声长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沐子瑄忽然淡淡笑了,迳自滑坐下来,同样靠在墙壁上,华丽的青缎衣衫蹭上灰尘和泥土,一向重视仪表的他竟也视若无睹。 “…你可还记得,那时在去天池峰山的路上,你我如此亲密…万万没料到如今你我却无言语。” “我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惜,却不料竟是最坏的一种…” “你本不该如此…”七月少渊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以为,你与我辞行那一天,就放下了。” 沐子瑄偏过头看他,看着那双幽邃似海的黑眸映着自己的影子,不发一言。 良久,他移开目光,像是问他,亦像是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你不能与涵墨尘在一起了,你会放得下他么?” “……”七月少渊声音平静,丝毫听不出因为寒气渗入奇筋八脉而颤抖的痕迹,他淡然而坚定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出现的…” 沐子瑄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种答案,果然是他会说的话…
第109页 不过,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爱上他? 明知得不到,却偏偏执着。人们总以为自己人定胜天,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输在自己。 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此。 酒入愁肠难消磨,情之一字误人深。 沐子瑄缓缓站起来,背着身,道:“半个时辰到了罢…你…你走罢…” 许久,却不曾听到后面发出声音。 “你若再不走,我就要改变主意了…” “七…”他忍不住回过身,蓦然大惊,“少渊——!” 七月少渊靠在墙壁上,已失去意识,衣摆和四肢竟微结薄冰… 华丽的青纱帐幔飘起,一道绘着蛇蝎纹饰的落地屏风淡淡印出两个颀长的人影。 沐子瑄手中把玩着那柄穹渊剑,道:“他还有多久才会醒?” 白启垂首道:“七月少渊内功深厚,应该不出半个时辰…” 沐子瑄点点头道:“你刚才说…这是假的?” 白启道:“王景崇传话回来,说是查到真的穹渊剑还在无双堡,这柄,恐怕是假的。” “呵呵,真真假假,恐怕只有那个骗子才知道…” “……教主?”白启不解,“无双堡那边…还要继续么?” “…继续。” “是。敢问教主,顾衡风,如何处置?”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抗命不尊,我决留不得他!” 白启合目,随即退下去了。 宽敞的房间里,孤零零摆着一张大床。周围有几个汤婆,热腾腾地冒着蒸汽。 渐渐甦醒的时候,七月少渊感到周身越来越热,温温暖暖像是人的体温,将体内的寒意渐渐退去。 不用睁开眼睛,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炙热。 沐子瑄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忽然间希望,他就这么一睡不醒… 炙热的目光忽然变得深沉的时候,七月少渊毫无徵兆的睁开了双眼。 “原来沐兄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半夜爬男人的床…” 似曾相识的话,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沐子瑄凑过去,挨地极近道:“你终于醒了…” 七月少渊眸光一沉,移开眼神,轻轻推开他起身坐起来,扫一眼衣衫完整侧卧在床的沐子瑄,又看看光熘熘的自己,道:“抱歉,我没有裸睡的习惯。” “呵呵…”沐子瑄道,“同榻而眠都做过了,还怕肌肤相亲么…” “子瑄,你是一头狼,但是,我却不是你的羊…” 沐子瑄眯着眼睛道:“你自然不是羊,你是只狐狸…” 七月少渊穿好衣衫,问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你醒的还算早的了。换作了别人中此寒蛊,恐怕早已冻成一块冰了…” 七月少渊看了看左手手心上,微红的一点:“果然…是寒蛊么…” 沐子瑄复杂的看着他:“你知道?” “猜的…”七月少渊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而且我猜,你不会给我解药…” 沐子瑄忽然低吼道:“不是我不给…而是…蛊既非毒,何来解药一说?!” “意思是说…中蛊,无、药、可、解?” “是…” 七月少渊看着他:“我不信没有压制的办法…” 沐子瑄眼神渐渐沉下来:“压制的办法,自然是有…但是,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承受的…” 七月少渊心中一喜,紧紧盯着他道:“什么办法?” 沐子瑄沉默片刻,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剋,蛊物亦是如此。中蛊者只需再下与之相剋的蛊物,即可压制原来的蛊带来的痛苦…可是…” “又会有新的痛苦,对么?” 沐子瑄沉默。 七月少渊淡淡笑道:“如此阴毒得东西,我劝你还是少用为好…害人终害己。” 沐子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忽然腾空跃起,一把抓住他:“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去哪里?!” 七月少渊笑的云淡风轻:“我要走了,你答应过的。”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七月少渊眼神一变,出掌如风! 一招“惊涛拍岸浪如雪”一连一十八式,式式势若滔天,直拍对方大穴而去! 不料,竟然招招落空! 沐子瑄青衫翻飞,不曾碰到他一片衣摆! “七月少渊!你空余不到五成功力,别妄想打败我!” 七月少渊双眸眯起,如今的沐子瑄,已然今非昔比… 第53章 汹涌 沐子瑄并未用青扇做武器,单以双掌近身拆招。 但听掌风赫赫,转眼过了一盏茶,谁也没讨到便宜。 七月少渊急催内力,忽然两指并在一起,指尖渐渐亮起一点青光,瞬间光芒倾泻而出,笔直抖成一柄剑的模样。 “以气御剑!你竟已到如此境界!”沐子瑄瞳孔微缩,“哗”地抖开摺扇—— 青色的剑气划过,“呲啦”一声竟冒出丝丝青烟。
第110页 铮铮之声不断。 沐子瑄翻身一甩,扇叶转成一个弧,锋刃回旋间,无数的劲气化成点点光斑凌空刺来! 剑气蓦然大盛,急速旋转成一圈屏障将光斑隔开。 渐渐的,盛青色越变越淡… 七月少渊手心微有冷汗冒出。 果然…五成功力不可能打的过他… 忽然光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沐子瑄闪电般的一掌! ——看来只有赌上一赌了! 七月少渊左手轻掐剑诀,护体的剑气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疯了?!” 沐子瑄心下一惊,他知道这骗子十有八九是故意的,但是… 他依然犹豫了… “!”沐子瑄的手掌停在离他半分之处,却再也近不了一毫一厘——从对方指尖发出的青色剑气紧贴着他的脖子,传来冰冷入骨的冷意。 “……”沐子瑄默默撤掌,声音隐隐透着愤怒,“好,好,好!七月少渊,你好!” 七月少渊沉默的看着他,待指尖青光化去,轻嘆一声道:“对不起。” “你滚吧!”沐子瑄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边带着面具的侧脸,黑色的花纹,隐去了神情。 “啪嗒”,一柄古剑被沐子瑄扔到他脚边。 他一掌拍向墙壁:“带着你的剑滚吧!” 管他冷死也好,痛死也好,被人杀死也好… “对不起…” “…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七月少渊无声地看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七月少渊…” 他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放手的…” “……” “踢踢踏踏…”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沐子瑄坐在床沿边,摘下脸上的面具,指尖划过一条细微的蝎尾留下的伤痕,喃喃低语:“沐子瑄啊沐子瑄,你还是那么没用…” 江南,无双堡。 滔滔河水卷浪而起,大小船只气势汹汹的不断挺进。 巨大的正道旗帜在风浪的卷刮下,飒飒作响。 司徒家、墨风派接连灭门,在武林上掀起波浪滔天,所谓的武林正道自不会坐视不管,受无双堡压制的黑道和仇家自然趁火打劫。 一时间,无双堡再次被推上风浪之巅! 只不过这一次,则是成为全武林众矢之的。 面对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御风山庄即使想维护,也力不从心,只盼能及时找到证据,以平息众怒。 另一边,在墨风派狂刀堂地底下,一间阴黑的地牢。 四周的石壁潮湿脏乱,各式各样的刑拘挂在墙上,每一样都足以使人毛骨悚然。 大牢之中,骯脏的稻草铺满地,时不时可以看见老鼠四窜。 顾衡风被囚在地牢之中,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神情。 一道白色的身影伫立于门外,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白启注视着地牢中狼狈不堪的顾衡风,冷漠的开口道:“你可知道,你所犯之罪?” 顾衡风狠狠盯着他道:“我所犯之罪?哈哈,我所犯之罪就是没能阻止掌派继续爱那个七月少渊!” 他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癫狂:“我从小就跟着他!为了他的大业,我可以不要性命!可是…他为那种人…为了那种人…” 白启沉默着,良久,忽然道:“如果教主让你戴罪立功,你肯是不肯?” “你说什么?!” 白启冷然的眼神一闪,缓缓道:“无双堡如今正被黑白两道围攻,涵墨尘现在也在赶往无双堡的路上,他手上握有重要的证据,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拦截他…” “如果杀了他…” “那么赶回无双堡的七月少渊,便是,自、投、罗、网…” “哈哈哈!好!我定不负掌派期望!涵墨尘的人头,我顾衡风要定了!” 白启淡然的唇边泛起一丝微笑,转身离开。 在门口,意外的看见一黄衣人,王景崇。 他冷笑道:“好一招借刀杀人,看来你们魇皇教,比传闻中更加毒辣…” 白启淡淡道:“管闲事之前,做好你自己的事罢。夺取穹渊剑的事情如何了?” “…顺利进行中。” 烈日悬挂在头顶,毒辣辣一点不似秋日。 官道上,骏马飞驰,一袭灰衣在秋风下猎猎作响。 两旁枯枝落叶,簌簌而下,风起沙沙,仿佛有什么在寂寥无声中滋长。 朱红的剑穗被风扬起,转了一个圈,又跌落而下。 灰衣人勒马停下,耳旁乎乎的风声静止下来,依稀有鸟鸣自树林间惊起。 涵墨尘摸了摸马背的鬃毛,扫视着四周。 脚下马蹄印凌乱,空气飘着一丝异样。 涵墨尘嘆口气道:“别遮遮掩掩了,一大股腐蛊的味道…速战速决罢!” “哼!涵墨尘,今日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树林中缓缓走出一华衣男人,指甲上金色点点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地刺目。
第111页 近二十个黑衣蛊人闪身而出,空洞的黑色眼眸仿佛厉鬼一般,不纠缠到死绝不罢手! 涵墨尘肃然默念心决,两指指天,背后青溟骤然出鞘! 银亮的剑身擦过来者面门,强烈的劲气似刀割般挥洒而出。 然而,蛊人似乎是没有痛觉的。 他们依然饿狼一样扑了上来,二十个人围了两圈,密不透风。 涵墨尘立在中央,青溟剑平举在手,眉宇淡然而神态自若,仿佛眼前是普通的过客而不是夺命的杀手。 但听一声轻叱,五个黑衣人齐齐跃出,动作一致地扫腿攻其下盘。 涵墨尘提气跃起,身下锋芒微闪——那些蛊人脚尖竟然装有刀锋! “吭呛”一声,五柄刀锋撞在一起。 涵墨尘正好落下,足尖轻点在刀面之上,猛然借力旋身,青溟剑反削一圈,骤然带起无数落叶纷纷扬起! 五个头颅瞬间滚落,冷冰冰的血喷洒出来,溅在灰白的衣袍上,涵墨尘双眉微蹙,默默摇首。 五具无头死尸齐齐倒地,登时,又有五人冲上来! 外围一圈蛊人手握盾牌不知何时越聚越拢,供他施展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冰暗的血染在剑身之上,略见粘稠,青溟剑银芒随着血色渐染越见暗淡。 涵墨尘暗道不妙,这血中定带某种毒素…… 五人眨眼复又聚拢而来,这次换做长刀在手。 涵墨尘剑尖轻挑“叮”地刺到一柄大刀之上,细微看见刀身巨震,蓦然脱手而去! 余下四柄倏忽已至胸口! 忽然强光一闪,周围一圈盾牌翻过,金色的盾面瞬间反射起烈日的金光,足将普通人当场刺瞎! 涵墨尘下意识闭眼,仍然有一瞬间的晕眩,长剑挥过,耳边随即“铮”的一声,似乎又一柄刀飞刺而出。 然而剩下三柄,他再也分身乏术。 呲—— 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两柄刀尖刺破外衫的时候,两人已经没了项上人头,最后一柄却直直没入了胸口! 然而任凭那人怎么使劲,刀身也再无发前进分毫。 两根修长带茧的手指夹住了刀刃,哐当一弹功夫,只剩半截猛地栽进草丛里! 伤口不算深,但是依然刺痛,隐隐有血迹渗出,涵墨尘随手擦去。 眼不能视物,只好靠耳力听风。一呼一吸之间,疼痛升级… 任他武功再高,却也毕竟处于劣势。 脚步声悉悉索索,剩下的蛊人越围越近,涵墨尘合目立在中央,一动不动。 一瞬间寂寥无声,蓦然,狂风卷扫落叶,一声清啸划过,青溟剑舞叶而起,几乎同时,其中一人倒地,暗血狂涌。 金盾阵型一破,他方可微微半睁开眼睛。 剩下的蛊人一拥而上,黑衣包围着灰衣,缠斗在一起。 “哼…涵墨尘,谅你这次插翅也难飞!”顾衡风冷眼看着,右手抬起,三柄锋利的飞刀在指间冷芒闪烁。 骤然破空而出,直射涵墨尘而去! 风声赫赫,涵墨尘旋身,青溟剑脱手而出,剑气划过,“哐啷哐啷”打掉飞刀又重回涵墨尘之手。 刚一回身,涵墨尘漆黑的眼眸忽然紧缩,甚至来不及感觉到撕裂般的剧痛,已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一只手,一只有着金色指甲的手,猛地刺进了他的腹中! 鲜血滴滴答答粘稠的蜿蜒而下,涵墨尘忽然抓住了那只手,手起剑落! “啊啊啊——” 半截臂膀掉落在地,热血和惨叫一起喷涌而出,树林飞鸟惊起,草地上野草零落,殷红凄冷。 顾衡风一手捂住伤口,滚到地上悽厉的喊叫。 没有了他的指挥,蛊人一动不动的如行尸走肉般呆愣在原地。 涵墨尘艰难的抬手捂住血红的腹部,额上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 马早已惊吓而去,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腐腥的血味熏得人直想吐。 顾衡风他会追来,难道表示,少渊…出事了? 涵墨尘不敢再想下去,两处的伤口加在一起,若是他反应再慢一点,几乎就要命丧当场… 但是…他还不能死! 涵墨尘就这么按住腹部,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眼前的景物一晃一晃,渐渐变成一片黑色…… “涵大哥?!” “墨尘——?!” 意识抽离的时候,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江南,无双堡。 门前碧水滔滔,门前两根擎天柱,悬挂无双堡字样的大大玄黑旗帜飘扬着,飒飒作响。 江水之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并排,放眼望去,船首之上,武林黑白两道,有名门正派,也不乏趁火打劫的小帮小派。 眨眼间,把无双堡门口堵的结结实实。 无双堡大门紧闭,墙头之上,劲装侍卫肃穆而立,似乎严阵以待。 船上一批正派领袖依仗轻功率先下船而来。 青龙门主雷震青手中一柄七轮巨刃“哐哐”震响:“各大派纷纷来此,七月少堡主却闭门不见,难道如此待客之道?!” 他身边雷青傲和司空霁一红衣一碧衣站在一边,面面相觑。 “雷门主莫急,”海岳派一干女弟子随后而出,其中一中年师太一拂袖冷然道,“怕是他七月少渊畏罪惧怕,只好躲起来了。”
第112页 后面站着凌鹫派五行护法和青叶派青楼白楼等人,皆冷然不语。 “七月少渊!你再不出来跟大伙一个交代,休怪无情!” “出来!” “出来!” 一时间竟然喊声震天…… 第54章 惊龙 两根石龙擎天柱立在正门之旁,头顶两条水龙成拱月之势栩栩如生。 无双堡大门依然紧闭,外面众人渐渐失了耐心,开始吵嚷着攻门而入。 却听轰然一声,漆黑的玄铁大门“咔咔”从中间开了一条缝,随即猛然大开。 两排劲装侍卫肃然立在两旁,飞快地窜出九条黑影,密不透风地挡在大门之外。 七筝跨步上前,手按剑柄,冷然厉声道:“想闯入无双堡,除非踏着我们五堂十影的尸体过去!” 凌鹫五行土护法娃哈哈忽然“哇哈哈”一下狂笑出来,道:“五堂十影?怎么如今只剩下九个人?改成五堂九鼠得了!” 随后众人附和大笑。青龙门和海岳派一些名声在外的正派之士,对这种市井之辱颇有微词,但也毕竟没说什么。 “少说废话!快叫七月少渊出来!” “哼!”七筝翻身一跃而起,“对付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之蠢人!用不着我们少主出马!” 恍然间,九影同时跃起,半圆弧状抽剑而立,又蓦然齐齐动了,剑光大盛,如同九百个幻影整齐划一飞动! “十影幻星剑阵!” 此剑针本是防守之用,若有人攻入必将立即被高震动的剑气刮的死无全尸!正是无双堡十影看家本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对轻易使出! 码头密密麻麻的人群一阵躁动,有人前进,亦有人退缩。 “哼!好个高超的剑阵!”海岳派掌门师太岳心拔剑越众而出,随后二十八名弟子亦摆出阵型。 “让我们海岳派星宿剑法领教高招罢!” 激烈的刀光剑影时闪时现,众人屏息瞩目,只听见兵器相撞之声! 对方毕竟人多,而十影空缺一人已露破绽,缠斗僵持,渐渐破了阵势。 墙头一抹黑影冷冷看着,片刻,璟非举了个手势,身后属下略有犹豫:“这恐怕…十影尚未退回堡中!” 璟非眼也不眨道:“关大门,开水闸!” “…是…” “轰隆隆…”墙头上机关沉闷的声音响起,无双堡门口两根巨大的擎天柱开始发出沉沉震动的声音,渐渐降下地面来! 码头一阵微动,玄铁大门轰然闭上,所有人蓦然一惊! 有水声!不是身后滔滔江水,而是…水龙柱中发出的! 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头顶突然有洪水般的水柱噼头砸下! 那两条盘旋的巨龙口中不断喷出高压的水来,气势之惊人不亚于大块的石块砸在人的身上! 然而身后便是滚滚大浪滔天。 “啊啊啊水啊——” 众人齐齐后退,落荒而逃… 眼看站在临近江边的人就这么落入水中—— 混乱的场面忽然响起一声清啸! 一道玄黑的颀长人影破空而过,足尖在船篷上一路浅点,其速之惊人,前所未见,如龙似蛟,仿佛踏空而来! 古老的剑鞘微挑,那几个落水之人眨眼被勾起,重新跌回岸上。 “啊啊…七…七…七月少渊!!” 玄黑身影凌空而起,足尖踩踏众人肩头而过,在密密人群之中仿若乘风破浪,惊天动地。 银线袖边的耀黑衣袂猎猎翻飞,好似翔天的黑翼,如剑神驰。 众人惊得大退,与无双堡间隔出一块空地出来。 黑衣人影旋身落地,两臂一展,宽大的袖口灌满长风,袖中青锋乍泄,在手中滑过一道耀目的弧线,斜点在地,瞬间青光如雾笼罩,一时间,惊涛怒吼,巨浪拍岸! 七月少渊顺势扬剑一扫,青色的剑气如腾飞的惊鸿卷浪而起,挨的最近的倒霉人士被劲气直直扫飞,猛地撞上后面的人,骨牌一般滚倒在地上。 七月少渊收剑负手,目光沉静而锐利非常,他抬目轻喝一声:“关闸门!” 一声令下,轰隆数声又起,水声忽然消失,巨龙擎天柱缓缓升起,只剩下满地水渍和狼狈透湿的众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惊嘆不可思议,还有没愣住的,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 一瞬间双方沸腾起来。 “他就是无双堡少主七月少渊?!” “好厉害!” “我的娘啊…吓死我了!” “还以为会被淹死…” “他真的是那个杀人魔头么?刚刚还救了人!” “谁知道?!” “少主回来了!”在一边狼狈惶恐不安的时候,无双堡一下气势大振。 “少主!” 璟非在那一瞬,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紧握的手一下松开忽然又再次握住。他不发一言,悄悄下了墙头。 七月少渊抬眼一一扫过那些名门正派,一字一字缓缓微笑道:“如此待客之道,各位,可还满意?” “!!!” 两天前。
第113页 涵墨尘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头顶素白的床帐。中间的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伤药。 少渊!他忽然清醒过来,一下子就要坐起来,腹上伤口一扯,立即辣辣的痛。 “涵大哥你醒了?!”清脆的女声飘进来,惊喜道。 涵墨尘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大师兄,怀袖姑娘…你们…” 秦舒桓将药搁在桌上道:“若不是我们碰巧遇上你,看你怎么活着到无双堡。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涵墨尘蹙眉,立即便要下床,“不行,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伤口一动,忽然又开始猛咳。 “餵!你这样想去哪里啊?!” “我要立即赶回无双堡的!” 舞怀袖心中一紧,道:“是不是阿七出事了?我们一路上听说无双堡…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空细说了,现在必须马上赶回去…我的伤,还撑得住。” 秦舒桓也看出情势急迫,只好道:“这样罢,我们一起去,若是你的伤发作,就立即停下休息。” “…也好。” 涵墨尘紧握住缰绳,面容苍白而坚毅。 少渊…等我! “铮”的一声,长刀被打飞,猛地刺进石板地下。 青龙门主被逼的后退两步,钦佩而又有些不甘抱拳道:“好功夫!老夫输了!” “不敢。”七月少渊抱拳回礼,手心淡淡的红点微有冷汗冒出,他强压下身体的寒意,朗声道,“还有哪位想前来讨教几招?” 众人纷纷后退,面面相觑,无人胆敢上前一步。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道:“就算你武功再高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怕了你!” “怎么…单挑打不过就想以多欺少么?”七月少渊左手负到身后,以免让人看到指尖寒冷的颤抖。 “哼!对付你这种败类,用不着讲规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家一起上!不给他点颜色还当咱们怕了无双堡!” “好!” 黑压压数百人缓缓朝这边涌来,七月少渊深吸口气,握了握右手。 老天…再让他撑个片刻罢… 却在这时,玄铁大门轰然再次开启! “慢着!七月少渊是冤枉的!我可以作证!” 七月少渊蓦然回头,却见君落扬不顾十影阻拦奋力跑了出来,他有些惊讶:“你出来做什么…” 所有人一愣,又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君落扬定定的看着七月少渊,一把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一张相貌堂堂的脸孔露出来,正是早已失踪的司徒谦君! 全场譁然。 谁能想到,被灭门的唯一幸存者竟然在被认定成凶手的无双堡之内?! 所有人议论纷纷,不断开始有人疑惑,有人质疑。 七月少渊右手按住左手,嘆口气,道:“这么一来,你的处境说不定会变的很危险,说不定…” “但是我更不想看到你有危险…” 君落扬,不,应该是司徒谦君,缓缓走近他,低声道。 七月少渊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道:“各位!我就是司徒家主司徒振的独子,司徒谦君。事发当时,我…我正和七月少堡主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司徒家被灭门并不是他做的!”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总不会包庇我的仇人罢!” “那会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可是既然司徒家的后人在无双堡,怎么现在才出来?” “那晚在狂风堂,确实是七月少渊没错啊!” ……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就算他真么说,那墨风派一案又怎么解释?!难保不是你派你的属下去做的!”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银光一闪,瞬间几枚小小的飞镖凌空刺来!闪着幽碧的毒光! 忽然间,几匹马蹄声越来越近,远远的,看到两男一女朝这边疾驰而来。艷阳高照,他们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吁——”一阵嘶鸣打断那人的指控。 灰衣人两指一弹,劲气隔空而出,“啪啪”打掉那几枚淬着剧毒的暗器,扬起手中的信函,高声道:“证据在此!墨风派并没有在火中灭门!此事是别有居心之人一手策划!” 七月少渊惊喜道:“墨尘——”终于回来了! 涵墨尘飞身下马,看着迎上来的人,一瞬间,心中激荡仿佛盖过忘记腹上剧痛的伤。 比起那日分别,涵墨尘似乎清减许多,稜角似乎被风霜打磨的憔悴,面色隐忍而带着苍白。 七月少渊生生压下想要用力抱住他的冲动,他的左手几乎已经冷的动不了了,一伸出来就会被他发现的… “餵!你们两个!还要‘深情对望’到什么时候?!” 秦舒桓看不过去的叫起来。 舞怀袖在一旁,掩嘴嗤嗤得笑。 司徒谦君淡淡看着他们,转身进去了。 随后的事便好办得多,信一拆开,有阅历的人立即认出落款的蛇蝎图案是西域大漠中魇皇教的标志。
第114页 涵墨尘又道:“墨风派的大火其实是为了剷除异己故意放的,顺便嫁祸,他们就藏在狂风堂后面的地下密道中,若是不信,可以前去一探。” 人证物证具在,终于也没人敢再多说什么。 青龙门主向来豪爽,抱拳赔礼:“老朽老眼昏花,错看了无双堡,先给少堡主赔礼了,请万万莫要怪罪。”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道:“晚辈不敢,想来大家也是被他人利用,如今真相大白,一笔勾销罢。” “好好!够干脆!老夫就交了你这个朋友!”雷震青哈哈一笑,率先带领门下弟子告辞。 各大门派折了面子,自不好意思再留下,纷纷道歉,就这么散了。 吩咐七筝等人收拾残局,一行人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 “墨尘…”七月少渊蹙眉道,“你是不是受伤了?”刚才在门口就觉得他气息不对劲,难道… 涵墨尘有些虚弱的微笑道:“小伤而已,并没有大碍。” “什么小伤!”秦舒桓冷哼道,“肚子都上开了一个洞!还小伤?!” “什么?!”七月少渊心中一惊,“让我看看!” 他二话不说掀开外衣,刺目的血红染了一片! 涵墨尘有些痛苦的弯下腰,眉峰皱成一团。 “这叫没有大碍?!”七月少渊蹙眉想要抱他,忽然想起自己左手的冰冷…沉声唤道,“璟非!” 不料,璟非竟然不在身边! “璟非去哪里了?” 七筝忽然匆匆回来,道:“少主!七弦刚才醒过来了!说了璟非两个字,又昏过去了…” 七月少渊心头猛然闪过几个念头,道:“我知道了,去把堡中最好的大夫找来,还有全力搜查璟非的下落!” 他扶着涵墨尘走了几步,又转首道:“还有,地下剑室,严加看守!” “是!” 七月少渊忽然一下捂住胸口,身体一颤。 涵墨尘一惊,道:“你怎么了?” 七月少渊沖他一笑,摇摇头道:“刚才消耗太多体力,有些累而已。” 殊不知,寒蛊正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功力… 第55章 死亡 七月少渊是拂了涵墨尘的睡穴才走的。 他自己便也算半个大夫,涵墨尘的伤看来严重,却并未伤到要害,精心调理一段时日,倒也无碍。 果然如他所料,无双堡上上下下都不见璟非的影子,最后当七月少渊赶到历代藏剑密室,却发现侍卫莫名其妙都在昏睡。 剑室的大门是由玄铁精钢所铸,外有大门,内有钢闸,水火不侵。 剑室所处的位置正是无双堡地下,外围都是河水,室内石壁下面有两个闸门,本是建堡时作为逃生之用的。后来被作为地下密室,它原本的功用也渐渐变了。 开启剑室的钥匙其实一直不在无双堡,否则他不也会等到现在,然而,他随七月少渊在云曦阁的时候,在那个沐子瑄来到的晚上,他发现其实就藏在云曦阁。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七月少渊与各大门派的周旋之时。璟非迷昏了侍卫之后,独自踏入地下密室。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下延伸,两旁燃着长明灯,灯火通明。 石室不大不小,四周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 室内正中央悬挂着一盏长明灯,与外面不同的是,这盏灯灯身分外长。 在石室的尽头的墙壁上,上为苍穹,下为大地,中间刻着九龙飞天浮雕纹案,一柄古老的长剑龛在玄铁剑匣之中。 隐隐散发着玄青色的光芒,好不耀目。 璟非盯着那柄充满诱惑的神剑,伸出的手忽然间有了一丝颤抖。 就在即将碰到的一剎那,他眼光蓦然一闪——不对!真正的穹渊剑除非在七月少渊手中,否则根本就没有光泽! 这是假的! 那真的在…… “为什么不拿走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璟非猛然浑身僵硬,他缓缓回过身去,瞳孔骤然紧缩。 真正的穹渊剑正在七月少渊手中,剑尖指着他,举的笔直,寒冷的青光氤氲着,正如他冷然微笑的脸。 “…少主…” “不敢当,你的少主可不是我。”七月少渊紧紧握着背在身后的左手,道,“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但是…你如今太令我失望了!”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璟非垂下眼眸,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抬首,眸中已是一片冷漠,道:“我真正的名字叫王景非。” 王景非? 七月少渊微微一愣,他记得墨风派掌派的名字是…王景崇… 难道… 七月少渊道:“难怪那日我每次见到王掌派都觉得眼熟…原来,你们是兄弟。” “正是。王景崇是我的哥哥。”王景非顿了一顿道,“…也是沐掌派在很早以前就部下的棋子。” 七月少渊眯起眼睛,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多可以解释清楚了。何以我会那么巧每次都在被灭门的现场,何以七弦会平白无故昏迷至今…几年前我恰好救下你,也是你们安排的罢…真是好大一番功夫啊!就为这柄剑?或者是…为了沐子瑄魇皇教主之位?!”
