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鍊金术士从不祈求上帝的恩宠》 第1页 [仙侠魔幻] 《鍊金术士从不祈求上帝的恩宠》作者:第五星辰【完结+番外】 文案 ———文案——— 杰茜卡这个名字意味着神的眷顾,可我从未曾得到庇佑。 作为一名鍊金术士,我不信神,也不信人,只能相信我自己。 如今,我只有一个微小的愿望,我只想要一处安全的容身之地。 拜託,王子殿下,我真的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我的小日子。 不管你是多么英俊潇洒,我都不会愚蠢地掺进危机重重的王室纷争之中。 这与爱情无关,是我出自理智的决策,更何况——不,不提这个。 不管我如何挣扎,还是被捲入急湍的漩涡,越陷越深。 渺小如我,果然从未曾受到上帝的恩宠。 ———其他——— 第一人称视角 不是完美女主 没有确定官配,半开放结局 内容标籤: 奇幻魔幻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杰茜卡 ┃ 配角: ┃ 其它: ================== ☆、修复专家 我是个修复专家。 破碎的镜子,碎裂的宝石,被撕裂的丝绸衬衣,断掉的象牙,有了磕碰的远东瓷器,珍珠脱落的项鍊,折断的水晶手杖……损坏的物品,只要残骸齐全没有遗失,凡经我手,都能恢复如初。 这个年头虽然穷人不少,但也从不缺少富商贵胄。在皇亲贵胄逐渐青睐于通过收藏来展示财富炫耀实力的时代,我凭藉我精湛的修复技艺成为了他们的宠儿。 棉布丝绸,金银铜铁,玻璃瓷器,水晶宝石,珍珠玛瑙,象牙珍骨……我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从外表到结构。 满城的上流人士以及无数想跻身上流社会的人都带着他们的珍藏来拜访我,我甚至有权选择我的客人。 尽管我不过是个靠手工挣钱的平民,我却能被这些上流人士尊称为“先生”。 我只要在夜晚戴上乌鸦面具,披着黑色斗篷,坐在我位于黑街的铺面里,我那些白日里高高在上的客人们就会客气地给我开出丰厚的报酬。 修复工作需要静心独处,其实很无聊,与奢侈品收藏品打交道久了,自然会想要与人多打交道。 我常常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猜测他们的身份地位,根据他们带来的待修复的收藏品猜测他们的喜好。 正如同我透过我面前那帘深灰的布帘,努力又谨慎地观察我面前的这位客人。 “这顶王冠只是有裂痕,还掉了几颗宝石,都在这儿了,没有缺少什么。我知道的,没缺少残件的东西,您能修好的。” 这个不过二十岁戴着黑熊面具的青年捧着一只镶满仿制珠宝的碎裂的王冠,请求我修复这个对他而言弥足珍贵的纪念品。 我从他顾盼的目光里看出他经人介绍才来到我的店面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由于太过激动而在叩门框对暗号的时候多叩了一次。 他太侷促了,像个第一次接受其他人目光的被父母藏娇了太久的处女一样。尽管他斗篷的系带已经繫紧,但他纤长的手指总是有意无意地拉紧领口。 面对一只老乌鸦,他还真是个雏儿。可是,越是这样的雏儿,你越猜不出他究竟姓甚名谁。 “我可以给很多钱,就按照你修复一个真正王冠的价格,甚至更多。”我能听得出他的急切。 我本不介意修复仿制品,可是我还没能猜出他的身份,我不能这么快答应他。 “很抱歉,我只修复有价值的珍宝。”我哑着嗓子说。 眼前的青年突然开始慌张,“求您了。” 由于心情波动,他抓着领口的手颤动着,隐约露出斗篷下衣领领口的纹章图样。我定心仔细观察,看到那精心绣制的翼状暗纹,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金棕色的捲曲头发以及颀长的身材则紧接着将我的猜测推向终点。 帝国的王子,第一顺位继承人——赛蒙·希恩斯! 眼前的王子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他表示愿意以他的全部积蓄来请我出手修复这顶王冠。 他局促不安又柔弱忧戚的样子难以让人联想到传闻中那个意气风发又风流倜傥的帝国继承人。 传闻总是被人添油加醋再假以利用,我嘆嘆气。 看着眼前一脸诚恳的王子殿下,我有一种冲动想要接下这一笔生意,可惜皇室的事情,总是深流急湍暗藏波澜,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还是躲远一些的好。越远越好。 “拜託了,先生,这对我来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本应该摇铃让黑市的狼犬把这位地位不凡的客人送走,然而我面前的王子竟然久久地向我鞠躬。 我本想狠心逼他主动退却,可究竟过了多久?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我竟然没能耗过他,最终还是出于不忍且怀着侥幸的心理,接下了我第一笔与皇室有关的订单。 我按照约定修复了这顶王冠,将王冠放在待取架上,而我的这位地位特殊的客人却没有亲自来取他的珍宝,是一个戴着黑色羽毛面具的女人拿走了这顶王冠。 我过了一段平淡无奇的日子,我开始暗自庆幸我并没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被捲入有关皇室的骯脏而血腥的漩涡之中。
第2页 然而仅仅三个月之后,我这个平凡的修复专家再一次见到了翼状的皇室纹章。 ☆、王冠 这不是个足够小心的女人。 也不是上次来取货的那个。 我看着眼前这位活泼的少女,她裹着镶金边的斗篷,只露出下半张脸来,捲曲的金发闪耀着温柔的光泽。 她耐不住性子走来走去的时候,斗篷下露出了嵌着翼状花纹的裙角。 我猜测她有着浅蓝色的的瞳仁。 她是那位可爱的弗蕾拉小姐,王弟的女儿,帝国第十五顺位继承人。据说她从海外归来后迅速成为赛蒙王子新近最宠爱的小甜心。 看来她真的以为她会成为王妃。 因为她骄傲地提问,“最近有没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来修复仿制品?比如,手杖、项鍊、或者王冠什么的?” “我有义务为我的客人保守秘密。”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说。 我好像不太喜欢她。 她讲食指放在唇上,脚尖踩在地上转了转身体,“我有一样东西要请你来修复。” 她把黑色的天鹅绒袋子打开,里面是一顶破碎的王冠。 和上次的那一顶毫无区别! 我压制住内心的波澜,从容地接下这一笔报酬颇丰的订单。 太奇怪了,我坐在工作檯前,面前放着王冠,举着放大镜仔细观察。 没错的,这就是上次那一顶王冠。 修复物品的方式有很多,并不拘泥于一种。 我上次先用小锤和小型煅烧喷枪将王冠裂缝抚平,然后用粘合剂小心地把掉落的宝石粘到原本的位置,再用小锤小心地将宝石镶嵌牢固。 这种粘合剂是我自己配制的,只用做暂时固定,时间一久就会自行挥发,这种粘合剂不可能有其他人使用。 当然,这只是促使我做出最终判断的几项条件之一。 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顶王冠上,找到了我自己的标记。 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一点标记,文学大师的行文特色即是他们的标记,绘画大师的运笔和色彩即是他们的标记,仿造画作的工匠,也难免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记号以便区分……我也不例外,我会留下我名字的缩写。 我用小刻刀撬下那颗蓝色的宝石,因为我最喜欢蓝色,所以选择在它背后留下了我的标记——那是极浅极细的刻痕,只有侧光照射才能看得出——jv。 jessica voight 没错,杰茜卡·沃伊特,尽管被我的客人们称为“先生”,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一个独居的,依靠自己的手艺换取财富的,女人。 被客人们当做男性自有其好处,一旦我因为在黑市和这些上流人士的瓜葛遭殃,我能更轻易地从脱身,大约是经历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我行事总是足够小心。 也许是我获得的财富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略显夸张,我的邻居们都以为我是个被有钱人包养的情妇,我同样为此感到高兴——起码不必特意编造什么职业来欺骗他们了。 谎话难免有被戳穿的一天。不是说所有谎言都註定被揭穿,而是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说谎。 我总是小心翼翼。 纵然赛蒙希恩斯和弗蕾拉希恩斯,还有这顶王冠,都很让我好奇,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去探索,不能。 我小心地用小型煅烧枪将裂缝处的银烧熔,然后用小锤把他们重新锻鍊成原本的形状。 一毫米,又一毫米…… 在修复这项工作上,必须专心一意,不能分心,否则,轻则功亏一篑,重则完全损坏,无法修复。 我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若是平常,我一定不会逼着自己坐在工作檯前赶工,但是弗蕾拉只给了我一天时间,我必须在今天将它修复完毕。 我很后悔接下这笔订单。 它与皇室相关,对我来说风险很高,时间也极其紧张,尽管报酬丰厚。 “啊!”我不禁叫出了声。 我力度过猛,不小心将皇冠的一角敲得凹了进去,裂缝也因此扩大了。 还真是一语成谶。 我分心了。 我望向家里的钟表,下午三点钟的钟声已经敲响。 时间要不够了。 不过时间也绰绰有余。 我说过的,修复物品的方式有很多,并不拘泥于一种。 我伸出右手,抚上王冠的裂痕,脑子里开始回忆银的构成式。只要如此将它们拆分,再这般重组。 随着我手指的移动,王冠的裂痕消失无踪,凹陷也重归平整。 这种修复方式,叫做鍊金术。 ☆、鍊金术士 我曾经是个鍊金术士。 鍊金是科学,不是巫术。 我所掌握的技能,便是解构与重组。 镶金嵌银缀满珠玉宝石的奢侈品,不过是最简单最基础材料罢了。 我能轻松地背出这些拥有美丽的外表、象徵着财富与权利的死物的构成式。 我只要以一定的方式修改它们的构成方式,就能够让它们回复如初,再无伤痕。只可惜没有科学能无中生有,鍊金术也不能,所以我只能修复残件齐全的东西,把他们回复成原本的样子。 藉助鍊金术,我不仅可以修复,还可以创造。
第3页 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利用鍊金术制造现有的雕刻煅烧技艺难以制造的物品。 这就是为什么某些鍊金术士在那次充满着血腥味的清洗行动之后转行做了铁匠。 “鍊金术的原理很简单,解构与重组。” ——《鍊金术简史》 这很容易理解,但是鍊金术这门科学并非那么容易精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基本元素的背诵就能让他们退却。而我也为了学习鍊金术吃尽苦头。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鍊金术士,需要熟练地记忆上万种常见物质的组成。 我的老师曾经用他那带着北方口音的英语教训我说,“你在鍊金炼到一半的时候想不起构成式,再翻书还来得及?”然后那套十三册的精装丛书中最薄的那本——《鍊金术入门(一)》就砸在了我的头上。 毕竟有七百五十六页,我的头肿了整整一个月。 记住这些构成式只是学习知识的开始,而实践阶段的训练更加辛苦劳累,我在没有掌握破坏化学键的诀窍时,一度饿着肚子练习到昏厥——我的老师告诉我,“在你成功之前,不会有饭吃的。” 他的北方口音使得这句恐吓有了法令一般的不容侵犯色彩。 我无路可选,只能硬着头皮不断练习,如果不能成为一个鍊金术士,我将无法受到学会的庇护——我只能回到黑街出卖廉价的劳动力。 只有能熟练掌握鍊金术知识,且能够熟练使用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鍊金术士,得到鍊金术士学会颁发的认证。 这就是为什么鍊金术士作为曾经最受尊敬且报酬丰厚的工作,从业者却仍然寥寥无几的原因。 “虽然原理简单,但是鍊金术却能够触及物质的本源,能从根本上改变物质的属性。” ——《了解鍊金术》 我知道某些鍊金术士通过改造木炭的结构制造出了昂贵的钻石。 没错,只要精通鍊金术,就能轻易触碰到物质的本源,甚至进行修改或创造,从这个方面来讲,鍊金术士应该是最接近上帝的人了。 太过接近上帝,究竟是福是祸? 接近上帝就容易触碰禁忌。 虽然学会明令禁止鍊金术士触碰禁忌,且时常对触碰禁忌的鍊金术士进行驱逐行动,但仍然会有人忍不住诱惑,就想亚当和他的妻子没能忍受蛇口中“智慧”的诱惑一样。 每个侥幸苟活的鍊金术士一定都对那次可怕的清洗行动心有余悸。 帝国的女王越过了鍊金术士学会,直接颁布了“清洗令”,一夜之间警卫和军队倾巢而出,几千支“督察队”在全国范围内抓捕“触碰禁忌的鍊金术士”。 从学会的副会长到连入会资格都没能拿到的学徒,只要被督察队判定“触碰禁忌”,都被送上了火刑架。 没人深究督察队们是以何种准则判定一个鍊金术士是否触犯禁忌的,更没人在乎那些被活活烧死的鍊金术士究竟是否触碰了禁忌,无知的百姓只会群聚围观火刑和拍手叫好。 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每逃到一座城池,都会看看火刑刑场焚烧后的残基,任由风捲起滔天的烟尘将我笼罩。 我为死去的同仁感到惋惜。 我并不算得上惜命,但我肯定不会傻傻送命。 鍊金术士的日子不会太平了,自此一劫,学会也名存实亡,剩下的鍊金术士人人自危,为了保护自己,我该离人群远一点。 人类很可怕,你永远不会料到你那平日里友好热情的邻家夫妻竟然会在大清洗的时候偷偷投递匿名信举报,然后你那年迈的老师则会为了保护你而被活活烧死,那对夫妻则指着火堆告诉他们的小女儿,鍊金术士都该死。 至于那个人…… 我胸口一阵绞痛,我大概想得太多了。 痛觉逐渐消失,我摊开紧握的手,棉布睡衣的前襟满是褶皱。 我选择藏起我的过去,做个只在黑市出没的修复专家。 ☆、赛蒙 真是好笑,我曾经拼了命想要逃出黑街,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匿迹于黑市。 我将王冠按时放在货架上,等待我的客人把它带走,并且支付剩余的一半报酬。 黑市的规矩,货款都用金子来结,按重量计算。 金子比货币好得多,若有一日改朝换代,金子总不至于贬值。 冒着危险藏匿在王城脚下做买卖,还不是因为安身立命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金子,我这么想真俗。 不过就算想免俗,也得有弗蕾拉小姐这般的家世才行吧。 平常人都得从尘里来泥里滚,只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哪怕是从早餐的一条黑麦面包到两条,都值得俗下去。 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收拾行李滚蛋,躲得远远的,到乡下当个生活腐败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乡下贵族。 躲得远远的,和一切都躲得远远的。 “做的不错。”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太久,以至于我根本没听到脚步声,来人开口我才反应过来。 定睛一看,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性身材颀长,带着黑熊面具,有着金棕色的捲曲头发…… “又见面了。”他说。
