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染相思》 第1页 《误染相思》作者:软炸糰子【完结+番外】 文案:当一心想娶天下第一美人,学天下第一武功的土豪熊孩子攻 遇到了喜欢吃面条的贪财小倌受 于是,梦想就此远离了现实。 楔子+第一章请客吃饭 楔子 每至三月三的夜晚,辰国大大小小的江流之上,必有火星点点,萤光漫漫。这一日,辰国年满十五岁的少男少女都会在水边放下荷灯,在粼粼波光与漫天星辰前许下一生的心愿。 今年的荷灯节格外热闹。举国闻名的豪门大户一掷万金,放了满江花灯,天上星辰与河中灯光连成一片,他们家小小的少主傲立于这片璀璨之中,昂着脑袋大发宏愿。 “我要拜天下第一高手为师,学天下第一的功夫,娶天下第一的美人做老婆!”少年清脆的嗓音意气风发,目光无畏无惧,与其说在许愿,不如说是势在必得的宣言。 而在离这片繁华很远很远的地方,另一个小小少年趴在窗边,遥望远处河面上的灯火,也在悄悄许着未来的心愿。 希望我能活着存够五十两银子,少年郑重地对着河中和天上的星星说。 五十两是一笔那么多那么多的巨款,足够他给自己赎身,还能在星旺川边,开一家小小的面摊。 到那时候,他会每天都努力做面条卖掉,如果卖不掉,他就可以将它们统统吃掉--他最喜欢吃面条啦。如果星星不嫌弃他贪心,他还希望明天就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 在肚皮飢饿的咕咕声里,小少年蜷成一团缩在床上,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微笑着沉入梦乡。 星星一定会听到他的愿望。 第一章 “芍药,你帮我这一回,我、我请你吃饭!” “哈?”芍药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阿染,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铁公鸡竟然会请人吃饭,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阿染脸都憋红了,捏着银子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咬着牙又问:“你帮我么?” 芍药依然是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也不怪他,暖香阁的所有小倌妓子们都知道,阿染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用龟公老驼的话说,这小子是属貔貅的,花两文钱买个馒头都要细细挑上足足半个时辰,一定要选一个最大的,把钱给了他,就像把元宵倒进茶壶--只进不出。 今天阿染居然开口说要请客,可把芍药吓了一跳。 “你是让我去杀人还是去放火?”芍药警惕起来。 阿染不多话了,直接扯着人出门,到了暖香阁外面一条街上,熟门熟路走到拐角处的面摊,对老闆喊:“汤老闆,两碗阳春面!” “你就请我吃这个呀!”芍药一脸嫌弃。他也算是混出头的小倌,平时跟着客人也算是尝过了山珍海味,一见阿染竟然用这种东西打发自己,立刻皱着眉头就想走。 “大哥,大哥,我叫你哥了!”阿染扯住芍药的袖子,“面都要了,好歹吃了再走呀。” 俩人在街上拉拉扯扯,又都是暖香阁的小倌,场面着实不怎么好看。芍药只得坐下,用两只手指头小心捏住筷子,直撇嘴:“这筷子怎么有黏兮兮的,是不是不干净?” 阿染连忙将他的筷子拿过来,掏出块帕子仔细擦了擦,方递回到他手里,讨好地笑笑:“干净的,干净的。” 芍药看了阿染一眼。 说实话,作为一个小倌而言,阿染确实不怎么出彩。虽然长相还说得过去,但据说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病,病好之后左眼落下点毛病,平时便用头发遮住,看起来便多了几分阴沉。再加上他捨不得花钱买好衣裳首饰,就更加不起眼了。 这年头,娼妓想要扬名,琴棋书画总得会一样,再不济,也要知情识趣。可阿染自幼没读过书,习过艺,大字不识几个,说话更是直愣愣的,不懂如何讨好客人。芍药比他晚进暖香阁几年,如今已经小有名气,颇有几位豪客捧场,而阿染则还是苦哈哈地接一些下等生意。 像他这样俭省,其实也过得下去,偏这小子爱财如命,为了多一点银子,前几日竟接了个走镖的生意。谁都知道这种生意最不好做,尤其是运镖回来的时候,那些镖师根本不拿妓子当人。果然,阿染跟人出去一趟,差点没了半条命。 怪的是,自从那次之后,阿染就多了个毛病-- 他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呆着呆着,突然笑一会儿,笑得傻兮兮的,脸蛋也跟着发红。接着,他就跑回房里,数银子--对了,数银子倒不是他近来的怪癖。只是他过去每天要数三遍,而现在,每个时辰都要数至少八遍。 “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芍药沉不住气地问。 说话间,阳春面已经上桌,阿染睁大了眼睛,很珍惜地看着眼前的面条,由衷感慨:“真香!” 芍药可不觉这种淡而无味的清汤寡水有什么香的,拍着桌子道:“到底什么事?快点说,我待会儿还要去张少爷府上出堂会呢!” 阿染听到芍药的话,顾不上品尝面条,笑嘻嘻地一拍手:“对,就是这个事!” “这事倒是不难。”芍药狐疑道,“可我带你去,你只能拿小厮的打赏。平白赔上大半天,只能赚几文钱,你当真转性了不成?”
第2页 阿染还是笑眯眯的,却不说话。 芍药见他这样,心中却是隐约有几分明白,小声问:“你……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人?” 阿染面皮一红,低下头猛吃面条。 “你这傻子,不要命啦?”芍药倒是有几分着急,“若是让燕老爹知道,不得把你的皮扒下来!” “我就看看么。”阿染小声嘀咕,“我想多看看他呀,哪怕就多看一眼呢。” 芍药见他的情状,也不担心了。暖香阁怕的是娼妓们喜欢上谁,自愿被人白嫖,影响生意,可看阿染这样子,分明是自己一厢情愿,人家知不知道他还两说,自然也谈不上影响了。 “那成吧,正巧我也托你件事。”芍药想了想,“三天之后,城北那个齐老瞎子要来,若他点我,你替我上。” 这个齐老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人可是出了名的暴戾,暖香阁的小倌们都不喜欢接他的生意。 阿染听了芍药的话,却浑然没在意。笑嘻嘻应了,将碗举起,咕嘟嘟喝完面汤,一抹嘴:“真好吃!” 吃完面,阿染心情大好,熘熘达达跑回房,趴在床边开心地数了一遍银子。 然后又掰着手指头算。 一个客人是五钱银子,自己能分到一钱。十个客人就是一两银子,攒够三十三两二钱,还需要…… 最后,阿染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重新将银子藏好。又取出一个小匣子,从外面打了盆水,才宝贝兮兮地打开。 小匣子是几盒零零散散的胭脂水粉,阿染挑了挑,狠狠心挖了一大块面脂,小心涂到脸上。 水面的倒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或许是光影的错觉,阿染撩起发丝时,露出那只不肯轻易示人的眼睛,竟然是碧蓝色的。 掌灯时分,张府的车来到暖香阁前。芍药抬眼看到阿染走出门,正要招呼,一张开嘴,先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怪味?!”芍药揉着鼻子直皱眉。 阿染急忙嗅嗅自己身上,不明所以:“不就是普通的香粉味么。” “你这是倒了一整盒吗?”芍药摆手,“快洗了去!” 阿染心疼得不行:“别呀,我平日都捨不得抹呢!” 芍药气道:“你以为张府是什么地方?跟你平时那些下三滥的客人可不一样!人家宴请的可是名震江湖的少年侠客,你熏成这样去,是要呛死他们么?” 阿染为难。这时张府的人过来催着快走,芍药怕误了时辰,便只好先带阿染上了车。 “到了那里,你就低着头,别说不该说的话。”芍药叮嘱,“离客人们远一点,不许抢我的生意!” 阿染连连点头:“我晓得规矩的。” 芍药还想说点什么,但被熏得一直打喷嚏,只好作罢。 不多时,张府到了。阿染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大户人家的宅邸,心下其实有几分发憷,老老实实跟在芍药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一路上也没看什么楼台亭阁,就欣赏了脚下的地砖,铺路的卵石。 “待会儿机灵点。”芍药掩着鼻子道。 阿染已经听到人声,知是到了地方,连忙点头。 只见眼前一片碧幽幽的湖水,九曲回廊从娇艷盛开的荷花间穿过,曲曲折折连着湖心一座小亭。小亭中,坐着几个江湖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把酒言欢。阿染偷眼瞧去,并无自己想见的人,眼眸略暗了暗。 到了亭中,与客人调笑是芍药的事,阿染则端着个小酒壶,站在边上斟酒,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听那些江湖人的闲谈。 “说起来,这江湖眼见着又不太平了。前些日子有人看到岳大侠带着人马在北阳山一带出没,他久不插手江湖中事,也不知这次下山又是因为什么。” “长飞楼就在北阳山附近。这几年,长飞楼的消息可是越来越灵通,说不准他是去那里问消息的。” “这可真是奇事。他是江湖中第一的高手,又是当今圣上的叔叔,还是天门派的太上长老,人间的荣华富贵到了头也就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挂念至此,甚至不惜抛下家中那位美人,亲自下山奔波?” “我听说,他是为了寻找一样宝物。” “什么宝物?” “据说那样宝物贵于江山,重过江湖。谁能得到它,就能参透连皇帝老儿都苦苦追寻的秘密。” “天下间还有这等宝物?我不信。” “天门派的大师兄孟少游也到了咱们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可巧今天我也邀了他,等他过来,正可以问问。” 这武林人士闲聊起来原也跟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一样,一个个聊得精神抖擞,说得口干舌燥。其中一人饮尽杯中之酒,一抬头看到阿染提着酒壶傻呆呆站在原地,不由大是不满:“小子,你发什么愣,还不快些斟酒!” “啊、哦!”阿染急急为客人斟酒,不小心动作稍大了些,溅了少许在桌上,他忙用袖子抹去,讨好地朝客官笑笑。 “这小倌笨手笨脚的,尚未调教好的货色,怎么也能出来见客。”席上一人皱眉道,“如今这暖香阁,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与寻常青楼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3页 “嘿,暖香阁得罪了不知哪路大人物,又被长飞楼排挤,眼看着今不如昔。”另一人随口道,“不过前几日,这边新来了一位相思公子,生得十分美貌,且是罪臣之子,少习诗书,文武兼美,性子也温柔,是个难得的人物。” “哈哈,能当得起王兄如此盛赞,可见确实不俗。”那人笑道。芍药连忙接过话头,与客人赔笑罚酒,便朝阿染使了个眼色。 阿染虽受了客人责骂,然而满心都是那客人刚说出的“孟少游”三字,正暗自欢喜,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张老三,你请人吃饭,找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来做什么?” 伴着略带不悦的声音,从亭外缓缓走来一名锦衣公子。别人尚还没怎么,阿染见到,先煞白了一张脸。 这人戴着一张狰狞铁面,黝黑无光,身量高挑,腰间繫着一柄长剑。那张面具可怖如恶鬼,足足覆盖了男子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与微翘的双唇--此人竟天生笑唇,只是在鬼面映衬下,这笑容非但没有任何暖意,更像是厉鬼索命时的嘲弄。 “乔公子,孟兄没有跟你一起来么?”张少爷面色微沉。 那乔公子冷冷一笑,并不作答,几步走到阿染面前,一双眼睛自铁面后斜乜着瑟瑟发抖的小倌,微微睁大了些,而后轻嗤一声,不屑道:“你--阿嚏!” 惊天动地一个喷嚏,阿染手一哆嗦,酒壶骨碌碌摔在了地上。 如果说孟大侠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美梦,这个戴着铁面的乔公子,就是阿染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新的故事开始了~阿染职业特殊,介意者慎入 第二章红鸾星动 遇到孟大侠之前,阿染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是阳春面。 一整碗都是精白面,不掺一点杂粮,吃进去的时候柔柔滑滑,嗓子一点都不会痛。汤就更妙了,里面放着香喷喷的猪油,撒上翠绿的葱花,隆冬时节,一口气喝下肚,能从嗓子眼一直暖到手指尖。 遇到孟大侠之后,阿染最最喜欢的就变成了孟大侠。 孟大侠真厉害,一个人能把五个人打得直求饶;孟大侠也真温柔,亲自脱下外袍给阿染盖,一点都不嫌他脏。 那个时候,刚刚从鬼门关回转的阿染呆呆拽着那件从天而降的外袍,被衣袍上淡而雅致的香气围绕着,使劲睁大眼睛。可惜他曾生过一场病,病好之后眼睛落下点毛病,夜里视物不清,怎么看都看不清楚恩人的脸。 不过不要紧,他听清楚了恩人的名字。 “守中剑法--你是孟少游?”有人惊惶失措地喊。阿染听出了这人是谁,他刚刚还欺负自己欺负得起劲,像吃人的老虎,现在却仿佛变成了地里受惊的老鼠。 原来恩人的名字是孟少游。 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念起来口中仿若含着香丸,满是清甜甘冽,滋润了阿染因为惨叫而痛楚不堪的喉咙。他将这三个字牢牢记在心里,饱受折磨的身躯也好似重新有了力气,可刚一动弹,就听到一个怒气沖沖的声音说:“少废话,看招!” 阿染一扭头,就看到一张顶狰狞顶吓人顶恐怖的鬼面! 月光下,一双冷飕飕的眼睛透过那两个黑黝黝的洞,仿佛索命的恶鬼。 然后……阿染一口气没上来,很没出息地晕倒了。 真正看清孟大侠的脸,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阿染从云朵一样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茫然看着陌生床顶的雕花,伸手摸了摸流水般柔滑的床帐,只觉这里比暖香阁最顶级的卧房还要华丽漂亮,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 “喂,醒了就别装死,我有话问你!”阿染被这突然而来的大喝吓了一跳,连忙扭过脑袋,又被吓了第二跳。 鬼面人! 此人眼若铜铃,獠牙狰狞,脸色沉得像铁一样--不,就是铁。阿染这才看明白,原来这傢伙正是昨夜吓晕自己的人。他并非什么恶鬼,只是脸上带了一张铁面具,难怪这样吓人。 “小声些,你吓到他了。”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 阿染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声音,惊惶的心中仿佛流过一汪温暖的泉水,情不自禁看向刚刚进门的人-- “孟、孟大侠!” 声音不算好听,干涩涩的,却是纯然的欢喜。 来人微微一怔,随即展颜笑道:“你认得我?” 阿染连忙理理头发,在左侧垂下一缕发丝遮住眼睛。复又开心望向来人,刚想点头,迟疑片刻,又摇摇头。 他之所以脱口而出,是因为进门的男子几乎与他心里想像出的孟大侠一模一样。 不,是比他想得更英俊、更和善,身姿挺拔,背悬长剑,完完全全就是话本中锄强扶弱的大侠样子。阿染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惜此时嗓子实在太痛,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就嘶哑得令人听不清了。 “啧,你嘀咕什么呢。”那铁面人脾气似乎不太好,不耐烦朝床上踹了一脚,“快起来,大爷我有话问你。” 阿染昨天还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但不知道伤口被抹了些什么药,此时竟然只是隐隐作痛,仿佛已经快要痊癒。 惊异之下,他赶紧爬起身,也不敢坐在床上,战战兢兢贴墙站着,两只手揪在一起,忐忑看着铁面人。
第4页 “别害怕。”孟大侠朝阿染笑道,“我是天门的孟少游,这位是我的朋友--” “你别多嘴!”铁面人突然打断了他,冷冷道,“他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阿染心说我才不想知道呢,不过毕竟有点怕他,还是乖乖点头。 铁面满意地哼了声,命令道:“好,既然我昨天救了你的小命,接下来我问你的事情,你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阿染呆呆看着他。孟少游不由苦笑:“你别理他,他就这幅德行。小兄弟,实不相瞒,昨夜我们潜入你所在的那艘画舫,是为了寻找一样很重要的宝物,只是不小心惊动了看守。不过幸好如此,才让我们救下了你。如今那艘船上的人已经踪影全无,能帮我们的只有你了。” 阿染闻言一怔。 他并不蠢,听到孟少游此言,当即便明白过来。昨夜孟大侠与铁面人潜入画舫,原本另有目的,只是发现了受到折磨的自己--又或者是听到了自己当时的惨叫--因此出手相救,才暴露了形迹。 阿染知道自己的命贱过路边一根草,生也罢死也罢,何曾被人放在过眼里?可孟大侠却重视他的生命,甚至可以为此放下自己的正经事。 阿染心头涌过一股热流,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汹涌而来的感激之情,一时间只能想到跪下给孟少游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孟少游见到阿染突然下跪,忙上前搀扶。那铁面轻声嗤笑,抱着胳膊又哼了哼。 “孟、咳,孟大侠……咳咳……”阿染嗓子生疼,刚一开口便咳嗽起来,只觉喉咙一阵阵腥甜。知道自己昨夜叫破了嗓子,他也不以为意,终于挤出声音道:“我、我听,他们、他们说运完了东西……” “东西已经运走了?”孟少游与铁面面面相觑。 阿染点点头。昨夜那几个都是镖师,此时阿染非常庆幸自己在暖香阁是最下等的小倌,接待的多是这一类人,时间久了也能听得懂一点走镖的暗话,当下继续努力回忆: “他们……运的是……一个匣子,从九歧山,运到这里……是笔大生意。” “这里?”铁面喃喃自语,“论起南水镇的江湖势力……东西难道到了赵府?” 孟少游面上隐隐有一丝忧虑:“赵府与岳大侠积怨已久,若是知道这是岳大侠重视之物--”他嘆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阿染觉得自己没有帮上忙,非常不好意思。可他不过是去接客的小倌,能知道这些已经实属不易,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东西。 “哼,若真是到了他那里,反倒好办了,强过继续没头苍蝇一样乱找。”铁面依然是那幅嚣张到令人厌恶的德行,抱着胳膊慢条斯理道,“至于赵府的主人也不过如此,我早就想去会会他了。” 孟少游沉默片刻,道:“你--罢了,他与你家既有生意往来,去探探倒也无妨。只是听说他那个表妹日前也来了,你可要小心些。” 铁面听闻,当即恼羞成怒,勃然变色:“我才不怕她!她不就是武功高了些,就能随意欺负人么?等我拜了岳大侠为师--”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随意瞥了阿染一眼,继续道:“更何况,我未来可是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做老婆,她还远远不够资格。” 孟少游笑了笑,笑容中颇有一种长辈面对稚子胡闹时无奈的宽和。不再理会铁面,他转而对阿染道:“你家在哪里?昨夜发生了那种事情,你回去想必不好交代。倘若你愿意,就由我们带你回去吧。” 阿染不愿意给恩人添麻烦,可他更捨不得就这样与孟大侠分开,目光痴痴地贪看,想着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这点犹豫的功夫,铁面已经直起身,对孟少游说:“你一夜未睡,先歇息吧。我要去看看这边的铺子,正好带了他去。”说完,又沖阿染没好气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若是耽误了我的正事,哼!” 话语中的威胁令阿染浑身一个哆嗦,不敢再做推辞,赶紧多看了孟大侠几眼,终于依依不捨地跟着铁面出了门。 “孟、孟大侠昨天……”路上,阿染期期艾艾地问,“他、他没有休息么?” 铁面瞥了他一眼,语带讥诮:“怎么,你以为他衣不解带照顾你啊?做什么梦呢,真是痴心妄想,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阿染本就有些怕他,被他误解,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我就想问问……” “问了,然后呢?”铁面嗤笑,“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劝你还是把窑子里那套做派收起来吧,我那位朋友干净,你太脏。” 阿染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瞅着他。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依然只露出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黑黝黝的,仿佛被浸泡在冷泉里的琉璃珠子,水润润的,很好看,又有点伤心。 “怎么,我说错了?”铁面抱着胳膊,不屑地瞥着他,“不就是装可怜想骗银子么,以为我们是冤大头?啧,我平生最厌恶你们这种人,明明有手有脚,却偏要做这种下贱的营生。还故意遮着半张脸,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
第5页 说罢,他掏出一把碎银,随手丢给阿染:“拿了钱,快点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不准接近孟少游。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我弄死你!” 阿染没动,胳膊被银子砸得有点痛。他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铁面冷笑一声,迳自转身离开。阿染见他走远了,就弯下腰,佝偻地蹲在地上,从尘土里一粒一粒拾起银子。 银子沾了灰,依然是好东西。阿染爱惜地用衣袖擦了擦,正巧上面落了一滴水,些许尘埃很快就被擦得干干净净。 孟少游。 阿染念着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亮,握紧那块银子,微微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 第三章宴席重逢 原本,阿染以为自己从今以后只能在梦里见到孟大侠。可巧芍药新近接了一位贵客,在暖香阁里炫耀,阿染听了一耳朵,当听到那位张少爷经常与江湖人士交往时,就多了个心眼。 因此,他才在芍药出堂会时特意讨了这个机会,想要再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孟大侠一眼。 可谁知,孟大侠没见到,却撞见这样一个煞星。 铁面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差点连肺都咳出来。阿染则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弓着身,先将失手摔落的酒壶拿起来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 只见原本一尊好好的凤首银执壶,如今凤首被撞进去一块,活脱脱成了个歪鸡头。 这得赔多少银子啊! 阿染脑袋里嗡地一声,一时间连让他害怕的铁面都顾不上了,呆呆看着壶,恨不得能用目光让那个凤首重新长出来。 “喂,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不知过了多久,阿染终于回过神,看到铁面正阴森森地注视着自己,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芍药在一旁赔笑道:“这位大侠,这小子天生脑袋有些糊涂,听不明白话,我帮您跟他说说。”他拉着阿染急急走远几步,压低声音道:“你可害死我了!” 阿染一张小脸煞白,惶惶望着他:“方才、方才他让我做什么?要我赔银子么?”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芍药没好气道,“那位大侠说,你是因为他才摔坏银壶,酒壶的帐算在他身上。但你呛到人家,需得赔礼道歉不可。所以他让你去陪他一晚上。” 阿染一听,倒是放宽了心,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好什么好,你不要命了!”芍药又气又急。 “只要他不让我赔银子就好。”阿染眉开眼笑道,“陪他一晚,顶多是我的屁股遭罪而已。银子可是我的祖宗啊!” 芍药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嘆道:“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罢了罢了,你要死就死,我不给你收尸!” 阿染这件事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一个插曲,真正打断宴会气氛的,还是铁面的到来。 这傢伙看起来身份很高,但人缘却不怎么好。跟人寒暄几句,语气都是淡淡的。看得出,主人家真正想要宴请的是孟大侠,这位纯属不请自来。 孟大侠的人缘就是好。虽然阿染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但又发现一个孟大侠令人佩服的地方,还是让他很快又悄悄高兴起来。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终于热络,有人提到了江湖中新近流传的美人榜,免不了对榜上众位美人品头论足一番。 “说到底,论起美人,倒不专属女子。男子中未必无绝色,天下间还是无人能胜过岳大侠家里那一位。”一人嘆道,“当年岳大侠大婚之时,我曾随家父前往观礼,当真是……天人之姿,世间难寻。”虽只有短短八字,但他语气中无限追忆,万分歆羡,连阿染在一旁听着,都不免对那传说之人的美貌心生嚮往。 若是这人来暖香阁,怕不是见人一面就能赚上百两银子!阿染在心里将算盘打得飞起,真是羡慕非常。 “可惜那样的人物,不是你我能肖想的。能见上一面,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有人如此说。 众人纷纷贊同,却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做人若不能学天下第一的武功,娶天下第一的美人,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狂妄的语气,阿染微微侧过脑袋,果然是铁面开口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想也是,天底下不过只有一个天下第一,照这么说,别人岂不是都活得没意思了? 可众人不仅活得很有意思,还都觉得这话没半点意思,意思意思笑了两声,便揭过话题。 “天边之月固然皎洁,却不如似锦繁花观之可亲。我有幸见过排名第七的周蓉小姐,果然花容月貌,更难得气度雍容,颇有乃父之风。听说此地赵家的表小姐也是榜上有名,可嘆我久居江南,无缘得见小姐花容,实乃憾事。”一位江南口音、文士打扮的侠客嘆道。 “不过是条母毒虫,性子差,心眼毒,脸又丑,不见也罢!”铁面说完,也不管席间众人,迳自饮尽杯中之酒,道了声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走了两步,他回头一看,阿染还茫然呆立原地,没好气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一招手。阿染回过神,忐忑不安地跟上了他。 说实话,对铁面的要求,阿染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一阵打鼓。这人如此厌恶自己,还不知要用什么样残忍的手法折磨虐待。
第6页 铁面骑的是匹白马,甚为神骏,目露精光,一看便知是名驹。而阿染见到高头大马,却很是犯憷。他幼时曾亲眼看到过一个同伴被马匹生生践踏至死,后被人用条破蓆子随便一裹,就丢去了乱葬岗。 于是他小心地离那匹马远了一些。 “喂,你站那么远做什么?”铁面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怒斥,“还不快过来!”话音未落,手中长鞭已是高高扬起。 阿染忙闭眼缩脑袋,尽力护住身上要害。可谁知鞭子没有打在身上,却是卷在了腰间,随即,阿染便觉自己腾空而起,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胆小。”铁面嗤笑。他的笑声很近,阿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经坐到了马背上,铁面正在自己身后,立时慌得脸色发灰,浑身哆嗦个不住。 铁面却并不理会,迳自扬鞭催马,一边还恐吓他:“你小心些,若敢挨着我,哼!” 阿染只好紧贴马背,尽量离坐在后面的铁面远一些。 然而马背上的空间何等窄小,饶是阿染已经将自己缩成个秃了的刺猬,仍免不了挨挨蹭蹭,气得铁面在后面直骂阿染心术不正、屁股又大,总是故意碰他。 阿染只好更加努力地将自己缩起来。又听铁面嘀咕着发起了另外的牢骚:“吃这顿馊酒烂饭,没半点意思!这些人枉自称武林人士,席间却只喜欢背后议论女人,活脱脱跟长舌婆子一样。” 阿染心说别人只是背后议论,这人却是背后诋毁人家姑娘貌丑心毒,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这人居然还能振振有词地抱怨别人,真不知若是被席间众人听到,会作何感想。 渐渐的,那铁面声音越来越低,阿染讶异地回头看去,透过阴森森的铁面,却见这人双目微合,呼吸绵长,竟似是睡着了。 好在宝马有灵,不必主人领路,自己也能找到路途。 阿染看出这是去城南的路,暖香阁就在那处,便稍稍放下了心,扭着身子继续看那铁面。 这人就算是睡着了,嘴角依然是上扬的,似乎在做什么好梦。可阿染知道,只要这傢伙一旦醒来,就会化身恶鬼,自己会吃很多苦头。 阿染并不怕疼,但是他担心对方又像上次那样骂自己痴心妄想。那个时候他其实想解释,自己只是在心里偷偷喜欢一个人,不会将那个人弄脏,可看到铁面那双眼睛里的鄙夷,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别人的看法,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阿染还是会继续喜欢孟大侠,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 阿染原本打算给自己赎身之后,就开个小面摊,每天做面条卖。阳春面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如果卖不掉,自己就全部吃掉。 现在阿染已经决定,到时候,就将这个面摊支在孟大侠家附近,能看到孟大侠,能吃到面条,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日子吗? 阿染正快活地幻想着,白马停住四蹄,打了个响鼻。暖香阁便在一巷之隔的地方,阿染已经能看到阁中高悬的红灯笼了。 铁面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又用鞭子将人甩到了地上。这次阿染有所准备,站得十分稳当,铁面却遗憾地“啧”了声。 阿染拿不准铁面这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地上望着他。铁面却将头一扭,冷笑道:“你个丑八怪,想得还挺美,莫不是真以为我想睡你?我可告诉你,我只娶天下第一美人做老婆。” 这人真是十分奇怪。阿染想起,暖香阁里曾经有个比他大点的小倌,被情人抛弃后脑子有了点毛病,整天都说自己的情人是天上的神仙,后来失足掉到井里淹死了。阿染看这铁面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令人莫名其妙的情况,跟那个小倌有些相像,多半也是脑子出了问题。 遇到疯子傻子,阿染向来都是十分友好耐心的,心中的惧怕不觉少了几分,轻轻地问:“大侠,我能回去了么?” “做什么梦呢。”铁面冷笑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将你送回去?哼,先办了我让你办的事再说。” 阿染心中一凛。这铁面行事如此古怪,也不知会说出什么刁钻的要求。 他屏息以待。便听铁面沉声道:“这城中有一姓赵的大户,你可知……这赵府在何处?” “就在城东,最大的那家便是。” 铁面若有所思,在马背上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语气阴冷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了,便可自去,我还会给你赏钱。但有一点,不许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三日之内,我必取你性命!” 这话中含着血淋淋的威胁,阿染忙把头点得似小鸡啄米,赌咒发誓:“我定不会说出去。” 铁面满意地点点头,终于问出了这攸关阿染性命的最后一个问题:“东,是哪边?” 这世上居然有人不辨东西? 阿染诧异非常,可看铁面的样子不似玩笑,也不知这问话中有何玄机,战战兢兢朝东一指:“那、那边。” 铁面高傲地“哼”了声,丢给他一粒碎银,骑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攻是个脑子有病的中二暴躁美少年 第四章当街揽客 虽然样子吓人,脾气阴晴不定,但铁面出手甚是阔绰。阿染粗粗一掂,那块银子足足有二两之多,算下来自己能拿到四钱银子,不禁喜出望外,一扫之前的忐忑不安,欢欢喜喜揣着回了暖香阁。
第7页 银子照例上交给龟公老驼,阿染巴巴看着他数钱分出自己的那份儿,忽而大门吱呀一响,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艷少年嘻嘻哈哈进了门。 阿染见到来人,脸色一变,忙侧过身,假装没看到。可惜这无异于掩耳盗铃,已经有人高声叫道:“阿染哥哥又赚到银子啦,赶巧我们几个手头正紧,哥哥借几个钱给我们花花?” 阿染心中叫苦不迭。 这几个傢伙年纪比他小些,样貌却一个比一个娇嫩鲜艷,平日里成群结队,就喜欢找他“借”钱花。其实他们赚的银子比阿染可多得多了,只是看不惯他,所以故意欺负他罢了。 “阿染哥哥的钱可是攒着要去做员外的,哪里能借给咱们呢?”其中一个桃花眼的美少年奚落道。 这少年名唤红雨,是几个少年里的头头,曾经跟阿染有点过节。阿染比他大几岁,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权当没有听到,从老驼那里接过银钱,闷声不吭低着头就走。 “唉,谁不知道阿染哥哥的银子来得最辛苦。昨天你们没看到嘛,就为了多得点赏钱,人家可是自愿被人扒光了吊起来打……” 阿染加快了脚步。 暖香阁不许妓子小倌私下殴斗,万一留下伤痕会影响到生意。所以阿染知道这几人也不过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来抢银子。只要自己走得远些,那些奚落与嘲笑就伤不到他。 回到自己的小破屋,阿染长长吐出口气。 因为生意不好,阿染没有在前头住的资格,但他年纪大了,也不能跟那些新来的小子们住在一起,再加上也不好跟杂役们混住,管事便将他打发到了这间小破屋。 这里是整个暖香阁最冷清的地方,平时绝没有人来这里闲逛。在阿染没有搬进来之前,这里有过许多住客,只是都住得不长,多则半月,少则一日,就会被人用破蓆子裹着运走--每当有妓女小倌快死的时候,就先暂时在这里放着,有的能挺过来,有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染怕许多东西,怕鬼,怕疼,怕蛇虫,怕恶犬,怕高壮的男人……可唯独不怕这里。 对他来说,曾经住在这里的人都跟自己一样。 跟自己一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阿染不止一次见到同伴在自己面前被生生打死,不止一次见到他们遍体鳞伤的身躯被运走,更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哪天也会变成这样。 所以,他并不害怕。 小屋里地方不大,但被阿染收拾得井井有条,破了一角的面盆架靠墙放着,盆里是洁净的清水。桌椅均一尘不染,床铺也干净整洁。 阿染先将今天赚的银子藏好,瞧了眼外面日头,摸摸肚子,发觉自己有些饿了,就将桌上的盖子揭开,拿了个糠窝窝来吃。 这是最便宜的饭食,但很能充飢。他小心而郑重地啃下一口,细细慢慢地咀嚼。 糠皮没有什么味道,不像白面,嚼一会儿就会变得甜丝丝的。糠皮只有糠皮的味道,咬起来干干巴巴,还有点扎嘴,让人觉得自己是一头吃干草料的老牛。阿染过去总是皱着眉头喝一大口水,顺带着囫囵咽下去,可现在却不会再这样奢侈。 他如今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如果咀嚼的时间多一会儿,就可以成功骗过自己的肚子,让它饿得不那么快一点。 慢慢吃完,日头已经偏西,阿染听到隐隐一阵鼓声传来,就忙放下没吃完的窝窝,打来清水洗过脸,又重新在唇上抹了点胭脂,换了身轻薄的衣裳,急匆匆朝暖香阁的大门走去。 深秋已至,北风渐寒。然而在群芳凋零之时,偏有一处百芳竞艷之地,眠花宿柳之乡,不畏寒风侵扰,反倒散发着格外浓厚的艷丽春香。资深的寻芳客们都知道,暮色中其中最艷最美的那一点光,便是暖香阁的红灯笼。 灯笼之下,光影暧昧,白皙的肌肤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娇嫩光滑。寻芳客们纷纷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观望自阁内走出的美人。 阿染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衣裳最不起眼,样貌也不顶艷丽,但膀子却露得最多。这一招本能吸引不少目光,可惜如今天气转冷,阿染穿得少,即便刻意做出娇媚动人的姿态,也不免瑟瑟发抖,不见娇媚,只剩了“冻人”。 他本就不擅长招徕客人,每日通常来的最早,走得最晚,有时候生意实在不好,就只能去找那些陪着主人来的杂役家奴,不仅赚不到几个钱,还总是弄得一身伤。想起昨天的经历,阿染又觉得后背隐隐作痛了。 暗嘆口气,他在脸上扯出一个自认为最妩媚的笑容,非常努力地注视着往来行人。 “行了行了,别沖人家龇牙咧嘴,坏了我的生意,小心让你好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阿染歪着脑袋一看,原来是红雨。 这傢伙本就脸蛋艷丽,体格风流,此时着一身朱红纱衣,更显皮肤白皙,颜色动人。阿染羡慕地看看他,揉揉自己的脸,希望搓出一点血色,同时不忘朝一旁躲了躲。 孰料红雨却不放过他,眼睛望着别处,不咸不淡地问:“你伤好了?” 其实还没有好,昨天那顿打实在太痛。阿染想了想,反问:“你不是被陈员外包了么,怎么还上这里来?” 红雨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第8页 阿染就“哦”了一声。 陈员外就是昨天打阿染的人。其实他原本想虐打的是红雨,但红雨可是红牌,老鸨燕老爹捨不得弄伤这株摇钱树,便好说歹说劝住陈员外,想给他换个人玩。可其他人都不想挨打,又唯恐抢红雨的客人会得罪他,就都不肯。唯有阿染听说银子给得多,二话不说毛遂自荐。 不过,红雨不肯就范,陈员外显然是心里有气,便一股脑发泄在了阿染身上。好在阿染这些年被打得习惯了,已经熬出些许经验,虽然当时很痛,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又是精神抖擞的一个阿染。 事情到此本应了结,但此时听出红雨话中的意思,阿染心里不由惋惜。因为陈员外给赏钱给得十分痛快,要是打人不那么疼,简直就是阿染第一等喜欢的客人。 --当然,打了人又不给钱的,是阿染心里最最讨厌的客人。 “他给钱那么大方呢,可惜了……”阿染忍不住嘀咕。 “我说你比我多混好几年,怎么还那么没见识。这点银子放在别人那里,只怕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谁让咱们不像人家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婊子都高人一等呢。” 阿染知道他在说谁。前几日阁里新来了一位大美人,据说漂亮得连神仙都比不上,还是什么户部侍郎家的少爷--阿染不知道户部侍郎究竟是多么大的官,他见过最大的官是县老爷,便觉得也跟县老爷差不多的样子。 阿染一直想去看看大美人,认真学习观摩一番。可人家自己有一座独立的小楼,跟他如今的名字一样都叫相思。阿染没有资格踏入相思楼,所以直到现在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据说,听他一支曲子就要花三十两银子,已经够买半个阿染还多了! 总之,相思公子近来名头正盛,跟他一比,其他人都成了不入流的庸脂俗粉,也难怪红雨说起他就酸熘熘的了。 “唉,要是我也能有个拿得出手的长处就好了。”阿染忍不住嘆道。 “放心,你有。”红雨随口道,“你那么耐折腾!” 阿染一听也是,便美滋滋点了点头。 不错,阿染有一个别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就是很能活。 当年跟他差不多被买进来的那些人,比他漂亮的、有才情的、知情识趣的,都死的死、残的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看到板车吱呀吱呀拉着裹着草蓆的尸体,在夜色中缓缓离开暖香阁。曾经一屋子的同伴,到了如今,只有他一个好好活到了现在。 我还要给自己赎身,去孟大侠家旁开面摊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目标,阿染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顾不得再跟红雨说话,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朝路上行人抛着媚眼-- 可惜,阿染确实不怎么引人注目,周围的同伴一个一个都招揽到了生意,红雨更是早早就被人带走,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灯笼底下,在寒风里受冻。 夜深了,街上没有了行人。他摸摸肚子,想着今天晚上必须多喝些水,目光无意间扫过对街,看到一个匆匆而来的高大身影,忽然心里一动。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这样急着朝妓馆走?看那架势,不像是来寻花问柳,反倒像是家人得了疾病,特来寻医问药的。 那人走得进了些,阿染看清了那张脸,一颗心先嘭嘭狂跳了起来。 怎么……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大起大落 只见来人眉目舒朗,形容清阔,这样的风姿气度,不是孟少游又是谁? 但见他眉宇间虽略带焦急,却不显慌乱,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阿染不免为他担忧,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勇气,竟大胆地迎了上去。 “孟、孟、孟大侠!”因为过于紧张,阿染一开口就结巴了。 孟少游放缓脚步,见是他,微微一怔。 “我就是上次被大侠救下的那个--”阿染忙道,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比较好。 如果只说“人”,孟大侠救的人那么多,他能不能想起来呢?但如果说“娼妓”,孟大侠肯定记得,可阿染又不太好意思这样说。 好在孟大侠没有让他为难多久,温和笑道:“我记得你,只可惜上次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啊!”阿染十分激动,忙道,“我叫阿染,孟大侠,我叫阿染,染菽的染,就是用来蒸乌饭的那个染菽!”他一口气就说了一大长串,说完了才醒悟过来,后悔得不行。 孟大侠一看就是有急事要做,自己拦着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孟少游却没有生气,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阿染的名字,又笑道:“阿染,别叫我孟大侠了。我虚长你几岁,若你不嫌弃,叫我孟大哥吧。” 阿染连连摇头。他怎么会嫌弃孟大侠? 只是“孟大哥”这三个字他又断断叫不出口,连想一想,他都觉得过于亲密,心跳得有些喘不过气。 “孟大侠--”他故意将“侠”这个字发得又轻又短,不叫孟少游听清,“这么晚了,您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话问得其实有些挑逗,大半夜的,连嫖客都休息了。一个男人来到妓馆,又有什么要紧事呢?可阿染这个榆木疙瘩,偏偏双目清明,脸上全是担忧,一心想要帮忙,半点诱惑的意思都没有。
第9页 孟少游苦笑道:“我遇到点麻烦,想请一个你的……同伴,去帮我的忙。” 阿染差点就问出“帮什么忙”这样的话。可他固然木木呆呆,好歹也在风月场边上长大,这时候终于回过神,知道孟少游要做什么了。 孟大侠人那么好,阿染仔细想了想,全暖香阁,大概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相思公子才配得上他,于是便道:“我知道了!”说完就急匆匆跑回阁内。 孟少游见人抛下自己走了,微微一怔,正欲举步,可看着暖香阁内的莺歌燕舞,脚步一顿,脸上显出几分踌躇与尴尬。 正为难间,阿染又气喘吁吁从阁内跑出,上气不接下气道:“抱、抱歉,孟大侠,相思公子他、他跟人出去了。” 孟少游又是一怔。他是心思玲珑之人,转念间已有几分瞭然,好笑道:“我何时说要找他了?” 阿染也是一怔,发愁地掰着手指:“可除了相思公子,其他人也没空呀。红雨有客人了,芙蓉生了病,芍药出去还没回来呢……” “那--你呢?” 阿染睁大眼睛,呆呆指了指自己,看到孟少游一脸笑意地颔首,顿时把脑袋摇成了一个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懂,长得也不好看,哪里能伺候好您呢?” “就是你了!”孟少游笑意愈深,和气地问他,“你直接跟我走么?需不需要我去跟管事的打声招呼?” 阿染咬了一下嘴唇,发觉有点疼,看来不是做梦--可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比他最美的梦还要美好了! “我去说一声就行!”阿染蹦了起来,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冲进去,又更快地沖回来,喘得说不出话,就使劲朝孟少游点头,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说罢,孟少游朝阿染走进一步,轻轻揽住他的腰,“若是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 然后,然后阿染就飞了起来! 很久之后,阿染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他自己在急速上升,而眼前的暖香阁在急速下降。那高高在上的红灯笼,仿佛不可逾越的高墙,还有“暖香阁”那三个大字,都在迅速变矮,好像稍微迈出一步,就能轻易跨越。 它们很快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阿染知道,这一夜过后,自己还会回来。到时候,灯笼依然那样高,围墙依然那样牢固,暖香阁的招牌,也会一直悬在阿染的脑袋顶上。 他收回目光,允许自己悄悄地、专注地,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漫天星光的映照下,贪恋地望了孟少游一路。 阿染又来到了那个气派的院落,进入了那间华美的卧房。他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软绵绵的,脸红得不行,眼睛也不敢乱看,脑袋里嗡嗡一片,不知道想什么好。 “这次实在是情非得已,委屈你了。”孟少游愧疚道。 “不,不,我……我--”阿染结结巴巴。他当然也会几句调情的话,然而那些话,平日里对着那些客人说说还好,可今天对着孟大侠,却觉得太过粗鄙,连说出来都会污了孟大侠的耳朵。 应该说几句文雅一点的话。阿染暗自给自己打气。可他平时听得全都是污言秽语,临时抱佛脚,又怎么想得起来呢? “是我……三生有幸。”他终于想出一个词。 “噗。”有人轻笑一声。 阿染听着这笑声竟十分耳熟,抬起头一看,惊愕地发现,屋子里竟还有另外一个人,赫然便是今日刚刚见过的铁面! 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分别是还是个神气十足、趾高气昂的年轻公子,如今却虚弱地伏在床上,衣裳凌乱,皆被冷汗浸湿,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然而这傢伙虽气势大减,可说起话来却更为刻薄。嗤笑过后,便朝孟少游不悦道:“你把这个丑八怪找来做什么?” 孟少游沉下了脸:“阿染是来给你解毒的,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我用不着他!我说过,只有天下第一美人才配做我的妻子。其他人,我看不上。” “赵琳给你下的药霸道至极,若不及时纾解,轻者经脉受损,重者走火入魔。你若还想习武,就不要任性。” 阿染听明白了。合着孟大侠并不需要自己,需要发泄的是这个铁面啊! 他的心一下子紧紧揪了起来,似是被人狠狠攥住,好像有点疼--阿染过去被各种各样的客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虐待过,他以为自己经历过世间所有疼痛的方式,但却没有任何一种像今天这样。 不是皮肉疼,不是骨头疼,这种疼是在更深一些的地方,从身体内部隐隐地泛出来,不剧烈,却难以忍受。 可阿染转念一想。孟大侠毫发无损,不是件天大的幸事吗? 他立马就不难受了,甚至还暗自庆幸起来,小声问:“孟大侠,发生什么事了?” 孟少游轻嘆口气,一指铁面道:“我这个兄弟不慎被人下了点……不好的东西,我想帮他驱毒,但这种毒药十分阴狠,如果--”他顿了顿,似乎在为难该怎么说,铁面已经哑着嗓子嚷嚷起来,甚是中气十足:“让他走!我才不跟他睡呢!别让他碰我,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谁知道身上有什么脏病?!”
第10页 阿染不安地瞅了瞅孟少游,又看着铁面,认真反驳:“我没病,也不脏。” 这是他唯一捨得花钱的地方。吃不好穿不好的日子虽然难熬,但至少不会死,万一真的得了病,命就没了。 铁面嘲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告诉你,我就是毒发,成了个废人,也不会跟这个丑八怪--唔!” 孟少游缓缓收回点住铁面穴道的手,和颜悦色地对阿染继续说:“你看,他现在已经毒素入脑,开始胡言乱语了。若是没有人帮他纾解,在关键时刻泄出元阳,便是我用内力强行驱毒,也会因经脉堵塞,徒劳无功。阿染,你愿意帮他么?” 阿染这时候也听明白了,眼见孟少游亲自请求,他自然忙不迭道:“当然愿意,只要……只要他别怪我就好。” 孟少游松口气,笑道:“你愿意救他,他自然是万分感激,又怎么会怪你呢?你看,他现在就很开心呢。” 阿染一看,铁面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到面具外面来了,怎么看怎么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不过既然孟大侠这样说了,那阿染就信赖地点点头,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知为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在孟大侠的面前跟别人做自己做惯了的事情,阿染就有点失落。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床笫之间的表现总是不好,经常被客人责打。更何况,他身上全是旧年的伤痕,在光线暗淡的小破屋里行事尚会让客人倒胃口,在如此明亮华美的房间中,灯盏更会让丑陋的自己无所遁形。在心慕的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堪的一面,让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比起能帮到孟大侠,帮到他的朋友,阿染自己的这点不好意思,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已经答应,就没必要扭捏。阿染一心快点救人,便开始手脚麻利地脱起了衣裳。他非常瘦,个子也不高。外衣一除,更显整个人瘦骨伶仃。 阿染本就觉得自己不好看,低头时瞥见手腕上一道陈年旧伤,更觉惭愧,动作也不如之前那样快了。 “不必如此。”孟少游似乎察觉到他的羞窘,柔声安抚道,“只要帮他发泄出来就好,就……随便用手帮帮他吧。” 作者有话说: 小乔:???说好的福利呢?孟少游你给我说清楚!!!郑重感谢arbe妹子的封面!!!跟我想像当中的序章场景一样,非常美,太谢谢啦!!! 第六章春心萌动 铁面的眼睛瞪得更厉害了。 阿染心中却是一轻,重新将外袍穿在身上,抬眼打量起了铁面,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铁面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气声,似是极不情愿。奈何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瞪着阿染,眼睁睁看着他解开自己的衣带。 阿染脱自己的衣裳麻利,脱别人的就更不会不好意思了。孟少游帮他将铁面扶起,他便跪坐在床上卖力地扒人裤子。不多时,铁面但觉下身一凉,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悲凉。 “集中精神,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孟少游坐在铁面身后,沉声道,“不许胡闹,专心解毒。” 阿染与铁面面对面坐着,稍稍歪头就能看到孟少游的脸,正心潮澎湃之间,突然察觉铁面浑身一震,突然昂着脑袋朝自己撞了上来。 阿染吓了一跳,下意识躲闪,便听“嘭”的一声,却是铁面的脑袋撞到了床柱上。幸亏孟少游眼疾手快,伸手拉住铁面,不然这人非得一头栽倒到地上去不可。 “孟、孟大侠,他好像真的不情愿……都要寻死了!”阿染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道。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阿染向来只见过被逼卖身撞死明志的娼妓,还是第一次见到宁死不嫖一心寻死的刚烈嫖客,不由有些心虚,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放屁!谁要寻死?我是腿麻了!”铁面勃然大怒。 孟少游也道:“他只是中毒后四肢无力,无法支撑身体罢了。阿染,劳烦你扶着他。” 阿染依言行事,一手扶着铁面的肩膀。此时铁面仅褪去下裤,上身衣着完好,外袍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织成,十分柔顺丝滑,触手生温。阿染从没摸过这样好的布料,忍不住悄悄多蹭了几下。 铁面猛然倒吸一口冷气,怒道:“别乱摸!” 阿染被吓得赶忙松手,铁面眼看着又要倒下,阿染只得连忙将他重新扶好。 “看你找的这什么人?!”铁面沖孟少游发火,“笨手笨脚,半点不会伺候人。让他帮我,我怕是死比较快!” 孟少游道:“我正是顾虑到你面皮薄,不好意思面对生人,才特意将阿染请来的。” “你也不是生人啊!”铁面更气了,“你我相交十数载,帮我一下又能怎样?” 孟少游沉默片刻,道:“我还要用双手为你用内力祛毒,你看……” 铁面怒道:“你就是嫌弃我!” 孟少游没有回答,只一皱眉头:“沉心静气,我要为你驱毒了。” 铁面骂了句,又朝阿染嚷嚷:“看什么看,不会伺候男人吗?” 阿染心道这人心高气傲,如今中了毒动弹不得,不情不愿之下还要自己“帮忙”,虽然依旧气势汹汹,但心里多半是难受害怕的。便不跟他计较,低低应了声,将手探了下去。
第11页 “嘶,怎么这么凉?!”铁面身子一颤,大怒,“你想废了我啊?!” 阿染无措地抬起手,想了想,放在嘴边哈气。如今已是深秋,阿染在外面街上冻了大半夜,又被孟少游带着飞回来,手指已然冻得发白。他平日里不捨得在手上抹香膏,每到天冷时,总会冻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如今虽不算十分冷,阿染的手却也不是很好了。 铁面定定看着他,过了片刻,将头一偏,朝床的一侧努努嘴:“那边有个手炉,你拿着。” 阿染一只手支着他,另一只手努力伸长,终于在床边摸索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梅花缠枝铜手炉,果然温温热热。他捂了一会儿,再次将手探下去时,铁面闷哼一声,却没有再嚷嚷了。 阿染依照孟少游指示行事,动作不徐不疾,暗合内力运转规律。这件事并不算难,可他担心做不好孟大侠的吩咐,就一直认真盯着孟大侠的嘴,努力听清他的每一句话。 “看什么看!”铁面却不高兴了。 阿染被他吓到,忙收回目光,垂下了头。 孰料,过了片刻,铁面又说:“你为什么不看我?看不起我?!” 阿染只好又看向他。 “喂,你一直看我,可别是对我动心了。”铁面得意道,“我要娶的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你--” “专心!”孟少游一掌击在铁面后心。 铁面身子一颤,忙闭目运功,终于安静下来。 阿染偷偷擦了把汗。 因为不敢继续看孟大侠,不敢移开目光,更不敢看那张铁面,阿染只好注视着铁面下露出的下巴与脖颈。 他这才发现,在狰狞铁面之下,却是哪怕生在暖香阁的自己,都不曾见过的好肌肤,柔滑如脂,光洁若玉,洁白胜雪。 这要是在阁里挂了牌子,能赚多少银子啊!他羡慕地想着,目光陡然热切起来。 “哼。” 铁面睁开眼睛,轻轻哼了声。 此时正在内力运行的关键时刻,他本不该分心,可眼前这个笨手笨脚的傢伙却一直用灼热的目光扰乱他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毒素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更热了,也更难呼吸,口舌发干,只觉心里燃起了一团燥热的火,忍不住就一再去看眼前晃着的那双润泽的嘴唇。 在孟少游的帮助下,他明明已经祛除了大半毒素,可为何药效反倒是愈演愈烈? 铁面觉得多半是这木头小倌伺候人的技术不到家--虽然他无从比较。但如若不然,他怎么会中毒更深呢? “你--”铁面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靠过来点。” 阿染小心翼翼地朝前凑了凑。现在,铁面能清楚地看到,那只总是隐藏在发丝间的眼睛,好像藏了些什么奇异的颜色。那颜色有如清泉,又如蓝天,带着些许清甜的味道。 铁面舔了舔唇,心头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他又开始在意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双手。皮肤怎么那么粗糙,又怎么能那么瘦?但在触碰自己的时候,却分外小心温柔…… 这样可不行。这双手还不知道摸过多少男人,又被多少男人摸过呢!然而,饶是这样想,也没办法扑灭心头那团火。 这傢伙需要好好教教。他在心里胡乱地想。我要让他知道什么人能碰,其他人碰都不能碰-- “就是现在!”孟少游急声道,“阿染,拜託了!” 突然一夜春风,堆雪的枝头剎那间开出如霞如雾的桃花。那粉色的花瓣分外娇嫩柔软,清风徐来,花影摇曳,落英缤纷,天地便被染上一色缱绻相思。 恍惚在这满眼灿烂的艷丽烟霞之中,铁面猛然间瞥见一抹幽幽的碧色。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拂开柔顺的青丝,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眼前一对圆熘熘的猫儿眼,十分漂亮。然而一只黑如点漆,一只却碧蓝如洗,异色的双眸带着些许妖异,但都同样清亮而干净。目光流转间,不知藏了多少潋滟风情,他不禁看呆了。 阿染被铁面突来的举动惊得忙向后退去。可惜如今铁面毒素尽除,身体已经恢复,抓一个阿染简直是手到擒来。所以阿染并没有躲开,而是被铁面按在床上,强行撩开了遮住左眼的发丝。 他亡羊补牢地紧紧闭上眼睛。 这只左眼原本是黑的,但自从一场病后,竟变成了碧色,而且一到了晚上便看不清东西。本地以碧色为不吉,客人们顶不喜欢。阿染在心里暗暗祈祷铁面不要再嚷出“妖精”“丑八怪”这样的话来骂自己。可谁知,等了片刻,却觉身上一轻,那人竟是离开了。 阿染忙又用头发遮住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是孟少游出手,将不知何时陷入昏睡的铁面抬到了一边。 “终于消停了。”孟少游如释重负,从铁面身上拿出个钱袋,直接递给阿染,“阿染,今天委屈你了。多谢。” “不不不,我能帮到孟大侠,就很好、很好了。”阿染忙摆手推辞那个一看就沉甸甸的钱袋。 此时若是有暖香阁的人在,一定会惊讶得掉了下巴--阿染居然会拒绝银子?! 不过阿染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因为今天他是来帮孟大侠的忙,如果收了钱,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第12页 以阿染的脑子,很难想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不过,孟大侠一句感谢,在他心里比自己还贵重,换成银子,就是比五十两还要多--孟大侠已经给了他这样一大笔银子,他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人家的钱呢? 孟少游向来洒脱,见他坚决不受,便笑道:“如今夜已经深了,你先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再说。” 明日。 夜里,阿染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念着这两个字。 他多希望明日永远不要到来。今天的他是能帮孟大侠的阿染,明日他又要回到暖香阁中,不知何时能再见孟大侠一面。 一定要多接一些客人,多赚一点银子。阿染想。 这满屋子的东西随便一件都能帮助他实现自己最大的心愿,可这些,跟阿染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枕着价值千金的碧玉枕,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攒够三十三两银子。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友情信物 “……当时我潜入赵府,已经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况且,在与赵琳那丫头交手时,我也刻意试探过,她并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甚至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那死丫头不会在骗我吧?”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你花费一千两黄金与一个大人情才从长飞楼买到的消息,别人绝无可能轻易知晓。而我们追踪一路,也并未发现有其他人抱着与我们相同的目的出现。更何况,若是赵府所为,恐怕你今天面对的不止是赵琳一人,而是赵府高手倾巢而出了。只是,东西既然来了这里,却不在赵府,又会在哪里呢?” “一定是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能探知宝物的存在便已非易事,从岳大侠手中偷取更是难如登天,再加上一路隐秘运送到这里,连长飞楼都只能给我含糊的消息……看来这个镇上,还有一股不为我们所知的强大势力存在,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不错,我今天便动身往师门驻地走一趟,问问本地出身的师弟妹们,定能查到些线索……” 阿染醒来时,隐约听到孟大侠与铁面在外间说着什么。他抬头一看,发现时间尚早,悄悄松了口气。 昨夜睡前脱下的衣裳已经不见,床边放了一身干净素雅的新衣。阿染摸了摸那衣裳料子,发现跟铁面的外袍一样,既暖和又柔软,带着股淡而雅致的清香,闻着有些熟悉。 不知为何,嗅到这股衣香,阿染突然有了种安心而安全的感觉。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这香气似乎跟自己被孟大侠救下的那一晚嗅到的一模一样。 “既然醒了,就快点穿衣起床。” 阿染一惊,忙转过身,却是铁面正倚在门边,抱着胳膊看他。整个人重新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派头,看来是已经彻底康复了。 “我的衣裳呢?”阿染问,“这些……太好了,我还是穿我自己的吧。” 铁面懒洋洋道:“那也配叫衣裳?我还以为是破布,早就一把火烧了!” 阿染没有要回自己的衣服,有些失落。那些衣服虽然铁面看不上眼,他自己可是很宝贝的,还能穿很久呢。 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染也是喜欢新衣服的,可惜铁面准备的这一身太好,只有富贵人家的少爷才穿,瘦瘦弱弱的阿染穿在身上,个头虽然够了,但却空空荡荡的不太合身,倒像是偷穿人家衣裳的小贼,总有些不伦不类。 阿染低头认真系腰带,铁面在一旁看到他腰身纤细,几乎不盈一握,忽而想到昨夜看到的那双手,心念一动,脱口问道:“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故意勾引男人的?” 阿染摇摇头:“客人喜欢胖点的。我只是吃得少。” “为什么不多吃点?不喜欢啊?” 天底下还会有不喜欢吃东西的人吗?阿染想不出来,他觉得,哪怕是皇帝,都一定是很喜欢吃东西的,而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哪怕睡觉之前都能随便吃上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从来不用饿肚子。 可这些话没有必要对铁面说。阿染见过这样的公子哥,他们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吃不饱饭的人。所以就轻轻摇摇头,没吭声。 铁面反倒来劲了:“难怪你身子骨差成这样,浑身上下干干巴巴,一点看头都没有。我跟你说,不好好吃饭,可是会得病的!对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能不能看到东西?” 阿染下意识捂住左眼,嗫嚅道:“是……生过病。不是什么大病,能看到东西。” “你捂起来做什么?”铁面不耐烦,“露出来给我看看!”阿染不愿,他便欺身上前,正要动手,孟少游却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情景,孟少游一愣,若有所思打量铁面片刻,笑着摇摇头,让他不要欺负阿染。 阿染早早躲到了角落里,见孟大侠来了,又满心欢喜地挨了上来。可谁知,他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早安,就见孟少游探手入怀,似乎是要取什么东西。 阿染顿时变了脸色,忙道:“孟大侠,我昨天说过了,我真不要银子。” “哈哈,昨天的事,是我唐突了。朋友之间帮忙,谈钱确实不妥。”孟少游从怀中取出的,赫然是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精巧铜牌,上面刻了些字和花纹。阿染不识字,只能看到铜牌一面刻了两座高高的山峰,寥寥几笔,却气势恢宏,两座山峰犹如天地间两扇门扉,分外浩大庄严。
第13页 “这块牌子是我的信物。若你今后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将铜牌交到乔家任何一间店铺,抑或是天门任何一处产业中,便会有人来帮你。” 阿染本来还沉浸在孟少游“朋友”这两个字里暗自欣喜,突然听到他如此说,吓得一个哆嗦,双手差点没接住递来的铜牌。 饶是他见识不多,自小生在花楼,也听说过乔家的大名。这可是全国最最富有的商人,远了不说,便在这小小的南水镇,都有四五家日进斗金的铺子是他们家的产业呢。至于天门,就更不必说,江湖第一大派的名头,阿染也听过无数次了。 没想到孟大侠身份竟然这样高。这样的孟大侠竟然说自己是他的“朋友”,真是…… “喂,我什么时候说过--” 铁面话没说完,便被孟少游打断道:“人家救的人是你。”铁面撇撇嘴,没再反驳,转而对阿染嘟囔:“你占大便宜了!” 阿染紧紧握住铜牌。在他心里,这块牌子不是什么“大便宜”,而是自己与孟大侠相交的证明。 既然是朋友,他们还会再相见吗?阿染想问,最终却没有开口。 今天孟大侠与铁面似乎有什么急事,便让人将阿染送回了暖香阁。临行前,铁面丢给阿染一样东西。阿染接住一看,发现竟是昨夜自己用过的暖手炉。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留着也是砸了,干脆送你了。”铁面说完,就同孟少游一起骑马匆匆离去。 阿染拿着铜手炉,心想这人看起来凶恶,说话也刻薄,但心地果然是跟孟大侠一样善良,难怪能当孟大侠的朋友。 回了暖香阁,阿染因为没赚到银子,这一路走得胆战心惊,生怕燕老爹从哪里蹦出来狠狠打他一顿。 好在今天运气不错,阿染一路平平安安地回了自己的小院。他觉得这可能是孟大侠送的铜牌护佑,就将它贴身藏好。至于铁面送的手炉,不方便携带,他就把它放在自己藏银子的地方,小心保管妥当。 接下来两天,孟大侠没有再出现过。阿染的生意还是一如往常的惨澹,不过,他心里却不太着急,因为按照之前跟芍药的约定,今天齐老瞎子会来。 这傢伙是个算命的神棍,年纪大又瞎,下面那根早就不中用,总是会用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人,一晚上能要了人大半条命。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阿染却觉得这客人不错,至少出手大方。也因如此,他才痛快地答应了芍药的条件。 华灯初上时,齐老瞎子果然如期而至,还带了另外一位客人。阿染初见到时有些吃惊,因为这另外一人他认得。 此人是个不大不小的镖头,姓何,阿染远远看过他一眼。而地点,正是在阿染差点被折腾死的那艘画舫上。 孟大侠他们想找的东西,是他负责押送的! 不过,那日他安顿好手下的镖师,便自己乘一叶小舟早早离开了画舫,所以并未与孟少游等人碰面。阿染也是那时候远远看到他一眼,才听说了此人的身份。因此,阿染认得他,他却未必认得阿染。至少阿染进屋时,他依旧与齐老瞎子相谈甚欢,看都没看阿染一眼。 知道孟大侠他们很在意那样宝物的下落,阿染便竖着耳朵听那两人说话,希望何镖头能透露些许消息。这一听,还真被他听出了点东西。 原来,何镖头之所以宴请齐老瞎子,跟他最近经历的一件怪事有关。 据他说,三个月前,他们接到一单生意,运送一个匣子。整件事十分隐秘,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匣子之内是什么东西。只有接下生意的总镖头知道,出发前,也是他将封条贴在匣上,并嘱咐何镖头路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切记不可打开匣子。 他们也接过一些奇怪的生意,自然知道规矩。这匣子不大,分量也不重,显然不是真金白银,却能令总镖头如此小心谨慎,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就定然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这一行,路线经过万全策划,交付货物的方式也十分小心,最后一环将由他自己亲身上阵,其他同行人都不会知道匣子被送到了哪里。 可就是这样周密的计划,在运送过程中,却出现了出人意料的怪事-- 一天晚上,匣子发光了。 或者说,匣子里的东西……显灵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匣中有鬼 听到何镖头的那句话,阿染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奇,而是害怕。 完了完了,脑袋被人打坏了。他想。不然,怎么可能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情呢? 不怪阿染担忧,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只剩了半条命,脑袋里一直在嗡嗡作响。齐老瞎子和何镖头下手都挺狠,阿染已经睁不开眼睛,浑身上下的痛苦甚至接近麻木--也正因如此,两人以为阿染已经昏了过去,才没有在意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堂而皇之地讨论起了这件本应十分隐秘的事情。 然而阿染仔细听了一会儿,愕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听错,那个匣子不仅发了光,还随之出现了一道鬼影。 据说,那天他们在押镖途中遇到了些小麻烦。因为刚下过一场山雨,路面湿滑,一匹马失蹄跌倒,匣子摔到了地上。何镖头连忙检查一番,好在匣子并未破损,虚惊一场,便继续上路。
第14页 到了晚上,几人在一家客栈休息。何镖头却还是惦记着早上摔的那一下,担忧损坏匣中之物,便在灯盏下细细查看。 这一看,何镖头吃惊不小,只见匣子里竟在隐隐放光! 能发出如此华光的宝物,不知是何来头,但一定价值连城。何镖头当时甚至隐隐起了贪念。 自己走南闯北,做的是将头系在腰带上的买卖,可要是拥有这样一件宝物…… 就在他想得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冷冷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何镖头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因为他当时已经感觉到,目光是从自己头顶而来的。 上面有人! 他立刻护住匣子就地一滚,做好动手的准备。然而当他向上看去时,却发现房樑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人甚至是东西藏在上面。为防万一,他特意施展轻功,跃上房梁,仔细查看。 结果让他更加心惊,因为房樑上积着厚厚一层尘土,没有半点痕迹。 何镖头心生疑惑。继续坐回灯盏边打量匣子,而这一次,那道冷冷的目光再次出现了。这次出现的位置,就在他的前方! 他猛地抬头看去,发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在自己面前,静静悬浮着一道白衣人影。 匣中有鬼! 为了防止引起恐慌,何镖头没有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那道鬼影后来也自己消失不见。之后几天,他也将匣子拿在灯下看过,却再也没有见到光芒和那道鬼影了。 不过,何镖头却疑心,自己已经招惹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因为就在前几天,何镖头睡觉的时候,忽然觉得胸闷气短,朦朦胧胧睁开眼一看,自己的床头,就站着一个白幽幽的身影。他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再次昏厥过去。 因此,何镖头才特意请教“齐半仙”,询问自己是否被阴魂缠身,应该如何化解。 齐老瞎子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摇头说难怪看他印堂发黑--阿染偷偷听着,心中万分惊讶,这老瞎子眼睛都瞎了,居然还能看出人印堂黑不黑! 何镖头却对齐老瞎子的判断心服口服,焦急地询问那鬼是什么来头。 齐老瞎子沉吟片刻,道:“何镖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个鬼影之所以缠上你,必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事情。倘若有所隐瞒,我是帮不了你的。” “我……”何镖头吞吞吐吐,最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齐大仙,实不相瞒,那鬼……长得十分美丽,我……动了恻隐之心。” 这傢伙居然还有恻隐之心呢!阿染心中惊讶更甚。这个何镖头,刚才欺负自己的时候可是十分起劲,一点都没心软,不然单凭一个老头,未必能把阿染折腾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就是了。”齐老瞎子信誓旦旦道,“那道冤魂,便是一名屈死的妓女。你身上阳气重,才引得她现身。想要化解,倒也不难,将匣中之物放入寺院内供奉,就可一点点消磨其上的怨气了。” “可是,匣子已经被送到僱主手中了啊!”何镖头十分焦急。 “这倒也不难。”齐老瞎子悠悠道,“只是,这就需要我沐浴斋戒,耗费法力制作一些灵符……” “自然不会让齐大仙白白辛苦。”何镖头拍着胸膛保证道。 银子到手,齐老瞎子也不再端着,很快取出一叠黄符,交给何镖头,让他每日子时三刻,在匣子所在之处点燃一张符纸,连烧七日便可。 何镖头忙将这救命稻草妥善收好,对齐老瞎子感恩戴德,连声道谢。 阿染却有些失望。何镖头最终也没有透漏匣子现在在哪里。 或许可以偷偷跟着他? 然而现在的阿染实在是有心无力,别说跟上去,他现在连爬下床都够呛。 那两人又推杯换盏许久,兴尽方散。东方发白时,阿染也终于被前来打扫的杂役发现,被抬回了自己的小屋。 这样的伤势,看起来厉害,其实都是皮肉伤,阿染心里倒不怎么担心。就是有些耽误生意,好在齐老瞎子时候多给了一些银子,算是勉强弥补了损失。 平日里受伤的时候多,阿染也备了一些伤药。他吃力地爬到床头,取出一盒药膏,先抹了脸,然后才是身体上的伤痕。每一处伤口都细心地抹到,哪怕是后背不方便的地方,他也用小木棍沾着药膏照料妥当,一点都不敷衍。 伤药是上好了,而止痛的药太贵,阿染向来捨不得买。他又干啃了一个糠窝窝,身上多了点力气,不觉得那么疼了,就赶紧闭上眼快点睡觉--睡着之后就会好过一点,没有清醒时那么疼。 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阿染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又已经黑了。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觉浑身滚烫,口唇干得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 要撑不下去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心里十分可惜。 阿染知道,自己很快也就会被破蓆子裹着,丢到乱葬岗上去了。在那里,他有许多伙伴,倒是不用担心像现在这样孤单。 不过,如果提前知道那是自己的最后一顿饭,怎么也该吃碗阳春面呀。 最重要的是,从何镖头那里听来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孟大侠呢! 想着想着,阿染吃力地动了动唇,他不想死。床头就藏着银子,如果能惊动旁人,就能为他请来大夫。可如今他的喉咙太干,喊不出声了。
第15页 嘴唇已经干裂,渗出的鲜血缓解了一点干渴,可还远远不够。阿染静静地躺着,突然感觉一滴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下雨了。 这件小破屋的房顶年久失修,前几天阿染盖上了一些稻草,可昨夜的大风,似乎刮掉了一些。 他张开嘴,喝到了落下的秋雨。 带着土腥味的雨水仿佛甘霖,滋润了他的喉咙。他咳嗽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救命!” 作者有话说: 2019年第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九章匣子瞎子 阿染终于没能死掉。 他的拼命叫喊惊动了外面的人,帮他找来了大夫。阿染命贱如野草,生命力也跟野草一般旺盛,几副汤药下去,就从鬼门关硬生生爬了回来,重新返回人世间。 不过,花出去的银子还是让他心疼,龇牙咧嘴了半天,抖抖索索地数起了银子。 那个时候,帮他叫大夫来的芍药还没走。见刚刚还奄奄一息的人居然能爬过去数钱,不禁又是吃惊又是敬佩,感嘆财迷才是阿染身上最大的病,真正是药石罔效,病入膏肓,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歇着吧,没人动你的银子。”芍药宽慰道。敢动阿染的银子,恐怕他就算变成鬼也要死死缠住不放,谁愿意为了这点小钱去沾这个晦气。 阿染摇摇头,抖着手将一粒碎银子递到芍药手里,满脸都是沉痛的哀伤:“谢、谢。” 芍药吓了一跳,要不是大夫方才说阿染并无大碍,他都要以为这是回光返照了!幸好他对阿染也算有了几分了解,知道这傢伙此时痛不欲生的表情不是因为快要死,而是单纯心疼银子,就翻着白眼将银子推了回去:“算了!这次你好歹也是替我才--嘁,就这么点钱,你好意思给我,我还不好意思要呢!” 阿染的手立刻不抖了,眉开眼笑将银子收回,笑眯眯看着芍药:“够义气!等下次齐老瞎子来的时候,我还替你去!” 芍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跟阿染交情并不算深,只是昨天匆匆避雨时,听到他的呼救,又念及那齐老瞎子原本打算找的人是自己,算起来是他替自己挡了一劫,这才找了个小子冒雨出去请来了大夫。 “行了,你也没事了,我先回了啊。”芍药看看窗外的天色,起身边走。却见阿染居然也吃力地撑起了身体,去够放在床头的衣服。 “要拿什么?我帮你。”芍药决定再发一回善心。 “快点灯了,要到前头去呀。”阿染反倒是很诧异地看着他,“做生意的时辰到了。” 芍药更加诧异:“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前头接客?你还真不怕死啊!” 阿染嘿嘿笑。他主要是想去前头转转,看能不能再次遇到孟大侠。何镖头说的那件事,他可还惦记着呢!总共只有七天的机会,耽误一天就少一天,阿染要快点帮到孟大侠。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只不过是刚刚好了那么一点,远远没有康复,再跑到外头让秋风一吹,估计明天人就真凉了。 芍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阿染见他没有数落自己,悄悄松口气。芍药的性子,总是让他想起曾经的一个伙伴,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吧。 刚刚转过这样一个念头,阿染忽然听到外面门闩的声音,急急探出身子一望,发现原来是芍药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别找死!”芍药骂,“找个大夫不容易,别白瞎了我一片好心!” 阿染只得苦笑。他没看错,芍药跟那个人真的很像。希望芍药的命,能比那傢伙好一点…… 他忽然觉得很冷,便将自己完完全全捂在了被子里。 药劲上来,他犯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阿染,我也跟你一样攒银子。我赚得比你多,肯定比你早攒够。到时候,要不要我接济你一点?” “阿染,他说要为我赎身呢。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等出去了,我就……” “阿染,我走不了啦。咳咳……这个病……治不好的,你别乱花银子了。你还是多留点给你自己--咳,你煮的面,实在是……唉,等你以后开了面摊,生意怕是不好做。” “阿染,阿染!” 阿染睁开眼睛,身上脸上都湿漉漉的,似是出了一身的汗。他觉得脑袋清醒了一点,只是手足还有些发虚,慢慢仰起脑袋,看到了一张俊俏的脸蛋。 “蔻丹……”他低低嘟囔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眼前不是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伙伴,而是去而复返的芍药:“芍药,你来啦。” “餵!”一个很不高兴的声音。 阿染已经听到这个声音很多次,但依然免不了被吓了一跳。歪了歪脑袋,才发现芍药身后还跟了一个高大身影,脸上的面具依旧狰狞,阿染一下子就认出他了。 “你--”阿染只吐出了一个字。铁面就很从容地接道:“我路过。” --路过到暖香阁最偏僻的,一个上了锁的小院子里? “你怎么回事,被人打了?谁干的啊?”铁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阿染的脸,嗤笑,“那么笨手笨脚,一定是得罪客人了。早告诉你小心一点,这下知道了吧,别人可没有我那么好说话。”
第16页 理倒是这个理,然而,越是小心乖巧,阿染的客人们就越喜欢打他,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染不想跟铁面争论这种无聊的事情,就只点了点头,又眼巴巴看向了芍药。 芍药只是个带路的。并没有在意阿染求助的目光,领了铁面的赏银,就识趣地退下。临走前充满同情地看了阿染一眼,估计是觉得他一定活不过今晚,打算明天找人来收尸了。 “人都走了,别看他了。”铁面不悦道,“喂,你还没说呢。” “啊?”阿染慢吞吞地爬起来,在心里回忆着铁面让自己说什么。铁面却一手按倒了他--阿染现在确实发虚,铁面轻轻一碰,他就“噗通”摔到了床上,反倒让铁面吓了一跳。他定定神,才重新理直气壮道:“起来做什么,反正一会儿也要躺着。你先告诉我,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阿染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犹自冒着金星,好歹还是听清楚了铁面的问话。这倒提醒了他,他连忙再次支起身子,急切地道:“孟大侠--” “他忙着呢,少惦记他。”铁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可阿染已经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是不是在找一个匣子?” “什么瞎子?”铁面莫名其妙地说。 “就是、就是上回,孟大侠救我的那回,那些镖师运的匣子!” “什么孟大侠救的--”铁面下意识反驳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了阿染在说什么,他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又破又小,就这房顶,上面要是有人,估计得直接漏下来--压低了声音,“你有什么消息?” 阿染一直觉得,既然铁面与孟大侠经常在一起,那么无论说给谁都是一样的。就将从何镖头那里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齐老瞎子的话。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铁面喜出望外,意气风发。 “我说的……能帮上孟大侠吗?”阿染期盼地问。 铁面略一迟疑,还是点点头:“对,他最想找到这样东西了!” 阿染开心地笑了。这个消息有如灵丹妙药,他一下子就觉得身上不疼了,手脚也有劲了。铁面拿银子给他,他也能推回去了。 “帮孟大侠……不要银子。”阿染认真地说,“孟大侠是我的朋友。朋友帮忙,不要银子。” 沉默片刻,铁面想明白过来,气急败坏道:“凭什么帮他的忙就这样?!你收我的银子的时候,不是挺高兴吗?” 阿染也沉默了,良久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痛苦地抬起头:“你……想把银子要回去呀?” “当然不是!”铁面一口否决。 阿染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银子十分烫手,不给吧,铁面会生气;给吧,自己的心会流血。更何况,刚刚请了一次大夫,阿染心头的伤痛还正血淋淋的呢,这么快就再挨一刀,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铁面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好像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不管。”他略带得意地宣布,“我就是要给你钱,连孟少游的一起给,你不许不要!” 他非常霸道地掏出钱袋,从里面随手抽了一张银票,丢到了阿染的床上。 “乔记钱庄,你认得字吗?”铁面又掏了一张,“这张买你……嗯,闭嘴!你刚才说的消息,一点都不能对外人透露,知道吗?” 阿染呆呆地看着那两张银票,似乎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大一笔银子。 这似乎让铁面感到了非凡的成就感,便又抽出一张,用一种一听就非常紧张的语气,和一看就非常假的随意态度,嘟嘟囔囔地说:“我又想了想,秘密么,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最靠谱。你看看这个数,是不是够买你了?” 阿染真的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认真地说:“谢谢,我不用。” “哈?”铁面没有疑心听错了,他是怀疑阿染被人打坏脑袋了,“你是想说‘不够’吧?” “我有银子。”阿染自豪又略带羞赧地拍了拍床头--那里是他藏银子的地方--然后重复,“我很多银子呢。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的。你……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保守秘密,不要银子。” 铁面继续掏钱的动作顿住了。他从眼前这个瘦弱傢伙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些东西,这让他头一次发觉,这傢伙跟自己一样,都是男人。 然后他又想到了几天之前,他送这小子回来,给了他点银子,骂了他一顿。 当时他没有走远,不经意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这傢伙蹲在地上捡银子的样子。 “给钱不要,果然是个笨蛋,没救了。”铁面将床上的银票收起来,若无其事地随手塞进怀里,“行了,你躺着吧。我去找瞎子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染重新窝回被子里的时候还在默默想,明明是去找“匣子”,却说成了“瞎子”,哈哈,这人还说我是笨蛋呢。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蝉下之影 铁面正在路上。 当然,是去找齐老瞎子的路上。如果能让他听到阿染的那句腹诽,他一定会生气到跳脚,大骂阿染才是笨蛋。好在他没有听到,所以他现在只是小声嘟囔阿染是个笨蛋。
第17页 对一个不辨方向的人,说什么城东城西真是太令人为难了。铁面抱着胳膊,气势汹汹地骑着自己的宝马,仔细分辨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他走得并不快,并不仅仅因为害怕迷路。同时,他还在思考阿染给自己带来的消息。 是真的,还是假的? 铁面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这个问题上面。对于别人来说,阿染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跟家具没有两样,只是温温软软而且会喘气而已,不会有人绕这么大一个圈,只为特意在一个小小娼妓面前透露这么一个消息,这样做太不经济。 这个套,一定是给其他人设下的。有人在装神弄鬼,只为让何镖头主动暴露东西被交到了谁的手上。 所以,铁面要去找齐老瞎子。 他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做的这一切,而且,他并不怕撬不开那个瞎子的嘴。 铁面并不想使用什么强硬手段。这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也不意味着他不会在过后找人收拾那老瞎子一顿,而是他拥有另一个发掘秘密的武器,一个最有力的武器。 银子。 他是商人出身,对于商人来说,一切都有价钱,只看给不给得起而已。不必像江湖人那样打打杀杀。他想起上次参加宴会时,遇到的那些江湖人-- 江湖人……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 这个小镇,过去有那么多江湖人吗? 他突然悚然一惊,从头到尾,重新仔细地回想着自己来到南水镇后听到看到的一切。 正值深秋,南水镇的水路运来了河面冻结前的最后一批货物,码头上十分热闹。有几户富人家要办喜事,送来的贺礼价值不菲,随行都有镖队押送。还有…… 为什么偏偏是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了这里? 太巧了,实在太巧了--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呢? 铁面不是个完全的笨蛋,他虽然总是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信心十足,但同时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并不需要别人设下这样大的一个圈套设计。 天下间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宝物,果然已经引动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湍急水流。这绝非一个小小的他可以立足,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哪怕现下风平浪静,但当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都已是危机四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黄雀聚集得多了,后面会不会有条蛇,有只狐狸,甚至是一个猎人,正举着网,打算将它们一网打尽? 这样猜下去,实在太麻烦了。 铁面嫌麻烦地哼了哼,继续傻乎乎地左右打量,试图找到一条通往齐老瞎子家的路。 既然如此,就去做蝉身旁的那片树叶吧。蝉的影子下面,或许正是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也说不定呢? 阿染歇了足足一天,终于重新活蹦乱跳地爬下了床。 他心疼这两天损失的银子,晚上也就更加卖力地揽客。可或许是因为病了这一场,整个人又清减了些,原本偶尔还有一两个口味独特的客人看上他,现在这幅弱不胜衣的样子,倒让人担心一不小心把人玩死惹来麻烦。一连两天过去,阿染居然一次生意都没有做成。 实在没办法,阿染便打算再去找那些有怪癖但出手阔绰的客人。想来想去,又去找芍药帮忙。 “那种客人?”芍药皱眉,“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惦记着送死。” “不是送死,是赚银子。”阿染认真更正。 芍药撇撇嘴,刚想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前两天把你打个半死的齐老瞎子,你还记得吗?” “你都说了,他前两天还把我打个半死……”阿染顿了顿,眼睛一亮,“他怎么了?又要来吗?” “你还真是不怕死。他不是要来,是快走了!”芍药大笑,“我听说,前天那老瞎子一次喝醉了酒乱骂人,被一群地痞混混打得头破血流,差点当场蹬腿,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呢。哈哈,活该!叫他不把我们当人看!” 阿染却有点失落。他不会因为自己认识的人遭遇不测而感到开心,更何况,这意味着他可能永远失去了一个赚银子的机会。 接着,芍药又连着说了几个人,全是出手狠辣的客人。这些人好像近来都不太走运,不是失足落水,就是走路撞墙,总之是一个都来不成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有人给咱们出气呀?”芍药忽然用一种奇妙的语气问。 “哈?”阿染没听懂。 “这些混蛋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使劲欺负小倌妓女们。有人看不过去了,就帮我们收拾他们呗!”芍药崇敬道,“一定是位大侠做的!” 大侠…… 阿染想了想,脸忽然一红。芍药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我是在想……嗯,对了,芍药,我上次听红雨说,相思公子弹的曲子,一支要三十两银子呢,我打算,去找他请教请教。” 芍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听阿染如此说,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那小子傲气得很,从来不跟我们说话,平时连脸都不露,饭食都是别人送进去的。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呢,你去找他,你算老几?”