第115页 “不!”璟非忽然咬牙道,“掌派他本来有很多机会,但是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他对你——” “废话少说!”七月少渊冷然道,“来人!将叛徒王景非打入水牢听候发落!” 门口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却在此时,七筝神色焦急匆忙来报导:“少主!凌鹫墨风两派趁我堡元气大伤,无耻来袭!” 七月少渊心中一紧:“什么?!” 七筝忽然惊道:“少主当心!” 他猛然感到一阵劲气扑来,险险侧身,对方黑影如魅,紧紧欺身而上。 王景非一手爪型勾向对方咽喉,一手伸手抢剑,他的近身擒拿之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没想到身法之轻快竟与沐子瑄如出一辙! 七月少渊眉峰一皱,整个人向后仰去,“铮”的一声以剑撑地,猛地踢向王景非敞开的胸口! “唔——!” 这一招用足了劲道,王景非整个人被向上踢去,“啪”的一下撞上悬挂在中央的长明灯! 七月少渊忽然一震:“遭了!” “嘎啦——”长明灯灯身随着王景非下落的身体一併降下来,随即四周开始响起轰隆隆的沉闷声音,隐隐夹杂着哗哗的水声! 机关一起,剑室四壁的防水闸门竟然被开启! 几乎与此同时,剑室的玄铁精钢闸亦开始缓缓关闭!不消片刻,堡外的河水便会冲进来! “快走!所有人立即离开剑室,随后封闭闸门!”七月少渊话语未尽,脚下忽然一阵巨大的震动——水冲进来了! “少主你快走!”七筝拉住他转身向外跑,忽听一声叫喊,两人惊诧回头,却见王景非已被那盏掉落的巨大长明灯砸死在中央! 蓦然一阵天旋地动,石室馁悬挂的灯都开始坍塌坠落! 门口处,一盏巨大的吊灯突然跌落下来! 七月少渊将七筝猛地推向闸门之外,自己后退一步避开弔灯。 谁知这一推一退间,汹涌的河水已然奔涌而进! “少主——!!!” 七月少渊猛地被冰冷的河水扑倒地上,来势汹汹的冷水完全唤醒了他体内的寒蛊,刺骨的痛楚和寒意从左手瞬间蔓延至心脏,立马扩撒全身! 天生畏寒的身体剧烈的痉挛起来,整个人仿佛掉进冰窖般的无底洞…… 越来越寒冷,越来越漆黑… 周围的一切都泛着死亡的味道… 身体越来越轻飘,意识抽离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涵墨尘叫他的声音… 少渊… 剑室的闸门已经彻底关死了。 无论如何拍打,都再也打不开了。七筝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三魂去了七魄。他不敢相信他自小就发誓要保护的人居然因为自己就这么… 他甚至没能拉住突然沖入剑室之中的涵墨尘… “少主!”七筝双目通红冲出密道,就算希望渺小,也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此刻,堡中已是一片混乱。十影只剩八人早已抵挡不住,凌鹫墨风之人趁人之危,突袭而来,来势汹汹,片刻已经打到堡内。 “该死!五堂人马尚在路上,少主偏偏在这个时候…”七筝一身怒火带领堡中侍卫回到十影剑阵之中——誓与无双堡共存亡! 双方战况激烈之时,大门前传来马嘶长鸣,越来越近,蹄声响亮,来者不在少数。 又有人来?是敌是友? 玄铁大门突然开启,一蓝一紫骑马身影率先而入,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再其后,一排排黑衣劲装跨马前行。 “住手!”御流霄蓝袖一甩,高声喝道。 声音应内力而出,暗含强劲的震力,靠得近的一些人只好颇有些受不了的捂起耳朵。 七筝忽然眼前一亮:“是御庄主,和御阁主…还有五堂的人马!” 墨风掌派王景崇眼看大势将去,咬牙命令道:“撤!” 立即有人往门口涌去。 几乎浴血的重阳长老猛地一跺拐杖,道:“想跑?!做梦!五堂十影听令!封锁所有出口!一个也不能放走!” “是!” 高头大马从大门而入,迅速包围了所有入侵者,五堂本就是无双堡最精锐的属部,堡内侍卫同时配合,多数入侵的者很快就缴械投降,只剩下王景崇和五行护法等人在做困兽之斗。 “你说少主和涵公子被…被…”重阳长老一听七筝说到此事,几乎立即昏死过去,一瞬间本来就苍老的脸色更加惨白。 “先别慌!”御流云蹙眉道,“天蝎摩羯,你们立即带人搜索水闸出口,这么大的水恐怕已经被冲出去了,不管如何,定要见到人!” “是!” 御流霄紧紧拳住手,神色凝重。 御流云拍着他的肩膀道:“也别太担心,少渊和涵公子都识水性,以他二人武功…也不会是必死无疑…” 后者摇摇头道:“我自然不相信他们会…我只是忽然想起他的父亲…当初我们信誓旦旦说过会好好保护这孩子,可如今…”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七月少渊已经身中寒蛊,而涵墨尘则是重伤未愈。众人日以继夜的打捞三天三夜,始终没有见到二人踪影,连一片衣角都没有。
第116页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被冲到河水下游去了。 但是…生还的可能… 整个无双堡,除了沉默只剩悲痛。 一晃眼,五天已过。 “只要没见到少主尸骨,都还有活着的可能!”七筝跪在重阳长老面前,道,“请准许属下带人到下游去找!” “唉…”重阳摇首,眼中布满血丝,悲恸道,“早就派人去了,半点消息也没有。唉…七月一族就只剩这唯一的独苗…老夫身为长老,护主不利…愧对列祖列宗啊!” 七筝重重磕下头道:“长老…害了少主的是我!我…” “唉…罢了罢了…”重阳拍拍他的肩膀,拄起拐杖,慢慢走了,早已年过半百的身体经过如此浩劫和悲痛早已似风烛残年。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比岁月日暮西山,更加无奈。 另一边,墨风派狂风堂地下密室之内。 “哐当——”桌上上好的兰花瓷器被猛地拂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沐子瑄带着面具的脸色冰冷如霜:“你确定墨风和凌鹫精锐已全数葬身无双堡?!” 白启垂眸道:“是,包括王景崇和凌鹫五护法。如今我们在中原的势力…仅剩下教主的清叶派。” 沐子瑄猛地一拍桌子,凤目眯起,冷冷道:“好个无双堡!好个七月少渊!我放你一马…竟然逼我至此!” 白启眼光一闪道:“正是七月少渊下此格杀勿论的命令。教主…穹渊剑如今已无着落,我们还留在这儿么?” 沐子瑄闭上眼睛,良久道:“…回焚越。” “可是…国主吩咐的任务…” 他蓦然睁开双眼,凛冽的眸光闪烁:“无碍…我便以军功,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是,教主!”白启伏跪在地,亲吻着他的衣摆,恭顺道,“属下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沐子瑄站起来,眼神由痛苦逐渐化为恨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江南,无双堡。 “呜呜呜…”红衣少女伏在桌上抽噎,耳边忽然响起几声脚步,她猛地一弹起来,拽住来人,使劲摇晃道,“人呢?人呢?阿七找到没有?涵大哥呢?” 秦舒桓默默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果然还是没有…”舞怀袖垂下满是水光的眸子,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眼泪仿如断了线,泪痕挂了满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个时候他还好好的…阿七那么威风…一下子,一下子就挡退了所有来闹事的人!那时候他还好好活在我眼前…为什么…为什么我眨一下眼睛他就不见了?!为什么…呜呜呜…” 秦舒桓抱着她,轻声安慰,心中也满满是苦涩,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同样也生死未卜。 他却不能如此失声痛哭,因为怀袖需要他的坚强。 司徒谦君的房间里,早已没有人影。仅有一封信,还残留着人的体温。 里头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他的不辞而别,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唯一带走的,只有一对双剑,回雪落青剑。 或许他回去重振司徒家,或许,他继续去探寻七月少渊的下落,亦或许,他是去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总之,司徒谦君这个名字,渐渐的被人遗忘。 数年后,武林中一手持双剑的男子声名鹊起,这个名字是,君落扬。 第56章 尽失 无双堡的地形十分之复杂,汇集了洛水的三条支流,崇河,越河,悯溪,交汇后又各自流向不同的方向。 如此大海捞针般搜寻两个重伤之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那日祸劫之后,已经过去十天半月了。 这时已入深秋,枯黄的叶子簌簌飘落的同时,也带来着丰收的金色喜悦。 农人也到了忙碌的季节,小村庄里处处是质朴微笑的脸。 这一带两边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头,长青的松树依然郁郁葱葱。村落小镇沿着山涧里流经的河水疏疏落落排开。 这条河流是洛水的一条支流,在江南名为崇河。 两边南北走向的绵绵山峦,往西北方向的出口是一条天险,最窄处仅容十人通过,从那里出去,便是通往西域的道路。往东南方,则是越来越平坦的碧绿平原和田野,从村庄到小镇渐渐多起来,再有,便是大城市。 崇河从高山流下,流经这里越见平缓,潺潺的河水翠绿清澈,鸟鸣阵阵,宽阔的河岸边,偶有年轻的农家女漂洗衣物,时不时清唱山歌,笑闹中带着安详与宁静。 “晓雨!晓雨!那个人醒了!”远处一个健硕的小伙子激动地蹦跶过来,一边朝洗衣的女子挥手,一边朝嚷着,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晓雨一下站起来,手中衣物跌落水中,水花溅到身上,也没有在意。 旁边有热心的妇人围过来,问道:“阿堂,是不是上次晓雨在河边救回的那个黑衣服的男人?” 李堂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他,卓大夫医术果然高明,才一天他就醒了。” “快回去看看他!”晓雨红润的脸上满满是笑容,放下衣物就跑。
第117页 李堂立即跟着跑:“等等我啊,晓雨。” “呵呵,我看那个公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衣服料子那么名贵,说不定啊,还是城里的有钱人家呢。” “可不是…” 村子很小,转眼就能跑到头。尽头是一间竹木搭成的屋子,周围一圈小院,种了些瓜果,后面种的全是竹子,清新淡雅,挺拔翠绿。 这里正是村中有名的大夫,卓忘的居所。 晓雨和李堂激动地敲敲门,得到一声“进来”,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放满了汤婆,热气蒸的氤氲着,依稀看见床上帐子后面躺着一个男人。 一个身形颀长的素衣男人正用热水泡着帕子,旁边是才温过的药。 “卓大夫,他…他怎么样?”晓雨偏过头向帐子里张望,大概又觉得不好意思,一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唉!你们看,他动了一下!”李堂忽然叫道。 “哎,哎,你们两个别吵到病人。”卓忘笑着摇摇头,一手挑开帐子,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晓雨和李堂脖子伸了老长,不到片刻,那人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卓忘撤下帕子,淡淡问道。 刚刚睁开眼就是一阵头疼欲裂,全身像是被抽过筋一样,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他长眉蹙起来,原来…他竟然还没有死… 他张了张嘴,喉头就是一股寒气冒出来:“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不点灯?” “啊……”晓雨惊讶的捂住嘴。 李堂疑惑地挠头:“现在是白天,干嘛点灯啊?” “阿堂…”卓忘看着他摇头。 “……”那人一震,闭上眼睛又睁开,依旧是黑暗一片。 “…我…看不见了?” “……” 卓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道:“你体内的有很强一股寒气,恐怕是因为侵入头部,才导致…暂时…无法视物。” “暂时?”晓雨道,“那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看得见?” 卓忘道:“除非驱除寒气,否则…” “那驱除不就好了?” 卓忘看了一直沉默的男人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你们先出去罢,他需要休息。” “哦,好罢…”晓雨和李堂对视一眼,只好走了。 晓雨忽然停下,回头问道:“你…公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忽然淡淡一笑道,“公子七。” 他本来生得英俊,这一笑,少女呆呆望着,却忽然为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而难过起来,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公、子、七。 卓忘坐在椅子上,笑道:“我叫卓忘,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位前辈学过一点医术,你若不嫌弃,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卓大夫。” 公子七点点头道:“叫我阿七就好了,卓大夫。我…是你救了我?” 卓忘摇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到,便道:“不是我,是刚才那位晓雨姑娘,她是村长的女儿,前日在河边洗衣之时,发现你的。” “至于你的功力…” “你…”公子七忽然一震,抬首看着他,虽然看不见,练武之人的感觉却使耳力更加敏锐。 卓忘微微一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会些拳脚功夫,你的内力…似乎被你体内的寒气冰封起来一样,恐怕…暂时也无法再使用武功。” 公子七苦笑一下,道:“就算卓大夫不说我也知道,我的身体如何我再清楚不过…简单一点说来,就是功力全废,还变成了个瞎子,是不是?” 卓忘一愣,道:“还可能恢复的…” 公子七喉咙嘶哑,淡淡道:“我中的是寒蛊,无药可解。” “……”卓忘嘆口气,只道,“你若觉得冷,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挨着,如今你已没有内力护体…这冷起来,恐怕受不了的。” 公子七点点头,道了声谢。 等卓忘离开房间,他硬撑着坐起来,双手摸索着床沿,刚刚站起来,头还有些晕,没走了两步,突然碰着椅子,一下绊倒在地上。 公子七一掌击在冷冰冰的地上,果然没剩下几分力气,手掌通红一片。 “哈…”公子七苦笑着摇头。 没想到他连活两世,历尽磨难,掌尽风云,如今却成为一个无用之人,何必再留他性命! 其实他们两人心知肚明,凭他如今的身体…这个冬天恐怕就是他的尽头了… 卓忘听见房内声响,起身又顿住,想了想,还是罢了。 现在进去,恐怕只会让人难堪。 年轻人吶,总是好强的… 卓忘转头看着夕阳落日,忽然想起他在远方的孩子。 如今,差不多也该像他这般大了… 如果他还活着,不知怎么样了… 适应了两天之后,公子七慢慢可以下床走动,但是范围也仅限于这个屋子。
第118页 晓雨开始三天两头这里跑,当然,那个愣愣的小伙子李堂自然也是跟着。 这天他们来的时候,卓忘正在磨药。 他抬眼淡淡问道:“晓雨,阿堂,有何事么?” “哦,我…”晓雨捲起袖子,露出一个牙印伤口,道,“今天到山里捡柴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现在还麻着呢。” 卓忘看了看伤口,笑道:“放心吧,一般的毒蛇而已,不是很重,敷点药就好了。” “恩…谢谢卓大夫。”趁卓忘转过去找药,两人够这脖子往房里瞧。 “哎呀…”卓忘忽然道,“七叶一枝花没有了…这样罢,我出去采,你们稍等片刻。” 晓雨道:“好啊好啊。” “用八角莲和决明子也可以的。” 低沉的嗓音蓦然在门边响起,几人齐齐回过头,却见公子七不知何时靠在门口,黑色的眼眸没有光彩,却沉静如水。 卓忘一愣道:“你也懂得医术?” “略知皮毛罢。”公子七淡淡笑道,“如果也没有,用菊花蒲公英磨碎敷上,也能去蛇毒。” 公子七又道:“姑娘日后上山若碰到蛇,那么附近必然有去蛇毒的草药。”说完,又摸索着进去了。 “……谢,谢谢。”晓雨呆呆的看着他,连李堂叫了她几次也没听见。 为她包好伤口,卓忘转身走进房间,却见公子七正在小心地削着一根木棍。 “阿七,你在做什么?” “做盲棍,探路用的。” 卓忘嘆了口气道:“我来帮你削罢。” 公子七摇摇头道:“我不想太麻烦你。” “不。”卓忘忽然笑了,结果那根木棍,开始一点点削起来,“既然你懂得医术,如果你觉得欠了我什么,不如帮我医病罢,这个村子虽然不大,我一个人却也忙不过来。” “好…”公子七颔首笑道,“卓大夫不嫌我这个瞎子碍事就好了。对了,卓大夫的家人不住在这里么?” “不…他们住在很远的地方。我有一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了…” “哦?那为何没有住在一起?” 公子七见卓忘沉默,意识到说错话了,道:“抱歉。” “没事。”卓忘微笑着看着他,记忆中似乎极少这么轻松开心的跟人聊天过,“我只想过一点安静的生活,到了这个地方如今一晃就是十多年,我觉得很安定,也很平静。” 公子七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也没有多问。 这个男人声音沉雅,丝毫瞧不出年逾四十,步履轻盈,呼吸吐纳间内息深沉,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卓忘…忘却的忘。他要忘却的又是什么? 月光轻柔的洒在竹屋里,他们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每个人都有过去,而过去的滋味只有自己可以品尝。 眼盲了之后,听力和嗅觉变得非常敏感,公子七渐渐熟悉了环境,偶尔在卓忘离开採药之时,也能代替他帮人医病。 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个百无一用之人,公子七也不例外。卓忘倒是有些惊异于他的医术,但也始终没问他师承何处。 村子里的人慢慢都熟悉了这个眼盲但温和尔雅的大夫,他和卓忘同住一起,又都医术高明,甚至连相貌都恍然觉得有些神似,这个性更是如出一辙,不知是谁提起当年卓忘初来此处,也是同公子七一样顺着水流被人救下,如此一来,有人笑言,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 否则,哪里这么相似? 而显然,公子七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夫则比卓忘这个业余的技高一筹,村中许多疑难杂症,一经他的手,也和快有治癒的迹象。 一晃眼,他在这里也呆了大半个月了。 公子七刚刚起身磨药,老远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 “阿七,阿七。” 晓雨和李堂是这里的常客,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晓雨是个既大方又偶尔害羞的女孩,李堂则木讷很多。 公子七微笑道:“阿堂,你一个人?晓雨没和你一起?” “呃…我瞒着她来找你的…” 公子七诧异道:“有事么?” “唔…是这样…我…那个…”李堂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结巴半天才勉强说明白。 其实很简单,要他写一封信。 公子七失笑:“你要我帮你写一封情书给晓雨?” 李堂腾得脸红了,挠头道:“…公子你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所以…我才找你帮忙来着。” “这个么…”公子七停下手中的活,指尖敲了敲额头,嘴角勾起一点笑,道:“可是我从来没写过啊…” 李堂有些急了:“没写过,就当是练习罢,说不定以后也用的着啊。” “…”公子七轻笑出声,情书…让他给谁写啊?墨尘的话… 他想像着涵墨尘看着自己的情书时候,那种眼角发抽,抑或是严肃假仙的神情,不禁就想笑。 哈哈,说不定看一眼就笑晕了罢…
第119页 墨尘…… 公子七轻轻按住胸口,只可惜,那里的揪痛却并没有减轻多少。 是不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罢了…见不到也好,至少活在他心里的还是当初意气风发的七月少渊,而不是现在这个百无一用的瞎子…… 与其让墨尘看到这个样子的他,还不如……就当他已不再这个世上罢… 第57章 陈寞 “阿七,阿七?”李堂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了。 “嗯…”公子七道,“那好罢,我帮你写几句,但是你也别太指望我。” “好好。”李堂兴高采烈的拿来纸笔。 纸质很粗糙,墨迹一点就化开,毛笔也是用久了裂开的。李堂握着笔,手指兴奋的微带颤抖。 公子七虽然看不见,但是从对方呼吸中也能听出一二,不由想笑,写个情书也能激动成这样…真是… “好,我念你写,太长的我也不会,就用一句诗…暂表意思罢。” “不过…”李堂挠挠头道,“太难的字我也不会写…” 公子七微微一笑,想了想,心中忽然浮起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思入骨,终老不相负。” “好好,这个简单!”李堂默念着这句话,小心翼翼的在纸上写着。 公子七淡笑垂首,继续磨药。 “哎呀…”李堂一声哀嘆,将纸揉成一团,气馁道,“我的字这么难看,晓雨还不笑死我…” 公子七摇头笑道:“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了。” “怎么了,唉声嘆气的。”卓忘忽然掀了帘子进来,将背上的药篓放下,往桌子上瞄了一眼,笑道,“阿堂,写信呢?” 李堂不好意思的笑笑:“呃…卓大夫,您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字难看着呢。” 卓忘道:“刚才去邻村的时候,听说那里有个教书先生,姓陈,他写得一手好字,我刚刚治好他的伤,和他有些交情,明天他要上这儿来换药,不如请他帮帮忙。” “啊,真的?”李堂一蹦三尺高,一不小心绊倒了椅子,又急急忙忙收拾,连声道歉,这便告辞回去了。 李堂回家之后兴奋的整晚睡不着,做梦还在梦见自己跟晓雨告白的样子,乐呵呵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大亮,就拿着纸笔揣进怀里往卓忘家跑。 他进门的时候,公子七正躺在躺椅上,约莫是睡着了,黑发一半搭在脸上,发丝间可见紧皱的眉头,手指上还粘着草药。 卓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引他到门外。 “他太累了,我们小声一点。” 李堂点点头道:“阿七昨晚没睡么?怎么还累?” 卓忘摇摇头道:“人有时候,心里的累不是睡觉可以补回来的。” “哦…” 转出院子,已经有个男人等在那里了。 老远看过去,白白净净的衫子,一身的儒雅。 李堂呆了好一会,见那人微抱了拳颔首道:“卓大夫,有劳你了。” 听见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卓忘道:“风寒还是没好么?” 那人笑笑道:“过些日子应该会好,不碍事。” “阿堂,这位就是陈寞陈先生,进来说话罢,寒舍简陋,先生莫怪。”卓忘让他进屋,吩咐李堂倒些茶。 陈寞随二人进去,竹屋十分清新淡雅,院子绿竹也清幽悦目,驻足许久,才进了屋。 李堂奉上茶,见他将随身的布包放在桌上,素白的布常常裹着,不知是什么。 卓忘微笑着看了礼堂一眼,转身进去准备药包。 李堂摸着头,这才吞吞吐吐的求他帮忙。 陈寞一听,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就帮你写了罢,好事若成别忘了一杯喜酒便是。” 李堂脸色微红,连声道:“多谢先生,就是两三句,阿七跟我说的,我觉得挺好…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陈寞执笔,笑道:“你且说。” “好好。”李堂脸色又红了一圈,清清嗓子,便把那两句背了一次…… 公子七自从眼盲之后,耳力变得灵敏异常,他们三人一进门他便醒了。 注意到手中的药沫子,他擦了擦,准备出去洗个手,手边就是那根削好的盲棍。 公子七拿起来,熟练的转身向时钟二点的方向走了四步,手一伸果然便碰到了门帘。 他刚踏出一步,忽然感到迎面来人,后退却已晚了,一下撞了个正着。 一双手很快扶住了他,手心温热暖和。 “抱歉。”公子七道,那人却似乎发愣半天没说话。 片刻他才道:“…你没事罢?” 公子七摇首,这声音听来陌生,不过,却低哑的让人难忘。 “不知这位是…” 他顿了一顿道:“陈寞,你唤我陈寞就好了。”末了,又加了一句,“我在邻村教书。” “哦,原来是陈先生,在下公子七,在卓大夫这里帮忙。” 李堂见他出来,忙不迭笑道:“阿七啊,方才陈先生一听你教我的诗,就说想见见你,原来你这么有学问,哈哈,我果然找对了了人!”