第4页 他是赛蒙·希恩斯! 尽管他现在自信又骄傲,语气里是不羁和风流,浑身散发着男性独特的魅力——和上次见面大不相同。 我的心情岂止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胸口一阵绞痛,我皱着眉头,右手紧捂胸口。 可是还是要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必须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见过面,我只关心,这位先生,你为何而来。” “很好,”他突然笑了,“我来取走一样货物,这是剩余的一半货款。” 他拿走了那顶王冠,相应地,将一个袋子放在取货架上。 直到他的脚步渐远,我才离开我的座位,走到取货架前拿起那袋金子。 我不能在客人面前站起来,我更不能在没有帷幕遮挡时伸出手去取东西,我的身高、我的手型……太多东西会暴露我的性别。 小心为妙。 我坐回帷幕里,解开袋子,仔细检查我的货款。 我当然不希望有客人用黄铜来欺瞒我,不过我更担心里面有任何特殊标记——出手时会让我暴露身份。 目前看来一切都好,除了我手里的这一小块金块。 它看上去毫无破绽,只是放在手里,觉得略微轻了一点。 我手稍稍用力,外表的金壳脱落,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糖果。 该死! “万圣节快乐,”赛蒙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乌鸦小姐。” 我早该意识到的,王国的王子曾一剑将北部敌国将领掀下马去,他自然也能隐藏他的脚步声,让我丝毫都听不到。 他一开始就给我提了醒,我一开始竟然以为是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而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完全没有考虑到是他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没有得到这一条信息,所以这一次彻彻底底地输了。 完全落入圈套了。 赛蒙一定是个麻烦,这下可如何是好。 “你故意诱我检查货款,就是为了折回来拆穿我的?” 我清了清嗓子,张口问他。 起码要知道他的目的。 “我很好奇,一个小心谨慎掩饰性别的姑娘,被拆穿时会有怎样的表现。”赛蒙笑着向我伸出手。 只是这样吗?仅此而已?他知不知道我会鍊金术的事情? 我躲闪开他试图揭下我面具的手,从椅子上跳下来。 “我会叫狼犬们来的,”我笔直地站着,“还请王子殿下自重。” “乌鸦小姐,请允许我如此冒昧地称呼你,”赛蒙步步紧逼,“你聪明又倔强地可爱,做我未来的妻子吧。” 我本已握住召唤黑市守卫——“狼犬”的小喇叭,却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吓了一跳。 赛蒙把那顶王冠隔着我的斗篷戴在我的头上。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总归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先是设计拆穿我的性别,又如此儿戏地告白,真是不可理喻。 我摘下王冠正欲往地上砸,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原来这顶王冠,是这样损坏的。 “反正摔坏了,也要你来修的,不是在黑市里接单,就是被传唤到宫廷接单,”赛蒙眼里带着狡黠,“所以,我聪明的乌鸦小姐,你一定会收下的吧。” “我收下,你立刻离开。”我愤愤地答。 “成交。” 赛蒙离开了许久,我都没能平静下来。 我一向行事小心谨慎,自诩聪明,还以猜测客人身份为乐,现在却深陷谜团理不清楚。 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不要接任何与王室相关的单子。 不管我们王国的王子殿下是患了人格分裂症,还是这个王国有一对双胞胎王子,或者是…… 我的心脏又开始绞痛,自从我离开海明顿就有了这个毛病。 还有戴羽毛面具的女人,以及那位弗蕾拉小姐,也都不该再去好奇。 赛蒙如何得知或者猜出我是女性也不要再去深究。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与我相关的事情,是仅仅对我产生了兴趣还是怀着与鍊金术有关的目的…… 都别再想了,现在不是解密时间,是逃命的时候。 逃跑吧,这就带上所有的金子离开,躲到乡下去,当一个还算有钱的落魄乡间贵族。 ☆、那傢伙 我又该离开了,这个藏身之所已不再安全。 时间紧迫,我忙碌地收拾贴身物品,顾不得仔细分类,只一股脑地装进麻袋里。 我的目光略过我的书架,像归鸟停栖在巢中一般,落在那本手记上。 封皮已然褪色,它已伴随我走过不少年头。 除了鍊金术的研究笔记,里面还记下了一些琐事,譬如某日去给老东西寄钱,某日去林间的墓园探望了母亲。 我信手翻开,新历一九八七年一月十五日,此处画了一个星号。 哦,是那一天。 我第一次见到那傢伙的日子。 我穿戴整齐,头戴礼帽手握手杖,风衣的下摆没有一丝褶皱,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袖口和领口。 正要出门,门铃却被拉响。 是个小姑娘。
第5页 一头金发,深蓝的瞳仁,脸上有汗水,手里捏着一封信,背着一个大包,裙脚沾满了泥灰。 风尘僕僕,但眼里闪烁着夺目光彩。 “马卡尔先生叫我来的,他是我的老师。”她摘下帽子行礼,声音明显地颤抖着。 果然是崔斯坦这个老东西推给我的麻烦。 我一点也不想遇到和老东西有关的人和事,本想绕过她直接离开,但她把一封信递到了我面前。 信封上写着我的姓名和地址,看得出是老东西的笔迹——他倒是对这事挺上心。 我接过她手里的信,身子倚在门边,不叫她进来——我还没考虑好,读完这封信也还来得及。 当然我还是放她进门了,老东西说这个小姑娘很有天分,希望我能教给她更多。 我本来应该听从理智的建议,明确他这种穷鬼的思路。老东西一定是觉得多养这么个学生钱就捉襟见肘了,才把这丫头丢给我。可是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信里说的那些事情,实在不应该。 不过,这丫头究竟有没有天分,一试便知。 我大可以仔细确认现状再做出选择,主动权在我这里。 “所以,”我摘下头上的礼帽,挂到衣架上,“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很想学习更多有关鍊金术的知识,”她身子弯成一个直角,“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已经学会了多少?”我不太喜欢这个惶恐的小丫头的答覆。 我厌烦这些无用的话语,更喜欢见到直接的自我展示。 “我已经拿到了鍊金术学会的高级鍊金术士认证。”她的手伸进腰间的口袋里摸索。 “高级吗?”我终于认真起来了,“你多大了?” “十六岁!”她睁大双眼,下巴上扬。 这是自信,或者说,骄傲。 “让我看到你的水平。” 我提起手杖,脑海里炼成式迅速组成,刺出一记泛着寒光的利剑。 她惊惶地愣在原地。 “嗯?”我的突刺停在她喉前。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笑了。 我竟然有点恍惚,一时间联想到了帕克·劳伦的那幅《夕光少女》,整幅画都洋溢着一种灿烂的气氛。我对我这一瞬间的理智丧失感到意外,我对金发的小女孩可毫无兴趣。 就在我恍惚的瞬间,她已经伸手点住剑锋,然后重新炼成了一把剑。只不过这一回,剑柄握在她手中。 “钢铁而已。”她笑着说。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我的手心。 有血淌出来。 我感觉很不好,我大概是被惹怒了。 我的手还接触着剑刃,那就开始炼成吧。 她惊叫着松开手,钢铁有如绽放的花瓣一般崩裂成数道钢条,不断向她逼近,尖端挂着鲜红的血渍。 她张开了一面金色的盾,盾面映着我的脸。 这是我纯铜镀金的门拉手。 我的手还未贴上盾面,她就立刻放弃了这面盾。这倒是明智的举措,陷入拉锯毫无意义。 在我把精力放在复原我的门拉手时,她蹲下身去,手伸向地面。 这可不太好。她还不知道我的地砖究竟是什么材料,这意味着她来不及了。 我身子略微前倾,将门拉手安回门上。指尖划过木门,拉出一根根木条将她围住。 我的手杖则将这些木条牢牢固定。 “像笼子一样。”她耸耸肩,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嘀嗒” 血滴落到地板,溅碎。 我重新拿起那封推荐信,掌心的伤口染红了信纸。 “信上说,你想要学习——鍊金术的禁忌。” “我通过了吗?你的审核。”她激动地抓住木条,下一刻就要把它拆了。 “你已经有一个老师了,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老师。”我摇头。 鍊金术领域里,“老师”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老师”就是鍊金术道路上的开门人。这门复杂的综合学科没有任何人能通过自学入门。 女孩垂下眼,灼目的光熄灭了。 我捏紧那封信,再一次开口,“不过我缺了一个女僕。” 虽然不太喜欢她,不过我确实缺少一个女僕,我这一趟出门的目的地就是女僕集会,我打算僱佣一个。 至于我的女僕在工作之余是不是通过翻阅我的笔记学点什么东西——我倒不太关心。 …… 我好像陷入回忆太久了。 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十三年?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杰茜卡……怎么样了。 我用力合住那本手记。 空中扬起灰尘。 ☆、新欢 我已经为了离开的事情跑了一个下午,困意袭来,我换上了那件红色丝绸晨衣,赤着脚走向我的床。 “叮铃铃——” 刺耳的门铃声响起。 已经这么晚了,真是恼人。 我凑近猫眼,门外的男人抬起帽沿沖我微笑。 赛蒙希恩斯。
第6页 他怎么找过来的? 一瞬间的对视让我开始惊惶,我背抵着门不知如何是好。 我住在四楼,跳下去似乎不太合适,也来不及拿我的金子——更何况我只穿了一件晨衣。 但还是不死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个人举着报纸站在对面的路灯下偷偷往我的方向看——果然不能跳下去。 “亲爱的,我已经很累了,你还让我一直在门外站着。” 他隔着门大声说。 邻居们会听到的。 所以我应该放他进来吗? 手已经放在了锁上。 “我知道我错啦……亲爱的原谅我吧……邻居们都要看不下去来帮我求情了。” 我可不想有人看到堂堂王子殿下出现在我的门前。 锁应声弹开。 赛蒙飞快地闪进屋内,仿佛怕我下一刻改变主意将他关在门外。 “你真漂亮。” 他突然俯身。 不由得捂着胸口往后一缩。 他却只是轻轻地抚上我的脸。 竟然像是真的动心了一样——怎么可能。 我飞快地打掉他的手,“皇城四分之一的女孩子都比我年轻漂亮。” 所以王子殿下,你何必抓住我不放? 然而他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摘下帽子脱掉外套。 “我真的很累了——卧室在哪儿?” 我面无表情地指给他看。 所以现在,我坐在扶手椅里,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思念着我的卧室、我的床、我的被子和枕头——现在赛蒙占用着它们。 我可没办法把他赶出来,也没胆量去争取半张床。 好在我现在思维混乱毫无困意。 别慌得像个情人被抓了的疯女人,我告诫自己。 我强迫自己保持坐姿,有条理地回顾今天的行动,分析我面临的情况。 我通过狼犬给黑街的主人递了条子,声明了自己将放弃这个摊位,并且多付了足足一个月的保护费。很快就收到了口信,狼犬告诉我,他们的主人表示惋惜,并且随时欢迎我返回黑街。 很好,感谢这位大度的主人,我不无嘲讽地想。如果在我上次离开时他也如此大度的话,我大概会诚心地感谢他。 黑市的事情解决了,我紧接着换好衣服去了一趟车马行,不知什么原因,所有的车马行明天没有可用的马车了,我只好定下一辆后天清晨出发的马车。 那么,我将会在后天离开皇城。 住所来不及处理,直接搁置就好了,我还有几笔债券来不及出手,真是可惜。 那么目前为止,离开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了。 虽然住处已经被发现了,不过马车已经约好,只要我明早机灵点,还是有机会逃掉的。 从现在的样子看来,也许王子殿下真的只是喜欢我…… 被这位风流的王子殿下缠上大约是年轻姑娘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吧,可我不是年轻姑娘——我是一个害怕鍊金术士身份被揭发的二十八岁的女人。 轰轰烈烈万人瞩目不是我的追求,我只希望能好好活下去,最好是有尊严,有钱,低调的活法。 谁也不能保证王子之后不会挖到我是鍊金术士的线索,况且,他的政敌如果没办法从他身上下手,很可能将矛头指向我——太危险了。 只好对不起王子殿下了,我在心里默默道个歉。不过对他这种人而言也没什么吧——他很快就会喜欢上下一位漂亮姑娘了。 爱情这种东西,我可没有那个运气去拥有。 我突然想到了尤里乌斯。 不,我不喜欢他,我告诉自己。 这么想着,就进入梦乡了。 “叮铃铃——” 又是急促的铃声。 我揉着眼睛冲到门前。 “风纪警察,请开一下门。” 天知道我惹了什么事。 一共来了三个警察,其中一个着装不同,应该是有官职的警察,我并没有仔细研究过着装,估计起码是个支队长。 还有一个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站得离支队长很近。 “有人举报这里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恩……请让我们检查一下。” 支队长尽管努力逼迫自己,但还是暴露了他其实并不是个风纪警察的身份——哪有连开口都要脸红的风纪警察? “发生什么了?”卧室里传来慵懒的声音。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尊敬的王子殿下衣衫不整地走到了我身边,然后将我揽入怀中。 真是糟糕透了,我闭上双眼深呼吸。 “哥哥……”女孩声音有些慌张。 “黛西……还有希姆莱……”王子殿下打了个哈欠,“早上好啊。” 啊,是黛西公主和她那位担任皇城副警长的青梅竹马希姆莱。 “真是打扰了……”年轻的副警长脱帽致敬,“我正带着黛西参观支部工作……接到举报电话就来了,看来是误会一场,我们这就离开。” 王子殿下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第7页 “早安。”他对我说。 “早安,”我笑了笑,“明明都快十点钟了。” “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告诉弗蕾拉表姐你又有了新欢的。”黛西举起手来表忠心。 “恩,再见。”王子殿下下了逐客令。 门重重地关上。 很快皇城里就会流传起王子殿下又有了新欢的消息吧。 “看来第一顺位继承人还是蛮辛苦的啊。”我嘲讽着挣开他的手。 “所以你现在已经开始为我担忧了吗?”他抓住我的手,“真是感动。” 挣不开,越想抽出手来,他就越用力握紧。 我得服软。 明天就能离开了,我告诉自己。 “疼……” “不早了,我得走了,”他突然松开手,整理他的衣着。 “还没问你的名字。”他戴帽子的时候说。 告诉他也没关系吧。 “杰茜卡,杰茜卡沃伊特。” “杰茜卡,”他笑着看我,我有些眩晕,“上帝的恩宠。” “可我不信上帝……” “可爱。”他伸手摸我的脸。 我怔在原地,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不信上帝,也不信人,我只信科学,和我自己。 从没有什么恩宠。 从来没有。 ☆、逃离艾达丝 清晨,提着三只装满随身衣物的手提箱匆匆下楼,楼下已经有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在等我。 车夫帮我把手提箱提上车,我提着裙摆坐进车厢。 “您要去哪儿?”年轻的车夫问。 我订车时没有说明目的地,还为此多付了百分之十的定金。 “去费拉沃。”我吩咐道。 “好的,女士,”车夫压一压帽沿,扬起了马鞭,“我想我们今天傍晚就能到达。” 我掀起帘子一角,今天天气很好,云朵的边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 要在马车上度过几乎一整个白天啊。 我倚靠在车厢的窗框上,打了个哈欠。 昨天用鍊金术把我所有的金子全部炼成了薄片,插在了手提箱的夹层里。 为了能把金子全部带走,我还特地将行李箱箱壁掏成中空。 实在是耗费精力和体力的工作,我一直忙碌到深夜。 现在一身疲倦。 车夫驾车很平稳,或许可以睡一觉。 正这么想着,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 “临时检查,请配合一下。” 声音似曾相识。 糟了。 真是糟糕透顶,一定是出门时就被发现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专程来堵我的。 我匆忙将行李箱放倒,打开行李箱的卡扣,扯出衣服的一角。 然后从自己的盘发里扯出一缕头发。 “怎么了?”我掀开帘子探出身问。 扑通扑通,我的心跳地飞快。 “啊,沃伊特小姐!”身着制服的希姆莱仿佛吃了一惊。 瞧,我的名字显然已经在某些人群中传开了。 多亏了王子殿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犹豫着把帘子挂起来,敞开整个车厢,“是临时检查吗?” “恩,没错。”希姆莱飞快地瞥一眼车内。 几个警察对我的行李进行了简单的检查。 我把那缕头发缠到盘发上。 “你这是要走?”希姆莱笑着问,“你和赛蒙不是……” 我知道他一定会注意到我的行李箱和我的头发——很好。 “哦希莱姆,”我双手握紧表情诚恳,“请你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根本不喜欢王子殿下,我如果不离开这里,根本无法摆脱他的纠缠……” “这……”希莱姆挠挠头,神情尴尬。 好的,敏锐的副警察长希莱姆一定在回想昨天见到我和赛蒙的场景。虽然我只穿着红色丝绸晨衣,赛蒙也衣衫不整地从卧室出来——看上去确实很像发生了什么,但是时间错开了,我和赛蒙出现的时间差告诉他,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我早已心有所属了。”我轻声说,“我喜欢着别人,不可能留在王子身边。” 我在撒谎,但这并不完全是谎言,我必须要让希莱姆相信我。 希莱姆似乎有所触动,“好的,我今天并没见过你。沃伊特小姐。” 我就知道,你早就喜欢上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公主殿下了,果然能利用共情来让你保密。 “谢谢您,再见。”我抿嘴一笑。 马车终于驶离皇城艾达丝,我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王国的继承人还真不是好当的,我心里不无嘲讽。 权利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地将贪婪自负的人捲入其中,黛西公主作为第三顺位继承人,果然也对继承权有所觊觎——不然她怎么会选择与财政大臣的儿子订婚,而不是这位年轻帅气同时又是青梅竹马的副警察长呢?毕竟整个王国的财政大臣所能提供的,远超过一个皇城的副警察长能给她的。