第18页 “啊……”阿染沮丧问道,“没有人见过他吗?他的客人都是什么时候走啊?” “这谁知道。人家都非富即贵,来去无踪,怎么可能被咱们打听到。”芍药不耐烦。 唉,只能趁着晚上安静的时候,去偷偷看--不,是观摩学习一番了。阿染没有放弃提高自己的机会,还在美滋滋地畅想着。 等自己学成归来,一首曲子收三两银子也成呀!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先休息一下哈,后天继续~ 第十一章误救相思 阿染身体柔弱,心性却坚韧异常,主意打定,当天晚上便偷偷摸到了相思楼附近。 他没有空着手,而是带着一包点心--他听客人说起过,外面的大户子弟想要拜师,首先要奉上束脩。 相思公子出身高贵,一定看不上寻常的礼物,于是阿染左思右想,狠下心买了这家老字号的糕点。这可是人称江湖第一高手的岳大侠曾经盛赞过的糕点,每天开张半个时辰就能全部卖光,想买到手十分不容易,算是全镇最能拿得出手(而且不贵)的礼物了。 然而,提着糕点走近相思楼,阿染忽然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 他在暖香阁呆了足足十几年,全暖香阁,只有门口那块牌匾来得比他早。阿染熟悉暖香阁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根草,所以,他一眼就注意到,今天外面守着的,自己一个也不认得。 平时,相思楼外虽然也有些杂役和龟公是生面孔,但今天这些,全都是些身材高大,目露精光的练家子。 发生什么事了? 阿染抱紧点心,踌躇着想走。但想了想,还是不忍白白浪费了辛辛苦苦买来的点心,便绕到了假山石的后面。 原先,相思楼这块地方是个小花园,底下是暖香阁的冰窖。如今虽将上面的花草移去,盖了座小楼,但地下的冰窖多半没改。阿染想着,从地上摸索片刻,抓到一个拉环,吃力地打开后朝里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这个入口还没被堵死。从这里进去,正可以绕开门口的守卫。 冰窖内光线幽暗,阿染眨了眨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因为眼睛的毛病,他怕晚上走路时看不清摔跤,便随身带着个火摺子。此时拿出来点燃,就顺着阶梯一路走了下去。 正值深秋,冰窖里的冰块不多,却依然十分寒冷。阿染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在火光下影影绰绰,平添几分阴森恐怖的味道。 说起来,这个冰窖还真是暖香阁最恐怖的地方。阿染住的小院是之前的停尸房,而在这个冰窖建成之后,那个小院就再也没有放过尸体了。 阿染有一次听管事在酒后得意地念叨说,之前将快死的人放在外面,夏天烂得快,还容易生虫子,气味也不好,晦气多了,容易冲撞客人。这个冰窖正合适。 “正合适”的意思,让当时的阿染不寒而慄。前两天生病的时候他还做过一个噩梦,自己的病没有好,大夫摇摇头,他便被抬进这里,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慢慢冻死。 如果死在这个地方,尸体会不会像冰块一样? 那样似乎也不错,至少干干净净的。 阿染胡思乱想着,举着火摺子,一步一步地走。 忽然,他的耳朵里传进了一阵奇异的动静。 “呼、呼……” 像极了野兽濒死时的喘息。 阿染想了想,这阵子,暖香阁里的人好像没有少。 那就是之前死在这里的人? 他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个冰窖很大,被分为两个部分,一边用来储冰;而另一边,用来储尸。 阿染认识的人,死在这里的实在太多。他一边走,一边拿不准自己该先叫谁的名字。 若是万一叫错了人,无论是谁,应该都挺生气的吧?他在心里琢磨。脑海里浮现一张又一张脸,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都是一样的娇美俊俏。阿染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虽然都不是父母起的、真正的名字,但除了阿染,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阿染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很快发现,地上趴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傢伙。 今天真是奇了,暖香阁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生人? 正想着,那人突然从脸上扯下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猛地抬起头。 阿染愣住了。 一个人可以有多美? 阿染自幼生在风月场,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现在,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看一个人,看得呆了。 可惜阿染没有读过书,不然他一定能想到更华美的词藻来赞美眼前这位美人。然而非常遗憾,他大字不识几个,此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好看!哪怕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都真好看! “阿嚏!”美人打了个喷嚏。 不愧是美人,打喷嚏的样子也好看! “喂,过来!”美人不耐烦地说。 直到这个时候,阿染才发现,美人是个男的。他的声音很沙哑,不知是被人弄坏了嗓子,还是在冰窖里受了凉。 面对如此柔弱的病美人,阿染也就没有介意对方态度不好,忙凑上前去。一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美人后背鲜血淋漓,衣服破破烂烂,隐约露出几道极深的鞭伤。阿染被鞭子打过无数次,知道这是往死里打出来的,一鞭便足以要命。难怪他趴在地上,受了这样重的伤,任谁也爬不起来了。
第19页 “你、你--”阿染刚想问对方是谁,但随即就暗骂自己愚笨。 生得这样貌美,又是自己不认识的,在暖香阁里,一定就是未曾谋面的相思公子了。 至于原因,阿染一想便知,相思公子那样显赫的出身,肯定不愿意随便接客人,燕老爹对不听话的娼妓向来下手极狠,阿染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一定是他把相思公子打成这样的! “救我出去。”相思公子打断了阿染,干脆地说,“一万两,不够再--”然后,他借着火光,看清了阿染的脸,忽然顿住了。 阿染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他一颗心因为恐惧而跳得厉害,手心全是冷汗,朝相思摆了摆手,就很快地转身跑走。 相思公子见状一怔,怒极攻心,开口正要大骂,不料脸蛋朝下,吸气时吸进去一口土,顿时一阵噁心,咳得撕心裂肺,猛吐口水。 阿染又很快地跑回来,先在心中暗贊了一句不愧是相思公子,连吐口水都那么好看,然后俯下身,小心地扶起相思,将他背在背上。 相思看起来瘦弱,个子却高了阿染足足一头,整个人非常沉重。阿染本来力气就小,又大病初癒,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能够支撑。 “现在没有人,我带你出去。”阿染憋着劲小声说。 “原来你是去--咳。”相思咳嗽一声,又低低道,“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 “不用。”阿染刚一口回绝,转念又想起了正经事,就哼哧哼哧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若是、可以,我想……想请你教我……弹、弹琴。”相思实在太重,说到后面,阿染都走调了。 “谈情?!”相思似乎十分诧异,沉默良久,才语气怪怪地说,“真受不了,怎么这么淫--哎哟!” 却是阿染即将走出冰窖时脚下一滑,不小心将他摔到了地上。相思背后受伤,疼了个眼冒金星,好半天缓过劲来,就看到阿染十分担忧地朝他伸出手,抱歉地说:“都是我不好,摔坏了吧。对了,你刚才说的什么?” 望着阿染露出的那只那异常真诚的黑色眸子,相思咬咬牙,说:“我说,教就教,谁怕谁!” 晚上正是暖香阁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娼妓与客人。换了另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一个人偷偷带进来。 只有阿染,这个对暖香阁最为熟悉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将一个大活人带进自己的小屋。 刚刚将相思放上床,阿染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至于吧,你是不是个男人,这几步路,就把你累成这样?”相思趴在床上阴阳怪气道。 阿染的腿还在发抖。他哆哆嗦嗦爬起来,低声道:“我太害怕了。若是被燕老爹发现,我就要--” 死。 相思不知道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阿染摇摇头。 他其实现在还在后怕。可是他不后悔。 这不是他第一次试图救人,只是之前没有一次成功过。其实他自己也很诧异能如此顺利地将相思从冰窖里带出,左思右想,除了相思命不该绝,或许那些生面孔的守卫并不熟悉暖香阁,也不清楚那个冰窖还有其他的入口吧。 “你伤得太重了,必须快点上药。”阿染定定神,没有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就会被莫大的恐惧淹没,一点事情都做不了的。 “你为什么救我?”相思还在依依不饶地问着,“咳,是不是因为,你……认识我?” “嗯。”阿染点点头。 “这样都认得出来?”相思的脸好像有些红。他将脑袋扭到一边,忽然发现床头放着个小巧精緻的铜手炉,“啧”了一声,指着它意味深长道:“这是--” “这是一个……嗯,朋友送给我的。”阿染道,“很暖和的,等我替你上完药,你抱着它,会舒服很多。” “是很重要的朋友吧。”相思点着头道。 “嗯……”阿染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他看不起我,也不喜欢我。而且很凶的,我有点怕他。不过他应该、应该是个好人。” 相思张大了嘴,半晌,指着自己问:“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相思公子呀。”阿染有点担忧,相思公子的脑袋不会也被人打坏了吧? 于是他尽可能地描述了一下自己对相思的认识:“虽然我们只是第一次见,我却觉得早就认识了你一样。你书读得多,人聪明,名气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非常厉害。这些,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书读得多,人聪明,名气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非常厉害。”相思咬着牙说,“我就是那个、相思嘛!” 然后,他又道:“你知道的,我名气这么大,却被打成这样,暖香阁一定不会对外说,而是会找人来假冒我。若是你听说有别的相思,不要惊讶,那一定是假的。” 阿染连连点头,还道:“我知道的,过去有些名气大的头牌死了,阁里也不会对外说。”
第20页 相思呼出口气,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一坨东西丢到了地上。阿染看了看,那东西没有形状,颜色比人的肤色略深,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将这玩意泡水里,很快就能化掉。然后,再帮我上药吧。”相思说完这句话,好像终于用完了全身的力气,脑袋一歪,就闭上了眼睛。 阿染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死了。战战兢兢上前一摸,发现他的额头滚烫,显然是病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乔当场改名以后他就叫相思了! 第十二章追捕铁面 阿染本以为相思会跟自己一样,病了后睡得昏天暗地。不料刚刚小心地剪开相思后背的衣裳,他就嗷嗷叫着痛醒了。 此时阿染才发现,相思原来穿了件浅色锦衣,只是已被血液浸透,才显得像是深色。 鞭伤的伤口极深,布料全都粘在了血肉里面。好在阿染很有经验,耐心将伤口与衣料分离--相思显然没吃过这种苦头,满身冷汗淋漓,口中不断呼痛。 阿染毕竟是个男人,况且他本就喜欢男子。此时一个活色生香的半裸美人在他手下呻吟挣扎,哪怕心中另有他人,也不免心神动摇,只得停下来歇了一会儿。 “你想疼死我啊。”相思不满,用袖子抹着冷汗哑声道。 “不这样做,伤口好不了。”阿染放软了声音哄他。 “说得跟你经常见似的……”相思嘟囔。 阿染见他不信,便拉下衣裳,将肩膀上的一道鞭伤露给他看:“你看这里,就是衣服夹在伤口里面,老也不好,最后还是挑开伤口重新上药才好的。留了这么大一道疤。” 相思却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再拉下来一点我看看。” 阿染却将衣服重新拉起整理好,摇着头倒吸了口气:“真冷!” 相思却已经看到,除了那道疤,白皙单薄的肩头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伤痕。那些伤各种各样,烫的、割的、打的,还有一些,相思连见都没见过,甚至无法想像是怎样残忍的折磨才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燕老爹下手狠,不过一般不会留疤。”阿染随口道,“跟他服个软,他也不会下死手。你是惹到他了,还是得罪了客人?” 相思沉着脸,过了片刻才赌气道:“我不是打不过,是被人暗算才受伤的。” “哦。”其实阿染没有听懂,又问,“他打完了,就把你放在冰窖里自生自灭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一看不行,就直接装死了。”相思原本十分得意,但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这好像不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举动,脸红了红,若无其事道,“反正,我足智多谋,不拘小节,就--嘶!”他猛然倒抽口冷气。 就在相思说话的时候,阿染将一整片衣料从他伤口上撕了下来。 “你看,这样说着话,就不会很疼了吧。”阿染给相思传授经验,“我自己的时候,就自己跟自己说话。不能老想着这件事,不然会越来越痛。” 阿染的经验十分有用。在这之后,相思死死咬着牙,再也没有呼过一声痛。 终于给相思上完药,阿染洗了洗手。一盆清水已经被血染得通红,他将水端出去倒掉,回来时发现相思已经沉沉睡去。 阿染又打了盆水,替相思擦干净身上的冷汗。与柔美艷丽的脸蛋不同,相思的身材高挑结实,健美挺拔,比起文弱公子,更像个江湖少侠。只是这通身的骄矜之气,不像阿染接触到的江湖人的作风。 种种念头,在阿染脑海中一闪即过,并没放在心上。这并非是阿染不勤于思考,而是因为他清楚,暖香阁里最不该追根究底的就是出身。 将相思弄干净后,阿染拿出几件自己的旧衣。刚准备给相思换上时,看看他的脸蛋,又觉得实在不合适。 最后,阿染将铁面当初给自己的那身衣裳抱了出来,才觉得勉强配得上眼前这个人。 这一切,相思都毫无所觉。 他的伤口被处理妥当,身上穿着柔软温暖的衣裳,一个人裹着阿染唯一一条厚棉被,窝在床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相思醒来,正打算伸个懒腰,孰料背后立刻传来一阵剧痛。他渐渐清醒,迅速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那个小笨蛋怎么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不见阿染的影子,心下一沉,挣扎着要爬起来。 是去通风报信,还是被人…… 忽然,相思的鼻子动了动,嗅到空气瀰漫着清苦的药味。于是他安心地趴了回去,闭上眼睡起了回笼觉。 又过了一阵,阿染终于端着药碗回到屋里。相思“恰好”睁开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张了张嘴,却觉自己的嗓子又肿又痛,已经说不出话了。 阿染却有些心神不宁,勉强朝着相思笑了笑,将熬好的药递给他:“前阵子我也生了病,大夫给我开了这个方子,好得很快。你跟我差不多,应该也能吃的。” 相思没有废话问他为什么不去给自己请大夫,费力地支起身子,端起碗一饮而尽,抹抹嘴,又重新趴了回去。 阿染接过药碗,却欲言又止。 相思皱着眉,一双墨色星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第21页 阿染几乎是一下子就顶不住了。相思实在怎么看怎么好看,那眉眼漂亮得让阿染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得嘆口气,在床边慢慢坐下,说起了自己清晨出门的经过。 原来,在相思睡得昏天暗地时,阿染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些沾着血的衣裳需要快点藏起来,相思楼外那些守卫们的动向也需要小心观察。然而阿染刚刚将衣服藏好,就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告诉他快去前头,燕老爹有话要说。 阿染当时以为自己私藏相思的事败露了,拔腿就闷头往前头跑,到了之后才发现,来的不止是自己,全暖香阁的人都到了,乌泱泱站了一片。 燕老爹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据说年轻时也是个出了名的红牌。可惜岁月如刀,如今的他一点都看不出当年的模样,满脸横肉,膀大腰圆,若是不清底细的人见了他,肯定都会认为这是个杀猪匠。 不过这人其实也跟杀猪匠差不了多少,下手极其狠厉不说,做的也都是肉的买卖。 阿染心虚,躲在人群后面,低着头听燕老爹训话。 燕老爹见人到齐了,也不废话,直接便说道,昨夜里暖香阁里进了个带着铁面具的贼,倘若有人看到,及时上报,重重有赏。 铁面具……是他? 阿染心里咯噔一声,先是朝芍药看了一眼。 那次酒宴上,芍药也见过铁面一次。不过此时他双眼无神,没精打采地笼着袖子,似乎并没有联想到什么--也是,虽然阿染不清楚铁面的身份,却也知道他非富即贵,不可能跑到暖香阁来偷东西。 阿染这样告诉自己,却没有办法停止内心隐隐的担忧。 紧接着,燕老爹便向众人出示了一幅画像,正是铁面人面具下的容貌。阿染仰着脑袋,将那副画像牢牢记在心里,方心事重重地回了小屋。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三章与子同袍 “不行,我得去告诉他。”阿染站起身,心慌意乱道,“不然、不然……” 相思咳嗽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刚刚一动,却扯到了背后的伤,脸色白了白,又灰熘熘地趴下了。 “多--咳咳,多管闲事。”相思的嗓子越发严重,喘起气来几乎像个破风箱,声音跟掺了沙子一样粗粝。 “你来的时间短,暖香阁……唉,不是好惹的。虽然那个人未必拿我当朋友,可他是孟大侠的朋友,得去告诉他小心些才行。”阿染道,“燕老爹已经让人将他的画像画出来,万一让他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相思咳嗽得更厉害了,眼睛里甚至冒出了泪花,白玉般的双颊染上一抹晕红,目光潋滟间全是风情。阿染又忍不住看得愣了愣,接着又听到沙哑的嗓音道:“别去。” 相思哪里都好,就是这嗓子不知还能不能好了。阿染忍不住走了神,然后他晃晃脑袋,对相思道:“你躲在这里,没事的。若是有人来了,就藏在这里。”他拍了拍靠墙的大柜子,又道:“况且,你的嗓子……我得去问问大夫。” 安顿好相思,阿染不顾他的劝阻,揣上银子便离开了暖香阁。 依着过去的记忆,阿染先偷偷来到了铁面曾经的府邸,可是到了地方一看,却发现那里竟是大门紧闭。阿染上前扣门,不见任何回应,似是人去楼空。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孟大侠与铁面都不是本地人士,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会离开。也好,免去了一场麻烦。 阿染为他们开心,可又难免感觉到一丝失落。他靠在大门外的门槛上坐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双膝,呆呆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孟大侠时的样子。 身上的伤口明明正在癒合,可他却觉得很疼--或许,疼的不是伤口,而是其他的地方。 良久,阿染吸吸鼻子,因为天冷而哈了口气暖手,然后就瑟缩着站起身。 不能在外面耽误太久,他还要去替相思找大夫呢。 “阿染!” 阿染顿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可当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朝他走来的身影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 “孟大侠!”阿染又惊又喜。 那人一身玄衣,身形高大,腰间斜斜挂着把长剑,面带笑意信步而来,果然是孟少游。 “我远处看见便觉得是你,有些日子没见了!”孟少游笑着一拍阿染的肩膀。 阿染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被孟少游随手一拍,正好触到伤口,顿时打了个激灵。 “怎么?”孟少游忙收回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敢随便碰他,讪讪垂着手抱歉道,“我弄疼你了?” “不是,因为……冷。”阿染越说声音越小。 孟少游一拍脑袋,抬手便将除下外袍,披在阿染身上。阿染连忙摆手,让孟少游自己穿,小心着了凉。 “我有内力护体,穿不穿没有两样。倒是你这身子骨,不穿厚点才真会着凉。”孟少游笑道,“对了,乔--就是戴面具的那个傢伙,他就是嘴巴坏,其实为人不错的--他送你的那身衣裳是好东西,天冷就快些穿上。” 提到铁面,阿染想起了正事,顾不得继续推辞孟大侠的外袍(他心中暗喜地收下了),将暖香阁寻找铁面的事说了一遍。
第22页 “他去了暖香阁?”孟少游听着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但看到阿染惶惶不安,眉头随即舒展,温声道:“不妨事,他虽然武功略逊,可论起保命的手段,江湖上少有人及。对了,你说有一副他的画像,是怎么回事?” 阿染便道,暖香阁有位丹青高手,铁面的画像已经挂在阁里,好多人都看到了。 “那……画像上的他,长得什么样子?” 阿染奇怪地望了望孟大侠,心里暗道,难道连孟大侠都没见过铁面面具下的脸? 这么一想,他便觉铁面这个傢伙实在不够朋友。可又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不想被孟大侠看到那只难看的眼睛么? 原来他们俩是一样的人。阿染回忆起那副画像,心下恍然。看来,铁面也是因为形容丑陋,不想在孟大侠面前自惭形秽,所以才戴了面具遮掩。 “长得、呃,挺威武的。”阿染对铁面升起几许同病相怜之感,便有意为他隐瞒,没有直接说出“奇丑无比”“貌若恶鬼”这样的话,绞尽脑汁寻找着那张脸上的优点,“而且,有点黑。” 不怪阿染词穷,因为那张脸上,只有“黑”这一点算不上是缺点,至少跟其他缺点比起来不算。 “就只有威武?”孟少游的眼神有些奇怪。 阿染实在没法描述了,如果如实说出来,铁面可能会像他一样,再也没有勇气出现在孟大侠面前。于是他果断地点了点头,又道:“暖香阁里能人很多,很会打架,不能大意呀。” “放心,不会有事的。”孟少游轻松笑道,“等小乔回来,知道你如此担心他,一定高兴极了。” 阿染原本十分焦急担忧,可孟少游的笑容是那样坚定而自信,让阿染也不由被感染,渐渐安定下来。 孟少游就是有这样的魅力。阿染只是跟他说几句话,就自然而然感觉到了安全与温暖。 “这阵子我要去门派驻地一趟,过几日再去看你。”离开时,孟大侠这样说。 阿染的心猛然狂跳起来。 直到阿染飘回自己的小院,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他摸摸身上厚厚的外袍,脸红了红,又忍不住想笑。把这件宝贵的衣裳脱下小心叠好,才提着药材去找相思。 “餵!”相思的嗓子明显好了一点,至少能说出话了,只是依然沙哑得厉害,听不出他原本的嗓音。 “啊?哦!”阿染回过神,放下手中的药材,先仔细看了看相思,发现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加重,气色也有些恢复,便开心道,“你好些了?方才没有人过来?” “大半天不见个鬼影子,原来你人缘那么差,在这里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以前可是有许多许多朋友的。”阿染不服气,“我是这里朋友最多的人!” “哈!”相思发出一声嘲笑,“人呢?” “有些走了,有些死了。”阿染的低落也只是一闪即逝,垂下头,慢慢拆开一包草药,“我今天问了大夫,大夫说你的嗓子不能急,要慢慢养。我先给你熬药。” 相思自知失言,然而想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放下身段哄人,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刚说完,他就想抽死自己。这是人话吗?! “呃,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不能因为老朋友都走了,就不交新朋友。”相思咳嗽一声,“我就勉强,认你这个朋友了!” 阿染瞧着他,抿着嘴笑。 “笑什么?!”相思有些恼羞成怒。 “因为你很好看呀。”阿染笑道,“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相思又一下子转怒为喜,喜笑颜开道:“那是自然。所以,我要娶天下、咳咳,我这样的姿容绝世,你说是不是得天下第一美人才配得上做我老婆?” “天下第一美人?”阿染认真地考虑着,最后摇摇头。 相思难以置信,震惊道:“你觉得连天下第一美人都配不上我?嗯,其实我最近也觉得……” “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阿染打断了他,认真道,“成亲么,一定要找一个最喜欢的人。” 相思不以为然:“说得跟你有似的。” 阿染脸蛋一红:“我不告诉你!” “嘁!”相思嗤之以鼻,同时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躁动的欢喜。 这小子冒着危险救自己,为自己担心,还夸自己好看,所谓“最喜欢的人”,不就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这个念头令人越想越着迷。相思假装自己说话说累了,将脑袋埋进被窝里,不想被阿染看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可又忍不住在被子里支起一条缝,心满意足地看着阿染为了自己忙忙碌碌。 阿染理好药材,又准备好干净的棉布,大概是准备来换药了。相思眼巴巴等着阿染来叫自己,然后就见到阿染好像想起什么一样,走到外面,不多时便抱回一件外袍。 相思猛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没跳起来,只是扑腾了一下,瞪大眼睛,指着那件外袍问道:“怎么回事?!”
第23页 阿染被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解释道:“哦,一会儿要给你换药,我怕之后洗不干净手,将衣服弄脏。” “谁问你这个了!”相思气急,“这不是你早上穿的衣裳!这--咳咳咳,是、是谁的?!”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另有别情 相思说得太急,一时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染忙拍拍他的后背,同时隐约觉得这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好像有些耳熟。 “你去见谁了?”相思在咳嗽的间隙艰难地说着,“你--你接客了?” 阿染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知道了相思如此着急的缘由,便对他道:“不是的,我去见了一位朋友,这是他借给我的。你放心,有了客人,我都是在前头做生意,不会领到这里来。只要我不说,不会有人发现你。” 相思不咳嗽了,他现在看起来马上就要憋死了。 “谁、谁说这个了!”相思涨红了脸蛋,“我是怕这个吗?!” 阿染善解人意道:“燕老爹那么可怕,我也怕他的。” 相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自己又因为咳嗽胸口痛得厉害,只得一个人生闷气。阿染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还是死死咬着牙;阿染递来药碗,他还是一饮而尽。最后,他默默地趴回被窝,将所有的痛与苦咽进了肚子里。 阿染浑然不觉相思的痛苦挣扎,他只觉得相思比昨日好转不少。这样的变化令他很有成就感。 其实从小到大,阿染都有一个非常隐秘而不可实现的愿望,就是能养一只漂亮的小猫,最好是能通人性的,可以偶尔让自己摸一摸它那柔软顺滑的皮毛。 相思比最漂亮的小猫还要漂亮,虽然说话不客气,但只要看到他的脸,阿染就能瞬间忘记他所有的坏脾气。 他希望相思能好起来,就像他希望所有漂亮的事物都能被好好珍惜--虽然他每日所见的,都是无情的摧残。 相思喝了药,又发了汗,小睡片刻后,整个人明显有了精神,也不闷着生气了。他的肚子率先打破沉默,开始了响亮的鸣叫。 阿染见他饿,就拿糠窝窝给他吃。相思显然没见过这种食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挺新奇地问:“这玩意能吃?” 阿染点头,郑重向他推荐自己的经验:“嚼得慢一点,假装自己在吃阳春面,就会有阳春面的味道。” 为什么偏偏是阳春面?阳春面跟这玩意一点都不像!况且,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 心中杂念丛生,相思纳闷地啃了一口,然后就吐了。 “这他娘的是人吃的吗?牲口都不吃!”相思呸呸狂吐口水,胃里一阵翻腾,刚红润起来的面色马上又变得煞白。 阿染虽然心疼粮食,但看到相思受罪,不免有几分歉然。他以为自己平时吃的食物已经足够招待朋友,可相思一定自小就锦衣玉食,哪里吃得惯这种东西呢? “先忍一忍。”阿染端了杯水给相思,装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今天晚上,等我揽到客人,就有银子买好东西吃了。” 相思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撇嘴问:“你想用你的卖身钱给我买吃的啊?你一晚上才能赚几个钱?” 阿染被戳中痛处,方才伪装出的自信一下子泄了气,沮丧道:“这些天生意不好,平时总有一两个客人的。许是天气渐冷,没多少人愿意出来玩……”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相思忽然打断了他。 阿染睁大了眼睛反问:“我对你很好吗?” “你宁可自己被人糟蹋,也不愿意让我饿肚子,这还不好?”相思有点得意地慢慢说,像是抓住了阿染的什么把柄。 阿染心说大家都是暖香阁里的,做的都是一样的生意,赚得都是皮肉钱。遇到饿肚子的接济一下,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相思又开口了:“还有,在冰窖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这次相思给了阿染充足的回答时间,于是他立即道:“是你让我救你的呀,你忘啦?” 相思暗骂一句,发现还真是。不过他有的是让阿染承认的办法:“我让你救你就救,为什么这么听我话?” “不救你,你不就死了吗?”阿染不知道相思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问题,有些苦恼地问,“你是说,我在一边看着会比较好?” 榆木疙瘩,不解风情!相思恶狠狠磨牙。这小笨蛋的嘴真难撬开,说几句好听的会死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小子脸蛋如此可爱,生意却这么差了。 阿染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相思一下子不再说话,发愁地想了一阵,眼睛忽然一亮,又道:“对了,我有个朋友--就是借我衣服的那个--他是位顶好顶好的大侠,宅心仁厚,武功高强。过几日他会过来,到时候我求求他,他一定愿意帮你!” 相思眨眼间便想出了那位“宅心仁厚”的大侠是谁,又思及被阿染小心翼翼抱回的外袍样式,真是越想越眼熟,当下咬碎一口银牙,只是不便发作,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那个朋友那么厉害,怎么不先帮帮你?” 阿染怔了怔。相思不由心中懊恼,又想拿话找补。却听阿染幽幽道:“别人帮不了我,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第24页 相思不禁疑惑,转念一想,又笑道:“你是怕别人给你赎身,暖香阁故意阻挠?放心,任何人都有价格,只看够不够而已。” 阿染摇头。 “那就是怕那个燕老爹打你?放心,他也就打打你们这些、咳咳,你们这些人,遇到真正的高手,十个他也不是对手。” 阿染依然摇头:“不是他。是有个上头的人讨厌我,我得靠自己攒够五十两才行,不然……”他咬住嘴唇,好像回忆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打了个寒颤,又道:“这几日,他就要来。燕老爹不会让我在这个时候称心如意的。” 相思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心念一动,问:“上头的人?听说暖香阁在辰国有大大小小六十几家,‘上头’是哪一家?” “哪一家都不是,我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阿染道,“我们这些小时候就在这里的,有一些会被上头来的大人挑走,不再做这种生意,而是能学文习武,出人头地。他……就是被挑走的一个。” “这人既如此厉害,跟你怎么会结下樑子?”相思试探地问,“他来--是为了折磨你?” “那倒不至于,多半是顺路来看看。”阿染道,“前几天,燕老爹把我叫去训话,说他会来,让我这阵子安分些。” “前几天?究竟是什么时候?”相思少有地表现出几分急切。 阿染不清楚这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低下头仔细算了算,最后道:“七天以前。” 七天之前,正是阿染第一次遇到孟大侠的日子。 “原来如此。”相思好像突然想明白什么,兴奋地一捶床板。阿染被吓了一跳,跳起来就去检查破旧的床板被捶坏没有,发现还能支撑,终于松了口气。 “对了,你刚才说的有点道理,既然你认识那样的大侠朋友,我的事情,是该麻烦他一下。”相思摸了摸下巴,“等他来找你,你就把他领到我这里来,记住了吗?” 阿染猛然抬起头看向相思。可在相思察觉前,他就移开视线,苦涩地垂着头,低低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差点没赶上,虽然有点晚--祝小天使呀同学生日快乐!!! 第十五章空腹狂想 得了阿染的回应,相思满意异常,趴回去想继续睡觉。然而闭了会儿眼,却只觉肚子里燃起了一团烈火,急切地想要吞噬点什么,却苦于腹内空空,只得慢慢将血肉燃烧殆尽,带来一阵又一阵苦而辣的疼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拒绝那个难吃至极的糠窝窝,意味着自己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 相思曾经品尝过无数世间罕有的美味佳肴,但今天,他第一次真正尝到了飢饿的滋味。 此时他后背受伤,浑身疼痛,嘴里全是汤药的苦味,还饿着肚子。简直将他所有能想到的苦难全都经历了一个遍,但奇怪的是,他却不怎么觉得沮丧与绝望,相反还算得上心情不错。 他没有多费心去想这其中关窍,而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悄悄观察屋里的另外一个人。 阿染在吃饭,吃的正是被相思啃了一口的那个糠窝窝。他向来不会浪费任何能吃的东西。 相思的心情莫名更好了一点,但随即又隐约有些不悦。 “我的剩饭就那么好吃?”他忍不住开口,语气很沖。 “咦,你还想吃吗?”阿染略感意外,朝着相思举起手中的糠窝窝。 相思探头一看,只见被举起的窝窝上面清晰地印着两个整齐的小牙印,瞧着还蛮可爱,给整个窝窝增色不少,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美味起来。 他回想了一下那种粗粝可怕的味道,吞了口口水,想要拒绝,嘴巴却率先说道:“那当然,我还没吃完呢。”接着就眼巴巴地,等着阿染将手里那个糠窝窝递过来。 “哦。”阿染点点头,却是快步走到桌边,特意挑了个个头大点的窝窝,重又回来递给他。 相思看了看手里的糠窝窝,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阿染,郁闷地低头接过,狠狠啃了一口-- 然后又吐了。 阿染这次真被吓到。忙又为相思端茶倒水,看着相思艰难地漱了口,奄奄一息趴在床上,他愧疚万分。 相思长得这样好看,怎么可以给他吃跟自己一样的食物呢? 更何况,再过几天,他还要见孟大侠呢!将心比心,若是阿染知道自己几天后会见到孟大侠,一定会在这几天找点好东西吃,来让自己的面色红润一点。 正在心急的阿染还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好东西,在相思眼里一样难以下咽。不过,他餵饱相思的心情十分强烈,等人好容易缓过了这一阵,便问:“你想吃点什么?” 相思恹恹的,什么都不想吃,又什么都想吃。自他有生以来还从未遭过这样的罪,比昨天受伤还要难过几分,眼神都有些发直,气若游丝地随口道:“想吃蜜火腿,冬霜饭,桂花馅的栗粉糕,加一壶热热的玫瑰酿。” 阿染傻眼了。相思说的这些东西,别说见了,他听都没听说过呢! 其实暖香阁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几个有名的头牌也都各有拿手菜。只是以阿染的身份地位,那些大厨名菜压根没他的分,能在旁边闻闻味就不错了。
第25页 “你等等啊。”阿染觉得相思提及的一道菜十分耳熟,于是使劲回想,忽然灵光一现,终于让他想了起来,开心地一拍手,“对了,就是这个!我知道去哪里找!”说完,他就一熘烟地跑走了。 “餵!你--”相思忙要叫住他,结果这小子别看身子单薄,跑起来倒还挺快。相思不敢被人发现,便只得作罢。 这小笨蛋,可千万别去做什么傻事。相思气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万一为了点吃的去被人-- 他忽然一怔。 阿染本来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染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以前有无数人欺负他,以后也会是如此。 可为什么,心里那么堵呢? 相思仔细想了想,觉得心中的烦闷大概是因为愧疚。阿染去找人做生意,终归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他爱自己至深,可自己却又无法报答。 “成亲么,一定要找一个最喜欢的人。”阿染曾经认认真真地对他这样说。 可自己总不能跟他成亲吧? 相思左思右想,琢磨半天,还是觉得不成。 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阿染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第二,阿染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倌。 如果娶不到天下第一美人,其实第二美人也勉强凑合。可阿染无论怎么看,都差得太远了。 更何况,相思觉得,就算自己沦落到要从秦楼楚馆里挑媳妇,至少也得是名动天下的花魁。阿染这种傢伙,每个南风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实在配不上独一无二的自己。 不过,阿染救了自己的命,又对自己一往情深,如果断然拒绝,他搞不好会伤心欲绝。相思觉得自己一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经过慎重考虑后,他决定到时候给阿染赎身,再买个院子,将人养在里面。 将阿染养在里面。相思忍不住又念了一遍。 他觉得天下间可能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到时候,阿染可以随便吃那些他想都想不出的美味佳肴,穿那些他见都没见过的绫罗绸缎,生病了立刻就能请来大夫,也不会有人欺辱虐打他了。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相思暗道。只要事情结束,就可以…… 就在沉溺于“养阿染”的计划不可自拔时,被阿染秘密养在小屋破床上的相思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红雨,你慢点!” 是阿染,他似乎很急切,原本清亮温柔的声音甚至有些尖利。 相思瞬间便反应过来,有人要闯入阿染的这间小屋,他在提醒自己! 绝不能被外人发现。相思的目光迅速落在墙角那个样式古怪的陈旧柜子上。 这个柜子很大,样式笨重,阿染从那个大柜子里拿出过衣服和被褥,他也说过,若是有人来,就让相思进入柜内躲藏。 此时情况危急,又四下无人,相思考虑到后背伤势,干脆连起身都不起身,一个猛虎落地,直接趴在地上开爬。这一招,倘若是在攀爬墙壁时施展,赫然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壁虎游墙功--然而相思是在地上施展,便只是四肢着地快爬而已,与小儿乱爬并无两样,顶多爬得比寻常人快些。 眨眼间,相思便爬进柜内,咬牙忍痛半蹲身子,将柜门关好。 正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用力撞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红雨到来 相思屏住呼吸,不过他很快便听出来人脚步虚浮,并不会武功,稍稍松了口气。 只听一少年脆声问道:“你屋子里怎么这么大药味?!” 相思听出了另一个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阿染气喘吁吁,咳嗽着道:“咳咳、我病了么。” 那少年嫌弃道:“那你离我远点!” “哦哦。”阿染忙应声。黑暗中,相思仿佛可以想像出阿染被欺负得唯唯诺诺点头的样子。 这傢伙!相思生气,却不知是在气阿染没出息,还是气有人竟敢在自己面前欺负他。 然而现在的相思根本没什么办法,就算他能忍着伤痛跳出柜子,最后也不太可能成功教训那个小兔崽子,反而可能会被狠揍一顿,还连累阿染。考虑清楚之后,他只得窝在柜子里生闷气。 “燕老爹说了,暖香阁所有地方都要仔细查看一番,不然,我才不来你这破房子呢!若你识相,就快点主动交代。” 相思身体一僵。 “交代,交代。”阿染跟个应声虫似的,连说了几遍才反应过来,“嗯,我要交代什么呀?” “你这里有没有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相思竖起耳朵,心急如焚。他倒是没担心阿染出卖他,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布料在摩擦。紧接着,就听“吱呀”两声,那是阿染那张破床被人躺上去时的声音。 难道…… 黑暗中,相思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面容狰狞的少年淫笑着逼近阿染,脱下阿染的衣裳,然后将他按倒在床上。阿染心有牵挂,不敢挣扎,只能可怜兮兮地咬着嘴唇,发丝凌乱间,那奇异的碧色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第26页 相思握紧了双拳。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一时间,他忘记了肚子饿,忘记了伤口痛。由愤怒而生出的力量充盈着他的全身,催促他不顾一切地奋起-- “嘁,你攒了这么久,怎么才这点银子!” “红雨,你不要太过分!”阿染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你敢碰我的银子,我就告诉燕老爹去!” 呃,这个情况,跟自己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相思决定暗中观察,同时又对这个名叫红雨的少年升起几分不以为然。 银子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换成是自己,一定会藉口“身上是不是藏了东西”,仔细看看阿染的身体。相思厚颜无耻地想着,一点都不脸红。对上次一瞥而过的肩膀,他一直耿耿于怀,早就想好好看看了,最好还能上手摸一摸,一寸肌肤也不落下。 “瞧你那小气样,这点银子,我才看不上呢。”红雨轻蔑道,“你就会告状。还真以为上头那位大人会替你撑腰?你上次被人用蜡烛烫得直嚎的时候,他就在楼上,眼睛可是一眨都没眨。” “我自己攒银子,不用别人给我撑腰。”阿染硬邦邦道。 “哈,凭你?”红雨嘲笑,“你还真想出去啊。我告诉你,一日做婊子,一辈子都是婊子。就算出得了暖香阁,你以为在外头就能活?最后还不是要回来继续做皮肉生意。这里所有人都比你看得清楚,也只有你,才傻乎乎地相信什么给自己赎身的屁话。” 阿染沉默,不知他是不屑反驳,还是没法反驳。相思的心揪了起来。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这里,就这一点东西,你都看完了。” “哼,赶我走?我还不愿意在你这里呆呢!” 出乎相思的意料,从头到尾,红雨都没有靠近过自己藏身的这个柜子。然而以这个柜子的大小,若是寻人,第一个就该搜查这里才是。 他尚在心中纳闷,突然听到“咚”的一声,柜身随即一震。似乎是红雨在外踢了柜子一脚。 “这口棺材怎么还在这里?你也真不嫌晦气!” 阿染道:“这棺材本来就是给我打的,用不上,白放着也是浪费;用得着了,把柜子门一拆,用盖子一盖就成。你也要打一个么?” “要你奶奶!”红雨响亮地骂了一句。脚步声远去了。 阿染几步奔到柜子旁,从里面将脸色难看的相思扶了出来。 这是口棺材! 相思的脑袋里依然回荡着红雨方才的话。 难怪样式如此古怪,空间又能恰好容下一个人,原来是口棺材! 阿染并不笨,他看相思脸色,便知道对方的心思,遂道:“你放心,这个棺、不,柜子,还没有人用过呢!我就是平时放放衣服被褥,很干净的。” 相思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这么早准备棺材,你……你是不是……” “哦,我之前不是生过一场病么,当时差点就不行了。”阿染随口道,“我那时满心想着自己不能被草蓆一裹就完事,便托当时跟我最亲近的朋友,花了所有攒下的银子,打造了这口棺材。” 可惜的是,棺材刚刚做好,前一天还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阿染,没几天就变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阿染捨不得自己攒的银子,便想将棺材退掉。可店老闆坚决不许--谁会要个差点病死的小倌订的棺材呢?人人都嫌下贱。 于是,阿染只好央木匠将棺材稍改了改,放在自己房里以备不时之需,平时还能放放衣服什么的。 “唉,那个时候,人人都嫌我晦气,他们都说,我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所以眼睛被印了一个戳,才变得--”阿染猛然住口,瞅瞅相思,又悄悄松口气。 相思并没有因此嫌弃他的样子,反倒很是好奇地问:“什么戳?死里逃生的印记,这说明你小子有后福啊。” 阿染估计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登时笑逐颜开:“你说得不错,不错。我能活到现在,或许就是托这个的福呢。” “让我瞧瞧。”相思道。 阿染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些年,他好像真没遇到过对自己眼睛感兴趣的人。于是在相思的催促下,终于羞赧地拂开了遮住眼睛的头发-- 相思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清楚楚看到了阿染的脸。 作者有话说: 相思很想快点好,但他这个养伤的条件,怕是会越养越伤啊…… 第十七章跟我姓乔 “我长得,很丑吗?”阿染忐忑不安地询问。 “唔,还行。”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阿染又问。 相思仰起头,瞅了瞅头上的房梁;又低下头,看了看身下的破床板。最后他别过脸,若无其事道:“胡说,我什么时候不看你了。” “你现在就没看我……” --那是因为一看到你,我的心就跳得很快! 相思咬牙切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自己亦姿容昳丽,是世间少有的俊俏郎君。而这个阿染,只不过是容貌平平,可偏偏只看了一眼,就让他跟着了魔似的。他的心跳甚至直到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像是被人用小锤子“咚咚”敲个不停,震得他脑袋发晕,手心冒汗,喉咙发干。
第27页 偏偏这傢伙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用那么失落的声音问自己为什么不看他。 “把头发放下去,把脸遮起来!”相思几乎是恶狠狠地命令,“不许让别看到你的脸,听到没有!” “啊。”阿染忙重新用头发遮掩住左眼,沮丧道,“果然是很丑么。” 相思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继续这个话题。若是说阿染丑呢,实在违心;可若是夸他……相思想起阿染曾经夸自己生得好看,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得意非凡,乐陶陶得连脑袋一时间都有些不清醒。阿染这傢伙本就脑袋一根筋,万一夸得他一高兴,又要出去找人做生意可怎么办? 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问道:“方才来的是什么人?” 阿染默默肯定了“相思觉得自己很丑”的猜测,心不在焉想了半晌,方道:“哦,那是红雨。在暖香阁很有名的,客人都很有钱。” “有钱还来欺负你?他跟你有仇?”相思皱眉。 “没有。”阿染摇头,想了想,嘆口气,“他是个可怜人。暖香阁里的每个人都想出去,每个人都不敢出去。他那样说,也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 相思嗤笑:“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有闲心可怜别人呢。” “我们不一样。他们都是被卖进来的;我是跟家人走散了,让人拐进来的。” “不一样在哪里?是你比较蠢吗?”相思十分费解。 “我还记得呢。我们家有五口人,我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家门口有棵枣树,枣子可甜了,哥哥常举着我爬树玩。八岁那年,家里发了大水,我们一直在挨饿,妹妹老是哭。过年的时候,爹娘带我到镇上玩,还给我买了一碗阳春面吃。那碗面可真好吃,我吃得太认真,等抬起头,就找不到爹娘了。再后来,我就被暖香阁的人带走了。”阿染认真道,“所以,等我赎身之后,我就去支个面摊。我家里人一定在到处找我呢!他们是在面摊上丢的我,以后也一定会去面摊找,所以,只要我开着面摊,就一定能见到我的爹娘、哥哥还有妹妹。” 相思沉默,几次想开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碗阳春面,其实是阿染从家人身上得到的最后一点温情。 难怪这傢伙张口闭口阳春面,原来是这个缘故。 所以相思选择了沉默。 人总要有点念想。若没有这点念想,他无法想像阿染应该怎么熬到现在。 “对了,说到面条--你饿坏了吧,瞧,我把火腿弄来了!”阿染兴沖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地递给相思,“虽然没弄到蜜……唔,你先尝尝。” 相思看着阿染将油纸一层层打开,终于露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几片火腿,顿时颇感意外。 “从哪里弄的?” 阿染一笑:“这你就别管啦。”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个小月牙,很得意,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除了火腿,阿染还带来两个杂面馒头。相思现在饿得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抓起馒头火腿就大吃大嚼起来,眨眼间就吃了个一干二净。他抹抹嘴,道:“馒头还行,火腿味淡了,是炖汤之后丢了不要的吧。” 阿染睁大眼睛,佩服道:“这都能尝出来?” “这还尝不出来,我--”相思话音一顿。他突然发现,阿染好容易弄来火腿,却一点都没吃到,全部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不禁让他有些讪讪,翻了翻油纸包,好在让他找出了最后一片,递给阿染吃。 阿染说自己已经吃饱,可相思却死活不依,硬要叫他吃。阿染没办法,几次推拒不成,相思威胁要丢到地上去,他只得很珍惜地吃掉了。 他先用牙齿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用舌尖充分品味着上面的鲜味与肉味,最后才依依不捨地细细咀嚼。一小片火腿,他足足吃了半晌,吃完之后咂咂嘴,仿佛口中还有着火腿咸鲜的味道。 相思看得不是滋味。阿染从小到大,可能都没人对他好过。 “喂,你说我们也算熟了,你叫什么啊?” 阿染还在回味着那片火腿,猛然听到相思发问,茫然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抱歉道:“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叫阿染。这个染是染菽的染,可以做乌饭。” “废话!”相思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本名叫什么!” “就叫阿染啊。” “姓呢?” 阿染终于明白了相思的意思,摇摇头:“不记得了。” 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更何况阿染那么乖,不可能忘记自己老爹的姓氏。 不过既然阿染不想说,相思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道:“我姓乔,你记住了。如果你以后也没想起自己姓什么,就跟我一个姓吧。” “乔?”阿染念了一遍,有些新奇,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反正相思不知道阿染摇头是什么意思,在他心里,阿染已经答应了。 乔染,这个名字不错嘛,听着顺耳又好记,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折腾了整整一天,这天夜里,阿染睡得异常的熟。然而,没过多久,黑暗里静静睁开了一双眼睛。
第28页 是相思。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阿染那张脸,左右睡不着,便索性从床的另一侧轻轻爬过来,借着窗外传来的灯火,居高临下地、挑剔地看着阿染睡着的脸。 “真一般。”他嘟囔,“额头太平。”不过倒是很光滑,他打量一会儿,犹豫着俯下身,在阿染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仅仅是嘴唇与肌肤的轻微相触,竟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心脏狂跳,身体深处隐隐升腾起一股燥热。 咦,感觉还不错么。 不过正事要紧,对阿染容貌的批评还没有结束。 “鼻子不够挺。”相思又嘟囔,同时迅速地在阿染的鼻子上亲了亲。 这次感觉也很好。 相思又瞄上了阿染的嘴巴。他的嘴唇淡而娇嫩,形状十分优美,似乎很适合用来亲吻。 但相思不会因此就降低自己的要求,怔怔看了会儿,终于挑出了一个缺点:“嘴唇不够红。”说完,他就急不可待地亲上了那双唇。 一时间,相思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没法想。他的脑袋里只剩了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正在品尝的,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滋味。 看来嘴巴轻易不能亲。一吻结束,他心有余悸。 “眼睛倒还凑合。”最后,相思亲了亲阿染的眼睛,“不过也就是少见了点,不算什么。”说完,忍不住又亲了亲。 阿染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碰自己。他吓得惊呼一声,连忙睁开眼睛,就见相思一脸古怪地别着脑袋,耳朵红通通的。 “方才,有什么东西……”阿染摸着自己的脸,茫然询问相思。相思干咳了一下,板起脸对他道:“你方才做噩梦,说胡话,还乱动,吵到我了。” 其实阿染睡着的时候非常乖,被他亲了这么久,都很安静地一动不动。 但阿染并不清楚自己睡着是什么样子,听相思如此说,十分歉然,忙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对乔相思保证道:“我不会乱动啦,你也快睡吧。” 相思做出一副勉强的姿态,侧着身子躺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昏昏欲睡的阿染觉得后背暖融融的,随即腰间一紧,是相思将胳膊伸了过来。 他赶紧又往里缩了缩,避开这条手臂,小心地给乔相思留下更大的空间。 但没多久,相思又将手搭在了阿染身上。阿染又躲,几乎缩进墙里,这次终于谁也不挨着谁了。 “乱动什么!”相思坐起来骂了一句。看到阿染贴着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我--” “别瞎折腾,睡觉!”相思怒气沖沖地将阿染捞过来,牢牢抱住困在怀里,确认对方没法再逃得自己碰不到了,才终于勉强满意,“就这样,快睡。我抓着你,你就不能打扰我了。”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阿染的脑袋就贴在相思胸前,不仅硬邦邦的,里面还嘭嘭嘭响得要命。所幸阿染一向随遇而安,哪怕是这样的境况,没过一会儿也很快安然入睡。 或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体温,这个夜晚十分温暖。 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八章对牛弹琴 阿染久违地做了一个温暖而安稳的梦。 梦里出现了很多人,都是阿染熟悉的脸庞。有些人去而复返,有些人死而复生。 如果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了。 美梦里的阿染却异常清醒。每个伙伴离开时,他都陪在身边。他们离开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些是病死的,有些是自戕的,有些则是活生生被人凌虐致死--可临死之际的神情却出奇的相似,一张张或俊俏或艷丽的脸蛋失去血色,变得发灰发青,渐渐染上一种死寂的色彩,再也无法褪却。 这种颜色深深印进了阿染的脑袋,即便在梦里,他都无法忘记。 不,其中有一个例外。 那个人出现了,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笑起来还是那样艷丽夺目。阿染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上前拉住他的手。 “我带你走。”阿染听到梦里的自己说。那人比他略矮,身子很单薄,阿染将人背在身上,穿越长而黑的地道,踏过带着血腥味的阶梯,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在前方看到了隐约的天光。 那里生长着许多花草树木,连翘,白茸,杜鹃……跟他们的名字一样,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可就在这时,阿染却感觉身体愈发沉重。他背着的好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这座山狠狠压着他,让他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别出去,外面的人都是骗子。”熟悉的声音里,是不熟悉的黏腻,“阿染,留下来,陪我。”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阿染吃力地迈动步伐,可那座山却越来越沉,越来越热…… 热? 阿染自梦境跌落,先是感觉浑身暖烘烘的,腰间被什么东西紧紧箍着。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大片白皙光洁的肌肤。 肤若凝脂也不过如此,阿染看得痴了,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只想伸手去摸上一摸。 “一大早就勾引人。” 阿染蓦然收回差点就摸上去的手,讪讪笑道:“相思,你醒啦。”
第29页 相思哼了哼,语气有几分不满:“若我不醒,岂不是还要被你继续占便宜?”这样说着,他的手臂依然揽着阿染的腰,腿依然压着阿染的身体,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 难怪最后美梦变成了噩梦,被人用这种姿势抱着,是个人都睡不好觉。 阿染挣了挣,小声说自己要起来,相思才不情不愿放开了他。 “今天好些了么?”阿染边穿衣服边问。 他的衣裳就那两套,铁面送他的给了相思,孟少游借他的又不捨得穿,最后还是穿上了旧衣。 相思遗憾地看着阿染露在外面的皮肉一点点被遮起来,又耿耿于怀地看着从那过大的衣领露出的精緻锁骨,漫不经心答道:“好多了。” 的确如此。比起阿染,相思这一觉睡得异常痛快。他醒得更早些,处理了清晨时分略带尴尬的小麻烦,就继续抱着阿染闭目养神,只觉心满意足,哪怕坐拥天下也不过如此,连伤都好了大半。 阿染仔细看过相思的伤口,又摸摸他的额头,确认这人已经不再发热,只剩嗓子尚未恢复,不禁羡慕道:“你好得可真快。若是换了我,得四五天才能好起来呢。” “那是因为你身子骨太弱,换了旁人,这点伤也不至于养这么久。”相思伸手拉住阿染的手腕,拉过来跟自己的比划,“看,你比我瘦那么多。”紧接着,他便看到阿染手腕上的勒痕,不禁皱起眉头。 那些伤痕已经发青,看起来分外狰狞,应是有段时日了。 “谁干的?什么时候?” “好几天了呢。唉,这么久都没有客人,再这样下去,燕老爹非得打死我不可。”阿染抽回手,拉下袖子将伤痕遮起来,苦恼地思索片刻,抬头看向相思,软声央求道,“相思,如果你今天好些了,就教教我弹琴好么--虽然我还没有琴,你能教我吗?” “谁说没情了,你不是有吗?!”相思语气有些沖,他心里不知为何烦闷得要命,刚睡醒时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不翼而飞。 刚刚还被自己舒舒服服抱在怀里的傢伙,几天之前却被人捆起来凌虐--相思再一次真切地认识到,阿染是谁都可以花上少少一点银子,就能随意欺凌玩弄的对象。 阿染却浑然不知对面这人心思暗涌,茫然间还转头在自己的小破屋里细细看了一遍,可怎么找都找不到“琴”的影子。不过他也是个听过些话本的文化人,不免心中暗忖,莫非这跟那些“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大侠客一样,也是一种“手中无琴、心中有琴”的高妙境界? 那边相思纠结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行了,别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我保你日后富贵无忧,你先答应我,这些日子,不许接客人。” 阿染一惊,随即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好像相思在要他的命:“不成不成,我绝不答应你。我今天无论如何也都得想办法开张了。” “你!” 相思心中恼火,还未说什么,便被阿染打断道:“况且,你还没有养好身子。买药的钱,买饭食的钱,找大夫的钱……没有客人,这些从哪里来呢?可不要说不看大夫这样的昏话。”阿染语重心长:“我长你几岁,也比你多在这行当里混了几年。即便长得好看,若是嗓子真的毁了,以后也会过得艰难。” 相思闻言一窒,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过了片刻,才呼出口气,慢慢嗤笑道:“说什么比我年长,我都十八了,可不信你比我大。你今年几岁啊?” 阿染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二十。” 相思瞠目结舌:“我不信,你哄我的吧?你明明也就十六七!” 阿染忙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跟客人都说我刚满十六的。” 相思还是不信。阿染怎么可能比自己大?他有种微妙的被打击的感觉。不过很快,他告诉自己,阿染毕竟比自己矮,心下终于稍微舒服了一点。 阿染还在传授经验:“对了,你也别说自己十八。把年纪说得小一点,客人会更喜欢。” 会这样吗?相思看了看阿染,觉得这张脸羞羞怯怯说自己十六岁的样子确实很讨人喜欢,而且没什么破绽,会让人心里痒痒的--嗯?等等。 “不行。”相思面色一肃,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你该直接说你二十。” “可是……”阿染试图用亲身经历说服相思。 相思却将脸一板,颇具威严道:“你跟我相比,谁更讨人喜欢一些?” “……你。” “那谁说的话更有道理?” 阿染想了想,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你。” “所以,你听我的准没错!”相思一拍手,得意道,“你让我教你谈情,我就先教你这一招。实话实说,很好。你以后也不要对我撒谎,记住了吗?” 阿染心道原来学琴还要先从做人学起,细细想了一番,便觉心悦诚服,脆声道:“我知道了!” 相思满意点头:“嗯。你记住,遇到客人,就要先说自己二十。对了,你的衣服领口太大,也不行,要穿严实一点。这叫欲拒还迎,懂吗?我之前看你那柜子里有件破棉袄,快翻出来穿上。”
第30页 阿染反正现在已经没有客人,再怎样也不会更加糟糕,便一一答应下来。 相思终于呼出口气,他觉得,这下阿染无论如何也接不到客人了。谁会找个二十岁、还穿着件难看的破棉袄的小倌? 然而,他放心得太早了。就在这天,暖香阁的红灯笼刚刚被点亮的时候,便有一个小厮急匆匆跑了进来。 相思跟上次那样躲进了柜子里。透过薄薄的柜门,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小厮说来了位出手阔绰的大方客人,点名要让阿染相陪。 阿染欢欢喜喜地出门,留相思在柜里咬碎一口银牙,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在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伤口,发出一声抽泣般的嘆息。 是谁?相思拼命忍着差点痛出来的泪花,咬着牙发狠地想,这个混帐,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是的,这对是年下! 第十九章与孟同行 此时此刻,阿染正忐忑而小心地跨进房门。 这里是暖香阁最顶级的卧房,阿染之前只来过几次。屋里燃着薰香,烛火之下,大红的被衾上绣着交颈鸳鸯。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桌前,饶有兴致地拨弄桌上用丝线做成的假花。听到阿染进门时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欣慰笑道:“你今天总算记得多穿一些了。” “孟大侠!” 阿染激动,快步迎上前去。 孟大侠还是一样和善温柔,相思的办法也十分好用,果然应该早些穿上棉袄……想到相思,阿染的心紧了紧,脸皮有些发烫。 “近来如何?”孟少游笑道,“我点了些菜,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同孟大侠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做梦一般。阿染嗅着饭菜的香气直咽口水,心里多想这一刻能再长久些。 可相思的要求却如同一根细细的针,一直狠狠扎着他,让他如坐针毡。 他偷偷望向孟少游的脸,本就是剑眉星目,英武飒爽的长相,烛光下更是英俊得让人怦然心动。更不提他是这样和气善良,不仅关心自己穿没穿暖,还关心自己吃没吃饱,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的人呢? 阿染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孟大侠,喜欢到只是这样静静坐在一起,就欢喜得难以自持,一颗心被喜悦填满,充盈到几乎疼痛的地步。他情不自禁升起了一个自私的念头,希望能将孟大侠藏起来,不带他去见相思。 “这些菜好贵……”阿染讷讷道。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道:“我是说,孟大侠,您什么时候找我,直接叫我一声就行。不用这样破费。” 孟少游笑道:“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次,一顿饭算什么。既然你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客气,不然,我可就要怪你生分了啊。” “不不,孟大侠能来,我很开心。”阿染虽然知道孟少游是拿自己当“朋友”,可是两人在这样旖旎的环境中独处,依然让他产生了些许错觉,好像自己的美梦能够成真,好像孟大侠也能喜欢自己一样。 这般虚假的美好,几乎让他无法自拔。 “怎么不吃?”孟少游关切地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不,很好吃。”阿染低下头,举起筷子,夹起了一片火腿。 这片火腿切得极薄,在灯火下透着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阿染想起自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相思弄到的火腿,跟这片比起来,真是远远不如,也难怪他会嫌弃。 今天相思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哪怕他恢复得比常人快些,这样饿着肚子,也是会受不了的。 “好吃就多吃些,你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我真怕下一次见你,你会不会只剩下一把骨头。”孟少游打趣。 “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阿染抬起头,黝黑的眸子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依然澄澈而温柔,“他受伤了。孟大侠,我能把饭菜带去给他吃吗?” 孟少游一笑:“原来如此,难怪见你似是有什么心事。美酒佳肴自然要与朋友共享。阿染,等我再要几个酒菜,咱们一起去探望你的朋友吧。” 孟大侠是这样无私而慷慨,阿染更为自己之前的念头感到脸红。 添加酒菜之后,他提着食盒走在前头,带着孟少游往自己的小院走。 没走一会儿,孟少游若有所思地望向灯火阑珊的角落,低声问:“平时也有这样多的守卫?” 阿染想了想,也压低声音:“平时也有,但没有今天这样多--嗯,大约是,咳,那件事的缘故。” 孟少游心下瞭然,略一颔首,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静静走了一阵,秋风凉凉地吹着,草木香气在夜色中浮动。阿染边走边时不时偷偷地回头瞟着孟少游,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孟少游依然还在想着两人方才的对话,只当他是心有挂念,便安慰道:“他没事,莫要看他年纪小,却不是容易对付的。” 阿染又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孟少游说的是铁面,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快到后院时,两人被人拦下。阿染忙上前说了两句话,守卫随即放行。 “这里平日里不许人进来?”孟少游随口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后面的杂物多,平日没有人来玩,也就不许人乱走。不过我对这里可熟啦,只要是认识我的人轮值,都不会为难我的。”
第31页 孟少游也是第一次进入暖香阁后院,此时方知这小小的青楼内部竟如此戒备森严。而阿染竟能在此地出入自如……他转念一想,不由嘆道:“小乔此前进来,其实只是为了找人。若他能找到你帮忙带路,也不会被人当成贼子缉拿了。” 阿染还真不知道其中有此内情,也很是遗憾:“不知他要找谁,我多半认识呢。”他说完这句话,便看到了自己的小破屋,心下不由更是遗憾。 好容易有机会与孟大侠独处,结果不仅要带他来见别人,还聊了个不相干的人一路,宝贵的时间都白白浪费掉了。 偏偏孟大侠对这个话题很是兴致勃勃,笑着道:“小乔就是面皮薄,自从上次见了你回去,一个人时就总是发怔发呆。或许这次也是发呆得太厉害,才会不小心失手。等他回去,我定要好好问问他。” 阿染这才知道,原来对铁面信心十足的孟大侠竟一直没见过铁面,不由问出口:“他现在还没有回去?” 孟少游坦荡地点了点头。 真不愧是孟大侠。阿染佩服地想。若是换了自己,朋友不见了,不知道要多么惊惶不安,可孟大侠却能如此镇定自若,单说这份对朋友的信任就值得人赞嘆。 “以他的本事,不必我为他担忧。”孟少游被阿染带着走进小屋,用和煦的笑容展现对铁面实力的认可,“现在,他肯定不知道正在哪处偷闲,一边暗地里笑话那些四处找他的人--” 孟少游微笑着,看着阿染打开柜门,从里面扶出脸色煞白,奄奄一息,后背因为伤口开裂渗出点点血迹的相思。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哈。” 作者有话说: 孟少游:亏老子给你疯狂助攻,拼命帮你树立形象,结果你自己疯狂拆台啊! 第二十章孟乔相见 相思见到孟少游进门,先是一怔,随即似是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白皙的脸蛋刷地染上一层薄红,端的是艷丽无双。 在一旁的阿染见到相思如此情态,心里不禁冒起阵阵酸水。 算啦。他安慰自己。孟大侠那么好,谁见了不会喜欢他呢?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孟大侠。”他附在相思耳边小声说。又对孟少游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相思。他很仰慕孟大侠,一直想见您一面。” 面对孟少游,相思竭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可就连阿染都能看出他有多失败。因为他的脸更红了,眉毛也皱在一起,一副非常纠结的样子。哪怕之前阿染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未见他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而孟少游见到相思,反应也不小,怔怔的像是看呆了。目光在相思身上打量良久,方意味深长一点头道:“相思。” “嗯。”相思点头。 两人相对无话,面无表情对视半晌,末了一起看向阿染。 阿染还在哼哧哼哧地试图把相思从柜子里弄出来。然而相思个子太高,身体又重,阿染不好施力,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一时束手束脚,急得额头直冒汗。 “我来吧。”孟少游走上前。阿染怔了怔,黯然地退到一边。紧接着他便看到,孟大侠只伸出了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将相思拎了出来。 相思倒吸一口冷气,抿着嘴不再出声。 “放哪里?”孟少游问,跟安置一件家具似的。 阿染本想三人一起用点饭,可看相思惨兮兮地被人拎着,一张俏丽的小脸甚是可怜,便请孟大侠将人放到床上,心想将饭菜端到床上去,他吃得大概会舒服一些。孟少游依言将人拎过去,只是撒手的时候可能有些脱力,相思几乎是直直摔在了床上,发出“咚”的一声。 阿染忙上前查看,心疼地发现相思的额头不知撞在哪里,红了一小块,好在脸蛋还是一样漂亮,顿时呼出口气,轻轻帮他揉了揉。 相思瞅了瞅他,没吱声,自己默默爬进被窝里,埋着头不出来了。 “阿染先出去。”他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有话跟孟、孟大侠说。” “外面很冷,你要阿染去哪里?”孟少游皱眉,“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 “就是不能直接说!”虽然埋在被子里,相思气势不减,回答得铿锵有力。 孟少游便有些迟疑。 阿染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有很多“话”都不是能当着外人面说的。他心下虽然失落,却也不想见孟大侠为难。忙道:“相思还没吃药呢,我帮你去煎。”接着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出了门。 听得脚步声远去,相思才一把掀开被子,气急败坏对孟少游道:“你想笑就笑吧!” 孟少游无辜道:“我什么时候想笑了?”可随即,他便憋不住大笑出声,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 “我真没想到,堂堂乔大公子,居然躲在了这种地方!唉哟,这柜子,哈哈。”因为笑得太过厉害,他已经蹲在了地上,随手扶着相思藏身的柜子,“还连名字都换了!我说,你可别骗人家,万一人家以后不愿意信你了,那可是费多大力气都挽回不来喽!” “我才没有骗他!以后我就叫乔相思,我回去就改族谱!”乔相思受不了他奚落,愤愤顶了回去,“我也没想到,我好几天没回去,你居然一直没派人找!到底还是不是我兄弟了?!”
第32页 倘若阿染此时在这里,他一定会万分惊愕--自己救回的这位“花魁美人”,赫然正是令自己畏惧的铁面本人。 孟少游原本好容易缓过气,一听又忍不住笑,双手一摊道:“正因为是兄弟,我才相信你不会在一座小小青楼马失前蹄。不过,看你如今乐不思蜀的模样,倒是我来得早了。” “你晚来几天,我就饿死了!”乔相思没好气道,“先给我留点银子。”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富甲天下的乔家少主,居然向我这个穷江湖人要银子了。”虽然口中这样说,孟少游却将自己钱袋直接取了出来,递给乔相思,面色也凝重起来,问道:“情况究竟如何?以你之能竟不能全身而退,这暖香阁的水,怕是比我们预计的还要深。” 乔相思也皱眉道:“那些外围的守卫也就罢了,只是人多,里面的守卫很是棘手。我潜入相思楼二层时便被发现,上面还有更厉害的高手。这暖香阁外松内紧,我能躲在这里,已是交了好运,想探查内部,须得从长计议。” “东西确定藏在这里么?”孟少游思忖片刻,问。 “十有八九。” 孟少游摇头:“仅凭戒备森严便如此断定?太轻率了。” 乔相思道:“我听阿染说,有位这里的大人物将在近几日到来。他得到信的那天,正是东西到达此地的时候。我不信这只是巧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那个大人物似乎跟阿染有仇,此番前来,不知道要如何折腾他。须得在那人到来之前将阿染赎出去,我如今行动不便,这件事只能託付给你了。” 孟少游深深看了乔相思一眼,唇边露出个极淡的、欣慰的微笑。 乔相思被这种长辈的目光注视得毛骨悚然,不禁问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小乔,你终于长大了!”孟少游感慨,“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嚷着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呢!” 乔相思心想天下第一美人还是要娶的,但这不是因为阿染对自己一往情深,而自己心太软,所以不好拒绝嘛。 他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之前追求过自己的人中不乏美人,甚至还有像赵家表小姐那样芳名远播的绝色美女,可他向来郎心似铁,只会嫌人家丑和烦,从没有心软过。 “对了,还要劳烦你一件事,江湖上有没有祛除伤疤的灵丹妙药?”乔相思边想边道,“要将疤痕祛得干干净净的那种,一点痕迹也不能留。” 孟少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后背,打趣道:“男人么,谁身上没几条伤疤。你不是还嫌自己长得不够阳刚么?不如留着,做个纪念。” “又不是我自己用。”乔相思翻了个身,侧身躺着,“本少爷的绝世容姿,岂是几道疤能影响得了的!” 孟少游一笑,点头应下。乔相思心知他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多一个男人知道阿染身上全是伤疤又不是什么好事,反正到时候给阿染上药的只有自己,跟旁人没什么关系。 两人又商议一番,定下几日后再会。孟少游便推门出去。 时人不识凌云木。 阿染正坐在小院的门槛上,双手抱着药碗,仰头呆呆望着夜空中的繁星。 今夜无月,璀璨星河自东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流向西北大地。阿染却没有看那乳白色的灿烂天河,而是执拗地,在星河两畔找寻着什么。 小时候,他听娘讲过牛郎织女的传说。可现在,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两颗代表有情人的星星。 听到房门声响,他急急扭过头,看到孟大侠正笑容满面地走出来。阿染心口一窒,自己揉了揉,还是觉得有些痛,还有点苦,就跟刚喝了药一样--可他虽然端着清苦的汤药,却一滴也没沾唇。 “怎么坐在这里?快进屋暖暖身子。” 阿染慌忙站起身,道:“药刚刚熬好,我给他送进去。” 孟少游先一步端过药碗,凑过去嗅了嗅,笑道:“这大夫医术不精,用的药有几种不对症,等等我替你写个方子,他能好得快些。” “孟大侠真厉害。”阿染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其实也不懂,不过师弟妹们经常有个跌打损伤、伤风感冒,照顾得多了,便多少会了一点。”孟少游一笑。他身为天门大师兄,底下的师弟师妹一大群,阿染比他最小的师弟还要瘦弱,比最小的师妹更加乖巧,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照顾。他摸摸阿染的脑袋,笑着对他道:“阿染,若要带你走,该找谁谈?” 孟大侠又要带自己出去? 阿染的心嘭嘭跳动,热血在身体里躁动不安。方才的沮丧与酸涩一扫而空。孟大侠跟相思独处过后,却是想将自己带出去! 他不合时宜地生出点期盼,眼睛先眯成了弯弯的月牙:“不用跟人说,我明天回来就成。” “不,我的意思是,彻底地带你走,不再回来。” 阿染迷惑地蹙起眉头,目光茫然:“孟大侠,你要……为我赎身?” 孟少游笑着正要点头,却见阿染竟脸色一白,手中汤碗颓然坠地。 “不,不用的。”阿染已是惶恐万分,双手颤抖得厉害,身体摇摇欲坠。孟少游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他紧紧拽住孟少游的衣袖,拼命摇头:“我不走,孟大侠,别赎我。我在这里很好,别赎我,求求您……”
第33页 作者有话说: 没错,所以不要管小乔以前叫什么了,他真的当场改名了对他来说,名字就是这样随便的一件事。还好当时阿染以为他是相思,而不是狗蛋之类的傢伙…… 第二十一章各自欢喜 孟少游本以为阿染听到可以离开的消息后会开心,却不提防他居然是此种反应。仿佛深陷于巨大恐惧之中,连意识都不太清醒,只翻来覆去求孟少游千万不要有为他赎身的念头,也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孟少游无奈,只好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着他的话说:“好了好了,你不想走,就不走,都听你的。我谁也不告诉。” 阿染在孟少游的耐心安抚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似是羞赧于方才的反应,脸蛋红了红,忙撒开拽住孟少游袖子的手,歉意道:“孟大侠,若是您有这个打算,能不能带相思走?”他目光热切地望向孟少游:“相思很厉害的,长得好,会弹琴,还……”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优点:“还吃得少,很好养的。” 孟少游可不觉得屋里那傢伙有半点好养的,而且那小子也压根就不会弹琴。然而他不动声色,并不将内心所想透露分毫,只试探着问:“给他赎身,不要紧么?” “银子可能要得多一点,不过也不会多太多。”阿染娴熟地分析,“相思后背受了伤,这个时候价钱最合适。不然,燕老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阿染将小乔当成了正当红的头牌相思公子,孟少游刚刚就知道了。可为什么,替这位“头牌”赎身,会比赎一个普通小倌还要容易? 除非,这个小倌,并不“普通”。 孟少游若有所思。其实,方才他被阿染带着,在守卫森严的暖香阁内一路畅行无阻时,心中已经隐隐有所怀疑,此时见阿染如此反应,更是在心中确定了方才的猜想。 思及此,他便对阿染笑道:“替他赎身是不要紧,可我也要问问他的意见,万一他跟你一样,也不想走呢?若是他已有心仪的对象,我总不能坏人家的姻缘。” 阿染点点头,又可惜地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药碗,轻声道:“我再去煎药。” 孟少游重新折返屋内,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乔相思。他本以为与阿染相处更久的乔相思知道更多内情,可谁知他也同样一头雾水。 乔相思此前也曾对阿染提过赎身的事,结果却弄得阿染惶恐不安,他当时便觉得蹊跷。如今看来,其中必定有什么自己尚未了解的内情。 “我--我再问问他,这件事且放一放吧。”乔相思苦思良久,只好咬着牙道。 他自然不愿让阿染被人欺负,本想着直接砸银子,一百两不行,就一千两一万两,总能砸到暖香阁松口。可听到阿染怕成这样,一颗心仿佛被丢到了油锅里,炸得七上八下,疼得他捨不得违逆阿染的意思。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先将阿染包下。等你慢慢问出缘由,解开他的心结,再赎出他就是了。”孟少游宽慰道,“实在不行,天门驻地离得不远,召集人手花不了多长时间。” 乔相思知道这一句话的分量,深深看了孟少游一眼:“多谢。” “阿染也是我的朋友。”孟少游依然笑得和煦,可目光中却有锋芒闪过。 身为天门大师兄,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孟少游固然为人和善,可若谁就此认为他软弱可欺,就不得不先问过他的剑-- 至于答案,自乔相思六年前认识孟少游至今,从未见他败过。 前路艰辛,孟少游却依旧不萦于心,熘熘达达从屋内走出,正巧又遇到阿染端着药碗回来,便替他将药端了进去。 阿染没好意思跟进去,就站在门边看。乔相思那边脖子都伸断了,就是看不到他,顿时觉得今天的药比往日苦了十倍。喝完药,就蒙头睡觉,任由阿染送孟少游出门。 其实也没睡着,闭目胡思乱想一阵,时而回味阿染那日帮自己纾解时的情态,时而回忆自己趁阿染睡着,偷偷亲吻他嘴唇时的触感。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又想起阿染竟然不想走,只觉平生从未遇过如此难题,不免心头烦躁,不耐烦地扯开被子。 “哎,小心着凉。”阿染走进门,为他将被角掖好。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 “你将孟、呃,孟大侠送出去了?” 阿染点头,看了乔相思一会儿,神秘兮兮地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有个好消息,你猜一猜?” 他离得太近,乔相思的心跳声大得几乎击破耳膜,哪里能听清楚阿染说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双一开一合的嘴唇,咽了口口水,随口道:“什么?” “孟大侠包了我了!”阿染开心地宣布,“一个月五两银子呢!明天拿到银子,我就给你买包子吃!” 乔相思攥了攥手里的钱袋,又重新藏回了被子。 算了,等明天吃完包子,再拿出来吧。他心想。不知为何,阿染承诺的包子,好像比山珍海味更加美味,似乎值得一尝。 从遐想中回过神,乔相思发现阿染依然直直盯着自己,那灼热的目光让乔相思禁不住脸蛋一红,嘟囔着问:“又怎么了?”
第34页 “相思,嘿嘿。”阿染讨好地笑笑,依然小心翼翼望着乔相思,“孟大侠包我,你会不会不高兴啊?” 乔相思心说这小子也怪可怜见的,这么喜欢自己不说,好容易赚到点银子,还要怕自己误会,便干咳一声,道:“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就知道!相思最大度了!”阿染立刻拍马屁--娼妓之间的友情十分微妙,他可是看过不少因为抢客人反目成仇的曾经好友,更不愿因此与相思产生嫌隙。 乔相思哪里能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已经被阿染这句马屁拍得飘飘欲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在继续吹嘘自己的“大度”:“当然。我告诉你,等我日后娶了老婆,也是不会管人家交朋友的。但是你不行,如果换成是你,唔,你的朋友,我得先看过再说。毕竟你这么笨,万一被人骗了就不好了,我得替你把把关。” 骗子么,不是图财就是图色。所以,长的比我丑的一概不行,没我有钱的也不可以。乔相思暗道。不过话说回来,天底下有比我好看,还比我有钱的人么? 没有!他喜滋滋地想。 阿染见乔相思没有丝毫不满,暗中长长舒了口气。心想孟大侠说得果然不错,相思早已心有所属,不喜欢他,也不会跟他走。 正逢乔相思朝他一笑,阿染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两人相对傻笑,都觉心满意足。 总之,这一番交谈下来,真称得上是皆大欢喜。乔相思睡了这会,也恢复大半,便被阿染扶着坐到桌前,两人一起吃孟大侠留下的饭菜。 因看到桌上有一盘蒸熟的螃蟹,乔相思便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个。” 阿染不明所以,只道:“你不方便,我剥给你吃。” 其实乔相思是嫌此时过了蟹肥时节,母蟹不好吃。但阿染既然这样说了,他就勉为其难地点头应许,等着阿染给他剥蟹肉。 阿染虽没吃过螃蟹,但他在宴席上伺候过别人吃,很快便剥出满满一壳蟹黄蟹肉。乔相思接过尝了一口,竟觉十分香甜,比自己吃过的正当时令的团脐霜蟹还要鲜香几倍不止,不知不觉都吃光了。 阿染见他胃口大开,心中成就感十足,比自己吃到螃蟹还要开心,更加卖力地剥了起来。 “我不吃了。”乔相思道,“你也少吃,这玩意吃多了难受。”转念一想,又眯起了眼睛:“突然这么殷勤,你不会做什么亏心事了吧?” “我从不做亏心事。”阿染擦擦手,瞅瞅乔相思,期期艾艾道,“只是,你、你上次出的主意很有用,我想再请教你一下。” 乔相思不答,慢悠悠吃了两口菜,才想起自己上次出了些什么馊主意,心下一动。 “再教你么,倒是可以。但不能白交。”他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我问你件事,你如实告诉我,不许隐瞒。” “嗯!”阿染一心向学,用力点头。 “今天孟少游想要赎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是不是……捨不得我?”乔相思暗暗观察阿染的表情。 阿染脸色白了白,摇摇头,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开面摊么?有人愿意帮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乔相思继续道,“你上次说怕给人添麻烦,但你这点小麻烦,在人家那里,压根就不是麻烦。” “你不懂。”阿染还是摇头。 “我不懂,你就跟我说啊!”乔相思加重了声音,“你到底当不当我是--自己人?”差点说漏嘴。他暗自庆幸。他还等着阿染主动向他表明心意呢,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阿染则被乔相思愈发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为了防止对方发火,忙道:“不是不是,呃、不对,唉,我告诉你就是了,你别气坏了身子。大夫说要平心静气,才能好得快。” “那你就别气我。”感受到阿染的关心,乔相思平静下来。 阿染愁眉苦脸地支着脑袋,嘆口气,望着桌上的灯盏怔怔想了会儿,方幽幽道:“其实,前几年,我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我还有些熟客,也有不那么爱打人的客人喜欢点我。” 乔相思可不愿意听这个,不耐烦道:“后来呢?” “后来就这样了嘛。”阿染指了指自己。 乔相思差点被气死:“你糊弄我呢!” 阿染却正色道:“相思,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非常非常可怕,让我做了很久的噩梦。你……真的要听吗?” 作者有话说: 小乔是真的傻,忍不住嘆气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谢谢大家了!!! 第二十二章往事已矣 那个时候,阿染的眼睛还没有坏,身上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伤疤,尽管长相在美人如云的暖香阁里不算出众,但胜在性情温柔,乖巧顺从,生意不算冷清。 他还有个要好的伙伴,叫蔻丹。 蔻丹比阿染厉害得多。他自幼聪颖,勤习书画,老鸨对他十分看重,想卖个好价钱,因此一直没让他接客,养到十六岁上,才郑重地给他做了场生日,蔻丹就此艷名远播。 阿染那时候已经攒了几年的银子,一直念着要给自己赎身,出去寻找父母。蔻丹的娘亲也是暖香阁里的娼妓,早几年被人赎出,成为一大户人家的小妾。阿染便撺掇着蔻丹跟自己一块攒银子,未来再见亲人一面。
第35页 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着,前方有个盼头,日子便没有那么难熬。 阿染一说起原先的事,就唠唠叨叨停不下来。他说蔻丹好看又聪明,经常提点照顾他。 “就跟你一样。”阿染表示,“按照他说的去做,客人就会赏银子。他可厉害了!” 乔相思可不想听阿染夸别人,更何况阿染话语中隐隐透露着那小子比自己更厉害的意思,就催促道:“闲扯半天了,你还没说到正题呢!” 阿染却摇头道:“蔻丹的事情,就是正题。” 时年流转,阿染与蔻丹慢慢攒着银子。眼见着阿染快要攒够,这时候,蔻丹也遇到一件好事。 有位路过的富家少爷,想带他走。 阿染虽不舍与伙伴分离,却很为他高兴。蔻丹喜欢那位少爷,那人也喜欢他,能与两情相悦的良人厮守,大抵是娼妓最好的结局。 然而,就在快逃离火坑的时候,蔻丹却病倒了。 雪上加霜的是,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据说那户人家的主母善妒,寻了个错处,竟将蔻丹的母亲活活打死,尸体丢进了茅厕。 蔻丹就此一病不起。 为了治病,蔻丹和阿染花光全部的银子,但还是不够。所有人都说蔻丹已经救不活,唯有阿染不忍心眼看着他病死,四下借钱无果,最后实在没办法,便硬着头皮求到了那位富家少爷那里。 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位少爷,竟然转而看上了阿染! “确实够离奇的,算你有自知之明。”乔相思忍不住插话,“其实那人就是长路寂寞,缺个便宜的暖床人。我听着他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知道的。”阿染怔怔道,“我求他借我一点银子,求了很久……” 阿染终于拿到了银子。可当他提着买来的药回去,却被蔻丹骂了个狗血淋头。 阿染低头受着。毕竟他抢了蔻丹的客人,也抢走了蔻丹离开的机会。 “哦,我听懂了。”乔相思打断阿染。阿染的描述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其中的辛酸已令他不忍心听下去,索性自己补充:“然后这个蔻丹就此恨上你了。后来,他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治好了病,成为了‘上头的大人物’,便藉机报复你,不许人给你赎身,对不对?” 阿染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 乔相思刚想松口气,可一颗心却又提了上来。 倘若真是如此简单,阿染何至于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 “他是不是打你了?”乔相思追问。 阿染沉默。眼见乔相思又要着急,忙说:“打不打的不算什么,只是……唉,我还是跟你说完吧。其实,我那时没被赎走。蔻丹还病着,我一走,他怎么办呢?可我又很需要钱。那位少爷给了我六十两银子给蔻丹治病,之后就把我带到船上去了。” 乔相思心下一沉。 作为全国最富有的豪商,他自然知道阿染说的是什么。 水上南来北往的商船,一次航行少则数月,多则年余。旅途寂寞,而女人上船又不吉利,有些船便会带上用来发泄的小倌--路途艰苦,又有水匪作乱,连身强力壮的船员水手都未必熬得下去,却不知阿染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六十两银子,买的是阿染的命。 “走了大约有五六个月,我回来时,蔻丹已经不在,我到处打听,终于知道他治好病后拜了个厉害师父,跟着走了。”阿染道,“我当时可高兴了,可再次见到他时,我才知道我错了。” 一开始,蔻丹还很和气。他一点都没有因为抢客人的事怪罪阿染,两个人还是跟以前那样相处。 因他的身份,阿染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尤其是暖香阁中的守卫,对他很是客气。 可渐渐的,阿染却觉得不对。 这个蔻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蔻丹。样貌丝毫未改,可里面的那个人,却像是换了一个。 尚未察觉的阿染又跟他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攒银子的计划,蔻丹说这样很好。 “外面的人都是骗子,他们说要帮你,其实是想害你。”他这样对阿染说,“你还记得--那人姓什么来着?就是说要赎我的那个。前阵子我还遇到他,可有意思了。我刚把他的左手割下来,他竟然就吓尿了!哈哈哈,原本我还想把他的右手也割下来,结果笑得太厉害,刀子划错地方,直接把人弄死了。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蔻丹说着大笑起来,好像说了件极其逗趣的事。 阿染只觉浑身发冷,呆呆望着他。 “阿染,你记住,想要离开,就要靠自己。”蔻丹收敛笑意,脸上是阿染从未见过的神情,“别人帮不了你,没人帮得了你。明白吗?” 阿染茫然点头,心里却并不明白。 直到数月过后,阿染的一位客人,提出为他赎身。 那客人姓程,阿染叫他程哥。经营着一家小酒坊,十分好酒,日日喝得醉醺醺,却不会借着酒劲打人。 他想带阿染走,倒不是多喜欢,而是因为阿染总是能将喝醉的他照顾得舒舒服服,况且阿染不算贵,比买房小妾便宜得多。 阿染想到了蔻丹的话,不知为何隐隐感到不安。但他那时候年纪已经不小,又受了多年折磨,害怕自己熬不下去,就答应下来。
第36页 可怕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对那天发生的事,阿染直到此刻仍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他收到了一个食盒,八角的,不大,经常用来放点心的那种。 说到这里,阿染打了个寒颤。他攥紧拳头,身体颤抖,乔相思想去抓住他的手,可阿染深吸一口气,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他以为是谁送来的吃食。打开食盒,迎面便是一阵白色的雾气,在炎炎夏日里分外清凉。 食盒内铺满冰块,透过雾气,阿染隐约看到冰块上,摊着一片圆形的、红白相间的什么东西。 雾气散去,他清楚地看到了食盒内盛放的物件-- 那是一张脸。 一张完整的,被生生剥下来的,沾着血的脸。 程哥的脸,正摊在盒内,空洞地瞪着他。 “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阿染垂下头,捂住脸,悔恨地重复,“如果我没有答应他,他就不会死。” 可阿染又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之后,我就被吓得生病了,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阿染继续道,“大夫说,我的眼睛是被毒气熏的。可毒气在哪里呢?事后我才想起,是食盒里的冰块。” --随着冰块的融化,那张脸皮被毒液浸透,化得无影无踪。 “关于这件事,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大家都以为他是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了,只有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而死。”阿染黯然道,“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至少还能留下点什么,不会让他尸骨无存……” 乔相思心说难道这小子还想救下那人的脸皮?眼睛被雾气一熏都变成这样,也不知是什么毒这样厉害,真要上手去碰,就算运气好保下小命,现在阿染估计也只剩一只手了。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他说的是真的。”阿染道,“可我真想不明白,蔻丹为什么这样恨我。后来我才渐渐想通,一定是蔻丹已经没了,我的朋友已经死了,现在那个披着他皮的傢伙,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鬼。” 阿染讲完了,乔相思久久没有开口。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两人谁都没有胃口。阿染起身收拾碗筷,却被乔相思拉住了手。 “手这么凉。”乔相思挑眉,眯起一双桃花眼,斜斜地望着他,“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现在就信守承诺,先教你一招。你好好学,以后用得上的。” “是什么?”阿染一下子想到了正事,忙洗耳恭听。 “你是不是觉得冷?”乔相思起身,与阿染面对面站着,他比阿染高,略一低头,就能清楚地看到阿染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你平时觉得冷,会怎么做?” 阿染做了个将手抄进袖子里的姿势。 “不对。”乔相思失笑,贴近阿染,低声道,“你要对客人撒娇,说你很冷,要抱着才行。” “哦。”阿染若有所悟。 “你现在学一个我看看。” 相思这张脸太过漂亮,靠得这样近,阿染看得脑袋发晕,又不好意思,琢磨半晌,方低声嘟囔道:“公子,我冷。抱抱我,好么?” “好。”乔相思答应,上前一步,轻轻将阿染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买包奇遇 乔相思本以为阿染会哭。 可阿染只是怔了怔,随即回抱住他,力气不太大,像只渴求温暖的小动物。他的身上飘着淡淡的脂粉味,跟这里的空气一样,像是已经融进了骨子里,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纤弱,乔相思不敢抱紧,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将他弄坏掉。 等等,我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沐浴过了!胡思乱想间,乔相思猛然意识到这个天大的问题。与此同时,阿染松开了他。 懊恼与羞愤席捲了乔相思,让他涨红了脸,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而阿染则继续收拾桌上的剩菜,一时间,屋内仅有碗筷偶尔碰撞时发出的轻脆声响。 “餵。”乔相思好容易鼓起勇气,假作若无其事,“你觉得怎么样?” 阿染抬起头,忙不迭道:“这个办法很好,我记住了。” 乔相思见他神态真挚,不似作伪,暗暗松口气,退到床边坐下,又道:“你过来,我再教你。” 阿染收拾得差不多,此时夜已经深了,他打了个呵欠,却还乖乖应着,跟着乔相思坐在床边。 “喏,你跟人亲过嘴吗?” 阿染回忆过后,惭愧道:“很少。” 乔相思心中万分雀跃,面上却一脸嫌弃:“没办法,只好我来教你了!”话音刚落,他就急不可待地按倒阿染亲了上去。 阿染甚少与人亲吻,却不知乔相思其实连他都不如。乔相思唯一亲吻过的,只有熟睡的阿染的嘴唇。此时与清醒的阿染亲热,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很卖力地亲吻半天,最后实在憋不住气,才气喘吁吁抬起头,舔着嘴唇问:“怎么样?” 美人情动,活色生香。阿染看到艷红的舌尖掠过那形状优美的笑唇,不禁微微失神,回味了一下,很诚实地应道:“没学会。”
第37页 乔相思大喜:“那我再教你一遍!” 阿染的嘴唇都快被他啃肿,略一迟疑,乔相思已经又凑了上来。 见到这张脸,阿染就犯起了迷糊,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乖乖张着嘴任他施为。乔相思得偿所愿,一再深入,最后竟叫他无师自通,两人同时体会到唇舌缠绵的妙处。 “这回呢?”乔相思抵着他的额头,呢喃着问。 “舒服。”阿染轻声道,眼睛亮晶晶的。他从未被人心怀怜惜地亲吻过,也不懂为何仅仅是两唇相接便会如此舒爽,仿佛神仙一般快活,还真以为是乔相思吻技高超,故此对他十分佩服。 乔相思此时只觉一颗心融化在了身下人身上,恨不得亲上千百次,将自己心头涌动的爱意与怜惜一股脑说给他听,告诉他自己从今以后会一辈子护着他,照顾他,再也不让他受人欺负。 说来也奇怪,倘若换了旁人,听了阿染的经历,哪怕心生同情,亦不免心怀嫌弃。可乔相思却一点都没有想起这回事,他只觉得心疼。 无边爱意来势汹汹,只是少年尚且懵懂。 阿染究竟受了多少苦呢?乔相思只是在心里想。老天爷怎么就不早点让我遇到他。 许是感应到乔相思的腹诽,天边忽而涌现大片乌云,黑压压遮蔽星光。夜空中不见了璀璨星河,亦没有阿染找不到的牛郎织女星。 夜色深沉。 这场秋雨过后,天气大约更冷了。 因为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雨,乔相思起身时,被清晨的寒气弄得打了个哆嗦。 “醒啦?”阿染边说边从一边凑过来,钻进了他的被窝。今天他的头发梳得很利落,不再遮遮掩掩,而是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黑一蓝的一双杏眼,此时正一脸依恋地望着乔相思,“我来帮你暖一暖。”说完,他就拉着乔相思的手,抱在自己胸前。 肌肤相触的体温十分宜人,乔相思感受着手下的滑腻触感,倒真觉得浑身火热,不再冷了。 “我……”乔相思开口。 “饿不饿?我这就去买包子给你吃。”说着,阿染亲了亲乔相思的脸颊。 乔相思的脸腾地红了。 --然后他猛地坐了起来。 “醒啦?”阿染已经起床收拾妥当,此时正在往身上套棉袍。见他醒了,便走过来。 乔相思这才醒悟方才只是一场无痕春梦。可随着阿染靠近,一颗心又自作主张怦怦乱跳。 “饿不饿?我这就去买包子给你吃。”阿染朝乔相思凑了过来。乔相思见美梦成真,不禁大喜过望,既想搂住阿染一亲芳泽,又想等他主动撒娇邀宠,正心猿意马间,便见阿染越过他,趴在床头,伸手取藏在那里的银子。 啊…… 乔相思大失所望。 阿染忽然感到两道幽怨目光从背后直直射来,一回头,看到乔相思失魂落魄窝在被子里,艷丽面容不似往常神采飞扬,却更添几分楚楚之态,不觉回想起昨日两人亲密时的情态。那种缱绻缠绵为自己平生仅见,风月场上竟还有如此厉害的本事,念及此,阿染竟突觉脸红心跳,忙低下头认真数钱。 “咦,这是什么?”乔相思指着阿染随身的铜牌,明知故问道。 那枚铜牌是孟少游所赠,阿染十分珍惜。但乔相思问了,他便大方地取出给他看:“这是孟大侠送给我的。” “只是他?”乔相思本想引着阿染说说自己,结果阿染却只提孟少游,隐隐生出几分醋意。 阿染重重点头,纤瘦的手指爱惜地抚过铜牌凹凸不平的表面,像是在小心触碰爱人的面颊。虽没说什么,但眼神中却似已吐露千言万语。 乔相思见状,更是大感狐疑。然而孟少游毕竟是他多年好友,出生入死的交情终于令他按捺下心中不快,只道:“我不吃面筋馅的包子。” 这里本也没有面筋馅的包子卖。阿染一口应下。 “我还要洗澡。”乔相思继续道。 阿染吓了一跳,赶紧劝阻:“你伤还没好,天这样冷,会着凉的。” 乔相思还是不高兴,虽然阿染天天帮他擦身,可头发却一直没洗,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意识到了,便觉头皮发痒,一刻也忍受不得。 阿染见他实在难受,只好道:“回来我就帮你烧水洗头,再忍一忍。”哄好乔相思,阿染便出门去。留下乔相思琢磨着被阿染贴身收藏的铜牌,怏怏不乐,独自沉思不提。 南水镇的码头,自前朝建立伊始,便是个繁华地界。一年四季,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举国各地的货物在此齐聚,人声鼎沸,喧闹不绝。 阿染今日的目的,正是码头一家包子铺。 这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面皮松软,馅料鲜香,且捨得放肉,一口咬下满嘴流油,香得不得了,故此名声远播,爱好者众。 当然,这家的包子想买到也不是那么容易。阿染挤在人群里,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最后好容易挤到前头,买了四个热气腾腾的鲜肉包子。店家帮他用荷叶包好,阿染便提着荷叶包往回走。没走多远,忽而看到前方码头附近聚起了许多人。 因过去经历使然,阿染很怕商船,也怕船上的行商,然而若是绕路而行,不仅要多费一番工夫,手上的包子怕是早已凉透。
第38页 踌躇片刻,他拿定主意,提起十二万分小心,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 可就在这时,阿染听到一名女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粗声喝骂。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哭什么哭,吵死了,给我把她扒光了吊起来!” 阿染脚步一顿。 这句话听起来似曾相识,让他分外耳熟。毕竟,阿染就曾经被这样吊在过桅杆上,印象十分深刻,他当时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呢。 阿染循声望去,见到是一名行商指挥着三个身强力壮的手下,正在撕扯一名女子的衣裳,那女子不断哭喊求饶,可却抵挡不住对方的暴力行径,此时已经露出瘦弱而白皙的肩头。 围观者众多,但都只是指指点点,说那名女子是行商买下的娼妓,因不堪受辱几次寻死,惹得行商大怒,出手教训她--却无一人出言劝阻,都在兴致勃勃观看这场暴虐的好戏。 阿染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一名弱女子当众受到这样的屈辱,哪里还能活得下去?他无法坐视不理。 正在这时,阿染突然听到身旁一人高声骂道:“什么缩头乌龟王八蛋,只会欺负女人!你娘养你,不如养头畜生!”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了个斗笠遮面的男人。阿染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很年轻。这人与他一道站在角落,不出声时丝毫不引人注意,让人料想不到一开口便是如此惊人。 那行商勃然大怒:“哪个混帐骂我?给老子滚出来!” 人群齐齐向后看。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人开口,但声音显然是从这个方向传来,阿染与斗笠人这两个角落里的人物,一下子便成了受人瞩目的对象。 因为方才那一声吼,阿染对斗笠人好感陡生,不禁为他担忧起来。这斗笠人虽看得出身材匀称高挑,可单打独斗面对人高马大的四名壮汉,恐怕是要吃亏。正想出言提醒,突然见方才还高声喝骂的斗笠人已不知何时不动声色地朝旁边退了几步,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兄弟骂得痛快!”斗笠人低声贊道,朝他一拱手。 阿染尚在茫然。而那行商的目光已经恶狠狠盯住了他:“你小子!”说罢,带着两名手下气沖沖而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出场了!!! 第二十四章斗笠奇人 原本拥挤的人群立刻主动裂开一条道路,供行商等人通过。阿染直面汹汹而来的三人,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位戴斗笠的仁兄给陷害了。吓得双腿直打颤,惨白着脸,下意识抱紧怀中的荷叶包,赶紧揣进了怀里。 他是想救人,可绝不是这样直接叫板。阿染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无比清醒的认识,别说一个他了,就是有三个他,也顶多是从给人挠挠痒变成捶捶背。 要不,还是快点跑吧。他心下迟疑,目光却还是向那被欺辱的女子望去。 那行商走近一看,发现方才胆敢叫板的竟是个柔柔弱弱的清秀少年,身上还带着烟花地的脂粉气,厌恶地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个小兔子。晦气!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话音未落,忽觉身后一阵骚动,行商刚刚扭过头,便见自己两个手下朝自己扑来,三人撞作一团。行商跌倒在地,被两个手下压在底下,不住地唉哟呼痛。 只有离得最近的阿染看得清楚--就在方才,三人接近自己的时候,那斗笠人默不作声绕到他们后头,抬腿一人给了一脚。他的力量其实并不大,但时机选得极其巧妙,又趁着对手大意,终于成功将两名壮汉踹了个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偷袭得手,斗笠人已然转身,顺着人群露出的缝隙抬手一挥,便见一道银光自他的手腕激射而出! 伴着锐利呼啸,唯一守在那里的大汉应声倒地,只剩那女子呆立原地。 “还不快跑!”斗笠人大叫。 那女子方才醒悟,拢着衣服急匆匆逃走。斗笠人这时也来到阿染身边拽了他一把:“跑啊!” 眼见地上那三个人骂骂咧咧就要爬起,阿染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跑了一阵他才回过神:自己跑什么呢?这件事跟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声怒骂:“混帐小子,别走!” 回头一看,却是三人兵分三路,朝自己、斗笠人、女子逃走的方向追来。他这才醒悟斗笠人的险恶用心,然而此时哪里容得他解释? 一片混乱中,只听斗笠人高声笑道:“叫你老子做什么?哈哈,老子我不仅要走,还要跑呢!” 此言一出,更是气得那行商哇哇大叫,也不再分头追击,跳脚叫着自己两个手下全去追那斗笠人,追上就好好打一顿。 阿染这边压力顿减,慢下脚步,终于能好好喘一口气。然而他看到斗笠人逃走的路线,忽然一愣,想了想,挑了另一条偏僻的小路,小心翼翼追了上去。 码头这边的巷子最是错综复杂,若是生人来此,走不了多远便会绕得晕头转向。阿染自小在这里长大,这些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他估摸着斗笠人的速度,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没一会儿,便听到两道急促的喘息声。 阿染加快脚步,果然见到一人正倚靠在巷道的墙壁上休息,面前跪着另一人,赫然是刚刚被救下的女子。 见阿染到了,斗笠人毫不意外,朝他招招手:“嘿,小子!挺能跑啊!”
