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美不美》 第1页 [穿越重生] 《女儿美不美》作者:余生余声【完结+番外】 文案: 重生回来 他是温文尔雅的圣僧 也会是权倾天下的丞相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隐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暮春时节,学校汉服社抓住了春的尾巴,于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举行春服节。 这春服节从汉服社成立以来就有,日期也就三月初三左右,最迟不过半月。但今年因着这座城市连续半月阴雨,等天晴已是四月初,好在没有就此作罢。 节日地点就在城外的一座百年古寺,妙智庵。妙智庵又称妙智禅院,始建于南朝,重建于明初,到了现在经过国家对这类建筑的保护维修,规模已经扩大了不知多少倍。 穿一套从某宝买的齐腰襦裙,耳朵里听一曲《秋水》,秦隐慢慢地静静地欣赏着这座百年古寺。 天蓝如洗,阳光酥软,目光逡巡过菩提树梢。她喜欢眯着眼,仰头去直面这份馈赠,只是眼角余光看见相携走来的两位小学妹。 “学姐你这身衣服真好看,不知是在哪家店里定做的。” 她与来人有过一面之缘,在为数不多参加过的社团聚餐上,似乎是大二的学妹。两人都穿着明制的服饰,宛如一对双生姐妹花。 在对方标标准准行了半蹲礼时取下耳塞,也回了一个,自此便算见过礼开始交谈起来。 秦隐自来不喜多言,两位学妹倒是活泼,所以自己全程基本在听,只学妹问及话时答两句。 “哎学姐,你这头发哪里接的,真的很自然啊。”粉衣学妹甲问及她这一头长发有些羡慕的说。 秦隐自然看见她们眼里明显的羡慕,便直言道:“我一直都是长发。” 两个女孩子有些不信,因为社团聚会没看见哪位学姐是长头发,她们这样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对此,她只莞尔说。“聚会时我把头发挽起来了。”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惊呼完全看不出她能把头发藏那么好,毕竟已经及腰了,挽起来自是有一大团。但只秦隐知道她这头发生来有些细软,就算再长些挽起来也如别人披肩一样多。 庵庙前的广场上有各色的小摊,就像古时的庙会一样。粗略一眼,香烛、姻缘绳、发簪发饰、璎珞玉佩琳琅满目。吃食,乐器应有尽有,应该是为了这汉服节特意设立的。秦隐虽然喜欢一些古色古香的器物,但对这种场合的买卖自来敬谢不敏。但是两位学妹却兴致勃勃,两人招呼了一声被一个卖发簪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秦隐再次戴上耳塞,循着安静走进一处佛堂中,大雄宝殿。 门开着,尽管外面一片熙熙攘攘,却没人进来。她想着大概是难得这样一个节日都不愿意呆在屋子里,所以没有进来。索性这里正合她意,遂静心细看起来。 庵堂里供奉着释迦弥勒佛,宝相庄严,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脚下芸芸众生。不知不觉走到蒲团前,虔诚的磕了一个头方不明所以的站起身。 “女施主,求块护身玉佩吗?” 秦隐一惊,有人?而且那声音好生奇怪,居然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正待寻找是何人在说话时,前方佛像后突然转出来一个和尚。 她警惕的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和尚,脚下不动声色慢慢向后移动,她一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自来不带佛门器物进家门。” 他似乎不想放弃,一边走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的布帛打开。 秦隐此刻很后悔自己为了躲清闲一个人进了这佛堂,可她也没想到,这佛门净地也有这等危险人物。眼看着那个和尚越走越近,她已经想着这里的门是大开着的,只要高声呼喊,同来参加节日的同袍也会进来,这样想着安心不少,停下后退的脚步,也想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这人也许只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下品和尚,想强逼自己高价买他的玉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花个几千买下那种劣质玉佩。 那块明黄的布料完全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块莹白的玉佩,居然是兔子的形状。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强烈的想拥有一件玉饰,想将之握于手中细细把玩。那玉饰莹白的兔身泛着一圈柔和的光芒,栩栩如生,仿若一只毛发雪白的真兔子。 在那只手托着玉饰递过来时,秦隐也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伸出指尖触了触它,很快缩回手。霎时,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她想拥有它! 按着平日里买东西的方法,她状似不经意移开目光,问那个年轻和尚:“你想卖多少钱?” 他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欢喜吗?” 她闻言,没有注意到对方奇怪的说话方式,假装思索一番,回他。“还算喜欢。” “此乃一个王朝的希望。”和尚的声音苍老沙哑,完全与他那张年轻的脸不符,不过只看那张脸完全看不出像坏人,他继续说:“斗转星移,天下永和。”他的声音再次变得缥缈起来,如烟似雾的不可捕捉。“只要汝答应吾之所求,此玉便可为汝之所有。” “什么条件?”周围腾起怪异的雾气,她努力分辨了前方的人影,隐约看见他手腕翻转玉兔雕被他收回袖中,又挥起另一只衣袖在空中一拂。
第2页 她暗道不好,暗骂自己竟然大意中了那贼僧的把戏。 迷糊的意识里突然闯进一个身影,居然又是一个和尚。张口欲斥,却惊觉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那个和尚长得很好看,精緻的眉眼间疲惫苍白,不过他让人瞩目的是那通身的气质,一种极致的温润。 他独自坐在庭院中饮茶,温和浅笑,嘴唇翳动。“心无所念。” 这是梦境还是幻觉? 秦隐用力眨了几下眼,想要看清那场景那僧人是否真的存在时,耳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吾之所求便是:心有所念,天下永和。” 随着那个声音消失,秦隐只感觉身体好累,随时都能累得睡过去,但她依然记得自己正在寺里,身边还有个奇奇怪怪的和尚。她不想睡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最后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原本以为就是睡一觉的事情,哪知再睁眼已是斗转星移,时间变换。 第2章 阳春三月,竹外桃花三两枝,日出江花红胜火。 长洲城的姚家是个世代行医的人家,到这一代姚老太爷在世时已经担任太医,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辞官回乡,进而创下这诺大家业。 姚家主院,古色古香的厢房里软烟罗纱帘随着穿堂风轻轻扬起,吹散屋里淡淡的中药味儿。秦隐就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的绣繁花承尘,心下很是惊疑。 不就是与学妹聊天时睡着了吗?怎的一觉睡醒还换了片天了? 生的淡眉细目着襦裙春衫的小姑娘,动作尽管已经很轻了,偶尔还是有一两声响动。而每次她有点声响秦隐便会瞪她一眼,原因是那声音打扰她睡觉了,而每次秦隐转头看过去她便会停下动作温柔的笑起。 秦隐最是受不了有人比她还能装傻,就这样瞪了几次无果,索性再懒得理她,屋子收拾好了她自然就走了。 侧过这具五短身体,背对着又故意发出响动的小姑娘,她开始思考这不可思议的遭遇。 首先她应该死了,又借尸还魂了!其次,以前看小说有人睡死,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睡死!最后,她现在的人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别看房间里家具摆设都很简单,那品质绝对不一般。就身下躺的床就是整套紫檀的千工床。房间正中大理石面圆桌上一套品相上佳的茶具,色泽明亮,釉质细腻。就连早上喝药的药碗都精緻得过分,莲花底托,莲瓣曲线优雅,远看就像一朵真正盛开的白莲。 思考良久,秦隐觉得有些口渴。转过身子,只要抬起手指指桌上的茶壶,那时刻关注这边的小姑娘便过来餵水。 喝了水被小姑娘温柔的照顾躺下,她想着变成小孩子就这点好处,做什么都有人照顾,更何况还是生病的小孩子。 说起生病,便觉得额间巨痒,从来只听说过忍痛,从不曾有过忍痒。 等那阵痒意过去,床前已经站了那个餵水的小姑娘。 “六娘子,您怎么用手挠破了水痘,这以后可是会留疤的。”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尽管说着懊恼的话,那语气听着也像心疼。“您且等等,奴这便拿药为您止痒。” 她转身从房间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瓷瓶,瓶身微倾,碧绿的药膏沾上指尖轻轻抹上秦隐的额头,额头便一阵冰凉,秦隐舒服的眯起眼,希望她不要停。 就在秦隐快要睡着时,屋外传来说话声,不用仔细听也能清清楚楚听见老人细緻的关怀声。 前些日子,这个身体突发水痘,府上都以为是瘟疫要将人送出府,只有姚老夫人坚持将人留下自己亲自照顾,眼看症状越来越不好,姚老夫人更是在孙女床前流下满脸血泪,就在老夫人都吩咐府上着手准备丧仪时府上来了位神医才确诊是水痘。 屋外老人问过女奴情况便在僕妇搀扶下进来,一进来便唤道:“我的安儿,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秦隐神色厌厌,抬着眼帘瞧了老人家一眼,抿着唇笑起来。 老夫人每次见着孙女笑都很高兴,必定搂着孙女在怀里一阵心疼。 秦隐挠水痘的事肯定是瞒不过老人家的,伺候的女奴会把她一天喝了几口水都禀报上去。 挠水痘的事自然让老人家又是一阵心疼,临走吩咐房里多放两个女奴,也能时刻盯着。 秦隐的手指甲和脚指甲被修剪的一丝不剩,水痘再痒时再不能偷偷挠,当真过起了忍痒的日子。 转眼一个月过去,水痘消了,额间果然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痘坑,把周围人着急坏了。而她本人,大慨是没那么在意的。 一个多月,在一众府服里秦隐也只认得仅仅两人。一个是日日在眼前打扰她睡觉的艾叶,还有一人是那为了孙女哭瞎一双眼睛的姚老夫人,她如今的祖母。也是因着祖母一双哭瞎的眼睛让她有了在这个地方活下去牵绊。 水痘大好,正院的封禁解除了,陆陆续续见过几位陌生的男人女人。姚家家大业大,人口也多,不算已经出嫁的女儿,就家中还有三位老爷,两位郎君,五位女郎,而她排最末。 日子过得晃晃悠悠,整日只吃了睡睡了吃,再每隔两日泡个药浴,如此浑浑噩噩过了许久,在祖母越来越迫切的语气中方懵懂开口问起一些境况。 问的自然是以前穿越小说里的俗套话,就是几句‘我是谁?’‘我在哪儿?’还有‘你们都是谁?’
第3页 姚老夫人终于听见孙女完整的说话,虽然是慢吞吞的,内容说得也不甚清楚,到底说的有条有理。 她这原身是姚家三老爷的么女,小名安儿,大名青隐,在姚家孙辈也是最小的,上有四位阿兄五位阿姊,本身行六。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从小跟着祖母住在正院。 姚家虽大,然各有所忙,是以正院解除禁令后她所接触的人也不多。 老夫人是个信佛的,每日大半时间都在自己的佛堂,女奴艾叶是个勤快的小姑娘,闲不住,她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秦隐但不会闲下来聊天。 其实不止艾叶,其他女奴也差不多,勤快少语,大慨是姚家□□那样的。 唯一合秦隐心意的就数二房的小姐姐青苗,行五。与她如今的年岁相当,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最喜爱讲一些八卦趣事,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别看小姑娘年纪小,讲起八卦来也头头是道。 今日小姑娘又来与秦隐说话,等说过了东街口老屠夫的狗被人偷以后就提及府上那位神医。 秦隐也有些好奇,有月余时间,只除了泡他调制的药浴和药丸,神医的人却一面没见到。 听小姑娘说四阿姊正打算拜在神医门下研习医术,近来每日背书至夜半天不亮就起身。 秦隐自来好奇心不甚重,听了小姑娘对那位神医的描述却不免震惊,心中暗暗计较。这时间,这病症,还有她莫名其妙睡一觉就成了别人。 他的出现莫不是与她借尸还魂有什么关联? 抱着这样的疑惑将小姑娘打发回去,秦隐想着是不是要寻个机会去见见这位神医?有些事情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第3章 早上起床后,被艾叶伺候着梳洗好去给祖母问安。 祖母靠坐在罗汉床上,在晨光曦微里安然的端着一碗汤药从容的喝着,仿佛品尝仙酿,秦隐呆站在门口,直到一声温和的呼唤。 “安儿,可用过早膳了?”祖母放了药碗,用枯藁的手叩了叩桌案,发出嘟嘟声。 秦隐从复杂心绪里回神,快步过去在祖母伸手的时候轻轻扑进她怀里,娇娇软软说道:“早上又是稀粥配白菜老冬瓜。” “可得忍着,你积弱已久又遭此大难,虚不受补,吃这些对你肠胃好。”祖母拍拍她的背,细细讲明原因。 “小娘子可得体谅老夫人,这水痘最易引起肝火郁结,吃这些不但对身体好还易克化。”祖母身边的乌嬷嬷一边收拾药碗一边帮老主子辩解。“而且那粥和白菜都是用撇了油荤的鸡汤煮的,很是养生。” 难怪那粥吃起来比以前吃过那些都美味,原来看似简单,其实另有干坤! 她原本就不是真的在意那点口腹之慾,只是毕竟不是原身,初初主动接触有些不知自处,见祖母问起便接了话头,假装愁苦的哀嘆:“话是那样说,可吃多了,嘴里淡。” 祖母果然心疼起来。“等你身体大好,你想吃什么祖母都让你吃。” 秦隐心里感动,又惦记着旁的事,依着祖母一会儿便喏喏提了想去看看神医。 祖母的手指点着上她的鼻子,抬眼对侍立的乌嬷嬷说。“哎,原来咱们安儿不是特意来看我这祖母的。” 秦隐闻言忙补救道:“也不是,我是看了祖母顺便想去认识认识神医。”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因为初来乍到,周围一片陌生,她害怕自己言多必失,一直很少说话也没有踏出过东厢。 为了弥补心中对老人家的愧疚,秦隐专心陪祖母待了会儿。等祖母享受够了这逗孙女的天伦之乐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祖母终于捨得放开她,轻轻推着她,道:“早去早回。” 秦隐看着祖母眼中疲惫,也想让她先休息,便乖巧的辞别祖母。 她是不知道姚府这诺大宅院里哪些地方住哪些人的,只能跟着艾叶慢慢走去神医的住处,一路赏花赏景过去的。 典型的江南地方古宅样式,连个角落都布置了奇景。百年医学世家那底蕴也深厚,府中布置精巧雅致,假山花木,竹篱清泉。 “药庐。”满月门前,一块新噼开的木桩粗糙的立在那里,上面写着药庐两个繁体字,字迹俊秀飘逸。秦隐端从那字都觉得院中主人定是不凡,料想是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艾叶上前敲了敲两块腐朽的门板,秦隐的目光从木桩转而盯着那两个上了铜绿的门环,暗暗觉得神医果然是高人,这门环惹铜绿的意境也甚是风雅。 “进来。” 门内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听之感觉林籁泉韵的动听。 秦隐微怔,艾叶已经推开了门侍立在一边。 院里只有一个人,黑发披散,着一身灰色衣服,弯腰在放一盆开得极艷丽的红茶花,听见脚步声时才扶了扶花枝直起身偏头招呼。“寒舍简陋,请随意坐。” 就在他转身第一眼,秦隐脑海里一堆鞭炮齐鸣,思绪万千,又不经意的瞄见院中石桌上一物,终于忍不住,艾叶都不扶,就扶墙上开始呕吐起来,并且还伸手抠喉咙。 艾叶吓着了,慌得连连扶主人的背,又焦急的去喊神医。 抠了几下还是呕不出什么,手上还沾了满手的唾液,秦隐摆着那只扶墙的手示意她没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而她这几天感觉康复其实是回光返照,她不想死!
第4页 为什么她可能要死了,因为她发现那个神医居然是个道士。 君不见,古代多少皇帝早死于道士之手啊! 她可是连着吃了半个多月的那个白色药丸,硃砂毒怕是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了。 “贫道有那么丑吗,都把小娘子丑吐了!” 还是那个清朗的声音,语气带了些漫不经心。 秦隐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仰头看他,那张她想像的鬚发皆白的脸居然很年轻,丰神俊朗。她努力压了压干呕后嘴里的苦味,不答反问道。“你给我吃的白色药丸,是你炼的仙丹吗?”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忽而朗笑起来,笑罢摆摆手说。“只是普通汤药熬干后捏成的药丸,之所以是白色皆因外面加了层白面封皮,顺便在白面里掺了些花精。”他顿了顿,目光在秦隐脸上逡巡。“怎么样,口感如何?这可是我第一次如此制作。” 秦隐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答道。“入口极香,疗效卓着。”想了想又加一句。“主意甚好。” 因着一来便误会了人,她说话便多了些顾忌,几番隐晦打听情况也被他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她自觉与一个古人说不通,又不好明说。没多久祖母身边的奴僕过来告知晚上有家宴,她便也藉故回了东厢。 听说在外地查帐的便宜爹回来了,家宴上肯定是要见一见的,等一切收拾停当便要去祖母房里一起过去。 晚上的家宴,凡是姚府人都得参加。祖母早就吩咐了艾叶准备着,事以等歇过了响午觉便要开始准备着。古时一日三餐都有固定时辰,说是晚上家宴,其实就在傍晚的时候。 东厢照例烧了炭炉,尽管地处江南春日和煦,可这原身体弱,每年屋内炉火都得从头一年立秋烧到第二年初夏。 因着炭炉屋内暖融融的,艾叶还是小心把所有窗都关严,才小心的伺候主人起身梳洗。 被艾叶抱坐上铜镜前,秦隐从镜子里看见一个模模糊糊小身影。朦胧可见一张巴掌大瘦削的小脸,额头被厚厚的刘海遮住底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水润润的大眼睛,因为消瘦那双大眼睛尤其显眼;再然后鼻子小小,嘴巴小小,是个小美人坯子。 屋中另一个大女奴苏叶手拿篦子轻柔的将头发梳顺,又熟练的梳两个双丫髻,再从妆奁里挑了两朵珠花戴上。 秦隐顺眼一瞄,发现满箱子的黄金,闪闪发光,她身子被惊得一抖。 “六娘子可是觉得冷,奴还是再为您加一件外裳吧。” “不,不用,不冷。”她只是震惊原身的富有,这满匣子的金钗珠花可是世间少有啊。 遥想曾经,一个薄薄的小金坠子都要好几千rmb,如今这儿可是一箱,而且看那造型,繁复精緻,花朵凤羽,栩栩如生。怎一个美字了得? 蓦然想起曾经那些宣传的简约大方时尚新潮,那都是吹的。有那条件的还是都钟爱又大又精緻的,没看见老有某贵妇女明星晒鸽子蛋钻戒吗?可没有谁上新闻晒芝麻碎钻的。 虽然还是小孩子不适宜着妆,但因着秦隐水痘刚过,那满脸的麻子还是要遮一遮,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家宴。 等脸上着了薄薄一层胭脂,额间点正红梅花妆遮住痘坑,艾叶又带着七八个捧托盘女奴进来,分列左右。 秦隐被苏叶扒掉身上起褶衣物后,双手打开立在一边,艾叶一件一件从女奴盘中取过衣物开始上身。 上衫,上袄,襦,下裙。等托盘中所有衣物穿上身,秦隐放下手低头一看被这服饰惊了一惊。 她因为喜爱古装,也穿过不少款式的汉服,可从来没有穿过这般繁复华丽的。只见脚下堆叠层层衣物,连脚都看不见。 艾叶捧出一双木屐,立马有女奴搬来椅子放在身后,她被扶着坐好往脚上套。 穿完衣裳后是那块压裙角的玉饰,一块玉雕的兔子。眼睛处巧夺天工的镶嵌红宝石,没有丝毫镶嵌痕迹,像本来就是长在那个位置的。祖母曾在她穿来后说过,这个是一整块和氏玉雕琢而成,千万不可离身。 和氏玉?是她所知的那个和氏玉吗?那个在春秋时期名扬天下的和氏璧玉种! 才五六岁的小姑娘便佩戴这样贵重的物品,不怕出门扒手偷吗?或者抢匪抢。 其实,秦隐曾怀疑这个让她很眼熟的玉兔雕是假货。而且她总觉得那东西她在哪里见过,细想有想不起来。 不过,关于玉兔的真假问题还是她想多了,因为连苏叶都知道那是她出生时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特意用一整块和氏玉雕刻的生肖玉佩。 关于原身的母亲,据说是京城国公府的小女郎。国公府受尽圣眷,赐下和氏玉无可厚非。 一切收拾停当就要去正屋了,这还是秦隐第一次正式面见这个家中的人,心情很是忐忑。 第4章 软木的鞋底颇高,原以为裙摆垂地当是无法走路,不曾想跽上木屐后刚刚好,落脚不至于踩到裙角。 她虽穿过许多样式改良后的汉服,但像这样身着及地褶裙脚踏木屐的装束实在第一遭,故而每次抬脚和落地都感觉自己会摔倒,走起来便小心翼翼的要倒不倒,滑稽得很。 秦隐从卧室走出来,木屐踏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正要问艾叶换一双履鞋,耳边听见一个温和男声。
第5页 “安儿……” 东厢屋廊下立着褚色深衣的男子,青刺鬍渣覆盖半张脸,但眼神温和。见女儿面对自己只是疑惑的站在门里,他微一笑,自责道:“阿爹忘了,你方久病初愈可能不记得阿爹。” 原是这个身子的亲父。 秦隐怔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阿爹真是对不住我们安儿,生病时阿爹都不在身边。”他见女儿不动便自顾自跨进屋走到秦隐身边,弯腰抬手拂了拂她的发顶。“不过,阿爹这次从北方给你带了好东西。”他满面风尘,褚色深衣下摆还有一块一块的灰迹,黑色皂靴也是脏污不堪。但他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变戏法般突然手捧毛茸茸的一团凑到她眼前。 秦隐瞪大了眼盯着那巴掌大的小东西蜷缩在那双大手里,小心抬起手戳了戳,惹得小东西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喜欢吗?”姚三爷将小东西往前送了送。“送你的。” 送她的?秦隐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一只活生生雪白白的小狐狸。 姚三爷双手捧着小白狐,唤下奴过来接手。“把个小东西弄去洗拨干净再抱到小娘子跟前来。” 身后立马有女奴上前接过手将小白狐抱下去,秦隐盯着女奴将小白狐抱走,直到看不见才仰头对男子小声道:“谢谢阿爹。” 姚三爷从见到女儿那一刻便紧张提着的心,听见这一声阿爹蓦然百感交集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又哭又笑道:“安儿,再叫一声阿爹。阿爹真是不敢相信我们安儿终于痊癒了。” 秦隐趴在男子怀里,这怀抱宽厚,鼻尖儿嗅到一股汗臭,但她并不厌恶,心里反而涨鼓的难受。她终于受他情绪感染伸出细弱双臂抱他脖子,一叠声换了两声阿爹。 姚三爷抱着女儿又哭又笑了好一阵才放开,想起自己还仪容不整,再看女儿这一身齐整的装束便急忙道:“阿爹真是太高兴了,安儿不会嫌弃阿爹没有沐浴更衣哦?” 秦隐摇摇头,姚三爷再次被女儿偎贴的热泪盈眶,但他到底记得自己邋遢的样子便嘱咐两句回去梳洗了。 艾叶上前将主人被搂皱的衣裙抚平,这才小心护着跨门槛。 等送走便宜爹秦隐想起换鞋的事,便与艾叶说道,其结果自然是没换成。 原来东启国建国以后崇尚魏晋风度,贵族都喜穿木屐彰显风度。穿木屐不适宜大步快跑,这样穿的人走路便是缓慢从容,再加上这时代宽衣博带的衣服款式,当真便如飘飘然的仙人一般。 “六妹身体大好了?” 姚家庶出二房的四娘子姚青禾站在廊道里笑得很不自然。 “是啊,谢谢四阿姊关心。”秦隐一只脚跨在门外,闻言扶着门框点点头。对这个据说前几年不冷不热近日来得颇勤快的四娘子她表现了足够的亲和。 看她快步走过来从艾叶手中轻松接过自己手腕,一只小手不着痕迹的又去摸脉。 对此,真的好无奈,只能让她摸着。只盼着这小姑娘不要丧心病狂的跑去给自己喝的药里加东西就行。 姚青禾摸了会儿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放开了,只是还是注意着照顾这个自小体弱的六妹。 都是六七岁的年纪,一个却是早产还先天有疾,所以秦隐这身子明明只比双胎的青禾小几个月,个子却小上许多。 “你五阿姊听说晚上你也去家宴,这会儿已经在来正房路上了。”姚青禾将人牵出屋停下脚步,道。“我嫌她太吵,没个清静,就先来看看你。” 知道这小姑娘是嫌自个儿妹妹太聒噪让她没法专心摸手腕特意不等的,秦隐理解的点点头。“五阿姊的确有点话多,听多了也还好。” 眼看姚青禾眼神变得怪异,秦隐也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喜欢五阿姊的话痨的,此刻听自己这样说难免噎了噎,见她勉强生硬的转了话题,也乐得顺着她。 “六妹今日看着格外好看。”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她的穿着,并未多细看,夸得也未见多用心。 出于礼尚往来,秦隐也笑眯眯回她一句。“四阿姊也是极漂亮的。” 姚青禾不是个擅长与姊妹间寒暄的人,多数时候她面对一堆医书都比面对家中姊妹自如些。 姚青禾将就着她走得生疏的步伐,时而抬手帮扶,两人一同跨过正屋的门坎,正屋里祖母不在,一十来岁小姑娘温温柔柔的和祖母身边另一个大丫头麦冬说话。 这个姑娘秦隐认识,正院刚解除封闭这姑娘就来探望了一回,虽说就见过一面,但此女气质独特,让人见之难忘。 是大房的庶女姚青采,行三。她母亲是个良家女子,这些年一直跟着姚大爷在任上。 见着两人相携进来,姚青采已经几步过来,道:“祖母在小佛堂,估计一会儿才来。”她眼含心疼,柔声细语。“六妹妹看起来是大好了。”她伸出手想去摸秦隐的脸,不成想被避开。她也不在意,只当她不与她亲近,便继续道:“身子好了就好,这还有些逗印等些日子才能消,我最近特意去采了些今年的新桃花做了桃颜膏。妹妹若是不嫌弃,我稍后便给妹妹送些去。” 自然是不嫌弃的,那桃颜膏清香宜人,还有美白润肤的功效。府上今年还没去统一採购,所以这几日艾叶给她用着的还是去年做的。况且她也不想再拂了小姑娘的好意,叫那双桃花目里染上失落,是以欢喜的点点头。“怎会嫌弃,感激阿姊还来不及。”
第6页 姚青采见这次没有被拒绝似乎放下心来,语气也轻快几分转而与姚青禾说话。“四妹妹与五妹妹那里可也要一份?” 姚青禾自来不喜欢这三姊四处示好的性子,闻言也只是冷淡摇头。 几人各自找椅子坐下,便有女奴盛蜂蜜水上来。 “三姊在说送什么给阿姊呢?有什么好玩儿的可别给阿姊,阿娘都言她是个书呆子,最是不懂咱们这些人的乐趣。你别给她了,给我和六妹妹玩玩儿。” 一个欢快的身影仿若一只蹁跹的蝴蝶,踏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蹦跳进来。 是姚青苗。她一来自然而然的就把秦隐拖下椅子抱在怀里,嘴里一叠声说。“六妹妹想阿姊没有,不管你有没有想,阿姊可是很想你呢。就像昨日女夫子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秦隐被她熊抱在怀,感觉头顶小下巴转了一圈,耳朵里听见这‘抑扬顿挫’的一句。呆了呆,心道这句话原来还能这样用吗? 秦隐懵逼的去看另外两人,毫不意外的从小姑娘颈窝里看见另外两人脸上龟裂的表情,方放心的拍拍早上才见过的小姑娘。“自然是想你的。” 看见双胞胎妹妹抱着人不撒手,大概是看不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时常露出的傻气,姚青禾似乎忍无可忍没好气的提醒道。“你不是早上才见过六妹。” 姚青禾终于撒开了手,扭头与姚青禾说话。“阿姊不懂,我就这一个妹妹自然稀罕些,哪像阿姊幸福,有两个妹妹。” 所以,她这是感情泛滥无处安放浓浓的宠妹之情,打算让秦隐溺毙在她宽阔的怀里吗? 用力的推开小姑娘,秦隐想好好坐着,可人是推开了那双熊抱的魔爪却再次伸了过来。 姚青苗双手捏着妹妹没几两肉的小脸蛋儿,笑眯眯的样子。“阿姊这才发现妹妹今日好好打扮了,变得更可爱了,我姚青苗的妹妹果然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妹妹。” “五丫头说得在理,咱们安儿可不就是最漂亮的小娘子。”祖母这时在乌嬷嬷的搀扶下从后堂出来,看着屋里几个鲜活的孙女脸上笑开了花。 “给祖母请安。” 老人家捨不得爱孙屈着身子,自己还没坐下呢,就赶紧招手把人唤过去。“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秦隐颇羞耻的红着小脸蛋儿,扭捏的走过去,小声解释。“只是把头发梳了上去。” 因着额头也长了几颗水痘,所以那齐齐的刘海被梳上去扎着,所以额间那红色的梅花花钿也就明显了些。 显然老人家可不管这些,只调笑起来。“瞧瞧,咱们安儿还不好意思了。” “小娘子脸皮薄,可经不起老夫人逗。”乌嬷嬷垂手立在一边,在小主人走近时微屈身,很快就直起身。 “等妹妹逗印消了会更加好看。”姚青苗自发凑上前,顺手将妹妹抱上祖母的塌椅挨着,又拖了盘糕点在旁边。 屋里人见怪不怪,只秦隐有些不自在被个同岁的小姑娘抱。再次觉得二房的两个姐姐都是奇葩,一个做梦都想当神医,一个貌似话唠,实则颇有霸道总裁风的小姑娘。 老人家却看着姚青苗的动作满意的点点头,拿了青色透亮的软糕分给几个小辈,而后开始询问乌嬷嬷家宴准备情况。 “大夫人带着二娘子在前厅布置,二夫人在厨下帮忙。少顷,就该过来请您了。” 秦隐一边小口吃着手里的点心,见祖母点头吩咐沉香叫人去前院等着二爷和三爷,务必不能误了家宴。等这些安排好,几个小辈正好吃完手中糕点,姚青苗倒了清水亲手端着餵秦隐。 秦隐深深觉得长期这样下去怕是得成一头猪! “婆母,宴席已备好,弟妹在厨下看一眼最后的汤。”于氏带着一个姑娘进来,打断一屋子老少的其乐融融,恭恭敬敬的问道。“您看现下是否可以过去了?” 可以看得出老人家心情很好,闻言笑着点头站起来。“合该如此,可不能让神医等咱们。” 秦隐内心翻腾的听着神医俩字,真是避都避不开。上午一番旁敲侧击,毫无收穫让她有些丧气,甚至生出远离此人的想法。又想起沉香那时出现在药庐,当时以为是祖母使唤来寻自己,原来竟是去请神医参宴。 秦隐在出神中又享受了一把被小姑娘抱下罗汉床的待遇,心不在焉的被祖母牵住往前厅去。 踏出门槛感觉有风吹过,老人家突然停住步子吩咐艾叶去取一件斗篷。 秦隐看着艾叶小跑离去,这时候院中刚点了灯,天上只一种墨蓝,地上橘黄的灯火一片通明。秦隐恍惚眨眨眼,抬头看见身边老人,心里一片温暖,她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捨不得离去! 她是想陪着这个老人,想让她高兴,欢喜。 所以,此后她便是她的安儿,是她家的姚青隐。 第5章 家宴设在前厅,两桌席面,一桌坐男子一桌坐女子,因着都是自家人中间倒是没有隔屏。 家宴上满桌的山珍海味,看得她直流口水。 就在秦隐盯着桌上美食咽口水时,一只细白的手从身后伸过来在眼前晃了晃,一个极其难听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 “六妹今日这打扮不错,别看六妹是个傻的,却是咱们小辈中最富贵的。”
第7页 随着话音刚落就感觉头上的珠花被人轻轻碰了碰,这么难听讨打的声音,自从穿过来一直没听过,伸手碰她的头。秦隐,不现在的青隐顿时想也不想迅速扭过身体,一个窝心拳就怼过去。 “嗷~” 刚还有说有笑的前厅,随着这一声荡气回肠的惨叫立马鸦雀无声了。 就连正从后堂走出来的三人都惊得停止了谈笑风生,三个人俱惊讶的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叫的少年。 “桓儿这是怎么了?快给阿娘看看。”于氏首先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扶起惨叫的儿子。一边心疼一边查看伤势。等看清宝贝儿儿子一只红肿的眼睛,立马喝道:“是谁打的桓儿眼睛?” 青隐有点心虚,没想到打的是那位大伯母的心肝儿宝贝儿。早就听姚青苗八卦过,这位大伯母如何心疼这个幼儿,但一直无缘得见这位心肝宝。 身边几人除了伺候的女奴婆子就姚家几个小辈,于氏扶着儿子在女席这边巡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姚青苗脸上,想着姚青苗自来没有尊卑观念,不着调的事情干得多了去了,儿子被打估计就是她动的手。 秦隐当然不会让一个小女孩给自己背锅,立马就要站出来承认,哪知道姚青苗快人一步。 姚青苗自来不喜欢这位大伯母眼睛长头顶的做派,见于氏垂目看自己反而得意的哼哼。 “是你。”于氏凤眼一瞪,声色俱厉。 姚青苗丝毫不惧,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又恭敬有加道:“大伯母,俗话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有个古人曾言,祸从口出,你这样污衊我就算你是长辈也是不行的。” 于氏被气急,就要吩咐婆子上来教训她。 “阿娘,是姚青隐打的。您快帮儿子惩治她,好痛啊。”估计是疼的不厉害了,公鸭嗓这时睁着一边眼睛指向青隐。 青隐终于作惊惧状看着于氏,迷茫且不安道。“原来打到的是人,我还先以为身后站了只鸭子,所以才挥了挥手。” “哈哈哈!” 一串朗笑很是突兀的在前厅响起,所有人立时被这笑声吸引过去目光。那笑得欢畅的人继续笑了两声方以手抵唇低咳一声,道。“你们继续,我没事。” 谁管你有事没事,现在是我有事!青隐暂时忘记了上午的事情,瞟了眼那兀自低笑的神医,眼睛都笑弯了!她撇撇嘴,转而满脸愧疚的应付那气急败坏的母子俩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处于变声期呢,他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尖细,若特意拔高也确实不好听,再加之这时期独特的沙哑实在一言难尽。不过大家知道是一回事,被这样明晃晃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姚家大房二郎君姚青桓立马就暴躁了,跳起来就骂臭丫头。 这样的场合骂架是不合时宜的,而且她根本不擅长骂架,所以只委屈的将目光望去祖母那边。 “够了,不要在贵客面前丢人现眼,都给我坐下。” 关键时候有祖母压场子,大夫人作为儿媳妇不管是从哪方面她都是不敢再多说的。再说她可是看见就在儿子指认姚青隐时,三弟那双平日笑吟吟的眼睛就盯着桓儿了。自家君子不在家,像这样的事不管发生几回自己都得忍气吞声的认了,可就算大爷在家,她也是知道他不会为了自己与婆母闹丁点儿矛盾。 就这样,一场硝烟被老人家随便消弭了。 一家人终于能全部入座,祖母歉意的向神医说了句见笑,两位主家男子也羞愧的赶紧招待人入席。 青隐被老人家牵在手中。“手疼不疼?” 感受到老人家的关心,青隐摇摇头表示一点都不疼。 在姚老夫人眼里,只要关于爱孙的,千错万错都不是孙女的错。孙女打了人,她不追究那惹孙女动手的人,但她会责怪孙女打疼了自己的小手。 青隐简直有点吃不消这祖母宠爱她的方式,晕乎乎被拉着心疼了好一会儿。 满满一桌的珍馐美味,只能吃青菜米粥的青隐,喝一口粥便看一看厅中众人。她发现姚家人长相都不错,粗略一眼男子都一水的面如傅粉,女孩也个个如花似玉。 男席那边除了帅得人神共愤的神医,那位二伯父整一个白面书生,头戴方巾,蓄山羊鬍子,穿素色衣袍。而那位早些时候见过的阿爹,颳了满脸鬍渣,居然长相俊美,说话间总带着儒雅的微笑。听丫鬟说他早年从了商,是一枚进退有度的儒商。还有二房的三哥,小小年纪沉着稳重。 而女席这边,几位小姐姐的教养也是温婉端庄,就连跳脱的姚青苗落座后都规规矩矩。一桌上四位端坐的小女孩儿,虽说姿势相同却各显千秋。 大房嫡出的姚黄坐姿一丝不苟,穿一身蓝色衣裙,夹了假发的头发绾得很齐整,带满头朱翠,脸上画了淡妆,表情有些严肃很像其母亲的派头。 姚青采是气质偏柔弱,坐在那里有种老版林黛玉的感觉,连长相都是同样的小家碧玉。 至于二房的双胞胎姚青禾姚青苗,一个话少却随时都准备教训小妹,一个又欢脱的不行。两人长得和其母温氏挺像,就是性子一点不像,温氏是温柔中带点精明。 姚家基因真强大,一屋子都是俊男美女,就连被于氏宠废了的姚青桓皮相都是清秀的美男,可见那未曾谋面的姚大爷与姚青河应该都长的不错。
第8页 她还听姚青苗说姚家自己开了族学,请了西席专门儿教府上郎君和小娘子们读书。 家宴散之前,神医突然将她喊过去,在一众注目中问及。“上午在药庐之时我们不是挺谈得来,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青隐立马装作懵懂的样子,反问。“不是神医不耐搭理我,我适才告辞的吗?” 神医貌似被口水噎着了,愣了一瞬,旋即笑道。“是贫道的错,你以后可常来药庐与我闲聊。” 青隐在心里拒绝了他的提议,暗道自己才不傻兮兮的再往他跟前凑。 她当时并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还真是天天往药庐跑,以致与神医结了个忘年之交。 不过当下只滋着牙,干巴巴地笑了笑,道。“只要神医不觉得烦才好。” 自从那晚家宴后,青隐很少出正房院子。每日就在祖母身边打转,老人家眼睛彻底恢复后便开始亲自教导她读书认字,毛笔字和《三字经》。 背书认字难不倒她,毕竟前世是上过大学的,到了古代也算半个知识分子了吧。一些实在不认识的字根据前后衔接连猜带蒙都能读出来,每每祖母教着念一遍便能通畅的读顺了,这时候老人家便会对屋内女奴婆子夸耀她孙女是个小神童。” 不过比正宗七岁孩子年长而已,哪里当得起神童啊!秦隐心道。 几位姊妹每日里都有自己的学业,某次还听姚青苗抱怨姚青禾拜了神医为师父,都不陪她上学下学了。 秦隐便想起姚青禾习惯摸人手腕的样子,觉得她拜神医为师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就她那样发展下去不拜神医也会拜别人,秦隐倒是对另一件事比较关心。 此前生水痘的时候便宜爹并不在家,回来后才说去了一趟北方送药材,这次回来还带了大姑父的信。 这位姑父姓罗,在西北任骠骑将军驻守边关。他当年娶了姚家大娘子后就把妻子也带去边关了。这么多年姚家除了收到平安信和礼品,人直到去年死也没再见到一面。 这次大姑爷托姚三爷带信来除了给岳母问安,还有就是商量着把小儿子送来住段时间。一来可以在姚家族学里学习,二来代替妻子在岳母跟前尽孝。 老人家近来常常念叨外孙,她每日里听得多了也就开始好奇关心起这表弟是何方神圣! 等了许久,那位表弟还没来呢,大房那个姚青桓倒常来。 最近姚青桓老来东厢转悠,转悠得频繁不说还老用一种看冤大头的眼光看人,这样总让青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替人背了什么锅,或者装小姑娘露了马脚。仔细想了想穿越后的日子,她连说话都是尽量少了说,也没有做什么奇怪动作,应该没露出马脚。 如此过了段时间,一日悠哉游哉的在花园散步。远远的就看见姚青恒直走过来。青隐在心里默默的决定,今天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才引起姚青桓那奇怪的注视的。 今日青隐带的苏叶在身边,苏叶不爱说话。见着人过来,她也只是目光闪了闪,便面无表情的继续盯着主子去了。 “六妹,阿兄这次得了一块极品玉佩想与你换身上那个玉雕小兔子,可否?” 青隐微笑着看他提着一块巴掌大的青色圆形玉,心里冷笑数声。暗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往后的清净日子多个随时打坏主意的姚青桓肯定是不行的,就趁今日解决了吧。 青隐接过那块玉佩假意欣赏的看了会儿,抬头看着他问道。“若我与二兄换了,你能否帮我个忙?” 一看有戏,姚青桓立马眉开眼笑了,声音便不自觉的高昂了几分。“上次六妹打我那拳当时也是阿兄口不择言不小心辱骂了六妹,真是不该。既然这次六妹答应与我换玉佩,阿兄虽然吃亏些,咱们亲兄妹也不计较了。只要换玉佩,阿兄就答应你一个请求又如何!” 姚家花园有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水深一米七八,湖岸靠抱夏那里有一棵碗口粗梅子树,这时节正好梅子成熟,那一个个成熟的梅子挂在树上,让人望而生津。不过,她不喜欢吃酸。 第6章 青隐招手示意苏叶附耳过来,嘀嘀咕咕嘱咐嘱咐几句才叫她去办事。 “六妹怎的来这湖边了?”姚青桓左右环顾,看见湖面清凌凌的水纹默默远离了几步。 青隐抬手指着岸边一株梅子树,笑眯眯的说。“想吃刚摘下来的梅子,还请二兄帮我上去摘上几个。” 姚青桓顺着那只小手看过去,那株梅子树上果真挂满了梅子,黄橙橙的很诱人。但他又遥遥瞟一眼那湖面,颤声道:“你,想吃那还不简单,吩咐几个家奴把那些全摘了送去正房都行。”他说罢就要转身去寻家奴。 青隐赶忙换住他,一手扯住腰间的玉佩,低着头失落状。“我只是想吃二兄为我摘的梅子。生病时喝药很苦,可祖母一餵我我便感觉不苦了。我就想着,梅子其实很酸,若是阿兄帮我摘的肯定就不酸了。”她抬头看一眼犹豫的姚青桓,继续说。“哎,既然兄哥不愿意帮这个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青隐话说完遗憾的看了一眼梅子树才走,边走边等他。 她的这位二兄果然没叫她失望,才走出去十来米便跟过来了。
第9页 “六妹等等,阿兄想了想还是帮你摘。”姚青桓仿佛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 “真的?那谢谢二兄。”青隐欣喜的看着他,重重的点头。 苏叶带着一个家奴搬来了梯子架到树上,青隐便期盼的看着离湖岸远远的姚青桓,顺便双手攥着那块玉兔雕放在胸口。 姚青桓踌躇片刻,看看姚青隐抱在怀里的玉,咬咬牙,终是走过来颤颤巍巍的扶着梯子往上爬。 像姚青桓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果然四体不勤,踩着梯子爬都能爬得龇牙咧嘴。青隐鄙视的欣赏了会儿便没了兴趣,看他爬那么慢忍不住就催他快爬。 姚青桓像只考拉一样抱在树干上,低头看着底下绿油油的湖水浑身发抖,不由得颤声商量。 “六妹,要不……要不还是让家奴帮你摘吧。” 当然不能换家奴,她立马做出心疼的样子。“那我便不吃了,二兄赶紧下来吧,我也好快些回去陪祖母用午膳呢。” “这……你等会儿,阿兄还是继续帮你摘吧。”姚青桓仰头看看还有丈许的树叉,咬着后槽牙,虚着眼,慢吞吞继续爬。 青隐站在树下仰头看姚青桓以龟速爬上去摘到了第一个果子,在他高兴的举着梅子给她看时,一脚踹倒了木梯。 姚青桓立马在树上惊呼:“六妹,你这是做什么?” 青隐翻了他一个白眼,深觉这人实在蠢的很。她都懒得搭理他,直接让那搬梯子来的家奴抱着树干晃。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姚青桓扔了梅子一把抱住树干,开始在树上扯开了嗓子哭嚎。 青隐双手抱胸闲闲地看他,问道。“以后还惦不惦记我的玉佩了?还要不要老来我跟前晃了?” “不,不惦记了,也不晃了。六妹你快叫他停下,阿兄求你了。”他都要吓得肝胆俱裂了,感觉随时会被晃掉下去,然后淹死。 “再晃会儿,长长记性。”青隐掩嘴打了个哈欠,感觉精力有些跟不上,想着教训完了姚青桓回去休息。 抱夏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再加上姚青桓那招牌性的公鸭嗓,很快就引起了附近奴僕的注意。已经有几个赶了过来,可看见眼前情况也是不明所以的很,只能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倒是被树上的姚青桓看见几个见死不救的婆子,怒了。“还不快给我把那个狗奴才拉开。” “不准拉。”青隐立马阻止。 几个家生婆子互相看了几眼,拿不准主意,不知该听谁的,不过看二郎君那样子觉得再有一会儿肯定会掉下湖。这可是姚家嫡子,大夫人的眼珠子啊。于是相互使了眼色,其中一个躲躲闪闪的走开跑去搬救兵。 苏叶扭头望了望走远的人,欲言又止。 青隐当然留意了几个婆子的动作,对此装作没看见,又过了会儿才叫苏叶去请老夫人过来。 大夫人一听宝贝儿子跑树上下不来了,顿时急得不行,立马带了粗壮婆子赶来解救。 人还没见到一大片脚步声先到,不用想也知道来人不少。从抱夏那边而来,木屐踩在地上的声音沉重,等大夫人过来湖边,只见儿子瑟瑟发抖的抱在树上,一副快被吓死的样子。而那个前不久刚刚大难不死的傻侄女站在树下兴致盎然的看着,一个家奴不安的站在她身后。 “快救郎君下来。”于氏一挥手命令婆子去救人。 姚家掌家的大夫人发话谁不上赶着献殷勤,那些婆子只恨不得自己独霸了解救郎君于水火之中的功劳。 踹翻在地的梯子被扶起,一个肥壮婆子敏捷的几下爬上树。奈何梅子树本就不大,这再加一个那般壮实的婆子已然是要连根拔起的趋势。 姚青桓在树上吓得更加瑟瑟发抖,嘴里还不忘骂那婆子愚蠢,看不见树有多小,于氏忙换了个纤细婆子将儿子接下来。 姚青桓下来后哼哼唧唧的喊了好几声阿娘,扑在于氏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亲娘身上抹,揪住亲娘衣襟嚎啕大哭。边哭边嚎差点见不到亲娘了,简直夸张的不得了。 于氏安慰着他哭了一会儿才寻问原因,姚青桓已经被吓懵了完全不记前因后果的告状。 于氏对这个小儿子一直心怀愧疚,原因是儿子五岁正当顽皮的时候,她忙于府中庶务没有照顾好他,让他落水差点淹死。 亲娘爱幼,这么多年大儿子一直跟着姚大爷在外只小儿子陪在身边,于氏简直是把对两个儿子的爱全部放在了一个上,对幼子也是有求必应,宠溺非常。这一不小心就把他宠成了纨绔也不自知,还觉得自己儿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呢。 对于欺负她宝贝儿子的人,她怎么也不能忍,她就不信婆母还能不讲道理了。 “六丫头,还不给我跪下!”于氏瞪着一双凤眼,犹如那晚在家宴上一般厉喝。 身后的家奴随着她一声厉喝直接吓得磁通一声跪倒,而青隐只笑眯眯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道。 “不跪。” 于氏因为她不顺从气得不轻,直接吩咐婆子上来强迫跪。 那肥壮婆子原本失了救郎君的功劳,听见大夫人这一声令下,可不得好好在主家面前好好表现,当即越过另一个想表现的婆子撸起袖子就动手。
第10页 青隐见此拔腿就跑,边跑边躲那个伸手的肥壮婆子。她仗着人小灵活就在那婆子手底下躲过去躲过来的,一时没让她抓住。 于氏气急败坏又命令两个婆子过来帮忙,这下青隐没躲两下就乖乖束手就擒,真是不得不感嘆,始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小灵活是灵活可力量就小了。 被抓犯人一样压到于氏跟前,倒没有立刻被强迫跪下。 于氏牵着狼狈万分的儿子走过来,垂眼嫌恶的看一眼这个侄女,轻蔑道。“就算不傻了又怎样,还不是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既然如此,大伯母今日就替你那死去的阿娘好好教教你。”她说完抬眼对婆子道。“压六娘子跪下。” “我看谁敢让我的安儿跪。” 千钧一发之际,老夫人在女奴的搀扶下到了。 青隐悄悄勾唇,她的救兵来了。 趁着那两个婆子怔住她用力挣脱后,张开手臂便向老人家跑去。 窝在祖母怀里,总算不用为罚跪担心,青隐柔柔唤一声祖母。 “母亲!您怎么来了?六丫头她……” 姚老夫人只用一只手护着孙女,另一只手拄着一支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 “我怎么不来了?我要再不来你怕是要帮着那孽障欺负死安儿。” “祖母,我不想被罚跪,我也不是没有阿娘教的孩子,我是祖母教的孩子。”靠在祖母怀里,青隐仰头适时委屈的说了一句。 “母亲,您这就冤枉妾了!”于氏着急解释,“这六丫头明知道桓儿怕水还把人骗树上去,把爬树的梯子推倒。这还没完,居然吩咐家奴抱着树摇晃,她是想把桓儿晃进湖里。母亲,您可得心疼心疼桓儿啊!” 这时一直哭唧唧的姚青桓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这事的起因,不由得目光躲闪着往亲娘身后藏了藏。 “我怎么不心疼桓儿了,当初我就说老大常年不在家把青桓送去跟着他三叔父学,是你自己坚持留着,看看现在都教养成什么玩意儿了?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走鸡斗狗,一点没有我姚家人的样子!这就是你教养的孩子。看看,你还好意思责骂安儿没阿娘教,他倒是有人教就是教成了废物。”姚老夫人这一席话说的可谓够重了。 于氏听完那脸都苍白了几分,抖着嘴唇道。“那是因为桓儿可怜,妾才宠了他几分,他现在还年少,也就是不懂事,哪有母亲说的那么严重!” “再过两年都要娶妻了,还小!”看样子在这事上老夫人似乎对者儿媳很是失望,她闭了闭眼问。“你可知安儿为何骗他爬树?” 第7章 “这,桓儿说是六丫头想吃梅子?”于氏忙道。 姚青桓正在身上四处翻找他那块劣质玉佩,翻了所有口袋都未翻到,不由得看向那个趴在祖母怀里的小身影。 姚老夫人掌家几十年,积威已久,闻言冷哼一声。“若真是如此自不必你来处置,我自会罚安儿,可事实并非如此呢?” 苏叶在请姚老夫人来的路上便已交代事情始末,青隐被姚老夫人轻轻从怀里拉出,安抚道。“安儿乖,把你二兄做的事说出来。” 青隐点点头,慢吞吞从怀里掏出那块巴掌大青玉,侧头看着姚青桓。“二兄说他拿这个和我换玉兔,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可又怕二兄强抢便答应与他交换,不过换之前他得帮我去树上摘梅子。” 这根本不是儿子说那样,于氏察觉有蹊跷立马反问。“那你为什么把爬树的梯子推到,还吓他?” 青隐嘆出一口气,摊手。“谁叫二兄提起上次家宴骂我来着,本来我都忘记了,方才只是想吓吓他呢。大伯母,我是真不知道二兄惧水。我要是知晓,我肯定不这样和他闹着玩儿。” 于氏被气得不行,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 姚青桓这下是真的吓着了,本来若是那玉佩没有落在青隐手里,他还可以打死不认,谁知那臭丫头什么时候把玉佩偷过去的。他只知道今天怕是免不了罚,只得赶紧跪下来求祖母原谅。 于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似不敢相信的惊呼。“桓儿!” 姚老夫人瞥一眼儿媳,点点头正准备罚姚青桓,这时一起过来后一直没说话的艾叶突然上前跪下。 “请老夫人给六娘子做主。”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她。 “你说,做什么住?”老人抬手示意艾叶起来。 艾叶没起身,直挺挺跪在那儿,语气异常冷硬的甩出一个惊天消息。 “六娘子的水痘其实是二郎君害的,六娘子生病那天见过二郎君得了一跟木头雕的梅花簪,且当天六娘子丢了一枝珠钗,梅花吐蕊。正房解除封禁以后奴心里怀疑,就拿了那梅花簪去查,谁知道查出刻那梅花簪的人是个生了水痘的姑娘。这事都怪奴粗心大意,还请老夫人责罚。” 苏叶这时也跟着跪下,两人排在一处。“请老夫人惩罚。” 这俩丫头补得一手好刀啊!青隐惊讶的盯着排排跪的两人。 “罚,怎么不罚,得重重地罚。好啊,真是我姚家的好子孙。”姚老夫人将拐杖敲得梆梆响,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老夫人保重身体。”乌嬷嬷轻轻地给她顺着气。
第11页 “无妨,我还得留着这条命惩治这不肖子孙。”她拂开乌嬷嬷架住她身体的手,向前走几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已经爬在地上的姚青桓面前。“你还有何话说?”这话是问于氏的。 于氏乍闻儿子干的好事,神思恍惚只喃喃道。“妾无话可说,都是那孩子不争气。可是,”她突然爬跪在婆母脚边,扯住婆母衣角,哭求道。“他是您嫡亲的孙子啊,母亲就饶他这一次,桓儿是无心的。” “芙娘,”姚老夫人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媳唤了她娘家闺名,疲惫道。“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对这些小辈的教养也得靠你们年轻一辈了。” 于氏擦擦泪,不明所以。“母亲依然健朗。”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也不重罚青桓了。孔圣人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既然青桓从小是你教养的,他品行不端犯下大错,那就是你教养的问题。我看你就交出掌家职权给老二家的暂时管着吧,你去给我闭门思过三个月,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这样也免得你私下跑去探视那孽障。” 于氏惊呼:“……母亲!” 老人仿佛更加苍老,挺直的背也佝偻起来。“你还有何话要说?” “没有,妾听母亲安排就是。”于氏不再挣扎,悲切看一眼儿子站起身灰败往自己院子走。 姚青桓见亲娘走了,着急的唤了声阿娘也没唤回亲娘,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只赶紧爬到祖母脚下哭求原谅。 最后于氏被罚三个月闭门思过,还丢了掌家职权。姚青桓罚跪祠堂七天,边跪还得边抄孔圣人语录五百遍。 这次的事情简直出乎青隐的意料,原本只是想让姚青桓受点小苦哪知道会牵扯出真正姚青隐的死因,直接惹得祖母大怒。经过这次事情,更加肯定了她在老人家心里的重要,但她也自责,早知道一个于氏和姚青桓会让祖母那般伤心伤神,她怎么也不会惊动祖母的。 麻烦虽是解决了,青隐却高兴不起来了,自那以后每每抱着汤圆去祖母房里,祖母虽然依旧慈爱却时有优思出神。 最近姚青苗老是过来与青隐混一处,两人算是府里最悠闲的人了。青隐是真悠闲,而姚青苗是偷奸耍滑的让自己闲。比如,让自己的丫头去族学请假,头疼脑热的理由随口便扯。 这天姚青苗神神秘秘的凑着与青隐咬耳朵。“你不知道,二兄在祠堂犯病了。昨夜我听阿娘说的。二兄吃五石散,今日午时在祠堂像个疯子一样撒泼,掀翻好多桌子呢。连几个祖宗牌位都掀了。族长阿爷气得头顶冒烟,当即请了家法在祠堂把二兄打的哇哇叫。啧啧啧,想不到看着文弱的二兄那般混帐。” 青隐一手扶着汤圆雪白的毛发,满脸黑线的听着姚青苗一番言论,心里吐槽这文弱和混帐有什么必然关系吗?怎么这小姑娘什么都能扯一起理所当然的说出来,关键是她说的还似乎挺像那么回事。 哎,她这一根正苗红的一颗小白菜都要被这小姐姐带偏了。不过,这姚青桓吃五石散倒是挺新奇的。古代的五石散那可就是毒品啊,但是一联想到姚青桓那排骨都能看见的身材就觉得还真是吸毒的体质。 “二兄在外面欠了可多钱了,前几天我和阿娘看见大伯母的女奴春杏偷偷拿了大伯母的首饰出去卖。还有阿娘现在不是管家吗,查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见阿娘念叨有家铺子亏损的特别不正常,那天我跟着阿娘去了那家铺子,可是铺子里生意特别好,你说奇怪不奇怪?” 青隐从果盘里拿一只苹果到汤圆嘴边,见小白狐伸出小粉舌舔舔后开始细细的啃,便笑着说。“这些话你可别到处说,小心大伯母知道了罚你。”青隐想着姚老夫人近来精力不好,便又嘱咐了她千万别去祖母跟前说这些。既然二伯母没有过来通禀,定然也是要瞒着祖母的意思,可不能叫这丫头坏了大家一番心思。 “那是自然,我向六妹妹保证,决不去祖母跟前说这些。”姚青苗脑子里虽然想不到为什么不能去祖母跟前说那些,但她很听妹妹的话。 青隐点点头,转而说起另外的话。“这些事可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当一个大家闺秀。” 姚青苗咬一口糕点在嘴里,含糊着说。“你居然和阿娘说了同样的话!”糕点被她胡乱嚼了几下吞下去,口齿清晰了些。“不过,我打算不学那些劳什子琴棋书画了,要我学得像三阿姊那样整天病歪歪的,可不得憋死。我想跟着阿娘学厨,将来做很多好吃的给妹妹吃。” 姚青苗觉得姊妹中三阿姊读书好,弹琴好,女红好,规矩也好,还能调制各种香香的药膏。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三阿姊却每天都忧忧郁郁的,可见学了那些也不快乐,倒不如不学。 青隐心里颇感动这小姐姐对她的这份惦记,点点头鼓励她。“你一定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嗯,我也那样觉得,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比阿娘还聪明。”姚青苗拍了拍小胸脯,将最后一点糕点塞进嘴里嚼几下咽下去。“这糕点是三阿姊做的吧!” 青隐嗯一声。 姚青苗皱了皱眉,说道。“不好吃,蒸得太老了。”
第12页 “没觉得啊,和厨房做的一样。”青隐倒是没觉得老不老。 “那是你没吃过阿娘做的,那才叫好吃。”姚青苗晃着头,回忆了一番温氏做的糕点,突然想起什么大声说。“我想起来你吃过,不过那时候你脑子不清醒。” 那不是脑子不清醒,而是那根本不是我。 姚青苗又道:“对了,这两天阿娘安排了院子,就在你们院旁边一墙之隔,好像是表弟快到长洲了。” 青隐将汤圆放下地让它自己走走,幼狐腿脚稚嫩,要多加锻鍊方能让骨头不绵软。见那团雪白东倒西歪的在地上爬,她扯着唇角笑了笑才道:“也该到了,祖母念叨了许久。” 第8章 梅雨时节,罗家表弟到长洲那时雨已经连下四五日。姚家几个女郎被困在屋内早没了耐心,听闻表弟到了纷纷叫女奴打了伞去往前厅迎迎。 青隐身披轻薄斗篷,艾叶小心的将大半伞遮在头顶,前面领头走着姚黄与她身边伺候的女奴,身后渐次跟着姚青苗姚青采,姚青禾一人在最后茕茕而行。 到达前厅收了伞,几个女孩子便站在屋檐,一边抱怨连日来的阴雨一边翘首以盼。 前厅一块院子,两边植苍松翠竹兰草,中间对门的地方安放一面几丈宽影壁,影壁上雕杏林春满场景,那是百年医药世家的荣誉。 早前已经收到消息罗家表弟已经到了城门,姚三爷近来只在城中查帐问诊,这时已经亲自去接,是以几个小姑娘并没有等太久影壁外便有几个杂乱脚步声响起。 几个小姑娘俱停止了交谈,直面专注看着院中。 少顷,几个身披蓑衣头戴铁盔的人簇拥一名撑伞男子进来,男子腿边离着一个矮小身影,大大的斗笠遮住整个脑袋,看不清长相。 姚三爷护着小外甥看见屋下几个女孩子,温笑起来。 青隐柔柔唤一声阿爹注意力被他身边那个小身影吸引,倒是没看见姚三爷瞬间充满欣喜的样子。 自从姚清澜出嫁后姚黄自诩姚家众女郎长姊,此刻来了客人自然第一个上前。她上前向叔父规规矩矩行了礼,方问道:“这便是表弟了?” 姚三爷便点头,一步跨上台阶收伞,倒是没注意身边小外甥生生停在了屋檐下,如珠如串的屋檐水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溅起四散的水珠。一时之间,那几个披蓑衣的高大男人亦伫立院中。 几个女孩子原本站的挺进,斗笠上水珠飞溅上裙摆时不由自主退后两步,远离了那块地方。姚三爷一顿,忙招呼小外甥进厅,然那罗家小郎君半步不动,斗笠也低垂了几分。 姚三爷见状无奈,正待蹲身好好哄哄他,身边越过一片绿影。 “表弟快上来,外面雨大。” 青隐手里举着伞遮住那个小身影,因着庭院和前厅还有两个台阶她站在高处,微微弯着腰,笑眯眯看着那顶滴水的斗笠,伸手去蓑衣里牵他的手。 估计是一路风雨,那只细瘦小手握进手中时一手冰凉,青隐轻轻打了个冷颤,在他要抽走时更加握紧两分。“表弟快进屋吧。” 姚家大姑的幼子名唤罗伯庸,此刻站在外祖母家屋檐下,小小年纪的他本能抗拒着这个陌生地方。蓑衣下衣衫有些湿,他有些着了风寒,身子冰冷。手蓦然被一只更冷两分的手握住时,他惊得差点用力去甩,耳边便听见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他这才抬头探究的去看那个冰冷却温柔的人到底是谁。 那斗笠慢慢仰起,从小小的下巴慢慢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青隐那抹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她几乎像隔了遥远一个时空,喃喃唤出那个名字。 姚青苗听见她嘀咕凑过毛茸茸的脑袋到伞下,疑惑道“妹妹在说什么华?” 青隐立刻警醒回神,对她柔柔一笑,掩饰道。“章华,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只是突然想起这句屈大家的句子。”青隐说完便拉表弟进厅,姚青苗惊讶的看着妹妹,不知道妹妹何时学了那般高深句子。 罗伯庸这下没有坚持,顺着那只手的力道踏上台阶,立马有姚家家奴上前取下身上斗笠蓑衣。 “安儿快些回去,看你好似又不舒服了。”姚三爷见外甥进屋便立马担忧的去看女儿,要吩咐女奴带回去歇着。 姚青苗最是着急妹妹情况,闻言哪还管什么表弟,上来牵了妹妹就要亲自送回去。 青隐躲开姚青苗的手,牵着罗伯庸平静笑了笑,道:“无碍的。”这话也不知是回答了谁,或者安抚了谁,只是那新来的表郎君转而望着姚三爷要去拜会家中长辈。 罗伯庸对几个表姐都不热络,只当场礼貌一声,又去拜见了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几个小姑娘只陪着一道去了正院便各自散了,尤其青隐是被姚老夫人命乌嬷嬷强制压回去的。 送罗伯庸来的是大姑爷的亲兵,当天用了顿饭便急匆匆走了。 温氏是个细心周到的,管家以后按着长嫂先前的计划给罗家表郎君安排了随侍防风女奴甘草。他住的院子就在主院隔壁,罗家郎君比青隐还小了半岁,生得浓眉大眼的,平生一股与他年纪不符的英俊,初见性子也冷冷的。 姚老夫人私下道罗伯庸当年亲眼看见母亲惨死,自那以后性情大变,心中有了郁结不愿意说话。
第13页 罗伯庸自来到姚家每日里都请安,无论天晴下雨,固定的时间,有时姚老夫人还未起身,他也不走只安安静静等。他的膳食也都在正房用,用完膳再陪着坐一会儿然后离去。青隐每次看着他一言不发离去便心疼,是以每次与他相处都尽量笑的温柔。 今年夏天很下了几场雨,仿佛天空被捅了个洞,大雨如注。出门用的油纸伞根本顶不住,时间一长就被雨打成破烂。因而若没有必要的事大多不出门,老人家也在那几日免了请安。青隐因着与祖母住同一个院子还能与祖母日日陪伴。花半日时间在罗汉床上玩儿棋,姚老夫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要不是当年战乱她家道中落哪里轮得到姚家老太爷那一届江湖郎中娶。 姚老夫人铁了心想把孙女往才女方向带,奈何孙女长了颗不思上进的心,那围棋棋谱看了两眼就死活不看了,最后还被孙女忽悠着一起玩儿起了什么五子棋。 “老夫人,表郎君跑去求秋先生收他为徒了。奴和防风怎么劝也劝不住。”罗伯庸的贴身侍女甘草急匆匆跑进来。 屋内祖孙俩都一惊,青隐更是直接推开窗,外面电闪雷鸣的下着瓢泼大雨,她再顾不得一切,跳下地从那侍女手中抢过伞向雨中奔去。 自那次家宴见过神医,此后一直不曾主动去过他的药庐。大雨滂沱,前路一片水幕,她便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一路跌跌撞撞向药庐跑去。 到得药庐门口,只见门前笔直跪着一个小身影,在风吹雨打中一动不动。药庐的两块烂门板关着,防风跟着跪在旁边声声恳求,不远处翻着一把破烂的纸伞。 如此大雨之中就算如今正值夏季这样淋着也是不行的,青隐心骤痛,几步过去将伞放在他头顶。 低头看见男孩儿脸上冰冷神情,与下巴不停滴落的水珠。她想开口唤一声那个心底的名字,可话到嘴边生生变了。 “你当真如此坚决?” 罗伯庸没有回答,甚至从始自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青隐等不到他的回答,转而便把伞递给防风,道。“给表郎君撑着。” 六娘子在府中是阖府皆知的身娇体弱,他哪敢接她的伞。闻言赶紧摆手,道:“那怎么行,您自来身体不好可淋不得雨。” “叫你拿着你便拿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是想害死他吗?”青隐气急,直接将伞丢下。 没了伞雨点悉数砸在身上,真疼!可心更疼,她看不得那个孩子受一丁点的苦难。 青隐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口隔着雨帘可以看见那天才神医秋易秋先生敞开了屋门煮茶,身后的木板门被随手关上,她走过去。 “来替那孩子当说客,想我收他。”秋易举着水壶将滚烫的热水冲进茶叶里。 他说的笃定,连疑问都没有,青隐没法反驳只能问他。“如何才能答应?” 秋易似乎早料到她会问,也爽快道:“确实有个条件,而这个事情也只有你能完成。” 青隐冷冷哦了声。“什么事情是只有一个七岁幼童能做到的?” 他没有说话,只抬手在另一个杯子里倒上热茶用下巴示意。 青隐低头看他对面四四方方的锦垫,顿了顿还是过去跪坐好,挺直腰杆。两人这样一座,顿时就有点像上谈判桌谈判的架势了。 衣裙上的水啪、啪、啪,有节奏的滴在青席上,披肩长发贴在脖子里,那形容特别狼狈。 两人就那样坐着喝茶,聊起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秋易喝了口茶,笑问。“怎么都不来与我闲聊?” 青隐垂眼,啜了口热茶才淡淡讥讽他。“不是谁都像您这么悠闲的。” 他无所谓一笑,却又漫不经心的反讽。“你一个小孩子能忙什么?吃喝玩乐?” 青隐内心吐槽他小气鬼,看着人模狗样一点都不大度。不过他说的很对,她确实每天都在忙着吃喝玩乐。 “啊……嚏……” 猝不及防一个喷嚏打出来,还没等她把掩盖真相的话说出呢,鼻子先不干了。鼻水直接像水滴一样滴下来,头隐隐作痛脑袋昏沉。 “你怎么样?我送你回去。”秋易站起身直接跨过桌案扶住差点栽倒在地上的青隐。 青隐伸手抓住他垂落的衣袖,用力握在掌心,倔强的道。“不,你先说你的条件。” “呵呵,小丫头不要命了。”秋易顿了顿,脸色很不好。“条件就是……” 等他凑在耳边说完她费力点头算是条件达成,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姚老夫人赶过来看见院门紧闭的药庐,再看看外孙,什么话也没说,陪着外孙在药庐门外等了差不多两盏茶的时间,药庐掩着的木门才打开。 秋易撑着伞看着门外七八个人微微一笑,道。“小丫头方才晕过去了,不过就有点着凉。现下雨大就不折腾着送回去了,还请老夫人吩咐人送干衣服过来,再派两个侍女过来照顾吧!药我已经开好了,也得要人煎。” 门外众人终于放下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乌嬷嬷挥手就叫艾叶赶紧回去取衣服,又吩咐苏叶和麦冬留下去照顾,她再扶着姚老夫人回去。