第120页 公子七不置可否,想起自己还要洗手,便道:“陈先生自便,少陪了。” 那人应了一声,让了两步,但却不知不觉一直跟着他走到门口。 公子七正觉奇怪,忽听卓忘匆匆进来道:“陈先生,实在抱歉,村里徐老爹溺了水,我要马上赶过去看看,待会回来再帮你换药罢。” 陈寞摇首道:“卓大夫救人要紧,这点伤我自己来就好。” 公子七沉吟片刻道:“陈先生若不嫌弃,由我来代劳罢。我眼盲,不会冒犯了你的。” 陈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一个眼盲之人也懂医术,片刻才道:“怎会…那就多谢了。” 李堂小心收好“情书”,便和卓忘一道告辞了。 公子七点着盲棍去拿草药,对方却已抢先一步将药拿好,扶着他坐在椅上。 公子七摇头苦笑道:“真是抱歉,我却要你这个病人帮忙。”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慢慢道:“不碍事。” “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那人点头,忽然记起对方看不见,又道:“是的,我的声音很难听?” “也不是,如果长时间不好,恐怕你要多注意心肺。” “多谢七兄提点。” 公子七忽然一呆,才道:“上药罢。” 陈寞解开衣服,缓缓道:“七兄的事…李堂跟我说了。七兄,也莫要太悲伤…” 公子七又是一呆,良久,笑道:“多谢陈兄提点。” 屋子里干干净净,小桌上摆着一盆邻家送来的花,药已经煎好了,小瓷碗中裊裊冒着药香。 陈寞解开上衣,露出腹上缠着的白布,所幸伤在腹上,若在背后,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子七将药膏抹在伤布上,道:“若是碰着痛了,你就说一声。” “好。”陈寞自己拆了绷带,露出腹上一块刀疤,接过公子七手中伤布贴在肚子上。 伤口在未好全之时浸过水,很快就发炎了,幸好救得及时,否则又不知留下多大的后遗症。 药膏贴上来的时候,陈寞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小心的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以免对方听出了痛楚。 公子七沉默片刻,道:“我帮你缠好罢。” 他伸过手来,陈寞一只手握住,冰凉的触感让陈寞微带颤抖。 公子七却只以为他因为上药扯动了伤口,淡淡笑道:“伤口如果已经结疤,就表示快好了,先生放心罢。” “没事。”陈寞牵着他的手按在白布上,公子七前倾的身体挨的极近,陈寞小心地错开,以免让对方听到他过激的心跳。 微凉的手擦过皮肤,将绷带缠了两圈,再前面固定住。 公子七发觉他从刚才就一直身体紧绷而略带僵硬,估摸大概是不习惯他人的碰触,便稍稍隔远了一点,道:“好了。桌上是你的药,趁热喝罢。” 陈寞没有说话,似乎一直看着他,直到公子七又提醒了一声,他才动手去端药。 三两口灌下去,陈寞忽然道:“如今天气变凉了,七兄若觉得冷还是多加些衣服的好。”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多谢关心,我会的。” 陈寞喝完药,却并不急着告辞,反倒道:“七兄在磨什么草药?我能帮忙么?” 公子七一愣,道:“你是客,怎好劳烦…” 陈寞却抢先坐在他旁边,道:“无碍无碍,方才既受七兄照顾,现在帮忙也是应该。” 刚才不是还不愿他的碰触么,怎么现在却赖着不走了… 公子七无语扶额,只道:“如此,那就有劳了。” 陈寞一边磨药,一边状似不经意道:“七兄为李堂说的那两句话,看似简单质朴却实在令人回味感动。” 公子七轻嘆了一声,淡笑道:“话虽简单,但是世间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对方沉默一阵,才道:“…七兄难道无法做到?” 公子七一怔,没有说话。 陈寞见他不语,立即道:“抱歉,我失言了。” 公子七苦笑着摇摇头道:“…如今我这个样子,倒只想不要‘白首不相离’了。” “这又如何?”陈寞忽然冲动地握住他的手,忽觉自己的失态,忙放开,放缓语气道,“倘若那人真的爱你,自然不会介意。” 公子七一愣,良久才慢慢道:“我就是知道如此,才不想再见他。我可以忍受旁人的鄙夷或同情,但却无法容忍他同情的眼光…” 他顿了一下,转脸望向窗外,按了一下眉心,沉沉道:“我不想让他为我一辈子…难过或者,悲伤。” 陈寞一时无语,定定的看着他,双手紧紧扣住椅搭,眼中滑过一丝痛苦,又随即淡化开来。 然而,这一切公子七都看不到。 “抱歉,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别在意。” “不,”陈寞的声音依旧低低哑哑,像是极力压抑着喉咙深处涌动的东西,“你说罢,我都愿意听…” 公子七轻轻一笑,道:“是么,那你可别怪我向你吐苦水。天色晚了,先生有伤在身,还是多多休息的好。”
第121页 陈寞点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默默拿起布包,慢慢走了。 公子七仰躺在椅上,合起双目,轻轻嘆了一口气。 陈寞陈寞,当真人如其名,沉默沉默。 这个人带来安宁的气息,总是不禁让他想起那个人。 也许时间可以淡忘一切,几年或许不能忘,那么十年二十年,总会让一切过去的。 如今的七月少渊已经失去了和墨尘并肩而立的资格,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到今时今日,终于尝尽了这句话的无奈,与沉重。 第二天,陈寞果然又来了。他却不是空手而来,他带了一个大鱼桶,里头活蹦乱跳的都是新鲜的大鱼。 公子七失笑道:“你一大清早去抓的?” 陈寞把桶弄进厨房,笑道:“小村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鱼最多。适才出门之时,隔壁老伯硬塞了几条给我,我一人也吃不完。” 是么…可他还听见衣服裤脚上的水还在不停往地上滴呢… 公子七笑笑,也不拆穿,转身回去继续磨药。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来声响,公子七摇摇头,随他去捣鼓。 卓忘这时刚好採药回来了,闻到厨房里一股焦鱼味,急忙进去一看,却见陈寞正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往桌上摆。 “陈先生,你这是…” 陈寞轻咳两声道:“卓大夫,擅用你家的厨房,实在抱歉。” “没事…”卓忘笑道,“先生是客,倒叫客人来做菜,我才过意不去。”这才细看那一盘烧鱼,没想到虽然焦了一点,里头的肉翻出来,竟然是已经去了刺的。 卓忘淡笑着看了公子七一眼,心想这人实在有心,想必是因为他看不见才把刺全都挑了出来。 公子七坐在旁边道:“卓大夫,既然陈兄一番心意,我们就别再客气了,坐下吃罢。” 他先下了筷子,肉中微带腥焦味,却也不是很难下咽。 卓忘吃了一口,忽道:“加了辣子?” 陈寞一愣道:“卓大夫不吃辣?” “不是,只是没想到先生也爱吃,阿七也吃辣。” 陈寞看着他微微点头。 第58章 安宁 平静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的,日复一日,单调却也安宁。 卓忘每天早晨都会去採药,下午则是出门看诊,公子七不方便出门,整天就在家里,时不时有人来诊病,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无事可做的。 幸好这时侯,陈寞都会很巧的刚好路过,然后留下来跟他解闷。 如此热情,就是李堂那愣头青也瞧出来了些不寻常,何况是公子七。 对方没有说破,公子七也待他如友。 长日如水,不缓不急地流淌,陈寞依旧雷打不动天天报导,公子七有时也会惊异对方如此耐性,有时,也会想,他活了两世,最后的岁月能如此平静,也算老天眷顾了。 “…阿堂后来把那封‘情书’放在晓雨姑娘家门口,谁知被他们家养的黄犬咬了个粉碎,呵呵,到最后晓雨姑娘还是不知阿堂的爱慕,真是…”陈寞微微笑着,却见公子七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陈寞轻轻唤了两声,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估摸着他大概是真的睡了,这才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 虽然平时公子七也看不见,但是他却不敢像现在这样热切的注视,近乎贪婪的汲取他的气息。 公子七偏着头仰躺在躺椅上,侧脸丰神俊朗,却越来越清减,原来温和的线条如今看像是有刀削般的坚韧,眉峰,额骨都是如此鲜明。 陈寞伸手想去摸他的脸颊,在空中僵握片刻,还是轻拂了他的睡穴。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手指上有厚厚得茧子,太用力怕会弄痛了,更怕弄醒了他。 人过是永不满足的,摸过了,还想抱着,抱着了,还想去亲吻。 陈寞轻轻地搂着他的腰,头搁在他肩上,却也不敢用力。 他甚至连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哪怕轻声唤对方的名字。 似乎生怕一出声,此刻的梦境就要被打碎了。 就这么安静的靠在一起,许久,许久,久到眼眶微微发红,他才松开了。 公子七醒过来的时候,已差不多到了夕阳西下。 黄昏日落,整个村子一片金黄,安静却又热闹。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被角也被很仔细地捻拢,不留一丝缝隙。床头的小几上有热腾腾的茶,微微飘着香气。 “你醒了?”旁边随即响起陈寞低哑的嗓音。 “嗯。”公子七坐起来,揉了揉眉心,道,“劳烦陈兄一直照顾我,我睡了多久了?” 陈寞垫了个枕头在他后面,道:“半日而已,现下是傍晚。” 公子七点点头,一时又沉默。 陈寞忽然道:“老是呆在屋里,闷出病可不好,我们出去,看看落日罢。” 公子七失笑道:“我可看不了。” “没事,”陈寞替他拿来盲棍,笑道,“可以听。”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第122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泛黄的梧桐乱叶舞纷纷。 在山间,其实看不到完整的落日的,夕阳很圆,红彤灿金的令人晕眩,似乎很近又很远,从容,安详,仿佛夜色缭绕的山村绵远悠长的歌声,不急不缓的没过山头,洒下金亮的光芒缀在长河之上。 有两道影子倒影在河面上,重叠着,跟着碧水荡漾。 公子七坐在椅子上,两边装了两个木轮,可以推着行走。 陈寞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描述着眼前的景象。 山间落日,确实是可以听的。 耳边鸟声啾啾,头顶苍穹深蓝紫霞,偶有大雁盘桓,浅浅的风飒飒拂起衣摆,浮云聚散,很是淡泊。 岸边的花渐渐在凋谢,一如落叶,旋舞的碎金,零落枝头。 牧童在山岗上吹着悠扬的笛声,仿佛远去的思念,一缕缕,一丝丝,萦绕在心头,公子七轻笑起来:“为何我现在听你说,才忽然觉得夕阳竟然如此美?” 陈寞装作听出不来他话中的苦涩与嘆息,笑道:“我从前也不觉得,现在如此,大约是心境不同了罢。” 河边有三两洗完衣服的女子说说笑笑。 陈寞想了想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好。” 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从前,有个大夫,其姓不可考证,有一日,来了个濒死的病人,那人看过病之后,连连摇头,那个病人很害怕,忙问他还能活多久,大夫只说了一个字,十。病人觉得奇怪,便问,是十年、十个月、还是十天。大夫却又只说了一个字。”陈寞也停了下来,似笑非笑。 公子七顺口接道:“什么字?” 陈寞微微笑道:“九。” “……”公子七一顿,抽了抽眼角,又扑哧一下笑出来。 公子七淡笑着,道:“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有个人发现了对他的爱慕之意,那时也是落日黄昏的时候,那个人借着良辰美景亲了他一下…”话说一半,他却不说了,半笑着,吊人胃口。 陈寞手指微微一颤,声音平稳道:“…后来呢?” 公子七摇摇头道:“没有后来。” “嗯?没有?” “对,因为我那个朋友只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公子七低下头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道,“你说他是不是很不解风情?” 陈寞沉默片刻,喉结轻轻一动,道:“对。” 夕阳渐渐没了,温暖仿佛昙花一现,眨眼便做了回忆。 一件衣衫罩下来,盖在公子七身上,暖暖的带着体温。 公子七笑道:“多谢。” 过了许久,陈寞忽然道:“不知道你心中之人,是否也在某处同看着日落呢?” 见公子七不言语,陈寞忍不住心中狂跳。 半晌,公子七才道:“也许罢。陈兄…你有心上人么?” 陈寞一愣,随即道:“有。” 公子七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眼看他死去却无能为力,你当如何?” “……”陈寞缓缓俯下身,握住他的手道,“即便如此,我也想陪着他到最后一刻,我庆幸,他永远不会再觉得孤单…” 公子七动容道:“…因为悲伤和孤单都要活着那个人独自承受,你不怕么?” 陈寞淡淡笑起来:“不,我会连同他的份,好好活下去。” 公子七没有再说话,山间落日安宁平和,一如他们两人重叠的手。 回去的时候,卓忘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竟然多出了一人,一个女子。 公子七虽然看不见,却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陈寞看见她一愣,道:“萧姨,你怎会在这里?” 萧素看看他再看看公子七,展颜一笑道:“你可以在这里,我怎么不可以?” “……”陈寞道,“这位是萧姨,萧素,在邻村多亏她照顾我。” 公子七淡淡朝她点头笑道:“萧姨。” 萧素抿嘴轻笑,她原本生的美貌,虽然年过三十,依然风韵尤存。她筷子敲了敲碗道:“饿了罢,过来吃饭。” 卓忘无奈的摇摇头道:“说了多少次了,别敲碗。” 萧素偏偏又敲了一下,道:“敲一下怎么了?就你这老古板,还这么迷信。” 公子七不由想笑,来这里许久,还不曾见有人跟卓忘如此讲话,这萧姨的性子耿直爽快,跟卓忘倒刚好相反。 “嘶——好辣好辣,不是叫你别放辣子么?我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你,你就这么对我呀你!”萧素刚吃了一口青椒炒肉,辣的快要喷火,赶忙灌了一壶水。 公子七道:“这么辣?我觉得还好。” 卓忘点点头道:“她小题大做而已,别理她。” 公子七微笑道:“萧姨,看来你和卓大夫是老相识了,这么了解。” 卓忘一呆,忙道:“吃饭吃饭。” 这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萧素“哟”了一声笑道:“你这小子虽然眼看不见,却比某些‘睁眼瞎’看得清楚多了。”说罢欢喜的凑过来捏他的脸颊。
第123页 一只手忽然插进来,倒了两杯水,刚好隔开萧素伸过来的手。 陈寞笑道:“萧姨,还觉得辣么?” 卓忘道:“对,多喝点水。” 萧素白了他一眼,又笑着望望公子七道:“还用你说。不过啊,你们俩还真是一个样,我看啊,前世是父子也说不定啊。” 卓忘难得的笑了一下,道:“如果有阿七这样的儿子,我真是此生无憾了。” 公子七一愣,忽然间觉得,如此一家人般的温暖融洽,他活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过。 “如果卓大夫不嫌弃,不如我们今后便以义父子相称罢。” 三人都是一愣,卓忘眼光闪过一阵激动:“真的?怎会嫌弃?” 萧素抿了抿嘴,拍拍公子七的肩笑道:“还不快叫义父。” 公子七黯淡的眸光似乎也溢出笑意:“是,义父。” 卓忘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儿子,好儿子!” 陈寞和萧素相视而笑,她看着从未如此敞开心怀的卓忘,心中也轻轻嘆了口气。 笑闹之间,一顿饭也是风捲残云,眨眼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之然要洗碗,萧素主动请缨,却马上被卓忘拦下道:“千万别,您还是高抬贵手饶了我家厨房罢。” 萧素也乐得轻松,过去陪他宝贝儿子。 没说到几句话,她便惊异于公子七的见多识广,很快就被逗得合不拢嘴,差点没立马认他做干儿子。 人无完人,这四个字她今天算是见识了。如果这样一个男人,还没有一点身体缺陷,那简直就是完美了。 一晃眼,公子七在这个小村子里也生活了两月有余了,李堂和晓雨依然时常来串门,陈寞的天天准时到访,大家也都习惯了,至于萧素,那更是行踪不定,偶尔会突然出现在家中厨房,或者突然在卓忘採药的附近被毒蛇猛兽“咬伤”。 渐渐的,冬天也悄然来临了。 枯黄的树叶早已落下,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料峭中,显得格外萧索。 越近寒冬,公子七发冷的次数越见多了起来。卓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清楚,他所拥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公子七几乎每日有半天的时辰陷入深眠,越到后来,睡得越久。 他醒来的时候,旁边却对会传来陈寞那种特别的低哑声音,你醒了。然后温暖的手心会按上额头,问,你冷不冷? 无聊的时候,陈寞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和故事,虽然大部分都很冷,公子七也不戳穿,陈寞依旧乐此不疲。 他有时会从集市上带回来水果,又大又甜,价钱还不贵,这个教书先生讨价还价舌灿莲花,实在让他瞠目结舌。 公子七合眼躺在躺椅上,身上裹了棉衣。陈寞靠在边上,慢慢削着苹果,皮轻而薄,簌簌的掉落下来,剩下的大苹果尚保留着圆润的外形。 门外脚步声急匆匆响起,李堂门也来不及敲,“啪”的推开门,急道:“不好了,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陈寞淡淡蹙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李堂大口大口的喘气道:“打起来了…焚越…又打过来了!” “什么?!”陈寞一惊,手中的苹果一下掉在地上。 公子七却忽然睁开眼睛,没有焦距,却让人恍惚觉得目光如电。 “…终究还是打起来了么…” “七兄…你醒了?” “嗯。”他坐起来,向李堂道,“究竟怎么样了?” “我刚上了集市,听城里的人说,焚越突然发动了突击,一连几天,连战连捷呢!我们这大冬天的,都没准备好,要不然肯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公子七微蹙了眉,道:“然后呢?” “然后…听说皇上下旨,叫御北将军项瑜率大军抗敌,不过也不知道走的哪里…” 陈寞看着他道:“别担心了,听说这个项将军百战百胜,焚越区区小国,应该不足为虑。” 公子七又躺回去,半晌没说话,良久,忽然道:“安宁的日子,快结束了…” 第59章 惊鸣 景佑一十四年,夏末,焚越以反抗玄国“压迫”为由,挥师东进,以强劲之师连克城池,后以其主帅神秘离战,被玄国反扑,最终以订立平等和约告终。 是时,中原大旱,久无粮草。数月后,焚越于冬初撕约再度挑起战火。 史称,景佑之战。 玄国皇帝煜帝,下旨驻守北方的战神御北将军项瑜,前往西域克敌。 然而通往西域的大道,正是对方重兵防守和主力集中之处,冒然前往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项瑜便派一支先头部队走大道做掩,真正的主力则择另一条路前去,此路虽然崎岖,但过了一道天险之后,便是一马平川,数十万大军可直通西域焚越境内,再无险阻。 这条路的那道天险,正是公子七所居的村子的尽头山涧之处——一线天。 而这个时候,焚越也挑了军队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千人部队早早埋伏在一线天,其地形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124页 项瑜率领军队来到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 公子七坐在椅上被陈寞推出去晒太阳。冬日暖阳,极是舒服,晒得人懒懒散散的。 他一只手撑在额头上,微笑着听陈寞讲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很快的,两人都感到大地在震动,心中都是一惊,只消片刻,又恢复了镇定。 陈寞俯下身来,耳朵贴在地上听。轰隆隆的响声沉沉闷闷传来,铁蹄马鸣阵阵,林间的鸟雀不断的惊飞盘桓。 “军队来了,快进屋罢。” 公子七沉吟片刻点点头,陈寞便推他进去。 不久,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半刻功夫,便已入了村子。 村子里的农人哪里见过如此阵势的数十万大军,个个吓得躲进屋子,不敢出来。 只有村长壮着胆子前去迎接。 老远的,只见尘土飞扬,黄沙之间,依稀可见身穿盔甲的大军整齐划一的步伐,骑马在最前面的正是御北将军项瑜,他一身银色战袍更是显得高大威猛。 项瑜将军称号乃是先皇翊帝所赐,如今才年近不惑,屡建战功,当今煜帝更是器重有嘉,这次领兵便赐封他为平西元帅。 随着他抬手一挥,整个军队顿时停下步伐,只剩漫天土尘纷纷扬扬,片刻又重归于地。 项瑜脸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刚毅和肃穆,他利落的翻身下马,直视着眼前陷入呆滞状态的村长道:“老者可是这里的村长?” 村长怔楞许久,才猛然惊醒道:“…是!是!将军有何吩咐?” “这里可有稍稍空旷之处给我们扎营?”项瑜举目望了望四周道。 “啊,有有!”村长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河边道,“那里就是崇河,我们村子就在河对岸,这一边整块地方现在都空着,您瞧,很宽敞的,离河也不远。” 项瑜满意的点点头,向他道了声多谢,唰的一个手势又起。 立时有副官高声道:“将军有令,原地扎营!” “是!” 入夜,营地早已扎成。主帅的帐篷外,把手严密,项瑜坐镇其中,几个心腹将军在帐中,颇有些心焦的神色。 其一人,皮肤黝黑,浓眉连成一字,焦急的来回踱步。 另外一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若非一身军装盔甲,反倒有些文臣的味道,他蹙眉看了那人一眼,道:“铁中天,冷静坐一会行不行!” 铁中天猛地回头道:“冷静?铁黎带人去了好几个时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肯定出事了!易闻奇,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易闻奇道:“铁黎是你弟弟,难道你还不相信他?元帅叫他带人去一线天勘察埋伏,打探消息,也不是和人硬拼,时间长一点也属正常,你急有何用?” “你…” “都住口!”项瑜忽然一拍桌子,道,“如今大敌当前,便起内讧,成何体统?!” 铁中天和易闻奇平时也是针锋相对,但是唯独对这数年追随的御北将军极为服气,他一说话,两人立即低头,再也不言语。 “报——”帐外忽然响起通报兵的禀报,“铁黎副将军回来了!” 几人精神一振,谁知人送进主帐却是浑身带伤。 项瑜蹙眉道:“铁黎,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其他人呢?” 铁黎不顾伤口,挣扎起身道:“禀报元帅!一线天有重兵埋伏!弟兄们…都牺牲了!就连我…也多亏一位高手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 三人不由失声道:“什么?!” 原来傍晚之时,铁黎奉命带着十来个得力干将在一线天之处暗暗勘察。 他们的目的只有两个个,绘出一线天的地形图,以及查探是否有埋伏。 这些人专司探哨之事,个个身手灵活,善于伪装。 日落黄昏,正是晚饭交班之时,他们一路小心来到一线天,潜伏许久,却未发现任何动静。 再等下去,天黑之后地图便不易再绘制,于是铁黎冒险悄悄往一线天而去。 那处天险两旁尽是高崖,仅仅只有中间一条并不平坦的石路,最窄处仅容十人通过,从那里出去,便是通往西域的道路。 最困难的是,这条路并无隐蔽之处,敌方若居高临下,很容易就会让我方中埋伏。 然而实情亦确实如此。 铁黎勇猛过头,却稍嫌心思不够缜密。地图刚刚完成竟欲攀援山崖之上,查看敌情。 殊不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手居高临下掌控之中。 铁黎带领十几人小心往山上爬,却在攀援一半,脚尚无着力点之时,箭矢如雨激射而下!当即射死几名好手。 “快撤!”铁黎立觉不妙,命人回撤,但对方岂肯放过?! 两崖之上竟似凭空冒出数百人影,黑压压一片,攒攒而动,他们不到十人,哪里是对手?! 一时间,百来之箭齐发向他们,恐怕说成刺猬都过之不及。 铁黎下盘功夫深厚,攀在崖间慢慢向下挪,虽身中数箭,却都未伤及要害。 这时候,对方却已撤下箭阵,换上“石飞弹”,将不大不小的石块猛地向他弹砸! “老大!小心!啊——”铁黎身边一人不由分说整个身子跳过来挡在他背后,正好被石块砸中跌落崖底!