第8页 那晚在我楼下盯梢的人,我起初以为是赛蒙手下,其实是黛西的人吧——人总要对竞争对手多些了解嘛,我很能理解这一点。 希莱姆果然也喜欢黛西,否则也不会滥用职权带着警察跑到我家里“捉姦”——我可不信我的邻居会报警。 不得不说黛西真的聪明,她既然已经发现了我,非但没有选择独享秘密,反而跳出来戳穿——藉此保证不外泄来对赛蒙示好,给其他势力透露一点风声来示好,同时在有关我的情报上仍然占有一定的先机。 至于站在风口浪尖的王子殿下,他在女王跟前备受宠爱,前一阵子又刚刚打赢了同北方敌国的战争——他暂时毫无破绽。 如果他们没办法从赛蒙身上下手,那么他旁边的人就是目标了。 只怕我一出门,消息就传到了各路人的手里。 希莱姆专程堵我,就是为了一探虚实。 我必须想方设法让他相信我不会在赛蒙身边久留,我只是个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普通人。 只有希莱姆相信了,其他人才可能相信——我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逃离。 我相信希莱姆会对赛蒙保密,但这其实无关紧要。 我离开皇城了,赛蒙早晚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如何呢? 祝这位风流俊逸的王子殿下尽快找到下一位新欢。 我掀起帘子看天,云朵缓缓地舒展,真希望能从此过上安全平静的生活,远离那些可怕的漩涡。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费拉沃到了。” 我从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车上下来。 付清了帐,还多加了小费。 感谢他一路驾车平稳。 “再见,杰茜卡。”他压了压帽沿,驾车回返。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订车时用了假名,希莱姆也只用姓氏称呼我——他竟然知道我的名! “你是谁?” 留给我的只有夕阳下达达的马蹄声。 ☆、旧识 我停下脚步,抬眼看着眼前黑帽的青年。 他看上去如此普通,浑身上下都是平庸的气息,毫无特色,很容易就隐没在人群中,也难怪我之前竟没注意他的样貌。 “艾伦……” 昏暗空寂的街巷里回荡着我的声音。 “好久不见,”艾伦手指压住帽沿,略微低头以示尊敬,“伯纳德先生。” “还真是好久不见。”我哂笑着握紧了手杖。 如此便真相大白了,这两天来跟踪我原来是这个傢伙。 “头儿很想您,”艾伦拉起帽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问您有没有兴趣叙叙旧。” “叙旧?”我顿了一顿,“你是说早已与我‘分道扬镳’的那位,很想念我?怕是很想见到我的化成灰烬吧。” “话可不该这么说,毕竟兄弟一场……”艾伦连忙摆手。 “我可,没有兄弟。”我冷哼一声。 “头儿说请您一叙。”艾伦立正鞠躬,端起手来请我上马车去。 这是他的立场,他要完成他的任务。 而我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永远不原谅背叛,这是我——尤里乌斯·伯纳德的立场。 艾伦手扶上帽沿,“真不去?” 我耸肩。 “真是太好了。” 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艾伦摘下帽子丢在地上,火红的发丝迎风飞扬。 周身平凡的气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恣肆的狂傲,似春冰迸裂,激流裹挟着冰块滔滔而来,锋芒毕露。 “不妨试试看。”我扬起微笑。 艾伦歪了歪头,迅速拔枪、上膛、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砰!”子弹出膛的声音惊起了几只乌鸦。 我左手仍提着手提箱,手杖一甩,化作盾形,只觉得手臂一震,盾面凸出了一块,那是子弹。 只觉得一阵怪力拉着我的盾牌,定睛一看,几根细长的钢丝已经牢牢缠绕住我的盾牌。 原来如此,□□发射出的子弹,还牵引着由鍊金术锻造而成的极细韧且锋利的金属细丝,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此处昏暗,就更难辨别了。 收盾成剑,虚晃一下从细丝中挣脱出来,直接向前突刺。 艾伦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只是笑着挥手,细韧的细丝在空中飞舞着,避开我的剑刃,只取我的弱点。 环境昏暗,无法看清所有的细丝,我匆忙闪躲,外套上仍然多了不少口子。 本来还想练习剑术,可惜不成了。 看着艾伦骄傲的神情,我终于放下手提箱,重新催动生成式,对准细丝挥动剑刃。 这可不是比较谁的炼成更加锋利的时候。 剑刃所斩向的细丝,都迅速熔化断裂。 没错,我催动鍊金术将我的剑炼化至临近熔点的状态——这一击比的是物质的熔点。 艾伦的骄傲气焰开始颤动,迅速收回细丝化成手盾。 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所用的细丝究竟是什么物质了。 最后一击!我举剑高高跃起,从空中重重地噼向艾伦。
第9页 艾伦举盾,数根细丝也同时扬起。 “砰”一声,剑与盾撞击,我也同时被细丝缠住身体。 “你不想我用力的,”艾伦笑着扯扯细丝,“对吧,伯纳德先生?” 我扯扯嘴角,在脑海里组成构成式。 盾牌被重新化成一个圆环,将艾伦手臂牢牢绑在他身上。 不过瞬息,形势已陡然逆转。 忘了提醒,我右手出剑的目的只是为了左手能触摸到他的盾牌。 “你也不想我用力吧?” 我勾手指触碰身上的细丝,断开之后,将细丝牢牢缠在艾伦的手腕上。 “疼疼疼!”艾伦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嚷嚷,“缠得太紧了。” 我可不想缠松了让他有机会用手碰到金属丝。 “天吶竟然又输给你了……”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艾伦因为这次失败颇为沮丧,不断吵嚷。 把艾伦丢在墙角,然后仔细整理一番衣帽,修复划痕和破损,捡起手提箱,握紧手杖。 一切妥当,我转身往巷外走去。 艾伦突然喊道,“尤里乌斯,你就这么走了?” “还要怎样?”我停下脚步,但并不肯回头。 “头儿根本没要你去见他,”艾伦歪歪头,轻声说,“他已经死了。” “什么?”我快步走到艾伦身旁,“怎么可能……” “他本来叫我跟踪你是想找机会见你然后拉你合作的,没成想他竟死在了两天前皇城那件‘鍊金术士复仇案’里,”艾伦眼里有光闪烁,“我起初怀疑是你,所以来试探……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毫不知情。” 我看向艾伦,他已经垂下眼帘,遮住那双向来明亮的双眼,面部肌肉反而紧绷起来。 他的话是真的。 勃朗特……他竟然死了! 我的手颤抖着,接连擦了三次火柴才点燃一支香菸。 “艾伦,我很抱歉。” 我长长地呼出烟气,看着它们上升,缭绕,最后如同往事一般逐渐消散。 ☆、鍊金术士复仇案 “新笔报,新笔报!最新时评,为你揭开‘鍊金术士复仇案’真相!” “艾达丝生活报,笔报,时代报,皇家新闻报……” 戴着小圆帽的报童们抱着大叠报纸招呼着往来的行人。 我扫了一眼,有关“鍊金术士复仇案”的消息霸占着报纸的头版头条。 近来这个案子俨然成为居民茶余饭后的第一大谈资。 我买了一份报纸,提着行李箱,匆匆踏进列车的车厢。 “嘀……” 汽笛的长鸣声响起,一股浓重的白色的烟雾喷向天空。 车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我连忙拉住旁边的扶手,待到列车运行逐渐平稳下来,我才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乡下女人的粗布衣服让我感觉有些不适,但我还是尽量不要将我的不自在表现得太明显,我摘下头上的帽子,同外套一起挂在挂钩上,然后打开了手里的那份笔报。 目光落在那篇有关“鍊金术士复仇案”的报导上。 就是我离开皇城的前一夜,杜克公爵府举办的大型宴会上,十数名上流人士被掏出心脏残忍杀害。 那日杜克公爵租下了全城各大车马行的马车,以接送参加宴会的名流人士——大约这就是为何我当时没能租下离开皇城的马车吧,我沉下心继续阅读这篇文章。 就在女歌唱家海伦娜用她那动人心魄的女高音将整个晚宴推上高潮的时候,所有的宾客都沉浸在欢愉之中,以至于无人注意到十三位宾客悄悄离席。 本应睡到接近中午才扶着因醉酒而发昏的额头从床上爬下来的高贵宾客们,不幸地惊醒在僕人们惊惶的叫喊声里。 所有见到花园水池边的十三具尸体的淑女们都因收到剧烈惊吓而昏倒在地,惊地不由得后退数步的绅士们花了许久才调整好状态,然后风度翩翩地取出嗅盐来唤醒这些高贵的小姐们。 究竟是如何的一幕使他们如此震惊呢? 我翻开报纸的下一版,报纸因褶皱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为本就不安静的车厢更添一丝杂乱。 十三具尸体首尾相接绕成圈沿着水池边缘摆放,所有的尸体面部都用血写着“叛徒”二字,心脏无一例外都被掏出,摆放在喷泉的出水口。 鲜血混杂着水流涌动着,水池里满池殷红。 恐怖的气氛在宾客中扩散,其中几个机敏的政客意识到这死去的十三位宾客都与两年前的鍊金术士清洗行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这十三人的经历也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提供触犯禁忌的鍊金术士名单以求自保或者谋求利益。 再联繫他们脸上留下的血字,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来自鍊金术士的复仇。 清晨事发,警察局的警长和那位年轻的副警长希姆莱就赶到了杜克公爵府,专案组在一个小时内组建完毕,已经开始调查。 我读到这里顿了顿,原来那日希姆莱与我只是偶遇?他大概并非刻意堵我一次,不过是赶往公爵府的路上看见了清晨赶路的马车所以顺便作了一番检测。也确实够巧了。
第10页 我思量再三,虽然我出城的时机看上去确实可能和此案有所关联,但是有我与王子的这层关系在,希姆莱应当是相信我只是为了逃避王子——我是安全的。 我得出了令人满意的结论,目光便再度聚焦到报纸上,这个板块列出了许多有关此案的猜测。 有人猜测,可能是这些人以公谋私,举报了无辜的鍊金术士,才招来杀身之祸;也有人认为,联繫“叛徒”二字,更可能是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而举报了朋友、伙伴一类的人物;更有可怕的猜测,认为鍊金术士学会其实暗中支持了触犯禁忌的鍊金行为,但清洗令发出后,这些成员选择背叛学会供出其他鍊金术士…… 只是根据警察放出的一点点消息而做出的揣测而已,怪无趣的,我跳到下一个板块去。 是官方所公布的十三位死者的详细信息。 死亡人士中,最为显赫的是因年报专程回到皇城的西部治安官——勃朗特肖。 他曾是鍊金术士学会的七位副会长之一,也是清洗令颁布后最先响应的鍊金术士,据称他向督察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多达三十人的名单——这也是他日后平步青云的政治生涯的开端。 勃朗特肖…… 我的心脏骤然收缩,双手一颤,报纸揉皱发出了不太正常的声音。 有几个乘客寻声望过来,我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掩饰刚刚的震惊。 我没想到勃朗特肖竟然被人杀害了。 我从听到“鍊金术士复仇案”的时候就该想到勃朗特的,他被太多鍊金术士当作了叛徒——纵然我不相信这一点。 勃朗特——我一直称呼他为勃朗特叔叔,虽然他甚至比尤里乌斯还要年轻两岁,但由于体型原因,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个四五岁。 勃朗特总是挺着圆圆的肚子,顶着一顶浅棕色的呢子圆帽,在楼梯处的镜子面前整理衣领和袖口,最后捋一捋他那两撇漂亮的鬍子——我毫不怀疑他每天都用梳子梳理他的鬍子,并且用护发剂保养。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勃朗特叔叔的那天,我因为忘记准备下午茶惹怒了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眼里有着愤怒的火光,手里紧握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我的背紧贴墙壁,虽说心里害怕,但还是睁大了双眼直视他。 一阵又一阵敲门声响起,尤里乌斯恍若未闻,我也不肯侧过目光去看一眼门口。 直到“梆”一声,门被打开——一定又是个鍊金术士吧。 我用余光看见那位挺着圆圆肚子有着漂亮鬍子的绅士笑眯眯地走进门来。 “下午好啊尤里乌斯,”他摘下帽子熟练地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露出一头醒目的火红色头发,“这就是……叫什么来着?”他手指敲敲脑壳,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哦对,是杰茜卡吧,新学生杰茜卡。” 尤里乌斯忽地将手术刀插了过来,我惊惶地缩了一下脖子,冰冷的利刃贴着我的耳朵插进墙壁里,还削落了我几根头发。 “只是僕人而已。”尤里乌斯拍拍袖口,走下楼梯。 “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笑眯眯的来客拍拍尤里乌斯的肩。 “我的下午被她毁掉了,”尤里乌斯回头看我的目光依然冷酷,“计划之中的下午茶大概还在她的梦里吧。” “你总要过得像个机器一样,偶尔一两次不太规整超出预计也不失为一种特殊的体验嘛……”他捋捋自己漂亮的鬍子,“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惊喜?” “猜不到。”尤里乌斯毫不配合。 但是我颇为感谢这位好心的来客,他成功地让我逃避了一次严厉的惩罚。 他和尤里乌斯一边交谈一边走进书房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一个狡黠的微笑。 他真的是位好心的绅士,我突然感受到一点儿温暖。 对啊,勃朗特叔叔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待人温柔,与尤里乌斯截然不同。 有次我肩上挨了尤里乌斯一叉——那是把吃饭用的银叉子,鲜血汩汩直流,我捂着肩膀茫然不知所措,脑海里充满疼痛。 尤里乌斯只是冷漠地看着我。 看不下去了的勃朗特叔叔跑过来帮我处理伤口。 勃朗特叔叔不是那种知道我不会死所以就能心安理得地旁观的人。 “你真的没有心吗?”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勃朗特叔叔气恼的样子。 “那我左侧锁骨中线与第五肋间的交点处搏动的器官是什么?” 勃朗特叔叔沉默了很久。 “那我大概就是没有心吧。” 尤里乌斯迳自走回了他的书房。 最后还是勃朗特叔叔嘆着气快步过去敲门。 勃朗特叔叔总是充满了人情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我无法相信他是一个叛徒,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背叛龙翼会。 不过,如果是尤里乌斯的话,他会相信勃朗特叔叔是个叛徒的吧,尽管他们曾经如此亲密。 我内心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魁奇镇的杰瑞 终于到站了。 魁奇镇,好久不见。 我提着行李走下列车,站台空荡荡的,零星有几个举着牌子眺首接站的本地人。