第39页 阿染慢慢走过去。那女子似乎刚刚哭过,身上披着斗笠人方才穿在身上的浅色外袍,正一个劲跟他磕头道谢。 近看之下,阿染发现这女子年纪二十许,面容温婉,虽不十分俏丽,却颇有一番动人之处。 然而热心救下她的斗笠人此时却不冷不热,抱着胳膊道:“我是不会带你走的。我救你,不过一时兴起,你这条命,当然还是你自己的,哪里能那么轻易就给我。不然,我他日一时兴起,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这番话听起来乱七八糟,但细想之下,其中又有几分歪理。阿染联想到自己,不由呆了一呆。 “能不能求恩公……至少让小女子一睹尊容。”女子苦苦哀求,“倘若不知恩人面容,他日无法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会抱憾终身!” 斗笠人扶了扶自己的斗笠,更加决然地拒绝道:“那可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斗笠吗?就是因为我长得非常英俊,非常潇洒,随便走在路上都能引得好多人来看我--哦,比方说就这条巷子吧,想看我的人会从这里,排到……那里去!说不定还会生生挤死几个人呢。所以,如果我摘下来让你看到我的脸,万一你爱上我了,此生非我不嫁可怎么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就死心吧。” 这一番话下来,女子的脸色变了几变,从方才单纯的感激涕零,变得十分复杂。阿染很确信,哪怕她曾经有过以身相许的念头,此时也一定被磨灭得半点不剩了。 天下间竟真有对自己容貌如此自信的人吗? 阿染情不自禁想到了相思。相思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美人,倘若斗笠人所言为真,不知那面纱下的面容与相思相较,谁更胜一筹呢? 苦思良久,阿染依旧想像不出比乔相思还要漂亮的脸蛋,只得作罢。 “那……小女子能否知道恩公尊姓大名呢?” “唔,本来告诉你是可以的,但现在不行了。”斗笠人遗憾道,“毕竟,你已经知道我是如何英俊,倘若你随便对别人说,救了你的某某某,是个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想来看我的人岂不就更多了?万一他们打听到我住在哪儿,到我家门口围堵我可怎么办?唉,我作为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面对的麻烦已经很多,不想面对更多了。” 他烦恼的语气是如此真诚,但就是这份真诚,更加令人感到不适。也就是阿染性子好,加之又只是个旁观者,尚能忍耐着听他胡说八道,换个脾气差些的,比如乔相思,此时估计已经忍不住动手打他了。 而至于那首当其冲的女子……哪怕是阿染也觉得,她一定是因为救命之恩重于山,才没有当场吐出来的。 不过,尽管如此,那女子也是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半晌方怔怔道:“恩公,那你能--” “不能。”未及听完,斗笠人便冷酷地拒绝了女子的要求,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送佛送到西,看你这样,以后说不定还会被抓回去。我告诉你一条路,你从城北出去,一路向北,有座九岐山。到了山顶,你大喊一声‘齐先生英俊潇洒天下无敌’,就会有人接应你,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少跟你差不多的人,到时候愿意念书也好,愿意做女工也罢,也有地种,也有猪养……总之,你以后若是想自食其力,可以到那里去。” 女子深深拜谢:“多谢恩人大德!”斗笠人往旁边一躲,嘴里嘟囔道:“磕什么头,平白让我折寿。你快跑吧,要是半路被人抓回去,我可不管了。” 女子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外袍,略作迟疑,自怀里取出那把刚刚差点用于自戕的剪刀,剪去长发,拢了个男子发髻,再次向斗笠人与阿染道谢,匆匆而去。 阿染目睹这一切,心中有千般万般滋味,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咦,你为什么嘆气?你看上她了?”斗笠人却听到了这声轻微的嘆息,歪着脑袋问,“你要是喜欢她,就上去追嘛,在这里嘆气做什么?” “我、我没有。”阿染连忙摆手,踌躇片刻,终于是壮起胆子,问道,“你方才,为什么坑害我?” “我坑害你?”斗笠人重复道,冷笑一声,“难道你方才没想救人?” 原来斗笠人看出了自己当时的心思。阿染心想,低低“嗯”了声。 “所以说么,若不是我,你有什么办法?我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你该谢我才是。”斗笠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你知道么?可厉害了!看在今天你帮我分散那几个混帐心神的份上,我就分你三级好了。还不快谢谢我!” “啊,多、多谢。”阿染愣愣地道谢,又挠了挠脑袋,心内疑惑:浮屠是这个意思么? 这番动作,令原本塞在怀里的荷叶包露出了一角。 斗笠人用力嗅了嗅,突然问:“你是暖香阁的人?” 阿染点点头。 “嘁,暖香阁!”斗笠人忽然一握拳,愤愤道,“老子今天正好看暖香阁不顺眼!算你小子倒霉了!” 阿染不提防他突然变脸,顿时大惊。然而这时想跑已经来不及,斗笠人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揪住他的衣襟。
第40页 “我、我……你--”阿染惊慌失措。然而斗笠人已经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放开阿染,将包着肉包子的荷叶包往自己怀里揣。 “什么我我你你的,这包子是在码头那家买的?算你有眼光,这个归我了!” 阿染大急:“这是我给朋友买的……你想吃,我再给你买。他还饿着呢。”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听到,斗笠人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叫声。 “你也……饿了?” 斗笠人理直气壮道:“废话,我好几天没吃饭了!你那个朋友也好几天没吃了吗?” 阿染想了想,昨天晚上相思才刚刚饱餐一顿,似乎没有眼前的斗笠人饿得厉害。只好默不作声,只在心里盘算剩下的铜钱还能买几个包子。 “嘿嘿,算你识相。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还是先救救我这个快饿死的人要紧。”斗笠人见他不说话了,便好似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晃着脑袋,跑到路口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对阿染道,“他们好像快追来了,我有个地方可以避一避,你跟不跟我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乔相思没有等来他的包子。 第二十五章孟少赠药 阿染担心被人抓住算帐,连忙点头。斗笠人便带着他穿梭在小巷中,不多会儿便到了地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阿染发觉有些不对。院子里杂草丛生,走进屋,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只有一块铺着稻草的地方还算干净,赫然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空屋。 斗笠人没有招呼阿染,迳自在稻草上坐下,迫不及待打开了荷叶包。 之前买的四个肉包子,因阿染方才跑得太急,挤破了一个,汤汁淅淅沥沥漏了出来。斗笠人也不嫌弃,稍稍掀开斗笠,狼吞虎咽地将四个大包子全部吃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荷叶上沾的汤汁。 阿染留心看时,只见到露出的小半截下巴,形状极为优美,肤色如玉--可惜从这惊鸿一瞥的半截下巴,阿染依然判断不出他与相思孰美这个令他惦念的问题。 “好吃。”斗笠人从怀里扯出一方素绢,擦擦手,随意丢到地上,“行了,我今天看暖香阁顺眼了!” 原来这人之前说看不顺眼只是因为饿了,估计是嗅到了包子的味道,饿得实在厉害,又不好意思跟人讨饭,就随便找了个抢自己东西吃的说辞。 虽然这人行事古怪,满口胡言,但他在饿着肚子的时候还想着救人,单凭这一点,阿染就很佩服。可他随即又想到,这人看起来十分有来头,单是方才用来擦手的素绢,连自己都看得出其精緻华贵,怎么会连饭都吃不起呢? 阿染小心翼翼问出了口。 “因为我现在要做一件有益于武林苍生的大事,所以要隐藏行迹!”斗笠人得意洋洋道,“一个人,想要彻底隐藏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吃饭,不住店!这样一来,就很难被打探到行踪了!” 阿染佩服地说:“果然如此。那你平日吃什么,睡在哪里呢?” “问得好,这就是这个完美计划唯一的问题。”斗笠人遗憾道,“我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目前只能依靠别人请吃饭--和借住。” 他指了指阿染,又指了指这栋房子。 阿染茅塞顿开,原来蹭吃蹭喝与偷住人家的屋子,还能有这样光明磊落的说法。 似是察觉到阿染心中所想,斗笠人又道:“我住的房子么,都在我侄孙子名下;至于请我吃饭的人,更都是心甘情愿的--喂,你是不是自愿请我吃包子的?” 包子已经被吃完了,没办法再做计较,阿染只得点头称是。 “那不就结了!”斗笠人从身上拿出个精緻的小竹筒,朝阿染怀里一丢,“今天你请我吃了饭,我也不白吃你的。这个送给你,就当成是饭钱了。倘若哪天有谁欺负你,你就把这个东西对着他,朝这里一按--嘿,包管让他后悔!” “我、我不用。”阿染连连摆手,他可不敢得罪客人。 斗笠人冷笑:“你是觉得因为你是个娼妓,客人对你随意打骂,你就必须照单全收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今天又何必救人?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人就会欺软怕硬,管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欺负人就是不行!” “……啊?”阿染呆呆的,却没有继续推辞。 “这就对了!”斗笠人道,“恃强凌弱欺负人的傢伙,都是外强中干的孬蛋。我见过许多这种软蛋,嘿,只要你收拾过他们一次,他们就再也不敢了!” 阿染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懵懵的没有听懂。 “唔,时候不早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说完,斗笠人打了个呵欠,自顾自爬到稻草堆里,俨然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此时日头当空,绝不是常人睡觉的时辰。这人刚刚吃过饭,现在便要睡觉,也不知道那“有益于武林苍生的大事”,究竟是用什么时间做的呢? 阿染疑惑着,佩服着,默默离开了斗笠人的小院。 肉包子已经全部被斗笠人吃掉,阿染剩下的钱已不太多。他有点害怕回到码头会再次遇到行商,可若是空手而回…… 一想到乔相思因为失望与飢饿而委屈兮兮的可怜神情--虽然阿染并没有见过--他就情不自禁地心软。
第41页 罢了,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是会没事的吧? 阿染提心弔胆原路折返,一路跟做贼似的低低垂着脑袋,生怕被人认出来。好在有惊无险,终于顺利来到码头附近。 快走到包子铺时,前方突然乌泱泱涌来一群人。阿染吓得差点转身逃跑,却被为首那人叫了一声。 那声音温润悦耳,带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可靠力量。 阿染眼睛一亮,欢喜道:“孟大侠!” 孟少游身后跟着些侠客打扮的年轻男女,服饰同一,衣摆上皆有壁立千仞、流云缠绕的图样。与孟少游赠与阿染的铜牌上的纹样极为相像,多半便是天门派独有的标记。 走得近了,阿染却发现孟大侠不似往日那样从容自在,面色略带凝重。他回头对众人交代了几句什么,自己匆匆向着阿染而来。 “阿染,你在这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孟少游先是上下打量阿染一番,松口气,方主动解释道,“我是来找一位长辈,他走失已久,家人十分担心。方才有弟子说这里有人闹事,我便带着人来寻他。” “孟大侠的长辈,果然也是位锄强扶弱的大侠!”阿染崇敬道,同时暗暗遗憾自己大约是错过了,无缘得见这样一位厉害人物--一有人闹事就会出现平息纷扰,这位大侠的本事,确实很厉害! “哈。”孟少游却是干笑两声,尴尬道,“呃,其实,他是比较喜欢闹事,还有看热闹……” 阿染一时呆愣,方才想像中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形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老不正经,落差之大,他只好闭上了嘴巴。 之前铁面被暖香阁追查,孟少游尚能泰然若素,不动如山。可现下却面带忧色,时不时四下张望。阿染不禁也跟着揪心。孟少游如此担忧那位长辈,恐怕是真的情况不妙。 阿染不愿耽误孟少游的正事,忙要告辞。而就在两人说话间,那些孟少游的师弟师妹们已经探查完毕,纷纷上报,却是一无所获。孟少游摆摆手,道:“他未必想被我们带回去。罢了,等我禀明师叔祖,再做定夺。” 然后又对阿染道:“倘若我那位长辈真的来了,这里想必不会太平。我送你回去。” 同孟大侠相处的时间总是分外短暂。阿染只觉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走了几步路,居然就已经看到了暖香阁的招牌。 他其实还想跟孟大侠再说几句话,却又不敢耽搁人家的正事。正在心中依依不捨,孟少游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阿染,这是我替乔、呃,乔相思寻找的伤药,能劳烦你替我带给他么?” 阿染不料他这样惦记相思的伤。不过也是,相思的皮肤那么好,万一留了疤,实在令人心疼。阿染这样想,虽是连连点头,心里却酸熘熘的。 孟少游递来一枚小瓷瓶,半个巴掌大,造型精巧。阿染却一眼看到孟少游的手腕处有道暗红色的血痂,心疼得倒吸口凉气:“怎么受伤了?” 孟少游大大咧咧将袖子一撸,露出胳膊给阿染看:“取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了道口子。我就用这药抹了抹,果然药效非凡--哦,这事就不必对他说了。” 这是……怕相思为他担心? 阿染低低应了一声,小心地避开孟少游的伤口,从他手中接过那枚精緻的小瓷瓶,紧紧握在手里。 瓷瓶尚且温热,似乎还残存着孟大侠的体温-- 只是这份温度,却不是给阿染的。 作者有话说: 乔相思:今天也没有等来我的包子……还有阿染。而且感觉头上绿油油的,怕是要长草。预告一下,下一章相思就会察觉到,并且开始吃醋了!下周准备入v,明天休息一下~ 第二十六章醋海翻波 乔相思已经在屋里独自呆了许久。 当人独处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而一个饿肚子的人独处,想的东西反而会很单纯。 就像乔相思。最开始,他的心中千思万绪,无数念头纷纷扰扰。可到了后来,其他杂念皆已淡去,脑海中只专心地想着一个问题-- 阿染怎么还不回来?! 这里的路不怎么好认,他该不会迷路了吧?乔相思以己度人。 过了会儿,又开始杞人忧天:会不会出事了? 就在乔相思因为想像中阿染满脸是血死不瞑目的样子急火攻心,准备不管不顾杀出去找人的时候,阿染回来了。 阿染没受伤。这让乔相思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又心生不满,毕竟阿染也没买包子回来--不过,尽管肚子很饿,乔相思还是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原谅了阿染。 因为阿染在向他道歉。 “相思,我在路上遇到点事……忘记给你买包子了。”阿染的语气是那样愧疚,好像随时都会再次飞奔出去一样。乔相思怎么还能忍心怪他呢? 更何况,半天没见,乔相思还怪想他的,此时真不愿再与阿染分离。 “昨天的剩菜也能吃,何必非要吃包子。”他大方地表示,仿佛一点都没有为此而生气,“你遇到什么事了?” 自己尚能经常出去转转,乔相思却被拘在方寸小屋里,连外面的太阳都看不到,想一想就憋闷得难受。阿染为了帮乔相思解闷,便将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第42页 “那个戴斗笠的,不是好东西。”乔相思一口断定。 “他心肠很好啊。”阿染很认真地为他辩解,“当时那么多人,只有他站出来救人。世人都不把妓女小倌当人看,他却不一样。他面对我,面对那名女子,面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吃了我的包子!”乔相思始终对这一点耿耿于怀,酸熘熘道,“喂,你是跟他好,还是跟我好?他吃了我的包子,让我饿肚子,你怎么还给他说好话?” 阿染哭笑不得,同时又感到羞愧万分。 他本来一直惦记着给乔相思卖包子,可一见了孟大侠,立刻便把所有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屁颠屁颠就跟着回来了。想起自己还为孟大侠为乔相思找药而吃醋……是不是自己因为心生嫉妒,所以故意让相思饿肚子呢? 阿染分析着自己的险恶用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又想了想,随即释然。 毕竟,忘记买包子在前,吃醋在后,他就是单纯由于发生的事情太多,见到孟少游又太高兴,才不小心给忘记了。 我这记性,近来似乎有些不好啊……阿染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忧郁之中。 “喂,你还没讲完呢!” 乔相思及时打断了阿染的神游。阿染干咳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听到斗笠人赠予阿染一件礼物,乔相思才稍稍释怀,让阿染把斗笠人送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阿染取出那枚小竹筒,乔相思一见,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这是假的?”阿染还以为自己被斗笠人骗了。 乔相思连连摇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阿染:“你运气不错嘛。这是机关巧匠鲁大师的作品,一次可发射出一枚暗器,虽不致死,但上面淬了毒药,能让中毒者立时昏厥。将它绑在手腕上,又小又轻便,发动时无声无息,哪怕武林高手都防不胜防。” “相思,你懂得真多!”阿染情不自禁称赞道,想了想,又对他说,“要不,你就拿着--” “打住,我可用不着这种东西。”乔相思不以为然,“人家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呗。”又嘟囔道:“这玩意可不好弄到手,想当年我--我听说有人花了大价钱想买来防身,都无功而返。能轻易拿出来送给陌生人,也不知那戴斗笠的混帐是个什么来头。” “他是个好人。”阿染再次强调。 乔相思嗤笑:“藏头露尾,算什么好人?你看我--”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终于没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自己从不藏头露尾这样的话,干咳一声,继续道:“你看我做什么,继续说啊。” 阿染没发现乔相思的异样,愧疚道:“我当时想着,你一定是饿坏了,便回去买包子,可惜最后还是忘记了。” “你只担心我饿坏,就不担心你跑回去被人打坏?笨!以后不许这样了!”乔相思严肃地斥责,心里却在暗自高兴,可转念一想,“咦,不对,你既然特意回去,又怎么会忘……” 乔相思由喜转忧,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果然,阿染随即就兴奋地讲述了自己偶遇孟少游的始末。 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睛很亮,语调比平日略高,呼吸也更加急促。乔相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没能问出那个从今天清晨就横亘在脑海里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短短几个字似乎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让他没办法说出跟那个可怕猜想有关的任何一个字,不免烦躁地挠起了头发。 阿染自是不会猜到有人在这里为情所困醋海翻波,只当是乔相思头皮痒。他倒是还记得早上乔相思说要洗头的事情,就跟乔相思说了一声,出门烧了热水,回来帮他洗头发。 乔相思的头发又黑又亮,阿染将它们浸在水里时,不禁与自己的比较起来。 阿染的头发细而软,微微发黄,像是枯草的颜色。长年的飢饿与伤痛令他的头发失去光泽,如同他整个人一样黯淡。 乔相思就不同了。除了黑亮,他的头发还十分柔顺,用梳子一梳便能到底,像上好的墨色绸缎一般闪闪发光。 “相思,你的头发真好。”阿染赞嘆。发丝从他指间流过,痒痒的。 乔相思也痒痒的。一半是因为阿染的话,另一半是因为阿染轻抚他发丝的手--是真的有点痒。 “你喜欢,我送你。”他随口道。 辰国旧俗,青年男女彼此爱慕,往往互赠青丝定情,取“情思”之意。 阿染也知道这一习俗,以为相思在拿自己打趣,干巴巴笑了笑,专心为乔相思清洗。他非常细心,偶遇打结的发丝,都会耐心理顺,用小梳子细细梳开。头皮处则用指腹小心搓揉,不会用指甲弄伤发根处的皮肤。 “你洗得蛮舒服的。”乔相思觉得自己也该鼓励一下阿染。 阿染果然深受鼓舞,还告诉乔相思:“我还没接客的时候,就已经在阁里做事啦。因为服侍得好,还有客人愿意多出钱买我呢。” 乔相思哼哼:“哎哟,扯到我头发了!真不经夸!” 阿染微微脸红,放柔动作,不再说话。 可他沉默了,乔相思忍不住又去逗他。 “你说,如果换成别人,比如说……唔,我随便说一个啊,真的就是随便说一个。嗯,就说孟大侠吧。你愿意给他洗头发吗?”乔相思唠唠叨叨地问。
第43页 阿染一愣,犹豫道:“不会吧?” 他的意思,其实是以孟少游的为人,不可能让自己替他洗头发。但乔相思却误解了,顿时一扫心中郁气,得意道:“我知道了。但你会给我洗,对不对?” 阿染认识的人里,现在只有相思受着伤,需要别人帮忙洗头发。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嗯。”阿染毫不犹豫地点头。 乔相思大感得意。他完全没有自己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残废的自觉,只当自己魅力惊人,让阿染喜欢得死心塌地,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心道:我就说么,少游长相不如我帅气,性格不如我有趣,家里也不如我有钱,阿染这小子眼睛虽有点毛病,可毕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上他? --遥远的地方,为寻找长辈与帮助朋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孟少游狠狠打了个喷嚏。 乔相思被人伺候惯了,阿染伺候惯了别人。两个人配合倒是默契无间。洗完头后,阿染用干布擦拭乔相思的头发,想了想,又在铁面送他的铜手炉里添了块碳,放在乔相思身边。 “真难闻,这里面放香饼不成吗?”乔相思道,“我喜欢梅花香饼,你喜欢什么的?” 阿染愣愣地问:“梅花香饼,好吃么?炉子里放饼,不会烤坏掉呀?” 乔相思闻言哈哈大笑。阿染察觉出对方在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脸皮一红,不太高兴,还是道:“你用炉子烤烤头发,仔细冷风吹了头疼。” 然后就自己坐在床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乔相思也有几分懊恼。自己没事笑话他做什么,兔子惹急了还咬人呢--虽然惹急了阿染,他也只是独自坐着生闷气,好像比兔子还温驯无害一点。 “咳,我不是笑话你,我是在想,把饼放进手炉里,确实会烤得干巴巴的。你说,之前我怎么没注意到呢?哈哈。”乔相思想出了一个很傻的藉口,佐以更傻的傻笑,干笑了两声,结果自己被自己傻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染无动于衷。 乔相思坐不住了。阿染不理他,比咬他还让他难受,扭扭捏捏半天,终于是纡尊降贵地朝阿染爬了过去:“喂,大男人不要小肚鸡肠。大不了,算我不对行了么?我活这么大,可从没跟人服过软--” 乔相思顿住了。 阿染没有在生气,甚至没有听他说话。他在很专注地、几乎是哀伤地望着手中一枚精緻的瓷瓶,察觉乔相思靠近,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孟大侠送给你的伤药。”阿染轻声道,“相思,我帮你上药吧。”然后想了想,略带羞涩地问:“等药用完,这个瓶子……可不可以给我呢?”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溺水般的窒息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它是那样强烈而汹涌,这一次,乔相思无法用包括友情在内的任何东西将它压下去。 这是我送给你的。 乔相思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突然想起,自己与孟少游都送过阿染衣服。阿染将自己的那件拿出来借给自己穿,孟少游的那件却被好好收着,偶尔才拿出来看一看。 自己送阿染的手炉被他丢在床上,孟少游送他的铜牌被贴身收藏。 我可能是个傻子。乔相思按捺住心脏处传来的隐痛,认真地想。这件事,必须弄明白不可。 作者有话说: 原本预定今天入v,但因为网站充值还没有恢复,为了方便大家观看,就先不入v啦~本章以后有可能转为倒v章节,看过的小伙伴到时候就不要购买了哈 第二十七章互相上药 因见乔相思沉默不语,阿染以为是自己索要药瓶的行为太过唐突。正不知如何是好,乔相思却淡淡道:“你不是说给我上药么?”说着,他主动卧倒,脱光上身,露出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 阿染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这样看,似乎还是乔相思更胜一筹。阿染暗自思量。斗笠人露出的下巴固然惊艷,但却不知衣裳掩盖下的肌肤如何。相思真正堪称是冰肌玉骨,同时又充满男子独特的阳刚与健美--唯一破坏这份美感的,就是横亘其上的鞭痕。像是初雪后一片纯白无瑕的雪地,偏偏印上几道杂乱车辙,十分令人惋惜。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理解了孟少游为乔相思寻药的心情。 “怎么发呆了,在想什么?”乔相思扭过脑袋,似笑非笑瞥着阿染。这一笑的风情真是难以用言语描摹,阿染的心突然重重跳了几下,微红了脸。 他低头打开瓶子,先是嗅到一股清幽药香,随即便听乔相思道:“孟少游不愧是天门高徒,这‘白玉露’也只有他能轻轻松松拿到。” 阿染听他认得这药,便问:“这药怎么用,直接抹上?” “嗯,用指尖拈一点就行。不用太多,这药还有别的用处。” 阿染不知乔相思作何打算,只按照他说的,一点点小心地敷在尚未癒合的伤口上。 指尖轻触乔相思的肌肤,阿染不觉面红耳赤,心旌摇荡,只好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能心无旁骛地继续下去。 这上一次药,比洗头还累。阿染替乔相思穿好衣衫,擦了擦头上的汗,只觉浑身酸软,竟是有些脱力。 其实他也是饿了大半天,早上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逃跑,之后又忙着伺候乔相思,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不过阿染是饿惯了的,他本来就习惯一天吃一次东西,因此也不觉得十分难受。
第44页 乔相思穿好衣服,从阿染手中夺过药瓶,用下巴朝着床上一指:“趴过去,该你了。” “我?”阿染诧异。 “这‘白玉露’不仅能生肌止痛,更广为传播的妙用,则是祛除疤痕,让肌肤白嫩光滑,江湖上的女儿们可都十分追捧。给你试试。” 阿染忙道:“这是孟大侠送给你的,给我,太浪费了。” 乔相思瞪他:“我不在你身上用用,怎么知道祛疤的功效是真是假?少废话,快脱!” 阿染想说这药明明已经被乔相思先行用过,自己再来“试药”,好像完全是多此一举。可他挣了挣,却发现乔相思力气极大,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拖过去,压在了床上,连自己的两只手,都被他一手擒住,按在枕边。 “我要脱你的衣服了!”乔相思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雀跃。 阿染忙紧张道:“你慢些,我的衣裳不太结实,别扯坏了。” 乔相思动作利落地褪去阿染的中衣,不耐烦道:“知道知道,真麻烦,我小心就是--嘶!” 阿染听到乔相思倒抽一口气,沉默了。 “很难看吧。”阿染羞赧地劝道,“这么好的药用在我身上,白白浪费了孟大侠一片心意。还是你用比较好。” 回答他的是乔相思愈发沙哑低沉的声音:“这里……怎么弄的?” 他轻轻触碰着阿染背部的肌肤,动作实在太轻,像一根刚刚飘落的羽毛。阿染被弄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才道:“我看不到……在我背上呢。” “看起来像烫的。”乔相思沉默片刻,道。 阿染仔细想了想,最后只得无奈放弃:“不记得是哪次了。” “很多次么?” “也不是很多次。”阿染诚实地说,“只是我不记得了。这种药,对烫出来的疤也有用吗?”说着,他想了想,吃力地扭过头,用眼神示意乔相思:“这里、这里我记得是鞭子打的。你想试药,不如抹在这里试试。” 阿染背上的鞭伤远比他记得的要多。只是这次估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会被他一下子想起。 乔相思没吭声,他将阿染的脑袋按回去,让他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不要动弹。然后,阿染觉得背上一凉,“唔”地哆嗦了一下。 乔相思倾倒了一整瓶千金难寻的灵药。 说实话,阿染的后背实在算不上好看。太瘦,又太白--这种白不是美丽的雪白色,而是不见天日,又缺衣少食的苍白。上面遍布浅色的疤痕,远比那曾经令乔相思惊心动魄的一瞥更加惨不忍睹。 这里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呢? 实在不敢细想,细想会让一个原本正常的人活活疯掉。 而经历了这一切的阿染尚无自觉,只是连忙提醒道:“哎呀,你是不是手滑了?倒多啦,快点看看还能不能收回去?” 乔相思却低声喝道:“闭嘴!”一边用力摩挲着阿染的后背,好像要把什么看不顺眼的东西狠狠擦掉一样。 阿染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但被搓揉得有些痛。原本他就不情愿被乔相思抹药,当下更不乐意了,就用力一挣--竟挣开乔相思的束缚,朝旁边打了个滚,重新穿好衣裳。 乔相思失神时被他逃脱,此时反应过来,黑着脸看他:“你做什么?” 阿染气道:“你自己手滑,药倒多了心疼,又来怪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甚至于有些委屈起来。 过去跟其他伙伴在一起时,他们相互照料,哪怕是最难堪的伤都能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帮助。可为什么,面对乔相思,他就情不自禁想将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隐藏起来呢? 阿染于“情爱”二字,虽不至于是块木头疙瘩,却也是懵懵懂懂。也不怪他,他每天单是为了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了,哪里有时间去思考这样复杂难明的问题? 所以,他面对乔相思,虽然直觉自己待他与过去的伙伴不同,却也不明理解个中微妙。此时只觉又气又恼,不想理他了。 因腹内飢饿,两人先热了昨日的剩菜一起吃了。可吃饭时,却都在各自生气,都没怎么说话,一顿饭吃得甚是沉闷乏味,与昨日境况大不相同。 吃了饭,乔相思蒙头睡觉。阿染则默然发呆。两人仍是谁也不理谁。 就这样一整晚下来,两人竟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也是如此。 阿染有些不自在了,他想跟乔相思主动服软。可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人怎么可能就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跟人服软呢? 他只好眼巴巴看着乔相思。或许是想要和好的念头太过强烈,导致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终于,乔相思不得不看向了他,两人也终于成功说上了话。 “你帮我看看,我背上的伤都好了么?”乔相思道。 阿染忙帮他脱下衣服看了看,一看之下不由大惊:“真好了!” “白玉露”果真名不虚传,仅需一夜工夫,尚未癒合的伤口竟已结了血痂。乔相思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也未见丝毫痛苦表情。 “你背后的疤估计也淡了,脱衣服,我帮你看。”乔相思语气如常。
第45页 阿染如今好容易又拥有了一名伙伴,可不希望他继续不理自己。这次不等他催促,便主动褪去衣裳,任他随意查看。 乔相思看了许久,不知是因为在努力地辨认伤疤有没有较前一天淡化,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东西。良久,他终于点点头,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可能是表示伤疤真的淡化了 虽然阿染依旧在心里可惜那瓶药,但能变得好看一点,他还是很高兴的。 “你的伤好了,咱们今天晚上,吃点好东西庆祝一下。”阿染美滋滋地盘算,“上次没请你吃到包子,真是可惜。这次,我请你吃面,吃两碗!” “不用了。”乔相思却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我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留言!!!真的非常感谢!!!因为没绑定手机,所以网站升级后没法回复留言了,我得研究一下,实在不好意思,请大家等等我以及说明一个问题,其实严格说起来,阿染没有认错人,救他的确实是孟大侠。小乔当然也参与了营救阿染的行动,但由于现实原因(武力值太低),动手的事主要是孟大侠做的,再加上阿染是个颜控……要怪的话,小乔只能怪自己武功不好,以及大晚上还要戴个吓人的面具了。 第二十八章离别再会 “我该走了。” 这四个字,让阿染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的确,乔相思后背的鞭伤已经无碍,伤寒也好得差不多,此时虽然嗓音依旧有点沙哑,却也不妨碍他离开这里。 阿染不提防这样快就要与乔相思分离,呆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么?现在就回相思楼……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彻底养好身体再去?” “谁说我要去相思楼了?”乔相思道,“我要出去,我有正事要做。” 阿染惊道:“你想逃跑?会被打死的!” 乔相思却道:“只要我出去,就没人能动得了我。” 如此自信的回答,让阿染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孟大侠送来的药,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心里酸涩难言,却又因同伴能逃离苦海而欢欣雀跃,最终笑了笑,问道:“外面,有人在等你,对不对?” 乔相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一次,是纯然的喜悦,阿染开心道,“相思,太好了!” “你……会不会捨不得我?”乔相思若无其事地问,“你还会记得我吗?” 阿染用力摇头,保证道:“倘若我们以后在街上面对面走过,我也一定不会认出你!” 从良的娼妓最恨跟以前的事情有所牵扯。既然相思即将开展全新的生活,阿染纵然万分不舍,也不会破坏他未来的幸福。 岂料,乔相思却面上一寒,冷笑道:“很好,很好!” 阿染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目送着乔相思缓缓离开的背影-- 咦? 乔相思又缓缓走了回来。 “我对这里的路况不熟。”他坦然自若,语气如常,“有没有一条路能让我安然走出去,避开所有守卫,不被别人发现?” 阿染茫然看着他,过了会儿,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乔相思气派地一挥手:“带路!” 阿染向来性子软,别人只要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说话,他就很难拒绝。况且,乔相思当初是被他偷偷救下的,如今想要逃跑,自然也要避人耳目。 此时天色大亮,其实算不得良好时机。但妓院黑白颠倒,夜色中反而更不好悄然行事。既然乔相思去意已决,白白耽搁时间反倒容易生出变数。阿染当下决定,这就带乔相思离开。 临行前,乔相思将什么东西偷偷塞进阿染的被窝里。阿染其实看到了,却没有说破。 “出去的路,其实很好找,只是需要蹲下来一点。” 阿染带着乔相思一路躲躲藏藏,两人半蹲着身子在草丛中前进。阿染不忘小声告诉乔相思窍门:“这段路杂草多,平日也无人打理。只要这样慢慢走,从外面就看不出端倪。顶多以为闹了老鼠。” “那这里……有老鼠吗?”乔相思忽然变得很紧张。 阿染道:“怎么会没有呢?这里的老鼠长得可大了。” 乔相思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然而阿染走在前面,并没有发现。 “不过么,有老鼠也不怕,这里有好几只猫,每一只都很会抓耗子。我记得之前,有只白色的大猫,可漂亮了,两个眼睛的颜色还不一样!” 乔相思长舒口气,继续小心挪动,随口小声道:“这不跟你一样吗?你的眼睛圆熘熘的,跟猫儿眼很像。我说,你该不会是猫变的吧?难怪又瘦又小。” 阿染瞪了他一眼,不过没有什么威慑力:“我不小,我比你还大呢!” “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乔相思坏笑,“还是说,你偷偷看过我的?” 阿染立时恍悟,脸蛋微红,不服气地说:“看了也是我比较大,要不要现在比一比?” 蹲在草丛里,跟阿染争论这种问题,哪怕乔相思都觉得脸上发烧。不过,如果不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乔相思倒是觉得试试无妨。
第46页 可惜阿染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低伏着身子前进,继续回忆道:“不过,那些猫儿后来都被大狗给赶跑了。唉,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乔相思又忐忑不安起来,强装镇定道:“那就是说,这里现在不仅有耗子,还有狗了?” 阿染道:“狗应该吃耗子的吧?我上次在这里看到一条老鼠尾巴,应该是狗啃的。” 乔相思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阿染却又道:“不过,好在这里有大狗,不然,还真不好让你出去呢。”话音未落,乔相思已经彻底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两人面前,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院墙,一座哪怕再高的轻功,都难以轻松翻越的院墙。 而在墙根下,草丛掩映的地方,有一个坑坑洼洼的,不大不小的洞口。阿染将枯草拨开,那洞口大了些,恰好能容一人钻过。 “就是这里了。”阿染拍拍洞口,从上面揪下一团毛--两人都知道,那一定是狗毛--丢到地上,对乔相思道,“快走吧。” 乔相思的表情高深莫测,良久,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染又道:“你……路上小心。” “对了。”乔相思道,刻意无视了阿染亮起来的眼睛,“我给你留了一点东西,你回去看看。” “你是说这个么?” 出乎他的意料,阿染却从身上拿出一个空空的钱袋,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乔相思一愣,伸手入怀,发现自己衣服里被塞了一个小布包,沉甸甸的。 “我看到你把钱袋藏在被窝里了。可你要出去,没有银子怎么过?”阿染笑道,“银子还你,钱袋我就留下啦!”说罢看看天色,又道:“快走吧。这里平时虽无人值守,但每过两个时辰,还是会有人来巡逻的。” 乔相思怔怔看着他。阿染见他一动不动,想了想,转过了身。 “知道你好面子,我不看着你。”阿染道。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阿染拼命忍住回头的愿望,等一切都静下来了,他才扭过头。 乔相思已经离开了。 阿染再次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伙伴。 他一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 乔相思离开了,或许是出去找孟大侠,或许是去找其他人。总之小屋里,重新只剩下阿染一个人。 原本习惯的孤单,忽然重新变得陌生起来,阿染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细细想来,乔相思到来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但就是这几天,阿染已经习惯了屋里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准备两个人的饭菜,晚上睡觉时,与另一具温热的身体偎依着入眠。 虽然乔相思平时并不帮忙干活,还需要阿染照顾,但他真的非常好看,好看到哪怕只是趴在床上,都能使得整座小破屋明亮起来。如今他突然不在了,阿染收拾屋子的时候却老是想起他。 入夜,阿染缩在被窝里,觉得有些冷,想要往旁边凑过去,可那边的被窝也是凉的。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相思”,屋子里却静悄悄,回答他的只有孤寂的沉默。 阿染没有失落太久,他习惯分别比习惯孤独还要更早一点。第二天,他弄来了热水,干干净净洗了一个澡。 乔相思在这里时,他害怕被人发现,不太敢做生意。如今相思走了,他自然要继续开展自己的攒钱大计,想办法赚自己最喜欢的银子。 这天晚上,阿染对着铜镜仔细抹上脂粉。暖香阁的红灯笼挂起来的时候,他笼着袖子,重新出现在了娼妓们中间。 “阿染,你可是有好几天没来了,那齐瞎子就那么厉害?”一名与芍药相熟的小倌嬉笑着嘲弄道,“快给我们说说,你当时是怎么叫的?” 齐老瞎子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是恍若隔世。阿染“啊”了一声,却说不出什么解释,就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厚道些的小倌道:“阿染,别搭理他。他是前天遇到了几个江湖人,被折腾惨了,拿你出气呢!” 阿染心里一动,问道:“这几天来的江湖人很多么?” “对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们这里来了那么多练武的。唉,一折腾就是一夜,真让人吃不消。” “是爽得吃不消吧!”有人嘻嘻哈哈地起闹取笑。 相思离开,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呢?阿染出神地想。他也有种将要发生什么的预感,可转念一想,不由失笑。 相思跟江湖人,可是扯不上半点关系。自己也是魔怔了,自他离开后,怎么就老是想着他呢? “说起来,我前几天听一位客人说过,江湖里的第一美人来了这里。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都为这个来的?” 美人?能比相思还美么? 阿染暗暗竖起了耳朵。 “谁知道呢?不过,我昨天去出堂会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一位挺俊俏的少侠,问我打听暖香阁怎么走。哈哈,那小侠客可有趣了,我给他指了条路,告诉他往东走,结果他转眼就直直朝着南去了!” 阿染没有跟众人一起谈笑。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已经隐现出几颗星星。这很可能又是个没有生意的夜晚,他还是要像昨天一样,一个人缩成一团,孤零零地入睡。
第47页 阿染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跟客人睡觉,可晚上实在是冷得受不了。如果相思还在就好了,他身上总有种让人安心的淡淡香味。身体也很热乎,除了睡觉不太老实,总喜欢牢牢抱着人不撒手之外,几乎没有缺点。阿染想不出比相思还好的入睡伙伴,除非…… 阿染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不远处,正面色阴沉,朝自己匆匆而来的那个人,像极了孟大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文终于将在明天入v啦!!!到时候会从二十六章开始倒v,中午12点将准时发布三章更新(二十九章、三十章和三十一章),请大家认准章节购买~谢谢支持! 第二十九章情思难捨 阿染没有看错,疾步冲来的,的的确确是孟少游。 他今天的装束与前几日偶遇时并不相同,似乎更富贵了些,乌黑柔顺的长发用金环束起,显得脸庞分外英俊动人。只可惜那永远和煦的微笑此时被阴霾覆盖,让阿染的心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孟少游开口,声音比往日有点哑,听起来有些古怪,阿染几乎辨认不出他的声音:“孟大侠,是出什么事了吗?您的长辈……找到了?” “什么长辈?我管他呢!”孟少游没好气道,“我不是包了你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嫌我给的钱太少?” 今天的孟少游与往日有些不同,阿染怯怯的。虽然孟少游所谓包他一月,大约只是出于同情,或者还为了相思,但在这一个月期间,阿染偷偷出来跟别人做生意,细究起来确实是说不过去。 “我、呃,孟大侠,我带您进去吧。外面冷。”阿染柔声道。 孟少游脸色依然难看,良久才“哼”了声,扭头道:“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在哪?前头带路。” 阿染心说孟大侠不是去过一次了么。但转念一想,只去过一次的路,确实有些人会记不清楚。 他想起刚刚听说的,关于一位“俊俏少侠”问路却不辨方向的事,又想起了铁面,不禁暗忖:难道江湖人的特点,就是都不怎么认路? 胡思乱想着,阿染领着孟大侠进入暖香阁最昂贵的卧房。 孟少游一进屋,先嫌弃地皱起了眉:“这燃的什么香?呛死了!”在旁伺候的小厮忙换了一种香,孟少游还不满意,让他将窗子打开散气,又嫌屋内椅子上的软垫过于艷俗,发了一通脾气,小厮们统统换过之后,这才勉强落座,开口让人将这里最好的酒菜送上来。 难道孟大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如此……气派?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阿染真不敢相信孟大侠会如此行事。不由在心中猜测是不是孟大侠那位长辈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方导致他如此性情大变。 不多时,酒菜上齐。阿染为孟少游斟了一杯酒,小心翼翼问:“孟大侠……您那位长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孟少游斜乜他一眼,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皱皱眉,道:“问他做什么?现在是我问你!你还没回答我呢,说,为什么背着我偷人?” 这话说得让阿染真不知该怎么接,讷讷重复道:“没有,没有……” “什么没有?骗人!”孟少游将杯子一摔,瞪向在旁伺候的小厮,“都给我出去!” 本就战战兢兢的几个小厮忙不迭退下,在外掩上门。屋内,只有阿染一个人面对暴躁莫名的孟少游。 孟少游又道:“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还是说,你故意想让我‘吃’你?” 阿染被这接二连三的质问弄懵了,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说话。张口结舌,终于是面红耳赤,不断重复:“没有,没有……” “你就会说这两个字是不是?”孟少游不耐烦地将阿染拽近了一些。 烛火下,阿染的脸庞比往日红润白皙。孟少游用拇指轻轻一揩,指头上沾了些粉脂,他便好似抓住把柄一般,举起来给阿染看:“还说没有,这是什么?你就是想勾引我!” 亲耳听到孟少游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阿染所受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不知道孟少游为什么要这样羞辱自己,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当真是百口莫辩,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孟少游道,“你说,你为什么想勾引我?是不是喜欢我?” 阿染喜欢的孟大侠,会温柔地对待他,和气地跟他说话,会为了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倌耽搁下手头的大事。哪怕见到他最为不堪的样子,也能毫无偏见地对待他,将他当成朋友,在见面时熟稔地拍拍他的肩膀。 可现在的孟大侠,正在咄咄逼人地问出许多难堪的问题。那饱含怒意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阿染:他们不是一路人。阿染的喜欢,不过是卑微而下贱的痴心妄想。 阿染沉默不语。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孟少游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这种酒后劲极强,孟少游喝了一杯又一杯,面色却丝毫未改。 这次,阿染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于自己又发现孟大侠一个优点,而是低垂着眼睛,像是伺候脾气不好的客人时那样,将自己当成一件家具似的发呆。
第48页 孟少游却没有因阿染的退缩而放过他。不多时,他已经饮尽了一壶酒,沉吟片刻,打了个酒嗝。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平时见到我,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哑巴啦?”孟少游厉声道,“我、嗝,我说话,别假装没听到。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嗝,喜欢我?” “孟大侠,您喝醉了。”阿染起身,来到孟少游身边,弯下身子去搀扶他,“我扶您去休息。” 孟少游却一把推开他:“别碰我!” 阿染本就身子单薄,被醉酒的人用力一推,当下站立不住,踉跄几步,竟跌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椅子腿上。不知道有没有流血,阿染只觉眼前金星四冒,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竟是爬不起来了。 孟少游一下子住了口。他先是不可置信看了看自己的手,慌张地站起来,想去扶起阿染。 “你怎么了?我不是有意--” 阿染却捂着脑袋,躲开了身子。 “我确实喜欢孟大侠。”他低声说,语气平稳,脸庞被手臂遮住,隐藏在阴影里。 孟少游浑身一僵,神情变得更加阴沉。 “我就知道!”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嚷嚷,“我就知道!你凭什么喜欢--凭什么喜欢我?!” “如果孟大侠不能接受,直说便可。我不会缠着您。”阿染的声音里渐渐掺入一丝颤抖,“我、我只是喜欢,没有想别的。只要每天能看一眼,就很好很好了。” 孟少游沉默片刻,恨声道:“不行。偷偷看也不行!我不准你看!” “--这样也不可以吗?”阿染的声音哽咽了,“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可没有办法,虽然我下贱,可我这颗心、这颗心还是跟常人一样。会喜欢一个人,会为他开心和难过。你便是不喜欢我,也不用、不用这样--” 阿染确实痛得受不了。他天天被人当成件器物似的虐打凌辱,本以为世上不会有比这更痛楚羞耻的折磨,可今日方知,那些比起现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原来只要孟少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难过成这个样子。 他不敢再去看孟少游冰冷的神情,更不想听他无情的话语,他想逃。 可事实上,阿染却只能这样动弹不得地缩着,跟他度过的这二十年的人生一样,无能为力地等待再一次无法躲避的伤害降临。 “长痛不如短痛,我是好心,才让你快点停止痴心妄想。你记住啊,我姓孟的,是一点点、连指甲缝这么大的一点点都不会喜欢你。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以后,都不会有一剎那喜欢你。我跟你之间毫无可能,哪怕天崩地陷了,世上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知道了吗?”孟少游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单看这流利的程度,一定是早已在心里想过千万遍,才能如此一气呵成。 阿染默然:“我……知道了。”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记住你说过的话。”孟少游一字一顿道,“从今以后,再也不许喜欢我--说出来不行,放在心里更不行!” 阿染依然缩在桌子下面。可渐渐的,他瘦弱的身躯开始一颤一颤,伴随着隐约的啜泣声。 这小子哭的时候也很安静。孟少游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从未见到阿染哭过。 就那么难过吗?只是不让你喜欢一个人而已!他心底十分烦躁。带着些许无措,与隐隐的不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不对,真正罪大恶极的明明是眼前这个人!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不许哭了!”孟少游不耐烦道。 本就轻微的抽泣立刻停下了。阿染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好像一棵濒临死亡的小草,散发出孤独而衰败的气息。 “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以后还会喜欢我吗?” 良久,阿染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是在轻轻摇头,又仿佛是身上刚刚被生生剜去一块肉,此时正在痛苦地颤抖。 “哼,记住就好。”孟少游松口气,跪地俯身朝他伸出手,“起来吧,我--” 阿染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孟少游挑眉:“怎么,还想动手?你这点力气,我随随便便就能甩开。” 可阿染还是牢牢抓着他,脸上泪痕未消,却不见任何哀伤,只有被欺骗后的震惊与愤怒。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暗下决心 孟少游一惊,急忙想抽回手。可阿染抓得太紧,贸然动作会伤到他,孟少游不由迟疑了。 阿染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狠狠瞪着对方手腕上那片皓白无暇的肌肤,目眦欲裂-- 孟大侠的手腕受了伤,短短三天工夫,怎么可能连个红痕都消失不见? 这个突然出现欺负他的傢伙,分明是个冒牌货! 冒牌“孟少游”挑挑眉,任由阿染抓着,只是冷笑:“这才认出来?看来你也不怎么喜欢他嘛。”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跟孟大侠长得一样?” 虽然冒牌货承认了,但阿染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与混乱之中。他不禁猜想,难道孟大侠有一个很坏很坏的孪生兄弟?
第49页 “哼,见识真少,连易容都没听说过吗?哼,要不是我跟这暖香阁结了梁子,我才不稀罕用别人的脸呢!”不知道是不是被拆穿后的做贼心虚,这人的声音抬高了些许,阿染一下子觉得耳熟,不由睁大眼睛:“你是铁面?!” 冒牌货反应很快:“什么是铁面?”然后他想了想:“哦,我带着铁面具嘛,原来你暗地里叫我铁面……真难听!你就不会叫我乔大侠吗?” 还乔大侠,阿染真恨不得抄起椅子敲死他。 “你到底为什么做这种事?还假扮成孟大侠!” “废话,不扮成他,你会跟我说真话吗?”铁面理直气壮道,“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孟少游?” “我……”阿染一时语塞。 “你方才都承认了!”铁面瞪着眼睛道,“你承认了,你就是喜欢他!我跟他一起救的你,你凭什么只喜欢他?却--” --却不喜欢我? 他终究没好意思问,硬生生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因为他突然想起,遇到阿染的那个晚上,负责动手的确实是孟少游。自己在干嘛来着?哦,对了,开打之前,自己潇洒地将外袍甩出,本想盖到阿染身上,结果不小心蒙住了那小子的脑袋。之后孟少游出剑迎敌,自己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然后冷不丁开口,把阿染吓晕了过去。 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孟少游在阿染心中的形象,好像、似乎、可能……确实差了那么一丁点。 强烈的委屈感几乎要将铁面淹没,他大声道:“总之,你不许喜欢他!” 阿染气道:“我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反正你就是不许。”铁面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天下第一门派天门的大师兄,他娘是郡主,他爹是万海盟的盟主,他们一家都是极厉害的人物。你以为,你这种人的喜欢,会让他觉得喜悦开心?” 这些话刚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对付阿染这样的傢伙,似乎没必要说这种重话。他本就慢吞吞的,而且又软,就像只被剥了壳的蜗牛,哪怕略大一点的风都会吹痛他。 可铁面随即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这个一向软绵绵的阿染,此时竟变得硬气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我们这种人的喜欢,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倘若真的那么软,阿染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他只是将外面的壳子,移到了身体里头。从外表看,阿染对来自外界的任何伤害都无能为力,好像谁都能来随便欺负他两下。但当欺负过了头,切割开柔软的外表,就能碰到里面坚硬的骨头。 阿染的身体里有这样硬的骨头支撑,所以他无论受到多么重的伤,都总能很快地爬起来,继续缓慢、而又坚定地前行。 铁面心里又酸又痛,咬牙嘲笑:“也不看看你身上多少道疤,也就是我--我看没几个人受得了。” “我知道你嫌我脏。”阿染第一次如此严肃地与铁面对视,“我的身子,我自己不能做主。但我心里喜欢谁,别人也管不着!” “你!”铁面恼羞成怒。 阿染却一点也没有害怕,毫不畏惧地注视着他。 铁面冷笑:“好,很好!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只有孟少游亲口说出讨厌你,你才会死心?” 阿染道:“他不会这样说的。他拿我当朋友,不会讨厌我。” “可他确实不喜欢你!”铁面怒沖沖道,“我本来不想说,是你逼我的。他早就定了亲了!对方姑娘是位真正的大家闺秀,若是一切顺利,今年两人就会成亲。你喜欢他,只是给他添麻烦罢了。不,就连你认识他,都是在给他添乱--若是这件事被人传进他未来妻子的耳朵里,你说会怎样?” 方才鼓起的勇气瞬时间倾泻一空。阿染的气势委顿下去,沉默良久,方道:“他已经要成亲了么?”怔了怔,又道:“是了,他确实应该离这里、离我远一些。” 铁面见状,喜上眉梢:“你终于想明白了!” 阿染茫然看着他:“想明白……什么?” “别喜欢孟少游了呗。”铁面喜滋滋道,“他本来也不是最好的。你看,世上有比他英俊的,比他有钱的,还有既比他英俊、又比他有钱的。你换一个人喜欢不成么?你看我,就打定主意非天下第一美人不娶,非天下第一武功不学,这才叫有追求呢!你那么喜欢钱,就应该找一个天下第一有钱的人--比如说,咳咳,我打个比方,比如说--你怎么了?!” 阿染怔怔摇头,像是诧异于他的问题,呆呆地重复:“我怎么了?” 铁面大惊失色,冲上来揽住他,手足无措地抬手去碰他的脸:“你--没事的,别怕,你没事,你疼不疼--你现在能看到我吗?” 阿染看到“孟少游”的脸惊慌地注视着自己,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真是幻,颤巍巍抬起手,却在中途改变了方向,捂住自己的眼睛:“有点痛。我……正在哭吗?” 铁面摇头。 阿染的眼睛里没有流出泪水,流出的……是血。 更让铁面惊惶的,是阿染瞳仁的颜色。原本漆黑的色泽正渐渐黯淡,隐约透出一点幽蓝。
第50页 铁面记得,阿染那只异色的眼睛,夜里是看不清东西的。如今这一只眼睛的变化十分不妙。倘若也变蓝了,阿染岂不是一到晚上便成了个睁眼瞎? “我带你去找大夫。”他忙抱起阿染,正要冲出门,阿染却道:“不用了,我的眼睛不痛了。” 铁面却没有丝毫放松--谁知道是真没事了,还是阿染痛得麻木了。他是见过阿染对疼痛的忍耐力的,有的时候他说不痛,不是真的不痛,只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忍罢了。 “我不跟你出去。”阿染见他不放自己,竟奋力挣扎起来,“你走开!” 阿染固然瘦弱,可铁面刚刚喝了一壶酒,虽说如今酒已经醒了大半,却也不算十分有力。加上心慌之下,又不提防,竟然真让阿染挣脱了出来。 “你别过来!”阿染防备地看着他,自己用袖子擦擦脸。 铁面本想直接动手,但接触到阿染戒备而警惕的眼神,忽然觉得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没有办法靠近。 好在阿染已经不再流血泪。铁面心下稍安,却愈发觉得沮丧。 “我只是说句实话,你至于那么生气吗?”他嘟囔,“孟少游成亲,你就那么难过?你知不知道--” 亲耳听你说喜欢孟少游的时候,我也一样难过。 这句话,他放在了心里说。因为一旦说出口,就好像是求着阿染可怜一样。 假扮孟少游,是铁面灵光一现的结果。 原本,他想直接质问阿染是否对孟少游有意。可转念一想,倘若是真的,自己这一阵又算什么?自作多情? 所以,他想了这么个办法,干脆亲自扮成孟少游,狠狠地欺负阿染,让他不敢继续喜欢别人。 “狠狠欺负”这一计划完成得出乎意料的好,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阿染就已经难过得哭了出来。要知道,哪怕在差点死掉的时候,阿染都没有哭过呢! 这一套计划下来,果然十分顺利--虽然中途暴露了身份,发生了一点小波折。可无论如何,阿染现在都不会喜欢孟少游了。 只是,明明已经达到了目的,我为什么还是开心不起来呢?铁面问自己。 阿染喜欢别人,让他很不舒服。可如今看到阿染因为不能喜欢别人而难过,他竟然更加不舒服,一颗心仿佛被架到了烈火上,被烤得“滋滋”冒油,疼得“噼啪”作响。 无论如何都不舒服,而且越想越不舒服。 铁面龇牙咧嘴。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让阿染喜欢孟少游呢! 咬咬牙,他忽然又是灵光一现。 阿染那悲伤而绝望的神情近在眼前。所以铁面克服心里产生的不适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道:“咳咳,我方才没说完,孟少游的婚事,其实也没有这样就定下来了,他得先完成一件顶顶困难的事情,才能获得女方的认可。如果完不成,两人没有办法成亲,你还勉强有点机会。” “顶顶困难的事情?”阿染一怔,“是什么?” “那姑娘说了,孟少游想要娶她,就必须用天下至宝做聘礼。”铁面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天下至宝 “你知道天下第一的宝贝吗?就藏在你曾经见过的那个匣子里。那件宝贝比江山更加贵重,记载了一个连皇帝都一直在追寻的秘密。得到这样宝物的人,便能得到天下--倘若世上真有一件宝物能称得上天下至宝,就一定是它了!”末了,铁面又补充道:“现在全江湖人都在寻找那件宝贝,孟少游那位长辈出现,多半也是因此而来,不知道多少庞大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想在这样的局势下探查宝物的下落,无疑是难于登天。不瞒你说,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查到匣子在暖香阁里,已经算得上当今武林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孟少游都没有我厉害--咳咳,我是说,倘若孟少游抢不到宝物,他们的婚事,多半就要告吹了。” “孟大侠……很喜欢她?”阿染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随即自问自答道,“愿意用这样珍贵的宝物作为聘礼,自然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铁面听出他语气松动,便又劝道:“就是嘛。他们之间的事,你掺和起来也没意思不是?” 阿染点点头,郑重地朝铁面道谢:“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铁面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不过听起来阿染像是真打算放弃追求孟大侠,便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嗯!”阿染重重点头,用力握了一下拳头。 能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阿染简直想像不到那是多么快活的事情。孟大侠那么好,值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倘若因为一个什么匣子就没办法成亲,该是多么可惜。 匣子里的东西,阿染一定要想办法弄到。 那一定是阿染能送给孟大侠的、最好的成亲贺礼。 离开暖香阁的乔相思垂着脑袋,慢吞吞走回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嘆气。他抬头看看月亮,月牙弯弯的,星星少少的,透着股子冷清。他又低头看了看屁股底下冰冷的石凳子,觉得自己浑身从上到下都冷透了。 孟少游自屋内走出,冷不丁瞧见他,吓了一跳:“大晚上不声不响坐在院子里,你这是怎么了?”
第51页 乔相思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跟我说话,从现在起,我跟你绝交了!” 孟少游哭笑不得,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抛给他一样东西:“喏,最后一瓶‘玉生津’,祛疤良药,送你了。咱们现在又是朋友了吧?” 乔相思将伤药揣起来,哼哼道:“只能说勉强不算敌人罢了!” 孟少游不以为意,他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从不跟发脾气的小孩子计较--况且,现在有更加迫切的事情近在眼前。 他嘆了口气。 乔相思挑眉问:“怎么,你那位长辈还没找到?如此精于东躲西藏,他是属耗子的么?” “这话你可别当着他面说。”孟少游警告道,“那傢伙小心眼,记仇得紧。” “他到底是什么人?”乔相思忍不住问,“你一直藏着掖着,他的身份,是不是很特殊?” 孟少游一怔。可他向来没有在朋友面前隐藏的习惯,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说来,他跟你,还有点关系呢!” “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爱给人添麻烦的长辈。” 孟少游笑道:“虽说他辈分高,但其实也只比你我大十一二岁罢了。至于我说的关系么……哈,你不是一直说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吗?他就是。” 乔相思大惊:“天下第一美人?!”随即心情复杂地看向孟少游:“比我们大十多岁……难道是他?难怪、难怪你一直不告诉我。” “可不是么。”孟少游无可奈何地扶着脑袋,复又笑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没错吧。你敢不敢娶他?” 乔相思想了想,道:“你哄我呢。那傢伙比我们大十一二岁,那就是十一二年前的第一美人。如今这十来年过去,他又是个男的,还美个屁!我要娶的现今的这个,你不要拿个旧货搪塞我。” 孟少游敲了他脑袋一下:“说谁是旧货呢!况且,莫说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他依旧当得起这个称谓。” 孟少游这傢伙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说实话。他如此信誓旦旦地说那人是第一美人,哪怕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乔相思也会相信。 照理说,乔相思现在应该急切地想要一睹美人芳容。可事实上,听到这个消息,乔相思一下子就想到了阿染。 千万不能让阿染见到那个人!乔相思在心底敲响警钟。 他可没忘记阿染看着自己时动不动就脸红发愣的样子,阿染那小子看起来老实,其实就是个小色胚,给自己上药时还一直红着脸偷看--乔相思非常享受这一点,他当然不愿意让别人也享受这样的待遇。 于是他立刻问孟少游:“你说的那个傢伙,跟我比起来怎么样?” 孟少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略一皱眉,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以容貌论短长……” 乔相思已经明白了,他打断孟少游,干脆地问道:“我跟他比,差多少?” 孟少游也无比干脆地说:“天壤之别。” “怎么可能?”乔相思大惊失色。 阿染看着自己的脸都能脸红,倘若看到比自己美得多的傢伙,岂不是连魂都被勾了去了! 千万不能让阿染见到那个人!乔相思在心底再次强调。 “你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孟少游问。 “当然。”乔相思道,“你是唯一没因为我的容貌而产生异样的人。从那时起,我就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孟少游嘆道:“说实话,你的容貌已经算得上世间少有。但因为我曾经天天对着他那张脸,所以见到你,才能淡定如斯。” 乔相思撇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促狭笑道:“怪不得啊怪不得,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因为你从小面对那样一个美人,长大后才会喜欢上一个容貌平平无奇的姑娘?” 孟少游正色道:“我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她,与她的容貌并无干系。无论她美丽抑或是丑陋,在我眼里,她都是天下第一。” 乔相思大笑:“马屁留着到她面前去拍吧!我丑话早已说在前头,那件宝物我是要定了。你拿不到,娶不到老婆,我也不会可怜你的!” “我本来就不需要那件东西。”孟少游不以为然,“她所说的‘天下至宝’,指的定然不是那件宝物。你没听过那句诗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便是她这辈子的‘有情郎’,她一定会嫁给我。” 乔相思还在坏笑:“万一人家没把你当宝,到时候看你丢不丢人。” “说到丢人……”孟少游微微一笑,“不是我有意揭短,你这功夫,也该好好练练。这次受伤,在阿染那边丢人了吧?” “那些二流功夫,我练了作甚!”乔相思被刺中痛脚,羞恼道,“我又不是不练!等我得到那样宝物,送给天下第一高手,请他收我做徒弟,教给我天下第一的武功之后,我自然会好好练的!” 孟少游只是摇头。乔相思羞恼更甚,酸熘熘地嘟囔道:“好端端的,你突然扯阿染出来做什么?怎么,你看上他了?小心我告诉你你未来的媳妇!”
第52页 “不是我提到他,是你对他太过在意。”孟少游无辜道。 乔相思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才不在意他呢!我在意他做什么?那就是个小瞎子,小傻瓜!明明是两个人救人,他倒好,只记得一个!而且眼睛也不好,身上全是疤,人也小气。说好了给我买包子,我快饿死也没买回来!等我娶了天下第一美人,我就天天带着人在他面前晃悠,而且还要喝着面条!我馋死他!” 嚷嚷了这一通,乔相思余怒未消。气沖沖瞪了孟少游一眼,宣布道:“从现在起,我跟你又绝交了!”说罢,蹬蹬蹬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不一时,又蹬蹬蹬跑出来,对孟少游道:“对了,你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多,倘若你能帮我找到一个很会治眼疾的大夫,我就姑且原谅你!”这才真的走了、 孟少游被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轻轻笑了一声: “眼疾?果然是因为他么……哈哈,小乔的好事也要近了呀。” 与此同时,暖香阁中的阿染却早已开始了忙碌。 铁面在那之后还说了些什么,阿染没有听清。他全部的心神,已经彻彻底底投入了寻宝之中。 匣子既然藏在暖香阁,阿染比起江湖中人便多了一分优势。 暖香阁外松内紧,外人绝无可能悄然潜入探查宝物。可对于自小在这里长大的阿染来说,他本人也跟这里的砖瓦与花木一样,成为了在这里默默存在着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东西。 无论阿染在哪里出现,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不会特意阻拦。 --除非,那里藏有什么秘密。 平时阿染自然不会在意,他甚至会主动避开守卫的地方。可一旦有了清晰明确的目标,行动也变得简单起来。 一晚上的工夫,阿染就发现了三个自己无法进入的地方。 第一个,是暖香阁位置最高的那间屋子--阿染对那地方的回忆绝对称不上美好。因为那里是上头来的留兰大人(或者说,曾经叫蔻丹的那个人),来到这里时所居住的房间。阿染一点也不喜欢那里。但与此同时,他其实很熟悉其内的构造,知道如果想藏一件东西,藏在屋子的哪个位置最好。 第二个,是相思楼。那里的守卫太多,一个个都很陌生,透着一股子诡异--毕竟,相思都被自己放跑了,那里居然还那么多人守着,阿染不得不怀疑他们守卫的其实是其他的东西。 第三个,则是阿染救相思出来的冰窖。不过这个地方已经被阿染排除掉了,因为他进不去的主要原因是里面实在太冷了,而他的厚衣服现在已经没办法抵御那样的严寒。 说来很巧,阿染刚刚将所有区域探查完毕,就被带到燕老爹面前,听到了一个令他心情复杂的消息-- 留兰将在今日到达。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寻找宝物 蔻丹自从拜了师,便有了个叫“留兰”的新名字。阿染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没有“蔻丹”好听。 然而蔻丹很不喜欢被人叫做蔻丹。阿染一开始总是习惯不来,可自从有一次亲眼看到蔻丹因此生生拔掉一个人的舌头,阿染就再也没有叫错过。 阿染从来都害怕留兰的到来,可现在,他却开始期盼。 无缘无故的,留兰为什么要来?阿染认真思考。或许是因为抱着寻找宝物的念头,他觉得留兰的来意一下子变得可疑起来,很可能与宝物有关。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阿染看谁都觉得可疑,看到什么都觉得跟宝物有关,不久前还偷偷跟踪了一个面色有异、悄然离开岗位的守卫。结果跟到最后,阿染眼瞅着那人一脸痛苦地匆匆跑进茅房,无言呆立半晌,只好自己灰熘熘地回去了。 并没有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燕老爹很快便让阿染沐浴干净,提前去房里候着。 阿染尽量快速地清洗身体,可惜还是不够快。没多会儿,走进来两个小厮,手中拿着香膏丝瓜瓤等物。阿染极力劝说他们让自己来,惨遭拒绝,只好趴在浴桶边上,被粗糙的丝瓜瓤搓得嗷嗷直叫唤。 不多时,阿染整个人焕然一新--粗糙的皮肤被磋磨光滑,细细抹上香膏。细软的长发被洗净梳顺,用发带松松系住,露出异色双眸。脸蛋虽未施粉黛,白皙的肌肤却因热汽蒸腾而添了几分动人的红润光泽。 阿染坐在铜镜前,任由小厮替他梳理长发,闭着左眼,睁开漆黑的右眼打量自己。 原本值五钱银子,现在值七钱了。他在心里估量。 又想到相思。 相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特意打扮过,但哪怕是早上起来睡眼惺忪、抱着被子打呵欠的样子,都好看得至少值二百五十两银子--可以买下五个阿染那么多。 胡思乱想一阵,阿染听外面传来一声催促,忙站起身,跟着人走向暖香阁最高处的房间。 留兰并不喜欢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其他人进入这间屋子,因此燕老爹将阿染带到门口,便自行离开。 阿染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紧张地转着脑袋。 留兰随时可能到来,必须利用好现在的时间! 他飞快地跑到衣柜前,用最快的速度,搜索了这里所有可能藏匿物品的空间。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一无所获的阿染急得直挠头,拼命思考。
第53页 那匣子能被一个人轻松抱在怀里,总归不会太大。可同时,若是太小,那就会被称之为“盒子”,而不是“匣子”。 以上猜测全都是废话,阿染绝望地发现了这一点。 不能再浪费时间继续胡思乱想,宝物到底藏在哪里呢? 他猛然想到镖头讲的那个故事。 原本阿染就不相信怪力乱神,此时一旦与宝物联繫起来,齐老瞎子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包括他被人揍得半死那件事。或许,齐瞎子之所以身受重伤,正是因为被人察觉目的,严刑逼供所致。 这些推测很容易就能想到,可阿染虽想明白了这些,却依然没有办法判断出匣子所在的位置。 如果换成自己,会将东西藏在哪里? 目光落在了床上。 阿染一直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银两藏在床头,别人会不会也这样做?看着床上的枕头被褥,他的目光变得越发灼热。 急火攻心的阿染显然已经昏了头,他居然怎么看怎么觉得平坦的被子底下藏了东西,情不自禁走上前,伸手一掀-- “阿染,好久不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怎的如此热情,知道早早上床候着。是想我了么?” “啪嗒”。 一滴冷汗顺着阿染额头落下,打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留下一个圆而浅的痕迹。 阿染不敢回头,他在发抖。 留兰就站在他身后。 “王叔,暖香阁的情报,打听得如何了?”乔相思询问站在面前的中年人。 被乔相思称呼为“王叔”的中年人年约四十,中等身材,四方脸庞,一副掌柜打扮。但一双和气的眼睛却隐现精光,实则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王叔此时似乎更加关注另一个问题。他踌躇良久,才轻声道:“少爷,您……真打算改名?” 乔相思不耐烦道:“你都问过多少遍了,改名这等大事,还能是假的不成?我已经写信回家,等回去就修改家谱。” “可……”王叔仍旧在犹豫。 乔相思脸色一沉:“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少爷的名字颇受喜爱。老爷夫人收到信后,怕是会失落伤心。”王叔劝道,“少爷,三思而后行啊。” 乔相思气哼哼道:“他们给我起名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三思而后行!你说他们会伤心,怎么不说这十八年来我饱受的折磨?还说什么颇受喜爱,你们根本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不敢不敢。”王叔忙道,“少爷决定了就好。” 乔相思余怒未消,用手指敲敲桌子,道:“快说正事!” 王叔便将这些日子探听到的消息一一回禀:“少爷,暖香阁确如您所言,其内大有干坤。不仅是座销金窟,更是个极为隐秘的邪道门派……”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暖香阁的历史。 短短几天,能将一个“隐秘门派”调查得如此清楚,这位王叔显然不是一般人物。 可乔相思却并不关心暖香阁的历史传说,听了一会儿,就急切问道:“先不说远的,就说在南水镇的这座,有多少高手?倘若召集咱们附近的人手,加上我,打不打得过?” 王叔面露难色。 乔相思若有所思:“确实,他们那里高手众多。我上次去都吃了亏……” 王叔讪讪道:“倘若少爷去,胜算还要更小一些。” 乔相思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蹦三丈高,恼羞成怒道:“我有那么不济事吗?!明明所有教过我功夫的人都说我骨骼清奇,是天纵奇才!” “不不,与少爷的武功无关。只是,若是少爷亲自前往,少不得要分散人手保护……” “我才不需要人保护。”乔相思摆摆手,嘟囔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跟你们一起出来,还是我一个人自在……”想到阿染,他顿时觉得自己万分正确:如果不是自己孤身涉险,勇闯魔窟,哪里能给阿染救助自己的宝贵机会呢? 王叔不料自家少爷突然间就不生气了,脸上还露出堪称诡异的微笑,不知是不是气糊涂了,心下不免十分担忧,连忙献策道:“以眼下的人手,正面强攻恐有损伤。但少爷与孟少侠交好,天门驻地又距此不远,不若将此事告知孟少侠,双方一起谋划,可保无虞。” “他不行。”乔相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身份特殊,牵扯太多,一旦捲入,便是两个、甚至多个势力的争斗。我自己的事,不要连累他--更何况,我们还在绝交呢!” “如此一来,事情便难办了。”王叔顿了顿,凝重道,“况且,根据从长飞楼买来的消息,暖香阁话事人的弟子--也就是少爷吩咐我们查的那人--近日便会到来。他不单武功高强,且出手狠辣,暴戾嗜杀,性格阴晴不定,十分喜欢虐杀容貌俊秀的男女。江湖白道曾花一千两白银对其悬赏追缉,然而前去挑战的义士都被他……唉。到如今,他的悬赏令仍然挂着,却无人敢问津。” 乔相思皱眉道:“那帮人也忒小气!一千两不成,就一万两,十万两。早点找人干掉他不成么!还搞得我现在麻烦。当年岳大侠可是以一己之力,令被通缉的恶人全部伏诛,瞧这多干脆!我以后也要这样!”
第54页 少爷真是越来越喜欢做梦了。王叔担忧地想。 乔相思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跑题了,干咳一声,道:“总之,你尽快帮我召集人手,等我号令,随时进暖香阁找人--” “找人?”王叔诧异道,“少爷,您这番筹谋,不是为了夺得暖香阁中藏匿的那件宝物?您不是打算将其献给岳大侠,作为拜师礼的么?” 乔相思汗颜。也不知道怎么,刚才他一门心思想着阿染,结果差点忘记这正事了。忙改口道:“找东西。你听错了,我说的明明就是找东西嘛!” “阿染,你莫非是在找东西?为什么不说话?” 阿染只感觉一具冰冷的身体从背后贴近自己,耳边传来微微的嘆息,如同夏天草丛中毒蛇的嘶嘶吐信,只一声就让人在炎炎夏日里遍体生寒。 必须说点什么。 阿染咽了一口口水。 “说出来,我帮你找。还是……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不想让我发现?”留兰从身后拥住阿染,手指轻轻抚上阿染的脖颈。 只要他稍稍用力,伴着一道清脆的骨裂声,阿染纤细的脖颈便会立时折断,像一朵被暴力攀折的花。 “我、我冷。”阿染低声道,“衣服穿得太少了,我想盖上被子。” “都是我不好,把可怜的小阿染冻坏了。”留兰的声音里似乎满含歉意,“可是,阿染的额头上,为什么全是汗?” 作者有话说: 阿染:如果我说这是冷汗,冷出来的汗,会被掐死吗? 第三十三章人间炼狱 因为这是冷汗。阿染心道。 但如果真的说出来,他怀疑留兰会直接拧断自己的脖子。 “不是汗,是水。”顿了顿,阿染小声道,“我的头发还没有干。” 留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阿染的发丝,低低笑道:“真的,阿染刚刚沐浴过,好香。” 糊弄过去了吗?阿染的心提到嗓子眼。 突然间,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力,阿染扑通一声栽倒在床,旋即身子被人一翻,留兰压在了他的身上。 虽经历长途跋涉,留兰却未见疲惫,一双眼睛反倒愈发神采奕奕。阿染蓦然睁大双眼。 他看到,留兰的脸颊上,有血。 血迹已经微微发暗,为留兰本就艷丽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诡异的艷美。阿染却并不觉丝毫欣赏之情,只愈发胆战心惊。 “不要怕,这血不是我的。”留兰柔声道,“路上遇到一个不长眼的傢伙,我小小教训了他一下。”说着,他用手指揩去血迹,舌尖轻轻一舔,皱了皱眉:“那人长得丑,连血也发臭。还是阿染最好。” 他俯下身,凑近了嗅闻阿染身上的气息。 阿染绷紧身体,眼睛睁得大大的,虽是一蓝一黑,颜色不同,两只眸子里却盛着同样的惧色。 “唔。”阿染一声闷哼,面现痛苦之色。留兰轻笑一声,抬起脑袋,双唇已染上殷红的血色,鲜血自他唇边滴落。 “阿染的血好甜。”留兰舔着嘴唇,品味良久,又一次低下头。 阿染这次没有呼痛,他咬住牙,默默忍受血肉被牙齿生生撕裂的痛楚。 其实这并不算疼,远远不及阿染听铁面说孟大侠已经定亲时感受到的痛苦。阿染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经历过的疼痛排次序,发现这实在连前五十都排不进去。 肩上与胸前各多了一个渗血的牙印。阿染偏头看了一眼,发现两处都被咬得有些惨不忍睹。不看倒罢了,亲眼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疼痛顿时加重好几分。忙又赶紧将脑袋转了回去,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然而,伤痛并不会因为阿染的“假装”而减弱分毫。 阿染本想着不开口,默默忍到最后,待留兰发泄够了睡着,自己就可以偷偷帮孟大侠寻找宝物。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个计划出现了一点问题。 留兰的发泄似乎永无止境。阿染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新添了多少伤口。 实在太痛,而且血也流得太多,身体越来越冷。倘若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自己会先一步昏迷,甚至死去。 这样下去,还怎么能帮到孟大侠呢? 思索片刻,阿染不得不开口问道:“留兰大人,您要杀死我吗?” 留兰的面目此时已经变得狰狞可怖,阿染温热的血液染红了他半张脸,腥甜的气味刺激得他双眼发红。直到阿染开口,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才隐约出现一点属于人的波动。 “怎么会?”留兰笑着反问,“我那么喜欢阿染,为什么会想要杀掉你?” “因为你讨厌我。”阿染茫然注视着上方--血液的流失,已经让他的左眼看不清东西--他找到留兰的方向,继续说,“知道你过去的,如今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杀我的么?” “不。”留兰很快地否认,想了想,歪着脑袋笑了,“阿染好像在打探我的来意?不是因为关心我吧?” 阿染心中一惊,却竭力做出平静的表情。他发现这非常简单,因为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让他无力做出除了发呆以外的其他表情。 “告诉阿染也无妨。”留兰压低声音,神秘一笑,“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替师父取一样宝物。”
第55页 果然如此! 昏沉之中,阿染努力思索。 不知道宝物藏在什么地方,寻找起来并不容易,可若是知道宝物会去什么地方,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无论如何,留兰从暖香阁动身离开时,身上一定带着宝物! 只要能知道,留兰离开的时辰…… 他望向留兰。 留兰将阿染的眼神视为求饶的懦弱举动,微微一笑,没有继续施暴。他动作轻柔地替阿染褪下衣衫,一遍遍抚摸这具伤痕遍布的躯体,目光深沉而复杂。 “阿染真可爱,我以后一定要建一座金屋,把阿染好好藏在里面。”留兰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藏在金屋里的阿染。 阿染原本一直在发颤,听到他这样说,昏沉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一抹亮光。他小声问:“你要带我走?什么……什么时候?” “三日后。”留兰笑道,“我不能现在就把阿染放在金屋里,因为阿染被人弄得太脏了。不过不用担心,等我办妥此事,从师父那里求到灵药,就能让阿染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阿染的心狂跳起来。 三日后,就是机会! 可倘若毫不反抗就顺从这样的安排,以留兰对自己的了解,他一定会生疑。 阿染便道:“不……我不走。我不脏。” 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从未害过人,也并无害人之心,怎么会脏呢? 留兰随手拨弄了一下阿染的伤口,探入指尖,漫不经心地抠弄。阿染疼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刚刚清明的脑袋又变得昏沉起来,恍惚间听到他说:“我生着病的时候,阿染不是还在我面前接客么?就为了多赚那么一点银子,吵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阿染望向留兰的眼睛中,头一次浮现出伤心的神色。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已经说不下去。 “我知道啊。”留兰轻快地接过他的话头,“这是那人提出的条件。我砍下他一只手的时候,他就全告诉我了。” 那个人--正是曾经要为蔻丹赎身的少爷。阿染求他借银子给病重的蔻丹看病时,他趁机提出许多苛刻的条件,用不多的银钱换取阿染的百依百顺。最后玩腻了,就给了阿染一点银子,将他带上船,作一船人发泄取乐的物件。 那时的阿染原本也有了几分名气,可被那样下作地糟践过,无论谁都不愿意再在他身上多花银子。阿染在上船之前,其实便已跌落深渊。 这些事,阿染并没有对乔相思和盘托出。他觉得当初的自己太蠢,实在没有本事,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就干脆略过不提。 可这些事,留兰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很多次,他亲眼目睹。 “我当时病着,躺在床上,听你哭叫得那么惨,可真生气呀。”留兰问,“阿染,你就不能让我死吗?” 阿染怔怔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又仿佛已经无法思考。 “我好恨啊,恨那些人弄得你那么疼,恨自己无能为力,恨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待。我恨不得快快死去,变成恶鬼,将这些人杀戮殆尽。可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将我救回来。于是,我便想着,既然死了不行,那我就要活着化身恶鬼,让他们见识见识炼狱的景色。” 留兰一笑,洁白的牙齿被血液染成粉色,像是刚刚吃过一个人的恶鬼。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鲜血,梦呓般轻声道:“若我当时死了,下了地狱,一切就完了,反倒好了。可是阿染,你将我从那里拽回来,拉回现在这个人间地狱,就要一直陪着我。” 他亲吻阿染的脸颊,再一次重复:“你要在这个地狱里,一直陪着我。” 乔相思不知是第几次看向天边的太阳。 “怎么还不落山。”他嘟囔着,抱着胳膊,又看向面前的铜镜。 镜子里,是孟少游的脸。 今天晚上,他计划装扮成孟少游,再去安慰阿染一下。可左等右等,偏偏等不到太阳落山,就又重新思量起自己这个计划。 这样下去,好人依然全让孟少游当了。自己在阿染那里,大约就是一个戴着铁面具的、脑袋有问题的傻子。 阿染不在的时候,乔相思神奇地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脑袋也转得动了。 不行,不能用孟少游的脸去见他!乔相思一拍桌子。 “铁面”那个身份,恐怕也不能用了。他对自己之前惹哭阿染可是记忆犹新,并立刻打算让阿染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铁面了。 既然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本来面目去见他。 乔相思回想起阿染每次看向自己时惊艷的目光,欢快地除掉易容,哼着小曲儿往门外走。 “少爷。”王叔叫住了他,“咱们的人手,还需三天才能召齐,您看……” 乔相思很气派地一挥手:“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一切听我号令。” 王叔道:“少爷,这等关键时刻,倘若您能坐镇指挥,定能让大伙士气大涨。” 乔相思摆摆手:“若我身先士卒,更能鼓舞士气。嗯,我现在就要去暖香阁打探消息,一切有我,万事放心--”
第56页 他将手放在胸口,突然感觉到那里传来一阵闷痛。原本拍胸脯的动作顿时止住了。 阴霾压上了他的心头。他若有所感,抬头举目向前方遥望。 王叔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劝说他留在府中。 踌躇片刻,乔相思朝那个方向一指,凝声道:“王叔,我有种预感,暖香阁内好像有大事发生。不必劝我,我必须前去探查一番。” “啊?”王叔顺着乔相思手指的方向望去,纳闷道,“暖香阁……似乎不在那个方向?” 而乔相思已经吹了声口哨,便听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头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闯入两人视线。朝王叔点了点头,乔相思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这次小乔没有迷路!就是多耽误了一点时间…… 第三十四章带你离开 梦中,阿染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是谁呢? 阿染茫然地想。 昏迷之前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哪怕在半梦半醒之间,阿染依旧打了个寒颤。 竟然活下来了。说实话,连他自己都相当不可思议。 如果这时候能吃碗香喷喷的阳春面,该多好呀。阿染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不过他确实很想吃,想吃得流口水。 他还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到阳春面时的情景。 真好吃,精白面的面条那么滑,一不注意就滑进了喉咙。清汤没有掩住面的清甜,却增添了一点更加可口的鲜咸。阿染原先只吃过家里的窝窝,哪里吃过那么好吃的白面。差点停不下来,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放下筷子,将碗推给爹娘。 可是爹娘却都没有吃。 爹爹说自己不喜欢。娘亲在做什么呢?好像在抹眼泪……娘为什么要哭? 阿染想不明白。 既然爹娘都不吃,他便想带回去给哥哥和妹妹吃。爹爹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染问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说他跟娘有事要做,只让阿染继续吃面。 阿染怀着些许愧疚,以及一丝能独享美食的窃喜,开开心心吃起了面条。他吃得很干净,一滴面汤都没有剩下。他也吃得很久,很仔细。可一直到他吃完,都没有见到爹娘。 再后来,吃饱的阿染就趴在面摊上睡着了。等醒来,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暖香阁。阿染想回去找爹娘,想哥哥和妹妹,可这里的人是那么凶神恶煞,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腿肿得只能在地上爬。 八岁的阿染跑不远,二十岁的阿染也逃不掉。 暖香阁势力遍布全国,单凭阿染一人之力,哪怕能逃出南水镇,也逃不过外面的天罗地网。迟早有一天会被抓回来,成为杀鸡儆猴的牺牲。 好累。阿染想。我真能有出去的一天吗?我的家人真的在寻找我吗?我正努力寻找的宝物,真的能帮到孟大侠吗? 所有这些支撑阿染活下去的问题,他都不知道答案。甚至,他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那些答案,与自己的期望截然相反。 阿染确定知道的,是孟大侠心有所属,很快将与心爱的人成亲;是相思一去不返,从此相见不相识;是留兰一直恨着他,准备将他关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尽情折磨。而他现在很疼,很累。 要不然,就这样吧。 这个念头浮现出的一剎那,阿染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适。 只要再睡得沉一点,沉到永远不会醒来…… “阿染!” 那个声音还在执着地呼唤着他。 阿染打了个哆嗦。因为那声音似乎已经接近威胁,仿佛自己再不醒来,就会进一步承受这人的深仇大恨。 我该不会还欠着别人银子吧?他担忧地想。 可是……是谁呢? 阿染想破脑袋,也不记得自己欠了他人什么。依他的性子,若不将这件事弄明白,将帐算清,是无论如何都安宁不了的。 于是阿染摆脱了彻底长眠的诱惑,无可奈何重返人间。 他奋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本以为永远不会看到的脸。 “……相思?” 阿染眨眨眼。乔相思坐在他的身边,一张漂亮的脸蛋乌云密布,眼圈还隐隐有些发红,有点像刚刚哭过,让他吓了一跳。 稍微一动,无处不在的疼痛席捲而来。可阿染没有在意,他吃力地支起身体,急切地问:“你、咳咳,你被发现了?有没有受伤?” 乔相思摇摇头。 阿染见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心下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被抓住。”他身子一晃,乔相思忙扶住他,轻轻将他放在床上,又很快地收回手,仿佛是怕弄疼他。 “这是怎么回事?”乔相思的声音也像刚刚哭过,有些沙哑。 阿染晃了晃脑袋,这才有工夫观察身处的环境。 出乎他的意料,自己此时正躺在小破屋内,看来留兰没有留他陪睡。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用的是暖香阁顶级的伤药,不出三日,他便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没什么。”阿染朝乔相思一笑,“倒是你,为什么要回来?是不是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呢,你一起拿走,能帮上你的。” 乔相思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只问道:“那你呢?你不是要攒银子给自己赎身,出去支面摊么?银子给了我,你怎么办?”