第14页 “秋先生,我现在可否进去看看安儿?”老人家还是有些放不下孙女,踟躇着想进去看看。 “那恐怕不行,我不喜欢院里人多。”秋易想也不想拒绝,旋即安抚一笑。“老夫人且放心,小小凉症对我来说根本不是病。” 姚老夫人还是放心不下,犹豫了下才说。“那就麻烦神医了,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这两个丫头。” 等人走远了,秋易收了脸上笑意,摆手吩咐苏叶和麦冬进去照顾人,而他面色严肃的对地上跪着罗伯庸寡淡的说。“起来吧。” 罗伯庸看他一眼,缓缓起身。跪的久了气血不畅起身的时候小身子晃了晃,但他立马用力掐住手心稳住,仰头平静的看着面前像个神仙一般的人。 秋易在心里对罗伯庸的表现有点满意,但面上不显山露水语气依旧寡淡。“想学什么?” 罗伯庸冷冷答道。“武功。” 秋易发出一声单笑,语气里带了轻蔑。“呵,口气不小,以后可别哭。” “不会。” 秋易不再说话转身,罗伯庸站在原地犹豫先回去还是跟着秋易进去,不等他想出个结果秋易先出声了。 “还不进来,那丫头可是为你正受罪呢。那凉症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她可也要命的很。” 罗伯庸皱紧浓眉,问道。“很严重?” “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喽。” 秋易一身青色道袍,脚上特意穿了双木屐,慢悠悠走在屋檐下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很能安定人心。喝茶和赏雨,他仿佛一个世外仙人从容有度的做着这些,偶尔转身看看满脸黑灰卖力煽火熬药的小子。 秋易心下想着,原来小丫头那么久都攻克不下小冰山是因为缺了一个像自己这么厉害的帮手。 我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医啊! 青隐觉得她在做梦,表弟居然餵她喝药! 她吞了吞口水,伸手去接碗。“我,自己来。” 罗伯庸躲开那双伸过来的手,执意要餵。 “不不不,我还是自己喝,我不习惯别人餵”青隐再次郝然拒绝。 “你们别磨叽,赶紧治好了都给我离开,我不喜欢这么多人在我的地盘儿。”秋易忍无可忍的看着那两个小的推拒半响,当即皱眉咬牙了。 青隐看着下巴处一碗乌漆嘛黑的汤水,简直恶臭难闻,偏生罗伯庸还固执的端着。她闭了闭眼,凑过嘴就喝。 在药庐养了一天多才回去,雨停了,在花园那边居然还有一道彩虹。 青隐兴高采烈的跑出药庐,一边对身后的秋易说。“有彩虹要不要去看看?” “哼,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你那破身体不适合粘太多湿气。”秋易斜睨她,满脸的不贊同。 “那我这就回去,你可不许再故意欺负表弟了!” 两人都知道这里的欺负指的什么,秋易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考验他呢?” 青隐瞪他一眼,道。“那孩子无需考验,他的心智一直很坚定。” 是,罗伯庸坚定的要学了本事回北方找外族鞑子报仇,他的敌人不是单枪匹马的江湖浪子而是骁勇善战的滋事军队。 青隐突然觉得她不能再这么安逸下去,最起码不能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笨蛋! 第9章 罗伯庸如愿拜秋易为师,没了大雨天护弟的孤勇,青隐独自关在东厢纠结半日,终是将对神医的畏惧压入心底,往后假作串门每日去药庐转悠。 姚老夫人一心惦记将孙女培养成大家闺秀,青隐顺势答应前往姚家女子族学念书,而实际是想查找需要的信息。 她能答应去族学,最高兴的莫过于姚青苗,温氏与小女儿达成协议,姚青苗白日在族学认真学习,回去以后会得温氏亲自教导她学厨。姚青苗觉念书枯燥,听说妹妹同去,当即跑到正房抱住青隐欢喜得又蹦又跳。 族学的女夫子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长相周正,气质颇好,青隐很喜欢她。 第一天拜见夫子后,女夫子按照以往教学那般只安排学自己名字如何写。青隐早前得姚老夫人教导段时日,姚老夫人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把青隐羡慕的不行,可轮到她写的时候也太惨不忍睹了些。 毛笔字美是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那毛笔。软趴趴的,在一支较宽的竹简上书写,不能不用力也不能使力,悬着手臂写两个字便酸疼。以往跟着姚老夫人习字累时可撒娇博同情,线下正经入了学再不好用那一套,且此女夫子正襟危坐于上方,面色严肃,颇不好惹。 姚家的女子族学设在东斋,白日开课,每六日修沐一日。 “好了,今日只授半天课,各位女郎可以回去了。”女夫子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书册放进书箱,一手提着书箱一手撑着伞悠然步出东斋。 待夫子走出门外青隐迅速站起,在姚青苗伸手过来之前迅速窜上二楼。 东斋是个独立阁楼,一楼摆书案作为夫子教学的书塾,二楼是藏书和存放一些姚家女郎闺作。 楼上有藏书,其中一卷是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深蓝色布袋装着竹简,青隐左右看看席地摊开。 姚黄端着一张冷艷的脸,冷淡看一眼这嫡妹,对其他庶妹视而不见唤来侍女走了。
第15页 “不就是个嫡出嘛,看不起谁呢!每次考察功课还不是没有三姊好。你说是不是?三姊?” 向来直言直语又话唠的姚青苗见此不免嘀咕两声,惹来阿姊瞪她一眼,而被提及的姚青采则白着一张脸牵强一笑,弱柳扶风告辞一声离去。 姚青苗自来是喜欢跟着姚青隐的,每日从族学放学送她回东厢,然后自己回二房。至于姚青禾则每日到族学半日接着去药庐学医。 姚青苗被阿姊瞪了也浑不在意,噔噔噔跑楼上找妹妹去。 话唠的姚青苗自然被打发了回去,青隐最近琢磨了许久,发现那小姑娘只要自己稍微对她撒点娇,她立马什么事都会照办。 一如今日,她推脱想静静的在阁楼看书,姚青苗开始还有些不舍,她又加了句今天不能陪她闲聊,假作伤心自己字写的不好,要是不多看点书夫子怕是会嫌弃。她说这些时故意把头低下四十五度,眼帘下垂盖住眼睛。姚青苗见此再不犹豫立马嘱咐多看书,她临走还吩咐苏叶不准上去打扰但也要记得提醒妹妹用午膳,然后自己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东斋。 几分钟之内对一个小姑娘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太考验下限了。 这是一卷上了年月的竹简,黄褐色的竹片,右边从上到下仿佛入木三分的写着《青玉案.上卷》几个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一行,青隐嗔目结舌的念着这句耳熟能详的诗,脑海里几乎是瞬间出现一个名字,她迫不及待展开全部去最后看作者。 杜淳风,不是杜牧!他是谁? 竹简最后居然还有蝇头小记,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杜淳风的生平。 字青玉,号茅斋居士,宣州人士。因所居之处,院内一块巨大青石,凿之为案,伏其上所着史书籍,谓之《青玉案》。 几乎是晴天霹雳,这时候居然只本能的凭着以前那么多年的语文考试各种诗词翻来覆去的背诵记忆来思考,这句青玉史记的开篇应是杜牧的江南春才对。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才是正确的,一首杜牧的七言绝句。 而现在诗只有其中两句,作者同样也是杜姓,人却明显不是那个人。 她用力捏着竹简的手指指骨隐约泛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重放回开头,好好看一遍。 上卷,上承东汉下启南北朝。 东汉末年,外戚专权,宦官秉政,政治腐败,天灾不断。汉灵帝中平元年,黄巾起义爆发。永汉元年,董卓控制朝廷,历时三年,董被吕布所诛,天下形成地方军阀割据之势。当是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后讨伐吕布,袁术等,降张绣、逐刘备,控制了长江以北多州郡。最后官渡之战击败袁绍,统一北方。 建安十三年,曹乘刘表病亡,征荆州。寄身荆州的汉王叔刘备退守夏口。曹操亦对江东虎视眈眈。迫于无奈,刘备谋士诸葛亮与孙权谋臣鲁肃共同推动,孙刘结盟。其后孙刘联军大败曹军于赤壁,曹操退回北方。 至此,天下三分鼎力之势形成。 曹操暂退北方,厉兵秣马。此后数十年内,蜀汉诸葛亮、姜维多次率军北伐曹魏,但始终未能改变三足鼎立的格局。曹魏后期实权渐渐被司马懿掌控。曹魏司马昭发动魏灭蜀之战,蜀汉灭亡。两年后司马昭病死,其子司马炎废魏元帝自立,建国号“晋”。 西晋灭东吴,统一中原。 一通连猜带蒙的翻译阅读,青隐发现这里的历史完全对得上她所知三国历史,虽然书中多处描写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但对历史记载清晰明了。 上卷到这里就是完结了,青隐心如擂鼓将竹简重新卷好放在书架上去找下卷。 “苏叶,今日六娘子怎还没回去?” 楼下传来艾叶轻微的说话声,青隐至窗边推开一看,果然看见一身标志性绿衣的艾叶带着两个蓝杉三等女奴在楼下。 “六娘子在楼上看书,还未下楼。”苏叶一张脸沉沉看了艾叶一眼,平静说。 艾叶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样子,毕竟共事月余。身后新调来的两个女奴却还没习惯,偷眼看苏叶还齐齐抖了抖。 艾叶见此在心里摇摇头,暗道始终是两个十来岁的,沉不住气。 “老夫人等着六娘子用膳,你我一起去请吧。”艾叶抬手让身后两人等着,自己与苏叶齐步入阁。 墙角听到这里就不能继续了,青隐赶紧去把另半卷《青玉案》抱在怀里走到楼梯口。 “艾叶,你们不用上来了,我这便。下来。” 正好赶在她们准备上楼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书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四个丫鬟双手相叠放置腹前屈身行了礼后分列两边,两两相对各自守楼梯与门口。等青隐走过艾叶苏叶从后面迂回她身后,然后才是两个蓝杉女奴跟上。 身后跟着四个人,却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浅的,还有衣带飞舞的沙沙声,这样行动有素整齐划一的丫鬟也只有这样的世家才能□□出来。 从东斋到正房必穿过花园,东斋与抱夏阁湖相对而立,一左一右。怀里抱着《青玉案》走在沿湖的路上也没有注意走到哪里了,艾叶苏叶没有出声提醒,青隐有些神游太虚的走过去。
第16页 “嘭”的一声,墙没撞上,撞了个人。 胸前被竹简硌到,隐隐作痛,手臂一松书袋里的竹简啪嗒掉地上。 地上还半仰躺了个熟悉的人,青隐咬牙忍了痛,弯腰去扶地上被撞倒之人。 “表弟,你怎突然就出现了,你来这里做甚?”这里可是姚家女子族学,家中郎君等闲不涉足。 罗伯庸没有理会眼前那只手,自顾捡了竹简站起来,抖开。 青隐尴尬的缩回手摸摸鼻子,再指指他手里的竹简,笑着开始胡扯。“这个字写的好,我拿回去临摹临摹。”稍顿,又补了补。“表弟你可不能跟我抢,这是我翻了整个东斋最满意的字体了。我还指望这个在祖母寿宴上露一手呢!” 她简直太机智,居然一下子联想到了姚老夫人几个月后的寿辰。 罗伯庸微愣,仰头盯着她,冷冷道:“还行。” “啊?”还行,什么还行?她有点懵。 “字还行。”罗伯庸解释了句继续说,“走吧,去用饭。” “那是当然,也不看谁的眼光。” 罗伯庸自然的伸手过来牵青隐的手,一句话不说向前走,青隐惦记《青玉案》想伸手接过来。 罗伯庸微微侧过小身子说。“我拿。” 她反对。“还是我自己拿着放心些。” 罗伯庸开始皱眉。“不抢。” 她一愣,随即扬起最温柔的一笑。“哪是怕你抢,我是怕累着你小人儿家的。累着了,可长不高。” 罗伯庸停下脚步侧身看她,打量少许。 青隐抽了抽嘴角,心底嗷叫,别看表弟个子比她还矮了一个头(也不知道他怎么长得居然比她这早产儿还没用),那气势仰着头看人能让人觉得压力山大。 罗伯庸想了会儿把竹简递过去,点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一阵风吹过,几片枫叶从眼前飘落,他们一起抬头看向一旁。 罗伯庸看着这场景居然破天荒的说了句长话。“今年的秋天来的好早!”北方缺粮少衣,阿爹与长兄又得为过冬发愁,还有鞑子肯定会过境掠夺。 青隐没发觉他的未尽之言,伸手摸摸他的头宽慰他。“别担心,我和祖母会照顾好你的。” 两人牵手一起回去,将一地火红枫叶留在身后,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安宁美好。 一路走,单手圈抱着的《青玉案》很热,热得长了就烫了,那烫从手臂一直延伸至心里。 青隐暗暗心惊难道这《青玉案》的下卷暗藏玄机。 第10章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她第一次同祖母一起吃饭时被教导的,三个人慢条斯理的吃完饭又一起喝了一杯蜂蜜茶。 青隐掩袖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睛泛上泪花。 “快带安儿下去午憩。”姚老夫人最是心疼孙女,瞧见青隐模样忙心疼的吩咐艾叶将人带回东厢歇息。 青隐闻言从椅子里站起身,笑了笑,说。“那祖母我就去午睡了。” “乖孩子快去吧,瞧瞧,都困得眼泛泪花了,伯庸也去休息下再去秋先生那里不迟。” 青隐抱着书袋等罗伯庸像模像样的给姚老夫人作揖告辞以后才一同出来,在门口才与他挥手告辞。 罗伯庸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跟着她到东厢门口,看着她进屋以后再转身离开。 青隐催促艾叶赶紧给帮忙洗漱脱衣服,再迫不及待的把所有人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房里,靠着床头抱着《青玉案·下卷》读。 下卷:南北分治北生明主。 朝代更替,兴衰变迁。由司马昭建立晋分裂,历史进入多国混乱的南北分治时期。 南北朝时期是历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时期,也是历史上的一段民族大融合时期,最后由刘裕代东晋建立刘宋始,至北生明主灭陈而终。 南朝包含刘宋、南齐、南梁、南陈四朝;北朝则包含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五朝。南北两方虽各有朝代更迭,但长期维持对峙形势。 南北朝前期仍是士族政治,社会阶层分为士族、齐民编户、依附户及奴婢,对外交流也很兴旺。 历史到了这里都是正确的,作者在书中还多处对南方世家大族进行描写,严重批判这些王室世家的奢侈生活,还写到南朝王室兴起修建寺庙之风做足了潜心向善的表面文章。又提到魏晋时期,高度赞扬魏晋时期文人的高风亮节。 混乱的南北朝末期,北方政治逐渐败坏,六镇民变后国力大衰。北方出现一个以和尚为领袖的流动起义军和平军,由于北方势利割据相互制衡,谁都不愿意出兵清剿使得起义军不断壮大,最后依次吞併北方势利又渡过长江,由于南方各国安于享乐,崇尚佛法,军队不堪一击,遂起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横扫八方征服南方各国。起义军首领此时顺应部下请求登高一呼,定都应天府建立东启王朝,结束南北分治。 东启建国以儒学治国,开设恩科,重农业,发展商业。短短十几年攘外安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看完这本史记,青隐只觉得浑身发烫,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看错了,不相信又重头仔细看了一遍关于和平军与东启国的建立部分。
第17页 确然是没有看错的,历史在南北朝末期发生了改变,原本该有的隋朝统治变成了朱氏统治的东启朝。 就像脑海里紧绷的弦原本一直沉默着,突然被人用力波动发出沉闷的轰鸣,连余音都震得脑仁儿疼。 她近来从身边人的衣食住行默默观察,时下男子多宽衫大袖,褒衣博带,行走间华袿飞髾。而女子则是长裙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最明显的是这里贵族都以穿木屐作为身份高人一等象徵,种种迹象都让她以为自己是投胎在中国历史上魏晋时期。良好的家世,富足的生活,以如今姚家的情形来看平安一生不成问题。 可现在呢?历史在南北朝变了,一切变成了未知数。 几乎是苍白着一张脸唤了艾叶进来,睡是睡不着了,轻轻推开窗可见天上几片浅淡白云,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下午不必去族学,姚老夫人着人过来唤过。 正房大厅里放着几个箱笼,姚老夫人一见孙女进去立刻将人唤到跟前,关心道“怎的脸色不好?” “晌午的时候梦魇了,梦见有人追着我打,我都被追得跑飞起来了还追,倒没什么就是有点精神不好。”说完,她掩嘴打了个呵欠。 乌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将箱笼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一摆放到一边,估计听见她说梦魇担忧的看了好几眼。 姚老夫人这时便抚了抚她的头,笑眯起眼睛。“做梦飞了,那可是咱们安儿长个子了,是好事,晚间早点休息就成。” “哪有那么邪乎,祖母可别诓我。”她抓着祖母的衣袖晃着,娇娇悄悄的样子。 “你个小鬼灵精,祖母哪儿敢诓你,被你识破了还不得跟我闹。好了好了,快来看看你秋季的衣裳,你阿爹刚刚送了来。还有一些首饰,都是今年京里最新的样式,快看看可喜欢。”语罢乌嬷嬷端上来一方红布盖着的托盘放在罗汉床的矮桌上。 早知道姚老夫人与姚三爷日常宠孙女女儿,如今面对这样的场景还是有些吃不消。红布掀开是两套小巧的纯金首饰,金灿灿的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金子做的珠花,花叶和花瓣栩栩如生,一套花蕊的地方镶嵌了血红的宝石一套镶了雪白的珍珠,两个长命锁,四个金手镯与珠花相对应,这些东西华美精緻完全脱离了黄金的庸俗。 衣衫有十二套,布料都是上等的杭绸,上面的绣花是长洲这边顶级绣娘才会的双面绣,金丝银线的很是好看。 “都是好看的,谢谢祖母和阿爹。”她看了一圈,福了福身依偎进祖母怀里,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最温柔的笑。 姚老夫人高兴地挥手吩咐乌嬷嬷搭把手帮着艾叶她们一起全部搬去了东厢。 “祖母,阿爹,伯父伯母,姐姐们还有表弟可都做了新衣裳了?” “自然都做了,你以为就给你一个人做啊!” 好吧,她就是想表达一下关心不想反被嘲笑。 第二天果然是晴天,不用去族学,却得跟着绣娘师傅学习针线。 几个小姑娘貌似端正的坐着,绣娘师傅比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线讲述走针。大家开始还能做做样子,一会儿便各干各自的了。昨夜因着那《青玉案》反覆难眠,青隐也是听得昏昏欲睡,就在坚持不住之际,左右一看,顿时放心。幸好不是她一个人听不进去,除了大房两个姑娘听得认真,姚青禾直接带了一本破旧蓝皮书册来看。开始她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话本,刚来时还凑过去瞧了两眼,哪知道是几卷神医自己写的疑难杂症手稿。再来姚青苗那就是真的明目张胆了,已经趴绣架上睡得口水直流。绣娘师傅也只是失望的看了两眼后把目光放在两位得意门生上了,对姚青苗颇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哎,这师傅从今以后怕是得再加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了。青隐一边想着双手已经枕到绣架上,然后调了个舒服又不粗鲁的姿势入睡。 哎,春困秋乏啊! 上午学绣花,午膳后还在同一个地方学琴。 青隐坐在琴案后,与姚青苗相视一眼俱羡慕的看着姚青禾飘然离去,真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仿佛找到出路般,青隐便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秋易一听青隐也要拜他为师,眉一挑,笑问:“你想学什么?” 青隐摊手,自觉去案桌对面。“你看看我能学什么,看着教就成。”话是这样,可那架势可完全不像来学习的。 用来方便跪坐的席面直接被当成了塌,侧卧在上面懒洋洋的望着院里蹲马步的小男孩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青隐懒洋洋歪在那里,柱手道:“我也只是不想去学女红之类的东西。” 秋易侧目,道:“……你倒是实诚。” 青隐回道:“那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有什么事一个人憋着不和朋友分享,小心哪天憋死你。”说到这里想起两人有次见面,她心里腾的生出一股怨气,为自己当时落荒而逃鸣不平。 朋友?秋易在心里细细咀嚼几遍那两个字,好似想通什么蓦然朗声笑起来。 青隐啧啧两声道:“被秘密憋死很光荣吗?瞧把你高兴地。” 秋易挥挥手,自认为不与集小人和女子为一体的青隐计较,转了话题问道。“为什么不想学女红,那些可都是你们大家闺秀都会的。”
第18页 她鄙视的看他一眼,道。“意思所有的大家闺秀都一个样吗?那我四姊五姊不也没学,照样挺好的,相较于另外两位阿姊我还喜欢她们些。而且,” 她将目光收回来看着秋易,一本正经的说。“琴棋书画娱人,诗词歌赋误人,至于女红厨艺,我都这么有钱了还需要我亲自裁衣做饭吗?”她说着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镶珍珠手镯,正是昨日那批首饰里的一对儿。 秋易轻笑,摇摇头道。“谬论。” “可不是胡说,就像作诗吧。明明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可为了赋新词强说自己愁。少年人哪有什么愁,这不是骗别人吗?所以我才说诗词歌赋误人。” “其实……” 就怕他再啰嗦,她赶紧故意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好了,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想好教我什么没有?我还等着拜师呢。” “呵,听了你这一通谬论贫道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教你的。”秋易拿起茶盏慢悠悠吟了一口。“况且你恐怕也没真打算来向我学些什么。” “确实如此。”她接道。 看着罗伯庸在阳光下已经汗如雨下的脸,青隐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几秒后移开看向他头顶后方的天空。 “秋先生,你还是有可以教的东西的。” 秋易疑惑道。“哦,什么?” 她抬起手,指指罗伯庸。“看那里。” 第11章 秋易顺着那只手看去,小小的罗伯庸头顶一盆红山茶蹲马步。他瞬间晓得了,问道。“你是说花木之术?” 青隐点头,惊嘆道。“想不到你还有让红山茶秋初依然开花的本事。” 她爬起来,盘腿坐着询问道。“现在找到可以教我的而我也愿意学的了,是不是需要行拜师礼了?” 秋易闻言摆手,道:“花木之术只是杂学,若教你几年杂学,倒是不用拜师。” 秋易觉得相较于收一个随时都在尊师重道的徒弟,不如就像她说的做个朋友。况且,这种植花木自己当初也是当杂学涉猎的。 青隐看他不甚在意这些师徒名分,自然也不想往后见面便师父来师父去的称呼,遂也随意道:“也好,我亦不习惯跪来跪去的。” 提起跪,秋易也想起听见姚家的一桩小事,恰巧与她有关,便存了戏虐的心思道:“说到跪,听说你把你伯母和兄长都送去思过了?” 她抬眼看他,讥问道:“修道人还那么八卦内宅事?” 秋易便道:“贫道自认字起每天都在参悟易经八卦。” 闻言,青隐很是无语道:“……此八卦非彼八卦。” 秋易便倾了身子,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我说的八卦是无聊之人常常打听别人闲事,用来满足自己开心的意思。” 秋易面露惊讶,道:“妙极,便是把我的高兴建立在你的苦难之上。” 她惊悚的盯着他,觉得其实这人也是穿越的吧!什么叫建立在她的苦难上?呵呵。 踩人痛脚她不说自己擅长,可用来反击她是逮着就来。于是,此刻就想起上次问他的问题,正好再问一遍。 “说到八卦,我便想起你的心上人。来来来,咱们说说她,哪里人士?长得如何?” 看着秋易那张俊脸瞬间平静下去,别提此刻还真有那种很幸福的感觉。 少顷,秋易平缓的道:“小丫头怎的对这些风月事如此念念不忘。” 没了上次突然来的严肃,她松了口气,随意道。“也是因为八卦。” “也罢,以后有机会告诉你也无妨。”秋易说完从坐上站起身,向他寝房走去,一面头也不回道:“既然要学养花,我这里有一本《百花名录》,你且先拿去通读一番,真要动土栽种还得来年春季。” 今日她是特意逃了女红课来的,誓要在下午去学琴艺课之前说服秋易收她为徒。 未曾真正行过拜师礼,不必见面便行礼喊师父,到底占半席老师席位,青隐自觉将对秋易的称呼由神医变成了先生。 午膳特意回正房用,青隐实在与秋先生不是一个口味。她喜欢少肉多素,而秋先生是无肉不欢。秋先生每在饭桌上便彻底丢弃了他修道之人的人设,抱着鸡鸭鱼肉吃得满嘴流油。 从药庐临走她再三叮嘱秋先生记得去姚老夫人那里说一声关于亲自教导的事,等他再三答应她才放心离去。 过完重阳节很快就冬季了,在感嘆时光飞快的同时也感动能安心在这里生活下来。 人活下去的信念有千万种,而她的信念就是这么难得,以致穿越千年的时光追寻而来,在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扎了根。 姚老夫人生于隆冬,银装素裹。 于氏的处罚已经罚完,姚老夫人念在她嫡长媳的面子上到底不好叫她在寿宴上丢了脸面,于半个月前也已经重新接管府务。 姚青苗说起姚老夫人寿宴以往都是一家人吃个家宴便算了,今年却是第一次大办。她说着这些的时候目光流转就落到了于氏身边的姚黄身上,撇撇嘴道。“恐是为了替二姊相看夫婿。” 寿宴前姚老夫人吩咐乌嬷嬷教授几个小姑娘礼仪,可不是平日见礼的样子。一举一动都得分毫不差,有时候就一个步态都练习很久,大家都学的苦不堪言。唯姚青采学的如鱼得水,各种动作只要乌嬷嬷讲一遍她便能做出来且还优雅自然,配上她柳一样的身姿回身时特别我见犹怜,这让她们两个最蹩脚的羡慕得不行。
第19页 于氏再接管掌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为寿宴做安排,寿宴前三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天还未大亮便领着两名侍女上正院点卯,也亏的姚老夫人年老觉少,每回都已经起身准备去佛堂诵经了。 长洲城谁都知道姚家老夫人自从有了儿媳妇就不管家了,若不是搬家太费事都要搬离正院寻个偏院认真礼佛的。姚府如今大小事情都是于氏一人打理,长洲城上流贵族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寿宴上若有一点不恰当,还不知道有多少贵夫人要笑话她。 当然于氏也乐的主持这些,前些年她就提过给婆母办寿宴,可也拗不过婆母想低调的心,好不容易这次主动提及还以为是婆母想通了,自然要事事安排周到。 要主持一场盛大宴席工作量也大,好在姚黄年纪大了些,以往跟着母亲身边也学了管家的事宜,又有几个心腹嬷嬷和侍女帮衬,总算能勉勉强强妥帖安排下去。 至于,青隐这几个庶的庶小的小的,自然是全程事不关己的,眼看也要及筓,年纪稍大的姚青采倒是想帮忙,可惜那庶出身份让于氏瞧不上也防备几分。 终于到了寿宴这日,天还没亮呢,府上的侍女家奴便摸黑行动起来。 一大早众亲眷聚在正房大厅,在姚老夫人从内室出来一起行礼,齐声祝福。 “祝母亲生辰快乐。” “祝祖母生辰快乐。” 姚老夫人难得大办寿宴,房中亦都是自家亲眷,当即笑呵呵的点着头,道:“都乐都乐,快起来。” 巳时末午时初,陆陆续续的宾客上门,于氏就带着几个小辈招待女客。一水儿的青葱幼苗,俱披锦衣斗篷。姚黄一如她的名字喜爱了牡丹,遂披绣姚黄花纹斗篷。姚青采意外的喜欢石竹,坚韧。二房的青禾青苗没有特别喜欢的,两姐妹长相衣裙也时常同式,今日唯一能分辨她们姐妹的恐怕就是姐姐斗篷绣白梅妹妹绣黄梅。青隐于百花之中相中兰花,斗篷特意交代了绣素兰。 几个姑娘都年轻,往那一站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引得各家夫人进得园中都夸赞一番。 大家对于这样的宴席都心照不宣,除了真心实意的祝福还有就是拉着自家女郎郎君出来展示展示,就是俗称的炫娃。 好不容易挨到进屋,取下斗篷,呆在烧了地龙屋子里身上渐渐回暖。 暖阁里都是一些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有人抱怨天气好冷便有人赞嘆雪景美不胜收,也有人嫌弃冬日百草枯黄也有人惊艷姚家居然还有些春花摆着,一时之间顿觉惊奇。 其实,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姚家有秋易在,他虽谦虚只是涉猎,但本事是真的有,小小催花之术还不是信手拈来。 将宾客迎接入席后就随意了些,青隐总算可以松了口气,落在后面抬手揉了揉眉心。 宾主都高兴地带着笑脸,姿态优雅,彬彬有礼。 姚黄这时候就展现了她如今作为姚家年纪最大的嫡女的风度,长袖善舞,带着几个妹妹与各家女郎交谈。 宴席中途,姚老夫人突然过来唤人。“安儿,快来见过潘夫人。” 青隐一听是祖母,忙脱离贵女这边,依言过去。 行得近前,规规矩矩行过礼。 “见过潘夫人,夫人安好。”她学着乌嬷嬷教的礼仪盈盈拜下。 “快起来,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潘夫人低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满意的点点头,自然从手腕上退下一个清透的玉镯递过。 关于收礼这回事,青隐是知道一些的,但也仅限于长辈赐不敢辞这里。可对于一个第一次见面就送礼的还是不敢收,况且今日送礼按理说当是送寿星而不是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辈。心下奇怪,便仰头去看姚老夫人的意思,见祖母点头后方双手恭敬接过。 “谢谢夫人,很晶莹剔透的玉镯。” 潘夫人更加满意了,扭头和姚老夫人说起家中郎君。 回到几位姊妹中间,大家习以为常并且心照不宣的没有说什么,反倒姚青采神色复杂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凑过耳语一阵。 “那位潘夫人乃是潘家长媳,长洲簪缨世族。她的小儿子潘越云与你同岁,想不到祖母为你谋划如此周到。”姚青禾说着扭头隐晦望了望艾叶手里捧着的锦盒。 青隐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姚青採为什么和她说起这潘夫人的儿子,后来一说祖母谋划她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感觉炯炯有神。她才多大年纪啊,就开始说亲了?说亲的对象还是一个没见过的七八岁小屁孩儿。 也是巧合,那潘家女郎就在这桌,小姑娘长得美貌如花,也有作为簪缨世族的教养,举止言谈端庄有礼,这会儿与同为嫡女的姚黄说起自己的小弟潘越云。 青隐顿时竖起了耳朵去听,看看那有可能会被姚老夫人塞过来的小屁孩儿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那潘女郎喝了口蜜水,文文雅雅的说着。 “小弟实在皮的很,我前几日移栽了些水仙到我院里,哪知小弟跑去用一根竹条把它一通鞭打,把根都抽翻起来了。母亲又疼宠他,一点捨不得责罚。”她嘆一口气,继续道:“这还只是几株水仙,上次把我的小狗生生玩儿死了,母亲也没多呵斥两句,过后小弟照样胡作非为。你们帮我想想,可有什么法子治他的?”
第20页 话听到这里已经没必要听下去了,按着潘家女郎说的,要么这孩子调皮捣蛋,要么纨绔,最可怕就怕有暴力倾向,瞧潘女郎说的小狗生生玩儿死了。 青隐不适的抖了抖身子,想起姚三爷送那只小白狐,与小狗比起来当是同样的可爱吧!潘家小郎君小小年纪哪来那般狠毒心思!最怕是从小便有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可是要不得的,看来得打消姚老夫人的念头。 寿宴后院主要由于氏招待,温氏姚黄帮衬。前院就是姚二爷姚三爷两兄弟了,姚大爷与姚大郎在任上未能回来,人没回来寿礼昨日刚好送到,一对白玉如意,寓意吉祥如意,姚老夫人特别喜欢。 青隐这个位置能看见姚老夫人身边坐着另一位夫人和潘夫人,几个人说说笑笑着就见乌嬷嬷疾步走进来,俯身与姚老夫人说了什么,然后姚老夫人面上大喜,点点头便站起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惊喜道。 “青澜夫家,安国公府来人了!” 第12章 这可不得了,安国公府是京里的大官儿,真正的书香世家,百年簪缨世族,可不是潘家这种只有几十年底蕴的地方小世家能比的。 不说潘夫人不淡定了,姚老夫人作为寿星公也不淡定了,赶紧站起来道。 “可说了来的是谁?” 乌嬷嬷又恭敬道:“是国公府五娘子。” 姚老夫人更加大惊,举步离席往暖阁外走,显然要亲自去迎接,边走边道。“原来是御婉县主。” 县主,那可是皇家封号。不沾皇室血脉的外姓人能得一个封号,可见这家人有多受皇宠了。 当即一群贵妇小娘子斗篷都来不及披,一簇拥往外去。苏叶随时抱着青隐的斗篷,一见乌嬷嬷过来立即给她披上。 世人都知,姚青澜与姚青隐的母亲是安国公府庶出女郎,生前很得国公老夫人喜爱。据说与家里几位嫡兄嫡姊相处也和睦,就连出嫁前几年因着姚三爷是国公府家医,婚后两人还一直住在国公府附近,两家时常走动。去年年底姚青澜嫁安国公世子,两家亲上加亲,逢年过节安国公府也送了厚礼前来。 照这样说来,姚家与安国公府渊源可说颇厚! 就在后院门口,两方人相遇,这可不是两军阵前相遇勇者胜。 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女郎安婉,御婉县主。身份尊贵,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一进院子就吸引了满院女眷的目光。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未披斗篷着红裙,行走间裙带飞扬。身后跟着两位嬷嬷两名一等侍女还有六名低等侍女,侍女手里各捧大小不一礼盒。这样的阵容自然惊到了那些以往认为体面的夫人女郎,不由惊嘆。 御婉县主习以为常,她笑容明艷体态轻盈,走到近前先一步轻轻扶住正欲弯身的姚老夫人先是一拜,道。“侄孙女恭祝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一把柔媚的嗓音让一众女眷又一阵惊呼。 姚老夫人脸上带笑,承了御婉县主体贴,忙扶住她。“多谢县主,快随我至暖阁。” 一行女眷自然是见过礼才跟上去,然后青隐因着与县主是表姊妹,便离了之前席面坐到了县主身边。听着姚老夫人与县主聊聊京城里的趣事,两三件后院夫人女郎们的事,一桌子人除了讲的人都听的兴味。 青隐自然也是好奇这朝代皇城人的繁华的,却不一定是嚮往。听得入神的时候不想御婉县主转头过来搭话。“你应该就是三姑姑的小女儿,嫂嫂的嫡妹青隐了。” 青隐反应不及,怔了怔才答:“如果县主的嫂嫂是我阿姊青澜的话,你所说的那便是我了。” 安婉对她的回答似乎好笑,柔媚的笑声银铃般响彻席间。“想不到你比京里那些个大家闺秀有趣多了。”她顿了顿,又说。“也比她们乖巧。” 这可不得了,席间好几位夫人都把眼光扫过来,青隐顿觉头疼。 安婉见此又笑了笑,道。“不逗你了,我只是好奇,祖母偶尔提起你,听了几次也就记住你了。” 青隐扯着嘴角,笑笑并不说话。对于那安国公府里出生的阿娘她不知道,对嫁去了安国公府的姚青澜也不了解,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姚老夫人的寿宴自然也在长洲贵族圈掀起一阵热议,什么姚家与安国公府关系密切,安国公很看重儿媳妇娘家,姚大爷得安国公提携看来还要升官啦。 对最后一点,于氏听说时正在大房核算寿宴帐目以便礼品入库,听说后只在心里冷笑,暗道。 “青澜那丫头别人不知道自己能不知道,那丫头自来与大房二房都不亲近,别说大房二房就连老夫人亲爹亲妹妹都是不大亲近的,说什么提拔不提拔,不撺掇着安国公踩一脚都算好的了。可见这别人家家事外人看着一回事自己知道的就是另一回事。” 想着这些她难免得意,自家君子厉害,完全靠着自己的能力才而立之年就当了五品大官。 安婉在姚家住了两日便回去了,走的当日姚青苗最高兴,深觉这县主一走再没人与她抢妹妹了。 姚老夫人在县主走后第二晚与青隐提起潘家。那时祖孙俩在一起下五子棋,姚老夫人边落子边状似无意问她。 “你觉得寿宴上那位潘伯母如何?”
第21页 “雅言温语。”她能觉得什么好不好,也就见过一面。 姚老夫人便笑道。“那祖母就放心了。” 青隐想起姚青采提点的潘家小郎君,也想起潘女郎在席间说的关于水仙花和小狗的事,瞬间头皮发麻道。“祖母突然问我这事,可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你潘伯母很喜欢你,临走还邀请你以后有空去府上玩儿呢!” 青隐整个人都不好了,扔了棋子跳下罗汉床煨进老人家怀里,抱着她的一边手臂。“祖母是不是想把安儿送人了?” 姚老夫人觉得孙女鬼灵精,闻言道。“不会,祖母才捨不得把我的宝贝送人。” 她自然不信,还故作懵懂反问。“真的?” 姚老夫人被孙女质疑的无奈,点点头。“真的。” 晚上青隐始终睡不着,闷闷想了许久才睡,第二天从族学放学直奔药庐。 她现在每日去药庐,已经和秋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这心里不舒坦时找他吐槽吐槽也是常事。 罗伯庸一身短打胡服依然在院里,不过已经不是蹲马步了,他手执一柄木剑在耍一套秋先生新授的剑法。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隐约看一眼青隐便再不分心他顾。 青隐走进去,秋先生正在屋内摆饭,各种肉类挤满了一张小矮桌。她瞄瞄院内不停挥剑跳跃的罗伯庸向秋易抱怨。“怎么大冬天的还让表弟练?” 秋易放下多加的一副碗筷,跪坐下才道。“西北的环境可比我这院里恶劣多了,我这是为他好。” 说完话,秋易才唤了罗伯庸进来吃饭。 罗伯庸年纪小,但尤其尊敬秋易。入席后首先乖顺的为先生盛饭,再来是也为她盛了一碗摆好。 秋先生吃饭不讲究食不言,边吃边指点罗伯庸耍那套剑法的精髓与注意地方。 罗伯庸板着一张小脸,一边吃饭一边神色凝重的默默记住师父的话,夹菜的时候把一块肥肉相间炖得稀烂的肥肉部分用一双干净筷子夹走留下瘦肉部分。 秋易不经意发现,抬眼看了看对面小姑娘,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徒弟一眼,伸筷子淡定的夹走了那半块瘦肉。 罗伯庸依旧平静的吃饭,仿佛没有看见师父的小动作,继续那样夹菜,秋易也继续夹他剩下的部分,青隐毫无所觉,满桌荤菜她又不喜欢吃肥肉,所以端着碗便吃得艰难,偶尔能抢到一块瘦的才好好扒一口。 吃完饭罗伯庸打算继续练剑,在那之前看一眼青隐,冷冷道。“以后别在这吃饭。”说完就走,并不多留。 青隐对着看戏的秋先生不明所以的摊手,道。“表弟果然尊师重道,不就抢了几块他给你留的肉,他就生气了。” 秋先生便连连发笑,道。“确然如此。” 吃过饭秋易不习惯喝蜂蜜水,他喜欢饭后饮茶。冬日里,围炉听雪,裊裊茶香中别有一番韵味。 刚喝过一盏茶,姚青禾过来了,先是恭敬拜过师父然后两姊妹相□□头算是招呼过便进屋了。 姚青禾不喜说闲话,对姊妹们不冷不热,秋先生这时是要去教授半个时辰医术。 等他半个时辰回来青隐已拥了自己披风,双手放在小火炉上方,看他端正跪坐好,才说道。“前几日祖母生辰宴上,祖母引我认识了一位潘夫人,可巧她家有位与我同岁的小郎君。” 秋易似乎瞭然,问道:“老夫人是想给你找婆家,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青隐歪着头,想了想道:“我还小呢,况且也不想将来稀里糊涂的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听那潘家小娘子说起那小郎君事迹,就怕不是纨绔就是有弒杀病。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本来想说有暴力倾向,可又怕秋易听不懂追根究底。 秋易不说话,盯着对面小姑娘看,似乎又想着什么,一会儿才安慰道。“担心什么,索性你年纪还小,还有的等,至于那潘家小郎君自有人收拾他的。” 青隐嘆口气,道。“收拾就算了,只要别真的和他凑一处去。” “这点你且放心,以你的身份那潘家高攀不上。” 听秋先生一本正经的胡说,青隐有些郝然,说到高攀,还真说不准谁高攀了谁。姚家说得好听是医药世家,其实还是有商人成分的。 新年的时候,小一辈们收了很多压岁钱。 在外面任职的姚大爷也回来住了几日才又赶赴西南道任职,姚大爷与青隐猜想的一样,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不过少了读书人的呆板而暗敛着官场的圆滑,回来这几日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前来拜访的客人俱是周到。 姚大爷这次是高升,任职西南道三个洲的知州,由五品升到四品。 姚大郎也回来了,是个翩翩少年郎,一点不像姚家人的性子,很阳光却又满腹学识,对几个弟弟妹妹都如春风和煦。第一天回来便挨个亲自送了准备好的礼物,几个小姑娘都是很惊喜的,兄长如此长脸,还让姚黄的下巴都抬高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也松泛了些。 随着元宵过去,春回大地,青隐放下书开始耕种。 一天之际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秋易提议单独寻一个园子种花,并且陪着查看了府上几处无人居住的院子,最终挑中药庐旁边一个荒院。
第22页 第13章 慎园。 园内一栋一层小屋,一眼活水池塘横穿而过,靠近园子门口那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 青隐以锻鍊身体为由,亲自拔草锄地。 罗伯庸从师父处得知她连日劳作,此后固执的每日练完剑都去帮忙。 青隐那两日回到东厢一双手又脏又糙,还有一些被枯枝残叶划到的细小伤口,把艾叶等侍女担心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让主子再亲自动手做这些,再加之有姚老夫人念叨,她再拗不过,只能妥协等种花苗时再亲手种。 她的花园自然是种一些她喜欢的花草,不需要多名贵稀有的品种,一定要四时好景搭配得宜。好花不常见,为了寻一些好花她便时常亲自去往花市寻找。 东启朝受魏晋南北影响,花鸟已经步入中上流社会,由此发展出许多艺术享受和艺术创作境界。到了东启时花文化便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现正处于鼎盛发展时期。 为了逢迎贵族的需求,民间便多出一种全新的职业,花农,花艺工人。 慢慢地在一条芬芳的花市里挑了些石竹,虞美人,百合,山茶,茉莉,鸢尾等等。很多否管是不是开花适不适合在春季种的,一看到整天街两边摆了各种花,青隐便急切的想把那个荒凉的院子变得热闹,早忘了自己的初衷。可喜可贺的是淘到了几株稀有的兰花,虽然价格颇贵还是买了下来。 刚开始姚老夫人知道孙女学种花,还说大家闺秀不当去当花农,人家家里女郎都学插花,就姚家不同。那时她回答说,要是哪日自己穷了还能去种花卖花,惹得老人家好笑。 慎园外有一段围墙,需要种一些爬墙或者垂吊的花草,可以爬满整片墙。在市场里来回挑了许久,最终决定在墙角种上茑萝。 茑为女萝,施于松柏。 植茑萝于墙根处,每隔几丈远一株,到七月的时候大概就能收穫一墙的红色小花。 等青隐的花园初具规模的时候,她的八岁生辰到了。 姚青隐生于三月初三,恰逢上巳节。 上巳节在《论语》中是这样写的: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所以,在那天除了吃长寿面收一大堆礼物外,还可与家中兄弟姊妹一起出城踏春。 青隐想起前世,记忆里唯一有的两次春游,最期待的就是春游时能去买两根冰棍,甜丝丝凉幽幽的。 姚家众人选的是城外一条浅水小溪过节,等侍女摆好酒水茶点,几个姊妹已经占好各自位置在锦垫坐好。姚青桓经过上次教训收敛了性子,今日与庶弟表弟一起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姚三爷与秋先生。姚三爷是特意从铺面赶来为女儿庆生,秋先生是自己无聊跟来的。 几位男子居对岸,有侍女拿了一个酒盏跑去上游顺水放下,当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作诗,不限定题材。 青隐自觉落在姊妹们最后,不是因为长幼有序,而是因为她,不会作诗。 总不能真像小说里写的那般背唐诗吧! 然而她所谓的好位置也没用,在欣赏了几位小姐姐与兄长的佳作后,那酒杯居然鬼使神差的一路畅行无阻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无奈的将它捞起来,姚青苗早已经嚷开了说是也想看笑话。 好吧,现世报来的太快,上一轮她才笑过她那首读都读不通的打油诗,这会儿就轮到自己了。 抬眼一看对岸几个美男子,姚三爷鼓励,秋先生兴味,三兄浅笑,罗伯庸面无表情,只有姚青桓幸灾乐祸。 青隐心里不愉快,但是也是真的作不出古人的风雅玩意儿。 最后硬着头皮扭头唤艾叶端酒来,举杯潇洒的干了,幸亏这酒度数不高,喝下去也就辣一辣嗓子。喝了酒未免再陷入作诗境地,她主动提出自己去默写王大家的《兰亭集序》。 这活儿讨了巧,当初王大家作《兰亭集序》也是与友人春日聚会,重修禊事,作序纪念记载这场雅致盛会。 提议得到大部分人认同,看着侍女为妹妹铺纸研墨,姚青苗羡慕的不行。 姚青苗觉得姊妹中六妹与她学识最差,本应同甘共苦,哪想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她忧伤的看了她最喜欢的妹妹好几眼,发现妹妹只是泯着嘴笑根本没有拉她一把的意思后,简直失落极了。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青隐故意写的慢些,时间掌控在大家刚好结束作诗。 “六妹真是,真是挥毫泼墨的书法。” 一群人围着一张小案,左右端详那篇《兰亭集序》,三兄看了半响以手抵唇做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秋先生低低笑了半响,也附和道。“确实如此。” 只有姚三爷看一眼且不说字怎么样就那满纸墨糰子的宣纸,尴尬的环视了一圈,道。“安儿方学字不久,能默出这么长一篇序就很了不得了。” 青隐都不得不感嘆父爱真是伟大啊,就她写那篇毛笔字自己都不忍直视,姚三爷却还能另闢蹊径的夸出来。 大家一起围坐铺蓆子的草地上,秋先生亲自烹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后来姚青桓觉得喝茶没意思嚷着要喝酒,他这个想法得到几位姑娘的贊同。
第23页 东启对女子的要求并没有后世的严苛,女子饮酒并不出格,相反饮酒的女子多洒脱。 既然是出来流觞曲水,那酒是管够的。 酒过三巡,几个小辈都有些微醺,话也就多起来。 姚青桓吵吵嚷嚷的开始说他被罚跪的悽惨经历,在祠堂里犯了瘾被打一顿,罚跪时间还增加三个月不说,还得边跪边抄圣贤书,他罚完跪膝盖一个月了还疼。 姚青苗看二兄大着舌头还嚷嚷,有些不耐烦,便趴过去妹妹那边,在她肩上一个劲儿说妹妹没良心,都不救救阿姊。 虽然有姚青桓那个败笔在,下午回去的时候也算尽欢。 一行车马还在城门口巧遇潘家一行人,都是出城过上巳节的,潘夫人的侍女认出艾叶禀报了主子。 潘夫人坐在马车里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锦衣男孩儿,手里正揪着一把野花。 潘夫人见着骑着马的姚家几位爷,又看见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便知道定是与自家一样,便扶着马车门,道。“原来是姚家众位女郎出城过节,可要顺路到我家做客?” 姚三爷上前抱拳,推诿道。“天色已晚,改日登门拜访。” 潘夫人点点头,推了推身边小男孩。“越云,快拜见姚叔父。” 那潘越云这才抬头去看姚家一行人,一把扔掉了光秃秃的花梗,大声喊叔父。 青隐没看见姚三爷脸色,不过听他硬帮帮的回那一声就知道姚三爷也是不待见那个小孩儿的。 不知道姚三爷知不知道老夫人隐隐做的打算,若是知道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拒绝那潘家。 回到府门,艾叶苏叶自然扶着主子下车。 青隐贪杯多喝了酒,在马车上一颠胃里翻腾,路上还能忍着,这会儿落了地再忍不住推开两人急走到墙角吐了个昏天暗地。 等胃里舒服了,空气里一片酒臭味,那墙根下实在不忍直视。扭头不忍直视的将目光错开。就那一眼发现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那东西修长的身姿,像一个敛衣静立的君子。 青隐脚步虚浮,摇晃的走过去,弯腰将它抱在怀里。 秋易刚下马牵着缰绳,眼角余光看着姚青隐将那东西抱起。他唇角上扬,抬头去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人。 艾叶自然过去想把那盆杂草重新丢了。“六娘子您都醉了,还捡这东西,快放下吧。” 青隐推开她,舌头很大说不出话,只是固执的不撒手。 姚三爷实在看不过女儿好像要撒酒疯的样子,对艾叶甩手道。“就让她抱着吧,快送她回去。” 就在门口,青隐抱着一盆草歪在侍女身上,就在视野里巷子角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夕阳中静立。 她停下歪斜的脚步,扯住艾叶的衣袖,眯着眼看那夕阳中的身影。 那人背对阳光,看不真切面容,只觉身姿应是挺拔。 “艾叶,咱们府上是不是来了和尚了?” 艾叶面无表情,平声道。“奴婢是苏叶,艾叶在搬您的东西。未曾有和尚,是您眼花了。” 是她眼花了吗?她用力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离,又用力去看巷角那里,抬手去指。“那儿光脑袋的,不是和尚是什么?还穿黑色衣服呢。” 苏叶看也没看,只当她发酒疯,稳住她的身子,慢吞吞将人拖抱进府里。 也就在她们进去后,巷角的黑衣人走了出来。 黑色僧袍垂直而下,身长玉立,白皙圆润的脑袋,五官精緻,一双眼平静无波。他的身后又探出一个光脑袋,看着姚家空荡荡的门口,与那黑衣僧人说话。 “师父,我们现在去何处?” 黑衣僧人淡淡道:“云游。” “啊?徒弟不明白?” “佛法在于自己领会,看来你还修行太浅。” “……” 乌嬷嬷看着青隐怀里抱着的东西,惊呼道。“小娘子,您怎么抱着那东西进来了,快扔了不吉利的。” 青隐醉醺醺的认真看了乌嬷嬷一会儿,才瞪眼大舌头道。“不,不能扔,谁扔,跟谁急。”说着又把花盆子在怀里揽紧几分。 一觉睡到天亮,还有醉后后遗症,艾叶端着蜂蜜水等着主子醒了饮用。 “看来奴婢进来的刚刚好。”她端着碗到床前。 等她走出来,青隐隐约想起昨日发生的事,脑子里想起什么东西,立马急切的去找执意抱回来的盆子。 苏叶抱着那花盆子进来,放在摆放花盆的圆台上。 青隐见着那东西放心了,一口饮尽蜂蜜水,迫不及待翻出秋先生赠的《百花名录》翻开。 “花叶深绿,叶脉墨黑,不见开花,却明显就是一株后世绝种的兰花。 秋先生《百花名录》中记载的极品墨兰,独闇。此花占一个独特之处,它开在隆冬,花色墨黑,花香淡而悠远。 它就像藏在黑夜里的王者! 本是王者香,托根在空谷。先春发丛花,鲜枝如倾墨。” 青隐简直是惊喜的将花抱去了秋易那里给他品鑑,秋易也仔细看了很久,给了一个肯定答案。 青隐将那捡来的宝贝慎重的放在慎园不管是採光还是湿润度都最适合它的位置,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
第24页 姚老夫人从妙智庵祈福回来听乌嬷嬷说青隐执意将那人送的东西收下了,沉默很久才对乌嬷嬷说。“既然安儿喜欢便留着吧。” 乌嬷嬷沉重的点点头,有些话不能明着和小娘子说,有些事便只能装作不知道。 第14章 夏日里,除了去族学,青隐喜欢在秋先生的药庐呆着。 她与秋先生聊的投缘,不知道为什么与秋先生说什么都没有顾忌。不怕他听不懂,也不怕被他知道什么把她当妖怪降了。在姚老夫人面前尚有几分掩饰,对秋先生似乎就像他原本就知道她的来历。 某日,阳光正好,姚青採在药房研磨草药,罗伯庸在院里练剑,青隐与秋先生在下棋。下着下着就聊到了秋易的风花雪月上,很久没有提起这遭八卦,难得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问他的恋爱史,一问一答好不融洽。 青隐从容落下一枚子掐断他即将连成五颗的棋路,边问他。“你什么时候遇见那个姑娘的?” 秋易状似回忆了下,答。“十五年六个月三天五个时辰半刻钟前。” 这波浪得,上天了,要是这时代有未来那个秒表他怕要把有效时间记到秒的小数点后面两位数。 虽然对他这装叉的深情不感冒,她还是很好奇道士的心动历程的,于是继续说。 “你果然六根不净,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人家风花雪月了。” 秋易闻言哂笑,盯着她的脸,高深道。“你懂什么?” 好吧,没谈过恋爱的没有发言权,怕他就此打住不说,不由摆手急忙狗腿的讨好。“一时嘴快,瞎说了大实话。我其实是想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挺唯美的,哈哈!” 秋易似乎被她的狗腿给捧得飘飘然了,陶醉了片刻才道。“我遇见她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少。” 青隐默默在心里吐槽,嗯,十来岁,年少是年少,青春怕是勉强了点。 秋易看出她内心所想,淡淡的继续说。“我今年四十有一,相遇那年她十九,我年廿五。”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怀念道。“我一直想保持住初遇她那年的样子,不过岁月不饶人,还是老了。” 青隐感觉额角青筋直跳,体内的洪荒之力几欲压制不住,闭了几息眼睛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神棍、骗子。” 秋易诧异的道。“我怎么神棍,骗子了?” 青隐站起身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脸,做茶壶状。“我一直以为你才二十几岁,哪知道你原来已经四十多了,白瞎了我对你的崇拜。” 秋易呆了呆,一时对她的话没能理解,等他通透的理解了青隐人已经气呼呼的走了。 此后,青隐喊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老骗子,秋易每次都拒不应声,同时也觉得被叫骗子很没有面子,于是每次都提出抗议,但每次都抗议无效。 秋易觉得五子棋太简单,下着无趣,某天随手扔了本书出来,让青隐看看后再找他玩儿。 书是本破书,不是竹简,秋先生常年在外漂泊,为了携带方便他都是用的纸质书,自己装订成册用麻线粗糙的缝一起。 不是棋谱,是一本类似易经的书。里面记载了一些阵法,还配有文字註解。 她翻看了两页后,问秋易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八卦阵法,可用于行军打仗的。 秋易当时很高兴,夸她识货,还让赶紧学了就能玩儿稍微高深点的棋了。 好吧,为了高深的棋开始认真的专研那本八卦阵,看了两天摸了门路,觉得那八卦阵就是算数,掌握规律后再看阵法也就容易多了。 然后,就和秋易在棋盘上玩儿起了攻防游戏,棋子代表士兵,棋盘就是战场。她毕竟只是初学,和秋易玩儿不管是攻还是守总是很快惨败。而青隐每回输了就想下回找回场子,为了找回场子也就更加努力的抱着那本破书啃,还有就是就是变本加厉的在他面前唤他老骗子,气得秋易每每炸毛。 有天秋易忍无可忍打算对老骗子一事进行打击报复。策划了很久,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主动找青隐闲聊,就她未来夫家的问题进行了全方面讨论。 秋易当时和蔼的讨论道。“你对你未来夫婿有什么要求?” 两人坐在药庐的露天,阳光酥软,青隐扶着下巴,眯着眼想了想说。“长得好看,有钱,还得社会地位高,要不见人就跪,太吃亏,最重要是听话。” 秋易终于找到打击的机会了,当即啧啧两声道。“依贫道看,你这一生于婚嫁上怕是艰难。” 这话让青隐思索下,按秋先生以往对困难程度的用词用量,这艰难怕就和嫁不出去差不多了。 她无所谓的笑笑,作两袖清风潇洒状,豪迈道。“那就真跟了你这老骗子,拜你家道观,做个美貌的道姑去。” “别,就你这说话气人的情况,我怕我的徒子徒孙死一道观。”他想像了下那场景颇不能接受,便想甩锅,假装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不去当尼姑呢?” 青隐抬手摸了摸满头柔顺的长发,说。“光头,不好看。” 那日与秋先生谈过后青隐固执的又喊了他两个月神棍骗子,然后那厮无耻的去姚老夫人跟前告状了。 她一直以为此后生活便是岁月静好,哪知祖母自妙智庵回来后便身子不大好,常常虚乏,她以为老人家只是年老精力不好才总是休息。直到冬天时,祖母生了一场风寒直接严重到缠绵病榻。
第25页 这风寒来势汹汹,短短几日时间已经让姚老夫人行销立骨,行将就木的憔悴。秋先生日日到正房诊脉,如此过了整个冬季才稍有起色,开始与几个小辈说笑。 秋易当面道,老夫人只是普通的年老体衰,仔细将养再活几年不成问题。几个小辈信以为真,只青隐放心不下私下又打听了些,虽然得到的答案依旧不变,但此后还是每天用很长时间来陪伴在老人家身边。 转眼两载春秋已过,今年才刚进入冬季,姚老夫人再次病倒。比前两年严重很多,躺在床上不停的说胡话还伴随着偶尔撕心裂肺的咳嗽。 一大家子就守在床边,青隐亦趴在床头看着老人家受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就突然怨恨老天爷为何人要经历生老病死,生死别离。 秋易不在,几天前收到大伯父来信,姚三爷在前往西南道途中遇当地土匪被砍成重伤,人虽然已经被救回黔洲府,可当地医者只能勉强续命并不能救治。秋易在她请求下远赴黔洲救人。 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谁也不会想到,秋先生前脚刚走后脚姚老夫人就病重。 东启开国,武德帝力排众议开设科举制,选拔寒门子弟始。江南医药世家的姚家除了姚三爷,姚家子弟更偏向于科举为官,于医道已经渐渐成倾颓之势,而相反在官场却是日渐高升。 如今姚家医术最厉害的秋先生与姚三爷都在外,姚老夫人病情着急,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在最凶险时,姚青禾站了出来,十来岁的小姑娘沉着冷静的问诊,与家医讨论药方,有条不紊的进行救治。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救治,病情总算稳定,能安然的躺在床上听人说话。 一屋子的人陆续出去,姚老夫人吩咐艾叶把孙女也带走留下两个儿媳说话。 乌嬷嬷将隔扇关严,使外面只能隐约听见有于氏温氏低低应答的声音,却听不清老人家说了什么。 门外郎君们已经离开,姚青禾辛苦这么多天也被送回去休息了。只有罗伯庸青苗青隐还在守着,青隐见两个小的一脸肃然,走过去牵起一个最温柔的笑看着他们。 罗伯庸低头看一眼现在已经没自己高的女孩儿,尽量放柔语气,轻声道。“别笑,像哭。”声音几不可闻,可青隐却因为离得近听清了,嘴角垮下来。 姚青苗虽然平日里咋呼,可也知道这个时候妹妹担心祖母,她在这时也只是凑过去伸出胳膊抱了抱妹妹,便什么话也不说了。她敏感的觉得这个时候安静的陪伴比她出一百个糗来逗妹妹更有效。 一刻钟后,于氏与温氏一前一后的出来,乌嬷嬷站在内室唤青隐。 青隐看着大伯母与二伯母出门来相互告别一声分头离去,才看一眼姚青苗与罗伯庸,让他们都先回去才一个人去见姚老夫人。 老人家躺在床上,慈爱欢喜的看着孙女走进去,待走到近前才轻声说。“我们安儿这几天辛苦了,瞧瞧都瘦了。” 青隐笑笑,努力俏皮说。“哪有,依然白白胖胖呢。” 听着她说自己胖,老人家便笑。明明孙女以前瘦瘦小小的一只,这几年才稍微养的匀称点,就这样也实在说不上胖。就现在这样刚刚好,不胖也不瘦,很漂亮的小姑娘,有她娘当年第一美人的风范。 只是,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谁能护得住她? 谁能护住她不叫她走她娘的老路呢? 姚老夫人依然和孙女说了会儿话就休息了,乌嬷嬷在送走小主子后关了门窗回到床前。 姚老夫人勉力睁开一双灰白的眼睛,清醒的看着乌嬷嬷,显然是根本没睡着的。 “乌嬷嬷,我是没多少时间了,我走了不知道谁还能保护安儿。虽说还有她阿爹能护着,可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多半会有心无力。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心里倒是想起一人,可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老夫人因为说了太多而呼吸急促的样子,乌嬷嬷通红着双眼,扑通跪在床前,哽咽着说。“奴相信老夫人给小娘子安排的都是最好的,还请您放心安养,小娘子还有奴呢,再不济也还有安国公府……” 姚老夫人宽慰点点头,看着乌嬷嬷。“你先起来,听我说。” 乌嬷嬷曲起双腿,趴在床边,为姚老夫人顺了顺气,道。“好,您说。奴都听着。” “那个人我已经让老大家的去接了,他心思虽莫测,可据方丈说,他聪慧异常且心志坚定。而且这几年他对安儿的上心你也看在眼里,若能得他庇佑当是极好的。只是,若我当真熬不过去,你一定看着他,一生不许他带安儿去京城。” 乌嬷嬷用力点着头,道。“是,奴婢一定看着那个人。” 姚老夫人放心了,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嘆出一口气。“哎,那麻烦你去准备笔墨吧,趁现在还清醒着,把该安排的安排了。” 大房那边,于氏与温氏分头回去,刚进院门就瞧见女儿与庶女在院子里等着,像专门等自己一样。 于氏见儿子不在,便询问姚黄道。“你阿兄去哪里了?” 姚黄稍迟疑不知道要不要说,见姚黄的神色于氏哪有不明白的,转了脸就去问姚青采。 “郎君哪里去了?”