第125页 铁黎受到撞击也随之掉了下来,他死死护中怀中珍贵的地型图,眼前一黑,这次真的玩完了! ——然而他竟然没有摔死! 一双修长的手臂在他背后轻轻一托,整个人随之飘然而落,在寒风料峭之中,他依稀看见对方灰白长衫,一双黑眸深沉而淡然。 铁力从怀中取出地形图,双手呈上,道:“元帅,地图在此,我等不辱使命!” 项瑜接过,拍拍他的肩道:“很好,带我们冲破一线天,定会好好安葬弟兄们的尸骨。不过,你适才提到救了你的那个高手,他是何人?” 铁黎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他将我送回营帐之后便离开了,说不定此刻还在村中。” “罢了,你先下去疗伤,铁中天,你去问问村长究竟是否有此等高手。” “是。” 待两人走后,项瑜将地图铺在桌上,细细研究起来。图纸沾了血迹和尘土,但至少还算清晰,表明了山崖的位置和敌军埋伏之处。一线天的路线很是简单,仅有一条,但是在如此情形之下让数十万大军迅速通过,却难如登天。 项瑜凝眸道:“闻奇,你怎么看?” 易闻奇摇着头道:“照铁黎刚才所言,对方恐怕早已在此埋下重兵,一线天有一段很长的峡谷,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埋伏之地,下面没有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对方射箭还兼有乱石,我们全军就像个活靶子,即便能冲出谷去,如此折损也承受不起啊!为今之计,只用靠我军的箭手与他们一搏。” 项瑜沉声道:“我方虽然人多,但是箭手却不多,敌方恐怕全是射箭好手,又居高临下,哪里有优势?” “这…如何是好?” 片刻,铁中天带着村长进了主帐,村长本就战战兢兢,这时见几人神色凝重,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立马跪下行礼。 项瑜朝村长点点头道:“村长不必多礼,本帅叫你过来,只不过问一件事,你需老实告诉本帅,一字不得隐瞒!” 村长吓了一跳,还以为村子里头窝藏逃犯之类的事,忙不迭道:“大…大人!这村子虽小却人人人老实本分,绝无越举之事啊!” 项瑜摆摆手道:“本帅哪里问你这个?你们村子里可有一个武功高手?近日他救我副将,本帅一向敬重英雄,想好好答谢他。你快快请他出来便是。” “武功高手?”村长一挠头,苦着脸道,“这…小村里只不过都是农人,壮汉倒是有不少,但是实在没有武功高手啊。” 铁中天浓眉一竖,急道:“老头!我们元帅不过想谢谢他搭救我弟弟,你干嘛不说出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真是不知啊!” 项瑜蹙眉想了想,估摸也许对方深藏不露,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待明日让铁黎去认好了。” 村长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时,却听卫兵前来禀报,说是军医染上风寒自己病倒了,无人治疗其他兵士伤患。 众人都是一凛,这种紧要关头,没有军医那可不行! 不待项瑜开口,村长急忙道:“小人村里有两位大夫,一位叫卓忘,一位叫公子七,医术那可是好的没话说,我们村里人各种杂症都是他们两治好的!” “哦?”项瑜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请两位大夫过来,替铁黎治伤。” “是,是,小人这就去!” “易闻奇,你随村长一道去,务必将人带来。” 军营不是身份不明之人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易闻奇心领神会,立即道:“是。” 项瑜撩起衣摆坐下,心中揣摩那两个名字,卓忘和公子七么… 晓雨和李堂在外面等得焦急,一见两人出来,晓雨急忙迎上去道:“爹爹,怎么回事?大人叫你去做什么?”她忽然瞥见一旁的易闻奇,慌忙住了嘴。 易闻奇换下了盔甲,但是军人的的肃然之气,加上他原本不善言辞,更令人望之生畏。 “姑娘不必惊慌,本将乃是项元帅麾下易闻奇。奉命和村长一同去请村中大夫前来。还请几位带路。” 晓雨和李堂惊得一跳:“要请卓大夫和阿七?” 卓忘的竹屋并不远,里头还亮着灯。不过不巧的是,卓忘日前随萧素去了邻村,刻下只剩公子七和陈寞。 “项元帅要见我和义父?”公子七放下手中的草药,用鼻子和耳朵打量着面前这个沉稳的军人。 易闻奇也在审视着眼前两个卓越不凡的男人,两人不论相貌气度都不像是山村大夫和教书先生这么简单。 “不错,还劳烦公子走一趟救治我军副将。” 村长急道:“是啊,阿七,现在卓大夫不在,你就帮帮人家这个忙罢,啊。” “村长放心罢,救人乃是分内之事,我这就去罢。”公子七心中嘆了一口气,既然他时日无多,若能为这个国家帮上一点忙,也算不枉与御流云多年的交情。 陈寞按住他的肩旁,道:“我陪你去。” 易闻奇却道:“先生请留步,元帅只叫这位大夫前去。” 陈寞微一蹙眉,他也知道军营是不可随意进入的,但是一刻都不想让公子七离开自己视线。
第126页 刚才晓雨和村长的话他也听到一点,似乎那个元帅在找救出那个副将之人,如果现在说出那人便是自己,以公子七的才智,自己的身份怕是也瞒不了了…但是… 正犹豫着,却听易闻奇催道:“七大夫还是快随我走一趟罢。” “慢着,”陈寞淡淡道,“你们不是在找那个救出铁将军之人么,正是在下。” 易闻奇一愣,惊道:“你就是那个在一线天埋伏之下,救出铁黎的武功高手?!” 陈寞看了公子七一眼,微微点头道:“在下不过略懂功夫,高手一称实不敢当。” 公子七闻言一震,却始终没问什么。 村长和晓雨李堂都是“啊”的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易闻奇道:“如此甚好,那就请陈先生也一道去见元帅罢。” 陈寞替公子七收拾好药箱,拿起从不离身的白布包袱,正想推着他前去。 公子七却摸了手边的忙棍,站起身来,淡淡道:“不必推了,走过去便可。” 陈寞一愣,伸过去扶他的手顿在空中,只道一声:“也好。” 第60章 相认 军营的守备森严,公子七老远便能听到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守门的卫兵一见到易闻奇便立即让道,引几人朝铁黎的帐篷走去。 帐中除了铁黎躺在床上之外,项瑜和铁中天也正巧过来看望他,见到易闻奇带来的两人,都不禁一愣。 易闻奇介绍道:“元帅,这位是公子七大夫,这位是傍晚救了铁副将一命的陈寞先生。还不快见过元帅和铁将军。” 后面一句是对着他二人说的。公子七早前从流云那里听说过项瑜的一些事,他原本是特警,对军人有着别样的尊敬,只可惜这会又看不见他,便朝二人抱拳微微欠身道:“小民公子七,见过项元帅,铁将军。” 陈寞同样也欠身见礼,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传闻中的战将。 让他意外的是项瑜似乎并没有因功自大的架子,只是摆摆手,让他们随意坐下。 易闻奇对他耳语几句,项瑜点点头,朝陈寞开门见山道:“陈先生不仅仅只是教书先生那么简单罢,如此身手埋没在此也太过可惜。” 陈寞看了似乎没什么反应的公子七,淡淡道:“多谢元帅抬爱,陈某一介草民,并无多大能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 项瑜见他如此说,也不再追问什么,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暗暗观察公子七,他并不惊讶于对方是个瞎子,而是惊讶于他的波澜不惊,很明显,陈寞身怀绝艺绝非泛泛之辈,然而这个公子七却更加不知深浅,从他进到帐篷的那一刻,除了淡笑,几乎没有别的神情。 “七大夫,听说你医术了得,是否跟随你那义父桌大夫学的?”项瑜的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审视,但是也绝无轻视。 公子七却摇摇头,道:“不是,我也是前不久才认识义父。” “那…” “元帅,你的疑问可以稍后再问,病人可等不得了。” 项瑜一噎,又听铁中天也急道:“这个大夫说的是,元帅,待会再问个够。” “也好,你过来瞧瞧我的副将。”项瑜说罢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刚要改口却听公子七不紧不慢道:“在下不能视物,望闻问切,也就不‘望’了,我听铁副将呼吸尚有力,也并非浊气,只是偏急促,心肺要还应该无碍,既然无法下床,那大概是偏重的皮肉伤,听说副将是陈兄从一线天救回来的,依在下看,不是摔伤就是箭伤了。” 在座之人都是一惊,铁中天大喜道:“对对,就是箭伤,才拔出来,但是还是流血不止。” 公子七从搭了搭脉,片刻道:“左右肩各有中箭,肋骨下半指处中一箭,左腿上也有一箭。但都不致命,但是伤口化脓,血流不止,有些麻烦。” 项瑜点点头,看着他道:“正是。” 公子七药箱第三格拿出一包草药,闻了闻才递过去,道:“只怕是箭头上涂了阻止血液凝固的药,先替副将洗净伤口,再把这个敷上,另外一半内服,不久伤口就可以癒合了。” 铁中天忙命人去煎药,项瑜却道:“慢,叫人先牵一条狗过来。” 公子七一顿,心想这项将军也倒心细如发,半点不含糊,难怪能军功拙着。 易闻奇见公子七停下动作,还道他对项瑜的疑虑有所不满,难得解释道:“检药本是规矩,七大夫莫要心里去。” 公子七微微一笑,向他道:“在下斗胆,可否借元帅佩剑一用?” 项瑜一愣,这个男人似乎总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他笑了笑,爽快的递给他:“这有何难。” “人与狗区别是很大的,尤其在针对人皮肤的药物上,何况等这么久,铁副将更加不利,不如…” 陈寞心中忽然一跳。 众人都在疑惑的时候,却见公子七横剑一下往自己手臂上割去—— “唔——”陈寞皱了皱眉头,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心头却松了一口气。 “啪嗒”一声剑掉在地上。
第127页 公子七蹙眉,拉下刚才电光火石之间伸过来按住自己的陈寞的手,沉声道:“你干什么?!” 陈寞看着他利落的给自己清理伤口,立即上药,动作一气呵成,眼光温和的仿佛没觉得痛。 项瑜震惊一瞬又恢复了镇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七大夫果然处处出人意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来人,立即照公子大夫吩咐去备药。” 帐外立即进来两人,接过草药便出去了,随后又有人打水进来为铁黎清理伤口。 公子七淡淡笑道:“多谢元帅。” 项瑜点点头朝陈寞笑道:“陈先生好快的身手,能如此为好友不惜自己受伤,真叫本帅佩服。” 陈寞轻咳两声道:“哪里。” 公子七还握着他的手,又微微紧了几分。 伤势处理完毕,果然片刻便见效。项瑜也放开介怀,直接问他二人可愿意随军队出征,为国家效力。 这一句话倒真出了个难题。 原本陈寞暗中出手救铁黎一命实是出于大义本性,国家有难,大丈夫身赴沙场也应当仁不让,但是如今,叫他怎么捨去陪伴心爱之人最后岁月的安宁? 更何况公子七已没有自保能力,如何能去九死一生的战场? 然而相对于陈寞脸上明显的犹豫,公子七则是直接欣然答应了。 陈寞眼睁睁看他无所顾虑轻松地说“好”,简直心慌的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项瑜倒也没有为难,叫人先送他二人回去休息,明日再回答亦不迟。 卓忘尚在邻村,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公子七和陈寞两个人。 汤婆冒着热气,温和的漫在竹屋里。 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竟然相顾无言。 陈寞想过去抱住他,到底还是忍住,打破沉默道:“你…冷不冷?” 公子七却答非所问:“还痛不痛?” “不痛。”陈寞坐近了一点,低哑的嗓音里透过一丝欣喜。 公子七忽然转过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你的风寒早就该好了罢。” 陈寞一顿,黑眸一下幽深起来,半晌,嘆口气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何必故意装作没认出我?”他这时的声音沉静而悦耳,哪里还有一丝沙哑? 夜里的小村极是安静,屋外冬风阵阵,刮着纸窗微响。 屋子里也静极,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陈寞,应该说涵墨尘,沉静的黑眸紧紧盯着七月少渊,里头流淌着被深藏的复杂情愫,既期待紧张着,又带着涩然无奈。 七月少渊无声的嘆了口气,苦笑道:“我原本没想到你也会被水冲下来,虽然陈寞此人处处让我充满疑惑,但是,我还是一直跟自己说,墨尘还在无双堡活得好好的…” 涵墨尘眼眸一瞬间似有波澜涌出,他展臂紧紧箍住对方越见削瘦的肩膀,下巴埋进他的肩窝,用力的摩挲着,摩挲着,尖尖的骨头咯的很有些痛。 “少渊,少渊…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喊出你的名字…”涵墨尘喃喃低语,声音沉闷却有力。 七月少渊闭着眼睛,胸腔里某个地方一下涨起,仿佛要破身而出,双手已经不听话地紧紧回抱住涵墨尘,几乎用尽了平生仅剩的力气,像是要把人勒进骨头,融进血液里。 “…墨尘…”他低低唤了一声,尾音瞬间被火热的唇舌堵住,变成沉沉急促的喘息。 涵墨尘手指用力的扣住他的头,深入近乎失控的亲吻,前所未有的狂热… 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这般放纵,不顾一切… 七月少渊怔忪片刻,勒住他的背嵴,抬起头热切的回吻。 仿佛是争抢死寂之前的最后一点温度,激情的背后,掩藏的似乎是无尽的悲伤和痛楚… “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涵墨尘嗓音暗哑艰涩,一字一字似乎都发自喉咙深处,他离开对方的唇,把脸埋进他胸口,可以清晰的听到男人有力的心跳,那是他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的证明! “看见你被大水沖走,我唯一的反应就是随你跳下去,生死都随你…”天知道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得差点停掉。 “…可是我还是没抓住你,唯一抓住的就是那两柄剑…”涵墨尘觉得自己眼眶灼热,他紧紧闭上眼,尽量维持声音的平稳,但是双肩却还是忍不住轻颤。 “…我醒来的时候,旁边就只剩下那两把冰铁,没有你…没有你…” 七月少渊睁开黯淡的双眼,伪装的神情一点点的裂开剥落,看着这个男人如此的脆弱,他却无法安慰他,哪怕只言片语都会泄露了他的悲喜起伏的心。 他从未对死亡流露出半点惧怕,但是现在,他怕了,他不敢想像当时涵墨尘身负重伤,是如何支撑着活下来的… 一想到自己差点害死他,他就害怕,怕墨尘死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也怕自己慢慢的死在他眼前…… “看到你活着,我简直高兴的要发疯…”涵墨尘用他带茧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他俊朗的轮廓,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一根刺扎进自己的心里,却又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失去冷静的神情。
第128页 “…但是,你却不想看到我…” “对不起,对不起…”七月少渊抱着他,喉结轻动,指甲仿佛要掐进他背里。 涵墨尘忽然紧紧扣住他的双肩,盯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声音沉哑而坚决:“答应我,让我陪着你,无论生死,都让我在你身边…” 七月少渊一震,终于长嘆道:“好…” “…你陪着我,过完这一辈子罢…” 然后你就要一人独自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七月少渊扣住他的头迫使他扬起来,狠狠吻住,急切地想要留住一点一滴从指缝中熘走的时光。 涵墨尘被他搂住躺到椅榻上,一颗一颗解开盘口,腰带和外衫在拉扯间滑落。 他的耳根微有些发红,口中呼出的气灼烫惊人。 七月少渊眼睛看不见,只能靠手去摸索,指腹下是男人滚烫的皮肤,精瘦的胸肌。 涵墨尘喘着气拉开一点距离,隔空轻一弹指,瞬间灭掉了灯火,屋子里黑暗一片,一如七月少渊所处的黑暗。 只不过,两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越见卓升的体温和激情。 小榻因剧烈的晃动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外面寒风渐大,却敌不过屋子里攀升的热情。 涵墨尘发烫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引导着七月少渊进入自己,羞窘让他整张脸红透了,耳根都要烧起来,幸好那人看不到… 七月少渊猛地挺身沖入,紧緻的契合,火热的抽插,几乎让两人都快窒息了。 他轻轻地咬着对方的唇,落下印记:“墨尘…墨尘…你是我的!” 一遍一遍的宣告,却如风中残烛般轻飘,这样的所有权,他能拥有多久?两三月,十天,还是一个时辰… “…啊…少…少渊…哈嗯”涵墨尘用力抱着对方赤裸的背,忽然睁开眼睛,仰头吻住,长长久久,才低哑道:“你也是我的!” 我会陪着你,过完这辈子…然后,独自,好好活下去… 这天晚上,繁星满天,安宁祥和。 即使是腥风血雨,也被平静掩藏着。 在一线天的另一头,焚越千名精兵扎营之处,一道密报呈上。 务必在明日玄军强渡一线天之时,将敌方拖在此处歼灭,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焚越主帅,魇皇教主沐子瑄。 翌日,天气初肃,万里无云。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终于决定在最后的生命里助玄军一臂之力。 项瑜仿佛早已料到,欣然接受。 几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夕阳背光处,项瑜一身银色盔甲熠熠生辉,他看着七月少渊和涵墨尘泰然而立,目光中微微露出激赏:“你早晨说的法子,有几分把握?” 项瑜不禁又想起一大早,正当所有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七月少渊出人意料道出反击之法,那种沉着泰然,仿佛胜利已被他握在手中。 七月少渊慢慢笑道:“五成的把握。” “哦?”项瑜微愣,如此不利的情势下,竟然说有五成把握? 涵墨尘却微微一笑,接着道:“因为无非有两种结果,成,与不成,当然是有五成把握。” 项瑜忽然哈哈一笑道:“好个五成!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赌上一赌?!” 杀戮,定在今日的黄昏时分。 斜阳落影,残霞逐云,血色染红半边天。 数万将士肃然而立,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必死的决心,即使明知此去一线天凶多吉少,亦无人退缩,冲出这个关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项瑜身穿银色盔甲,一声令下:“出发!” “是!” 士兵应声而起,大地都在整齐的步伐下,微微震动。 第61章 首役 两个月前,西域大漠,焚越皇宫。 宫人战战兢兢撩起重重明黄色的宫帘,一个身形颀长的青衣男子稳步而入。从不离手的竹扇背在身后,男子笑容依旧,然而精緻面具下的黑眸却冰冷若霜。 “陛下,”内殿隐隐传来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虽然压制的极低,但沐子瑄却依旧听得清清楚楚,“沐子瑄此人出尔反尔,根本没有为陛下夺得神剑以去陛下之病的忠心,臣弟听说他几次穹渊剑已到手却偏偏得而复失,定是故意放过,其人用心险恶,陛下明鑑啊!” 说话之人怒中带着报复的快意,正是焚越王爷金无风。 国主金无越犹豫道:“可是国师内得全民崇敬,外有军政大权,更何况本君的病也只有国师能救治啊!” 金无风正欲进言,忽听两声重重的咳嗽,吓得手一抖。 沐子瑄气定神闲的踱进内殿,施施然给国主行了个礼,便朝金无风冷冷笑道:“不知王爷深夜前来探望陛下是有何军机要事需要禀报么?” 金无风不知道那双幽深的眼眸几时竟然变得如此不加掩饰的凌厉,只觉心口一阵闷堵,喘了口气才勉强应付道:“本王前来给皇兄问安难道还需经过国师你的同意么?” 沐子瑄却不再理会,向国主欠身道:“子瑄有负国主所託,未能夺取穹渊剑,实在罪该万死,不过…”
第129页 金无越本是听得心灰意冷,一个“不过”仿佛又让他重燃生机,连忙追问:“什么不过?国师可是还有别的法子救治本君?” 沐子瑄微笑道:“正是,天下至灵之物除了穹渊剑尚有其他,我魇皇教就有一样,乃是百年前天山神玉凝练而成的潋玉夜明珠,十多年前被当成贡品献给了玄国,至今此宝物正在玄国皇宫之中,名唤天雪珠。” 金无风心中一惊,却听沐子瑄接下来的话更是应验了他不好的预感。 “因此子瑄斗胆,希望可以将功折罪,为陛下起兵反玄,攻占玄国皇宫,到时,夜明珠到手陛下病情无忧,又可登极一统天下,岂不两全其美?” 金无越那是听得眉飞色舞笑逐颜开,这种好事就连做梦就是做不到的,不过他还是担心道:“国师真有把握?” 沐子瑄微微一笑道:“如今玄国大旱,粮草供应不足,而我军兵精粮足,况且将士视死如归,臣有信心带领我焚越铁骑踏平玄国!” 金无越喜道:“如此甚好!那本君便封国师为元帅征讨大玄,有虎将军辅佐,盼望凯旋!” 沐子瑄轻勾嘴角,欠了欠身道:“多谢陛下。臣定不辱使命。” 金无风眼见大势已去,只好跪地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託。” 沐子瑄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便告辞离去了。 在殿外等待多时的白启看着沐子瑄擎着如此笑容走出来便知一切已在掌控之中,不过他也并不意外,虽然自从从玄国回来之后,教主便变得越见沉默冷然,每每的笑容都让人看着心惊胆寒,但是他白启却并不担心,反而是有些高兴的,高兴教主再也不会被那个男人,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男人牵绊住了… 沐子瑄阴冷的眸光扫过白启之时莫名的变得柔和了一些,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罢,我们要好好准备一场恶战,成败在此一举了…” 白启眼光中掠过一丝惊喜,垂首道:“是。” 两个月匆匆而过,明争暗斗亦是如火如荼。即使是黄口小儿也知道,这天,要变了。 一线天一战,便是首战先机,至关重要,可以说,谁先夺了先机,说就是胜利者。 这时候,沐子瑄也终于坐不住,决定亲去前线。 残阳如血。 玄军铁骑正朝一线天逼近。 黄昏落日,正是炊烟冉冉而起之时。 在焚越将领一致认为玄军会趁夜突袭而交班休酣备战的一线天,忽闻震天动地的马蹄声,皆是心中一凛,派出的探子竟然一个也没回来禀报,随后却闻附近密探横尸的消息,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紧张在空气在狭窄冗长的峡谷中升温,战事也随着玄军越见接近的马蹄声而一触即发。 玄军的大旗迎风飘扬,在整齐有序,手拿盾牌的先头步兵之中,一个银衣铁骑的伟岸身影,执剑策马率先而行,不是玄国战神御北将军项瑜还能有谁? 焚越此次领军的将军乃是虎将军高勇,其人以勇猛着称,谋略却并不见长。他盯了项瑜片刻,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放下手中军望镜,和身边的副将交换一个眼神,当项瑜进入峡谷之中之时便是他的葬身之地了! 他身后一个中年谋士犹疑道:“将军,项瑜乃是对方主帅,身边怎会没有骑兵相随,反而都是步兵?” 高勇略一皱眉道:“反正骑兵做先头在一线天也是个死,若是步兵到可减少损失,如此安排也不为过,哼哼,看来他们已经做好损失惨重的准备了,杀死项瑜,玄军士气必然大挫,就是付出在大代价也是值得的!来人,叫主力部队做好准备,项瑜一进埋伏圈立即全力格杀!” 中年谋士虽依旧觉得不妥,但也无从辩驳,只道:“是。” 高大的玄黑战旗在空中飘舞,引导着士兵前行的方向。玄军的先头步兵排列成整齐麻密的方阵快速前行,越往后一排的人数越少,似乎成倒三角形状前进。 项瑜一身银色盔甲,策马驰行,一语不发,闪亮的头盔更是遮了半张脸更添威仪。 步兵们手上拿着盾牌和长矛,只是却将盾牌背面死死压在身上,不留一丝空隙让人窥视。 峡谷两边的焚越精兵在草丛中探出头来,仔细看去,除了周围的框架兵,里面的带着盾牌的步兵都是成梅花形错落而战,步兵竟然没有盾牌?焚越士兵不由好笑,难道玄国穷的连士兵的盾牌也买不起了? 被项瑜引去了所有注意力的焚越士兵们,无人注意到玄军队伍越拉越长,甚至长到尚还看不见作为主力的骑兵。 他们更加不会知道在军队末端中的一辆马车之内,一灰衣男子轻轻握住身边黑衣男子的手道:“会成功么?” 男人睁开的双目不见光彩,却笑得云淡风轻:“只有天知道了…” 俄而秋风大起,战旗猎猎作响。一时间,峡谷内飞沙走石,杀气激荡。 西天云散,霞光如血如火,斜刺而来。 先头步兵列阵完全步入峡谷之中,领兵而入的御北将军自然也在其中。 高勇浓眉一扬,手势一起。 身后士兵吹起号角,呜呜之声震动在长长的峡谷之中,沖天的喊杀声立即响起,峡谷两侧的草丛中登时涌出黑压压的精兵,高亢的喊声震天动地!
第130页 玄军错愕一瞬,随即又恢复镇定,挥舞着手中长矛和盾抵挡从四面滚落的石块。 高勇轻蔑的一笑,高声传令道:“弓箭队准备!放箭!射死项瑜者重重有赏!” “是!杀啊!” 话音未落,漆黑的箭矢如阵雨急下,沖向玄军步兵,“嗖嗖”划破衣料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漫天箭雨之中,那御北将军身中数箭,竟然颓然摔下马去,立即葬身乱蹄之下。 高勇大喜过望,焚越精兵亦是士气高昂,没想到名动一时的战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一线天! 被喜悦沖昏头脑的焚越将领扬手朗声道:“将士们!沖啊!全歼敌人!” 那中年谋士却注意到,玄军竟然没有因主帅战死而方寸大乱,反而依旧保持着阵型有序前行,而且,虽说焚越军队占尽天时地利,但如此轻易地杀死项瑜还是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这些话他知道就是跟虎将据高勇说,他也是不会理会自己的,还会触犯了逆鳞,于是他沉默下来,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让他后悔终生自己这时的明哲保身。 就在这对玄军不利到极点的情形之下,先头步兵中没有盾牌的士兵忽然半蹲下,而其他则是高高举起盾牌,以反面向上,霎时,峡谷中一片亮光闪烁。 焚越士兵一愣,下意识举手挡住双眼,再睁开的时候,愕然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残霞的光芒在山谷中被反射的乱窜,整片方阵的盾牌反面竟然被嵌上了镜子! 宽大的盾牌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焚越士兵眼望过去,刀剑所指的赫然竟是在镜中的自己和同伴! 就在这令人手足无措的时候,在盾牌连接的空隙之中,冷不防“嗖嗖”刺出点点星芒。 那是箭矢,正是焚越军队方才射过去的箭矢! 不同的是,原本漆黑的箭头之上竟在极短的时间内绑上了火药,这些步兵不是弓箭手,并不需要多大的准头,只要火箭射入两旁谷崖之上,便立即发出了不小的爆炸声。 这些火药分量极小杀伤力不大,但使两旁草丛燃上火绝对绰绰有余。 不到片刻,噼里啪啦的燃爆声混着敌军的惨叫响彻云霄。 焚越军中大乱,这附近除了小渔村的河哪里还有水来灭火? 不少受伤的士兵不慎滚落山谷,立即尸骨全无。 如血残阳映照之下,看到的是盾牌镜中的自己和同伴渐渐被大火吞噬,焚越将士身处如此悲惨境地哪里顾得上什么军令,纷纷往谷下冲来,妄图杀出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谷中玄军步兵突然收起盾牌,中间士兵纷纷退到两旁,将盾牌叠成铜墙铁壁,而中间竟像是为焚越让出一条路来。 带领众人冲下谷来的高勇一见这阵势暗道不好,绝对有诈!可还哪里顾得了这些? 他心中气恼,但就算明知有诈,也不得不往下跳了。 ——后路早已被截断! 到底是焚越军队中的精兵,高勇奋力组织军队不至溃散,边往后方撤退,边高声喊道:“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来!项瑜已死!沖啊!”高勇此时早已怀疑项瑜是否炸死,但为安定军心,也不得不如此了。 “轰隆隆——”蓦然峡谷中一阵地动天摇,仿佛地震一般,后方隐隐传出吶喊和马蹄嘶鸣。 “糟了!是玄军的骑兵!”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恐慌立刻开始在军中蔓延。 紧接着,两旁盾牌后的步兵开始有所动作,前列的士兵将长矛从盾牌的空隙中猛地刺出,冷不防突袭敌军,后列的士兵则长矛跺地,发出震天吶喊助威。 焚越的士兵不断挤向中间,谁也不想下一个死的不明不白。 奔腾的马蹄接踵而至,银白的铠甲在明晃晃的盾牌间闪亮非常,这些骑兵仿佛是勾魂的死士,手中的矛戟便是勾魂的利器,不消片刻,几乎已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十来个还在负隅顽抗。 骑兵忽然停下了铁蹄,中间让开一条道路出来。 一身着银色盔甲的骑士缓缓而来,那人身形高大,目光如炬,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原来刚才那个替身不过是被公子七易过容的一个死囚,此人才是真正的御北将军项瑜。 这时候,那些残兵才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原本占尽了天时地利,到头来竟落得个全军覆没?! 然而此时,除了缴械投降也别无他法。 他们刚刚放下武器表示投降,峡谷中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场惊心动魄的赌博,他们毫无疑问是完胜的! 项瑜的战马之后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项瑜回头望着马车朗声大笑道:“七公子,不出来欣赏欣赏你的杰作和战利品么?” 话音一落,谷中喧嚣顿时间少了不少。早闻元帅请来两位高人,一位武功卓绝捡回铁黎副将一条性命,另一位听说只是个文弱的大夫,倒是神秘的很,如今看来,这首役的胜利竟是此人的功劳? 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想见见这个幕后军师。 马车上厚重的门帘被一只银灰衣袖撩起,那人一身灰衣,面容俊朗,却是那个武功高手涵墨尘。 他微笑抱拳道:“恭贺项元帅旗开得胜,阿七体虚畏寒不便出来,叫我代向项元帅进言,这些残兵俘虏早已没有战斗力,不如将人放回,一来体现我大玄仁慈,二来也对焚越的横向有力警示。”