第57页 阿染怔了怔,良久才低声道:“我……已经用不上啦。” 三日之后,倘若计划失败,阿染未来都再也用不到银子;倘若计划成功,阿染也总有一天会遭到暖香阁的报复--这个报复很可能来得很快,阿染必定躲不掉。 乔相思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别敷衍我!”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可紧接着,他深深垂下头,埋在两手之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阿染不知道乔相思为什么突然生气,怔怔看着他,过了一阵,才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不会吧。他暗想,凝望着乔相思优美修长的手指。相思长得这样漂亮,怎么可能会看上我? 乔相思没想到阿染居然沉默了,他克制着内心的思绪,抬起头,发现对方在定定看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看我做什么,说话啊!” 阿染收回目光,只道:“没事的,只是那位客人脾气不太好,脑袋好像有点毛病。这些伤看着吓人,其实不痛的。” “你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差。”乔相思低声道,“我从……爬进来找到你,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阿染闻言笑道:“我才不会这样就死呢!不然,我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不许说那个字!”乔相思打断了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沖,便又放软了语气,“你额头都是汗,我帮你擦一擦。” 说着,就用自己的衣袖替阿染擦拭额头。 阿染发现乔相思的衣裳布料很好,便知道他现今过得不错,心中放松下来,整个人又变得有些迷糊。 乔相思终于小心地擦干阿染的额头,又伸手探了探。其实他没有探出什么来,装模作样收回了手,留恋地搓了搓指尖。 “你是不是很难受?”乔相思只能通过询问来了解阿染的身体状况。 阿染摇摇头,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这样的阿染十分可怜可爱,乔相思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俯下身。 “嗯?”阿染微微睁大眼睛,声音软乎乎的。 乔相思盯着这对异色眸子,既想一直看下去,又希望它们此时能闭上--这样他就能亲亲他了。 “没事。”乔相思直起身,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因此而失望。 阿染还在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乔相思莫名羞赧,好像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人看破了似的,有些微妙的不服气,却又牢牢盯着阿染的嘴唇看。 这一看,乔相思发现阿染双唇已经开裂。 “你渴了?” 他忙跳起来,去给阿染端水。 可一看之下,却发现桌上的水是凉的。被阿染照顾时,乔相思总能喝到温度适宜的茶水,如今两人掉了个个,他却连热水都弄不到,不免十分沮丧。 “我、我喝凉水就行。”阿染吃力地撑起身子,“我觉得有些热,凉凉的更好。” 这种鬼天气,人怎么会嫌热? 乔相思顿了顿,道:“你稍等我片刻。” “外面人多。”阿染猜出了他的意图,“你会被发现的。” 阿染想让乔相思别管自己,快点离去。可乔相思想了想,却拿了自己送给阿染的手炉。里面没有碳,乔相思便将随身带着的一柄摺扇折成几段,丢进去烧了,又将杯子放在手炉上。过了会儿,杯中水终于变温。 “行了。”乔相思回忆着阿染照顾自己时的动作,将阿染扶起,小心地餵水。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自生下来便是金尊玉贵,如今头一次伺候别人,手脚不免生疏。然而,这个轻轻偎依在自己怀里的人是那么瘦弱,又遍体鳞伤,乔相思极力小心,用了十二万分的温柔仔细对待,终于看到阿染微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好好的扇子……唉!”阿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心疼。 乔相思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一柄扇子值多少钱,只道:“闭嘴喝水。” 阿染觑得他脸色不善,也就不敢再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才问:“你生什么气呢?” 乔相思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在生气!” 阿染一缩脖子,嘟囔道:“你自己烧的扇子,心疼了不要怪我。” “我心疼的是扇子吗?我心疼的是你!” 这话一出,阿染与乔相思都愣住了。 阿染单纯是因为乔相思声音有点大。乔相思却因为喊了这一声,心里更疼了。 其实他很害怕。 乔相思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染病恹恹躺在床上。 之前那次,他心中担忧、同情、气愤……五味杂陈,却不像现在这样疼痛与害怕。 他怕阿染就这样死去,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阿染。巨大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便彻底淹没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乔相思活了十八年,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家财万贯,父母双全。在家有亲人疼爱,在外有友人扶持,可以说享尽了天底下的荣华富贵,幸福美满。他所求无一不得,所欲无不如意。他将娶天下第一美人、学天下第一武功挂在嘴上,不是因为狂妄,而是因为知道以己之力,天下之物大多唾手可得,所以要定一个稍微困难一点的目标,好不至于那样无聊。
第58页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想让阿染离开自己,他要与阿染在一起。可阿染是那样脆弱,稍不留意,就会凋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我要带你走。”乔相思的眼睛里,闪动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现在,就带你走!”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小乔的武力值:其实为了小乔的尊严,正文里一直都只是暗示这个话题。这里就直说了吧。其实就是眼高手低啦。虽然身体好,有各种灵丹妙药之类的外物辅佐,底子不算差,但认为只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值得自己学习,因此在练习其他人教授的功夫时非常心不在焉,而且缺少实战经验。总体来说,小乔的武功在江湖上属于三流人物,能打过普通人和小门派出来的习武者。可是对上真正的高手,能逃跑就不错了。所以,虽然看起来牛逼哄哄,但一个非常令人悲伤的事实就是,不算龙套,小乔基本是出场的武人中最不能打的那个。他唯一能打的只有颜值。 第三十五章三日之约 乔相思这话说得心潮澎湃,坚定无比,只觉豪气顿生,已将阿染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教他受风吹雨打。 孰料阿染抿嘴一笑,看着他不说话。 乔相思却没泄气,只问道:“你不信我?” “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外面也能过得很好。”阿染轻声道,“你可怜我,想帮我,我很感激。可我会连累你。” “谁说我是在可怜你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报答一下,还算个人吗?”乔相思又气又急。他发现阿染这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油盐不进。 或者说,暖香阁在阿染眼中,实在是难以战胜的庞然大物。他在暖香阁里吃了这样多的苦头,每一次都会加深他的畏惧。倘若不展现出超凡的实力,阿染便不会有对抗的勇气与信心。 阿染果然摇头道:“不一样。你……打不过他们的。” 乔相思很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然而考虑到阿染“第一次”见到“自己”,正是自己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既然阿染并没有失忆,乔相思只好悻悻地闭嘴了。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我虽打不过,却不意味着我就没有办法。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带你出去,让你过上好日子。”他的目光坦然而清澈,笃定而专注,阿染对他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视线。 乔相思伸出双手,轻轻捧住阿染的脸蛋,不许他逃开。 阿染近距离面对如此一张美人脸,脑袋立时成了浆糊,迷糊间被那双手用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捧着,上下轻轻点了点头。 “嗯,很好,你答应了!”乔相思满意地收回了手。 阿染哭笑不得:“你赖皮!” 乔相思得意道:“我就赖皮了,你想怎样?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不愿意走,我就直接把你抱走。反正你不能留下来。”说着,他干脆跳上床,躺在阿染身边,让阿染倚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躯体为阿染提供了一个软和又热乎的被窝。 “你不是想开面摊么,我手里恰好有个空铺子,就在我家附近。你可以在那里做面条卖,若是卖不出去,我们可以一起吃。你做多少都可以,我饭量很大,一定每顿都能吃光。”乔相思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未来的生活,“过上几年,若是你家里人找来呢,自然最好;若是他们没有找来,咱们就可以到处走走。我给你打包票,这世上山河广大,你一定能找到你的家人。”当然,若是碰不到也无妨,反正乔相思那时候定然已经是阿染的“家里人”了,所以他这番话绝对是无懈可击。 炽热又诚挚的话语说得阿染心里一动。从未有人向他承诺过如此美好的未来,他差点就要点头答应。 “嘿嘿,天下至宝,孟少游说得果然不错!”乔相思已经彻底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不知不觉开始胡说八道了,“想要成亲,还真少不了这件‘天下至宝’。” 阿染睁大眼睛:“孟大侠?天下至宝?相思,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乔相思猛然清醒过来。他心情舒畅之下,想起了孟少游曾经说过的那番“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说法,不由深感贊同,觉得阿染怕是比那什么天下至宝好上几百倍。在喜欢的人眼里,任是多么贵重的宝物,也不敌心爱之人的一颦一笑。 乔相思只是随口感慨,没想到阿染突然发问,情急之下,来不及想其他藉口搪塞,就把孟少游将要成亲,女方要求天下至宝之事复述了一遍,并推说是听他人所言。当然,孟少游那番“有情郎”的说法就没有说了--这不是往阿染心上扎刀嘛。乔相思对上次惹哭阿染的经历可谓印象深刻,他再也不想看到阿染为别人伤心了。 “这件事是真的。”阿染听到这件事,竟丝毫没有伤心失落,而是重重握拳,双目异彩闪动,重复道,“孟大侠想跟心爱的人成亲,就一定要取到那件宝物。” “就是,真麻烦。”乔相思得意地扬起下巴,“如果是我,肯定什么都不要,反正我什么都有,只缺一个能相伴一生的心爱之人。你、咳,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他方才得意忘形,不小心忘记哑着嗓子,暴露了一点本来的声音。
第59页 阿染立时有所察觉。发现不知为何,乔相思不再沙哑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因为受伤的缘故,阿染的脑袋现在还有点嗡嗡作响,而且他此时倚着乔相思的胸膛,有力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晃晃脑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相思的脸庞,小声问:“相思,你真的是相思吗?” 乔相思浑身一僵,可很快就若无其事道:“不是相思,那我是谁啊?” 糟糕,被察觉了!要不要说实话?可万一说了,他知道我是铁面,又开始讨厌我可怎么办? 一时间,乔相思心乱如麻。若是过段时间,被发现也就罢了,但他可是亲耳听过阿染对铁面的评价,再加上不久前的事……现在承认,阿染可别气得爬起来咬他。 阿染还在认真看着他,目光中掺入了几分疑惑,最后道:“我与你认识不过几天,怎么觉得好像早已相识似的……” 乔相思暗道一声好险,忙说:“你不知道,世上人与人的缘分,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看,咱俩现在就共用一个枕头,或许你我前生见过,也未可知呢。” 阿染果然被转移话题,若有所思道:“那我一定是前生见过的人太多了。” 乔相思心中一痛,干笑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我跟那些人可不一样。” “嗯。”阿染道,“相思待我很好。” “等出去了,我还能待你更好呢。”乔相思道。 阿染“嗯”了一声。 “比孟少游待你还好。”乔相思酸熘熘地继续说。 阿染又“嗯”。 乔相思沉默片刻,沉声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 接下来,就该说那句话了! 乔相思忽而口干舌燥起来。他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仿佛自己此刻不是跟阿染偎依在床上,而是站在悬崖边,脚底踩着一根蚕丝。这句话说出去,要么阿染拒绝,蚕丝断裂,他跌个粉身碎骨;要么阿染点头答应,蚕丝变成通天大道,带着他前往比神仙过得更快活的地方。 他先是“唔”了一声,又是“啊”了一下,最后沉吟良久,深深吸了口气。 “嗯?我刚刚有点犯迷糊,你说什么了?”阿染忽然问。 原来,乔相思准备了太久,久到阿染已经打起了瞌睡。方才乔相思终于下定决心,身体一动,阿染这才清醒过来。 原本准备好的肺腑之言一下子就憋回去了,乔相思恨恨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决定换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 “没事,我想问你休息好了么?我这就带你出去。”乔相思故作淡定道。 阿染这次没有拒绝,他试着爬了爬,遗憾摇头道:“不行,太痛了,我怕是出不去。” 乔相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皱眉打量了一下阿染。发现凭自己的本事,实在难以将不能行动的阿染无声无息运出去。万一惊动守卫,动起手来,他自己是不怕受伤,可阿染本来就这么痛了,真挨上两下子,就是他受得了,自己也受不了。 乔相思从未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武功不济。他虽花重金购置了不少防身的东西,在江湖中行走,每次也能凭藉外力化险为夷,逃出生天。可那些东西却并不足以保护另外一个人。 想保护阿染,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乔相思固然自信到有几分狂傲的地步,却并不愚蠢。他发现凭一己之力无法带走阿染,便开始盘算逃离的计划,丝毫没有逞强的想法。 “以你现在的情况,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行走呢?”乔相思问。他发现无论如何,想要保证阿染不再受伤害,阿染至少要恢复到能自如行走的状态才行。 阿染也在思考,良久,他轻轻开口道:“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 乔相思开心地笑了。 “好!” 在阿染的极力劝说下,乔相思终于离开。再过不久,将会天光大亮,到时候再走,很可能会被发现,从而使暖香阁加强戒备。 临行前,乔相思依依不捨,磨蹭了半天。最后,他突然亲了亲阿染的额头,才红着脸飞快地离开了。 阿染一个人躺在床上,良久,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却不是因为发烧。 三日之后。 阿染在心里念着这个日子,渐渐冷静下来。 乔相思的到来改变了一点东西,包括阿染。却更加促进了他的决心。 阿染看出了乔相思不加掩饰的热情。 然而两人不过短短几天的交情。阿染一向不是个有魅力的人,自知没有什么优点能吸引到美貌而耀眼的乔相思。或许,只是绝境中一点点温情的帮助,才使他产生了爱慕的错觉。 但乔相思描绘出的美丽未来、以及笃定的承诺,却十足令阿染心动。他活了二十载春秋,竟从未体味过如此甜蜜而真诚的话语。乔相思或许是一时意乱情迷,阿染体会到的,却是此生最后的怦然心动。 然而,阿染却不能答应。 作者有话说: 阿染其实有点喜欢相思了,毕竟是个颜控,无法拒绝……以及,我终于能回复了!
第60页 第三十六章暗渡陈仓 对不住,相思,我走不了了。 阿染在心中对相思道了一声抱歉。 恐怕相思还不知道,暖香阁每名娼妓都有一纸卖身契。只要契约在手,无论天涯海角,暖香阁都会纠缠不休。阿染思忖。相思家里虽然曾经是做官的,现今却已败落,即便有旧识相助,也不过比常人过得好一些,难以对抗暖香阁的追杀。想让相思过上自在无忧的日子,就必须毁掉卖身契。 同时,那件宝物,也一定要交给孟大侠。 阿染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盘算三日之后,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要偷出宝物,报答大侠的救命之恩;再毁掉相思的卖身契,还他自由。 至于他自己…… 阿染看向窗外。朝阳正在升起,新鲜的阳光洒在院内榆树的最后一片枯叶上,为它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泽,一切明亮而又温暖。 只是,那片叶子干瘪得厉害,岁月匆匆榨干了它的水分,风雨无情地摧残了它的生命,它已经走到尽头,终于承载不住这一缕阳光的重量。 它微微晃了两晃,终是凋零了。 这天晌午,阿染又被带到留兰面前。 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可既然燕老爹让他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地方。来到留兰房中,阿染几乎站立不住,竟在深秋的萧瑟冷风里出了一身汗,火辣辣地浸透了伤口。 留兰见状,便十分“好心”地替阿染清洁身体,用粗盐粒细緻地搓洗伤口处的死皮。 阿染小声呜咽着。尽管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没有痛呼尖叫,只是发出如同受伤小猫般的哀鸣。 “阿染的声音真好听。”留兰微眯着双眼,仿佛正在聆听世间最美妙动人的乐曲。直到阿染痛昏过去,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阿染,以后我要你天天这样叫给我听。” 阿染意识游离、半梦半醒之间,猛然听到这样一句,一下子又给吓醒了。他不敢睁开眼睛,怕留兰继续这样折磨他,就假装昏睡,小心调整着呼吸。 装死可是阿染最娴熟的一门技艺。要知道,暖香阁的娼妓们同时也受着暖香阁的保护,弄死了这里的娼妓,不像在别处那样,仅仅赔钱便可以了事。所以,在阿染实在忍受不了客人的折磨时,他会选择装死,等客人离开后再“活”过来。 此时阿染就在装死。他非常小心,也非常努力。留兰身负武功,对人的心跳呼吸比常人更加敏锐,并不容易骗过。好在阿染勤学苦练多年,终是技高一筹,成功矇混了过去。 留兰又独自抚玩了一阵阿染的身体。阿染死命坚持,不仅从身体,更从精神上强化自己“死掉”的状态。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留兰终于将他自浴盆中捞起,轻轻放在床上擦拭干净。 “阿染真乖。”留兰奖赏似地摸了摸阿染的脑袋,像在摸一条毛茸茸的小狗。阿染忽然想起今早,相思离开时,轻轻印在自己额头的那个吻,顿时心头一痛,莫名有些难过。 敲门声响起。留兰离开。 阿染偷偷睁开眼睛,眨了眨,有滴泪水自脸庞流下。 真奇怪,连在方才忍痛的时候都没有哭,怎么只是想了想相思,就突然流泪了呢? 阿染疑心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点毛病。然而此时突然听到留兰的话语声,似乎正在朝卧房这边走。他无暇再想,匆匆忙揩去那道泪痕,依然闭着眼睛装死。 “留兰大人,宝物--”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阿染并没听到脚步声。这人定是一名轻功的高手。 留兰道:“他不妨事,你说吧。” 布料的摩擦声告诉阿染,此时房中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两人。一人是留兰,还有一人,就是方才出声的陌生人。 那人压低声音道:“留兰大人,宝物一直存放在相思楼中,其中机关密布,高手云集,从没出过什么纰漏。属下斗胆效仿毛遂自荐,愿跟随大人,一路守护宝物。” 留兰“哈哈”笑了两声,似是极为开心:“你果然很有胆量,也很有信心。” “谢大人!”那人得了留兰两句夸奖,受宠若惊,“那……”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一个问题。”又是布料拂动的声音,留兰似乎摆了摆手。 “请大人赐教。” “我想问,你是什么东西?!”留兰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蠢货!你可知,正因为你的戒备森严,十余天前,江湖无人知道此物在暖香阁;而现如今,已经有几批人来相思楼探过!让你护一件死物都给我弄得人尽皆知,你是不是觉得脑袋不好用,想让我帮你拧下来换一个?” 一阵桌椅翻动声,接着是“咚咚”的撞击声:“留兰大人饶命!留兰大人饶命!” 留兰冷笑一声:“你的脑袋虽不顶用,但磕起来却挺响。看来里面是空心的。正好适宜当球来踢。” “咚咚”磕头声连绵不绝。不知他磕了多少个响头,亦不知这人在这片地板上留下多少个血印,终于,留兰轻哼了一声:“轻些。你的脑袋留着还有用。” 那人喜出望外,忙谢留兰不杀之恩。留兰只慢悠悠道:“既你已经守护宝物十余天,接下来,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士都会瞄准你的动向。若我要你护送宝物,你怕不怕?”
第61页 “为暖香阁,为留兰大人,属下甘愿赴汤蹈火!” “大话便不必说了,”留兰冷声道,“若岳听松到了你面前,询问你宝物之事,你会如何做?” 阿染第一次听到“岳听松”这三个字,隐隐有些耳熟,突听到那陌生人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有些发颤:“您是说……岳大侠?” “难道你以为我问的是随便哪个卖猪肉的‘岳听松’?”留兰反问,摇头道,“愚不可及,无药可救。” 那人深吸一口气:“倘若遇到岳大侠,我当立时自绝经脉!” “总算说了句人话。”留兰道,“我们后日便动身出发,这两天你带着人收拾东西,务必要让所有寻到暖香阁的人知道你要远行。” “可是……”那人显然有些犹豫,“留兰大人,那些江湖人并非都是乌合之众。况且,我听说首富乔家出天价悬赏这件宝物,乔家少爷势在必得。如此重金之下,加之长飞楼等势力鱼龙混杂,又有岳大侠在旁虎视眈眈。若让他们有了准备,提前知道宝物所在,恐怕不妥。” “宝物所在?他们怎么会知道宝物所在?”留兰诧异道,“难道你打算告诉他们不成?” “您是说……”那人终于恍然大悟。躺在床上的阿染也同时醒悟。 留兰要以那人做饵,放在明面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同时却暗渡陈仓,让另一批人马护送宝物。 如此说来,这人带领的队伍里放的一定是假诱饵--可真的宝物,又会藏在何处? 以留兰的为人,定然不会随意相信任何人。然而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要不傻,所有势力都会将他与宝物牢牢联繫在一起,将他视为重点人物。所以,留兰也不会选择自己携带。 阿染暗自盘算。她始终牢记着自己正在“昏睡”,故此特别小心地控制着眼球,防止自己思考的时候被人发现破绽。 那人与留兰又进一步商量一番计划。终于,那人告辞离开。阿染也在那人离开一炷香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染醒了?肚子饿不饿?冷不冷?”留兰殷勤地嘘寒问暖。 阿染方才疼得太厉害,此时还有些虚,又在考虑宝物到底藏在何处,实在没有精力应答,便只摇了摇头。 “没有胃口?那可不行。”留兰凑近阿染,“小阿染要帮我做一件大事,吃不饱可不行。” 难道说? 阿染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顺势装出一副害怕畏缩的样子。 “嘻,不用害怕,不是会弄疼你的事。”留兰越凑越近,隔着眼皮,重重舔上了阿染的左眼,哑声道,“阿染要帮我看管一样东西,一样至关重要的宝贝。等到了地方,我会好好地奖励阿染。” “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个地方等我。”这天晚上,阿染认真地对再次偷偷潜入的乔相思说道。 乔相思这次没见到阿染身上有新添的伤口,暗中松了口气,听他如此说,便调笑道:“这算是私奔么?” 阿染没有接话,只道:“你一定要来,我有一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乔相思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脸上一红,嘟囔道:“还跟我玩这套,你真是……算了算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如现在就给我,还挑什么时候?” “我要到那个时候才能拿到。”阿染正色道,“那样东西,正是孟大侠也在寻找的‘天下至宝’。” 乔相思一惊,忙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阿染摇头:“不会的。正是留兰让我拿着那样宝物。到时候,我直接交给你就是了。” 乔相思沉默良久。 天下至宝,正是他拜师的敲门砖。他知道天下第一高手岳听松正在寻找这件宝物,也知道如果自己能将其奉上,定能获得他的青睐。 就在昨天,乔相思还苦于自己实力不够,武功不济,没办法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如今,正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他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虽然阿染之所以将宝物交给自己,部分出于自己的哄骗。可归根结底,自己得到宝物,阿染也会从中受益不是吗? 按捺下心中不知为何出现的一丝不安,乔相思记下时间地点,重重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想到了盐水鸭、盐焗鸡……啊,想吃。 第三十七章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阿染正在打扫小院内的落叶。 他打算将叶子们堆在一起,然而动作却迟钝而缓慢,好容易将要大功告成,一阵秋风打着旋儿飘过,一切又要从头来过。 这两天,留兰被事务缠身,并未唤他过去。阿染没再遭受折磨,加之乔相思带来了上好的伤药,阿染的伤,比往日好得快一些。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阿染清晨起床见院内满地黄叶,草木萧条,内心尚无伤春悲秋之感,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开始扫地。 他在这里住了太久,许多事情已经成了习惯。就在快要打扫干净时,燕老爹派人来叫他,阿染怔了怔,将扫帚沿墙立好,自己进门拿了昨日便收拾好的包袱,跟着人往外走。
第62页 从小到大,阿染一直都被人带着走。被爹娘带着走,被老鸨带着走,被客人带着走。今天这一次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往前走了一段,阿染忽然回过头。 地还没扫干净呢。阿染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在心里默默地想。 留兰那边还没有动身的意思,正在屋子里看一封信。见阿染背着包袱进门,便饶有兴趣地让他打开看看。 阿染早有预料,不动声色地打开包袱,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两碎银,一身冬衣,还有两个冻硬的窝窝。 “阿染真可怜,连个配饰都没有。”留兰同情地抱住阿染,伏在他耳边说,“以后好好听话,我送你许多许多漂亮的好东西。”他的双手暧昧地在阿染身上游移,愉悦地询问:“戴在这里……还是这里?或者,都戴上比较好?” 阿染不敢动。留兰摸得他有点疼,可倘若真在正被抚摸的部位戴上饰品,阿染怀疑自己会活活痛死。 “但阿染若是不听话,我就要从你身上拿走一点好东西。”留兰呼出的热气拂着阿染的耳朵,吐露的话语却令人浑身发寒,“阿染身上,最漂亮的就是这只碧色的眼睛。若是放在水晶樽里,摆在案上,一定好看得紧。阿染,你说呢?” “别挖我的眼睛……”阿染低声道,像是在恳求,又像是无奈地呢喃。 留兰轻笑道:“我怎么会挖阿染的眼睛?阿染最听话了,对不对?”他终于支起身体,放开了阿染。阿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留兰取出一个小包袱,塞进他怀里。 这个包袱看起来十分朴素,蓝底白花的包袱皮随处可见,一点都不显眼。可阿染用手一摸,里面是个小匣子--他立时明白了。 “阿染好好拿着,可别随便给别人呀。”留兰笑眯眯地看着他,“这里面,藏着人人想要的宝贝呢。” “人人想要”这四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仿佛在暗示什么,又像在单纯强调宝物的贵重。 是的,孟大侠就需要它。阿染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嗯,不行。”留兰托着下巴想了想,摇摇头,突然伸手将包袱抢了回去。阿染毫无反抗之力,惊出一身冷汗,又不敢表现得过于热切,只能疑惑地望向他。 “我刚刚想到,若是阿染不小心将宝物弄丢,或者干脆送给了什么男人,可怎么办呢?”留兰故作为难地问。 阿染见状,便知留兰早已做好打算,此时只是故意为难,就垂下眼,沉默着不说话。 “让我想想……唔,不如这样。若是阿染弄丢了宝物,我就把阿染这里、这里和这里都穿上金环,用珍珠链子连起来,吊上小铃铛。”留兰边说边用手指点着阿染的身体,每一个位置都让阿染胆战心惊,“我记得阿染练过舞。虽然跳得不好,但配上这一身,舞起来一定有趣又好看。” “不行不行。”不待阿染求饶,留兰就自言自语地摇头否定,“阿染是个小财迷。若真给了金子珍珠,阿染一定会想办法偷偷逃跑,把珍珠换成银子。” 阿染此时正在胡思乱想一粒多大的珍珠能换多少银子,闻言顿时一惊。 “还是照刚刚说的,拿走阿染的眼睛吧!”留兰一拍手,仿佛解决了什么难题,兴高采烈道。 阿染微微睁大双眼,又紧紧闭上,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的眼睛。 “挖出来的眼珠会慢慢干瘪,时间久了就不好看了。还是放在阿染的眼眶里最好。”哪怕闭着眼睛不去看,留兰的笑声依然清晰地传入阿染的耳膜,“我正好有一粒药,服下之后,倘若不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服用解药,便会在第五十日天明时分变成瞎子。此行大约要走三十天的路,这粒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靠近。阿染一惊,忙退后几步,却已经晚了。 一只手牢牢钳住阿染的下巴,轻而易举捏开他的嘴,一粒药丸顺着喉管滑下肚子,只在口腔中留了一点微甜。 “阿染,好好保护这天下至宝吧。它就是你的眼睛呢。” 阿染怔了一会儿,呆呆地抱紧被留兰重新放回自己怀里的包裹。没有理会留兰略带嘲弄的语气,他抬起头,很认真地恳求道:“留兰大人,既然您要带我走。我的卖身契,可以毁掉了么?” 留兰微微有些诧异,可想了想,温和地笑了起来:“当然。我这就派人--” “让我自己去吧。”阿染小声道,“十二年了,我想亲手毁掉它。” 留兰的耳边,似乎重叠地响起了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等我长大了攒够银子,就要亲手毁掉那个卖身契,自己走出这里。”说这话的时候,阿染还很小,像块刚出锅的白糖糕,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 就是这个小点心似的傢伙,却能安慰地拍着哭泣的自己,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并且一连坚持了十二年。 “好啊。”留兰笑了起来。 暖香阁娼妓们的卖身文契皆藏在一处。阿染将藏着天下至宝的小包袱系在身上,低头跟着燕老爹进入存放文书的阁楼。 “阿嚏!”燕老爹一打开门,先打了一连串大大的喷嚏,鼻涕口水流了满脸,忙拿了帕子擦拭口鼻。
第63页 阿染早就知道燕老爹进不得尘土多的地方,便道:“燕爹爹,我自己去吧,里面灰尘大。您在门口歇一歇,我拿了就出来。” 燕老鸨本欲在旁监督,然而稍稍往里一走,便是喷嚏连天。思及阿染向来老实胆小,他便皱了眉:“你快去快回。若是拿了不该拿的,仔细你的皮!” 阿染连忙点头,快步走进门。 阁楼里有一股经年不散的陈腐气息,不知是因为纸张堆放积累而成,还是因为每一份卖身契背后,都有一个在人间炼狱中挣扎受苦的冤魂。 阿染很快地在其间穿行。他是十二年前来的,应该去旧年的文契里翻找。可他抬头看到燕老鸨仍站在门外,就直接去了最新堆放的文契处。 其实阿染不太识字,只会常用的几个,以及自己的名字。但他却认得“相思”。 这两个字很好听,也很好认。阿染见过相思豆,非常美丽,就像相思本人。 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字了。阿染边找边在心里想。等眼睛瞎了,就什么都看不见。每天都活在捨不得点蜡烛的阴沉沉的夜里,哪怕眼睛睁得再大,都望不见一点光。 而且,失去眼睛,会让阿染遭受更多的危险。有些客人喜欢蒙着阿染的眼睛玩,阿染总会因此受更多的伤。没办法看到挥来的鞭子与棍棒,就没办法躲避,从而保护自己。 更重要的是,以后就再也看不到相思的脸了。 阿染十分遗憾。 不得不说,欣赏相思的面容真是莫大的享受。哪怕在心系孟大侠的时候,阿染也不得不承认,乔相思的容貌经常让他不小心看得入迷。 世上有如此多的丑陋,却有着更多的美丽。阿染看到乔相思,就像看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能顿时忘却一切丑陋与伤痛。 而那么美丽的乔相思,竟然会愿意给他一个那么美丽的承诺。 阿染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 他已经找到了标有“相思”二字的文契。 卖身契的第一页,会有一幅极为传神的丹青。能在瞎掉之前,多看看相思的脸,对阿染来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情。 不知道,暖香阁的丹青妙手,能不能描摹出相思的容颜呢? 他笑着翻开文契,看到了那幅画像。 燕老鸨在外等待良久,却不见阿染出来,忽然听到“啪嗒”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阿染你死里面了?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燕老鸨只是靠门口进了些,就又开始打喷嚏,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口中赌咒发誓要把阿染扒皮抽筋。 这一声大吼立竿见影,阿染很快地跑出来,怀里揣着一本册子。燕老鸨感觉有异,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不由吓了一跳。 阿染跟个鬼一样,惨白着脸,空洞的眼,脚底下虚浮无力,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一头栽到地上,立时变成个真鬼。 燕老爹越看越觉渗人,少有地没有呵斥他,只朝外面一个火盆努努嘴:“就在那儿,你烧了吧。” 阿染低声道谢,晃晃悠悠飘过去,点燃火盆,将文契撕开,一点点烧成灰烬。 几缕萧瑟的秋风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进来,翻动着未燃烧的纸张。封皮上的名字,被火苗一舔,就再也看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在此向大家抱歉!之前因为手机号码绑定的问题,以及平时比较忙,每天晚上经常写着写着就困得睡着,白天抽空用app回复。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不成功,因此没能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很抱歉!但每一条留言,我都认真地看了,而且看得很开心~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宝贵。这篇文数据不太好,但我很喜欢,尽管很累,写得却非常开心。大家的留言是我坚持下来很重要的动力!之后我可能也不能保证多多回复,但还是贪心地希望大家能多多留言。毕竟,小乔与阿染很快就要苦尽甘来啦!(小虐一下之后) 第三十八章美梦终醒 烧完文契,阿染怔怔盯着火盆,脸庞终于被火焰映出点红晕,恢复了些许血色。 燕老爹又催着他回留兰处。阿染却说自己落了一点东西在小院里,央求燕老爹让自己回去取一趟。 “你以为老子跟你似的这样闲!”燕老爹很不耐烦,“缺什么,以后再补就是。还是捨不得你那几两银子?这些东西,你日后便是想用,怕也没处花了!” 阿染被吓得一缩脖子,仍是软声恳求。这时,芍药朝他们快步走来,看了阿染一眼,附在燕老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阿染暗暗松了口气,在心中对芍药感激万分。 芍药此时突然出现,其实是受他所託。阿染昨日找到芍药拜託此事,为此,他送出了铁面给他的手炉以及衣裳。芍药本不想答应,但看那手炉着实精巧可爱,那身衣裳又是上好的绸缎所作,终于应了下来。 燕老爹听完芍药所说,果然面露难色。他悻悻看了阿染一眼,没好气地朝他一摆手:“你先去取东西,一炷香内必须回来,在此处等我!”然后,便匆匆同芍药离开。 得到许可,阿染赶忙往小院的方向跑。没多久,便进入一条碎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他伏低身子,钻入道旁的假山,伸手在里面掏了会儿,拿出一个匣子。
第64页 这个匣子跟他绑在身上的那个差不多尺寸,如同镖头曾经给齐瞎子比划过的一样。阿染略作对比,松口气,将这个匣子揣在怀里,又飞快向前跑去。 转过一道弯,干涸的河道上,凌空架着一座石拱桥。阿染气喘吁吁钻入桥洞,四下一看,却没有见到人。 相思……没有来? 阿染抱着匣子,默然枯坐片刻。许许多多的疑问萦绕心底,他想不明白,而可以解答他的人,并没有来。 不知等了多久,但一定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染双腿已经发麻,踉跄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外挪。 原来,这也是骗我的吗? 阿染苦笑。他回忆起方才见到的,写有“相思”的丹青。画像上的人虽然俊俏,却并不如他认识的那个相思美丽。 乔相思在骗他。 刚刚发现真相时,阿染心中短暂存在过的美梦剎那间破碎,露出其下失望与愤怒的阴影。可渐渐的,当那纸卖身契被火焰吞噬,阿染又不生气了,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那么美的人,那么美的承诺,果然只是一场幻梦。 可笑的是,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妄想美梦成真。 就在乔相思离开的那个清晨,阿染注视着穿透窗棂的一缕阳光,在漂浮飞舞的尘埃中,仿佛看到了乔相思对他描述的景象。 那是一家不大的面馆,有着厚重而古朴的招牌,门外放着几张桌椅,热腾腾的香气自敞开的大门飘出。面馆里,阿染正端着托盘,将一碗刚出锅的阳春面放在桌上。身边是一个很漂亮的傢伙,神气而又得意地从食客手中收钱。 这个场景里全是阿染喜欢的东西,有阳春面,有银钱,还有乔相思。 然而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 事实上,阿染没有吃到阳春面,失去了手里大半的银钱,而乔相思--阿染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真正的名字。 可他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不为质问,不为指责,只是想见他。 阿染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桥洞,低头抱着盒子。没走几步,突然撞上一个人。 “喂,你不看路的吗?”这人似乎很生气,“小笨蛋,万一迷路或者摔倒了怎么办?” 阿染惊愕地抬起头,眼前正指责自己的人,赫然是等待许久未见的乔相思! “你……你来了?”一时间千言万语挤在喉头,阿染最终却只轻轻问出了这样一句。 乔相思若无其事道:“我早就到了,你不在,我就转了一圈找你。” 阿染静静看着他。乔相思的脸庞依然那样惹人心动,只是这一次,阿染很快移开了目光:“你没有骗我?” 乔相思脸上一红,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阿染追问。 乔相思一口咬定:“真的没有!” 于是阿染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许寥落。 “这是留兰给我的‘天下至宝’。”阿染从身上接下包袱,将匣子递给乔相思,又打开自己先前藏好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面铜牌。 “这块铜牌是孟大侠送给我的,拿着它,去随便一家乔家的店铺,或者找天门的人,就可以托他们帮一个忙。” 阿染想将铜牌交给乔相思,乔相思正在研究盛放着“天下至宝”的匣子,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用这个做什么,你留着呗。” 阿染道:“宝物被盗走,暖香阁一定会派人追查。”说着,阿染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放入空匣子里,掂了掂,用留兰给的包袱皮裹了,重新背在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乔相思问,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阿染却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相思,你愿意当跑堂的吗?” “跑堂?”乔相思诧异万分,“我为什么要当跑堂?” 原来这里也不对。 阿染忍不住有些想笑。他平素不是个爱做梦的人,偶尔发一场白日梦,却是破绽百出,让人笑话。 乔相思不会成为阿染面馆里的跑堂,他同阿染本就不是一路人。 “别顾着笑了,等出去,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乔相思朝阿染伸出手,干咳了一声,“咳,你过来抓住我,我带你出去。” 阿染却退后一步。 乔相思面色微微一沉。 “你帮我把宝物交给孟大侠吧,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喜欢的姑娘也一定很好很好,这件宝物,就算是我送给他们成亲的贺礼。”阿染道。 乔相思闻言皱眉:“你怎么不自己去送?!” “相思,我……”阿染向他笑了笑,“我走不了啦。” “说什么胡话!” “是真的。”阿染深吸口气,“我--” 乔相思怎能接受,当即断然道:“我这就带你走!” “走?你已经走不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自树后的阴影处,旋身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骗与被骗 话音未落,乔相思一把扯过阿染藏在身后,警惕地望向来人。 这人年约二十,面如冠玉,唇如涂朱,本是十分艷丽的容貌,可一双眼睛却隐含煞气,蒙着一层令人生惧的阴鸷。
第65页 “你是谁?”乔相思皱着眉问,又环顾四周,冷笑道,“对付我一个人,用上这么大阵仗,还真看得起我啊。” 伴着这一声笑语,四周呼啦啦出现一大群守卫,手持兵械,将乔相思与阿染二人团团围在当中。倘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会误以为这些人是乔相思的手下,被他一声令下召唤出来的。 身处险境,乔相思却毫无惊惶之色,漫不经心看了一圈,撇撇嘴,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留兰……”阿染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乔相思稍一思忖,便问阿染道:“就是这个混蛋欺负你的?” 留兰已经走上前来,朝乔相思一拱手。 “乔家少爷大驾光临,留兰与暖香阁自然要盛情款待。”留兰笑着说完,朝阿染招招手,柔声道,“阿染过来吧。别怕,你做得很好。” 乔相思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阿染,只是挑挑眉,不屑道:“挑拨离间?刚才还说你看得起我,现在我收回我的话。你把我当傻子耍呢,本少爷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人吗?” 说着,他这才扭过脑袋,朝阿染示意,让他快点来贊同附和自己。 结果这一看,乔相思吓了一跳。 “喂,怎么吓成这样?别抖了,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等会儿看我怎么揍他!”乔相思边说边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又朝留兰叫嚷,“阿染可不会骗人,他老实着呢!你以为我会怀疑他吗?” “阿染确实不会骗人。”留兰的离间之计被当场揭穿,嘆息道,“但他却很容易被骗。” 乔相思心里咯噔一声,这次,他是不敢回头去看阿染的表情。 其实根本不用思索,乔相思就知自己与阿染的相处中,早已露出了很多破绽。但他就是仗着阿染傻乎乎的,脾气又好,才一直都没有明明白白地跟他说清楚。 乔相思自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他人的讨好追捧之中。只有阿染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没有图谋,却依然尽心尽力照顾他…… 如果知道了自己是铁面,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阿染还会心无芥蒂地对待他吗? (其实这完全是乔相思想差了。阿染对他百般照顾,固然是出于心性纯善,同时也是被美色所迷,加之要向相思学习赚银子法门的缘故。况且,自乔相思游历江湖以来,受到过不少好心人的无私帮助。只是乔相思早已经被心中愈燃愈旺的一团炽火烧糊了脑子,完全不去考虑这些问题。) “阿染,你别听他胡说!”乔相思硬着头皮反驳,“等出去之后,我就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 留兰应声问道:“乔少爷此前曾巨额悬赏‘天下至宝’的下落,不知这件事,乔少爷可会告诉阿染呢?” 乔相思听到“巨额悬赏”这四字,心知要糟。阿染这个小财迷,肯定会对此耿耿于怀。便忙道:“阿染,悬赏都给你!” 方才一直神游天外的阿染终于回了神,轻轻拉了拉乔相思的袖子,却并没有追问悬赏的事情,只道:“你也想要这样宝物呀?” 乔相思心里一虚,但此时骑虎难下,他只得实话实说:“不错。这件宝贝能帮我换来一个实现我心愿的机会。” “阿染,你如今看清楚了吧。这个人一直在骗你,无非是想利用你罢了。”留兰轻笑道,“你还站在那边做什么呢?” 诚如留兰所说,乔相思回顾自己所作所为,也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直在蓄意欺骗可怜的老实人阿染,不过是为了在今天让他帮自己盗取宝物。一切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他只觉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只是--” “没事的。你欺骗我,是因为想要实现自己的心愿。”阿染打断了他,安慰地朝他笑了笑,“我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也做过许多许多不好的事情,比骗人……下贱很多。如果你想要这件宝物,直接告诉我就好。”想了想,他又补充说:“骗人不好,是因为有傻子会信以为真。但正因如此,骗人有时也是件好事。至少你愿意骗我,让我……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让我头一次体会到被人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所以,我很感激你。” 阿染字句皆出自肺腑。倘若不是乔相思,他恐怕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美好的感觉。哪怕是如此短暂而虚假,对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然而这些真心话,却字字如利刃一般,狠狠刺进乔相思心房。 “我是真的……阿染,我、我--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乔相思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阿染轻轻道。 “什么?”乔相思忙不迭问,准备用这个问题的答案践行自己刚刚作出的承诺。 如果阿染问我喜不喜欢他怎么办?乔相思心想。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在阿染提问的时候,凭藉本心给出了答案。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喜欢!” 两人一齐道。 “啊……呃,不是,我不叫这个。”乔相思没料到阿染问出的是这个问题,一时间颇有些尴尬,可更尴尬的是,阿染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第66页 “我……就叫乔相思。”乔相思用自己最真诚的态度,最真诚的神情,最真诚的语气,面向阿染答道。 阿染沉默良久。 “真的,我真的叫乔相思!”乔相思此时真的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但还是无力地进行着挣扎,“你可以去看我们家的族谱!现在肯定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完了,别说阿染,连一直围在周围的守卫们,此时都纷纷忍不住露出了鄙视的神色。 阿染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其实,阿染又何必在乎呢?”这时,留兰微微笑道,“死人的名字,不需要被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说完了这一章的阵前相声,小乔下一章就牛给你们看! 第四十章大显神威 从很久之前开始,阿染就总是让留兰感到迷惑。 明明过着最辛苦下贱的日子,可那些骯脏与龌龊却一点都影响不到阿染。他就像淤泥塘里一顶碧绿碧绿的荷叶,不如荷花那样娉婷鲜嫩,看起来也一点都不显眼。可无论如何风吹雨打,哪怕被污水直接泼溅,那些脏东西总是一滚就不见,从不会沾染分毫,这片叶子依然还跟最初时一样干干净净。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阿染就可以这样干净? 留兰恨世上的一切人,报复会让他感到快意,他人的不幸会让他觉得安慰。他因此证明自己已经变得强大,然而阿染却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他。 阿染喜欢过一条瘸了腿的小奶狗,喜欢过一只掉了毛的老猫,喜欢听那些正义之士行侠仗义的故事。他喜欢的东西,不是很弱,就是很蠢。 留兰永远不可能变成阿染喜欢的模样。 可现在阿染身边,就站着一个看起来既弱又蠢的傢伙。 “阿染,怕不怕?”那个傢伙还笑嘻嘻地歪着脑袋问阿染。留兰真想亲手撕下他那张恬不知耻的漂亮脸蛋。 “相思……”阿染不知是相信了乔相思的话,还是单纯不想继续争论,他轻轻唤了一声,自己从乔相思身后走出,上前一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乔相思惊喜万分,感动道:“阿染,你不怪我了?” 阿染尚未开口,留兰已是一声冷笑:“死到临头仍有如此闲情逸緻,不知该说乔少爷是勇气可嘉,还是愚蠢至极呢。” “短短时间内,你已经把‘死’说了两遍。你的敌人,一定都是被你说死的。”乔相思双手抱胸,嘲弄道,“哦,我知道了,你练的一定是死人功,难怪一张死人脸。可惜本少爷命不该绝,今天就打肿你这张脸!” 留兰怒极反笑:“好,等我将你那张脸皮剥下来,看你还如何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的是你。”乔相思瞥了他一眼,抬头望了望天,伸手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这绝非无聊的玩笑。 因为此时,半空中已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留兰瞳孔蓦然紧缩,抬首望向相思楼:“敌袭!” 然而他迟了一步,绚烂火光已在相思楼上竞相绽放,伴随着隆隆炸裂声响,不知多少道人影齐齐袭向相思楼! “你知不知道,南水镇现今有多少武林人?”乔相思事不关己般抱着胳膊,自问自答道,“一千三百四十八人。就在昨天夜里,南水镇一千三百四十八名江湖人士都接到一封密函,言明‘天下至宝’藏在暖香阁的相思楼中。当然,放在往常,接到信的绝大多数人不会有什么动作。可现在,这边如此热闹,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能坐得住不出手一探?” “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留兰冷冷道,“乔家虽家大业大,却并非武林之人,乔少爷此时又能调动多少高手?一夜之间,根本不可能将上千信笺隐秘送出,除非--”他心头一惊,额头已经浮起细密的冷汗。 乔相思手下确实没有多少江湖势力,但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需要武功。那些江湖人,无一例外需要住店打尖,而南水镇最好的店铺客栈,无一不在乔家名下。留兰甚至已经可以想像得出这样的场面:一名武者回到客栈,床铺上便已悄无声息地放上了这封密函。 暖香阁之所以能收集四方隐秘,暗中壮大自身,正因其隐于各地风月场之后。而乔家产业遍布全国各行各业,乔相思只要有心,暖香阁能做到的,他同样可以,甚至尤有胜之。 留兰进一步想到,乔家此前世代经商,从不涉足江湖纷争。可乔家少爷现如今的做法,是否证明,乔家这个商场上的庞然大物,已不满足攫取金钱,而要在江湖中争一争自己的位置了? 瞬息之间,留兰已经做出无数猜测。可时间并不会因他的思索而驻足,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又有数人涌入。 暖香阁、不,整个南水镇,如今已经乱了。 可那个掀起整个漩涡的人,既没有身负绝世武功,也没有身怀天下至宝,竟然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就将几乎必死的局面扭转干坤。 “乔少爷,未免过于自负了。”留兰已然掩饰好心内的震惊错愕,只淡淡道,“杀人不过瞬息之间,我们杀了你,自会去震慑那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辈。” “瞬息之间?哈哈。”乔相思好像听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情,“居然有人要在瞬息之间解决我?哈哈,你们太看不起银子、不,鲁大师得意之作的威力了!”
第67页 说话间,守卫们已经逼至近前。乔相思见自己前后左右皆有人扑来,可谓围得水泄不通,犹自镇定自若,笑问阿染道:“你怕不怕高?” “啊……哦,不怕。”阿染紧张地看着四周的人。每个人都凶神恶煞,每个人都杀机毕露,阿染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还能不能留下个全尸。 乔相思得到答案,便将阿染拦腰一搂,对他道:“搂住我脖子,抓紧了。” 阿染不明所以。他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里只下意识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受伤。听到他如此说,便合身扑上,希冀砍来的刀剑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要伤到乔相思分毫。 乔相思搂住阿染,顿觉心满意足。他睥睨着这一圈扑上来的人,嘲笑一句“乌合之众”,双足一顿,霎时已带着阿染腾空而起。 轻功修为高的人,可以做到携带重物飘然而行,不惊起灰尘半点。但乔相思这一跃,固然高度十足,却算不得多么精妙。他脚下不说踏雪无痕了,根本就是尘烟滚滚,扑腾起的灰尘甚至迷了周围人的眼睛,呛得有些人甚至咳嗽起来。 施展轻功无非是为了追击敌人,或是躲避攻击。但能用泛起的尘土呛到敌人的,乔相思虽不能说绝后,但绝对能称得上空前。一时间,有些反应慢的守卫甚至愣住--实在是乔相思这一跃十分匪夷所思。况且他是直直向上跃起,无论跳得有多高,仍然相当于原地跳了一下,最终还要落回原地。 见状,围在近前的守卫干脆没有跃起追击,而是纷纷手持兵刃严阵以待,只等乔相思稍稍落下,便准备挥刀去砍他的脚腕。 然而,此时身处人群之外的留兰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快散开!”他怒声喝道。 空中,怀抱着阿染的乔相思嘴角微微一翘:“晚了。” “哐当”一个人的兵刃落在了地上。他以为是自己一时大意。忙蹲下身去捡,可刚刚蹲下,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头昏眼花,终于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哐当”“扑通”声连响,待乔相思与阿染安然落地时,周围一大片人已尽皆倒地不起。 行走江湖初时,乔相思便考虑过自己的安全问题。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乔相思家中何止有千金。他家财万贯,内心又有雄图壮志,自然惜命得紧,不会让自己随便死在哪场江湖纷争之中。 思考过后,他便盯上了巧匠鲁大师,斥巨资恳请鲁大师为自己打造了一套用以防身的机关--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阿染手中的竹筒是鲁大师的作品,也正是得益于这份经历。 乔相思身上机巧之处不少,脚下这双靴子便暗藏机关,触动时便会喷出提前备好的迷药。那些守卫从未见过如此暗器,没有及时后退,自然纷纷中招。 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人原本沖在最前,此时也是倒在最前面。后面的人被他们的身体阻挡,一时竟接近不了乔相思二人。 原本他们以多欺少,占尽优势;不料此时,人多反而成了劣势。昏迷者的身体先铸成了一道密实的堤坝,保护着阿染与乔相思不被外面的人接近。 乔相思身上可不止这一件机关。两人落地后,乔相思并没有放开揽住阿染腰肢的手,而是就势牢牢搂住,脚尖一点,以极尽潇洒的姿势,带着阿染翩翩然转了个圈。 与此同时,乔相思左手伸出,机括声连响。便见一蓬银光自他手腕激射而出,随着身体的旋转,这一蓬银光仿佛在他身边形成一道闪着淡淡毫光的银环。这银环扩散开去,众人耳边便仿佛传来连绵不绝的急雨声--可这声音却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然深深刺入他们的身体。 乔相思没有去看再次大片倒下的暖香阁众守卫,他还在回味自己方才那个姿势。越想越觉得潇洒帅气,真是满意至极,只觉连自己都会爱上自己,好容易收敛起面上得色,还是忍不住问怀里的阿染:“我方才、咳,你觉得方才这一招如何?” 阿染缓缓抬起有点发白的脸蛋,颤巍巍道:“有点……有点晕。” 作者有话说: 阿染是一个有着朴素审美观的诚实的孩子。 第四十一章相较悬殊 阿染并非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孱弱,方才又是跳高又是转圈,现今还能撑着不吐,已经堪称坚忍。乔相思在阿染虚弱的目光中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轻轻抚着阿染后背,看也不看暖香阁众人,只嘲笑道:“方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要在瞬息之间把我怎么样来着,已经过了几个瞬息啦?怎么,你们还要继续围着我吗?” 留兰阴冷注视着他,目光又投向正被群起而攻的相思楼。 “宝物就藏在那里吧?”乔相思虽然没有看留兰,却仿佛知晓了他的动作,甚至明了了他的心思,“倘若宝物丢失,该是多大的罪过?不知道你的一条命,能不能让你背后的人息怒?” 留兰冷冷道:“你呢?你做了这诸多筹谋,难道就是为了将宝物拱手让人?” “我已经找到了这里最贵重的宝物,现在就要将他好好地带走。至于其他,这一趟拿不了,我可以下次再来。”乔相思淡淡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阿染,仿佛阿染能稍微舒服一点,就是此时最最重要的事情。
第68页 留兰神情一阵阴晴不定,突然,他纵声大笑:“好!” 说罢,他下令众人放弃围捕乔相思阿染二人,转而支援相思楼。乔相思见人群中有了空隙,二话不说,拎起阿染就跑。 阿染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打了,就乖乖被乔相思拎着,左看右看地打量。 “我们……能走了?”他小声道,“相思,你真厉害。” 乔相思这一次却没有得意的翘起尾巴夸耀争功,只是凝重地目视前方,沉声道:“我一定带你出去。” 前方,留兰一动不动站着,定定望着他们。 乔相思戒备地停下脚步,将阿染甩在背上,自己与留兰昂然对视。 如今才是逃脱中最困难的部分。 留兰要亲自出手了。 “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留兰意有所指,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一柄寒芒毕现的短剑,微笑道,“天下至宝算什么,阿染,你受苦时的呻吟,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事物。” 阿染身体一震,细微的颤抖瞬间传达至乔相思心间。乔相思顿时震怒,手中扣着的一枚暗器已悄无声息向留兰打去。 他这一手深谙“暗器”中“暗”的精髓,毫无徵兆,不露痕迹。 留兰只是稍微动了一动。乔相思甚至没有看清他挥剑的动作,便听“咣啷”一声,精钢制成的暗器竟在飞驰中被斩为两半,余劲未消,深深扎入地面。 只一招,乔相思便对二人间的差距心知肚明。单论武功,他绝不是留兰的对手。 “抓紧我。”乔相思小声叮嘱。 阿染却在迟疑。 他对武功一窍不通,自然也看不懂两人交手的过程。他甚至没看到乔相思的出手,也没有看清被噼开的暗器。可他知道,自己现在对乔相思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 “放我下来吧。”他在乔相思耳边轻轻说。 “怕影响到我?”乔相思低笑,“你这身子骨跟只小猫似的,哪怕背十个在身上,也不算什么。” 留兰冷笑不语,欺身攻上。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乔相思见到留兰的兵刃与出手,便知这傢伙走的是暗杀者的奇诡路子,下手快而狠,只求杀敌,不留余地。 知道对手难缠,乔相思早已提起十二万分小心。见留兰有所动作,一手护住身后阿染,双足奋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外疾驰而去。 留兰紧追不捨。 乔相思知道,对付这类暗杀者,不可让其靠近自己十步之内。然而他自身轻功修为平平,背上又多了一个阿染,两人之间距离眼见着越来越近。 阿染知道这是紧要关头,不敢打扰乔相思,只自己悄悄扭过头去看。一瞅之下不由大惊:“呀,追上来了!” 乔相思应声反手朝身后甩出一枚暗器,依然被留兰干脆利落斩为两半,只稍微阻了他一阻。乔相思加快脚步,趁着这些许工夫,又向前窜了一点。 为了能在今日顺利带阿染出逃,这些日子里,乔相思乔装打扮成各色人等,日日在暖香阁探查,终于被他找到了一条绝佳的逃跑路径。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身后是穷追不捨的恶鬼,背上是他日思夜想的阿染。乔相思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头一次遭遇如此严峻的生死考验,又要不时打出暗器延缓留兰速度……极度紧张之下,他,竟然找不到那条路了! 乔相思设想过自己殒命于江湖的种种情景。可能是找到了什么武林至宝,死于怀璧其罪;可能是招惹来桃花劫,死于风流孽债;有可能是捲入了什么惊天阴谋,死于人心难测……但,因为迷路而被杀?不,这种情况从没有一刻出现在乔相思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现在,乔相思不得不认真考虑这种可能。 “不行,左边是条死路,走右边!”阿染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乔相思精神一震,忙向右逃去。 自己真是糊涂,有了阿染,怎么可能会迷路? 此时再去寻找那条路无异于捨近求远。乔相思低声道:“去最高的那个地方,帮我指路!” 阿染连忙点头。为了防止追在身后的留兰偷听,他干脆趴在乔相思耳朵边上,用最小的声音细细指引。 温暖的气流酥酥麻麻地搔刮着乔相思的耳廓,令他心神一荡,竟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起来。 “快快快、快追上了!”阿染急声催促。 乔相思忙收敛心神,不敢继续乱想。好在他们已经来到楼下,乔相思左手一抬,抛出一条钩绳,牢牢勾住飞起的屋檐,藉此之力纵身一跃而上,攀援至屋顶。 他比留兰快了些许,跃到高处后,便占得一时地利。若他此时趁胜追击,固然能给留兰带来些许麻烦,却无法造成重创。 乔相思已迅速做出选择,他没有向留兰打出暗器,而是双手同时朝天一举,齐齐发出两枚弹丸。 快飞啊,再快一点! 乔相思紧张地在心中催促。 倘若这两枚弹丸能顺利绽开,暖香阁的上空将出现两团颜色不一的烟雾。一者形似山峰,一者形似铜钱。 这是天门派与乔家商队最为紧急的求助信号!
第69页 --然而,正在这时,半空中划过一道璀璨无匹的银光,斩灭了乔相思的希望。 留兰轻轻落在屋檐上,抬手接住自半空落下的短剑。 原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留兰抛出短剑,竟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两枚弹丸尽数射下。 随着留兰落下,乔相思的头也低垂下去,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丧失了一切斗志与勇气。 “乔少爷,如今你可谓是插翅难逃了。”留兰并没有立时发难,淡淡嘲笑乔相思一句后,他朝阿染伸出手,微笑道,“阿染,如果你乖乖听话,从现在开始不再惹我生气,我会考虑留他一个全尸。” 阿染颤声问:“留全尸……不、不还是一样么?” 留兰眯起眼睛,似是觉得好笑:“若我说可以留他一命,阿染能为我做什么?” “阿染才不会为你做什么,他以后只会为自己做什么。”乔相思抬起头,目光中并无丝毫沮丧与绝望,而是从未改变的坚定与勇气。 这个娇生惯养的俊俏少爷,一路狼狈逃亡,连束发的玉冠都早已不知在何时遗失,此时长发散落,却依然是令人心折的俊逸风姿。留兰见状,眸色愈深,嫉妒与仇恨几乎不加遮掩,酝酿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更何况……我如今虽是插翅难逃,但逃出去的路,从来都不止一条。”乔相思迎着留兰的怨毒目光,狡黠一笑,“你不觉得,你脚下的那片瓦,有些松了吗?” 留兰立时醒悟,情知中计,可身体已经下意识准备逃离。双足微微发力,便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陷落下去。 “走!”乔相思揽住阿染,疾步而逃。 --那两枚信号弹丸固然是为了求救,可乔相思并没有忽略被留兰出手拦截的可能。 在打出弹丸之前,他已经算好留兰最可能的落足之处,扯下了自己束发的玉冠--这也是一件发射暗器的机括。 留兰踏上屋顶的时候,并不会想到,自己脚下看似坚实的瓦片,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只等自己稍一发力,便会立时粉碎。 这又是一个小小的设计。乔相思虽设计成功,又趁着留兰陷落的工夫重新发出求救的信号,内心却并不如表面上那样轻松。 危急感依然压迫在他的心头。 蓦然,突如其来的危急预感达到顶峰。乔相思不及细思,将背上的阿染朝旁一甩,自己左脚脚底已然传来一阵锋利凉意。 留兰就在下面! 好在留兰的兵刃短,而乔相思的靴底向来极厚。短剑只堪堪划破乔相思的脚心,并没有穿透他的脚掌。 但紧接着,乔相思意识到,自己将阿染抛开,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方才,留兰从下面能听到乔相思的脚步,阿染被他背在身上,自然不用担心误伤。 可现在…… “啊!”阿染一声惊呼,指着瓦片道,“相思小心,下面有剑!” 乔相思咬牙狠声道:“没错,下面有个贱人!” 作者有话说: 是的,小乔穿的是时髦的内增高!当然,绝不是因为他没有孟大侠高,所以来见阿染的时候暗搓搓穿内增高……这是因为里面有机关的缘故! 第四十二章新春快乐 虽是嘴上讨了个痛快,现如今的情况却没有半点好转。情知继续耽搁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乔相思狠狠心,对阿染道:“你自己呆在这里,不许乱动,也别发出声音。” 阿染忙问:“你呢?” “我去教训那个贱人!”乔相思神气兮兮地丢下大话,掉头往回跑。一路故意将脚步踩得又急又重,来到留兰方才掉下的窟窿前,纵身跃下。 留兰果然被他的脚步声吸引,早早埋伏在此处。乔相思身子尚停在半空,便有一道银光刺破眼帘。 然而乔相思也早有准备,数枚暗器若暴雨流星,急速打向留兰面门。留兰收剑回防己身,乔相思趁机看明屋内情况。 原来他落下的地方正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乔相思瞅准时机,一个打滚,躲入一扇半掩的门内。他抑制住自己粗重的呼吸,却愈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生死擦肩,命悬一线。 而这一切危险,不是为天下至宝,不是为拜师学艺,只是为了一个人。 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父母,没有多少朋友,甚至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究竟值不值得? 乔相思没有余裕思考这个。他只知道,门外的留兰已经将暗器尽数打落。而在门内,自己手中,仅剩了五枚暗器。 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如今终于被逼到与人以命相博。 “出来吧,我会给你个痛快。”留兰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乔相思的暗器对他无法造成威胁,顶多导致一点阻碍,这场战局,他胜券在握。 乔相思正大口地呼吸。他知道留兰在刻意制造压迫感,内心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希望留兰能走得再慢一些,多留一点时间供他检查自己的计划。 可行吗? 乔相思又一次问自己。他无法回答。 二十步,十五步,近了。 乔相思突然自门内钻出,朝留兰打出一枚暗器。留兰干脆利落将之噼为两半。这枚暗器的力度不如以往,被噼开后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噗”“噗”两声轻响。
第70页 “怎么,没力气了?”留兰嘲笑。 乔相思不知是羞于启齿,还是懒得理会,见一击不成,立刻转身躲入另一扇门内。 片刻后,他故技重施,留兰轻松化解。乔相思躲入了第三扇门。 “你是黔驴技穷,还是故布疑阵?”留兰道,“我已经玩够了这个躲猫猫的游戏。如果下次还是同样的东西,我将彻底失去游戏的兴趣,给你一个不那么仁慈的结局。” 乔相思不为所动,第三次使用了同样的手法。留兰噼开暗器后,正要出言嘲笑,忽而神色一凝,却见第四枚暗器已经近在眼前! 原来,这第四枚暗器有些许奇异之处,其上竟是有一簇小小的火花。乔相思以第三枚暗器作为遮挡,为的就是能成功让第四枚暗器毫无徵兆地接近留兰身边。 留兰嗤笑一声“雕虫小技”,持剑一挥。然而就在银刃即将接触这枚暗器的时候,他蓦然睁大双眼,旋身一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枚暗器。 “轰隆!” 霎时,整座小楼都被这震耳欲聋的炸裂声震得抖了抖。火光乍现,烟尘四起,乔相思最后投出的,竟是一枚“霹雳雷火弹”! 霹雳雷火弹是鲁大师得意之作,只有念珠大小,却内藏烈性火药,轻易便能将人身上炸个透明的大窟窿,由此产生的烈焰更是沾衣即燃。哪怕高手之间对决,使用此物都能左右战局的胜负。 但这种暗器存世量极少。因威力过于巨大,鲁大师仅做出十五丸,可以说,每一粒都是价值连城、却有价无市的宝贝。 乔相思身为巨富,怀揣此物并不令留兰感到诧异。他真正惊愕的,是乔相思在使用这枚“霹雳雷火弹”时的诸多设计。 “原来如此。”留兰若有所思道,“从一开始,你就存了这个心思。故意将暗器打向我的面门,看我如何应对。不错,当遇到这种情况时,我一般都会拔剑将其斩落--于是,你的算计就开始了。” 这一路上,乔相思不断打出暗器,逼迫留兰不断抵挡,以高妙剑术屡屡建功。 这就给了留兰一个印象--乔相思打来的暗器,只需斩落即可! 乔相思小心翼翼地加固着这个印象,终于,他找到了时机。 “你故意卖个破绽给我,是为了使我放松警惕。而当隐藏在第三枚暗器后的第四枚出现时,我一时情急,更可能会按照你引导出的套路出手,持剑斩去。”留兰继续道,“可我一旦如此做,便会引爆‘霹雳雷火弹’--这才是你真正的杀招!” 留兰说罢,抬手鼓了几下掌:“我承认你确实是个会用脑子打架的人。可惜,实力悬殊的差距,依然无法被这点小算计填平--我能看到那枚暗器,所以就轻轻松松破了你的设计--江湖中,输一次,就是死,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火焰在墙壁上蔓延。这栋木质小楼完全无法阻挡火焰肆虐地蔓延,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伴随着一股焦糊味道, “是吗?”乔相思从最后躲进的那扇门中走出,故作惊讶道,“这原来是杀招?我怎么不知道?” 留兰脸蛋一沉,便见乔相思竖起了食指与中指。 “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那枚暗器,目的不为杀你,而是为了这场火。”乔相思收起食指,拿中指对着留兰,微微一笑,“第二,我并非拥有一颗‘霹雳雷火弹’,而是有四颗。不过在打出的时候,我只点燃了最后这一颗,特意露出的那点火花,才会被你发现。” 留兰惊愕万分,他猛地回头望向方才被自己斩落的暗器,却只见到被分为两半的……霹雳雷火弹?! 说时迟那时快,火苗已经舔上雷火弹中的炸药-- “轰”、“轰”、“轰”! 响声大作,留兰瞬息间便被爆炸吞没。 作者有话说: 帅气的小乔与阿染给大家拜年啦! 第四十三章临别赠宝 “咳咳。”乔相思从地上爬起,咳嗽着扶住墙壁,被燃烧的火星烫了一下,他猛地甩开手,身子晃了两晃。 眼前只有暗红色的浓烟,留兰已经不见踪影。乔相思看到溅在门框上的鲜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却得意的笑。 留兰的确比他强。但是,最后赢的人是他。 乔相思没有寻找留兰的尸体,他咳出嘴里的灰尘,呸呸吐了两口口水,摸索着回到刚才跳下的窟窿。 阿染还在上面,这座小楼已经燃起熊熊大火,不知何时便会坍塌,必须去将他带下来。 受到方才剧烈爆炸的波及,乔相思也受了些伤。他的肺腑隐隐作痛,面门被火焰燎了一下,所幸没有伤到眼睛。 来到窟窿下方,乔相思正欲跃起,猛然瞥见自己肩头的碎发已经被火烤得捲曲,醒悟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不怎么好看。 于是他赶紧先用手拨拉了一下头发,又拿出一方素帕抹了抹脸--帕子变黑了。滚滚浓烟中,乔相思盯着漆黑的帕子思索了一下,将帕子丢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铁面具,戴在了脸上。 唉,刚才就应该戴的。他无比懊恼地想。面具本应好保护他的脸,可现在,它只能用来遮丑了。 他提气纵身,胸腔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内力运行一滞,不受控制地散入经脉之中,带来针扎似的疼痛。
第71页 乔相思茫然片刻,才明白自己这是受了内伤。倘若强行催动内力,会让伤势进一步加重。轻功是不能再用,他只好踹开一旁的房门,去寻几把桌椅垫脚。 与此同时,阿染正紧张地盯着乔相思跳下去的那个窟窿。 乔相思会从这里再跳上来吗? 他不敢想像另一种可能。 方才剧烈的爆炸让阿染差点掉下去,如今晃动虽然平息,可脚下也已经出现一簇簇的火苗。他扑灭了一些,而火势依然在蔓延。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爆炸,也不知乔相思是死是活,他只能等待。就像八岁的他等待在那个面摊上,茫然无措,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坚信,自己等的人一定会回来。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阿染惊喜地扭过脑袋,可下一刻,惊愕与恐惧填满了他的眼睛。 来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自地狱而来的恶鬼。 “留兰……”阿染喃喃道。 留兰浑身焦黑,脸庞只有一半完好,另一半却被炸得血肉模糊。美艷与狰狞的对比如此分明,甚至不是人间能见到的诡异景象。阿染不敢再看,转身就跑。 “阿染。”留兰受伤的那半边脸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痛楚,失去了皮肤的肌肉夸张地蠕动,露出一个可怖的微笑,“我来了,你不开心么?” 阿染已经逃到了房檐边缘,他低头看了看下面,只觉一阵头晕。这座小楼足有五丈之高,从此处落下,绝无生路。 可留兰已经逼近。阿染不敢再退,被留兰伸手一捞,揽了过去。 “阿染,我好痛。”留兰将脑袋搭在阿染肩上,撒娇似的嘟哝。 阿染有片刻恍惚。两人幼时,留兰无论生病还是受伤,都是这样抱着他,嘟嘟囔囔地撒娇。 那个时候,阿染会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有自己在,不用担心。 阿染微微抬起手,却猛然发现,留兰的背后一片狼藉,竟已露出森森白骨。 原来,方才的爆炸中,留兰已身受重伤。现在的他,虽然还强撑着一口气,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我快死啦。”留兰在阿染耳边轻轻道,“阿染会为我难过吗?” 深深吸了口气,他又道:“我时常想,若是能再晚些遇到你就好了。” 这样一来,阿染不会看到他的那些无力与狼狈。他也不至于一看到阿染,就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屈辱与无奈。 可阿染却完全无法理解留兰的遗憾,只愣愣道:“可若是这样,谁照顾你呢?” 留兰呼吸一滞,他将头深深埋在阿染肩头,沉默许久。 “阿染,你真是……太好了。”留兰喃喃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你会受坏人欺负的。我该带着你一起死。” 阿染浑身一僵,连忙道:“不不,我不会受欺负。这世上也有好人来着。” “别害怕,还没到时候呢。”留兰笑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世上全是坏人,你以为的好人,不过是对你有所图谋的坏人假装的。” 话音刚落,阿染手心一沉,被留兰塞进一样东西。那似乎是个石制的圆球,触手生温,质地细腻,婴儿拳头大小,上面雕饰着精细的纹样。 “这就是传言中的‘天下至宝’。”留兰贴着阿染的耳朵说,“那些人……哈哈,都在白费功夫。阿染,你可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要让那个姓乔的知道--不然,你一定会后悔,后悔今天没跟我一起走,后悔自己相信了他。” “阿染!” 另一头,乔相思终于吭哧吭哧爬上房顶,一眼就看到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不由怒吼出声。 他没想到留兰受此重伤依旧未死,更没想到对方竟快自己一步,挟持阿染站在屋檐边,俨然是打算玉石俱焚。 “放他走!”乔相思吼,“你要什么,我给你!” “他的嗓门好大。”留兰没有理会怒火中烧的乔相思,抱怨似的对阿染道。 阿染其实也被那一嗓子吼得耳朵嗡嗡作响。虽然背对着乔相思,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从声音判断,乔相思安然无事,且显然中气十足,阿染心下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乔相思没听清,还以为留兰提了什么条件,怒急交加,手中暗暗扣紧了最后一枚暗器。 但最后这枚压箱底的宝贝威力巨大,阿染与留兰距离如此之近,他不敢贸然出手。 留兰却全然没有理会乔相思的威胁,依旧懒懒地抱着阿染,趴在他的肩头--阿染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冷。 “你……放开我。”阿染忍不住开口。 “怕我拉着你一起死?” 阿染认真道:“你要去找个大夫。” 作者有话说: 阿染:找个大夫,治治脑子。这篇文最需要的或许就是治脑子的大夫。稍后还有一更~ 第四十四章神兵天降 “小笨蛋,连怎么恨人都不知道。”留兰笑道,“我死了,难道不好吗?” “我怕你,也讨厌你。但我从未希望你死。”阿染摇头,“蔻丹,我希望你活下去。活着多不容易呀,当年那一批人,活到如今的就只有你跟我了。要是大家都能活下来就好了。”
第72页 留兰目光中有千万种复杂的情绪闪过,他或许在悔不当初,或许在反省前愆。可最终,他只是轻轻道:“阿染,再叫我一次吧。” “……蔻丹?” 留兰微微一笑,仿佛怀着无限眷恋。他轻轻放开拥住阿染的双手,仰面倒下,如一只在飞翔中被猎人射中的鸿雁,自五丈高楼直直坠落,再也无法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阿染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可留兰坠落得极快,他只来得及抓住一小片衣襟--经过火焰的炙烤,这片布料早已不堪重负,轻轻一扯,便自衣袍上撕裂下来。 紧接着,阿染只觉身体一晃,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呼,终于赶上了。乔相思心中暗道,小心翼翼地抱着阿染,擦了把额头的汗,忍下即将冲到喉头的一口鲜血。 方才,为了能及时赶到,他强行催动内力使用轻功,现在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可更让他发闷的是,阿染张着嘴看了他半天,突然问:“你--呃,你是……谁?” “是我,相思啊!”带着铁面的乔相思郁闷道,“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但我是有原因的。” 阿染“哦”了声,怔怔看着铁面出神。 乔相思咳嗽了一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阿染又摇摇头。可能是刚刚受到的冲击太大,乔相思就是铁面这件事,好像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轻轻推了推乔相思,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乔相思以为阿染还在记恨自己骗他的事,连忙放手。就见阿染趴在屋檐边,努力探着脖子往下瞅。乔相思见他身体摇摇欲坠,吓了个半死,赶紧将他拉回来,自己趴在那儿看。 片刻后,缩回脑袋朝阿染摇摇头:“别看了,脑浆子溅了一地,没个人样了。” 阿染又“哦”了一声,语气闷闷的。 “你不会在为他伤心吧?”乔相思酸熘熘道,“他刚刚要杀了我呢!差点就得逞了!这种人死就死了,不配一个人为他流泪。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为他哭,我就、我就--”想了半天,乔相思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威胁,就“哼哼”了两声充数。 阿染没接话,只道:“我在想,这里这么高,咱们可怎么下去呢?” 其实,原本乔相思可以轻松带阿染用轻功飞下去。可现在他受了内伤,使用轻功加重伤势是小,万一一倒霉,半空中内力阻滞,那就是个双双跳楼殉情的下场。 乔相思瞅了瞅下面,火势越燃越旺,烧得木头噼啪作响,这栋小楼怕是坚持不到援兵到达。于是他狠狠心,道:“走,我带你下去。” 说罢,他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戴在阿染脸上,然后又从身上脱下一件轻薄飘逸的长袍。 “这是天蚕丝织的,水火不侵,能稍微挡一挡。快点穿上,我背着你。”见阿染尚在犹豫,乔相思干脆将衣服披在阿染头上,将人背起,从方才那个窟窿小心跳了回去。 此时,火势已经极大,一切都被炙烤得开始扭曲。乔相思闷头直冲,来到楼梯前,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火海。 他咬牙冲下,皮肤被高温烧得剧痛,汗水刚刚流下就已经被蒸发。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大火的威力,可眼下又哪容得他反悔? 他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背上的阿染一开始还在咳嗽,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乔相思心内愈发焦急,可就在这时,头顶上空,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高温延缓了乔相思的判断,他迟了一瞬,便觉身后一轻,紧接着被人一推,踉跄着向前迈了好几步。 燃烧的房梁自上方坠落,而下落的位置正是-- “阿染!”乔相思撕心裂肺地大吼。 千钧一发之际,阿染推开了乔相思,自己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浩大掌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澎湃而来,所过之处寒风阵阵,熊熊烈焰竟为之一缓,而那燃烧的巨大房梁竟被这一掌之力击得粉碎,化作星火点点,飘飘扬缓缓而落。 乔相思与阿染俱都瞠目结舌,以为自己正在做梦,抑或是弥留之际见到了幻觉。 可紧接着,两人只觉清风一晃,一身材高大、眉清目朗的青年侠客便站在了他们面前。熊熊火海之中,这人却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左右看了看,问他们:“只有你们了?还有别人吗?” 乔相思与阿染呆呆看着他,齐齐摇头。 青年便应了一声,随手朝墙壁挥出一掌。“轰隆”一声响,那厚实坚硬的外墙立时现出个大洞。乔相思心中惊骇。他手中的霹雳雷火弹何等威力,竟然不及青年这轻描淡写的一掌! 阿染也是目瞪口呆。话本中确实说过武林高手不走寻常路,但阿染也只是以为高手们喜欢从窗户进出,没想到还有直接在墙壁上开个洞的! 两人都陷入各自思绪之中,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却是被那青年轻轻松松提起,拎着从大洞纵身跃下。 眨眼间,两人平安落地。地面已经落满灰烬,青年落在其上,竟是半点尘埃不起。放开他们,便拍了拍手,朝旁一指:“你们就是最后的人啦,其他人都在那里。” 两人顺势望去,便见青年指的那处有不少瑟瑟发抖的妓子小倌,还有衣不蔽体的客人,都用一种崇敬中混杂着恐惧的眼神望着青年。
第73页 乔相思再回头去看那座五丈高的小楼,才发现小楼的外墙上有好几个大洞,大约都是这青年为救人打出来的,不由心中暗骇。 阿染却跟更多人一起,默默看着火势蔓延至附近的一座略矮的阁楼--正是那里,存放着此地所有娼妓的卖身契。 从今天开始,阿染与所有人,都自由了。 “两位?两位小兄弟?”青年的呼唤让两人齐齐回神。阿染连忙向他道谢。 “救人于水火,本就是我辈习武之人分内之事,不足挂齿。”青年摆摆手,“更何况,我救你们,其实也有一事相求。” “我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阿染连忙问。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青年俊朗的脸庞上浮现一丝忧虑,像是灿烂的日头被几朵乌云遮蔽,“他长得十分好看,你们见过他没有?” 作者有话说: 留兰杀青啦(杀青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种弒师的微妙感……)全文最高武力值担当闪亮登场!只是路过一下 第四十五章分道扬镳 阿染听说,目光便下意识望向乔相思。乔相思配合地用衣袖擦擦脸--恼火地发现青年比他高一个头--便仰起脸问:“你找的人是不是我?” 青年看了他一眼,重复道:“他长得十分好看。” 乔相思暗怒,但介于青年武功已经高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还是按下性子,客客气气道:“我长得也不错。” 青年这才又仔细看了他一眼,失望地摇摇头:“他比你好看得多。世上没有人比他好看。看来你们没有见过他,倘若见过,印象一定非常深刻,我一说,你们就会想起来了。” 乔相思被人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容貌不如别人,尤其还当着阿染的面,不由心下不快,朝青年一拱手:“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姓乔,家中经商,有些薄产,愿为阁下尽绵薄之力。” 他本以为,自己点明身份,他人再不济也要惊讶一下。孰料青年竟只是点点头,道:“多谢乔小兄弟,我找人之事不宜声张,还望二位帮我保密。” 阿染点头如捣蒜。与乔相思不同,他是真心感激这位青年侠客,也是真心想帮他,便问:“恩人,除了长得好看,那人还有什么其他的特点吗?” 青年想了想,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冬日暖阳般的笑意,道:“他还顶聪明,心地也善良,性格温柔,脾气好,有时有点调皮,非常讨人喜欢。” 乔相思不以为然。看这人比自己年长几岁,武功登峰造极,却是个被不知什么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呆子。听听他说的这些话,绝对都是言过其实,天底下哪有这种人?一定是被糊弄哄骗了。 况且,这世上有比阿染心地更善良、更温柔、脾气更好、更讨人喜欢的人吗? 绝对没有! 一点都没有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乔相思非常清醒地想。 阿染却没有当青年说的都是废话,认真思索之后,犹豫着道:“若说印象深刻,又心地善良的人,我前几日见过一个,只是这人以斗笠遮面,我没有看到他的脸……”而且此人的脾气一点也不好,性格十分恶劣,说起话来并不讨人喜欢,反而让人很想打他。 青年眼前一亮:“小兄弟,劳烦你详细说说。” 阿染便将自己与斗笠人相识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斗笠人说自己相貌十分英俊,倘若让人看到,就会哭着喊着嫁给他的一番话。 便说,阿染便越觉得,自己见到的这个,一定不是青年口中那个“心地善良,性格温柔,脾气好,有时有点调皮,非常讨人喜欢”的大美人。 结果,青年听完后,却大喜过望,激动得连连点头:“不错,一定是他!多谢小兄弟,不知他现在何处?” 阿染大窘,解释道:“我是前几日遇到他的,不知他还住不住在那里。”阿染将斗笠人栖身之处详尽告诉了青年,那人听说斗笠人填不饱肚子,明显十分忧心,跟阿染道过谢,整个人如一阵风,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等人走后,乔相思过了半晌,方朝阿染委屈地哼哼道:“那傢伙说我长得丑。” 阿染已将脸上的面具摘下还给乔相思,现在正在脱那件外袍,闻言便仔细看了看他,安慰道:“你的脸有点发红,许是方才被火烤的,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乔相思得意起来:“那是。”之前在找椅子爬窟窿的时候,他抽空往脸上涂了极厚一层药膏,现在看来果然效果非凡,至少没伤到阿染喜欢的这张脸。 阿染已经将乔相思的东西都还给了他,手中暗暗握住留兰最后塞给他的那件“天下至宝”。 此时,不少武林人士亦纷纷聚集过来。不过他们看到这里避难的都是些小倌嫖客,便只远远打量,并不靠近。 那些人是为寻宝而来,并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事实上,这里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习武之人,愿意沖入火场救人的,也只有那个始终未透露姓名的青年侠客。 乔相思与留兰这一场大战,看似惊天动地,但闹出的动静却远远比不上相思楼那边。阿染虽未亲眼目睹,却看到不少人正抬着伤员尸首离去,能够想像夺宝之时究竟有多么混乱与残酷。
第74页 为了自己手中这件宝物,有多少人受伤甚至死亡? 阿染打了个冷颤,靠近乔相思,在他耳边轻轻问:“你……是真的想要那样宝物?” 乔相思看到阿染眼中的惊惶与惧色,知道这小子是被寻宝者生死拼杀的惨烈吓到了。虽然他未曾放弃,可倘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一则会让阿染担忧愧疚,二则显得自己的居心不良。于是,乔相思当下与那些寻宝者划清界限:“不,我现在不想要了。” 想了想,又笑道:“拥有天下至宝又能如何,你看留兰,最后不还是死了。” 阿染也黯然道:“是啊。他……唉,他刚刚生病时心情就总是不好,若我能多陪着他说说话,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乔相思不以为然。阿染与留兰的事,他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阿染之所以忙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银子救留兰。 一想到阿染在那段时间受了多少磋磨,乔相思就气得牙痒痒。 留兰那混蛋,自己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就把愤怒发泄到阿染身上。仿佛只要阿染消失,他的无能也就可以跟着全部消失掉一样。 “不说那些扫兴的了。”乔相思道,“那什么劳什子宝贝我也不要了,你跟我都好好的,就足够了。”一边在心里想,回去定要多派人手,查访出宝物究竟落在了谁的手里。 阿染呼出口气,将宝物轻轻放了回去。 既然乔相思不要了,他可以将它送给孟大侠。说实话,乔相思需要,孟大侠也需要,阿染之前可是因为这个问题为难得很呢。 做出决定后,阿染只觉浑身轻松。他看了看天色,日头行至中天,正好可以喝碗面再出发。 “你受了伤,在这里歇歇吧。”阿染说着,用原先装空匣子的包袱皮给乔相思弄了块干净地方。 乔相思刚打完一场胜仗,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阿染的照料,端坐在包袱皮上,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地方太小,你只好坐在这里了!” 阿染却道:“我要走了。” 乔相思一惊:“往哪里走?” “存放卖身契的阁楼已经被烧毁,我得快些离开,省得再被抓回去。”阿染紧了紧自己的行囊。 乔相思动了动,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实在无法立刻动身。况且,他还想留下来继续打探天下至宝的下落,便点点头,道:“那你先去我那栋宅子里--认得路么?” 阿染微微一怔。乔相思道:“不认得也无妨。稍等一会儿,我的人就能来,到时候让他们把你送去。” “我……为什么要去你府上?”阿染迷惑道。 乔相思大惊:“什么为什么,那你想去哪儿?!” “可是,我跟你,算什么关系呢?”阿染依然没弄明白,“相思,你想买我么?可我的卖身契已经被烧了呀。” 乔相思闻言,心中火冒三丈,忍不住嚷嚷起来:“我跟你算什么,你不知道?你不是早就答应好跟我一起走的么?!” 阿染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乔相思,小心翼翼问:“相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相思怒沖沖瞪着他。他还没有正式地向阿染袒露过心意,原本设想过许多花前月下的场景,情意绵绵的爱语。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大火燃烧的楼阁前,乱糟糟的妓院里,乔相思披头散发,脸蛋乌漆嘛黑,用最狼狈的模样,最恶狠狠的语气,对阿染吼道:“我喜欢你!”余怒未消,骂了阿染两句笨蛋,还威胁道:“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不许说走!” 乔相思刚说完,就烧红了脸蛋。别扭地转过脑袋,假装不在意,却用眼角偷偷瞟着阿染的反应。 然而,阿染的脸上,没有惊喜,没有感动,有的只是茫然。 “可是相思,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阿染已然知道乔相思是首富乔家的人。 乔相思心说不愧是个小财迷,连忙展示财力:“对啊。以后你跟着我,银子随你花。” “而且我记得,你说过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阿染又道。 “你记性那么好做什么!”乔相思恼羞成怒,恨不得颠倒干坤,让时光倒流,堵住过去自己的嘴巴。 “你那么有钱,又喜欢美人,为什么会喜欢我?”阿染依然十分迷惑。 乔相思自己对此也很迷惑,但年少轻狂,喜欢就是喜欢了,他便道:“我怎么知道。”想了想,又担心阿染觉得自己在糊弄他,就多解释了一句:“我没骗你啊。为了救你,我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你看我这里,都流血了呢。”说着拉起衣袖,把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露出来给阿染看。 “我、我没觉得你在骗我。”阿染没敢看乔相思的伤口,他怕自己会心疼,“被你骗,只是因为我自己笨。我没有怪过你。只是--” 犹豫片刻,阿染鼓起勇气,与乔相思对视:“是我太贪心,要得太多。我想跟我喜欢的人成亲,一起过一辈子……没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承诺难得 乔相思皱紧了眉:“可孟少游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妻子,更不可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第75页 “一生一世,一双人?”阿染头一次听到,只觉这七个字说尽了自己心中所想,忍不住又念了一遍,方道,“相思,不说孟大侠……只说你,以后你遇到了天下第一美人,人家又喜欢你,你们是一定会成亲的。” 乔相思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没遇到吗?” “……遇到之后呢?”阿染望着乔相思,轻声道,“相思,只有这一次,求你别骗我。” 阿染是那样郑重,让乔相思将本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此时当然应该赌咒发誓,说自己此生只认定阿染一人,这再容易不过。 然而,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他才见过几个?更何况,他自小就将求娶绝代佳人作为自己毕生的心愿,难道真要为了一个阿染而放弃么? 乔相思苦思不得结果,最后只能敷衍道:“等真遇到了再说。” “到了那时候,我去哪里呢?”阿染抓紧了自己的包裹,“我又不是个猫儿狗儿的,我是个人啊。” 乔相思没有听出阿染语气中的不安与悲哀。他平生头一次主动向人表达心意,结果却被推三阻四,还拿没有发生的事情来为难自己,一时间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别人花五十两就能买你回家,凭什么我就不行?” 刚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然而正在气头上,实在不想放下身段道歉,就闷头不说话。 阿染并没被乔相思的话语刺痛。更难听的话他都听惯了,这不过是事实罢了。 他只是很认真地解释道:“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实在不配说这样的话。但赎身跟喜欢是不一样的,一颗真心只能用一颗真心来换。哪怕我只值五十两,可这颗心,也不比别人便宜。” 乔相思隐约明白了阿染的意思,却更觉烦躁:“我都说喜欢你了,你呢?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喜欢我!” 阿染只是含笑看着他,没有反驳。 “那你走吧!”乔相思赌气道。 阿染最后唤了他一声相思,对他道谢,让他保重,然后一个人背着包裹,当真慢慢离去了。 “你可别后悔!”乔相思怒火更旺,冲着阿染的背影大声嚷嚷,“就算后悔来求我,我也不会理你的!” 阿染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不一会儿,他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乔相思愤愤地骂了一句。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他摸摸自己脏兮兮的脸,擦破皮的胳膊,被烤得捲曲的头发,最后又摸了摸胸口。 这里没有受伤,却痛得最厉害。乔相思想着,只觉心口越来越闷,越来越痛,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哇”地吐出一口血,歪在地上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乔相思自他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先看到床帐上一粒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碧色宝珠,心头兀地火起,一把扯下来丢到了外头。 这粒宝珠的颜色与某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一样,是他新近最喜欢的,还特意挂在床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可现在,他只想把这粒珠子碾个粉碎,如同碾碎那个小混蛋一样。 “一醒来就那么大脾气,大夫果然没说错,你是被气晕的。亏我还以为你是内息紊乱,白担心一场。” 乔相思抬眼一看,见是孟少游推门进来。他也不招呼,往床上一趟,盯着床顶发呆。 孟少游将碧色珠子拾起,随手丢给乔相思。乔相思被砸了一下,红着眼睛瞪他。 “别跟我说话!”乔相思气哼哼道,“我们不是绝交了吗?” 孟少游故作委屈:“唉,可怜我特意请教长辈,寻访到专治眼疾的神医。怎么,依然不能挽回与乔大少爷的友情么?”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乔相思跟个被点着的爆仗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我!他、他!”乔相思悲愤过度,一时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孟少游也给吓了一跳,疑惑地嘀咕道:“大夫没说伤到了脑子啊……” “他脑子才有病!”乔相思看到刚刚被孟少游扔到自己脚边的碧色宝珠,盛怒之下抬脚欲踩,终究没忍心踩下去,弯腰拾在手里。却见原本晶莹剔透、仿若一汪海水碧波的宝石被摔出无数道细小的裂缝,用指腹抹了抹,却是再也擦不掉了。 他紧紧握着宝珠,攥得指节“嘎嘣”直响,只觉心烦意乱。 许久,方闷闷道:“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孟少游愈发坚信他是伤到了脑子,不敢继续刺激,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算是……” 乔相思只觉无比悲哀:“我那么有钱,又年轻,还英俊,怎么连你都比不上!” 你确实很讨人嫌!孟少游面无表情地想。 暗暗磨了磨牙,他终于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去得晚了些,只看到你昏倒在地上,阿染不见踪影。我派人去找,有师妹看到他背了包裹出城去了,说是要去南边。” 乔相思愤愤道:“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傢伙!” 孟少游这下知道了癥结所在,明知故问:“哪个傢伙?你是说阿染?” “还有哪个!” “他怎么你了?”孟少游是真的诧异。阿染那么好脾气一个人,又温柔又乖巧,不被乔相思欺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反过来把人给气成这样?