第26页 姚青采面色一白,只能垂着头,温顺回答。“回母亲,兄长好似出府了。” “混帐,他祖母都病了还往外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这时候多好的讨好老夫人的机会,他去给我往外跑。”于氏发了几句儿子的牢骚,又看见庶女在跟前,不由得迁怒。“你怎么当妹妹的,不知道拦住他吗?整天就知道自己在老夫人跟前晃,我大房养你来干什么的。” 是啊,她姚青採在大房是个什么位置呢,明着是主子,可在嫡母眼里也只是那两兄妹的侍女而已。凭什么她自己儿子不争气就要她这个庶妹来拦着?凭什么她自己女儿不迁怒就来迁怒她一个庶女?可恨的是自己这时候还得忍着,什么也不能说,还要陪着笑脸说一句,母亲教训的是。 是什么?是自己的错吗?呵呵,简直讽刺! 见姚青采被噼头盖脸的一顿教训后,姚黄才在一边撇撇嘴和母亲说道:“母亲,祖母留下您说了什么?” 于氏简直是觉得女儿不懂看人脸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狠狠瞪了一眼姚青采才说。“这事你别问,总之你祖母现在想一家团圆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于氏顿了顿,教训女儿。“你祖母病糊涂了,你可得给我机灵点,常去陪伴她,别事事都让六丫头抢了先。” 姚黄立马点头答应就要带着姚青採去正房被于氏喊住说老夫人已经休息,两人才转道回了自己院子。 于氏看女儿走远才叫来婆子去寻姚青桓回来,而她自己则乘了马车出门一路往妙智庵而去。 第15章 弄后山嘴位于长洲以北,地势最高,峰峦秀致,每逢雨过天青,云蒸霞蔚,自来担的便是世外仙山之名。自南朝兴建寺院之风盛行,而建妙智禅院,俗称妙智庵。妙智禅院居高临下,幽静气派,寺内高僧奇人自南朝以来也不知出过凡几。 妙智庵香火鼎盛,尽管是没有节日的时节也常有香客前来礼佛。 于氏的马车停在禅院门口,自己在侍女的陪同下进去。 大雄宝殿的小师傅不紧不慢的引导着三三俩俩的香客进香,这新进来两位女施主他们也不急着上前,等其中一位师父刚好送走一位香客便走过来先抬手做了一个佛手,方道。 “女施主又来了,施主这回是礼佛还是进香?” 于氏对着大雄宝殿的释迦弥勒佛拜了拜,又对师父回了个佛手,摇摇头:“都不是,只是来寻主持师父有点俗事打搅。” 那师父便不再多言点头带着于氏往主持的禅房去,到了主持院门停住脚步,伸手请于氏自己进去。 于氏将丫头留在门外自己推门进去,禅房里鬚发皆白宝相庄严的圆通主持正闭目打坐。于氏进去后并不立即打扰,而是走到蒲团上跪坐静待。 “贫僧曾以为上次一见不久便会再见女施主,哪知道这一等便是两年!”圆通师父睁开眼睛,看着于氏缓缓道。 于氏怔了会儿,拜道。“让师父见笑,凡尘庶务良多,也就少了前来礼佛的机会。” 圆通师父点点头,道。“无妨,这次可是还为两年前的事?” 于氏道:“对,家中母亲缠绵病榻,近来常思合家团聚,儿孙绕膝。因而,还请大师帮忙劝说一二。” 圆通师父闻言,没想到两年前前来还愿还健朗的老人家如今正病中,感嘆世事变化的同时也摇头。 于氏见此立马询问。“大师可是为难?” 圆通师父立掌,道。“施主有所不知,师弟自两年前出去云游至今未归,就算贫僧也尚不得知师弟行踪。” 于氏偏头沉默了半响,思来想去才道。“他日若他归来,大师可否代为转告让他回姚家一趟。” 圆通师父点头道:“自当转达。” 姚老夫人在姚青禾与家医的调养下又过了几日,稍有起色。 这日秋易传回消息,他已经到达黔洲并为姚三爷处理好伤情,伤情稳定,不日便可启程返回。此外,他已知老夫人再次病重,也心存挂念。所以,打算等姚三爷好转便一起返回。 读完信,大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再不怕姚老夫人因为姚三爷而忧心不已,遂将连着陪了好几日的小辈都遣回去歇着。 十月十三日,下雨了,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 姚家的门房再次接到黔洲的来信,且是加急家信。 那时候青隐正端着一碗汤药侍奉老人家,乌嬷嬷及一干侍女安静的守在屋里。就在汤药见底的时候,于氏带着姚黄进来请安,姚老夫人对她近日忙进忙出打理一切颇为满意,见着大儿媳也溢满笑脸,很温和。 于氏走到床前轻言细语的和婆母说话,还打算接过侄女手里的药碗亲自侍奉。 于氏的举动自然被她拒绝,青隐现在只想多为老人家做点什么。 于氏也不生气,坐在侍女搬过来的凳子上,偶尔拿帕子擦擦婆母嘴角溢出的汤药,气氛一片和谐。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老管家急匆匆走进来,青隐想至少她还能陪伴老人家两年。 当时她怎么的呢? 双手发软,那白瓷的药碗落到怀里,剩下的汤药尽数洒在身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姚老夫人一口血吐了出来。血雾撒了满床,有些甚至落到她的衣襟上。
第27页 她当即回神,扑到姚老夫人床上哭喊着叫她不要离开,不要睡着。 姚老夫人晕了过去,屋里一片混乱,青隐被艾叶带着站在屋外,死死盯着姚老夫人的房间。 姚青禾和老大夫们来了又走,罗伯庸和姚青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晚上青隐依旧进去睡在老人家屋里,却不敢闭眼,脑袋里不停的想着白日里老管家的话。 三爷,去了! 三爷去了?便是说,她阿爹去了? 那个儒雅的姚三爷死了,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前两日秋先生还说不日便可返还的人。 如此,想着念着这事,竟然也迷糊过去。 做了许多梦,她梦见她开始在姚家有意识,姚三爷不在家,后来从北方回来后双手捧着雪白的小狐狸,献宝一般捧给她。还有整整一箱子的珍奇小玩意儿。她还梦见姚三爷为她的花园从全国各地搜罗奇花异草,他还亲自帮着翻过地,庖过坑。梦见每年生辰时,他都会陪在身边,明明她很差劲,他却能面不改色的夸赞。梦见…… 很多,很多的与那个便宜爹有关的事,那样儒雅鲜活,俊美不凡的人依稀就在身边,真的让人没法相信姚大爷信里所说是否属实! 第二日,全府皆着了缟素,青隐于肿胀的双眼视线里瞧见,不得不相信那个事实。 艾叶连夜准备了素衣,听她说姚三爷的灵柩已经由秋先生一路送回来了,再过几日就到。她对这些不想听的,便扭着头不去看她,仿佛不听那些伤心事就没发生过,日子也还能安然的过。 姚老夫人受了刺激越发病重,有时整整一天都是昏迷着。 姚二爷觉得府里大夫没本事,已经出去遍寻名医,陆陆续续的有大夫从老人家房里摇着头出来,每个人出来都是叮嘱温补养着。 青隐不是真的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从大夫们以及姚青禾隐约的神色里看出,这次姚老夫人怕是很难挺过这一关。而她还有最后的一点希望,寄希望于秋先生回来能救救老人家。 在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的时候,秋先生来信还有一日便到长洲,青隐立时便期盼起来。 第二日晨间,姚青禾过来看过姚老夫人没有立即走,而是拉着青隐走到廊下。 冬天的风冷的刺骨,合着无处不在的潮气,像是整个人下一瞬就要冻结成冰。 尚且稚嫩的姚青禾满脸严肃的样子,她开口将姚老夫人的病情娓娓道来。 “祖母本就年老体弱,这两年更是身子极弱,元气不足,前日又受三叔死讯刺激更加病上加病。现在已经是药石无医,离开也只是时间问题。”她说着扭头看着妹妹的脸,继续说。“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个妹妹,你不清醒时我尚且能视而不见,可你清醒了又明明聪明的紧,可为何又不跟着师父学医呢。若你能习医道……” 青隐突然想到什么,厉声打断她。“你什么意思?” 姚青禾看着这个六妹,讽刺的勾起唇。“师父有一套银针刺穴的针法,据说能禁锢神魂于人体之内,假以时日必令病患起死回生。当初师父也是用这套针法将你救治清醒的,可惜我天赋始终不够,这三年也只学了疑难杂症之类,对于那套针法也只是听师父提起过。” 姚青禾继续道:“同为师父徒弟我努力刻苦三年,你却虚度三年。说到底,祖母不能躲过这一劫与你有莫大关系。” 青隐无法想像,再次出声打断她。“秋先生今日便能回来。” 姚青禾斜睨着看一眼这个六妹,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僵立廊下连姚青禾何时离开都不知,直到艾叶过来,她才喃喃问艾叶。“祖母会不会也怪我,怪我不学无术,以致遭此大难……” 艾叶愣住,不明白小主子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斟酌了会儿才说。“老夫人怎么捨得怪六娘子,疼还来不及,您可别听别人乱说。” 艾叶将人拉进东厢,找了衣服帮忙给主子换上。 等所有衣物都换好将脏衣服抱出去给浣衣的侍女,艾叶在外室等了会儿见人还没出来就怕小主子又出什么事,她忙去内室查看。主子虽然呆呆的站在一处,好在人无事。 秋易果然在晚间赶回来了,进府便直接去了正房。 青隐满脸期待的看着秋先生进去又出来,终于在他轻轻摇头中陷入一片黑暗。 姚家向亲朋好友发丧,七日后姚三爷出殡。 出殡那日姚大爷和姚大郎回来了,就连那从未谋面的长姊姚青澜也回来了,同行还有安国公府的世子。 看得出,姚青澜出嫁后过得很幸福。青隐却想起姚三爷曾经想念长女的样子,见面却失望至极,冷艷高贵的世子夫人就连伤心也只是多看几眼那漆黑的棺木,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姚家还有一个病中的姚老夫人,姚三爷的葬礼办得仓促,是以将姚三爷送上山,大家还得打起精神,看顾着姚老夫人。是以葬礼一过,送走弔唁的人姚家人都没有再出门,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姚老夫人怕是撑不住。 姚三爷离开半月后,下了一场大雪。 那日外面天光大亮,青隐大清早煎了药端进卧房,确然看见祖母在乌嬷嬷的照顾下已经起了身,端坐在梳妆镜前,麦冬和沉香正为她挽发,雪白的头发整齐的固定在脑后。
第28页 她微笑着上前。“早知道祖母身子大好了,安儿还煎药作甚,平白的让这苦味儿染了祖母房里这香气。” 她赌气的将药碗搁在桌上,走过去站在老人家身边。 姚老夫人见孙女娇憨,亦点点头,笑说。“可不就是,祖母身子好多了,不需要喝苦苦的药了,也不累咱们安儿。”她说着拉起孙女的手,干枯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孙女因为端药碗而压出一圈印子的手指。 青隐看着老人家气色不错的脸,心里更难过了,为了不叫老人家担心便提起慎园的梅花开了,让艾叶去折几支过来给赏玩。 姚老夫人点头答应,不过却要叫孙女亲自去折。青隐本一步不愿离开,可祖母态度坚决,终于不忍心让她失望转身离开卧房。 而就在青隐踏出卧室的瞬间恍然听见身后乌嬷嬷低呼声,药碗摔落声,以及沉香和麦冬的哭声。 一群人涌进去,又一个人停在了身边。 她偏头看见罗伯庸,微微一笑。“祖母想看我种的梅花,可我现在头晕,表弟陪我去折几枝吧。” 罗伯庸不说话,伸了手过去握住她的。 青隐一路笑着被罗伯庸牵着走出正院。 第16章 正房里,姚老夫人已经换好寿衣,安详的躺在床上,脸颊泛着红润,像睡着了一样。 青隐自顾将刚折的红梅插在一只白瓷梅瓶里放在窗下,屋里撤了暖炉,这梅花在这里薰染出一室冷香。 屋内一大家子跪在地上呜咽着哭,青隐一言不发的走到床前,罗伯庸沉默的跟着她上前。 青隐想抬手再摸摸祖母的脸时,二伯母温氏跪爬过来,哑着声音说。“六娘子莫碰,老夫人着了妆,一碰就会把妆弄花了。” 青隐转头环视屋内哭得呜呜咽咽的众人,缓缓垂下手转而跪在床前。 等族里宗亲都过来看过了,府里才会正式准备装殓。 等于氏带着婆子进来,众小辈退到一边,沉默等着。 正在这时沉香跑了进来附在乌嬷嬷耳边低语了两句,乌嬷嬷点点头。接着就喊暂停装殓,等一个人来将事情处理好了再行料理后事。 青隐隐约知道,姚老夫人在等着谁,可直到死也没有等到。 现下见着的这个人,她就知道了,姚老夫人一直等的人,便是他! 那时,乌嬷嬷牵着她站在前厅里,眼睁睁看着。 那个人,于漫天风雪之中,携一身孤寂与温润缓步而来。 他一身墨色僧袍站在厅中,眸光浅淡的扫一眼众人,最后定在一个地方。 青隐仰头直视那个人的目光,喉咙梗住,半响才问他。 “你为何晚来一步?” 思衍微楞,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丫头见面第一句会问他为何晚来一步。他曾经千百次的想着这场景会是怎样?他会浅笑着说一句:六妹,好久不见抑或长大了。小丫头会笑嘻嘻的歪着小脑袋问一句:你是何人? 瞧着他怔住,青隐方知道自己不觉问了一个多么突兀的问题,赶紧低下头不去看那双如墨深瞳。 姚大爷对这少年和尚很是陌生,但见众人神色与侄女所言,猜想是老母亲点名要见之人,遂上前点头道。“小师父,请随我进去见家母最后一眼吧。” 与思衍同行的还有一人,一个圆圆脑袋的少年和尚。他见姚大爷如此称呼黑衣少年和尚便瞪大了眼,很是不解的样子。 思衍让空远留下自己跟着进了内室。 乌嬷嬷看一眼留下的小和尚又牵着小主子去内室。 那个人背嵴挺拔,背对着众人站在床前,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少顷双手合掌鞠躬,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过身浅笑望着大家。 他墨色僧袍,斜披一件棕色锦斓袈裟,手里挂着一串小佛珠,颗颗圆润,脖子上也戴着一长串佛珠,长身而立,浩瀚墨瞳如包罗万象。少年和尚明明浅笑而立,却看着像寺庙里千万年都宝相庄严彻法界的佛像。 乌嬷嬷这时便放开青隐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拆开后环视众人,说道。 “老夫人临死前留下遗书,既然该来的都已在场,那就趁这时说清楚吧!还请大爷、二爷以及几位郎君验过笔记真伪。” 乌嬷嬷先把信展开一一走到几位主要主子面前过目,等几人都点头后方道。“老夫人交代有三件事,第一件,老太太做主将四郎君青恒过继到三爷名下,作为三房嫡子。而今四郎君也回来了,还请大家见证。” 乌嬷嬷伸手请那位黑袍少年和尚上前一步,明显那位四郎君便是他。 原先满脸悲伤的众人此时都被这消息惊得忘了反应,神色空白的看着那个少年和尚。 思衍倒是不在意姚老夫人遗嘱中宣布的事,一直低头浅笑看着旁边的小丫头,过了会儿,像是突然才发现屋内气氛不对方点点头表示应承。 还是姚大爷与于氏站出来反对。 姚大爷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只是想不到那个从来不上心的庶子便是眼前这位。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家了的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袈裟,突然便冒出来要被过继给三弟。他直觉不妥当,便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拒绝。 而于氏看丈夫也不同意,则暂时不说话沉默着站在丈夫身边看他有什么理由。
第29页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看向姚大爷,不解向来孝顺的人怎么这时候会违背老人家遗愿。 姚大爷知道大家的疑惑,也不卖关子,清了清喉咙道。“青恒是庶子,过继青恒过去,我是觉得对不住三弟。既然如此,左右都是从大房过继,那就过继青桓吧。” 这话一说出口,首先不同意的就是大夫人了,于氏立时站出来,道。“我不同意,不同意过继桓儿。” “我也不同意。” 青隐诧异的看向对面站出来的姚青澜,想不到这时候她居然会站出来。青隐自然是因为清楚姚青桓种种恶行才不同意,确然不知道姚青澜是因为什么。 这时姚青澜淡淡瞥一眼娘家众人,平静道。“虽然作为一个出嫁女再插手娘家事,实在欠妥当,可大伯父不妨听侄女一言。您常年带着长兄在外,大伯母想念儿子时只有二弟陪伴在侧,这么多年每日相伴,您突然要将二弟过继到三房,可想大伯母难以接受?” 于氏听姚青澜帮着她说话,当即点头,连连称是。 乌嬷嬷看够了几个人态度,这时出来淡淡提醒道:“各位主子估计没听清,老夫人指定的是四郎君过继到三房为三爷嫡子。” 姚大爷也想到妻子这些年也不容易,被大侄女一问问住,再想到母命不可违,这才甩袖,撇过脸看一眼那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儿子,点头勉强同意。 于氏这会儿不得已压下心里的想法,婆母过继子嗣到三房的决定不可能更改,她也不可能把亲儿子拿出去,那么这件事便不能拦着。 乌嬷嬷看再没人站出来,这才道一句。“那这事既然各位主子都没有意见,奴便说下一件事了。”说罢继续执着遗书往下念。“第二件事,老太太吩咐将来府上娘子们的亲事需得是自愿。” 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几个爷们没意见,于氏看了一眼女儿和几个庶女,心里想着自己女儿已经定了亲,虽然婆母猝不及防死了,也打乱了大房计划,可有些事也是早晚的事。至于那小庶女,还不是任她拿捏也不敢吭声。倒是温氏便明显的高兴了,想着自家本来就是庶出,所谓庶出儿子的子女那也还是庶出,若是与大房分家还好,若是不分…… 以后不一定会被于氏拿去牺牲。 “这第三件事,就是分家。” “荒唐!”这时官威甚大的姚大爷背着手一步跨出来,紧皱眉头,喝道。“这如何使得?莫不是你这奴婆瞎念?” 于氏更气,直接喊婆子进来,吩咐道。“把这胡言乱语的老婆子拉下去。” 乌嬷嬷毫不在意自身处境,只淡然看一眼,继续道:“大爷莫气,且听奴往下念,待念完您亲自再仔细验一遍。” 虽然对老夫人的决定震惊,温氏精明的意市到这是一个机会便立马站出来阻止,说等那遗书念完到时仔细确认老夫人字迹。 于氏被弟妹抓着,也确实没有确凿证据上前,只把希冀的目光放在丈夫身上。 姚大爷是念书为官之人,也不好上前与一介妇女拉扯,只能站在原地瞪大双目,呵斥道。“你且念,看仔细了念。三弟新丧,我就不信母亲能做如此安排。” 乌嬷嬷念道。“分家事宜,姚家祖业分三份,大房四成,二房两成,三房四成。这些是老太爷生前分好的,详细怎么分的一会儿老奴会取出老太爷留书。而老夫人遗愿里主要说的是正房以及三爷这些年自己创下的家业。还请几位娘子,四郎君听清楚。” “三爷创下的药材行三成给大娘子,三成给六娘子,两成给二房,两成给四郎君。至于,” “慢着。”于氏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三爷创下的药材行,那还不都是姚家的,既然都是姚家的怎么都分给三房还有二房,那大房的就没有? “怎么大房没有,而且那药材行可是属于姚家,属于大家的,什么时候独属于三房的了?” 乌嬷嬷冷冷一笑,反问于氏:“大夫人怕是忘了,当年三爷决定开药材行向帐房支银子时您可说了府上一分余钱没有,这药材行能开起来还得多亏三夫人嫁妆丰厚。这时候您又拿什么立场来分这些呢?” 于氏对这理由无话可说,干瞪两眼,斜睨见温氏看着自己想起什么,立马道:“那为什么二房有两成?” “那自然是因为二爷与三郎君帮忙打理药材行的原因,这几年三爷多亏了得二爷与三郎君帮忙才能短时间内将之发展起来。” 于氏简直佩服姚老夫人好算计,冷的浑身发抖,也冷哼声说。 “所以就大房什么也没有?” “够了,简直丢人现眼。”姚大爷一把扯过妻子,看着妻子一张面目扭曲愤怒的脸,失望至极。这个人母亲当初看中的就是她书香之家的教养,大气懂礼,持家有道。他还记得他们刚成亲那时她也确实知书达理,打理庶务也自有一套章法。可看看现在,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变得狭隘,蛮不讲理,思想丑陋,面目可憎起来。 “既然大夫人问了,奴就明说了吧。大爷在任上多有打点之处,大夫人怕是从未从帐房支过这类银钱,那都是因为有三爷每每替大爷摆平。” 于氏这下是再没话说了,颓然的站在姚大爷身边。
第30页 姚大爷自觉让弟弟帮忙摆平官场人情往来在小辈面前失了颜面,而害他如此的人便是于氏,他在心里更加埋怨妻子短视。当初三弟向府中支银票,只怕不是没有而是于氏不想拿出拿笔银钱。 “好了,三爷的产业分好了,下面是正房里的。老夫人这辈子也存了些家底。她老人家是把东西都留给未出嫁的几位娘子身上了。二娘子两成,三娘子两成,四娘子五娘子各一成,六娘子四成。这些是现银,除了现银,正房内所有古玩珍宝都给六娘子。” “呵,原来我堂堂姚家嫡出的二娘子在祖母心里竟然也就和个庶女差不多了,她竟然偏心至此。”姚黄这时一副心碎神伤的走上前,看着乌嬷嬷手里的遗书,恨不得抢过来吃了。她素来高傲,如今被一纸遗书贬低至尘埃里,那些个庶妹不知道如何嘲笑她。她扭头一一看过去,看着她们惊讶神色下掩藏的高兴,刺眼极了。又看见最小的姚青隐失神的看着乌嬷嬷,大概也是想不到祖母留了那么多东好西给她,惊讶吗?肯定是有的。她突然恨起来,不管不顾的一把抓过姚青隐,狠声问她。 “同为祖母的嫡孙女,凭什么你得了祖母那么多疼爱,那我姚黄算什么?啊?” 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还有指甲掐进肉里的感觉,这感觉让青隐清醒的知道这位二姊是真的愤怒,也知道姚老夫人对她是真的偏爱。 青隐仿佛瞬间看透一切,仰头冲着姚黄安然一笑,在一阵黑暗袭来时顺从的倒下去。 “不想死就立刻放开她。” 第17章 这声音和缓,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听得屋内众人一愣。 尽管如此,于氏却面色发白,赶紧将女儿的手从青隐身上掰开,将她拉到身后戒备的看着那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人。 思衍并没有上去接住姚青隐,看着她被一个小子接住。他将双手拢入宽大的袖中,浅笑看着众人。 那样的目光不期然让于氏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也是站在这房中浅浅看着婆母和她,一脸平静无所畏惧,也想起他刚出生时那个老道士的批命。 目三角,行如病虎,性必嗜杀。 那老道士果然是没有说错的,这孽种果然五岁时便连杀他乳母母女二人,小小年纪心性之阴狠,就连小孩儿都未曾放过。 昏过去后,青隐感觉轻飘飘的,魂魄似乎脱离身体,游荡在前世与今生里,像看一部无声的黑白纪录片。重复着,看完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的重温那些姚老夫人、姚三爷的宠溺。 昏睡中的青隐脸上突然浮现微笑,梦里想着再不管姚家,不去理世事,就这样一直睡去有什么不好? “六娘子怎么还不醒,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艾叶担忧的在床前看着床上的主子与身边的苏叶道。 苏叶沉着脸也看着主子,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艾叶喊了一声,她没回头。 思衍带着心远两人站在慎园里,举目一遍开得热闹的花。各种颜色的寒梅,粉的、红的、浅绿的,还有山茶、一品红也一簇簇开得正艷。走上池塘上架的木桥,可见池塘里有残荷数支,意境别趣,可见是特意留下的。池塘边沿种了绿油油的草,空地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色紫蓝色品红色的小花。他低头看向只到腰间的木栏杆,上面居然挂着一个个小小的花盆,花盆里就是那些个深浅不一的小花。 两人缓步走下木桥,边走边仔细的看。 心远跟在师父身后,也是瞠目结舌的看着院内像春天一样的景象。确然,若不是一些花枝上还有未消融的薄雪,这慎园简直就像在春季,他呆了呆问思衍。 “师父,你以前就住在这里。” 思衍没有应声,仰头看着阁楼上的牌匾,喃喃道。“下雪了。” 随着这句话落,天空洋洋洒洒的飞满了白絮,映着这雪,那牌匾上的雪阁两个字似乎也缥缈起来。 踏上台阶轻轻推开门,屋内整洁干净,当是有人常来这里。里面摆设都没变,以前摆放桌椅的地方还放着桌椅,以前立着书架的墙面还立着书架,书架上的书都还是他以前房里的。墙上挂了一副他当年写下的静水流深四个字,是精心裱过的。 这屋子熟悉又陌生,家具都换了,一应的原木色,透着明亮。还有每道门边,挂了雨过天青的纱帐,风一吹像浮动的云。 “今晚就住这里。”他背对心远道,人已经走到窗边低头专注看着桌上一盆奇怪的草,正是独闇。 心远是不在意有没有好床睡的,出门修行时能有个避风的地方就不错了,所以对能住在这里显然很高兴。 第二天晚上时,雪已经下了很厚,思衍师徒两人安然的住在慎园。 心远小师父见屋里有些花茶便自作主张取了来泡,师徒两人一人一杯。 苏叶进来时两人正捧着茶盏喝着,心远小师父兴奋的夸这茶好香。 苏叶进去后,俯身行了礼才恭敬道。“四郎君,六娘子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如何唤也唤不醒,奴们心里担心得很,还请四郎君前去看看。” “啊,小师叔还没醒吗?会不会是病了,昨日我看小师叔脸色很不好呢。”这小师叔是心远小师父心领神会按辈分自己琢磨出来的,第一次叫小师叔还挺自在的。
第31页 苏叶开始还没理解后来想起这小和尚叫四郎君师父那叫六娘子一声师叔也没错,就是这搭配有些怪异了。一个看起来和四郎君差不多大的人管四郎君叫师父也就算了,现在还管六娘子叫师叔。那不管是从年纪和外形上都不搭啊。 “心远,去药庐把秋易叫过去,他若不去,让他想清楚后果。” 思衍长腿一跨首先走在前面一路往正房而去,苏叶小跑跟在后面。 秋易到的很及时,也就在思衍俯身看青隐时,他风风火火的刮进来了,进来就开始抱怨。 “姚青恒,你别太过分,又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呵,你不是费尽心机的想重新来过吗?怎么不拿出诚意来?” 思衍让开身子,让秋易清楚的看到床上昏迷的人。 秋易简直想以头抢地,这姚家近来丧事连连,他早就算到了,可没想到这丫头也有此劫难。魂魄离体,这可和三年前没有魂魄差不多了,自己真是欠了他姚家的。 秋易当即怪叫一声,对屋内几人道:“你们都出去,都出去。幸好本神医来的及时,要不你们家还得办一场丧事。” 秋易直接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将姚青隐从被窝里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卷弹开,一排细长不一的银针整齐的排放在布卷上。 秋易直接取下一根极细的针向青隐头顶扎去,接着又快速抽出几十根银针都扎在头上一些死穴上,一边扎还一边默念什么。不一会儿他已经是满头大汗,汗珠顺着英俊的脸庞流下落在锦被上,形成铜钱大小的水迹。 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等秋易从东厢出去整个人简直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道袍褶皱,脸色苍白,连那头墨发都仿佛失了光泽一样,枯草般耷拉在肩上。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秋易摆手推开心远小师父伸过来相扶的手,疲惫的对另一人道:“明日来我的药庐叙叙旧吗?” 思衍抱着双臂,淡笑道:“却之不恭。” 秋易又想跳起来打他,谁是邀请他了?明明自己只是询问而已。他看着灯笼下的人,研习佛法儒学这么多年,那气质简直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秋易摇头笑了笑,转身离去。 艾叶和苏叶都知道大夫人来者不善,可她们拦不下来,只能看着大夫人带着侍女婆子涌进主子闺房。 于氏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一眼床上的姚青隐,转身对身后婆子笑着道。 “这东厢的侍女太没规矩,主子进来了也不知道伺候。来人吶,把屋里女奴给我压下去打个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艾叶脸色一白,第一时间没有顾忌自己的板子,一瞬间想到大夫人来东厢的目的,她立刻寻找苏叶却未曾瞧见,想来是趁乱熘出去报信了,她放下心来才跪下求于氏。 “大夫人饶命,是奴伺候不周,奴担心六娘子而疏忽了大夫人,求大夫人暂时饶奴一命,待六娘子病好了,奴自去领罚。” 于氏看着趴在地上的艾叶,嘲弄的笑着,小小女奴也敢在她面前耍心机!不过,既然想免罚她不成全她岂不显得自己这大夫人不够宽厚。 于氏弯腰抬手扶起艾叶,道。“你既然如此说,我便答应你。一会儿我就和六丫头好好为你求情,干脆免了你们的责罚。” 艾叶惊恐的看着大夫人妆容精緻的脸,吓得再次跪回地上,不停磕头。 “大夫人,求您放过六娘子,她还小,您放过她,奴任您责罚。求您,她还小。” “十岁了,不小了。” 于氏一挥手就有两名壮实婆子上去按住,而于氏则一步步靠近床边,艾叶不停的哭着求她,于氏心烦得很直接让婆子用手帕把她嘴堵了。 终于安静了,于氏满意的把玩着手指笑着站在床前,漫不经心道。 “六丫头,大伯母来看你了,你怎么都不起来请安呢?这般没礼貌可不好。” “大伯母忘了,你好像病了,那秋先生昨晚还来针灸了,对不对?” 于氏见青隐还没有醒的样子,干脆侧身坐在床边俯下身,凑近青隐耳边慢慢说。 “你房里侍女真忠心,还在那死命要冲过来护你呢!实话告诉你吧,大伯母今日来也没别的事,也就关于你祖母下葬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像你祖母这样的老人离世,下葬前都得请道场做法七七四十九天,那既然要请道场就要花钱啊,你也看见了那天分家,老夫人把棺材本都留给了你,这些需要开销的事情可就落在了我们头上。你说,大伯母该怎么办?” “大伯母说想怎么办?” 青隐用力挣开黑暗,睁眼平静的看着于氏,嘶哑着问近在咫尺的人。 于氏很高兴她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直起身理了理宽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道。“大伯母觉得,姚家虽然家业大,可也经不住连着办两场丧事,你阿爹的丧事就已经花了很多银钱了。这老夫人下葬三房是不是也得出一份力。六丫头不如就把老夫人给你的那些都拿出来办丧事吧,这样老人家也能早日入土为安不是,还有大伯母另外给六丫头一个面子,也放了你这些没规矩的侍女。” 青隐费力扭头看一眼地上不停挣扎的艾叶,淡淡道。“大伯母果然是书香门第教养的女子,好算计。想必装了这么多年贤良淑慧,很累吧!”
第32页 于氏并不理会青隐的嘲讽,反而笑道。“不用和大伯母说这些,大伯母也是为了你兄弟姊妹们打算,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姚家人好。” 对她的胡搅蛮缠青隐很是不以为意,反问道。“若我不答应呢?” 于氏道。“婆母怕是一时请不起大师做道场,也不能及时下葬。这东厢的侍女没规矩,大伯母替你换一批来伺候,怎么样?” 青隐想不到于氏如此咄咄逼人,为了一点家产手段如此卑劣。立时感觉心口沉闷,喉头发堵,一阵剧烈的咳嗽,抬手捂着胸口咳得坐起身,嘴里咳出血也不自知,只死死盯住于氏,恨声道。 “于氏,你就不怕遭报应吗?这样算计一个死去的长辈,你良心何安?”语毕又是一阵咳嗽咳出喉咙一口血。 于氏站起身,嫌恶的擦了擦身上的血沫子,晦气说道。“我怕什么,她死了,这整个姚家都应该是我大房的。是我不小心才被她算计了,把家分了出去。” 姚青隐突然吐血让于氏带来的婆子侍女吓得一愣,心里害怕就这样把姚家六娘子给逼死了,手上不觉松了力道,。艾叶用力挣脱掣肘,扑到床前。 “六娘子,别说话。来,快躺下休息。” 青隐看着艾叶满脸的泪痕,闭上眼想了许久,屋内安静下来,许久她再睁眼道。“我答应你,你要守信。” 于氏停下擦拭的手,抬眼看已经躺下闭上眼的姚青隐,嘴角慢慢扬起,朗声道。“自然。” 艾叶自于氏走后就趴在床前哭,青隐被她哭得脑仁儿疼,又支不开她,无奈听了她好半响哭声。 苏叶没有寻到思衍,也没有寻到秋先生。她只能改去灵堂找乌嬷嬷,所以等她和乌嬷嬷来时于氏已经走了。乌嬷嬷进去首先就看了一眼床上睁着眼看艾叶的青隐,见她毫发无伤才去看艾叶,那丫头哭得伤心,见乌嬷嬷进来赶紧爬起来福了福身。 沾血的锦被和衣服已经被艾叶换过的,苏叶回来时艾叶跟着乌嬷嬷去外间回话,后来乌嬷嬷没有再回来,回自己屋后便写了封信塞进袖中匆匆往姚青澜的院子走去。 深夜的时候,艾叶陪着青隐一起睡在床上,睡熟了。 青隐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不停的想着姚老夫人、姚三爷。 想了许久,最后是初恋姚老夫人慈爱的脸,想到再没有人为她哭到流出血泪,再没有人关心她,突然觉得她活着再没有什么用。 眼前又闪过白日里于氏丑陋的嘴脸,这样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她握紧双拳,轻轻爬下床,赤着脚踏在木制地板上,回身将被角压好,走出帘帐,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 冬夜里的寒风以她如今的身体是经不住的,更何况她衣衫单薄。 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被风吹得带进屋,贴到脸上的瞬间融化成水,在眼角下就像眼泪。 她伸手一摸,怔仲的笑起来。她也终于为他们哭了! 早上艾叶在地上发现的六娘子,当时的六娘子就像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身上还有雪粒子。 东厢的侍女婆子跪了院里一地,思衍再次踏进东厢见着这场景,脚步一顿,快速进得卧房。 很好,前日里见过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第一次在姚家众人面前沉了脸走过去,姚家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让他上前。 秋易坐在那里把脉,面色很不好,良久放开那只手腕。 憋了口气,冷道。“注意调养,所有人都回去,病人需要安静!” 一屋子人像潮水褪去,秋易一看还留下的思衍和小徒弟,对徒弟眼一瞪,不悦道。“你小子是听不懂话还是想违背为师的命令?” 罗伯庸看一眼师父,冷冷道。“我不说话。” 秋易气得直接提着人后领子就走,临出门又对回头道。“这丫头不想活了。” 第18章 想不到那样都还没死,青隐再次醒来是在深夜,当是一天或者两天以后了! 额头上敷着一方凉丝丝的锦帕,有些发烧,这帕子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微微扭头就见一片阴影一般的墨色,却是那陌生的兄长。 他坐在床边,伸手在铜盆里认真缴帕子。低垂的眉眼,带笑的唇角,很祥和。 这个陌生的兄长亲自做着艾叶惯常做的事,一颗圆润脑袋在烛火的映衬下好像会发光,真的就像那画上的佛祖身后散发佛光一样。 从侧面看这人一只眼睛,下眼皮弧形,上眼皮呈三角形,是典型的三角眼。睫毛很长不捲翘,低垂着眼帘投下一片阴影,鼻子也挺山根很高,上嘴唇薄下嘴唇稍厚也饱满。不知道听谁说过,这种三角眼,薄嘴唇的人天生阴险诡诈,薄情多疑。 青隐在他转身之前扭开头,并不想因为看了个人的长相就引起不必要的多话。 “小丫头,看够了?”思衍莞尔一笑,不打算就此放过偷看他的人。伸过手把她额上的帕子换下来放进盆里,又继续开始缴帕子。 “阿隐,我是你四兄。”思衍温言说道,神色郑重承诺。“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你得活下去!” 青隐不想搭理他,不想要其他人的照顾和保护,她只想要姚老夫人和姚三爷活过来,但是他们不可能活过来了。
第33页 思衍见她依旧空洞的躺在床上,又继续道:“怎么你不想为你阿爹报仇吗?” 青隐还是不动,双眼木噔噔盯着上方承尘。 思衍也不恼,放下帕子。“我听说姚修文带回一个侍女,此女回来就被送去了柴房,祖母还传召过她。” 青隐目光微动,眨了下眼睛。她想起姚大爷名讳便是姚修文,他回家奔丧如何带着一名侍女? “你若活下来,我便帮你收拾那些人,如何?”思衍见她微有所动,再接再厉定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我想想,昨日来时守在床前有两个小矮子很伤心啊,都谁呢?” 当是姚青苗与罗伯庸。她就知道他们会担心,会难过。 “我是自来对姚家人没什么情义的,那照这几日他们对我的态度来说,指不定我不高兴拿他们下手。”思衍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颇不错,点点头。“嗯,就这么办!” “你别动他们。”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把祥和和狠毒演绎得如此生动又泾渭分明,浅笑着说着些阴狠的话。 思衍道:“那你就活下去。” 青隐不说话了,闭上眼睛把头扭向床里侧。 思衍也不在意,继续笑着更换锦帕。 青隐听着双手在盆里搅动的哗哗声,抿了抿唇,良久方再次开口。“你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了!”声音嘶哑的好像只是在用力喘气,没了先前那股冲破束缚阻止他的急切,这样说几乎像没说。 思衍却听见了,从盆里抬起一双冻得通红的手。“这样才是好的。” 思衍当然没真的听话离开,那丫头还发着烧,他一直用锦帕给她降温直到额头温热后才回去,走时那双白皙修长平日只翻执经书典籍的手被冰水泡得起了深深的褶子。 冬月初五,姚老夫人下葬。 艾叶一大早就为主子穿衣梳洗,戴上一朵白娟孝花。 自那夜一宿风雪后,青隐第一次走出东厢。 这一个多月姚府白纱不撤,到处都是满面哀伤之人。 她木然的看着那些,被新上任的阿兄牵着亦步亦趋的向灵堂走去。 灵堂设在前厅,一口黑漆漆沉重棺材,姚老夫人一身大气端庄寿衣平躺里面。两侧十来个和尚手持佛珠,敲着木鱼,闭目嗡嗡念经。 青隐过去两步看向棺中,做道别。然后到亲眷这边跪下,一把一把的往火盆里放纸钱。 圆通睁开眼,放下手中木鱼走到思衍面前,双手合拢,招呼道。“师弟。” 思衍微微颔首,请师兄移步庭院之中,两人在庭院中相对站着。思衍双手拢袖,淡笑的看着圆通。 圆通看了看灵前被师弟牵出来的青隐,道。“看来师弟已经有了选择。” 思衍也用余光注意着厅中,闻言点头。“只是换个地方修行,没有区别。” 圆通唔一声摇头,禅语道:“师弟当年上山时师父就说过,你凡心深重,註定不会甘于佛门清净。” 这些话从前的师兄从没有说过,是没有机会还是因为是师徒所以没告诉他? 不管如何,他这句话却是没有错的,不管是前世还是重来一世,他,都没打算一辈子混迹于寺庙江湖。 庭中走来一美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十来岁小郎君,却是见过几次的潘夫人。 潘夫人上前祭拜过姚老夫人后就去旁边看青隐,俯身打量几眼见她脸色苍白,身体也单薄许多,立刻心疼道。“才许久不见,怎么消瘦这许多!” 青隐依着家属还礼后答潘夫人。“劳烦夫人挂念,实在不该。青隐只是想念阿爹与祖母,饭用得少了些,倒是没有大碍。” 于氏这时便带着侍女过来,淡淡看一眼跪着的青隐,笑着邀潘夫人到一旁说话。温氏眼神复杂的看了长嫂好几眼,又去看面色平静的侄女,微微摇头终是没有说什么。 到姚老夫人入土时,棺木在墓坑里放下,圆通作为法事的领头让亲眷瞻仰最后一眼遗容之后,师父们开始整齐大声的诵经,家奴开始封棺,木钉在铁锤的敲打下一锤一点的扎进棺盖里发出沉重的声音。 青隐听着那声音,心剧烈的撕痛起来,再也忍不住大哭出来,身子扑向定棺的人。她用力推着,不允许他们再敲下去。她感觉心底巨大的悲伤在连日的压抑下就要爆炸了,心痛得她说不出话只是机械的去推去拉扯那些人。在这一个多月里,她短短时间先后失去两个至亲,没有人能体会她的悲伤。 周围一片沉默,看着一个小姑娘哭喊着声嘶力竭的不停的阻止家奴。 思衍站在圆通身边看着青隐,心里一片空洞,少顷才嘆一口气,在姚大爷抬脚去拉青隐前越过他,将她抱在怀里慢慢走出包围的人群,走到一处背风的地方放停步。 青隐在一个陌生的怀里挣扎,看似不牢固的怀抱却怎么也挣不开,最后看见棺椁被撒上一抔黄土,只一眼那条让出来的缝隙再次被挡住。 她再忍不住那悲伤,一口咬在这人肩膀上。 思衍抱着青隐,忍着肩膀被牙齿刺破的痛意,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青隐很久才放开嘴,埋在那片怀中开始发狠了哭,不顾嗓子里冰冷寒风的干涩,张大嘴巴用力哭,直到眼泪流不出,眼睛睁不开,嗓子再发不出声音。
第34页 思衍感觉怀里的小丫头已经没了声音,才稍微放开手臂侧头去看她。待看见她一双红肿闭紧的眼睛和脸颊上两道明显的泪痕,微微皱了皱眉,道:“今日哭够了,以后可别再哭了。” 青隐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朦胧看着上方的脸,抿紧唇,新的眼泪却不听使唤的再次从眼角滑落鬓角。 思衍伸出手指帮她擦掉泪,漆黑的眼底前世今生第一次流露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孤独与落寞,他依然笑着说:“阿隐,以后你我兄妹相依为命,阿兄定护你一生一世。” *** 姚老夫人下葬以后,青隐搬出了东厢住到姚三爷以前的院子,寄药居。 院子很大,僕人很多,加上原来姚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一起,有二十几个,还不算厨房的。乌嬷嬷自姚老夫人下葬后,主动请命过来照顾小主子,一起的还有沉香和麦冬。姚老夫人院里的其他侍女也随着一起到三房,一时间寄药居人数有点多,乌嬷嬷便建议把一些多余的侍女婆子分去四郎君院子,反正他现在已经是三房的嫡子,按规制得搬来三房重新安排院子,到时也得挑选伺候的人,寄药的老人还省了重新□□。 思衍已经在姚老夫人下葬后,姚大爷开了祠堂过了族谱,正式过继到姚三爷名下。他的住所在乌嬷嬷安排下就在寄药居旁边,一墙之隔。他自己题的名字,还是叫慎园,以前的慎园加了个小字,现如今叫小慎园。 姚青澜和丈夫也回去了,临走前姊妹两个见了一面。青隐感谢她在姚老夫人房里说的那句话,免了姚青桓那个败家子败坏姚三爷的家产。姚青澜当时闻言只是冷冷笑了笑,并明言她只是不喜欢姚青桓并非帮助她这个亲妹,她同样不喜欢这个亲妹,甚至从表现出来的行为语气里听出了恨的感觉。 姚清澜恨她这个妹妹,因为青隐出生害死了温柔的母亲,因为青隐从小痴傻让她当了长洲贵女圈里多年的笑柄,因为青隐,姚老夫人也对长孙女少了几分宠爱,因为…… 听闻姚青澜的怨怼,青隐也只是笑着。这些现在于她是无所谓的,她只是平静的活下去,不辜负姚老夫人,姚三爷,姚青恒的期盼。 其实,人只要活着哪里又有真的平静呢!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你的。 第19章 处理完家中丧事,也重新搬了住处,青隐某日念起姚青恒曾经说的婢女,当即让乌嬷嬷去柴房压了来。 这日天难得放晴,那个害死姚三爷的女子就跪在寄药居的院子里,青石板的地面还有些湿意。 听乌嬷嬷说这个女子是姚大爷身边的侍女,于氏特意放去丈夫身边监视姚青采姨娘的。长得很是平庸,只一双眼睛就像狐狸一样,闪来闪去不安分,她之前在姚大爷身边一直默默无闻。 秋棠跪在地上侷促的抬手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发丝,仰头去看端坐屋檐下的姚青隐。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两个衣着体面的一等侍女一左一右的拱卫在身边,她再扭头看了看身后,五六个低等侍女将她呈弧形包围着,这样的阵仗,若是上方主子要把她怎么样跑都没机会跑。 秋棠也想不到自己人生的豪赌,却赌得让三爷丧命,以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秋棠很识时务,看一眼侧身而坐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的姚青隐匍匐地上,求道。“六,六娘子饶命。” “你凭什么让我饶你一命?”青隐忍着噁心道。 就是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居然趁阿爹受伤用烈性情药爬了阿爹的床,害得阿爹伤重不治丢了性命。 “奴,奴腹中怀了三爷骨肉。”秋棠那次见姚老夫人时就是用的这个挡箭牌,当时老夫人也因为这个理由没有动她, 青隐心一惊,立即往她肚子上看了两眼,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转而又看向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说谎,不期然看见一双眼尾微上挑的眼睛。那眼睛里闪烁的不安分的光,在惧怕下暴露无疑,她摆手吩咐苏叶。 “去请了大夫来,她若说的假话,便……”她狠了狠心,第一次违背二十几年的法制道德意识,使用这古代不公平的刑法。“便直接赏她毒酒一杯吧。” 秋棠吓得跌倒在地,虽然她自己心里也猜测她可能怀了三爷骨肉,可难说不是自己错觉,要是真的是自己弄错了……那她可就真的得死了。 秋棠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身体更加一阵无力,倒在地上。 思衍到寄药居时刚好看见青隐吩咐一个中年医士给一名侍女把脉,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侍女一眼,向青隐走过去,笑着唤道。 “阿隐。” 青隐点点头,打算站起来让他坐着,刚直起腰肩膀就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坐着,别动。” “小娘子坐着,奴再去搬一把椅子来。”乌嬷嬷去为姚青恒搬椅子,青隐依言坐着,仰头看了看他,随即又去看秋棠。 那医士反覆把了一会儿脉,方转身,道:“禀告郎君女郎,此女确实已有身孕,至今两月有余。” 青隐呆住,秋棠喜出望外,站起来就去拉那医士袖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医士挣脱着扯出自己的袖袍,对两位主家拱了拱手再次道。“仔细确认过了,确实两月有余。”
第35页 是真的有了? 青隐却不知道该拿那个女人怎么办了! 她扭头去看身旁的人,两人目光相触,姚青恒也没拿出主意。 她皱眉嘆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思衍见她发愁,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如交给阿兄,我来帮你。” 青隐为难的看他一眼,心里觉得这样似乎太麻烦他了,可自己也没主意。 “交给我你应该放心。”思衍又道。 青隐最终点头同意将秋棠交给他,他想怎么处置都行。 秋棠已经开始想着自己生了儿子成为三房主人的日子了,她想起自己刚刚抓医士的手还嫌脏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脏污手帕,擦了擦手,随后将手帕随手丢在地上。 乌嬷嬷和几个侍女看着她的动作,无不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秋棠把未来想的太美好,她最后确实在三房住下了,住的地方可也只是从柴房搬到了下等房,也给她分配了三四个侍女在她身边,但只是为了看住她。她现在每天都要干活儿,干一整天。 腊月初九,姚青恒生辰。 年关将近,往年这时候府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如今却依然沉寂,凄清的紧。 三房已经没了长辈,一大早青隐就去了厨房亲自做一碗长寿面用食盒提着去慎园。 思衍已经起身,大冷天也穿着一套僧袍在院子里读书,他见青隐过来便笑着喊人进屋里。 青隐提着食盒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屋,看着他显得瘦削的背,问。“阿兄不冷吗?” 思衍笑着扭头看她,回道。“习惯了就不觉得冷了。” 青隐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噎了噎,绕过他将食盒放在屋内圆桌上从里面端出一个小汤盆掀开盖子,又递给他一双筷子。 思衍不解的看着手里的筷子,又眼神询问那汤盆里是何东西。 青隐以为他是看那长寿面做的太粗糙,认不出,遂颇尴尬的偏了偏头,小声道。“长寿面。” 眼见着他久久没有动筷子,还以为他看不上那碗面,青隐有些着急想从他手中收回筷子。 思衍一避,问道:“亲手做的?” 青隐吶吶点头,扬起脖子看他。“你放心吃,是素的。” 思衍发现他近来总是容易发愣,尤其面对这个六妹的时候,比如今日被这盆面惊愣了。 他十多年没过生辰了,也十多年没收过礼了,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的生辰收到的礼物是一盆素面! “快坐下吃啊。”青隐催促他,然后自己挑了个位置先坐下。 思衍笑着坐在面盆前,伸出筷子在面里夹了两下,捞起一大夹粗壮的面条。 思衍假作为难的看了一眼那小手指粗的面条,颇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青隐干笑两声,伸出手指着面,说道。“哈哈,这面就是粗壮了点,味道应该还行。你找到开头从头开始吃,不会断的。” 然后,两人在一盆汤面里找一根面条的开头。 思衍最后成功吃到面条,味道不好,寡淡无味,而且因为面条太粗,面心还没有煮熟,吃在嘴里还有一股生面粉的味儿。但他还是把它吃完了,吃的过程还挺高兴,那嘴角的笑容都比平常常挂着的温润。 思衍低头吃面,青隐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问道:“阿兄以前过生辰吗?都收什么礼啊?” 思衍吃到最后一口,胡乱嚼了两下咽下去,挑眉道。“都不过。” 她疑惑的问。“为什么?”又自己想到一个答案,于是替他答道。“因为你出家了吗?” 思衍伸手摸了摸对面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小丫头你想哪里去了,我不过生辰是因为我出生那日阿姨难产了,所以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青隐怔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才不过的吗?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疼,第一次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道:“我以后都为阿兄过生辰吧,能出生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这些,说不动容他自己都不相信,索性这个人是他要护着一辈子的,他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脑袋搁在她肩头,闭上眼低低应了声。 直到青隐走了许久,思衍依旧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鸡蛋,蕴满笑意的眼睛看着鸡蛋上两三笔勾勒出的笑脸图案。这真是他收了十几年礼物中最不贵重却最珍贵的贺礼。 心远小师父在客房里做完了早课才来慎园听师父讲经的,一走进屋里就见着师父他老人家拿着枚红色圆球微笑,对于师父如此奇怪的行为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在参禅,所以他也凑过去仔细看那红球。 思衍一把将鸡蛋塞进袖中,眼神隐晦的斜睨心远两眼。 心远惊讶于师父的举动,抬手疑惑的在自己光熘熘的头上挠了两下。 如今分了家三房的帐本就得自己打理了,尤其快新年了,各管事也得见见。中午的时候乌嬷嬷带着十几个管事来寄药,每个管事人手几本帐本双手托在手里走进来。 乌嬷嬷首先福了福身,道:“小娘子,这都是咱们三房名下各处铺子庄子的管事,一共是十五位,还有今年一年的帐本。”
第36页 青隐头疼的看了看那些帐本,让他们把帐本交到侍女手里,然后挨个一一汇报。 不得不说,姚三爷真的太厉害了。这还只是原来一半的管事她都被他们那之乎者也说得昏昏欲睡,那以前整个药材行姚三爷是怎么过来的? 掩手打了个呵欠,青隐抬眼一数后面还没汇报的人。 居然还有十个! 再一看旁边抱着帐本对照的侍女,她嘴角抽了抽,无比庆幸当年建议姚三爷改用了宣纸裁的帐本,这要还是竹简,得堆起一座小山了吧! 抬手揉了揉眼睛,继续听那位宣州管事汇报,听着听着眼皮就耷拉下来了,然后身体一歪靠在一个人身上睡着了。 乌嬷嬷无奈的轻轻推了推倒在郎君身上的人,唤道:“小娘子?” “唔。”青隐迷濛的睁开眼,捂嘴打了个呵欠,问道。“终于又汇报完一个了?那下一个。” 那宣州管事站在堂中尴尬的摸了摸大鼻子,不说话。 头顶传来略熟悉的轻笑声,温润如玉石之声。 她才发现身边一身墨色僧袍的兄长,而她前一刻估计还靠在他腰上睡觉了! 她不好意思的结巴了下。“阿,阿兄你怎么来了?” “不爱听就不听了,送去我那里我来打理。” “那,那多不好意思?” “怎么?是怕我这个阿兄私吞你的家产?” 她大惊,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为了表明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她急忙摆着手,道。“阿兄可别这样说,妹妹哪有那种想法,只是怕这些庶务打扰了阿兄修行。” 思衍微嘆,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视,道。“照顾幼妹也是修行,既然说了护你一生一世,那就不会反悔,你既然不擅长这些,就交给我来吧,你只要做些你喜欢且擅长的就行。” 青隐简直感动到哭,顺势一股脑把那些帐本全交给了他,还有那些文绉绉的管事一起交了出去。 然后,本来是她看帐本听汇报的事最后变成了兄长的。 思衍边翻帐本听管事汇报,偶尔还能与青隐说几句题外话,简直不要太厉害,而青隐只能望其项背,暗暗感慨,这兄长真是一个牛逼的土着啊! 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那些管事打发回去了,那些管事走时还满面红光,一脸受到鼓舞激动非常的神色。 到了过年除夕前,三房第一次独自过年,家里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20章 潘夫人来意很明确,就是来退婚的。 她带着丈夫同来,两人被思衍请去了慎园,上了茶水,坐在堂中椅子里。 潘夫人微微打量了几眼房中摆设,很平静的对主人家道。“今日我们来是为退婚的,说来也怪我们家三郎,上次来祭拜老夫人时见过你们六娘子后回去就死活要退亲。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与贵府女郎定亲的,实在闹得很。” 思衍笑着伸手请潘家夫妇饮茶,道:“确实以府上三郎的身份是配不上我们阿隐的,他如此坚持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潘家廊主闻言自觉理亏,吶吶两声没有说话。 倒是潘夫人变了脸色,颇为气氛的瞪着堂上浅笑淡然的思衍,冷笑道。“我倒是没想到闻名遐迩的思衍圣僧私下里是如此狂妄之徒,照着如今姚家三房圣僧当家做主来看,我很是担心府上女郎将来的教养问题,如此一考量,我儿坚持退婚确然是明智之举。” “我的教养如何,不劳夫人费心,府上郎君的教养倒是令人担忧。”青隐本在清点年货,偶尔偷两颗糖吃吃,与几个侍女玩儿得兴起,听说潘家来人想起什么过来看看,一步踏进堂中刚好听见潘夫人一番言语,也不避嫌了,抬头直视那夫妇两人。 青隐对于不相干的人,自来懒待搭理。这会儿走过去礼都懒得行,寻了地方坐下,淡淡瞟了潘家夫妇一眼。 潘夫人见青隐举止更加气极,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是我当初看走了眼,在老夫人请求下差点害了我三郎。” “说这些话,可得慎重,须知有时候祸从口出。”思衍举杯,浅浅喝了口茶,淡笑道。 青隐也气得不行,什么叫老夫人请求,别以为她不记得这潘夫人当初眼红安国公府的样子,虽然却有祖母撮合,最后能成也是她们自己想搭上安国公府,这会儿来退亲怎么就成她高尚了? “还请贤侄见谅,妇人无状,胡言乱语。”潘家男主人站起来抱了抱手歉然道。 “潘夫人大概是忘了,那日祖母寿宴上是您主动送的玉镯。再说,我祖母刚去世不久,那请的妙智庵大师做的道场还没七七四十九日呢,您便急吼吼的来退婚了,这真是好一个世族作风啊!” “这,”潘夫人以为这姚家三房一个孤女一个出家人,当是好拿捏的,真没想到这看似好欺负的两人说起话来还如此滴水不漏,她说不出理由却更加下定决心退婚,只能故作强硬的说道。“女郎如此能说会道,我潘家是娶不起的。既然如此,今天这婚是一定要退的。” 思衍放下茶盏,双手拢在一起抱在怀里,笑了笑道:“当然得退,不过不是你们退了阿隐,而是阿隐主动拒了潘家。”