第11页 从母亲到尤里乌斯再到马卡尔老师……虽然早有觉悟,但还是对于自己孤家寡人形单影只的情形感到了一丝悲伤。 步履匆匆地走出车站,压压头顶的帽子,去往自己早先买下的住所。 中央公园的喷泉还是老样子,五个小天使提着喷壶将水流推往空中,东北侧的那个小天使手里喷壶嘴断了一截,水流颇没气势地在空中划出短短的一段弧线,末端隐入水面。 浅黄色的迎春花散布在青翠的草地,几只灰头喜鹊在草地里跳来跳去,穿着过于鲜艷的孩子们吵嚷着跑过,鸟雀惊飞,空气里瀰漫着春天的气息。 红顶街道的房屋仍然有着鲜艷的红色屋顶,映照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这是在皇城永远无法见到的天空——皇城永远笼罩在灰濛濛的天空下。 路上提着篮子的女人们三五成群,时而低语时而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她们的笑声在整座小镇里回荡。 瞧啊,魁奇与皇城截然不同,如果说皇城是披着繁华灯光奔忙的巨兽,那魁奇应当是一直悠然地晒着阳光的猫咪。 一想到我将在魁奇这个偏僻小镇度过余生,近日来笼罩在我脑海的阴云逐渐消散,脚步不禁也轻快了些。 马卡尔老师早先为我留下的房产在魁奇的西北角,我走出红顶街道的时候,它那可爱的灰褐色尖顶终于从小镇的钟塔后面显现出来。 杂草丛生的花园,缠着铁丝的栅栏,干涸的小喷泉,断掉的鞦韆绳,爬满藤蔓的栎树,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只通体纯黑的猫突然沖向我,我从破裂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恐慌的神情。 它窜出门去,却停在了前院那颗歪脖子树前,回过头来看我。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破败院子里,黑猫眯着眼睛,仿佛想要看穿我的灵魂。 一种奇怪的念头冲进脑海,我小心翼翼地往树下走去,而它仍旧歪着头,弓着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离它只有两步远的时候,我扑了上去,把它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嗷呜”它略有不耐烦地挣扎,我内心充满了狂喜,它并没有逃走的意思。 “给你起名杰瑞怎么样,”我换了个更温和的姿势抱着它,“不如和我一同耗尽日后的生命吧。” 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将这座看上去破败不堪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专门为杰瑞整理出一个玩乐休息的小房间,不过很明显,相比于我为它准备的小窝,它更偏爱我的软床——我一不注意,再回头时它一定已经钻进了我的被子。 我把自己埋进软椅,杰瑞蜷缩在我的腿上,任由我胡乱地揉它油亮的毛皮,这一阵子我也多多少少地接触到了一些镇上的居民,可我总是把拜访的任务不断地推到下一个明天去。 这么躺着太过舒适,回忆也在这种暧昧的氛围里显得不那么残忍,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仅希望通过晒太阳和酣睡来打发时光。 苍老是否就是莫名开始恋旧,放纵自己在回忆里消耗时光;对人对事的热情消散,空余惯性;不喜不怒,内心再无汹涌波涛…… 杰瑞喵呜一叫,将我从这种颓废的泥潭中一把拉起,它逃也似的从我怀里挣脱,冲出了窗外,我从没料到一只猫可以如此敏捷矫健地从二楼跳下并且毫发无损地继续冲出院子。 “杰瑞”我的呼喊毫无回应,只好提起衬裙的裙摆匆忙跑出门去找它。 我看到杰瑞在门外对着一只带着徽章的橘色胖猫喵喵叫着。 “你们认识吧……”我看了看杰瑞,又蹲下身去揉橘□□的脑袋。 “咔嚓” 我被镁光灯晃到了眼,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个挂着记者证的年轻记者。 “没想到魁奇也会有记者。” 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记者羞涩地笑了笑,“我是专程从艾达丝过来的,艾达丝生活报的实习记者——路易斯施勒希特,叫我路易斯就好。” “杰茜卡沃伊特,”我拉起嘴角笑了笑,“为什么说专程从皇城来魁奇?” “中部教省的大主教阿尔布雷希特先生曾经提及他所出生的魁奇镇镇长竟然是一只橙□□——而且由于政绩完美已经连任了两届,”路易斯挠挠头,“下周他将经由魁奇去往波赫,我想提早做做功课,好抓住机会做个专访。” 魁奇这个小镇竟然出了个紫衣主教,而且是中部教省的大主教,同时兼任了艾达丝教区的主教工作,我有点儿沮丧,魁奇并不是那么完美,就算它如此偏僻,通过一位主教,也能轻易地与艾达丝有所联繫,这意味着不平静,和危险。 “喔,”我低头藏起自己不太好看地脸色,挠挠橙□□的下巴,“竟然是镇长先生大驾光临呀。” 猫镇长咕噜咕噜,转身去舔我的杰瑞。 “我在镇上问过了,镇长有个儿子,是只通体纯黑的猫。”路易斯再次端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给镇长父子拍了张合影。 路易斯看看拍好的相片,抬头继续说,“大家有一些日子没见到它了,没想到镇长家的宝贝儿子竟然找到了新家。” “哈哈,”我笑出了声,“要是镇长先生执意夺回它的儿子,那我也不得不将圈养在我这里的杰瑞还给它了。”
第12页 “你给这只黑猫取名杰瑞?”路易斯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人会给猫取个人的名字……” 我耸耸肩。 “不过说真的,”路易斯蹲下来调戏猫咪,“我不太能理解为何一只橙□□的儿子是一只纯黑色的猫。” “只能是说明镇长夫人是只黑猫吧。”我抱起杰瑞。 “是遗传学吗?你还懂这个。”路易斯感嘆。 我笑笑,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记得这些知识。 “我得回去了。”我站起身来。 “对了,你刚刚那张照片真的很好看,我可以用在我的稿件里吗?”路易斯举起了他的相机示意。 “还是不要用了吧,”我转身,“我只想好好在魁奇生活。” 我摸摸我怀里的镇长儿子,我可不想出现在艾达丝生活报上,和魁奇镇的杰瑞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春季舞会 咣当一声,邮件重重地落进邮箱里。 我推门出去,裙摆扫过清晨的露水,用钥匙打开邮箱,取出里面的牛奶和报纸,一边看报一边往屋里走。 “鍊金术士复仇案”的热度依旧未消,仍霸占着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专案特组已经将嫌疑锁定在鍊金术士身上,但是仍未能找到更多的线索——鍊金术士的註册记录早,已在几年前的大清洗中散佚。 註册记录吗? 学会的那群老骨头不可能将其销毁的——他们连那位亚某某先生在如今看来错漏百出的着作手稿都不肯丢弃。原来保存在鍊金术士学会的档案库里的数份存档,估计早已转移到了他处,说不准是借用了龙翼会的安全屋。 又开始心绞痛……我捂着心口蹲在地上。杰瑞很通人性地在我旁边用头蹭我的腿,我笑着伸手去顺它的毛。 痛感逐渐消失,我站起身来走回屋里,无心再读报了,随手将厚厚一叠报纸丢在桌上,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我一边煎蛋一边为自己新的一天做计划。 魁奇的春季舞会马上就要到了,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我也定做了一条较为正式的裙子来丰富我的衣柜,衣服今天就该送到了,我得试穿一下,如果不合适,还要送回去修改。 不过最近有传闻称紫衣主教阿尔布雷希特先生就将在舞会当日到达魁奇,甚至可能为故乡的舞会开幕致辞。 我想到他就感到一阵不安,他会将一部分人的目光引向魁奇,参加舞会的事情,我又有了几分犹豫。 杰瑞望着牛奶瓶喵喵叫,我把煎好的鸡蛋装盘,走过去把牛奶倒进杰瑞的碟子里。 杰瑞咕噜咕噜地喝牛奶,蹭的满脸都是。 我看着杰瑞贪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是我神经太过紧张,魁奇不过是阿尔布雷希特主教路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停脚点罢了,只要小心一点,所有的麻烦都可以轻松躲避。 所以,不过是一场舞会而已,小镇里难得的娱乐活动,错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消除了心理负担,这个早晨显得格外美好。 这场舞会是近半个月来小镇里最重要的谈资,甚至远超阿尔布雷希特主教返乡的消息,年轻姑娘们捧着艾达丝的时尚杂志讨论着流行的花色和设计,绅士们则盘算着如何才能邀请到心仪的舞伴。 虽说我早不是年轻的小姑娘,却也受到了热情的邀请,不过几番思考之下,我还是选择了年过半百的副镇长先生作为舞伴。虽说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我的确明白热情的镇民是不希望我受冷落才发出了热情的邀请,我更希望年轻的绅士们可以与他们心爱的姑娘跳第一支舞。 我小心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颈上的蓝宝石项鍊与天蓝色的裙子相得益彰,我露出满意的微笑,戴上手套和帽子,提着裙摆走出门来。 魁奇镇每一条街道都张灯结彩,中央公园更是在灯火的映照下明亮如昼,喷泉溅落出宝石一样的光彩,草地上的乐团奏着柔和的音乐。 副镇长先生一眼就看到了我,向我伸出了右手,“沃伊特小姐今晚真是更加动人了。” 我微微一笑,手搭在舞伴的手上。 “今晚的舞会会由阿尔布雷希特主教来致辞,”副镇长摸摸他半白的鬍鬚,“致辞后的开场舞你准备好了吗?” “您可别再说了,我都要紧张地发抖了。”我掩着嘴笑说。 果然的是这位紫衣主教来致辞,致辞后就是开场舞,我的心脏扑通扑通。 阿尔布雷希特主教在致辞时我一直心不在焉,因为我注意到我的身后有一群记者在速记,偶尔还有镁光灯闪烁。尤其是那位艾达丝生活报的实习记者路易斯施勒希特注意到我的目光时,还对我眨了眨眼。 总觉得不太妙,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周围突然涌起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致辞似乎要结束了,我终于把注意力拉回来。 “这次我还带来了一位特殊的朋友,”阿尔布雷希特主教侧过身,“赛蒙王子。” 小镇的镇民开始欢呼,王子莅临于他们而言是魁奇前所未有的荣光。我看见台上王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我陷入惊惶,提起裙摆想要离开,却被副镇长先生拉住了手臂,他低声提醒我,“别忘了开场舞。”
第13页 欢呼声逐渐消失,阿尔布雷希特主教接着说:“我想我的致辞已经占用了过多的时间,我在此冒昧地提议,让王子殿下来为我们跳开场舞。” 听到这儿,我的身体紧绷,侧头看了一眼副镇长先生,他笑着摸摸他花白的鬍子。 该死,他什么时候被收买的。我挣脱开来,匆忙地穿梭在人群中,欲图离开。 “我找了你很久。”赛蒙出现在我面前,用过于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我无法与这样的目光直视,低下头掩饰我的惊惶。 “想邀请您跳一只舞,可否赏光?”赛蒙微微鞠躬。 镁光灯闪烁,我感觉头昏目眩,呆滞了一会儿,提起裙摆作个鞠躬的姿势,“荣幸至极。”我违心地说。 我将手递给赛蒙,他将我的手放在嘴边轻快地啄了一下,露出满足的笑容,将我带往舞池的中央。 乐队开始奏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的身上,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盖过了舞曲那欢快的声响,充斥在我的脑海。我依靠着身体的惯性一步一步跳舞,周围的人也逐渐加入到这支舞中,起舞的人群蔓延开来,最终整片草地都是舞蹈的海洋。第一支舞通常不会太久,我却仿佛在我慌张的心跳声里度过了一整年。 舞曲尾声,我拉起裙摆鞠躬时,我只觉得如释重负。 才站起身来,我就提着裙摆打算往人群外逃,却还是慢了一步,塞蒙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脸颊发烫,刚刚的一支舞里,我接受了太多人目光的洗礼。 “不许逃,”塞蒙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跑了。” 我一时语塞。 “你怎么跑到这儿了,让我找了一个多月,”塞蒙牵着我的手往人群外走去,“整个艾达丝都被我翻遍了。” 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塞蒙的背影,绞尽脑汁来岔开话题,“你怎么来这儿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照片,”塞蒙回头看我,“你倒是这么快就勾搭上了镇长家的公子。” 我皱眉,果然不该相信任何记者,当时就应该夺过路易斯施勒希特的相机来把我的照片删除。 “为什么不喜欢被人关注?”挤出了人群,塞蒙拉着我坐在甜点桌边,“你明明非常美丽。” “人太多,我不方便拒绝你。” 我尴尬地笑笑,一边将手挣脱出来。 一瞥眼看见路易斯施勒希特正鬼鬼祟祟地对着我这边看。 “路易斯!”我起身过去把他从树后揪出来,“我不是说过不要把我的照片登报吗!” “杰茜卡,”路易斯推推他的金丝镜框,一脸委屈,“主编看中了那张照片,我没办法……我给你写了道歉信的,一得知登报的消息我就写了……” 该死,大概是夹在那叠报纸中间了,我只有一天没有把报纸读完。 塞蒙站在我的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铁青的脸色。 真是生气。 我推开塞蒙,今天的一切都太不美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便发火,揣着一肚子闷气往公园外走去。塞蒙就跟在我身后一步的距离,我的步伐越来越快,心态已经崩溃,我想回到我的房间里,将我甩不开的这一切甩在身后。 我冲进我的院子,惊慌地发现我的屋门敞开着。 “杰瑞!” 毫无回应。 我意识到我不该出声的。 可惜为时已晚。 冰凉的触感抵上我的后颈时,身侧那只温暖的手也同时握住了我微微发颤的那一只。 ☆、夜与颠簸的马车 冰凉的匕首抵着后颈,我目光右移,同样被挟持的赛蒙紧握着我的手,他脸上的神情在幽暗的环境里看不分明。 “你们是什么人?”赛蒙厉声喝道。 “别出声,举起手来。”为首的人端起一支□□对准了我。 赛蒙看了看我,同我一起照做。 四五个蒙面人迅速将我和赛蒙围起来,搜走了赛蒙的佩剑和佩枪。 一辆马车从驶来,停在门外,我和赛蒙双手被铁索锁在一起,嘴里塞了麻布,被塞进了车厢。 马车一路飞驰,我和赛蒙相对无言,只有马蹄嗒嗒的响声在空旷的夜色里回荡。 气氛冰冷到空气中的水蒸气仿佛凝结成冰,以至于我忘了我们就算想要发言也难以发声。 愚蠢,我如此评价自己今天的行为。 内心满是懊恼。 我不该在看见赛蒙时因为副镇长的挽留而迟疑,不该碍于情面在全体镇民和许多媒体面前接受了赛蒙的邀舞,更不该在接受了邀舞之后反而别扭离地席而去,不该在发现住所异样之后出声…… 我很可能要为我的愚蠢付出代价了,我或将命丧于此,亦或是利用鍊金的手段逃出,却因鍊金术师的身份被当众处刑。 赛蒙握紧我的手。 我内心的懊恼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吗?我垂下眼帘,保持沉默。塞蒙却扯着我的手让我往更靠近他的方向移动,大约是有了什么主意吧。如果能依靠塞蒙逃脱,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乖巧配合。 不知塞蒙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竟然低声开口:“杰茜卡,和我换个位置。”
第14页 我们两人腾挪许久才换了位置,我抬头看见厢壁上有一个挂衣服的铁挂钩。 原来是这样,我身体往前倾,试图用挂钩将我嘴里的麻布勾出来,塞蒙太靠后了,我够不到。 我扯了扯手,就听到塞蒙的轻笑声,然后他往我这边挪了一点。 “忘了你比我矮。”也许有嘲笑的意味。 “对,比你矮,胳膊短。”我费了点力气才把嘴里的麻布掏出来,“但是你还是和我一起被抓了,或者说,我是因为你才被抓的。” “瞧你现在怨气冲天的样子,”塞蒙低声揶揄,“刚刚不是还在懊恼自己的行为吗?” 马车突然急转弯,塞蒙整个人都压在了我身上,也不知道有几分故意。 真是烦人,我懒得再同他计较这些,直接问道:“现在怎么办?” “急什么,”塞蒙坐了回去,“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搞清楚了再决定不迟。” 他当然不明白我为什么急切,我也不懂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的诡异的自信,我嘆气。 空气回归安静,我在颠簸的车上放飞思绪。 我行事一向顾虑颇多,总是想方设法躲开麻烦,可如今身陷危机,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大约是因为我有些怀念之前任性妄为的青春时光了吧。 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并非是青春时期的我恣肆妄为,而是那个时期对于信仰非常宽容,我能毫无顾忌且充满自豪地向世界宣告我鍊金术士的身份…… 莫谈政治,莫谈政治,我提醒自己。 夜凉如水,风从窗缝吹进车厢里,我打了个寒战,索性挪动身体,更往赛蒙那边靠去。 “杰茜卡,你知道吗?” 赛蒙打了个哈欠,“前几天皇家科学院通过了一篇社会心理学论文,那篇论文得出的结论是——人总会不自觉地靠近喜欢的人哦。” ……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怎样,如今我们两个当真是串在了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何逃命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既然不懂他的自信,不如开口去问,“不怕他们把我们杀了?” “你还记得他们对我们说过什么吗?”赛蒙又打了个哈欠,他好像非常睏倦,在这种情况下犯困,也真是了不起。 我努力回想……他们好像只让我们别出声,跟他们走。 “他们又对我们做了什么?”赛蒙握着我的手,“我得保持清醒,别让我睡着。” 我当然不会让如此良机从我眼前熘走,于是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嘶”疼得出声。 我不管他,仔细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这些人把我和赛蒙塞进车里,然后带着我们一路飞驰……我突然懂了。 “如果要我们死,一定不会拖到这个时候,既然把我们带出来,必然另有所图。”赛蒙好像精神了一点。 之前满心懊恼,思绪混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清楚。 不过……如果这些人从我们这里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有我在,别担心。”赛蒙说。 差点忘了,我身边这位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赛蒙希恩斯,除了风流的艷名外,也因年轻骁勇而闻名,曾亲自率兵攻打北方敌国,在北郡岭一役中一剑将敌国将领掀下马去。 所以即使贴身的武器被收缴,也如此自信吧。 “我好睏。”赛蒙的声音慵懒无力。 “别睡着,”我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皱着眉头低声呵斥,“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真的……好睏……”赛蒙倒在我身上,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偏偏……这个时候……” 我推推赛蒙,已经没了反应,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天吶,我刚刚才决定相信他,这个傢伙却在这个时候睡着了,真叫人沮丧。 “赛蒙?”我不抱希望地轻轻喊他,再次摇晃他的身体。 “好睏啊……”旁边的人突然懒洋洋地开口。 这个声音……我在黑市第一次见到赛蒙的时候……那个青涩的仿佛从未与人接触过的王子殿下! ☆、另一 “小声点!”我轻声呵斥。 “这是怎么了?”反应过来的王子开始挣扎,“为什么我会被锁住,你又是谁?为什么和我锁在一起!” “你再不安静下来,我们都会被你害死!”我低声恐吓。 身旁逐渐安静下来,我才又开口,“我和你一起被绑架了,你狂喊乱叫会把他们惊动,到时候我们可能都要没命。” “那可怎么办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想死……” 他不知道我是谁?所以王子是双重人格,可能还互不知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的名字是杰茜卡沃伊特,魁奇镇的普通镇民。”我笑着说,“你和我一个认识的朋友长的很像,他叫赛蒙……”