第131页 项瑜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本帅也正有此意,易闻奇,叫人帮他们放了,送回焚越,传本帅之言,焚越只有归顺这一条路,否则,只有等我打玄军踏平大漠!” “踏平大漠!踏平大漠!”众人挥动着手中长矛,一时间,喊声震动天地。 完胜的消息传回玄国,朝野上下一片欢庆。此役在极短的时间内攻克众多难题,不但将我方损失伤亡减到最少,还是地方几乎全军覆没,多有神机妙法,为后人纷纷效仿,史称“一线天之役”。 公子七这个名字也顿时大噪。 话说当时,收拾了战亡将士遗体后,众人整装继续前行,不多久,终于走出了一线天。 涵墨尘重新回到马车上,见公子七已然转醒,不由松了一口气。 握住他冰冷的手,涵墨尘放到自己怀里搓了搓,道:“好点没有?” 公子七恢复了点精神,点头笑道:“吹了点风而已,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涵墨尘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听项瑜一撩门帘进来,忧心道:“阿七,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啊,我大玄还要多多靠你来打胜仗呢。” 项瑜原本满脸喜悦,如今见他病情恶化,反倒嘆气起来,见两人都是默然不语,只好道:“前面就是一出扎营的好地方,今日两位辛苦了,待会儿有个小小的庆功宴,阿七如果实在疲惫就好好休息罢,不过陈先生还请务必赏脸。” 涵墨尘本想推辞,却听公子七先一步道:“多谢元帅美意,就让陈兄代为出席罢。” 项瑜微笑点点头,便离去了。 涵墨尘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道:“我尽快回来。” 公子七点头目送他离开,又合眼躺下休息。这样紧张的一天下来,对于如今无力全无的他来说,实在是累着了。 他让涵墨尘前去赴宴也是不想太过失礼,毕竟军营这地方也不比庙堂简单到哪里去。 谁知,这个决定却险些让涵墨尘悔恨终生。 然而最终,却又不免让人长嘆一声,一切皆是机缘… 第62章 去蛊 满天的星辰预示着明日的晴朗,薄雾被寒风吹散,营地里北风呼号的声音被将士欢声鼓舞压了下去,只剩落叶飘零,瞭然无声。 七月少渊身份地位早已不同,有自己独立的帐篷,里头放着煮沸的汤婆,将帐篷里蒸的温暖如春。 这时候,他正躺在软榻上小睡,连日耗费了太多心力,几乎快把他身体最后一点底子掏空了,几乎倒头便进入了深眠。 帐外众侍卫防守严密,每过半个时辰便有侍卫巡逻,一般的高手绝对没有可能悄然潜入。 然而,沉浸在首战告捷中的众人,却亦料想不到一个绝顶的轻功高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此处。 男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色披风将身上的青衣遮的不露分毫,他脸上精緻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然的光芒,却掩不住眼中暗涌的激动和紧张。 谁会想到,堂堂焚越国师魇皇教主沐子瑄,竟然亲自夜访玄军大营呢? 他所来到不是为了刺探什么军情机密,这些事自然有人去做,不会劳烦他亲为。沐子瑄冒险二来,不过仅仅为了那些从玄军手下逃生回来的残兵口中的三个字:公子七。 沐子瑄望着中间那个大帐篷,眸光微闪。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听到那些人转述的话,心里涌过怎样的狂喜和激动,原以为那人的“死”已经让自己心灰意冷如止水,没想到,只是只言片语,依然让他忍不住燃起希望。 沐子瑄心中微微苦笑,虽然也许是个陷阱,但是他也能冒险一跳了,不过,能奇蹟般力挽狂澜让焚越惨败,除了那个人,他倒真想不出第二个。 七月少渊。 沐子瑄默念这个名字,瞅准两队卫士交班的空隙,闪身靠近帐篷。 门口的两个士兵只见眼前一黑,还来不及呼救便身体僵硬,发不出一丝声音。黑夜之中,远处巡逻的侍卫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沐子瑄悄然绕过帐中屏风,一眼便看见软榻上熟睡之人。 虽然早已在脑海中描绘过这样的场景,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呼吸一窒,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真实。 沐子瑄缓缓靠过去,似乎生怕惊醒了对方,手抬起又放下,终于只是深深凝视,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涩。 若是从前,七月少渊恐怕早已察觉,而这会他睡得无知无觉,显然功力尽失,那苍白的脸色更是表明了病入膏肓。 沐子瑄明知他如今恐怕已是自己成就大业最大的障碍,但这一刻,除了救他性命之外再也生不出其他念头。 “你们怎么回事?被人点了穴?” 帐外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沐子瑄心中一凛,这个声音他绝不会忘,毕生的死敌,涵墨尘。 却说涵墨尘到底放心不下七月少渊,早早託辞出来,一回来便发现了侍卫的异样,心念电转,闪身冲进帐篷,却见一个黑衣人抱着七月少渊破帐而出! 涵墨尘惊骇怒然:“你是何人?快放下少渊!” 背上青溟剑霍然出鞘,寒芒凌厉笼罩而去。 沐子瑄猛地跃出帐篷,竹扇一挡,缓下攻势,在火把照耀之下,一张微透冷笑的脸显现出来。
第132页 “沐子瑄!是你!”涵墨尘一惊,心中恼恨非常,想起少渊身中寒蛊武功尽失,性命垂危都是拜他所赐,眼中杀意蓦然大胜。 两人正缠斗不休,沐子瑄眼见士兵已朝自己围拢过来,不由冷笑道:“涵墨尘,想不到你还没死,不过近日咱们也不可能一决胜负了,改日战场相见罢,不过,我曾说过,若让我再见到少渊,绝不像上次那样放手的,你如果想救他性命,最好不要阻拦我。” 他眸中闪过寒光,竹山一把挥开,隐隐泛着冷意。 涵墨尘面上掠过一丝犹豫,沐子瑄尚对少渊有情,说不定他的命真有一线希望? 沐子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空隙,他虽带着一个人,轻功仍无人可及,眨眼便飘然滑出战团。 “少渊——!” 涵墨尘带人追了许久,当眼前只剩茫茫夜之时,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呼啸的冷风颳在脸上,疼痛一如刀割。 夜中乌啼,凄凉悲伤。 是夜,焚越离觞城。 离觞城是焚越与玄国之间最后一道关口,一线天的败亡让焚越只能退守这里,此城地势颇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是一旦攻破,便可直取焚越都城。 如今焚越大军只能等待另一支北线部队战捷过来援师,一举歼灭玄军主力,倘若此城守不住,先灭亡的就是焚越而非大玄了。 城内最高的阁楼之内,一个白衣男子疾步匆匆。 他停在一扇漆红大门外,两名身着黄色衣饰的弟子行礼道:“白启大人,教主正在召见巫医。” 白启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下去罢。” “是。” 从那天那些人口中得知七月少渊还活着的消息,他就担心这一天,没想到教主动作如此迅速,自己还没派出杀手,就把人带回来了,竟然还叫巫医帮他治伤。 白启进门,眼中闪过阴郁。 “巫医,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去除寒蛊?” 沐子瑄负手而立,皱眉看着眼前白发老者,脸色阴沉焦急。 巫医额上冷汗,摇首道:“蛊本无解药,只能以毒攻毒,以炎蛊攻寒蛊,老夫看那位七月公子体质畏寒,寒蛊早已侵入五脏六腑,说不定可以两者相抵消,那就最好了,不过这炎蛊一下,炎气入体,一个不小心便是走火入魔,很可能心性大变,记忆也会受损…教主三思啊。” 白启听着一愣,原以为寒蛊下在畏寒之人身上定是万无一失,必死无疑,竟然忘了还有炎蛊可以压制,不过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沐子瑄握着竹扇的手指微颤,眼光闪乱不定,久久长嘆一声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是不能,若他真能忘记过往,不管对我还是对焚越都是利大于弊…” 他一顿,目光如剑刺来,道:“你务必保住他的心性,若有闪失,拿命来换!” 巫医颔首领命,心中嘆道,唉…那就要看那人意志何如了,剩下的,便是造化了… 第63章 改变 景佑一十四年,御北将军项瑜率军大破焚越精兵于一线天,一路北上,阻于离觞城,焚越忽得一奇人相助,城池守卫固若金汤,玄军以数倍之力围一月,终不能攻。 ——《玄林野史》 血光映着残霞,落幕夕阳,夜色缓缓降临。 玄军又一轮的攻城再次以失败告终。用来攻城的床弩和云梯车几乎被敌军毁坏半数以上,效率大大降低,将士们情绪也不免低迷。 “已经一个月了,离觞城久攻不下,再拖下去,来不及北上援师,就是惨胜破城,焚越主力也已经直逼玄耀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身披银铠的男人负手而立,长眉微蹙,声音里的焦愁无奈难以言说。 旁边一儒雅的灰衣男子淡淡道:“将军无需太过担心,敌人援师来此尚需一段时日,只要赶在此前破城即可。” 项瑜看他一眼,道:“焚越守城不但固若金汤,夜间稍有空隙,便来袭营,而且个个轻功不俗,常常搅得我军不得安宁,又唯恐有伏不敢追击,如此战术,实在不似焚越从前的作战风格。” 涵墨尘心中一痛,话中弦外之音他岂会不明?自从公子七此名经一线天一役扬名天下,无双堡和云曦阁不出数日便联繫上项瑜,公子七乃无双少主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 “少渊不会…” 项瑜摇首道:“他既是御阁主首徒,本帅自不会怀疑他,只不过,恐怕敌人诡诈,威逼于他…”见涵墨尘默然不语,也只能长嘆离去。 夜中寂寥,灰衣男子独立风中,早已是初冬,北风怒号,他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忽然感觉一阵寒冷刺骨。 不知少渊在城内是否寒蛊复发?涵墨尘抚摸着腰间朱红剑穗,微微苦笑,他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表面上的沉静还能自欺欺人多久呢… 身后草丛中忽然响起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声音,涵墨尘急急转头,“少渊”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来人一身黑衣,在月光下现出身形,他的双目因疲惫而充满血丝,眉宇间尽是沉重,那人正是日前赶来寻找少主的七弦。 “涵公子,城内防备甚严,十影暂时无法潜入,不过却也探听到一些消息。”
第133页 涵墨尘眼神一动,道:“有何消息?” “听说沐子瑄日前带回一个神秘人,似乎极其看重,连夜便召集了巫医,却严守此人身份,偏偏诸多倚重,属下认为这个人必然是少主无疑,不过…” 听至此处,涵墨尘心中一宽,但见七弦神色古怪,又隐隐觉得不安,蹙眉道:“不过什么?” 七弦犹疑道:“听说此人行事古怪无常,又带三分邪气,离觞城久攻不下多半是此人出谋划策…而且,他武功深不可测也并非盲人。” 涵墨尘蹙眉更深,心中忧喜交加:“若是沐子瑄将少渊的伤势治癒,让他恢复武功和视力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依少渊的性子,一旦恢复武功,这天下间没几人可以拦得住他,但他…” 却没有回来… 后面的话七弦心知肚明,苦涩道:“少主定是有难言之隐…” 涵墨尘抬眼凝望天边冷月,沉静的双眸中波澜滔天。 此时此刻,焚越离觞城。 城里丝毫没有被围困的死气沉沉,反倒一片欢庆。一来庆贺今日又胜利一次,更重要的是,刚刚收到的消息,焚越主力于北疆取得小胜,提前赶来与主帅会师相援,数日便到。如此好消息,怎叫离觞城上下不欢欣鼓舞? 高高的城楼内,轻纱妙曼,将士们大口饮酒,欣赏着美女舞姿,一洗多日的劳苦。 帅座上的青衣男子微笑着将身上的青黑战袍脱去,便要给身边坐着的黑衣男子披上。谁知那人似笑非笑,却也不披,抓着披风凑过去道:“我热得很…” 说来奇怪,帅座本是军营至高之位,但是旁边的一张紫檀木太师椅贴的极近,几乎并排,然而那黑衣男人却没有任何军衔爵位。但如此尊位,想来两人之间关系也非比寻常。 沐子瑄只觉一阵热气拂过颈项,也不知是烈酒穿肠还是舞技火辣,忽然一下也觉得热了起来。但他长于掩饰,只是玩味的把玩着一只琉璃盏,眼光看着对方双目,似想分辨真假:“少渊…” 一阵脚步声却打乱了他的话,几名士兵进来送酒,均着灰黑衣衫,正巧迈入殿来。 七月少渊黑眸扫过那群灰色,忽然冷光一闪,蓦然一阵心悸。 该死,又来了!他适才的慵懒之色全然为冰寒代替,一下起身,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沐子瑄一愣,眼角瞥见那些灰衣兵士,心中一凛,蹙眉道:“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 那些人不明所以,兢兢战战退下去了。下座的一群将领却暗暗皱眉,他们本来便不服那人莫名其妙的地位尊崇,竟还如此不识好歹,脾气更是古怪邪气,更加反感,只是碍于沐子瑄的威慑敢怒不敢言罢了。 沐子瑄却知道那完全是因为炎蛊与寒蛊相冲的结果,他嘱咐将士们尽兴,便託词匆匆离去了。 这么一来,明眼人更是看的一清二楚,对七月少渊更加颇有微词。 白启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目似霜月。 七月少渊靠在窗台之边,手边是精酿的密酒,荡在华美的夜光杯中,浓密非常。他烦闷的仰头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何,自从醒来之后,便发觉这个世界简直和自己格格不入,从前做卧底暗无天日的记忆越发清晰,而之后的记忆越发模糊,更是不知为何,每每见到灰色衣衫时,心中就是突如其来的刺痛。 然而这时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一个沐子瑄。 门外隐隐响起脚步声,七月少渊放下酒杯,神情又变成原来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沐子瑄望着他的侧脸,忽然间觉得那俊朗的外表下暗藏危险的气息,与记忆中让人安心的尔雅截然相反。 “子瑄,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七月少渊倒了两杯酒,头也不抬道。 沐子瑄看着他,忽然又微微笑了,反正终于得到他了,这就够了… 第64章 记忆 他缓步走过去,将酒杯拿在手中却不急着喝,笑道:“你倒是很喜欢这密酒,不过你大病初癒,还是少喝为妙。” 七月少渊不以为然笑笑,忽然扭头看着他,伸手摘掉那半块银制面具,道:“我究竟是怎么病的?” 沐子瑄早有准备,道:“我早就说过,你我本是至交,闻两军交战特来助我守城,但是你先天体质畏寒,眼看隆冬将至,我用炙炎之气助你御寒,哪料走火入魔,才会成为如今状况。” 七月少渊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沐子瑄靠近,下颔搁在他肩上,拿酒杯的手绕过去,轻轻抿了一口,在他耳边低语道:“别想了,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怎会伤害于你…” “最重要的人…”七月少渊低声重复着,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话语,终于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有些放松。 密酒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这酒初入口甘冽非常,后劲却极大,两人皆是微醺。 七月少渊本是越喝越清醒,这会却也感觉有些晕乎,原来人想醉的时候是清醒不了的。 沐子瑄低声笑道:“你曾跟我说过,你害怕掌控不了的东西…” 七月少渊心中一动,背后温热身躯紧紧贴着,他微微蹙眉。 “现在,你怕么?” 他回过头来,两双幽深的双眸对视,谁都想探知对方多一点,却又不愿自己的心思被察觉。
第134页 沐子瑄不等他答话,忽然扣住了他的肩,探身使劲堵住了唇。 鼻息浓重,一连串零星的片段忽然闪过七月少渊脑海… “我觉得你很…神秘。” “哦?” “因为我几乎找不到你的弱点。” “呵呵,这么说可不大礼貌。” “我怕…流年似水匆,繁华幻如梦,惆怅怨东风,却嗟壮志成空…”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白驹过隙,一晃即逝,百年之后…百年之后,谁会记得我沐子瑄?所以我无法苟同秦兄,随遇而安…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好啊…” “七兄,七兄…你说我会不会不得好死?” “少渊,只有我,才是可以和你比肩的人!” “因为你对我永远不会有对他十分之一那么好!” …… 子瑄,子瑄…七月少渊心中蓦然没来由的一震抽痛,眼前挥之不去一抹灰袂,一双淡眸,搅得他无法思考。 房间里燃着裊裊麝香,与沐子瑄身上一般浅淡,让七月少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窗外寒风瑟瑟,七月少渊和沐子瑄却都因酒劲醺出一身薄汗,剥落的外衣躺在地上,柔软的床榻深深陷下去,纠缠的吻比滚烫的身体更加灼热,两人就像打仗一般在床上翻滚着。 七月少渊扣着他的头压向自己,仿佛心中空落可以用深吻填满… “笃笃笃,教主!”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却是白启。 激情恍如冷水浇过,两人一愣,沐子瑄心中恼怒,拧起眉头,不予理会,伸手去搂对方的肩。 七月少渊却挑了挑眉,利落的下床着衣,淡淡道:“说不定有要事,子瑄,可别误了军情才好。”他一双黑眸望过来,清明冷睿。 “少渊…我…”现在说什么都不是时候,沐子瑄只得生生将情慾压下,阴沉着脸让白启进来。 “教主,属下有要事相告。”白启扫了眼凌乱的床榻,冷寒的眸子瞥了七月少渊一眼。 沐子瑄戴好面具,冷冷道:“何事?” “据我们派出的斥候回报,东北方似有一只玄国军队朝此处开进,恐怕不日即到。” “什么?”沐子瑄一惊,不由眯起双眼,“那我们的援师何在?” 白启垂首道:“恐怕难料孰先孰后。” 沐子瑄皱眉道:“叫各路副将去帅帐候命,商讨对策。” “是。”白启淡淡看了眼冷眼旁观的七月少渊,旋身退下。 紧急军情一到,众人也顾不上放松,即刻赶到帅帐。桌上正摊开着一张大地图,城内城外地势地形极尽详细。 沐子瑄正坐中间,面色凝重,旁边一身形颀长的黑袍男人,抱臂而站,好整以暇的神色仿佛城外大军压境根本不存在。 “情况想必诸位都已知晓,现在可有迎敌之计?不妨说出来。” 一个脸色黝黑的将领跨出一步,道:“大将军,属下冯伟以为只要继续坚守离觞城,依地势之利,只要守个十天半月,等到我援师到来,必能一举歼敌。玄军抽师来援必然北方空虚,到时一鼓作气,冲破玄耀,指日可待!” 众人纷纷附和,沐子瑄不置可否。他心中暗暗摇首,这个冯伟勇有余而谋不足,离觞城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只看谁先支持到援师,谁就是胜利者,他项瑜岂会不知?坚守谈何容易… 七月少渊忽然冷笑道:“那等到玄军援军先到,被一举灭掉的就是你们了,冯将军。” “你!”冯伟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等着他道,“放肆!不守城,难道还主动出击不成?!”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道:“冯将军说得好,正是应当如此,主动出击,将主控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众人面面相觑,沐子瑄看着他,目光颇有深意。 “哼!”冯伟讥讽道,“阴谋诡计公子在行,这领兵作战嘛,难道公子也有研究?” 这干将领都想羞辱他一番,趁机道:“今晚的袭营不如由公子指挥…” “啪!”沐子瑄突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何时轮到你们来决定了?!” 诸将一凛,急忙告罪,心中却对七月少渊成见更深。 “好啊。”七月少渊忽然站出来应道,“我去。” “少渊!”沐子瑄心中一惊,只想到绝不能让他见到涵墨尘,“不可”二字便要脱口而出。 白启忽然上前低声道:“教主,诸将对七月公子身份有疑,此次正好消去疑虑,何乐不为?何况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沐子瑄扫一眼帐中将领不豫之色,想了想,还是蹙眉道:“好,不过,由本座亲自督战。” 这个连七月少渊也没想到,其他人更是大惊失色:“大将军,万万不可!” “不必多言,本座已有主意,快去准备罢。”沐子瑄撂下话便起身离去。 七月少渊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句:“不相信我么?” 沐子瑄一顿,回头深深看着他,一时心中酸楚,道:“不是…”后面半句话却始终没说出来。
第135页 我只是不相信我真的能留住了你…… 月华冷然,寒风猎猎,北方的后半夜格外寒冷。不知不觉隆冬早已降临,空气中似乎漂浮着雪籽和雨滴。 高大的骏马闷声打着响鼻,长蹄微微刮着足下泥土,似乎等待着杀伐的到来。 所有马蹄均用软布包起,将声音减小到最低,这次袭营带了两百人,皆是焚越精英中的精英。 沐子瑄一身青黑战袍,跨坐马背上,直视着远处玄军阵营。 “可以出发了。”七月少渊策马踱来,目光亦是望着前方营帐。 沐子瑄看着他,忽然道:“此行凶险,你重伤未愈,为何答应下来?” 重伤未愈?早就好了罢…七月少渊笑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不亲自去瞧瞧,如何为你拟定迎战之策?” 沐子瑄心中一暖,一手指天,下令道:“出发!” 七月少渊笑容渐渐隐去,他望着前方的光火,心中又隐隐抽痛起来,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回去…快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 他眸光一凛,“驾”一声策马飞驰而去。 此刻,玄军大营。 一片大火蓦然照亮了阴冷的夜空,“嗖嗖”的火箭大雨一般穿梭在滚滚烟雾之中,许多人连对手都没看清便葬身在箭雨之下。 一时间,喊杀震天。 一名士兵匆匆跑进帅帐,禀报导:“元帅,敌军又来袭营了!这次是火攻!” “该死!”项瑜猛一拍桌子,道,“命铁中天迎战,易闻奇带人从后包抄,再不反击倒叫那群小人小看了我大玄雄军!” 一旁的涵墨尘微微蹙眉,数日后有玄军来援他们也早已知晓,不过这时候不顾后果前来袭营,实在叫人猜不透… 项瑜见他忧虑神色,道:“涵公子,你随本帅一道出去瞧瞧,待会抓回几个俘虏也好问问七月公子的事。” 涵墨尘正巴不得早些出去,急忙应声。 由于雨雪的关系,烟雾渐渐散了,两百人马从雾后沖了出来,皆是大漠轻骑,一波一波打击,又游走开,几乎脚不沾地。连日来,他们就是用着办法子搅得玄军上下不得安宁,损毁、劫掠一些辎重不说,想全数消灭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此次,却明显与往日不同。 焚越轻骑结成了一个小圆阵,隐隐将中间一黑袍男人护在中间,外围依旧在四周游走,时不时给与玄军打击。 却在这时,铁中天挥舞着一柄长刀,率军冲出帐营,高声喝道:“何人来犯,还不报上名来?!” 一股玄军冲上来,立即与外围轻骑绞缠一起。步兵毕竟不是骑兵对手,外围轻骑虽有牵制,但自己更损失惨重。 铁中天怒极,一声大喝,横刀噼开几名焚越士兵,两匹大马轰然倒地! 蓦然眼前黑影一闪,掌风赫赫斜噼而来! 铁中天电光火石间长刀点地,矮身下马,这才逃过雷霆一击。 身为项瑜座下一员猛将,这等被打下马去的奇耻大辱,他还未曾遇到过,额上青筋暴起,挥刀砍去! 明亮的火把将一袭黑衣的修长男人照得一清二楚,铁中天定睛一看,顿时呆立当场,不由失声道:“七大夫?!” 这么一喊,本想活捉敌方将领的七月少渊也是一愣,一连串疑惑闪过,他来不及细想,忽然一点双足,旋身离去,就这么放过了他。 不待铁中天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亲卫哪里管是不是熟人,猛扑上去围住七月少渊便要将他乱刀砍死。 “慢——”铁中天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七大夫怎会和敌军一道来袭营? 话音未落,却见那道黑影骤然急转,扫退而过,沖在最前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被撂倒在地。 铁中天傻眼,印象中儒雅睿智的大夫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片刻间,七月少渊已经冲出重围,跨上马背,便要策马离去。 铁中天正在着急,却听身后激荡的马蹄声匆忙踏破,一袭灰影闪过身边,眨眼已奔至前方。 “少渊——!” 杀伐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激动得高喊,这个嗓音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七月少渊下意识勒住缰绳,却没有回头,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又开始忍不住悸痛。 他冷然回首,眼前是一匹疾驰而来的红枣马,马背上之人灰衣黑发,风尘僕僕,他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楚的看到一双深沉的黑眸,闪着难以言说的灼热光芒。 却在这时,雪籽纷纷扬扬飘起来,冷风颳面,风雪霎时漫天。 他看着他,眼光忽然飘渺起来。 青石板路,银衣素马,青山眉黛,惊鸿一瞥。 天池雪峰,睡莲湖畔,雪落尘源,擦身而过。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七月少渊忽然捂住胸口,一股焦灼,一股寒冰在胸中冲撞,一个名字在心中几乎要破膛而出! “少渊!少渊!”涵墨尘握住马缰的手指轻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赌赢了么?沐子瑄果然帮少渊治好了伤么? 涵墨尘纵身下马飞奔过去,只想牢牢抓住那人,再也不让他离开身边!
第136页 忽然,两翼轻骑从两侧夹击而来,一道青黑战袍挡住了他的去路。 涵墨尘急勒缰绳,黑眸盯着眼前神色冷然之人,一字一字道:“沐子瑄,把少渊还给我。” 第65章 战事 涵墨尘急勒缰绳,黑眸盯着眼前神色冷然之人,一字一字道:“沐子瑄,把少渊还给我。” “还?哼…”沐子瑄忽而笑起来,“莫说他从来就不是你的,现如今,他更加不会和你在一起!”他转头望着七月少渊扬声道,“少渊,你可认得此人?” 这话什么意思?!涵墨尘心中一紧,顿时陇上一层阴影。 七月少渊一瞬的失神,深深看他一眼,缓缓摇首道:“不认得。” “少渊!我是涵墨尘!你…”涵墨尘瞳孔骤缩,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皱一皱眉的他,竟然忍不住沙音打颤,“…不认得我了?” 然而,七月少渊早已恢复的漠然神情,正显现着这个残酷的现实,仿佛一把生锈的锥子在心里猛刺,穿了碎了,还留下锈迹斑斑的恐惧与绝望。 就如当日在雪落尘源的莲湖边一般绝望。 七月少渊侧过脸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仿佛逃避瘟疫一样。 “少渊!”涵墨尘长眉拧起,轻功一展,纵身跃去,不管如何先把人抢回来再说! 眼前青色长袖一翻,沐子瑄轻巧将他挡下,双掌一拍,四掌相对,两人瞬间又坐回马背上。 涵墨尘来不及惊讶对方神速提升的内力,登时策马追去。 “咻——”寒芒一点在漆黑的夜里熠熠闪烁,剎那间没入灰衣之中! 涵墨尘怒极,一拍左肩,银色暗器蓦然飞出体外,他“唔”的一动嘴,黑稠的腥甜溢出口腔。 “前方必有埋伏!别追了!涵公子!” 涵墨尘不甘心的前驱几步,但见浓浓的夜幕之中,百来轻骑迅速隠入夜雾,那一袂玄黑早已和黑夜融合一体,再也看不清了… “…少渊…”他勒住缰绳,蹙眉低喃,“你真的…忘了我了么…” “少渊——!”灰衣人顿马仰首,蓦然一声长啸,北风怒号夜萧萧,铺天盖地的悲伤在黑夜中纠缠。 十影默然而立,神色肃杀,原本的雀跃的心不住下沉,下沉… 经过一夜的厮杀,翌日漭漭大地上一片凄凉。城门紧闭,焚越据险而守,玄军休整养息,按兵不动,双方僵持着,时间如流水一点一点的耗。 谁更沉得住气,谁的援军先到,谁就是赢家。 谁也不曾留意,一只苍鹰盘旋在灰濛濛的天空中,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划破沉寂,它俯冲而下,冲进离觞城最高一座阁楼之中… “教主!好消息!”白启擎笑匆匆步入书房之内,无视一边歪着的七月少渊,向沐子瑄垂首见礼。 “哦?说来听听。”沐子瑄似乎心情极好,应该说,自昨晚袭营回来之后,笑容便一直挂在脸上。 “启禀教主,方才灵鹰传回消息,我军援师已在百里开外,不日即到。” “当真?”沐子瑄霍然站起,哈哈笑道,“好,好,太好了!天助我也!传令下去,带援军一到,即刻决战!速战速决!” “是!”白启欣然传命而去。 沐子瑄忍不住走过去,从身后伸手抱住七月少渊,在他肩头笑道:“少渊,老天终于开眼了一次…不,是又开眼了一次,呵呵。” “哦?怎么说?”七月少渊微动,想了想,还是没抽出手臂。 沐子瑄凑过去亲吻他的耳廓,微笑道:“第一次,是终于让你重回我身边。”经过昨晚,他终于对七月少渊完全忘记涵墨尘这个事实放心下来。 七月少渊一震,眼光深深望他一眼,又转开,默然不语。 沐子瑄顺势紧紧贴过去,炙热的手指轻轻解开了两人衣襟的盘口… 七月少渊忽然握住对方的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蓦然传来—— 沐子瑄气急败坏的喝道:“何事?!” “启禀大将军,紧急军情——!” 就在树林与草原大漠边缘的一片绿洲之处,焚越的援军整装待戈,这一支部队大约一万余人,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好不壮观。 然而,人数虽多,却是临时抽调,兵多而杂,杂而不精。分别由三个副将领兵,各来自临近的不同地方,三个副将军衔同等,彼此又不相熟,更是谁也不服谁,行军途中基本是各走各的,仿佛不像是援师,而只不过恰好是通路而已。 圆日当空,寒风猎猎。 这只庞大的军队忽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只因一个人挡在路中间,一个男人,一个玄衣紫袍的男人。 领军走在最前方的副将王荣,见对方孤身一人前来挡道,不由哈哈大笑道:“大玄国原来没人了么?就你一个?怎么,还想行刺主将不成?哈哈!” 紫袍男人勾了勾嘴角,忽然缓缓抚掌,用低沉的嗓音笑道:“看不出你这草包,竟然也聪明了一回,真是值得嘉奖。” 王荣惊怒道:“你!放肆!爷爷的!你究竟是谁?!来人,拿下他!”