第37页 青隐深觉得阿兄此刻与她简直心意相通,一言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本来嘛,被退亲这么掉面子的事怎么都不适合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要退也只她退别人的份儿。 “你,”潘夫人气得猛的站起来,要吵闹一番又被丈夫拉回去,低声与她说话。 潘廊主拍了拍潘夫人的手臂,对她说。“切不要图惹是非,不管怎么样,能和和气气退了就行。人家府上女郎本来就委屈,你还一步不让。” 听了潘廊主这番话,青隐才暗暗觉得这潘廊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遂贊同的点点头,挥手让艾叶将那只当初收起来的玉镯拿过去还他们。 事实证明潘廊主确实是个好人,成功退掉这门她自己都不看好的亲后,潘家隔日还送了礼物来,聊表歉意!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青隐这退婚的风波据还是在姚家掀起了一大波风浪,两个与她走的进的阿姊都跑来安慰了一番,尤其姚青苗,直接陪着睡了几晚。 那几日府里侍女婆子看她的目光同情的不得了,堪比姚老夫人去世那几日看她的目光,同情、心疼、欲言又止。 而青隐呢,犹记得当日潘家夫妇走后,兄长问她后不后悔的话,她怎么回答的。 她当时看着阿兄,浅浅说道:“那些世家大族对姻亲只是想要一个寡言和逆来顺受的人,对女子要求可以坚强但不能勇敢,可以忍辱但不需要抗争。我自觉性子实在成就不了这些,所以我只能要么风华绝代,要么自成一派。” 正月初三,罗伯庸来寄药。 自她搬来寄药居便离正房有点远了,罗伯庸却没有换院子依旧住在正院隔壁,所以两人住所也离的远了。若不特意去寻,就算绕个九曲十八弯也是碰不上的,而她因为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也疏忽了他。 青隐颇歉疚的走过去牵起他的一只手,那只手变得宽大,掌心还长了茧子,五指已经长出少年的骨节分明。 也才两三年的时间,当初只到她胸口高的小男孩儿如今都比她高出一个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笑着温柔问他。“表弟,怎的想起来看表姐了?” 罗伯庸顺从的被牵着向花厅走了两步,姚青隐问起时就停下脚步,眼睛看着她头顶,说道。 “我要回去了!” 他还怕她以为是自己要回院子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回北方。” 青隐转身看着这表弟眨了眨眼,疑惑不解。“怎么突然就想起回北方了?” 罗伯庸回道。“报仇。” 她愣了愣,作轻松笑道。“原来你几日不来看我这表姐,是想着告别了!如此,那表弟便去吧,也代我问候姑父。” 罗伯庸看着她明明不想别离,却又故作洒脱的样子,心中憋屈,猛然一把扯过那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女孩儿压进怀中,低声道:“还有建功立业。你等我回来,我娶你为妻。” “我们是表姐弟,是不能成亲的!” “你别想糊弄我,我不曾听说过这些话。你且安心等我,五年后,你及筓我就回来娶你。” 罗伯庸不想再从这个人嘴里听见她拒绝的理由,他把自己想说的一股脑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丝毫不给姚青隐再开口的机会。 青隐这几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散步都想着罗伯庸那天的话,思考她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小傢伙误会了的举动才让他突然来说那些话! 要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个秋棠一个潘家退亲。 ――潘家退亲。 她恍然大悟,莫不是那潘家退亲让罗伯庸产生了同情,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来安慰她,让她不用担心将来嫁不出去! 那可真是一笔糊涂帐! 罗伯庸在初五走的,长洲城外十里长亭,一片衰草连天中已经微微可见点点绿色。 青隐拉着罗伯庸的手努力忍着伤感,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 “路上注意安全,可别为了赶路不顾及身子。到了北方要听姑父的话。还有你才学武两三年可千万别去战场,要报仇等你在长大些也不迟。再有千万要听秋先生的话……”嘱咐完他,还得嘱咐防风和甘草。“你们一定要照顾好他。” 得两人郑重承诺后才扭脸去看秋先生与兄长那边,他们站得有些远,一青衣,神仙风姿;一墨袍光头,宝相庄严。两人同样侧身站着,只能看见背影。 秋易看着拢着双手的思衍,道。“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那丫头可就真的交给你照顾了。” 思衍不屑的睨他一眼,道。“我认定的人,自然由我护着,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逆转时间的代价可不是一点点。” 秋易无所谓的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贫道自然知道,我还得留着这条命阻止你再祸害苍生。” 思衍低笑,更加不屑道。“你怕是阻止不了我。” 秋易道:“要不咱们打个堵?” 思衍看秋易把目光投向长亭里的青隐,心里觉得不对劲,存了几分疑惑问道。“赌什么?” “就赌你不会再造杀孽!” “哦?这么肯定!” “对。” 秋易与思衍两人一同回来时就是分离了,眼见着秋先生帅气的跨上马,只道别的话却说不出,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第38页 “先生,保重。” 秋易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朗笑数声后,一挥马鞭先行打马而去,远远随着风传来一句。 “丫头,记得三年前答应我的事。” 记得,一定记得。 秋易此番决定随罗伯庸一起去西北,目的是为了继续传授武艺,同时也为了一展所长,他决定去西北做一名军医,临走前给两个女弟子各留了一本破书。青隐那本是奇门八卦,姚青采那本想来是医典之类。秋易一走,那就轮到罗伯庸了,拿过艾叶做的狐裘大麾给他披上,系好带子退开两步等他上马,罗伯庸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 “以后你可以唤我章华,像你第一次见我念的那样。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以后我的小字就叫章华,你也要记得我说的话。” 青隐一直以为当年他并没有听见她与姚青苗说的那句,想不到他是听见了,并且还记了这么多年。 罗伯庸说完就利落一跃上马,三个人一起骑马走了。 青隐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才想起表弟最后那句。记得他说的话?什么话?莫不是前几天关于娶妻的事吧?这可真是心头千万头蔡妮马呼啸而过啊! 思衍已经看不顺眼前世老对头很久了,磨磨唧唧的,拉着青隐说一堆废话,等他终于走了立马就吩咐苏叶准备回去。 第21章 又是一年三月初三,今年的生辰和上巳节是她自来东启后过得最简单的一次了,早早的吃了一碗乌嬷嬷她们准备的长寿面,又收了房里侍女们的礼物,都是些手工品,绣帕,荷包,珞子,有很多。青隐还笑着和艾叶打趣,当她们女郎很幸福,生辰一次把一年到头的饰品都攒足了。 然后温氏也送了礼物过来,大房确然是没有的。 姚青苗的礼物是随着她的人一起过来的,一个大寿桃,足有椰子那么大。她端进来时那寿桃挡住了她整个头部,看得人惊讶不已。 别看那寿桃那么大,可架不住姚青苗手巧,那外型做的是栩栩如生,在寿桃粉 嫩嫩的底部还特意做了几片碧绿的叶子称托呢。 姚青苗硬要妹妹当着她的面切开寿桃,无可奈何之下,青隐拿着一片削薄的竹刀颇有种前世切蛋糕的心情,最后在大家的注视下切开了寿桃。 姚青苗满意一笑,宠溺的拍拍妹妹脑袋。“这桃里我塞了许多种馅儿,有鱼肉鸡肉鸭肉豕肉,还有韭菜,鸡蛋等等。我不但把这些都加了进去,关键是还没有混在一起,可难了。因此,妹妹可别辜负阿姊一番心意,一定要吃完啊。” 青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篮球大的巨大寿桃包子,咽了咽口水,迟疑的指指寿桃再指指自己,道:“我一个人吃完它?” “对啊,这可是阿姊的心意。” 青隐再次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问。“我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吃,好东西要分享的。” 姚青苗惊呼一声,一把抓过青隐握住肩膀慎重说道。“妹妹,你这想法可是不行的,我的妹妹怎能做那断袖分桃的事。” 虽然已经对姚青苗的成语应用感到绝望,可也从没有今日这般尴尬过,瞧着屋里人都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担忧的盯着,青隐不甚自然的抽着嘴角把竹刀放下。 “那我还是一个人吃,吃吧。” 姚青苗回去了后,青隐与兄长两人一起用了早膳,然后一起出门。 妙智庵她早有耳闻,今日确然是第一次来见识这有名的佛家圣地。 她带着艾叶苏叶坐在马车里,思衍亲自驾车,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终于到了。 “六娘子,您别急。”在车上差点屁股都被颠成了两半,疼得很,等马车一停她迫不及待的撩开车帘打算跳出马车,哪知刚伸出个头眼前就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谢谢阿兄。”她搭着那手跳下马车,举目一看,目之所及乌压压一片人,他们这几人简直犹如沧海一粟。 “你们寺里平常都这么香火旺盛吗?”她抬了抬下巴,问身边人。 “不是,禅院周围风景甚好,所以很多人喜欢来这里附庸风雅,尤其像今天的上巳节。”思衍看小丫头站稳才松开手,环视周围人群淡淡回道。 青隐闻言撇撇嘴,咕咙道:“这么多人,再美的风景也不美了吧。” 思衍怎么可能在小丫头生辰之日就带她出来与一群人挤来挤去,他好笑的摇了摇头。“禅院后山景色才真是一绝,那里没有人。” 青隐双眼一亮,默默决定自己也要去后山看看,她附庸风雅不行看看美景还是很行的。 去之前,她还是清醒的记得要打听下自己能不能进去的,于是问思衍。“我可以去吗?” “有我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思衍停下脚步,扭头认真的说。 青隐两辈子终于体会到有一个宠妹的哥哥是种什么体验了!此刻终于不用再羡慕别人家的哥哥了。 苏叶留下看马车,只有艾叶能陪着进去,青隐遗憾的看了看苏叶,对于不能带她一起进去有些抱歉。 本来嘛大家都难得出门一趟,这来都来了她却只能守着马车。 思衍再次伸手过去牵青隐,道。“阿隐,跟着我走。”
第39页 有些人真的自带气场,不管他身处多么拥挤的人群,都能自成一片安然自若的空间。 一路都有人让路,偶尔还有不认识的人对思衍打招呼,称呼都是圣僧! “圣僧,许久不见!”又一个中年妇女过来打招呼。 青隐认得她,是长洲知州陈夫人。陈大人连任长洲知州,所以他们一家依然还在长洲住着。 她发现这位阿兄好像在和尚界的逼格挺高的,人家堂堂知州夫人打招呼呢,他也只是微点头就过去了! 而她还得福了福身,正式问安。“陈夫人好。” 陈夫人端庄的笑了笑,点头道。“女郎好。” 碰见认识的陈夫人只是一个插曲,见过之后就各自分开了。 青隐被兄长带着和苏叶一路走过不停留的向禅院后院走,前面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到了后院就只偶尔路过两个僧人了。 跟着兄长走到了后面,已经看不见一个俗家人了,她用力握了握兄长的手。“阿兄,你带我去哪里?” 思衍答道:“先去我的禅房,让你歇息会儿。” “师父,小师叔,你们来了。”心远笑着从禅房里跑出来,双手合掌施礼。 思衍回到寺里也是心情颇好,微微点头跨步前走,青隐对着心远小师父笑了笑跟上。 阿兄住藏经阁?青隐张着嘴,仰头又看一眼那大殿上的牌匾,没错就是,藏经阁。 她不自觉小声惊嘆。“我的天吶,阿兄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吧!” “小师叔,您在说什么僧?”心远隐约听见什么,好奇的凑上前。 “扫地僧。”她重复一遍那个神一样的身份。 “怎么可能,师父可是大家公认的圣僧,而且他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被罚扫地?”心远一直把师父当神一样看待的,他觉得师父是不会犯错的,更不会成扫地僧。 “你不懂,我说的扫地僧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不管是佛法还是武功,那简直就是天下无敌的存在。”哎,对和一个没有看过金庸伯伯《天龙八部》的人提起扫地僧,简直如同鸡同鸭讲。她摆着手,挥开他铮亮的光脑袋进入殿内。 青隐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对这个单纯的小和尚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以至于很多年后被自己儿子批判时哑口无言。 思衍住在藏经阁一个独立小禅房,屋里很干净整齐,看得出时常有人打理。 心远小师父提前准备了茶水,还有素斋,所以他们一到直接就有饭吃。 吃过斋饭心远收拾碗筷离去,屋里就剩下兄妹两人,青隐坐在蒲团上稍歇了会儿,又惦记起后山的美景,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看向门外。 思衍听见院里脚步声时,才放下手里的经书对青隐道。“阿隐,你先去后山看看,我处理些事情,处理好了过来寻你。” 青隐简直喜出望外,跳起来就往门外跑。 “咦,苏叶你来了,咱们马车呢?” “回六娘子,马车心远师父请寺里其他师父看着了。” “如此最好不过,快走,正好一起去后山。”这最后的一点愧疚也没有了,她带着两人就往外走。 思衍和心远去处理事情,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小和尚带去后山。 带路的小和尚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蓝色小僧袍,长得顶可爱,说话也好玩儿,可萌可萌了。一路上几个女孩子就逗他说话,话题就围绕着小傢伙的偶像,思衍圣僧。 提及来带路,他一听说是偶像需要找人带路,立马放下抄到一半的经书,找师兄用洗衣服作为交换来带路! 听着小傢伙左一句将来长大了要像思衍师叔祖一样当圣僧,右一句他现在在很努力的背佛经,虽然比不上师叔祖过目不忘,但是他勤能补拙,巴拉巴拉! 小傢伙简直是一部思衍圣僧成长史的移动科普书,还自带语音功能的。 青隐有些忧伤的发现,古代好像真的好多天才啊! 秋先生虽然骗了她年龄,可也不能否定人家是个天才的事实,现在又来一个阿兄,年少就闻名于世。想想她两辈子的人生,简直泪目。两世年龄加起来都快不惑之年的她,依旧一事无成。 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后山景色果然就像兄长说的,堪称一绝。 漫山桃花盛开,悬泉飞瀑,真的是人间仙境。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说的就是眼前的盛景,桃林中一茅亭独立,亭上书‘甚寒’,她猜测可能是告诫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苏叶自己去走走了,艾叶在亭中坐下歇脚,青隐坐在亭中探出手压低一根桃枝去嗅一朵桃花。只听风吟细细,花落飘香,正陶醉在这样唯美的氛围中,忽然听见有轻微响声传来。 睁眼就瞧见一黑衣僧人站在林中小案前,桌上一只粘红墨毛笔在桌上滚动,青隐站起身便跑过去看他在做什么。 思衍低着头,轻点数笔挥毫泼墨,一片灼灼桃林跃然纸上。 青隐探过半边身子,惊嘆着夸赞。“原来阿兄一个出家人还会丹青呀,这画的是谁?这动作怎的有些眼熟的样子?” 她眼睛瞄在纸上,觉得画中那凉亭更加眼熟,抬头一看,可不就是前方那个吗!那画中的黄衫姑娘自然不言而喻!
第40页 思衍含笑提笔为画上的人描上五官,道:“再仔细看看能不能认出。” 青隐再看画,脸色瞬间涌上一股热气,那强压的郝然再压不住,红了脸颊吶吶。“啊,那什么,原来我长的还挺清秀哈!” 画中黄衫女孩儿慵懒的趴在栏杆上,伸出的指尖仿佛羽毛轻落在枝头,闭上眼鼻尖儿凑近一朵盛开的桃花。 她静静站着等兄长画好,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又看了看亭子发现问题,然后指着画中的亭子,问道。“艾叶怎么不在画中?” 思衍头也不太,道。“送来的颜料用完了,画不出绿衣,所以干脆没画。” 艾叶脚下一个蹶挒,差点摔倒,她复杂的看了看她家女郎与郎君,最后默默走到女郎身后。 那幅画便是思衍送给妹妹的生辰礼,他画好后还应景的提了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青隐笑着打趣他提的字。“阿兄是不是打算以后我出嫁,直接把下半句补上当做新婚礼再送一次?” “丫头,小小年纪不可太刁钻。” 思衍低头看着青隐的脸,那张脸虽然小,但五官精緻,双眼明亮黑白分明,脑子里又想起刚才心远在禅房里说的话。 兄长聊着天都能走神,青隐干脆转身自己再去逛逛,逛着逛着越来越惊嘆这禅院景色卓绝,也感嘆这一群光棍居然坐拥如此美景,简直暴殄天物,然后不知不觉就哼唱起了一首歌。 第22章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愿今生长相随 在桃花纷飞里,蓦然回神间,轻轻柔柔的歌声铺展在这片天地间。 思衍把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目光沉了下来。 一曲终了,思衍站在树下,花瓣不经意的沾上他的僧袍,他恢复神态,浅浅道来。“阿隐,你年纪还小不适合唱这种歌。” 青隐没想那么多,也只遇到此情此景才让她有这心情哼几句。回到兄长身边,拖着他宽大袖口,仰头问他。“阿兄怎么样?我唱的好听吗?” 思衍笑着,略带无奈。“歌喉不错,曲调也新颖,虽然填词过于露骨,可学了古琴?” 她答:“未曾学过。” 思衍便摇头道:“古琴乃陶冶情操之物,尤其适用于你身上,不学可惜了。” 她嬉笑两声。“没学古琴,自学了陶埙,行不行?” 思衍长眉微扬,眼中一闪而过诧异神色,道:“立秋之音,音色幽深、悲悽、哀婉,不适合你的心境。” 青隐无所谓道。“我能有什么心境,左右不过随意玩儿玩儿罢了。” 思衍一双墨眸看着她,道。“你平日里看着明朗,但心思极易走极端,尤其遭遇情之一字时便心如死灰。古琴之音宁静泰然,听之祥和喜乐。” “那我听就行,不一定要会。” 思衍似乎觉得与她说不通,也可能是认同了,两人不再就琴艺问题交谈,他转而问起书法。 “字认得多,写的一般。”其实一般也还是她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而做的掩饰。 “曾经上巳节三郎君形容六娘子默出的《兰亭集序》挥毫泼墨,不过不是赞扬,而是字面意思。” 苏叶从桃林一边走进来,恰巧听见主子掩饰她那一笔辣眼睛的书法,考虑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在她身边一辈子,那样就要欣赏一辈子她那笔字,她面无表情的直接戳穿她的话。 思衍闻此言,笑意温和。“既然写的不好,以后我亲自教导你。” 青隐暗道不好,果然就听见兄长说要亲自教导。她苦着脸抓他衣袖轻晃,与他商量。 “累手,能不能不学?” 思衍拍拍她的手,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别的我都可以依你,但字必须学好。” “为什么一定要学?我又不当个大书法家。”与这位兄长相处几月,虽然深知他有时候固执,可她还想再挣扎挣扎。 “因为见字如人。” 哎,古人就这点不好,一个人品行好坏居然看字写的好不好! 下午时分,他们在住持的主持下祭拜过姚老夫人和姚三爷供奉在禅院的灵位后方返家,离开时心远小师父和那个带路的小和尚还依依不捨的送了好长一段路。 因为有来时乘车的经验,回去时青隐多少能找到点不受罪的方法,是以回去时,一路都掀帘欣赏着路边的风景。 马车摇摇晃晃的,越来越远离禅院。迎着夕阳,她看见兄长身上仿佛镀了层金光,橘黄色的,温暖的很像以前姚老夫人灯下的样子。 她欣赏了会儿夕阳美景从远处收回目光,不经意看见一个白皙圆润的后脑勺,惊得她忙问。 “阿兄去一趟禅院还把头剃了一遍?” 她记得来时兄长头上有浅浅的青色,可见头上长了一点头发,怎的到禅院就剃了? 思衍赶着马小心的绕开路上一个土坑,才头也不回的说。“长起来了,顺便就剃了,这样不好吗?”
第41页 “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阿兄长这么俊俏,要是和那些郎君一样有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不知道又要迷倒多少女郎!”想起他们在禅院下车时,周围就有好几个小姑娘红着脸偷看的画面。 虽然这位兄长一双眼睛轮廓生得不好,可眼中流露而出的神情专注,再加之一对长眉入鬓很巧妙的衬托的他双眼深邃。早就说过姚家男子面皮生得好,其他几个十五六岁年纪尚且一副典型的小白脸相,兄长却因为母亲是北方人的缘故,早早的就显露出高大挺拔的身姿。以前听说检验美人是真美还是假美的方法就是看他光头时还美不美,此刻身边就有一位光头美人,她深觉那句话有道理。 真不能想像如此美貌的人留长发是什么样子? 青隐幻想着兄长一头飘逸长发被风轻轻吹起,然后站在湖边、树下、花旁,倾城一笑! “阿隐希望阿兄蓄发吗?”思衍用眼角余光看见青隐一脸嚮往的神情,突然觉得其实长发也没有那么麻烦。 一听兄长这话里意思,她想也不想的答:“自然是希望的,西晋有美男子潘安,每每空车出门回家时满载而归,多让人羡慕啊。” “羡慕什么?” “羡慕他不花钱还有吃不完的水果,只要他的美貌一天不衰败,一天就有水果吃。” “歪理邪说,也只是民间故事。” 好吧,这时候潘帅哥掷果盈车的故事还没那么出名。 “从现在开始,我也蓄发。” “哦耶,太棒了!”简直太兴奋了,她似乎看见在将来跟着兄长招摇过市时,一手拿桃一手拿梨,啃一口扔一个的日子。 思衍看一眼小丫头高兴地跳起来的样子,也笑起来。 三年后,七月荷花别样红。 小慎园的池子里终于铺满一层绿色,点点粉红点缀其中。 苏叶指挥着两个新挑来的侍女摘荷花一边看着院里进来的两个小祖宗。 一名上身着橘红色绣绿荷小衫、下身穿浅碧色襦裙约模十三四岁的少女带着另一个穿一套鹅黄衫裙绣墨兰的姑娘走过落满了紫薇花的鹅卵石小路,两人头戴鲜花,缠枝滚边的裙裾从雪白的小石子上迤逦而过,又将一地均匀落花拂乱。两人施施然而来仿佛一道微风,吹散那余夏的烦躁,让原本专心摘花的小丫鬟看得满目惊艷。也不知是惊艷于那五娘子的活泼灵动还是六娘子的清丽绝伦,抑或是漫天粉紫色中两人相得益彰的风姿。 “六娘子。” 院中的苏叶快步走过来。明明挺清秀的一张小脸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黄衫女子。 也才几年时间,苏叶却感觉恍如隔世,犹记得曾经痴痴傻傻的小人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眼睛盈盈如水,无辜中又添了几分狡黠,肌肤白皙润泽,樱桃般的嘴唇微微上扬,虽眉间清丽,但五官极为精緻身姿也是江南女子的扶风弱柳,这使她看起来娴静祥和。 等苏叶走近,青隐才问她。“可是摘好了?可有损坏到岸边水仙?” “奴们很小心,没有伤到。” “妹妹可别操心这些了,难得你那弟弟不缠着你,咱们好好说说话。我攒了好多话等着和你说呢!”姚青苗早就快憋死了,她生来一个话唠性子,一天不说话就难受,偏生二房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好在她还有最爱的妹妹愿意听她说话。但是,自从两年前那个秋天,妹妹添了一个弟弟后就没多少时间陪她说话了。 “别急,今天我不用被逼着写字,可以多陪你一会儿。”青隐拍拍她的手臂,微笑道。 姚青苗有些惊喜的叫出声。“真的!你那阿兄今天不逼你练字了?” “阿隐,原来你练字一直是被逼的吗?” 第23章 说话之人站在小慎园门口,繁茂的茑萝从院墙铺下来又被木架沿着小路搭成一段绿荫。 一身简洁墨色僧袍的姚青恒站在木架下,长身玉立,及腰乌发只用一根白色缎带束在脑后。 由于天热他并没有习惯性的拢袖,只双手交叉放于身前。 青隐嘴角上扬,双手提了襦裙跑上去,笑着喊道。“阿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你口气似乎并不想见到我?”姚青恒浅淡一笑。 “胡说,我恨不得日日与阿兄呆在一处,就怕阿兄嫌弃我。”她吸了一口他身上温暖细腻、醇厚圆润的老山檀味道,仰起脸反驳。这样看他的脸,下巴长且突出,线条流畅,稜角分明。薄唇微抿,秀气的鼻子挺而直,像刀刻般,意外的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他的三角眼因为是内双,轮廓越发明显,眼神越发的深邃沉稳。 曾经初见时少年的清秀已经逐渐成了青年的温和雅致。肩背变宽,个子越发的高大,今年冬天才弱冠呢就已经一米八几的身高了吧。 青隐这一世也算一枚高个子美女了啊,这几年在调养之下也长势挺好,都赶超了二房两个阿姊到达一米六五的样子,可站在兄长面前也才堪堪胸口位置。以至于每次与他说话都要仰头,尤其遇事时反抗,颇感觉英雄气短。 姚青恒稍稍一愣,浅浅笑开。“哦,那方才是谁一脸高兴的说今日不用被逼着练字了?” 青隐伸出双臂抱住他胳膊,小心讨好道。“……那是个美丽的误会!”说到这里适时恰当低头,目光下垂,轻声道“对不起,大不了以后我加倍努力练习!”
第42页 被她抱住手臂的人身子一僵,他稳定心神暗暗放松身体,随后才缓缓说道。“好,我怎么可能怪你,也不会嫌弃你,你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本来就没有责备她,却也从来看不得她在任何人面前有丁点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包括他自己也不行。这个人应该一辈子都是温暖而快乐的。 姚青恒低头看着她每日都在长开的眉眼,明亮干净的杏眼清澈,虽然犹带稚气,却有种少女逼人的灵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粉嫩白净,笑盈盈时娇态十足。个子也长高了,是个小女子了。 眼角余光看见她挨在他手臂上的地方,又见她毫无所觉依旧抱着,眼神闪了闪恢复幽深。 青隐立马仰起脑袋猛点头,绝对的秒答应。 姚青恒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书信递出来。 “表弟又来信了?”她接过信随口问道。 姚青恒点头,对于曾经的死对头总是给小丫头写信,他还亲自取信送信这事,此刻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青隐接过那信,一封信封上铁画银钩的写着表姐亲启字样,另一封表面没有署名的也知是秋先生所写。 “哎,表弟的书法又进步了许多,这一笔毛笔字越来越好看了!”她拿着罗伯庸那封信,指着信封上那四个字。 “哦,有我写的好看?”姚青恒语气微带着漫不经心,尾音上挑,似乎暗含警告。 两三年过去,罗伯庸每三月一封家书,每次阿兄送信过来都不那么乐意。 青隐立刻狗腿的解释:“不是同一种风格,无法比较。表弟的字着墨较重,下笔凌厉,就像他手中的剑,所以写出的字也锋芒毕露。而阿兄就不同了,下笔稳重,劲骨丰肌,一看就能知道写字的人功力极深。” “那你喜欢谁的?”姚青恒随意问道。 “肯定阿兄的啊,表弟不管是人还是书法都困于心而束于形,不够恣意。阿兄的字虽然看着劲骨丰肌,可我却觉得隐含放纵不拘,人生当如是。”这一席话虽然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那种狗腿子的心情了! 姚青恒轻笑起来,笑声经过胸腔醇厚的溢出来,他摇着头。“这几年字没进步倒先学会了些不伦不类的奉承品鑑用语。” 青隐顿时就囧了。 “好了,今日不用练字了,再玩儿会儿一起吃晚饭。” “阿,阿兄。”姚青苗眼看四兄与妹妹说完话将目光扫向来,顿时有些惧怕的上前打了招呼,然后迅速缩回妹妹身后。 姚青恒淡笑点头,算作应了。 “阿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回信。” 姚青苗再次赶紧上去磨墨,有四兄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煎熬啊! 小慎园如今不只单单是花园了,两间屋子直接被改成了书房,屋内常备笔墨纸砚,青隐脚步轻快的走向屋子,一边招呼姚青恒姚青苗进屋乘凉。 姚青苗是觉得有四兄的地方只有妹妹身后才是最安全的,早就自发跟上了,就怕落后一点被他抓住弄死。 好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怕这个四兄,每次一见他都腿肚子发抖。 罗伯庸的信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多是简单问候再说两件他近来发生的趣事,然后问这边近况如何。 她回罗伯庸的信也就基本和他的内容差不多了,先说了近来府上发生的事情,再叮嘱他注意身体。 最重要的是罗伯庸当年回到北方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她吓得坐立难安,要不是秋先生后来写了几封信来提及他是个天生的将才,就算有秋先生在他身边她怕是依旧放心不下。所以一封信下来最主要还是叮嘱他上战场时千万要机灵点,别一个劲儿向前沖,战场上有的是敌人,千万保命要紧。 秋先生这几年每次都是随着罗伯庸一起来信,他大都询问她与兄长相处如何,不过这次略有不同。 秋先生信中提及她明年三月的及笄礼,到时他与罗伯庸都会回来参加。表弟现在就在北方到处搜罗奇珍异宝,还暗地里遣人前往西域,原因是他听说西域流传着一支千年血玉发簪,所以想要寻来作为及笄礼。 他还在信中回忆起当年他为报仇故意打击她姻缘艰难之事,口气幸灾乐祸的请求原谅,还要求恕他眼拙不知道姚女郎如此吃香。末了调笑说,看来罗伯庸是真把当年说的话付诸行动,建功立业准备娶妻了,问她准备好出嫁没有。 看到这里,青隐手一抖胳膊碰到茶杯盖子,茶杯轻响一声。 姚青恒闻声从窗边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微红着脸赶紧将信塞进袖袋里,转开目光笑着掩饰。 姚青恒慢慢踱步过去,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吗,你心虚或撒谎的时候眼神虚浮,目光乱飘,被当场点破会频繁眨眼,窘迫又强自镇定。”他伸手抓过那只手腕,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两页纸低头看起来。 好吧,这么些年阿兄不止蓄了长发,长相也越发丰神俊美,就连她的习性也掌握了个通透,并能根据不同环境推测反应,也是神了。 “呵。” 仅仅一个单音节就让姚青苗又抖了抖身子,身子更加往妹妹身后藏。
第43页 姚青恒从信里抬起眼,不以为意道。“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想的挺美。” 姚青恒随手将信纸递过去,然后说道:“我去处理事情,你在这儿先待会儿,晚些时候我过来接你。” 姚青恒一走,姚青苗简直要欢呼了。 因为秋先生提及的事情,青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和秋先生回信,索性将它放在一边,与姚青苗坐下聊起八卦。 “妹妹还记得潘三郎吧,就那个三年前来退婚那家,幸好你们退婚了。一年前他学骑马摔下来把腿摔折了,原以为养段时间就好了,哪知道一条腿真的残废了,走路一瘸一瘸的。他原本性子就不好,这下更加暴躁了,打骂下人还是轻的,急起来连潘夫人都打呢。” 青隐心想,那孩子果然有暴力倾向吧!!! 见妹妹漏出那种求知思索的眼神,姚青苗瞬间来了劲儿,继续说道:“那潘三郎腿废了不能出门就躲在家里鬼混,听说他房里侍女都有宝宝了。这事传出来后潘夫人原本给儿子看的几门亲事都没戏了,前段时间我还听说潘夫人打算吃回头草,回来聘妹妹你呢。” “聘我?算了吧,当初把亲退了就没打算再和潘家有什么牵扯,这消息你哪里听说的?” “厨房买菜的大娘啊。” 原来姚青苗的八卦来源除了偶尔听温氏说几句,最主要还是厨房里那几位中年大妈的功劳!青隐一脸的恍然大悟。 “听我说完,潘夫人也只是想的美。就昨天潘府常请的林大夫去长春楼诊病,诊出几位姑娘得了那种病,然后就嘀咕了句怎么最近那么多人得那病,然后问她们是不是接待过一位瘸腿的郎君。” 青隐:“……” 在青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这样说话,不是等于直接告诉别人那个患病的是哪个了吗?再说,这长洲城虽大,可瘸腿又上得起妓院的统共也就潘樾云一个吧! “就那样,现在全长洲城都知道潘三郎的事了。” 不知道就怪了。 姚青苗说完捂着嘴吃吃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对月牙,笑完又接着道。 “这事传到大伯母那边,大伯母直接把二兄关起来了,也请了大夫。不过,具体怎么样了还没传出来。” “你说二兄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没说到亲,不会真是大房已经快被二兄败光了吧?”这句话姚青苗说的有些高兴,丝毫没意识到那是同族的亲戚,然后又庆幸的说,“幸亏长兄前几年已经成亲,阿兄也等秋闱后要娶阿嫂了,要是现在还不得被姚青桓拖累。” “别乱讲,不还有大伯父的俸禄吗?再说,大房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妹妹,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大伯父的俸禄少的很,相较于姚家家族产业简直九牛一毛。而且,虽然咱们分了家,也还是同族呢。那些外人依旧会把咱们当一家人的。” 青隐一思索,东启还是士族制,分家后在外人眼里确实还是一家人,不过原来古代公务员真有那么惨吗? “大房没一个擅长经商的,而且家产都是药铺田庄,还有就是大伯母几间陪嫁铺子,这些听阿娘说都亏得很,好似有人故意打压大房。”姚青苗状似不解,想不到谁会冒着风险得罪一个官员家族,虽然是个丁忧在家的。 “自从大伯父丁忧官复原职去凉州任职后,二兄开始明目张胆的服食五石散,他自己吃还不算,还纠结一帮狐朋狗友一起吃,然后吃多了就去押妓。” 说到这里,姚青苗环视一周,看见侍女们都守在门口,她小心的趴到青隐耳边神秘道。“我藏在墙角听钱大娘说,那五石散有壮阳助兴的功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好奇都是怎么个壮阳助兴法啊!” 青隐傻眼的支开身体,远离这个有毒的姚青苗,实在搞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执着于这类八卦,居然还好奇那个的过程,还做出蹲墙角的举动。 “这些话别和别人说,小心嫁不出去。”为了她的名声,青隐小小的恐吓了她一下。 然而姚青苗并不领情,反而乐观的道。“那不怕,以后妹妹嫁给谁我陪你嫁过去做滕妾。这样妹妹也可以放心,我绝对不和你争宠,我会照顾你的。” “噗。”一口酸梅汤直接喷到地上,姚青苗赶紧拿过帕子伸过来给妹妹擦嘴,还有衣襟上的汤汁。 苏叶站在门口瞅了一眼,跨脚进去面无表情的看一眼姚青苗,然后扶起主子。 “还请五娘子今日先回去,奴陪六娘子回寄药换下这身脏衣裙。” 姚青苗瞅瞅妹妹胸前和裙摆的汤渍,又看看苏叶一张欠帐脸,不舍的点点头。“妹妹先回去换着,阿姊改日再寻你说话。” 苏叶扶着青隐,微微欠身,对姚青苗道。“六娘子要的荷花荷叶奴已经准备好了,您吩咐侍女带走就行。” “嗯,那我先回去做荷花糕荷叶粥,做好了会送一份过来的。”姚青苗说完提着裙摆跨出门。 “阿姊慢走。”青隐看着她走出门外,想了想又叫住她。“阿姊以后一定会嫁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郎君,往后切莫再胡思乱想了。” 姚青苗站在阳光里,没心没肺的挥了挥手,笑嘻嘻的走了。
第44页 青隐将给罗伯庸写好的信塞进袖中带回寄药,打算换了衣服就不过来了,也免了姚青恒再跑一趟。 晚上和兄长一起吃饭前她将写好的回信拿出来,姚青恒淡淡看了一眼叠在一起的两封信,很厚。他食指和中指夹着信,大拇指在信封的表弟两字上摩挲了几下,才放进衣袖里,然后牵着青隐到饭桌坐下。 饭桌上,青隐不经意的问起姚青恒温氏是否在为两个姊姊说亲。姚青恒沉吟着夹一筷子他的素菜进青隐碗里,方说道。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她们两个自有她们的命数。你个小丫头瞎操心也是白费力气,有时候缘那个东西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青隐咽下嘴里的青菜,不好告诉他今日姚青苗说那句话,但是他又说得语焉不详,到底温氏有没有给姚青苗她们说亲? 青隐从兄长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愤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趁他不注意快速夹了一大块儿红烧肉放进他碗里,末了得意的一挑眉看着他。 姚青恒看着碗里那块肥的流油的肥肉,上面还有被筷子戳得稀巴烂的痕迹,没有一点瘦肉,因为瘦肉被青隐用筷子分开夹走了。 两兄妹吃饭,两人夹菜都没有用备用筷子。青隐吃肉又不吃肥肉,而姚青恒习惯了吃素斋,回了姚家也一直保持着寺院里的饮食习惯。所以说,兄妹俩一起吃饭真的只是一起而已,吃的时候却是各吃各的。 姚青恒看一眼桌上他吃的三个素菜,一个青菜盘子只剩几根了,他平静的伸筷子将肉拨进盘子里,再将那几根青菜夹进碗里,继续开吃。 青隐看着他的动作,咬着筷子。“阿兄,你是不是嫌弃我筷子夹的菜?”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姚青恒夹过来的青菜。控诉道。“我都没嫌弃你。” “嗯?”姚青恒疑惑的去看青隐,正好看见她从嘴角放下筷子去碗里拨弄青菜,他才想起那块红烧肉小丫头没换筷子就夹过来了,那可能肉上就有小丫头的口水…… 姚青恒举筷的手顿住,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目光望向被放在一边的红烧肉,小丫头会因为自己没有吃她夹的菜,而认为自己嫌弃她了? 他无奈一笑,将肉夹回碗里,并且两口吃下去才放下筷子道。 “没有嫌弃你,只是习惯了吃素菜。你也应该多吃点素菜,对身体好,知道吗。” 好吧,三年前姚青恒于那次上巳节还俗,此后回姚家专心打理三房庶务,兼任教导她的书法。春来时还得帮她锄地,提水,一代圣僧如今做着农家小哥哥的事情。 看着他吃了那块肉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其实夹完肉她就觉得不妙了,等看他把肉拨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秋后算帐,比如抄一百遍他的字帖什么的,于是硬着头皮哄他吃下,不是有句话叫吃人嘴短吗,吃了她的肉,他还好意思罚她吗? 吃了饭,艾叶端着柳枝水进来漱口,麦冬和沉香进来收走碗筷,艾叶也退下后,苏叶进来了。 “禀六娘子、四郎君,秋棠在院外求见。” 第24章 秋棠?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青隐轻蹙眉,随着兄长到院外。 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瑟瑟跪在地上,灰扑扑的衣服,红着眼,身子长长的拜倒下去,啜泣着。“求六娘子让奴见见五郎君,远远看一眼都可以。” 青隐听她提及小弟,蓦然想起那个忘了的女人,想不到再见时她如此狼狈。 她转头去看兄长,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三年前,那个女人被查出有了姚三爷骨肉,她心乱如麻,一边恨她入骨一边又不知道对一个新生命作何处置。那个女人该死,可孩子无辜,更何况孩子还是姚三爷的。为难之下,是姚青恒主动提议把人交给他。 从此她再没在姚府见过秋棠,几个月以后兄长抱回一个啼哭不止的男婴问她觉得可喜欢,若喜欢便养在府里,若不喜便一道送走。 青隐想了许久才决定留下那个孩子,于是请了乳母养在三房,两年过去,小傢伙很乖巧,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甚至刻意忽略了他母亲的罪行。 姚青恒依旧笑得温柔和煦,神色温润,只有一双三角眼盯着秋棠时,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头顶的目光让秋棠惊出一身冷汗,但她已经没有退路,好不容易得贵人相助离开庄子进城来,她绝不空手而归。她狠了狠心,猛然开始快速磕头,每一下都将额头重重的扣到地上,发出响声。 “求女郎郎君让我见见儿子,奴只要看一眼就知足了。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奴是真的思念他都快疯了。” 青隐不是个擅长宅斗的人,却也不是个认人拿捏的人,对于秋棠她还记得当年那双隐藏不安分的眼睛,那么她此刻情真意切的样子很有可能就是装得,毕竟明明兄长就在跟前,按道理来说,姚青恒是兄长,若求的他同意,她肯定是不会反对的。所以,这个女人是想利用她。 想通了这个关节,她直接冷笑道。“你应该知道你我之间的仇怨,秋棠,你是不是忘了我阿爹死得多么憋屈,多么冤枉?” “六娘子,奴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原谅奴,奴愿意在您跟前当牛做马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秋棠说着,跪着爬行上前。
第45页 就在那双脏手要触到青隐裙角的时候,姚青恒眼光如电射过去,秋棠一直就注意着他的表情,当下就被这目光吓得缩回了手。 姚青恒便满意的勾了勾唇,道。“你若说出是谁将你带出庄子又教你说这些话的,我便让你见见你儿子。” 青隐讶异,这事难道还有别人指使,仅仅只是一个侍女,能有多大能耐值得人去指使。 秋棠低着头,在心里想着的是她根本不只是见一面就行,最重要的是留下来,成为主子,而这一切都还得仰仗那个人的帮助,至少在没有成功之前是不能得罪她的。 她想了想,随便编了个说法回道。“是奴自己跑出来的,路上遇见进城的农户,求他们载奴来的。” “其实,你不说,我猜也能猜到是谁。大房银钱入不敷出,儿子还吃五石散上瘾,估计还有别的原因。这个时候找上你,看来她长的教训还不够。” 姚青恒显然对这谎话不相信,他是何等聪慧的人,这点把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指使来的。 “六娘子,小郎君醒了看不见您,哭得厉害,奴实在没办法哄了。” 照顾药儿的乳母是个乡下妇人,嗓门大,秉性淳朴,为人忠厚老实,照顾孩子也尽心尽力。 确然姚青药哭得确实厉害,老远就听见了他的哭声,看见乳母抱着孩子过来,青隐随即上去打算接过来。 姚青恒将她的手拦下来,道。“阿隐,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起这个无厘头的约定她就想笑,而她也真的突然就在这样的场合笑了。 当初姚青恒将孩子抱回来,青隐决定养着后,作为兄长提出可以养孩子,但她不能抱他,不答应孩子就送走。 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可青隐一想自己以前就不喜欢小孩子哭,而那个襁褓里的小孩儿又哭得起劲,那时就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想抱他,所以也就和阿兄达成了个不成文的约定。 如果她当时知道,小傢伙那么乖也不会答应那个要求了。 “阿……姊,嗝。” 小傢伙都哭得打嗝了,趴在乳母怀里努力扭了小身子往青隐身上扑。 青隐挣开姚青恒的手,上去扶住小傢伙身子。“药儿怎么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找阿姊,找,找不到,嗝!” “原来是找阿姊找不到,阿姊在这儿呢,别哭了啊。”擦了擦小傢伙脸上的泪痕,青隐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这就是我的儿子?还我儿子。”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灰色身影已经扑了过来,扑向孩子。 青隐猝不及防被撞得退后几步,在一双大手的扶持下站稳脚跟,再去看姚青药时,孩子已经被秋棠抢过去抱在怀里。 青隐抢步过去准备把孩子抱回来,哪知道那秋棠居然掐上孩子的脖子。 “都别过来,否者我们母子今日一起死在这里。” 变故突生,周围几个侍女都惊得顿在那里。 姚青药在秋棠手里又开始大哭,青隐被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姚青恒没料到,在他面前那女人还敢玩儿这些花招。他将青隐拉到身后,对她道。“阿隐,我来。” 姚青恒上前只随意的说一句不许哭,姚青药居然就真的闭上了嘴,只是还一抽一抽的拿眼睛去看阿姊。 “别让她伤了药儿。” 姚青恒对她点头,转而面对秋棠,目光浅淡。 “你放下她,我答应你留下。” 姚青恒淡笑。“你不是知道我说话比阿隐有效,而你一来便求阿隐不也是这个目的。” 他说的笃定,秋棠心思几经转换,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孩子,她实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根本没有主子说的那么难。 然后,她转而又想肯定是儿子在这兄妹俩心里很重要,所以才会受她威胁。 今日,真是老天都帮她,知道她来了,恰巧就让儿子出来找阿姊。 姚青恒一直平静的看着秋棠,仿佛对她明显的心思不知道,安心等着她放下孩子。 秋棠想下觉得以后自己肯定是要住在这里的,暂时还不能把两兄妹得罪狠了,她想着就慢慢把姚青药松开,开始还有些怀疑,等她真的拿开卡在脖子上的手见姚青恒没有动作后,就真的将孩子放开了。 小傢伙儿一得自由立马跌跌撞撞的往阿姊那边跑,路过姚青恒时,幸运的被提了起来。 姚青恒一把将孩子扔进乳母怀里,道。“赶紧抱回房。” 秋棠眼见着孩子要被抱走,怕孩子一走姚青恒反悔急忙出声喊道。“不准走,你,” 姚青恒道。“不会反悔,沉香带她去西园。” “阿兄……”青隐心绪复杂的唤他一声,看着沉香将满脸喜色的秋棠带走。 “阿隐,我送你回去。”姚青恒伸手握住青隐的手,温声道。“早些休息,别胡思乱想,一切我来处理。” 她嘆气跟在兄长身后,走回一墙之隔的寄药。 姚青恒将青隐送回去,亲眼看着她走进屋,朝他挥手告别后他才转身回来。 一回来,他并没有立马去处理秋棠的事。他走进书房反身把门掩上,烛台搁置书案,从袖子里抽出两封信。
第46页 屋里很静,静得听见火苗被风吹出呼呼声,他偏头果然看见书房的窗有一扇没有关好。已经是深夜了,若是今晚下雨,那么这满屋的书肯定会受潮,靠近那扇窗的几卷竹简还会被打湿,但他此刻懒得去顺手关上。 他就站着,低头望着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迹,和他笔下写出的字很像,不过没有一点他的风骨,他就那样站着,沉默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心里不平静,有史以来的杂乱。 他绕过书案,将信撕开,抽出里面的信靠近烛台。 先生前上一函,谅已入鉴。然隐颇不贊同先生所言……姊弟之情,不敢乱,还望先生劝言。 奉报先生相告之谊,当来日详见之时。恳盼先生安,隐敬上。 姊弟之情,不敢乱? 那他还担心什么呢?只要她无心,就算他再有情有他姚青恒在,他就只能是妄想。 姚青恒看完后,心情甚好。 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新的信封将信纸装进去,封好与另一封给罗伯庸的信放在一起,只等明日寄去西北。 晚上果然下了雨,姚青恒在书房呆了一夜,不过他也没有顺手去关窗,靠窗那几卷竹简果然淋湿了,第二天前来打扫的侍女发现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去请罪,那时姚青恒正陪青隐用早点,桌上还有姚青药在喝羊奶。 姚青恒并没有介意,反而笑得温润让侍女回去。青隐是听见了有书册被打湿,反正不是她的书打不打湿也没关系,可等姚青恒将目光看向她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 “阿兄,昨日写信写了许多字,今日手还疼呢。” “那你好好休息,这几日便不用再练字了。” 其实,今日阿兄是假的吧?居然好心放过她了,放过了这个让她抄书的机会! 不对,她是被奴役出被虐倾向了吗?居然还生出了抄书理所当然的心情!这可要不得啊!!! 第25章 又过两日,于氏准备办一次赏荷宴,春杏过来三房取筹备银钱。 当时青隐正与兄长在小慎园下棋,两个棋路完全不同的人居然也下了大半个棋盘,闻听艾叶传话,便放下手中一枚白子,对艾叶道。 “让她先在外面等着,你且去问问二伯母什么意思?” 等艾叶离去,她嘟了嘟嘴,对兄长抱怨。“这明明是阿兄当家做主,怎么麻烦全冲着我这一个小女子来,我看着好欺负不成?” 姚青恒唇角微扬,笑意绵绵:“阿隐,你又要输了。” 她大惊,叫道。“怎么又要输了?不行,阿兄再让我五个子。”说着伸手将棋盘上呈包围之势的黑子撤走五颗,然后自己拈了白子落在撤走空出的地方,刚好蛇蟠阵阵成。 其实,姚青恒下棋犹善圈地,典型的围棋风,而他圈的不只是地,更重要的是困,困对手于山穷水尽,他再一一绞杀。而青隐,因得了秋先生一本易经阵法讲解,原本对围棋不感兴趣,如今也稍有了解,只不过每次与兄长对弈,用的基本都是蛇蟠阵,两人于方寸之地,互相围困,结局大多她耍赖取胜。 姚青恒摇摇头,笑得包容,包容她的蛮横之举。“将那侍女唤进来吧。” 苏叶守在门口,听闻吩咐,点点头,叫门口的春杏进屋。 春杏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抬头望向窗下的两个身影,郎君端坐罗汉床一端微微侧着身,再看两人中间棋盘上泰半的黑白棋子,她明白了两人正在下棋,又偏转了视线不动声色的去看女郎,一身鹅黄衣裙,一手支着下巴,抵在棋盘一角,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到来瞭然于心。 春杏连忙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六娘子安好。” 青隐轻笑,并不答话转而去拨弄桌上棋子,将它们拈起一一装进棋盒。春杏是兄长放进来的,自然应该给他处理。 “大夫人可说了叫你过来取多少银钱?”青隐边收棋子边随意问道。 春杏低着头,忐忑道。“五百两白银。” 她是对这个时代的银钱没什么概念的,也不知道这五百两白银到底多大价值,只听兄长轻笑出声。 “她也敢想,花宴的开销她是全部算在二房和三房身上了吧。” 这些春杏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个侍女,大夫人做什么打算哪里会与她们这些奴僕知道。 姚青恒本来就没指望她回答,他笑意更深,转头看着青隐,道。“当今陛下统一天下,重铸货币,规定一两金换十两银,而一两银可换一贯铜钱,一贯铜钱分一百。普通富裕人家一百两够生活半年。” 所以,于氏这办一次宴会是要一下子花掉小康之家好几年的生活费啊! 她惊讶的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铺张浪费?” 姚青恒摇头,道。“也没多浪费,况且姚家的脸面也需要这些铺张去撑起来,别忘了这些应该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大房和二房会出。” 青隐讶异,五百两还不够听他意思,还有差不多五百两由大房二房出,那三房岂不是太吃亏? “无妨,如今这些对我们来说不过身外之物,能有所用处也行,最重要不能叫外人把咱们看轻了,到时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来面前晃。” 青隐内心微囧,阿兄这是土豪的作风啊,什么叫身外之物,只有钱多得不在乎的人才会那样说!什么时候三房那么有钱了?