第15页 “我不认识赛蒙……我……”他开了口,却又迟疑了一下,“我叫亨利,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姓氏……” “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我们既然一起被绑架了,我们应该也只有互相信任了吧?” “嗯嗯,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语气里充满期冀。 作为一位王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相信陌生人……听到他充满期待的声音,我不禁开始怀疑他如果就这么踏入社会,究竟能不能活过十天。 我突然意识到马车的颠簸越来越微弱了,这说明我们已经走上了大路,或许很快就会到达某个城镇或者都市。这群人一直绕山路行驶,为的不过就是避人耳目,如今却往大路上去——一定是要到达目的地了。 糟了,如今在我身边的人不是赛蒙,而是个青涩单纯到有些愚蠢的亨利…… 不管这些人想要什么,亨利一定不会知道的,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我们两个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得赶紧逃命,来不及了。”我告诉亨利。 时间不多,没功夫再去好奇这位王子身上的秘密了,我得先保全自己。 “你会带上我的对吧,”亨利开始慌了,呼吸急促,“我们是互相信任的对吧?” “你别慌,我一直在尝试用发夹撬开锁。” 我并没有发夹,不过是句骗人的话,既然他对赛蒙一无所知,这句谎话应当足以瞒过他。 是铁锁铁链,表面无锈,含碳比例一般,我开始在脑海里拼写铁的组成,用手指将其分解,再重新组合。 “啪嗒” 锁开了。 我和亨利的手都从铁链里解放了出来,顾不得理会亨利的欣喜,我揉揉酸痛的手腕,计划着下一步行动。 我看了眼亨利,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得带上他。如果把他留下自己逃走,一来难保他胡闹惹得我无法逃脱,二则以王子之尊出了事情,不管是怀着什么目的,总有人要追查到我头上,我也难逃其咎。 要瞒着身边的一个大活人使用鍊金术,还要带上他一起逃跑…… 我伸手去试探车厢的门,门外有什么东西把门固定住了,估计是铁锁吧,我稍稍用力,有一些活动的余地。 我用力推门,挤出了一条缝隙,将小指挤了过去,冰凉的触感验证了我的猜测。 “感谢我的发夹。”我说。 门外铁锁“啪嗒”坠地,轻易地淹没在马蹄声里。 “要跳下去吗?”亨利往我这边靠过来。 “不能直接跳,”我摇了摇头,“外面这么安静,我们落地的声音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开了锁还不能逃?”亨利脸上的期待突然变成失望。 “别慌,先看看周围环境,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跳车逃走。”我轻轻把门推开一点,探出头去。 东方的晨星已经亮起,月光擦着树梢刻画出林木的边缘,只有马蹄声和偶尔的鸟鸣回荡。 鸟鸣…… 可以一试,我拿起曾经束缚着我双手的铁索,狠狠地朝远处丢去。 “跳。”我抱住亨利纵身跃出车厢。 无数被惊吓的鸟雀从林间展翅飞起,寂静的夜晚瞬间变得嘈杂起来,掩盖了我和亨利落地时的异声。 我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拖着亨利就往林深处逃去。 月色明亮,势必不能在路上久留,只能先往草木茂盛处躲一躲。 亨利一路跌跌撞撞,跑得没有穿着舞鞋的我快,喘气声却几乎赶得上耕地的老牛。我们一直跑到晨曦初露,估计绑架者一时追不过来,我才停下来让他歇一歇。 亨利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身子大口喘息,我怀疑这时如果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推他一下,他是不是就会扑倒在地,一整天都爬不起来。明明有着一具健壮的躯体,却好像不能正常使用,真叫人纳闷。 顾不上好奇这些,我们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我也没法让亨利完全休息好再出发。 “还不够吗?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亨利见我站起身来,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询问我,“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说真的,我怀疑亨利对皇宫以外的任何地点都一无所知。 据我的观察,这里的树木繁茂,地形有一定起伏,应当是在魁奇西北方向的丘陵区。最近的落脚点只有魁奇,当然,凯恩特城有很大可能性是此次绑架的目的地,因此被排除在外了。 在夜里逃跑时我也根据星辰的方位不断调整方向,总体是在返回魁奇的路线上,我们被绑架时坐在马车上绕着山路跑了半夜,我和亨利的路线则几乎是直线,虽然脚力远不及马车,不过正午之前走回魁奇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简要地告知了亨利我的打算,他听完果然丧着脸埋怨,“竟然要到正午才能好好歇一下……我都开始饿了……” 然后他的肚子就颇为识时务地哼唧了两声。 “唉,”我嘆口气,“你忍一忍,到魁奇就有的吃了。” 总不能在这儿给他烤鸟吃,还没抓到鸟,我们可能就被再次绑架了。
第16页 “不能去路上求救吗?”亨利泪眼汪汪,“说不定会遇到好心人把我们送到魁奇,马车比走要快多了。” “路上也可能有追兵,不能去,”我一把抓住亨利,拖着他往前走,“只有到人多的地方,才真正安全。” 太阳越升越高,我强忍着疲倦和饥渴,拖着本次逃命最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亨利,在林中穿梭。 亨利一开始还会抱怨,但后来当他意识到抱怨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之后,就乖乖闭嘴了。 当那熟悉的灰褐色尖顶终于从树梢后显露出来时,我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情,我小跑着沖向那座有着漂亮的小花园的房子。 一只黑色的影子突然窜过来,扑进我的怀里,我几乎要被它撞的跌倒。 “太好了,我的杰瑞,”我低头去蹭它的鼻子,“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家里安全吗?”被这次逃命搞得心神恍惚的亨利见我径直往屋子里冲去,不知道该不该拦我。 “家当然是安全的。”我低头看了看杰瑞,它没有提出异议。 杰瑞能从家里跑出来迎接我,说明家里目前还是安全的。而一旦到了魁奇,有这么多镇民在镇上,不会像舞会当晚那般,绑架恐怕再也难以实施了。 我走进屋里,脱鞋时才发现我的脚后跟都已经破了皮,渗出的血染透了袜子,脱袜子时一阵剧痛。 路上只顾奔逃,竟然毫不知觉,现在回了家,精神突然放松,痛觉宛如潮水一般袭来。 我回头看看亨利,他根本没顾上脱鞋子就整个人扑到我的沙发上去了,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还没喝杯牛奶,吃点东西就睡着了,看来是太累了吧。 不过总不能睡在沙发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亨利扛到了客房的床上去,给他脱鞋子时我发现了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型微型□□。 我失笑,毕竟是赛蒙,自然不会轻易让人逼到绝路,所有的自信都是来自强大。 “有这么好笑吗?” 他突然开口。 ☆、想多见一见美丽的女性 是——赛蒙?! 脸上的笑容凝滞,我偏过头,正对上赛蒙复杂的目光。 赛蒙像弹簧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身来,我手臂一沉,原本踩在他身上的杰瑞吓得扑进了我怀里。 “赛蒙?”我试探性地喊他,来缓解当下的尴尬。 “杰茜卡……”赛蒙从床上翻身下来,站在我面前。 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好摆脱这种不安感。 我以为赛蒙要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我能听到钟錶的指针在跳动,空气里瀰漫着诡异的气息。 “你或许需要一些食物来补充一□□力,”我率先打破了宁静,转身往厨房走去,“只有一些旧面包和牛奶,你可以先吃一点。” 我把面包和牛奶摆在餐桌上,看着赛蒙坐下。 “你不吃一点吗?”赛蒙抬头看我,眼带笑意。 “恩。”我在圆桌边坐下,确实,赶了那么久的路,我既渴又累,连果酱都没有涂,我胡乱往嘴里塞了几片切片面包,灌了一杯牛奶。 杰瑞在一旁喵喵叫,我才意识到忘了给它分一点牛奶和面包糠。 “哦,真是抱歉,杰瑞。”我起身去拿杰瑞专用的小碟子。 对面的人却笑出了声。 完全没有王子该有的样子。 “不要再用那种惊诧的目光打量我了,”赛蒙笑着说,“我是在想——一个人是得有多孤独,才会给身边的猫取一个人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心情突然阴郁了起来,尽管我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这并不好笑,猫既然可以成为镇长,那为什么猫不能拥有一个人的名字?”我的反驳不无道理。 “这么说也对。”赛蒙笑着把一片涂着黄油的面包片塞进嘴里。 烧开的水壶“呜呜”叫了起来,恰到好处地给我解了围。 “我去擦一擦身子……不要随便开门。” 牛奶罐底碰到桌面,桌子因此微微颤抖。杰瑞一头扎进倒满了牛奶的碟子,而我转身灭了火,提上水壶走进了盥洗室。 “你难道不想邀请我与你共浴吗?” 当作没有听到。 “我只希望我出来时您已经不在我的房子里了。” 绑架很明显是冲着赛蒙来的,只要赛蒙不再纠缠,乖乖回皇城,我就能好好度过我的乡下时光。 但是……真的能如我想像的那般吗? 我穿好睡袍推开门,水沿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雾气猛地散开,赛蒙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站在了我的面前,杰瑞就趴在赛蒙怀里。 “我去我的随从那里拿了替换的衣物,”赛蒙笑着说,“魁奇镇浅白色的香皂味道很独特。” 洗的真快啊,我看着赛蒙半干的发梢感嘆。 “回来干什么?”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提问。 既然见到了侍从,那么绑架的事情应该也可以交由警察或者由皇宫禁卫来调查了,总不至于一点马脚都抓不到的。
第17页 那他跑回来,是想找问清楚我们如何脱身的?毕竟人格分裂之后的不同人格之间,意识和记忆都是不互通的。 “想多见一见美丽的女性,”赛蒙笑着说,“我是怀着这样的想法。” “在皇城艾达丝,有无数比我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您打算什么时候返回皇城?”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一起。”赛蒙走到我身边,抓起我散落的头发,靠近笔尖嗅了嗅。 “真甜啊——像你一样。” 我可对什么小甜心的戏码完全不感兴趣,“我不会回到皇城了,王子殿下,也请您不要再纠缠我了,请容许我拒绝您的好意,请您回去吧。” 若不果断拒绝只会不断给他希望,纠缠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清净,我也顾不得冒犯与否,直接与这位王子殿下划清界限,我只想求个安稳清净…… “唉,”赛蒙突然嘆气,“你和她们不一样,你在我眼中是特别的。” 我并非出于害怕被取代而拒绝赛蒙……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我真的喜欢他崇拜他,我也会因为他王子的身份而拒绝他。 “很多女孩子都希望在你眼中自己是特别的,因为她们迷恋你,或许是迷恋你本身,也可能是你的身份地位,”我笑着说,“而我不一样。”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喜欢你。 “所以你并不厌恶我对不对?”赛蒙眼光有些迷离,“只要不厌恶,你也无法保证你将来不会与她们一样……” “喵喵”杰瑞仿佛应和一般地叫了两声。 有点不太开心,杰瑞在赛蒙的怀里摇尾巴。 其实他说的没错,感情是会变化的,当下的真爱也许是未来的仇敌,曾经的挚友可能是如今的路人…… “现在的你面对的是现在的我。”我怎么能辩不过他。 赛蒙终于陷入沉默。 我伸手去抱杰瑞,我突然很想揉杰瑞的毛。 “杰瑞很喜欢我。”赛蒙突然说。 “所以呢?”我抬头望向赛蒙的眼眸。 “杰瑞喜欢亨利吗?”赛蒙笑着问。 ☆、结盟 赛蒙知道亨利的存在?而亨利明明不知道赛蒙的存在! 我从没听说过双重人格其中一方知晓另外的人格存在的案例。 话说回来,我知道亨利的存在之后,忙于奔逃,没有来得及仔细确认赛蒙和亨利之间的关系……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格分裂。 “杰瑞对亨利,很普通吧……”赛蒙伸手去挑杰瑞的下巴,“不要用这么震惊的目光看着我。” 知道亨利的存在,也拥有亨利的记忆吗? 大意了,怪不得他竟然丝毫没有对我们如何逃脱的过程产生兴趣。 不过这也太不寻常了……没想到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长王子身上竟然有着这样的秘密。 “杰茜卡……”赛蒙直直地望进我的双眼,“你很聪明,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 “不,”我连忙将目光移到杰瑞身上,“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得拒绝他,我该如何剖白内心,让他相信我不会背叛他,不会泄露秘密呢?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您若不信我——死人永不泄密。” 我终于抬头,打算一搏。 所以赛蒙,你是信我,离开,还是,杀了我? “可是啊,”赛蒙悠悠开口,“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嗯?”我绝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赛蒙伸出手臂,刚被我抱在怀里的杰瑞愉快地跳入他的怀中。 “鍊金术……”赛蒙笑着说,“我还从没有见过鍊金术,不想让我看看吗?” 我正筹措词句来辩解,还没开口,却又被赛蒙抢了先。 “不用急着辩驳,不如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看他中气十足,也许有着确凿的证据——不过,这不可能。 “第一问……” 赛蒙迈步向我靠近,却在我面前突然侧身,走进了盥洗室里面。杰瑞不喜欢潮湿的地方,敏捷地跃了下来,朝着餐碟的方向跑走了。 “你的发型是依靠丝带和发胶固定的,你从哪里找来的发夹,从而开了锁?” 他手里拿着我擦洗身子之前从头上拆下的丝带。 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緻,蹩脚的谎言瞒得过亨利,却被赛蒙识破。 “这和鍊金术有什么关系?”我岔开话题。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杰茜卡。” 赛蒙放下了丝带,投向我的目光似乎有种失望的意味,我大约是太过紧张看错了。 “我定做的裙子不够合身,所以腰带里面用发夹重新固定过了,”我揉揉自己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尽力拿出我能做出的最无辜的神情面对赛蒙,“一开始被绑架太过惊惶,没想到我还带着发夹,直到亨利——我才想到可以用发夹撬锁。” “无论真假,你说服我了,那就进入第二个问题好了。”