第137页 两边亲卫应声而上,却听那人微微摇首颇为惋惜的嘆了口气:“臭小子,你可又欠了为师一份人情啊。” 但见紫影一闪,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颗带血的头颅高高扬起,又重重跌下,粘稠炙热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绿洲。 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映着一张面容,俊美狂狷。 雅致的书房内,蓦然传出“啪”的一声,紫檀木桌摇晃了一下,沐子瑄隐忍着怒气的声音传出来:“你说…援军王荣副将被狙杀了?而且对方只有一个人…堂堂一个副将在三军面前被一个人杀了?嗯?” 传讯兵兢兢战战伏跪在地,道:“确…实如此,王副将所率领的一路指挥权不知给谁,其他两位副将僵持不下,大军…呃,目前停滞不前…” “嘭——”可怜的木桌终于受不住,一下子被噼成了两半,传讯兵大气不敢喘,冷汗直冒,从来没见过一向沉冷的国师发这么大火…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争权夺势…这恐怕就是那个人的目的…”沐子瑄心中凛然,当今天下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屈指可数,莫非是… “报——”门外接着又传来军情。 沐子瑄抬首,眯起眸子扬声道:“又是何事?” “启禀大将军,斥候来报,敌方援师已距此百里之内!” 瞳孔蓦然睁大—— “什么?!” 启明星尚未升起,天色依旧朦胧沉暗,在一片薄雾掩护之下,玄军早已整装,马摘铃,人衔枚,悄然开始了连日来最为疯狂的一轮攻城。 玄军似乎没有顾及一般,一波一波地往城墙上冲去,踏着鲜血和尸体,迎向城头上无数的流失和弓弩。 离城墙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渐渐有士兵搭上了云梯。可随之而来的,是硕大的石块噼头砸下,血肉模糊的躯体跌落在高高的城墙角下,又有前仆后继的赶上来。 充当前锋的是玄军中最精锐的步兵,眼看离觞城依然摇摇欲坠,跨马而立的项瑜不由手心微汗,半是激动,半是心痛。 涵墨尘骑在马上,眼光紧紧盯着墙头,细细的搜寻着一个人,却偏偏不见踪影。 他忽然黑眸一闪,来了,少渊! 城头上,一群高级将领护着两个黑袍男人快步走上来,七月少渊走在沐子瑄侧后方,眼光逡巡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波澜不惊的眼眸下深深隐藏着悲悯,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悲。 沐子瑄双手十指紧扣在墙头上,眼前漫天烽火,却不在自己掌控中,难道如今便要败在这离觞城下? 滔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忽然猛地一下锤了墙砖,道:“看来,只剩下最后一步棋了…” 这边厢,后面的十影显然也看到了自家少主,激动难以自已,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 项瑜忽然伸手,拦住正欲策马而前的涵墨尘,蹙眉紧紧盯着狼烟慢慢的战场,沉声道:“慢着,你看——” 耳边蓦然一声震耳欲聋,城头上架起来数排巨大的鼓,士兵重重的敲着鼓面,“砰砰,砰砰,砰砰砰——”一下一下,先是零星几下,后来鼓声越见高扬,浑浊凝重,携滚狼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紧接着,随着一阵嚎叫声,城头上不知从何处冒出无数个黑影,他们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之下,只有一对眼白苍白得骇人。 那些黑衣人竟然就这么从高高的城头跳下来,甚至毫发无伤的沖向玄军的精锐先锋! 他们嘶喊着人们听不懂的语言,也许他们并没有嘶喊什么,只是纯粹的吶喊,他们只知道冲锋,砍杀,自己身上被砍了无数刀,戳了无数洞,竟然仿如浑然不觉。 他们似乎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精神,没有自我,不知痛,不知乏,唯一知道的只有杀杀杀! “蛊人——?!”项瑜和涵墨尘几乎同时失声道。 “砍掉他们的头!只有这样才能杀死他们!”涵墨尘展臂一挥,一颗血红的头颅滚落,那个冲过来的蛊人终于做了剑下亡魂。 然而就算知道了方法,普通的步兵却依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眼看着自己的精锐之师被敌人一步一步鲸吞,项瑜猛然振臂高喊:“退!立刻撤退!不得有误!” 玄军缓缓后退,前锋早已被毫无痛觉的蛊人打得大乱,忽然却听原本越见高亢的鼓声骤歇,那些蛊人一如潮般退去。 沐子瑄单手负背,冷冷的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打退敌方的进攻却并没让他幸喜,反而更加忧心,如今,他已再没有任何底牌了… 七月少渊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如果都用这些人,玄军根本攻不下离觞城,你还担心什么?” 沐子瑄苦笑一声道:“如果所有士兵都能成为蛊人,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用了。” “哦?”七月少渊望过来,道,“这么说…” 沐子瑄点点头,黑眸合起,道:“不错,这已经是最后的武器了…”他抬手指着那排巨大的鼓道,“那便是操纵的他们的…” 竟然是音控的,挺先进嘛… 七月少渊望着那排沉沉的大鼓,若有所思的转开了脸。
第138页 他看了片刻,转身往城下走去,忽然袖子被一扯,七月少渊诧异的回头:“怎么?” 沐子瑄拉着他,自己也是一愣,那么一瞬间,似乎觉得他就要这么离自己远去一样,不由失笑道:“累了?回去休息罢,这里的事有我在。” 七月少渊默然望着他,半晌,点点头,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微微侧过脸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保住自己的命。” 沐子瑄沉默的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忽然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天色早已大亮,苍白的阳光挡不住血腥的洗礼。 远处的荒原上,渐渐而来一长条灰黑的线,滚滚黄沙漫天,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近, 渐渐清晰可见无数的人头攒动,万马奔腾震动大地。 几面明黄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精细绣着的巨大“玄”字,格外醒目。 才稍稍松下紧绷的神经的焚越兵将们,心里蓦然捲起一股绝望——玄军的援军到了! 对面玄军大营边,一个矮矮的小山坡上,两个男人并肩而立。 其一身着紫黑长袍,神色无奈的瞧着旁边眸光凝重的灰衣人,摇首嘆道:“你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也没用,一夜没合眼了,赶紧会去歇歇罢,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涵墨尘收回目光,淡淡笑道:“我相信他。” 御流云一愣,瞟向城墙,莞尔道:“那小子…” 第66章 决战 “咚咚咚——”巨大的战鼓缓缓而沉稳得敲奏着不成调的音符,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雄浑的气势和着万马奔腾嘶吼,震天动地的喊杀几乎骇的焚越士兵不敢大声喘气,离觞城的城门紧闭着,城楼上摇旗吶喊的兵早已没了声音。 当这样一只死神部队兵临城下时,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有可能活着离开。 片刻,玄军援师汇集在距城门十步远的地方,骑兵飒然跨马而立,寒风凛冽,吹在他们身上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寒光逼人的青溟剑丝丝冒着冷意,涵墨尘策马立在队伍中间,神情一片肃穆,黑瞳地闪动流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焦急。 “咚咚咚——”战鼓越来越急,催动着战士的热血和心悸,前锋部队在城墙下整齐有序的流动着。 忽然,战鼓猛敲一记,停了。随着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沖啊!”吶喊忽像海啸一般席捲而来! 玄军开始攻城了,决战的最后一击。 离觞城城门紧闭,众人退守城墙,据险而守,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一块块巨石便砸下来,然而石块越来越少,云梯却越来越多,城头上终于打开了数个缺口,玄军将士们接连着蜂拥而上,但在城头势单力孤,很快又被焚越兵围攻而灭… 玄军猛攻,焚越分毫不让,两军胶着着。 山丘上,御流云披着玄紫色战袍,远远眺望这惨烈的战场,他蹙了蹙眉,又摇摇头,焚越如此死守是他没有想到的,惨胜不是他要的,更不是大玄的帝王玄煜要的。 这时候,城头上忽起了小小的变化。 玄军在右翼打开了一个不算小的缺口,众人一喜,精锐前锋向缺口涌去,以此为突破口,以玄军的兵力夺下离觞城便是片刻之间。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那里的守备似乎格外势弱,被胜利沖昏头脑的玄军士兵失去了冷静和判断力,立刻朝沐子瑄所在的城楼最高处进攻,却在刚刚踏入狭窄的楼梯口时,一群黑衣士兵鬼魅般的沖了出来,毫无表情的脸孔,毫无生气的麻木瞳仁,印着一个个惊恐的脸庞。 ——最后的蛊人! 四溅的鲜血是他们最后的记忆,玄军前锋的头颅被勒令割下来全数挂在城头示威。 二十多个头颅被抛下城墙,焚越士兵开始吶喊助威,玄军明显愣了一下,耻辱和怒气瞬间滔天,喊杀声复仇声充斥战场。 项瑜皱了皱眉头,一直岿然不动望着城楼的涵墨尘忽然眼神一闪,与此同时,项瑜手势一变,下令停止攻击。 城楼上,一袭青影傲然而立,猎猎劲风扬起沐子瑄青黑的长袍,他双手紧扣在楼栏上,黑色的瞳仁紧紧盯着战场,眼见玄军停止攻击,缓缓而退,终于露出一抹淡笑。 他抬抬手,对身边垂首侍立的侍卫道:“去,把七月公子叫来。” 稍微的一点喜悦,也是不由想和那人分享的,虽然也许对他来说不是喜悦的事。 那人应声,刚走两步,又听沐子瑄道:“等等,如果他歇了,就别打扰了。” 侍卫有些疑惑,还是训练有素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片刻,还不见回来,沐子瑄蹙眉,心中竟隐隐腾起一丝不安。 他单手负背,来回踱了两步,那个小侍卫这才姗姗来迟,身后果然没跟着七月少渊。 沐子瑄瞥了他一眼,道:“他人呢?可是睡了?” 卫视忽然扑通一下跪下来,结结巴巴道:“回禀大将军,七…七月公子他…他…” 沐子瑄心中一紧,长眉挑起,“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 领子一把被揪起——“再说一次?!” 太阳被灰黑的云遮住了脸,阴风在灰濛濛的天空中缠绕盘旋。
第139页 御流云拍了拍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计——墨玉宝马——“小斑”的头,轻喝一声,缓缓策马往战场驰去。 十影跟在他身后——为了迎接无双堡少主的回归。 震天的鼓声早已不知何时歇下了,玄军排成一弯弧线,成合围之势,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扇出乎众人意料缓缓打开的城门。 一角玄黑露出来,黑衣下跨着一匹高峻的雪白神驹,朝着玄军奔驰二来,白马上的男人嘴角淡然擎笑,手臂一扬,一根细线一带而起,后面挂着二十三个漆黑的头颅,没有神情,没有恐惧的,完全麻木的死的人头。一派儒雅斯文被血浸染成冷睿肃穆,那眼尾的笑却偏生生出叫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二十三个人头,最后的二十三个蛊人的人头,正如那被围歼的二十多个玄军士兵一样,瞬间被削去了头颅。 玄军中忽然爆发出雷动的欢呼声,包括那些对七月少渊心存疑虑的,中间的士兵甚至不由让出一条道给飞驰而来的七月少渊通行。 城楼上的沐子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他震惊的眼睁睁看着七月少渊一点点远离自己,竟然半个狙杀抑或是追捕的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少渊…骗了他?! “大将军!杀了那傢伙!” “杀了那个叛徒!” 众将对七月少渊的猜忌和怨念一瞬间达到顶峰,纷纷跪下来。 沐子瑄脑中“轰”的一声,蓦然一下空白,为什么?为什么?背叛他?! 背叛…… 抑或是,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教主!教主!下令啊!” 沐子瑄失神的看着战场,忽然眼见一道利箭自身旁划出,破空向那抹黑衣直刺而去! “少…” 他张了张口,心像被刺了万千个洞一样疼,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似乎晃过一张温柔带笑的脸,挡不住激情的夜晚,热烈的相拥,少渊…少渊…真的骗了他彻底么? “少渊!小心身后!”策马而来的涵墨尘忽然瞥见那只冷箭,满腔的惊喜瞬化为惊恐。 眼眶忽而灼热,沐子瑄瞬间噼手夺下一支箭,长箭射出,势如破竹,“铮”的一声,两只箭“啪”的落了地碎裂的掉在沙地上,转眼被风沙掩埋。 七月少渊转过脸望去,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瞳仁,眼角一颗浅痣晃动了他的心。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沐子瑄仿佛觉得过了一千年,他远远望着七月少渊,忽然开始放声长笑,笑弯了背。 “哈哈哈…哈哈…” 众将面面相觑,白启默然:“教主…” 城楼下,两匹马交汇,七月少渊紧紧握着涵墨尘的手,两双眼眸印着对方的身影,如同心中的影子缓缓重合,七月少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浅浅笑着,道:“我回来了。” “…嗯。”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尽的热量和勇气,涵墨尘睫毛微颤,忽然猛地抱住他的肩膀,扣住,从来没有过得紧密,从来没有过的颤抖,“你回来了…答应我,再也不要走了!” 七月少渊轻抚他的鬓发,轻声道:“好,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这一次,绝对不骗你!” 玄军缓缓朝离觞城逼近,缓缓的,再次兵临城下,不留退路。 离觞城,生离抑或是死别? 漫天黄沙昏暗了整片天空,染上鲜血的旗帜在呼号的北风中屹立飘扬。 惨烈的攻城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双双杀红的双眼,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尸体,一片片森森白骨埋葬在荒沙里。 当城头布满玄军的守兵和焚越军的尸骨,所有残兵心中皆涌起浓浓的悲伤,大势已去——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沐子瑄单薄的青影立在高高的阁楼上,俯瞰着惨败的城垣,破碎的战场,他轻轻闭上双眼,忽然觉得耳边一下子安静极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死寂。 原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突然间碎掉是这么空白的感觉,沐子瑄微微扯起嘴角,寒风灌满他的战袍,仿如一刀刀刮在他心上。一只手掌拳起来,又打开,有什么看不见摸不找的东西,从指尖一点点熘掉,握不住,抓不牢,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它消失… “教主!教主!”急切的呼喊拉回了他的意识。 “白启…”沐子瑄长眉一皱,下意识的闪过一记冷刀,一个噼手砍在偷袭者的侧颈上。 “教主,你没事罢?”白启几乎已浑身浴血,雪白的衣衫浸染鲜红,疲惫的双眼却透着决绝。 沐子瑄摇首,嘴角依然在笑,那种笑,白启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种悲哀与绝望他宁愿死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他幽深的双眸飘渺的眺望远方,低低道:“我输了么?” 白启愣了愣,忽然激荡道:“不,教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输了么?”沐子瑄似乎并没听见,自言自语着,“我错了么?” “教主…” 当七月少渊终于找到他的时候,看到一张苍白带笑的侧脸,忽然心中一阵颤痛。远处漫漫黄沙浸着热血,气势如虹的战鼓却及不上这铺天盖地的悲伤。
第140页 白启忽然发现了他,双目蓦然爆出刻骨仇恨的寒光:“七月少渊!我要杀了你!”他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公子一生的追求前功尽弃,兵败如山倒,落得这副田地,都是因为他!就是死,也要拖着七月少渊下地狱! 沐子瑄一惊,他又看到那张早已刻在心里的脸,却说不出任何话。 爱极,亦恨极,到如今,却茫然了,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没有人说得清。 剪不断,理还乱。 七月少渊从容地躲开白启毫无章法的攻击,双足一点,轻轻落到沐子瑄面前。 “七月少渊…”沐子瑄轻笑起来,长长的额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怪我么?恨我么?现如今,我终于有报应了,对不对?”他忽然别开脸,声音嘶哑起来,“对不对?!” 七月少渊摇头,看着他,只是摇头。 “…我没恨过你,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余下的话,只是淡淡道,“你不是想跟我有个了断么?敢不敢跟我走?” 沐子瑄定定凝视一眼,哈一声笑道:“有何不敢?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死在你手上…” “教主!别去!那是陷阱!你不能再相信他!教主!”白启扑到栏杆边,却仍旧没抓住那远去的青衣,他张开空空的双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那个人…是穷尽他的一生也不可企及的… 寒风凛冽,阵阵演奏着忧伤。枯黄的树叶埋葬流沙,断肠人,依旧天涯。 七月少渊独自默默走着,脚下的黄沙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光芒,大漠孤烟,流沙长日,拖下长长的影,玄黑的衣摆在风中翻飞,他仰起头,微合了双目,舔了舔苦涩的唇。 耳边回想起沐子瑄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保住自己的命么?” 沐子瑄望着他的双眼浓烈而哀伤:“为何救我?” “…如果你要死,我一定会救你。” “…那涵墨尘呢?” 这时候七月少渊笑了,笑容淡然又炙热,他并有做回答,沐子瑄却忽然明白了。 如果涵墨尘要死,他会陪他一起死… 沐子瑄最后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也好。 少渊,你要记得,我是真的,爱过你。 七月少渊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 …我知道。 挥挥手,莫回头,一片痴狂为谁留。 转身走,怎么捨得放开手。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 一人去,泪水流。 拥有过,哭过,笑过,太多理由, 爱,已经腐朽…… 昏黄的落日渐渐没过地平线,依稀一抹灰影跨马而立。涵墨尘轻抚着马颈鬃毛,视线中七月少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他淡淡笑起来,青山眉黛,温和一如初见。 “少渊——” 七月少渊抬首看他,原来烦乱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他深深呼吸着熟悉的气息,终于舒展了眉头。 涵墨尘轻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很多事情他不需要问,因为他知道,少渊有他的理由。 七月少渊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子瑄,对不起。 太浓烈的爱,他负荷不起,他只希望两个人能够相知相许,相扶相伴,矢志不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明白了么? 涵墨尘莞尔,忽然一本正经道:“我不介意你换另外三个字。” “……”七月少渊轻轻一笑,翻身上马坐在他后面,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 涵墨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白马早已嘶鸣一声,朝着满天晚霞奔驰而去。 很多年后,涵墨尘想起这句话依然不由微笑。 跟我过完这辈子,我再告诉你。 黄昏的大漠上,两人的影子缓缓重合成一个,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纷纷扬扬的黄沙,一如当年的飞雪。 路,还很长… 第67章 终章 景佑一十四年,冬,御北将军项瑜大破焚越主力于离觞城,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焚越境内,初春,攻破焚越都城,越亡,称臣玄国。不久,国主金无越病死,王爷金无风在战乱中被流矢所诛。焚越主帅——魇皇教主沐子瑄下落不明。 ——《大玄野史》 长长的官道上,流民被迁往更北的地方安居。惨败后的战场,寒风肃杀,纷扬的黄沙遮住了天空。 玄军留下一部分守兵,大部人马早已班师凯旋。 都城玄耀。 高大的城墙两旁,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宽阔的大道一直通往皇宫正玄门。御流云一身绛紫长袍,策马与项瑜并排而行,身后是刚刚浴血奋斗的精锐骑兵。 原本照规矩,军队必须在皇城外驻扎,不得进城。然而,如此例外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正午的太阳照得皇宫琉璃瓦闪闪烁烁,长号响起,士兵们很是兴奋的下马,齐刷刷跪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此起彼伏。
第141页 御流云步入大殿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项瑜带着淡淡微笑,神色自若的接受封赏,又神色自若的退下了。 煜帝玄煜斜倚在高大的龙椅上,他看来很是高兴,一边眉毛微微挑起,颇有些好笑的看着紫衣男人,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干嘛不说话?打了胜仗还闷闷不乐?还是…”他不知何时早已靠过去,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想我了?” 御流云笑笑,打趣道:“是啊是啊,所以以后这种差事还是交给项将军罢。” 他飞快地想着怎么把赏赐的事矇混过去,却听玄煜接着话锋一转道:“你的宝贝徒儿少渊呢?他可是立了大功,若是有心仕途…” 玄煜正盘算着怎么挖这个墙角,御流云长嘆一声,道:“这小子有心才怪,跟涵墨尘两个人早熘了,居然连我这个师父都不知道…臭小子…” 玄煜一愣,失笑道:“还道你哪里不舒心,原来是徒儿不听话,折了你的面子。” “……” 虽说是初春,乍暖还寒,清风料峭,却冷凝中透着温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小村落依然宁静悠远,凝冰的河水渐渐融化,泠泠水声格外动人。 村里人这时却步履匆匆地涌向同一个地方,一片竹林的尽头,一座竹屋,清新,优雅,这时挂满了红丝绦,两个硕大的红灯笼挂在门口,上面贴着大大的双喜。 一对璧人即将在这里喜成连理,悦耳的喜乐欢快地吹奏着,人们贺喜和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 “卓大夫,恭喜啊!这是我家那口子叮嘱我带过来的,你可千万要收下!”老汉说着将一篮子打开,一个个拿出土鸡蛋和橘子,堆了一桌子。 卓忘一身朱红喜服,扶着老汉走进屋子,他见推辞不掉,无奈的笑笑还是收下了,本来就小的家里几乎被大大小小的土特产塞满了。 忽然门口一震欢呼,新娘子来了! 凤冠霞帔的萧素难得的安静,她被搀进来,手上拿着大红的喜花,慢慢向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靠近,她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 这许多年,都等过来了,自己竟然几乎等不了这一刻,能跟心中喜欢的人开花结果,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愉悦了罢。 “慢——”门外忽然一声急匆匆的呼喊,卓忘一愣,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萧素秀眉一挑,一下子揭开了盖头。 两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连日赶路让他们有些风尘僕僕,正是久违的七月少渊和涵墨尘。 “总算赶上了。”涵墨尘拍拍肩上的霜露,笑道:“卓大夫,萧姨,好久不见,恭祝两位百年好合。” 七月少渊望着卓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不知为何,卓忘的样子竟然跟想像中相去不远,儒雅的外表,沉稳的神情,七月少渊忍不住笑道:“义父,可还记得孩儿?” “公子七——!” 众人一阵惊喜,李堂和晓雨先跳了出来,拉着他左转右转:“你的眼睛复明了?看得见了?伤也都好了?” 七月少渊不住的点头,胳膊都被拽酸了。 卓忘抑制不住激动,拉过他的手摸脉,确定体内炎寒两气一经抵消融合,才按上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太好了,活着就好…” “餵!你们爷俩待会再叙旧行不行?”萧素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笑道。屋子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 “咳,”卓忘歉然走过去,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鍊递给她,链坠挂着半块玉珏,中间只剩下半块圆,依稀可见一个“木”字,玄青色泽,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一件珍宝。 女人天生爱珠宝,萧素也不例外,她看着那块玉珏,秀丽的脸颊微飘红晕。 “这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不慎落了半块,只剩下这半块了。你,你且拿好。”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忽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半块玉珏,那不是…七月氏的信物么?! 一块玉珏从他颈上滑出来,玄青色泽,复古的柒字,流光溢彩。 “…爹…” 卓忘惊得呆住了,他望着他的瞳孔猛缩,一下子三两步走来,扣住那枚玉珏。 七月少渊从没见过卓忘如此激动的神色,他一下抽出剑来,露出穹渊两个小篆刻字,忽然单膝跪下来,眼眶灼热,张嘴轻唤道:“爹…我是,我是少渊啊…” 卓忘颤抖的手指缓缓拂过古朴的剑身,目光却不曾离开七月少渊的眼睛,他动了动唇,额上微见青筋,喃喃道:“少渊…你是渊儿…我的,儿子!” 涵墨尘也愣住了,卓忘居然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无双堡堡主?! 屋子里的乡亲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是怎么一回事? 七月少渊被卓忘搀起来,看着兀自说不出话来的“爹”,笑道:“爹,您还是先把萧姨娶回来再说罢。” “哈哈哈哈哈…” 卓忘双目微红含笑,干咳一声这才转过身来,萧素早就哭的跟只兔子似的,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委屈的,他上前拉住红绸子,为她戴上玉珏。两人退开一步,欠身对拜了一拜。
第142页 司仪高喊着“礼成礼成”,拥上新郎新娘互道恭喜,也没人计较礼数不周那些繁文缛节。 卓忘,应该是七月越然,这一生从来未像今日这般欢喜过,新婚的妻子,久别重逢的儿子,平淡的幸福是这么真实又这么虚幻,他拉着七月少渊喝了很多,双颊隐隐泛红,却依然很精神。 “渊儿,这些年…苦了你…爹不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他顿了顿道,“我…愧对你和你娘。” 七月少渊目光落到他微白的两鬓上,心底轻轻嘆气。 “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 “…”七月越然只是摇首,喃喃嘆道,“我早已看开了,半生都活在责任里,太累太累,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渊儿,还怨我么?” 七月少渊摇摇头,道:“这是你的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和萧姨能搬回无双堡住,如今无双堡已足够强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七月越然定定地望他一眼,犹豫片刻,嘆口气缓缓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堡中都还好么?重阳长老呢?” “他老人家健朗得很,估计见你回去能一蹦三尺高呢,呵呵。” 七月越然欣慰的笑了笑,黑色的瞳仁忽而飘渺起来,他抿了抿唇道:“你说御流云收了你做徒弟?” “是。”七月少渊从流云那里听过一些当年他们几人的纠葛,但也知道的不多。 “如此甚好,御流云其人可谓惊才绝艷,为父当年与他颇多恩怨,他肯既往不咎倾囊相授,也算是你的福气…”他顿了一顿,启齿道,“御流霄庄主他…这些年可好?” 七月少渊心中暗暗嘆气,道:“他很好,这些年御风山庄也越来越有威信。” 他微微点头,眸中情愫复杂,似是欣慰,似是失落,只是沉默着。 “爹,别让新娘等太久。”七月少渊轻咳一声,笑道。 “嗯…” 月至中天,朦朦胧胧,树枝寒梅零星的落在竹林间,白若霜雪。 一灰一黑两个人影在竹林间并肩而行,七月少渊细细讲着七月越然的传奇,握着涵墨尘的手,轻轻摩挲着虎口的茧,有种让人安心的厚实感。 “冷不冷?”对于这个问题,涵墨尘显得有点神经质,一天问三遍还嫌不够。 七月少渊无语的望着他,忽然眼珠一转,笑道:“如果冷的话, 你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涵墨尘老脸倏地一红,然后又神色自若道:“今晚月亮挺圆的。” “…哪里有月亮了?” “……” 夜风裹着初春的暖意阵阵袭来,积雪在融化,一点点,一点点,迎来新的一年。 一个月后,江南,无双堡。 整个堡内春意融融,一个月前当失踪多时的七月越然父子重回无双堡,几乎震动了整个江南,一把年纪的重阳长老老泪纵横,拽着一老一小就不是肯撒手。 庭院中,一丛丛青竹苍劲挺拔,偶有雀鸟盘桓,吟唱着清脆的乐曲。 七月越然轻拭着穹渊剑,竹林中翩翩走来一中年美妇,忽然一把夺去了剑扔在一边,掏出帕子为男人擦汗。 帕子上绣着一丛竹,淡淡的飘出素雅的香气。 “堡主!堡主!少主他…”七弦急匆匆跑进来,又“啊”的一声退了出去。 七月越然摆了摆手笑道:“渊儿怎么了?” 萧素掩嘴道:“莫不是把尘儿拐跑私奔了?” “……呃……” “真的?!” 此时此刻,江南煦阳郊外,一座崭新的大宅拔地而起,这座府邸与其他宅邸不同的是,它的底下有个巨大的酒窖。 舞怀袖一身惹眼的朱红小裙袄,望着红漆未干的大门转了个圈,食指点在脸颊下面,偏着头道:“这么大个宅子,得想个气派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秦舒桓抱臂站在一边,想了想道:“不如叫藏酒山庄?” 舞怀袖不高兴道:“老土。” “那你说叫什么?” “秦、宅、怀、酒!” 春雨细无声,微有些湿意点缀在柔软的小草上,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没入松润的土壤中。 阔别多年的祥奉小城依然生气勃勃。青石板路铺向城中央,在冰雪融化的河面上,小小的青石拱桥卧在河上,河水极清,涓涓流淌。 桥边有一排排青石瓦房,其中一间门前是一个小茶铺,两个仆童熟练地煮着茶,清香裊裊,带着独特的江南韵味,在祥奉这样的北方小城极为少见,是以生意也挺好。 里头是个小四合院,庭院中种着葱葱青竹,墨绿傲节,雅致无双。 一个青衣男子躺在竹下的睡椅上,长长的凤目微合,眼角有一颗浅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扶手上,指间有茧,修长,有力。 将所有的包袱放下来之后,他忽然感觉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简单而充实的小日子,其实也挺不错。 身边一个白衣男子正为他沏茶,丝丝冒着热气,清香四溢。 “白启,”男人忽然睁开眼,黑眸中透着平静和满足,“比起跟着我,你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第143页 白启一愣,放下茶杯淡淡道:“对白启来说,跟着公子就是最好的去处。” 他深深望他一眼,坦然道:“你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回应你。” 白启忽而笑了,道:“能一辈子在公子身边,足以。” “…是么…” 两个高挑的男人牵着马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小茶铺裊裊的茶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奇了,北方居然这么地道的南方茶叶。”七月少渊抓了一把闻了闻道。 涵墨尘笑道:“南方人爱饮茶,果然不假。带些在路上尝尝?” “不了,我可不会煮。”七月少渊摇摇头,拉过马缰,跨上马背,忽然若有所思道:“祥奉城…是个好地方。” 涵墨尘策马跑了两步,回首笑道:“唔…下面我们去哪儿?” 七月少渊想了想,道:“哪里都好,你可愿随我浪迹天涯?” “天涯…就天涯罢。” 一拉缰绳,两道人影策马而去,疾如风,影如岚。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那件小茶里,正在打瞌睡的仆童忽然醒了过来,惊讶的望着青衣男子,结结巴巴道:“公子,你…你什么出来的?” 男人目光远眺天边那抹红霞,眸光悠远,淡淡道:“嗯……有一会了。” “呃……” 一曲风铃,一片雁鸣,红尘飞舞终会有时尽 一生繁华,一身潇洒,总逃不过寂寞的挣扎 青骢马,舞剑杀,生死错只,一剎那 谁可随我,向天涯? 正文完 第68章 《抓周》 新年伊始,素雪尚未褪下银衣,又是一场细雨飘过,料峭之中又捎带初春的气息。 玄耀街道上,新衣红袄,人来人往,大都是赶着走亲访友的,宽阔的大道中央划为车道,两边则是人行道,以精美的地砖相隔,脚印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足迹,不过短短数年功夫,大玄王朝的繁盛程度又是与之前不可同年而语了。 其中数一辆玄黑色马车最为华贵,三匹高头枣红大马昂首在前,车夫盘腿而坐神色沉稳,一看便知是功夫高手,身后漆红的车门微掩,门外垂下淡青色的竹拢,依稀可见上面寥寥几笔绘着墨色青竹。 行人好奇的望着这辆马车,都想看看里头坐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幸而在这时,马车内忽然响起一个淡然带笑的低沉嗓音道:“七弦,停一停。” “吁——”七弦一愣,随即勒住马,询问道:“少主,有事?” 两旁的行人伸长了脖子,这下更加巴望着车里人能现身一见。 可惜的是,那人却似乎并没有出来的意思,只道:“进去向掌柜讨两坛上好的瞑薰酒来,就说是我要的。” 七弦抬眼一看,原来马车正好停在玄耀最大的酒楼——醉逸楼门前。他心中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当即进去了。 这时候,车里又响起另外一个清雅温和的男音道:“我们去参加大师兄夫妇宝贝儿子抓周之礼,你买酒去作甚?”他虽被逐出师门多年,但对秦舒桓的称呼也是习惯使然,一直没变。 “怀袖丫头不喜秦兄嗜酒,他这些年想来忍得辛苦,好不容易聚一聚,怎能不喝酒呢?” 男人沉默片刻,笑道:“话虽如此,可到时候怀袖姑娘定还是不许大师兄喝酒,他巴巴的看着我们喝,你岂不是故意眼馋他么?” “嘿嘿,他既然敢娶怀袖就应该就这觉悟。”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记恨大师兄抢走了你的宝贝妹妹罢…” “……” 不消片刻工夫,酒已取来,七弦不由多闻了闻那浓郁的酒香,随即策马离去。 今日的云曦阁热闹非凡,倒不是来了多显赫的人物,而是一群可爱的孩子,在阁里玩的不亦乐乎。 东暖阁里,一圈侍女环伺着,生怕这些身份尊贵的孩子出了一点事。 柔软舒适的卧榻上,懒懒地趴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正是抓周的主角,秦彦楼,那娃儿长得粉粉嫩嫩,一双大眼睛滴熘熘的转,他舒服的窝在狐绒的小袄里,好奇的看着眼前衣饰华丽的娇美女孩子,忍不住伸出白白的小手去抓。 旁边还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子,眉宇灵秀,倒是安静得很,也不乱动。 女孩十五六岁年纪,正是活泼青春的花季,她一身精緻的粉红裙袄,裙摆上绣着龙凤飞天,正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沄玥公主。 玄沄玥好奇的戳了戳粉嘟嘟的小娃儿,又摸了摸旁边男孩柔软的头发,不禁感嘆一把,这小孩子就是好调戏啊… 不甘心被戳又不能还手的男娃忽然一下子大哭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沄玥苦着脸道:“唉唉,小楼儿,别哭别哭,糟了,这下要被怀袖姐念了!” 很不巧,一个淡红的婀娜身影轻盈而至,清脆的嗓音响起道:“哎哟,怎么又哭了?” 周围的侍女不由松一口气,连忙请安道:“夫人。” 舞怀袖挥手叫人把奶妈带来,自己两三步走过去瞧着哭个不停的小子,苦恼的皱皱柳眉,忽然一把拎起小儿子的腿,倒吊起来,恶狠狠的威胁道:“再哭,再哭娘就打你屁股!”