第47页 “要是不想见到那些人,咱们完全可以不用出这笔银钱啊。” 姚青恒笑意加深伸过手,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道。“调皮的丫头,你这是考我呢。你不是都让艾叶去二房询问了,还故意那样说。” 她嘻嘻一笑,丝毫没有小聪明被识破的尴尬。 “六娘子,四郎君。”艾叶回来了,小跑着进屋里。“大夫人问二房要四百两银子。” “那这个赏花宴岂不是要花个一千几百两!”她惊呼出声。 姚青恒突得左眉一挑,道:“最多一千两。”他转而问艾叶。“二夫人是否为难?” “二夫人也认为若是花一千五百两太铺张。” 姚青恒将手收回放在腿上,淡笑道。“不是铺张,而是大房根本没打算出这个银钱。”他想了想又道。“你去告诉二夫人二房就出二百两,让大房出三百两。” 艾叶再次往二房去一趟,姚青恒才对春杏道。“你去找沉香拿五百两,另外告诉大夫人,这三百两她要是不出,这个赏花宴就别办了。” 于氏在次间里听完春杏汇报的话,气得直接扫掉了手边的茶杯,吓得春杏一抖就跪下,直说是四郎君说的。 已为人妇的姚黄,嫁的是姚大爷的同科之子,那同科如今是姚大爷上司。 “母亲,您先息怒,看看那姚青恒想怎么样吧。”姚黄喝了口茶,淡淡道。 “哼,他能怎么样!”于氏不屑的道,看了看女儿,教育道。“别管我这里如何,谈谈你那里怎么样了?” 姚黄的表情有些迷茫,想了想似乎惆怅又似乎无可奈何。“我能怎么样,上有婆母每日规定晨昏定省,中有长嫂当家,下有侄子侄女承欢公婆膝下。” 于氏也知道那袁家有个厉害的长媳,可当初她也没办法,丈夫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候,为了能和他上司搭上关系,不得已才把女儿送进去。可尽管这样当年眼看着姚大爷要换任了,老夫人却突然死了。这真让她感觉讽刺,她处心积虑的想让丈夫升迁最后害他不能升迁的却又是她自己。 这么几年,府上明明入不敷出她也不敢告诉他们,同时担心着当年的事情被姚大爷察觉。 想起自己每日里的担忧,也不由得有些气馁,嘆了口气与女儿说道。“你也别急,等你有了孩子,再慢慢争取掌家,这女子成婚以后,只有孩子和掌家是最重要的。” 姚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于氏看一眼女儿沉默的样子,挥挥手让她回去了。等姚黄出去,关上门就问春杏。 “那个秋棠如今如何了?” “回大夫人,自从那天去三房闹过后,被四郎君关去了西园,再没有消息了。” “落到那狠崽子手里,估计也就那样了。好了,暂时先别管她了,认真准备花宴吧,从帐房支三百两。这帖子都发出去了,不能丢了脸面,”她伸手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先应付过去吧。” 七月初八,清晨,天有薄雾。 刚让艾叶收拾好发髻,苏叶就进来说兄长已经等在门外。乌嬷嬷捧着外衫襦裙过来,放在苏叶手里,开始一件一件的往她身上穿,最后将她从不离身的玉兔挂在她腰间才退后两步垂手而立。 汤圆在脚下转来转去,伸出爪子勾勾裙摆。 乌嬷嬷自从姚老夫人走后主动请缨来了寄药便不愿意再走出后宅,每日里就是照顾青隐生活起居,偶尔到正房那边打扫打扫以前老夫人住的屋子。 待收拾好走出房间,看见院里垂手而立的人,青隐笑问:“阿兄今日怎么这般早过来?” 姚青恒淡淡一笑,如玉俊颜,温文雅致,这会儿目光看着她,回道:“今日赏花宴,特意过来先陪你吃点东西,中午宴上吃不饱,你跟那些人在一起,乖乖儿的,别被欺负了。” 青隐嫣然一笑,一手挽住他手臂,道。“我能被谁欺负啊,就算有,不还有阿兄在。而且你知道的,我喜欢清静,不会主动往人多的地方凑的。” 姚青恒眉头微皱,显是在思索,稍后道:“按常规,你就算在小慎园藏着也会有麻烦自己找来的,你素来不擅长这些,提醒你总没错。” “知道了,快走,去用膳了。” 她拖着兄长往厅堂去,侍女们已经摆好了膳食。 赏花宴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青隐闲坐席间,平淡地想像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长洲城不少贵妇名媛身穿华美服饰,画着精緻的妆容头戴闪耀珠宝,一言一行都在展现自己的良好家世与修养,夫人们对院内的青葱女郎们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而另一边由姚二爷与姚三郎姚四郎接待的男宾那里,世家郎君云集,各有千秋。 秦夫人今日很高兴,拉着于氏一直不停的说笑,她的身边跟着两位女郎,一位高挑的是她亲女儿秦大女郎,一位是她表侄女,袁女郎。 她们一边聊着一边就靠近了青隐这桌,于氏似乎突然发现侄女就坐在旁边,带着秦夫人绕到青隐前面来介绍。 “六丫头,快来见过秦夫人。” 青隐无奈一笑,站起身。“秦夫人。” 秦夫人微微一笑,点头。“这便是姚六女郎。”秦夫人招手换过女儿,“真真,过来见过女郎,你们年轻丫头认识认识,以后可以常来往。”
第48页 秦真真上前明艷的笑着,高声道。“六妹妹。” 曾经的御婉县主同样笑得明艷,可那笑容只是让人觉得清媚,但此刻这秦女郎笑得就莫名的让人不舒服。 “秦女郎。”青隐淡淡的疏离的回她,故意忽略了她语气里刻意的亲昵。 秦真真有些不悦,上下打量了青隐一眼。 秦夫人赶紧拉了女儿一把,笑着道。“真儿,这位是思衍圣僧嫡亲的妹妹,你们小姑娘应该有很多相同兴趣。不如,一起去花园赏赏花。” “正好觉得在宴席上闲的慌,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姚青苗在旁边双眼一亮,青隐还没开口呢,她已经一口答应了。 青隐不由得头疼,这姚青苗也太单纯了些,这秦夫人秦女郎明显就是冲着阿兄来的,她还一头撞上去,但姚青苗都答应,她也只能带着人往花园去。 姚黄也被临时拉了来,大概于氏怕出纰漏,春杏也跟在后面,所以原本几个人的游玩,瞬间变成了十几个人,并着还有几家交好的女郎。 侍女女郎的,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青隐与姚青苗走在前面,为了不失礼耐着性子慢慢走着。 姚家的花园除了假山花园还有就是那片湖,湖里也请花匠种了荷花,这时节,花开满塘,风景也别致。 青隐与姚青苗是没什么心思欣赏的,就想着寻个时机熘了。 湖边一面是姚家女学东斋,对岸就是那长了棵酸梅树的抱夏,今日女宾游玩安排在东斋这边,男宾游玩在抱夏那边。 一进花园呢,对面抱夏那边已经一片少年的吵嚷声,似乎是在作诗。 趁着一群大家闺秀被对岸吸引注意的时候青隐扯着姚青苗就熘了回了寄药。 两人在寄药躲了半日清闲,到下午时分,估摸着宴席散了才出去装模作样的送客。 “六娘子,秦女郎误闯小慎园,打碎了您那株独闇,四郎君已经在那里了。”看管小慎园的侍女惊慌失措的过来说道。 于氏也听见了,笑着对还没上马车的几位宾客道。“只是寻常一株花草,没什么大碍,碎了就碎了。” 然后几位夫人女郎笑笑,登上马车而去。 送走最后几位宾客回到中堂,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女子,正是那秦女郎。 姚青恒脚步沉稳从容,踏进堂中时沉着脸,平日温润平和的人此刻漏出几分震慑力。 青隐上前抓住他的手,温声唤道。“阿兄。” 姚青恒脸上神色暂缓,低头漏出一抹笑。“别担心,我已经给它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不会有问题。” 青隐安然一笑,点点头。 秦真真因为姚青恒这一笑,一瞬间就脸颊潮红,娇羞着微微低下了头,没想到这位思衍圣僧真心笑起来时如此的俊朗。 她一直都知道他长的好,他还未蓄发时,在妙智禅院。那年,少年圣僧闻花而笑,惊艷了她所有的闺中时光,从此万劫不复。 第26章 姚青恒牵着青隐走到一边坐下,秦夫人和大夫人已经一起进来了,后面跟着姚黄和她的侍女。 于氏进来就对秦夫人母女正式介绍姚青恒。“这便是我们姚家四郎,青恒。” 秦夫人点头,打量几眼安坐不动的少年,点点头又看向女儿。 秦真真却是上前一步,标准的行了个大家闺秀的礼,轻柔地道:“圣僧哥哥好。”她尽量稳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用一双波光莹莹的漂亮双眸看一眼姚青恒,立马又低下。 青隐内心狂汗,圣僧哥哥好!!! 她一边观察阿兄反应一边想着他的桃花终于开了一朵了,自从阿兄还俗,到现在都快弱冠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对他有意思。虽然这个姑娘她不甚喜欢,但如果兄长看上了她也能忍受这个秦真真的。 于氏招呼秦夫人母女在堂中坐下,母女俩坐在对面,秦女郎正对着青隐。 姚青恒长相丰神俊朗,气质温文尔雅,虽然穿着一套黑色僧袍,但想到他曾经圣僧的身份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秦夫人满意的点着头,向女儿投去贊同的眼神。 秦真真娇羞一笑,真恨不得母亲与姚夫人立刻就能敲定自己与圣僧的婚事。 秦夫人开始与于氏夸赞姚青恒,什么英雄出少年啊,年少英俊啊,然后就说起了他的婚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秦女郎也未定亲上。 话说到这里,目的就明朗了,对面的秦女郎也越发羞红了脸。 姚青恒听了一箩筐废话,还能保持淡笑的坐在一边。 青隐一直明目张胆的观察着对面秦女郎的反应,越发觉得这女子对阿兄恐怕是真爱,就是不知道阿兄怎么想的了。 姚青恒朝青隐歪过身子,低声问道:“那个人有那么好看,都盯着看了很久了。” 青隐转过头,同样小声道。“我只是看看以后的嫂子呢。” “丫头,别乱说。” “怎么乱说了,阿兄,咱们三房没有长辈,你的婚事确实得仰仗大伯母张罗。阿兄总不能自己去女郎家里提亲吧。” “有何不可?我自己的妻子,当然得我自己亲自下聘。” 青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傻眼的盯着他。然后,不知道秦夫人与于氏说到了什么,两人一起看向姚青恒,而青隐刚好与他说着悄悄话,后知后觉的发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们兄妹。
第49页 姚青恒笑起,对于吓到小丫头似乎十分开心,站起身,扬声道。“青恒过来只是寻一个交代,不是夫人所想的特意送贵府女郎回来。想必方才夫人已经听侍女说过了秦女郎犯下的错。” “那么,夫人是打算怎么做?”随着姚青恒这句话出口,对面秦女郎身子一僵,薄红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秦真真心里后悔不已,觉得自己不应该偷偷跑去小慎园寻圣僧哥哥,更不应该摔了那盆黑色的草。 秦夫人看着女儿惨白的脸,对目前的局面也不知所措,但她没有失控,强自镇定的用眼神示意姚夫人。 “四郎,你说什么呢?秦夫人秦女郎可是客人,怎能如此对待客人呢。”于氏站起身,眼神不悦的看着姚青恒。“你这样说话,还叫府上女郎,郎君如何走出去?” 这话就暗含警告了,试问谁不用出门交际呢,青隐伸手扯了扯兄长衣袖,总要为二房的兄长姊姊考虑考虑。 姚青恒自然感觉到青隐扯他衣袖,沉吟了会儿,站起身。“那此刻便饶了你们,奉劝各位以后在别人府上做客千万莫乱闯人家园子。” 姚青恒说完一把拉起青隐,牵着手出去了。 秦真真这才注意到青隐,看着圣僧哥哥牵着她走出去,早就听姚黄说起过思衍圣僧有个妹妹,喜爱的紧。当时她不在意只因她知道这六妹也只是隔房的,她也知道圣僧其实是大房的庶子,但她不在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第一次见他喜爱的妹妹,自己居然不以为意,如今还彻底惹了他厌弃,怪谁呢,怪姚青隐平日太低调,从不参加她们这些闺秀间的聚会,以至于所有人不明真相。 思衍圣僧真的如此看重隔房姊妹?秦真真不由得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坐旁边的姚黄。 姚黄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心里觉得这秦家女郎蠢,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也不知道她是看不起她姚黄呢,还是看不起姚青隐。 姚黄不屑的哼了声才道。“她便是我三叔最小的孩子,祖母生前最疼爱的孙女,如今姚青恒最在意的六妹。当初,他肯还俗也是因为祖母临死嘱咐他照顾六妹。” 秦真真更加惨白了脸,她这是把自己所有的机会全都葬送了啊。 心痛的无以复加,痛到蹲在地上,秦夫人见女儿不顾礼仪的样子,走过去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 于氏面色复杂的看着这母女俩,想上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秦夫人带着女儿走了,走前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于氏再次在次间里发火,嘴里狠狠地骂着姚青恒。 “果然是个灾星,这姚家只要有那两个灾星在,我大房别想有一日好过。那两个怎么不像那老不死的去死!” 相较于大房这边的风雨交加,三房可是一片欢声笑语。 “圣僧哥哥,圣僧哥哥,哈哈哈。” 姚青恒用力握了握青隐的手。“丫头,莫调皮” “不调皮,只是觉得好玩儿,那秦女郎怎么会想起这样称呼阿兄的?” 姚青恒停下脚步,站定后认真到。“我本来就是圣僧,不过,不是她的哥哥,这个称呼你倒是可以常叫。” 姚青恒在心里回味了下小丫头软糯的叫圣僧哥哥的声音,竟意外的觉得这个称呼撩人,撩得他心痒难耐,他看了看那张叫出那个称呼的小嘴巴,立刻有些口干舌燥的转开了头。 “我才不叫,多腻歪。” 姚青恒有些不高兴的眯了眯眼,道。“阿隐,嫌腻歪?” “若是别人这样叫才腻歪,至于我嘛,阿兄本来就是哥哥啊,叫阿兄圣僧哥哥也和叫阿兄一样的。” “不一样,我也不是。” “你不是什么?” 姚青恒摇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不是觉得腻歪,好了,夜寒露重,赶紧回去吧。” 不知道阿兄高兴什么,一路笑吟吟的,三角眼都笑成了月牙状。 回到三房,姚青恒陪她先去看了姚青药,小傢伙已经睡着了,两人退出屋子。 姚青恒吩咐艾叶去准备点粥端去寄药,青隐讶异的看着他。“阿兄饿了?” “我不饿,给你准备的。” 青隐吃着粥,姚青恒坐在对面,她看了看他,举起瓷勺。“阿兄,你真的不吃吗?” 姚青恒神情专注,直盯着她。“阿隐,以后不要再给阿兄寻妻子了。” 她一愣,吞下嘴里的粥。“我也不喜欢那秦女郎,阿兄不喜欢那就不找了。” 姚青恒便宠溺的笑起来。“准备准备,再过半月咱们去京城。” “哐当。” “请小娘子恕罪,奴这就收拾好,”乌嬷嬷将打翻的托盘捡起来,慌张的对兄妹俩道。 姚青恒看了乌嬷嬷一眼,摆摆手。“你先下去歇息,叫侍女进来收拾。” “咱们去京城做什么?”青隐问道。 “参加今年的秋闱,阿隐,我的丁忧已经过去了,阿兄以后会带你去京城,让你过更好的生活。也会保护好你。” 生活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在乎她的或者她在乎的家人陪在身边,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第50页 她笑了笑,问道。“我们还回来吗?” 姚青恒道:“大概不回来了,别担心,京城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于氏等了两天没有收到秦夫人消息,而姚青恒这边也没松口。本来还有一个姚青採在手里攥着,可上次宴会上看上她的都是一些商户,有钱是有钱,可身份太低,她不能损了姚家的门第,尤其不能堕了丈夫身份。 本来有一家,家里有钱身份也还可以,问题就在三丫头嫌弃那家公子人长的丑,这两天她这个嫡母是频繁的出入一个庶女的院子。 每次嫡母过来,姚青采都惴惴不安,她深知祖母所谓的遗言对于氏来说根本不顶用,她必须得在于氏用强之前找到退路。 这边姚青采还没找到退路呢,那边于氏又出了麻烦。 一直被于氏藏着掖着的姚青桓被抖了出去,聚众吃五石散,花柳病。这事直接传到了凉州,姚大人一封书信回来直接将儿子从家族除名了。 除名那天,姚大人没法回来住持,直接请了旁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开了祠堂,抹了姚青桓的姓名。 于氏当天直接晕倒在祠堂,等她醒过来儿子已经被赶了出去。 于氏原本想着用一场花宴完成她的换亲计划,姚青恒娶了秦家女郎,她的桓儿娶那袁家女郎。 秦家和袁家家业都很丰厚,这门亲要是真成了,不但儿子的亲事解决了,大房的银钱也能有宽裕。自己这房没一个会经商的,桓儿还生性大手大脚,他这样的性子,若没有个富裕的外家帮衬,只是大房如今这那点产业,根本不够他挥霍。 于氏哭天抢地的在房里打砸,派出去找儿子的人都说不见二郎君。 于氏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仿佛老了十几岁,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她生病了,躺在床上,姚黄留下照顾着她。 关于大房发生的事,青隐知道是兄长做的。 姚家最大的毒瘤就是姚青桓,若是将来阿兄真的入了官场,这姚青桓铁定是污点,她一点都不同情他被赶出姚家。 姚青采抓住于氏生病的机会,抓紧时间想退路。她从小敏感,对那个从小没见过几面的四兄第一次见就映像深刻,说深刻其实更是恐惧,所以她这几年特意避开与之见面。 姚青采看得明白,这个家里真正有本事的其实是姚青恒。要不,凭藉三房孤儿孤女的,六妹虽然聪慧,但她不上心这些后宅的争斗,更加对过日子不擅长。当年嫡母趁她病中,上门胁迫她交出祖母遗产的事,阿爹和二房的人不知道,但她知道。从那件事,她就知道,这个六妹对她们这些人看似温和实则是不在乎。 第27章 乌嬷嬷犹豫了好久,眼看着郎君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忧心忡忡还是站在了慎园门外,沉香出来将她请了进去,直接去了书房。 原木的门窗边,植了一丛修竹,是当年姚青恒搬进来不久青隐亲手所植,如今已经是很茂盛了。 姚青恒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手执竹简,轻声诵读。 他念书不管是晦涩难懂的佛经还是朗朗上口的打油诗都字正腔圆,不疾不徐,悠然自得,就像寺院里老钟的钟声,自有一股古韵古香的韵味。 乌嬷嬷静静的站在书房门口,等着他收了音,放下竹简才进屋,落脚极轻,然后跪下道:“求郎君放弃进京。” 姚青恒随手将《南华经》放在书架上,闻言就近寻了座位坐下,缓缓吐出两字。“何如?” 乌嬷嬷避而不答,重复那句话。“求郎君放弃进京。” 姚青恒嘴角轻扬,似讥诮道:“听不懂话?” 乌嬷嬷道:“老夫人临死交代,难道郎君欲违背吗?” 姚青恒将身体靠近椅子里,微皱眉,道。“为何不说实话呢?” 乌嬷嬷低着头,心里震惊非常,暗道:难道郎君知道了什么? 她不说话,姚青恒也不及,索性他的决心是不会因为一介奴僕改变的,尤其这件事。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跪,僵持了一刻钟。 乌嬷嬷似乎下定决心似的,俯下身,额头触底。“请郎君日后定要保全小娘子,奴与安国公府俱感激不尽。” 姚青恒正了正身体,端坐道。“你起来,说清楚。” 乌嬷嬷继续跪着,又磕了两下头,将所有真相娓娓道来。 “当年陛下平定天下,定都应天府,封长子为景仁太子,并为太子择当时勛贵谢侯爷嫡女为太子妃,百年书香世家安国公府长女为侧妃。” “十里红妆,当时传为一代美谈,应天府绝代双骄同日嫁同一人。三人成亲后开始也夫妻相宜,姐妹和谐。可惜,好景不长。” “……就这样小娘子被抱来姚家扶养。” 姚青恒只查到青隐是从别处抱来给三叔父养的,却不知这抱来的孩子身份如此不简单。看来当初景仁太子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恐怕不止那么简单。 姚青恒想起前世为数不多的见到谢太子妃的场景,竟然只记住她是个很雍容华贵的一个女子。 “郎君,若您执意进京能不能留下小娘子,让她留在姚家或者让老奴带她走。” “那你在这里又扮演的什么身份?。”
第51页 “奴是国公府的乳母。” 姚青恒想了想,道。“你下去吧,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可……” “回去,这事我会安排。”姚青恒语气轻缓,但神色强硬的可怕。 乌嬷嬷捏了捏手心渗出的虚汗,为姚青恒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气势惊出来的,挣扎了许久还是爬起身,晃了晃,慢慢挪出门去。 书房里一片寂静,微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还有一层淡淡的清竹香。 过了许久,姚青恒愉悦的笑起,很轻柔。他站起身,理了理僧袍上的褶皱,抬脚往寄药而去。 远远地看见小丫头正和姚青采姚青苗坐在一起。姚青恒顿了顿,打算暂时走开,不想被一直留意的姚青采看见,叫了声:“四兄,很久不见了。” 青隐是知道姚青恒不喜与家中姊妹过多来往的,若是偶尔碰见,说话也尽量简洁,有时甚至只是点个头。 青隐看着姚青采站起来的身影,明白她如此执意留下姚青恒可能是有事找他。 姚青苗已经再次被吓住了,坐立难安,不停的拿眼色示意两人千万不要挽留。 几个女孩子里青隐与姚青恒最亲近,见姚青采求助的眼神,又看看姚青苗惧怕的样子,最终安抚的拍拍姚青苗的手,对兄长喊道。“阿兄,一起过来坐会儿。” 姚青恒一看亭中几个女子,瞥一眼青隐方抬脚走过去坐在剩下的石凳上。 青隐眼见着姚青采手里攥着手帕,紧张地捏得指节都发白,明白她对兄长的恐惧丝毫没有被兄长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减轻,怕是反而更加毛骨悚然。 桌子下,青隐伸出手鼓励拍拍她的手。这是唯一的机会,若不抓住机会,等他们去了京城,恐怕再难有机会见到了,而这位三阿姊的婚事也会彻底被于氏拿捏。 姚青恒不说话,一时间居然谁都不先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奇怪明明大家都是一家子,姚青恒生的温文雅致,按理应该很得姊妹亲近才是。 为了打破这僵局,青隐轻轻咳一声,将桌上一盘蒸荷花糕推到兄长面前,道:“五阿姊做的,特别好吃,阿兄快尝尝?” 姚青恒闻言,低头看一眼面前糕点伸手拿了一块先递给青隐,然后才拿一块咬了一口。 “妹妹!”姚青苗简直怕极了,低低地唤了青隐一声,一只小手在石桌下捏着衣角,就怕那煞神觉得难吃,到时候直接伸手过来一把捏死她。 姚青恒真的尝了一个,青隐看着他把糕点吃完,凑过去笑眯眯问好不好吃。 姚青恒道:“好吃,不过太甜了,适合你吃。” 听见那煞神说糕点太甜,姚青苗慌地立马去取茶杯给他倒茶,倒了茶双手托着杯子,努力镇定道“四、四兄喝杯茶,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去甜腻。” 姚青恒随手接过,放在桌上,道。“兄妹之间,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 这话可以说说到姚青采心里了,她虽然跟着那些名门闺秀都能长袖善舞,但面对姚青恒就是很紧张,她看一眼身边坦然青隐,抿了抿唇,抬起头坚定道。 “请四兄帮帮我。” 姚青恒重新倒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帮你什么?” “帮我,帮我阻止母亲把我出卖了。” “自从上次四兄拒绝秦家以后,母亲就想把我嫁去一户富裕人家,可那家郎君我偷偷见过,长的奇丑无比,我是断不愿意的。” 青隐已经惊呆了,这于氏都已经穷得开始‘卖’府上的小姑娘了吗? 姚青恒轻笑着,温润瞳仁微眯,轻问。“我凭什么帮你呢?” 一家人嘛,总应该相互照顾照顾,但是怎么这兄长语气搞得像帮的是外人一样。 青隐悄悄瞪了他一眼,对他这做法便是不贊同。 “只要能远离母亲,以后听凭四兄安排。” 这会儿青隐是更加不理解了,有兄长这么为难亲姊妹的吗? “阿兄,这可是三姊。”她不由得提醒他。 姚青恒想了想,神色一松,明朗的笑了笑,道。“我可以帮你,要求是跟着我们进京,给青隐做个伴儿吧。” 青隐闻言一呆,原来兄长是为了给她找个伴儿一起进京吶。 她转头见姚青采目露惊喜,道。“若能让母亲同意,我愿意。” 事情解决了,姚青采放下心事,又陪着坐了会儿才站起身告辞,只说还有绣活没做完。 姚青苗是早就坐不住的,要不是怕自己贸然离开引起注意,她早就撒丫子跑了,好不容易挨到有人先走,她立马站起来火急火燎的追着离去。 待两人走后,姚青恒直接从对面坐到青隐身边,提着茶壶给两人面前杯里的茶水添满,然后开始询问青隐对进京事宜准备如何。 这些事哪里需要青隐操心啊,艾叶她们都打理的仅仅有条,她做的不过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告诉他们自己特意要带哪些东西。 “我那株独闇是一定要带走,也不知道那边好不好养。”她想起被秦女郎打翻的墨兰,忧愁的说。 姚青恒笑了笑,道:“无须担心,两地相距不远,气候相差不大,能养活。怎么你很喜欢那株墨兰?”
第52页 她闻言立马答道。“自然喜欢,极品墨兰,不过可惜的是我养了它两三年,它却从来没开过花。” 只有两兄妹在时,姚青恒才一直愉悦的笑着,笑容温润美好。“别灰心,总会开的。” 姚青恒长得好看,尤其笑起来犹如春水映梨花的美好,尽管看了两三年,每每还是有些觉得眩晕,此刻微偏开目光,扯了没什么建设性的话问他。“阿兄,你真的打算带着三阿姊去京城吗?” “嗯,你不希望我带着她吗?”姚青恒状似没发现她的异样,随即反问。 青隐蹙了蹙眉,忧心道。“也不是,大家都是姊妹,可我也知晓大伯母难缠。那可是大伯母,我就怕你为难!”想像一下从于氏手里抢人,那不异于于虎口夺食。 东启嫡庶等级森严,兄长虽然如今身份是三房嫡子,可真正论起来可是大房庶子,要是于氏拿这个给他难堪,她宁愿他不帮姚青采。 “担心我了?”姚青恒见小丫头真的点头,他保证道。“不会的,你放心,她还做不了我的主。” 七月十五过了寒食节,三房的人准备前往京城。 寄药居闺房内,镂空雕花青铜香炉溢出一缕淡若薄雾的轻烟,满室清香缭人,香气极淡。 青隐闭着眼,懒洋洋地趴在卧榻上,手里提着一串拇指大佛珠,凑近鼻下闻得缕缕老檀木的淡香,比之香炉里的更加悠远的檀香。 听得屋内突然寂静起来,才缓缓睁开眼睛,慵懒问道:“艾叶,是不是收拾好了” “刚熏好的衣服。”艾叶一边将香炉里的香掐灭,然后从衣橱中捧来一套橘黄衣裙站在她面前。 橘黄色的襦裙绣枫叶裙摆,上衫的袖口衣角同样枫叶花样,衣裙用上乘的杭绸裁制而成,丝滑柔软,绣工精緻。这种布料阳光下感觉隐约有淡淡华光,如梦似幻。 青隐盯着那衣服看了会儿,轻笑道:“艾叶,咱们又不是去赴宴,无需穿这么华丽。” 艾叶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闻言微微迟疑,道:“奴是觉得六娘子去的地方是贵族云集的京城,穿得太素雅了会不会让人觉得咱们寒碜” 青隐缓缓伸了懒腰,半坐起身,拂了一下微乱的长发:“这还没到京城呢,得在路上好几天,你急什么?换件平日里穿的来。” 穿上一套鹅黄衣裙,再披上一条雪白的披风,将双手一拢,整个人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了。 艾叶想将披风的帽子也带上看看效果,她躲开了,笑嘻嘻跑出房门打算去看看兄长准备怎么样了。 “六妹。”冷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让她听出了是谁。“我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只是没有进去打扰六妹的欢快”姚黄一双清冷眉眼通红的看着她。 “二姊。”青隐站在门口,姚黄站在院中,两人相对而视。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其他姐妹般年少不知愁,每日里只关心衣服首饰美不美,妆容够不够得体! 也才短短半年而已,六妹依旧,而自己却已经物是人非。 “二姐,进来坐坐?”青隐看着姚黄神色似乎悽苦,犹豫了下唤她进屋坐。 “不用了,只是过来送行,一会儿我还须回去照顾母亲,就不去门口送你们了。”姚黄努力收拾了心情,淡淡的道。 青隐点点头,走下台阶,靠近她。“那我陪你站会儿。” 姚黄看着她莲步轻移,披风与裙摆飘拂,若隐若现地绣鞋,白衣飞舞,鹅黄温婉。 “我记得六妹以前比较喜欢绿罗裙,从什么时候起只穿黄(和)色(谐)衣裙了?” 青隐顿了顿,笑道。“大概是祖母与阿爹走了之后?” 姚黄不再提起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转而说起几句叮嘱的话。 青隐安静的听着,偶尔心不在焉的低低应两声。 估计是看出她的神游天外,姚黄又说了两句就提出告辞。 青隐看着她的背影,蓦然觉得她很可怜。从小被于氏压抑着学习一套古板的规矩,读书,女工,琴艺,掌家,她就连走路都像极了府上的侍女,踏出的步伐不多一寸不少一寸,头上永远堆着一堆假发,戴笨重的发钗,甚至脚上始终穿象徵贵族的木屐,她估计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鹿皮靴的柔软。 这样的姚黄,虽然端庄,但无疑是累得,倦的。 “六妹,其实我很羡慕你。”姚黄突然转身说了这句,说出口浅浅一笑,就像一朵真正的牡丹姚黄,在阳光下惊心动魄的美。“以后,你多保重。” 第28章 七月十六,天晴,薄雾。 姚府门外两辆青纬马车,外表粗陋。 “师父,小师叔。”心远从一辆车车辕上跳下来,跑到门口。 青隐对他点点头,问道。“心远同去吗?” 心远高兴道。“自然同去的,师父去哪里心远便去哪里。” 青隐笑了笑看一眼被阿兄唤过去的心远,转过头伸手抱住身旁的姚青苗,轻轻拍她的背。 姚青苗看起来比她小,性子也如孩子,说哭就哭。 “别哭了,又不是不能见了。等明年三兄把药材行开到京城,你们也都搬来,到时咱们又能一起玩儿。”青隐说着看一眼一同来送行的二房众人,二伯母温氏微点了点头。
第53页 “妹妹可要说话算话,万不能被京城的贵女勾了去。” 得,和姚青苗说话多伤感的气氛都能被她带偏。青隐无奈的用力抱了抱她,点头道。“当然,她们都没有阿姊好。” 姚青苗破涕为笑,对妹妹的奉承很受用,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肯定不如那些贵女的,她将脸埋在妹妹肩头,小心的不让眼泪鼻涕沾到妹妹衣服,吸了吸鼻子。 “阿姊也不是不准你和别人玩儿,只是怕你喜新厌旧,忘了我这个阿姊。” “……我是个念旧的人。”青隐放开她将目光看向乌嬷嬷,良久过去偎进她怀里。 乌嬷嬷哽了哽喉咙,抬手抚摸她的长发。“小娘子以后多保重,受了委屈写信来和嬷嬷说。” 青隐狠狠点着头,吸了吸乌嬷嬷身上和姚老夫人房里一样的气息,将眼泪憋回去。 几个家奴安静的搬着行礼,两三个红漆柏木箱子被一个一个搬上最后的板车上捆好。 她站在马车旁,倚着车辕,抬眸看着姚府古朴苍劲的牌匾。 一点浅笑爬上脸颊,这几年活在这座府邸里,有幸福有悲伤,有过任性也有过安然,如今就要暂时与它告别,还真是捨不得。 她想了想,再次问乌嬷嬷。“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回去看看?” 乌嬷嬷笑了笑,拒绝道。“奴已经老了,就不去折腾了,就留在这里看家,以后小娘子回来还能住个干净的屋子。” 青隐更加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六妹,上车吧。”姚青采走到车旁,柔声道。 她真的一同进京,是姚青恒亲自去了一趟于氏那里后,于氏就那样同意了。 姚青恒打扮依旧简洁如初,墨色僧袍与一头墨发相得益彰,身上早几年便不戴佛家的袈裟佛珠,那样素淡的装扮更显雅致风流。 姚青恒过去自然的伸手将青隐身上白色披风兜帽盖头上,理了理脖子上的结方催促道。“上车吧。” 青隐踩着矮凳爬上马车,姚青恒从善如流的已经将车帘拉起,她笑了笑弯身坐进去。 “妹妹,要不明天走吧!”姚青苗见妹妹就那样看不见了,急得跑过去趴在车窗上。 青隐伸手撩开窗帘,头凑过去,笑道。“傻阿姊,忘了逢七不远行吗?” “可我就是捨不得你。”姚青苗一个十三四的姑娘哭得像个三四岁的孩子,双手扒着马车。 “五娘子别哭,明年您就能去京城看小娘子了。” 乌嬷嬷将姚青苗拉开,离开两步远,一边安抚她一边扭头看青隐。 姚青禾站在马车旁望了望车帘,又看一眼拢手站在旁边的四兄,还是抬脚去了后面一辆马车。 后面马车上姚青药的乳母正抱着他逗趣,小男娃笑得还没长齐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丝毫不知道离别的伤感。 姚青恒很满意姚青采的自觉,转身上了青隐同辆马车,心远当然是充当师父和小师叔的车夫。 三辆车,一辆乘青隐兄妹俩,心远赶车,一辆姚青采和青药再加乳母,板车上两个侍女。这一行尽量轻车简行,还好当兄长的说了在京城已经安排好衣食住行。 等苏叶和艾叶也上了最后那辆板车,一行人就启程了。 行了一日晚间在一处农家落脚,此处地处荒郊,一整天都在马车上颠婆,能脚踏实地的站会儿大家都觉得舒服的很。 这户人家就一位老者与孙儿在家,姚青恒将妹妹整个拢进披风里才让下车,心远已经与老者说明了借宿一宿,乡下人都纯朴,听说是进京赶考的,也没怀疑直接开门让进去了。 老者家中还算富裕,起码房屋整齐,都是木头陶瓦。 心远抱着姚青药与那家小郎君玩耍,艾叶苏叶在厨房烧饭。 *** “小将军,长洲那边来信。” 罗伯庸接过传信兵呈上来的信,冷硬的脸上缓和了下,转身去了军师营帐。 “先生,长洲来信。” 秋易一如既往的青衫落拓,飘逸出尘,闻言从地图上收回目光,朗声道。“哦,快拿来我看看。” 罗伯庸一言不发的递上信,然后告辞回到自己营帐后拿出另一封读起来。 “小子,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历练。”秋易一掀帐篷,踏进去高声道。 罗伯庸不高兴的皱紧眉头,问道。“哪里?” 秋易答。“江南。” 罗伯庸双眼微亮,随即又想到什么,眸光黯淡下去。“不行,秋收之际,那边可能会过来掠抢。” “你怕什么,有你阿爹足矣。” 三个月以后,西夷雪山腹地。 罗伯庸从雪窟里出来对另一边钻出一个头的秋易,咬牙切齿道。“你不说去江南吗?” 秋易伸手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去之前先来历练历练。” 罗伯庸扭过头,根本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 “小子,你别不信,先生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你相信我,保证你回去能和思衍那傢伙一比。” 听秋易此言,罗伯庸才又转头去看他。想起他与这位四表兄的恩怨,简直是咬牙切齿,仿佛泄愤搬咬了咬后槽牙,然后伸手一把将秋易从冰窟里拽出来。
第54页 *** 第二天重新上路,苏叶走之前拿了些银两给祖孙俩,以感谢他那只老母鸡的招待之情。 老人家推迟许久,最后无奈收下,临走各种好话封赠姚青恒,自然是离不开金榜题名的。 姚青恒在车里泡了一壶清茶,坐马车时便一边喝茶一边念书。 中午在在车上草草用了午饭,马车便再次出发,得赶去下一个城镇落脚。 夕阳落山,荒郊野外不毛之地突然就凉风阵起,直吹得车帘卷进车内,猎猎作响。 姚青恒上前挡住车门,青隐从他肩膀上瞧见窗外渐渐阴沉,仿若黑夜却又多了几分风雨来之前的潮湿。出门在外,最怕半路风雨骤来,而看着天色来的怕是一场暴雨,她担忧的抓紧了姚青恒的衣袖。 周围渐渐黑沉,几丈之外就瞧不清任何物体了。 青隐心中也担心更加忍不住身上的疼痛,突然而来的,腹部尖锐的一阵绞痛让她不由自主的痛出声来。 姚青恒察觉,立马转身盯着她,轻声道:“阿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心远在车辕上也同样问道:“小师叔是不是害怕了?别担心,只是普通的下场大雨。” 她当然知道只是下场雨,但她现在担心的是她可能在这个时候来了大姨妈,难怪这几天都感觉腰部酸痛,小腹胀痛。这几年的小孩儿生活都让她差点忘了那茬儿,再加上这两天坐马车还以为是颠簸的缘故。 “我,我……”这种事怎么好和两个大男人说,青隐痛得倒在车厢壁上,身上冷汗不停的冒,一会儿就打湿了里衣。 “把马车停下卸了马鞍,以免待会儿不小心马惊了乱跑,伤到人。”姚青恒说完再次关切询问青隐的身体。 “阿兄,去帮我叫艾叶来,你去外面等我。”巨痛之下她还记得将兄长支开。 第29章 车内,艾叶在她身旁坐下,眉头锁起,沉声道:“六娘子怕是来了初潮,这荒郊野外的多有不便,您且忍忍痛,奴去后车上取需要的一应物件。” 艾叶从马车上下去,正好看见四郎君站在马车旁,眉头紧锁。她抬头看了看越加暗沉的天,劝道:“郎君不若先去后面三娘子马车避雨,把三娘子换来这辆车上。” 姚青恒摇摇头,道:“别管我,照顾好你主子。” 艾叶便不再纠结于姚青恒是否淋雨了,快速跑到板车那里取了物件,同时也把苏叶唤了来。 心远已经妥善安排了避雨,出门在外,是带足了雨具的。马都卸下拴在路旁的树上,几个车把式都分别守在马车旁,心远将一把油纸伞递给师父,望了望天边。 “雨来了。” 随着心远这句话说完,果然头上开始落下大滴大滴的雨滴,不一会儿颳起大风,手里的伞都差点撑不住,几匹膘肥体壮的马也在树下不安的踢踏着蹄子。 马车里的青隐痛得蜷缩在车厢一角,苏叶伸手去解衣服时她也只能勉强睁开眼睛看一眼。 雨一直下,天色却晚了,后面马车的一个车把式跑上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请示一直站着不动如松的东家,询问是否冒雨前行先到前方找找农户歇息,待这雨停了再行路。 “郎君,小人常年在这条道上行走,还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鹿柴村,这雨不知何时方停,天色又晚了,不若先到村里找户人家落脚?” 艾叶掀开了帘子,探出半个头,道。“郎君,奴婢担心这雨天潮气重,六娘子身子娇弱在马车里承受不得这湿气,腹痛更加难忍,不如听这位老伯的,冒雨前行吧。” 在一片雨声里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温润的男声:“都准备下按他说的做。” 得了准许,几个车把式伞都不举了,直接冒雨去牵了马过来套上,加快速度赶车。 车队行了三四里路,果然看见十几户人家。进了鹿柴村后,居然发现这个村里还停了其他的车队,显然主人已经安顿在这第一家了,门口几个随从在忙碌地搬着行李进院子。 姚青恒和心远坐在车辕上,雨水已经打湿了他们大半的衣衫,不需仔细听也听见车内低低的痛呼声。他随意扫了一眼那户体面的门庭,一挥鞭子将马车赶去下一家。 这家的男主人听说有进京赶考的客人前来避雨,急忙拉开院门将人请进去。又歪头时瞧见马车里似乎有生病的家眷,更加担忧起来。这中秋下雨的天气,对病人来说确实不好。 姚青恒抱着青隐走进去,后面跟着姚青采与乳母,一行人到大堂见过这家老夫人和廊主后,姚青恒方道:“劳烦这位老夫人能否先安排一个安静的屋子给我妹妹歇息?” 老人家自然发现了这个长的好看的男子怀里抱着的人,还以为是他夫人,却原来是妹妹。她赶紧唤了儿媳将人带去她住的房间,那小妇人也不含糊,转身就将人领了出去。 艾叶让苏叶先跟过去,自己留下与老人家说了几句话,具体是询问村子里可有医士,六娘子身子不适肯定是要遣人去请个医士过来的。 那家男主人忙说有,并立即就要亲自去请,苏叶在他转身的时候,赶紧唤住他,让他说下地址便行,让随行的心远师父去便成。 那位男主人忍不住看了看那位名唤心远的出家人,抬袖擦擦脑门的汗,心道开始没注意,原来还真是和尚。
第55页 心远从善如流的做了个佛手,道。“施主说地址便可,贫僧索性衣衫已湿,多跑一趟无妨。” 此时已经进了房间的姚青恒将被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的青隐,从披风里弄出来,再轻轻放到床上,一边俯身拉过被子盖上一边说去请个医士过来。他温润的眉目染上冷凝,说话时难得的带着急促,是担心青隐挨不住那疼痛。 “艾叶已经着人去请了。” 等所有人安置好,请来的大夫也给青隐诊脉之后,艾叶更加担心了,待送走了老大夫,便与姚青恒请示道:“六娘子原本就身子虚,且这头一遭便剧痛难忍,恐怕这时候不宜赶路,四郎君您看是不是……” 姚青恒竖手,轻声道。“此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便在此停留几天,你去与主家说明缘由。赶考不急,我本来就留了充足的时间。” 艾叶走后,房里只剩姚青恒,苏叶守在门口。 房里很快一片暖意融融,丝毫没有外面的潮湿阴冷。艾叶去与主家说明缘由时,顺便拿出银钱买了木炭,房里烧了炭烘去了房里空气中的水气,还薰了香。薰香和被子都是自带的,经过侍女的打理整个室内变得舒适起来。 此时,姚青恒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睡过去的青隐,他看着她,十四岁的姑娘因为疼痛紧皱的两条细细的柳叶眉。 姚青恒用指腹替她抹平紧皱的眉,心想难怪他总觉得这个丫头与其他姊妹不一样,光是这容貌就与长姊清澜不同,他没见过那位侧妃,不过能另一位太子情深不寿的女子,当是何等风华绝代。 而青隐应该是将父母的优点都继承了过来,个子是北方女子的高挑,脸庞是江南女子的精緻,性子当是因为体弱的原因,懒散。 此刻,他的懒丫头眉宇间缠绵病弱之相,唇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祥和之像。 姚青恒从艾叶手里接过药碗,看小丫头又皱起小脸,便将她推醒,温言道:“阿隐乖,起来喝药了,喝了药身子便不痛了。” 好不容易痛到睡着,这个时候再被唤醒,腹内几乎是在睁眼时就一阵绞痛,青隐简直委屈的想就此和他绝交算了。不知道大姨妈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吗?况且,她真的不喜欢和中药,这时候真无比怀念秋先生的仙丹啊! 姚青恒见她看着他手里的药碗眼里漏出拒绝的神色,又拈起一颗苏叶递来的蜜饯儿,凑近她嘴边,清润的声音笑道:“记得准备了蜜饯儿的,丫头快起来喝了,喝了便不痛了。” 好吧,总算憋着一口气喝了药,将兄长手里的蜜饯儿一口叼进嘴里含了一会儿才没了那股苦味儿。 药碗是喝完酒叫艾叶拿走的,不拿走这屋里肯定会一直都有味儿。 姚青恒伺候好了喝药就要去看看其他人安排得怎么样了,青隐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委屈巴巴的:“阿兄,别走。” 姚青恒顿住,重新坐下,拍拍她的手道:“我不走。” 手被兄长握在手心,兄长的手干燥温暖,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喝了药肚子里暖洋洋的,疼痛也轻了不少,这让青隐有了精神瞅着姚青恒。 这一瞅不打紧,居然发现他衣摆上有大片被打湿地方,她顿时惊呼。“阿兄,你怎么没换衣服?”她挣扎着半爬起来,一看他的鞋,一双僧鞋也是湿哒哒的,还往外浸水。 青隐赶紧推了推他,焦急的催他去换衣服。 姚青恒抿着唇,浅浅一笑,道:“我没事,等你睡着再去换也无妨。” 知道他固执,说一不二,她急得立马钻进被窝,闭上眼。“我睡着了,四哥快去换衣服。” 这话姚青恒是不信的,摇了摇头,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窝,便安静的坐着不动了。 大概是担忧着兄长迟迟不去换衣服着凉了,也可能是因为疼累了,总之经过她不停的自我催眠,没过一会儿还真睡过去了。 姚青恒听着床上人清浅绵长的呼吸声,知道她确实睡着了,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姚青恒很快就换了身衣服回来,伸手试了下青隐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后,放下了心,为她掖了掖因为翻身翘起的被子。夜深了,当他转身正准备离开去休息时,突然见到床上小丫头将手伸出被子外,胡乱地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没有一丝血色唇张着,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 姚青恒弯腰凑了过去,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张华,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丢下姐姐走了,我都找不到你了。” 章华吗?姚青恒直起身,盯着还在说胡话的青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冷冷一笑。如果他没记错,这丫头给死对头取的字便是换做章华,难道丫头当真对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情根深种? 第30章 小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像离开阿兄,飞了吗? 这怎么允许? 姚青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用力到骨节发青,良久才慢慢放开,身体退后两步重新坐回床边,就那样看着那个人。 翌日,雨仍没有停的迹象,虽然雨势已经不大了,但放眼望去,阴雨连连,白天也似傍晚,让人心里徒然生出不爽利之感,好在主人家热心对他们的打扰反而很热情。
第56页 这天气并不宜出行,更何况还有个人身子虚弱受疼,姚青恒便决定等青隐身体好差不多了再出发。 青隐喝了药后,因为担心兄长固执不去换衣服,刻意催眠自己睡过去,想不到倒真的好好地睡了一觉,早上醒来时自我感觉身体差不多了。碰巧姚青药被乳母抱过来,小傢伙儿见到人乐得不行,她也就不顾艾叶的阻拦,坚决从被窝里爬起来吃了饭陪他玩儿了一会儿。 姚青采端着一个碗进去,见到青隐蹲在地上,依然苍白着脸,懒散更显柔弱,姚青采忍不住对着她轻斥道:“怎的起身了,快回去躺着,你这第一次月事不好好养着,若受了凉是想以后每月都痛得死去活来吗?” 姚青采还未说话,艾叶已经将人拉起来,往床上推,道:“三娘子说的对,六娘子就听劝回去躺着吧!” 青隐听着只是笑,坐在床上后便招呼乳母将姚青药也放到床上。 姚青采见她不甚挂心便皱着眉,递过手里的碗,面色染上了些担忧。 青隐喝了口碗里的红糖水,抬眼问道。“三姊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 姚青药人小儿家一听病这个字,不管不顾直接扑去姚青采身上,抬起小肥手按上她的额头,嘴里直嚷嚷。“病了,病了。”摸了一会儿,还学昨日去给他诊脉的老大夫口气,一本正经道。“着凉了,喝药。喝苦苦的药。”这最后一句当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难得有个小傢伙儿在旁边卖蠢,屋里几个姑娘都笑得前俯后仰。 姚青采见青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却担心她这从小的积弱之症累及她将来的一生。 “阿兄去哪里了?怎么醒了这么久都不见他。”青隐将姚青药抓过来塞进被窝里,对姚青采问道。 姚青采自然是不知道那位四兄整天都是干什么去了的……看着青隐笑得浑不在意的样子,她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 “六妹,你出生便先天不足,较之足月的孩子更显孱弱,你现在若不注意修养身子恐怕累及将来的婚事。你不知道世间男儿多薄情,哪家正常的郎君会愿意娶一个身子积弱、不沐子嗣的女郎呢?以后可别在倔强不听侍女们劝阻了。” 她的哥妈呀,这姚青采是受什么刺激了?肿么突然就说起那般深奥的哲理性语言了?难道真是被于氏逼婚逼出病了,连女孩子正常的月事都能让她联想那么远。 “阿兄,我将来要是嫁不出去,你会介意养一个嫁不出去的妹妹吗?” 室内的人都注意着床上的病人,根本没留意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被青隐这突然的一句惊呆了,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看着姚青恒缓步走进来。 “阿隐,又在说什么胡话?” “四郎君!” 直到伺候的两个侍女叫了一声,姚青采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也换了声四兄。 青隐躲过兄长摸小狗的动作,笑道。“自从早上醒来就不见阿兄,是不是这家有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让阿兄丢下我这六妹跑去看小娘子了?” 姚青恒手一顿,面上笑得更加和煦,伸出去的手绕过她直接按在里侧的姚青药头上晃了晃,直把小傢伙儿晃得咯咯直笑,口水都流到衣领上了。 姚青恒眯着眼看姚青药的笑脸,头也不回的吩咐乳母。“把小郎君抱下去。” 乳母抱着姚青药回房,尽管小傢伙儿很不愿意离开阿姊,但乳母瞧见郎君那张带笑的脸就觉得还是强行抱下去比较好,遂抱着姚青药大步往他们居住的屋子去。 姚青采自来是会察言观色的,在起身与兄长见礼后就没在坐下,是以现在床前唯一的一个小矮凳也空着,等姚青恒安坐上去后,姚青采更是直接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没有小娘子。” “啊?” 兄长这突然天马行空的来一句什么意思?随即想到自己刚刚调笑兄长的话恍然大悟了。 “只是与阿兄开个玩笑。”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一本正经的解释一遍! “晚上去鹿兄的长兄家用饭,晚些让侍女给你收拾下。” “有什么缘由吗?” “那位鹿长兄家里同样住了昨日来避雨的一家,邀请我们过去。” “我能不去吗?”她感受了下后腰一大片的冰冷,实在不想去。 “你不想去那便不去了,我让艾叶另外给你做一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你一个人在这里别为难侍女给你做辛辣的食物,我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还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闻言自然小鸡啄米的同意。 主家的长兄也就是村口那家,收留了一对儿傅姓新婚夫妻。一队人二十几个护卫,阵仗可谓浩大,不过等知道他们所带嫁妆财物丰厚后也就对这浩大的队伍不奇怪了。 那家傅郎君与傅夫人都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个小孩子过家家。 傅郎君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姚青恒带着青采青药到了,忙与鹿长兄迎出去。 “这便是姚家兄弟,幸会幸会。”一张可爱男孩的脸在鹿长兄招呼后凑上前,亮晶晶的眼,深深的酒窝。说着又转头礼貌的问候了下后面的青采和青药,然后专心与姚青恒说起话来。
第57页 “想来傅某与姚兄有缘,有幸与兄长在一个村避雨了。” “敢问兄长是要前往哪里?” 姚青恒淡淡答道:“前往京城。” “那兄长若无要紧事,愚弟想劝兄长放弃进京。” “嗯,怎么说?” “想必昨日兄长也注意到我们放在门口的马匹身上都有伤口,实不相瞒,我们是遇上了水匪。” 姚青恒挑眉,暗想天子近地也有水匪出没? “兄长别不信,愚弟这次实际是从交州娶妻回乡的,路过常州,那知就遇见了水匪。这些匪类悍勇非常,所以愚弟方请兄长过来一来一起用个便饭,二来便是提醒提醒兄长了。我看兄长带有家眷,到常州肯定是要换乘水路的,当谨慎行事啊。” “敢问傅贤弟是在哪段路遭遇水匪的?” 傅郎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常州至无锡,说来不怕兄长笑话,我那发妻是南蛮族人从来没见过中原的繁华,所以在下绕了路带她去看看。” “不对。”姚青恒眯眼眺望西南方,打断他:“你所说的水匪恐怕并非真正的江南道水匪,若是盘踞江南的水匪傅贤弟恐怕根本没法逃脱。” 傅郎君迷茫的摇头:“兄长,是没错的,就是从常州到无锡。” 姚青恒从容淡笑,解释道:“贤弟真的弄错了,这伙水匪当是南蛮流窜而来,作案手法不纯熟,且还不深谙水性。” 心远哀嘆,师父他老人家能不能不要与人家站在院中说话,师父不饿徒弟都饿了。 那傅郎君抱着双臂想了想,觉得自己与兄长争论这些实在没必要,摇了摇头,抬袖将人引进席上:“总之兄长是相信愚弟所说,只是不信水匪出处,兄长不如先入座。”然后转身,对心远道:“师父也可入席,特意为师父准备了素斋。” 心远高兴地应了一声随着自家师父坐下,但依旧对鹿长兄与傅老爷感激,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款待。” 回去后,姚青恒泡上一壶清茶,与心远相对饮茶。浅啜一小口,尔后目光放在对面的心远身上,浅笑道:“心远,想明白方才我与傅兄说的话了吗?” 心远垂着头低低道:“师父,徒弟愚笨,无法参透其中禅机。” “笨,怎么还没有阿隐聪明。” 心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可能因为她是小师叔吧。” 在鹿柴村住了好几天,身子也爽利了,好庆幸这月事虽然痛苦但好在时间短。 傅家夫妇已经在雨停后第二天就走了,并没有像青隐他们一样多停留。 青隐早上醒来时,听到了院子里欢快地鸟叫声,在艾叶帮着穿好衣服后,头发也来不及绾,便欢快地跑出了屋子。 “哎呦。”就在她低头提裙子跨门的时候撞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一时间重心不稳就要往后仰倒,吓得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下完了。 “阿隐,起来站好了。” 咦,没掉到地上,是姚青恒救了她。睁开眼睛一看,果然就看见头顶一片阴影,这样逆光一看,兄长那张俊脸就在上方。 青隐直接一把搂上他的脖子,问道。“阿兄,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不是说了有点小事出去一趟。”姚青恒弯着大半个腰,小心的扶住垫脚挂在身上的人,温声说道。 脑袋在兄长脖子上蹭了蹭,有点湿,拉开脑袋一看,果然发现兄长头发还湿润的呢,又用鼻子嗅了嗅,果然一股沐浴后的味道。 “还沐浴了,这一趟很苦吗?” 牵着兄长进屋,扬声吩咐艾叶。“艾叶,拿块干头巾来。”将人按坐在椅子上,接过艾叶递过来的锦帕,直接一扬盖在他头上,然后细细擦拭起来。 姚青恒享受着擦头发服务,闲适的闭上眼睛,温言道。 “不苦,都是小事,举手之劳。” 嗯,确实是举手之劳,他这几天带着心远一刀一个水匪可不就是举手之劳。 窗外的小鸟扑到窗前探头往里看,屋里的黄衣女孩子神色安详的替黑衣男子擦着头发,专注温柔。 姚青恒在这样温馨宁静的氛围里,呼吸着她身上浅淡的檀香,闭着眼困意袭来,将跟随意念身体倚进后面椅子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艾叶想提示一下主子,被青隐用食指抵唇的动作而禁了声,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青隐取了一块毯子搭在兄长身上后继续绕去他身后给他擦头发,等擦好了头发再轻手轻脚的出门去。 院子里一棵挺拔的杨树的枝头上停留着几只早起的鸟儿,在那里欢快地叫着。 天空又露出一片清透的湛蓝色。蓝天白云,整个世界被一场大雨洗得焕然一新,枝头上染了秋色的叶子都显得格外的干净,依稀还有几分春色初来的感觉。而那杨树枝头不停欢叫跳跃的鸟儿更加为这个秋季添了一抹鲜活色彩。 他们就在这样充满欢快鲜活的中午再次出发,按照原先定的路程,应该会赶到风沉渡口去乘船上京城。 第31章 带好斗篷,青隐扶着兄长的手下了马车,顺着兄长手指看过去,她立马惊喜的看着他,才知道这几天他不在鹿柴村可是提前来打点了,阿兄他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第58页 风沉渡码头,居然已经有人提前打点好一切,包了一条两层的大客船,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如今便只需要登船出发。 这种客船很大,第二层上面独立的房间也很多。他们每个人都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陈设齐全,矮柜茶几,薰香插花一样不少。青隐的房间靠窗的位置居然摆着那盆独闇,换了个大些的新绿色裂纹瓷花盆,如今长得更加精神了。 这种犹如姚家闺房里的配置真的感动得不得了,上船时她就担心晕船,故而留意了下河水,好在河面水纹平静,可见行船当是很平稳的,如果不存在晕船的话,肯定比坐马车要好太多了,至少屁股和腰不会受罪。 窗开着,微微的河风带着岸边卖鱼郎竹框里的鱼味吹进舱里。 青隐趴在窗边向岸边望去,中午时分,岸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沿河潜水地域开着一簇簇黄色的花,她立马想到什么,跑到隔壁房间敲门,兴奋道。“阿兄,那河岸边开花的是否是荇菜?” 姚青恒拉开房门,看着青隐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侧身将人让进屋。 “对,应该就是荇菜。” 青隐立马捧脸儿,更加兴奋道。“那我们去摘一些来吃。” 姚青恒扶额,嘆道:“怎么什么都想到吃,我平日里没给你吃吗?” “那不一样,平日里阿兄供我锦衣玉食,我自然感激在心的。可今日不同啊 ,那可是荇菜啊,荇菜,你读了《诗经.关雎》吗?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她不知不觉背着诗句走到窗边,突然又转身看着兄长,说道。“四哥肯定不知道荇菜还是一味药材吧,能清热、消肿解毒。而且它的花很美,可以用来作园林景观。” “这些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知道府里常常用它来餵鸡鸭和豕。” “嗯,也有用来餵鸡鸭的,不过豕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吃豕做得红烧肉?吃的还挺多,和豕挺像的?” 青隐灵光一闪,瞬间明白豕是什么,惊怒道。“阿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嫌弃你的姊妹?” 她转身就要走,但没走成,被姚青恒抓住胳膊拉坐下。 “好了,我错了,我是豕,你不是。” 青隐扭过头,不想搭理这人。 姚青恒笑着蹲在青隐面前,道。“我是豕,今晚咱们吃荇菜,别生气了,瞧丫头生起气来,五官都皱一起了,不好看。” 她扑哧一笑,伸手推了推他肩旁,推不动,没好气道。“哪有像阿兄这般的豕,还嫌弃我丑,你倒是挺好看一只豕。” “不生气了?” 青隐微点头,看着兄长站起身便要出门去,忙问道。 “阿兄要去作甚?” “自去询问船上是否有擅长做荇菜的厨子,要不凭我们这几个人,恐怕做出来的荇菜你不敢入口。” 青隐立马站起来,跑过去站在他身边。“我与阿兄同去。” 姚青恒想了想,反正现在已经上了船,也没有太多人会看见他们,点点头带着她去了一楼寻找船上伙计。 他们运气不错,船上正好有个擅长厨艺的老船工,听闻他们要吃荇菜立马就拍胸脯保证定给拾掇一桌荇菜大餐出来。不过这渡口处是不行的,渡口时常有人出入,此处荇菜甚是污浊,得到水干净的地方再下水去採摘。青隐馋的不行,好在他们一会儿就要启程了,晚上吃上新菜是没问题的。 计算好了晚饭,青隐一看天气不错就想在外面逛逛,大姨妈刚好就是两天的乘车日子,这体验简直了。 姚青恒这几日也难得放松,是以被拉着一起逛起了这艘大船。在船上看船更觉大,一逛在甲板上走着,竟然十分平稳,丝毫感觉不到摇晃,这让青隐简直欢喜的不得了,当下就又在船上多逛了一圈。 从风沉渡出发到京城,若是顺利的话,走水路需十来日,这点时间以古代的交通工具来说,还算是快的了,况且上了船就是直达。 逛完船后,直接回船舱睡了半日,精神也恢复了许多。晚上大家一起聚餐,姚青恒见状,也放心了许多,青隐也知道兄长最怕的便是她受不住旅途的疲乏而身体不舒服,所以提早了半个月上路,在路上也很是不赶时间,这一路走来俱是能慢尽量慢。 老船工当真给他们准备了一桌荇菜宴,荇菜粥,凉拌荇菜,爆炒荇菜,荇菜煮汤,足足七八个菜。 艾叶拿出了在城里买的烤鸡和一些糕点分了些给船上的船工,再装了两盘放在桌上,老船工还贴心的烧了个鱼,据说鱼是自己在河里钓的,鲜香肥美的清水鱼。 荇菜味鲜美而滑利,江南人多食之。用苦酒浸其白茎,肥美。 船主听说他们要吃荇菜,还贴心的赠了些自带的烧酒,度数都不高,毕竟这时代的提纯技术有限。因为出门在外,船上也不方便,姚青恒挥袖直接让侍女乳母一起入席同吃了。吃饱喝足便烫起了酒,你一杯他一杯的喝了好几杯,除了心远就连幼小的姚青药都嚷嚷着舔完了一杯,此刻脑袋一歪直接醉趴在乳母怀里了。 姚青恒饮了酒俊颜薄红,站起身在船上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往船舱走去。 大家都以为他是醉了要去休息,也没多想,哪知道他一会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布袋包着的长方形物体。
第59页 青隐瞭然一笑,对桌上几个还没醉的人说道。“大家有耳福了,阿兄居然要抚琴。” 姚青恒在甲板上敛袍盘腿而坐,墨色的僧衣与长发,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肌肤莹白如玉,让他那张脸也扎眼的很。每个动作都优雅的极致,拂去琴上布套,将琴安置双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拨,琴音悠远清越。 姚青恒信手弹奏的一曲《幽兰》,意境独趣,青隐从中竟然听出些欢喜与满足,禁不住这样的气氛,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她特意定做的小陶勛。 陶勛之声绵绵不绝,她所学的《幽兰》其实并没有人尝试用埙演奏,这还是她自己闲暇无事演奏的游戏之作,在与兄长生活这几年偶然听他用古琴演奏,发现自己所知曲谱与他演奏的多有不同,以致在某日与兄长讨教了一番,也纠正了陶埙曲谱的错误。 这回琴声与埙声相应,相辅相成,姚青恒原本闭目演奏,听见埙声睁开眼看着她,青隐眼里带笑,算作回应。 姚青恒像是被酒熏醉,双眼朦胧,眼内亮光点点,手上却有意放慢了些来合她的埙声,他是清楚她那点本事的,哪里比得上他的水准。 姚青采握着酒杯,边听便迷濛念叨。 南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夜色沉静,只能听到船桨河水划动时轻轻拍打着水面的哗哗声,整个世界除了琴声与埙声沉静的好像身处空谷,唯有船上点着的几盏风灯在河风里轻扬。 兄妹两人演奏完毕,相对笑了笑,谁都没说话,不知不觉便只听见外面有节奏的水声。 然后,心远大呼一声,“这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水下传来一记闷响,青隐赶紧惊疑地转头看向水面,疑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时便被兄长抓住手臂一把往屋里塞去,姚青采及侍女见状也都快速跟上,所有女眷都进了青隐所在那个房间,姚青恒交代一句把门关上后也转身快速离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隐猛地奔到窗边探出头去看船下面,刚巧看见水面飞出一个黑色身影落在窗户下面一层的甲板上,那个人影好像发现她在楼上望着他一样,突然抬头看过来,一双如狼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居然还发着光。青隐吓得赶紧将头缩回来冰放下窗,抓了一把旁边故作镇定却摇摇欲坠的姚青采,沉声道:“三姊,别怕,没事的。” 艾叶与苏叶两人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主子身前,警惕的望着门口方向。 青隐来回走了两步心里担心兄长和心远,想起刚看见的那个目光,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应付的来。 苏叶大概是觉得主子这样走来走去的反而更加焦躁,木着脸思考了下,拉住人道,“六娘子坐着吧,奴会些武功,会保大家平安。” 她听到了什么?苏叶会武功,这个时候来不及细思索她一个内宅侍女如何会武功,青隐立马抓住她衣袖道。“你武功厉害吗?厉害的话你去帮阿兄,我们就在屋里呆着没事。” 苏叶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能打五六个壮汉。” 苏叶这么厉害吗?那她更加希望她去帮兄长了,可苏叶固执的不去,铁了心守着她们。 外面传来打斗声,兵器相碰发出的铛铛声,青隐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真的不出去。”她再次去和苏叶说,“你去帮阿兄。” 真的,在外面情况不清楚之前,她才不会笨得出去给人当鱼肉,当然是呆屋里安全些。 苏叶还是不为所动,一动不动的守着门口,青隐嘆了口气终于放弃,赌气似的坐在矮塌上。 外面的打杀时间没一会儿便渐渐歇了,外面恢复一片沉静。青隐想了想还是叫苏叶出去探探风,这回苏叶没含糊爽快拉开门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嘴角微笑的道,郎君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几个水匪余孽。 等她们出去时,只看到甲板上两三个船工在收拾被打斗掀倒的木桶和绳索之类。姚青恒正绕过桅杆打算顺着楼梯上楼,青隐看着他挺直的声影一步步稳健的踩在楼梯上,突然被一丝白光晃眼,顿时大惊。 “阿兄,小心。” 一切还是晚了,一个黑色身影猛的从船身侧面举刀砍向了兄长的大腿,姚青恒反应不及与那个黑身影一同跌入水中。 第32章 青隐不知道兄长是不是也像心远那样会些少林功夫,抑或会游泳,他们此刻掉进河里,还能活着上来吗? 心远已经趴到船沿探出大半个身子看向水里,她跌撞着跑下去抓住他的手臂,着急道。 “心远,你快救阿兄。” 心远忙缩回身子,摆手为难道。“小师叔,我不怎么会凫水啊。” “那你师父呢?会水吗?” “师父应该是会的,小时候经常和师父去山下湖里凫水。” “那甚好!”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好几个船工也走过来,看着河面。 “六妹,发生什么事了?”姚青采站在二层甲板那里,看着一群人都聚在船沿便问道。 青隐扭头,看了姚青采一眼,担心船上还有歹徒,忙叫她回屋把门关上。