第18页 赛蒙笑着靠近我,从神情上看,并没有误会一场的歉意。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慌乱,努力压制我急促的心跳。 赛蒙低头,如此近的距离让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你有没有登上过报纸?” “你是说我和杰瑞被那个叫做路易斯的实习记者拍下照片的事情?” 我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我是问,在此之前,”赛蒙特意顿了顿,“比如十三年前,你获得了高级鍊金术士认证,成为最年轻的女性高级鍊金术士的时候……” 没想到是这样…… 我有点失神,我只是想到了鍊金术士的註册记录早已散佚,却忘了我曾登上过报纸…… “皇家图书馆有所有出版物的副本,报纸也不例外,”赛蒙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尽管已经十三年了。” 我没想到赛蒙心思细腻到了这种地步,会想到从出版的报纸杂志入手,甚至翻到了十三年前的旧报纸。 “放心好了,我已经把它销毁了。”赛蒙伸出双手把我揽进怀里。 我惊惶地推开他,后退,质问他。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还有第三个问题没有问。”赛蒙再次逼近。 “你十五岁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些东西,但现在消失了,”赛蒙直视我的双眼,带着探寻的目光,“你还有信仰吗?”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带到信仰上来。 “有人信仰上帝,有人信仰权力,有人信仰金钱……你说过你不信上帝。” 我缓缓开口,“我从不信神,也不信人,除了科学,我只信我自己。” “你对科学,还有信仰吗?”赛蒙逼问道。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我拒绝道。 “是你刚刚答非所问,”赛蒙抓住我的手,“正面回答我。”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你一定要回答你。” 就算是鍊金术士又怎样,我只要不触碰禁忌,就不符合所谓“清洗令”的条件,既然与皇室成员扯上关系,那些无理的污衊也就无法真正地影响我。就算现在因为“鍊金术士复仇案”,鍊金术士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我也一定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我是安全的,别胁迫我,也休想拉我下水。 我用力挣脱,赛蒙手上加力更紧地攥住我。 他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我乖乖服软,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他好离开皇城,这次不一样,我不想被胁迫。 “你松手。”我狠狠地说。 他举起双手,“对不起,很疼吧。” “我是人,不是玻璃橱窗里那些披着闪亮外衣但毫无生气的玩偶。”我揉着发红的手腕指责他。 “可是你一直不敢暴露自己鍊金术士的身份,畏惧捲入波澜,宁肯守着自己在黑市挣来的金子躲在魁奇这种偏远小镇一辈子也不花出去——你和玩偶的区别只不过是玩偶躲在橱窗里,而你躲在自己划定的安全领域。” 不,我不想听这个根本不了解我的人对我妄加评断。 我转身夺门而出,却被赛蒙挡住去路。 “你现在又想要逃避,为什么要逃?你一直在逃,你失去信仰,没有想要追逐的东西了吗?‘我想要成为最优秀的鍊金术士。’这是你十三年前的话,你如今就没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改变局势,摆脱狭小的安全领域,依靠你自己去争取你自己的未来吗?” 我低头看地,不想承认被说中了。 我确实小心翼翼地活在我画定的安全领域,小心地戴上面具,小心地租住在平民区,小心翼翼地避开向我示好的异性…… 我也确实不断地逃避,我觉得皇城太过危险就逃离皇城,觉得赛蒙会带来麻烦就不断躲闪…… “你的机会就在你面前,跟我走吧,杰茜卡,当然,记得把杰瑞带上。” 赛蒙向我伸出右手,以邀舞的姿势向我发出了邀请。 想要我和他一起,成为他的幕僚吗?因为我是鍊金术士,所以才会说我是特别的?如果是互相利用的话,早说不就好了,之前又何必偏要以情动人?如果我当时贸然接受他所谓的深情,岂不是如同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好啊。” 我扬起嘴角。 听到我的回答,赛蒙粲然一笑。 我却没有把手递给赛蒙,“不过我不想跳舞。” “是走太多路了?那你觉得我是背你比较好还是抱你比较好?” “我自己走比较好。”我不喜欢赛蒙这种过于亲昵的语气。 “对了,让我看看真正的鍊金术吧。”赛蒙突然说。 我从赛蒙的腰间抽出他的佩剑。 “钢铁并不是纯粹的物质,里面掺杂了多种其他物质,比如,碳。” 我的手抚过剑身,打乱后重新排列其中的元素。 “一般而言,碳的含量减少,韧性越强,我调整了你佩剑中碳的含量,以增强韧性,更好地发挥细剑的长处。” 我摊开手,掌心是一颗闪亮的石头。
第19页 “这是纯粹的碳。” “很难想像这么璀璨的光辉来自于碳。”赛蒙从我的掌心拿起那颗宝石。 “所以,这是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我们可从没定过情。 “对了,我送给你的王冠呢?” 在我曾经在皇城的住所——客厅的垃圾桶里。 “不对,这本来就是我佩剑上的东西,那你什么时候送给我作为交换的定情信物?” 我无奈地伸手掩面,全然顾不上这动作究竟算不算得上礼貌…… ☆、绑架事件破局 我没来得及告别刚认识的镇民,只是匆匆收了几件行李,就带着杰瑞做上了火车专列。 杰瑞不安分地摇着尾巴,似乎不太适应火车上的环境。 我一边抚摸它柔顺的毛一边暗自怀疑这样把它从镇上带走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么做可能的确是有些自私了,从一开始就很自私。我遇到了一直在残破花园里寄居的杰瑞,就擅自把魁奇镇上一个招人宠爱的生灵据为己有,将它圈养起来,变成供我消遣取乐的宠物;在我做出成为赛蒙他幕僚的的决定后,把毫不知情的杰瑞直接带上了专列——它甚至没来得及同它的父亲告别。 真是不好意思啊,杰瑞。 窗外沐浴在夕阳下的魁奇镇渐行渐远,我暗自嘆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回到这个干净清新的小镇。 而我离开魁奇镇的理由——赛蒙,就坐在我身边,阅读着今天的报纸。 我瞥了一眼,《笔报》的第一版就印着我和他起舞的照片,我就知道,要不了一天的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赛蒙殿下为了一位身份普通的女性专程跑到偏远的小镇参加舞会的事情。 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赛蒙突然放下手里的报纸,向我靠近。 耳朵好痒,我猛地惊叫起来,腿上趴着的杰瑞受了惊,一跃而下不见了踪影。 “赛蒙!” 赛蒙却把我抱紧,继续轻轻啃噬我的耳垂。 太近了,湿热的气息伴随着他的呼吸徘徊在耳边,惹得我心跳加快。 我慌乱地把赛蒙推开,质问他,“你干什么?!” “杰茜卡,你红着脸质问我的样子,”赛蒙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实在太可爱了。” 我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大约真的在脸红。 “你不会……”赛蒙突然正色,“还是个处女吧?” “你才是处女!” 我狠狠地将这位不知羞耻的王子殿下推开,站起身来。 “我去找杰瑞。” 杰瑞就在车厢门口,我抱起杰瑞,气沖沖地回到原位,顿了一下,坐在了另一侧的座位上。 “真是抱歉,”赛蒙一脸诚恳地凑过来,“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 “你做的事情也同样让我不开心,”我手指轻扣桌沿,“王子殿下,你是不是误解了我们两个的关系。” “我们是伴侣,”赛蒙笑着说,“杰茜卡,你应允了‘和我一起’的邀请。” “我帮助你顺利继承王位,你为我研究鍊金术提供保护。”我冷着脸谈判。 “我的期待是,让你成为我的王后。”赛蒙却一本正经的说。 不管他是否是认真的,以我的身份和背景,绝无可能加入皇室。 “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我不爱的人缔结婚姻。”我毫不留情地选择了最为残忍的回绝方式。 赛蒙皱了皱眉,“杰茜卡,你会爱我的。” “我协助你继承王位,你为我提供庇护。”我不理会他的话,再次强调了我的立场。 “成交。”果决到仿佛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不过一位美丽的女性合作者想要入局,总归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赛蒙微笑着,“我的新欢。” “敢做过分的事情试试看。”我催动炼成,从木桌上分离出一把尖锐的木刺,指向赛蒙。 “好啊,”赛蒙把我身边的杰瑞抱起来,坐在了我身边的位子上,“别再生气了,杰瑞很不自在。” 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柔和,我本来满满的怒意竟难以发泄,我只好把怒火强行压下,再次催动炼成,将木桌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赛蒙低头逗猫,我支着桌子胡思乱想,两人间气氛陷入了长久的尴尬。 我偏头看赛蒙,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容,浑身散发着自信的迷人气息,就像——太阳。 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而后又觉得也有道理。女孩子总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怪不得无数女孩子对他趋之若鹜。 我会不会也喜欢上他? 我被自己突然跳进脑海的荒诞问题吓了一跳。 “看我干什么?”赛蒙偏过头问我。 “啊!”我一时间有点眩晕。 “我在想,我们被绑架的事情……”我匆忙找了个看起来还像样的话题,“就这么走了,不再追究了吗?” “我让我的一位侍从去解决了,”赛蒙笑着答,“如果我没猜错,这不过是个愚蠢的站队伎俩罢了。”
第20页 “站队?”我完全没有跟上节奏。 “第一个问题,绑架者的动机。大多数绑架都是图财,如果是图财,他们本可以潜入你的屋子进行盗窃;不过也有可能想要通过绑架索要赎金。这就要结合第二个问题来看了,绑架者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如果不知道,那么他们根本无处索要赎金,索要赎金的假设就不成立;如果知道,那他们的胆子也确实够大,绑架皇室成员当叛国罪论处。” “由此类推,不管此次绑架出自什么动机,如果不知道我们的身份,绑架者的行动都显得太过滑稽了。由此可以率先得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绑架是冲着我们来的。” “有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再回到第一个问题上——绑架者想对我们做什么?” “如果是政敌,必然杀之而后快,不会选择绑架。如果是绑架皇室成员谋求天价赎金,确实有可能。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导演绑架案来献媚?”我终于能插句话。 “先绑架,再解救,以向我示好,博取信任,谋求权柄。” “有道理,不过可能性并不算高,与犯罪团伙谋求赎金的可能性相差无几。”我指出这个观点缺少证据支撑。 “最重要的证据,是我前来魁奇的事情,知情者少之又少。” 知情者有限的情况下,绑架皇室成员谋求赎金的可能性就降到了最低,排除可能性最低的选项,剩下的一定是答案。 怪不得将这件事交给了侍从处理……知情者有限,就总能找到这场绑架案的导演。 不愧是赛蒙啊。 我突然一惊。 拥有过人的智慧与强健的体魄,加之女王的宠幸,他完全可以凭藉自己的力量继承王位,为什么需要我来帮助他?为什么? ☆、男人、教堂、酒店 艾伦那小子上次说完就离开了,几年不见,找到我竟然只是想告诉我勃朗特的消息——无聊至极。我根本不想知道任何关于叛徒的消息,要不是看在旧识一场的份上,我连艾伦也不会放过。 一个多月过去了,闹得沸沸扬扬的“鍊金术士复仇案”仍旧毫无进展,逐渐有了沉寂的趋势,比如今天,我手上《笔报》的头条就被一则花边消息占领。 占了半个版面的照片是王子赛蒙希恩斯和——杰茜卡。 竟然还没死,四肢健全地活到了现在,倒也是不错了——没有白白花费工夫教她那么久。 话说回来,这么久了,她总算遇到了赛蒙,罗曼蒂克的剧情应该已经开始发展了。 报纸上说这张照片摄于魁奇镇?赛蒙突然现身舞会现场? 呵,这个蠢货为了躲避赛蒙跑到了这么偏的小镇上?幸好够蠢,才能让赛蒙顺利找到她。 这样说来……他们相遇必然是更早一些时候。 我翻出旧报纸,飞快地翻阅。找到了——33天前,《绅士晚报》有一则新闻称,据可靠人士爆料,赛蒙已经有了一位新欢,且在新欢处留宿。《艾达丝生活报》、《新笔报》也有相似报导。 所以艾伦作为赛蒙的幕僚之一,在见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的事情——可是却没有告诉我。 艾伦这小子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这太不合常理了,这件事完全不能通过理性进行分析。 但愿他对杰茜卡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们根本不合适。对于杰茜卡而言,绝没有比赛蒙更好的选择。 广场上的钟敲了三下。 上百只被路人餵的白白胖胖的鸽子抖擞翅膀沖向天空,在下午三点的阳光下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 到时间了,我将报纸叠起来放在扶手椅的右边的空位上,将一朵紫苑花插在胸前口袋。 我看到一位神父提着铁皮水壶从教堂右侧的小门走出来,往广场上的花圃走来。 站起身来像这位神父走去。 “尊敬的神父……”我上前。 “这位先生,您好。”神父恰当地问好。 我手指搅缠,不再说话。 他提问,“您若是来坚定信仰的,为何不去教堂里?” “我前几天做了件问心有愧的事情,我是想寻求主的宽恕的……到了教堂前,却又踟躇起来……见到您出来,我突然觉得我该来找您……” “主愿听你的忏悔,”神父放下洒水壶,“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的脚步走到了教堂中的忏悔室,我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我叫杰卡夫汉克,一个旧书商,前几天新进了一批书到这边的店,其中有几本关于鍊金术的书到得迟了,我就单独去取了一趟。” “路上在一家餐馆吃午饭的时候,有个裹着破斗篷的可疑傢伙靠过来,跟我说——‘科学的黄金时代已经来临。’我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情况,就换了个位置继续吃饭,那个怪人也走开了。” “我后来整理图书才发现,他说的这句话是《鍊金术起源》里面的第一句话。估计是看见我拿着鍊金术的书才问我的。我当时就想,我搞不好在餐馆里遇见了一个鍊金术士!说不准就和前一阵子的案子有关……就算是没关系,也难保是什么触犯禁忌的鍊金术士啊。”