第144页 “……” “……” “……哇——呜呜呜……”哭的更大声了… 舞怀袖见这小子如此不给面子,气的抬手要打,玄沄玥好不容易拉住她,道:“怀袖姐,别打,越打越哭啊。” 这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她舞怀袖舞刀弄枪可以,去照顾一个小娃,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旁边一直被忽略的男孩忽然走过来,轻轻拍着小楼儿的背,一边轻轻哼着儿歌,竟然渐渐安抚下他来。 舞怀袖和沄玥差点没惊呆了,同时想,这姓七月的,就是厉害… “怀袖,又在欺负楼儿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步入,来者长眉入鬓,潇洒不羁,正是秦舒桓,如今他已是天池峰峰主了,不过依然难改不拘不束的“恶习”,还为天池峰定下门规准许有了一定修为的弟子自愿下山成家等事。 舞怀袖白他一眼道:“谁叫这小子跟他老子一样不听话!” 秦舒桓只好陪笑。 沄玥正在偷笑的时候,门外侍卫一声通报——他的渊哥哥来了! “挺热闹的嘛,是我们错过了什么?” 玄色衣袂转眼步入屋内,七月少渊含笑而入,黑眸略略扫过屋中惊喜的众人,最后停在舞怀袖身上,“怀…” 话音未尽,一袭浅红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蹦跶过来,扑进他怀里。 “臭阿七——!怎么现在才来啊!” “袖…” 不待他身后的灰衣道士咳嗽,秦舒桓已然先一步将自家老婆扯回怀里,面容抽搐道:“七兄和墨尘想必赶路劳累了,还是快点入座罢。” 舞怀袖忽然似笑非笑瞧了秦舒桓一眼,一脚重重踩下,满意的看着丈夫龇牙咧嘴一番,然后拍拍手道:“也好。” 果然是欢喜冤家,七月少渊和涵墨尘相视一笑,这才走到两个男孩旁边坐下。 秦彦楼完全不明白大人在做什么,舒服地打着盹。旁边的男孩见到七月少渊似乎很是高兴,立刻挨到一边坐着。 七月少渊摸摸他的头道:“少腾,和姐姐弟弟玩的开心么?” “嗯。”少腾用力点点头,微笑起来。 这时,秦舒桓早已命人将抓周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小楼儿面前摆着一推令他目不暇接的东西:正前方是一把木剑,左右则是一本诗经和文房四宝,再旁边是一个金灿灿的大元宝,最后则是一方官印。 秦舒桓抱着宝贝儿子,笑道:“你小子可给爹挣点气,可别拿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说罢便要放他去抓。 七月少渊站在一边,好笑的看着小楼儿为难的踌躇不前,手足无措不知该拿什么。 涵墨尘忽然凑过去问道:“你小时候抓周抓到了什么?” “呃,这个…” 七月少渊一愣,清咳一声想转开话题,不料舞怀袖嘿嘿一笑,大声道:“阿七这些都没拿,鬼医伯伯说他一开始就直奔那香喷喷的桂花糕去了,哈哈!” “噗…” 几人都是一阵闷笑,七月少渊无奈的瞧了舞怀袖一眼,挑眉道:“还是关心关心楼儿会抓什么罢。” 奇怪的是,小楼儿左瞧瞧,右瞧瞧,什么也没抓,却晃晃悠悠朝七月少渊这边爬过来。 众人都在好奇的时候,小娃儿竟然一下扑向了七月少渊,准确的说,是扑向了他腰间挂着的酒壶! …… “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秦舒桓的儿子!这么小就能懂得就的美好!好样的!哈哈!”秦舒桓一把抱起小楼儿哈哈大笑起来。 舞怀袖差点没气得吐血,又是一脚跺下去——自家丈夫终于消音了… 一场抓周之礼终于收场,七月少渊命人拿来酒杯,终于倒上了腰间早已香飘四溢的酒。 几个孩子玩累了,歪歪倒倒的趴在软榻上睡了,自有侍女服侍。 屋外春寒料峭,屋内其乐融融。 秦舒桓爱不释手的捧着酒杯,笑道:“七兄真不愧是我的知音啊!”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半玩笑半认真道:“之前我还担心依秦兄的性子不能好好照顾怀袖,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来,干了这杯,预祝我的好侄儿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涵墨尘微笑道:“正是如此,大师兄和怀袖姑娘的儿子定能成为一代豪侠。” “哈哈,好!”秦舒桓揽着舞怀袖,相视一笑,眼中闪过欣慰和柔情。 谁能想到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却能成就一对璧人,一双患难挚友? 舞怀袖感激上苍,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会在自己身边,以不同的方式宠爱自己。 幸福如此简单,有夫有子,有最亲的亲人,夫复何求? 舞怀袖抿嘴片刻,也端起酒杯,真心诚意道:“怀袖也祝少渊和涵大哥,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祝福在目光中交汇。 醇厚的酒香飘散,馥郁芬芳。 冬日的冰雪渐渐融化,转眼,又开春了… end 第69章 白首
第145页 玉暝雪山天池峰上,云雪浩渺,苍天暖日。 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边铺满了纯白的雪,高大挺拔的青松耸入云端,冬日暖阳透过稀落的树枝落下斑驳的影。 清风带起一阵簌簌,雀鸟清脆的鸣叫从深林里依稀传来。 远远的,小路上轻踏脚步声,积雪踩碎的声音,一点一点。 两个人影缓缓而来。 两个男人,双鬓皆有微白,面容却依旧丰神俊朗,倒似看不出年纪。其中一人披着玄黑的狐裘披风,黑眸微合,左手握着身边男人的右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一翘,睁眼道:“墨尘,倘若当年我没有复明,你要怎么办?” 身边的男人顿了一顿,侧过脸微微笑了,抬起被握住的手道:“那只好一辈子当你拐杖和眼睛了。” 七月少渊紧紧蜷了手心,树枝上的落雪零星的飘到涵墨尘银灰的长袍上,几乎错以为和雪融到一块去。他用另一只手拂去雪籽,两人相视而笑,把臂而行。 通往山顶的小道狭窄非常,两人贴得很近,一口一口呼出的气息交融着不分彼此。 体力到底已不再似盛年,两人爬了许久,都有些喘,相视无语,只好停下歇歇。 身后有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诧异的回头,却见两个少年嬉笑着追赶,却不料偏偏撞上他们,少年一下子顿住,身后的那个差点没撞到他身上。 少年立即收起惊慌,对两人作揖道:“晚辈见过师叔祖,见过七月堡主。” “…师叔祖…”身后那个男孩年纪小一点,见师兄如此恭敬,只好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瞧,约莫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武林曾经的风云人物,一下惊艷地呆了一呆。 一个白衣飘飘,道骨仙风;一个温文尔雅,沉稳雍容。 这样的年纪依然风华不减,盛年时候,会是何等意气? 涵墨尘板起一本正经脸,道:“跑慢些,别让师弟摔着了。” 已经准备好接受责骂的少年怔了怔,莫名中更多的喜出望外,连连答应,忙带着师弟走远了。 七月少渊咂舌,笑道:“装的还真像…” 涵墨尘破功,微微笑出来,道:“要不然怎么唬得了小辈呢?” 他接着又道:“我总算明白了当年师父为何老为难我们。” “怎么?” “…因为欺负小辈的确相当有趣啊,呵呵。” “……” 又走了片刻,终于到了山顶。 一片空地开阔出来,满目的银白。远处烟波飘渺,苍山负雪,绵绵延延时明时灭的白,连接着高远广阔的苍穹,俯视下去,云雾缭绕,青山漫灭。 这时已是傍晚,斜阳草树,晚霞轻拥白雪,夕阳从云峰间透出光芒来,日暮山河远。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七月少渊轻轻念着,涵墨尘心中微动。 “经历过朝阳中天,就是黄昏也不会遗憾了,何况,还有我在你身边…” 七月少渊望着他的眼睛,幽深,璀璨。 涵墨尘睫毛微微扇动,恍惚间觉得,这一眼,仿佛看了一辈子,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光阴淙淙流淌而过,他不用去抓,已然永恒。 等他回过神,原来已过一生。 “墨尘,醒醒,起床了。” 素雅的帐子被撩起来,绣着大朵绽放的栀子花。冬日旭阳透进窗子,空气都是温暖的。 涵墨尘揉揉眉心,一睁眼,印入一张熟悉的脸孔,黑眸青丝,俊雅年轻。 七月少渊好容易找着了昨夜不知被扔到哪个旮旯的衣衫来,有些讨好的拿来替他更衣。 腰下一阵酸痛,涵墨尘总算清醒了几分,想起起昨晚的疯狂,不由老脸微红。长眉一挑,翻过身去继续睡,无视之。 七月少渊终于明白为何流云那傢伙干嘛老爱摸鼻子了,因为最先碰到灰的总是鼻子… “墨尘…” “放着罢,我自己会换…”涵墨尘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哼哼着,带着鼻音。 某人无奈,捻捻被子,出门去了。 听到脚步声渐远,涵墨尘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望向纸窗,目光平和淡然带笑。 刚才,原来是个梦…… 赖床终究不是他的习惯,又呆了片刻,还是着衣起床。 此时已是冬末春初,春暖花开,院子里翠竹挺拔如初,碎石小路一直延伸到剑舞坪。 七月少渊正在教少腾练剑。 “刷刷刷——” 剑光如雪花点点,乱舞飞絮,细长的竹叶卷雪千堆,碧涛漫漫。 翩若惊鸿,影如游龙。 和着雄浑内力的劲风喝喝刮面,涵墨尘定睛瞧着,渐渐认真。 七月少渊舞剑正酣,倏忽一点锋芒侧身二来,反手一转,剑身反敲,对方聪明的避了开去,又从另一面袭来。 一根碧竹在涵墨尘手中,抖得笔直。 “看这招你可躲得开?”七月少渊来了兴致,将剑抛给少腾,也随手摺了一根。 剑势随风而转,挥洒自如,两人一招一式,配合的天衣无缝。 七月少腾看得傻了眼,直呼过瘾。 突然,竹林里冲出一个人影!
第146页 “啊——” 那人想是跑得太急了些,没料到这里的比斗,“啪”的摔在地上,滚了一圈。 两人齐齐撤招,一下子惊道:“小君?!” 叶君很没形象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涵墨尘,两眼立即开始做水肿状,扑过去,开始洒水。 “呜呜呜……二师兄…我好想你…” “…怎么想到过来?”久违这个称呼,涵墨尘依旧觉得感慨。 七月少渊杵在旁边一脸黑线,慢腾腾走过去道:“你上个月才来过好不好…” 七月少腾那次不在,现在头一回见到叶君,突然觉得很神奇,一直占有欲超强的大哥居然会容许这个男的一直抱着涵大哥不放? 叶君立即反驳道:“这次是师父叫我来接二师兄回去的。”说完,拿鼻孔对着他,表情转为得意。 “什么?!” 看着七月少渊可以说狰狞的表情,叶君缩了缩脖子,立即改口小小声道:“师父…下个月是他六十大寿,希望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能回去啦。” 涵墨尘也觉得惊讶万分,师尊寿辰他自不会忘,但是却也没想到师父竟会派小君下山来邀,那岂非代表… “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原谅我了?” 叶君大力的点点头,他指指七月少渊道:“师父听说了你们的事,直嘆说那傢伙到底不是有心名利之人,但那时候以为你们不会再原谅他,就一直压着不提。我知道,其他师兄弟也都知道,师父很想你的…” “师父早就原谅你们了,只是拉不下脸面而已。” 一男一女缓步而来,秦舒桓扶着身怀六甲的舞怀袖,眉宇间神采飞扬,张扬依旧。 “大师兄…”涵墨尘长长舒一口气,眼中藏不住的激动。 七月少渊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罢,我就当…就当陪你会趟娘家…” “……” “……” “……” 重踏上阔别多年的天池雪峰,雪景依旧在,只是人事非,一瞬间,恍如隔世。 七月少渊身披玄黑长袍,拾级而上,涵墨尘白衣飘飘,一如梦中。 夕阳斜照,日暮西山。 他们进了山门,见到重桦老道,老人已是双鬓斑白,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平和。 看到钟爱的徒儿,百感交集,只余一声长嘆,罢了,罢了。 那时酒酣饭足,傍晚时分,两人相携上峰顶看日落。 看满山银白,白净静心。 一如梦中,已过一生。 第70章 圣诞贺文 穿越平安夜 2012年12月24日。 中国香港。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早早就下了一场雪。街道上被清理的很干净,往来的车辆呼啸而过,才积落下的雪又立即被碾碎。 清叶帝国机场。 一架巨大的包机缓缓降落,舱门打开,直通明亮而舒适的vip通道,柔软的红地毯铺在笔直的通道里,暖暖的温度与外面的寒冷似乎是两个世界。 飞扬的雪花在风中起舞,宛如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透过淡蓝色的通道玻璃,依稀可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着。 男人风衣敞开,露出青色的衬衫,包裹在西裤里的双腿修长而有力。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的不急不缓。 在前引路的女人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她黑色风衣里头仅只穿了件紧身短裙,雪白的长腿,丰满的身材若隐若现,眼光就没离开过身边高挑男人的脸,流利的英文一句接着一句,然而相对于她的过分热情,男人显得淡漠很多,虽然脸上挂着风度翩翩的微笑,嘴里也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英文简短的回应着,但那双微挑的眼睛却始终没把焦距放在她身上。 那是一双难以言语形容的眼睛,狭长,深邃,迷人,尤是眼角那一点淡痣,仿佛点在心尖上,痒痒地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抚。 而现在这双眼睛正看着自己,marry简直觉得自己要幸福的晕眩了。 “玛丽小姐,就送到这里吧,我还有朋友在等,不耽误你的时间,多谢你的款待。”沐子瑄微笑着托住对方的手,自然而简单的亲吻一下手背,随即放开。 marry失望的回过神来,只得勉强笑说:“这样啊…那恕我先失陪了,如果沐先生以后还有需要的地方,请尽管开口,玛丽集团永远是清叶帝国的朋友。”说完恋恋不捨的再看了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刚下飞机还来不及换身衣服,还穿着正装的沐子瑄匆匆脱下捂得他发热的风衣,不顾形象地朝停车场飞奔,以致引来众人人的侧目。 机场人太多,他不敢用轻功,否则当天的晚报的头条新闻恐怕就要变成“以光速打入全球前五十的清叶帝国总裁突然改行演艺圈云云”… 再转一个弯就是停车场了,他一下子停了下来,绝顶的轻功底子让他的呼吸很快的平稳下来,沐子瑄理了理领带和袖口,又闻了闻肩上故意弄上去的女人香水味,确定那人一定能闻到,随后才状似悠闲地走了进去。 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靠着车站着的男人,黑衣黑裤,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撑在车前盖上。
第147页 这时候那人正好转过脸来,沐子瑄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里,毫无防备的怔了怔。 那人见他发愣,朝他招了招手,不由笑了,温文尔雅的样子。 不知是笑容晃了眼睛还是别的什么,沐子瑄忽然想起四年前的今天,在这里被叫做“平安夜”的那个日子——他“初来乍到”的日子…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雨夜,他在昏烧中不知不觉把心交出去的那个雨夜。那天夜里,盗剑失手,一场苦肉计骗过七月少渊,他却假戏真做真的发起高烧,如果可能,他倒希望这场大病永远别好,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那晚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中,一道震天动地的闪电划过,两个人猝不及防的被一股巨大的力吸到了这里… “在想什么呢?” 近在耳边的低沉嗓音让沐子瑄一下子清醒过来,回忆如潮般退去,他盯着七月少渊黑曜石般的瞳仁,忽然一勾手,紧紧勾过对方的脖子,对准嘴唇就缠咬起来。 七月少渊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一点轻笑,很配合地抱住他的头,一下子发难,开始掠夺主动权。 两个人之间的攻城略地。 沐子瑄背后抵在冰凉的黑色保时捷车门上,刺骨的冷和灼烫的热在他身上神奇的融合。 其实距离自己飞到欧洲同玛丽集团洽谈开拓东欧市场的事那天,还不到一个月。 但此时此刻,他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的叫嚣着对那个人的渴望。 “少渊…我想你…”沐子瑄贪婪地嗅着专属于他的味道,利索的剥掉对方的外套,伸向他的裤子拉链… 还没拉下来,忽然手一下被捉住了。 七月少渊拉着他的袖子,凑过去闻了闻,入鼻的香水味让他的眼神一下变得似笑非笑。 “怎么了?少渊?” 沐子瑄心里虚了虚,小心的掩藏眼中小小的期待,紧紧盯着七月少渊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七月少渊将他的小心思受尽眼底,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好容易憋住,冷下脸直起身,拉开车门坐进去:“先回去再说吧。” 沐子瑄像是舒一口气,又像是失望的嘆气,又像是窃喜的呼气。总之,他很快又神色自若的坐进副驾驶座。 一切都好,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盘算的那般进行着,除了……下面某个地方鼓囊得有点难受之外。 黑色保时捷飞快地飙着,车窗外景物如风退去,雪花翻飞,晶莹素骨。 车里暖气刚刚好,沐子瑄熟练的放了张cd,“哒”的按下y键,一只手衬着头,偏头瞄着七月少渊的侧脸,忽然有点感慨,想当初不知花了多久时间才强迫自己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要不是有少渊在身边… 沐子瑄心中徒然一颤,他简直不敢想像若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些会跑的四轮子“钢板房子”、有声音冒出来的“铁盒子”、人人都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会发疯。幸好,幸好… 有少渊在身边。 有了这第二次的穿越,七月少渊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跟沐子瑄解释了他借尸还魂的事,虽然诡异,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保时捷开过一个弯,远处是一片山,是被用来做墓园的,七月少渊远远的望了一眼,他知道,从前那个“自己”的墓就在里头。 从前的“他”死了,现在他有了全新的身份——七月少渊,他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七月少渊完全无法想像,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他要怎样呆在这个自己已经“死了”的世界里… 幸好,幸好… 他不是一个人。 入夜,车终于开到市区中心。漆黑的天幕星光闪闪,许多人涌到广场上,细小的雪花朦朦胧胧飞舞下来,广场中央有个胖胖的圣诞老人给人们发着礼物。 两人戴了墨镜,坐在广场边。 周围响起《jingle bells》欢快的曲调,七月少渊微微笑了笑。 又是一个平安夜。 他们一路走来,一晃眼,四年了… 这四年里,沐子瑄靠着天生聪颖的头脑和七月少渊的帮扶白手起家,一手创立清叶帝国,短短3年竟然跻身全球企业五十强,被称为金融史上的“光速帝国”。 在业界,清叶帝国年纪轻轻的帝王,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头脑敏锐,精于计算,深的上流社会女人的青睐爱慕,然而却没想到沐子瑄竟然已经结婚了——他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简约的铂金指环,没有任何装饰,只知道里头刻着一个复古的“柒”字。他游走周旋于不同男女之间,却跟谁都保持距离,这一点几乎让业界所有男性欢喜雀跃。但是到目前为止,却没有人有幸见过他的爱人。 几乎与此同时,在东方医学界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七月少渊,他对中国古代几乎已经失传的医术和药理了如指掌,只要他愿意,就没有无法根治的病。然而相对于沐子瑄的高调,此人则是十分低调,鲜少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两个人在今年的全球最权威的紫舞名人榜上分属第二和第一。 要问为何沐子瑄反倒位居七月少渊之后?因为越是神秘的人,越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第148页 现在,这两个全球最着名的名人正在一辆黑色保时捷里,做某些快乐的事。 七月少渊把座椅向后放倒了一些,沐子瑄坐在他腿上,火热的舌急不可耐地游走在颈边,耳鬓厮磨。 七月少渊抬手想扯开领带,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 沐子瑄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情慾,说:“我来。” 他张嘴用牙齿咬住领结往下扯,柔软的头发来回扫在七月少渊露出的胸膛上,痒到心尖上。 七月少渊深吸一口气,忽然扣住他的头,抬起下巴狠狠吻上去,沐子瑄亦不甘示弱,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追逐,吮吸,纠缠。 某种火焰急剧燃烧起来,可惜却烧不掉两人的衬衫和裤子。沐子瑄用嘴扯开了对方上面两个扣子,手掌探进去,抚摸着光裸的皮肤。 车窗外开始放烟花,华丽地绽放后和雪花融在一起。而车里,两人喘息的热气几乎盖过了暖气。 沐子瑄索性扯掉了自己的领带,青色的衬衫被粗暴的拉到手肘下面, 又去摸索七月少渊的西裤拉链。 “啊…别…”被握住重要部位的沐子瑄一下软在对方胸前,好像所有的感觉全都汇聚到下面,尤其知道被那人握着,一点点轻微的刺激都能让他血脉倒流。 七月少渊轻咬着他的耳尖,摸进西裤里的手微微滑动着,一只手从前面慢慢摸向后面。 “袖子上的香水味儿哪儿来的?嗯?” 沐子瑄在他腿上微微扭动着,企图躲过那双让他骨头都发软的手掌,可惜结果是徒劳的,忽然听见这话,一下来了兴致,他湿漉漉的舌头滑过七月少渊锁骨,轻声笑起来,一双眼睛弯着。 “你猜?” “我猜…”七月少渊摸到他臀瓣上,忽然捏了一把。 “是你自己喷的!” “唔——”一声软软的呻吟溢出来,沐子瑄有点守不住了,双腿拢起来开始蹭他的腰。听他戳穿,脸上有些挂不住,耳尖开始冒红。 七月少渊眼神渐渐变得深幽,嘴角弯起来,一只手扶住他的腰,抱着他往自己怀里带。 “干嘛这么做?嗯?”尾音微微上扬,勾着一点诱惑,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沐子瑄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脸埋在他颈窝里。 “你明明猜到还问!” “我要听你说…”七月少渊忽然用力,开始使劲揉他,仿佛往自己身体里揉。 “…唔…哈嗯…少渊…”沐子瑄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埋着的头一下高高扬起,汗珠顺着脖子滑落,他的身体随着七月少渊的胸膛一起一伏,在快感中沉溺。 他喜欢在他怀里沉溺的感觉。 “子瑄…” 七月少渊低低的喘气,沐子瑄凑过去封住他的唇,胡乱地吻咬着,不肯放开… 平安夜,整个香港彻夜不眠。 烟花到半夜才渐渐没有了,他们回到家里也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 墙上的大钟指向凌晨两点,谁也没开灯,因为他们早已轻车熟架到不需要。 从玄关到房间,脱掉的衣服扔的到处都是。 主卧室里的是张king sides的大床,柔软的能把两个人都陷进去。床单雪白,还透着清新的香味。 他们抱在一块儿翻滚着,沐子瑄修长的腿缠在七月少渊身上,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腋下抱着他的背,紧紧压向自己,精韧的腰微微抬起,下身细密的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沐子瑄一向很没有安全感,尤其是七月少渊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表现出来,但是怎会瞒得过七月少渊的眼睛? 就像他往袖子上洒女人香水,不过就是想看七月少渊在乎他。 他把沐子瑄身子翻过去,咬着他的肩膀,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洒香水?嗯?” 也许是由于这里是两个人住了几年的“家”,也许是由于周围到处瀰漫着的都是七月少渊的味道,也许是这张大床太过柔软,也许是被那人占有的疼痛和快乐让他沉溺… 总之,在这张床上和那人做爱,让他非常有安全感。 这时的沐子瑄比很有些享受着,他趴在床上闭着眼睛喃喃:“…我想看看你吃醋…” 七月少渊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两手撑起身体,开始了新一轮的冲撞… 快到黎明的时候,终于结束战斗的两只趴在床上浊重的喘气。沐子瑄蹭过去搂着他的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明灿若星,眼角微弯,笑得优雅而狡黠。 七月少渊拨开他的额发,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抚过眼角浅痣。 “还不睡?不是说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么?” 他的嗓音磁的过分,沐子瑄心中轻跳,懒懒地说:“不碍事。” 窗外渐渐有微弱的光透进来,依稀能见到窗外积下的雪,晶莹纯洁。 七月少渊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轻轻吻了他的额。 “天亮了,起床了。” 沐子瑄翻了个身,感觉到身边床空了,手一摸,果然没人,还有余温。 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睁眼,看见七月少渊正穿上长裤包住修长的腿。 七月少渊转过头见他醒了,将手边一套新的青纹衬衫递过去,一边自己套上一件休闲衫,一边说:“再不起来你就要迟到了。”
第149页 沐子瑄好像是忽然才一下想起来,暗暗叫糟,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弄成那个永远优雅潇洒的总裁。 七月少渊好笑的看着他,不由想,难道这也是因为轻功的关系? 沐子瑄快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七月少渊一把搂住。 “痛的话就别勉强。” 沐子瑄眼角微抽:“我、很、好!” “啊…”七月少渊啧啧几声,“那看来是我昨晚不‘好’啊…” “……” 七月少渊逗够了,趁他猝不及防一下扣住他的头,吻上去。 “圣诞快乐。” 第71章 道士捉鬼记 城外的坟场。 阴森森的冷风吹过,婆娑的树叶发出嘶哑的沙沙声,月色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偶尔露出一点昏惑的冷光。坟场上一堆一堆的土坟随意堆着,显然是贫人家的乱葬岗,四周极黑,极静,稍微一点异常的声音就能把胆小的人吓个半死。 “哗,哗,哗……” 大树下细微的发出一点诡异的声音,像是书页翻起的声音,可是大半夜的谁会在黑灯瞎火的坟场看书? 一团黑影正在大树下,微微动。 一个穿着灰色道士袍的男人,半身都隐在树荫下,腿十分修长,就这么随便坐着,一条腿曲起膝盖,“哗哗”的声音从他手上传来…… 他没有看书,他在数钱。 涵墨尘一丝不苟的数完钱,一丝不苟的擦净青溟剑,又一丝不苟的用粗布包的严严实实,干完这些事,他长长舒一口气,靠到树干上准备打个盹。 倒不是他财奴,只不过用劳力换来的钱还得搞搞清楚不是?其实这个劳力还是很轻松的,做做法事,洒洒狗血,再等着收钱就行了。不过他可不是骗钱的,只不过一般的小鬼根本不敢靠近他,人往那里一站,大鬼小鬼纷纷远遁,连沾了点妖气的虫子都跑得没影,实在是家居旅行,必备良药。 三天后。 涵墨尘掂了掂手上的几个铜板,上次赚的钱一路上散的差不多了,再不找点事做看来要露宿街头了… 大街上行人不多,他总不好逮一个问“你家闹鬼不?” 他摇摇头,在路边一家豆浆铺坐下,叫了碗热腾腾的豆浆。还没喝上一口,豆浆却自个儿荡了起来! 涵墨尘一扬眉,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碗壁,水又立刻静了下了来,凑近闻了闻,忽然淡淡笑道:“小鬼,告诉我这附近哪里闹鬼闹得凶,我就饶你一次。如何?” “呜——”水里头忽然惊起一阵类似尖叫的声音,只不多闷在水里声音不大,只见豆浆迅速窜起一圈涟漪,又眨眼恢复了原样。 “啧,”涵墨尘蹙眉,摇首道,“这么胆小还做什么鬼啊…” (胆小鬼:…= =…) 涵墨尘掏出最后几个铜板付了豆浆钱,抬首望望远处——那小鬼远去的方向。 那小贩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问道:“客官可是想去无双堡?去不得去不得啊!” “哦?为何去不得?” “那里闹鬼啊!” 涵墨尘不动声色道:“那真有趣了,在下便是个专门捉鬼的,不知怎么个闹法?” “这…我就不清楚了…” 涵墨尘微微一笑,提起剑便去了。 无双堡。 门前两根擎天柱,大大的玄黑旗帜飘扬着,雪白苍劲的正楷:无、双、堡。 玉白大理石铺地,中间过道两条翡翠汉玉砖。巨大的玄铁大门后面是高高的墙堡,望进去,满眼的高阁楼殿,白墙琉璃瓦,壮丽非常。 “劳烦通传,在下天池峰涵墨尘,路过此地,觉贵府鬼气极重,可否让在下微尽绵薄之力?” 侍卫惊讶的看着眼前灰袍道士,上下打量一番,只觉此人眉宇淡然,不知深浅,忙道:“不用通传了,大师请。” “…”涵墨尘虽觉奇怪,也没有多想。 堡内很大,一路上雕樑画栋,回廊高阁,水榭假山,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停在一座高雅的大殿前,两旁是巨大的飞云龙纹石雕,寓意顶天立地。镂空的曳地雕花窗内,玄青的纱帐飘落,遮住了一切。 那人道:“少主正在月渊阁,大师请。”说罢自己便退下了。 涵墨尘心中更是奇异,却也只好继续往里走。 殿堂摆设华贵却简约,大殿中央是一张宽大的落地紫檀木嵌玉屏风。后面锦裘软榻,桌椅点心一样不少。 一个男人斜靠在书桌后的雕花太师椅上,正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嘴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是天池峰的道士?” 阅人阅鬼都无数的涵墨尘,竟然还是小小愣了一下,才道:“正是,在下涵墨尘。” “无双堡少主,七月少渊。” 涵墨尘点点头道:“敢问少堡主,府中是如何闹鬼的?”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道:“你今晚便知。来人,带涵公子去客房休息。” 涵墨尘简直是奇怪透了。他这到底是来捉鬼还是来看联欢晚会的?有免费服务自然是很好,但是那样显得他也忒不地道了。