第76页 “他--”乔相思刚开了个头,瞅到孟少游,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自己最大的情敌。而且这情敌当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反衬出耿耿于怀的自己是多么可怜。 “他……自己跑了。”乔相思道。 “跑了?为什么?” 乔相思丧气道:“他问我以后会不会只有他一个,我回答说不好。然后我问他喜不喜欢我,他也不说话,就跑了。” 孟少游闻言诧异:“你有什么说不好的?我记得,你好像并没有婚约在身吧?” 乔相思道:“万一以后我遇到天下第一美人,美人还喜欢我呢?” 顿了顿,他将脸埋在手里,轻声道:“更何况,我说了……他就会信么?” 作者有话说: 小乔无论怎么回答,阿染都会走啦,因为小乔的信誉已经是负数了。有时候就是这样,虽然都是些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谎言,都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 第四十七章来日可追 乔相思从未想过,那些自己认为无伤大雅的谎言,竟会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他与阿染之间,就像这颗珠子,原本明澈无瑕。然而被他亲手摔在地上,便有了这许多裂纹,再也无法恢复从前。 可明明是他让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到底有什么错?!乔相思觉得自己有理由气愤,然而心中不知何处又隐隐有些心虚,不敢那么理直气壮。 “哈?”孟少游诧异地摸了摸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你就因为这种理由,让他走了?” 乔相思依然埋着脸,闷闷地不说话。孟少游与他相识多年,看出这个一向张扬高傲的小少爷竟是有些心虚,思忖片刻,正色沉声问:“你跟阿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少游比乔相思年长,又是门派大师兄,一旦板起脸,自有一派威严气度。乔相思本就憋着一肚子心事,被孟少游一问,脸皮发烫,终是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欺骗阿染的事情全都说了--当然,隐瞒了阿染心仪孟少游的事情。 孟少游听着,脸色愈来愈沉。乔相思以为他要冲自己发火,正准备辩驳,便听他幽幽嘆了口气。 这嘆息声中尽是失望。乔相思猛然抬起头。 “小乔,我问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孟少游很少这样严肃地对乔相思说话,但他每次拿出这种语气的时候,乔相思都不敢轻忽。 “在你看来,你跟青楼里的娼妓,是一样的人吗?” “你骂我?!”乔相思讶然,继而气得涨红了脸,“我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姓孟的,你别仗着比我大就欺负我,我这就去给你娘写信!” “都这么大了,就别来这一套了。”孟少游摆摆手,“你与阿染呢?在你心里,是否将他当成跟你一样的人?” “我--”乔相思一时语塞。 孟少游凉凉道:“他确实跟你不一样。你不是跟我说过么,他的爹娘在他八岁时候就将他卖入暖香阁。你家财万贯,从小便是家人掌上明珠;他却一无所有,自幼就受尽凌辱。你看不起他,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没有!”乔相思急急否认,“我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对他更好,是他不识抬举!” “凭什么你给他的,他就得要呢?”孟少游冷笑道,“赵琳对你不好么?她家世显赫,秀美绝伦,又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不娶她?” “她、我……这又不一样……”乔相思皱着眉嘟囔。 “可你能拒绝赵琳,他为什么不能拒绝你?你有没有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孟少游道,“你甚至不能给他一个承诺。今天你一时兴起,让他住进来,明天就能让他搬出去。到时候他还有什么呢?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乔相思呼吸一滞。他刚刚受了伤,脸颊煞白,仍残存着几道血痕,双臂伤痕累累,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原本乌黑柔顺的青丝也被烧成一团,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情状。此时面上露出几分惶然,既有懊恼,又有无措。 “可我骗了他,好几次。”乔相思垂下头,“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而且他也不喜欢我。” 孟少游见状,心下一软,语气也不再那样冷硬:“我向婉妹提亲之前,接连数日紧张难耐,怕她不答应。有位长辈便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要倾其所有地对她好,拼尽全力地保护她,不叫她伤心难过,让她每天都快快活活。做到了这些,哪怕她不答应又如何呢?左右跟她成了亲,我要做的也是这些事。” 乔相思原本心情低落,听到这话,不觉笑了一下道:“你这位长辈,倒是有几分呆气。” “倘若你有这分呆气,阿染也不会离你而去了。”孟少游嘆道,“好好想想吧。人这一辈子,又能遇到几个你愿意以性命相护的人?唉,你向来聪颖,怎么这时候却糊涂了。也怪我,本应早些察觉的。” 乔相思立时不高兴了:“你察觉这个做什么,你已经有媳妇了。不许想着阿染!”说着,他便忍不住想,阿染一个人流离在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被人欺负?
第77页 “阿嚏!”阿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抱紧自己的包裹。 现在的他正躲在一户人家的谷仓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稻草。 头一次只身闯荡,阿染发现一切都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艰难。客栈住一晚上就要两钱银子,阿染手中银两不多,还要留着开面摊,在客栈门口徘徊良久,最后也没捨得花钱。 直到天黑,他终于找到一户人家,花了十文钱,得以在谷仓借住。 在阿染的回忆里,家乡似乎比南水镇温暖,于是便决定南下。当年爹娘带他走了三天两夜,他也会走这么远的距离,然后就在当地安居。 之后,阿染还会努力寻找天门的人--虽然并不知道去哪里找--托他们将那份礼物转达给孟大侠。除此之外,阿染不清楚其他找到孟少游的方法。 其实,今天本该找个人少的时候,将宝物交给乔相思。可阿染当时的心实在太乱,此刻平静下来,不禁十分可惜。 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染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过五十、不,还有四十九天,他就会彻底瞎掉。 留兰曾经说过解药只有一份,只有他知晓藏药的地方。如今随着留兰死去,阿染也没有了解毒的希望。 不过,变成一个卖面条的瞎子,也总比一个暖香阁的瞎子要好。阿染庆幸地想。只要在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学会闭着眼睛做面条的方法,他就能自己养活自己。 谷仓内静悄悄的,漆黑无光,这是他未来能看到的全部风景。阿染睁大眼睛,想让自己尽快习惯黑暗中的感觉。 看着看着,恐惧一点点自心底浮现,看不到的前方仿佛潜藏着什么莫测的危险。阿染便回忆起自己所见过最为光明温暖的事物--比如孟大侠的笑,乔相思的脸,还有他对他说的那句喜欢。 作者有话说: 其实阿染是因为要瞎掉才走的……顺带一提不会在正文中出现的设定:孟少游的母亲跟小乔的母亲关系很好,所以他经常被母亲耳提面命照顾好小乔。小乔很受长辈喜欢。 第四十八章全新开始 黑暗中,阿染微微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 这是阿染所听过最最动听的情话,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但乔相思说这句话时的声音,是那样悦耳迷人。 然而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乔相思对他并不是真心喜欢。 乔相思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连“相思”这个名字,都大概是随口胡诌。这没什么,所有娼妓都知道,许多富家子弟家规甚严,来到青楼楚馆这种败坏家风之地,便多用假名玩耍。 乔家富可敌国,人尽皆知,断不会给自家子弟起“相思”这种名字。乔相思愿意坦诚自己家世,已经十分难得,阿染并不奢求更多-- 毕竟,那么好看的乔相思,说喜欢他呢。 因此,固然知晓乔相思不过是一时兴起,阿染仍忍不住一遍遍回味乔相思那时的神情与话语,嘴角止不住地翘起。 答应乔相思十分简单,只需要点一点头。 乔相思那样的人,即便日后不喜欢了,跟心爱的人成亲之后,也不会让阿染缺衣少食。答应了,后半生便能够安稳无虞。 可这样一来,与过去的日子又有什么两样呢? 那些安稳,依然是用身体换来的,而不是出自两个人的真心。 喜欢是一回事,客人是另一回事。阿染一直分得很清。就像他将孟大侠当成朋友,就不会收自己最爱的银子一样。如今他既然不再是暖香阁的人,未来当然也不能再依靠出卖肉体过日子--而且在他心里,并不想将乔相思当成客人。 更何况,等瞎了之后,乔相思更不会喜欢他。他便成了一个累赘,靠着他人的善心过活,甚至不如娼妓,而是纯粹的乞丐了。 与其到时候赖在别人家里不走,听乔相思对另一个人吐露爱语,阿染觉得,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知道孟大侠已有婚约已经让他那么难过,阿染不敢再经历一次。 所以,就离开吧。 哪怕未来每一天只能看到眼前这样的黑暗,但阿染见过乔相思那样的美人,见过他对自己说喜欢的样子,倒也觉得不虚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彻底瞎掉之前再见到家人一面。 阿染想知道小妹妹出落成什么模样,想知道哥哥成家没有,想知道爹娘的身体是否安康,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寂静的黑夜里,每一丝声响都变得异常清晰,阿染投入地想着心事,忽而听到谷仓附近,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是黄鼠狼?还是贼人? 阿染立时悄悄爬下稻草垛,想出去看看,便是打不过,再不济也要警示一下主人家。 皓月当空,曳地成霜。阿染自谷仓内悄悄探出头去,并未见到人影,只觉今天的月光好得令人诧异,像是有什么精怪正蠢蠢欲动。他不由想起一些发生在月光下的离奇故事,一颗心咚咚打鼓,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出谷仓,终于在不远处的墙根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大狐狸? 月亮给洁白的绒毛团镀上一层银光,哪怕阿染看不清楚,却也觉得非常美丽。他有点害怕这个足有一人大小的巨大毛皮糰子,然而踌躇良久,终是怕惊动了旁人,把这只十分漂亮的大狐狸抓起来打死剥皮,便壮着胆子,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轻轻掷了过去。
第78页 “快走吧。”阿染小声轰它,“别被人发现了。” 大狐狸一动不动。 阿染只好又丢了一粒小石子。这次也不知打到哪里,便听那个“大狐狸”发出一声响亮的咒骂,然后,站--站了起来! “狐狸、狐狸成精了!”阿染大吃一惊。 “你他娘的才是狐狸精呢!”这次是更加清楚的、怒气沖沖的人声,“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打老子做什么?!” 阿染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便揉揉眼睛,凑上前想要看看是谁。结果对方却已先一步认出了他,转怒为喜道:“哟,怎么是你小子?我还记得你上次请我吃包子呢,这次我有钱了,你可得让我请回来!” 阿染这下也知道这人是谁了,正是之前那位斗笠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此时他未戴斗笠,身上披了件纯白的狐裘,将其上兜帽一带,缩在角落里,远远看去,就跟只大狐狸一样。 “是你?”虽然不算是“他乡”,却是实实在在的“遇故知”,阿染又惊又喜,继而想起之前救出自己与乔相思的那名青年侠客,忙道,“有位大侠一直在找你,个子很高,武功很好,看起来二十几岁,你遇到他没有?” 斗笠人连连摆手:“别提了,我就是为了躲他,才连夜出城的。” “啊?”阿染惊讶,“你跟他有什么误会吗?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唉,说来话长。”斗笠人异常沧桑地嘆了口气,简短道,“他确实是个好人,我们没什么误会,只是有点分歧。” 阿染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同我一个曾经的朋友也有些分歧,当时一直没有机会澄清……” 斗笠人好奇:“后来呢?” “后来他就死了。”阿染黯然道。 “咳咳!”斗笠人剧烈咳嗽起来。阿染想去拍拍他的背,结果不小心扯下了对方的兜帽,便见三千青丝若瀑布般倾泻而出,哪怕在夜色之中,都闪耀出动人的光泽。 阿染心念一动,只觉这人果是位美人,便想去看看他的脸。却觉眼前一黑,抬头瞧了瞧,发现月亮不知何时躲到云后去了。 斗笠人脑袋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忙将帽子戴好。这时候月亮也出来了,月光还是那样亮,这人的容貌却被遮在帽子之下,阿染的眼睛看不清楚,心下微憾。 “啧,不说这些了。你有住的地方没有?这里真冻死人了。”斗笠人哆哆嗦嗦裹紧了狐裘。 阿染便将他带到谷仓里,跟他分享那个温暖干燥的稻草垛。 这人虽一身狐裘,姿态华贵,但一点都不嫌弃谷仓环境简陋,爬到稻草上,大方地跟阿染分享柔软的狐裘,一起盖在身上。 “他还好么?”两人躺好后,斗笠人突然开口。 阿染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指的那位青年侠客。 “我只见了他一面。”阿染道,“他看起来很好,就是很担心你,听说你吃不饱饭,脸色都变了。” “啧,我又没有吃不饱饭。”斗笠人埋怨阿染。 阿染心道那你吃我的包子做什么。但他脸皮实在不厚,没好意思说出来。 “这小子就是爱担心。”斗笠人又开始埋怨那青年侠客,但声音中却没有什么抱怨的味道,“我那么大个人了,他还总觉得我一出去就会迷路,一遇到人就会倒霉。其实他才分明是个小呆瓜,被人设计了都觉得无所谓。要不是我这次出来,他还要被那些人继续架在火上烤呢。哼,他是宽宏大量,我可是小肚鸡肠。我的小呆瓜,别人凭什么欺负他!” 阿染完全没听懂,就干瞪着俩眼睛。 斗笠人看了看他,饶有兴趣道:“咦,你的眼睛挺好玩的,颜色不一样,还会发光啊。” “是、是吗?”阿染从没发现过,他疑心这是留兰的毒药所致,不由紧张起来。 “哦,又不发光了。”斗笠人问,“我以前听我爹爹说过,南海之畔有异目人居住,双目异彩,夜能视物。你晚上看东西是不是特别清楚?” “没有。”阿染老实道,“我的眼睛是被毒气熏的,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楚。” “还好你不是。”斗笠人呼出口气,“异目人的眼睛可以治疗眼疾,甚至能让天生的盲者重见光明,因此被大肆屠戮猎杀。怀璧其罪,你算是逃过一劫。” 阿染同情地轻轻嘆息。 斗笠人在狐裘底下动了动,似是换了个姿势,又问:“我离开时,远远看到暖香阁的方向燃起大火,你是从暖香阁逃出来的?有要去的地方没有?若是没有,我可以介绍一个好地方给你。” 阿染道:“我已经想好啦。”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斗笠人让阿染感觉莫名的亲切,再加上又是个美人,阿染不知不觉便有了倾诉的欲望,将自己开面摊的打算悉数说了出来,还说阳春面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哈哈,你是在汤老闆的摊子上吃的吧。”斗笠人笑,“这倒是个不错的营生,你有本钱没有?” “有八两银子。”阿染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79页 “倒也够了,但我看你的身子骨,在外面风吹日晒怕是熬不下来。不若租个店铺,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斗笠人道,“既如此,我就不请你吃饭了,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 阿染觉得手上被塞了张纸,慌忙间要推还回去。斗笠人却捏住他的手,阴森森道:“我一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断齿之仇,必需头颅偿还。你请我吃包子,又给我地方住,若是不让我报答你,我可是会记仇的。我跟你说,我记仇比记恩厉害一百倍,你不想被我报复吧?” 阿染被吓住,小声说不敢。 “就是嘛。而且,这是我借你的,等日后发达了,可要加倍还我。” “我去哪里找你呢?”阿染忙道,“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斗笠人想了想:“告诉你我的名字,或许会让你招惹麻烦。你就叫我‘齐先生’吧。” “齐先生,多谢。”阿染郑重道,“这些银子,我一定会还上的!” 齐先生一笑,枕着双臂,很快便沉沉睡去。阿染睁着眼睛,听着耳边均匀轻缓的呼吸声,靠近另一具散发热度的躯体,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日,阿染醒来时,齐先生已经消失不见。昨夜的经历像是一场梦,然而一张银票正静静躺在稻草上,旁边还附了张字条。 原先辛辛苦苦、觉得大半辈子都攒不到的银子,此时就在眼前。 阿染深吸口气,心下微微怅然。拿起字条,发现上面的字很好看,但都不认得,便小心将它同银票一併收起。阿染向主人家道过谢,就背着行囊继续上路。 这一路不怎么顺遂,所幸还算平安。阿染走了三天,来到另一个靠河的小镇,镇上有一棵据说有千年树龄的银杏树,镇子便以此为名,叫白果镇。 这个时节,这棵银杏已经落了满地黄叶,阿染俯身拾起一片,好奇地凑上去嗅了嗅,然后闭上眼睛。 淡淡的,略微发苦,有种独特的香味,但必须要很仔细才能辨认出来。 阿染将这种气味记在心里。未来的岁月里,他的鼻子、耳朵与双手将代替他的眼睛,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白果镇是个好地方。阿染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当天,他便去了钱庄。 不知是不是因为异色的双瞳十分少见,钱庄伙计们看到阿染,先是一愣,随即便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主动为他忙前忙后端茶送水,还一直问个不停。阿染从未被人如此伺候过,顿感受宠若惊。 “我、我想开个小店,卖卖面条……”他讷讷回答着伙计们热心的问询。 “真是再巧不过了!镇子东边大道口上,正有一家面食铺子打算转让,价钱便宜得很,客官若是想看,现在小的就去把老闆找来,两位在这里商谈。谈妥之后,直接钱货两讫,岂不方便。”一个伙计极力推荐道。 阿染被说得晕头转向,跟着那名伙计去看了那处铺子,只觉这里一切无不合乎心意。铺子的老闆则简直舌绽莲花,阿染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盘下这个铺子是天理难容。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点了头,被带去按手印。 那些房契地契阿染都看不懂,顶多能认出自己的名字。人家让他把手印按在哪里,他就按在哪里。心下刚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就被告知已经钱货两讫。 阿染低头擦着被硃砂染红的手指,并没有看到,那钱庄伙计朝铺子老闆极为隐蔽地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悄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阿染终于实现愿望了! 第四十九章相思相逢 诸事已毕,而钱庄伙计端来的茶水点心还没吃完,阿染觉得浪费可惜,就赶紧拿了最后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 “您慢用。”伙计忙又端上来一盘点心。阿染口中嚼着糕点,双颊一鼓一鼓的,含糊不清道:“不用了。” “用的用的。”伙计不仅热情招待,还将阿染爱吃的几样点心包好,说等会儿就送到他暂住的客栈。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阿染十分清楚。他原先以为伙计之所以分外殷勤,是与那铺子老闆有什么交易,故在其中牵线。如今生意已经做成,还这样热情周到,阿染不免心中生疑,便推说自己初来乍到,尚未寻到合适的客栈。伙计就要将点心送去阿染新买的店铺,阿染推脱不过,只得道谢收下了。 离开钱庄,被冷风一吹,阿染原本的迷迷糊糊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对。 白果镇的人,原来都如此热情吗? 阿染来到自己刚刚买的铺子里,几个伙计正匆匆往外走。之前铺子老闆说过准备改行,旧的桌椅碗筷不便带走,便都送给阿染。而阿染进去一看,却见桌椅碗筷都是全新的,后厨亦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皆已准备妥当。 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阿染去粮行买米面,掌柜的亦热情接待,不仅给他打了惊人的折扣,还让自傢伙计送粮上门。然后阿染又去买菜,被多送了一篮子鸡蛋。最后阿染想买身新衣裳,竟恰好有套别人订了又不要的成衣,尺寸像是为阿染量身定做,被他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 这样一整天下来,银子没有花多少,力气也没用许多,阿染不知不觉将开店所需的物件置办好大半。天擦黑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新家里,望着邻居送来的果子发呆了。
第80页 果子很新鲜,阿染拿了一个在手上,小心地啃了一口。牙齿刚咬破果皮,清甜的汁液便流溢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染再没见识,也能意识到今天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不对劲。可饶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是为什么。 他现在依然跟以前一样,用头发遮住一半面容,再加上连日奔波而风尘僕僕,从外表来看,一点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人物。而他身上唯一可能被人觊觎的东西,就是那件“天下至宝”--可除了已经死去的留兰,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宝物在他的身上。 除此之外……阿染想到了齐先生说过的“异目人”,可随即又觉得不对。 尽管与齐先生相交不深,但阿染也觉察出这是一位见多识广之人。“异目人”的传说,阿染之前从未听人说过,这个奇异族群的消息,大约也是普通人无从得知的秘辛。齐先生能信手拈来,不代表路边随便一个人都能认出,不然,阿染之前也不会被卖进暖香阁,而是直接被人挖掉眼睛自生自灭了。 更重要的是,阿染能感觉到,那些人对自己的热情,并非出于恶意,反而带着点讨好。就像之前自己在暖香阁讨好客人,客人高兴了,就能赏下更多的银子。 阿染并没有更多的银子,那些人的讨好,能换来什么呢? 想来想去,阿染最后挠挠脑袋,索性不再去想,跑去睡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剩下的时间很少。等太阳再次升起,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北风渐寒,时光仿佛也被冻得缩起脖子落荒而逃。一眨眼已是五天后,阿染的面馆开张了。 当日,阿染穿着新衣裳,在门前放了一挂鞭炮。 那些旧日的生活与爆竹一同炸响,爆裂开去。留下的,便是火红而崭新的未来。 阿染捂着耳朵,笑得十分开心。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开张第一天,客人络绎不绝,阿染当天累了个半死,最后是数着钱睡着的,睡到半夜偷偷笑醒了两次。 结果到了第二天,来吃面的人数量大减。阿染安慰自己这是正常情况,更加努力地做面条。 孰料,客人却是越来越少。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只用了七天时间,阿染看着寥寥几位客人,忍不住发起了愁。 第八天,阿染的面馆只有三位客人登门。一位戴着斗笠,是早上来的;一位戴着面纱,是晌午来的;最后那次估计是实在想不出怎么遮挡面容,就在天黑了之后低着头上门,一直拿袖子挡着脸。 阿染将碗筷放在他面前,问道:“客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那人哑着嗓子道:“不用。阳春面就好。” 阿染嘆气:“你都吃了一天了。晚上吃点别的吧,我去给你做。” 那人原本垂着脑袋,听阿染如此说,猛地起来就想走。 阿染出声叫住了他:“相思!” 那人脚步一顿,像是再也迈不开双腿。低头呆立良久,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容,正是多日未见的乔相思。 这几日,他清减了些,脸庞的轮廓更显分明,又增添几分锐利的风姿。 望了阿染一会儿,乔相思极艰难地别过脸,闷声道:“叫住我做什么。” “今天只有你一位客人。” 乔相思今天确实乔装打扮来了三次。此时一听,阿染好像在怪自己,顿感委屈至极。可他不敢再朝阿染大声嚷嚷,就只好小声嘟囔:“这可不能怪我,真不是我做的。我已经尽量请人来吃了,可到了今天,多给钱人家也不愿意来……” 阿染想了想,恍然道:“原来是你。钱庄、粮行、布店……这些地方的人,都是你让他们帮我的?” 阿染并不知道,乔相思为了找寻他的行踪,甚至动用了乔家家主方可使用的联络权利。三日之内,乔家所有产业的所有伙计,都得知了同样一个消息-- 倘若有一位双目异色的年轻人来到店内,务必小心照顾周到,满足此人一切要求,并及时上报消息。第一名上报者可得百两赏银,其余人也均有赏赐。 “帮你都不行么?” 话音中分明掺了几分伤心,阿染心下一软。他朝乔相思笑了笑,柔声道:“今天只有你一位客人,我是想问你,能让我陪你一起吃么?”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实话实说 乔相思一怔,下意识就要顶回一句“你不是不喜欢我么”。可想要与阿染一起吃饭的强烈念头竟让他生生压抑住天性,点点头,乖乖坐回到桌前。想了想,又起身跑到阿染身边,替他拉开板凳。 “你坐这里。”乔相思道。 “不急。”阿染笑问,“要吃点什么?” 乔相思已经有好几天未曾见到阿染笑靥,况且受着伤,又痛又凄凉。此时见阿染言笑晏晏,和顺温柔,竟觉鼻子一酸,长睫低垂,过了片刻才瓮声瓮气道:“我跟你吃一样的。” 阿染这几天吃的都是面条,居然也吃不腻,反倒每天都心满意足,吃得津津有味。但今日乔相思来了,整个人因消瘦而显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阿染不捨得用卖剩下的面条来招待他。
第81页 “我做点好东西给你。”阿染道,“你先坐着歇一会儿。” 乔相思不会做饭,连灶台上的东西都认不全,自忖还是不要去添麻烦惹人嫌的好,就坐在原处,抬手支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阿染忙碌的身影。 事实上,乔相思来得比阿染想像的还要早。阿染的面馆开张时,他就混在人群里。 那是他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望向阿染。 阿染看起来有些累,但很开心,不再有之前的胆怯与畏缩,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显得很精神。 这难道就是孟少游说过的,阿染“真正想要的东西”? 乔相思若有所思。 他看着阿染的面馆一开始顾客盈门,阿染笑容满面;也看着客人一天天减少。眼瞅着生意越来越差,乔相思比阿染还要揪心。 于是,他便打算给他拉些客人。因为不敢大张旗鼓,还颇费了一番心思。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许多来吃过一次的客人,竟然就再也不想来了。终于,到了今天,他觉得自己应该亲身体验一下,寻找阿染生意不好的癥结所在。 没等多久,阿染就端着“好东西”出来了-- 一碟炒鸡蛋,两个煮鸡蛋,还有一大碗洗干净的果子。 合着对阿染来说,鸡蛋和新鲜果子,就是最好的佳肴了。 “鸡蛋里放了猪油,你尝尝。”阿染期待地将炒鸡蛋放到乔相思面前,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做……” 乔相思早就吃腻了山珍海味,这还是头一次以近乎虔诚的态度,认真品尝一碟普普通通的炒蛋。 他嚼着嚼着,闭上了眼睛。 “好吃吗?” 乔相思咽下鸡蛋,专心地看着阿染:“阿染,有一件事,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要先告诉你。-- “你记住,从今往后,一直到我死,我都再也不会骗你。” “你……”阿染被乔相思的郑重感染,微微动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终究没有信他。 正因如此,阿染不会接受乔相思的承诺。这样一来,哪怕他日乔相思欺骗了阿染,也不算毁诺,更无需尴尬。 乔相思知道阿染言外之意,自知理亏,只是一笑。 动身来寻阿染之前,他就已经仔细想过。阿染虽然跟个甜年糕糰子似的好欺负,可毕竟不是块真的年糕,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阿染被骗过一次两次三次,未必愿意相信别人第四次。 不过,尽管阿染不相信,却不妨碍乔相思用实际行动实践自己的诺言。 “我先前就已经说过,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会这样做,你看着就好。”乔相思深吸一口气,指着炒鸡蛋道,“这个炒蛋,太难吃了。” “啊……”阿染呆呆张大了嘴巴。 恍惚片刻,他默默将那碟炒蛋端向自己这边,却被乔相思抓住不放。 “我还要吃呢。”乔相思理直气壮道,“不多吃几口,我怎么能详细地告诉你究竟有多难吃?” 阿染力气没有乔相思大,又正在心情沮丧之时,碟子便被他夺了去。 乔相思三两口将一碟炒蛋吃光,接着就一条一条地数落:“炒蛋要嫩,要香,要爽滑。你做的这个有点硬,也没有香气溢出,最关键是盐巴不匀,刚才吃了一口盐粒,都齁得我睁不开眼睛了!” 阿染惭愧得无地自容,整个人都蔫蔫的,连被遮挡住的碧色眸子都好像暗淡了一些。 “那……我做的面条呢?”过了许久,阿染才鼓起勇气问,“也很难吃吗?” 乔相思沉吟片刻,最后嘆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难怪都没有客人了。”阿染沮丧,“蔻丹原先也说过我做的面条难吃,可他每次都能吃完,我还以为他只是故意说着逗我呢。” “我也每次都吃完了啊!”乔相思大声强调,“我可是吃了整整一天呢!那个混帐傢伙比得过我吗?” 阿染未料到乔相思胜负心如此之强,便连忙点头附和:“比不过。你厉害,你厉害。” “算你有眼光。我告诉你,无论你做多少,我都能吃完!别说一天吃三顿,就是吃十三顿,我也能吃给你看!”乔相思不知为何用一种非常骄傲的口气说,听起来像是很自豪自己是个饭桶。 “不用了,不用了。”阿染又忙摇头附和,他害怕乔相思真的打算当场表演一天吃十三顿饭给他看。 乔相思意犹未尽,拿起水煮蛋剥壳,不过不太熟练,剥得蛋白表面坑坑洼洼,阿染看不过去,就接过来帮忙。 “揉面呢,需要力气,你这个样子,胳膊这么细,怎么可能有力气?”乔相思看着阿染低头认真剥蛋壳,继续大发议论,“所以,你可能需要一个力气很大的伙计,能够帮你和面。”同时指了指自己。 阿染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吃鸡蛋,就把刚剥好的白白嫩嫩的鸡蛋给他。 乔相思接过,一口咬下一半,囫囵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这个也煮老了。” “那我换一个给你……” 乔相思将剩下的半个蛋塞进嘴里,更加含糊地哼了一句。阿染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就喜欢老的”。
第82页 “我还不想请伙计。”阿染开始给乔相思剥第二个蛋,同时虚心请教,“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乔相思终于将第一个鸡蛋全部咽了下去,听到阿染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大感遗憾,思忖片刻,方道:“不请伙计么,自然就要用上最简单也最复杂的方法,努力提高你自己的厨艺了。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些想法,可以给你说说。” 阿染虚心受教,恭敬地把第二个剥好的蛋递了过去。 乔相思接过,几口吃完,道:“我家里做饭的大师傅,早年曾经师从厨神吴味大师,也是当世数得上的一位名厨。我听他说过,他之所以能练就这身本事,原因有三。其一便是师从名师。其二,是他天生五感较常人更为灵敏,并且数十年如一日地苦练厨艺。其三嘛,就是他曾经游历天下,遍尝世间美味,因此才能知晓什么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接下来,我就给你分析一下,看看你为什么做饭难吃。”乔相思已经干吃了两个煮得很老的鸡蛋,觉得有点噎,就向阿染要了晚面汤,喝了一口,才继续说,“第一,你肯定没有名师。对了,你做面条的手艺,从哪里学的?” “就是暖香阁前面不远处面摊的汤老闆那里。”阿染老实道,“我常常向他问的。”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乔相思酸熘熘道,“那老闆肯定不是高手,而且你只是问,并没有跟着学。从一个不是高手的人身上学来皮毛,自然不顶用。” “嗯……” “第二,你呢,五感敏锐是算不上了,平日里连白面都见不到,更缺乏练习的机会。”乔相思喝完汤面,开始吃果子,“最后一点嘛,则是你没吃过多少真正的好东西,自然就不知道该往何处使力。” 阿染一想果然如此,乔相思说的分毫不差,便贊同地连连点头,认真继续听。 “所以,以我之见,你应该先养好身体,然后走遍天下,品尝各地佳肴。这样一来,等你学成归来,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面条,还用得着因生意不好而发愁吗?” “是呀,确实很有道理。可是……” 可是阿染没有钱,也没有时间。 乔相思见阿染面露难色,已经猜出他心中所想。正美滋滋想着如何将阿染带回,把人养得白白嫩嫩,两人一起走遍天下,就听阿染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我却没办法做到。”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乔相思摆了摆手,放下最后一枚果核,“咱们先说现在的。你请我吃了饭,我还把你那份也吃了,可得请回来才行。正巧这次跟我出来的是我家大师傅的小徒弟,做出来的菜品也颇得几分真传。不如你先跟着到我家吃顿便饭,吃完后与他交流一二,也算是一次提高的机会。” “我……”阿染刚开口,话头就被乔相思截断,连他整个人都被乔相思截胡,拉着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一顿大餐 阿染挣脱不过,被乔相思牵着出了门。 夜色朦胧,冷清月光下,更衬得乔相思眉目如画,如明珠生晕,若美玉盈华,光彩动人不可方物。阿染一时看呆住了,只想着一定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心里,待到未来失明后时时回味,便也忘了推脱的心思,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你的手真凉。”乔相思出声道。 阿染这才被惊醒,连声道歉,想将手抽回来。 乔相思却更紧地握住他,若无其事道:“正好我的手心很热,你可以帮我凉快凉快。” 确实,乔相思的手是那样温暖,带着近乎灼热的温度。哪怕千年寒冰,被他摸一摸也会融化。 阿染觉得自己的手也被捂得发烫,那热度甚至一路蔓延而上,烧到了脸庞,不由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手指。指腹轻轻擦过乔相思的掌心,乔相思倒抽口气,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阿染问。 乔相思道:“别乱动,前面就是了。” --而这里距阿染的面馆,只有不到一里。 阿染原以为乔相思住在别处,两人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没想到短短一段路便已到达目的。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欢欣,他抬头望去,便见到一座精巧院落。乔相思上前叫门,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便开门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少爷。 “让小吴把压箱底的手艺都使出来,做一桌最拿手的好菜招待贵客。”乔相思吩咐。 阿染忙道:“都这么晚了,不要麻烦……” 乔相思却说:“我还没吃饱呢。” 阿染面露诧异,乔相思赌气道:“我才吃了三个蛋,喝了一碗汤而已。我们习武之人,动得多、吃的也多,谁跟你似的,就那么大点的麻雀胃,吃两口就饱。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不是,我不是觉得你吃得多。”阿染连忙解释,“我是看你这样还变瘦了,才……练武果然很辛苦。” 乔相思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想他想得变瘦,这些天根本没有练武,平时就在床上躺着难过来着,就道:“就是说嘛。方才我陪你吃了,现在你陪我吃。”
第83页 乔相思带着阿染来到正厅,又嫌不暖和,便命人抬出熏笼,让阿染坐在上面。 阿染被那香喷喷的热气一蒸,只觉头昏脑涨,受宠若惊,结巴道:“我、我不冷。” “冻得说话都哆嗦了,还不冷。”乔相思嗤笑,自己则拿了个脚炉,弯腰放在阿染脚边,“喏,你先暖暖脚。” 阿染却往旁边一缩:“我忙了一天,鞋子不干净,弄脏了就不好了。” 乔相思不悦道:“这算什么,弄脏就弄脏,我再买一百个送你。你的脚只有一双,冻坏了就没了。”阿染心道这还没入冬,怎么就能冻坏了呢,可看乔相思实在不高兴,只得依他。 这时,饭菜也已准备完毕,一盘盘冷热佳肴被端上桌来。 “相思……”阿染小心地拉了拉乔相思的袖子,小声道,“不用麻烦了,这么多菜,放久了会坏掉的。” “这很多吗?”乔相思诧异,看了看桌子,又对阿染道,“菜还没上完,这还没我平日里吃得多呢。” “你一个人,竟能吃这么多!”阿染居然十分佩服。 乔相思沉默片刻,对在旁服侍的僕人道:“告诉小李不要做了,我们先吃这些。”说完,干咳一声,问阿染道:“你想喝什么酒?” 阿染立刻摇头:“我不喜欢喝酒。”其实他也不喜欢别人喝酒。许多客人看着温文尔雅,喝醉酒后就喜欢打人。所以,他一看别人喝酒就提心弔胆,总感觉自己下一刻会被打。 乔相思嗤笑一声,不过自己也没喝酒,让人弄了温温的蜂蜜水给阿染,催他快些吃菜。 阿染之前闻到饭菜的香气,就已经感觉飢肠辘辘。拿起筷子一看,桌上佳肴自己全不认得,却也是无一不色香俱佳,只觉眼花缭乱,竟不知如何下箸。 “吃点这个。”乔相思给阿染夹了一块蒜瓣形状、洁白似雪的肉。 阿染瞅了瞅,也不知是什么,放到嘴里嚼了嚼,当真是肥嫩鲜美,口舌留香,咽下之后咂咂嘴,仍是回味无穷。 “这是什么肉?”阿染问,“是龙肉吗?” “我都没吃过龙肉,这就是鱼肉罢了。” “鱼肉?!”阿染不可置信,“我以前也吃过鱼,可是这个一点都不腥。而且,什么鱼长成这样,竟然是没有刺的。” “我都说过不会骗你了。”乔相思道,“确实是鱼,是四鳃鲈鱼的蒜瓣肉。你看,这不是摆成个鱼的形状了么。” 阿染一看果然如此,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吃起来不像鱼,而且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四鳃鲈鱼”,什么是“蒜瓣肉”,就假装听懂了地点点头,自己用筷子夹了一块像是燻肉的东西。 “这是熏鹿脯。”乔相思主动介绍,“这边是熊掌筋,挺有嚼头的。” 阿染没敢吃。 这一桌菜餚,乍看之下清清淡淡,不见多少油腻荤腥,可哪怕是暖香阁最名贵的宴席,与之相较都是相形见绌。阿染连暖香阁大厨的手艺都没怎么见识过,更不解这豪商家名厨高徒得意之作的精妙之处,只觉得好吃。 “你最喜欢什么菜?”乔相思问。 阿染踌躇片刻,最后选出自己唯一认得的一道菜:“这个粉丝最好吃。是怎么做的呀?应该……不贵吧?” “哦,这个是鱼翅。”乔相思欣然赐教,“这你可问对人了,我正好知道怎么做。这道菜做起来麻烦了点,其实不值什么。就是鱼翅发好,先用鸡汤炖,再跟云腿、紫鲍,还有小母鸡的鸡皮一起,用鲜荷叶包起来,放作料烧。烧上一个时辰,再换了荷叶上笼屉蒸。鱼翅哪有什么味,无非是借个鲍鱼火腿的鲜,再加上鲜荷叶的一点清香罢了。” 阿染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看了那盘鱼翅一会儿,踌躇了下,伸出筷子将下面垫的鲜荷叶掀起来找了找,最后仍不死心,问乔相思道:“你说的鲍鱼、火腿还有鸡皮呢?” “扔掉了啊。” 阿染大失所望:“为什么要扔掉呢?” “鲜味都跑到鱼翅里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才不会呢。”阿染反驳,“我有一次弄到半只鸡,先把鸡炖了,吃干净肉,然后用鸡骨头熬汤,熬出来还是香喷喷的呢。” 乔相思一时语塞。阿染又道:“还有火腿。上次我弄来人家炖过一次的火腿给你,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 如山铁证面前,乔相思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说起来,暖香阁那种地方天天开宴席,客人吃剩的东西应该有不少,你怎么就饿成这样?” “客人吃剩的东西,不会随便给我们吃,要有关系才行。跟厨房管事关系好的人就能吃,关系不好的就吃不到。” “你跟那边管事关系不好?”乔相思歪着脑袋问。 阿染吞吞吐吐道:“就是……那人喜欢占人便宜。” “那混蛋是谁?!”乔相思闻言大怒,又是一阵心痛,“那些火腿,你是……” “哦,那人养了一只猫,天天餵它好吃的。那只猫吃不了,我就经常去帮它解决一些。”阿染眉开眼笑,“我方才说吃过鱼,也是那只猫分给我的。”
第84页 乔相思松了口气,倒也没因为自己吃了猫食而不悦,只嘲笑道:“说什么分给你,明明是你抢人家的。” “它明明答应了呀。”阿染振振有词,“我问它是不是吃不了,它喵喵叫;我问它我能不能吃,它还是喵喵叫。而且我拿走的时候,它还很高兴地喵喵叫着蹭我呢。” “我还以为你只是长了一双猫儿眼,没想到真能跟猫儿说话。”乔相思打趣。 提到眼睛,阿染神色一黯,深深看了乔相思一会儿。 “喂喂,我只是打趣而已,你不会因此记恨我吧?” “嗯。”阿染笑了笑,继续吃菜。 他只是想记住他。 成功转移话题,乔相思此时也醒悟过来,自己平日饮食太过奢靡,怕是会让半只鸡还要吃两顿的阿染不习惯。 接下来,他就不再刻意在阿染面前炫耀,只努力劝说阿染再多吃一点。 阿染胃口不大,不多时就吃了个肚圆,倚在熏笼上摸着肚子,撑得几乎动弹不得。 “不行了,不能吃了。” “再吃一点,这个红果酸酸甜甜的,最是开胃。你先吃一颗。”乔相思不怀好意,“不然,我可就餵你了啊。” “我吃饱饭就想睡觉,待会儿还要回家呢。”说着,阿染打了个哈欠。 “大不了住我这里!” 阿染看着乔相思,摇摇头:“不了,我这就走。” “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聊聊天也不成?” “好呀。”阿染道,“正好,我也想问方才吃的这一顿,我该给你多少银子呢?” “你!”乔相思勃然变色,狠狠瞪着阿染。然而片刻后,伪装出来的强硬土崩瓦解。 “你是真的想跟我再无瓜葛。”乔相思苦笑,“连朋友都做不成?” 阿染不语。 “好!”乔相思在发狠,直视阿染,一字一顿道,“这些钱,算是我先付给你的。从明天开始,我天天去你的面馆免费吃面,直到吃完这顿饭钱为止。”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情人节快乐 翌日,阿染刚刚打开店门,就见一人不声不响走进来,往桌前一坐。 “吃面。”乔相思硬邦邦道,“你答应我了。” 阿染无奈,只得给这位自己唯一的客人盛面。想了想,特意换上一个大碗,盛得满满当当,又放上两个鸡蛋,这才给乔相思端去。 “怎么这么多?”这个碗确实很大,大得连乔相思面上都显出一丝诧异,他用筷子拨了拨面条,发现底下卧了两个荷包蛋,立时不快道,“你想让我吃多一点,早点把那顿饭钱还完是吗?” 阿染其实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昨夜之后,他对乔相思的饭量有了全新的认识,害怕让他吃不饱罢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说,他只是笑了笑:“昨夜我向李师傅请教,他说这样做荷包蛋好吃,你尝尝。” 乔相思这才点点头,开始吃面。 阿染没有别的生意,就坐在柜檯后头,托腮望着乔相思。 这张脸真是好看,连吃面条的时候都这样好看。可惜这个人,却离他实在太远,远得像天边一抹云彩,那样洁白而又缥缈,阿染则是枯井里的一只青蛙。原本在井底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那抹云,便以为对方跟自己差不多,只要跳起来就能够到;可等真的出来了,却惊觉天大地大,宽广无垠,天上的白云,又怎么是自己触碰得到的呢? 阿染想起昨夜那一顿丰盛的佳肴。乔相思自幼锦衣玉食,而阿染经过昨天那一遭,才对“玉食”有了初步的印象。乔相思天天吃那样好吃的东西,天下所有阿染想都想不到的美味佳肴任他挑选,也不知为何偏偏会对连卖都卖不出去的阳春面感兴趣。 正想着,那厢乔相思已经吃完一碗面,将筷子重重一放,沖阿染叫道:“你为什么看我?” 他的声音有点大,阿染觉得他大概不太高兴,便从善如流:“那我不看你了。”说着就转过脑袋,注视店外经过的行人。 乔相思重重“哼”了声,又坐了会儿,见阿染不跟他说话,便自行走了。 阿染松出口气。他想得果然没错,只要晾着乔相思,不同他搭话,他过段时间觉得无聊,便会主动停止这种徒劳无益的追逐。 今天一早上,除了乔相思,只来了两位客人。 中午时分,阿染意外地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乔相思还是不声不响地进门,坐在早上坐的那个地方。阿染依然不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坐着,张口吃面,吃完就走。 一直到晚上,也是如此。阿染打烊的时候,乔相思吃着作为夜宵的今天第四大碗面条,脸上是那样淡定而从容。 “你……”阿染忍不住想劝他吃点别的东西。 乔相思却道:“我说了天天来,就是天天来。我对你说出的话,一定做得到。” 阿染心想做不到也没关系。但他真怕乔相思再这样吃下去,有一天吃得自己也变成面条了。 还好乔相思并未出现变成面条的先兆。吃完面,他抹抹嘴,问:“昨天在我家那顿饭,吃得好不好?”
第85页 阿染连连点头。 “今天要不要再吃一顿?” 阿染又连忙摇头。 乔相思嗤笑一声,起身离去。阿染开始收拾桌椅,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却是乔相思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这是今天没吃完的剩菜,反正倒掉也是浪费,就给你了。”说完,他也不管阿染收不收,迳自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一熘烟跑走了。 阿染叫他不住,寻思此时送回去多半要被拒之门外,就想着要不要明日再…… 好香啊。阿染深深吸了一口气。 诱人的香味勾动着人的味蕾,阿染只是嗅一嗅气味,昨日品尝到的鲜美滋味便仿佛在口腔间复甦。他忍不住打开食盒,又见到一些不知名的、而又异香扑鼻的菜品。 要不……尝一点?就一点点? 阿染这样想着,就拿了双筷子,夹起一根碧绿的菜叶,放入口中。 脆嫩,鲜甜,爽口,清甜的汁液流溢舌尖,混合成超乎想像的美妙滋味。 居然这么好吃,这才只是个菜叶子而已啊!其他的菜,该有多好吃? 阿染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提起筷子。 是夜,月上中天时分。阿染摸着肚子,呆呆看着眼前已经空掉的食盒,无可奈何地打了个饱嗝。 第二日,阿染将食盒还给来吃面的乔相思,叫他不要再给自己送菜。乔相思却道,这些都是他吃剩的,倘若阿染觉得不安,继续请他吃面就好。 “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这顿饭钱呢?”阿染嘆气。 “大不了你给我下一辈子的面。”乔相思若无其事道,“反正我已经吃了两天了,还没有吃腻。” “一辈子可不止是两天。”阿染道。 乔相思一怔,挑眉问:“你还是不信我?” “我只是奇怪,有那么多山珍海味等着你吃,你为什么偏要吃这碗不好吃、又很廉价的阳春面呢?” “我偏要吃,不行吗?”乔相思瞪着阿染,脸颊却渐渐泛起晕红,“我、我就是喜欢。谁让那么多山珍海味,都不是这碗面啊。” 这个问题,乔相思仔细想过很久。 阿染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胆子小,没读过书,说话吞吞吐吐,长相併非绝色,身子骨也不结实,与乔相思对伴侣的期望截然相反。 可上天就是如此爱捉弄人,偏让他们两个遇上。 遇到阿染,乔相思才发觉,原来自己在意的那些,一点都不重要。阿染与乔相思的标准截然相反,但好像就是按照乔相思的喜好长的,无论是好还是不好的地方,都让乔相思忍不住喜欢。 跟这傢伙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这碗面有什么好的。”阿染仍在建议,“你那么有钱,不如请一位专做白案的大师傅。不仅可以吃面,还可以吃饼,吃馒头,吃……” 乔相思气道:“又跟我装糊涂。我都说得很明白了!”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埋头将面条吃完,余怒未消,便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再来一碗!” 这天晚上,乔相思还是送来食盒,阿染依旧没有抵抗住诱惑。于是,乔相思在阿染店里白吃了两天面条,阿染欠下的债务反而更高了一点。 阿染本以为乔相思过几天便会失去兴趣,不料他竟如此坚忍。一连数日过去,日日如此,风雨无阻地跑到阿染的面馆里吃面条。阿染不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默默地来,默默地走。 这天,阿染开门的时候,突然发现,今天来吃面的客人……好像有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赶在情人节尾巴上,祝情人节快乐! 第五十三章生意好转 平日里,来阿染这边吃面的客人,大多是周边的街坊。可今天,阿染放眼一望,竟有好几名妙龄少女已然等在门外。乔相思远远站在一旁,见阿染开门,明显松口气,急匆匆地第一个走进店门,依然坐在他的老位置上。 少女们鱼贯而入,各在店内找了地方,三五成群地坐下。小地方的女孩不像大家闺秀有那么多讲究,嘻嘻哈哈地凑在一起低声笑闹,间或悄悄朝乔相思看上一眼,阿染立刻就明白了她们的来意。 乔相思那么好看,阿染十分理解她们的心思,而且那些女孩饭量虽不大,但一人一碗面,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于是阿染一上午都十分快乐地忙碌着。 与之相反,乔相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这天打烊后,阿染一枚一枚数着铜板,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坏了,乔相思却坐在原处,抱着胳膊,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餵!”乔相思又开始折腾那张桌子。 阿染忙收了钱,跑到乔相思面前,问道;“你还没吃饱?今天我赚了不少钱,你等我会儿,我给你买牛肉吃。” 乔相思一整天积累下来的一肚子气居然就这么被几片牛肉打消了。他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过了会儿,才闷声道:“你赚了不少钱,还不是我的功劳?” 阿染一想也是,眼巴巴看着他:“那……我把今天赚的钱都给你?” “谁稀罕那几个破钱!”乔相思站起身,像是即将拂袖而去,可忍了忍,终究又坐下,以指节扣了扣桌面,“你说的请我吃牛肉,还不快去。”
第86页 “啊,你真的没吃饱?”阿染诧异。 乔相思不料这小子居然在哄自己,竟连牛肉都不愿意请,不免怒道:“小气鬼!” “好好,我这就去,你别生气。”阿染说完,一熘烟跑没了影。 乔相思一个人百无聊赖坐在桌前,况且其实阿染没有惊讶错,他确实撑得难受,便起身在店里走走转转,走到柜檯前,漫不经心一瞥,瞅到阿染的帐本,开头便写着“相思”。 既然写着我的名字,我来看看,理所应当。乔相思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迫不及待拿起帐本看,却见上面的字大多是乱涂乱画,夹杂几个数字,瞪着眼睛,看了会儿也没看明白,就随手丢回远处。不料自里面纷纷扬扬洒出一些字条,乔相思拾起一看,却是阿染买米买面的凭证,看来都是被随手夹进去的。 虽然自觉理直气壮,但乔相思并不想真被阿染发现自己趁他不在乱翻东西,便纵身跃进柜檯内捡拾散落在地上的字条,起身时扶了一把柜檯,却觉指尖下凹凸不平,轻轻一抹,原来这木质的台面内侧,用并不好看的字,工工整整刻着“相思”二字。 刻字的人大概读书不多,平日甚少写字,笔画中透露出一种生疏。可这两个字,却仿佛被描摹了无数遍,刻得极深,哪怕闭着眼睛用手一摸,都能轻而易举辨认出字形。 乔相思想到阿染平时没生意的时候就趴在柜檯上,时而偷望自己,时而低垂着脑袋,那时想必就是在刻这两个字,不禁得意一笑。 这小子真会口是心非,还学会欲拒还迎了。只是这手段似乎有些不怎么高明,把字刻得这样隐蔽,若非机缘巧合却无可能发现。看来这小笨蛋,确实不懂吊人胃口的精髓。 乔相思越想越得意,手指也一遍遍摸着那两个字。有一次幅度大了些,碰到旁边,好像也刻着字,乔相思脸色便阴沉下来,丝毫不顾及形象,直接趴到那处仔细查看。 第一个字是“孟”。 乔相思脸色更沉三分,手指微微带了点内力,指甲轻而易举没入木头。 第二个字是“少”。 乔相思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个名字抹去。 第三个字……让乔相思颇费了一番工夫。他研究许久,才判断出这应该是个油壶,大概取“游”字谐音,阿染不会写这个字,便以此代替。 “孟少油”……“少游”……“少油”?这不是阿染做菜的精髓吗?这小子小气惯了,炒个菜根本不捨得放油。乔相思恍然大悟,继而开始胡想,原来阿染喜欢孟少游,是出于这个缘故! 这样一想,原本压在心头的酸涩之意略去了些。乔相思又仔细一看,发现“孟少油”这三个字,并没有自己的“相思”工整,刻得也不怎么深,自觉扳回一城。堂堂乔大少爷,竟然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得意起来,甚至比用武功打败了孟少游还要骄傲。 既如此,就留着吧。正因为有对比,才能显得出自己的可贵。 相思一边整理好帐本,一边在心里想,自己有必要教阿染学学怎么写字。不然,等他日两人成亲,阿染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那么丑,往同心联里写名字的时候,自己岂不是很丢脸--乔家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新人成亲时,需将彼此姓名写入同心联,报给先祖,请祖先魂灵保佑新人永结同心--乔相思肯定会把阿染的名字写得异常漂亮,但阿染就不一定了。 收拾好帐本,乔相思便没事人似地坐回原处。不一时,阿染提着牛肉匆匆回转,给乔相思加餐。 乔相思略尝了尝,只觉牛肉腥臊扑鼻,不能入口,就皱着眉放下筷子。 “难吃。”他直言不讳。 “挺好吃的呀。”阿染道,“比我做的菜好吃多了。” “那你吃这个,把你做的给我。” 阿染苦笑:“你真是……”他此时已经走回柜檯后,愣了愣,问乔相思:“你方才动我的帐本了?” 乔相思心中一虚,想要隐瞒,然而自己的诺言已经许下,便道:“就随便看了看。” 阿染道:“这是我记的欠你的帐,你放心,我记得可清楚了。” “我又不是在意这个……”乔相思嘟囔,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动过你的帐本?我明明放得跟之前一样啊。” “不一样。”阿染道,“比原先放的靠左了一点。我有标记的。” 所谓“标记”,一定是“相思”那两个字了。乔相思心道,口中忍不住调侃:“就你这点东西,还弄得这么小心,有必要吗?” “不是小心,只是为了方便。”阿染喃喃道,“如此一来,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也知道东西该放在哪里,不会拿错。” 乔相思哈哈大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拿错?” 阿染一只手隐在柜檯后方,抬头朝乔相思笑了笑:“是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即日启程 夜色深沉,阿染点燃灯盏。乔相思依然端坐桌前,未见离去之意。 两人都没说话,阿染就继续美滋滋算着今日入帐的铜钱。可或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趴在帐本上算了会儿,阿染便觉双目酸胀,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揉一揉眼睛。
第87页 乔相思见状,便问:“眼睛不舒服?” 阿染摇头道:“是困了。” 他以为如此说,乔相思便该识趣地告别。不料乔相思起身道:“正好我家今天炖了补品,最是解困消乏,我去端来给你。” 阿染忙道:“今天也晚了,不如--” “嗯,你喝完就快点睡。”乔相思一点都不听阿染说话,自顾自说完,便运起轻功,一眨眼就返回家中。 这时家人来报,孟少游寄来一封信。乔相思虽还记恨着阿染写他名字,却又担心是什么急事,忙展信一观。 这一看,却是令他喜上眉梢。孟少游寥寥数语,说的是两件天大的好事, 原来那日两人分别,乔相思南下寻找阿染,孟少游则北上前往未婚妻林婉家,定下了两人婚期。乔相思一算,今日距孟少游大婚还有月余,路上大约要花十来天,再加上准备贺礼,时间十分充裕。此为其一。 第二件好事,则是孟少游说日前寻访到的那位专治眼疾的神医,此时正在他府上做客。 乔相思一看,便知这是孟少游让自己邀请阿染同去。他将随信寄来的请柬取出,果见上面写着阿染的名字,不由暗自撇嘴。 明明是一家人,哪有写两封请柬的道理,显得多生分呀。 不过话说回来,孟少游成亲,也必然会将请柬送到乔家。大约过几日,家里就会来信叮嘱。 乔相思的母亲与孟少游的母亲是手帕交,闺中姐妹情深,只是俩人先后远嫁,此后悠悠岁月难以相聚,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好好聚上一次。乔相思估计,娘亲一接到信就会催着爹动身,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走得太晚。 更重要的是,既然知道孟府有良医,为了阿染的眼睛,也为了自己放心,自然是走得越早越好。 主意打定,乔相思提着今早特意叮嘱家人炖上的补品,又晃悠回阿染的面馆。 阿染此时正在打呵欠。 他的眼睛圆熘熘的,睁大了认真看人时总有种无辜的稚气。此时半眯着眼,眼角因倦意稍带微红,眸中水光点点,倒添了几分柔情绰态,颇为动人。 乔相思微微意动,面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心猿意马。 阿染久浸风月场,对其他事物或许懵懂无知,但对男人的欲望却最是熟悉。见了微微一怔,吞吞吐吐问:“你、你……”他咬住唇,终究没说下去。 乔相思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把补品放下,将信递了过去。 阿染暗自松口气,将信笺接过,没看懂。但后面的请柬上,“阿染”两个字却是再清楚不过。 “你要成亲了?”阿染彻底懵了。他发现,自己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不是为乔相思娶得佳人而感到开心,反倒是茫然失落更多一些。 “你不是认识我的名字吗?!仔细看看,上面写的是谁?” 阿染定睛一看,却是认出了孟少游。不过,他并没有想像中的肝肠寸断--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孟少游有了未过门的妻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预想过,当真知道他成亲的消息时,阿染已经能够坦然祝福。 他用手指留恋又爱惜地抚摸过请柬上的“孟少游”三字,心道自己的字果然写得不好看,配不上孟大侠的风姿。最后,却郑重地将请柬退回给乔相思,道:“你帮我谢谢孟大侠,我……我就不去了。对了,还要劳烦你替我送给他一样贺礼。” 阿染能看到光明的时间,此时不过只剩下短短三十余天,而他闭着眼睛做面条的练习尚未完成,如今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路。这一来一去,若是半路上突然瞎掉,阿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找到回来的路。 “他请你了,你却不去,还让我送贺礼,这算怎么个事。”乔相思直接将请柬丢回阿染怀中,“你的礼物,你自己送。我要忙的事情可多了。” “这……”阿染为难。 乔相思狠狠心,道:“你真不想再看看他吗?” 这一句话却是触到了阿染的死穴。 阿染确实还想再见孟大侠一面。不然,此后漫长而黑暗的时光里,他害怕自己会忘记他的样子。 “左右我也要去,正好结伴同行,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乔相思见阿染若有所思,继续加大筹码,“况且,这一路上,途经面点之乡,能吃到许多好吃的。对了,我爹娘也会去,唉,他们不知道要在那里玩多久,我少不得要被派去干活,不知要忙多久。到时你的面馆会缺少最重要的一名常客,难道你一点都不会想念我吗?” “嗯……好。”说不上是哪一点最终打动了阿染,他想到乔相思会去做正事,或许忙完之后就已经忘了自己,两人再见无期,也再不会有个人每天坐在面馆的那个位置上默默吃面,竟不禁心口一空,仿佛缺失了什么东西,最后点点头,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宜早不宜迟。”乔相思沉吟,“明天收拾行李,后日就动身。”想了想,又心有余悸道:“我看你明天就不要开张了!那些小妮子,一个个朝着我目露精光,害得我饭都吃不好。你别让她们来了。” “开门迎客,哪有将人往外赶的。”阿染想起白日里乔相思在众美环绕中皱着眉的样子,忍俊不禁,“你也是,在家好好吃饭就好了,非要到这里来凑热闹。”
第88页 乔相思瞅着阿染,盯了他半晌。阿染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乔相思嘆道:“你真是一点都不会为我吃醋啊!” 阿染随口道:“今天来的姑娘们,论容貌都比不过你--”突然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朝乔相思傻笑。 乔相思却是眼睛一亮,干咳一声,装作漫不经心道:“哦,是这样吗?在你眼里,我最好看喽。” “你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一个。”阿染老老实实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便说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直到许久之后,我知道了你的样子,才知道你此言不虚。你未来的妻子,一定十分美丽。” 乔相思神色阴晴不定,许久后,方重重“哼”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有自知之明?” 阿染正欲开口,乔相思突然倾身,在阿染唇上吻了一下。 这个吻若蜻蜓点水,一触即分。阿染只觉心神剧震,心中似喜似悲,一时间呆愣住了。 “喂,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救你吗?”乔相思道,“你既然这样有自知之明,应当分得清你与我的性命相较,孰轻孰重。” “我命如蒲草,你贵若千金。”阿染轻轻道。 “不错。”乔相思干脆地承认了,“不说你与我身份之悬殊,财富之多寡,单论死后会牵扯多少人,你一点都比不过我。我乔相思一旦出事,会有父母悲痛,亲朋哀伤,为我嘆惋可惜者不计其数;而你倘若在那天遭遇什么不测,连知晓者也不过寥寥,会为此悲伤的,只有一人而已。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救你了吗?” 这番话前后矛盾,无理至极,阿染茫然摇头。 “傻瓜,傻瓜!”乔相思嫌弃地摇头,不与阿染视线接触--也或许是为了掩饰晕红的双颊--最后紧张兮兮地顿了顿脚,才缓缓道,“因为,那唯一一个会为了你难过,乃至悲痛欲绝,觉得此后人生再没有意思,甚至无法顾及父母亲朋的,那个天下头一号的傻瓜,是我。” 乔相思或许是觉得丢人的话已经说到头了,索性也不再遮掩,抬起头,直直注视阿染异色的双眸:“你……明白了吗?” 阿染的目光中,却有许多乔相思看不懂的东西在闪烁。 最后,他轻轻垂下头。 “你明不明白不要紧,反正我是明白了。我这个人呢,一向聪明绝顶,触类旁通。我明白的道理,都会用一生践行,从来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乔相思端出补品,用手背试了试温度,递给阿染,“喏,正合口。你吃完就早点睡,明天还有的忙呢。” 说罢,他缓步离去,留给阿染一个坚定而高大的背影。 走出阿染的面馆,方才高大的背影一下子泄了气。乔相思使劲抱着自己的脑袋。 我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蠢话?!中间还紧张地咬了一下舌头,该死的,阿染到底听出来没有? 他甚至都不敢回想,只觉脸上发烫,便一路掩面,逃也似地跑回府邸。 乔相思跑得太快,心思又太乱,没有看到阿染追出面馆,怔怔凝望着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 “要是……要是早点遇到你,该多好呀。” 夜风如泣,吹散一句嘆息。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路遇大雪 天色阴沉,群山连绵,蜿蜒山路上,一行车马匆匆。 阿染趴在车窗边,睁大了眼睛望着崇山峻岭,时而探出脑袋,仔细看路边一株长相奇特的枯树。 舒服倚在马车里的乔相思打了个呵欠,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一路了。” 原来,自两人上路,已经走了足有五六日。无论是过河还是爬山,阿染一直贪看沿路风景,一点都不觉腻烦。 听到乔相思牢骚,阿染扭过脑袋,同样认真地看看他,道:“很好看。” “嘁。”乔相思权当这句话是在夸自己,在心里暗自高兴了一下,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这算什么,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山峰雄奇,瑰丽之景超乎世人想像。过去我曾途经‘剑峰’,那是一座孤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哦,就跟一柄剑似的插在地上,非是轻功卓绝者不能上。当然,也可以多花点银子,让人在上面用吊篮将人拉上去。坐那个可好玩了,就是上面风挺大,不能随便张开嘴巴。有个练剑的门派驻在山顶上,他们那边种了一种很特别的茶树,春天新采的嫩茶以山巅清泉沖泡,带着股青锋出鞘般的清冽,虽然不怎么甘甜,却别有一番风味。” 阿染被乔相思描述的景象吸引,放下车帘,坐在他身边。遐想一阵,悠然神往道:“真好。”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乔相思见阿染捧场,更起劲地讲起了自己也不怎么丰富的游历经历,“我还经过一座炎阳山,据说百年前曾喷发过滚滚熔岩,山顶火光至今未熄。爬上去敲个鸡蛋,立时就能变熟。而且山上的石头极轻,遍布孔洞,遇水不沉。对了,还有一眼泉,那才叫神奇,竟然是辣的,喝着麻舌头。但听当时随行的大夫说,喝那种水能美容养颜,青春常驻。” 阿染想到什么,开始偷笑。乔相思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第89页 “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阿染促狭笑问。 乔相思“呃”了声,目光游移:“也没有很多,就是多带了一点。中途想拿来泡茶,结果水竟然变黑了,我就没敢喝。” 阿染忍俊不禁。乔相思见阿染眉头舒展,一对异瞳闪闪发亮,仿若阴沉许久的天空豁然放晴,虽无殊色,却也赏心悦目,令人心折。 “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乔相思兴致益发高昂,当下许诺,“我们庆贺完孟少游的婚事,就干脆先不回来了,东南西北先走一圈。我听孟少游说,极西之地有座玛瑙湖,一整座湖全是玛瑙,你这个小财迷一定喜欢,那里日升月落时流光溢彩,七彩霓虹萦绕不散,他的师叔祖就是在那里向自己的伴侣求亲成功,恩爱至今的。” 阿染一听,双目顿时流露出热烈的渴望:“玛瑙!值很多钱吧?” “口水都流下来了,还不快擦擦。”乔相思嗤笑,“玛瑙才值多少。你有没有听过‘金玉为梁珍珠帘,绮罗铺地堆万钱’这句童谣?说的正是我家别苑,只是形容得未免过于寒酸俗气。你跟我回家,我就带你去瞧。” 阿染将一副财迷样略略收敛了点,想了想,问:“孟大侠的师叔祖竟还活着么?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乔相思听他转移话题,略感失落,却还是接道:“那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辈分大,人却极年轻,武功深不可测,是江湖传闻第一的高手。” 阿染吃了一惊:“我记得你说过,想要拜天下第一高手为师,就是这位高手?” 乔相思想到自己的拜师礼现今踪迹全无,顿时泄了气,挠了挠头道:“唉,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收我。” “你那么厉害,又聪明,任谁都会想收你做弟子的。”阿染安慰。 乔相思瞟了阿染一眼:“那你呢?你想不想收我做弟子?” “可是我没有比你厉害的地方啊。” “谁说没有。”乔相思小声嘟哝,“只是你不想教罢了……” 阿染脸色一白,想假装没听到,忍了忍,终于问:“是什么?” “当然是你讨人喜欢的本事了。”乔相思不满道,“倾心于你的是一名家财万贯的英俊少年,而我心慕却不得的心上人却是个开面馆的小笨蛋。你说这其中差别多大?你是不是比我厉害多了!” “啊?”阿染先是诧异,心头慢慢涌上一股难言的酸甜滋味,最后酸涩尽去,只余甜蜜,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笑眯眯看着乔相思,眼睛亮晶晶的,只是不说话。 “哼哼,我告诉你,我还从没做过亏本的生意。”乔相思故作凶狠道,“你等着,等你喜欢上我,我要把这点差价变本加厉讨回来,让你爱我爱得死心塌地,一刻也不愿离开我。” “天天跟在你身边,那岂不要烦死人。”阿染忍不住笑。 乔相思还要说什么,管家在外面敲了敲车厢:“少爷们,下雪了。” 阿染忙将头探出去一看,果见团团雪花自天而降,大如鹅毛,漫天飞舞,真是多年不遇的一场大雪。 如今车队行至曲岭一带,此地层峦叠嶂,高峰耸立,道路穿山而过,最是崎岖难行。贸然前进可能招致危险,而若缓慢行进,又恐大雪封山。 乔相思抬头望了望天,见云层厚重,这场大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一切小心为上。”想了想,乔相思吩咐管家,“挑几个腿快的,看看前方可有能避雪的地方。其他人轮流赶车,务必小心,别冻坏了身子。” 管家应道:“已经派人去探路了--”说话间,突听一声响亮呼啸,管家笑道:“看来前方便有休憩之地,少爷稍等片刻,咱们很快就到。” 乔相思点点头,缩回车厢里。见阿染穿得单薄,就翻出一身厚实的棉袍给他披在身上,过了会儿又摸了摸阿染的手,还是觉得凉。 最终,当车队停下时,阿染抱着一个手炉,蹬着一个脚炉,盖着皮毛毯子,热得差点冒汗。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风雪来人 乔相思等人停下休息的地方,乃是一座山神庙。 山间人烟稀少,前后并无人家,探路的人只找到这一处可供遮挡风雪之处。所幸庙宇后面有几间小屋,大约是为行脚商人准备的,乔相思等人拜过山神,便在此处安顿下来。 这一队人马约有二十来人,几人挤一挤,倒也能住下。阿染被勒令呆在马车上,等乔相思叫他下来时,他惊觉这一处屋宇竟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乌黑斑驳的墙壁都挂上纱幔,显得十分雅致清静。 “今天这雪是停不了了。”乔相思望着渐黑的天色,“咱们先歇一夜。” 阿染见乔相思面色凝重,似有顾虑,便安慰道:“时间还早,不会误了事的。” “你不知道。”乔相思摇头,“这种深山,本就远离人烟,待大雪降后,万籁俱寂,静极生动,会有不好的东西蠢蠢欲动。” 阿染一惊:“难道……有妖怪?” “唔,妖怪么,我眼前不就站着一只异色眼瞳的猫妖?”乔相思调笑一句,方摇摇头,“精怪之说太过荒诞,咱们哪里就能遇上了。我担心的是山中有什么猛兽,下雪后找不到食物,怕是要拿咱们几个来垫肚子。”
第90页 阿染脸色一白,颤声道:“要被吃么?” “被吃还不算什么。”乔相思见到阿染害怕,只觉一阵隐秘快意直冲脑顶--不知为何,他每次欺负阿染,都特别兴奋开心--就又故意吓唬他道,“怕的是山里有什么山匪流寇,那伙人穷凶极恶,商旅遇上,多半十死无生。所以,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要紧紧靠着我,万一被什么人或是兽抢走了,可就麻烦喽。” 阿染好像更害怕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乔相思看阿染吓成这样,反倒不捨得了,就又安抚道:“不过嘛,没事的。我比你壮实,又比你好看,无论是谁来,都得先抓我。你就趁着别人抓我的时候逃命,绝对不会有事的。” “别胡说。”阿染一手捂住乔相思的嘴,正色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以前在暖香阁的时候,有个比我小点的伙伴。他被富商包了月余,一次外出游玩时被山贼掳去,过了小半年,才寻到他的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了。” 乔相思听出阿染的悲伤与惧意,轻轻一撞他的肩膀,笑道:“你忘了我是谁了?来的无论是豺狼虎豹,还是什么山贼悍匪,都只有被我揍趴下的份。咱们一行这么多人,全都是--哦,除了你,全都是练家子,任是什么都不用怕的。” 阿染一怔,此时伴在自己身边的不再是一样孤苦无依的伙伴,而是一位可靠的少年侠客,这样的区别让他有些恍惚,片刻后才重重点头:“嗯!” 此时天色已晚,一切布置妥当,管家又命人在山神庙后的空地上搭起棚子,升起火堆,煮了姜汤分给众人喝。 乔相思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冷,也就没进屋,而是坐在火堆边,借着明灭的火光,认真读着一本书。 阿染手捧一碗姜汤走来,佩服地望着乔相思。这一路上,与他贪看沿途风景不同,乔相思只要有空闲,就会抱着本书读,十分刻苦。 “又看书啦。”阿染把端给乔相思的姜汤递过去,“先喝点暖暖身子。” 乔相思不动声色放下手中那本《揽月听风小传》,接过姜汤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这本书是讲什么的?”阿染好奇地瞅着书的封皮,“跟你之前看的那本好像不一样?” “咳咳!”乔相思呛了一大口。阿染连忙帮他顺气,便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乔相思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这套丛书,乃是文坛奇人“春秋先生”所着,文采灿然,情思缠绵,讲的是一对有情人冲破层层障碍,终成眷属的故事。最吸引乔相思的正是书中二人生死相许,往往在危急关头,吐露许多情意绵绵的爱语,其情感之真切,爱意之浓重,感人肺腑,动人至极,堪称世间奇绝。 自从乔相思明了自身心意后,便去向孟少游虚心求教。孟少游就介绍了这套书给他,并极力推荐他花重金购买了此书的典藏版,比普通版多出一册《情话要义》。其中以各种情话为例,从多个角度阐释这些爱语之所以动人之原因,追本溯源,举一反三,乔相思一看,便有茅塞顿开之感。 比如开宗明义的首章,堪称言近旨远,一语中的,就让乔相思深以为意,佩服不已,情不自禁背诵了全篇,摘录如下: 爱语者,爱之深,语之切,非为情之所至不能言。倏忽间情思万里,方有悠然中锦心绣口,可见情话悦耳要义,在动静之间,远近之里,身魂之上。下文删繁就简,以“忽悠”称之,切记。 --很多年后,乔相思才知道,写这套书的“春秋先生”,其实是一条孤独百年的老光棍,此为后话,在此暂且不提。 却说乔相思践行诺言,誓不欺骗阿染,却不想回答关于书的问题,就用咳嗽糊弄过去。 这一番折腾,姜汤已经凉了。阿染又去端了一碗给他。乔相思接过姜汤,目光随意一扫,忽见遥遥远方出现一点萤火,在风雪中无比飘摇。 乔相思虽内力不算深厚,武功不算精妙,但自小吃了不少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可谓耳聪目明,感官之敏锐足以位列江湖一流。看到这点灯火,他略带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然而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奇怪。 乔相思喝完姜汤,再抬头时,赫然发现那灯火竟更近了一些。他凝目望去,却见火光一闪,再次失去踪影。 再一再二不再三。乔相思严肃起来,命众人小心,将阿染护在当中,自己一个纵身,施展轻功朝灯火方向而去。 阿染望着他的背影,担忧无比。乔相思已经将他发现的异状告知众人,其离奇诡异,却是所有人闻所未闻。 所幸,乔相思没有让他担心太久,不多时,阿染便已然看到乔相思折返的身影,长长松了口气。 等到得近前,阿染才发现,乔相思背上扛了一名白衣人。将人放在火堆边一看,这竟是位衣着单薄,眉清目秀的女子,只是似乎在雪地里打过滚,眉毛头发上全都是雪花。 “摔雪坑里了。”乔相思郁闷道,“我说怎么时见时不见的呢!” 作者有话说: 哈哈第二更!顺带一提,写忽悠书的人,是小乔未来师父的师父,是一个大忽悠 第五十七章真假掺杂 原来,这女子擎着灯笼赶路,结果山路多坑,雪地松软,中间摔倒了几次,弄熄过灯笼。最后这一次,是摔进一个略大的雪坑里爬不起来,好在乔相思及时赶到,将人救回。
第91页 女子满身冰雪,尚未清醒,此时遇火一烤,衣衫渐渐湿透,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在场都是男子,不好为她换衣,阿染便给她披上毯子,尽量让她往火边靠。 “唉,不知她何时能醒过来。”阿染发愁。 乔相思正倚在一边拨弄火堆,闻言便道:“应该很快吧,我过去的时候人就没昏,还能喊‘救命’呢。可能我刚才走得太快,把她吓晕了。” 阿染见那女子弱质纤纤,便信服地点点头,又说:“天寒地冻的,她也不知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有点奇怪呢。” 不怪阿染生疑。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千里渺无人烟,也就是乔家二十多人的队伍才敢翻山越岭。这名女子孤单一人,又衣着单薄,何以穿越重重大山,自己走到这里来?更何况在这野兽出没的地界,贸然大喊“救命”,也不像常人所为。 方才阿染救人心切,此时安静下来,疑点便逐渐浮出水面。 乔相思意味深长地一笑:“谁说不是。” 阿染惊讶:“既然你已经看破,又为何把她救回来?” 乔相思反问:“若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救人?” 阿染点点头。 “这不就结了。”乔相思懒洋洋道,“你当时遇到受伤的我,不也是毫不犹豫直接救人?你看,你跟我的相似之处,比你认为的要多得多。” “可是--” “没什么可是。”乔相思道,“若她确实落难呢,咱们就救人一命,带着她出去;若是她心怀不轨,就更容易了,割一刀往山下一抛,利利索索,干干净净。”说罢起身吩咐道:“你们看着她,保护好阿染,我再出去转转。” 乔相思出了山神庙,施展轻功探查周边情况。此时风雪未停,队伍中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的目力能穿透浓白色的雪幕。 夜色深沉,借着地上雪光,乔相思极目眺望,却见雪落无痕,唯有女子来时一道寥落脚印,如今也被大雪半掩了。 这样的天气,若说埋伏人手,着实困难了些。乔相思心头稍松,想了想,取出一枚竹筒,将其中事物倾倒出来,这才拍拍手,纵身回返。 那女子尚未醒来,但眼皮下眼珠转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乔相思便从怀中取了铁面具,从容地戴在脸上。 阿染一直在看着他,见他如此举动,不禁奇道:“你的脸……不嫌冷吗?这里也没有别人,你还是摘下来吧。” 这面具虽然被乔相思塞在怀里,但天寒地冻,还真挺凉的。不过既然已经戴上,再因为这个理由而摘下来未免有些尴尬,乔相思就假装自己的脸颊一点都没有被面具冰得生疼,道:“可不能摘下来,如果让她看到我的脸,万一爱上我了,此生非我不嫁怎么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能再伤别人的心。” 这番话阿染怎么听怎么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才想起原来戴斗笠的齐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再一想,这两人有些地方十分相似,说是亲戚都不为过,不禁笑了起来。 乔相思朝他瞪眼,正要开口,那女子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你还好么?”阿染凑上去问。 那女子双目矇眬,待看清阿染容颜,面上一红,柔柔问道:“是你救了我?” 阿染忙摇头:“不是,是他救的。”说着拉了拉乔相思的衣袖示意。 女子再一看乔相思的铁面,脸顿时又吓白了。阿染就推了推乔相思,小声对他说:“你吓到她啦。” 乔相思被推了几下,纹丝不动,还厉声喝问:“你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雪夜独行?究竟有何目的?” 女子被吓得抖抖索索,半晌不敢应答。乔相思耐不住性子,又催促道:“还不快说?看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心怀不轨?” “哪有你这样问人的呀。”阿染看不下去了,让乔相思不要说话,自己柔声细语询问女子来历。乔相思更看不下去,却没有出言阻止,自己抱着胳膊杵在一旁,冷眼旁观二人谈话。 那女子被阿染温柔对待,泪水涟涟,夺眶而出,梨花带雨地讲述了一段见者伤心的故事。 据她说,她姓林,名唤翠莺,是这山中樵夫的女儿,与父母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苦,倒也和乐融融。然而半个月前,一伙流民窜至此处,占山为王。为首的那个因看她有几分颜色,便将她掳去,她誓死不从,没有让那匪首得手。今日那伙贼人说做成了一桩大买卖,杀鸡宰牛置办筵席,都喝得酩酊大醉,她便寻隙逃了出来。不料半路突降大雪,还好遇上恩人,不然怕要成为路边一具冻骨,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阿染听了,十分同情,却因男女有别,就只好言劝慰。林翠莺许是大难不死,惊魂未定,一双柔夷轻轻握住阿染的手,小声哭泣起来。 乔相思突然道:“咦,那山贼头子对你挺好嘛,这衣服料子可真不错。” 林翠莺掩面抽噎道:“他、他强逼于我,难道给我一身好衣裳,就是、就是对我好了么……” 阿染也皱起眉,瞪了乔相思一眼:“你怎么能这样说!” 然后,他和颜悦色地对林翠莺道:“你不要说谎了,骗人是不好的。”
第92页 林翠莺哭声一顿,怯怯地望了望阿染,泪珠自腮边默默滑下:“恩人……为何如此辱我?” 阿染嘆口气。乔相思幸灾乐祸道:“哈,还装樵夫的女儿呢,看你的手,分明什么重活都没做过。你这套,还是留着骗傻子去吧!” 林翠莺茫然低头,果见自己十指纤纤,白皙柔嫩。 就是这里露出的马脚? 自己失败了,那……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冷得比独自处于风雪中更甚。 “你究竟有什么难处呢?”阿染温声道,“你说出来,我、我们可以帮你。” “喂喂!”乔相思表示不满。阿染就又补充道:“这个戴铁面具的人,虽然看起来凶,其实心地最是善良柔软,就是他把你从雪中救出来的。” 乔相思一怔,露在外面的耳朵有些泛红。过了一会儿,连脖子都红了。 “如果你不说,我们也没办法帮你。”阿染道,“这样大的雪,你自己一个人,又能走多远呢?” 他其实只是单纯感嘆,但听在有心人耳中,立时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我、我说!”林翠莺忙不迭道,“不要杀我,我也是被逼的!” “哦?”乔相思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其实,我是……”林翠莺偷偷瞟了一眼阿染。阿染沖她温和地笑了笑,道:“没事,你的身份若是与真相无关,就不用说。” 林翠莺松了口气,缓缓道:“我前面说的故事确实是编出来的。若是你们相信,我就会以答谢为由,引你们去山贼盘踞的村子里;若你们不信……我身上带着蒙汗药,会找时机在你们的饭食中下药。” 乔相思一声冷哼。 “我真是被逼无奈!”林翠莺急急辩白,“我的姐妹还在山贼头子手里,我、我要救她啊!”话至此处,一滴泪顺着未干的泪痕划下,这一次,她没有楚楚动人地拭泪,而是以手掩面,失声痛哭。 乔相思与阿染对视一眼,朝阿染使了个眼色,又叫来几个年轻人:“你们在这里守着她,给她碗热汤喝。” 阿染跟着乔相思走到他们临时的住所,掩上门。 “你怎么看?”乔相思道,“她连身份都不愿意告诉咱们……” 阿染只是嘆了口气。 “嗯?”乔相思朝他示意,“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阿染低声道,“她跟我一样。从她睁开眼坐起身的一剎那,我就认出来了。我们这种人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原先我还不觉得。”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乔相思明白阿染的意思,心中一痛,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漫不经心道,“反正我没看出来。” 阿染愁容稍展,朝乔相思笑了笑:“谢谢你。” 乔相思揶揄道:“谁让我‘心地最是善良柔软’呢?” 阿染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过了会儿才道:“你确实是这样的。” “我做过什么善良的事?我怎么都忘记了?”乔相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第一次遇到那个晚上,你不就放弃了寻找宝物,而是跟孟大侠一起救我?” “怎么是我跟他一起救你,分明是我先听到,才叫他一起去救你的!”乔相思得意道,“我的耳力,孟少游可比不上,这是天生的。” 阿染一怔:“是……你?” “可不就是我嘛。”乔相思道。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阿染,那天晚上,怀揣着向天下第一高手拜师的梦想,他与孟少游一道暗中潜入画舫,寻找天下至宝。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哀泣。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夜半私语 湖上很静,那一声哀泣便显得分外鲜明,那样柔软,又那样可怜,像小奶猫软软的爪子。乔相思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后背倏地一阵发酥发麻。 他顿了顿,低声对孟少游说明情况,两人便决定先去看看是否有人需要搭救。 就这样,乔相思见到了阿染。 乔家少爷生来金尊玉贵,见过佳人无数,却自命不凡,从未动心,更不愿接近。只因他一门心思认定除了普天下最美的佳人,别人全都配不上自己,对他人的倾慕爱意向来不屑一顾。 然而,黑暗中浮现的那个白皙而悽惨的身影,那样柔软哀婉的悲吟,却让他心中一动,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旖旎心思。 谁能想到,千金之子人生中头一次动心,头一次动念,头一次动欲,竟是因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卑贱之人。 连乔相思自己都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一连几天都气呼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看那个引动自己心思的小倌更不顺眼。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越靠近阿染,就情不自禁地越喜欢。阿染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弱小,却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明明自顾不暇,却还愿意救助一个受伤的陌生人;明明那么小气的一个人,却能大方地请自己吃包子--不过没请成。乔相思想到这里,就是一肚子的气。该死的,究竟是谁吃了原该属于他的包子?