第21页 “但是几天前有警察来问有没有‘鍊金术士复仇案’相关线索的时候,我太怕惹事了,想了想还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撒谎了,这几天我一直因为这件事情难以入睡,我很少撒谎……我祈求主的宽恕。” “对了,我在餐馆遇见怪人那一天,我胸前口袋里就插着一朵紫苑花,因为我的女儿喜欢这种花。” “我的忏悔结束了。” “主会宽恕你的。”神父见我忏悔结束,说道。 “太感谢您了。”我向神父告别。 走出教堂,我径直穿过广场,往市场区走去,直到跟随在我背后的目光消失才停下脚步。 把口袋里的花扔掉,我穿过市场区,绕过教堂,往枫叶大道的方向走去,我得去那里拿一份属于我的东西。 枫叶大道拥有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的一系列娱乐场所,从早到晚无数提着裙摆的名媛和顶着礼貌的绅士出入这条宽敞明亮的街道。 我压了压帽檐径直走向枫叶大道01号——有着“香槟色玫瑰”之名的酒店。 虽然仅是黄昏,酒店里已经有了不少顾客在用餐。 门口的侍者将我引入大厅,我选择了靠近窗的一个座位。 抱着菜单的服务生走上前来。 “一份‘火红色黄昏’套餐,”我翻了翻菜单,“再来一份‘艾达丝月色’,但愿你们老闆还没吃晚饭。” “恩?”服务生疑惑地抬头。 他的老闆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 “很幸运,我还没吃晚饭,而且今晚也没有约会。” “那你现在有了。”我喝了口水。 “难得主动来找我,”卢卡斯将头发撩到耳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只有遇到了麻烦才能来找你?”我反问道。 “前几次你可真是毫不客气地给我添了大麻烦,”卢卡斯手肘支在桌上,笑着说,“印象太深刻了,也怪不得我这么问。” 我没回答。 “你去南区的新教堂了?”卢卡斯突然问。 “的确。”我点头。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卢卡斯敲桌子。 “闻到了我身上的气味吧,大约是教堂花园里有独特的花。” 我想到了花园里种类繁多的鲜花。 “是杜鹃花,只有那里有……”卢卡斯捋捋头发,“你怎么会去教堂?” “当然是有事才会去,就像我有事才来找你。” “你不是说没遇到麻烦?”卢卡斯一脸不爽。 还是这么孩子气…… “不是麻烦,我是来找你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卢卡斯好奇地眨眼。 “那幅《艾达丝月色》。” ☆、艾达丝月色 卢卡斯听到我这句话,放在水杯上的手猛地握紧,一条条青筋凸起。 “尤里乌斯……”卢卡斯疑惑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你这时候要《艾达丝月色》做什么?” “卢卡斯,我希望你办一场展览,展览的中心就是《艾达丝月色》。” 《艾达丝月色》是两百年前抽象派画家帕克劳伦的成名作,他用富有张力的色彩和细腻不失狂放的笔触描绘了艾达丝夜晚月色下璀璨的灯火。 我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拍卖中买下了这幅画,悉心收藏,之后因为某些缘故,将我的一部分收藏寄存在卢卡斯处。 “要一场震动整座艾达丝的展览吗?”卢卡斯突然笑了,绕着他的长捲发说,“尤里,你这是突然想要结识哪位上流人物?” 卢卡斯一向感官敏锐,这次也同样没有猜错。 “卢卡斯,”我看着我的手指,“你只要去做就够了。” “尤里,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卢卡斯低下头开始玩弄自己的手指。 “一周之后,市政大厅,我会为你准备一次完美的邂逅。”卢卡斯指尖停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上——是龙翼会的戒指。 菜品已经由侍者送来了,我仍不忘反驳他,“这不是邂逅。” “那我岂不是应当为此感到高兴,”卢卡斯展露出一个非常动人的笑容,“我一直很荣幸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也一直很荣幸能够认识你。”我不失时宜地表达礼貌。 卢卡斯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停下了咀嚼。 “何必勉强自己。”卢卡斯说。 其实并没有很勉强,我是真的感谢卢卡斯所做的一切。 卢卡斯大概也是打心底里觉得,我其实没有心吧。 我不再说话,埋头用餐。 不知为何,卢卡斯也陷入沉默。我们两人相对无言,直到碟子里空无一物。 “尤里,要去看看艾达丝真正的月色吗?”卢卡斯突然提议。 “好啊。”我没有别的安排。 卢卡斯带着我走上了楼顶。 夕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
第22页 “吃的太快了,”卢卡斯抱怨道,“不过看日落也是不错的事情。” 卢卡斯身上一直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气息,但并不令我生厌。 “尤里,你觉得一起看日落是不是浪漫的事情?” 卢卡斯除了感官敏锐,还很容易——触景生情。 “大约是吧。”我回答他。 “我突然很想念尼克。”卢卡斯深吸一口气,眼望天空。 太阳正隐去它最后一缕光辉。 “恩。” 我不太能理解这种对亡者的怀念之情,或者说,我很少会怀念逝者。 既然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何必要在自己的生命里重复痛苦呢?毫无益处。 “你会想起勃朗特吗?”卢卡斯沉默了一会儿,如此问道。 “我和勃朗特又不是你和尼克之间的关系。” 不对,我的回答应该是——勃朗特是个叛徒。 “也对。”卢卡斯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暮色四合,星辰和月亮逐渐浮现在夜幕中。 卢卡斯眼有泪光。 “尼克喜欢月色更甚于繁星,他说月光总给人一种圣 洁感,沐浴在月光下,仿佛得到救赎。” “也许我们都不算不得好人吧。” 我从不怀疑自己所做之事的正确性,无论好坏,我只关心对错。只要没有在前行的路上停留或者折返,都不算做错。 “不知道尼克的灵魂,有没有被月光救赎。” 救赎……吗?为什么是这个词? 卢卡斯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月夜里的艾达丝。 夜幕下的艾达丝灯火璀璨,灯火蔓延至天边,与沉沉的天空相接。 “如今的艾达丝同两百年前画作里的都城真相似啊,明明已经两百年过去了。”卢卡斯感嘆道。 “有种入画的错觉。” 两百年里,王朝发生了一次更迭,科技也进行了一次革新,可是从这个角度看去,这座城市的本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灯火照耀之处极尽繁华,黑暗的角落里潜藏着贫穷疾病和犯罪。 “你也会有错觉吗?”卢卡斯倚在栏杆上问我。 “我也是人。” 我也有心。 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在感性和理性面前,我选择了近乎纯粹的理性。 “你很少用‘感觉’这个词,几乎从不表露喜恶……”卢卡斯说道,“在我看来人所特有的丰富敏锐的情感很难在你身上看到。” “我坚持认为严谨的思辨、缜密的逻辑所构成的理性,才是创造力的源泉。” “没想说服你,”卢卡斯啧了一声,“少用什么‘坚持认为’之类的词,这属于正常的交流讨论,和你这种人存在分歧很正常。” “只要在重要的问题上保持一致就足够了。” “其实‘重要的问题’也是一种非常主观的看法。”卢卡斯笑着卷他的长发。 这种考虑也不无道理。 “有很多通用的点可以辅助判断‘重要性’的高低。” “你明明坚持认为‘理性’高于‘感性’,反对大多数人的观点,却在此处提出‘通用的观点’,不是自相矛盾吗?” 很有道理,指出了逻辑不自洽之处。 “你说的对。” “竟然认输了,”卢卡斯笑得厉害,“不管是什么领域,能超越尤里你,都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如果论感情细腻丰富,你永远都可以取胜。” “让你和一个孩童比较鍊金术技能的高低,岂不是太无聊了?”看得出卢卡斯取胜的兴奋还未结束。 “大概吧。” 十五岁应该不算孩童了吧……不,不作数的,根本算不上比试。 卢卡斯没说话,两个人之间重归沉寂,大约是我太不会聊天了。 我沉浸在艾达丝的月色里。 “其实,活的像你这样,也挺开心的吧。”卢卡斯突然感慨。 我只好如实回答。 “无所谓开不开心。” “啊,你会觉得值得吧。”卢卡斯反应迅速。 我点头。 不知道卢卡斯有没有看到我的动作。 “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我就……放不下感情。” 抛弃感情确实很难。 “有时候会想,我的感情和来自他人的感情就像藤蔓一样缠在身上,把我紧紧地牵绊住,我大约没办法走得像你一样远。” 用常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时候我该不该说话?我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往好处想,也许羁绊能让我更有动力前进——虽然总怀疑和你之间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羁绊。”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卢卡斯突然笑了。 羁绊吗? 我伸手去摸颈上的项鍊,顺着链条滑到最低点,那里是龙翼会的戒指。 “赴汤蹈火,至死方休。”我说。 “赴汤蹈火,至死方休。”伸出左手,卢卡斯正色道。
第23页 “有时候还真是很羡慕你啊……”卢卡斯又感嘆到。 我这么值得羡慕吗? 真是搞不懂,幸好这并不重要。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绝无后退的可能。 ☆、时局 凯恩特帝国的第六位君王也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位女王卡特琳娜希恩斯,在第五位君王——即她的丈夫去世后,迅速展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其强硬的军事手段夺回失地,用雷厉风行的治国政策攘平内患。至今,凯恩特帝国已经在“铁腕的女王”治下享受了十五年的和平。 女王共育有三子二女,存活至今共二子二女,第四女今年十六岁,还有一年成年。按照惯例,在女王的子女均成年后,应进行皇位的继承仪式,尽管继承人有可能不在他们中产生。 权力的漩涡已经在看似平静的皇城扩展开来。 赛蒙被称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按照凯恩特帝国的继承法,王位的继承有优先级,但在复杂的继承人推举流程中,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帝国的君王将在继承人大选开始时从内阁中选取十五人组建选举委员会,对全部有继承权的继承人按顺位进行裁定,通过票选判断该候选人是否符合他们的标准,一旦某位候选获得了十票或更多,就可以得到继承王位的资格,王位继承仪式一般会在继承人确定后一到两年内举行。 这是通常情况下的继承人选举流程,特殊情况有很多,比如如今这位“铁腕的女王”就并非是通过一般的选举流程继承王位的。 特殊情况且不提,仅从一般的流程看来,女王必然会尽可能选择愿意投票给她心中候选的大臣来组成推举委员会,尽可能保证王权不旁落。但其中必然会有其他势力介入,想扶植一位对自己最有利的候选人,推举委员会的十五位成员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拉拢和贿赂。很明显,继承人的选举将是一场席娟政、商、兵以及宗教界的血雨腥风。 我一直都喜欢西洋棋,博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棋盘上你能清楚地看到敌我双方的实力,可以清楚地看到局势的变化。而现实中的博弈则更为复杂,且不说局势常常难以窥见全貌,很可能有一些势力连它们的存在都难以确认。在迷雾中抽丝剥茧,找到真相,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尤其是在我已无法从棋局上活的胜利的喜悦时。 “鍊金术士复仇案”就很有趣。 时隔三年,鍊金术士再一次被推向了公众的目光之下。上一次是因为触碰禁忌,这一次是因为谋杀。 最有趣的一点是,这件案子其实并不是鍊金术士所为——杜克公爵府的宴会上,还有两位“叛徒”被漏掉了。心怀报复之意的鍊金术士在报复之前必然会明确报复对象,绝不会刻意漏掉两个“叛徒”。而被遗漏的这两人,在背叛行为之后并未得到明显的升迁奖励——很明显,他们是因此而被遗漏的。这就更加明确了此案的幕后主使是政界相关,但却并没有非常深厚的根基。 尸体首尾相接,却像是模拟鍊金术中“食尾蛇”的形象;而死亡人数十三人,“十三”这个数字在大多数人眼中与“恶魔”相关,隐隐地带有一些宗教色彩。类似地,“叛徒”二字实打实地与鍊金术士相关,而掏出心脏的做法则有着微妙的宗教色彩。 不得不让我联繫到教会身上。鍊金术推崇科学,鍊金术士无一信教,宣扬科学的做法是对教会势力的打击,鍊金术士学会也因此与教会有过小型摩擦。 在女王的铁腕下,王权与神权的平衡被打破重建,女王甚至不再信教,教会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在如此背景下,教会自然对鍊金术士学会颇为记恨。 我丝毫不怀疑三年前“清洗令”的颁布有着教会的一份功劳,不过并不能因此把“鍊金术士复仇案”归结到他们头上。 有一些疑问难以消除。 鍊金术士学会遭受了三年前的打击,已经一蹶不振,三年来甚至没有一名鍊金术士进行註册登记。 教会没有理由对穷途末路的鍊金术士学会斩草除根,以十三位政界精英做陪葬。 虽然动机模糊不清,但是不必非要这么早下定论。 我前往南区的新教堂,忏悔是假,放饵是真。 南区教堂的神父曾是一个教区的主教,被临时调入艾达丝南部新教堂任主教,预计很快就会得到升迁。他是目前整个艾达丝实际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所以他是不二之选。 教民的忏悔,按理是不得外泄的,但如果有上层想知道的信息呢?如果其中隐藏的信息极为重要,想必会交给上层定夺。 如果真的是教会想置鍊金术士学会于死地,在案子毫无进展的如今,必然急于抓住一位鍊金术士罪犯。 “胸前插一朵紫苑花,拿本鍊金术相关的书,去小餐馆熘达就好了,说不准就会有鍊金术士上钩。是不是罪犯不重要,恶劣的犯人抵死不认也是不错的故事模板。” 一定会这么想的。 我只要在小餐馆观察是否有插着紫苑花、手拿鍊金术相关书籍的人出没就够了,就像现在这样。 此事不论最终如何收场,鍊金术士学会都将遭受致命一击。三年前女王颁布“清洗令”时,就是以“鍊金术士学会不察,众多鍊金术士触犯禁忌,违背人伦”为名。如今再一个“失察”的帽子扣过来,鍊金术士学会是再也经受不起了。
第24页 我并不未鍊金术士学会感到惋惜,它不过是权利斗争的一个普通的牺牲品罢了。 只要权力有一天不属于国民自己,相似的事情就绝不会停止。 我坐在靠门的位置,小口啜饮着兑水的杜松子酒,透过报纸和帽沿的缝隙,我看到一个身着灰色外套,上衣口袋插着一朵紫苑花的人走进了餐馆,他的右手拿着一本《鍊金术起源》。 果不其然。 我一口喝完杯中剩下的酒,走出门去。 现在可以着手准备《艾达丝月色》画展了,我要通过这幅名画去结识素来喜爱收藏画作的二王子殿下。 这场画展中最不确定的因素反而是大王子赛蒙——但愿这位王子不要满脑子都是恋爱。 ☆、恋爱中的男人 我是赛蒙希恩斯,皇长子,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无数女性的崇拜对象,在皇城艾达丝留下了无数风流艷史。 如今却在为一个女人头疼。 我能在无数女性之间巧妙周旋,却偏偏敲不开这个女人的心门。 难道真的应验了那句老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我并不信仰宗教。 我永远也忘不掉我第一次见到她,乌鸦面具下隐藏着如此美丽的面容,脸颊因为惊惶而微微泛红。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摸到了她家睡了她的床,没成想回头就让她给跑了。艾伦这个没用的东西,只跟到了费拉沃,结果让我找了整整一个月才让我把她找到。 妈的,绝不能再让她跑掉了,敲不开门我就把窗子砸了翻进去。 在经历了一次不太愉快的绑架事件之后,亨利不幸暴露了,不过我也以此作为契机对杰茜卡进行一系列威逼利诱。 以情动人这套她丝毫不吃,非要我拿她鍊金术士的身份来威胁,还让我扯了一大堆信仰之类的东西。 也不知道她最后是为了掩藏身份求一个安稳,还是真的被我那堆关于信仰的屁话打动,终归是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不错,这是成功路上的一大步。 杰茜卡似乎很在意我的身份和地位,真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难道看不出我已经为了她改写了我人生的剧本吗? 没有一点身为王位继承人未婚妻的觉悟。 我在列车上啃她耳朵之后竟然用木刺指着我要我保持距离? 明明脸红心跳的也是她,为什么能做出和常理完全相悖的事情来? 这傢伙不会真的只把我当成合作伙伴了吧。 真是头疼,明明已经如此明确地示好了。 艾伦这狗东西在听过我的抱怨之后委婉表示,我大约是被我风流的名声所累,杰茜卡估计觉得我对所有雌性都这样。 气得我一脚把丫踹到了地上。 艾伦捂着肚子爬起来跟我说,反正瞎勾搭女人都是你做过的事,活该。 说完就一熘烟跑了。 妈的,当时该踹地更狠一点的。 很烦躁,我明明也说过在我心里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的话可信度就这么低吗? 就算如此,我和她朝夕相对这么久,难道她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存在的! 她凭什么不喜欢我! 糟了,她不会喜欢女的吧? 不不不,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随即为自己开脱,我啃她耳朵那次反应那么大,起码不会对男人没感觉。 我突然想起那次我拽着希姆莱给他灌了三大瓶白兰地之后他跟我说的话。 “我其实在案子发生当天早上遇到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了,她说她心里有人了,一定要走,让我别告诉你。” 当时觉得八成是杰茜卡为了骗这个蠢蛋帮她隐瞒行踪。 现在越想越不对劲了…… 她到底是看上谁了?能比我还好? 艾伦推门进来,“王子殿下……” 我气不打一处来,“杰瑞,咬他!” 杰瑞就跟只疯狗一样扑了过去。 艾伦拔腿就跑。 真爽。 最终艾伦一身狼狈地走进房间,杰瑞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雄踞于艾伦的头顶之上。 “殿下……”艾伦向我行礼。 “到底什么事?”我向杰瑞招手,决心停止对艾伦的捉弄。 杰瑞窝进我的怀里之后,艾伦小心地关上门,递上来了一张纸条。 “您或许该去看看弗蕾拉小姐了,据说她正在闹脾气。” “大约是她的歇斯底里又犯了吧。”我迅速打开纸条,读完了上面的内容。 艾伦递上了打火机,纸条在菸灰缸里迅速化为灰烬。 “最近要做的事情太多,估计没功夫去探望她,我给她写封信吧。” 艾伦点上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去窗口吸菸,打开窗,”烟味会影响我的正常思考,“等我写完你把信带给弗蕾拉。” “遵命,殿下。”艾伦手指夹烟,用一种极为不情愿的口气敷衍我。 我瞪他一眼,杰瑞很识时务地对艾伦嚎了一声以示威胁。 展开纸张,我开始酝酿感情。 “亲爱的弗蕾拉表妹,听闻你近日状况不佳……”