第150页 屋子后面是一片温水池,微微冒着热气。只是睡眠总是有柳絮一般的黑影子,不知水下有什么东西飘荡。看来让人心里毛毛的。涵墨尘将青溟剑放在水池边,然后蹲在一边,两根指头放进水里,口中默念着什么。 他忽然张眼,目光中透出凌厉,“破!” “嘶啦——” 水池忽然像是煮沸了一样,黑影如潮般退去,水面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涵墨尘满意的抽回手,脱掉衣服,便泡进水里,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 这无双堡鬼气太重了,这水里小鬼分量不够,倒显得鬼气轻些。 奇怪的是…他今儿个在堡里转了一圈,愣是连那只大鬼的方向都没摸清,实在是有辱门楣啊… “哒,哒,哒…”有脚步声渐渐走近。 涵墨尘正在搓身子的手一顿,有人?这种时候?不会吧…… 刚一抬头,却见七月少渊裹着一件黑色单袍缓步而来,似乎对于在温泉中僵硬的某裸男毫不在意,反而在池边停下,正大光明的看着他。 涵墨尘皱了皱眉头,道:“…少堡主,如此冒昧,有欠妥当罢。” 七月少渊不为所动,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精瘦的身段,忽然脱了袍子,也泡了进来。 “少,少堡主——!”涵墨尘瞪大了眼睛,目光还是不由落到对方腹肌下面,耳尖不由自主红了一下。 “都是男人,一块洗个澡没什么罢,反正看都看到了,难不成还要以身相许么?”七月少渊笑咪咪的淌过来。 等涵墨尘回过神,才惊觉两人几乎鼻尖都要贴上的距离了。 涵墨尘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道:“少堡主不知这水里有鬼?” 七月少渊一愣,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 “在你后面……” “!” 涵墨尘一蹙眉,余光瞟见水面上确实倒映着一个黑影,长眉一扬,两指捏成指诀往后戳过去! “啊啊啊啊——”一团冰凉凉的液体喷出来,溅在他背上,空气中余下几声尖叫,黑影化作一团气体就这么消失了。 “是水鬼…”啧,太失策了,这背上的鬼迹很难洗掉的… 七月少渊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看来这个道士还是有两下子的。 “我帮你擦背罢,你不方便。” “不…”涵墨尘转念一想,还是点了点头。 七月少渊手指抚上他的嵴背,另一只手按在水池壁上,仿佛将人圈进怀里。 “手感不错。”七月少渊心说。手掌贴上去,顺着嵴椎慢慢摩挲着,感到那人僵直身体,又慢慢放松。 涵墨尘站在那里,两只手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背上温度滚烫,有些痒,又不敢动。 忽然一个更烫的贴了上来。 唇和吻! 来不及转身,那只手竟已经探到下面… 水是温吞的,唇是灼热的。 七月少渊扣住他的头, 属于他的强烈的气息立刻充斥了口腔。涵墨尘脑中空白一片,像是被捲入一个狂潮之中,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和兴奋。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涵墨尘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的手来回游走于后颈和大腿之间。 七月少渊的身体紧紧贴上来,摩挲的腹肌带来一阵紧缩,他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下面开始兴奋的某个器官,涵墨尘耳尖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推拒对方的手在强烈的慾火刺激下也无力的垂下来。 “…嗯……”涵墨尘难耐的闭上眼睛,十指紧紧扣住他的肩头。 七月少渊吻过他的侧颈,一遍一遍的吮吸,湿润的黑发蹭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菸草的味道。 两人喘着粗重的气息,在七月少渊手中喷发,温泉在飘渺的雾气下越发氤氲。 涵墨尘仰起头,靠在池壁的石头上,微微睁开眼睛。 七月少渊附身抱住他,在耳边低低的笑道:“感觉如何?” 涵墨尘有些恼羞成怒:“…你这傢伙…还不放开我…” “呵呵…你不是要捉鬼么?” 七月少渊又靠的进了一点,狭长的眸子弯起来:“我就是你要捉的鬼……” “色鬼!” “……” 涵墨尘闭着眼睛把头搁在他颈窝里,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喃喃低语:“我捉住你了…” 第72章 元旦贺文+新坑预告 “公子七,本公子要跟你决斗!” 一品楼的二楼雅间里,一身着白绸衫子的青年突然踹门而入,指着房中还在愣神的七月少渊就是一通骂,末了,满腔那个热血地指着他的鼻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涵墨尘无语望青天,都快是大叔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尽招些乳臭未干的小鬼喜爱? 他和七月少渊对视无语,后者饶有兴致的撑着半边脸,举着一根银筷上下点着,挑了挑眉笑道:“就凭你?再练个一百年都没这个资格。” 。……某只暴走…… 事情的发生还要从七天前开始说起。 话说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七月少渊将要处理的急事统统搞定之后,把其他的都扔给重阳长老他们了,然后十分之不仗义的和涵墨尘偷偷熘出了无双堡,欢度二人世界。
第151页 新年正值隆冬,清晨的时候,天空微微飘雪,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在路中间。 涵墨尘合目躺在柔软的躺椅上,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七月少渊侧身躺在他身边,枕着半边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涵墨尘却忽然半张开眼,瞄了他一眼,又闭上,低低道:“看什么?” 七月少渊笑的不怀好意,却答非所问:“昨天晚上累着了?” 涵墨尘咳了一下,但没有不争气的脸红,到底还是练就出来了啊…他心中默默想。 这些年两人都沉稳了不少,都是奔三的人了,多少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所以涵墨尘只是窘了一瞬,又随即轻踢了他一下,哼哼道:“什么时候你试试就知道了…” “…”七月少渊心中惊跳了一下,心念电转,立即决定换个话题,“呃…唔…待会想吃什么?这里的小笼包挺有名的,要不要试试?” “嗯……”涵墨尘倒没在意,喃喃应着,在七月少渊怀里翻了个身又睡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涵墨尘迷迷糊糊醒了,手一摸,身边人没了,软榻还热乎着,刚走没多久,大概是去买小笼包去了。他就在车里等,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回。他一撩车帘,决定下车透透气。 谁知这一撩帘子,一下车,麻烦就来了。 涵墨尘一只脚刚踩下地,“嗑哒”轻轻一声脆响,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只是和一般的铜钱不大一样的是,上面刻的字是:求缘通宝。 “求缘通宝?”涵墨尘扬眉,啥呀这是? “啊!我的铜钱! 你…你拿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涵墨尘寻声望过去,却见一白衣青年傻瞪着眼睛愣愣看着他。 涵墨尘走过去,道:“呃,这位小兄弟,这是你的么?刚才在下不小心踩到,给,拿着罢。”他的嗓音还带着昨夜激情的余韵,沙沙哑哑的,一身银灰袖袍,眉梢带笑,儒雅英气。 白衣青年面上忽然染上红云,却也不接过,支支吾吾道:“你…是你…” “我?”涵墨尘心下奇怪,难道这孩子认识他?不会罢,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没想到对方下一句话差点把他吓死。 “你是…你就是我的命定情人!” 一品楼。雅间里茶香四溢,几盘刚出炉的小笼包摆在桌上,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命定情人?开什么玩笑?!”七月少渊一口茶差点呛到气管了,咳了两声,皱眉道,“那小鬼凭什么这么说?”爱说笑,踩到那什么求缘通宝就是命定情人?那一不小心被狗踩到,难不成还人兽啊? 涵墨尘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不过看七月少渊这反映,忽然有些好笑,想想那小鬼还是挺可爱的… 七月少渊伸手过去抱住他的腰,挑眉道:“那后来呢?你怎么跟他说的?” 涵墨尘摇摇头笑道:“还能如何,我说定是他认错人了,他不依,一定要我接受他。我只好…” 七月少渊笑着凑近,轻轻咬着他的耳尖,道:“只好怎样?” “只好说…”涵墨尘轻咳一声,胡乱捞了个小笼包塞进嘴巴里,囫囵道,“我有爱人了…” “什么?你有什么?”七月少渊又贴近了一点,坏笑道:“再说一遍…” 涵墨尘微微一笑,却道:“我告诉他,你叫公子七。” “呃?” 却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被大力踹开了! “公子七,本公子要跟你决斗!” 这一幕就华丽丽的开始了…… 白阮泊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命定情人竟然是个男人,但是在看到涵墨尘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华丽丽的沦陷了… 好吧,命定情人有爱人。没关系,没有曲折的爱情哪能叫爱情?他白阮泊当然要爱的轰轰烈烈!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男人,正好,就来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斗吧! 白阮泊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完全不把他堂堂白公子放在眼里!虽然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比自己帅那么一点点,武功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气势比自己大那么一点点,但还是罪无可恕! 七月少渊颇为好笑的看着他,随即对涵墨尘道:“咱们走罢,墨尘。” “嗯。” 白阮泊一急,张开双手拦住:“不许走!” 七月少渊微微一笑,长袖一卷,一展,拉着涵墨尘闪身就到了屋外。留下白阮泊看着空空如也的雅间发呆。 “不跟那孩子说清楚,就这么走了,这样好么?” 七月少渊没好气道:“你似乎走得比我还快啊。” 涵墨尘微微一笑,忽然凑过去吸了吸鼻子,笑道:“啧…某人好大的酸味啊…” “…”七月少渊还没说话,忽然脚下一顿。 “怎么了?” 两人低头一看,七月少渊脚下似乎露出一块圆片。 暗铜色的,上面刻着字。 求缘通宝。 “……”
第152页 “……” 第73章 一日一记 话说秦舒桓大师兄和舞怀袖大小姐的宝贝儿子秦彦楼也终于长到九岁了,虚岁也满十岁了,也终于懂事了一些。男孩子这时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被迫照看并充当临时师父的七月少渊很是无奈,于是乎,他告诉小楼儿,没事的时候呢,可以随便写写画画,比方说啦,记记日记啥啥的啦… 从此之后,对七月少渊抱有无比崇拜之心的秦小公子的怀里就会无时无刻不塞着一本日记本和一只笔,众人见怪不怪。 有一日,趁秦彦楼在练功,七月少渊和涵墨尘“一不小心”捡到了他的日记本,对视一眼,立即好奇的打开来看,只见白白的纸上扭来扭去写着密密麻麻的字:xx年,xx月,xx日。气温,晴朗。气候,有点湿湿的,又有点干干的。天气,好热哦><… 今天没有早起。虽然爹爹说,早晨要练功,身体才会棒棒,可是我睡在被窝里头的时候想,还是让身体明天再棒棒吧…== 中午的时候,爹爹又问我功课,考诗句。我不会,少腾哥偷偷告诉我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敌人”,我大声背出来了,可是大家都笑我,tat,少腾哥的小条上明明是这么写的嘛… 啊,差点忘了,少渊哥说了每天还要写总结的。 总结:少腾哥功课肯定没背好,嗯,一定是这样! 涵墨尘微笑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嗯?” 七月少渊摊手,忍笑道:“这…徒弟太笨,师傅也没办法啊。”接着翻开下一页。 xx年,xx月,xx日。爹爹说气温不是晴朗,气候也不是这么用的,好难搞哦,不写了。反正少渊哥看不到~今天晚饭时分,我路过少渊哥房间的时候,听见里头有声音。爹爹说君子不能偷听,但是我突然听到“呯”的一声,好像是茶杯打碎了,爹爹又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没有刀,但是我有耳朵,爹爹说应该先“静观其变”。 首先,少渊哥好像在笑,声音好轻好沉的。然后又听到尘哥哥的声音,“嗯嗯啊啊”的听不清楚,声音怪怪的,和平常的尘哥哥好不一样哦。 后来又有听到“啵啵”的声音…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 不过以前被娘亲从他们的大床上赶下来的时候,好像也听到过这种声音… 后来我去问少腾哥,更奇怪的是,少腾哥脸红了,还是没告诉我…0。0 总结:…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七月少渊闷笑。 “咳咳……”涵墨尘清咳。 xx年,xx月,xx日。 今天街上好热闹,不想练功,我好不容易偷来了少渊哥哥写得一副字帖送给少腾哥,才让他答应陪我偷偷熘出门去玩的。 真搞不懂,少腾哥怎么那么喜欢写字…明明是那么没劲的事><。…… 没想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这么晚了,后门都锁上了,少腾哥也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去过,呵呵,看来我占了少腾哥的第一次耶~好开心…啊,打住打住,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拉拉少腾哥的袖子,说:“少腾哥你武功那么好,可以用轻功翻墙进去嘛,‘咻’的一下,带楼儿飞进去嘛,好不好?” 少腾哥却很犹豫:“这怎么行,带你出来已经大大不应该了,君子坦荡荡,我们又不偷鸡摸狗,怎么能大半夜的翻墙而入呢!” 。……我眨巴眨巴眼,完全听不懂少腾哥在说啥…= = “那怎么办…要是叫人来开门,会被爹娘骂死的!” 少腾哥果然露出苦瓜脸,他忽然像是灵光一闪:“有了!”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咻”的一下就飞进了高墙里头。 我高兴极了,飞的感觉好爽~~~^o^~~~我刚准备偷偷跑回房间,少腾哥却拉着我往门走,我奇怪的问他干什么。 少腾哥说,开门啊。 然后他小心点把门栓拉开,又拉着我“咻”的一下从里头飞过高墙再次跳到外头去……@,@最后,再拉着我从打开的小门里走进来…== 少腾哥似乎很高兴:“我们可是从门进来的!” 。…… 我没说话,少渊哥说过,那叫无语…==~七月少渊看到这里差点没喷出来,涵墨尘一边耸肩膀一边笑道:“少腾这孩子也真是……” xx年xx月xx日。 今天玥姐姐来了,她说宫里呆着好生没趣,少渊哥说过让她来无双堡玩的,可是少渊哥却不在。我知道少渊哥在哪里,但是要是我说出来明天就会被罚不许吃桂花糕,所以就只好对玥姐姐说少渊哥不在书房…… 呜…人家明明就没说嘛,为嘛还是不让吃糕…tat… 总结:少渊哥是坏人! 七月少渊扶额,眼角微抽。 涵墨尘接过来,一边翻一遍微笑。 xx年xx月xx日。 今天玥姐姐还在,说要去逛街,就拉着我和少腾哥一块去了。 我们经过天香居,我们闻到好香的桂花糕味道哦~玥姐姐也闻到了,唉,爹爹说过,女孩子就是嘴馋~果然不假,不过最先冲进去的还是我啦…嘿嘿…真不好意思~挠头~其实男孩子也很嘴馋的…==
第153页 少腾哥怕我跑太快摔倒,就进来拉住我,还跟我说:“看到好吃的,不要太猴急,别丢了无双堡和少渊哥的脸。” 猴急是什么?我又不是猴子…== 不过我还是很听话的点点头。 老闆是个胖嘟嘟的老头,看见我们很热心的问我们要什么。我刚想跳起来去拿放在柜檯上的桂花糕,少腾哥却瞪了我一眼,我只好缩回去,眼巴巴的瞅着…>,<玥姐姐笑得很甜:“老闆,给我包一块桂花糕,要刚做好的。” 胖老头笑得更甜,连忙跑去拿,刚做好的好像在楼上,他嘿咻嘿咻的搬了梯子爬上去。 一块…哪里够吃啊?我转过头眼巴巴的望着少腾哥,眼睛里可以放出光的那种~少腾哥果然受不了,等那胖老头拿了热乎乎的糕回来,便说:“老闆,麻烦您再拿一包,要刚做好的。” “怎么刚才不说…”胖老头咂咂嘴,只好再上去拿,刚爬上梯子,忽然转头问我,“这小公子是不是也要一包?” 我瞧瞧少腾哥,想想了,咽了咽口水,还是摇摇头。 胖老头舒了一口气,连忙爬上去,不一会下来了,果然带了香喷喷的桂花糕。 我再度咽了咽口水,沖胖老闆说:“大叔,我也要桂花糕!” 大家都很惊讶的看着我…有什么好惊讶的,为嘛我要就不行呢…== 胖老闆似乎很愤怒,鬍子都翘起来了:“你刚才不是说不要么?!” 我吓得躲到少腾哥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是不要一包嘛…我要两包…”本来嘛,一包不够吃的嘛! “……” “……” “……” 后来老闆还是给了我两包。 总结:以后不可以一次要两包,下次去买糕得分开要,要了一包之后才可以要第二包! “…完后还是别让楼儿出去买东西比较好…”七月少渊感嘆道。 涵墨尘微笑点头,继续翻开下一页。 xx年xx月xx日。 今天晚饭的时候,有我最爱吃的白斩鸡。~~^o^~~爹爹看我这么高兴说要考考我,就问:“小楼儿,爹问你,知不知道鸡为何不能飞呢?” 我一边掰鸡腿,一边想也没想就说:“因为腿短呗!~” “……”爹爹笑起来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腿短?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 我白了爹爹一眼,还是很好心的解决他的疑问,说:“要是腿长的话,生出的鸡蛋还不砸碎了么?!” “……” “……” 瞧,大家都折服了~ 总结:我好聪明哦~哈哈哈哈~~o(n_n)o~ 七月少渊和涵墨尘正看得起劲,秦彦楼却刚好练完剑蹦跶过来。 “啊,少渊哥,那是我的日记!!” 七月少渊挑眉忍笑道:“我知道啊。” 秦彦楼脸红道:“别人不可以看的…” “唔,日记么,一日一记,开心的事应该和旁人分享嘛,不如每日晚饭后,你就把写的东西娘给大家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秦彦楼将信将疑道:“真的?”爹娘哥哥们都会很高兴? 涵墨尘忙点头道:“当然。” “好!” 从此之后,无双堡开始每日饭后开心“甜点”…… 啧,果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第74章 番外:“反攻”记 一向清心寡欲的某道士居然起了色心?! 一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七月少渊的眉头就忍不住抽搐,他愤愤的咬断一根黄瓜,心里开始盘算该管教管教自家老婆了……话说三天前。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无双堡的下人大多都睡了。俩主子在望月亭里喝酒喝得的天昏黑地也没人管,就这么趴在冰冷的石桌上睡着了。 夜已过深,深秋里霜露极重,最后淅沥沥下起雨来。 涵墨尘依稀听见雨声,迷迷糊糊醒了,看到七月少渊熟睡在石桌上,小指冷的微微的抖动。一个激灵吓得他立即清新过来。 七月少渊原来绝少醉酒,自从病癒之后,这本领似乎消退了很多,最近又忙着无双堡的事,确实累坏了。 涵墨尘一直担心他的体寒之症没有根除,那种失去他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脆弱的心脏可经不起再来一次。立即把自己外衫脱了将人严实包住,啪嗒啪嗒抱进屋子。雨越下越大,几乎将涵墨尘自己淋了个透,再加上大半夜的冷气和酒气,硬是是让他有点晕乎。 幸好月渊阁里头够奢侈,里间那个华丽丽的温泉池还在腾腾的冒着温气。 涵墨尘哼哧哼哧把他和自己都剥干净淌进水里,脸颊和额头在水汽里蒸的开始发烫。 七月少渊睡得很深,手指脚尖都冰冷,毫无知觉。涵墨尘吓的心惊肉跳,把人抱在怀里大力的搓他的四肢,才渐渐暖了。 七月少渊脸靠在他肩窝里,柔软的头发痒痒地扫在颈上,没有坏笑的他安安分分依赖自己让涵墨尘很是受用,很是舒服,也更加晕乎,左瞄瞄右瞄瞄,咽了咽口水,下嘴“啪”的轻轻偷一个吻。
第154页 话饱暖思淫慾,话确实不错。 七月少渊的身体很精韧,常年的病体让他有点瘦削,但是却不代表他瘦弱,胸肌腹肌,清清楚楚,手脚修长有力,而且这双手现在就环在涵墨尘脖子上,睡意早就滚去了九霄云外。 分身时不时擦过他的小腹,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刺激传上来,涵墨尘背上额上冒出汗珠,一会又被水沖了。 原来环在他腰上的双手开始流连背嵴,一直滑到颈子,托着他的头印上唇去……涵墨尘胡乱想,是不是该渡个气啥啥的,暖暖胃? 熟睡的七月少渊很是乖的任他的舌头来去,涵墨尘吻着吻着,就起了心思,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片刻,他抬起头,两个人的嘴唇都红通通的,涵墨尘热的更晕了。 想了想,还是拿毛巾把身体擦干净的好。 随便裹了睡袍,涵墨尘抱着他往床上挪,心里小小的紧张,会不会太趁人之危?想道七月少渊第二天脸上的可能有的表情……涵墨尘抖了一下。 不过,看着下半身某个昂扬的东西,涵墨尘苦笑,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想归想,手脚还是很利索的扔掉睡袍滚进被子里。 涵墨尘捧着他的脸,忽然有点小兴奋,小紧张,一下子不知该从哪里下嘴啃。 轻轻触了触长眉,小心吻了吻闭起的眼睛,又滑到鼻尖,吻到脖子的时候,胆子已经完全变大了。 涵墨尘双手胡乱摸着对方前胸,一路吻到腹肌。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他几乎捶胸顿足,悔恨终身的事……他含住七月少渊的分身然后……巨大的刺激终于把七月少渊弄醒了。 “墨尘,你在干嘛?”七月少渊惊愣的看着他。两人缠在一块也就算了,墨尘居然在跟他口交?他揉了揉眉心,刚一睁开眼睛就让他看到这么色情的场面,神经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点反应不过来的。 这声音一出,涵墨尘差点吓掉了三魂七魄,猛地抬起头,七月少渊刺激的一颤喉咙蓦然发出“嗯”的一声。 两个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大眼瞪小眼。 涵墨尘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慢慢往床的边沿退,企图找个藉口开熘。 七月少渊眼睛一转,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一挑眉毛,一把揪过对方,不怒反笑,直戳重点:“你要上我?” “咳咳……”涵墨尘一听,心虚的一口唾沫呛进喉咙管里,眼珠直转,就是不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呃,那个,睡袍扔地上了,我去捡过来……” “干嘛扔地上?” “……情急之下就……” 七月少渊打断他:“情急什么?” “……呃……”涵墨尘发现自己舌头打结越说越错,越描越黑,索性闭紧了嘴巴。 七月少渊黑眸眯起来,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不怀好意的笑道:“大半夜的发情?嗯?”最后的尾音扫到对方耳朵里,涵墨尘已经软的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他小声嘀咕,就许你大白天的发情? “你说什么?”七月少渊手指掐上他的腰,扬眉。 “唔……” 话被吞进肚子里,七月少渊品尝着他的舌头,带着侵略的气焰,一点点将人吞没。 涵墨尘被浇熄的火又窜了起来,正吻得意乱情迷,七月少渊却抬起头,他有些迷离的眨眨眼,忽然一瞬间天旋地转。 七月少渊“啪”的一把将人推倒压到床褥上,一只手紧扣住他的双手压在头顶上,眼中闪过跳跃的火焰,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和欲望:“想要?” 涵墨尘喉咙干渴得快冒出火来,红着脸发出意味暧昧的声音。 七月少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后者一下子涨红了脸,怒瞪他一眼,却见对方好整以暇,丝毫不为所动,也只得作罢认栽。 涵墨尘勾起脖子啄吻他的下巴,一条腿曲起来,试探性的蹭了蹭他的腰。 七月少渊故意不理他,只是盯着他,火热的视线逡巡在对方光裸的身体上,不说话,只是笑。 求你了,别看了,让你摸还不行么……涵墨尘几乎在心里哀嘆,可惜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打死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只能可怜巴巴的瞅着。 “少渊……” “嗯?” 涵墨尘在心里哀嘆三声,他不就是想半夜偷个腥么……至于么……他挫败地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道:“……我要你……”还好他脸皮够厚,也罢也罢,眼不见为净……“啊嗯……”话音未落,一下子巨大的冲击席捲而来,涵墨尘弓起背,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 下身紧紧贴合着,一点缝隙都没有留。 “……唔哈……少……少渊……慢点……”手腕上的禁锢早已没有了,涵墨尘抱着七月少渊的背,十指扣得筋骨突起。 身体像冲进海浪里颠簸,晕头转向地找不着东南西北,他紧紧蹙着眉头,埋在对方颈窝里,相贴的皮肤滚烫而热情,小腹的热浪一波一波的翻滚,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脖子滚落。
第155页 “墨尘……”七月少渊早就忍不住了,手掌来回抚摸着他的大腿,“腿张开点……” 顺从他的话几乎成了下意识的举动,涵墨尘仰起头,漫漫长夜淹没在一轮又一轮的冲撞里……正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这心思一旦起来,就压不住了。 之后,涵墨尘就会有意无意灌他酒,七月少渊喝得不动声色,只是再也没见他喝醉过……涵墨尘埋在被窝里揉着腰苦恼。 七月少渊躲在角落里练酒量同样苦恼。 ……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