第93页 乔相思胡思乱想起来就收不住,自己想着想着还生起闷气,不禁重重哼了声,却是惊醒了一旁沉思不语的阿染。 “原来是你。”阿染点着头,分明在笑,乔相思却莫名觉得他有些伤心,就拍了下他的脑袋,酸熘熘地说:“我明明一直站在那里,只是觉得没必要出手而已,谁叫某个小笨蛋的眼睛一直都在看别人。对了,我还给你盖了一件袍子呢。”乔相思想藉此邀功,但转念一想,阿染未必愿意回想画舫上发生的事情,自知失言,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那个女的。” “人家有名字的。”阿染笑笑,算是揭过不提,心中却不知如何思量。 “名字人人皆有,有什么好稀奇。”乔相思不以为然,又问,“你觉得,她说的是真是假?” 阿染愕然:“我、我也不知道。我见过的人太少,没什么见识,你还是别问我比较好。” 乔相思今天看的那本书中,着重写过两人相处之道--在生活中遇到问题,双方应多多徵求彼此意见,有商有量,方能和睦融洽。 可阿染竟然没有意见,乔相思只好换了一个问题继续徵求:“那好,我打算带人去找她所说的山贼头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阿染仔细考量过后,认真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很厉害的大侠。” 虽然这次依然没有徵求到阿染的什么意见,但乔相思十分高兴,开心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美滋滋地想了会儿,向阿染徵求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这里太冷,咱们晚上一个被窝睡吧。” “可是……”阿染似乎要发表不同的意见。 乔相思瞬间变脸:“不许不答应!反正都穿着衣服,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你这是嫌弃我?!” “呃……”阿染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道,“你不要嫌弃我就好。” 是夜,两人果然同榻而眠。乔相思睡觉依然不怎么老实,阿染规规矩矩缩在里面,睡到半夜,因感觉闷热而醒。睁开眼借着窗外雪光一看,却是乔相思横臂压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搂得死紧,身体跟个小火炉似的,让人热得睡不着觉。 阿染轻轻挪开乔相思的手臂,支起身子,低头凝望乔相思的脸。 夜色中,阿染看不清楚乔相思面容,然而模糊的细节却可以由记忆补足。阿染清楚记得乔相思光洁饱满的额头,笔直的鼻樑,汪着两眼清泉的眼睛,还有那形状优美的、曾经对自己吐露爱语的双唇。 “你真好看。”阿染忍不住悄声对乔相思说,“额头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眼睛最好看。就是……就是脑袋不太好。” 说到这里,阿染轻轻笑了起来:“你总说你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可我觉得谁也比不上你。难道你要自己同自己成亲么?” 乔相思睡得很熟。睡着时,他的脸上有股无忧无虑的率真,阿染觉得,能天天欣赏到这样一张睡容的人,一定会心情舒畅,乃至长命百岁。 “若我真是个面馆老闆,该多好。”阿染忍不住畅想起来。 阿染为了生存下来,做过许许多多不堪的事。他本天真地以为,等自己赎身后开了面摊,就能跟过去的生活告别,然而今天见到林翠莺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青楼里出来的人,那身风尘味,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 然而,要是他当年没有被卖到暖香阁里去,如今会是怎么样个光景呢? 或许他会成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人,也可能会走街串巷做点小生意。但天下那么大,若是不被卖进暖香阁,很可能就无法遇到乔相思,遇到孟大侠了。 “这样也不好。”阿染最后想了想,下了结论,“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他安心地躺了回去。乔相思的胳膊又伸了过来,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生怕他冷一般,即便仍在睡梦中,还是下意识地替他拽了拽被子。 现在这样最好。 阿染又一次想,闭上了眼睛。 寒风在墙外呼啸,大雪肆虐,天地寂静无声。阿染缩在被窝里,靠着一具暖烘烘的身体,听着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一夜,他没有去想未来何去何从,没有去算自己还剩多少能见到光明的日子。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做了一个关于幸福的好梦。 第二日,乔相思醒来时,风雪已经停了。 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准备缩在被窝里伸个懒腰,左手一动,碰到什么柔软而弹性的物件,就听到很轻的一声闷哼。 阿染在自己怀里。 手指触碰而来的认知令他迅速清醒过来。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阿染一动不敢动,正满脸通红地望着自己。 “你……把手先拿开。”阿染小声说。 乔相思立刻将眼睛闭上,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左手又捏了捏。 阿染想躲,却没躲开,忍气吞声地被摸了个遍。乔相思心猿意马,想继续下一步动作,就听阿染道:“你今天,一定小心一点。” 乔相思一笑,没心思继续占这点小便宜,懒洋洋睁开眼,在阿染脸蛋上“啾”地啄了一下:“当然啦。你昨晚睡得舒不舒服?等回来,咱们晚上还要一个被窝。”
第94页 阿染笑眯眯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提出要求:“我想一起去。” “当然了。”乔相思本来也打算在阿染面前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英姿。昨夜他便派人出去探查过,今日准备充足,定不会有什么闪失。 林翠莺被安置妥当,好好休息后又吃饱喝足,如今脸上多了几分红润,比夜色中更添动人的明艷,俏生生站在雪地里,犹如一幅美人艷雪图。 乔相思对她却依然不能完全放下戒心,让两人专门守着她,自己则跟在阿染身边保护。 路径已经探明,距离此地不算遥远,只是十分曲折蜿蜒。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阿染见前方出现一片破败的院落,已被皑皑白雪覆盖,还以为是哪个无人荒村,却听探路的人道,这里就是山贼盘踞的窝点。 “这里?”乔相思戴着面具,神情未明。 忽然,只听“嗤啦”一声,地上、房上的积雪突然升起,拱起一个个小包,再定睛一看,那哪里是积雪,分明是人用白布遮掩,躲在里面。此时见乔相思等人上套,立刻纷纷跳了出来。 “杀啊!” “给我沖!” “一个都别放走!” --最后一句是乔相思喊的。既是要在阿染面前表现,这一句他喊得比谁都大声,竟震慑全场,所有人都呆了一瞬。 “打!”乔相思只好又喊了一声,才让众人继续打了起来。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战斗。对比乔相思这边兵强马壮,那些山贼根本就是些老弱病残,手里拿的竟还是锄头、木棒之类,以簸箩做盾。 乔相思原本还想好好表现一下,孰料根本没有自己展示的空间,没多久,就已经将那些山贼打得人仰马翻,用绳子捆了起来。 审问之后,他才确信这些人果然是作乱的贼寇,只是占的这山过于贫瘠,连傢伙事都凑不齐,他们尚未来得及行劫掠之事,就被乔相思一行给擒下了。 乔相思已经命人去报官,此时只需等待即可。但不知为何,明明一切已经顺利解决,他的心头却蓦地升起一股不安。 这些人只有这点人手,这点本事,怎么就敢盯上自己这队人马?原本他以为对方另有伏兵,只是尚未查探到,可如今尘埃落定,为何还不现身? “你的朋友呢?”乔相思转身问林翠莺。 林翠莺面露茫然之色,过了片刻,才恍然一般,指着其中一件小屋:“就在那里!” 说着,她快步上前,口中唤道:“绿珠,绿珠!” 阿染见她跑得急,略一思忖,便也跟了过去。乔相思知道他是担心林翠莺的朋友受到欺凌,可同时又担心其中有陷阱,忙道:“你先别去。” 阿染脚步一顿。 “小心有诈。”乔相思低声嘱咐。阿染点点头,手中紧紧握住一样东西。 不多会儿,林翠莺搀扶着一名女子颤巍巍走了出来,脸上犹带泪痕。乔相思与阿染对视一眼,双双迎了上去。 “绿珠、绿珠她……”林翠莺哽咽住,咬牙垂泪不语。 果然是惨遭欺辱了么。阿染面露不忍,可目光移到那名唤“绿珠”的女子身上时,却也暗自吃了一惊。 只见这名女子衣衫凌乱,面目憔悴,双腿颤抖站立不住,一副饱受欺凌的悽惨模样--只是年纪却比两人想的大了些,容貌虽风韵犹存,却已年过四十,双鬓染霜,一双眼睛却没有太多沧桑,只有纯然的呆滞与麻木。 “她……她已经不会说话,也认不得我了。”林翠莺含泪说完,再忍不住,痛哭流涕。 乔相思命人将她二人带到马车上好好照顾,望着绿珠离去的背影,久久沉吟不语。 “奇怪。”阿染站在他身边,想不通地歪着脑袋。 “是啊,一位是妙龄美女,一个是半老徐娘,无论怎么想,都--” “嗯,应当是觉得让林翠莺来引诱,行人上当的可能性更大吧。”阿染的疑惑并非乔相思心中的问题,他关注的重点不在于此,而在别处,“她们年纪差了那么多,为何会以姐妹相称呢?” “呃,这个,似乎称不上有什么问题。”乔相思道,“我结交过四十好几的朋友,平时也都是以兄弟相称。两人感情深厚,我只听说拜把子,没听说有拜干爹的,女人应该也一样吧。” 阿染摇头道:“不一样。我看那名绿珠……她也是青楼中人。若她们两人在同一楼中,因年龄不同,辈分不一,不可能以姐妹相称。而若是暗门子,则会装作母女。她们这方面的规矩比我们大,因为我们这种人,做到二十多岁就卖不出去了,女子却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住了口。乔相思笑道:“怎么不说了?这些我也是头一次听说,确实十分蹊跷,多亏你提醒我。” 阿染苦笑:“我也只有在这方面能帮得上你了。” “何必妄自菲薄。”乔相思摆摆手,“你能帮到我地方多了去了。比方说昨天晚上就很乖,让我睡得特别香,还做了个好梦呢。对了,梦里还有个小笨蛋,好像一直嘀嘀咕咕地在夸我好看--” “少爷!” 乔相思正调笑阿染到关键时刻,忽被管家打断,顿时十分不悦。然而看管家面色凝重,不禁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第95页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五十九章耄耋小童 管家上前,附耳交代几句,乔相思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对阿染道:“这里关了一位老人,被酷刑折磨而死,我去看看他,你就不要来了。” 阿染却道:“我跟你一起。” 乔相思嘆气:“唉,就是不想让你看到。那老人的眼睛被挖掉,四肢俱断,舌头也被人拔了,死状十分悽惨。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小童,眼睛的颜色……跟你一样。” 阿染怔怔道:“怎么……” “别多想。”乔相思让阿染留在众人中,自己正要举步,阿染却拉住他,凑到他耳朵边上,将齐先生所言异目人的传说低声告诉了他。 “所以,若那位老人也是双瞳异色,或许……有人挖他眼睛,是为了治疗眼疾。” 乔相思很是震惊:“真有此事?我竟从未听闻!” “那位齐先生看起来就来历不凡,他知道的事,果然并非常人所知。”阿染却松了口气,“既然连你都不知道,世上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乔相思却不若阿染一般放松。 若是其他人知道这个传说,会不会将阿染误认为“异目人”,乃至杀人取眼? 更重要的是,若自己先一步找到“异目人”,阿染的眼睛,可以就此治好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自己想得似乎太多了,不提这种人是多么罕见,单以阿染的心性,就绝不会同意用别人的眼珠子来治自己的病。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究竟什么人知道这名老人的秘密。又或者,那人自己也不知道,但在拷问中,老人熬不住酷刑,便将自身奇异之事一一告知。 无论如何,知道这个传说的人,都必须谨慎对待。 乔相思方才讯问那些山贼时,并未得到关于这名老人的丝毫线索,又去问了林翠莺,她也一无所知,这样说来…… 心中怀揣千头万绪,乔相思去看了老人尸体,果然极为悽惨,不成人形,他不忍多看,确认老人身上并无身份线索,便让人将他好好安葬。 老人身边那名小童早被带走照顾。据发现的人说,他们在破屋中搜寻时,不慎打翻一个瓦罐,碰歪了放在旁边的油灯,就见墙面翻转,现出一个密室。密室内尽是些诡异残酷的刑具,里面横陈着老人尸体,还有一名紧紧偎依着他的小童。 那名小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头发却极长。这本是有福之相,只是或许因为饱受折磨的缘故,长发不仅干燥枯黄,竟还夹杂着缕缕银丝。 阿染不太敢接触小孩子,甚至不太敢看。小时候,他未尝了解到自己与暖香阁外孩子的不同之处,有次出去跑腿时想跟一群小孩玩,被一个大人骂了个半死,还差点挨揍,从此落下阴影。长大后,他偶尔外出,也总是被些小孩追着指指点点,骂他是不男不女的娼妇。其实这都是他们家里大人骂的,小孩子不过有样学样,阿染虽不至于记恨,每次却也都躲得远远的。 就像现在,乔相思带人探查贼窝后,大家一起回到山神庙,乔相思将小孩带到阿染面前,让阿染带他玩,阿染却小心看着他,不敢靠近。 “他一句话不说,或许是吓坏了。你看起来最好欺负,眼睛颜色也跟他一样,或许看到你,他一放心,就愿意开口了呢。”乔相思这样说。他之前询问了很久,那小孩只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无奈之下,只得让阿染出面。 阿染却无措道:“我跟他、跟他玩什么呀?” 乔相思看了看外面的雪,心想他们可以打个雪仗,堆个雪人什么的。可阿染身子弱,乔相思不想让他受冻,就指了指屋里:“你们可以坐在一起烤兔子腿吃。” 阿染惊讶:“哪里来的兔子腿?” 乔相思雄心勃勃道:“我这就去打!” 乔相思毕竟少年心性,固然诸多悬念压身,却一点都不愁,兴高采烈地带了人去打猎。 一行人中不乏经验丰富的猎手,这里山林广袤,不乏猎物。天刚擦黑,众人便满载而归。 而阿染则与那名小童呆呆坐了一下午。阿染想问问他叫什么,人家不理;阿染到外面捏了小雪球递给他,人家不接;阿染最后忍痛把自己路上捨不得吃的点心分了出去,人家看都没看。 正束手无策,乔相思回来了,阿染长舒口气,欢喜地迎了上去 乔相思这回终于满足了自己在阿染面前表现的欲望,得意洋洋抬了抬下巴,把一只毛茸茸的兔子摆在阿染面前。 “我打到的!”他着重强调,“还活着呢!” 阿染睁大眼睛,蹲下身抚摸小兔子的毛,口中不断赞嘆乔相思果然厉害。 乔相思心满意足,大发慈悲道:“若是你喜欢,就--”他本想说可以让阿染养着玩,却见阿染抬起头,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很喜欢!这兔子这么肥,一定很好吃!” “呃,那就都吃了吧。” 想也是,阿染这个会跟小猫抢食的傢伙,实在不能指望他去餵养一只兔子。 思及此处,乔相思又抬眼看了看那名被救下的小童,见他坐在火堆旁垂着头,竟是一眼都没往兔子这边看。若是换成其他的孩子,怕是早就兴奋地围上来了。
第96页 果然是被吓坏了么。乔相思暗自嘆口气。 奔波一天,行侠仗义后,吃顿烧烤野味真是惬意又舒适。 肥嫩的兔腿烤得喷香冒油,外皮焦脆,内里流汁。阿染直直盯着,目光都变痴了。乔相思怀疑自己现在若是拿起兔腿晃一晃,阿染的脑袋也会跟着摆动;若是自己拿着兔腿走开,阿染一定会呆呆追上来。 难道在阿染心里,自己的魅力竟然比不上一条兔子腿吗? 乔相思想起自己之前极力邀请阿染同行,阿染还执意要交了银子做路费之后才肯一起走的事。若早知如此,提前烤一只兔腿放在马车上,阿染岂不就乖乖跟了来了? “烤好了!”阿染的欢呼打断乔相思的胡思乱想。负责烤兔腿的小贺也不禁朝特别捧自己场的阿染一笑,将金黄油亮的烤兔腿第一个递给了他。 乔相思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仍在专心烧烤的小贺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哪怕坐在火堆旁,都觉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坐得离乔相思远了一点。 乔相思用阴森目光吓退小贺,十分满意,又扭头得意地对挨着自己的阿染强调:“这只兔子是我猎到的!” “嗯……你这是要吃吗?”阿染为难地看了看乔相思,跳动的火光让那铁面分外狰狞,但阿染或许是视力日益下降,竟从中看出几分可爱,只觉一阵心慌意乱,便情不自禁将兔腿让给他。 乔相思十分满意:“不用,我就是想说这么一句话而已,你自己吃吧。” 阿染释然松口气,转而将兔腿递给呆坐一旁的小童,关切道:“趁热吃了吧。” 那小童沉默地接过兔腿,抬头朝阿染一望。 阿染面带拘谨的微笑,异色的瞳仁,正在夜色中闪烁生辉。 “嘁。”乔相思撇嘴,他没想到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呢。 正想着,突然觉得衣袖被人拉了拉,面前出现一根烤兔腿,竟是那小童递过来的。 “他知道是你救了他。”阿染惊喜道,“他在谢谢你呢。” 乔相思一笑,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吃。而小童摇头,依然举着兔子腿。 阿染道:“他一天了都没跟我说话,果然是比较喜欢你。” 乔相思失笑:“你这是在吃醋?”又笑眯眯凑在阿染脸颊上亲了一下,安慰道:“别吃醋,我只喜欢你。” 阿染猛地捂住脸蛋,因为动作太快,发出响亮的一声“啪”,就跟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一样。 “不是吧,这么嫌弃我?” “不是。”阿染忙道,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你的面具,有点凉。” 乔相思一笑。暗夜中,他的视力比阿染好不止百倍,早就看清他双颊染红,心跳不止的模样,自觉胜利在望,未来尚需徐徐图之,就没再逗他,转而对那小童道:“你吃吧,我只吃从他手里递过来的东西。”说着一瞟阿染,果见他的脸更红了。 小童几次努力未果,便将兔腿拿到身前,一口口慢慢地吃。乔相思暗中观察,发现这小孩身量虽小,饭量却极大,比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吃得还多,两个阿染都不一定能吃得下他吃的东西。 难道是饿久了?可吃这么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来吧? 乔相思可不想让这小孩刚刚逃出龙潭虎穴,转眼就死在暴饮暴食上,就劝他少吃一点,晚上可以再给他做。小童依旧一言不发,放下饭食,用木棍拨弄起了火堆。 “你叫什么,家在何处,家里可还有人?”乔相思又一次试探地问,“你的眼睛,是天生如此吗?” 这一次,小童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那双与阿染极为相像的异色双瞳,却闪动着从未在阿染脸上出现过的异样神采。 “不。”小童终于出声,可他的嗓音丝毫没有幼童的天真甜蜜,反倒如一名耄耋老人般嘶哑沧桑,带着股诡异的阴森,“我只是,嚼了别人一双眼珠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结尾有点吓人,就尽量早点更啦。以及既然大家强烈要求虐,我接下来就努力一下。不过不会很虐,放心,这是一篇甜宠文 第六十章天罗地网 乔相思闻言悚然一惊,忙起身凝神以对,却见-- “扑通”“扑通”几声传来,围在火堆边烤火的人,竟都一一栽倒在地。与此同时,乔相思也感觉一阵眩晕袭来,身子摇摇欲坠。 自己中毒了?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眼前浮现起这小童一直拨弄火堆的样子。 原来是这个时候…… 乔相思自小服食各类天下奇珍,虽不至于百毒不侵,但寻常之毒,对他效果比常人轻微。因此别人昏睡过去,他尚能保持清醒。 只有阿染似乎未受分毫影响,也紧张兮兮地站起身,茫然又惊惧地打量着四周。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昏倒了?你--”阿染又转向小童,惊疑不定,“你的嗓子……是不是生病了?” “都这时候了,还关心他生没生病做什么。”乔相思咬牙,“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个妖人,把其他人都害了!” 小童桀桀大笑:“妖人?小朋友,我耄耋童的大名,你可曾听过?如此不敬尊长,该杀!”话音至此,已是杀机毕现,双腿一弹,纵身向乔相思扑去。
第97页 耄耋童! 乔相思心神剧震,又身中迷香,虽勉力避过致死一击,却避不过对方暗剑伤人。那耄耋童手中不知暗藏何等利刃,一掌打来,乔相思手臂竟被锐器所伤,飙出一道血箭,浸湿耄耋童衣袖。同时,身受掌风激荡,乔相思本就站立不稳,整个人顿时被击退数步,重重跌倒在火堆旁。 “相思!”阿染一声惊呼,奔到乔相思身前,俯身看他伤势。 乔相思支起身体,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强行咽下涌到喉咙口的一口鲜血,一把将阿染扯到自己身后。 他知道耄耋童这个名字。 此人不知从哪里练就一套诡异邪功,採补年轻男女精血元气以助自身返老还童,一度为恶江湖。三年前,他被正道人士围困,刺瞎双目,自此不知所踪。 如此说来,林翠莺的姐妹绿珠,并非真的有四十余岁,而是遭到採补后,方显露如此老态。 “那些山贼……是你的手下?” “手下?不过是些烦人的苍蝇。”耄耋童随意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扰人的蚊蝇,“若不是看他们能掳来几个助我练功的材料,我早就出手把他们全杀了!” 原来,自耄耋童双目被刺后,便逃到此处疗养生息。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誓要血洗当年落败耻辱,便潜心练武,同时寻找双目复明的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兜兜转转查到了“异目人”的传说。于是他在江湖上搜寻两年有余,终于寻到一名真正的“异目人”,挖下生吞,从此重见光明,双瞳就此变为一黑一蓝。 然而,眼盲的三年已经彻底扭曲了他的心性。除了採补练功,他更是迷恋上他人的惨叫,尤其是爱上了生嚼他人双眼的滋味。 不久之前,他掳来一人,尽情採补折磨后,便挖出人的眼珠吃掉。孰料就当他躲在密室里宣洩邪恶快意的时候,外面的破屋竟被人占山为王。他本想将人杀干净了事,因见到那群山贼掳来两个妓女取乐,忍不住心痒,便出手採补了其中一人。 乔相思不知这种种关节,却也在瞬间想明白其中关键。他手中不动声色扣住一样事物,冷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真没想到,我曾经苦寻三年方找到一名‘双瞳异色者’,今天竟能再看到一个。”耄耋童舔着嘴唇,虽是儿童样貌,做出如此举动,却无丝毫天真可爱之态,只让人感到做作的邪诡与噁心,“看来是老天不忍我饱受折磨,特意赏赐我再次一品异色瞳的美味。哈哈,小娃娃,你那颗蓝色的眼珠是甜的,你自己知不知道?” 乔相思听到耄耋童竟敢肖想阿染的眼珠,勃然大怒:“你找死!”同时手中暗器激射而出,耄耋童不以为意,挥袖抵挡,却见乔相思趁这一阻之势,抬手朝火堆里猛地丢了一物,随即拉住阿染施展轻功逃遁。 霎时火光大作,一阵呛人烟雾升腾而起,阻隔视线。耄耋童不知乔相思洒出的是何物,但他观乔相思人马,已知此人非富即贵,这种人多半有外人难知的保命手段,忙屏息凝神以对。 浓烟遮眼中,只听一阵阵咳嗽此起彼伏,原先昏睡过去的众人纷纷醒转。耄耋童此时方知,乔相思手中竟有传说中的“九转辟毒瘴”,此物丢入火中,可化为烟雾,被人吸入肺腑,能解百种常见毒物。耄耋童下在火堆中的迷魂香只是寻常迷香,被“九转辟毒瘴”一冲,顷刻间便被破了药性。 谁能想到这黄口小儿一出手便豪掷千金,究竟是什么人物?耄耋童愤恨不已,恨不得立时将乔相思碎尸万段,然而满目迷烟,哪里能看得清对方人在何处? 正在此时,只听乔相思朗声高喝:“撒网!” 耄耋童心道不好,抽身欲走,却见一张大网忽从天降,铺天盖地而来。 这张大网通体洁白,看似纤细柔软,然而细看时,却见其上隐隐有皓光流转,瑰丽非常。耄耋童袖口中抽出一柄极为短小的三寸利刃,寒光一闪,挥向罗网-- “当--” 利刃与罗网相撞,竟发出金石之声,迸出几点火星,耄耋童大惊,再看手中利刃,见幽蓝色的刀刃竟被砍出一个缺口,而那张网却丝毫未损。 “皓罗丝!” 耄耋童心中更恨。这种丝线刀砍不断,水火不侵,外力难伤,能有巴掌大小的一片护在心口重穴,已是常人梦寐以求,而这个混帐小子,竟然、竟然-- “再加一层!”乔相思沉声喝道。 又见一张大网。 耄耋童一见两张一模一样的网交错而来,差点喷出一口血。 想当年被正派数人围剿,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然而,他当年能够逃脱,绝非侥幸,饶是今天,也能再逃一回! 浓烟外,乔相思指挥众人围困耄耋童,眼见对方避无可避,心中却未松懈分毫。 他虽然听过不少江湖传说,但阅历实在有限。比如当年围困耄耋童之事,究竟有多少人出动,又伤了多少人手,耄耋童最后又是用何种方法逃脱,种种细节关窍,他一概不知,故此只能用最笨的法子。 以皓罗丝封住四面八方,锁死轻功逃生之路,是他如今能想出的万全之策。 可当年的那些江湖正道高手,难道就想不出么?自己到底疏漏了什么?
第98页 心中百转千回,乔相思面上却岿然不动,只再次嘱咐众人小心行事。 今夜群星高悬,月光皎皎,雪地遍洒银光。乔相思穷极目力,暗中眼观六路,不仅关注阵中形式,更密切注意周边动静。 忽然,他看到位于东南角的小贺,身后似乎多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这个位置乃是皓罗丝网阵的关键,需同时操控两道罗网。因小贺对细微力度控制惊人,才堪此重任。 乔相思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看错,更不能随意打乱阵中布置,只得多分了几分注意,仔细观察小贺身后的影子。 明月当空,众人影子皆在脚下,可小贺调转步伐时,影子却似乎总被拉长一瞬,像是他忽然变胖了。 乔相思假意指挥众人,暗中悄然靠近小贺方位。 一步,两步。 乔相思脚步一顿,瞳孔骤缩--他看到了! 小贺身后不足一寸之处,紧紧贴着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难怪小贺的影子会变胖,每次小贺有所动作时,她会如同镜中人一般,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将自己完全隐在小贺身后。 小贺脚下的,是两个人的影子。 因两人站得极近,所有人又都关注阵中情形,除了乔相思从小贺足下阴影发现端倪,其他所有人,甚至包括小贺自己,都没有发现她。 她……还是人吗? 乔相思头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离奇之事,顿觉毛骨悚然。 正当此时,那女子似是察觉到乔相思的注视,竟如受人牵引的木偶一般,迟缓而僵硬地转过了脑袋。 月光将那张脸照得如同死人一般苍白,乔相思已经认出,这赫然是林翠莺的朋友,绿珠! 绿珠对着乔相思缓缓裂开嘴,像是对他打招呼一般地微笑。只是这个微笑太僵硬,太渗人。随着她嘴角咧开,露出森森牙齿,猛然张大,俨然是咬向小贺脖颈! “小贺身后!”乔相思不及细思,一声怒吼,身形腾快朝小贺而去。因那两人贴得实在太近,乔相思投鼠忌器,只得出声提醒。 好在这队人马皆是训练有素,其他人毫不分神,唯有被点到名字的小贺心知背后危险到来,手中罗网一紧,同时就地一扑,躲过绿珠利齿。 而乔相思也不会错失良机,手中暗器射出,一镖飞中绿珠箭头,绿珠不敌镖上力道,仰面而倒。 “哈,若非我救你,你的脖子就被这女人咬断啦。”乔相思此时也到了小贺身前,正出言打趣。却见小贺圆睁双目,朝乔相思身后惊呼:“阿染少爷!” --糟了,阿染! 作者有话说: 放心,接下来没有很虐,就是稍微一点点波折,帮助阿染认清内心。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甜甜的啦。 第六十一章变故横生 乔相思飞身救助小贺之前,阿染躲在他的身后。 原本那是最安全的位置,可随着乔相思离开,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染顿时失去保护。耄耋童觑得破绽,孩童幼小的身子竟如泥鳅般钻入雪下,霎时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乔相思在惊呼声中回头时,正看到他带着一身雪雾腾空而起,目标直指阿染! 阿染也想躲,可连乔相思都躲不掉,他又哪里有那个本事? 他只来得及朝前跑了一步,就觉眼前一花,随即就感觉到从喉咙传来的一点凉意--那是一柄冰凉的匕首。 “谁敢过来?!”耄耋童此时形容狼狈,狂怒不已。 他能够从众人围堵中脱困,得益于所练邪功的两大特性-- 其一,被他用邪法採补过的人,会迷失心智,成为傀儡,受他操纵,为他的安全奋不顾身。 其二,邪功激发后,身体迅捷加倍,加之体型娇小,可以自许多意想不到的空隙中钻出。 耄耋童在数十江湖正道高手围攻下亦能逃出升天,可如今,不过区区几个毛头小子,竟就将他逼得手段全出,狼狈至此! 愤恨之下,异色双瞳闪出一丝诡异寒芒,阴冷望向山神庙后黝黑的山崖。 乔相思见阿染被挟持,不敢轻举妄动,示意众人停手,咬牙道:“好一招围魏救赵!” 阿染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不禁又惊又怕--原来耄耋童深知正道人士被擒之后惯要捨生取义,就先点了阿染哑穴,防止他说出什么“不要管我”之类的浑话。 阿染本就瘦弱,平时看着可怜巴巴的,如今不仅被利刃横在脖颈前,耄耋童那个混帐玩意竟还敢扒在他的脖子上。乔相思只觉一股怒火直窜头顶,方才内息混乱之时都没有这样难熬。然而心系阿染安危,只得隐忍不发,憋得几乎吐血。 “你们退后,退后!”耄耋童厉声叫道,同时一踹阿染后腰,逼迫阿染向山神庙后方走去。 那是一片平整雪地,但缓坡之后,便是几乎直上直下的悬崖。耄耋童与阿染立在崖边,仿佛只要一阵轻风,就能将两人吹下去,跌落万丈深渊。 众人为防他发狂,不敢近前。乔相思心中焦急,却丝毫不显,只沉声道:“他对你毫无好处,我才是这里做主的人。抓我,比抓他更有价值。” 耄耋童一双诡异瞳仁滴熘乱转,奸笑一声:“抓你?哈!你身上那样多价值连城的宝贝,老夫可不敢近你半步。”
第99页 乔相思立刻道:“那好,我将它们全丢了就是。”说着,果真将身上百宝囊与机关匣悉数卸下,丢在雪地里,摊开双手,慢慢走近耄耋童:“我现在赤手空拳,怎么,难道你还怕我不成?” “别拿我当小孩子耍!”耄耋童冷笑,“想展现诚意,就先自废双臂!” 乔相思道:“这有何难?不过你先将你手上匕首移开些,若是略略伤到点皮,呵--” 乔相思正想放狠话,却见耄耋童横刀轻轻一割,阿染脖颈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 “我说过你别碰他!”乔相思目眦欲裂。 “这一刀,只是为了让你认清形势,不要存在讨价还价的妄想。”耄耋童的匕首在阿染伤处轻轻摩擦,阿染怕得浑身发抖,然而目光望向乔相思,却没有哀求,只有担忧。 他一点都不想让乔相思为了救自己受伤。 可乔相思所想,正与他一模一样。 毫不犹豫抽出下属佩刀,乔相思在众人劝阻声中,撸起袖子露出比皓雪更显光洁白皙的手腕,把心一横,持刀便割。 落刀的前一剎那,他望了阿染一眼。 阿染也在看他,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像是在责怪他,又像是在安慰他。 两人目光交错间,乔相思已经明了阿染心意,顿时心神大乱:“不要!”同时不顾耄耋翁方才的威逼,纵身飞向阿染。 然而为时已晚。 阿染决绝地撞向耄耋童。耄耋童未料他突发此举,忙移开匕首。恰逢此时,乔相思口中发出一声仿若蛙叫的短促尖啸,便见洁白雪地上,突然蹿起一道白光,直奔耄耋童手腕而来。 耄耋童持刀一挥,与那物交手的短短瞬间,已然看清此物面貌。那竟是一只纯白的蟾蜍,而它袭击的方向,正是自己衣袖、曾沾染乔相思鲜血的地方。 “血雪蟾?”耄耋童一惊,随即忍无可忍地怒吼,“你究竟是什么人?!” 血雪蟾为五毒物之一,喜好寒冷高地,最珍贵之处,便在于能通灵护主。饲主鲜血挥洒所向的目标,便是它一生的仇敌。 耄耋翁此时已经懒得去想血雪蟾是如何珍奇,也不会猜出乔相思早在到达山神庙的当夜就已经将它放出在周围巡逻,方才受伤还故意让血溅在他的身上。险之又险避过血雪蟾的偷袭,他怒气已极,内心充斥恶意。 阿染依然在奋力挣扎,不愿沦为他人伤害乔相思的工具。而乔相思亦在全力驰骋,意在守护阿染不受伤害。 “呵,我就成全你们。”耄耋童轻而易举拎住阿染衣襟,将人向山崖方向丢去,“给我死!” “阿染!” 乔相思手中甩出一道绳索,于千钧一发之际捲住阿染腰肢。然而不及他稍松口气,耄耋翁全力激发自身功力,以诡异身法忽地飘至乔相思身前,趁乔相思双手握住绳索、浑身破绽大开之时,重重飞出一脚:“你也去死!” 乔相思口喷鲜血,身不由已朝悬崖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重重变故不过发生在短短瞬息之间。偷袭的血雪蟾甚至刚刚落回地面,他的主人已然飞出了山崖。 众人大惊,急欲上前救援,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耄耋童仰头狂笑,那笑声若乌鸦啼鸣,充满死亡的预兆。可就在下一刻,狂笑声戛然而止,他只觉自己身子被猛地一拽,几乎腾空而起。 “怎么……” 耄耋童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此时赫然繫着一道绳索! 是那个时候--乔相思在被踹飞之时,已然动了手脚。 曾经叱咤风云、为恶江湖的耄耋童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怒吼,幼小身躯已然被无可阻挡的下坠力量拖向深渊。 今夜无风,万籁俱寂,唯有月光依旧,映照着原本纯洁无瑕的雪地,如今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竟然有两更!既然是武侠文,怎么可以不坠崖呢?小乔和阿染的感情将在崖下得到进一步升华! 第六十二章死生抉择 乔相思在做一个梦。 梦里他跟阿染并没有相遇。在画舫上,他顺利取得天下至宝,习得绝世武功,一跃成为江湖顶尖高手。再后来,他如愿寻找到天下第一的美女,可就在打算求亲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的这一点并不怎么伤筋动骨,便是没有,日子也是一样地过。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空洞而已,时间一久,就会被其他东西自然而然地填满了。 可他却总是无法忽视这个小小的空洞,每当获得了什么,总会惦记着它有没有被填满,有没有就此消失。 然而,习得武功的快乐填不满它,欣赏美女的乐趣填不满它,儿女成群的惬意填不满它。相反,这点空洞逐渐越扩越大,将他整个人、甚至整个生活都吞噬进去。就此一切空空荡荡,人世间再也没有丝毫乐趣。 原来,没有那个人是不成的。 乔相思恍然大悟。 可是,他在哪里呢? 乔相思奋力睁开眼睛,看到一阵刺目的光。 痛,渴,冷。 乔相思舔了舔嘴唇,此时日头高悬,天光大亮,他想抬起手遮一遮眼睛,却觉浑身一阵酸痛。 他吃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下是一株生在绝壁之上的柏树,再往下,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
第100页 随着身体移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乔相思慌忙抱住树干,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 原来,自悬崖跌落时(事实上是被踹下来的),乔相思将绳索束在耄耋童身上,本是想借他力道,至少阻一阻阿染的下坠之势。不料耄耋童身体实在太轻,竟是不堪一拽,乔相思刚往下掉了没多久,就看到耄耋童也被扯了下来。 他当时大惊,更加努力地挥动手脚,想要抓住连接那两人的绳索。不料此处危崖固然陡峭,其上却生长着不少顽强的植株。乔相思挣扎期间抓住不少植物根茎,身体下落速度竟一再放缓,最后掉到这株枝繁叶茂的柏树上,已经是强弩之末,虽不至于身受重伤,却也后继无力,顿时昏迷过去。 思绪逐渐清晰,乔相思赶紧先摸了摸脸,庆幸地发现面具居然还好端端带着,自己并没有破相,就又急忙检查伤势。 他运气实在不错,从那样高的地方坠落,居然只有双手这种毫无保护的部位受了点擦伤。 --可是,阿染呢? 乔相思趴在树干上,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下面那么深,若是阿染掉了下去,怕是几个月都拼不回来。就算拼回来,阿染也再没办法说话谈笑,做那种难吃的面条给自己吃了。 乔相思怔怔想着,脑海中尚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梦中怅然若失的感觉已经汹涌袭来,双目视线逐渐模糊……忽然,他发现自己视线的一角,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乔相思抹了把脸,定睛细看。 这一看,他不禁由悲转喜。 原来,陡峭崖壁上,一丛不起眼的无名灌木之下掩藏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方才乔相思激动之下忽视此处,此时仔细一看,就见到那灌木凌乱,积雪狼藉,显是被人踩踏过。 而透过歪斜的灌木向内看去,便见洞口内侧的石壁上挂着一段软绵绵的布料,正是阿染今天穿在身上的。 阿染没事! 乔相思大喜过望。此时他也不再觉得眩晕,鼓起胆气,提起内力,自柏树枝干纵身一跃,飞扑至崖壁之上,双手牢牢扒住洞口上方的灌木根系,借力将身子一缩,便滚进了狭小的洞口。 说起来,阿染从上方坠落,又是如何进入这里的呢? 乔相思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几乎是同时,他想到了答案。 耄耋童。 只有耄耋童那幼童般的身形,能被灌木接住,也只有他的内力与力量,才能同时止住阿染的落势,将人拉上来,搬入洞中。 耄耋童此人阴狠嗜杀,好色贪淫,救助阿染,总不会是起了恻隐之心。 乔相思忙查看身上物件,希冀能找到几样有用的东西。然而在上方时,他已经主动丢掉了自己的机关匣与百宝囊,之前一场大战,又用掉数枚暗器,跌落之时,更是将身上的各种零碎洒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除了这一双手,他身上竟再无可用之物。 乔相思露出苦笑。以他的功力,与耄耋童硬拼,生还希望十分渺茫。此时抽身为时未晚,而他又怎可能明知阿染落入敌手,还能就此转身离去? 深吸一口气,乔相思压低身体,摸索着向洞内探去。 这山洞外窄内宽,行了数十步,乔相思已经能挺直身体,再行一阵,眼前豁然见到一线天光。原来山洞内空间广阔,恰好经过一道贯穿山体的裂缝。此时洞外日头高悬,日光便洒落下来。 借着这线天光,乔相思见到了令他心神剧痛的一幕-- 山洞内,一块稍微平坦的地面上,阿染紧闭双目,呼吸微弱,双手被绳索缚在身后。而在他身体上方,竟趴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翁,双手正探向那白皙纤细的脖颈。 “住手!”乔相思含怒出手。那老翁不消说,定是耄耋童。只是不知他是否受了什么暗伤,方现出如今模样,此时一身衣衫尽被撑破,露出枯树皮一般苍老粗糙的身躯。 耄耋童面对乔相思攻击,不闪不避,嘿地怪笑一声,继续伸手,扼住阿染的喉咙。阿染在昏迷中呼吸不畅,脸色微红,蹙起了眉头。 “想让他死吗?” 乔相思颓然停步。 他此时距离耄耋童尚有三丈之遥,可耄耋童想要掐断阿染的喉咙,只在转瞬之间。 “哈哈,你果然宝贝他。”耄耋童此时是老人形貌,说话时形容神态更加猥琐不堪,浑浊目光中的阴毒怨恨一览无余,“小子,昨天让你自废双手,可惜被你逃过。好在今日也不迟。你若想他活着,就做完你该做的事情!” 话音未落,一道锐光划过,乔相思低头一看,便见那是一柄极为小巧的匕首,刀锋锐利,寒光泠泠。 “我自废双手,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会放过他?到时还不是任你宰割!我是个生意人,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乔相思冷笑。 “生意人?哈!”耄耋童讽笑,“但你如今不得不做!”说着,手中掌力一吐,阿染的脸蛋顿时被憋得通红。 “你最好说话算数。”沉默片刻,乔相思开口,一字一顿,声音比冰雪更冷,“如若不然,乔家上下,必将你全族视为仇敌,不死不休,至你九族尽灭,于世不存!” 说罢,他俯身拾起地上匕首,决绝而坚定地划向自己手腕。 阿染是被一声惨叫惊醒的。
第101页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令他心疼。 阿染几乎是立刻就从深渊般的梦境中醒了过来,茫茫然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自己无法动弹,却还是努力转动脑袋,想寻找那个呼痛的人,安慰照顾他,让他不要难受。 于是他看到了,跌坐在尘埃里,双手鲜血淋漓的乔相思。 “相思!” 阿染心中大痛,他不知道乔相思怎么会受伤,也不知自己此刻为何会身在洞穴之中,更不知道那个形容可怖的老翁是什么人,他看到乔相思受伤了,就一门心思想要靠近看看。 可他却动弹不得。 “不过割了浅浅一刀,怎么就叫成这样?”耄耋翁不屑地啐了一口,不再看因双手剧痛而倒地颤抖不已的乔相思,转身走向阿染。 阿染惊惶道:“你是谁?你放了我。相思,相思你怎么样了!” “嘿嘿,别管他了,现在我才是你的男人。”耄耋翁再次伸手探向阿染脖颈--松开了他的衣襟。 这一幕落入乔相思眼中,他此时方明白过来,耄耋翁刚才并非想扼死阿染,而是…… “呵呵,老夫本来就不打算杀他。我要重新返老还童,正缺这样一个採补的炉鼎。”耄耋童畅快大笑,“至于你,我也要留你一命,让你听听你的小宝贝浪叫的声音。” 他深知,乔相思这样的天之骄子,最愤恨的不是身体受伤,而是人格受辱。耄耋童深恨乔相思,便要打击其精神,碾碎其尊严,彻底地折辱于他。 在他面前淫弄他的心肝宝贝,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你--” 乔相思果然不堪受辱,急火攻心,勉力运转内力,却“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相思,相思你怎么了?”阿染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短时间无法站起,便努力往乔相思的方向蹭。可他那点力量,根本不被耄耋童放在眼中。耄耋童没有理会阿染的挣扎,强压在他身上,将他衣襟扯开,俯下身伸长了紫红的舌头,想去舔他的脸蛋。 阿染竭力躲避,娇嫩的脸蛋在地面蹭出条条血印。耄耋童见状不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骂咧咧道:“不过是个婊子出身,以为谁看不出来?一身风尘味藏都藏不住,装什么贞洁烈妇!” 阿染脑袋嗡嗡作响,张口咳出一点血沫,却还是拼命抗拒挣扎。 不行……不能在相思面前,不能在相思面前! 耄耋童又连扇了阿染几巴掌。阿染的脸颊迅速红肿,眼睛也看不太清。可饶是如此,他心中却愈发平静。 自己又被挟持,连累了相思么? “你杀了我吧--” “喂,老头!” 阿染与乔相思两人同时开口,阿染呼吸一滞。 “可怜你一大把年纪,连人都不会挑。你过来,摘下我的面具。”安静的山洞中,乔相思的语气是那样平静,“我比他可漂亮多了。” 作者有话说: 发现大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感情升华,不是肉体升华。看这章,真的感情升华了吧,我没说错吧,小乔整个人都升华了对不对?顺带剧透一下,小乔没事,反派下章就死啦 第六十三章绝处逢生 阿染此时方知,乔相思对他的一颗真心,比他所以为的,更要贵重千倍万倍。 乔相思为他可以抛弃性命,甚至抛弃尊严,而他何德何能,竟能获得这样一份纯粹而炽烈的喜欢? “不……他不行的。他--”阿染方寸大乱,哆哆嗦嗦去蹭压在自己身上的老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不会伺候人,真的,我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做……求你,求你弄我吧!” 耄耋童哈哈一笑,枯老的手指捏了把阿染的脸蛋,问:“现在你说,你是不是个婊子?” 阿染忙不迭道:“是是是,我是婊子,求求--唔!” 耄耋童的手指探入阿染口中。阿染只觉口舌被搅得生疼。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抗拒挣扎,反而用娇嫩的舌尖,软软地舔舐对方粗糙的手指。 他的目光中尽是哀求,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都会心碎。耄耋童却只觉得身心愉快,大笑着抽出手指,拍了拍阿染的脸。 “现在才知道服软,已经晚喽。小娼妇,我且去会会你的情郎。” “不、不!” 阿染悽厉哀鸣声中,耄耋童毫不留恋地抛下阿染,走向乔相思身边。 为防有诈,耄耋童揭下面具之前,先朝乔相思重重踢了两脚。乔相思本就瘫倒在地,被踢得又是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见乔相思确实再无还手之力,耄耋童方小心地伸出了手。 面具揭开,耄耋童倒吸了一口气。 世人常形容美人灿若春华,皎如秋月。然而皎皎之月,怎及这凝脂冰肌;灿烂春华,未若这一汪秋水情深。 幽暗洞窟内,乍现如此面容,真如明珠生晕,映得蓬荜生辉。饶是耄耋童当年猎艷无数,都不由微微失神,忍不住抚摸这张脸庞,以确认这是不是一场迷离幻梦。 乔相思不仅未躲,反迎着耄耋童微微一笑。 他受了伤,脸上血色全无,愈发白皙,唯有唇边噙着一点鲜血,更显得艷色无双。耄耋童被这一笑弄得骨头都酥了,神魂颠倒,愈发想一亲芳泽,亲自舐去这惹人心动的血迹。
第102页 就在耄耋童意欲轻薄乔相思之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声。 耄耋童疑心背后有人偷袭,忙转身间,却见-- 阿染不知何时已经支起身体,跪在地上,一下一下重重磕头。 “别碰他,求你别碰他--”阿染双手缚在身后,难以支撑身体,每一下都磕得又重又急,“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做。”他想说出些话引逗对方放过乔相思,可在青楼时,他就是个嘴笨的娼妓,此时又急火攻心,翻来覆去只会念叨这两句。每说一句,就是重重一个响头,不多时,地面已现斑斑血迹。 乔相思与阿染二人,皆在此时彻底明了心意。世人熙熙攘攘,古今岁月万千,然而悠悠红尘中,能为保全心爱之人抛却自身一切,毫不后悔甘之如饴的,又有几人? 如此千载难逢的两个痴心傻瓜,如今竟凑在一处,真不知是天意弄人,抑或是上天的垂怜。 一对有情人被生生折磨至此,如此摧人心肺,引人动容的一幕,看在耄耋童眼里,却是心中大为畅快。仰头狂笑过后,心中盘算起更为歹毒的念头。 若论相貌,自然乔相思更胜一筹;但异色双瞳者的一对眼珠,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倘若能在享用美人时品尝美味,岂不是两全其美,赛过神仙? 他越想越是快意,先是引着阿染说出许多自辱的话语,方假作松动,道:“罢了,看在你听话的份上,我就可怜你一下。你亲手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我就放过他。” 阿染一怔,似在考虑什么。 “怎么,你不愿?”耄耋翁大笑,“哈哈,你方才还说自己什么都愿意做,原来是诓我的?让你的情郎听到了,可是会很伤心吶!” “不,不是。”阿染忙道,“可我的手被绑着,也没有工具--用手指,可能抠不出来。” “这有何难?”耄耋翁拿起方才交给乔相思自残的匕首,丢到阿染身前,“你自己来,不过可要快些。若是让老夫等得无聊--嘿嘿,就会情不自禁想做点什么排遣。” 阿染不敢耽误时间,膝行至匕首前方,用手指勾起,慌慌张张割着自己手上的绳子。 他看不到背后,动作又急,刀子又利,没几下就割得鲜血淋漓,最终绳子断掉时,已然被鲜血侵染,匕首也“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快点!”即将看到世上最残酷悲惨一幕,耄耋童迫不及待。 阿染双手颤抖不停,几次拾捡匕首都没拿稳,唯恐惹得耄耋童不耐烦改变主意,干脆合身扑到地上,抖抖索索将匕首拾了起来。 匕首上有血。 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血,还有乔相思的血, 阿染想到此处,眼神暗了暗。那对异彩双眸,竟在暗中闪烁一瞬华光。 耄耋童眼前一亮,兴奋得鼻孔大张,看到他人自剜双目,引动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堪欲望。他已经在幻想,自己在美人身上驰骋时,该如何慢慢咀嚼这对漂亮的眼珠。 慾念横生之下,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乔相思已经沉默许久,那双眼睛已不复方才的黑白分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的阴翳。 真气逆行,内息大乱。乔相思盛怒之下,内力冲破自身极限,已现走火入魔之兆! 一击,只有一击之力! 乔相思已经不去管根基损耗后,未来内力修炼将寸步难行;也不去管一击之后,自己是否能战胜对方。他此时只知道,耄耋童不会放过阿染性命,自己必须拼死一搏,为阿染求得一线生机。 最后无限眷恋地望了阿染一眼,乔相思忍住剧痛,强提真元,自身后偷袭耄耋童! 听到身后风声忽起,耄耋童不屑一笑。他早知乔相思暗存玉石俱焚的心思,故意背对乔相思,只为引他出手,其实早有防备。 阿染离他距离尚远,便是手持匕首,也不足为惧。而这段距离,已足够自己将乔相思打倒十四五次。 转过身,耄耋童才发现乔相思现出走火入魔之象。 不过,这又如何? 入魔后的乔相思动作虽更敏捷,招式更为奇诡,可四五十年的功力修为,并非一时能够突破。 乔相思苦战不下,却也成功拖住一时,口中大叫:“阿染,快跑!快跑啊!” 鲜血已经自他鼻腔滴出,脑内嗡鸣一片,剧痛似是已经麻木,乔相思再也感受不到一切,唯一支撑他的,便是一股不屈的炽热意志。 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护阿染平安。 可是、可是阿染,你怎么不走呢? 乔相思看到阿染向自己匆匆而来,面色决绝,毫无独自逃生之意。 阿染,阿染……你真笨啊。 终于,十招过后,乔相思动作已现迟缓。耄耋童觑得破绽,一腿扫出,乔相思只觉双腿剧痛,站立不能。 此战,败。 然而,哪怕是倒地之后,乔相思依然用手死死抓住耄耋童裤脚,不想让耄耋童走去阿染那边。 耄耋童轻松战胜乔相思,低头看到这名天之骄子一身尘土,满身狼狈的模样,觉得真是连条野狗都不如,正要开口调笑,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一阵麻意瞬间传遍全身。 这是…… 他诧异非常,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志转过身。
第103页 满面鲜血的阿染手持一枚竹筒,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便是耄耋童此生所见的终局。 时序倒转-- 原来,方才耄耋童提出让阿染自剜双目时,阿染的迟疑并非是犹豫是否为乔相思牺牲,而是他觑到了一丝逃生之机。 因阿染模样柔弱,不会武功,耄耋童初时又打算拿他採补。反正总会脱光衣服,耄耋童便只简单搜寻了阿染身体,没有深入查探。 所以,当阿染清醒过来后,他很快便摸到了这枚被自己挂在身后腰侧的机关。 齐先生所赠的这个小巧机关,外形精緻犹如挂件,内里藏着一根银针,触发机括,银针飞出,能致人立即昏迷。这件机关专为不会武功之人打造,使用极为简单,甚至还有个小准星,帮助使用者瞄准。 阿染割断绳子的时候,故意面对耄耋翁,其实背后已经悄然将机关解下,藏在手心。 因为两人相距太远,阿染担心射不中,他原本的打算,是剜下一目后,趁着耄耋翁靠近再发动机关,以保万无一失。 而就在那时,乔相思暴起。阿染不用再挖眼睛,就趁着两人缠斗时快步接近,却苦于两人变招太快,无法瞄准。 终于,乔相思落败,跌倒在地。阿染也用竹筒对准背对着他的耄耋翁,射出救命银针。 齐先生所赠的机关果然十分好用。银针入体,顷刻便见效果。耄耋翁只来得及转了个身,登时昏迷过去。 阿染手持匕首上前,看到乔相思十分悽惨地趴在地上,忙上前将他扶起,瞪视着已经昏迷的耄耋翁,心中恨意翻腾。 乔相思原本身陷死境,此时一下子逃出生天,而且还是被阿染所救,呆愣了片刻,朝阿染伸出手:“刀给我。” 阿染乖乖将匕首递给他。 乔相思接过刀,道:“你离我远着些,别让脏东西溅在你身上。”阿染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摇摇头:“我不怕。” “好。”乔相思掂了掂匕首。他从没杀过人,此时气空力尽,手还有点抖,在耄耋翁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呆会儿血可能会溅得太多,就转而移到心窝上方。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颤抖,阿染这时握住了他的手。 “一起。”阿染轻而坚定地说。 “噗嗤--” 一声轻响。 耄耋翁毙命。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人共同取得一血。这就是传说中经验一起分、从不抢人头的好兄弟啊!晚上应该会有二更,拜託大家多多支持了,感谢! 第六十四章逃出生天 杀死耄耋翁,两人不由都松出口气。 乔相思头一次杀人,此时只觉双手溅血的地方滑腻腻的,有些想吐,但毕竟是在阿染面前,就强忍着。阿染则实在撑不住,跑到一旁呕了半天,然而腹内空空,只吐出一些酸水,难受得缩起了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乔相思如今双腿不能行走,只得出言相劝。看到阿染平静些了,他便爬过去拔下耄耋翁心口的刀,提熘着去扒他的眼皮。 耄耋翁已经证实了那个传说,异目人的眼珠的确能让人复明。只是,不知道吃下异目人眼珠的人,是不是同样有着神奇的功效呢? 可扒开一看,乔相思心中一惊。 只见刚刚死去的耄耋童,眼眶之中的两粒眼珠竟已迅速腐烂,被刀尖一碰,顷刻便化为一滩污浊粘液,就此消失不见。 原来,异目人的眼睛,必须在生时活活剜下,方能有治病之疗效。 乔相思失望嘆气,随手将匕首又插回耄耋翁的心窝。这时恢复冷静的阿染走过来,重新拔出刀子,恨恨地在耄耋翁胯下戳了好几下。 “咳,这人太噁心,你别弄脏手。” 阿染看了乔相思一眼:“你以后不许这样。”顿了顿,似乎也察觉到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便进一步解释道:“那样很疼。” 结果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让乔相思摸不着头脑。过了好一阵,才隐约明白了阿染的意思。 原来这么多年,对阿染来说,所谓交合之事,只意味着“很疼”。 乔相思虽是个雏儿,但见识却广博,就对阿染笑道:“小笨蛋,你过来,我告诉你。这种事,不仅不痛,还能止痛呢。” 阿染一点都不相信。这几年来,他只有一次不疼,就是跟乔相思的那次。 瞅了瞅乔相思,阿染一怔,忙将刀子丢开,跑过去摸他的手:“你的手……流了好多血,痛不痛?” 原来,乔相思与耄耋童打斗时牵动伤处,双腕伤口又开始流血。 乔相思低头看了一眼,触目鲜血淋漓,就觉得眼晕,却不甘示弱,强撑着调笑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痛了,信不信?这种事快活得很--” 话音消失在阿染的唇瓣中。阿染很认真地亲着他,用乔相思教过的方式,小动物一样舔舐着对方的嘴唇。 阿染的吻跟他这个人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很温柔。 “好点了吗?”双唇分开,阿染紧张兮兮地问。 乔相思只觉心脏狂跳,体温升高。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膨胀,霎时满满地充盈心房,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嗯……”
第104页 阿染关切的注视之下,乔相思鼻子一热,鲜血汹涌而出。 “相思!”阿染大惊,手忙脚乱给乔相思止血。 乔相思只觉丢脸至极,一边擦一边解释:“我、我没有想要跟你--呸,我是想了,但我没想着现在呀,我--哇!”猛地,他吐出一大口血,身子蜷缩成一团。 痛! 乔相思只觉全身仿佛针扎般疼痛不已,心知这是走火入魔之后,体内真气不受约束乱窜所致,生怕阿染为他担心,便道:“没事--唔哇!我没事。” 阿染见他一边吐血还一边说没事,吓得赶紧让他别再说了。乔相思嗯地答应一声,闭上眼睛,果然不再作声,只是面如金纸,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乔相思急需救治,此处又缺医少药,阿染抬头望了望那道缝隙垂下来的光,下定了决心。 “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先拿起方才绑缚过自己的绳索,又拾起那柄匕首插在腰间。这时乔相思已经陷入昏睡,阿染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他背起,用绳索将人固定在自己背上。接着,便一步一步,向山洞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走着走着,他想起自己初时目睹乔相思真容,也是在这么一个地穴中,乔相思也是受了伤,自己也是这样背着他向前走。 对了,当时自己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只是后来觉得乔相思太沉了,就将点心放在路边,本想着再回去拿,最后却给忘记了。 自己向来小气,怎么就能忘记那一包上好的点心? 自然是因为背上这个人。 原来自己,从那时开始,便已经被美色所迷。 阿染迈出山洞不久,乔相思醒了过来。 “咦,这里是……”他睁着迷濛的双眼,然而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没有人烟,没有道路,有的只是覆盖一切的皑皑白雪。 “我们往山下走,一定能遇到人的。”阿染问,“你渴不渴?” 乔相思轻轻“嗯”了声,阿染便拂去一块石头上的积雪,掏出一些破布垫在上面,让乔相思倚着。自己则从地上挖了块雪团,放进嘴里。 乔相思皱眉,想让阿染别吃这么凉的东西。却见阿染含了会儿雪,便走到他身边,俯身亲了过来。 “阿--” 乔相思张开嘴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水液便被哺餵到自己口中。 “你且忍一忍,雪太凉了。”阿染道,“等我们找到人家,就能喝上暖暖的热汤。”他的嘴唇冰凉,已然微微发紫,但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开心。 可茫茫大山,他们真的能寻到人烟吗? 阿染只是歇息片刻,便背上乔相思,继续前行。 寒风渐起,天色将变。地上的积雪被风扬起,雪粒打在脸上,若刀割一般,冰冷生疼。 乔相思脸上包着块厚实的简易面巾,阿染还用布围住了他的脖子,防止冷风灌入。而阿染身上却没有多少东西能够抵御寒冷。乔相思问他冷不冷,阿染摇摇头,说自己走得多了,浑身正热乎着呢。 乔相思嘀咕:“骗人。” 阿染只道:“是真的。” 骗人,阿染的身体分明那样冷,一直都在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他本就体弱,想带着乔相思走出茫茫大山,无异于天方夜谭。 乔相思只得苦笑。 他们机关算尽、九死一生,终于斗过了残暴阴狠的敌人,然而在自然伟力面前,终究不堪一击。 “不行,我以后真的要好好练功了。”回想与耄耋童相斗的种种,乔相思不禁感慨。 “你现在就很厉害。”阿染道,“你每次都能救我,实在是太厉害啦!” “哼。”乔相思得意极了,又忍不住抱怨道,“那你还不喜欢我。我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你。所以那是个噩梦,让我难过醒了。”他将脑袋轻轻靠在阿染肩头,继续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你嫌我年纪小,觉得我没长性。可是,我也是会长大的啊,你对我耐心一点嘛。” 乔相思的声音很柔软,近似撒娇。可阿染却知道,这是因为他流血太多,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很好,我只是,只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怎么会配不上呢?”乔相思笑着晃了晃两只血淋淋的手,“我已经是个残废啦。你要是跟我在一起,还得麻烦你照顾我才行。” 阿染沉默不语,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乔相思慌了:“喂喂,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哭什么。算了,也不用你伺候了,伺候我的人多着呢。” “我、我……”阿染哽咽道,“你明明说过,你想学天下第一的武功,可是你的手--” “我还说过要娶天下第一的美人呢。”乔相思嘆气,“唉,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什么美人没见过,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遇到你就栽了。只是没想到我小时候许的心愿,一个也没有成真的。但是、咳咳,但是我跟你说实话啊,我一点都不后悔。” “别说了,你别说了。”阿染双目早已模糊,依然背着奋力乔相思前行。 “我快死啦,把我放下来吧。趁下雪之前快点走,还能走出去。”乔相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买过一套很有道理的书,上面写着,现如今这种情况,我应该让你忘了我,找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过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日子……我知道应该这样说,才是对你好。可是不行,我、我说过再也不骗你的。”阿染感觉后颈一暖,随即被寒风吹散。
第105页 “我这个人自私极了……别人怎么行呢?我只想让你永远记得我,喜欢我。才不要、才不要你喜欢别人,跟别人在一起……” 寒风肆虐下,泪水刚夺眶而出,便在脸上化为冰霜。而冰霜却又被滚烫热泪解冻,往复循环。 乔相思额头好烫,浑身都好烫。 阿染的心却越来越冷。 天色渐暗,脚步愈发沉重,视线已经模糊。呼啸的风声、寒冷的冰雪似乎都已远去。阿染能感觉到的,唯有身后乔相思愈发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而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迈动业已麻木的双腿,不断前行。 就在几近绝望之时,阿染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 他精神一震,用喑哑不成调的嗓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身后的乔相思。乔相思没有回答他。 阿染安慰道:“马上,马上就能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阿染已经看清楚,光线的来源是一户茅屋。 这渺无人烟之处,为何会有一户独门独院的茅屋?此时忽现的生机,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阿染顾不得这许多,他的脑袋早就被寒风冻得麻木,终于来到茅屋前,奋力敲响门扉。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过、过路人,求一处歇息之地。” “爷爷,我去开门。”另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不用了,我去吧。”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老翁提着灯笼现身。 阿染一见那人,脑袋嗡地一声,全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慄-- 这老翁,赫然、赫然正是已经死去的耄耋童! 作者有话说: 直接剧透,结尾出现的是双胞胎哥哥,是个好人来的 第六十五章短暂休憩 耄耋童已经被阿染与乔相思亲手所杀,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阴魂索命? 阿染本来就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只因害怕自己摔倒弄伤身后的乔相思,所以才能撑着一口气站在原地。此时思绪早已混乱,想到此节,心中竟油然生出一股怒气,不忿地大声道:“你明明是坏人,我们为了自保才把你杀了!你怎么还有理来报仇!”又道:“你报仇,我跟你去就是了!到阎王爷面前评评理!你欺负相思,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他又急又怕,昏头昏脑地说了这许多话,还不忘一直护着乔相思,不许耄耋童找他索命。 结果老翁惊诧地半张着嘴巴,过了许久,才轻轻嘆了口气:“原来,他已经死了么。” 阿染误以为对方指的是乔相思,怒沖沖道:“他才没死呢!是你死了,你罪有应得!” “唉,若我所料不错,你所言之人,实则是我的同胞兄弟。”老翁道,“此事说来话长……快下雪了,你们先进来吧。” 阿染将信将疑。老翁又道:“你的同伴气血亏空,不能再受冻了。我粗通医术,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帮他看看。” 阿染见空中已经飘起点点雪花,倘若另寻他处,自己还能撑,乔相思却是等不起,便一咬牙,将乔相思背进了茅屋。 一进屋,便觉热气扑面,阿染一眼就看到屋内的小火炉,一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火炉边烤火,手里捧着根烤熟的山药,正一边吹气一边剥皮。 “你在外面冻久了,不要急着烤火,先用雪搓一搓身体。”老翁道,“把你的同伴放下来吧。” 阿染却摇摇头,虽然冻伤的手脚又痛又痒,但他不想跟乔相思分开。 这时,小男孩已经剥好山药,乖巧地让老翁先吃。老翁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象徵性地吃了一小口。小男孩又将山药端到阿染面前。 烤熟的山药洁白松软,上面淋了一层蜂蜜,看起来极为诱人。阿染腹内空空,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其实他这时已经大半信了老翁的话,却依旧不敢大意。 不过……既然老翁已经吃了山药,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拿起一根吃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香甜,不知不觉竟将好几根山药全部狼吞虎咽地吃下肚。摸摸肚子,红着脸道:“谢谢你。” 老翁与小男孩都笑了。 “你……不问问我们是谁?”阿染试探地问。 “我那兄弟作恶多端,你们既除掉了他,应当是好人。”老翁说着坐到乔相思身边,替他把了把脉,捋着鬍鬚道,“我久居深山,虽不识得现如今的少年英雄,可这位小公子的容貌,却让我想起一名故人。倘若我猜得不错,他应当姓乔。” 阿染怔怔道:“他正是姓乔,你认识他的家人?” “六年徒川大水,他的父亲开仓放粮,灾民深受其惠。”老翁道,“其时,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他并未习武,但所作所为,堪称当代豪侠。” 阿染听对方如此赞誉乔相思父亲,自己虽未曾见过,但莫名有了种与有荣焉之感。摸了摸乔相思的手道:“他心眼也很好,而且武功也好。这一身伤,都是为了救我弄的。”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老翁察觉阿染态度软化,便笑道,“阁下现在相信我不会对你们不利了吧?”
第106页 阿染虽与对方只交谈了寥寥数句,但见这老翁眼神平和,形容和蔼,对那小男孩也十分慈爱,而且烤山药非常好吃,心中更加相信这是一个好人,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如此,先歇息会儿吧。”老翁和蔼笑道,“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等醒来再慢慢说。” 阿染此时也觉一阵睏倦袭上心头。他晃了晃脑袋,还想说什么,却只觉眼皮愈发沉重,无法抵抗地陷入梦乡。 再次睁开眼,天色尚还晦暗。阿染呆呆想着自己原来只睡了一小会儿,就听不远处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你可算醒了。” 阿染翻身下床,便见是那名小男孩。他还是守在火炉边,只是如今的炉子上正熬着药,苦涩的气息瀰漫在屋子里,带着股草药的清香。 “我睡了多久?”阿染揉揉眼睛,感觉脑门一片清凉。他伸手摸了摸,原来之前磕破的地方已经上了药。又看到乔相思躺在另一张床上,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双手双腿都已经包扎妥当,摸了摸他的额头,也已经退烧,便长长呼出口气。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小男孩将火炉上的药罐提起,把药汁倒入碗中,朝阿染努了努嘴,“一会儿起来喝了。” 阿染道了声谢,扭头左右看看,又问:“你……呃,你爷爷呢?” “他是我师父,出去採药了。”小男孩望向窗外,面现忧虑之色,“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唉,你先把药喝了吧。” 阿染喝起药来十分熟练,一点都不怕苦,等药略凉了凉,就端起来咕嘟咕嘟全部喝掉,末了还舔了舔嘴唇。 小男孩也被逗笑了,他还从没见过连药都喝得如此珍惜的人。 将药渣倒掉,小男孩换了个锅子,往里面放上些山菌腊肉,还有冻成蜂窝状的豆腐,开始熬汤。阿染便给他帮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闲聊中,阿染知道,原来那名老翁确实是位大夫,这男孩原名虎子。徒川大水时,他全家遇难,只留下年仅五岁的他。恰逢老翁在当地行医救人,便将他收养,改名灵枢。 再问老翁姓名时,灵枢说自己只知道师父姓冒,此地是他的家乡,再多的也就不知道了。 那耄耋童被正道人士围攻过后,特意选择那样一个村子躲藏;而冒大夫携徒隐居,大约也发生在三年之前。按理说这兄弟俩居住之地并不遥远,但竟至死不曾见面,不知这其中又有什么恩怨纠葛。 阿染也无意探寻,两人做好汤。阿染就又去看了看乔相思,发现他竟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不由担心道:“他怎么还不醒呢?是不是之前醒来过,跟我错过了?” “呃……”灵枢一时语塞。 阿染看到他吞吞吐吐,脑袋一下子懵了,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 第六十六章玉汝于成 “他伤得不算重,只是内息混乱,一时之间无法醒来。”冒大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苍老的身影慢慢走进来,手上提着药篓,而药篓内则空空如也。 灵枢忙跑上来接过药篓,看到里面并无师父外出所寻之物,也不禁黯然。 阿染见两人情状,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往最坏的地方开始打算:“大夫,他……他到底怎么了?难道--” “他确实伤得不重。”冒大夫轻轻摆了摆手,“只是大雪封山,我外出寻了好久,依然凑不齐所需药材。不然,只消进城寻随意一家医馆,很快就能药到病除,安然痊癒。” 阿染一听,心头阴霾稍散:“不要紧的,您把药方给我,我去跑一趟就好。” “唉,你不知道,此地地形特殊,我所说的大雪封山,恐怕比你料想的更要严重。”冒大夫苦笑道,“实不相瞒,因为我那名兄弟作恶多端,仇家甚多,我又不会武功,唯恐被人寻仇上门,故此才躲在此处。你过来时,是不是经过一个山洞?那里是唯一的出入路径。可如今雪下得太大,路已经不通了。” “啊……”阿染怔怔道,“我们是出不去了么?” “必须等到雪化之后,道路方能通行。”冒大夫见阿染目中重现希冀,不忍再给他虚假的希望,便索性一股脑将实情告知,“只是,乔小公子之前伤了双手筋脉,双腿也现骨裂之象。若是有内力护体,还可等到春暖花开再行医治。可如今他内息紊乱,脉络不通,若是拖得久了,内伤加剧,恐怕未来不能再习武,甚至可能会伤到身体根基,致使行动不便,影响寿元。” 阿染大吃一惊,五内俱崩:“怎么会……” 乔相思曾经说过,他要拜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为师,要学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功,就在不久之前,还说以后要好好练武。他那样一个骄傲的少年,倘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无缘武道,甚至会行动不便……又该如何自处? 知道自己要瞎掉时,阿染没有哭过;被人侮辱凌虐时,他也很少落泪。 但现在,他没有忍住。 阿染哭泣的时候非常安静,并不惊天动地,也没有声泪俱下,只是默默流泪,却更显得悲伤可怜。冒大夫无奈地嘆口气,欲言又止。
第107页 一旁的灵枢也颇为不忍,忽然想到什么,脆声道:“对了,瞎子谷那边不会有雪!可以通向山外!” “灵枢!”冒大夫重重道,目露责怪之意。 阿染却是眼前一亮,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忙抹了把脸问:“瞎子谷在什么地方?” 冒大夫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态坚定,依稀仿佛看到故人身影,思及往事,不由感慨万千,忍不住怪罪灵枢道:“你胡说什么,那条路,是人能走的么?!” “可是……”灵枢自知犯错,低下了头。 “我能走,我一定能走。”阿染苦苦恳求,“求您告诉我,我一定报答您。”说着,膝盖一弯,竟是要给冒大夫磕头。 冒大夫忙将人搀起:“你--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求您告诉我,只要能救他……求您,求您!” “我并非有意隐瞒。”冒大夫不忍再看阿染的哀求之色,“你知道那里为什么要叫‘瞎子谷’么?其实是因为那条道路凶险异常,布满瘴气。常人走一遭,会……变成瞎子。” 对正常人来说,比起行动不便,恐怕更不愿选择双目失明。余生永陷黑暗之中,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冒大夫本以为自己说出瞎子谷的凶险之处,阿染就会放弃,再不济也会犹豫一下。不料阿染却先是惊喜万分:“太好了!”然后才开始犹豫:“冒大夫,倘若我走出去了,变成了瞎子,怎么才能再走回来呢?” 冒大夫吃了一惊:“你当真要走这条路?” 阿染点头道:“不瞒您说,其实我过去吃过一粒毒药,本来就快要瞎掉了--” “什么?”冒大夫愈发诧异,“你中了毒?可我观你脉相,并无中毒之兆啊!” 阿染便将留兰下毒一事如实相告。冒大夫听后,久久沉吟不语,最后仍是摇头:“世间毒物千奇百怪,我学艺不精,或许无法辨识。但有一点,施毒者也可能是故意诓骗于你,你并未身中奇毒。” 阿染想了想,觉得倒也不无可能,毕竟留兰过去就总是喜欢弄些东西吓唬他。可与自己的眼睛相比,果然还是乔相思比较重要,就道:“那也没什么。您不知道,他的武功可好了,而且以后还会拜世上武功最好的人为师。倘若知道不能习武,他一定非常伤心。我就不一样了!” 他拍着胸脯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会瞎掉,不仅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平日里也常常练习闭着眼睛生活,所以未来不会有多大影响。” 冒大夫心道自己果然老了。为乔相思诊治时,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根基不深,手足娇嫩,还以为这位公子哥平日里懈怠练武呢。听阿染如此认真而崇拜地讲述乔相思的武道理想,顿觉是自己看走了眼。 “你……当真不会后悔?” 冒大夫刚问出口,便知自己是多此一问。阿染岂止是不后悔,简直是欣喜若狂。 “若是不救他,我才会后悔。”阿染笑道。 犹豫良久,冒大夫知道阿染心意已决,便只好将瞎子谷内情况进一步说明。 原来,这条瞎子谷底有条奇异的河流,河水含有剧毒,且水温极高,日夜翻腾不休。因此便是在寒冬腊月,也不会结冰,有雪花落下,顷刻间便会被蒸腾的水汽融化。 因为河水有毒的缘故,谷底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大片青石形成了极为平坦的天然道路。过去曾经有不明就里的外乡人误入此地,行走时会慢慢感觉双目刺痛,视线逐渐模糊。等走出峡谷,一时之间尚能视物,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彻底失明。 冒大夫本着医者之心,也曾尝试过解除河水毒性,或是找出相剋的药物,可惜一直未果。不过,在多次探索中,他发现其实只要以布料掩住面部,闭上双目,便可隔绝水汽中的毒性--然而,谷底道路虽然平坦,但也不是能闭着眼睛走的。一侧便是翻滚咆哮的毒河,稍不留意掉入其中,怕是会连骨头都煮化在里面。 阿染听说之后,不由更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盖住脸就可以,那他大可以直接带着乔相思穿越山谷,据说走出山谷后半个时辰便能到达最近城镇。这样一来,在失明之前,他一定能将乔相思送到安全的地方。 “冒大夫大恩大德,阿染永世不忘!”阿染连连道谢。 冒大夫却很是沉重。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救人,而是感觉自己在害人。 活了数十载,他也有几分看人的心得。阿染的身份他几乎是一看便知,而乔相思的身份也无需多言。倘若这是一对普通的有情人,哪怕两人都是男的,他也不会有如今的顾虑。实在是因为这二人天差地别,其中一个又一直昏睡,令他对两人未来十分不看好。 阿染这样的人,就算为了乔家少爷付出眼睛,最多也不过是被纳为男妾。然而乔家富可敌国,这位小公子容貌又如此俊俏,一个瞎了眼的男妾,哪怕能得到一时之感激,又怎么可能拥有一世的珍惜对待呢? 久病床前无孝子,冒大夫行医多年,此类事件,早已见怪不怪。 可阿染却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甚至想要即刻动身。冒大夫赶紧劝阻住了他。
第108页 “你身上冻伤未愈,体弱受寒,还要带着他,万一一个闪失,可怎生是好?还是暂且养精蓄锐,过两日再走吧。” 阿染一想也是,便感激点头。 不过两日还是太久了,阿染最后决定,今天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明日就出发。 这一天的夕阳,将是阿染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可惜虽然风雪停了,天还阴沉着。阿染瞅了会儿天空,觉得还是乔相思好看一些,就又去看他。 现如今,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阿染就瞅得更加用力,好像要把未来几十年的份一口气看完似的,时不时还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以加深自己的印象。 他看得开心,时光也过得很快。等山菌腊肉豆腐汤的香气充盈了整间屋子时,他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去帮忙端碗盛汤。 乔相思尚还昏迷,无法进食,冒大夫说可以给他餵些汤喝。阿染就开开心心接过了这项任务,端了一碗滤得很干净的鲜汤,一勺一勺吹凉了餵他。等餵好乔相思,他才自己吃。 因为考虑到明日路途遥远,阿染还很不好意思地多吃了好几口,直到肚子撑得浑圆,这才停了下来。 夜晚无星无月,天色暗沉。阿染失去了再看一次星星的机会,也不以为意,依然去看乔相思。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自己能看得久一些;他又更希望时间能过得快点,赶紧到了明天,自己带乔相思去看医生,让他快些好起来。 时光因人的意愿变得煎熬,无论愿还是不愿,天色破晓,阿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剧透了,晚安~ 误染相思 第六十七章瞎子谷中 这一天的早上,天空终于放晴。 温柔的阳光给万顷雪白山峰镀上一层金辉,雪地在阳光映射下闪闪发光,犹如洒了一地的宝石。阿染想起乔相思说过的那座琥珀湖泊,或许也是这样漂亮,可惜自己却不能亲眼目睹了。 然而转念一想,乔相思每次战胜敌人,露出的笑容才真是光彩夺目,比任何宝石都更熠熠生辉,这样的一幕,更远远胜过一切世间美景。 未来,乔相思还可以继续练武,变得更厉害,战胜更多对手。如此想着,他便不再觉得可惜,反而很是骄傲与荣幸。 一切准备妥当,阿染又饱饱吃了顿饭,便准备出发。 临行前,他再三谢过冒大夫,想把身上珍藏的银两全部赠送给他。 冒大夫却分文不取,只道:“若你真想谢我,就替我做一件事。我那位双胞兄弟既然已经死了,还望你能在乔公子醒来后,托他将此事昭告天下,请天下豪杰千万不要认错了人--唉,我毕竟是个大夫,应当治病救人,如今却天天躲在这里,药材也备不齐,无法好好教导灵枢,实在羞愧得狠。”说到后来,冒大夫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可见他为自己同胞弟弟的恶行所累,明明心怀救人之志,却只能蜗居此处,早已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阿染忙道:“这是一定的。” 冒大夫犹豫片刻,又道:“倘若他日……你过得不如意,也可来找我。你要知道,天下之大,有许多值得珍惜、有重要意义的人与事。” 阿染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乔相思,道:“谢谢冒大夫。我已经找到世上最值得珍惜、对我最重要的这个人啦。” 他是那样认真而诚恳,那双少见的异色瞳仁里,折射出的是纯然欣喜的光芒。 冒大夫微微一愣。他年纪大了,眼睛昏花,如今才第一次看清阿染的眼睛,又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 直到阿染走后,他才恍然意识到什么,问身旁的灵枢:“你看他的眼睛,可是一黑一蓝?” 灵枢道:“对啊,真的漂亮极了。我还看到他的眼睛能在黑暗里发光。所以,我才说他可以去走‘瞎子谷’嘛--咦,原来师父没看到么?” 冒大夫一怔,捋了捋鬍鬚,哈哈笑了起来。 前往瞎子谷的路只有一条,并不需指引。 因路途不短,冒大夫便把平时用来运送米面的旧板车送给了阿染。乔相思躺在板车上头,阿染在前面哼哧哼哧地拉,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 雪霁天晴,碧空无限。阿染拉着自己喜欢的人,充满希望地走着,虽是前往自己的黑暗之渊,亦是奔向另一人的光明未来。 “你总是嫌我笨。”今日无风,大雪覆盖下更显寂静,阿染一个人走得闷了,就忍不住小声唠叨,“笨的明明是你。你是什么人呀,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你家还有那么多产业呢,结果你却是个不会算数的。” 这些话,若是放在乔相思清醒时说,一定会激得他恼羞成怒,大发脾气。不过现在既然他睡着,阿染就敢小声笑话他了。 “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我好多银子。”阿染喘了口气,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有点得意地说,“不过嘛,嘿嘿,我发现,你好像也不是遇到谁都给银子的。” 走了一阵,他又慢慢道:“我以前,老是觉得,世上不会有什么东西会真正属于我。就像银子,总有一天要花出去;就像朋友,也总有一天会分离。所以,你那个时候说喜欢我,我虽然心里很开心,但也忍不住想,你会喜欢到什么时候呢?