第60页 “那六妹你也小心些。”姚青采也不多话,嘱咐一句便回到屋子吩咐艾叶关门。 “你们应该会水,能不能下去帮忙看看家兄如何了?” “这,小娘子实话和您说吧,我们下去也是送命啊,我们只是普通的船工平常也就是下水摸个鱼,这要和人搏命我们根本不行的。” “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了。”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谁不惜命呢。 不知不觉,眼泪就溢满眼眶,一低头的时候便落进平静的河面上。 “丫头,怎么又哭了!” 青隐以为幻听,努力瞪大了眼睛,视线也还是模糊的看着河面露出来的一颗头,胡乱的抹了把脸,才惊喜道。“阿兄,你没,没事。” “怎么,以为阿兄有事,回不来了。”姚青恒声音里有明显的愉悦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也不知道他在河里经历生死一遭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趴着船底,仰头看着船上道。“阿隐,站远些,我要上来了。” “不,不,不,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她着急的回答他并依言退后两步,盯着那个地方。 姚青恒双手用力的攀着船身,抓住船工扔下去的绳索,双脚蹬了两下,身体一跃跳上甲板。 也顾不得兄长浑身湿透,青隐一头扎进他怀里,趴在他胸前哭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像阿爹和祖母一样离我而去了。” 姚青恒任由青隐抱着,大手抬起触了下她的长发,温声道。“不会的,不离开你。” 他任由她抱着,轻声安抚她,心里暗暗自责,这次是自己大意了,看见丫头站在甲板上就一心想着上去,也没注意楼梯下是不是藏了人。幸好她提醒及时,让他及时侧开双腿避免了被砍一刀的下场。不过,让她担心让她哭始终都是不对的,不过他的另一面也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所以他明知道丫头就在船上还是选择将人拖入水里,在船底狠狠捅了那个水匪几刀,最后还把他头都割下来,让他没有个全尸连来世都不会有。 他真庆幸现在是夜晚,她看不清水里翻滚的血水,而等到天亮就更加不会看见了。 空气中飘来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青隐不适应的将鼻子往兄长身上蹭了蹭。 姚青恒似有所觉,皱了邹眉,道。“回去吧,这里留给心远打理。” “对对对,小师叔快回去,师父衣服也还湿的呢。” 青隐这才忙退开他怀里反手抓住他的手掌,语无伦次的说。“对了,阿兄有没有受伤,对,衣服头发都湿了,要沐浴,还要换衣服。”她围着他前后打量他身上是否有什么地方被伤到,发现他形象虽然狼狈,但身上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最后连忙让他回屋去。 “你衣服也湿了,通知其他人各自回房,你先去换了吧。” “不,我一会儿换,我去叫他们给你准备热水。” “傻阿隐,这些心远去做就行了,听话,快去换衣服。” 同兄长一起上了楼,先去她房间门口敲门。 姚青采她们呆在房间里头,听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了,突然听到敲门声,差点教她心惊胆颤的跳起来,又急又怕。也幸好,就在她吓得手足无措时,青隐在门外说话了。 “三姊,开门,已经安全了。” 姚青采这才从里面拉开门,看着门口三个人。 “都回去自己房间吧,只是几个水匪余孽,已经清除干净了。阿隐早些休息,要不明天头会疼。” 姚青恒将青隐送回房间,等所有人离开后才回到隔壁房间,临走还吩咐艾叶准备了醒酒汤。 等擦好脸,紧绷的心神放松,一阵困意袭来,青隐随意招呼了一声就爬上了床。而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地敲响了,然后三姐的声音在门外幽幽的响起。“六妹?你睡了吗?我今晚和你睡可行?” 青隐发誓,若这个人不是姚青采,她肯定大发雷霆,若不是今晚的美好晚餐最后来了个大逆转,吓着了她,她铁定不搭理这朵心机小白花。 所以她还是拥着薄被半坐起身,半睁着一双眼睛瞄了房门一眼,艾叶心领神会的去开门。 姚青采身上只披着一件薄披风,长发披散,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夜风,青隐虚虚睁眼看过去时,发丝飞舞,屋内的烛火晃了晃。 “妈呀,有鬼。”迷濛的睡意瞬间被惊醒,隔壁一声轻响。 “阿隐,怎么了?”姚青恒就住隔壁,模板隔音并不好,闻声立马便跑过来门口寻问。 “没事,是我看差眼了。”青隐尴尬的看了看床前的姚青采,扬声对门外的兄长道。 “早些休息,别胡思乱想。”姚青恒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屋里烛光依旧,并没有再传来惊叫声,他才转身回房。 对于把姚青采错认成鬼这事,她多少有些愧疚,忙拍了拍身边的床位让她上床。 姚青采见到被吓得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的青隐,她才明白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害怕,她爬上床后自然的过去搂住青隐,轻轻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河里死了几个人,哪片有水的地方不死几个人呢,咱们家里那小池塘都死过两个,不也没什么。”
第61页 青隐这会儿已经从刚才的白衣女鬼里缓过劲来了,只是手脚仍有些虚软无力,听着姚青采这貌似安慰的话,心里怎么就觉得不是那味儿呢?听她说姚家都有淹死的人,心里不禁木了下。 姚青采大概也知道自己那装扮确实在这样的夜里挺容易让人认为是女鬼的,她也不介意,反而来安慰青隐。 “我们府里哪里有淹死过人?”在姚家居住了好几年,她怎么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死过人? 姚青采闻言,诧异道。“四兄没有与你提起过?” 因为有姚青采□□了,青隐将守夜的苏叶遣回去休息了,隔间里只剩下艾叶,她对两姐妹说悄悄话的现象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以后这三娘子就要与六娘子朝夕相处了,关系密切些自然是好的。 青隐惊讶道。“阿兄也知道吗?” “他不止知道,还与他有关呢。” “你快说说怎么就与阿兄有关了?”这下是彻底清醒了,青隐侧身面对她,好奇道。 “那两个人就死在小慎园啊,以前四兄没出家前就住小慎园。他六岁那年,亲手淹死了他的乳母和他乳母的女儿,那个小女孩和四兄同岁呢,四兄当时也是有苦衷才下的狠手。” 青隐伸手推了推姚青采,道。“你怎么不问问阿兄为什么要杀那两母女呢。” “听母亲说,是那母女两人对他不好,庶子嘛,阿爹因为四兄阿姨的身份又不重视他,府里谁不欺负他啊。四兄杀了人,祖母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去妙智庵强行出家了。” 青隐的心里一痛,想到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阿兄,想到他还了俗依旧保持吃素读佛经的习惯,她以为他当初是乐意出家的,想不到是被逼的。“他被送走的时候是不是哭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记不清,和你说这些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六妹,你会不会因为四兄杀过人而远离他?” 她一怔,脑子里条件反射的想到,自己怎么可能离开阿兄,可以说如今还活着都是仰仗了阿兄,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离开他! 青隐在被子里闷了闷鼻子,睏倦道。“三姊睡吧,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确然,她是睡不着的,脑海里不停的想着姚青采说姚青恒杀人的事,直到天亮时才睡了一会儿。睡着了,就不停的做梦,梦见小小的阿兄被强行拖出小慎园,一路哭喊的被押送上马车,然后越走越远,她怎么求祖母都没用,马车怎么追都追不上。 早上一起吃早食时,顶着一对儿明显的黑眼圈,低着头扒拉完一碗粥就回房补眠了。 姚青恒目送着青隐进屋反身关了房门,吩咐其他人走退下,独独留了姚青采说话。 他站在护栏边,背后就是河水,手里握着茶杯,闲适的像依旧还在姚府里小慎园赏花饮茶。他抬眸看着故作镇定的姚青采,讽刺的勾起唇角,缓缓开口。 “才从于氏手里出来没几天,就跟我玩儿起了小心思。” 这话他说的笃定,就像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打算。 姚青采惧怕的退后两步,用力捏着手帕,笑道。“四兄说什么,三妹听不懂。” “还跟我玩儿这套,你昨夜不是与阿隐秉烛夜谈,想离间我与阿隐的感情,让她以后都听你的,至于具体说了什么我就不一一道来了。”他突然上前一步盯着她,大掌按住她的肩膀,温声道。“告诉我,她什么反应?”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明明她说的小声,也试过隔着房间说话时是听不见的,可他还是知道了。想到这里,姚青采突然更加惧怕起来,幻想一些残忍血腥的画面,身体抖了抖,哪里还敢有什么小心思,立刻就老实交代了。 “六妹似乎是心疼四兄,抑或同情。” 她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姚青恒的脸色,直到那双眼睛重新恢复温润。 “回去,以后别再多话,否则我不确定会不会把你送去娼楼。至于你的婚事,只要你别有不该有心思,我会让你找个中意的人,自愿出嫁。” 这下姚青采是站都站不稳了,伸手抓住栏杆才得以稳住身体,她完全相信姚青恒干得出那样的事情。她同时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以后在姚青恒面前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触他的逆鳞。 补了半天眠黑眼圈才消了,真是可喜可贺,晚上只有青隐与兄长一起用饭,姚青采推脱身体不舒服在屋里用了,至于姚青药让乳母带着他在房里吃,免得大家坐一起他手舞足蹈的所有人都吃不安生。 姚青恒看着碗里堆积起来的几样素菜,还有还在不停的给他夹菜的青隐,好笑不已,突然觉得这姚青采不安好心的算计反而还成全了他,似乎也不错。 第33章 接下来水路上的七八天时间,再没有出现过什么水匪,一路上顺风顺水,平平稳稳的到达了应天府地界。 因为那晚水匪突然袭击,让大家都有点心有余悸,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姚青恒和心远大家都尽可能地呆在房间里度过了。 一连十来天,都呆在船上,活动的空间就那么大,再新奇的旅程也腻歪了。 等知道就快抵达京城的消息,大家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可能心情明朗的原因,感觉时间也转瞬即过。
第62页 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能抵达了,姚青恒作为兄长已经提前从隔壁到妹妹的房间,帮忙检查物品是否整理好。 青隐坐在矮塌上,看着兄长的视线一一扫过房间空地上几个箱笼招呼他歇会儿,反正那些都有艾叶打理。 “阿兄,我看看药儿那边收拾如何了。” 姚青恒点头同意,却跟着她一同去了姚青药房间。 小傢伙正自己在屋子里颠儿颠儿的跑着玩儿的,一会儿爬上矮塌,一会儿跳下椅子,看见兄长进来立马飞快的沖向门口。 别看姚青恒一副温润的样子,青隐发觉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小孩子,从他一贯对青药的态度就能知道。姚青药在家里三年,他从来没抱过这个小弟。不仅如此,也不许她抱。他对这个小弟做得最多的动作是提起他的后领子,一旦小傢伙要他抱时便提他后领子,要青隐抱时,他帮忙提后领子。 而此刻,小傢伙来势太猛,眼看着就要撞在他大腿上,姚青恒居然一侧身顺手也抓着青隐让开,姚青药无可厚非冲到门外,小肉脚勾到门槛上,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吃屎,说时迟那时快,姚青恒弯腰一把提住小傢伙后衣领,然后用了点力气往地上一墩。 “下次再如此莽撞,就直接把你扔河里去。” 然后小傢伙受教的低头,轻声道。“四兄,药儿再也不会了。” 青隐挤过门口,蹲下身子,检查了下小傢伙的脚,发现没有受伤,才捏着他的小嫩脸道。“知错能改,药儿真乖。” 姚青药仰起脸,因为得到表扬眼睛亮晶晶的,道。“嗯,药儿最乖了。” 妈耶,他们家小弟每次被夸奖时真像一只小奶狗,青隐情不自禁的又伸手掐了掐他的小嫩脸。 姚青恒一双温润的眼里漏出清凉的神色,低头看着姊弟两人,对两岁多的姚青药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尽学了女子的娇柔,从今以后不许自称名字。” 闻言姚青药懵懂的仰头盯着兄长的脸,萌萌的问道。“啊?那药儿自称什么?” “我。” “你?” “自称我。” “哈哈哈,原谅我,委实是忍不住了。”青隐捂着肚子瞅着这年龄差距堪比父子的组合,谈话内容能让人笑到岔气,抬手指着药儿对兄长道。“他才两岁呢,哪里用注意这些了,况且药儿这样挺可爱的。” “兹母多败儿这典故你没听说过?一个人的品行当从小养成,古人言,三岁看到老,他再过十来天也满三周岁了吧。” “嗤,哈哈哈,阿兄你怎么是这样的阿兄,我还从来不知道阿兄这般有趣。” “我今天怎么有趣了?”姚青恒伸手拉住她笑得前俯后仰的身子,让她不至于一个不甚仰倒。 青隐一边笑一边思考,道。“嗯,阿兄在一本正经的教育一个三岁稚儿。” 正巧药儿的乳母和苏叶过来禀报行李情况,“六娘子,都收拾好了。” 青隐笑得依着兄长的身子,挥了挥手,随意道。“那就安心等着船靠岸吧,记得下船时照顾着药儿,小心被行人碰伤。” 这事在风沉渡口就发生过,码头人多,挤来挤去的,小傢伙儿皮肤嫩,被来往的人碰到,蹭破了皮也没有吭声,还是后来乳母给他洗澡时发现的。 等船终于抵达了渡口时,大家都站在甲板上,远远地抬眼望去便能看到渡口处一片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渡口水面上停泊着数不清的大小船只,商船和客船排着队有序的靠岸,完全没有小渡口的拥堵,这样仅仅有条,又热闹非凡的景象,便形成了东启国繁华却充满市井气息的画面。 青隐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自主喃喃而语。“不愧是古代的天子脚下啊!” 他们的船居然不用排队,姚青恒早已交代船工直接开去了官船渡口,开始那些老实的船工还怕被抓去砍头呢,结果在姚青恒的保证下安稳的停在了渡口才惊疑的感嘆。他们都是平民船家,经营这艘客船载过的人也多是平民或者客商,哪里敢把船停去官船渡口啊,这还是第一次停这里呢。 船只平稳的进了官船停放之处,岸边正好有十几个家僕打扮的人守在那里,众人还以为是来接别的船的,哪知等他们这艘船停稳后那些人竟然陆续的上了他们的船,然后走到他们站着的这里,齐齐的躬身弯腰道。 “见过郎君,女郎。我们都是安国公府得家僕,奉命来接郎君女郎。”一个灰衣老者带着一群统一蓝色短服的年轻家僕站在前方,躬身说话。 青隐疑惑的去看兄长,姚青恒笑了笑道。“有劳了。” 原来是姚青恒提前打点过的,方一下船便有管事前来接应。 青隐和三姊是早就戴好斗篷的,首先进了安国公府安排来的青顶小轿上被家僕抬下了船,然后登上一辆马车,坐在马车里等安国公府的人把他们的行李搬下来装载好。 姚青恒抱手站在岸边,一个灰衣老者陪在他身边,恭敬地说着什么,姚青恒偶尔会点头然后扭头往青隐那边望一眼。 他的身体面向河面,往不停往下搬箱笼的人看去,官船渡口这边停了一艘客船,本来就够扎眼了,这训练有素动作麻利的家僕阵容更加声势极大,遂吸引了渡口处不少人的目光。
第63页 也不知道那灰衣老者说了什么,姚青恒突然目光微凝,扭头看了一眼马车上漏出半个头的青隐,低声与那老者说了几句,没一会儿那老者便拱手做了一个揖,面色并不好,转身亲自去指挥家僕将箱笼装上板车。 “估计是想让咱们去安国公府住,四兄拒绝了。”姚青采也观察着那边,这会儿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 青隐没多想什么,闻言也点点头,也不知道安国公府派人过来得如此及时是不是姚青澜的意思,可她又清楚的知道,姚青澜与他们当是不亲近的,那么这些人十有八九就不是姚青澜派来的。看那些人应该是早就算好了时间,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不想了,反正人家也是好意,这样大的排场也只是给了她们方便,安国公府能如此看重她们说不定对兄长此次进京科举也有好处。 很快那些人就装载妥当了,姚青恒便带着心远走过来,一人一辆马车,坐在赶车的位置赶车,拉行李的板车就由安国公府的人帮忙赶着了。 夕阳西下,游子归家,无数的马车从渡口一同出来,又分向不同的地方。 青隐上了马车后,将车帘微微掀起,便见到兄长挺直的肩背坐在车辕上,偶尔挥一下鞭子,马车便平缓的行驶在热闹的街道上,引来围观群众无数。 一个帅哥充当车夫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拉风,更何况还是一个留长发穿黑僧袍的怪异帅哥。 面对频频侧目的围观群众,姚青恒却似有所觉的突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坐回车里去。” “那些人明明是在看你,我不去。” 邀请恒面上含笑,对青隐并无一丝不耐烦,一边头也不回的挥鞭子,道。“听话,回车里去。” “可是我想看看这个京城是什么样的。” “以后我再带你出来看,多少次都行。”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身子往后退,放下藏蓝色的车帘,靠上车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姚青恒嘴角勾了勾,向他们这辆马车张望的人里总算没了那些令他不悦的目光,把马车都赶的更加平稳了,遇见地上有个小包或小坑的也准确的绕开,尽量不让车里的人感觉到颠簸。 ---------- 乌衣巷在晋代是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第,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因此得名。乌衣巷门庭若市,冠盖云集,走出了王羲之、王献之,及山水诗派鼻祖谢灵运等文化巨匠。 乌衣巷在这个时代照样见证了王谢的艺术成就,与两大家族的历史。 姚青恒将他们在京城的落脚点选在乌衣巷,可谓考究颇深。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此处所居住的多是文人雅士,清贵云集,丝毫没有其它地方的乌烟瘴气。 乌衣巷一处悬挂姚府门牌的的宅邸,几个下人早已在门口迎接,人数不算多,但穿着干净利索,一看就是打理宅邸的好手。 他们依次下了马车,就被迎进府里,僕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具、热水和茶点饭菜,只等主人到来便井然有序的一一呈上来,让这些旅途劳顿的人感觉极为舒心。 姚青采轻轻地舒了口气,因为得罪了姚青恒,她这十来日明明很不舒服,也有些晕船也不敢吭一声,每日里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与人谈笑风声,每次用饭吃的也少,尤其是鱼,估计以后她都不会想吃鱼了,不论怎么做出来的鱼。直到下船时她感觉脚下还是飘浮着的,这会儿终于到了实地上,脚踏青砖地板,才真实地觉得自己上岸了。 在下人的带领下,分别去到早就分配好的院子洗漱更衣,最后一家人一身干爽的坐在一起用晚饭。 吃过晚饭,青隐就想去熘达熘达新家,顺便消消食儿。 然后,本来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贊同,最后变成了一家人逛园子。 华灯初上,一家人集体散步。 大厅后面为姚青恒的住处,有一段回廊相连两个池子,池子里种植了荷花,花开妍丽。姚青恒依旧亲笔在院门上题了慎园两个字。后面就是后院了,后院环湖四个大小不一的小院子,外加一个小花园,青隐的院子是早就被姚青恒定好的,就是靠近正房那间,兄长也亲自题了寄药居挂着。 姚青采与姚青药分别选了两个园子,院名还未曾写好,用姚青恒的话就是说看他们自己喜欢哪个名字,后来姚青采思索了下还是用了她在长洲姚府的名字,玉笙居。而姚青药就不懂得了,只好奇的四处张望,做兄长的做主给他的院子随意取了个青药园,青隐简直无语的不行,可小傢伙却喜欢的不行,还以为别人叫他名字呢。 “我决定了,等小六过了三岁就为他请个夫子来教授他学问,省得他整天就知道撒泼打滚。” “撒泼打滚?药儿?”青隐疑惑的看着兄长,想着药儿什么时候那样干过,可她想了会儿只记得药儿从小很乖巧聪慧,不哭不闹,对兄长阿姊也是撒娇卖萌。 等等,难道他的撒泼打滚其实是说药儿撒娇卖萌! 姚青恒目光闪了闪,点头道。“对,就是他。” “阿兄,他还小吶。” 青隐试图挽救下小傢伙的童年时光,至少不要让小傢伙那么早掉进那些之乎者也的深渊里。
第64页 这件事姚青恒计算了有一段时间了,为了让姚青药不要总呆在两个女子身边养成一身女儿娇态,也为了他未来的学业之路,他煞费苦心的特意在京城给他寻了名师,绝对的严厉博学,其手下出过的有学之士不知凡几,正好适合姚青药。 知道拗不过兄长,青隐在心里默默的为小傢伙点了一排蜡,同时点头附和。“如此安排极是妥当。” 不管怎么说,兄长总归是为了小傢伙好的,虽然时间尚且早了点,谁规定上学堂就得真的整天死命的扑书上了,也是能开小差偷懒的! “你知道我是为他好就行。” 说完这事,姚青恒又提起今日安国公府来接人的事。 “当时的安大管家其实是奉命来请我们去国公府住的,我推拒了。不过过几日我们得亲自上门去拜访,你们这几日好好休息,我最近白天没空,过几日带你们安国公府。” 她们几个自然都点头答应,对如此极妥当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安国公府是姚青澜的夫家,她们一群人刚来京城人家第一时间就来接人,那可是表现了足够的亲厚了,自己再不亲自上门拜访日后兄长当了大官儿被人八一八,扒出来恐怕会惹人非议。 决定好要去拜访,自然要准备礼物。提起安国公府乃是百年书香的清贵之家,里面住的主人八九不离十便是喜欢古玩字画之类的了,青隐想起这次进京她们并没有带多少值钱的东西,不禁有些担心。 姚青恒便是无意笑了笑,道。“这些都无妨,国公府老太太和祖母都信佛,我会用这几天画一幅观音像。老国公喜欢收集墨宝,尤其喜欢,”说到这里他语气颇有些奇怪,还有点难以启齿。 “喜欢什么?”难道让他说不出口的其实是某大家画的春宫图qaq,这样会不会口味太重了点,说好的清贵呢? “老国公喜欢思衍圣僧的书法。” 嗨,原来是一个圣僧的墨宝,还以为是春宫图呢。 等等,思衍圣僧! 简直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这思衍圣僧何许人也,再没有比她们这群人更加清楚了。 思衍圣僧可不就我们那清新脱俗,温文尔雅的四兄吗?难怪他说起时有些说不出口,想来自己夸自己的字是墨宝,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 青隐突然联想到,她模仿了兄长的字三年多……一点都木有学会兄长字体的精髓。 说出了那句话,姚青恒自在很多,接着说起其他人。“国公爷喜欢收藏前朝嵇叔夜的清谈孤本,他那个人也很有一股那种魏晋文人气节,至于安御史与国公爷喜好相同。安世子倒是个特别的人,他喜欢黄白之物,在满是高雅的国公府可谓一股清流了,至于长姊,你就与青采商议下,随便送个礼。安国公府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小辈,唯一的小辈便是长姊的儿子,也才三岁多。” 青隐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明艷的身影,立马问道。“御婉县主呢?” “早几年出嫁了,到时可能会碰上。” “这些好像都不奇怪,不过都挺难准备的吧?”不说竹林七贤之首嵇康的孤本,就说安世子喜好黄白之物吧,难道给他送一箱黄金或者白银?想想那画面也是醉了。 第34章 三天时间,白日姚青恒出府去办事,夜晚回来沐浴焚香后画观音像。 安国公府怎么都算是青隐的外祖父兼长姊夫家,也不好拖延太久,而且就这三天里,安国公府的管家那个去渡口接应她们的安大管家已经又来催问过一次了。 姚青恒再不乐意明日也得上门拜访,他将准备好带过去的礼物分别用朱漆锦盒装好,除了这些,还得在老夫人那边还要多备一些小玩意儿,以防到时有些旁支的人也在,安国公府可是一个大家族。 不论什么时代,送礼真的是一门艺术。不但要投其所好,还要注意轻重之分。给老的不能比给小的轻,给地位低的不能比地位高的重。 关于备礼这事青隐是对姚青采彻底信服了,同是姚家女郎,人家还是个庶女都懂的比她这个嫡女多,一应事物安排的妥妥帖帖,反观她每日跟在三姊身边,简直像个纯打酱油的。 姚青采忍不住看了沮丧的青隐一眼,瞭然的安慰道。“其实这些都是我自己平日里琢磨的,六妹若是不嫌弃,以后这些我都慢慢教你,只要你不嫌弃三姊见识短浅就好。” “三姊愿意教我哪能嫌弃啊。我是沮丧自己可能没那天赋,想当初看帐本,听管事汇报还睡着了呢,可见我资质不好,到时别把你气哭就行。” 姚青采柔弱一笑。“自己姐妹,也是平日里教教,不会的。” 毕竟是第一次到安国公府做客,除了姚青恒外,几乎所有人都多了几分谨慎。 “清澜啊,他们还有多久能到啊?”国公府老夫人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问孙媳妇这个问题了。 姚青澜浅声回道:“应该快了。” 安国公府的下人们紧张的跟着安大管家守在府门口,另有老夫人房里侍女如画也带着几个小侍女同在,一遍又一遍地往永安巷口张望着。 “来了来了!姚家郎君女郎的马车过来了!”就在那群等候的家僕里,一个瘦高个子的突然抬手指着巷子口一辆青蓬马车欢呼道,如画立马火急火燎地跑回去报信。
第65页 老夫人口里念叨着什么,双手合着掌。“感谢佛祖让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安儿一面。”说着抬脚就要亲自去门口接。 现任的国公夫人,曾经显贵无比的王、谢后人,谢夫人忙扶着婆母道:“母亲,您可千万使不得,您老人家亲自去接恐怕太扎眼了,再说那姚四郎也会不安的。您且安坐等着,前面还有国公爷在呢,一会儿人肯定第一时间过来看您。” 老国公也认为儿媳妇说的有理,虽然他也挺紧张激动的,但还是在老妻子看过来时贊同的点了点头。老夫妻俩才正襟危坐的端坐高堂之上,目光紧紧盯着中院门口汉白玉石照壁两侧。 已经是入秋的早晨,江南虽然温和也难免也有些许凉,高堂上的老国公与老妻脸却都因为高兴脸色红扑扑的,已经呈现浑浊的双眼里殷切的看着一个方向。 “怎么还不进来。”安老夫人不由得自言自语的问道。 “估计是与国公爷多说了两句话。”谢氏笑着说道。 “站在外面有什么可说的,你且去催催。”安老夫人又道。 “那媳妇这就去催。” 马车刚停下,安国公府的僕人已经搬了脚凳过来,姚青恒利落的跳下车辕再转身去扶青隐。接着姚青採在艾叶与国公府侍女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姚青药个子还太矮却想自己学兄长的样子自己下马车,奈何小短腿根本够不到脚凳,试了几下,趴在车辕上上下不得,最后直接被姚青恒提熘下地。 跟着管家的接引进入府里,前面中堂里国公爷来回踱着步字,听见脚步声立即迎上去。到了近前又顿住,目光清润又不失礼貌的将姚家一行人打量一遍,笑道。“姚四郎来了,快请进。”说罢,抬袖将人往中院引去。 国公爷大概是知道姚青恒的身份,所以一路温声交谈的内容也多与佛法有关,他这些年为了孝敬母亲也抄录过不少佛经,这一来二去,也熟知了不少经文,与姚青恒这个传说中的圣僧聊起来还挺和谐。 大概走了半刻钟,绕过一个白玉石照壁,眼前出现一个客厅,客厅里已经坐了泰半的男女老少。 “安儿,安儿,那便是我的安儿。”安老夫人已经从坐上起身抓住老国公的手,两眼一涩就淌出眼泪,老国公忙拍了拍老妻的手,安老夫人忙用帕子拭干眼泪,幸亏这时候堂中的人都被姚家人吸引了目光,方才没有注意两位老人的失态,唯一看见这一幕的两个人,一个是安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她是自然不会乱说什么的,至于另一个,也只是目光隐晦的闪了闪,接而恢复一片温润。 屋里其他人完全就是高兴与好奇了,一看姚青恒一身僧袍,还是黑色的,就更加新奇,目光便也就多看了几眼。好在是百年世家的家教,那些目光尽管是一种打量也无法让人感觉不尊敬。 国公夫人见着人总算松了口气,也笑着迎上来。“国公爷,姚家郎君,女郎,先进去吧,老夫人早就等急了。” 安老夫人早就坐立难安站起来了,目光在来人里一扫就认出那个人,那个长的与安昭六七分相似的小人儿。只见小孙女跟在兄长姊妹身边淡定的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屋,然后一起到堂中行礼问安。 安老夫人此时再顾不得什么顾忌,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抿了许久的嘴角,才幽幽唤道。“安儿?” 青隐一愣,有多久没人这样唤过她了? 艾叶他们都唤她六娘子,伯母伯父们习惯唤她六丫头,兄长阿姐们都喜欢唤妹妹,就连阿兄也只是唤阿隐,所以,唯一唤她安儿的只有阿爹和祖母。 她身体僵硬着双手被握进一双干枯温暖的手里,直到被拉着挨坐在一张大椅里才如梦初醒的去看依然握住她双手的这位老人家。 安老夫人依然激动不已,好一会儿才发现青隐打量着她,遂慈爱的道。“安儿,我是你外祖母啊,你出生时,抱过你的外祖母。” “我是你外祖父。”一直悄悄留意外孙的老国公也从桌案另一边歪过身子说道。 青隐依然懵逼,记得这身体母亲是安国公府庶女的,可是这眼前一幕幕的热切真情是怎么回事? “好孩子,快让外祖母好好看看。”安老夫人捧着青隐的小脸仔细的看着,越看越忍不住眼眶发红,喃喃念道。“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难道是阿娘身前很得嫡母喜爱!以致老人家把阿娘当了亲闺女疼爱?青隐小心的扭头看了一眼姚青澜的反应,嗯,反应很平淡,她越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老国公也想看外孙女,可老妻子就是抓着人就不撒手了,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直接往上凑,更加气人的是都没人帮他把外孙女往这边领,急的一边和偶像聊天一边抽空给老妻子挤眼睛。安老夫人正捧着外孙女伤感亲热得起劲,愣是没理会老国公的颜色。 青隐终于回神,唤了声外祖母,又感觉到侧面一道热切的目光,疑惑的望过去。目之所到,一个头发灰白,下巴蓄长须的褚衣老者希冀的看着她,她一僵目光微转看向左侧首位的阿兄。 “阿隐,这位是你外祖父。” 青隐立马又唤了一声外祖父。亲耳听了外孙女的这句外祖父,老国公才摸着长须心满意足的与偶像专心聊天去了。
第66页 青隐这时僵硬的扯了扯被摸得发热的脸颊,转头打量眼前的老人家。体态微胖,头戴金钗,慈眉善目,说话语气很温和,听说她与祖母一样常年修佛,当是个面善心慈的老人家。 感受着老人家干燥的手不停的小心翼翼轻触这她的脸和头发,她拿出对曾经对祖母的那种温柔,笑了笑。 国公夫人招呼好姚青采与姚青药才过来提醒安老夫人,道:“母亲,是不是该给大家引见一下,也让家里人以后遇见相互照应。” “对对对,瞧我都高兴得忘了。”安老夫人这才放下手,对屋里安国公府众人道。 “今日来的都是国公府贵客,我身边这是已故二娘子的么女,姚青隐女郎,以后你们见着她须按照府里嫡亲孙娘子对待。这位,”老太太说罢,将手掌引向姚青恒,道。“姚家四郎君,也是当世思衍圣僧,以后见着郎君也当如尊敬府里郎君一般敬重。还有那位姚家三女郎,五小郎君,他们都是咱们的贵客,也当礼遇有加。” 引见完姚家人,就轮到国公府众人了。 艾叶早就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准备好,只等引见时呈上来。 安老夫人便开始亲自指着堂中的安国公和国公夫人道,那是你们大舅父与大舅母,然后青隐几个作为小辈便站起身行了礼,艾叶捧上准备好的锦盒,里面是嵇康的孤本和一整套的玉棋,送玉棋的主意虽然是姚青采提议的,可也是姚青恒说过国公夫人棋艺精湛的原因。 然后便是二舅父与二舅母,艾叶依然奉上两个礼盒,再然后便是一些同辈或者小辈了,小辈们年纪也都差不多大,成家了,小辈也就与姚青药年龄相仿的姚青澜的儿子,安坤与。小傢伙儿正与药儿眉来眼去的起劲儿呢,对于自己收到礼物都被他阿爹给代收了。 这么多礼物送出去时,青隐最担忧的却是送那一大坨金疙瘩,世子爷接手礼物时还明显一愣呢。 最后就是姚青恒的亲笔力作了,一幅观音像,一幅姚青恒亲自为老国公做的传。 老国公收到偶像亲自为自己作的传,别提多高兴了,当场就请求展开巨大篇幅的捲轴邀堂中子孙共赏。 等老国公赏完那边传序,都已经快用午饭了,于是大家移步花厅。 路上安老夫人一直拉着青隐的手,与她说话。 “既然都到了京城,以后就把国公府当自己家,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都和外祖母或舅母们说,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外祖母也叫你舅父们给我的乖孙女摘下来。” 两位舅母这时就面上含笑地应声:“母亲您放心,她舅父不给摘,媳妇都上去给摘取。” 然后,随着这句话就响起一阵欢笑,青隐也笑起来,感觉似乎有这门亲戚还挺不错。 男子走前面女眷走后面,一行人便有说有笑的往国公府花厅行去。 国公府是真的很大,九曲回廊,庭院深深,放眼一望可见府里几处矮小山丘,可见是整座宅邸直接围了山在府里,开山造园林,那可不是一般人家弄得起的。 这样的清贵简直可以比得上当年的王、谢了吧!青隐不经意的看见了这些默默的在心里感嘆着。 跟着人流穿过不知道多少段长廊又走了多长的青石板路才到达目的地的门口,国公府的主东道主们边走边为他们介绍这整个府里的景致,还有当初造那个景点的原因,还有几次扩府时一些风水格局的变化,这些都介绍的很是清楚。 就在他们快到花厅时,国公府老管家气喘吁吁的快步走过来了,走近站稳后拱手禀告道。 “县主回来了,此刻已经往花厅这边过来了。” 国公府的人均是一喜,安老夫人直接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正好给安儿做伴儿了。” 他们确然没有站在花厅门口等着,迳自进了花厅,依次在席上坐好,少顷便听见花厅外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急促有节奏的靠进门口。 厅中人抬眼望去目之所及,门口处却有两个身影,一绯衣女子,一浅粉色锦衣少年。 那时,青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名少年,恰好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第35章 那少年着一身粉嫩的朱子深衣,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偏女子才有的小家碧玉,肌肤白晳,神色懵懂,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安的打量着厅里的人,眼里都是满满的纯真,让人一见便生好感。在看到青隐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现出惊喜,玫瑰色的嘴唇一咧,干净明朗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美好的教人睁不开眼睛。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干净澄澈的人! 御婉县主脸上的笑容微深,带着那个粉衣少年进入花厅。 “祖父,阿爹,叔父,兄长。”御婉县主给男宾那桌招呼过后,转而来女宾这桌,又一一问过安,方惊喜的看着她们几个作客的人。“这就是姚家的姐妹们了!青隐,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青隐忙与姚青采一起欠了欠身,温婉道。“见过御婉县主。” “何须多礼!”安婉哈哈笑着抬手将人扶起,说罢拉过身边的少年介绍道。“我小叔,陆曲。” 国公夫人心里一个咯噔,暗骂女儿不知道场合,这时候怎么把这小傻子带来了?
第67页 眼见着国公夫人的笑脸渐渐收敛,目光清冷的看着那少年,厅里的其他女眷也挺纠结,皆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个陆曲。 所有人都对这少年的到来表示了不理解,青隐笑了笑,往他正对面移了移,温柔道。“陆郎君安好。” 陆曲那双有点像孩童一样干净的眼睛瞬间更加亮了几分,上前扯住青隐宽袖便开心道。“漂亮姊姊,曲儿好喜欢你,你做曲儿的媳妇吧。” 一片鸦雀无声过后,姚青恒忍无可忍,第一个出声。“阿隐,他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青隐眨了眨眼,表示也很无辜。 御婉县主回过神,忙解释道。“都别放心上,我这小叔心智只如孩童,他说什么你们都别往心里去。”她说着就吩咐侍女将陆曲拉开。 “我不放,我就要这个阿姊给曲儿做媳妇。”陆曲干脆上双手揪住青隐衣袖,打定主意不撒手。 侍女为难的看着主子,这陆郎君虽然傻,可也是陆丞相宠爱的嫡幼子啊,谁敢动他,这要是伤到了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下去成何体统,拉开他。” 最终老国公威严的瞪了一眼陆曲,厉声呵斥侍女。 果然是当了十几年国公的人,这久居上位者的霸气一释放出来把陆曲都震慑住了,拽着衣袖的手缩了回去,侍女趁机赶紧将人拉开。 然后突如其来的一幕,更加让大家傻眼了。 那陆曲被拉开后,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双手,身体一倒直接趟地上去了,哭喊着就是不依,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瞅青隐又瞅瞅大家。 安老夫人坐在席上看着乱糟糟的厅里,头疼的按了按额角,挥手道。“快扶陆郎君起来,再给安儿身边加个位置,先应付着用饭。” 姚青恒看着那个小傻子高兴得坐在青隐身边,眸光阴郁的盯着那张欢笑的脸看了好几眼,又扭头见着青隐无所谓的脸,心里梗了梗,郁卒的默了默才偏头看着面前几样素菜。 陆曲成了女宾席这边唯一的男客,就连姚青药和姚青澜的儿子都没有上这桌呢,此刻那个巨童就坐在青隐身边,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一顿饭吃下来,青隐都觉得自己变成了老妈子,交换筷子都快懵了。可见吃饭还是只和阿兄吃好些,那样要帮忙夹菜也不用来回的换筷子。 她能搞得这么狼狈那陆曲真是功不可没了,按理说这样的大家族,主子用饭旁边都是有侍女伺候的,可这陆曲非是不愿吶,非要青隐夹菜,不夹便不吃。得,遇见熊孩子还能咋的,最后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顺着了。 用过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安婉见青隐秀气的浅饮了一口,她站起身将人拉起来对几位长辈道。“很久没见青隐妹妹了,我找她说些体己话。” 青隐跟着御婉县主一直走,后面陆曲自觉的跟着她。 安婉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后头望一眼,果然见着陆曲跟在后面,无奈的扶了扶额道:“小叔,你先回去,我与青隐说话你不适合在身边。” 陆曲懵懂的看一眼御婉县主,又眼巴巴的瞅着她身边的青隐,道。“不走。” 安婉哪可能让他跟过去,她在席上一直注意着青隐,看她一直看顾着小叔自己都没有吃几口,这回把人拉出来也是为了另外给她安排点吃的,若是小叔也在到时再朝着要吃,青隐还能吃得上吗? “小叔,你听话先让侍女带你去玩儿,回去我让你阿兄给你讲故事。” 安婉想着这条件总能让他先回去了吧,以前都屡试不爽的。然而,这次安婉却失算了,陆曲根本受诱惑铁了心的要跟着青隐。 虽然不知道御婉县主到底找自己有什么重大的事,青隐想了想还是打算抱着试一试的想帮帮她,便对陆曲道:“陆家郎君,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去寻你好不好?” 这句话对熊孩子说出来,她还真没报多大希望,谁知道陆曲还真的思考了下,居然点头答应了,跟着侍女一边往回走还不忘回头嘱咐她记得去找他。 安婉撇撇嘴,打趣道:“谁说小叔痴傻的,这不挺聪明的嘛。”她看了看青隐,继续道。“他一直很好哄的,今日是个意外。不过他还真有眼光,居然看上我们青隐了。” 青隐有些无语的瞟了瞟这位身份贵重的县主,实在觉得自己可能和她八字相冲,见面就会被她逮住各种调笑,而她又不能与她翻脸生气。她顿时恹了神色,疲惫道。“说吧,有什么事非得出来说。” 安婉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笑道。“跟我来。” 在安婉出嫁前的闺房内,两人相对坐在圆桌上。 安婉看青隐文雅的吃着饭,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眼珠子一转,笑道:“你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改日有空我来寻你带你在京城逛逛怎么样?” 青隐咽下嘴里的饭,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她,对于和女人逛街兴趣不大。 “别如此拒绝我,咱们虽然年纪相差挺大,可咱们是表姊妹,阿嫂现在帮着阿娘打理国公府没时间陪你,我正好没事,你只管把我当亲姊看待,需得多多往来亲近才是。” 她是不知道这位县主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拉上她逛街的,心里思考着,面上却温和从容,含笑拒绝道:“阿兄马上要参加乡试了,我不好出门。”
第68页 安婉想了想在花厅见过的姚青恒,觉得有道理,转而另外想了个主意。“那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可行?” 青隐一愣,道。“若是县主不介意寒舍简陋,青隐与兄长自然是扫榻相迎的。” 这下安婉是十分的满意了,抓起桌上的干净筷子给青隐夹了好几块肥肉。 青隐皱了皱眉,将肉拨开放在一边。 这次终于吃饱了,所以两人回到花厅时,青隐显的放松多了,与长辈坐着叙话时也放松许多。侍女依然周到的沏了茶上来,她端着茶杯放在鼻子下轻嗅,居然闻见一股花香。 她惊讶的抬头看一眼素服跪坐着沏茶的侍女,问道。“这花茶可是用茉莉花泡的?” 那侍女惊讶的点点头,道。“确实是茉莉花,不过奴管这叫香片,女郎却称呼花茶。”她想了下,惊喜道。“不过女郎这称呼挺贴切的,奴斗胆请求,您若不介意奴想把这茶就改名花茶可行?” “当然不介意。”青隐喝了一口茶,感觉肺腑到唇齿都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便好奇的询问那侍女。“你是怎么发现这种茶水的制作的?” “不瞒女郎,奴从小侍弄花草,每每看见百花凋谢心中惋惜不已,后来就想找个法子将那些花保存下来,于是自己尝试了烘干。偶然机缘之下觉得烘干的花泡水喝了提神清心,所以自那以后便找了各种法子尝试了起来,府上夫人女郎都喜欢呢。” 好东西谁不喜欢? 青隐笑了笑,想起兄长马上就要去乡试,那一进考场就是九天都困在里面,必然精神不好,便想着能不能带点回去给兄长准备着。 “六妹,你在说什么呢,说的如此高兴。” 青隐抬头一看是姚青采,道:“发现这茶水挺好,便想着讨些回去给阿兄准备着带进去考试,提神养身。” “什么回去?安儿就在国公府住。”安老夫人原本与国公夫人说着几句闲话只听见青隐说回去,也没有听清楚整句话,这会儿听见了就对青隐说道。 “就是这样,安儿就在外祖家住着,还回哪里去呢。”国公夫人也附和道。 那可不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这国公府虽好,也是不及自己家那五进的小宅子的。 既然话都说道这里了,她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的说考虑云云,还是果断拒绝。 “回曲儿家,回曲儿家。” 青隐扶额,忘了身旁还有一个单纯的熊孩子。 幸好,关于回哪家这事还有兄长做主,在她求救的眼神中姚青恒还是从热情的国公府把她带回了姚宅,回去便累得直接瘫在了前厅的大椅里。 姚青采走进来,看一眼她毫无淑女风范的样子,疑问道。“有那么累吗?” “今日一直挺直着腰,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身姿仪态,可比不得三姊,天生的风范,像我等懒人,便是临阵逼迫自己了。” 姚青采闻言便轻轻笑起来,姚青恒面无表情的瞥了姊妹俩一眼,一言不发的回了慎园。 青隐看过已经睡着的姚青药,也回了院子睡觉,睡前想着以后好一段日子绝对不出门了,安心等着阿兄考试结束。 第36章 东启国秋闱时节正式来到,江南道所有秀才齐聚应天府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虽比不得春闱,全国学子齐聚一堂,因着江南本就富庶,注重文学,这秋闱也是异常热闹的。 东启国始兴科举制度,每三年一次秋闱,秋闱后翻年过去接着就是春闱。 而秋闱又分三场,每场三个昼夜,所以实际考生在里面总共呆九天。武德帝靠着刀枪打下江山,平定天下后吸取前朝教训开始有意削弱士族,为了启用寒门学子,力排众议,首开科考,这一盛举不仅是天下学子的大事,也是东启国的大事。 当然为保证考试顺利进行,杜绝一切作弊行为,开考后考舍就会上锁,考生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小隔间里。 安国公府早有叮嘱,考试那九天伙食自备,考舍里是可以自己烧饭的,奈何姚青恒是个不善厨艺的,这样便只能带一些干粮进去了。为了能让他吃的好一些,兄妹合计便让厨娘做了满满一陶罐干菜。当然也给带上了从安国公府拿的花茶,可以让他在没有考试的时候喝一杯,放松身心。最让青隐担心的是兄长素来爱干净,在考场里肯定不能沐浴,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考试心情。 原本一家人都担心他考试紧张,要跟着送他到考场外,可他坚持不用,最后只能在门口叮嘱几句。 姚青恒想着别人以为他没有经验,可他自己哪里不清楚自己。前世同样走了这样一条路,还不是一次就中,没道理自己提前几年进场便被小小科举难住。 姚青恒心里其实很想青隐送他到考场的,可是考虑到现在的她还不适合被有些人看到,他更加知道像这样的考试时间有些人肯定会派人去盯梢,所以他不能让她这个时候暴露。 姚青恒跨上马车,对门口的几人点头道:“都进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姚青恒目光定在青隐身上想了下,对她招手。 青隐赶紧走过去,问道。“阿兄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姚青恒眼神放柔,低声问道:“希望阿兄考个什么名次回来?”
第69页 “当然是第一名。”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那样多光宗耀祖啊。” “解元?” “嗯。”青隐重重一点头,看兄长有些为难的样子,又怕他觉得有压力。“其实阿兄就算考不上都没关系,孔夫子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阿兄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圣僧了。” 姚青恒想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听到青隐的安慰之言,也只是轻笑一下,一手扶着车门道。“那就解元吧。” 这么自信?这科举是咱姚家开的还是阅卷的官员认识他啊? 姚青恒推了推她:“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们进去吧。” 看着心远赶着马车晃悠悠的走远,兄长终是踏上去考场的路了。 青隐的心情有些激动,还有些紧张,堪比自己当年参加高考,不管考不考得上,都对结果十分期待。激动什么不必多说,兄长本来就是天才,要不也不会少年闻名了,没道理晦涩的佛经看得懂,那些子曰就看不懂了吧! 对,要对兄长有信心。 尽管对姚青恒有信心,在考试那九天里他们几个留守人士还是不免担心了一下,直到有天御婉县主带着一个女郎上门做客。 “稀客。”青隐从屋里懒洋洋的走出来,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走进寄药的两人,对艾叶道。“快上茶水。” 与御婉县主相携而来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着一身蓝色衣裙,与红衣的御婉县主站在一处。一个如火焰的娇俏,一个如雪莲的清雅。 “青隐,快来我为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柳闻莺。”安婉高兴地拉着好友进去,高声道。 青隐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裙子上的褶子,道。“柳家女郎好。” 柳闻莺并不说话,微点头,安静的站在好友身边。 安婉见此摆摆手,道。“她平日里就这幅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认酒不认人,不过才情和性子都是极好的。” 青隐点头将人迎进屋里,三个人脱了木屐坐好。艾叶搬了火炉和茶壶放在案上,又洗了手准备泡茶时,一只素白的手阻止了她打算提壶的动作。 青隐掩口打了个呵欠,抬眼刚好看见两人的动作,艾叶疑惑的看着柳闻莺。 “让闻莺煮,她煮茶很有一手的。”安婉从环视青隐房间装扮里收回目光,随口说。 艾叶躬身退到门外,这时屋里只剩她们三人,青隐看着柳闻莺优雅娴熟的烫壶,沖水。听着那水声一阵困意袭来难免又掩嘴打了一个呵欠,一个呵欠打完放下手发现对面柳闻莺抬眼瞟了一眼,忙尴尬道。“没办法,春困秋乏,请柳女郎见谅。” 柳闻莺点头,第一次开口道。“府上可有酒?” “有的,我倒忘了来京城时,五阿姊装了一些杨梅泡的药酒,很香也很好看。”说着扬声喊门外的艾叶去取酒顺便取点下酒的小菜。 绚丽的红色酒液倾泻而下,在瓷白的杯子里汇聚,清澈透亮。 柳闻莺与安婉俱是双眼一亮,双手捧起细小的酒杯先是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再浅浅的偿一点。 青隐颇期待的看着两人,也拿起酒杯慢慢喝了两口将对面两个女子陶醉的样子尽收眼底。 安婉感受着嘴里的余香,睁开眼提议道,“此酒不错,有酒有好友。我方才发现青隐这房里有琴,不若青隐为我们抚琴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我可不会弹,那架琴是阿兄做来没地方安置方放在我这房里的,也就给我装装样子。” “哦?思衍圣僧亲手制的?”安婉顿时感兴趣的问道。 青隐的阿兄,思衍圣僧。安婉没出嫁前偶尔听老夫人提起,不过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圣僧却还是上次国公府宴请,当时隔了席看见几眼,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奇特之处,真要说奇特也就那身墨色的僧袍了。 “嗯,当时一起制了两张。我房里这张名和鸾,阿兄那张名栖梧。” 柳闻莺已经站起来,穿着鞋袜走过去,伸手拨了拨琴弦,双眼里有点跃跃欲试。 “柳女郎若是愿意抚琴一曲,让我这俗人薰陶薰陶倒是青隐的荣幸。” “唤我闻莺便好。”柳闻莺说罢坐去琴案后,抬手试了几个音,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好琴,能用此琴抚一曲也是我之荣幸。” “闻莺可是京城两大才女之一,琴与茶堪称一绝。”安婉为自己的好友称赞说。 青隐亦贊同,难得听除兄长以外的人弹奏,体验也是不同的。 柳闻莺的曲子透着女子才有的柔软,还有一点淡淡的哀愁,这哀愁却不是沉重的,相反的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矛盾且和谐。 一边饮酒一边听曲,感觉飘飘然的,身体好像都变轻了,青隐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又抬头看看琴案后的柳闻莺,顿时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曲终了,三个人又喝了几杯,青隐有些撑不住的支着下巴,迷迷濛蒙的看着对面的两人。御婉县主已经醉趴在桌上,柳闻莺还在自斟自饮,悠然的,有种懒散的优雅。 柳闻莺自己喝着酒,直到酒壶里倒不出酒,看一眼已经醉倒的两个人,她有些嫌热的抬手拨了拨衣领,不经意漏出漂亮的弧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门外找侍女。
第70页 “你是叫艾叶?” “是,奴名唤艾叶,不知女郎有何吩咐。”艾叶一直守在门口,看见脸上薄红的柳闻莺忙伸手去搀扶,不经意低头顺着翻开的衣领看见她胸前一片沟壑,吓得她涨红了脸赶紧撇开头。 柳闻莺推开艾叶,吃吃的笑了两声,道。“你快进去伺候她们,再去找陆府侍女来接我们回去。” 陆府的侍女来的很迅速,进来小心的扶着两位主子起身,慢慢往门外走。 “不准走,留下,继续喝!今日不醉不归。” 艾叶扶额,将青隐成茶壶状的动作压下来,对努力忍笑的陆府侍女道。“苏叶先送贵客走,我留下照顾六娘子。” 安婉听见青隐的声音,立马推搡着侍女,扭身就要往回走。“我没醉,不回府。” “拖走。”柳闻莺倚着丫鬟有些没耐心。 苏叶送走两位贵客,回来帮忙艾叶将青隐抱上床榻,又出门去打水进来给她擦脸和脖子,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苏叶有些受不了的将窗子支起,以便快点散去那味道。 “女郎还是第一次喝这么醉,这是喝了多少啊,都醉得人事不省了。”艾叶又缴了一次帕子,担忧的说道。 “郎君不在,女郎无人管束。”苏叶突然在后面说道。 艾叶听得一愣,接着点头贊同道:“可不是,这才离了郎君两日便醉成这样。” 艾叶真该庆幸青隐这次没有耍酒疯,乖乖的在床上。忽略她醉得通红的脸,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次御婉县主的到访,让艾叶觉得府里人手有些不够用,粗使婆子倒是够,可体面一些的三等侍女就少了,她心里暗暗决定待郎君回来一定禀报一下,免得下次府里再来客人,她和苏叶两人伺候不过来。 就在姚青恒在考试的时候,姚青药的生辰到了。 这是第一次在外面过生辰,青隐与姚青采商议办得隆重些,大家围坐一起吃了一顿小寿宴。 姚青药生辰后姚青恒的考试也结束了,他们一家子自然是早早的便等在了考场门口,就等着兄长一出来,立马便能接上人。 考场外,就像高考陪考一样,人山人海的马车与各种身份的人,都等着接自己家里的考生。青隐坐在马车里,掀起一角窗帘,眼睛一直就盯着考场门口。终于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开始还少,接着就多了。过了一会儿,方看见姚青恒从门口缓步走出来。她们几乎是一眼看见他,家僕已经挤过人群伸手打算将人扶住,却被抬手止住,姚青恒自己慢慢的跟着僕人扒拉开的道路走到马车旁。 青隐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将兄长扶上车坐好。 第37章 看着兄长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壁上,青隐赶紧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担心问道。“阿兄感觉如何?” “应该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姚青恒闭着眼喝了水。 青隐一愣,想起考试前兄长那个问题,“我哪是问你考得如何啊,我明明是在关心你的身体。” 姚青恒睁眼,望着她,促狭一笑。“我知道,我还算好。” 她怀疑的盯着姚青恒一副清瘦的身躯,外加上僧袍宽大,看上去更加瘦了,实在是看不出好在哪里!他刚从考场里出来时她还担心他晕倒在人群里。直到现在他就坐在对面,才放下心了,等他喝了杯温白开水,再从手边食盒里端出一碗燕窝粥给他。 “熬了很久,很稠的,养胃。” 姚青恒看着眼前雪白的粥,没有抬手去接,摇摇头。“还未沐浴,回去吃吧。” “就算要沐浴也得吃了再去,空着肚子你要晕倒在浴桶里怎么办?”前世就听人说,有人不吃饭去洗澡,因为血糖不足就晕倒在浴室了。兄长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馒头和咸酸菜,血糖肯定不够啊。 家僕把姚青恒送上车,又拿了姚青恒的牌子去考院里把他的东西都搬出来装好,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回家走。 姚青恒终是抬手接过燕窝慢慢吃起来,一碗粥下去肚子里因为馒头吃太多一片干灼的感觉也舒服了不少,自己将碗碟放回食盒里,然后开始和青隐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家里这几日的情况。当他听说御婉县主带人来家里做客时,俊眉微挑。 “这二位来家里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喝喝茶,谈天说地。” “嗯,谈什么?说什么?” 什么也没谈,什么也没说。最重要的是喝酒了,但是这个不能说。那天御婉县主就像特地带柳闻莺来家里认识一样,就连最后三人一起喝酒都是临时起意。 她打了个哈哈,企图矇混过关。 看她眼神乱飘,姚青恒轻嘆。“又心虚了。” “才没有,县主就是带她朋友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 “柳闻莺,当朝柳太傅之女,京城两大才女之一。”姚青恒回忆了片刻关于柳太傅前世的生平,接着就对青隐道,“我不贊同你与她交往过密。” “原来柳家女郎背景这么厉害,可是为何我就不能与她交往了?” “我怕你日后为难。”姚青恒淡淡道。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很欣赏她的性情,而且咱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交际,将来阿兄当了官儿说不准就麻烦到人家呢。”
第71页 “我只是不想你为这些事受累。”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姚青采带进京。 “若真心疼我,那阿兄赶紧娶妻,到时候有阿嫂管着咱们家人情往来,我便真做个米虫。” 姚青恒早前就听过她对于米虫的解释,浅浅笑道。“不急,再等等。”他想着的是暂时先让姚青采管着,等将来自己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时便只有别人来求着丫头给他们脸色看的,怎么可能让那些卑劣的人给她委屈受。 青隐突然脑子里想起什么,凑过去嬉笑着打趣他。“阿兄莫不是想等考上了状元再娶妻,所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双喜临门也挺好。” “我想了下,明年三月初三你也及笄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婚嫁了?” “我还小呢,不急。”十五还是未成年呢,其实她觉得她可能真应了秋先生说的艰难二字,自从被潘家退婚,远的不说,就在长洲那几年居然再没人上门提过亲。当然,她也不是在急嫁。 “嗯,那我也不急。”姚青恒道。 “郎君,到家了。”雇来的车把式将马车停稳当,转头朗声对车里的人道。 看着兄长躬身跨出车厢,青隐松了口气,随后也出去。 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与兄长相处偶尔觉得亚历山大,明明阿兄还是那个阿兄。 给车把式付了工钱打发走,两人一起回家。 翌日一早,起床后快速的沐浴梳洗,姚青恒要带大家出门去逛集市。昨日回来,他意识到家里人手不够,决定今天带两个女孩子出去游玩顺便联繫人牙子再买点侍女马夫,也方便家里女子出行。之所以说是方便青隐和青采出行,其实是因为姚青恒习惯了步行,不过陪着青隐乘马车也挺好。 应天府不愧是一个朝代的首都,比之长洲要繁华得多了。 人们穿着与精神面貌也更加精神多了,连路边摆摊的小贩也能穿得干净体面。 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卖豆腐包子小吃零嘴的比比皆是。 东启国受南北朝大分裂,各民族文化发生大杂糅,很多边陲蛮夷深入中原带来豪放的人文风气。如今的东启国受其影响,民风开放,集市上头戴斗笠行走的女子。 自古江南出美女,应天府也属江南地界,这里的女子也多美丽娇柔。在长洲时也偶有日子拉兄长出门逛街,每次在集市上看见美女都眼前一亮。 还记得第一次夸赞一位女子,当时姚青恒那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回去后他还专门跑了一趟寄药居进行思想教育。内容便是旁敲侧击的扭转她可能与女子百合的可能性,并列举了古往今来多少豪杰男儿的英雄事迹。 这次姚青药没有跟随,因为得了乘船后遗症,这几天突然变得颇闹心,身体也有些虚乏。因此,留了他在家里让乳母照看着,姚青恒带着两个妹妹就出门了,慢慢走在热闹的市井之中,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道路两边繁杂有序的小商贩,还有围在摊贩前挑拣物品的顾客。 青隐抽了抽鼻子,闻见一股肉的清香。“好香啊!艾叶,快去买几个肉包子,再买两个素菜的。” 这包子有很久没吃过了,姚家在长洲算名门望族,对包子馒头若非不得已需要吃它,等闲没有机会吃到,而姚青苗也不喜欢做包子。 她想起来问兄长要不要吃,他可是吃了好几天的馒头的,艾叶已经买了包子过来。一块芭蕉叶兜着五六个巴掌大的大包子,皮亮味儿香,只看着就口内生津。 青隐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缩到白纱后咬了一口,好烫,好好吃! 街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一个像出家人又不像出家人的男人带着四个姑娘集体在吃包子,还是边走边吃。其中两个带斗笠的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女郎,居然也当街啃着包子,看样子似乎对那包子还很满意。 当街吃包子,在古代那画面堪比吃辣条了吧! 人家那些平民百姓都是把包子买回家吃呢,再不济也找个桌子坐着吃,这几人倒好,边走边吃。也幸好那几人吃的动作不粗俗,相反那男子一手握包子一手掰着吃的动作还透着优雅。 姚青采本来不想吃,见姚青恒都拿了一个才犹豫着拿起一个小口吃起来,不吃不知道,吃了才觉得这包子很好吃,也就跟着几个人欢快的啃起来了。 “今天咱们就玩儿到尽兴才回去,你们也都放开了买买买,吃吃吃。”这就是她到一个新地方逛街要干的事,在长洲买了几次都没兴趣买了,好不容易又有购物慾望了,必须买尽兴啊。 艾叶已经在心里开始忧心了,嘴里咬着包子暗暗庆幸六娘子今日戴了斗笠。 “阿隐,你有钱吗?还买买买。” 兜头一盆凉水,青隐诧异的看着兄长。“我没有钱吗?” “没有,都用来买那个宅子了。” 她的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垮下来,想到京城的房价问题,想到阿爹留下的银钱数额问题,她惊恐的觉得,以后她是不是真的要走上开花店养活自己的道路。 欣赏完青隐沮丧的表情,姚青恒笑道:“哄骗你的。” “阿兄,你太坏了,我当真了,还想着以后怎么过活呢。”这兄长越来越有点腹黑了,有他那么坑妹的吗?