第109页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长得不好看,还是个这样的出身。而你又好看,又年轻,又有钱,又会武功,心眼还这么好,你的喜欢,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好、最贵重的东西。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属于我呢?我怕我贪心地要了,等失去的那一天,就捨不得放手了。 “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也没有这样嘛。银子没有了,可以再赚;朋友没有了,可以再找。我喜欢孟大侠--咳,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没有想着要怎么样。只要以后能时不时看他一眼,就很开心很满足了。可是对你,我却变得非常贪心。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样子真好看,声音也真好听。真奇怪,当时我一下子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辈子都不想让你对别人这样说。可我也知道,你喜欢美人,以后是一定会跟一位品貌端庄的大美人成亲的。 “但是我想让你属于我,永远都只属于我。 “当时我都被我的那个念头弄懵了。又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奇怪。所以就赶紧逃开,没想到你又追了上来。 “如今,经过了这些事,我彻底想明白了。这世上的意外那么多,哪怕你这样厉害的人,都会猜不出未来会发生的事,我也没必要自寻烦恼。现在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就够啦。相思,若是、若是我瞎了,以后老了,你不喜欢我了,我想想现在你喜欢我的样子,就算很难过,也会觉得值得。” 阿染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心里话。他素来胆怯害羞,这些话,原本一辈子都会藏在心底,不会宣之于口。 可现在,或许是知道不会有人听,他就一股脑说出来了。 因为他在前方拉车,背对着乔相思,因此并未发现,身后的乔相思长睫微颤,悄无声息落下一颗泪珠。 终于走到瞎子谷前。 冒大夫说过,入口前有一巨石,其上镌刻着谷中凶险之处,用以警示行人。阿染虽不识字,但找这样一块石头还是很容易的。 他在此休憩片刻,吃了点干粮,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开始为入谷做准备。 首先是乔相思。 为了防止毒气侵染,阿染做得十分小心,不仅用布条蒙住乔相思眼睛,因为知道乔相思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还特意用另一块布,将头脸一併盖住。 如此一来,乔相思平平躺在板车上,脸上还盖着布,看起来就十分安稳--呃,好像安稳过头了。 阿染打量了一下,觉得似乎有点不吉利。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细枝末节。阿染再次确认乔相思被好好地安置在车上,不会因为颠簸而掉下来,就吞下冒大夫赠予他、据说有些微解毒之效的药丸,一步步迈了进去。 一开始,阿染并未觉出有何异状。拉着车走了一阵,忽听到一阵轰鸣水声,又走了几百步,转过一道弯,却见一条汹涌河流,自道路一侧奔腾而过。 这条河果然正在沸腾,无数水泡冒出又随即破裂,瀰漫出一股浑浊水雾笼罩道路。 到得此时,阿染才知道,为何冒大夫所谓的“蒙眼法”行不通。这条河流来势汹汹,水位奇高,几与道路齐平,不时有河水溅到路上。再加上长期水雾瀰漫,虽未生出苔藓,青石道路却也十分湿滑。 这样的道路,须得睁大眼睛小心行事,方能安然通过。若视线不清,一步踏错,真要落得个骨酥肉烂的下场。 阿染不敢大意,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地行走在青石之上,目光透过瀰漫的水雾,仔细探看前路。 道路还算平坦,阿染拉着板车,倒是比雪地里走得还要轻松。然而,时间一久,毒雾的威力便显现出来。 阿染先是觉得双目微微刺痛。停在原地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双眼已经被刺激得不断流泪。 由于泪水遮蔽视线,阿染只得时时擦拭。结果不仅未能缓解刺痛,反倒使得疼痛之外,更添了一种酸痒的难耐。 同时,阿染之前双手双脚皆被冻伤,现在尚未痊癒,谷底气温较高,加之水汽蒸腾,伤处很快就变得又麻又痛。 麻,痛,痒,酸……一时间,各种感觉都在阿染身体上喧嚣;每一步,都是对身体与精神的煎熬。 阿染脚步未停。 他曾经受过许多不同种类的折磨,都成功熬了下来。阿染一直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很耐得住折腾。 但说到底,他还是个人。并不是真的不会痛,只是很会忍。 身体很难受的时候,过去的阿染便会默默数银子,在心里盘算这一次能有多少入帐。现在的阿染自然不必再用这招,他现在有了更好的、比银子还有效的止疼方法。 又走了一段路。阿染觉得十分累了,才终于找到冒大夫所说的能够短暂休憩的地方。 这里其实是个小坡,因为位置较高,雾气变少,相对较为安全。阿染自己喝了点水,又掀开乔相思脸上的布,餵了他一点。 然后,他看了会儿乔相思的面容。 雾里看美人,果然越看越美。哪怕乔相思的眼睛被遮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阿染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变得舒服了一点。 最后,他凑上去,在那双唇上轻轻吻了吻。 “果然,亲一下就不痛了。” 乔相思真的没有说谎。 阿染心里变得甜甜的,微微笑了一下。重新掩上乔相思的面巾,再次毫不犹豫地迈入毒雾之中。
第110页 作者有话说: 阿染拉着车,车上躺着个人,脸上还盖着布……明明应该很凄凉的,但为啥这么搞笑 误染相思 第六十八章相思醒来 乔相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的他,仿佛在一片黝黑海域中沉浮。有时深深下潜,进入毫无意识的深渊;有时又能接触到水面,看到些微闪烁的光芒。 他似乎听到很多话,有全然陌生的声音,也有那个最熟悉的、柔软又温和的嗓音。 阿染好像说他是个笨蛋。 阿染好像说他不会算数。 阿染好像说他年轻又英俊,善良又富有,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阿染好像还说……喜欢他。 果然如此。 乔相思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应该惊讶,即便在梦中听到,也不该如此欣喜若狂。 不过,“瞎了”,是什么意思? 阿染的那双眼睛,目光那样清澈而温和,漂亮得让人想起天空和海洋,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那样惹人心动,怎么可以瞎掉? 乔相思一着急,更加奋力地在沉梦中挣扎起来,直至即将筋疲力尽之时,终于浮出水面。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似乎有人正握着自己的手。对方的手掌比自己小一点,皮肤一点都不好,很粗糙。 周身疼痛已经袭来,但意识尚未清醒。乔相思虚虚抓住对方,脱口而出的头一句话就是:“阿染……”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没事,我看着你呢。” 阿染在看着自己。 所以,应该是没事的吧。 乔相思呼出一口气,安心地再次沉入梦乡。 乔相思真正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阿染正倚在床头,轻轻握着乔相思的双手,以防他在睡梦中乱动碰到伤口,所以,乔相思一醒,他马上就注意到了。 “相思!”他又惊又喜,口中一连串地问,“你现在痛不痛?渴不渴?大夫说让你醒来就运行一下内息,看是不是还有阻塞,你快试试呀。” “我才刚醒呢。”乔相思哭笑不得。 但阿染如此焦急,他也不得不依样调息,发现自己筋脉已通,浑身舒畅,又暗自感觉了一下双手双腿的伤处,发现都无大碍,只是还有略点疼,腿好像也被固定住,暂时不能行动。 “没事了!”乔相思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吉人自有天相。一点点小伤,看把你给急的,吓坏了吧。”然后环顾左右,又打趣道:“入夜了,怎么不点灯?可别是心疼那点油钱。” “哦,都怪我,给忘记了。”阿染拍拍自己的脑袋,慢慢起身,走到桌前去点灯。乔相思知道阿染夜间视物不清,却苦于自己无法行走,只得在床上出言指点。 “这几步路,我已经很熟了,不要担心。”阿染道,“你先别说话,我给你倒点水。” 阿染点燃油灯,又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到茶水,小心倒了一杯,又端着慢慢往回走。 乔相思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浮出水面,充斥他的脑海。 “相思?”阿染已经走到床边,却没有将茶水递过来,而是歪着脑袋,略带疑惑地唤了一声。 极度的悲伤与心痛令乔相思根本无法开口,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 阿染得不到回答,只好微微躬下身子,用一只手摸到床沿,自己磨磨蹭蹭坐了下去。 这一举动证实了乔相思的猜想,他只觉心口剧痛,原本稳定的内息霎时再现紊乱之象:“你……你的眼睛……” 藉此声音,阿染找到了乔相思在哪里,将茶杯递到他身前,安慰道:“你先喝口水,我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你、你看不到了啊!”乔相思抱住脑袋,他想起了睡梦中那些零碎的片段与只言片语,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与挫败,“是不是因为我,你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啊,是留兰之前给我吃了毒药,所以才这样的。”阿染赶紧道,举了半天茶杯,他也有点累,就又催促,“你喝水呀。大夫说你醒来会渴的,这壶水我一直温着,你快喝,别放凉了。” 与他镇定自若的态度相比,乔相思的悲痛似乎显得十分滑稽。乔相思脸上一红,定了定神。 阿染现在一定很害怕不安,倘若连自己都方寸大乱,怎么能给他依靠呢? 这样一想,乔相思强行收纳平复内息,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接过阿染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还喝吗?”阿染问。 乔相思摇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阿染现在已经看不到,就忙又开口:“不了。” “你若是饿了,就先忍一忍,大夫说,你醒来不能立即进食,要等会儿才行。” 乔相思便道:“那你陪着我说会儿话吧。咱们是怎么到了这里来的?” 阿染想了想,将遇到冒大夫的经过告诉了他,瞎子谷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只是再次强调,自己的眼睛本来就快瞎了。 乔相思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百感交集,既心疼阿染失明之苦,又感动于阿染对自己感情之深,牺牲之大,千言万语更在喉头,只能发出一声遥远而模糊的应答。
第111页 “然后,我就到了这座镇上,找到了镇上的药铺--这么巧,正好是你们家的产业。你家里的人找你好久了,谢了我半天,还给我请了位大夫,于是剩下的事,就用不着我操心啦。”阿染说得轻描淡写,乔相思却知道,穿越瞎子谷、走到城镇的这一路上,必定凶险非常。 因为阿染看不到,所以就忘记了隐藏--他的那双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如今虽已结痂,乔相思却能想像出曾经鲜血淋漓的模样。 “大夫说你受的都是小伤,几副药喝下去,过几天就能好。果然,今天是第三天,你就醒过来了。”阿染很开心地说,“他之前就夸你身体好呢,我说你武功特别好,他还惊讶了半天,连连说你是‘真人不露相’。” 乔相思只得苦笑。 以阿染的见识,压根就看不出他会的那三拳两脚,就是个绣花枕头,唬唬外行人还好,一遇到行家不免露怯。 可阿染却为了这样的他,一句“学天下第一武功”的大话,而…… 他眨了眨眼,泪水无声无息地濡湿了脸庞。 误染相思 第六十九章相思尽染 “相思,你哭了吗?”阿染突然开口,不太高兴地说,“那可不行,你以前见过我哭,可是我能看见的时候都没见过你哭。现在看不到了,你就哭了,我好像很吃亏呀。” 乔相思忙擦了擦脸,又在心里想,阿染是怎么知道自己哭了的?还有,难道自己没在阿染面前哭过么?好像有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闷声问:“那该怎么办?” 阿染微微一笑,那双因不能视物而略显茫然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几许狡黠的灵光:“你以后都不许哭,这样才叫公平。” 乔相思眼睫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已现出笑意。 阿染又道:“你无需为我担心,我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啦,一直练习闭着眼睛做面条。你看,我现在做得可好了。”说着,他摸索着碰了碰桌上的面碗,确定还温着,就起身道:“你的手不方便,我去叫人来。” 乔相思不想让个外人进来插在两人之间,便道:“这么晚了,别麻烦别人了。我只是腿不能动,手还能用,你把碗递给我就好。” 阿染之前听大夫说,乔相思的双手伤口不深,恢复良好,只要不提重物即可。就点点头,慢慢将面碗递给他。 “大夫说要煮得烂烂的才好,你尝尝。” 乔相思只吃了一口,眼泪就差点又下来。 这面条固然软烂,但汤汁醇厚,入口柔滑,美味异常,一定不是阿染做的。 阿染听到乔相思呼吸有异,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手痛?” “没。”乔相思大口大口吸熘着面条,“你的手艺果然长进不少,很好吃。” 阿染红着脸道:“其实,这个不是我做的。我做的被他们给倒掉了,偷偷换上了这一碗。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乔相思咧了咧嘴,他不想让阿染知道自己在哭。不多时,就将空碗递给他,趁阿染转身放碗的功夫,偷偷躲在被窝里擦眼泪。 这样躺了一会儿,乔相思忽然道:“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阿染将碗放好,慢慢回到床边,在外侧躺下,小心地靠近了乔相思温暖的身躯,低声道:“嗯。” “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嗯。” “我以后一定好好练武功,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嗯。”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不信我?” “嗯。” 乔相思侧头看去,阿染闭着眼睛,呼吸绵长而均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他一直在照顾自己,现在累得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乔相思的心底柔软一片,眼圈又有些发红。他用手撑着身子,在阿染的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我喜欢你。” 他本以为阿染已经睡着,不会再有回应。可过了片刻,他听到一声小小的、几不可闻的呢喃:“我也是。” 这傢伙…… 再抑制不住汹涌心潮,乔相思低头吻住阿染双唇,凭藉本能表达对阿染的爱意与怜惜。可渐渐地,他慢下来,温存地蹭了蹭阿染的鼻尖 “累了吧。”乔相思察觉到阿染的倦意,拉起被子,柔声道,“咱们一起,做一个好梦。” 或许是因为之前睡得太多,翌日,乔相思醒得很早。 他醒来时,太阳还未升起,但透着朦胧的天光,他比昨夜看得更加清楚。 阿染瘦了。 好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因为这几日的奔波与忧虑消磨得一干二净,看起来反而比之前还可怜。不过睡着时的神态,却比过去要安然。 他脸上也带了伤,可是乔相思看在眼里,却一点都不觉得丑,还越看越好看,仿佛看一辈子都不够。 乔相思顺便想了想这张脸爬满皱纹,变得干瘪苍老时候的样子。 糟糕,好像是个挺可爱的小老头啊。 乔相思对自己的眼光还算满意,只是目光落在阿染闭合的双眼上,又有些发怔。
第112页 正在这时,阿染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其上蒙了一层浅白的阴翳。乔相思看得太入神,阿染又不知道有个人在看自己,就想着起身。 结果这一起不要紧,额头直接撞上了乔相思的鼻樑。乔相思“嗷”的一声就趴回去了。 “相思?”阿染侧侧脑袋,感觉自己脑袋也挺疼,伸出手,却是先去摸乔相思,想看他伤在哪里。 “你疼吗?”乔相思瓮声瓮气道。 阿染摇摇头,很自豪地说:“我的脑袋很硬!” 确实很硬,乔相思鼻子都快断掉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昨天得知阿染失明原因时,他都没哭得这么惨。 阿染也不知道乔相思伤在哪里,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乔相思抓住他的手,捏了捏,郑重道:“昨天我还没说完呢,我打算把我名下的产业分你一半。以后,哪怕我死了,不能喜欢你了,你也不用担心。” “不吉利!”阿染抽出手,去捂乔相思的嘴--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鼻子--摇头道,“我不要,那都是你的,又不是我赚的。” 乔相思生生憋回了再次涌出的泪水,不以为然道:“我富有广厦千万,固然不能解世间疾苦,但至少能给我心爱之人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不然,我那些钱不是白赚了。” 阿染想了想,笑了:“你已经给了我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我也要把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给你。” “最宝贵的东西……”乔相思细细咀嚼,脸慢慢红了,“我,呃,我--我虽然年纪小点,但是你多教教我,我也能很厉害的!” 阿染原本正想跟乔相思说那件天下至宝的事情,听乔相思如此说,不禁失笑:“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也对。”乔相思兴致勃勃地去拉阿染的手,“我就说过我比你大,你摸摸,果然如此吧。” 一对有情人历经磨难,如今终于两情相悦,坦诚心扉,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块。此时又是旭阳初生之时,彼此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旖旎心思。 不知谁先开始了亲吻,零星爱火蔓延,终成燎原之势。 唇齿相依,肌肤相亲,一晌贪欢,入骨缠绵。 于是相思进染,春色无边。 误染相思 第七十章阿染赠宝 云收雨歇,缠绵过后,俩人偎依在一块,一同平复着呼吸。 乔相思拥住阿染,心满意足又心猿意马地回味着,随手为他理顺方才情动之时弄乱的发丝。 阿染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脸上现出点失神的茫然,尚未从方才的热情中回过神。乔相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就又敏感地抖个不住,口中发出低低的喘息。 乔相思轻笑一声:“很舒服么?” “嗯,原来……唔,原来还可以这样。”阿染喟嘆,嗓音有些沙哑,仍带着一点软软的哭腔,真心实意地赞美道,“相思,你真厉害。” “哈,那当然。”乔相思十分得意,还不忘强调,“不过嘛,现在我的腿受伤了,所以只能算一般厉害。等我好了,再告诉你什么叫‘真厉害’!” 他被阿染捧得飘飘然,就一味地说大话。却不曾想想,他此前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哪怕看过一些香艷图册,有过一些旖旎的幻想,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哪里算得上风月高手? 只是阿染从未被人珍惜对待,也不曾对虐待自己的人产生什么好感,在风月场里打滚多年,竟是连真正的鱼水之欢都未曾尝过,一直愣头愣脑,于情事上并不开窍。如今一个小傻子,遇到个呆少爷,两人都一心只为对方着想,欢好时亦竭力迎合对方所需,竟一拍即合,水乳交融,终于共登极乐。 听乔相思如此说,阿染红着脸,信服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亲昵地蹭了蹭乔相思的肩膀:“对啦,方才话还没有说完,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是很珍贵的宝贝。” 这不是刚送给我么…… 乔相思心中嘀咕,脸蛋一红,扭捏道:“这么快……不用休息一下?”然后又极其迅速地、生怕阿染反悔一样地抢道:“好呀。” “嗯!” 阿染在乔相思怀里轻轻挣了挣。 乔相思心说难道这次阿染要主动?便心花怒放地放开了他,一脸期待地等着。 结果,阿染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投怀送抱,而是自己爬到一边,跪在床上摸索起了方才的衣服,一一辨认起来:“不是这件,这个也不是,嗯……” 乔相思终于知道自己想错了。他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就也爬着把散落的衣裳递给阿染。 终于,阿染找到自己贴身的衣裳,细细摸索片刻,最后撕开一个缝在腰间的暗袋,从里面拿出个小布袋,双手郑重地递给乔相思。 “这是留兰临终前送给我的。据他说,这就是天下至宝。”阿染不好意思道,“我原先想将它送给孟大侠作为贺礼。但又想了想,或许你更需要它。” “天下至宝?!”乔相思大吃一惊。 “我也不知道。但那个时候,留兰已经没必要骗我。”阿染歪着脑袋回想,“你想要的那个宝贝,就是长这个样子吗?”
第113页 这件所谓的“天下至宝”,从外观看来,就是一个灰扑扑的石球,跟河里捡来的没有两样。乔相思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而以他的眼界,竟也看不出这石球有什么奇异之处。 他只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那件宝贝长什么样子,只知道里面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比江山还要贵重,谁能得到它,谁就是天下第一。” 阿染忙道:“那现在我送给你了,你是天下第一了吗?” 乔相思哭笑不得:“它之前还在你手里呢,你之前是天下第一了吗?” “那是因为我没有你厉害嘛。”阿染十分肯定地说,“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宝贝,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之前运镖的人、留兰都拿到过它,结果他们都没有变成天下第一,一定是因为宝贝不喜欢他们。所以,它一定是等着你呢。” 乔相思发现,阿染如今对自己……好像相信过头了啊? 不过仔细想想,之前阿染对孟少游单相思的时候,好像也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如今自己终于走进了阿染的心里,享受到阿染对自己近乎盲目的吹捧…… 感觉真是好极了! “嗯,你说的也有可能。”乔相思牛逼哄哄地说,更加起劲地研究起来。 可惜牛皮终究有被吹破的时候。乔相思看了半天,石头还是个石头,除了眼睛花了,并没有看出任何花来。 “啊……”阿染听乔相思并没有破解秘密,顿时大感失望,不过不是对乔相思,而是对这个石球,“这样说,他就不是‘天下至宝’了……”过了会儿,他就又更加沮丧地说:“我的眼睛在晚上看不清楚东西,留兰把它给我的那天晚上,我拿出来看来着。或许……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弄错了,不小心把石头装进来了。” “你再看不清东西,也不至于装一块石头呀。”乔相思忍俊不禁,“好啦,或许是石球内部藏了什么玄机。我以前收过一个铜摆件,当时觉得分量不对,于是便叫人割开一看,你猜怎样?里面藏了个小金佛呢!有许多宝物都是用这种方法隐藏,才能在乱局中韬光隐晦,得以保全--就像你一样。”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的最后会落回自己身上,更不知道乔相思现在无论想什么事情,最后都会开始想阿染,就假装明白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要把他剖开吗?” 乔相思捏了捏阿染的鼻子,阿染看不见,也不知道躲,就只好乖乖地被捏,还瓮声瓮气道:“不对吗?” “我要这件宝物,只是想拿来拜师,又不是真的觊觎里面藏着的秘密。”乔相思捏完阿染的鼻子,又开始捏他的手,“孟少游成亲,可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我想拜师的那位天下第一高手,虽然近两年不怎么在群英聚集的地方现身,但孟少游成亲,他于情于理都会去的。而且,我还从孟少游那里知道了一个十分确切的消息--” 说到这里,乔相思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阿染只好凑过去仔细听,被他一口亲在了额头上。 “传说中天下第一的美人,也会去向他道贺。”误染相思 第七十一章相思训话 “……天下第一美人?”阿染怔怔道。 “对!”乔相思兴致勃勃道,“他出现的地方,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岳大侠一定会现身。我曾经对你说过,这件宝物,当初很可能是从他那里被偷出来的。我将这件宝物完璧归赵,他一定会承我的情。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当面提出拜师的要求。”他说得眉飞色舞,俨然自己的计划已经成真一般,忽然察觉阿染似乎神思不属,便问:“怎么,你不相信他会收我做徒弟?” 阿染回过神,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第一美人。”阿染低声道,“不知那位美人有多好看……” 乔相思一怔,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想起阿染现在看不见,才略略放下心,哼了哼道:“那是十年前传闻中的美人了,还是个男的,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了个鬍子拉碴的大叔,说不定还挺着个大肚子,成了个大胖子。总之,江湖传言不可尽信,这是我走江湖第一天就明白的道理。” 阿染完全没有想到天下第一美人在乔相思心中竟是这么一副不堪模样,不由目瞪口呆:“啊……” 乔相思看到阿染呆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又觉得心里痒痒。现在阿染没办法躲,他就光明正大凑上去亲亲他的脸,又道:“反正他绝对不如我好看。你就不要想见他了!” “嗯。”阿染其实本来也没有很想见到天下第一美人,他心里酸酸的,恨不得乔相思也不要见到--不过再一想,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自己总不能让乔相思谁都不见,于是便释然道,“反正我也看不到,见不了他的。” 这句话虽然无心,却刺得乔相思一痛。他忙道:“我曾托孟少游寻访治疗眼疾的名医,他之前说已经找到。这次前去,就一起给你治眼睛。若是孟少游找的名医治不好也不打紧,他成亲这段时间,大人物很多,一定能打探到让你复明的线索。”
第114页 阿染未料自己双目还有复明的可能,不由睁大了双眼,激动道:“真的……真的?!” “当然是真的。”乔相思道,“我昨天晚上就说了,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嘛。” “太好了。”阿染喃喃着,开心地笑了,“相思,我又能看到你啦!” 乔相思也是一笑。接着才后知后觉到,在阿染心里,重获光明最重要的意义,原来是能够看到自己。 “你啊。” 乔相思深深地嘆息。他想紧紧抱住阿染,想用力亲他吻他,用刚刚学习探索到的方法,把他弄得乱七八糟,教育他不许随便说这样可爱的话。可事实上,他只是非常克制地拍了拍阿染的脑袋,柔声对他说:“不止是我呢。我还要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玛瑙湖吗?等你治好了眼睛,咱们就到那里去。” 然后,他就可以在那里跟阿染求亲了!既然岳大侠能够求亲成功,他也一定可以。 若是阿染不答应呢,那也没有关系。除了那片玛瑙湖,他曾经听家里的商队说过不少瑰丽浪漫的景色,他大可以带着阿染一一游玩过去,每个地方都求一次亲,一直走到地老天荒,两个人都变成老头子,到时候,阿染便是想不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了。 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又都还有更多的话想说。然而,最先开口的却是乔相思的肚子。一不留神,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乔相思顿时红了脸。 “我去叫人给你弄些吃的。”阿染憋着笑,自己麻利地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去叫人。 乔相思则是觉得很丢脸,十分郁闷。看着阿染活蹦乱跳的身影,又瞅瞅自己行动不便的双腿,他突然感觉更加丢脸,磨了磨牙,慢慢缩回被窝里去了。 乔相思这一醒,立时惊动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这里只是一处临时的落脚之所,虽不奢华,各色事物却也置办得十分齐备,众多僕役井然有序,把乔相思照顾得无微不至。 乔相思有众人服侍,阿染便放了心,被人领着沐浴更衣,用过早饭,就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他原先没事的时候还能数银子,如今眼睛看不见,也没人跟他说话,大部分时间就只好干坐着发呆。 乔相思昏迷时,他就是自己一个人这样熬过来的。他那时候很害怕乔相思醒不来,总是胡思乱想,把自己吓个半死。如今乔相思醒来了,他总算安了心,呆坐着也不再觉得煎熬。 “阿染!”乔相思在那边高声叫。 阿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站起身,马上有人小心地将阿染搀扶过去。 他听到乔相思说:“……我方才说的话,你们记住了吗?” 众人齐声应诺。阿染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怎么、怎么啦?” “哦,没什么事。就是我突然想起,还没问过你想被怎么称呼呢。”乔相思道,“你喜欢被人叫‘少夫人’吗?” “我可以不喜欢吗?”阿染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唔,难道你想当‘姑爷’?”乔相思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不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染大窘。 哦,这是怪我还没有求亲,就让别人这样称呼他吗? 乔相思想着,觉得阿染的羞涩也不无道理,便善解人意道:“好,我明白了。” 阿染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清楚乔相思到底“明白”了什么,但当下的称呼危机,似乎已经解决。 然后他便听到,乔相思对众人说:“这位是阿染少爷,他以后便是你们另一位主人。” “这……”阿染终于明白了乔相思的坚决,小声劝道,“不用的。我知道你的心意,咱们两个的事情,咱们两个知道就可以了。” “那可不成。”乔相思批评阿染,“这才哪到哪呀,你现在就这样害羞,遇到我爹娘,一定会被他们捉弄的!” 误染相思 第七十二章重新出发 “你爹娘?不、不,不用了吧……” 阿染这回是真被吓到了,他之前有个伙伴,被一名年轻公子赎出,养在外面院子里。那公子天天与他厮混,不读书、也不练武,后来被家人发现,直接派了几个人把阿染那名同伴活活打死,丢到河里去了。 跟有钱公子在一起,就是会有这样的风险。阿染虽然早已做好可能会因此殒命的准备,但还不想这么快就被人打死--他才刚刚决心跟乔相思在一起呢!无论如何,现在就自寻死路,实在是太早了一点。 乔相思看出阿染害怕,但就算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阿染是害怕被人打死,只当阿染怕羞,就安抚道:“没事,他们虽然有点……咳,但毕竟是我的父母,有我护着你呢。哪怕让他们来欺负我,我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他们还、还会欺负你?”阿染战战兢兢的。他实在没有想到,乔相思跟自己在一起,竟然需要面对如此大的阻力! 阿染只是跟父母走丢,就一直那么难过。乔相思竟然会被父母欺负,看来他承受的远远比阿染之前想像的要多。阿染这样想着,不禁对乔相思愈发怜惜起来。
第115页 乔相思悲愤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我从小被他们欺负到大!所以我年纪一到,就不愿意再呆在家里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想起自己曾经多么喜欢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直到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新帝即位,父母进京面圣,他与各位幼小的皇亲国戚们在御花园里玩,当着许多人的面,自豪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乔相思如今已经长到十八岁,十余年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此生亦无法忘怀。他拒绝去回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余生对此事绝口不提。 阿染安慰地拍拍他,对他说:“我很耐痛的,怎么欺负都没事。” 乔相思依然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摇摇头,沧桑地拉住阿染的手:“唉。反正……反正你见到他们,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你只需要记住,我就叫乔相思,没有其他的名字。” “啊?” 乔相思不愿多解释,只道:“你记住就好。” 阿染很乖地点点头。乔相思这才放心,又对众人叮嘱几句,暂且挑了两个看起来乖巧伶俐的丫头照顾阿染。 因乔相思身体底子壮,又没受太严重的伤,醒来后备齐人马,就准备继续赶路。阿染却有些担心,劝他多歇两日。然而乔相思一心记挂着快些带阿染去看眼睛,哪里肯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 这两人都将对方置于自己之上,处处为对方考虑,反倒产生了分歧。最后,阿染闷闷不乐地跟着乔相思上了马车,缩在角落里自己生闷气,不理他了。 此时乔相思虽然已经可以行走,但双腿依然隐隐作痛,来不及去哄阿染,自己先哎哟哎哟喊了两声疼。 阿染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不记得自己还在生气了,直起身就往乔相思那边爬:“很疼么?我们还是歇息两天,等你好了之后,再--” “这都开始走了,难道还要调头回去?” 阿染心疼得不得了,用手掌捂着乔相思腿上的伤处,想让他暖和一点,不要那么疼。 这时候,乔相思忽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阿染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现在他看不到自己的脸,总是担心不小心沾上什么东西,被人看到笑话。然而事实截然相反。乔相思挑的两个小丫头十分心灵手巧,每日都精心为阿染梳妆打扮。阿染过去只穿自己的衣服,头发还要故意放一半下来挡住眼睛,瞧起来十分不起眼。如今只是换了衣裳,束好头发,露出那双曾经引起他深深自卑的异色双瞳,整个人便焕然一新。连乔相思都有点担心他被别人抢走,天天将人拘在身边,不许他随便跑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 因乔相思看阿染看得呆住,一时间没有回答,阿染就又问了一遍。 乔相思回过神,笑道:“我是笑你笨。我不过是双腿稍微受了点伤,过几日就能自行痊癒,可你的眼睛却……你担心我,就不知道我也会担心你么?若是让我选,我宁可这一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也不想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阿染连连摇头:“你跟我怎么能一样呢?” “本来就是一样嘛。”乔相思道,“当年孟少游问我,我还回答不上来呢。现在我可以说了,你跟我,都是会受伤、会疼、会害怕的人。你爱我的心,跟我爱你的没什么两样。你总可以想想,若此时你我易地而处,你又会作何感受?你的答案,便是我的。” 阿染愣了愣,脸蛋慢慢染上一层薄红,轻轻应了一声。 乔相思见阿染动容,心中颇有几分意动。他此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情爱,不免食髓知味。但若是直接将阿染推倒后为所欲为,虽然阿染不会生气抗拒,却未免禽兽了些。 只是,应该怎样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这个方面去呢? 乔相思实在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趁阿染看不到,他忙将最新版《情话要义》的目录看了一遍,在记忆中搜寻合适的语句。但很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并没有发现能立即用得上的。 正苦思冥想间,阿染小声开口问:“现在还疼吗?若是、若是疼的话,用那个办法比较好。” “什么是‘那个办法’?”乔相思懵懵地问。 “就是你告诉我的呀。”阿染用手捧住乔相思的脸,小心地亲了一下,低声道,“亲一下就不痛了,对不对?” 温温软软的触感一触即分,但麻麻痒痒的快感却一直蔓延到心里。乔相思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刚刚动了心思--就好比一包香甜的糖炒栗子摆在面前,正准备吃呢,栗子就主动剥开壳,乖乖露出软软糯糯的身子供人品尝。 既然已经送到嘴边,哪里还有不吃的道理? “你可要忍住声音哦。”乔相思坏心眼地笑了起来,“因为接下来,无论你如何求我,都没有用啦!” 误染相思 第七十三章陵海城外 或许是前半段路程颇多磨难,阿染与乔相思后面的旅程可谓是一路顺风。其间两人种种恩爱不提,这天晌午,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远远望见陵海城的城门。 陵海城人杰地灵,是北地出了名的繁华之乡,东连东海,西接乐城,沟通南北交通。传说从此地乘舟向东而行三万万里,横穿冥海,可至仙人居住的蓬莱仙山。虽然传说荒诞不经,但陵海城也确乎沾染三分仙气,虽位处北地,景致秀丽不输江南,物产丰饶更是天下闻名。
第116页 今年的陵海城分外热闹。树枝梢头挂着的雾凇因匆匆经过的的车马人流纷纷震落,掉到地上,摔出一片片晶莹的冰屑。阳光映射下,冬日的荒芜更增添几分绚丽的色彩。 “好热闹。”阿染趴在马车的窗边,竖起耳朵听车外的声音,“像是过节一样呢!” 这一路上,沿途是天寒地冻,车厢内却是春意融融。乔相思真可谓是春风得意,此时正餍足地吃着点心,时不时还会塞一个在阿染嘴里。 “孟少游成亲,算是节日吗?”乔相思歪着脑袋,把白白糯糯的栗子糕掰成小块,一点点餵给阿染,“来道贺的江湖人不少,做官的也有几个。等咱们进了城,你若想出去玩,可得叫上我一起。不然这龙蛇混杂的这么多人,你被人拐走了我都不知道。” 阿染慢慢吃掉栗子糕,觉得太甜了,就抿着嘴笑:“谁稀罕拐我呀。倒是你--你那么好看,万一被人喜欢上,我不知道能不能抢得过。” 在乔相思锲而不捨的努力与热情之下,阿染的心扉不知不觉间渐渐敞开,不再像过去那样什么都藏在心里了。 听到阿染如此直白地表达醋意,乔相思喜形于色,得意地哼了哼:“你知道就好,还不快点来讨好我一下。” 两人近来已经玩闹惯了,阿染就凑过去,胡乱在乔相思脸上亲了一下,口中应道:“讨好你。” 他的吻还带着栗子糕的香味,又软又甜。乔相思果然被成功讨好到,心内大悦,十分慷慨地说:“那好,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我接下来几天,还是都带着面具好了。” “嗯……”阿染面现踌躇,“可是你那么好看,把脸遮起来,实在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觉得我好看,不就够了么。”乔相思不以为然。 阿染的守财奴心态却已经渐渐发生了改变。过去,他总是担心自己的东西被抢走,无论弄到点什么,都赶紧偷偷藏起来,守着不让别人看见;可如今,乔相思不断耐心地告诉他,他拥有的一切都不会被人随便夺取,久而久之,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炫耀的心思。乔相思那么好,当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而那么好的乔相思却是属于他的,单单想一想这个念头,就能让阿染开心得整个人都好像要膨胀起来。 然而这种心情对阿染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他凑在乔相思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才让乔相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啧啧,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心思。”乔相思打趣。 若论起炫耀的做派,他比阿染可要精通且娴熟的多了。略想了想,就笑道:“陵海城有个挺有意思的传说--城门附近有两座孔雀石雕,正在咱们必经之路上。据说这两座石雕是仙人所刻,颇具灵性。孔雀最是爱美,若是有丑人掩面经过,就会长鸣一声嘲笑;而若是绝世美人经过,就会忍不住开屏斗艳--” “石头做的孔雀,也能开屏?!”阿染闻所未闻,深恨自己此时失明,看不到这样的异景。 乔相思失笑:“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说罢了。”看到阿染失望,他又补充道:“这座城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守城的难免要检查入城者样貌,总是生出许多冲突。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说法流行起来,进城的人反而都主动显露容貌,配合守卫检查了。” “是怕孔雀长鸣么。”阿染忍不住笑:“怎么会有这种事,究竟是谁想出的这个主意。” “谁知道呢,那一定是个促狭鬼。”乔相思笑嘻嘻道,“不过嘛,现今倒是正合适。我原本打算低调进城,如今不得不高调一把,在孔雀前露露脸,给咱们阿染挣一挣面子了。” 陵海城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因城中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颇多权贵聚集此处,为防止恶徒浑水摸鱼,混入城中作乱,城门守卫加班加点,一一查看进城之人。 正在这时,一行气派的车队不徐不疾地进入众人视线。 最吸引目光的当属那庞大而奢华的马车车厢,而那膘肥体壮的骏马,健壮干练的护卫,无不彰显车队主人的身份。再定睛一看,车队前打着的“乔”字旗帜,便是寻常老百姓,又哪里有不知道的?于是便纷纷议论起来。 阿染率先听到的,便是各种艷羡的议论声。 “乔家,真的很厉害啊。”他由衷道。 “怎么说得跟外人似的。”乔相思正忙着整理头发,“你以后也是乔家人。嗯,你也很厉害。” “我?” 乔相思说的事情,阿染从未奢求过。之前他在路上好说歹说,才终于说服了乔相思不要这么快带自己去见他的家人。所幸两人此次进城,乔相思打算先去带阿染治病,与乔相思父母并不住在一处,还可以再拖一拖。 乔相思如今已经知道阿染心结所在,想着自己尽可以用行动化解,就没有多费口舌,只道:“你不想当乔家人,我当你家人也可以。但你这不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嘛。” “我--” 乔相思止住阿染的话头,伸手在他唇上一点:“嘘,认真听。我要出去了。” 阿染便闭住嘴巴,仔细倾听众人的反应。 这是乔相思第一次不戴面具,现身人前。
第117页 阿染看不到乔相思此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配着什么样的饰物,戴着怎样的发冠-- 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乔相思现身的那一刻,人声鼎沸,人群沸腾。 误染相思 第七十四章惊鸿一现 “真俊啊!” “乔家公子竟然生得如此……” “好一位俊俏儿郎!” 此起彼伏的赞嘆之声不绝于耳,一浪高过一浪。众人被乔相思相貌惊艷,热烈讨论起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才能配得上这位才貌双全的小公子。 乔相思心中自得,清了清嗓子,想将阿染拉出来,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然而正在这时,喧闹人群的一角,突然安静下来。 乔相思听力敏锐,率先发现异状,然而却看不出个所以然。直到这种微妙的安静传播蔓延开来,一个接着一个,众人仿佛被传染了哑症,一切声音戛然而止,连风声都停了。刚刚还热闹不已的人群,此时变得极静。 万籁俱静之中,只有一个懒懒散散的脚步声未停。 乔相思凝目望去。 只见人群安静地分开,仿若大海退潮,现出一条平坦通途。这条路上,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这人没有车马随行,不见华服美玉,穿得普普通通,腰间系了个葫芦,身后背着顶斗笠,很随性、很平常地在走着。 但见到他的每一个人,都流露出梦幻而又艷羡的神情,方才乔相思带来的冲击已经被完全抹去。他们呆呆看着这个人,仿佛已经忘却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点,生怕惊醒这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那人对众人的反应见怪不怪,旁若无人地走到城门守卫身前,对他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自己并未携带刀剑,就又自然而然地进城。经过那两只石雕孔雀时,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石孔雀……开屏了! 浅色的石雕孔雀霎时开出洁白晶莹的冰羽,点点银光流转,华美至极,却又不染丝毫红尘俗气。 那人微微一笑。 于是,如此幻美绝伦之景,因这一笑而黯然失色,彻底沦为陪衬的背景。 可惜,这如梦似幻的美景只持续了短短剎那。紧接着,孔雀的尾羽若雪花一般凋零,那人也戴上斗笠,遮住容颜,自顾自行入茫茫人海之中。 美人远去,芳影无踪。 可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依然沉浸在深深震撼之中,只除了乔相思。 他既郁闷又嫉妒,还有点小小的庆幸。郁闷的是后面来的这个傢伙把自己的风头全部夺过,嫉妒的是哪怕他用最最挑剔的眼光看,竟然都瞧不出那人容貌有任何瑕疵,庆幸的则是阿染没看到,不然,大约也会像这些人一样,连魂都被勾走了。 说起来,那傢伙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是个精怪变的?乔相思觉得石孔雀开屏十分蹊跷,忍不住就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不过定睛一看,立时便被他瞧出了端倪。 原来,那根本不是孔雀开屏,而是孔雀边上有一株大松树,其上挂满了落雪与雾凇,方才不过是掉下了一丛树枝,正巧插在孔雀后面,看起来像是开屏一样。之后雾凇脱落融化,那“开屏”的美景便也无影无踪了。 等等,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乔相思再仔细一看,怎么瞧怎么觉得那丛树枝掉下的蹊跷,很像是被人以高深内力打下来的,于是也陷入沉思。 城门口,这个每日最为热闹喧嚣的地方,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许久。 最终,一个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相思,怎么啦?” 打破静寂的是阿染,这个在场唯一的盲人。原来他方才突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还以为自己聋了,吓得摸了半天耳朵,刚刚才惊魂初定,掀开车帘,小声问乔相思。 乔相思“哼”了一声,悻悻坐回马车里,闷闷道:“没什么,刚过去一个插队的。” 城门口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队伍继续前行。 只有乔相思依旧闷闷不乐。阿染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便摸过去戳了戳他:“别生气了。人家可能有急事呢,咱们也不着急,慢慢走就好。” 乔相思哂笑:“那人走得慢悠悠的,我看他一点都不急。哼,明明连本少爷都在队伍后头等着,那傢伙竟然能厚着脸皮走到这么多人前头去,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染,以后你可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阿染也不知道乔相思为何对那人起了如此大的敌意,只当他因为被人抢先而发脾气,就耐心哄了一会儿。没多久,乔相思又高兴起来,因为他突然想到,无论如何,就算那人比自己好看一万倍,还是没有自己有钱,阿染也不会喜欢他。于是转怒为喜,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孟少游的成亲大典。 因阿染原本想送给孟少游的宝物已经送给了乔相思,自己也双目失明,没办法再重新挑选贺礼,乔相思当时便拍着胸脯表示这件事包在他身上。如今诸事已经办妥,贺礼以两人名义送出,昨日孟少游还传信来道谢,顺带打趣了乔相思一番。 “原来贺礼要提前送的,我过去也没见过人家成亲,还以为是要当天送呢。”阿染道。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请他前去观礼。
第118页 乔相思道:“他成亲的消息一出,双方亲眷暂且不提,各大门派遣人送礼到贺,也是多如潮水一般。若都在当天才收,怕是要累死几个人才行。” 话音刚落,阿染失去神采的双眼立刻散发出财迷的光芒。乔相思不禁失笑:“那么羡慕啊?” 阿染使劲点头。 乔相思伸了个懒腰:“那好,等咱们成亲的时候,这些礼物都由你来收。哈哈,到时候你累了,别埋怨我就好。” “收钱这种好事,怎么可能累呢?”阿染下意识一说,自己先反应过来,脸蛋慢慢红了。 乔相思故意逗他:“哎,你这就算是答应跟我成亲了?” 阿染点头不是,摇头又不捨得,十分犹豫。 乔相思便道:“不是正好,我才不要在这个破车里让你答应呢。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在……嘿嘿。”他神秘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误染相思 第七十五章怪医看诊 进城之后,乔相思来不及休息,直接带上阿染,前往孟府治病。 好事将近,孟府处处张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一派喜庆氛围。孟少游早已迎在门前,看那神情,真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看到乔相思与阿染,未语先笑:“等你们许久了,这一路上--”还不待寒暄,乔相思先急急道:“你找的大夫在哪里?快快请来。” 孟少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这两天都忙昏头了。自然是看病要紧,大夫已经等着了,你们随我来。” “你哪里是忙昏头,明明是乐晕了吧。” 走在路上,两人才有闲心聊了几句。乔相思说了说旅途上的事,孟少游也讲了讲成亲前的这诸多准备,还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传授起了经验。 阿染虽然只怯怯问候了孟少游一声,心里却有颇多感慨。再遇孟少游,他本以为自己心中多少会有些波澜,没想到竟真的只为他感到开心欢喜。 他悄悄握紧了乔相思的手。 这段时间里,每到陌生的地方,乔相思便会这样拉住他的手,为他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对阿染来说,只要握紧这双手,无论前方有怎样的坎坷,都不用担心自己会突然跌个跟头。 察觉到阿染的紧张,乔相思拍了拍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说等咱们成亲的时候,外面的灯笼挂什么样式的好呢?我看着这个双龙戏珠的就蛮好。” “啊?哦……”阿染忍不住认真想起来。只是,这个灯笼是什么样子的呀? “等眼睛好了,你看一看就知道啦。”乔相思柔声道。 “前方那座小院便是了。”孟少游对两人说,“我之前在信上跟你说过,这位陈林大夫医术高超,我祖母的眼疾就是被他治好的。但为人实在古怪了些,平日里除了病人,不许别人来这里。小乔,待会儿你带着阿染进去,他若说什么,你可得先忍着些,不然把他气跑了,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啰嗦。”乔相思不耐烦道,“我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吗?” 孟少游刚想说你是我见过最不知轻重的傢伙了。但看到他此刻望向阿染的眼神,这句话终于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欣慰一笑,目送两人离开。 “唉,还好你没看见,刚才孟少游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刚走进小院,乔相思就立马迫不及待道,“他还没成亲呢,就笑得跟位慈祥的老父亲一样。等他有了孩子,一定会把我们这些朋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染忍笑拉拉他:“你不要说孟大侠的坏话。” “我才没有,只是事实罢了。”乔相思嘴硬。 小院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飘着一股微涩的草药香气。乔相思按照孟少游之前的嘱咐,站在院内朗声报上名号,便听屋里传来淡淡的一声“进来吧”。 呵,这架子比我都大!乔相思暗中腹诽。 进屋之后,草药香气愈发浓郁,乔相思星眸微眯,敏锐的目光穿透窗棂,隐约看到内室的床上卧了一个人。 莫非这里还有另外的病人? 正猜测着,一旁珠帘响动,一名白面书生幽幽走了出来。 乔相思跟这人打了个照面,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 这人肤色极白,发色浅淡,一双嘴唇也毫无血色。平心而论,这人的容貌也算英俊,但配上这惨白的肤色,英俊就变成了诡异,倘若不是青天白日,这人又有影子,乔相思几乎要疑心自己见了个鬼。 乔相思自己的肤色也十分白皙,给人的感觉却是健康与俊美。可眼前之人的白,只让人感到阴森与病态。 “阁下便是陈林大夫?”乔相思谨记孟少游说过的话,表现得十分客气。 那人点一点头,向桌边颔首:“坐。” 乔相思看了看,发现桌边只有两把椅子,于是便先小心翼翼扶阿染坐下,自己才坐了另外一张。 陈林大夫晃悠悠地走过来,站在乔相思身边,低头看着他。 乔相思莫名其妙,忙说:“他是病人,我没事。大夫不要看错了人。” “知道。”陈林大夫指指乔相思,“你,起来。”
第119页 这个大夫,非常惜字如金啊。乔相思暗道。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占了陈林大夫的位置…… 若是换在其他时候,乔相思一定会不依不饶地闹起来。但现在,阿染还战战兢兢地等着看眼睛,而且这里确实只有两把椅子--大夫诊脉,一般都是坐着的吧? 乔相思赶紧起身道歉。以往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大的他,在此时此刻好像变得特别卑微。 陈林大夫没说什么,沉默地掏出一块帕子,仔细地擦了擦乔相思刚刚坐过的椅子,才终于缓缓坐下。 乔相思……乔相思在磨牙,没有说话。 “手。”陈林大夫说。 阿染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忙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在桌上。陈林大夫又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他的手,这才慢悠悠切起了脉。 乔相思又忍了。今天仿佛用掉了他一辈子的耐心,不仅没有因此生气,甚至还主动将阿染之前服过毒药,后来又被瞎子谷毒雾毒瞎眼睛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耽误接下来的治疗。 “没中毒。”陈林大夫听完他的叙述,淡淡地下了结论。 “怎么可能?!”乔相思失声道。 陈林大夫抬了抬眼皮:“不信我?” “若说他之前没有服下毒药,我还能信个一两成;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说他没有中毒,是在唬我吗?!”乔相思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他现在极度怀疑,眼前这傢伙就是个庸医! 然而陈林大夫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狂吠不止的没断奶小狗:“你也是大夫?” “啊?”乔相思被问得一愣。 “不是就闭嘴。”陈林大夫冷冷道,然后又对阿染说,“脸凑近一点。” 阿染乖乖照做,陈林大夫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眼睛,微微挑了挑眉:“难怪。你的眼睛没有毛病,只是被东西蒙住了。” 他第一次说这样的长句,却令人十分费解。乔相思就没有听懂:“什么蒙住了?他的眼睛没有被蒙住啊。” 陈林大夫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种用最简单的词语解释复杂内容的方法,他失败了。于是他便道:“闭嘴。” 乔相思勃然大怒:“你--”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便见陈林大夫一挥衣袖,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相思!”阿染察觉乔相思情况有异,紧张地站起身,试着去拉他,乔相思惊怒之下,不忘先捏捏阿染的手示意自己没有事,然后从身上掏出一瓶药丸,倒了一粒干咽下去,又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不仅说不出话,如今连动都不能动了! “让他安静些罢了。”陈林大夫的语气依然那样平淡,仿佛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而不是瞬间就毒哑了一个人。 “你!”阿染闻言大怒,“你对他怎么了?” 陈林大夫皱了皱眉:“礼貌些。你的眼睛,普天下只有我治得好。” “大不了我不治了!”阿染愤愤道,“不许欺负他!” 陈林大夫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诧异,重复道:“不治了?” 阿染尚未开口,却听内室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陈林大夫起身看了看,摇头自语道:“罢了。”又转身向阿染道:“你的同伴没有大碍,只是我看他急火攻心,便用了点药为他镇定解热,一刻便好。至于你的眼睛--你可听过‘异目人’的传说?” 阿染听到乔相思没事,便微微放下心,将自己从齐先生和耄耋童那里听来的“异目人”传说复述一遍,末了道:“我只是个普通人,眼睛不是生来就这样的,跟传说中的‘异目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陈林大夫冷笑道:“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偏爱以讹传讹,才产生种种荒诞的传说。异目人的眼睛之所以能够治病,与他们双目异色并无关系,你的眼睛与他们一样,其实是一种天生病症。这种病成年之前毫无徵兆,成年之后双眼颜色发生异变,视物不清,逐年恶化,三十岁左右便会失明。” “什么?”阿染怔怔道,“我的眼睛……是天生这样的?” “不错,异目人全部如此,但他们却能够避免失明的天命。盖因异目人所居住的南海之畔,生长着一种极为稀有的药草,这种药草有明目的奇效。异目人长年累月服用此草,便能治癒自身疾病。草药的药效聚集在人的眼球之中,导致异目人因此遭受灭顶之灾,而吞食异目人眼球治病的人,也会导致自身感染疾病--然而,只要有一个人肯多研究一下,便能发现这种草药,寻找到真正能够治疗眼疾的良方。” 阿染听后,也是唏嘘不已。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陈林大夫似是看出他的疑问,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我曾经跋涉至南海之畔,寻找到了那种草药,并用世上仅存的几株,做出一枚药丸。你猜,这粒药丸,是被谁吃了?” 误染相思 第七十六章救治之法 “难道是我?”阿染不可置信地问。 陈林大夫道:“正是”
第120页 阿染心头大震,连依然动弹不得的乔相思,亦露出震惊神色。阿染只吃过一粒来历不明的药丸--正是留兰给阿染服下的那粒“毒药”! “原来……他是为了救我……”阿染喃喃道。 那个时候,留兰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再没有机会去问了。 “给你吃药的人,未必是存心帮你。我只做出这一粒,药效连我自己都不甚清楚,哪里能给人乱吃。我问你,自从你服下药后,可有什么异状?” 阿染犹在发怔,听陈林大夫问起,恍惚地抬起头,想了会儿,将眼睛偶尔会在暗夜中发光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林大夫似是松了口气:“还好,我的药做成了。” 乔相思脸色愈发难看。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阿染原本不必穿越那条山谷,更不用失去光明。 --他并不知道,早在穿越瞎子谷之前,阿染就已经被冒大夫提醒了这个可能。那个时候的阿染已经隐约猜出留兰给自己的不是毒药,只是他依旧选择了带乔相思出谷。 对阿染来说,乔相思比自己的眼睛重要,这并非一句轻飘飘的空话。 “你现在的情况,想要治好,就需要看你身边这位肯不肯了。”陈林大夫道,“他若不答应,我也无法施救。”说着,他又是衣袖轻摇,乔相思只觉喉咙一轻,气息通畅,立时又能发出声音。 “我肯。”乔相思连忙道,“如果我的眼睛有用,就挖下来给他!” “不行!”阿染第一个反对,“我已经习惯了,你--” “笨蛋,我又没说两只眼睛全都给你。咱们一人一只眼,做一对独眼龙。嘿,谁都别嫌弃谁。”乔相思故作轻松道。 阿染还是摇头:“你的眼睛那么漂亮……我捨不得。” 乔相思握住他的手,低声笑道:“若你看不到,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然后决然对陈林大夫道:“就用我的眼睛救他吧!” 两人情意绵绵,陈林大夫面无表情地在一边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轻嗤一声:“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让你把诊费结了。” “啊?”乔相思与阿染一同呆住。 “所幸你进入毒雾谷之前,服下了这粒药丸。因此穿越山谷时,毒气附着在眼球上,并未渗入腐蚀,只是结了一层薄膜,故此遮蔽光线。我原本有两种医治之法,一者是用银刀削开这层阴翳--” 阿染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但谅你也不敢接受。所以,便用慢一点的法子。我将南海之畔的那种草药移植培育后,发现药性发生微妙变化,不能直接口服,便又制作出一种药水,一瓶价值贵逾千金。每日在眼中点上一滴,待第七日时,阴翳消除,便能看到人形。只是视力仍需慢慢恢复,需要持续使用大约半年时间。一瓶可用十五日,半年便是十二瓶,约摸一万五千两银子。” 一万……五千两!阿染听得战战兢兢的,马上就要说自己不治了。乔相思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好说好说,陈林大夫妙手仁心,这里是一万五千两银票。七日之后,乔某会再奉上一万五千两,聊表谢意。” 三、三万两! 阿染已经算不过来了,脑袋晕乎乎的。人家买东西是对半砍,合着乔相思付钱是翻着倍的往上加。 怎么可以这样不把钱当钱!阿染都要生气了。他才值五十两银子呢! 可当着大夫的面,他又不好意思让乔相思改口,只好使劲地扯乔相思的衣袖,希望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别急别急,大夫已经将药水拿出来了。”乔相思笑道,“我现在就给你滴一滴试试?” 陈林大夫道:“我来,你看好。”乔相思点头应是。 阿染刚张了张嘴,说自己没有急,就感觉自己的脸被擦了擦-- “每次滴药水,都要先擦脸吗?”乔相思虽然觉得这可能是陈林大夫的习惯,但为保万全,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声。 陈林大夫干巴巴道:“不用。”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抬起阿染的下巴:“睁大眼睛。” 阿染下意识遵照对方吩咐,使劲睁大眼。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扒开,随即,一滴冰凉的药液落入眼中。 “啊!”阿染小声惊叫了一下,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乔相思马上紧张地问道:“很疼吗?” “六十六两银子,没了!”阿染眼泪汪汪,痛心疾首道。 乔相思忍俊不禁,笑着安慰他道:“你算得不对,还有一只眼睛呢,现在只能算三十三两。” 说着,陈林大夫已经将药水滴入另一只眼睛。阿染两只眼睛哗哗流泪,耳边还听到乔相思说:“这才是六十六两了。” 阿染更加心疼,泪水也流得更加汹涌。乔相思看着也心疼,软声安慰阿染。又想起阿染之前受折磨的时候也不曾哭成这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陈林大夫道:“流泪是药水刺激所致。但泪水太多,会沖淡药水,如果他哭得太厉害,记得等一个时辰之后,双目重新各滴一次。” 再滴一次,就又是六十六两!
第121页 阿染心中一震,居然以莫大的毅力止住了生理的反应,泪水很快不再涌出。这超越人类极限的奇异一幕,连素来处惊不变的陈林大夫都看得啧啧称奇。 乔相思真没料到阿染居然能财迷成这样,不过倒更觉可怜可爱,掏出块帕子给他擦了擦脸。阿染眨眨眼,突然惊喜道:“我能看到影子了!” “真的?!”乔相思亦又惊又喜。 “他只能在阳光强烈时看到模糊的影子,等天色一暗,就重归黑暗。到时无需惊慌。”陈林大夫又交代几句。乔相思此时恨不得把他当成神仙一样供起来,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差点还取出纸笔记录。 最后,约定好派人取药的时间,乔相思拉着阿染,两人高高兴兴走出小院。 “七天之后,便是孟少游成亲的日子,你好得还真是及时。等到了那天,咱们……” 陈林大夫掩上房门,将两人的欢声笑语隔在门外,自己缓缓步入内室。 床上有一具蜷曲的身体,被锦被覆盖,辨不清形貌。 “他待他很好,你如今听到,可甘心了?”不待对方回答,陈林大夫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再讥讽,不再冷淡,像春风吹过大地,霎时冰消雪融,百花盛开。 “便是不甘心,却也无妨。左右你人是我的,至于心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 因孟少游婚事将近,诸事繁忙,乔相思不愿打扰他,本打算去跟他说一声就走,却听说孟父孟母刚刚回府。乔、孟两家素来亲厚,乔相思便准备去拜会长辈。 阿染怕生,眼睛也还红红的,不太敢去。乔相思没有勉强,便将他留在花园中一座小亭里,留下一名随从照料,自己去了。 阿染坐在亭子的石凳上,此处虽没有寒风逼人,但屁股却实在有些凉,就想站起来走走。结果刚迈开步子,脚下就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随从大惊,忙上前搀扶。阿染连声说自己没事,结果抬起头来一看,两条鼻血挂在脸上,连衣襟都染红了。 “嗯,鼻子有点痛。”阿染瓮声瓮气地摸了摸鼻子。 随从生生吓了个半死,心中叫苦不迭。少爷如何宝贝阿染,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结果少爷前脚刚走,后脚这宝贝疙瘩就在自己面前摔了个鼻血长流,他根本不敢想像少爷知道后会如何生气,到时候只怕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 阿染以前也做过服侍人的活儿,知道别人的难处。虽看不到随从脸上的神情,对他的心思却也猜出一二,便道:“不要紧的,麻烦你帮我找条帕子,用干净的凉水浸湿,然后给我就好。若是你家少爷问起,我就说是冬天太干了。” 那随从感激不尽,连忙跑去找帕子和水。 阿染鼻子被打出血不是一回两回,故此非常熟练。等了会儿,觉得鼻血流得慢了,就自己擦擦脸,慢慢仰起头。 不多时,他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刚想开口,却发现脚步声不止一人。其中一个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久久驻足。 对方是什么人?正在做什么? 阿染心中纳闷,过了片刻,听到一个声音道:“小朋友,亭顶这幅画如何?我看你久久仰头欣赏,定然是勘破了画中深意。不错,不错,你很有眼光!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是个浑厚而温和的声音,又带了点并不让人讨厌的得意与骄傲。阿染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中年人模样,看起来慈眉善目,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那里有一幅画么?”阿染不好意思地问,“抱歉,我现在看不到东西。” “什么?你看不见?”那人很是诧异,“那你一直仰着头,是在看什么?” 阿染微微低了低头,鼻血又流出来,他忙继续仰起脑袋,歉声道:“我、我也没有办法。这血止不住地流啊。” 误染相思 第七十七章相信儿子 “哈哈哈!”一个女子的笑声传来,悦耳动听,像山间清泉叮咚作响,温柔而又活泼,“老头子,我就说你画的那玩意不会有人看,你还非要跑上来自取其辱!”她说着,走上前,阿染嗅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紧接着感觉额头一片清凉,鼻子的疼痛立时缓解,血也渐渐止住了。 “怎么样,这一招很有用吧。”那女子笑道,“我家小宝贝七八岁的时候,每到冬天,总是流鼻血,我就是用的这个方法,百试百灵。” 阿染头一次被女子如此温柔对待,脸立刻就红了,小声道:“多谢这位姐姐。” 那女子愉悦地笑了起来:“嘴真甜。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的娘啦。” “啊?”阿染呆呆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时候,他忽然感觉一阵微风拂过脸庞,茫然地眨眨眼,就听先前开口的那男子轻轻嘆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唉……”似是顾忌阿染心情,这声嘆息很轻,几不可闻。不过阿染失去视力后,耳力愈发敏锐,故此听了个正着,便笑道:“大夫说,我的眼睛七天之后就能看到啦。到时候,我再来看您作的画。” “七天后就能复明?那敢情好!”那男子惊喜道,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只怕到时候你看了我的画,反倒要后悔。”
第122页 “其实……我对书画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好坏。”阿染羞赧道,“只是,我从您的语气中听出您对这幅画的看重与喜欢。既然您如此满意,想必作画时十分用心。一副用心的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后悔观赏的。” “小伙子嘴真甜。”那男子哈哈笑道,“既如此,我可就当真了。”又对那女子说:“唉,咱那个宝贝儿子什么时候也能学着嘴甜一点。不过是说了一句对他的婚事不满意,他就吵吵嚷嚷起来,嗓门那么大,我都担心震聋我的耳朵。” 女子埋怨道:“还好意思说,都是你惯的。不过你也是,好端端的说那些做什么,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 “你把他宠成这样,还来说我?”男子不服气,“他从外头带回来一个人,我们之前连见都没见过,他就说要成亲--小伙子,你来评评理,我们这气生得有没有道理?” “啊?”阿染还呆呆的,不知道问题怎么会落到自己身上。想了一会儿,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对两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他虽然看不到,却能嗅到两人身上的淡雅香气,方才那名女子照顾他时,指尖擦过他的额头,触感极其细腻柔滑。这两人必定养尊处优,这种时候出现在孟府中讨论儿子的婚事,亭子里甚至还挂着其亲笔所作的画…… “两位莫非是--”阿染顿了顿,恭恭敬敬道,“孟大侠的高堂?” 二人沉默片刻,男子长嘆一声:“真聪明,被你看出来了!” 阿染一听,又惊又喜又怕。惊讶的是自己居然巧遇了孟少游的父母,喜的是这二位长辈竟如此和蔼可亲,怕的则是担心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阿染赶紧又擦擦脸,整整衣服,先向这两位郑重谢过孟大侠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孟伯父与孟伯母听他如此说,也很是高兴,孟伯父道:“少游那孩子向来懂事,他愿意跟你交朋友,足见你也是个好孩子。” 阿染有点不好意思,便将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一股脑说出来,夸孟少游武功高强、有侠义之心……末了,又认真道:“孟大侠实在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能被他喜欢的人,也一定是同样人品高洁、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孟伯母笑道:“你是让我们相信儿子的眼光么?倒也不错。我们家小宝贝三四岁的时候,眼睛就毒得厉害,给他些东西玩,他就会抓住最好的那个,怎么都不放手。” “那也不能藏着不让人看啊!”孟伯父嘟囔道,“就算他眼光独到,挑到最好的那个好了。却不让我们见一见,有没有把他老子我放在眼里!” “还不是你个老不修,总喜欢把他心爱的东西藏起来逗他玩。久而久之,他遇到点什么宝贝,当然就会防着你了!还连累到我……”孟伯母又在埋怨,不过声音柔柔软软,撒娇打趣的成分更多一些。 阿染不禁入了神,忽听孟伯父道:“快别说了,让孩子看笑话。” “不、没有。”阿染忙道,“我只是很……” 羡慕。 他真羡慕孟少游有这样的父母;也真羡慕孟少游的父母到了儿子成亲的时候,依然如此恩爱。 记忆里,爹娘争吵的时候总会互相埋怨,但那语气里没有多少柔软的意味在。阿染经常是争吵的导火索,因为他长得弱弱小小,七八岁了还不能帮着家里干活,平时又呆,吃起来还没个完,常常被数落。爹总是埋怨娘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娘也总是抱怨爹没本事,让他们一家吃不饱饭。 不过尽管如此,爹娘在阿染心中依然代表着脉脉温情。带着阿染出来玩的时候,爹娘一路上都对阿染很好很好,给阿染穿了新衣裳,还吃了那么好吃的面条--那一次,爹爹从头到尾都没有嫌弃阿染吃得多。 “我只是想念我的爹娘了。”阿染低低道。 “爹娘?宝贝不是说--”孟伯母话音一顿,柔声问,“你家在何处?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呢?” “我们失散了。”阿染落寞道,“那时候我只有八岁,不记得回家的路。” 孟伯母关切道:“你们是在何处失散的?” “在一个面摊上。我现在正在找他们呢。”说到这里,阿染精神一振,情不自禁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他们一定也在找我,所以我就开了一家面馆。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相见啦!” “呃,你有没有想过--”孟伯父的声音戛然而止。孟伯母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遇到真心疼爱你的家人。” 这句话让阿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他脸上漾起纯然笑意,开心地正要道谢,忽而觉得一阵清风掠过,不远处,传来随从的声音:“阿染少爷,您在跟什么人说话?” “咦?”阿染仔细分辨,却只听到随从由远及近的脚步。方才相谈甚欢的两位长辈,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这件事让阿染心中纳闷,问了那名随从,那随从却道没看见旁人,只听到声音,故而有此一问。 难道是离开了?阿染心想。孟大侠武功高强,他的父母或许更加厉害,轻功卓绝也不在话下。只是,为什么要避着人呢?
第123页 阿染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好议论长辈,就继续闭了嘴,继续等在亭中。那随从服侍阿染洗了脸,又为他披上一件斗篷,遮住衣襟的血渍。 “少爷就快过来了,您稍等片刻。” 果然,没过多久,乔相思就“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阿染听到他脚步比往日重得多,似是在生气,就问发生了何事。乔相思只说无事,带着阿染启程回府,坐着马车走了会儿,才道:“遇到点不顺心的事。我的爹娘--唉,要是他们跟孟少游的父母一样和蔼该多好啊!” “孟伯父与孟伯母确实十分和蔼。”阿染贊同,将自己偶遇两位长辈的事情说了出来。乔相思一听,使劲跺着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怎么啦?”阿染忙问,“怎么发那么大脾气?你的身体才刚好,就算生气,也不要这样折腾自己呀。你的腿现在痛不痛?” 乔相思立刻道:“疼!” 阿染便摸到乔相思腿上,用手掌按摩--这一招是跟随行的大夫学的,据乔相思说十分有效,所以每次他“腿疼”,都会让阿染给他揉一揉腿。 被阿染照顾着,乔相思还一直哼哼唧唧,可怜巴巴地诉委屈:“爹娘总是欺负我,过去我一个人,忍受得十分辛苦。以后你跟我在一起了,可要好好安慰我,别让我再一个人独自伤心。”阿染虽看不到乔相思此时情状,但听到他温声软语,那张俊秀脸庞如在眼前,心软得一塌糊涂,就轻轻亲吻着他的额头安慰。乔相思趁机提出不少非分要求,阿染也乖乖地一一答应,根本看不到乔相思脸上得逞的奸笑。 回府途中,需经过一条热闹的街市。乔相思原本打算绕道,但阿染却问他能不能在那条街附近停一会儿。 “赶了那么久的路,还不累?”乔相思笑道,“你若喜欢热闹,以后多得是机会。” 阿染却摇摇头:“我要买东西。” “你缺什么,让人置办就是,何必要亲自去费这个功夫?” “我要送人的,礼物自己买才有意义。”阿染道,“我自己去,你在车里休息。”他很少露出这种强硬态度,乔相思拗不过,只好让人带他去了。 阿染到底想买什么东西,还搞得神秘兮兮的。想着想着,乔相思突然警惕起来-- 莫非,这小笨蛋还对孟少游余情未了? 误染相思 第七十八章挑选礼物 不提乔相思如何闷闷吃起了干醋,却说阿染下了马车,拿起自己的竹杖,一边走,一边侧耳认真听着沿路的叫卖声。 这根竹杖是乔相思给他挑的,既轻便,又顺手,很适合阿染探路使用。只是乔相思在的时候,总喜欢拉着阿染的手,俩人又很少分开,所以阿染使用的次数不多,现在还有些生疏。 “阿染少爷,您要买什么?”出言询问阿染的是一名叫墨儿的小厮,最是聪明伶俐,熟悉街上的门门道道,故此乔相思才将他派了来。除他之外,还有三名护卫,皆沉默地跟在后头。 阿染想了想,抿嘴一笑:“若是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告诉你们家少爷。” 墨儿笑道:“您便是不说,呆会儿我也看见了,不如您先告诉我。不是我吹嘘,这一块儿,我最熟啦,莫说哪家哪户卖的什么东西最好,连昨夜谁刚跟媳妇儿打了架,我全都清楚!” “你真厉害!”阿染很佩服地说,宝贝兮兮地摸出自己的小钱袋,递给墨儿,“我想买一根手杖,一方砚台,还有一个放香丸的小盒子。你帮我看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墨儿低头一看,钱袋里只有三两多点银子。对一般人家,这三两已经足够好好过上一个月,但对乔家…… 他默默盘算了一下,将钱袋收好,笑道:“够,够,肯定够了!阿染少爷,您跟我来。” 街市上人声鼎沸,各色叫卖此起彼伏。阿染虽看不到,却受到热闹情绪的感染,再加上墨儿在一旁介绍这些店铺摊位售卖的物品,有不少都是阿染见所未见的稀奇事物,一路听得啧啧称奇。想到过几天便能复明,能够一睹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心情不由更是愉悦非常。 “这家的龙鬚面可称得上一绝,面丝细滑,口感劲道,加上猪骨鸡架熬出的汤头,真是鲜香四溢,好吃极啦。”墨儿笑问,“阿染少爷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阿染忙了这半天,现在已经有些饿了。嗅到香喷喷的食物香气,早就忍不住腹中馋虫,但想想自己并不宽裕的钱袋,还是道:“不了,先买东西要紧。” 墨儿本是因为乔相思叮嘱给阿染买些干净吃食垫垫肚子,所以才有此一问,听阿染如此吩咐,便麻利地将阿染引进一家店内。 “老闆,来生意了!” 墨儿向着店内大喊一声。店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阿染细细地告诉他,自己需要一根结实又漂亮的手杖,握手处必须十分光滑,不能伤到人的皮肤。 店老闆听到阿染的要求,又看到阿染手上拿着的竹杖,便笑道:“要是自用,您手上这一根就正合适。我们家的手杖都是用好木头做的,分量重,更适合腿脚不好的老人家。” 阿染听到这老闆不是一味推销自家的手杖,心中好感顿生,解释道:“是我的……嗯,他的腿之前受了伤,站久了就疼。我想着,若是有一根手杖,他大约便不会那么痛了。”
第124页 墨儿一听,心中也暗自惊奇。这阿染自己只有三两银子,却还想着给家财万贯的少爷买一根手杖……少爷知道了,怕是又得咧着嘴高兴半天。 店老闆见阿染提起那人时神态温柔,以为阿染是为自己内人购买手杖,便夸他会疼媳妇儿,把阿染夸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又是高兴又是害羞。之后,老闆将店里的手杖拿出来给阿染挑选。阿染一一试用,最后嘆了口气,对店老闆道:“您这里没有更光滑一些的么?他的手指十分娇嫩,握久了,怕是会被磨得痛。” 店老闆也不知道什么样千金大小姐的一双柔夷竟会柔嫩至此,便道:“您稍等,我还有一样压箱底的宝贝。” 不多时,一根通体洁白,质地细密光润的手杖被送到阿染手上。阿染上手一摸,只觉冰凉剔透,手感如玉,细腻柔滑远胜之前的手杖,不由问:“这是什么做的?” “是象--”老闆话没说完,被墨儿轻轻踩了一下。墨儿接道:“这是一种像玉的木头,长在雪山里,阿染少爷不是本地人,大概不曾见过。” 阿染自然不曾见过。这不过是墨儿随口胡说,世上压根就没有。 他细细摸了摸,越摸越觉得合心意。便问墨儿:“你觉得这样式如何?” 墨儿笑道:“很好,很好看。哪怕少爷来了,也一定会觉得喜欢。”边说边跟店老闆使了个眼色:“三钱银子,应该够了?” 店老闆一怔,立时明白了墨儿的意思:“够了够了。这个盒子是配套的,我这就给您装好。” “嗯。你包好了,就送到这个地方去。”墨儿吩咐店老闆,却没有碰阿染的钱袋,而是从乔相思之前交给自己的荷包里取出银票。阿染等他付完钱,几人走出店门,才小声问:“不用还价的么?” 墨儿苦笑,心说“三钱银子”买了根象牙手杖,还需要还价吗? 阿染则在想,墨儿不还价,乔相思一开口还把价钱往上加。看来,这是乔家的风气呢!自己要不要跟着学一学? 考虑了一下,阿染最后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量力而行比较好。 接下来要去买砚台和小盒子,作为送给乔相思父母的礼物。其实阿染早已经在路上买了些特产作为见面礼,这两样却是他刚刚想起来的, 之前在孟府遇到孟伯父和孟伯母,阿染突然想到,乔相思的父母既然与他们交好,必定志趣相投。孟伯父喜欢画画,乔相思的父亲也一定有这种高雅的爱好。陵海城盛产砚台,买一个大约不错。 至于那小盒子,自然是送给乔母。孟伯母身上香气宜人,而乔相思的衣裳也熏着暗香,有钱人都是这样香喷喷的。阿染听乔相思说过,他熏衣服用的香一小块就值不少银子,自己万万买不起。但放香丸的小盒子并不贵,而且据说流行的样式一直变化,时时更换,倘若能挑到别致一些的,或许也是一件挺有趣的礼物。 砚台还算好买,可装香丸的小盒子却不好挑。究竟什么是现在的流行呢?阿染一点都不懂,便让墨儿参谋着,慢慢一个一个摸。这样一来十分费时费力,阿染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容易,便先去找了乔相思一趟,让他回府。 乔相思苦等半天,又在心里琢磨阿染是不是去给孟少游买礼物--毕竟在这里,阿染只认识孟少游和自己两个人。而自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又跟阿染朝夕相对,自然是没什么好送的。 正在苦恼着呢,阿染却来说让他先回府。乔相思当下就不乐意了。 “不让我一起逛街就算了,还把我支开。”他非常委屈地控诉,“难道我还没有墨儿有用?我明明可以拉着你的手,给你指路呢!” 墨儿对这位大少爷也算熟悉,听了之后不仅咋舌:还指路呢,到时候怕不是落个双双迷路失踪的下场。 但他也是个厚道人,不忍心看到自家主人这样不顾形象地撒娇耍赖,便干咳一声:“阿染少爷,您刚才买的第一样东西,现在差不多送到府上了。” 阿染一听,便催乔相思道:“你快些回去试试,看看好不好用。” “……是给我买的?”乔相思惊讶。 “嗯!”阿染使劲点头,顿了顿,又有些难为情,“只是一根三钱银子的手杖。你走路的时候拄一下,腿可以不那么痛。” 乔相思愣了片刻,才摇头笑道:“你怎么都没对我说过。” “我也是刚想到的。若是告诉了你,你就自己买,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乔相思屁颠屁颠地走了。 阿染这下就更不着急,继续仔仔细细挑起了礼物。 对他来说,能够拥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为重要的人挑选礼物,这是非常快乐且享受的事。更何况,他还想努力在乔相思父母面前取得一点好印象--毕竟无论是出身、财富、相貌都已经无法改变,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已经逛了两家店了,阿染少爷,不如咱们先到前面歇歇?”墨儿的话让阿染回过神。自从失去视力后,他的世界里便没有了日升月落的时间概念,便问:“现在太阳下山了吗?” “还没有呢,时间还早。”墨儿笑道,“只是若不小心累到您,我怕少爷跟我发火。”
第125页 “他的脾气才没有那么坏。” 如今的阿染已经从“情人眼里出西施”直接跳到了“睁眼说瞎话”的程度,连乔相思的脾气在他这里都变好了。 不过,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很听话地跟着墨儿向茶楼的方向走。但不知为何,这条路上的人似乎越来越多。 墨儿也察觉到了异状,看向前方,微微皱了皱眉,三名护卫当即上前,准备将阿染护在当中。 “阿染少爷,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不如咱们--” “大美人出来啦!!!”一声吶喊冲破云霄。 瞬间,人群躁动! 阿染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在茫然,只觉背后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有人似乎想要拦住他,结果阿染过于瘦削,竟然从臂膀的缝隙间漏了过去。就听到墨儿一声焦急的大喊,阿染却被人潮挟裹,像汪洋里的一小片贝壳,迅速被洋流沖向远方。 误染相思 第七十九章骨肉重逢 这是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 阿染身不由己,只得跟随人群移动的方向前进。他的眼睛看不到,在这种环境下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落得个被生生踩死的下场。 之前那么多的艰难困苦,阿染都熬了下来。难道就在即将见到希望曙光的一瞬,却死于逛街?这样悲催的下场,连阿染这个向来随遇而安的傢伙都不能接受。 这时候,一道低沉有力的宏大声音席捲全场。 不知为什么,这声音虽然洪亮,却不让人觉得烦躁,相反,还拥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原本躁动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纷纷听从这道声音的指挥,渐渐疏散开去。 阿染不知道这是有当世内家高手出手,以内力安定众人情绪,化解百姓危机,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声音非常可靠。他凝神听着,抓紧自己的竹杖,小心地探着路,向人少的地方一步一步地挪动。 终于,在那道声音消失的同时,阿染前后左右也已经不再拥挤。他长长呼出口气,心中充满了庆幸与感激。 接下来,就是快些同墨儿他们汇合。 阿染想了想,便把手中竹杖举高,喊了一声“墨儿”--然而,这一声喊出,像是一滴水落入汪洋,迅速消失在各种噪杂的声音中。而且阿染不远处还正好有一家卖木耳的,叫卖声音很大,阿染的声音混在里面像回声一样…… 无奈,他只好打算走得远一些再叫,便将竹杖伸出去探路。孰料,竹杖刚刚伸出,阿染便觉手上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手中一个不稳,竹杖落地,他自己也一个踉跄,跌倒时下意识用手撑了一把,只觉双掌火辣辣地疼,似乎又被磨破了。 好端端地走着路,怎么会突然摔跤呢?他尚在茫然,衣襟突然被人扯起:“好哇,你小子走路不长眼!把我爹摔成这样,你说,要怎么赔?!” 阿染脖颈被勒得生疼,只觉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这时,他也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名老人的“哎哟”声。回想一番,便觉得估计是自己伸出竹杖,不慎将老人绊倒。 爹爹摔倒了,做儿子的生气也是人之常情。阿染虽然被弄得挺疼,也有点害怕,却也体谅对方的心情,就放缓了声音,便放软了声音,歉声道:“我确实没有看到……令尊还好吗?要不要先去看看大夫?” “看大夫?哪里来的钱!”那人嚎了起来,“唉,我苦命的爹啊!都是儿子不孝,好容易攒够了钱带您来陵海城转转,却害您被人绊倒了,儿子连送您就医的银子都没有啊!”与此同时,不忘死死抓住阿染:“爹你看啊!绊倒你的人还在装瞎子吶!” 阿染还在好声好气地说自己没有装瞎,让对方先把自己放开。可是那人却一点都不听阿染解释,兀自干嚎不休。很快,街上又聚集起一大群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阿染容貌引人注目,眼睛又看不见,方才拿着竹杖被人领着在街上转来转去,遇到的人都会留下些印象。很快有人认出了他,知道这确实是个瞎子。 老翁固然不幸,但人家又看不见,绊倒人也是无心之失。眼见对方是个二十七八岁岁、人高马大的汉子,而阿染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又瘦骨伶仃,还被人拎在手里晃来晃去,瞅着就怪可怜的,有那古道热肠的便对那男人道:“人家眼睛确实不方便,你这样说,未免过分了。” 那男人却将脖子一梗:“瞎子就了不起么?瞎子就能绊倒我爹了么?那么宽一条路,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说着又把手里的阿染甩了两甩。 阿染已经被晃晕了,脸蛋煞白,气若游丝:“不是、不是。你不去看看令尊么?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更大声地嚎哭道:“爹啊!爹啊!你怎么啦?要多少银子才能把你治好啊!” 听到这里,阿染的脑袋也渐渐想明白过来了,对方原来是想让他赔银子。他连忙道:“我、我还有些银子。老人家摔一跤可大可小,你先带着令尊去找大夫--” “银子呢?”那人的嚎哭戛然而止,停顿之突兀,令阿染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宝贝钱袋还在墨儿那里放着呢。
第126页 “我现在身上没有,银子在我朋友那里。你先把我放开,我去找我的朋友。” “那可不行,若你跑了可怎么办?!”对方态度十分强硬。 “那你说怎么办呢?”阿染只好问道。 这时,地上瘫着的老翁叫了一声儿子。 听到这声呼唤的剎那,阿染呼吸一窒,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引动血脉相连、内心深处最珍贵的记忆。 这声音…… 不及回神,那人道:“我爹看你这身斗篷不错,你先脱下来,押在我这里。” 阿染却还怔怔的,被人当街就把斗篷扒了下来。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依然兀自出神。 是听错了么? 十二年未见,亲人的呼唤早已模糊成一个久远前的影子。阿染方才初听到时,只觉内心一震,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不那么像了。 正在这时,一声怒喝打断了阿染的思绪:“阿染少爷!” 原来阿染方才被人流冲散,墨儿带着三名守卫苦寻不到,正焦急万分之时,却发现这边似乎出了什么事,打听了前因后果,忙挤进来一看,正见到阿染被人欺负。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颗黑心全被猪油糊住!敢惹我们家少爷?!”墨儿跳着脚大怒,“今天不让你们--”阿染循着声音拉住墨儿,小声道:“是我有错在先,他不过是担心父亲。” 墨儿哭笑不得道:“阿染少爷,您是让他们给讹了。这些败类尽盯着您这种善心人。若真是担心,当儿子的早把人扶起来了,用得着现在满地打滚嘛。” 阿染也不是分辨不出这样的骗局,只是人缺失了视力,往日的判断力便也会一併下降,更何况那像极了阿染父亲的声音更让他方寸大乱。如今被墨儿这三两句一说,阿染其实也明白自己是碰到街头骗子了。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绊倒我爹不够,你们还想打我?”那男人也索性往地上一坐,跟他爹并排躺在一起,呼天抢地地控诉这“仗势欺人”的一幕。 墨儿旁观这人撒泼耍赖,冷笑道:“那我们就报官,让官老爷来断案,如何?” 那人却是一个激灵,看向墨儿的神情变得惊疑不定。 原来,这父子二人果然是一对骗子。採取的也不过是方才这一套伎俩,当爹的假装摔倒,做儿子的哭天抢地,非得从被他们讹诈的对象身上榨干银子不可。他们一个地方只行骗一次,又特意挑选一些好脾气或者急着赶路的人下手,故此这“无本买卖”做得很是不错。 陵海城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准备好好大干一场。也是凑巧,今天正好在街上遇到挑选礼物的阿染。 阿染看起来就十分好拿捏,况且出手阔绰,一身衣裳亦十分华贵。原本,他身边跟了守卫不好下手,可巧被人群冲散,落了单。这两人就不客气地迎上来了。 然而,墨儿的突然出现,说出的这番话却是他们始料未及。 自古民怕官。便是阔绰的人家,也不愿沾惹上官司。 然而这小厮小小年纪,竟会主动提出报官,语气中亦无丝毫惧意。可见其主人家的势力非同一般。 难道踢到铁板了? 那男人正暗自嘀咕,阿染已经从墨儿那里要回了钱袋,取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了他:“我之前说过,我会出银子的……你还是快些带着令尊去看看吧。” 那人一见银子,眼神中贪婪之色顿起,一把夺过塞进怀里。原本准备立马逃跑的心思也歇了歇,想要在阿染身上榨出更多的银子。 阿染犹豫良久,但他依然不愿意放弃那个渺茫的希望,就抱了一丝丝期待,颤声问那人道:“你们……是哪里人?” 那人警惕地看了阿染一眼:“怎么,银子都给了,莫非你还想追到我们家讨回?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老家早就被水淹了!” 阿染的记忆里,家乡也常常发大水,收成便总是不好,家中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终于到了那一年,阿染被带去南水镇玩,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去。 “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小许村?”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矢口否认:“不是不是--” 这样的反应却坐实了阿染的猜测。不过话说回来,天底下叫“小许村”,又发过大水的村子多了去了。阿染那个时候的记忆并不清晰,年纪又小,所以也无法确定。 只是心中那奇异而微妙的感觉,似是更加躁动了一些。 “你家里是不是有一棵枣树?”阿染的声音愈发急切而颤抖,“你曾经有个弟弟,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那人失声叫道。误染相思 第八十章“父慈子孝” “我是阿染啊!”阿染忙道。 不过这个自我介绍似乎有点多余,方才墨儿还叫他“阿染少爷”来着,但这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老翁此时已经将从阿染身上抢来的斗篷披在身上,颤巍巍地站起身。这件斗篷是大红色的,镶着银鼠毛的边,阿染穿在身上,瞧着青春俊秀,精神十足;而他年纪老迈,身体佝偻,披着这身艷色斗篷,看起来就十分不伦不类。
第127页 然而老翁并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爱惜地摸了摸银鼠毛,将斗篷紧了紧,觉得十分温暖舒适。这才仔细观看阿染形貌,许久,方用不敢置信的激动语气道:“阿染……你是阿染?” 墨儿虽看出其中恐有内情,但听到这老头浮夸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道:“充什么熟人呢!难道你方才没看到我们阿染少爷的长相?刚才怎么不见你认出他来呢,可别是看我们少爷心善,就在这里胡喊一气!” “阿染,你的眼睛--”老翁老泪纵横,“都是爹没用啊,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墨儿不料这老头竟能说哭就哭,还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心想这如此熟练,也不知道得是骗了多少人才能练出来的。眼看阿染微微动容,忙道:“且慢,你怎么就认上儿子了?你说你是阿染少爷的爹爹,可有什么凭证?” “我是他老子,难道还要什么凭证?!”那老翁脸上还淌着鼻涕眼泪,就把眼睛一瞪,拉过大儿子,“这是他哥。他们长得多像啊!阿染小时候最喜欢他哥哥给他摘枣子吃了!” 墨儿一看,一个瘦瘦弱弱,清丽温柔;一个高高壮壮,满脸横肉,一点都不像,便大怒,想骂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当瞎子耍,然而看到阿染,又悄悄将这句话咽回去,改口道:“这算什么,哪家小孩子不喜欢摘枣子吃!” 那老翁又一口气说起了阿染的娘与妹妹,与阿染记忆里的分毫不差。阿染听着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眼眶一热,低低唤道:“爹……爹爹。” “哎!”老翁高声应道,还得意地看了墨儿一眼。 墨儿气个半死。阿染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摊上了这样的父亲与兄长! 阿染的哥哥也凑过来亲热叫道:“弟弟!”边说,边去抓阿染的手。 墨儿虽不能阻止他们父子兄弟相认,但看这两人不顺眼,便借着为阿染披外袍的动作,在中间阻了一阻。这一下,却是让他看到了阿染身上的血迹。 原来阿染之前撞到鼻子,狂流鼻血,在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渍,却不方便更衣,因此当时守护他的那位随从去找了这件斗篷给他暂时遮住。方才墨儿护主心切,一直挡在阿染身前,这时候回转身来,见阿染胸前竟血迹斑斑,还以为是方才被那两人揍的,当即叫嚷起来。 阿染忙道:“不,这是我自己--” “自己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多血?!”墨儿又气又急。这时他身后的一名护卫拽了拽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墨儿这才平静下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小声嘟囔道:“原来如此,那你自己去找少爷说……” 阿染的父兄站得远了些,就只隐约听到“少爷”两个字,以为阿染这是被他们家少爷打的。而阿染的失明,自然也被算到了那位“少爷”头上。 “阿染,那家少爷待你不好?”阿染的哥哥问。 阿染忙道:“没有,没有。他待我很好很好的。” 阿染父亲也道:“就是,你瞎说什么呢!看这衣服,多好的料子,多暖和,多厚实!人家愿意给阿染花钱,可见对他很好。都是年轻人,便是发生点什么口角,动了手又有什么的。你弟弟好不容易遇到愿意给他赎身的好人家,你可别胡说八道,坏了你弟弟的好事。” 阿染听得一愣。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爹爹,你怎么会认为……我是被赎出来的呢?” “难道不是?”阿染父亲纳闷,“南水镇暖香阁离这里可不近,阿染,你跟爹爹说实话,你别是逃出来的吧?”他似是想到什么,赶紧道:“若是逃出来的,你还是快些回去,那暖香阁可不好惹啊!” 墨儿发现阿染神情不对,忙道:“阿染少爷,你怎么了?” 阿染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即将被刚刚穿上的那件棉袍压垮。 “是你……是你跟娘亲把我卖到暖香阁的?”阿染的声音里,还包含了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 阿染的父亲嘆气道:“别怪我们,当时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路了。不过,也多亏当初把你卖到那里去,你娘当时还不愿意。看看你现在,多好的造化!还能穿这么好的衣裳……”他说着说着,摸出阿染刚刚给他们的银子,眉飞色舞起来:“瞧瞧,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多阔绰啊!” 真奇怪。阿染心想。我现在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还会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呢? “我当时卖了多少银子?”阿染强撑着一口气站着,咬着牙问,“你们之后的生活,有没有好一些?” “唉,也没多少,就比卖给人当小厮多了三两。虽然当时是宽裕了一阵,但后来,我遇到个骗子,手里那点银子都被骗光了。我说你妹妹还值点钱,但你娘死活不同意,后来一天晚上带着她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便跟你哥哥出来找她们,路上顺便找点活计做做。” 墨儿嗤声道:“是出来找点人骗骗吧!” 阿染父亲怒道:“你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阿染,你不教训教训他,这个当下人的可就爬到你爹头上拉屎了!”
第128页 “爹,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下人。叫我‘少爷’,不过是说着玩的。”阿染说完,又对墨儿道,“你去跟你们少爷说一声,我已经找到家人,就不过去了。” 阿染的父兄双双一怔。墨儿也是惊异非常,待要劝时,阿染父亲试探道:“你……你不是给他们家赎出来的?那这些衣裳,这些银子……” “哦,我差点忘记了。”阿染道,“这些都是人家的东西,只是借给我穿,让我遮一遮身上的血。爹爹你把那斗篷脱下来还给人家吧。他们家少爷脾气不太好,前一阵子,有个老头子骗他,被他生生打死了呢。” 阿染父亲听闻那“少爷”竟是如此凶狠残暴之人,又惊又惧:“这……” “我过去吃了好些苦。”阿染展颜对父兄笑道:“好在如今,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啦!” 阿染的哥哥想说什么,被父亲扯了一把。 “你不去跟你的朋友告别么?我看他很生气呢,去跟人家好好说说。”阿染的父亲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阿染想了想,将墨儿拉到一边。墨儿急得不行,刚要开口,阿染就问:“你们能听到我的爹爹和哥哥在说什么吗?” 失去视力后,阿染听觉变得敏锐,其实他自己也能隐约听到一些,只是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走。”那边,阿染的父亲小声对大儿子道,“别让他追上来了。” “可是……”阿染的哥哥有些犹豫,“阿染身上全是血……” “又不是你的血,你磨蹭个什么。万一惹得那个‘少爷’过来,流血的就是你跟你老子我了!更何况,他一个瞎子,又瘦成这样,不知道有什么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是要赖上咱父子俩,以后你养他啊?” 留下来的三名护卫内功都不错,听得比阿染更加清楚,然而一时之间,却都不忍开口。 “他们……还在等我吗?” 墨儿等四人面面相觑,最后墨儿小心翼翼道:“阿染少爷,您的父亲和兄长,已经跑没影了。” “这样啊。”阿染垂下头,语气十分平静,“那我们回去吧。” 因为竹杖已经被摔坏,阿染又伤了手,墨儿便轻手轻脚搀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行进。他有意劝劝阿染,可阿染只是摇摇头,死死咬着牙,一语不发。 到了地方,墨儿先是一怔。只见他们的马车顶上坐了个人,手里捧着一根温润洁白的手杖,正喜滋滋地端详。看到他们,先是粲然一笑,笑容之耀眼,可比当空艷阳。然后用了个极轻巧精妙的身法自马车上翩然而下,兴沖沖迎了上来:“阿染,你给我的买的这根--怎么回事?” 看清阿染的模样,乔相思霎时从晴空万里变成了阴云密布,即将出现万钧雷霆,就等着找人来噼。 墨儿赶忙将前因后果简短一说。乔相思听到阿染寻到家人,先是一喜;后听到他家人居然如此贪婪无情,简直不可理喻,又是一怒;再想到阿染苦苦寻觅的竟是这等混帐,也不知道他心里该如何难过伤心。 阿染却不愿多说,只道:“回去吧。”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阿染吃了晚饭,就坐在熏笼上发呆。 乔相思挨着他坐下,用肩膀蹭了蹭他:“你给我买的手杖,我很喜欢,你眼光不错嘛。也对,你喜欢我,眼光自然很好了。” 阿染笑了笑。乔相思见他还笑得出来,略宽了宽心,提起了阿染家人的事情:“今天在外头遇到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若是你想认他们呢,我就给他们几家店铺--” “不要给。”阿染急急道,“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银子白白送给别人?!” 误染相思 第八十一章男儿有泪 果然还是那个财迷阿染。 乔相思放心了,笑道:“我还没说完呢。若是你不想认他们,就当没有这两个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还有我爹我娘。等他们来了,你就是一口气找到三个家人,多好呀。” 阿染先是笑,后来笑容渐渐淡去。他倚着乔相思,怅然道:“唉,其实我早该知道。我不记得回家的路,可他们总该记得。那么多年,我天天在暖香阁前等着,看着那个面摊,盼着家人来寻我……却一次都没有见过。 “若是嫌我吃得多,我可以少吃一点呀;若是嫌我干活少,我可以努力多干一些。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 乔相思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为他们生气,一点都不值得。以后,你用不着干活,想吃多少都没事。” 阿染“噗嗤”一声笑道:“你要把我养肥了卖掉吗?我可卖不了几个钱。”又想了想,道:“我那么爱钱,跟爹爹果然是血脉相连的。” “那怎么一样。你爱钱,只是爱你自己的。有些人爱钱,是恨不得把别人的变成自己的。”乔相思理理阿染的发丝,在他额头亲了亲,“我们家代代都爱钱,说明咱们才是一家子。” 阿染闭着眼睛,过了会儿才说:“他们既然不想认我,我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不认他们就是。”
第129页 短短一日里,发生的事情着实不少,大起大落令人疲惫。两人闲谈几句,阿染便开始打呵欠。乔相思笑眯眯要拉着人回自己卧房,阿染想了想,却道:“这里是你府上,我又是第一次来。便是令尊令堂如今不在,一起睡总归不好。” 乔相思如闻霹雳:“正是在我家,所以才要一起睡。不然,难不成你想到别人家去一起睡吗?” 阿染脸红了红,却依旧很坚持。他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讲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乔相思只好把这里给他睡,自己去了别处。 天色已晚,乔相思依旧挑灯夜读。《情话要义》出了一版续书,名为《连理秘籍》,广受好评。乔相思也第一时间购入,认真研读。 这本书比上一本更为详尽,乔相思看得热血沸腾,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正在睁着眼睛做美梦,忽听到小厮来报,说今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有信了。 原来,乔相思听说阿染遇到父兄之后,马上派人去打听这两人近况如何,寻找阿染母亲妹妹的下落。原以为会花费一些时日,可巧陵海城内正好有个与阿染同乡的乔傢伙计,对阿染家的事情有所听闻,因此立时回报上来。 事情的经过,与阿染父亲所言并不完全相同。 阿染自小是个很乖的孩子,虽然比同龄人更加瘦小,却也更加懂事。六七岁的时候,村里人就经常能看到他提着个小篮子,迈着两条小短腿,颠颠跑着去给田里干活的爹娘送饭。 但有一天,阿染突然不见了。 有人问起他的去向,他爹娘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问的人多了,他们就说阿染出去玩的时候被人给拐了。直到后来,有人经过南水镇,看到阿染可怜巴巴被关在暖香阁里,才知道原来是被他们给卖了。 那一年虽然年头不好,粮食歉收,可朝廷减少了赋税,因此固然日子过得艰难了点,却远远不到卖儿鬻女的地步。哪怕是在乡下,这种事也是十分让人看不起。 却说阿染一家靠着卖阿染得来的银子,过了一段颇为富裕的生活,不仅人人换了新衣,还多买了一块地,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家又眼见着困顿下去,重新穿起了旧衣,那块地也易主了。 村里人这才知道,阿染的父亲三番几次去镇里,不是为了想办法赎出阿染,而是为了赌钱。 赌博一事,十赌九输,输多了就会失去理智。卖掉阿染,似乎触动了这位父亲的某根心弦,给了他某种启迪。将银子挥霍一空后,他便打上了小女儿的主意。 其中种种内情外人难以得知,只不过阿染爹娘争吵时,将这一切抖了个干净。村里人自然更为不齿,对着阿染爹指指点点,弄得他恼羞成怒,当着众人面动起了手。于是那天夜里,阿染的娘就抱着小女儿离家出走,从此不知所踪。 乔相思听过之后,心情颇为沉重。 这一家子,真是既可怜又可恨,但仔细想来,最悲惨的还是阿染。阿染的幼妹尚有母亲护佑,可阿染却是被全家人抛弃。乔相思真想不明白,有这样乖巧懂事的儿子,心疼尚且来不及,为什么反而会…… 乔相思小时候虽然没有阿染十分之一的乖巧,但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宠爱却百倍于他。他自幼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富贵温柔之乡,在外又有孟少游等好友相助,虽说如今离家游历,但见识的人间疾苦实在还不够多,如今亲见如此惨事发生在亲近之人身上,一口闷气郁结于胸无法排解,忽而很想去看看阿染。 他知道,最让阿染难过的,并不是暖香阁内遭受的种种非人虐待,而是将他推入火坑的、来自家人的手。 尽管阿染已决心与家人划清界限,表面一切如常,更没有失声痛哭,但他心里,真能对亲情如此淡然吗? 阿染屋里已经熄了灯,乔相思施展轻功,轻手轻脚地进去。守夜的小厮忙站起身,他赶紧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夜晚很安静,屋里燃着香。可阿染没有睡。 他面朝里,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哭。 啜泣声并不大,轻轻的,只是身子偶尔抽一下。乔相思却能从那颤抖的吸气声中感觉到,他哭得很伤心。 是乔相思从未见过的伤心。 他盼了那么多年的亲人,一直想要找寻的亲人,原来早就抛弃了他。只剩下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从八岁时被丢在那个小面摊上开始,一直懵懵懂懂傻傻地等。 阿染真的不知道吗?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被卖了的。只是他会给家人找许多理由,比如他们是被逼无奈,比如他们是无心之失……当事实血淋淋地摊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会不伤心呢? 乔相思伫立良久,终究悄悄退了出去。 有些泪,只适合一个人独自流。 --然而,虽然乔相思体贴地给了阿染一个男子汉独自伤心的空间。但阿染难过到悄悄哭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两个眼睛还红红的。他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茫然睁着一对兔子眼睛,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前吃饭,殊不知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知道了他哭过。 乔相思又觉心疼,又觉好笑,看着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粥,终于忍不住道:“阿染,你昨夜是不是睡得不习惯?” “没有。”阿染瓮声瓮气道,“我昨天睡得可香了!吃完饭,我还要去睡一会儿,你不用叫我--等吃饭的时候再叫我就成。”
第130页 乔相思以为他是昨天哭得困了,今天早上没睡够。正巧有几名故友到府拜访,也就只好放他去睡觉,自己去接待朋友。 孟少游看起来老成持重,其实特别爱好各种坊间流言,对朋友就更不客气。乔相思有时候觉得,他一个人的力量,比起长飞楼那种专门贩卖消息的门派甚至犹有过之。他与阿染互明心意才多久,今天登门的这些朋友竟然一个个的全都听说了。他们都知道乔相思立志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却不知这阿染是何方神圣,拥有何等绝世容姿,竟然能迷倒这位小少爷,纷纷起闹要看。 乔相思便将这些朋友一个个看过去-- 这个是云海山庄掌门之子,声音很难听,不行。 这个是江南世家的小公子,武功特别差,不行。 这个家里开镖局的,字写得丑。这个家里是当官的,长得丑,阿染的眼睛不舒服,见到丑人,或许会加重他的病情…… 如此一一看过去,乔相思发现自己的这群朋友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傢伙,就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这一下可犯了众怒,乔相思便跟他们好好切磋了一番,最后仗着地利侥幸得胜,顺利凯旋。 送走众人后,乔相思看了看天色。昨天他跟陈林大夫约定好,今日午时之后会差人去取一批药水,如今看时候也差不多,便吩咐人前去取药。安排妥当后,他珍而重之地拿出昨天陈林大夫给他的药水,准备去给阿染上药。 进了屋,乔相思看到阿染窝在床上,走近想叫醒他,发现他还在偷偷哭呢。 这是哭了多久了…… 乔相思听过有人把眼睛哭瞎掉的故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阿染继续哭下去,便刻意弄出了一点声音:“阿染,还睡着吗?起来上药了。” 阿染躲在被子里把脸擦干,没事人一样坐起来,拙劣地假装刚刚睡醒。 “对了,待会儿上完了药,你可千万别哭啊。”乔相思坐到他身边,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半是提醒半是吓唬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不是药水,是六十六两银子。你哭一下,就是六十六两!” 误染相思 第八十二章温馨时刻 乔相思的威胁十分管用,阿染上完药水,果然不敢再哭,只还是闷闷的,没吃多少东西,话也变得极少。 这样下去不行,乔相思便哄他出去走走。阿染想到还没有买到足够漂亮的小盒子,就强压下难过,跟乔相思出门。 冬日的太阳暖融融的,阿染现在已经能感受到朦胧的阳光。乔相思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将街上的情形说给他听。 “这边是家卖烧饼的,唔,刚出炉的羊肉火烧,你吃不吃?” 阿染闷笑道:“你这样说,好像在吆喝生意似的。” “哈哈,被你听出来了,这一条街都是咱们家的铺子,这条路也是一起修的。怎么样,是不是感觉特别平坦?”乔相思煞有介事道,“所以,我去买火烧,他一定挑最好吃的那个给我,你信不信?” 阿染心知自己今天吃得少,乔相思这是在变着法地劝自己多吃。这种体贴而委婉的温柔似乎是过去的乔相思不曾有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乔相思已经改变了许多许多。 他本是天之骄子,受上苍恩赐,家世才貌皆是万里挑一,原本可以恣意一生,不必在乎任何人。可如今,他却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迁就,学会了放低姿态,将另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放在心里。 阿染握紧了他的手。 “我信。”阿染低声应道,“你不会骗我。” 阿染究竟是相信乔相思可以买来最好吃的羊肉火烧,还是相信乔相思不会骗他呢? 似乎二者皆有。 乔相思重重“嗯”了一声,用力地回握住阿染。 他知道,自己终于做到了。 摧毁一份信任是那样轻易。但倘若用真心悔改,重建起来似乎也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困难--又或者,是因为他遇上的人是阿染。 阿染看起来单纯而善良,有时候显得呆呆的,似乎没有经过多少人与事。可细细想来,他经历的苦难与折磨却远比世上大部分人还要多。只是在历尽千帆后,他依然选择善良而又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向喜欢的人赤诚而真挚地奉上一颗真心。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他身陷黑暗之中,却依然能信任地握住自己的手。 阿染是如此弱小,却又如此强大。乔相思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放开这双手。 两人虽都没开口,但彼此的心意却奇异地因交握的双手而相连,仿佛诉尽了千言万语,皆藏于心海剎那的波涛。 最后,阿染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火烧,并且在乔相思的参谋下,挑中了一个玳瑁的小盒子,充满了当今最时兴的异域风情。乔相思的母亲曾经是一代女中豪杰,亲自带领商队开闢商路,对异域传来的小玩意向来十分喜爱,这个小盒子一定能让她芳心大悦。 大功告成,阿染心情舒展,又被乔相思塞了一块点心,正满嘴满心甜甜蜜蜜,忽然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下意识挡到乔相思身前,怯生生问:“怎么啦?” 乔相思早已经看清事态,原本脸蛋一沉,却见阿染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保护自己,既感动又好笑,略一沉吟,便将事情告诉了他。
第131页 说起来,这事也是乔相思的疏忽。 他今日拉着阿染逛街,排场自然不是一般的大,诸多护卫自不必说,乔相思出手之阔绰,也颇为引人注目。 不料这边动静一大,就把两个不速之客给招过来了。 原来,阿染的父兄昨日逃跑后,为防阿染死皮赖脸追上来,本想干脆离开陵海城。然而他们每次讹来的银子都会很快花光,在陵海城又并未做成一笔“买卖”。没有盘缠,实在无处可去,他们便换了一条更加繁华的大街,想要故技重施,骗取钱财。 这一来,正巧碰上带着阿染游玩的乔相思。眼见这人对阿染如此之好,任何东西,只要阿染摸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就统统买下来,哪里像个刻薄的主人? 他们居然被阿染骗了! 这个事实令两人恼羞成怒,以至于被沖昏了头脑。也不想想自己是如何两次抛弃阿染,更不去想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为了干脆利落地摆脱阿染,甚至打算直接离开这个城市。他们只知道,阿染嫌贫爱富,攀上高枝,便不顾自己的父亲与兄弟! 两人带着闹事的心思来,护卫们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甚至没有给他们多少数落阿染如何“不孝”的机会,直接堵住嘴拖到一边角落里。阿染也就只听到一些零星的动静了。 将前因后果这样一说,阿染自然没有了继续逛街的兴致。不过毕竟哭了整整一夜加半个白天,悲伤过度,反倒麻木,因此也不见多么失望,就只是催乔相思快些回府。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乔相思便从善如流。归程路上的马车里,他笑道:“回去也好。你以后想买什么,我让人把最好的送到府上来咱们挑。不用到大街上人挤人,岂不便宜。” “不必啦,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了。”阿染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拜师呢?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昨天去孟少游那里的时候,我还问过。他说岳大侠一定会亲自前来,让我放心。等到时候,就让我站在大门口,遇到岳大侠便直接拜师,免得他之后又跑个无影无踪。” 人家堂堂一个大侠,被乔相思形容得跟飞贼一样。不过阿染也听不出有什么问题,就顺着他的思路,问道:“若他收你为徒,他就不跑了?” “大概吧。”乔相思也不太确定。 “若是他还是跑了,谁教你武功呢?”阿染已经考虑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就这个幼稚的问题讨论半天,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到了府上,不及两人喝口热茶,被派去取药的人已经回来了。 然而,他并没有取来药水,而是带来了一封信。 一封陈林大夫写的信。 就在今日,留兰被长飞楼的人抓走了。 误染相思 第八十三章意外悬赏 “留兰?”阿染惊讶万分,“他……没有死?” 当时留兰自高楼跌坠,乔相思其实也不敢细看那惨烈一幕,壮着胆子胡乱看了一眼,见留兰一动不动,旁边还有些白白的东西,就以为他摔死了,却不知因缘巧合之下,竟被陈林大夫带回救治。 “留兰给你吃的药既然是从他那里得来的,两人必定早就相识。他救下留兰,倒也不无可能。”乔相思眉头一蹙。 “那留兰又怎么会被这个什么长飞楼抓走呢?” “信上说,暖香阁与长飞楼向来不对付。将留兰抓走,多半是为了一件宝物的下落……” 阿染恍然大悟:“是‘天下至宝’!”然后又焦急地攥紧了拳头,欲言又止。 乔相思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忙道:“你别着急。毕竟他跟你有点交情,倘若将宝物交出,可以换回他一命,我一定同意。不过陈林大夫在信中说无须费心,他自会将人带回,只是药水恐无法及时配制。因此信后又附了一个人名与地址,让咱们去找那人取药。” 阿染听闻此消息,便开始担忧留兰,还没来得及想到此节,怔了一会儿,才道:“陈林大夫跟留兰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 乔相思心说未必,但这话也没必要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倘若只是取药的时间地点发生了变化,有必要特意提及留兰被抓走一事吗?上次两人亲自登门拜访,但关于留兰的事情,陈林大夫却是避而不谈,可见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而这次的信上虽然只是寥寥数言,却已经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同时,乔相思也不觉得这是一个求救的信号。暂且不提营救之事,以乔相思的个人实力能否帮上忙,陈林手中掌握着阿染恢复视力的关键,若想让乔相思出手相助,只需不将药水交付,乔相思便不得不全力以赴。可他已经安排好后续事宜,却对留兰何时被什么人抓走,又可能被关在何处只字未提,显然并不想让乔相思插手此事。 因此,陈林大夫这封信,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示警。 乔相思虽然不知陈林与留兰两人关系,但陈林大夫既然提及宝物一事,便是暗示自己已经知道此物现在阿染手上。而阿染,很可能会成为长飞楼的下一个目标。 信件有被截获的可能,因此不必说得太仔细。但只要信件送至乔相思与阿染手中,他们又不是完全的笨蛋,就一定能读出信中的意思。
第132页 这个时候,阿染也已经反应过来,更加紧张地问:“宝物还在吗?你可要藏好。不然,留兰还没有被救出来,他们就得到宝物,说不定就把他给--” “他从高楼上摔下来都没事,命硬得很。与其担心他,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乔相思无奈,“我这几天多安排人守着你。长飞楼的人神出鬼没,你也给我提高警惕,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人偷走了。” 同时,他也在心里思量。 倘若消息走漏,“天下至宝”无疑会变成一块烫手山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乔相思向来不会将自己置于显而易见的危险之中。他跟阿染不一样,阿染会顾虑留兰的性命,但他可就没有这份忌讳了。 乔相思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宝物并不在他的手上。 五日之后,便是孟少游大婚之时。他会按照计划,找到岳大侠拜师,但与原先的打算不同,到时,他会当着所有到场庆贺的人面,将这件宝物完璧归赵,交到岳大侠手中。 此物本就是有人从岳大侠手中偷出,江湖人可以假作不知,在暗中竞相争夺。但既然已经物归原主,谁再去向岳听松叫板,那纯粹是嫌自己命长。岳听松天下第一的名头,绝不单纯因为师承,更不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而是完全靠他自己浴血拼杀出来的。谁敢质疑他的地位,尽可以先去观摩一下被他枭首的那些恶贯满盈的罪魁的脑袋,掂量一下自己是比人家势力大,还是比人家拳头硬。 当然,乔相思也承了陈林大夫的示警之情,因此才将时间定在五日之后,给了陈林营救的时间。不然,以他的谨慎,恐怕现在就大张旗鼓找到岳听松,将宝物归还这件事昭告天下。 --不过话说回来,乔相思心里还是觉得五日有点多。他跟长飞楼打过交道,以那些人的手段,留兰要是真能死撑着五天不开口,救回来多半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主意打定,乔相思便暗中加派人手保护阿染。正好这几天阿染也没有心情出去逛街,俩人便都呆在家中。其间乔相思的一干朋友数次上门,终于撞上阿染一次,对乔相思爱上一个鸳鸯眼的小美人一事啧啧称奇,把阿染逗得脸蛋通红、手足无措,最后乔相思发了脾气,找个由头支开阿染,凶巴巴地把他的朋友们都赶跑了。 “他们不留下吃饭了么?”阿染回来,听到四下安静,众人已经离开,有些奇怪。 乔相思看了阿染一眼,心里觉得阿染越来越好看,可得好好藏起来,便道:“嗯,他们都有急事,所以就回去了。” “什么急事,竟然要一起走?” 乔相思煞有介事道:“打扰人家亲热,是会被雷噼的,可不得快些回家躲一躲。” 阿染忍俊不禁,白皙的脸蛋再次染上薄红。乔相思心中微动,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阿染积极回应,俩人亲密地挨挨蹭蹭,正要成其好事,忽而听到外面门扉轻响,却是下属有事要报。 “那几个傢伙还没走?若是回来了,就都赶出去!”乔相思霸气十足道,“今天,谁也不准打扰我!” 阿染推了推他:“做正经事要紧。” 乔相思一下子泄了气,委屈巴巴地不愿意走。阿染便亲亲他,小声道:“你快去,我……等着你。” “真的?”乔相思眼睛亮了亮,在阿染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阿染红着脸点了点头,他这才志得意满地走了出去。 来到门外,乔相思一眼就看到一脸倒霉相的小贺,朝他招招手,小贺便苦哈哈地凑了过来。 “有什么急事?”乔相思抱着胳膊一挑眉,语带威胁,“如果事情不紧急,你的性命就要变得危急了。” 小贺的内心在疯狂流泪,但还是恭恭敬敬向乔相思报告了一条现已震动江湖的消息。 长飞楼发布悬赏,寻找南水镇暖香阁中出逃的小倌。据说那名小倌偷走了一样属于长飞楼的东西,长飞楼誓要追回。因此,只要提供线索者,赏银五十两;追回赃物者,赏银五千两。 “长飞楼疯了吗?”乔相思惊诧莫名。 长飞楼查出了宝物线索,乔相思并不惊讶。但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为何不暗中追查,反要昭告天下呢? “这条悬赏对所有人公开。”小贺补充道,“但发布者……” “未必是长飞楼。”乔相思方才只是思绪一顿,此时已经想了个通透。 悬赏一发,江湖这潭水又将被搅浑,长飞楼也无法顺利追查下去。只是-- “那两个人,已经处置妥当了吗?”乔相思突然问。 他问的“那两个人”,正是阿染的父兄。 自从上次逛街被这两人看到,他们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来,拽都拽不掉,天天围在乔府的大门外哭嚎,哪怕赶走,也会很快回来。乔相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去见了他们一次,差点被噁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那个应该被阿染称为父亲的男人,竟一脸沾沾自喜,说既然自己儿子伺候得好,说明他这个做老子的调教有方,乔相思理应有所赏赐。 乔相思差点就“赏赐”他一顿拳脚,外加几十枚暗器,送这位自己名义上的“老丈人”去阴间“享福”了。
第133页 这件烦心事乔相思一直没有对阿染提起,后来实在忍不住骚扰,又不能真的痛打他们一顿,就让人给了那两人五百两银子,送他们坐上返乡的客船。 听到悬赏的消息,乔相思立刻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又将阿染卖掉,此时听到他们已经离开,长长松了口气。 只出了五百两就解决了两个麻烦,乔相思心里还是很得意的--之前阿染死活不愿意让他给钱,他还以为他们有多不好打发呢。 “既如此,咱们继续静观其变。”乔相思说完,想了想,又道,“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爹我娘,还有孟少游他们,同时加强院内戒备,阿染身边必须时刻有人。这两天,就要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贺忙不迭道。 “哦,对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们就不用靠得太近了。”乔相思补充道,“比如现在。” 小贺立时明白他的意思,霎时超水平施展轻功,“嗖”一下没了人影。 乔相思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整了整衣冠,笑吟吟地走进屋,反手将门关上,掩住一室春光。 误染相思 第八十四章李代桃僵 在乔相思的周密布置之下,风平浪静的四天眨眼已过,等到明日,便是孟少游大婚,那个烫手山芋,也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交出去了。 乔相思却并没有就此松懈,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所以,这几天他跟阿染同进同出,俩人好似被黏住了似的,一刻也不能分开。 这天,虽已是日上三竿,两人还在床上黏糊,头挨着头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地闲谈。虽然这些话的内容其实无聊至极,但两人都觉得很有意思。 “相思,等你以后拜了岳大侠为师,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练武功?”阿染巴巴地问,“我能跟着去么?” “当然了。” “那你说……我能练武吗?” 乔相思上下打量了阿染一会儿,干笑道:“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阿染看不到乔相思的神态,信心十足地点点头:“我很能吃苦,一定可以练好功夫。到时候……”他一脸神往地畅想起来。乔相思真不忍心打断他的遐思,但看阿染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便知身体根基元气已然大损,便是再刻苦认真,也如一个漏了洞的水桶,于武学一道不会有什么建树。 “……我就可以保护你了!”阿染以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幻想,然后又道,“而且,力气大了,对揉面也有好处呢。” “咦?”乔相思情不自禁发出疑问之声。 阿染想要开面摊的目的是为了找寻家人,喜欢阳春面也是因为其中承载了关乎家人的记忆,如今,他还有继续开店的必要吗? “我肯定要继续开的呀。”面对乔相思的疑问,阿染理所当然道,“我还欠着齐先生的钱,一定要赚够了还给他。更何况,虽然我的店跟你的相比,只有那么小一个,可也是很重要的,别人也叫我一声老闆呢。” 可是阿染做的面条…… 乔相思回想起了天天吃面条的那段日子,又看看阿染此时露出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坚持许多许多天,就坚定道:“有道理。我一定支持你!” 阿染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又道:“你长得这样好看,等我有钱了,就买个配得上你的发冠给你戴。” 听到这里,乔相思开心得意之余,忽然一怔,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前几天,阿染送他一根手杖,他爱不释手,便想着送什么做还礼。阿染不是风雅的人,爱好十分朴素,就是喜欢数银子,所以他便让人打了个金灿灿的小算盘,给阿染数银子用。原本说今日早上就能送来,却不知为何还没到。 今天也是阿染重获光明的日子,乔相思希望让阿染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份礼物,自己也很想看看到时候阿染满眼金光的惊喜模样,几次差人出去都不见消息,心中焦急,便打算亲自去取来。 “唔,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乔相思跳下床,郑重其事道,“你别乱跑,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阿染忙问:“什么事?” 那把金算盘可是乔相思特意为阿染准备的惊喜,他自然不会在此时全盘托出,便避而不谈,含糊了过去。 那地方离得不远,顶多一刻钟的路程,乔相思细细叮嘱过周边守卫,自己快马加鞭地去了。 却说阿染一个人被留在屋里,以为乔相思遇到什么急事,心中便隐隐有些担忧。 缺少了乔相思的陪伴,黑暗中的时间变得分外漫长,阿染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只觉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乔相思却依然不见回来。 阿染便站起身,慢慢往门外走。 “阿染少爷,您做什么去?”守在门外的墨儿赶紧问,“需要什么,您说一声就好。” 阿染问:“相思怎么还没回来呢?他去得好急,是出了什么事么?” 墨儿笑道:“少爷才刚出去没一会儿,哪里能那么快。您稍坐坐,若是嫌闷,我给您念话本听。” 阿染想了想道:“不用麻烦。我就想在大门边上走一走。这样他回来,我就能立刻知道了。”
第134页 墨儿觉得牙真酸,真想对阿染说乔相思就是急急忙忙地给您取项圈去了,但这样说,牙齿很可能会直接酸掉。 左右家门口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有不少护卫守着,而且阿染也实在是坐不住,墨儿便搀着他,将他带到大门口,搬来一把椅子给他坐着晒太阳。 阿染身处暖融融的阳光笼罩下,时间一久,便不由犯起了瞌睡。 “阿染少爷,外面冷,仔细冻到腿,我去给您拿毯子来盖上。” 墨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染低低应了一声,眼睛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彷如置身云端之上,却是短暂地沉入甜美的梦乡。 然而,突如起来的一声吶喊,却让他一个激灵,从云端掉落回人间。 “阿染,弟弟,求你了!若你见死不救,爹就要被人活活打死了啊!” 阿染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站起身,急声问:“墨儿,怎么了?”刚刚问出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墨儿刚才好像说是回去拿毯子了。 迟疑间,已经有一个熟悉的哭嚎声回答了他的问题:“弟弟,我的亲弟弟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啊!爹的手都被人砍下来了啊!你若是不去,他们就要来砍我了啊!我们不是人,是畜生,但也是你亲爹和亲哥哥呀!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求求你了!” 阿染先是被惨烈的嚎哭吓了一跳,然后才慢慢听出这是他哥哥,又突然听说父亲的手被人砍了,吓得身子一晃,咬牙问:“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发话,其他人也不好继续驱赶。阿染的哥哥瞅到机会,连滚带爬到阿染身前,抱住他的腿哭得震天响。阿染向后避了避,弯腰将他扶起,低声道:“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 “他们不讲理,不给钱还打人啊……”阿染的哥哥哀嚎道,“你再不出面,他们就要把爹打死啦!” 难怪相思这么久没有回来,难道是因为路上被缠住,气得动手了? 因阿染之前特意跟乔相思说过不要给父兄银子,听哥哥这样说,下意识便有此猜想。 “你们去找他要钱了?”阿染无奈。 “才只有五十两罢了,他们连五十两都不给我们啊!”阿染的哥哥哭道,“爹被他们抓了,只有你去才愿意放人……弟弟,求你了,救救爹吧!” 阿染听他哭得如此可怜,又想到小时候哥哥带自己摘枣子,挑了红的甜的给他这个弟弟,自己则吃青的涩的。到底是血脉相连,阿染一颗心终于是软了,嘆气道:“乔少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去跟他说。” 墨儿还没回来,阿染跟这些守卫不太熟悉,也不好意思跟他们说话。就怯怯地跟人打了声招呼,听到有人应声,知道他们还跟着自己,便放下心,同哥哥一道去救父亲。 因为看不见路,阿染走得很慢,哥哥几次催促,他却没办法加快速度,反倒跌了一跤。正准备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劲。 自己摔倒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扶一下呢? 自小到大,他一直没被人伺候过。但自从眼睛看不见,他便享受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平时别说跌倒,便是走走路,都会有人搀扶。 而且,仔细想来,好像从方才到现在,自己身边就只有哥哥一个人的脚步声……其他人,都在哪里呢? 阿染并不清楚在自己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好痛……”阿染伏在地上哀哀叫唤,可怜兮兮地抱着脚。 他哥哥走上来,拉着他的胳膊使劲拽他站起:“别磨蹭了,爹还被人关着,不知道受多大的罪呢!” 阿染问:“他被关在哪里呢?我的脚实在太痛了,不如回去找辆马车,坐车反而还快些。” “就在前面了!”阿染的哥哥忙道,“你再坚持一下,走过前面那座小楼就是了!” “小楼?是头顶尖尖的那座吗?外面还挂了个红旗子的。” “对对,就是那座楼。” 阿染“嗯”了声,一瘸一拐地慢慢走。 那座小楼,阿染听乔相思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乔相思告诉过他,曾经有江湖高手在那座小楼上约战,结果当日发现楼内外坐满了人,老百姓们兴致勃勃地拿着瓜子点心,都跟看戏似的等着那两人开打。最后架当然是没有打起来。 “所以说,约架,还是约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好。无论输赢,反正也没人知道,还不是看江湖上怎么说。”乔相思当时非常感慨地说,“这小楼跟个戏台子差不多,万一打输了,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不让这件事传出去呀!” “你是不是这样想过?”阿染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打趣乔相思的,“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架,然后花钱让人家宣传你打赢了……” 乔相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还真是这样计划的。 回想起这一段,阿染情不自禁想要微笑。与乔相思有关的所有回忆,都让他感觉愉悦与温暖。 “咱们是不是到了小楼下面了?”阿染问,“我听到吆喝声了呢。” 阿染的哥哥道:“对,很快就到。你--你?!”
第135页 话音未落,阿染已经折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着吆喝声跑去。 误染相思 第八十五章阴差阳错 阿染正拼命地逃跑,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 自己在哪里?又向什么地方去?阿染一概不知,他只能朝着最热闹的地方奔逃,希望能在后面的人追上来之前逃出生天。 “救命!救命!”阿染一边跑,一边大叫。一路上,他撞到许多东西,好在如今在光线强烈的地方,他时不时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因此身体并未失去平衡,直到脚下一绊,似是遇上一道门槛,才重重摔了出去。 “这位客官……”有人扶起了他。阿染听周围声音,感觉自己已经进入室内,忙道:“有人要抓我!你们这里的楼梯在哪里?” 那人一怔,道:“就在您眼前呀!” 阿染立马弯下身子摸索,终于摸到一节台阶,手脚并用地就往上爬。这时,他的哥哥也已经含怒杀到,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 这是阿染爹爹的声音。阿染听他说话声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刚被人砍掉手或者揍一顿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又是被他们给骗了?顿时心里又恨又气,同时又隐隐担忧,一边继续往上爬,一边问道:“跟着我的其他人呢?你们把他们怎样了?” --与此同时,乔府门口,众护卫严阵以待,将一斗笠遮面之人围在当中。 “我说了,我真认识他。”斗笠人无奈道,“我只是来找他出去玩,真不是什么坏人。” 小贺冷笑:“偷偷靠近,暗中放蛇,可不像是朋友所为。”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玩而已,银角大王脾气可好了。”斗笠人摸了摸盘在自己腰间的银蛇,目光扫到地上那几个被银蛇咬中后面色惨绿、刚刚从昏厥中醒来的护卫,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谁让他们上来就动手。他们想打我,银角大王才咬他们的!况且,倘若我真要动手,何必给他们餵解毒药呢?” “少废话!”墨儿大声道,“你到底将阿染少爷绑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本来想找他玩,结果你们要打我,银角大王出--呃,出牙相助,把这几个人咬晕了,结果吓倒一位路过的老人家,我送他去看大夫,结果一回来,人就不见了。我说,你们真担心他,就快点派人去找找,别缠着我不放呀!” “谁信你的鬼话?!”墨儿嗤之以鼻,“看你藏头露尾的,还特意遮着脸,一看就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唉,那是因为我相貌太过英俊,为了防止阻塞道路,所以才不得已戴着斗笠的。” “胡言乱语!”众人才不信这人满口胡话,顿时一拥而上,战作一团。 “你们到底把他们怎样了?!”阿染听不到回答,愈发担忧那些护卫们的安危,虽然他们还不熟,甚至他都没有亲眼看过他们的脸,但倘若任何一人因保护他而陷入危急,阿染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咳,早已经、早已经被人收拾了!阿染,要怪、就怪你不该做贼,偷人家的东西!”阿染爹气喘吁吁跟在下面爬楼。 阿染一怔,怒道:“我才没有偷!” “人家都告诉我了!把你引出去,便能拿到五千两!五千两啊,儿子,你不要躲了,跟爹去吧。”好像突然意识到此刻的阿染价值五千两,阿染的父亲放柔了声音,好言相劝。 原来,收了乔相思的五百两银子,这两人并未返乡。他们看到乔相思出手如此阔绰,心思愈发活络起来,觉得这银子要得实在不够多。但乔相思又不是好相与的,两人便假意返乡,实则蛰伏在陵海城中伺机而动,寻找继续从阿染身上榨取银子的机会。 这一等,倒真叫他们遇到一桩“好”事。 “长飞楼悬赏”发布后,两人一看,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阿染不就是从暖香阁中逃出来的吗?至于是不是真的偷了人家的东西,两人都不怎么关心,就赶紧去拿阿染的消息换了五十两银子,并且信誓旦旦告诉对方,绝对是阿染偷的。 之后,对方便告诉他们,只要配合他们的人手将阿染引出,便能够拿到五千两。 五千两啊! 这笔巨款沖昏了两人头脑,但他们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知道若是去找阿染,八成会被直接赶出来。于是便悄悄守在乔府附近。孰料一连数天过去,阿染连面都没有露。两人几乎就要放弃,终于在今天看到乔相思离府,之后阿染也出现在门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这本是个好机会,但他身边却守着不少人。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时,却突然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傢伙蹑手蹑脚地靠近,跟那些守卫发生了争执,随即用一条银蛇将众人毒晕。而阿染睡得极为香甜,跟头小猪一样,发生了这些事情竟然还没有醒。于是阿染的父亲当机立断,假意路过,被银蛇吓倒,唬得斗笠人将他送医;阿染的哥哥则寻隙来到阿染身边,将人骗了出来。 此间重重曲折离奇、阴差阳错,哪怕是身在其中,都未必能理得清楚。阿染一时间也弄不懂来龙去脉,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 这两人不是自己起意,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的目的是将自己引出来,而在这之后……一定另有布置。
第136页 绝对不能被抓住! 阿染想起乔相思临走前的轻吻,还有自己答应一定要等他回来,只觉疲惫而恐惧的身躯被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充满,催着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这小楼共有五层,阿染一口气爬到最顶上,踉踉跄跄跑出门。回廊中,有不少人正坐在美人靠上凭栏远望,喝茶赏景,忽然见到个形容狼狈的年轻人跑上来,都惊异地打量,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染忙说有坏人要抓自己,正在这时,他的父兄也已经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跑什么?!”阿染父亲愤愤道,“如今发达了,攀上高枝,就连你爹都不认了么?” 听到父亲竟如此颠倒黑白,阿染心中悲愤交加,脱口而出:“你……你明明已经把我卖了!”误染相思 第八十六章一诺相思 伴随着话音落下,阿染自己只觉一颗心被生生割得鲜血淋漓,从未淡去的悲伤席捲而来。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让他觉得羞愧无比,又沮丧万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呢?”他喃喃说着,不断后退。 阿染却不知道,他这话一出口,原本想要出手相助的人都纷纷迟疑--这两人既然是父子,外人似乎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我是你爹,卖你还需要理由吗?!找你娘你妹妹不需要银子,给你哥娶媳妇不需要银子啊?!”阿染父亲气得数落,“白养你那么大,五百两就想把我们打发了,难怪都说婊子无情!” 阿染已经退到廊椅处,还在继续往后缩。一双鸳鸯眼虽然颜色不同,却满溢着同样的难过。 “我已经被你卖过一次,换来的银子,还不够偿还养育之恩吗?”阿染伤心道,“我好不容易要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又要害我?难道因为我是你的孩子,你把我卖到那种地方,让我生不如死,让我受折磨,就是天经地义的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悲绝之情,令人耳不忍闻。 阿染的父亲却丝毫没有动容,反倒更加生气:“躺着被男人玩一玩就有银子赚,又不用你出工出力,那么好的日子,算什么折磨?不孝子,你还反了天了!” 哪怕远离了南水镇,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过去的伤疤依然被自己名义上的亲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血淋淋撕开。阿染已经听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会因此连累到相思的名声吗?他心想。已经后悔自己为了快些被人发现,而跑上这座高楼了。 见阿染沉默不语,其父愈发得意,继续大声嚷嚷道:“你还敢说天经地义?大家听好了,这就是个从暖香阁偷了东西逃出来的婊子!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他,正是天经地义!”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本就是伦常天性,倘若任德怀恩,乃至卖儿鬻女贪图享乐,才是天不经、地不义,迟早要让天打雷噼死的玩意。” 清亮的嗓音,戏嚯的语气,一个潇洒曼妙的身影轻巧地飘入回廊,锦衣华服,眉目如玉,正是一名俊俏至极的富家小公子。 被绝望包裹的阿染只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个那样熟悉又那样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唉,都说了让你好好在家呆着。真不乖,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相思……”阿染几乎要疑心自己为了逃避不堪的事实,已经出现了幻觉,“是你吗?” 乔相思笑道:“不是我还是谁。好在这傢伙嗓门大,我路过的时候听到,抬头一看,就正好见到你啦。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有缘?” 阿染却深深垂下了头。 刚才那句话,究竟有多少人听到呢?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下贱的娼妓,配不上乔相思了。 阿染的父亲见乔相思突然出现,原本有些慌,可见到乔相思依然极力维护阿染,又骂自己要被天打雷噼,仗着自己是阿染的父亲,又有那些人给出的承诺,终是气不过道:“他过去就是个--唔啊!!!” 惨烈的嚎叫只有一声,紧接着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呻吟。阿染紧张地抓住乔相思:“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他说话太快,咬到舌头了。”乔相思淡淡道。 阿染一怔,悄悄放开抓住乔相思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喂,老头,你能听到吗?我才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便是同我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乔相思昂然高声道,“在场诸位,天地日月,可做见证。阿染,你愿意答允我吗?” “啊……” 阿染呆呆张大了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乔相思一巴掌轻轻拍在脑袋上,强行让他点了点头:“快点头呀!当着这么多人,给我点面子嘛!” 然后又压低声音,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未来反悔都不成喽。” “你、你--” 阿染想问乔相思为什么要这样说。可尚未问出口,他已经明了乔相思的答案,泪水先一步盈眶,却并不意味着悲伤,而是纯然的欢喜与悸动。 他在风月场里长大,见惯了甜蜜的谎言与无情的背弃,在他的世界里,任何承诺都不如一文铜钱来得可靠。
第137页 此刻的他依旧不相信承诺,但他却相信乔相思。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既聪明,又傻气;既冲动,又耐心;既高傲,又温柔……让人难以捉摸,又简单得一看就懂。跟他在一起,每一天过去,就会忍不住多喜欢他一点。 阿染确信,自己会与他相守一生,直到白头。 然而,就在乔相思当众向阿染求亲,两人心情激荡之时,围观的人群却传来一阵阵骚动。 一些蒙面打扮的人悄然出现,众目睽睽之下,竟有数人跃起,抢向乔相思与阿染! 乔家少爷是谁?无人不知。 阿染是谁?无人知晓。 方才的动情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顿时变了味道--乔家少爷为何会对一名小倌青眼相待?难道真是因为情之所至? 不,绝对不会! 许多人自信地想着。 其中关键,一定在于天下至宝! 楼内楼外此时围观者众,四面八方暗伏的危机无处不在。虽然最近的人尚未到达乔相思身边,但你死我活的争斗,已经是一触即发。 “啧,苍蝇真多。” 乔相思挑了挑眉。他今天出门出得急,走得也不远,因此并未携带任何暗器。 但他此刻,却身怀世上最为致命、也最为诱惑的武器-- 只见他迎向来敌,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灿灿的算盘,看了看又赶紧放回去,然后又掏啊掏的,当他再次将手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集中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那么厚、那么厚的一沓银票。 误染相思 第八十七章甜甜蜜蜜 后来,有人问乔相思:“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用银票脱身的?” 乔相思回答他:“我原本是想用碎银和铜钱当做暗器,可惜我摸了摸,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零线。身上唯一可以丢出去的,只有银票。” 对方问:“那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样多的银票?” 乔相思只是淡淡一笑:“对我来说,这并不算多。” 对方追问:“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撒出去多少银子?” 乔相思答道:“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对我来说,这只是当时唯一丢出去,不会让我心疼的东西。” 对方又问:“如果抢到银票的人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乔相思沉吟了片晌后,缓缓道:“安全便捷,信用良好,请认准乔记银票!” 书归正传,却说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乔相思高举一沓银票,扬起手臂,迎风一撒,银票顿时如雪花般洋洋洒洒,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众人轰动。 “一、一百两!”有捡到银票的幸运者喜极而泣。 呼声一出,所有人更加奋力地争抢着银票,甚至连一些对宝物心存贪婪之念的蒙面人,都忍不住出手抢夺。 场面霎时大乱,乔相思抱起阿染,举步就跑。 刚走过一道拐角,迎面撞上一名头戴斗笠之人,后面追着一大批乔家护卫。 三方会合,皆是一愣。 “唉哟,阿染,好巧好巧,你们--”斗笠人停下脚步,刚笑着打了声招呼,忽然看到乔相思身后追着乌泱泱一大群人,人数之多远胜于自己身后这群,话转了个弯,连连咋舌,“--你们也在被人追啊!真是后生可畏。嗯,你们继续努力,我先走一步了。”话音未落,已经脚底抹油,迅速熘走。 小贺他们则愕然看着抱着阿染的乔相思,对当下的情况茫然至极:“少爷,您怎么从那边--” “有人追过来了,你们抓几个活口,搞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乔相思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当务之急他还是分得很清楚,也不多话,只简短吩咐道,“阿染受了惊吓,我先带他回去。” 小贺等人守卫阿染的任务失败,内心无不自责愧疚,眼见阿染平安归来,松口气的同时,纷纷斗志昂扬,誓要将那些不长眼的傢伙好好收拾一顿,摩拳擦掌地迎了上去。 虽有小贺等护卫断后,乔相思却并未松懈分毫,慎之又慎地挑着人多的地方,与其他几个护卫带着阿染又走了一阵,眼见即将脱离危险,突然感觉身后突来一阵劲风。他急忙侧身躲避,发丝扬起,被一道锐光划过,几缕青丝轻轻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几人连连发出惨叫,乔相思转头看时,发现已有数人扑倒在地,其中不仅有乔家的护卫,更有路过的百姓。 这次出手的人,更加狠辣,也更加无所顾忌! 乔相思恐伤及无辜,固然手中还有银票,却也不肯故技重施。这次,他不再往人多的地方挤,而是将身子一折,转向偏僻无人的方向行去。 这一去,他这些日的苦练顿时大显神威。因之前几次遇到危机,乔相思都觉得自己跑得不够快,所以近来便苦练轻功,并暗中学习了好几种潇洒的姿势,准备日后在阿染面前显摆。他本就天资聪颖,更有雄厚财力,不乏高手指点,短短数日,轻功大进,此时施展开来,真如一道迅雷,风驰电掣,不提他自己的护卫们,连潜伏在暗中的敌人都难以望其项背。再加上乔相思为了甩开敌人,特意绕路而行。如此出其不意颇见成效,很快,不仅敌人再也寻不到他的行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第138页 --与此同时,乔相思的母亲正冲着手下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这可是在陵海城!光天化日,朗朗干坤,遭遇恶徒袭击就罢了,人怎么还能不见了?!” “当时属下已经将匪徒拦住。却不料少爷在回来的路上再次遇袭,少爷便自己带着阿染少爷先一步回府……”说到这里,小贺停住话头,愧疚而又悔恨地低下了头。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尴尬的静默过后,孟少游作为在场辈分最小的人,勇敢地承担起打破沉默的重任,干巴巴地问:“只有他带着阿染?没骑马么?” 小贺沉重地摇了摇头。 “阿染还看不见东西?” 小贺从摇头变成点头,神情几近绝望。 孟少游望向窗外,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遗憾地嘆了口气:“看来,明天的婚宴,他们是赶不上了。” 不提乔相思父母如何派人寻遍陵海城,却说那俩人一个瞎子,一个路盲,一通乱跑,早不辨东西南北。还是阿染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就问:“咱们这是到哪里啦?” 乔相思还在很起劲地跑着,闻言四下一看,也傻了眼。 周围群山茫茫,远处碧海涛涛,哪里还有人烟? 之前两人沦落到人迹罕至之处,还有阿染能够辨明方向,现在乔相思睁着眼睛瞎带路,眼见越走越不对,还硬着头皮道:“我们出城才多久,继续走一阵就到了。” 阿染不疑有他。爱情使人盲目,况且他确实还瞎着,就很信任地被乔相思拉着走。 这一走,就是金乌西沉。直到星稀月明,便是乔相思也不得不承认,两人今天是走不回去了。 “看来我的轻功是更精进了些。”乔相思的厚脸皮显然比轻功更要精进许多,兀自嘴硬,只是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左顾右盼了半天,忽然见到远处有间小屋,心嘆一句天不亡我,得意洋洋对阿染道,“别着急,我找到过夜的地方啦!” 然而走进一看,只见孤零零一座破屋,兀立于杂草之中。这里大约是猎人进山打猎时暂居的小屋,似是荒废已久,连屋顶都破了一半。 阿染已经走得很累,天气又冷,进了屋,就靠在墙边哆哆嗦嗦地歇息。乔相思见这样不行,从外面捡了几根枯枝,费了半天劲,终于升起一堆火。 这里很安静,四下只能听到火堆的噼啪声,在静寂广袤的无限天地之中,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彼此的体温便好像是整个世界。 映着熊熊烈焰,阿染白皙的皮肤染上薄红,他微微垂下脑袋,偷偷笑了起来。 “精神这么好,居然还笑得出来?”乔相思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追着打呢,今天这笔仇结大了,等我回去--” 阿染循着声音,准确地吻住乔相思双唇,等他安静下来,才低声道:“我答应你了--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呢。相思,我喜欢你,咱们在一起,一辈子。” 乔相思无声地咧开嘴。 他很庆幸阿染现在看不到,因为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的脸上露出了多么愚蠢的傻笑。 可他根本忍不住。 “嘿嘿,哼哼。”他既开心,又得意,还要努力做出一副理所当然、自己一点都不曾为此担心的姿态,“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那么好,你不答应才是怪事呢。”一边说,一边悄悄环住阿染的肩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好像生怕人抢走似的。 就这样,他们静静相拥,呼吸相及,心跳相和,彼此都开心得不得了,又莫名羞涩,什么话都不想多说。 良久,阿染打破了沉默。此刻气氛实在美好,他就趁机问出一个横亘于自己心中许久的问题: “相思,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你好像刚刚才叫了我的名字。”乔相思道。 阿染却没有被这样糊弄过去,认真解释:“你家里那么厉害,怎么会给你取一个这样……这样的名字呢?”阿染没有想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个闹着玩一般的名字,顿了顿,继续道:“你以前叫什么呢?” “名字不过是身外之物,这世上叫‘阿染’的人多了,你可以叫,他人也可以叫,但我只喜欢你一个。所以,无论你叫不叫阿染,都没有什么关系。”乔相思道,“至于我以前叫什么,就更加无关紧要。你只要记住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好。” 阿染被说迷糊了,红着脸小声问:“是这样吗?” 乔相思斩钉截铁:“就是这样!” “相思,原来我误会你啦。”阿染惭愧道,“过去,在暖香阁里,许多出身好的少爷公子为了避免娼妓纠缠,都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名,我还以为你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呢。” 乔相思一愣:“有这种事?”看阿染点头,心里便想,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以前才不信我的。 越想,他眉头皱得越紧,深仇大恨一般拼命思量,最后终于痛下决心,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烈士断腕般沉声道:“其实,我以前,确实有另一个名字--我父母给起的名字。” 阿染眨了眨眼。 乔相思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第139页 阿染赶紧点头,他都快好奇死了。 乔相思深吸一口气,轻而短促地低声道:“宝贝。” 误染相思 第八十八章欢声笑语 “啊?”阿染不好意思道,“你还是叫我阿染吧,这样听起来有点肉麻。” 乔相思沉默片刻,声音稍大了一点:“我叫宝贝。” “我知道是你在叫呀。”阿染道,“我是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乔宝贝。” “瞧什么?哎,你就别瞧我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相思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我叫宝贝,我叫乔宝贝!” 充满愤懑与羞耻的呼喊穿越破掉的屋顶,在群山之中久久回荡,连绵不绝。 宝贝宝贝宝贝…… 山与风与树一起说。 阿染的脸庞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原本无神的双眸,在火光映照下,仿佛在闪闪发光。 “我就知道!”乔相思懊恼地闷声道,“你想笑就笑吧!” “我、我才没有笑呢。” 这小子真是睁眼说瞎话啊,看他嘴都咧成什么样了,脸蛋都憋红了,还说没笑呢!乔相思郁闷至极,眼看着阿染越来越憋不住,最后终于哈哈大笑出声,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按住阿染,上手就挠他痒痒。 “好呀,让你笑话我!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哈哈哈哈!”阿染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宝贝,宝贝,哈哈,你的名字真是--哈哈……太可爱啦!” 他笑痛了肚子,又是笑,又在叫,还要努力挣扎,不让乔相思挠他痒痒,手忙脚乱地胡乱扑腾。乔相思奋力镇压,俩人闹成一团,在布满尘土的地上滚来滚去。 “唉哟!”阿染突然小声痛呼,乔相思赶紧停下对他的“欺负”,紧张地问:“我弄疼你了?” 阿染摇摇头,伸手在他身上摸:“你这里放了什么硬东西,硌到我了。”说话间,摸出一个圆球,手感很是熟悉,恍然道:“原来这宝贝你一直藏在身上呀。” 确实,为了防止宝物被盗,乔相思一直将这传说中的“天下至宝”藏在身上。 不过,现在的他,心思却没有分给宝物分毫。 因方才闹了一阵,此时阿染鬓发散乱,面色潮红,双眸湿润。乔相思看着他,便有些心猿意马。反正四下无人,不如…… “这算什么。”他坏笑道,“我身上还藏着更好的宝贝呢,你要不要摸一摸?” 阿染一笑,欣然相就。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两人谁都没有发现,这地方的地面不平,被放在地上的“天下至宝”,正如所有普通的小球一样,骨碌碌滚向低处。 而那里,正生着一团火。 --直到石球入火,发出响亮的“噼啪”一声,乔相思循声望去,才发现坏了事。 只见火堆之中,那枚石球竟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这件全江湖争夺的宝物,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 乔相思沉吟片刻,便打算假装没有看见,继续与阿染的未完之事。阿染却听到那边异响连连,很紧张地推开乔相思,坐起来询问:“怎么啦?” 见阿染无心继续,乔相思很遗憾地嘆了口气,告诉阿染“天下至宝”被烧了。 “快点捞出来呀!”此时关系到乔相思拜师,阿染十分上心。乔相思也只好爬起来去找了根棍子,将那裂开的石球从火里掏了出来。 “唔,我看已经--咦?” 乔相思惊讶地看到,自石球裂开的缝隙之间,竟然射出一道夺目的华光,映照在破败的墙壁上,好像形成了什么画面。 这奇异景象甫一出现,阿染似有所觉,拉住乔相思问道:“那是什么?好亮的光!我好像……好像能看到一点什么了!” 乔相思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珍宝,但能映照出如此画面的却也是头一遭。他用棍子小心敲开石球已被烧裂的外壳,便见其内滚出一颗晶莹圆润,质地奇异的宝珠。 这颗珠子只有核桃大小,通体色彩斑斓,设计极为精巧繁复。乔相思鼓捣一阵,隐约猜出其投影的画面与火光有关,便试探地将宝珠靠近火堆,又慢慢拉远。 对面的残破土墙之上,立时浮现出一幅幅瑰丽奇异的图景。 先是朝日云霞,说不尽色彩缤纷,绚烂无双。但见云雾缭绕中,有宫阙重重,楼台亭阁上雕樑画栋,隐约可见一缥缈人影,姿态绰约,天人之姿,令人心旌神摇。 乔相思为眼前图画之美所震慑,情不自禁近前观看,不料上前一步,手中宝珠亦离篝火远了一分。 这一动,画面瞬时变幻,仙庭之境化为人世一隅,却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农舍小屋。 然而寻常之中,却现出一副远胜过缤纷仙境的艷丽图景-- 炊烟依依,地上几点微草犹绿。 有少年倚门回首,颜色倾城。 这人…… 乔相思见到那似曾相识的脸庞,心内震惊诧异无比。阿染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正要开口回答,却见眼前的场景,竟一点点化为流沙飘散。 不,化为流沙的不是画面,而是那面土墙!
第140页 乔相思骇然之下,连忙将阿染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墙壁寸寸崩裂,化为尘埃,现出站立于墙后的一道伟岸身影。 光线昏暗之下,乔相思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觉到这人散发出的浓重的不悦。 “你们看了里面的东西?”那人沉声问。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却有着堪称恐怖的威严。 自他身后,缓缓走出另一人,冷冷道:“看了,就得死!” 乔相思心知眼前之人武功之高,远胜自己之前所有对手,已经不似凡人,更像魔神。自己身上并无任何护身之物,今日便是豁出命去恐也不能逃生,当机立断,急声道:“只有我一人看了!他是个瞎子,你们别为难他!” 阿染可没见过乔相思连打都不打就认输求饶。听到乔相思如此说,顿时急了,使劲将乔相思往自己身后拽,口中道:“别管我,你快走,快走啊!” 那两人沉默许久,后出声的人才“噗嗤”一笑。 “哈哈,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方才的场景气氛很适合接这么一句话,就顺口接上了,只是开个玩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天底下最宅心仁厚、最和蔼可亲的大侠岳听松岳大侠,我们是受小孟所託,过来找你们的。” 误染相思 第八十九章美梦成真(正文完) 此话一出,阿染与乔相思双双愣住。 一时间,乔相思简直出离愤怒,直接嚷嚷起来:“你这人!你这人--” “怎么?”岳大侠开口问。 乔相思立刻闭嘴了。 而阿染也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又惊又喜道:“齐先生?!” “哈哈,咱们今天才刚刚见过,便是你很想我,也不用那么激动嘛。”齐先生走上前,在阿染面前招了招手,“啧”了一声,“还真看不到。没事没事,小孟让我带了一瓶药水,说是滴一滴就好。”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药瓶。乔相思正欲道谢接过,就见他摘下斗笠,直接勾过阿染的脖子,三两下就把药水滴上了。 “嗯,他说什么来着?对了,眨眨眼,你快点眨眨眼,马上就能看到啦!”齐先生很高兴地说。 乔相思一口银牙咬碎,简直要被生生气出内伤。这混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跟阿染很熟吗?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真不要脸! 他很不高兴,但同时又觉得,上药这种小事,自己作为一个大度的男人,似乎无需斤斤计较。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非常离谱。 阿染眨了眨眼,然后慢慢睁开。暗夜中,那对异色双眸隐隐闪过流光。 “我……我能看见--” 阿染只说了这五个字,就呆呆盯着眼前之人,彻底怔住了。 倘若说乔相思的美貌如皎皎之月,让人情不自禁为之心折;眼前这人便如煌煌烈日,美得完全不讲道理,以近乎蛮横的方式激荡观者的神魂,让人瞬间忘记一切。阿染完全无法抵抗如此美貌,睁大眼睛呆呆看着,差一点忘记如何呼吸。 “咳咳,咳咳!”看到阿染这幅模样,乔相思肠子都悔青了,在一边大声咳嗽。阿染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诚地夸赞道:“齐先生,你长得真好看。” “一般一般,也就天下第一罢了。”齐先生又用那种非常欠揍的语气,好像很谦虚一样地开口了。 乔相思上前,硬邦邦谢过齐先生与岳大侠的救命送药之恩,顺便将阿染扯到自己身边。 既然是友非敌,四人便在篝火前团团坐下,准备稍事休息后便动身返回。齐先生谈兴甚浓,兴致勃勃说起了乔相思走失后,乔家满城寻人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所有人都非常悲观。我便跟岳大侠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拯救你们于危难之中--就是要按时把你们带回去的意思。” “我家人……真的直接说我走丢了?”乔相思喃喃地问。 “真的。”齐先生同情地看着他,“现在大半个陵海城都在传,你在自己家门口走丢了,所以乔家的人到处找你呢。” 乔相思沉浸在巨大打击之中,两个眼睛怔怔的,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的一世英名……” 阿染刚刚重获光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发现自己看齐先生会让乔相思不高兴,现在就盯着岳大侠看。发现自己见过他--之前在暖香阁,正是他从火场中,救了自己与相思一命呢。 原来这就是岳大侠! 阿染心生感激,看得更加起劲。 乔相思虽然被现实打击得有点生无可恋,但在吃醋这方面依然是生龙活虎,又开始大声咳嗽。 阿染看看他,又看看岳大侠,最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惊喜道:“相思,你跟岳大侠是不是亲戚,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怎么可--” 乔相思话音未落,齐先生先笑道:“你这眼睛就是不一样,还真被你看出来了。他们俩确实是亲戚,岳大侠的外甥女是他母亲的表姐。哦,对了,我跟这位姓乔的小朋友其实也是亲戚,不过是干的。” 乔相思忍无可忍:“你是我哪门子亲戚?” 齐先生忍笑:“论辈分,你该叫我干爷爷。乖孙子,叫一声听听?”
第141页 乔相思只想跟他拼了。 阿染也发现这两人莫名有些不对付。难道天下的美人在一起,就忍不住互相争斗?一山不容二虎,一室不容二美? 越想越离奇,阿染赶紧停住胡思乱想,推推乔相思,提醒道:“你先把宝物还给岳大侠呀。” 乔相思都被气糊涂了,被阿染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将宝珠双手奉上。 岳听松接过宝珠,很郑重地转交给齐先生,认真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把它抢走了。” “唉,小呆瓜,就是因为你这样看重,丢了又那么生气,才会让人起了歹念。”齐先生嘆气。 “这里面是你,我怎么可能不看重?”岳大侠气鼓鼓道,“咱们成亲十年,我好容易托人打造了这枚宝珠,记录你这十年间的样子,结果还被人偷走。我肯定是会生气的嘛!” 阿染听糊涂了,他并未看到宝珠的秘密。而乔相思此时却猜出个八九分,但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所谓“天下至宝”,居然只是一份成亲十年的纪念礼物?! 乔相思实在难以想像,倘若那些为争夺宝物而死的人泉下有知,不知会露出何等神情,又会感觉自己何等的不值。 “居然……就为了这种东西?”乔相思喃喃道。 岳听松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行么?这对他人来说,不过是件无用之物;但对于我来说,却珍贵异常。” 忽然间,乔相思心念一动,福至心灵,好像参破了什么。 “难道,这才是‘天下第一’真正的秘密?”乔相思喃喃自语。 “世界上哪里有天下第一美人?有的不过是天下第一的喜欢。若是真心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天下第一,天底下就没人比得过他。”他拉起阿染的手,认真道,“原来,我已经实现了那个心愿。阿染,你在我心里,就是天下第一好看。” 阿染愣住了。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耳边却传来一阵大煞风景的笑声。 “哈哈哈,小呆,你听到了么,我好久没听过这样傻的话啦!” 乔相思杀气腾腾地望了过去。齐先生犹不收敛,变本加厉地嘲笑道:“照这么说,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所以你们就都比我还要英俊了?” 岳听松终于仔细看了一眼乔相思的脸,然后摇头,对齐先生道:“无论怎么样,无论跟谁比,你都最好看。” 齐先生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你……”乔相思气了个半死,然而他打不过岳听松,得罪不起齐先生,只能默默咽下,狠狠咬着牙收回视线。结果看到阿染居然也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还点着头贊同道:“我也觉得齐先生比较俊。” 乔相思瞪他:“那我呢?我呢?!” 阿染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不要闹,你不是还要跟岳大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嘛。” 乔相思还是瞪他:“我呢?!” 阿染好容易重获光明,看他这样,终于是败下阵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最好看”,乔相思这才满意。 “好啦,你快问问岳大侠练功夫的事吧。” “练功夫?”岳听松内力深厚,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正着,上下打量阿染一番,道,“我可以指点你几下,不过急不得。你身子骨太弱,想要学,得先养两年。”又看了看乔相思,摇头道:“你练不成。” 乔相思勃然大怒,但碍于眼前之人的身份,还是忍气吞声,问:“岳大侠何出此言?我过去请的师傅都说我骨骼清奇,是可造之材,只要有名师教导,一定能跻身武林高手之列。” 岳听松惊异道:“我看你懒,平时不练功才这样说的。难道身体壮,拜名师,就能成为武林高手么?天下竟有这样好的事!”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嘲讽之意,那惊讶的情绪真真切切,可就是如此,乔相思更觉恼羞成怒。 尤其是还当着阿染的面! 但无论如何,乔相思对这位年轻的天下第一高手,还是颇有敬仰之情。被拒绝一次,并不能成为他放弃的理由,便继续死缠烂打,说自己仰慕岳大侠风范已久,很希望能有幸拜在门下学习云云。 “其实这件事,在南水镇的时候,小孟那孩子跟我说过。”岳听松道,“所以我当时就在暗中观察了你一阵子,发现你天天只是躺在床上,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练武……” 乔相思眼看阿染露出惊讶神情,连忙解释道:“我有原因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喜欢的人误会了我,所以我才伤心地卧床不起。” 阿染一怔,想起自己拒绝乔相思后,乔相思虽然很快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但之间的时间,显然也是非常难过的,不免觉得心疼。 岳听松却疑惑道:“是吗?产生了误会,躺在床上就可以跟人和好?若是换了我,一定连坐都坐不住,恨不得跑着去澄清误会。” 他的语气依然那样真诚,可是配上话中的内容,再次构成了绝佳的嘲讽。乔相思几近绝望,难道这位天下第一的高手,连在拆人台这方面也是天下第一吗? “相思很努力的。”阿染看不下去了,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给乔相思说好话,“他这些天天不亮就去练功,一下子就跑得比原先快多了。我这个外行人都可以看出他的进步,若是岳大侠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142页 “这样么……”岳听松沉吟。齐先生在一旁笑道:“不是说你今年要收个徒弟?眼瞅着今年可就要过完了。我看这小子倒也不错,之前在街上那会儿,宁可自己遇险,也不会伤及无辜。你之前看到的时候,不也夸他心眼不错来着。” 阿染与乔相思皆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节,乔相思更没有想到自己当时无心之举竟然能得来天下第一高手的青眼,两人都眼巴巴瞅向岳听松,极为期待地看着他。 岳听松在这样的目光沐浴下,岿然不动,只道:“资质确实够了,心性也不错。只是习武一道,辛苦异常,倘若没有耐性与毅力,没有强烈渴望实现的目标,无论多好的资质,学习多好的武功,终究只会一事无成。我当初是因为想要行侠仗义,才走上武道一途。而你家里这样富有,世间还有什么是你梦寐以求的呢?” 乔相思望了一眼阿染,不好意思道:“岳大侠的胸襟气度,我自愧不如。不瞒您说,我原先想拜您为师,不过是出于少年意气,觉得全天下最好的事物都应该归我所有。可一路走来,我几番遇险,倒是有了一个说不上目标的目标。”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阿染的手:“我可能做不到心怀天下,我练武功,只是想将他保护好,不让他再受伤了。” 阿染却反握住他道:“没事,岳大侠愿意教我呢。等我养好身体,学会武功,以后保护你也是一样的。” 猝不及防之下,乔相思差点吐血。齐先生又在那边偷笑,偷着笑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笑得还非常大声,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保护一个人,跟保护天下人,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岳听松想了想,道,“如此倒也罢了。只是你的毅力与耐性……” 齐先生笑道:“你师父收你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吧。” “你不知道,我师父当年,也是考验过我的。”岳听松正色,“那年我八岁,师父给了我一项任务,让我剥掉一千个栗子的皮,等我完成之后,才开始教我习武。” “为什么是栗子?”齐先生忽然问。 乔相思心想这个齐先生一看就不是练武出身,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关注点真是特别奇怪。 阿染也问:“对啊,为什么是栗子呢?” 乔相思忍不住开始思考,到底为什么是栗子呢? “当然是因为我师父喜欢吃栗子了。”岳听松非常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乔相思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呛死。 “不过换成你嘛……”岳听松打量了一下周围,郑重道,“你用内力砸开一千个核桃,就可以通过我的考验。” 居然这么简单?!乔相思简直不敢相信,定了定神,方问:“真的?” “江湖人都知道,我从不撒谎骗人。”岳听松淡定而又威严地说。 乔相思差点一崩三丈高,兴奋地对阿染说:“阿染,我成功了!岳大侠愿意收我为徒了!”阿染非常为他高兴,俩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齐先生在一边小声问:“咦,我记得你不怎么吃核桃呀。” “核桃是补脑的,我用不到。”岳听松再次环顾周围,嘟囔道,“居然能迷路到这种地方来。不好好补一补,未来便是学了再厉害的武功也没用,到时候跟人约战都怕他找不到地方……” 这一天,乔相思实现了自己儿时许下的所有愿望。 篝火已经熄灭,而他的心依然暖洋洋的。 “此时出发,你回到家,还能好好睡上一觉。”齐先生伸了个懒腰,岳大侠用沙土盖上火堆的最后一点余烬,四人便一同上路。 岳听松与齐先生在前面开道,因阿染体质最弱,天气又冷,乔相思便背上阿染,跟在两人身后,踏月而行。 “你爹娘已经到了呀。”阿染在岳听松背后小声说,“我还没有见过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走丢,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乔相思却道:“他们估计会气我带着你走丢。我娘和我爹还挺喜欢你的--哦,对了,你们见过一面,就是在孟府……” 阿染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居然在那个时候!居然是他们!” “他们人很好,就是性子太促狭,喜欢捉弄人。”乔相思笑,“不过你那么乖,他们估计也不好意思欺负你。” 阿染想了一会儿,笑着低声在乔相思身边说了句话。乔相思道:“我长得像我娘。” “你娘果然是个大美人。” “哈哈,恭维的话还是留到她面前说吧,她听了,一定很开心。” 两人嘀嘀咕咕的,又开始讨论明日孟少游的婚宴。阿染忍不住吞口水,折腾一下午,他还没吃东西呢。 “等回去,我让人做宵夜给你。” “不用了,明天吃宴席,我要留着肚子。”阿染摇头。 乔相思失笑:“以后,好吃的多了去了,用不着现在特意饿肚子。” “以后……”阿染喃喃地说。 他的前路原本一片黑暗,可自从认识乔相思,才有了绚丽夺目的亮光。明日,等太阳升起,他将重新用他的眼睛,真真切切看到世间的一切光明。
第143页 一边走,乔相思一边把未来的打算说给阿染听。 明天,他会带着阿染去见父母,将那天大街上的话,在爹娘面前重新说一遍。 再之后,他要跟阿染成亲,拜岳大侠为师,很刻苦地练武功,做生意,跟阿染一起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见识很多很多风景,认识许多许多有意思的人。 伴随着乔相思的讲述,一件一件未来的期许在阿染眼前闪烁不断,璀璨无比,光芒万丈。 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全都将是美好的一天。 阿染想着想着,伏在乔相思背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嘴角还翘着,像是在做一个最甜蜜、最美妙的好梦。 前面,齐先生悄悄对岳听松道:“这小子高兴得都快飘起来了,你说如果我们不提醒,他会不会一路走到月亮上去?” 岳听松无奈,回头朝乔相思招手:“这边,跟上!” 乔相思轻声答应,颠了颠背后的阿染,满面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的一天(上) 晨光熹微,东方未白,乔相思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阿染迷迷糊糊凑过来抱了抱他,含糊地嘟囔:“这么早呀……” “嗯,我去练功了,你继续睡。”乔相思亲亲他的额头,狠了狠心,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温暖柔软的被窝与阿染。 自从通过岳大侠的考验,吃掉一千个核桃之后,乔相思便摆了场热热闹闹的拜师宴,成功拜岳大侠为师。就在昨日,他与阿染抵达“七松山庄”,正式跟随岳大侠习武。 这座山庄气势恢宏,位置绝佳——且不提温泉遍布,瀑布湍流,最妙的是后山有一处极寒洞窟,于此地修习内力,一日可抵三日的苦功。乔相思自知基础薄弱,今日便早早起床,赶在太阳未出、洞内最冷的清晨时分入洞练功。 乔相思到的时候,虽未进入洞窟,却知道岳大侠已经在了——因为他看到了蹲在洞外的那个身影。 “小乔,早呀。”齐先生笑眯眯打了声招呼。他今天穿了身红衣裳,此时微微一笑,真可称容光绝代。 乔相思却警惕地停住脚步,戒备地打量着他。 齐先生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至于这样警惕么。” “你先把你手上那玩意放下再说!” “你真没有礼貌,这是银角大王。”齐先生晃荡着手里的银蛇,大声嘆气,“唉,前些日子,你们家那些护卫要打我,她为了救我,身体都被冻伤了,现在还没有醒。你说,若你的朋友为了救你受伤,你该不该出医药费?” 事情前因后果乔相思已经从墨儿那里听到,闻言眼皮直跳,强忍怒意道:“还不是因为你想用这厮去吓唬阿染!” “银角大王天气一冷就要睡觉,那时候她睡得好好的呢,阿染才不会被她吓到。我看是你自己害怕吧。”一边说着,齐先生一边举着银蛇往乔相思身边凑。乔相思一个激灵,不由自主使出轻功,一口气蹿上了树,就听齐先生站在树下哈哈大笑:“哈哈哈,你果然害怕!” 趴在树上的乔相思恼羞成怒,从怀里掏出钱袋丢给齐先生:“给你!算是医药费!我们两清了,你快把蛇弄走!” “太好啦!”齐先生屁颠屁颠从地上捡起钱袋,摸着那条银蛇道,“我有钱了,走,请你去喝酒!”那传说中“受伤昏迷”的银蛇立时醒转过来,用尾巴搭上齐先生的手腕,温顺地盘在他腰间。 树上的乔相思愤愤看着一人一蛇开心离去,等他们走没影了,才熘下树,跑到洞内跟着岳听松练功。 阿染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能一觉美美睡到天亮、醒来后肚子还不饿,对曾经的阿染来说相当奢侈,此时很是眷恋地躺了会儿,才慢慢爬起来。 衣服刚刚穿好,便听窗棂一响,有人在外面敲他的窗子:“天亮啦,快起床,今天带你去我的地盘转转!” 阿染忙打开窗,果然见到齐先生正站在外边。 见他已经起床,齐先生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腰间:“你看,这是什么?” 阿染将脑袋探出去,发现那是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像是银子做成的一样,不由道:“这是什么蛇?好漂亮,我从没见过——可以吃吗?” 齐先生将手伸进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吃什么吃,这是银角大王,我介绍你给她认识,是托她以后罩着你,你怎么尽想着吃人家!” “啊……”阿染很惭愧,对银蛇不好意思地道歉。那条银蛇十分大度,吐出信子舔了舔阿染的手指,像是在跟他打招呼。阿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果然如他所料,这条蛇的质感也很像银子。于是他立刻喜欢上了这条蛇。 “哈,我就知道你不怕。”齐先生笑道,“你家那口子被吓了个半死,直接窜到树上去了。” 阿染被“你家那口子”说得脸上一红,认认真真道:“我小时候饿得急了,抓过蛇吃,所以才不怕的。”然后又瞅了瞅齐先生,小声说:“你不要欺负他了。” “欺负谁?”齐先生假装没听懂。
第144页 “相思。”阿染的声音大了一点。 齐先生促狭地看着他。饶是阿染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表情,哪怕是再美的人做出来,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打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齐先生大笑,“你快出来,我介绍新朋友给你认识!” 齐先生的书院开在山下。阿染不太敢见生人,况且“书院”对他来说是个很神圣且高不可攀的所在,心里便很是惴惴不安。 “今天学算数。”在路上,齐先生提前告诉了他学习的内容,“还有爬树。” 爬树? 阿染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那并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书院里,怎么会教爬树呢? 进入书院,不闻朗朗读书声,最先听到的是有人大喊一声“先生来了”,然后是众多纷乱的脚步声,四下闹哄哄的一片。阿染看到在这里读书的都是些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可能只有五六岁,看到齐先生,就都颠颠跑着聚拢过来,只是看那架势,好像来的不是教书的先生,而是这里的山大王。 齐先生很从容地走过去,抬手虚虚一按,示意大家安静,先问:“吃了吗?” “吃了!”众孩童清脆应声。 齐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先给众人介绍:“这是阿染。” 阿染本就不太敢招惹孩童,此时沐浴在众多目光之下,顿觉手足无措,求助地望向齐先生。 “他的眼睛是蓝的!”有个稚嫩的声音很兴奋地叫,“真漂亮!” 阿染一怔。 他看到,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娃娃,面上覆盖着一片显眼的红斑。再仔细一看,众多孩子里,身体健康的竟然只是少数,且都年纪较大。越小的孩子,身体的疾病就越是明显。 阿染只是身子弱一些,都被父母抛弃。那些生下来便带着病的婴儿,被抛弃的时间恐怕还要更早一些。 可这些娃娃们的眼神中,没有多少胆怯与自卑,有的只有纯然的欣喜与欣赏。只有生长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阿染蹲下身,鼓起勇气对夸自己的小孩道:“你……你也是。” “互相吹捧的话就不用说啦。”齐先生得意一笑,“反正我最英俊。” “先生真不要脸!”有几个调皮点的孩子忍不住嚷嚷起来。齐先生瞪了他们一眼,几人连忙噤声,他满意地点点头,宣布道:“今天上午学算数,下午学爬树。中午岳大侠的徒弟请大家吃饭,排在最后的五名要去厨房帮忙,听到了吗?” “听到啦!”孩子们都很开心,齐声答道。 “对了,你也要一起。”齐先生朝阿染一抬下巴,笑道,“走,我教你打算盘!” 进了屋,阿染发现所有人自发地分成了几队,似乎是以年龄进行划分。齐先生让阿染跟年纪最小的娃娃们坐在一起,给每队人都分发了不同的任务,最后才来到阿染这边,手把手教他打算盘。 算帐对阿染来说可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之前开面馆的时候,一天的帐要算好久。前阵子乔相思送了他一个小小的金算盘,他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擦一遍,擦完就赶紧藏好,根本捨不得用。 直到现在,阿染才终于有了学习的机会。 “咦,你算得蛮快的嘛。”齐先生惊讶,“你挺有算帐的天分啊!” “是……是吗?”阿染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受人称赞,闻言脸上一红,不太好意思,心里却很开心。 “是啊,都快赶上我了!”齐先生似乎喜欢用自己衡量一切事物,然后再以“不如我”一概论之。“快赶上”他,已经是相当高的赞扬。 阿染深受鼓舞,更加起劲地算了起来。 以后,他或许还能帮上乔相思的忙呢! 这样想着,阿染忍不住开始想念起了相思。 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内力需要的是苦练与坚持,但招式的选择则来源于对敌时的积累。”岳听松此时正在指点乔相思,对这个徒弟,他非常上心,“我在这些年,遇到不少对手,每次战胜强敌,都会有些许感悟,便记录下来,集结成册。对你或许有些用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 乔相思肃然起敬。 岳听松自踏入江湖,历经血战,从无败绩。这样实至名归的高手,对战斗究竟有怎样的感悟? 内心不断猜想着,乔相思用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一看,上书四个大字——“情话要义”。 噗! 乔相思差点就要开口嚷嚷,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师父可是天下第一,倘若在这本书上写什么“决战要义”,说不定过几天就要让人给偷走。使用这种张冠李戴的方法,无疑能使此书安全不少。 于是他忍耐住,沉默地翻开书。 “这……这竟然是——”乔相思难以置信地嚷嚷起来,“《情话要义》的手稿!!!师父,这本书莫非是你写的?!” 他们的一天(下) 岳听松先是一怔,接过来看了看,方道:“哦,这是我师父——就是你师祖的着作。我昨天看来着,不小心拿错了。”
第145页 “师祖?!”乔相思更加不可置信了,“师祖他老人家,竟然、竟然如此才华横溢!” 岳听松开心道:“我也说师父这本书写得好极了。但某个人就总是笑,说看这本书的人跟我一样呆。” “这明明是一本惊世巨着,厉害极了!”乔相思为《情话要义》打抱不平,愤愤道,“究竟是什么人这样不识货!” “呃,哈哈。”岳听松笑道,“我把你的评价告诉师父,他一定很开心。” “不知何时能见师祖他老人家一面呢?”乔相思十分憧憬。 “他还在南边呢,估计到了夏天才会回来。”岳听松想了想,“上次他寄信来,说之前写的《风月宝典》已经付梓,马上就能买到了。” 乔相思自然激动万分。而岳听松平时读他师父的书,总是被某个促狭的傢伙取笑,再加上他江湖辈分高,地位尊崇,平时难得见到几个书友。此时与乔相思真是相见恨晚,两人热火朝天地交流起了阅读感受。最后,岳听松郑重其事地将这本《情话要义》的手稿赠予乔相思,乔相思则毕恭毕敬地接过,言称自己一定会好好保管,将师门要义发扬光大。 两人沉浸在传承师门传统的肃穆气氛中,过了良久,岳听松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自己的战斗心得交给乔相思。此时已经快到晌午,俩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就决定先去吃饭。 洞窟外有一座小亭,饭菜早已备好,两人坐下便吃。 “吃饭,是跟练功夫一样重要的事情。”席间,岳大侠语重心长地教导乔相思,“这不仅是身体的本能需要,同样也是对心态的磨练。无论发生何等事情,都能记得按时吃饭,只有具备了这样的意志,才能坦然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困难。” 乔相思连连点头称是。又走了好一阵,他才隐隐觉得,这番话似乎有点不对劲……怎么听起来跟饭桶似的…… “师父,这也是您多年的心得吗?”他问。 岳听松道:“哦,我小时候不愿意吃饭,我师父就这样对我说。如今我做了师父,觉得可以将这番话说给你听。等你以后有了弟子,跟我如今一样想不出说什么的时候,也可以继续传下去。” 乔相思隐隐觉得,自己未来的习武之路,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困难。 一日修习过后,乔相思只觉飢肠辘辘,身体疲惫万分。而岳听松尚神采奕奕,看到夕阳西下,才带着乔相思下山去吃饭。 这一顿比起中午的便饭更要隆重许多,岳听松他们平日里都在书院饭堂,与孩子们一起用饭。今日的饭堂格外热闹,饭食异常丰盛,乔相思在孩子堆里找阿染,没找见,却有不少孩子向他问好,态度相当热情,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他们尊敬岳大侠,所以爱屋及乌?乔相思如此猜测着,继续寻找阿染,最后还是个小娃娃告诉他,阿染在厨房帮忙呢。 乔相思拔腿就跑。 当然,他并不是担心阿染做的饭不好吃——就算是,也只占了很少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阿染那么乖,性子又软,不会是被欺负所以才被派到厨房去的吧?那个齐先生,一看就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傢伙! 乔相思咬牙切齿地跑到厨房。尚未进屋,便听里面有个声音道:“咳,你怎么那么慢,再快一点!” 然后是阿染的声音:“还……还要快吗……”听起来十分紧张。 “不仅要快,还要用力,次次都要到底——” “嘭!”乔相思一脚将厨房大门踹开,杀气腾腾冲将进去,正要跟人拼命,突然听到阿染高兴地叫他:“相思!” 定睛一看,阿染蹲在灶边,使劲地拉着风箱。看到他进来,也没有停,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乔相思沉默片刻,怒道:“是谁让你干活的?!” 另一边端着俩盘子的齐先生诧异地望向他:“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乔相思气鼓鼓地跑过去,把阿染抱到一边,自己坐在那里,“呼呼”拉起了风箱,一边拉一边问炒菜的大师傅:“够快够用力了吗?” “够了够了。”大师傅乐呵呵地继续炒菜。 齐先生莫名其妙地摇摇头,继续安排在厨房帮忙的孩子们端盘子。阿染便告诉乔相思,今天他学习了打算盘还有爬树,速度非常快,是他们那一队的第一名。最慢的那个本来要过来帮忙,不过阿染觉得让个短手短腿的小娃娃进入厨房有点危险,便主动替他揽过了任务。 “哼,你倒是好心。”乔相思酸熘熘道。 阿染哭笑不得。等做好饭菜,众人往饭堂走的时候,他故意走在最后,趁没有人注意,悄悄亲了亲乔相思。 乔相思方喜逐颜开,嘀嘀咕咕跟阿染说起了跟岳大侠习武的事情。 用饭时,两人自然是腻在一起。饭前,齐先生说今天这顿饭是乔相思请的,书院的孩子们一同向他道谢。乔相思这才明白他今天早上坑自己银子是为了什么,心中对他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不过还是很讨厌。 发现阿染偶尔会偷看齐先生,乔相思心里就又不痛快了。
第146页 论起容貌,尽管乔相思向来自负,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讨厌的傢伙面前,自己确实稍逊一筹。 他暗自比较了自己跟对方的差距,不免觉得沮丧,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将碗里一小块豆腐戳得千疮百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噁心,便打算丢掉,却被阿染拦住,抢过去吃了。 “你不喜欢的,就给我吃。”阿染小声对乔相思道,“齐先生说过,若是剩得太多,要挨罚呢。” 乔相思本来心情转好,听到后面这一句,立刻不高兴道:“他还能罚我不成?”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对方还真敢这么做,而且自己师父一定会站在他那边,自己到时候也只能乖乖认罚,所以声音压得非常低。 “别这样说,齐先生也是为了大家好。”阿染忙道,“这里有许多小孩子,咱们要以身作则。” 又是齐先生。 乔相思心里继续嘀咕,闷闷地吃起了饭,也不说话了。 饭后,乔相思说自己累了,阿染便跟他一同先行回到卧房。 一路上,阿染还兴奋地说着今天齐先生如何称赞他算得快,很有天赋云云。并且还有点羞赧地说起了自己爬树失败的事:“你看到书院里那棵大树了么?我爬到一半就不行了,齐先生就厉害了,他爬得可快了!” “那算什么,我一下子就能跳上去!”乔相思终于忍不住了,愤然道,“齐先生、齐先生。我们足足有一天没见了!我很想你,可你就只知道说那个——那个狐狸精!” 阿染被他吓了一跳,傻乎乎睁大眼睛。乔相思立刻就心软了,却又觉得委屈,嘟囔道:“你吃个饭,还老是看他……” “齐先生他——”阿染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以为你想听关于他的事情。” 乔相思莫名其妙:“我又不是想不开,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想给自己添堵?!” “可他是天下第一美人啊……”阿染有几分落寞,“你那么喜欢美人。而且,明明是你先看他的。” 娘的,那傢伙那么讨人嫌,狗屁的天下第一美人,这天底下真是没人了! “我才没——”下意识反驳出口,乔相思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看他来着,但那不是为了暗自比较嘛。 可这种背地里争风吃醋的事情说出来未免过于丢脸,他没好意思解释。不过转念一想,阿染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的小笨蛋居然在偷偷吃醋,还会露出这样可爱的落寞神情。乔相思一下子得意非常,又怜惜,又心疼,种种情绪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让他整个人差点飞上天。 “我那天说的话,你都没当真么?”他哼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不那么认真的样子,实则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因为我天下第一喜欢你,所以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这辈子,能一直看着你,就心满意足了。” 阿染被乔相思的话弄得怔了怔,脸蛋红成一片,嘴角却悄悄地翘了起来。 “你呢?”乔相思没有就此满足,也要让阿染吐露同样的爱语。 阿染向来说得少,做得多。哪怕是自信如乔相思,都难免患得患失。 阿染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趴在乔相思耳边,轻声倾吐爱意。乔相思听完,却嫌他说得太少,然而阿染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更漂亮的话,乔相思便要求他身体力行进行表示。 半个时辰后,乔相思神清气爽走出院子,看到齐先生蹲在地上跟那条银蛇玩耍,略带得意地加重脚步,经过他时,还志得意满地哼了哼。 “吃错药了?”齐先生诧异。 乔相思心情大好,不以为意,只朝对方一拱手:“阿染有些累,麻烦先生移步他处,别吵着他。” “哈?” 齐先生的神情愈发诧异,甚至于感觉到有几分诡异。他不知乔相思在抽什么风,只感觉这小子脸上的笑容怪噁心的,搞得他心里发毛,忙不迭抄起银蛇,一熘烟跑走了。 乔相思赶走齐先生,便耀武扬威地踱着步子往回走,心里得意羞涩又开心,真想跳起来翻俩跟头。 啊,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小白猫与头狼 乔相思正在做梦。 一个非常美妙的梦。 梦里,他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阿染则是只漂亮的鸳鸯眼小白猫。 小白猫阿染被一户人家养了不久,就因为吃得太多惨遭抛弃。跟其他猫不太一样,他的性格很像狗,非常能记路,之前丢掉他,他总会自己颠颠地跑回家,喵喵叫着要饭吃。所以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就把他用麻袋装了,带到荒郊野外丢掉。 被遗弃的阿染很茫然。他不断钻回麻袋,希望能藉此回家,可惜无论怎样尝试,他还是呆在原地,只蹭乱了几根青草。 此时正值初夏,到处都是狗尾巴草。阿染发现自己回不去了,茫然又伤心地在麻袋上趴了会儿。这时一阵微风拂过,阿染的注意力便立刻被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吸引,兴奋地跳起来,伸着小爪子抓来抓去。 他才三个多月大,四肢短小,身子滚圆,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白灿灿的云彩,又像是个毛绒绒的棉花球。 可惜,无论是云彩还是棉花球,都软绵绵的,阿染尚未长出锋利的爪牙,并没有在这危机四伏的山中存活的资本。然而他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玩得累了,就抱着爪子舔了一会儿,在地上缩成一个球。
第147页 睡了一觉,阿染便开始觉得饿了,开始一声一声喵喵咪咪地叫唤。 小奶猫的声音居然这样可爱吗? 梦里的乔相思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在暗中潜伏了许久,此时瞅到机会,抖了抖身上的毛,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威风凛凛出现在阿染面前。 他是一只头狼,身体强壮,四肢优美,獠牙锋利坚硬到甚至可以咬碎石块。不过他才不会那么蠢地去咬那种东西,现在,他眼前就有一只软嫩可口的猎物,还散发着微微的奶香。 头狼已经开始分泌口水,围着小白猫转了一圈,似乎在打量从哪里下口。 小白猫用阿染的声音说话了:“喵,你是谁呀?” 原来可爱的不是小奶猫的声音,而是阿染!梦里的乔相思思维也十分敏锐。 “我是这座山的王!”乔相思霸气十足地回答他。 “哦,王!”阿染很开心地说,“我是阿染。” 乔相思隐约觉得阿染的“王”跟自己所说的“王”好像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已经是我的猎物。”乔相思居高临下道,“我准备将你作为饭后的点心,你可以选择同意,以及顺从。” 阿染吓了一跳:“喵呜,我要变成点心啦!”然后又问:“点心是什么?”他的猫龄只有三个月,还有许多东西一知半解。 这只小猫,似乎有些呆啊!头狼犯起了嘀咕,把这种蠢乎乎的小猫当点心吃,自己会不会也变呆呢? 乔相思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占据另外好几个山头的岳大老虎,他身边一直有只坏心眼的银狐狸。那只狐狸估计是他养着吃的,乔相思有次无意间撞见,老虎把狐狸扑在地上舔来舔去,但可能是因为那只狐狸有些瘦,老虎只用舌头尝了尝他的味道,并没有用利爪与獠牙撕咬。 这样似乎很不错。 头狼心想。若是能把眼前这只雪糰子一样的小猫养得大一些肥一些,就可以多吃几口,现在的它,还不够塞牙缝呢! “点心的意思,就是我会时不时舔舔你。”乔相思和颜悦色地对阿染解释,“然后,你要一直跟着我,我会给你找东西吃。” 阿染问:“我也可以舔你么?”他羡慕地望着头狼,那美丽的皮毛在阳光下仿佛在闪闪发光。 乔相思想了想,觉得被舔一舔也没什么,就答应了阿染的请求。 于是阿染就低下自己的小猫脑袋,用小小的猫舌头,轻轻舔了舔头狼的爪子。 “有青草的味道。” 阿染的感想令乔相思有些茫然。听起来,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猫,竟然在点评自己这样一头尊贵的头狼的味道?! 于是他立刻报复般地舔了回去,一下子就把阿染从头舔到尾巴尖。阿染舒服地眯起眼喵喵叫,用软软的小爪子轻轻拍着头狼,像是在讨好他。 “也是草的味道。”乔相思的评价更加没有新意。 “我饿啦。”阿染用脑袋蹭蹭他的腿,小心翼翼地说,“你也已经舔过我,所以现在要给我找东西吃了……” 乔相思并不将这点小小的要求放在眼里。这样一只小猫,能吃多少东西? 于是他随意伸出爪子一拍,打晕了一只草丛里的蚂蚱,丢到阿染面前:“吃吧。” 阿染还没有吃过蚂蚱,一开始有点害怕,战战兢兢靠近。蚂蚱已经恢复些许,猛地一蹦跶,小猫也被吓得一蹦跶,尾巴直直竖起,警惕又害怕地看着它。 “快点吃。”头狼没有耐心地催促,“不然就饿着吧。” 小猫只好鼓起勇气,扑过去用两张前爪按住蚂蚱,低头一啃。 “喵喵!”阿染欢快地叫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很快,一只蚂蚱被小猫吃得干干净净。小猫舔了舔爪子,意犹未尽,一黑一蓝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乔相思:“真好吃,我还要!” 乔相思身为王者的尊严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大发慈悲地一挥爪子,又抓了只蚂蚱给阿染吃。 这一次,阿染吃得更快。吃完之后,还是那样期盼地望着乔相思。乔相思就又给他抓起了蚂蚱。 就这样,乔相思接下来的梦,全都是给阿染抓蚂蚱。天知道那么小的一只奶猫,怎么那么能吃?! 不过,即便在梦里累了个半死,乔相思依然心满意足。 阿染的“喵”可真好听。他想着,迷迷糊糊自梦中醒来。 “相思。” 乔相思刚睡醒,就听到阿染憋笑的声音。 他脑袋一歪,立刻看到趴在枕头边偷笑的阿染。 “怎么了?”乔相思莫名其妙。 “我做了一个梦。”阿染笑,“你在梦里是一只脾气不太好的小奶狗,嗷呜嗷呜叫得可好玩啦!” 乔相思眼珠一转,佯怒道:“好呀,你敢做梦笑话我是狗?!哼,你今天,必须要给我道歉才行!” 阿染还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忙哄道:“我不是故意的。做梦嘛,我也没有办法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要伤心了!”乔相思得寸进尺,“你必须学猫叫给我听,叫到我满意为止。不然,哼哼!”
第148页 这一天,乔相思与阿染的院子里,传来了许多声猫叫,而两人却明明并未养猫。听说这件事的人,都觉得非常稀奇,只有不愿透露姓名的齐先生笑痛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