第72页 又逛了一条街,人更多了,且好似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走的太快差点撞到她又被姚青恒挡开。 远远的,看见许多人聚在一处,时而还有喝彩声,身边不停的有人往那边聚,青隐好奇的垫脚张望了一下。 姚青恒伸手牵过她的手,转头吩咐艾叶两人照顾好姚青采,他自己牵着青隐顺着人流往前走。 跟着人走,很快到了一个高台前,台上安放了十来个木施,每个木施上都搭着色彩鲜艷的衣服。距离有点远,瞧的不甚清楚。 随着前后人相挤,后面的人不断推搡,青隐一行人竟然被挤到了高台前。 这时,她才看见高台上原来还有好几口大箱子,箱子打开着,里面同样搭放着许多衣裳。不过看质量与色彩,似乎比木施上的差了许多,再看台上左右招呼的一位中年女子,才知道原来是一个秋季服装展。不过,这方法还挺先进的,都知道开服装展览了,只是这场景就选的就不怎么好了,若是放在晚上多好,加上灯光的照应,锦衣华服,美轮美奂。 高台两边各树一根木桿,杆上挂红色刺绣条幅,上面双面绣着金色店名,隐秀。 中年女子大概招呼够了就回到高台中央,胖乎乎的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儿。暗红色衣衫讲究,大气得体,举手投足都显示出她的涵养。她对着台下热情高涨的人笑着,道:“感谢各位父老乡亲,郎君女郎前来观看我们隐秀一季一次的新款服饰展示。在我的身后这些便是我们隐秀今年新裁的一部分秋季衣裳样式,想必大家早前已经收到消息了,今天我们不但会展示衣物,而且还会挑选三位好运的人赠送三套我们的新衣。” 随着她这一番有腔有调的演说落幕,底下一片欢腾,很多人都双眼放光的盯着台上的华服,有几个女郎直接就摘了头上的斗笠兴奋的跳起来高举着手。 青隐默了默,觉得这也太疯狂了,不就几件衣裳吗? “隐秀的衣服很难买到,每一季真正顶好的也就三十套,若是再搭配上隐秀的首饰更加难得。”姚青恒低头笑道。 “这么难得?”她惊讶,随即赶紧道。“我要不要争取下,免费拿一套来。” “且看她们如何选人赠送。” “三套衣物,最好的一套是秋水一色,女子衣裙,颜色是鹅黄,裙摆袖口领口秀流云晚霞,外搭鲛纱一件;次之的是一件男子服饰,蜀锦裁就改良后的朱子深衣;最后是一套素衣,适用于在家里闲暇时所穿……” “衣服都在这儿了,一会儿观看完我们的服装展示,我们开始点好运的郎君女郎。” 青隐觉得没有机会,那么多人,而她看上的也就那套鹅黄的衣裙,刚刚看他们展示时,看见那件衣裙挺符合她的胃口的。虽然遗憾,她又想着这凭运气的事情也太玄了,与其干站着等最后选不上的结果,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去别的地方多逛逛。 确然,刚跨出去步子被姚青恒拉回来。“不想要衣服了。” “不要了,我运气自来不好。” 台上已经开始由两人一组的展开衣裙一件一件的在展示了,姚青恒朝台上看了一眼,道:“我运气好。” 多自信的语气! 青隐觉得不留下看了结果都对不起兄长这个莫名来的自信,所以她陪着兄长安心等待展示结束。 “好了,这就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了,下面由我随意抽三个人来领取我们今天的奖励衣裳。” 然后只见那中年女子伸出手指,随意的在人群里点了三下,接着台上走下来六位妙龄女子分别过来请人。 青隐震惊的被兄长牵着上台,站在台子中间接受台下众人的艷羡目光洗礼。 再然后有三位女子分别捧上来一片火红的枫叶与毛笔,交给三个幸运儿。 “因为奖品有差异,所以我们小小的出了一个题考考他们,规定是三道题谁答对的多便依次取走这几套衣物,请各位把答案写在手中的枫叶上。” “第一道:两口井,一样深,跳下去,齐腰身。” “第二道:两只小船各西东,十个客人坐当中;白天又来又往,夜晚客去船空。” “第三道:两个袋,天天带;少带一个,把人笑坏。” 这最后一个谜底一出来,瞬间笑傻一片人。只听得台下一片闹笑声,台上的人却冥思苦想。 第一个姚青恒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困惑不解时他眉头微皱,又不想青隐失望,便左右望了望同样苦恼的另外两人,提笔写下另外两个谜底,鞋与鞋袜。 青隐垫脚去瞅他手里的枫叶时,看见只有后面两个答案,前面还空出了位置,料想兄长还没有想起是什么,渎裤这东西太私密了,料谁也不会想到为它编一个谜底。 看在他是为了她这个妹妹在参加这个答题,她轻声提醒道:“四哥腿上穿最里面的。” 姚青恒立刻写上渎裤,将枫叶交给旁边的女子。 结果自然是他们兄妹拔得头筹,成功拿到那件秋水一色。 等他们离开高台很远,青隐收抱着那套裙子,和姚青采她们说起那条衣裙的来历,惹得几人失笑不已。将秋水一色给艾叶收好,几个人又继续逛了会儿,肚子还不是很饿,可是有些渴了。姚青恒便带着她们去茶楼喝茶,茶楼不远,就在繁华得闹市里。
第73页 一座巍峨的三层楼宇,门口匾额金色的烫金大字,问渠茶楼。 第38章 八月秋高气爽的午间,正是茶楼人流来往最多的时候。 一楼一边有评弹的伶人,一边有说书的老先生,一把摺扇挥动,市井江湖、奇人异事信手拈来。 “真不愧是京城,这茶楼都不一样,我还第一次见一个茶楼里安排两种消遣的。”青隐抓着兄长的衣袖,打量茶楼的时候低声与他说话。 姚青恒也举目望去很快收回目光,侧目,“好歹是几朝国都,这点不稀奇。”姚青恒不紧不慢的带着她们往楼梯口走,明显打算去二楼的雅间,店小二早就很有眼色的过来引路,一边口若悬河的介绍着茶楼的茶点。等到了二楼的走道,抬手一指两边的雅间,然后问道。 “几位客人请看,小店雅间有八间,左边临集市四间梅兰竹菊,右边临后街诗酒花茶,”说话间他突然神秘的压低了声音,瞟一眼带斗笠的我,单手半捂着嘴对他们中唯一的郎君神秘道,“看客人面生,是第一次来京城吧!那小人斗胆与客人说说,这右边对面的可是秦淮河,那里风景可美着的。” 姚青恒好似没反应过来,低头瞟一眼身边的青隐,复瞥着店小二颇苦闷道。“哦,我看还是选兰吧!” 店小二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副原来如此的明白样,将他们带进左边第二间,兰室。 一壶碧螺春外加几样小点心总共花了五两银子,艾叶已经被这价钱唬得目瞪口呆了。想想她们这些一等侍女每月月钱也才四两银子,而这茶楼只是一壶茶和几个小点心就生生比她们一个月月钱还多一两。 姚青恒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店小二,打发他赶紧去准备茶点。 等小二一走,青隐与姚青采一起将斗笠取下放在一边。 苏叶推开了窗,窗外的热闹和着一阵风吹进来,青隐不禁稍稍缩了缩脖子。 “是不是冷了,出门时怎的不多加几件衣物?”姚青恒说着就侧身挡住吹进屋的风。 姚青恒担心的看着她,想起自己也没带衣物出来,抿了抿唇转而去关窗。 “穿太多怕走不动,谁知道这会儿会冷了。” 她感受了下后背的濡湿,故意说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对于被汗水打湿衣服的原因,还是别说的好,免得惹他们担心就此打道回府。 “嗯?”姚青恒转头看窗外的阳光,如墨深瞳扫一眼她看上去单薄的身子,道。“你们且在这里歇着,我出去一趟。” 艾叶已经将窗子关好,再用手帕擦一遍屋里的席面,等着几位主子休息。 “阿兄出去做什么?茶水就快上来了,不喝吗?” “回来再喝,很快的。” 姚青恒站在门口,转身关门的时候带着浅笑。 “六妹,快过来坐。” 当屈下双腿,膝盖触及放了软垫的席面,大概是走了太多的路,竟然觉得就这样跪坐着也很舒服。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客人,您点的茶点来了。” 苏叶自发的去开门接过茶点,小心的挡住门口不让伙计看见室内一点情况。 那伙计临走不经意往室内一扫,什么也没看见,只见眼前一张木然不悦的脸,顿时不自然的哈了两声,低着头走了。 茶点一一摆上桌,新买的两个侍女也跟着跑了半日不容易,青隐几乎没多想的便叫上两人一起吃一点。 屋里其他三人都讶异的看着青隐,随即变成不安与不解。 姚青采想了想,首先开口。“六妹,她们不敢与我们同桌而食的。” 她恍然反应过来,一看屋里还有张桌案便各种糕点都取了几个放在碟子里递给她们,两个侍女这才安心接过来,自己再搬了桌子放在靠门口的方向吃起来。 吃完糕点又觉得只喝茶太乏味,正巧楼下隐隐有琵琶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 闭上眼听了会儿,觉得不过瘾干脆叫苏叶去将人请了上来。 二十七八的女子,衣着朴素,面色憔悴,踏进来时低垂着目光看都不敢看她们这些所谓的贵人一眼,抱着琵琶见过礼便在艾叶搬过的小凳上坐好,欠着身询问她们想听什么曲子。 青隐看一眼对坐的姚青采,她也说不出想听什么,便自作主张的让她再弹一次刚才在楼下弹那首。 “伶人歌?”她低声询问。 “原来叫伶人歌?”青隐一笑,“那便伶人歌罢。” 她的歌声就像她的人,没有光鲜的外表却让人听之觉得扣人心弦,这是个有故事的声音。 以前看小说,里面的主角每逢上茶楼必定会遇见意想不到的人,青隐不知道自己与姚青采算不算故事主角,但她们就是遇见了戏剧性的一幕。 原以为这样的情节也只存在于作者特意安排之下,却不想今日有幸体验一回,果然故事来源于生活! 正当她们听着评弹,吃着茶点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随即一个令人不甚喜欢的声音拿捏着十几分嚣张语气在门口喊话。 “哪个不长眼的敢占了你花爷的房间?” 苏叶一晃身已经护在了她们的面前,“六娘子呆好别动。” 一室茶香,几分钟前还惬意无比。
第74页 “……六娘子。”艾叶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青隐瞅她一眼,示意她过来。有苏叶在呢,她可是能一个打几个的侠女,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她收拾那三个辣鸡就行。 请上来评弹的女子已经站了起来,抱着琵琶安静的呆在一边,神色平静,一双琥珀色眼睛无波无澜,仿佛司空见惯。 那些人已经走进来了,青隐歪着身子看见领头人居然是个胖子,衣服穿得花里胡哨就算了,头上居然还带一顶红配绿的帽子。 “噗嗤。”她忍不住笑出声,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戴绿帽的说法。 “谁,谁在那里笑,给爷站出来!” 第39章 青隐被苏叶护在身后,扯着苏叶袖子挡住大半的脸歪过身子看着他,眼神做被惊吓状,道:“是小女子觉得郎君衣着华美喜庆,很趁气度,故而见之高兴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花衣男子闻言低头打量一番自己今日衣着,也甚觉喜庆,旋即歪过胖身体,对青隐道。“还算你有眼光懂得欣赏花爷的英俊,这样吧,你站出来让花爷看看,若是长的还符合花爷胃口,爷便带你回府当个小妾,锦衣华服的伺候着。” 青隐一愣,扫了两眼她们一行人的衣着,不寒酸吧? 苏叶已经再上前半步目光冷冷的看着那花胖子,双拳紧握随时准备上去给这只癞□□一顿打。 那花爷身后的两名护卫也寸步不离紧跟他身后,双手按在腰间的刀上防备的看着苏叶。这问渠茶楼常常接待一些身份贵重的人,他们若不是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早就拔刀上去了。 眼看屋里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青隐从席面上站起身,走到苏叶身边,笑道。 “可否让花爷觉得美?” 那花爷抬头打量她两眼,退后两步觉得气势没有被压制才摇头可惜道:“美是美了,只是太高……嫩了,爷还是喜欢像恒娘这样的。” 他说着就一把扯过靠墙而站的评弹女,一张脸凑近她。“恒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只要跟着爷,爷一定会让你比以前过得更好。” 青隐轻笑,原来是嫌她太高!看他好似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如果要讲究男人的自尊心确实只能往娇小的女子身上考虑了! 那被花爷唤作恒娘的女子,被突然抓过一只手腕,琵琶从怀里摔到地上,一根弦毫无徵兆的断了。 她怔然的看了好一会儿,张嘴道。“还请花爷放开妾身,妾身还有幼儿需要养育,当不得花爷如此厚爱!” 那花爷原本因为恒娘的沉默还有些不自在,再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更加气急败坏,手里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你就如此不识好歹,人都死了,还想着为他养育孩子呢?” 原来这个胖子不止喜欢比他矮的女子,还是□□,只是可怜了这个女子不愿被他逼迫。 恒娘被他抓在手里并不大声尖叫,也没有如泼妇搬撕扯,只是咬紧了牙用力去掰他的手指,但掰一根指头的掰不开,她也没有放弃继续挣扎。 那花爷对她的掰扯还似乎挺享受,咧了咧嘴,道。“你这点力气给爷挠痒痒还差不多,实话告诉你吧,爷也不爱等了,你今天便随爷回去,爷也不追究她们占爷雅间、包你评弹的罪过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她们又不是男人,若是男的包了还能说居心不良,她们包了他心上人能做什么? 恒娘放弃了挣扎,“她们只是普通的客人,花爷何必为难不相干的人?” 花胖子不屑的斜睨了她一眼,拉着她要去坐会儿,忽然发现后面还藏有一个人,鸡贼眼瞬间一亮。 “此前,确实不相干,不过现在是大大的相干了。”他放开恒娘,抬手指着后面的姚青采,道。“你,就是那位小娘子,过来给爷瞧瞧。” “你干什么?”青隐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往姚青采方向看的视线。 “你给我让开,爷要的是她。”他一个手势身后的两名侍卫瞬间冲上来。 幸好没有拔刀! 青隐被苏叶轻轻一推,直接将推离了战场,看着她赤手空拳的与两个大男人搏斗,也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心里简直急的不行。 姚青采已经煞白了小脸,一副摇摇欲坠的柔弱,青隐嘆了口气,将人拉过来安慰。 “三姊莫怕,这花胖子不会得逞的,看苏叶把他也打趴下。” 然而,苏叶被那两个侍卫制住了! 恒娘望着被反手压住苏叶,对那花胖子道。“花爷,放过她们吧!她们兄长一会儿就回来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看那位郎君可不是等闲之辈,到时您若是惹上麻烦,” 花胖子越加不屑道。“麻烦?还有爷怕的麻烦?爷就是看她们面生,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花爷我谁不认识,敢跟花爷抢地盘的……哼哼,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花爷是何许人也?” “本殿下确实不知道这位花爷是何许人也,倒是认识一位花统领。” 那人身着浅蓝色锦袍,手执一把摺扇,悠然伫立门口,目光始终浅浅的看着那位花爷。他眉目清润,风度卓然,在一众人惊讶目光中显得格外淡定自若,飘然出尘,宛如一块清透没有瑕疵的玉珏。
第75页 须臾,那花爷迅速转身跪在了他脚下,高呼道:“皇太孙殿下?小人有眼无珠未曾在门口跪迎您的车驾,求皇太孙殿下饶命。” 这一嗓子,在古代简直等于皇上驾到,青隐撇着嘴角,对强权屈服的跟着跪下去。 朱子丹轻抬双手,温声道。“都快起来,在宫外无须拘泥于这些。” 姚青恒站在那皇太孙身后,整整高出大半个脑袋,这样看着屋内的场景毫无阻碍,但他还是对朱子丹低声说句什么后提着一个包袱走到了青隐身边。 青隐一见兄长立刻捞过他袖子,道。“阿兄,那个花胖子想强娶三姐为妾!” 天知道当问渠的伙计在街上找到他,说家眷正在被花大人家的郎君为难时,他多么担心内心,简直暴怒的想把那个胆敢为难她的人凌迟。他想也没想的就要赶回去。走了有一段距离才想起现在他还不宜与那位花大人直接相对,应该找个人借力,正好身边就有个现成的,于是他才放慢了脚步与在集市偶遇的朱子丹解释了原因,朱子丹听后表示乐意帮他。 姚青恒仔细检查了她没有受一点伤害才点头:“嗯。” 青隐惊讶,“嗯是什么说法?” 姚青恒轻飘飘地一抬下巴:“有人英雄救美啊。” 青隐:“……” 到隔壁皇太孙专用雅间换上阿兄特意买回来的一套新衣服,后背总算没有湿冷的感觉,方才能一身温暖的与那位皇太孙殿下在兰室临窗而坐。 皇太孙又点了十几样茶点,还有两壶最好的阳春白雪茶。 皇太孙就是皇太孙,几句话就把花胖子吓得屁滚尿流的爬走了。皇帝跟前的红人果然、堂堂御前侍卫统领的独子,遇见皇帝的亲孙不还是一个字,怂。 果然,不论是什么地方都讲究拼爹的。 青隐是早就吃茶点吃饱了,与姚青采坐在兄长身后,此刻不能听恒娘评弹,因为怕打扰别人聊天。 青隐扭头看一眼安静抱着坏琵琶静立的女子,转过头继续盯着兄长的背,无聊的听着那位皇太孙聊着这次秋围的考题,两人谈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啊!可惜她都没有兴趣! 姚青采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手里的茶盏都要掉了也没有发觉。 青隐伸手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回神。“三姊,茶水就要洒衣服上了。” 她一惊,回神怔仲的看一眼纤细的手掌里那深褐色的茶杯。 “六妹,你说像我们女子一辈子为了什么?” “嗯?三姐在说什么?”青隐疑惑的眨了眨眼。 “没说什么。”姚青采看着恒娘灿烂一笑,偏过头看向窗外的一片天空,喃喃自语。“若不能情投意合,我为何不尊贵一生呢?” 这样的三姊……怎么感觉她在这一刻悄悄改变了什么? 又在茶楼待了大半个时辰,姚青恒想着还要带她们出去逛集市便起身告辞,她们也跟着兄长准备着离开,吩咐艾叶拿好换下来的湿衣服。 而正当他们准备离开,一直安静的恒娘突然开口对姚青恒道:“郎君可否留步?”她放下琵琶,下定决心的面对朱子丹跪下,恳求道:“皇太孙殿下,草民恒娘,有事相求?” 朱子丹走过去想拉起她。“你且起身,有何事相求站着说便是。” 恒娘并没有起来,更加拜了一拜。“恒娘想求这位郎君能僱佣妾身。” 朱子丹很为难。“这,这事我可能不能为你做主,独闇是我的好友,我并不能替他答应你的请求。” 姚青恒自然了解朱子丹,对他的明理很满意。“最近在下家里确实欲再买进一些奴僕,可家里也确实没有适合你的事情,虽然你的评弹确实不错,但我们家没人会琵琶。” 恒娘急忙表示道:“我不只是会评弹,还会一些针线还有厨艺,我……” “四兄,三妹想求你让她留下,让她到我的院子做事吧。” 姚青恒看着姚青采,揣度着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独闇兄,你看这,” 青隐偷眼瞧了瞧兄长,他仍是一副温温润润的神情,双手拢进宽袖里,目光含笑,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点头答应。 姚青恒的目光在朱子丹与姚青采的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像是不好再拂了皇太孙面子,顺便如了姚青采的意。“既然如此,那便跟着三妹一起回去吧。” 第40章 在集市逛了一天回到乌衣巷,乳母带着姚青药在府门口迎接,见面便缠着问有没有带礼物。 姚青恒提着几个干果盒子,目光散漫,这一幕场景在他眼里竟似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到家的温馨,一抹淡笑似有似无的挂在他嘴角。 体会够了这感情,他打断姚青药的缠问。“青药,先让你阿姊回屋,在门口撒泼像什么样子?” 姚青药人小,脑子聪明,立马缩了缩脖子拉着他阿姊进门。 一家人言笑晏晏的回到中堂喝水,苏叶将今日买的零嘴和食盒小孩子玩儿的木剑、木马、糖人取出来。 青隐有些担心小傢伙的身体,便问乳母。“他今日身体可再好些了?” “回六娘子,差不离全好了。”
第76页 她点头,将买回来的干果分开装好给她给小傢伙带回去:“不可让他放纵多食,容易伤害肠胃,每日给他一些即可。” “奴省得了。” 分派好姚青药的零食,青隐转头去看他玩儿小木马。“药儿今日乖不乖?” 姚青药蹲在地上做跑马演练,还自带音效有模有样的大喊的驾,对阿姊的问话头也不抬的回道:“可乖了,有好好喝苦苦的药。” 她自是相信他的乖巧,只是他如今被阿兄管教着改掉了许多小孩儿家的娇痴,少了许多乐趣,她心里老大的不习惯。想到这里她不由去看兄长,却见他也看着小傢伙,若有所思。 青隐蓦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小傢伙三岁以后便会让他开蒙学字了,而姚青药在兄长科考是已经过了三岁的生辰…… 果然,姚青恒抬头看了一眼,道:“夫子已经找好了,等他身体彻底恢复便开始吧!” 如此,青隐不无为药儿,为兄长以后的孩子心疼。 姚青采坐了会儿便说逛得累了先回去歇息,恒娘今日并没有立马跟着她回来,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粗使侍女伺候着。她背嵴挺直的走在侍女前面,步履沉稳,风姿宜人。 看了一会儿姚青药玩儿木马,青隐突然觉得小腿腿肚子疼,皱着眉头,弯腰揉了揉,还是疼,且好像越柔越疼了。 “腿疼了?”姚青恒蹲下身,伸手帮她揉腿。“早叫你乘轿子了,就是不听。” 青隐抽出一口气,大呼。“哎,疼!” “以后还听不听劝?” 脚脖子被人握在手里,不紧不松,不会被捏疼也不会因为疼痛挣扎挣脱。 那疼就像骨头里在疼一样,眼睛里一算,新下觉得委屈,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已经遭了罪了,阿兄还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这眼泪一蓄起,就像盛水的漏斗,阀门移开便开始哗哗流个不停。 “这么委屈?”姚青恒反问,放开了脚脖子上的手,拈起衣袖,轻轻拭着她的眼睛。 “是我说错话了,不该说你不听劝,以后再出门也不叫你坐轿子了。” 她躲开他的手,看他。“那岂不是又会腿疼。” “不会,累了你告诉我,我背着你。” 青隐一怔,想像了下那场面,在古代大街上一个大帅哥背着一个小女子逛街……不行不行,太让人误会了。这可是亲兄长,坑谁也不能坑他啊。 但她还是瞄了瞄兄长的肩膀,居然很是宽阔,足足比她的肩膀宽了三倍多。怎么以前没注意,看上去清瘦的兄长肩膀如此宽呢。对此,她不由嘀咕,“谁要你背,要是叫未来四嫂误会可不好。” “嗯,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我?我觉得我还是赶紧长大努力找个夫君,让他背我吧。” 腿肚子如突然被人用力捏住,一种不同于酸胀痛的肌肉压迫性疼痛让她猛抽口气。 “急着出嫁,离开阿兄了?” 眨掉眼眶里疼出来的泪水,迷糊的看向兄长的脸,暖黄的烛光下,姚青恒的脸微微扭曲,眸色阴沉。 姚青恒瞥一眼她疼得皱在一起的五官,赶紧放开她,面色一瞬间恢复平静,站起身。“送你们女郎回房,今晚你们熬夜给她按一晚吧,明日便好了。” 她这话自然是对艾叶和苏叶说的,晚上两人果然轮着帮她捏了一晚上的腿。第二天看她俩睡眠不足的样子,青隐感受着已经不痛的小腿,愧疚的让她们赶紧回去休息,这一天也不用伺候了。 八月二十日,下了一场薄薄地秋雨。 屋子里考虑到青隐的身体已经烧起了炭火,艾叶在屋子角落还摆了几盆清水,防止屋里因为炭火而干燥。 青隐看着艾叶两人忙进忙出的置换秋季的衣物,将夏裳都叠好了放进箱笼,笑问道:“现在便放起来了?要是哪天天气晴朗,热了怎么办” 苏叶回道:“那便穿秋衣,能热不能冷。” 青隐瞬间无语至极,有个偶尔霸道的丫鬟也是心累,关键看着她的脸还怂。 姚青恒有好几天心情不好了,总是有心事的样子。难得今天去找青隐下棋,青隐拖着腮帮子,盯着棋盘想了许久,才迟疑的落下一颗白子。看棋盘上各自江山好像差别不多,但游戏已经接近尾声,现在若是错一步,肯定满盘皆输,好不容易一盘棋没有叫兄长相让,必须格外谨慎,争取光明正大的赢一回。 青隐落下子后抬头,望向对面的兄长。他依旧是温润的笑着,完全不能通过他的神色揣摩出她落那子对他的棋路有没有影响。 也就是这时,新管家杜仲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红帖,快步走进来:“郎君,陆丞相家送来请帖,请郎君与女郎参加他们今年举办的重阳菊花宴。” 姚青恒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略有停顿:“是何人邀请的?” 杜仲回道:“陆家大夫人、御婉县主,她娘家是安国公府。” 姚青恒不大想去,原因是上次安国公府里出现的那个小子,若是他没有猜错,那便是他家。 杜仲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想去,便分忧道。“郎君若是不想去,我这便去拒绝了他们。”
第77页 第41章 “阿隐,想去吗?”姚青恒突然问青隐。 被兄长一颗子困住半壁江山,青隐啪的丢了棋子,:“去啊,怎么不去?” 她跟御婉县主见面次数不多,但她欣赏县主的性情,早就把县主当成了朋友对待,既然是她举办的花宴,还特意递了请帖来,作为朋友哪有不去的道理。 重阳节那日,姚青恒带着家中两位妹子踏上陆丞相家的高门台阶,门口处宾客陆续进去,陆家的管家点头弯腰的对前来的贵客笑脸相迎。 在众多的宝马香车里,他们这一辆普通至极的青蓬马车可谓是非常显眼了,等几人从车上陆续下地时,那就更加显眼了。陆家的管家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该用哪种态度迎接这几位貌似来赴宴的,不同于其他人的宾客。 但他毕竟是活了几十年见过世面的人,只是愣了一会儿,脸上便挂上得体笑容,在郎君递上请帖时双手接过去,一边打开请帖一边谨慎道:“不知足下如何称呼,恕老朽眼拙,以前未曾见过几位贵客。” “暂居乌衣巷,姚府。”姚青恒淡道。 “哦,乌衣巷有个姚府吗?”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乌衣巷那边有哪个姚府,低头却看见帖子上御婉县主的亲笔字,愕然的看了这几人一眼。马上将身体弯下,作揖道。“老朽有眼不识贵客原是县主的朋友,还请郎君与女郎恕罪。”说罢,他抬袖一引,“还请里面请,老朽这便差人去请县主与大郎君。” “祥伯,是否是青隐他们来了?”御婉县主一把明亮爽朗的嗓音轻快的响起。 她今日一身湖蓝色云纹交领华服拖曳而来,妆容精緻,面带笑容,举手投足尽是一位世家夫人的大气。 这样的御婉县主与前几次所见大相迳庭。 御婉县主走近便拉起青隐的手,悄悄在手心捏了捏,方转首对旁边姚青恒道:“呦,能得清风朗月的圣僧莅临,真是令我陆家蓬荜生辉。”安婉此话有意打趣,也是她性子自来爽快,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她说话总是有口无心,打趣揶揄居多。 姚青恒并不在意,仰头看着陆家的牌匾,笑得雅致:“廖贊,县主如此盛情,姚某不敢推辞。”他这话里有话,说完意味深长的瞟了安婉一眼。 安婉根本没想到上次安国公府的事情,这次也是纯粹的想叫青隐出来聚聚,结交更多的朋友。说实话,京城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清贵也就那几家,她把青隐当朋友自然希望她能结交一些有头有脸的朋友。 陆府里又走出来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第一眼在门口扫视了下,看见安婉后才对姚青恒拱手道:“这位便是思衍圣僧吧?果真是仪表不凡,拟写请帖时听县主提起。” 姚青恒吟吟浅笑:“今日打搅了。” “我记得这位是青隐的三姊,青采?”安婉早就看见了同来的姚青采,只是一时没有与这位青隐的姊妹打个招呼。不过这个女孩子这次倒是让她高看了一眼,心里也惊讶这姚家小庶女很能沉得住气,面对兄长妹妹被人盛情相迎没有丝毫嫉妒,反而平静的等在一旁。 姚青采上前平静的屈了屈身,柔声道。“回县主,正是小女。” “真是个温柔的姑娘。”安婉正眼瞧她,顺口说道。 “不及县主端庄明艷。” 安婉笑着点头,承了她这谦虚的恭维。 几人相互见礼后,进了内堂。姚青恒跟着陆家大郎离开,而她们自然与御婉县主一道。 到了陆府的花园,安婉拉着两人给她的好友们介绍了一番,并嘱咐好友多多照顾第一次来陆家的两人。她这意思就明显了,这些从小在这个贵族交际圈里打滚儿的人哪里不懂她的意思,纷纷点头应允。 安婉将两人分开安排在主席位上,有各自为两人引荐了几位夫人女郎,便告罪还有宾客得去迎接。 陆家的宅子是皇帝赐下来的,听四哥说是座风水极佳的百年老宅。我一路走进来看了两眼,装修挺雅致,陆丞相到底是个读书人,品味不俗,出身寒门一朝飞黄腾达了,对住宅也没有大肆渲染的俗气。 这次陆府邀请的都是年轻一辈的夫人女郎,主要招待也是陆家郎君与御婉县主,陆丞相与其夫人都只是出来漏了一面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桌上摆着精緻的糕点,与我离的近的两位夫人已经是嫁人了的。发髻高绾,衣着也都往端庄沉稳的方向靠拢,聊的话题多是庶务,不过,这两人聊着聊着便谈到了家中小妾的事情上。 古代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但是很多门第相对了,真正生活一辈子的两人并不是夫妻恩爱,多的是相敬如宾,也有一部分成了情浅缘深的怨偶。 坐我身边的这位夫人便是一位相貌平常还微微发胖的女子,她与另一位夫人谈起家中几位小妾竟然毫无气愤之色,相反的一连声的夸赞。我不自觉听了几耳朵,瞬间对她肃然起敬啊!不自觉由衷贊道:“夫人真是英明神武啊!” 宋知娴闻言一愣,认真打量了眼前一身黄衣的女子,年龄还小,头发也没有梳上去,原来是御婉县主那位还未曾及笄的小朋友。她笑了笑,脸上一对深深的酒窝,“我叫宋知娴,夫家姓秦,女郎第一次来京里?”
第78页 我正因为突然没头脑的夸了人家而感觉尴尬,还因此掩饰的摸了摸鼻子,哪知道对方反而起了与她谈话的兴趣搭了话过来。 我稍稍放下尴尬,与她说起话。“祖籍长洲,姓姚。这是第一次陪伴家兄进京参加三年一度的秋闱,秦夫人可唤我青隐。” 秦夫人点头,道。“既然都相互告知名字了,如此咱们算是朋友了?” 我一愣,随即道:“若夫人不介意,那便是青隐的荣幸了。” “既然如此也就别夫人长夫人短的唤了,唤我名字便好。”她想了想,又道:“我年纪比你大,占个便宜当个姐姐如何?” 人果真是个以群分的族类,御婉县主自己性子爽朗大房这来往的朋友也如此不拘一格,这几句话下来便让我多了一个姐姐!不过我这人别的都能拒绝,就是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我从善如流的笑着喊了声宋姐姐,对方越加高兴,便拉着我一同聊起了关于夫君和小妾的话题,美其名曰给我提前传授经验。 “青隐刚夸我英明神武,你倒与姐姐说说,我英明神武在什么地方了?” “家庭和谐,将夫君管的服服帖帖的,还把属于夫君的小妾便成了自己的马前卒。” 见三姐已经与几个小姑娘聊得投机,我也放心的与宋知娴唠起嗑。 这宋知娴也真是个妙人,若真要从我身边找个人来和她相比,大概只有还在长洲的五姐能和她相媲美了。给夫婿的小妾们排班侍寝、给夫婿发月钱、大力支持小妾榨干夫婿体力…… “没办法,生为女人太苦了,女人何苦再为难女人,说到底她们所求的也不过是安稳一生。你不知道,我把她们照顾得好了,有什么事她们也都尽力帮我,现在府里若是我与夫君打架,我干肯定她们帮我绝对是我。”她顿了顿,“我这样照顾着她们,省得她们因为峥嵘而变得面目扭曲,也免了他们因为等待枯萎的命运,反正,排了顺序,到了日子那男人就去会,也不用他们日日期盼了。” “那宋姐姐的夫君会听话吗?”我好奇的问道,要知道古代男人的地位真的很高啊。 “怎么不去啊,知娴管着秦府的中馈,秦大人若不按安排的去妾室那里会拿不到月钱的。”一起唠嗑的另一位张夫人乐呵呵的替宋知娴回答了。 对待丈夫还能这骚操作! 谁说古代女人逆来顺受的,这智慧这掌控力度堪比现代人了好吗? “我是没有掌握到家中银钱,要不也那样给我家那位立规矩了,那里还受他那群莺莺燕燕的鸟气,还成天的来跟前显摆。”那位张夫人说罢撇着嘴。 “两位姐姐真乃女中豪杰,青隐佩服不已。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你们怎么不一开始便不许夫婿纳妾呢?” “没办法,管住了夫婿,也管不住长辈啊。”宋知娴轻嘆。 “长辈赐,不敢辞。”张夫人也嘆道,她的日子一直不好,家里的小妾因为有两个是婆母赐过来的,自己还不能明着苛待了,否则还得被婆母认为是打她的脸,不给她面子。“一切都是为了家和万事兴。” 两人说完,我们这边一阵沉默。 恰时,院子门口传来一阵环佩相击的清脆声,御婉县主又迎了两人进来。 我站起身,对其中那个浅蓝色衣裙的女子唤道。“闻莺。” 第42章 “臣妇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臣女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突然来的我们这边先到园子的人都站起来对着柳闻莺那方向福身而拜,唯我独立其中。 也只是一瞬,眼睛瞧见御婉县主身边一位明黄宫装的女子,来不及多想也学了大家的样子福身行礼。 “都起身,大家都是好友,随意些便是。”她的声音很清越,仿佛能穿透耳膜,于人的脑海里传出,若是唱歌必定是一把上好的嗓音。 “青隐过来多久了?”柳闻莺也看见了她,与宜昌公主低语两句同时往这边来了。 我一笑,也往她们靠拢。“也方来没多久。” 御婉县主本来就给她安排了主桌,这时几个人直接又回来一起坐下。 “这位是十公主,陛下最喜爱的宜昌公主。不过,这人一贯的不拘小节,别把她当公主最好。”安婉也想不到宜昌公主今日有机会出宫,感到惊喜的同时也想着为青隐介绍。 “磨了子丹那小子许久,才终于出来了,你的花宴我怎么也得来给你锦上添花啊。”宜昌公主笑道。 “就你贫,自己喜爱出宫玩乐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帽子。” 宜昌公主捂嘴笑得娇痴,嗔怪道:“就你最懂我。” 这时安婉便向宜昌公主介绍了青隐。“青隐是我姑姑的女儿,以后可要关照一二。” 宜昌公主只单单看了青隐一眼,转头继续与御婉县主说话。“在这京城,有你御婉县主关照的人,谁还敢欺负。” “这话可说得我安婉多跋扈一样。” 安婉也知道第一次见面,两人衣裙还颇有点相似,像宜昌公主这样的身份能不当场给脸色看已经是她随和了。她使了个眼色给柳闻莺,意思是要她多照顾着青隐,柳闻莺微点头,对宜昌公主今日的到来着实有些尴尬的。
第79页 安婉一看自己邀请的宾客已经到齐了便宣布赏花开始。 丫鬟陆陆续续从花房里搬出来一些罕见的菊花花卉,惊鸿照影,点绛唇,粉荷花……其中居然还有近来颇流行却罕见的新品种,二乔。 看着丫鬟一盆盆搬出来放在那些特意留出来的位置上与一些平常菊花构成一幅更加美妙的画面,大家不无惊嘆这样安婉的别出心裁。 “不愧是御婉县主家栽种的菊花,这品种稀有繁多不说,各种相匹配的花卉也是独到,每次参加你的宴会总是收穫不同。”宋知娴看了几盆喜欢的花,赞嘆的说道。 “可不是,县主家的花便是让人羡慕的。”园中一位女郎也附和。 “那今日我便送各位几盆如何?”安婉娇媚一笑道。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大家顿时一叠声的应和。 “那好,等一会儿赏花结束,咱们来玩儿投壶,今日凡投进八支箭矢的任选三株带走,七支箭矢的两株,六支一株。且先说好咱们抽籤决定投壶顺序,当然了,有奖便有罚,除了投进八支,七支,六支的有奖励外,一只没投进的罚八杯酒,投进一支的七杯,以此后延,如何?” “如此便各凭本事了。”柳闻莺瘫倒在椅子里,手里捉着一只酒杯,懒懒地。 我跃跃欲试,对这古代的投壶活动谦虚的说还算在行,在长洲时陪五姐玩儿过几次,每每必中。安婉这提议深得我心,正好刚来京城每日吃了看书还是看书,嫌得发慌,要种花也得明年开春了,去买又觉得没意思,正好若能赢几株极品菊花回去也不错。 “青隐似乎势在必得啊?”柳闻莺慵懒的看着青隐,微醺的道。“我便不投了,我支持你赢,到时你分我一株。你若一支没进,我替你喝一半的酒。” 我原本打算赢个两株就算了,毕竟第一次上陆府做客,而且大家来的都是些名门闺秀,自己做得太狠也会有失身份,搞得自己多没见过这些极品花卉一样,可柳闻莺这样一说,我便不能同时挑选自己看上的两株了,我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已经端了一个签盒上来,里面一排摆放整齐的竹片。我伸手随便取了一根,低头一看,还好是第五个,不算太扎眼。 投壶是宴饮时做的一种投掷游戏,也是一种礼仪。 待大家都取到顺序签,投壶游戏正式开始。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位王家女郎,上去嗖嗖几下乱投就下来了。成绩自然不好的,被罚喝了七杯酒,喝完一张小脸都快红成一颗番茄了。 第二位上去的就小心得多了,稳稳地一支投进去了,第二支也进去了,到第三支时被前面两根翎羽挡了一下没进去。她现在手里还有五支箭,为了增加投中机会,她换了个位置接着投。换个位置效果确实好些,最后她投进去六支,后面的五支又被她投掉了一支。 “看来这次大家的技术都有上进,我今日可能会损失很多花啊。”安婉做出一副心疼状,说道。 “送完了,我从宫里给你弄一些来。”宜昌公主道。 “别,你要真那样干淑妃娘娘非得训你不可。” “正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啊。”宜昌公主轻快道。 又是两个人下来了,轮到我上去。手里拿着八支箭,站在一个圆圈外面拿出一支对准了圆圈中间的,大肚细口瓷瓶随意一丢,轻轻松松进去一支。 柳闻莺动了动身体,对青隐道:“青隐可要全部进啊,我的那八支箭可是压你身上的呢。” 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做得再狠也没关系了吧,反正有柳闻莺在那儿背锅。 我点头,又连投了三支,毫无意外的三支连进。 壶的瓶口就那么大,现在装进去了四支,瓶口自然缩小了一半。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投到最后她最多也就投进去七支,要八支都进去没那个可能。 但是,随着青隐动都没动一下的就投进去了七支后,似乎最后那第八支进去也就有点理所当然了。 计数的丫鬟在姚青隐的名字下面写上八支,安婉已经笑着过来问她想挑哪几株花了。 我说了要一株胭脂点雪和二乔,柳闻莺挑了一株草舍如篱,挑好了便过来拉着青隐的手,得意的对御婉县主道:“我果然压对了宝,往年一支不进,从没在你这里赢过什么东西,今日可算了了心愿了。” “你莫不是学了骑射?”宜昌公主也有些好奇她怎么能投进去八支的。 我淡笑道:“未曾,只是准头比较好。” “除了我七皇兄,我从未见过第二个人能投壶把所有箭都投进去,你很不错。” 就这样意外的得了一位公主的称赞。 接着继续投,后面三姐投了三支,被罚喝了几杯酒;御婉县主自己也参与了投,她算是厉害的前面稳稳噹噹的投了六支进去,最后两支才因为瓶口太小而卡在了瓶口又掉地上了。 宜昌公主投了七支,她投的比较轻松,从小跟着她嘴里据说厉害的七皇兄练过,她原本也看上了那株胭脂点雪,不过被青隐挑走了,最后挑了一株白鸥逐波和古龙鬚。她其实不稀罕这些,宫里什么花没有,她挑的只是一种赢的心情。 投壶游戏时大家都有些心情紧张,这会儿玩儿过了放松下来才觉得累,遂都回到席位上坐着歇息,丫鬟们开始上菜,今日的午膳便在花园用了。
第80页 安婉唤过丫鬟询问另一边情况,我就在她身边,便听见陆丞相回来去了松涛苑没出来,好像是遇见一位青年才俊聊得投机,正好对方也是明年参加春闱的学子更加有意指点几分。 姚青恒身边同坐陆丞相,是他熟悉的面容,唇上两撇鬍鬚,下巴上留一撮精心修饰的山羊鬍子,面容威严,肚子微微有些发福。 姚青恒笑如春风:“能得丞相廖贊,姚某人三生有幸。” 陆徽脸色动容,显然对姚青恒欣赏的很,也正巧了,明年的春闱他担任了主考官,那就说明这姚青恒若能考中必定会是他的门生。他想了想,为了东启能多一个为国效力的人才,正色道:“浅水困不住蛟龙,我只希望将来你能做一个清官。年轻人,老夫便在金銮殿上等着你与陛下的精彩答辩了。” 姚青恒一挑眉,温润目光扫了陆丞相一圈,无声轻笑。 他想起前世陆徽被他整下台的样子,发现那时这个人也是从容的,没有狼狈和愤怒。辞官了也没有回乡,清苦的居住在离现在这个陆府很远的一个小院里,每日走很远的路过来给他的门房递谏言书,劝诫他这名曾经的得意门生心向百姓。 可惜,他并不想那样做,最后他的结局是抑郁而终。 那么今生呢?这个人依旧想培养他,那他会如何选择? 姚青恒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第43章 用过午膳品过香茗,大家都喝了点酒,酒意上来便感觉有些热意,有几位女郎便欲寻个风口吹吹风,去去酒意。 安婉见大家都有点醉颜薄红的样子,干脆一挥袖带着人一起往陆府抱夏那边去。那边通风,与松涛苑一墙之隔,在抱夏二层还能隐约看见松涛苑那边的青年才子们斗酒赋诗。如此,既乘了凉又有了消遣,岂不妙哉! 爬上抱夏二楼,丫鬟将两边的窗户全部推开,穿堂风霎时悠悠的拂过阁楼里每一个角落。这座抱夏修建在湖岸之畔、假山之巅,说是一个二层小楼,实则是整个陆府最高的建筑了,立于阁楼之上,可观京城半面风景。 已经有好几位夫人女郎站在窗边手指天边一片望不到头的宅院园林,看了一会儿有人发现隔壁一片松树林间居然有好些人影晃动,待细看之下可不就是今日来参加赏菊宴的那些青年才俊吗? 原本像这样的宴会已经参加了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年纪隐约看见男子的场合也经历过,京城的青年才俊左右不过那些人,虽说不上每一个都说得出是哪家郎君,可面孔却是熟悉的。然今日突然出现了一个生面孔,这就让人好奇了。 “那位身穿墨衣的是谁?长得真是少见的俊俏。”有人指着松涛苑里问屋里的人。 哪个女儿不爱俏,这一问顿时让屋里一干女郎炸了锅,都过来去看隔壁松涛苑。 黑衣服的,难道是问四哥? 我也有些好奇的凑过去看,就算不为看帅哥,也可以看看四哥在做些什么,当我抬手扶住窗边往下看,楼下四哥似乎也知道他妹妹在瞧他,仰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一瞬间便低头看手中杯盏去了,再没有往这高楼上看一眼。 “是青隐的四哥吧?”安婉瞟了那个黑衣人影一眼,不确定的道。 我看着四哥闲适倚在一块假山上的姿态,点点头,道:“正是家兄。” 宜昌公主在一旁一笑,有些失神的样子。 几个未曾婚嫁的女郎便惊呼起来,看着青隐的容貌,道:“难怪你的容貌如此出众,原来还有一位那般俊俏的哥哥。” 我又不是四哥生的,我的容貌和四哥有半毛钱关系吗?这些大家闺秀的联想真丰富啊! 大家又吹了一会儿凉风,酒意去了大半,宜昌公主站起身,提议切磋切磋才艺,这个提议自然的得到大家认同,闺中女子本就无多少趣事,平日里不是女工习字就是抚琴下棋的。虽说学那些多是为了通晓道理,修身养性,可学了的东西有机会能与别人展示一下为什么还藏着掖着呢? 原本这个提议对大家都是好的,只是苦了我。自己的棋路不是东启国传统的下法,至今能一起切磋的除了四哥也就多年前的秋先生了。再说这才艺吧,我也不会那些风雅的琴啊萧啊,唯一会的埙今日还没带! 哎,看着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才华的众位大家闺秀,我这心里简直苦不堪言。 我私以为自己唯一能与这时代大家闺秀相同的就一点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大家已经顺着楼梯往下走,我还有些微热让她们先行自己站在窗边又吹了阵凉风,最后看着楼梯口还有只有宋知娴与另一位夫人时,我方提着手帕扇了扇往楼梯口快步走去。 一阵穿堂的疾风突然从一边窗外吹进来在屋里饶了两圈再从另一边窗户窜出。 “哎呀,我的手帕。”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宜昌公主已经趴到了窗户边,看着一张金色丝怕被风吹得在空中悬着。而听见宜昌公主的惊呼声,几位已经走到楼梯半中的女郎夫人又回过了身走上来。 几个女人就那样看着两张手帕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竟然慢悠悠往松涛苑那边飘去了,就在一众青年才俊的头顶上。 我头疼的盯着其中一张鹅黄秀兰花手帕,赶紧叫苏叶去问四哥捡回来。
第81页 朱子丹这个皇太孙从气质上来讲丝毫没有一个即将做皇帝的威严与霸气,有的只是一介学者的文雅,不但从形象上不符合,就连他的为人处世也是极为彬彬有礼。他此刻就站在姚青恒身边,两人一同欣赏着一盆胭脂点雪,朱子丹即兴赋了一首颂菊诗在请姚青恒评点。 菊花作为四大君子之花的其中之一,古往今来便引了许多文人墨客的青睐。朱子丹尤爱菊,今日男的见到一盆稀有的胭脂点雪,从见到它伊始就没离开过它三步以外,他已经看了它快小半个时辰了吧! 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朱子丹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就见一墙之隔的阁楼上窗户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之一可不就是他那活波的皇姑姑,又见空中两块金色手帕飘飘然的飞了下来,他顿时颇头疼的扶了扶额。 姚青恒原本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同样也听见了那声惊呼。但他对于与他不相干的人自来没多大兴趣去关注,遂眼皮都没掀一下,目光目光盯着茶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呼!又一阵秋风吹过,金色的丝帕不偏不倚的落在姚青恒臂弯上,另一张鹅黄丝帕则落在了一盆绿菊上。 姚青恒皱眉看着丝帕上金线绣的丝菊,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浮现,也是喜欢秋天在手帕上绣上丝菊。那个人曾经虔诚的捧着来送过他,也偷偷的往他的马车里扔过这样的丝帕,只是都被他扔了。 姚青恒微微甩了下头,他在心里反省了下最近总是忆起往事的自己,前世与今生的对照,有时会让他感到不真实,质疑如今的一切。低头看着手臂上的丝帕,再不愿多想,手臂一抬,那明黄的手帕随风落下悠然落进一片金黄的菊花丛里。 朱子丹原本担忧那手帕会掉进哪位郎君手里引人误会,可当看着它落在那位独闇兄身上时又觉得还不错,私心里认为,宜昌姑姑若能有独闇兄这样的夫婿也是极好的。 他正伸了手准备指着手帕道一句缘分的时候,姚青恒已经一抖衣袖,就像抖落一片树叶一样将他宜昌姑姑的手帕抖落了,这让他尚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难受的紧。他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那是我宜昌姑姑的手帕。”朱子丹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好友。 “我不想做你的长辈。”姚青恒从绿菊上取下那方鹅黄的手帕展开看了看,又仔细的叠好握在手里。 朱子丹闻言微不自在,他确实起了撮合的心思,可也确实没想到知己变姑父的感觉。这样被独闇一提及他试着想了想那场景,他觉得若真成了,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适应不过来。 也许独闇说得对,他这样想着。为了避免别人捡到那张宜昌公主的手帕,朱子丹只得离了他欣赏了许久依然看不够的胭脂点雪,小心的跨进矮菊丛中将那条手帕拿起来随便叠了两下塞进袖袋里。 没一会儿松涛苑门口便来了一个小厮说是来取手帕的,姚青恒与朱子丹两人一起过去了,院里其他少年郎纷纷奇怪的看着两人。 姚青恒一看来人是苏叶,淡淡一笑,伸手将手里的鹅黄丝帕递给她。 朱子丹也掏出那条明黄的丝帕递过去,想让苏叶代为转交给宜昌公主。苏叶在姚青恒点头后方接过那条丝帕告退离去。 宜昌公主是眼看见自己丝帕就要落进那个人手上时便羞窘的跑开了窗边,一路蹬蹬蹬跑下阁楼,拉了柳闻莺就走,两人在陆府花园漫无目的的逛了有一会儿才回去, 我是不担心的,反正苏叶已经去拿回来了,不管落在谁手里,我也不是故意的,取回来了便什么事也没了,什么手帕定情与我无关。 第44章 秋风送爽,白菊围台,香和苦充斥整片空间。 红衣如火的妙龄女子,手执长剑,腰肢轻旋,红唇轻启。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声起,犹如风云际会,悲壮哀绝之情绪犹如层层波浪,猝不及防涌进每一个人的心中。又从心底深处想起,怀念起霸王别姬的无奈悲凉之情。 柳闻莺端坐琴台,眉目清绝,抬眸望一眼剑指白菊的宜昌公主,一滴清泪悄悄落下。 宜昌公主虽是女子,按理说唱不出战场四面楚歌的肃杀之气,然而她却另闢蹊径,以女子的柔情,诠释爱而不能长相守的悲愤与哀婉。 所有人都为这一曲霸王别姬而沉重了心思,尤其末尾一字,随着宜昌公主挑剑而起,白菊漫天纷扬而落,那样红与白的极致冲击,一份此生无憾,一份生死相随,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柳闻莺怔忪的坐了会儿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抄起案上一壶酒仰脖就猛灌起来。 安婉一声轻嘆,“让她去醉吧,醉了至少不痛。” 宜昌公主歉疚的看了一眼柳闻莺,抿着唇,是她心绪大乱未曾考虑周全,徒惹起柳闻莺的伤心事。 我自是做不来这些伤春悲秋,宜昌公主的倾世一舞,于我也只赚了个眼福耳福。我早前便猜想过,像她那一把好嗓音,若是唱歌,必定惊艷四座,果真如我所想的婉转动听,换下一袭雍容华贵的宫装着红衣,也是身姿动人,真真是一代绝色佳人了。 我想到阁楼上宜昌公主的娇俏,还有拉着柳闻莺回来时放在我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大概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第82页 四哥几年以后才再开的一朵桃花,不成想是长在御花园内的。 前有宜昌公主惊才绝艷的歌舞,后面便没人有心思再表演了,我乐得清闲,微风拂过,悄悄掩嘴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今日还未曾午睡,都黄昏的光景了吧。 “累了,便坐下歇会儿。” “三姐。”我偏头看了她一眼,依言寻了个靠近柳闻莺的位置,闻着酒香懒散的将身子歪在椅子里。 投壶也玩了,花也赏了,才艺也欣赏完了,这场宴席总算进入尾声了。 宜昌公主手里握着苏叶还回来的手帕,往松涛苑那边望了望,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与大家道了别。 随着宜昌公主的回宫,其他夫人女郎也相继告辞。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我顺势便靠上了车壁。 累,真累!我这人本就春困秋乏的,今日还硬生生撑了一整日,此刻放松下来,只觉得身体好像被掏空一样,就想有个柔软的地方,最好能瘫倒在上面。马车里,萦绕着浅淡的老檀香,我阖上双眼,在颠婆之中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唤我,脸上还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那拍脸的东西又似乎顺着脸轻轻摸索到了脖子,微微发痒,我一惊睁开了眼眸。 白皙如玉的脸庞就在眼前,我眨眨眼,反应过来。 原来是四哥! “阿隐,到家了,回房再睡。”四哥侧着身子,右手伸过来隔在我的头与车壁之间。 我看了看车里只有我与四哥了,赶紧坐直了身子,问道:“到了多久了,四哥也不早点叫醒我。” “刚到。”他语调轻柔,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我怔楞的看着四哥,从来没觉得四哥如此惑人过。 “走了,下车了。”姚青恒握了握拳,忍住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躬身走出马车。 我在四哥后面,抓住四哥的手跳下车。“我好像不困了。” “乖,回去躺会儿,累了一天了。” 好吧,那回去再躺会儿。 没想到只是想随便躺会,谁知道真的睡着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个檀木林子,林子里每一棵檀木树都有怀抱那么粗,不知道能做多少个檀木珠串儿呢,我乐得都笑出了声。 报喜的差使来时敲锣打鼓的,高头大马到姚府门口一跃下马。 自从到京城后府门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除了差使的唱念声还有前来瞧热闹的百姓。 四哥带着我们在门口迎接,接过差使送来的文书,新管家杜仲立马递上了赏钱招呼人进府休息。 差使推脱数回接过赏钱,却再不能进府做客,只抱拳一礼,道:“解元郎君切莫多礼,在下还有其他处需要一一通报,在此便恭喜郎君了,来日金榜提名。” 姚青恒回礼,道:“如此,便承使君吉言了。” 待差使一走,便是围观的百姓了。 这时候的人热情淳朴,左领右舍若逢喜事,必定是大家一同前来道贺。 乌衣巷说是文人雅士聚集地,比不得平常乡邻的喜乐热闹,但读书人最讲究书生意气。 四哥果真如他说那般考了第一名,我与三姐别提多高兴了,药儿倒是还不懂什么叫科考,但他通过观察大家的神情也知道家里有高兴的事,是以,小小的他也整日里乐呵呵的,傻笑了好几日。 今年腊月,四哥生辰,京城难得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天地间仿佛覆盖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一大早我照例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敲开四哥的房门。 四哥淡然的坐下开始吃面,一边吃一边不经意的问。 “今年给四哥准备了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说?”我神秘道。 “那什么时候能说?” “晚上你自己看。” “还要等晚上!” “今年四哥可是过整寿,今日一过便弱冠了。”我笑着道,“这次准备的礼物肯定不是随便的。” “是吗?我倒忘了。”姚青恒似乎有点恍惚的随口反问,“难为你一直为我记着。” “和祖母的生辰相差不久,第一次给你过生辰我便记住了,也是巧了,就相差几天。”我瞧着眼前的四哥,脑海里却想起一张苍老的脸,还有暖橘色灯火下慈爱的目光。 “四哥及冠礼要不要大肆操办一番?反正天色还早,去请人来住持及冠礼,还来得及。还有可以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前段日子,御婉县主说京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叫赵家班,唱得很是不错。” 吃面的人听着觑了我一眼。“你不嫌麻烦,府里僕人都嫌麻烦。”他笑着回绝道:“不用麻烦了,我想清静点,冠礼程序繁复,戏班子锣鼓喧天的吵得很。再说,我们出门在外没个长辈在身边,就算举行冠礼也是无人加冠的。” 我一想也是,以往在长洲看大伯母二伯母操办二哥和三哥的冠礼,不说家中要有长辈,还得请有名望的人为即将及冠的人束发加冠。 四哥及冠礼不能没有,好歹是这时代男子成年的标志,怎能说省便省。既然四哥不愿操办,那我们自己给他简单的办一下,他应该不会反对吧。
第83页 “不若我为四哥束发戴冠吧。”我提议道。 “你?”姚青恒似乎打量,欲言又止。 “四哥不信我的手艺?还是嫌弃我没有名望。也是,如今的四哥可是解元郎君,哪看得上我这小小女子。” 见四哥抿唇不语,显而易见的不贊同。不过他自来不会反对我,所以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既然要办及冠礼,那便需要冠礼人,还要一顶发冠。我想了想,似乎没有预备好发冠,这个可就是难事了。 “女郎,这是三娘子差红娘送过来的东西。好像是给郎君的生辰礼。” 红娘便是当初问渠楼里那位评弹女,三姐带了回来,为了避四哥亲母的讳,三姐为她改了名字叫红娘。我初始听此名字只觉得天雷滚滚,这红娘不是媒婆吗? 当时还问了艾叶她们,哪知道艾叶她们根本没听说过红娘是媒婆的意思,所以这个名字只让我一个人尴尬了许久。 “可有说了是什么?”我瞧着杜仲手上捧着的东西,被一块红色的绸布盖着,下面隐约有一个凸起的东西。 “可能是三娘子亲手做的衣物。” 衣物?那那突起的是不是发冠? 我有些惊喜的看着那块红绸布,急切道:“快送进去给四哥瞧瞧。” 两人一起再次进了四哥屋子,果然红绸布掀开,下面有一顶墨色发冠,中心钳了一块清透的墨玉,还有一套墨色的衣裳,拿起来抖开一看,居然是件僧袍,袖口处还绣了墨叶白花的佛莲花。我有些惊喜的看着三姐准备的这些东西,真的很精緻,我不由自主赞嘆道。“三姐的手真是一如既往的巧。” 我想起这两个月。三姐似乎一直藏着心事,亦愈发地沉默了,常常一连几天面都见不着,就算偶然在花园远远的碰见了也不会主动招呼,难道是因为在暗地里准备四哥的生辰礼? 姚青恒瞥了一眼那被人拿在手里便捨不得放下的衣服发冠,颇不高兴的道:“衣服便不穿了。” “为什么?”我疑惑。 “不喜欢袖口那些东西。”他目光盯着新衣袖口处那些绣花。 “挺好看的啊。”我撑着袖口又瞅了两眼那栩栩如生的莲花图案。 “丫头忘了我的字独闇是因为我喜爱兰花,所以她的方式错了。” 说起独闇我便想起一桩旧事,四哥当初想取字的时候恰巧我们正在浇花,满园的花花草草他竟然就喜欢我幼年捡回来那株从不开花的独闇,于是他也就用了一个花名作为他的字了。 “可是很好看啊,而且我开始怀疑我那株根本不是独闇,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它开花。” “总会开的。” 四哥的及冠礼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了,观礼的是府里小厮僕妇,戴冠的是自己妹妹,嘉宾是三姐和青药。 四哥的头发蓄了好几年了吧,从未见过他好好的束过发,平常都一根缎带随意的扎一下了事。 慎园也从来不摆放镜子和篦子,不得已只好拖着他去我的寄药居。 “四哥你头发长的真好。”我站在四哥身后摸着他如丝绸顺滑的乌黑长发,艷羡非常。我自己头发偏黄还易分叉,发质也不怎么好,估计是和从小身体不好有关。 四哥并没有搭话,安静的坐在梳妆檯前。沉默了许久,直到我都帮他把头发梳在头顶绾成一个髻,他才转头道:“我不嫌弃你。” 这果然是亲哥啊,不管自己姊妹多不好都不会嫌弃,我感动的将三姐做的新衣服捧过来递给他,然而,四哥皱了皱眉,不想换。 “都是三姐的心意,四哥换上吧。”将衣服往前推了推,我转身走出房间,转身关门时看见四哥站在屋里,竟有些呆愣。 冠礼的场地安排在中堂,没有祠堂只简单的在堂上摆放了几位长辈的牌位,四哥拜过后便是戴冠。 三姐做那身衣裳四哥穿着果然好看,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浑身透着些微雍容华贵,发冠也很合适。 “恭喜四哥以后是个大人了。”我打量着四哥这一身装束,笑盈盈的恭喜他。 “我们也恭喜四哥了。”三姐代表了她与药儿也送上祝福。 四哥这时明显的心情好,唇角带笑。虽然开始觉得麻烦,一切弄完还是觉得挺好。 晚上特意寻了花园开阔的地方,等四哥到了我便将事先藏好的东西拿出来。 看着眼前的灯笼,四哥便问。“这便是你说的生辰礼物?” “嗯,礼轻情意重。”我郑重点头取出笔墨拉他。“快来写心愿。” 四哥果然很听话依言接过笔,却没有立刻下笔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怎么还不写?”我端着自制的孔明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四哥却慢吞吞的还没写好,我不由怀疑。“是不是不知道写什么好?” “墨冻住了。” “怎么冻住了?”我一看还真是,早先磨好的墨这会儿已经结冰。我想也没想的腾出一只手指腹按上砚台像磨墨一样慢慢轻旋。 “你干什么?”手被四哥一把扯起,接着听见四哥吼道。“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看着四哥生气的样子,狡猾一笑。“嘿嘿,古有孝子王祥为继母卧冰求鲤,今有我青隐不辞冰雪为兄研墨,当是一段佳话了。”
第84页 四哥闻言稍稍收敛了怒气,盯着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在夜色中熠熠发光,竟然有些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他顿了顿,问道。“丫头信这个?”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点头,对四哥道。 “是吗?”四哥盯着我手里托着的灯,我嗯嗯点头,想起前世高考前一年过年时,为了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自己也是求完各位祖宗,还特意自己做了一个孔明灯写上心愿放了。 “那我和你一起化了这墨。” 然后兄妹俩一起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的温度一起融化砚台里的墨。 “指头都黑了。”我伸出食指凑到眼前发现一片墨黑。 “嗯,我的也是。”四哥背对着我头也不回的说道,他握着笔铁钩银画的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上几个字。等我凑过看时,他已经写好了站起身长臂一抬就是我不能企及的高度。 四哥察觉了我的动机,轻笑道,“既是心愿,被你看了去,便不灵了。” “小气的四哥。”我嗔他一句。 待得墨干,将纸条对摺叠好了用一根丝线穿好挂在灯上,点上火,一会儿热气足了那灯便脱离我们的手,慢悠悠往高空飞去。 姚青恒对这今天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恍惚,他又及冠了,这次及冠不是他一个人过的,他现在有阿隐,有家。 家?,对他有家了。 两人看着越飞越远的孔明灯,四哥良久幽幽的问道,“阿隐可知这灯作何用处?” “传信。”我仰着头随口答道。 “对,传信。三国时一代着名军师,诸葛孔明制造了它,特意将之用来传递军中消息。” “诸葛军师可是千古奇才,这小小的孔明灯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厉害的呢。” “哦,那些你都知道?” “知道一些,可惜我只会做孔明灯。听闻军师有一卷神鬼八阵图,特别厉害。阵成风云变色,决胜千里。” “丫头是跟着秋先生学道家八卦学走火入魔了。” “才不是。”我反驳四哥的歪理。 “好,不是。”他牵过我掩在披风下的手,突然皱紧了眉。“怎么这么凉,我们赶紧回去。”说着拉起我另一只,不用猜,也是一样的冰凉,我两只冰冰凉凉的手都被四哥拢在掌心捂着,四哥似乎想用自己手心的温度为我暖手。 我抽了抽手,想收回来,免得四哥一会儿也冷了。“这可是寒冬腊月,我也就手凉,身上不冷。” 哪知道四哥根本不想再听我的话,固执的拢着我的手往回走,剩下的笔墨也不管了。 我跟在四哥身边小跑了几步,想起还有个东西没给他呢。 “等等,等等,我还有礼物姚送给你呢。” 第45章 “还有礼物?”姚青恒转身看着青隐。 “嗯,这个才是真正的礼。”我从怀里掏出一只羊脂玉貔貅递给四哥,道。“吶,这才是最重要的,” 姚青恒接过玉雕,上面还有温度,是青隐身上的体温,他捏着玉雕掌心偎贴这那好似灼人的温度。 “招财进宝的,上次和御婉县主出去逛街偶然发现一块羊脂玉原石。我手艺不好,所以请人雕了个貔貅。” “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 “苏叶,快去找灯笼。”我刚与四哥分开,回到寄药立马急切的让苏叶去把四哥放走的孔明灯寻回来。 “是,六娘子。” 苏叶习过武,动作脚程也快,我这房里让她去比较合适。 “往西南方向找。”我提醒她。 苏叶点过头身影敏捷的消失在夜色中,没过多久提着一个熄灭的孔明灯回来了。 灯上依旧挂着那个纸条,我取下来吩咐艾叶为苏叶准备热水还有姜茶驱寒。 身子懒懒的靠在床头,展开这张对摺的纸条,纸条上简简单单的写了三个字,是我熟悉的字迹。 长相守。 与何人长相守? 四哥有想要长相守的人了? 细细思考近来四哥所遇见的人,想来想去,尤其突兀的便是宜昌公主了。 难道是她! 想不到这次进京还能为四哥寻一门婚事,只是那可是公主,就怕不好伺候。 年后,二月初七,东启三年一次的春闱应试举人陆续开始进入考院。 四哥在初八收拾妥当一切物品带着杜仲一起进入考院,上次秋闱因为我们初来京城人手也不够,所以委屈四哥吃了十来日的干粮,如今人手够了,自然要保证四哥疑最好的状态去应付科举。 杜仲知道自己要进去陪考早就在我的坚持下跟着厨房大娘学了半个月厨艺了,尽管是大老爷们,如今烧一些简单的饭菜已经没有问题。 也是巧了,四哥前脚刚走姚家隔壁一户宅子便搬了一户人家来。 “六妹妹,真是想死你五姐我了。” 好吧,隔壁新搬来那家就是二伯母他们。 我拍了拍五姐的后背,对她身后的四姐点点头。 “我们有半年没见了,六妹妹你在京城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自你跟着四哥走后,山迢迢,水也迢迢,五姐想你的时候连你的面都见不着。”姚青苗抱着青隐抽抽搭搭的诉说着她的相思之苦。
第85页 姚青永吩咐好僕从做事,自己缓步过来。 “三哥,你们怎么找到我们隔壁买宅子的。”我拉开怀里的五姐,“这半年真的很想念你们。” 姚青永宽袍大袖的,走路时袖袍生风仿似飘然独立的神仙,完全看不出商人的奸猾。 待他走的近了,我问三哥。“三嫂可还好?” 姚青永一笑,“在马车上睡着了,她还不知道你们就住隔壁,” 我点头,“家里还有一个客院,把三嫂接下来先去休息吧。今日便先在这边用饭,你们应该还没收拾好。” 姚青永想了想觉得可行转身去马车那里接人。 我忙招呼四姐和五姐进府,留下艾叶等三哥接了三嫂直接去客院。 “二伯父与二伯母没有一起来吗?”我们边走便聊着话。 “阿爹不想来京城,阿娘跟着阿爹。人老了,念旧。”姚青苗挽着青隐的手臂,一路蹦跳的环绕着青隐。 “也是,二伯父应该是捨不得老宅的安宁的。倒是三哥愿意来京城闯荡,咱们的药材行都开到京城了吧。” “这些我也不清楚,不过有次听阿娘提起过,好像三哥这次来就是为了开药材行的,还和这里一个秀坊有生意上的往来。” “不会是隐秀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好像就是叫做隐秀。”姚青苗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也听说过哟这个秀坊,快说说,它是不是真的是个大秀坊。三哥还说是顶级秀坊呢。” 我沉吟了下,“去年参加他们的秋季衣物展示,四哥帮我赢了一件秋水一色。” 听青隐说道这里,姚青禾神色负责的瞟了青隐一眼,说了从见到青隐后的第一句话。“四哥今日不在府中?” “他去参加春闱了啊。”我笑着解释道。“刚好他前脚走,你们后脚便到了,所以我们才能在门口遇见。” 招呼两人在中堂入座我才想起三姐还在,却见她在几人坐下后说了一声还有一点绣品未做完后便回院子了。 丫鬟们端上了茶水,正巧三哥带着新嫂子进来了。 “六娘子,奴婢说直接带郎君他们去客院,可三夫人执意过来见一面才肯过去。”艾叶站在厅外道。 “别怪她,是我坚持过来看看你。” 三嫂是个爽快的性子,当初她与三哥定亲后我们见过几面,相处得宜。 “一路车马劳顿,还来折腾着一趟。”我瞅着三哥小心护着她的样子,脑子一转便明白了,这三嫂估计是怀了身孕,又见她眉眼间泛着浓浓的疲惫之色,我忙唤艾叶将人送去客院休息,还得准备热水泡泡,去去乏。 姚青永感激的对青隐道了谢,护着人一起去了客院。 “自从路上发现三嫂有了小娃娃三哥碰都不许我们碰她一下,也真是小气。”姚青苗坐在椅子里抱怨道。 “你太冒失,三哥是防患于未然。” “四姐,你怎么这样。”姚青苗瞪着姚青禾,鼓着嘴。 “五姐这样挺好的,活泼可爱。”我一看五姐的架势忙上前打圆场。 “可怜没人爱。” 我好囧,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场了。 这下姚青苗队长和个同胞姐姐是彻底火了,声音不自觉提高,吼道。“你有人爱,那个穷秀才吗?” 这才半年而已,我都错过了什么qaq “姚、青、苗。”姚青禾一字一顿的唤出妹妹的名字。 姚青苗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正后悔呢,又听见姐姐那样唤她,她不由自主将身体往椅子里缩了缩,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鼹鼠,目光求救的看向一旁的青隐。 我伸手揉了揉额角,大概脑补了下这半年长洲姚家发生的事情,最后也只能转移两姐妹的注意力。 “不如四姐五姐也去休息会儿,厨房也留了热水,还有饭食,应该一会儿便能吃了。你们想怎么安排?” “先吃饭。”姚青苗道。 “先沐浴。”姚青禾道。 我真是一个失败的和事老,怎么这种事都还有不同的答案呢。 “四姐,还是先用饭吧。路上风尘僕僕的,估计你们也没有吃好,恐怕气血不足,不用饭便沐浴就怕晕倒在浴桶。” 姚青禾是个医学天才,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想了想便同意了。 “客院那边我已经让艾叶准备了相同的一份送过去。”怕两个姐姐吃不安心上桌后我一边给两人盛汤,一边随意解释道。 “所以,多谢六妹考虑周到。” 我讶异的看着三哥再次出现在中堂这里,问道。“不是吩咐丫鬟送了你们两人的饭食吗。怎么三哥过来中堂了?” “过来和你们一起吃,你们三嫂已经吃过休息去了。”姚青永一撩衣袍坐在饭桌上,对旁边丫鬟道:“麻烦再添一副碗筷。” “很久没有和你们几个一起用饭了。”姚青永颇有些感慨,他这些年经商,总是走南闯北的,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有些日子在家中。 食不言,寝不语。 二伯母对几个孩子的教育完全是按照这时代世家子来教育子女的,所以从中正式开始用饭他们几人便没人说话了,就连话痨的五姐也认真的吃着碗里的菜,偶尔发出杯盏相碰的清脆声。
第86页 吃过饭,我便对三个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三个你们如何买到与我们相连的宅子的?” “你不知道?”姚青永惊讶的反问。 “我该知道吗?”我更加惊讶了。 “这是青恒为我们看好的宅子啊。去年你们进京后他就在帮我留意了,这次来京城开药材行也是他的提议。反正我开始是不想来的,这里可是京城,要多少药材行没有啊,我们要在这里立足会很难。” “那你怎么又同意了?” “哦,这个是因为他说在京城开店铺比的不是其他,就是比背景。” “那咱们也没机会把。” 姚家在长洲能说一句世家,可要在京城那只能算蓬门小户了。 “非也,青恒说了现在先筹备。等科举放榜以后咱们在开张,到时青恒已经是状元郎了,还愁没有背景吗?而且他说咱们还有更加厉害的人物当后台。” “安国公府?还是五姐说起的隐秀?” 姚青永摆手否定,“都不是,其实和你们说了也无妨。其实就是青恒以后的夫人。” 姚青苗:“噗。” “咳咳咳,对不住,一时没注意失了礼数。”姚青苗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渍,道。“四哥不是出家人吗?哪里来夫人。” 我却是听进去了的,并且想到了一个绝佳且符合又让四哥有娶妻苗头的人,可不就是那宜昌公主吗。 不过在四哥娶妻前,我还是先和五姐强调一个事实。“四哥已经还俗了啊,还吃肉了。” “他吃肉了?什么时候?” “吃了,还是我亲手给他夹的,也就去年吧。” 这下不仅姚青苗惊讶,另外两人都惊呆了的看着青隐。尤其,姚青禾神色复杂。 我看一眼四姐的神色,以为她与五姐一样都认为四哥是出家人不能吃肉,所以听说他吃肉后震惊。 经过与三哥的一番谈话,我更加深刻的认为四哥大抵与宜昌公主是两情相悦了。 第46章 用过饭食,因着家里只有五个院子,客院有三嫂歇着,所以两位姐姐也只能先去我的寄药休息。 到了晚间,二房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帖,三哥过来接人。 好不容易与唯一的六妹相见了,姚青苗是怎么都不愿意回去了的。 没办法三哥只得带着三嫂和四姐回去,留下五姐晚上与我同睡。 两人一起将人送到隔壁,又细细问了家里缺不缺什么方回来。 隔壁大致与我们住这宅子相同,都是五进的园子,三哥他们住着刚刚好,还能空一两个园子出来作为客院。 晚上梳洗过后与五姐抵足而眠,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我竟然很容易就睡着了。 第二日是被五姐大清早摇醒的。 “妹妹,快掐掐我,我是不是做梦了,怎么醒来就看见你在我旁边。” 我醒来,嘆了口气,看着五姐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禁莞尔。“你昨日刚到京城,没有做梦。” “啊?我在京城吗?我还以为还在长洲,吓死我了。” 我皱眉,“嗯?怎么吓死你了?长洲很可怕吗?” 床帐里一时沉静下来,五姐犹豫着耸了耸鼻子。 “还不是大伯母逼着我和四姐嫁人。” “大伯母逼着三姐嫁一个穷书生?” “不不,才不是那样。”姚青苗摆着手,“是四姐自己看上一个书生,可惜阿娘和大伯母都不同意,她们都希望四姐将来的夫婿是个有钱人。” 姚青苗提起这件事不自觉有些伤感,想起在长洲的日子。“三姐偷偷出去给那些看不起大夫的平民看诊,后来有一次给一位大娘看病就认识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就是大娘的儿子。” 五姐的声音很平静,不像以往说起八卦时那般兴味和兴奋。 “那个书生感激四姐,后来每次四姐偷偷出去看诊,他都放下书跟着四姐,还送四姐自己家里做的吃食。” “他是不是知道四姐的身份,想攀附四姐。”我不由怀疑。 “不是的,是因为有次四姐看诊被地痞流氓堵在路上过。他听说以后就坚持跟着了,赶都赶不走。久而久之他学了一些医术,四姐看诊时也帮着她递递东西什么的。” 原来是一出日久生情的戏码!只是不知道这个书生人品究竟如何,照我看来只要这个人行,穷点也没什么,好歹是个读书人,这在东启再不济也能做个教书先生了,做得好了养活一家人是没问题的。 “四姐与那书生相互倾慕吗?”我问道。 “四姐起初也没放心上,他爱跟着就跟着。可是后来有次四姐又悄悄出门去给一个老鳏夫看病,原本是一片好心哪知那贼人见四姐娴静好看起了歹心,竟然想,” 她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哽咽,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不下去便不说了。” 姚青苗异常坚定的摇头,道。“不,我要和你说,让你长教训。我就你们两个最亲的姊妹,如今四姐吃了亏,万不能叫你也遭遇这样的事。”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我没法,虽然因为很多原因我肯定不会烂好心出门去帮人,但此刻突然爆发的五姐才是第一位。
第87页 “那个不要脸的老男人竟然想强迫四姐,幸好,幸好那时陈含到了,他救了四姐。” 英雄救美。 “四姐就因此倾慕他了?” “才不是,陈郎君为了救四姐与那老男人打斗时折了左手。”这时,五姐突然问我。“你知道吗?他是左撇子。” “……那这事便大发了。” 试想一下,一个左撇子失去左手那就和正常人失去右手一样啊! “陈家郎君写得一手的好字,我曾经翻看过他帮四姐誊抄的药方,真的很好看。” 我似乎看见一个沮丧的少年,看着自己曾经灵活的左手呆呆的样子。 “他的手摺了也没有怪四姐,还安慰因为愧疚而闷闷不乐的四姐呢。其实昨日我不想刺激四姐的,都怪我这张嘴不听使唤,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次四姐能来京城也是为了散心,都怪大伯母知道那件事骂四姐不要脸,还逼四姐嫁一户土财主的儿子,四姐都被逼得姚出家了。” “那二伯母没有帮四姐吗?” “阿娘,阿娘既不想四姐被大伯母安排嫁给土财主家,也不想她与陈郎君有任何一点瓜葛。四姐绝食要出家,阿娘私下里流了好多眼泪,后来还是三哥劝说不逼迫她嫁人还带我们来京城。一个远离了一直对二房虎视眈眈大伯母,二来也让四姐远离了陈家郎君,万不能叫两人再见面。” “原来如此。” 见我只是浅浅的一句话,五姐略讶道:“六妹妹一点不担心吗?” 我一笑,反问。“你们如今不都好好的吗?一切都过去了,只要现在你们都活的好,那才是最珍贵的。人一生,不能活在过去,要看以后。” 这是我两辈子才悟出的道理,这还得感谢祖母,阿爹,更应该感谢四哥。 姚青苗听得似懂非懂的,点着毛茸茸的脑袋。“你说的对。”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次是四姐,说不准你以后也会遇见让你神伤不已的人呢。” “才不会,六妹妹忘了将来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的。” “我……没忘。” 我总怀疑,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五姐有病,很多时候她无厘头的话我都会认真的思考很久,并且想那件事实行起来的可能性,到最后还会惊讶的发现,在这个时代那些事情要发生也是很可能的。 “五娘子,六娘子,你们现在起身吗?” 正在两人说完话的时候,艾叶哎帐子外轻声询问。 我爬起身,撩开帐子撑在床沿探出身子对艾叶道。“起,当然起。” 艾叶出去准备洗漱用品,我与五姐起床蒋蒋穿好衣物,艾叶带着两个丫鬟进来,将两盆水放在架子上缴好帕子递过来。 早饭两人自然是一起在寄药吃的,五姐依然没有回去,这一住便住了四五日,两人同吃同谁这让她好不乐乎。 二月十三日,中午时分,原本跟着四哥去了考场的杜仲突然回来了。 第47章 五姐在寄药住了几天终于想起要回去自己住了,但她也是个能折腾的,就一面墙的距离还非磨了我特意送她过去。 这边方把人送回去,走出二房的宅子便看见一人带着一队人往这边过来。我驻足等着他们走近,心下有些好奇,乌衣巷平日里走动的人不多,难得看见那样齐整的排场。 我站在两家相连的一段墙边,待那队人走的近了看清楚领头的人,确然是杜仲。我便小声问突然回来的杜仲。“杜总管你后面跟着的马车谁家的,居然还有官兵护送。” 杜仲正想开口解释,我已然看见后面车帘被掀开,一张稜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大喜,忙迎上去。“表弟!” 表弟伯庸三年未见了,一见面俊眉紧皱,仿若寒潭的眸子看着我,冷冷一声。“唤章华。” 我在这样寒冰一样的氛围中,僵硬的笑了笑,面对这样的表弟实在再也叫不出那个同音的名字。也怪两人长相酷似,然气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我叫不……”我话未说完,马车里又探出一颗鸦青的脑袋,他轻轻推了推前面的少年,语气颇不满道:“不是不要命都得赶来吗,你还不先下去。” 秋易在车里一路强迫着罗伯庸不准叫车夫赶太快,天知道他在车里被那晃悠悠的马车差点晃睡着,好不容易到了可不得赶紧下车清醒清醒。 “秋先生!你怎么也来了!”我颇惊喜的看着他。 “怎么,你不乐意看见贫道。”他依旧着一身青道袍,面无白须,乌黑长发用一根木簪挽着。几年不见却一如既往的年轻英俊。 就怕他误会,我淡声解释。“不是,实在是没有收到一点你们要来京城的消息,这才惊讶了些。” “出发前我们明明托差役送了信来,这一路为了照顾这小子的伤势也尽量走的慢了,没道理我们到了信还没到啊。”秋易扶着光洁的下巴有些疑惑的说道。 而我却只注意到他说的伤势,惊得过去扶住表弟,担忧问道。“怎么受伤了?伤哪里了?严不严重?” 表弟的个子如今已经高过了我一个头,他可能怕我担心,低头说话尽力放柔了声音。“没事。”
第88页 秋易见此情形凑过来扒拉开我们,笑眯眯道。“确实没事,对他来说只是一点小伤。” 小伤还需要特意放慢马车车速吗?我疑虑的看着他们。 “六娘子不如先带客人进府,一直在门口说话恐引来好事之人评头论足。” 我一扶掌,大悟。“对,我都忘了,快进去。” 杜仲是个办事周全的人,帮着将人迎进府里后自己拱手退下,一会儿便请了大夫回来。 表弟似乎有些不愿随大夫去厢房查看伤势,不过被我瞪了一眼后还是妥协的随老大夫去了厢房。 看表弟乖顺离去的样子,我扯了扯嘴角,与秋先生说起话来。 “这次回来了便不走了吧。” 秋易抬起茶杯,浅浅喝了口享受的闭上眼,道。“不一定。” 我继续问。“怎么说?” “边境一日不安,那小子就得守着那里。等你及筓礼一过他就得赶赴边境。” 我皱眉:“这么着急。” “可不是,他现在在边境也是一个小将军了。这次回京途中还救了圣人一命,相信再过一两年真的当个大将军也不一定。” “所以,他那伤是为了救人才受的?” “嗯,替圣人挡了一箭。” 听到这儿,我不禁心中一紧。“严重吗?” “还好吧,不过这伤他受得值。你看见那些送我们来的人没?”他说着抬手指指院中的金甲军。“圣人的御前侍卫。” 我转头看着院中随时严阵以待的金甲军,良久才沉声道。“先生以后还是莫要这样了?” 秋易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她这样说的原因。很多事情现在并不适合坦言,但有些牺牲也是必须的。 他想着,轻笑着点点头。“好。” 表弟与大夫很快便回来了,看见表弟有几根乱的头发,我便直接去问了大夫。 “伤在左胸,靠近心脏之处。观其伤口当是利箭所致,若再深入一分则性命难保。如今此种情况当属万幸。” 我不知道听着这些话我脸上表情如何,但心里却是震怒的。 我猛然转身质问表弟与秋先生。“这就是你们说的不严重?” “无事。”罗伯庸挥手让大夫先回去,自己放低了声音。“已无大碍。” 我挣开他伸过来的手,几步走到秋先生面前。“这就是一点牺牲,差点就丢了他一条命。他还是个孩子!” 秋易面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自然的以手抵唇咳了咳,道。“也是没办法,那些杀手下手太狠了些。这次若不是章华替圣人挡了那一箭,这会儿估计已经天下缟素了。东启如今局势不稳,内有各位王爷与太孙明争暗斗,外有西域三十六部族,西夷,北狄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武德帝万不能出事。” “我不是孩子了。” 看着两人平静的神色,我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堂中一时很安静,很久以后我疲惫的对艾叶道。“艾叶,带表弟先去休息。” 有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此刻的情形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了。这边表弟的伤还没好,一日后四哥考场那边又传来噩耗。 四哥所在考场发生考场舞弊案,整个考场的考生全部下狱。 一家人都在中堂,二房的人也过来了。 杜仲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大踏步走进堂中不忘拱手作揖方垂首说话。 “我问过,郎君确实是被关压在刑狱了。” 我身子一软,险些站立不住,伸手狠狠抓住一旁椅子的扶手才稳住身子,颤抖着问道。“可说了会如何处置?” 杜仲沉默的摇摇头,显然官家还没有做决定。“不过,按往年官家对科举舞弊之人处置的方法,作案者当被斩首示众。” 我一惊,知道官家必定对科举舞弊深恶痛绝了。我相信四哥必定不会舞弊的。 杜仲又道:“我相信郎君不会舞弊,可无人将实情上达天听也不行。” 对,什么清者自清在这种时候都是行不通的,你再清白没人知道也是枉然。可是谁能去对圣人开这个口让他知道四哥没有舞弊呢? 罗伯庸坐在椅子里,权衡了下站起身。“莫急,我先进宫去见圣人。” 我讶异唤道,“表弟?” 罗伯庸沉声纠正她。“唤章华!” 我想拒绝表弟的援手,那可是他用性命换回来的圣宠,若是因为这事圣人恼怒于他,恐怕救命之恩也难抑制天子怒火。但这样的情况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唯有尽量降低表弟受牵连的可能。 “谢谢你,章华。抱歉,我太自私了。” “永远不要说抱歉,况且救人要紧。”他抬起手想轻抚一下她的长发,却又犹豫着放下,转而轻轻拍了下她的肩。“你且在家安心等着,一切有我。” 望着表弟离去的背影,我内心安心又觉得愧疚。此一进宫,表弟定然是对圣人挟恩求报,那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天子恩情啊! 第48章 目送表弟出门,我转身与秋先生交代一番亦打算带着苏叶出门去。 杜管家对于四哥突然下狱也是措手不及,不过他性情稳重,牵了马车满面肃容的候在门外。
第89页 坐在车中,我想着目前已经有表弟进宫去面见圣人,但是为了增加点胜算我还得去寻一个更加稳妥的法子。而这个更加稳妥的法子便是安国公府,这可以说是我们到京城后唯一的一点后台了。 我往车壁靠了靠,闭目假寐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似乎行了许久杜管家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女郎,安国公府到了。” 我这才悠悠睁眼,感觉身上似乎有些沉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件披风。对面苏叶端坐在门口处,小心挡住帘缝偶尔吹进来的凉风。 正值春季,可风还微有些冷。她大半个背对着车外,一张方正脸掩在阴影里,竟然模糊了那双凶狠的眼,我一笑对她道:“我们下车吧。” 苏叶掀开车帘跳下去再转身接我,我将披风放在车里搭着苏叶下车,待站稳却见苏叶又重新钻进马车。少顷,怀里抱着那件披风跳下来,一抖开罩在我的身上。 我无奈一笑,与她理论。 “我如今哪还那么脆弱。” 苏叶平板回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我一噎,竟再说不上话。好在安国公府到了,摇摇头带着人上前。 这是第三次来安国公府,还有一次是在新年送年礼的时候。以往在长洲隔的远了每年过年也就礼到人不到,今年人都在京城了,没道理还不亲自上门。 门外有守门的门房,衣着得体,看见我们上前已经率先过来了。 “是女郎来了,可是来见老夫人的。” 我笑着点点头,“今日外祖母可有空?” 门房面露笑容,答道,“都在的,仆这便带女郎过去。” 我以为门房所说的都在是说他们今日聚在一处,做好了心理准备见一屋子礼,见面时却只有外祖母端坐堂中,见我来了便笑着让我过去。 与外祖母说了会儿话,外祖父已经过来了。 “从刚来便心不在焉的,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外祖母都看出来了。我深知此刻外祖父就在这里,也是个机会,忙站起身笔直跪下告罪。 “外祖父,青隐此次前来不敢欺瞒,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起来说。”两位老人都是疼爱外孙女的,那捨得人跪地上,又担忧那体弱的身子忙拉人起来,一边责备着:“怎的突然就跪下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季节,自己身体可受不住。” 我依着外祖母伸过来的手,站起来,敛裙如实交代:“兄长被认定科考舞弊下了刑狱,我想着外祖父身处官场这么些年可能想到什么法子能救他一救。” 这事对老国公来说也棘手,所以他想了想方道。“按往年,圣人都是在放榜后直接处死,若是没有人站出来禀明这事,恐怕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再次听这个结果,我依旧惊慌得身子晃了晃,良久才道:“真的没有办法救四哥吗?” “安儿,不是外祖父不愿帮你,而是圣人对这科考向来严厉,几乎是毫不留情的。”老国公也有些无奈,又不忍心看外孙女失望。 “外祖父,我这里有一计策,只是此计策有损世家利益。” “哦,说来听听。” 外祖母原本从来不参与朝堂议论,此刻也是担忧的坐着听我们说下去。不过外祖父到底谨慎些,堂中人多眼杂,就怕外孙女不经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为了避免招惹上不必要的是非,遂将人带去了他的书房。 到了书房,两人寻了椅子坐下,很严肃的环境下,我郑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自古当权者最忌讳朝臣把持朝政,世家左右发展,削权便是每一位君主都想去完成的事。而如今的东启国可以说是世家林立,以我之见现在朝堂上泰半以上都是世家子弟吧。” 老国公诧异外孙女对如今朝堂局势的透彻,虽然很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过到底好奇她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他点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圣人烦恼的。朝堂上大半的勛贵子弟,很多没有才能却占着位置,所以圣人才想出了科举的方法以此启用有才能的寒门学子,同时也规定世家子若想入官场也必参加科考。” 我浅笑,对武德帝首开科举的壮举也是非常倾佩。 老安国公继续道:“但圣人有命令,世家有对策啊。很多世家嫡子因为优越的生活根本没有心思放在念书上,但是家族还要靠他们壮大,于是各世家各出奇招在科考舞弊。” 我适时接过话。“我所说的方法便是能大大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什么方法?” “殿试。”我缓缓吐出一路思考后那两个字。 外祖父似乎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也是,从嘴里说出来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真要实施起来还是很困难的,于是我继续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 “就是在春试放榜后取前面名次由圣人拔沉亲自面见,当场出题答题,这样至少能减少将来进入中心朝堂的人是有才之人。只是这个方法可能会有损国公府发展……” 我早听四哥说过东启的科举流程,基本都是由官员组织监考,圣人只会在结果出来以后在早朝时顺便让那些人前来朝见一下,基本不涉及学识考核。不过,我也忧心,害怕外祖父不能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安国公府说到底也是世家之一,却不想外祖父可能见我担忧反倒安慰我。
第90页 “这倒无妨,安家只要我在,便坚决杜绝那些动作,至于我死后也会留下家训。人一辈子不管是显赫还是平庸其实都那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终于放下心,笑道:“外祖父是豁达之人。” 老国公爽朗一笑,颇感慨的样子。“这世间哪有永久鼎盛的世家,你们都住在乌衣巷了,想必你也知道王谢了,这两家还要如何壮大了,可如今不也没落了。所以……” 外祖父话未说完,我却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老国公感慨完这些,又看着外孙女,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时间过得真快,也就眨眼的日子安儿都会关心人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像一只小奶猫,又瘦又小的躺在我的掌心。” 我微愣,想不到外祖父突然回忆起往事,不过很快便明白了,温柔的笑起来。“安儿今生有幸得遇如此多疼爱我的亲人,此生足矣。”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老国公抬起手似乎想再抱抱她,不过看着她温柔笑起的样子又一阵恍惚,犹豫着收回了手。“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明日下了早朝我与你舅父会单独求见圣人上奏此事。” 我感动外祖父的贊同,也看出他的犹豫,很感动这京城还有像祖母一样疼爱我的人,就在他放下手时,我上前两步偎依进他怀里,依恋的唤了声外祖父。 老国公怀里抱着外孙女,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异常神色,如果忽略他仿佛钉在地上的身子。良久我感觉外祖父伸出大掌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耳边听见他的声音。 “你且安心等着,一切都外祖父在,莫担忧。” 我退开外祖父宽厚的怀抱,站在他面前重重点头。 因为担心家中其他人为四哥不安,我不敢在外祖家多逗留,那件事谈好后又陪外祖母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了乌衣巷。 二房的人已经全部被三哥带回去了,据说五姐原本死活要留下的,最后还是被三哥强制扭回去了。 艾叶泡了杯茉莉花茶端上来,我托着茶杯在鼻尖深吸了口茉莉花的清香,才感觉心里松快了许多。 就这档口,三姐带着红娘从外面回来了,神色间透着愉悦,见了我在堂中便笑起来,轻移莲步走到堂中。 艾叶照常给她沏了杯茉莉花茶,我抬眼扫一眼她身后安静站着的红娘,转而问三姐。 “三姐这是出门回来?” 姚青采闻言,柔和了眉眼,柔声说。“六妹,四哥的事我们不用担心了,有人承诺愿意帮我们。” “哦,是谁?” “皇太孙,我听说四哥下狱后,心情烦闷便想着出门逛逛,不想偶遇了皇太孙,他听此后也是对四哥的学问深信不疑,还说要去面见圣人为四哥证明清白。” 我一听,也是欣喜非常。皇太孙可是武德帝最看重的孙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武德帝至少会看在皇太孙的面子上见见四哥吧,只要能让四哥见着圣人,我便相信四哥有能力自证清白。只是此事还是应该与三哥,表弟他们商量商量。 表弟已经进宫这会儿还未曾回来,我想着秋先生虽然是修道之人到底见多识广,与他商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更加快捷的法子,毕竟四哥如今人在邢狱,搞不好会受皮肉之苦。 “什么?皇太孙进宫去为姚青恒求情!” “别激动,坐下说。”我刚说完这事呢,哪知道秋先生如此大反应,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寻常,忙扯了扯他青色的衣摆。“坐下说。” 秋易以睥睨的姿态瞅一眼盘腿坐的小姑娘,内心翻滚,闭上眼平复了许久方再次坐下,道:“丫头,你知不知道如果皇太孙出面求情会害了那厮的。” 我惊呼。“为什么?” 第49章 “自来帝王家便忌讳继位者结党营私,尤其把手伸向科举。” 我颓然跌坐于坐,秋先生大概不忍,安慰几句。 这一晚睡得更加不安稳,总梦见四哥在牢狱里被十大酷刑轮番上身,天亮时满身冷汗的惊醒。 艾叶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时说前厅安国公府来了人,这会儿子正在厅里用茶。 莫不是四哥有消息了? 催促艾叶赶紧收拾好便往前厅去,走到前厅拐角听见谈话声,是表弟与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内容也是关于四哥的。 “表弟。”一脚踏进去,抬眸看见厅中还有另一人端坐一旁。 我看着他站起身,满身贵气,长身玉立,可不就是那位喜爱黄白的安国公府世子爷。 “世子!”按着礼节行礼,看见他虚虚抬手后直起身,请他入座。 “上次收到的礼很得我心意,只是累府上费心了。”他说的高兴,满心满眼的笑意。 我便也轻松起来,吩咐丫鬟新舔了茶水。“不知表兄此来带了何消息?” 他端着新茶浅浅喝了口,道:“是关于你兄长的,昨日表妹不是请祖父从中撼璇,昨日你方离去,他老人家思来想去便觉不妥,故而没有进宫向圣人求情。实在是怕弄巧成拙,所以今日命我特意跑一趟。” “此事是青隐考虑不周,让外祖父为难了,回来得秋先生提点方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也是惭愧至极。”
第91页 “按着祖父的想法是,既然你兄长于佛门有渊源不若请妙智庵主持做个保,再加上你那个殿试的主意。你兄长若有真才实学,不在话下。” “这……能行吗?”我有些迟疑。 “如何不行,你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圣人年轻时亦是出于佛门,遂也看重佛门中人。” “我看可行。” “表弟也觉得可行?”看见表弟郑重点头,我也信了几分,道。“那便如此安排,我一会儿去写封书信给心远师父。” “写好交给我,我派快马加鞭去长洲。”世子立马应承。 外祖父没能帮忙把人救出来,不过让我们去探监倒是安排得妥当,世子说出这消息后我便立马让艾叶去准备了。 表弟带着我与三姐同去,到得刑部监牢,表弟上前与看守的官差说明来意,却听见他道四哥被圣人召去了,前来传旨的是圣人跟前的宠臣。 三人只得打道回府,回去后秋先生便隐约提起皇太孙背后着人撼璇。 不管皇太孙有没有起作用,谢是要谢的。 只要四哥见着了圣人,他便有法子自救。 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三日,这日大家正聚在前厅商量着是不是请人去宫里问问情况,看守门房的小厮便前来禀报四郎君回来了。 四郎君,四哥? 我喜的霍然站起身双脚打拐的跌幢往外面跑去,等得在照壁转角一头撞进一个黑色怀抱,都险些把鼻子撞断了,只是鼻尖闻见一股熟悉味道,眼泪便如落珠不停的掉。 我也知道身后跟着秋先生、表弟、二房众人,这样扑在一个男子怀里很不和事宜,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多日担惊受怕好容易四哥回来了,哪还顾忌那么多。 抓着四哥的领子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眷恋的唤了声四哥才想起他这样站着累不累,偷偷仰头去看他的脸,也只看见一个光洁的下巴。 我大概是真的哭的颇悽惨,背上被轻轻拍了两下,四哥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安慰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忙胡乱的摇头,并不觉得他对不起我。这几年来四哥为了家里忙进忙出,事事亲力亲为,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不负祖母所託。相比他,自己就像一个废柴,每日只是混吃等死。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自责道。“都是我没用,让四哥受了苦。” “别妄自菲薄,安儿能快乐的活着对四哥来说就是最好的。” 是了,四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尽管妹妹像根废柴也从来不让我受一点委屈,他比起其他亲人总是多了很多包容。 等等,其他亲人! 我蓦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众人,忙不好意思的捂了脸正要转身。 “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四哥这时候还有心情嘲笑我,看来确实没大碍。 我也就收了悲切的心,就着他肩膀半掩了脸面,低声道。“四哥,救我。” 看不见四哥神色,只听见他温沉清雅的笑声,还有胸腔的振动,如鼓擂动,然后听见他说。 “各位请在厅中稍待,舍妹眼睛里进了风沙,我先带她下去看看。” 等出了前厅,我立马抬头看四哥。“咱们就这样走了,把他们晾在前厅不好吧?四哥,我没事,你去与他们说说话,我自己可以。” 这会儿,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把年纪了,动不动就哭,还真是有些燥得慌。只是,想起四哥刚过了牢狱之灾,又捨不得他再去与他们寒暄,又忙道:“算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讲究那些,四哥还是赶紧去休息下重要。” “哭的像只兔子。” 我也觉得眼睛里好像落了东西,有些睁不开,估计肿了,眼里也是血丝遍布。条件反射的就要伸手去揉,被四哥拦住。 我嘻嘻一笑,抱住他一条手臂,道。“我才不像兔子。” “好,不像。”四哥立马应和。 将四哥送回慎园,小厮婆子开始为他准备沐浴。 将四哥拉坐在凳子上为他倒一杯新茶,屋里没人进来伺候,这些年四哥从来不许外人进他屋子,就连打扫都是固定的一人。以前在长洲时,是他自己从伙房提拔的一个婆子,后来来了京里便是杜仲,也是可怜他一个大老爷们每日里做些洒扫活计。 我等了会儿人,还是不见杜仲进来伺候,有心出门去喊人。 “你去干什么?” “我去喊杜仲进来给四哥准备衣服沐浴啊。” “不用了,让他在前厅招待客人吧,这些我自己来。”四哥神色淡淡,放下茶杯站起身。 “哎,衣柜在哪里,还是我来准备了,四哥你坐着休息。”才刚遭了罪,回来还得自己忙活衣服,也未免太可怜了。 看见四哥听话的坐回去,我满意一笑,忙问了衣柜在哪里。 “卧房床榻旁的箱子里,你随意取一套。” 我点点头,推开隔扇的门进去找到那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整齐的叠着几堆衣服,黑色两堆,白色三堆。 黑色的是外袍,白色的是里衣长裤,其实这些衣服名目繁多,这么多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到现在还是傻傻分不清这些衣服的名字。没办法,最后只每一堆都拿了一件。
第92页 “四哥,我每一样都拿了一件,没出错吧?” 四哥坐在那里,看着我满怀的衣服,也不说过来帮把忙,抬手指了指卧房一边。“浴房在那里。” 好吧,直接帮他送进浴房,免得麻烦。 等得小厮将沐浴的水都提进来,我赶紧催促四哥去洗漱。 “快去洗掉一身疲乏,还有霉运,然后就在房里休息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把饭菜端来,我和你一起吃,今天总算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话说完身体猝不及防被四哥抱住,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这么久都没有好好吃饭?” 我心道不好,四哥平安回来自己一时说顺了嘴,说了不该说的,不知道还能补救不? “哪有,我明明胖了,不信你看。”我说着就要推开他,让他看看我大概只瘦了几斤的身体,才几斤能看出什么?“我也就说顺了嘴,你别信。” “嗯,我不信。” 四哥突然放开了我,让艾叶带我先回去拿帕子敷敷眼睛。 这些年我别的没学会,在四哥的纵容下学了点阳奉阴违,看着他转身进浴房,我带着艾叶便往厨房去,走到半道又让艾叶去把五姐叫来。 我想做个一清二白的菜,也不知听谁说过,有过牢狱之灾的人吃青菜煮豆腐能去晦气,以正清白之身。四哥那么厉害的人,不管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都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考场舞弊,这道青菜煮豆腐简直太适合他了! 第50章 在厨房里一阵叮叮噹噹的忙活,浪费了两锅青菜豆腐后,第三锅总算味道好了点,青隐端着去兄长的院子,杜仲敛衣立在门口。 杜管家在她走近时接过托盘。“阿兄可收拾好了。”青隐随便轻声问他。 “已经好了,阿隐进来吧。” 门被姚青恒从里面拉开,青隐走进去,身后杜管家端着托盘跟着。 “阿兄,”从杜管家手里接过托盘,那碗青菜豆腐端出来。“我请五姐教我做的菜,一清二白,快吃了去去霉运。” 看着兄长坐下一勺一勺的开始吃,她心里开心,没有什么比家人平安最重要了。 “头发还湿着。”看见兄长优雅的吃掉那一碗菜,青隐收拾了碗筷后看见他头发还有些湿,忙叫他赶紧去把头发擦干。“小心风湿。” 姚青恒顺从的点点头去取锦帕自己偏头擦起来,青隐笑笑放心的端着托盘回去。“阿兄先休息,等你睡醒了我们一家人吃顿饭,表弟和秋先生也回来了呢。” 姚青恒坐在内室的桌边,闻言抬头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了,晚点我也有事和你说。” “嗯,那阿兄先休息。” 前厅一大帮人还没走,等她回到前厅,罗伯庸首先转过身。“如何?” 青隐与秋先生见过礼,对大家点头道:“当是没事了。” 姚青苗立马拍了拍胸口,道:“虚惊一场,六妹妹,我就说你四兄会没事吧。” “既然如此,各位便先回去歇着,这几日也操心不少,晚上设宴为阿兄庆祝,还请各位参加。”青隐行了礼,安排僕人请几位各自去休息。 “那是自然。六妹妹,我还可以帮忙做菜。” 青隐惊喜有姚青苗这个大厨帮忙自然是好的,菜色菜品都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到了近黄昏,各种菜色陆续端上桌,隔壁二房的人也陆续过来,大家一起帮衬着摆好了碗筷,各自入席,等得今日主角,姚青恒入席便要开动。 一家人方才同举杯饮过一盏酒,正待举着吃菜却见杜仲杜管家身行异样的疾步进来。 一桌人的目光被他突然到来引过去,只齐刷刷盯着他。 “呦,杜管家是挨了板子了?” 青隐听见次坐上秋先生似笑非笑的调笑,又见杜管家上前拱手告罪,直说无碍。 她心中疑惑,想起今日早间见他还是如常,怎的只半日不见便挨了板子。况且这府里能罚他的只兄长一人吧! 杜管家此来并不为旁的事,原是门外来了车驾,仪仗甚是讲究,十六个宫婢随行,还有御前侍卫护卫。 一桌人也颇为震惊,只把目光从杜仲身上移到安坐吃菜的姚青恒身上,等他慢条斯理咽下那口菜,站起身。 “且随我到门外迎接公主仪仗吧!” 大家这才纷纷起身跟着他出门,或淡然,或无谓,或惶恐的往门外走。 虽姚青恒未曾言明是哪位公主,青隐心中颇有微数,但那位公主恐怕是瞧不上她的,是以对她的到来,心下颇惶恐。 到门口一看时,果然看见那一颗耀眼明珠扶着宫婢的手已经从舆驾上下来。 像他们这等平民见着这等高贵人自然免不了参拜,霎时门口错落跪着他们十来人。 宜昌公主已经上得前来,见了姚家那阵仗隐约惊慌,连忙上前就要亲自扶姚青恒起身。青隐跟着跪在后面,心情激动中带着克制的看见此情此景,暗暗更加肯定那公主与兄长只怕猫腻不少。但她家阿兄似乎不解风情,居然直直避了公主伸过去的手自己一拂衣袖站起来。 宜昌公主的笑容有瞬间僵硬,但她很快掩饰好,道了平身,大家这才又站起来。
第93页 看八卦看得入迷青隐恍惚听见可以站起来了,便没注意脚下,那知方才跪下时脚尖采了裙角,这一起身拉扯之下身子便往前栽倒。 ‘不知道公主对我这五体投地的礼满意不!’身子倒时她脑海里瞬间浮现的是这个念头。 那大礼最终是没有完成的,她被姚青恒及时捞在怀里,免于摔倒。退出兄长单手环抱的位置,她诧异的看见宜昌公主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 公主是打算扶她一把? “青隐,你可真懂礼,见着公主殿下让你如此激动吗?” 宜昌公主身后懒散歪斜走出一人,浅蓝衣裙怀里抱一只红布封酒罈。 青隐尤其惊喜,唤一声闻莺。她似乎也很高兴,那双平日不甚清明的眼也晶亮几分。怀里被塞过来一坛酒,青隐虽少饮酒,闻着那少许酒香也觉醇厚的不行,明白这恐怕是她多年私藏。 “都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可是过来恭喜思……姚郎君逢凶化吉的。” 思什么?这宜昌公主神色好生奇怪! 一群人堵门口说话确实不好,等姚青恒将青隐怀里的酒扔去给杜管家,大家便一同进府。 新来了客人,身份还那般贵重,她一来便坐了上席。 重新安排了碗筷入席,柳闻莺是个嗜酒如命的,举着尝了几口菜连连称赞,当场询问了一桌菜的厨师,听闻就是席上姚青苗就闹着要两人喝一杯。 不知是青隐错觉的缘故,总觉得席上氛围突然微妙起来,尤其以姚青采与二房几位兄姊表现突出。再一看宜昌公主身后成拱卫之势伺候她的人,她想大概是他们突然见着公主身份的排场,一时有些惶恐。 一顿晚宴在一种奇怪氛围下很快结束,姚青苗有些委屈的撅嘴站在一边,柳闻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宜昌公主便道要送闻莺回去先行告了辞。 临别所有人将公主送到车驾,纷纷行礼送别。 那时,华灯初上。 灯光模糊下青隐看见宜昌公主望过来那复杂的一眼,诚然不是对着兄长暗送秋波的,居然把最后一个深意眼神留给了她! 她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左右看看身边的人,实在想不通公主那眼神是为何,后来回去的时候姚青采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更加好奇。公主她是没机会问明缘由了,但姚青采当即便能询问清楚。 姚青采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响,她仔细听了分析,发现根本就是日常琐碎,根本没有什么异常,料想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青隐便也急的顾不了许多,用力抓了她手腕要她直言相告,免得她在不知道的时候触犯了什么给家里带来灾祸。 也就在姚青采快要松口时,姚青恒施施然从前厅过来,而此刻青隐与姚青采立于回后院的廊道里。 “阿隐,我有话与你说。姚青恒站在几步开外,温言唤她。 姚青采趁姚青恒到来,瞬间藉故身体不适匆匆离去,留下青隐与兄长还在,青隐呼出口气,道:“我也有事问四哥。” 青恒手札 远赴西北,和亲北狄。 当思衍真的登临绝顶,他才发现其实站在高处所见风景也不一定美不胜收,至少他所见是尸横遍野,白骨累累。 曾经的陆相府随着陆丞相的倒台也更换了主人,牌匾再不是烫金的大字,而换成了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 “相爷,西北急报。”杜仲大步走进慎园双手递上一封书简,垂首肃然道。 思衍接过手,粗略扫了几眼,心里颇不屑。罗伯庸想联合西夷与北狄清君侧?真是一个愚不可及的主意。 那两国人俱是豺狼虎豹之类,尤其对中原的富饶早生觊觎之心,哪会好心助他?这其中恐怕许诺了什么丰厚条件。 西北六洲?数不尽的财宝? 静坐书房沉思良久,想来想去其结果无非是逼他交出朝政。而如今的东启谁都能撒手不管,唯独、他不行。 一年前,西北燕王二十万大军被他毫不犹豫拔除,这也给了竖子罗伯庸可趁之机,一举坐上西北大将军之位,是他太不把他放眼里才给了他机会。 伸手拿起茶盏欲喝一口茶暖暖竟有些僵硬冰冷的身子,入手却一片冰凉。 呵,竟忘了如今已是隆冬,滚开的热水放上一会儿必定凉透了。 “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吧?”思衍随意问杜仲。 “回相爷,是的。可否依然大办一场?” 思衍轻笑,道:“办,怎么不办。总得给那些人一个讨好我的机会,你且传话下去今年我尤其喜欢血玉。” 思衍知道,当京中众位达官贵人又收到相府的寿宴请帖,他们必会表面高兴的对他表示最由衷的祝贺,暗地里却不无骂他不要脸。也是,从他二十五岁开始到现在的三十岁,年年给自己举办寿宴,这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尽管心里不高兴,到了寿宴那天相府门口还是车马云集。如他所料,多少达官贵人捧着奇珍异宝小心翼翼的踏上相府八阶的石阶,一时间向来沉静的相府,热闹异常。 思衍依旧安然的坐在书房,脑海里却想着中堂一片觥筹交错中多少人等着看他落魄。 想到那些他不禁心下不悦,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有很多,但最不损伤东启国力的方法却只有一个。
第94页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思衍扶额,终于信了一句话,说曹阿瞒曹阿瞒便到。 站起身拂了拂僧袍的褶皱,往门外走去。 色彩总是偏于沉闷的相府蓦然被一抹绯红照亮。 “思衍。” 宜昌公主总是这样百转千回的唤出他的法号,思衍点头算作应了,但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事。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我知道你被罗将军逼迫还政子丹,我也知道你不愿,让我帮你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虽对宜昌无一丝男女之情,可也看重这世间对他难得的真诚。 “这是最后一次特意为你绣的手帕,你收下,也许此去相见无期,做个念想也好。” 北狄的王倾慕宜昌公主,曾言为她可逐鹿中原,亦可偏安一隅。 宜昌公主出嫁北狄,他亲自送嫁。看着她与北狄王拜堂那一刻,不得不说有点内疚,但也只是一点。 宜昌算得上唯一一个没有目的的对他好的人,事事以他为先,从不忤逆他。 北狄王牵着新王妃过来与他叙话,话语间不乏得意与奚落。“感谢相爷成人之美,你放心,本王今生必定会对她好,让她忘了你。” 思衍垂眸看见宜昌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脸色,偏头与北狄王对视。“王上还是多学学如何懂王妃吧!” “你,哼。” 他看着北狄王被他反讽得脸色墨黑的样子心中一片快意。 对,他不快活,怎会让别人快活。既然他处于地狱,那么众生也都应在地狱。 至于宜昌,那便…… 若有来世,但愿她不要再遇到他了。 朝中局势只用一场联姻稳定了下来,西夷与北狄的联盟不攻自破。他开始着手于如何把罗伯庸那个威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奈何那人实在太过狡猾,每次他就要抓住他把柄时都被他跑掉,犹如神助。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有些阴郁,养子阿宸都不敢与他说话,总是一个人藏在花园里,一整天看地上的蚂蚁。 清明节的时候陛下为他安排了回乡扫墓,他嗤笑。 他为谁扫墓?亲人不亲,家族不睦。 到了清明节他还是踏上了回长洲的路程,沿途官员俱是战战兢兢用心款待,他统统笑纳,转头就把他们献上来的东西分洒给了百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用看不上的东西做的善举。 他毕竟是一个政客,有时名声对他来说还是极其重要的。所以,明明他不喜欢回长洲来见某些人,也还是来了。 依照常理,家中有人衣锦还乡必定是要住在自家府里的。一来同亲人相聚,二来能体现此人与家族关系和谐。 然他到达长洲后住在了驿站。回想长洲府君一边说请他去他府上住又一边擦冷汗的样子,他大度的没有追究这件让他很落面子的事,只是在心里想着西夷边境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州府缺位府君,正好姚大爷今年换任,岂不是正好。 他承认他是个小肚鸡肠还记仇的人,要不怎么会因为姚家拒绝让他进门的事情便迁怒亲父呢! “思衍来了!” “是,师父。” “坐吧!” 他依言坐在妙智庵主持圆通师父的对面,他很老了,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不过他懂得很多他嗤之以鼻的大道理。 比如,参悟佛法的寂寞,还有只看着银杏树春来发芽,秋至叶落的枯燥。再比如,他年轻时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思衍修佛是出于迫不得已,当年杀了那对母女姚老夫人被吓得不行,强行让他出了家。 很久没有与师父这样静坐了,一时间竟然觉得很是安宁。 思衍再没与圆通多说一句,直到离去,师父站在禅房中,慈悲的叫他对这个尘世多一点怜悯。 这次回长洲扫墓思衍象徵性的去姨娘坟上扫了扫,那个生了他便死去的女人,恒娘。 他的名字是拜她所赐,听说她生下他后便绝了气,姚大爷看都没来看她一眼只让家奴带一个名字,青恒。 他的亲父,从他出生起便不喜他,取的名字也冲撞着自己亲母。他这是在报复恒娘!用他!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脱离奴籍设计姚大爷,却在以后的日子里痛苦了一辈子。 五月初,圣人还没有召他回去,思衍却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呆在驿站。暗地里留意着京城的一举一动,罗伯庸到了京城秘密进宫见了圣人,随行还有一位年轻的道士。 他深知那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机会。 他再等不得召令自己回了京,想不到等待他的是一场宫宴。 思衍从不饮酒吃肉,这从他平日着装就能看出,他习惯于过和尚的生活,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 “若你对这天下有一点点怜爱也不会见到我了。” 那个叫秋易的道士说,思衍不以为然。 他与罗伯庸依旧斗着,前几日收到消息罗伯庸再次联合了西夷与西域三十六部族打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谋划搬倒他。 哼,小老鼠玩儿腻了也是该让他长长教训了。 西域的齐齐哈尔族族长曾经与他有过交易,正巧这次能用上。
第95页 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 他亲自监斩。 行刑时那个道士来观刑了,思衍站在高台上对他轻扬眉轻笑。 思衍知道他懂,于是也回一个笑,意味深长的,似乎终于决定了某些事情! 第51章 青恒手札 远赴西北,和亲北狄。 当思衍真的登临绝顶,他才发现其实站在高处所见风景也不一定美不胜收,至少他所见是尸横遍野,白骨累累。 曾经的陆相府随着陆丞相的倒台也更换了主人,牌匾再不是烫金的大字,而换成了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 “相爷,西北急报。”杜仲大步走进慎园双手递上一封书简,垂首肃然道。 思衍接过手,粗略扫了几眼,心里颇不屑。罗伯庸想联合西夷与北狄清君侧?真是一个愚不可及的主意。 那两国人俱是豺狼虎豹之类,尤其对中原的富饶早生觊觎之心,哪会好心助他?这其中恐怕许诺了什么丰厚条件。 西北六洲?数不尽的财宝? 静坐书房沉思良久,想来想去其结果无非是逼他交出朝政。而如今的东启谁都能撒手不管,唯独、他不行。 一年前,西北燕王二十万大军被他毫不犹豫拔除,这也给了竖子罗伯庸可趁之机,一举坐上西北大将军之位,是他太不把他放眼里才给了他机会。 伸手拿起茶盏欲喝一口茶暖暖竟有些僵硬冰冷的身子,入手却一片冰凉。 呵,竟忘了如今已是隆冬,滚开的热水放上一会儿必定凉透了。 “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吧?”思衍随意问杜仲。 “回相爷,是的。可否依然大办一场?” 思衍轻笑,道:“办,怎么不办。总得给那些人一个讨好我的机会,你且传话下去今年我尤其喜欢血玉。” 思衍知道,当京中众位达官贵人又收到相府的寿宴请帖,他们必会表面高兴的对他表示最由衷的祝贺,暗地里却不无骂他不要脸。也是,从他二十五岁开始到现在的三十岁,年年给自己举办寿宴,这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尽管心里不高兴,到了寿宴那天相府门口还是车马云集。如他所料,多少达官贵人捧着奇珍异宝小心翼翼的踏上相府八阶的石阶,一时间向来沉静的相府,热闹异常。 思衍依旧安然的坐在书房,脑海里却想着中堂一片觥筹交错中多少人等着看他落魄。 想到那些他不禁心下不悦,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有很多,但最不损伤东启国力的方法却只有一个。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思衍扶额,终于信了一句话,说曹阿瞒曹阿瞒便到。 站起身拂了拂僧袍的褶皱,往门外走去。 色彩总是偏于沉闷的相府蓦然被一抹绯红照亮。 “思衍。” 宜昌公主总是这样百转千回的唤出他的法号,思衍点头算作应了,但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事。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我知道你被罗将军逼迫还政子丹,我也知道你不愿,让我帮你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虽对宜昌无一丝男女之情,可也看重这世间对他难得的真诚。 “这是最后一次特意为你绣的手帕,你收下,也许此去相见无期,做个念想也好。” 北狄的王倾慕宜昌公主,曾言为她可逐鹿中原,亦可偏安一隅。 宜昌公主出嫁北狄,他亲自送嫁。看着她与北狄王拜堂那一刻,不得不说有点内疚,但也只是一点。 宜昌算得上唯一一个没有目的的对他好的人,事事以他为先,从不忤逆他。 北狄王牵着新王妃过来与他叙话,话语间不乏得意与奚落。“感谢相爷成人之美,你放心,本王今生必定会对她好,让她忘了你。” 思衍垂眸看见宜昌胭脂都遮不住的苍白脸色,偏头与北狄王对视。“王上还是多学学如何懂王妃吧!” “你,哼。” 他看着北狄王被他反讽得脸色墨黑的样子心中一片快意。 对,他不快活,怎会让别人快活。既然他处于地狱,那么众生也都应在地狱。 至于宜昌,那便…… 若有来世,但愿她不要再遇到他了。 朝中局势只用一场联姻稳定了下来,西夷与北狄的联盟不攻自破。他开始着手于如何把罗伯庸那个威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奈何那人实在太过狡猾,每次他就要抓住他把柄时都被他跑掉,犹如神助。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有些阴郁,养子阿宸都不敢与他说话,总是一个人藏在花园里,一整天看地上的蚂蚁。 清明节的时候陛下为他安排了回乡扫墓,他嗤笑。 他为谁扫墓?亲人不亲,家族不睦。 到了清明节他还是踏上了回长洲的路程,沿途官员俱是战战兢兢用心款待,他统统笑纳,转头就把他们献上来的东西分洒给了百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用看不上的东西做的善举。 他毕竟是一个政客,有时名声对他来说还是极其重要的。所以,明明他不喜欢回长洲来见某些人,也还是来了。 依照常理,家中有人衣锦还乡必定是要住在自家府里的。一来同亲人相聚,二来能体现此人与家族关系和谐。
第96页 然他到达长洲后住在了驿站。回想长洲府君一边说请他去他府上住又一边擦冷汗的样子,他大度的没有追究这件让他很落面子的事,只是在心里想着西夷边境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州府缺位府君,正好姚大爷今年换任,岂不是正好。 他承认他是个小肚鸡肠还记仇的人,要不怎么会因为姚家拒绝让他进门的事情便迁怒亲父呢! “思衍来了!” “是,师父。” “坐吧!” 他依言坐在妙智庵主持圆通师父的对面,他很老了,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不过他懂得很多他嗤之以鼻的大道理。 比如,参悟佛法的寂寞,还有只看着银杏树春来发芽,秋至叶落的枯燥。再比如,他年轻时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思衍修佛是出于迫不得已,当年杀了那对母女姚老夫人被吓得不行,强行让他出了家。 很久没有与师父这样静坐了,一时间竟然觉得很是安宁。 思衍再没与圆通多说一句,直到离去,师父站在禅房中,慈悲的叫他对这个尘世多一点怜悯。 这次回长洲扫墓思衍象徵性的去姨娘坟上扫了扫,那个生了他便死去的女人,恒娘。 他的名字是拜她所赐,听说她生下他后便绝了气,姚大爷看都没来看她一眼只让家奴带一个名字,青恒。 他的亲父,从他出生起便不喜他,取的名字也冲撞着自己亲母。他这是在报复恒娘!用他!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脱离奴籍设计姚大爷,却在以后的日子里痛苦了一辈子。 五月初,圣人还没有召他回去,思衍却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呆在驿站。暗地里留意着京城的一举一动,罗伯庸到了京城秘密进宫见了圣人,随行还有一位年轻的道士。 他深知那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机会。 他再等不得召令自己回了京,想不到等待他的是一场宫宴。 思衍从不饮酒吃肉,这从他平日着装就能看出,他习惯于过和尚的生活,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 “若你对这天下有一点点怜爱也不会见到我了。” 那个叫秋易的道士说,思衍不以为然。 他与罗伯庸依旧斗着,前几日收到消息罗伯庸再次联合了西夷与西域三十六部族打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谋划搬倒他。 哼,小老鼠玩儿腻了也是该让他长长教训了。 西域的齐齐哈尔族族长曾经与他有过交易,正巧这次能用上。 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 他亲自监斩。 行刑时那个道士来观刑了,思衍站在高台上对他轻扬眉轻笑。 思衍知道他懂,于是也回一个笑,意味深长的,似乎终于决定了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