第25页 我用吸饱了墨水的笔开始书写。 “……我近日事务繁多,难以脱身,疲惫之际颇为怀念你我结伴尽情游玩的时光……” 不断斟酌词句,力图让字里行间的感情如同笔尖的墨水一样丰沛。 “……你永远真诚的赛蒙希恩斯。” 我将信纸揭下,等墨迹变干,小心地叠好,塞进信封里。 艾伦刚好把烟熄灭在菸灰缸里。 瞧,我安抚一个女人不过一支烟的时间——只要这个女人不是杰茜卡。 艾伦从我手中接过信封,杰瑞不失时宜地从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吼。 “下次单独遇到你你把你剥了炖汤喝。” 艾伦指着杰瑞的鼻尖威胁,但却险些被杰瑞咬了手指。 真是好奇杰茜卡从哪里找到了杰瑞——它真的太通人性了。 对了,由于某些原因,我把她留在我的一处常用住所,独自返回了皇宫,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住的是否舒服,吃的是否习惯,没有杰瑞在身边会不会太孤单——一定很孤单! 我走之前嘱咐僕人不要放她出门,她醒来见不到我又出不了门,杰瑞也不在身边,整整两天了,一定很生气。 完了,我的“芳心夺取计划”进度岂不是要因此打个折扣?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掏出怀表,才四点钟,还不到出去的时间。我吸了口气,把怀表塞回内兜。 就算不到时间也得走啊! 一推开门就对上莫德尔那双发亮的眼睛,看见他我就头疼。 “殿下……” “我出宫回一趟,有事要办,提前走。”我直接堵他的嘴。 于是我这位跟了我二十年的贴身护卫莫德尔——又称“赛蒙王子去厕所都要跟着的跟踪狂”,紧跟上我的步伐冲出了皇宫。 我骑上我可爱的白兰地——她是一匹身上有白色斑点的粽色小母马,匆匆往城北的住处赶去。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我该如何跟杰茜卡解释我没留下一句话就离开这么久的事情。 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打开房门,面对杰茜卡,不知如何开口,紧张地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的时候…… 杰茜卡说,“你后面是?” 我后面?我赶紧摸向了我的背,难道是粘上了什么东西? 她却微微歪了一下头,看向我的身后…… 哦,那个“后面”啊,我转身看去。 哇塞莫德尔你站得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啊,一回头看见一张大脸俩大眼吓一跳啊。 “我的贴身侍从,”我后退了一大步,“莫德尔。” 我总不能说这是“最远的距离不会超过一扇门的羁绊之人”吧! “贴身侍从?”她皱眉,“那之前怎么没见过……” “之前是……”我顿了顿,“特殊情况。” 我要是说我把这位打昏了锁进屋里,然后自己跑走的会不会影响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啊?可是不用强硬手段的话,这位真的太尽职尽责了完全没有一点隐私啊! “这样啊。”杰茜卡眨眨眼,非常懂事地不再追问。 所以我现在该说什么比较好?她没提我自己一声不吭就跑走还拐了杰瑞的事情…… 不对,杰瑞呢? “莫德尔,你有没有见到一只黑猫,就是我带进办公室的那只?” “是的,殿下,”莫德尔立正答道,“它跟在我们后面跑了一路,后来好像跟不上了,就没再看见了。” “啊?”杰茜卡一脸震惊。 完蛋了…… 我好像突然能体会到世界崩塌时的无力感。 ☆、晚安 我闭上眼等待审判,而我所准备经受的狂风骤雨一般的愤怒却没有降临在我身上。 “我这个时候可以出去找杰瑞,没错吧?” 她声音颤抖,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央求? 差点忘了,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一直没能出门。 “我去吧。”我看了看杰茜卡,嘆口气。 杰茜卡的脸颊浮上了红晕,她终于意识到穿着家居服出门不是一件合适的事。 说真的,她穿红色真好看。 “就让我来挽回我酿成的错误吧。”我摘下帽子,绅士地笑着鞠躬。 我瞥见她的脸更红了一点。 是的,没错,我知道我的手脚如何摆放才是最完美的鞠躬,我知道如何提拉嘴角才显得最迷人。 我得掌握主动权。 这才是赛蒙希恩斯。 我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沿着来路小心地搜寻杰瑞漆黑的身影。 遇到了几个熟人,真是糟透了,我完全不想应酬,可我还得客客气气地愉快地同他们交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今天的天气、科伦大剧院最新的歌剧、新流行的浅金色流苏、吉吉安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我母亲上次在公众场合现身时头上蝴蝶结的样式、海伦娜的新歌、鍊金术士复仇案的最新进展…… 上帝知道我为了变得健谈且显得游刃有余在私下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来摄取这些无用的信息。
第26页 当我终于结束了对话,我发现我忠诚的贴身侍卫莫德尔依旧站在我身后。 他真的不能体贴地帮我找一下杰瑞吗? 唉,明知道如果说出这句话他一定会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保护殿下是我唯一的职责。” 该死,跟自己最近的人偏偏不是自己的人,且不说谈及机密时遮掩多费心神,连一点微小的工作都不能对他抱有期待——他连帮我拿外套都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我沿路搜寻,直至暮色四合,终于在一个路口找到了徘徊的杰瑞。 太好了! 我把杰瑞抱进怀里。 “真是抱歉。”我心中满怀歉意。 天吶,我竟然跟一只猫说话了! 我几天前还嘲讽杰茜卡给它取了个人的名字,我刚刚竟然跟这只猫说话了!我一定是被我毫无进展的恋情以及糟糕的监视侍卫搞疯了。 我带着杰瑞再次踏进屋里,杰茜卡正双手环抱来回踱步。 她身上穿着外衣,显然是因为等了太久而想要自行出门寻找杰瑞了。 “对不起,杰茜卡。”我把杰瑞送到她怀里。 “我几乎以为我已经失去你了。”杰茜卡把脸埋进猫毛里。 瞧,她也和一只猫说话了。 照这样发展,我觉得就差猫开口说人话了。 然而紧接着一阵沮丧之情涌上心头,她并没有理会我的道歉,这是不是在刻意忽略我?因为我把她禁锢在房间里,带走了杰瑞,甚至险些把它弄丢? 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我该去喝口水,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我呆滞地望着杰茜卡拥抱她心爱的宠物,气氛融洽和睦,只可惜与我无关。 杰茜卡依依不捨地将杰瑞放到地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感觉我要窒息了。 “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这么说来你一直在等我?感谢你的体贴,”我想了一下,“和宽容。” “我想我并没有说‘我原谅你了’之类的话。”杰茜卡毫不客气地白我一眼。 “你刚刚就说了。”我尽量笑得无害。 杰茜卡脸上有明显的不快,但她并没有发作。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在她生气的时候,她的嘴角会微微下沉,眉头略皱起,眉梢的弧度变得更陡峭。 “但愿你的女僕已经把晚餐重新加热了。”杰茜卡好像不太喜欢我的女僕爱兰娜——大约是因为拦着她不允许她出门? 我们和和气气的一起用了晚餐——如果不说话也算是和气的一种。 直到睡前我们才再度交流。 原因是我走进我的卧室时她已经准备躺下了。 我竭力用我最为诱惑的声线说,“感谢你的热情。” 迎接我的却是我的枕头,以及咒骂。 真糟,她是没有注意到我由于黑色家居服显得更为精緻的线条吗? 她似乎刚刚从震惊中缓过来,看着我说:“你的女僕为我指了这间屋子。” 我忍不住笑了,当然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真是贴心,我想她本月会额外得到一份津贴。” 我走进屋里,顺手锁好门。 杰茜卡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惊惶,她的双腿猛地一弹,缩成一团。 我得让她知道我必须这么做,她必须睡在这儿。 “我知道上次的事情给你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我不希望你再遭遇任何威胁。” 她皱了皱眉,表示没懂我的意图。 “别害怕,这里毕竟是皇城。” 我轻轻地环抱她,无视她的挣扎,俯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莫德尔不是我的人。” “我知道了,我不害怕。”她表示理解。 “不过你能睡在地上吗?”她靠近我耳边。 “不,当然不能!”我果断拒绝,一位王子绝不能自损身价。 “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人一半。”我顿了一下,做出我所能做的最大牺牲。 “成交。” 她猛地推开我,我挥了三圈手臂才恢复平衡。 “我想在这边,”我声明,“我一直喜欢睡在这一侧。” “好好好。”她翻了个身,挪到另一侧。 躺着床上面对着她后背的时候,我暗自想,她离我真的这么近这么近,触手可及,我甚至能听到我们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外透过三层纺纱窗帘投射进来,巧妙地勾勒着她的身形,她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光辉也随之游移着。 她的长发就在我手边,我忍不住去触碰她金色的发丝,然后惊奇地发现它们如此柔韧。 我忍住去吻她的欲望,告诫自己,这只是个开始不是吗?我还有大把的时间,足够让她真正的爱上我。 她突然翻了身,疲倦地抬抬眼,与我目光相对,又迅速垂下眼皮。 “晚安。”她说。 “晚安。”我终于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 ☆、令人嫉妒的重逢 杰茜卡起床时,我正在翻看今天的报纸。 我保证我没有在她睡着的时候做越矩的事情,向上帝发誓。
第27页 好吧,由于我并非由衷信仰宗教,还是用我的良心起誓更为可信。 信仰上帝似乎是一个合格的皇室成员所必须具备的品质,而我在我十三岁时没能用真心换取一个姨母的喜爱时,意识到上帝并不是可靠的。 我仍然同其他人一样祷告和礼拜,但我内心并无敬仰之情——我这么做仅仅为了和其他人一样。 我清楚地记得杰茜卡告诉我她并不信仰上帝,有时候也真羡慕她,身份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枷锁,也难怪她一直介意。 希望我能为她挣脱枷锁。 杰茜卡揉着眼睛坐到我身边,金发随意地落在肩头。 “困就再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笑着欣赏她倦怠懒散的美丽。 “不用了,我去洗漱。” 她裹着红色丝绸晨衣的身影走向洗漱间。 这样的清晨真美好,当然,如果能有早安吻就更加完美了,我忍不住微笑。 爱情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我身边停留过也离去了无数美丽或智慧的女性,我清醒地明白她们都不是我爱的,我甚至一度绝望地想,皇室从来没有爱情,也许我也难以逃出这种奇怪的宿命。在我忙碌政务、参与聚会的间歇,这种难言的悲伤就会涌上心头,直到我遇到——杰茜卡。 阴差阳错间在黑市上识破了她的伪装,我看到她的一瞬间,仿佛被闪电击中,我的灵魂开始颤抖,天吶,我从未想过我真的能遇到同我梦中一般的女性——她一定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 上帝知道我用了二十年的梦来描摹我梦中情人的样貌和性格。 命运待我不薄。 起码在这件事上。 看到杰茜卡仪表端庄地坐在我面前时,我忍不住再次微笑。 她却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看她的手指,“我昨天向爱兰娜学习了必备的礼仪。” 我忍不住笑出声。是啊,按她的社交情况来看,她确实有必要更全面地了解礼仪常识,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 真的可爱。 “你昨天的表现明明不是很喜欢她。” “她或许是个好女僕,但是并不是个好老师。”她理直气壮地回击。 “先用早饭吧。”我笑着摇铃。 让我看看你的餐桌礼仪是否合格了。 她知道我的意思,所以优雅又矜持地切割着一条倒霉的火腿,送进嘴里时目光与我相对。 反而是我先移走了目光,我暗自觉得好笑,明明我应该坚持盯到她脸红。 事情不可能总在你准备好才发生,正如门铃偏偏这么早就响了起来。 我忠实的石像守卫莫德尔站在我身后,用一种探求的目光看着爱兰娜提着裙摆匆匆应门。 真的,我向上帝发誓一个月内把这货永远踹掉。 “是艾伦肖。”爱兰娜停顿了三秒后打开了门。 杰茜卡闻声猛地站起身来,餐具掉在桌布上,椅子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出不太好听的声音——她的礼仪丢到哪儿去了? “艾伦……”她情绪激动到声音发抖。 他们认识?我忍不住皱眉。 艾伦熟练地把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早上好,赛蒙殿下。” 我放下餐具,“早上好,艾伦。” 艾伦转向杰茜卡,“早上好,杰茜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杰茜卡神情愉悦。 艾伦张开双臂,身体略微前倾…… 我丝毫不怀疑杰茜卡下一秒要冲上去和我们红头发的热情青年艾伦来个拥抱。 我站起身来——一旦她有冲过去的预兆,我一定得拦住她。 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是“沖”过去的,甚至不能用“跑”这个动词来描述她的行动。 她愉快地投入了艾伦的怀抱——我都没和她如此拥抱过! 哦,嫉妒使我失去理智。 该死的艾伦从未提起过他认识杰茜卡,他明知道我爱她爱得发狂。 我丝毫不想掩饰我要抽出我的佩剑把他扎成马蜂窝的想法。 不过杰茜卡抢在我之前将明晃晃的利刃对准了艾伦的后颈;而艾伦的□□也已经抵在了杰茜卡的腰间。 “你反应慢了。”艾伦嚣张地说。 我觉得我好像是个从东方古国来的旅行的异乡客,拼命从他们的动作和语言里捕捉信息。 “三”杰茜卡数。 “二”两人异口同声。 “一” 两人同时收回武器,并且迅速拉开了距离。 我好像没有完全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我看得出,这是我无从插手的事情,只好坐回座位,重新拿起刀叉,与碟子里的肉排做斗争。 我看了看莫德尔,他比我淡定地多,丝毫没有位他们腾开一点位置的意思,有趣。 杰茜卡转转手腕,坦诚道:“我确实疏于练习了。” “所以这次轮到我赢了。”艾伦歪歪头,枪口对准了杰茜卡。 他应该有脑子,不会真的伤了杰茜卡,起码我是这么期待的——我相信杰茜卡应该贊同我的想法。 艾伦扣下扳机的时候,杰茜卡的袖剑也对准了艾伦的枪发射出去,杰茜卡侧身逼近艾伦,艾伦□□脱手,但是控制住了杰茜卡的左手……哦,漂亮的一记肘击!杰茜卡对着艾伦的肚子来了一下。
第28页 “疼疼疼……”艾伦哀嚎,同时松了手。 “你都多大了还‘疼疼疼’……”杰茜卡突然不再继续说了。 我想大约是因为她想到了艾伦的父亲,他们应该真的很早就认识了。 “又不是神经系统损伤,怎么可能不疼。”艾伦哀怨地揉着肚子。 “疼也不一定要喊出来啊,疼也不一定要彻底放弃攻击呀。”杰茜卡捂着嘴轻笑。 这时候又突然考虑起礼仪来了,真是让人摸不透。 不过,忍耐确实是一种美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杰茜卡带着笑意坐回桌边,心满意足地继续她的早餐。 我看得出,她因为见到了艾伦而分外开心。 我已经毫无食慾,胃里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我迟疑了一会儿,把刀叉放在桌上,起身拍了拍艾伦的肩,“叙旧也结束了,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但愿我能克制住自己,别把他捅成马蜂窝。 ☆、角色扮演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我拿着刀叉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天吶,我竟然见到了艾伦,在这么多年以后。 不过很快,我就为我的冲动而感到遗憾了。 毕竟久别重逢,谁知道如今的艾伦,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我抬头看着他同赛蒙一起消失在书房门后,莫德尔被关在了门外。 是赛蒙的心腹? 我疑惑着收回目光,继续我的早餐。 门打开的时候我已经用完了早餐,爱兰娜头也不抬地收拾餐桌,而我则偷偷把手中的报纸稍稍倾斜,为我的视线腾开空间。 赛蒙脸色不太好,我见他往我这里瞧,只好迅速收回目光。 “杰西卡,放下你手里的报纸,我认为我们最好出门一趟。”赛蒙走过来。 我可不想给他机会拉我起来,我迅速起身,报纸放回原位。 “我想这个‘我们’是包含‘我’的吧?”艾伦笑着说。 “我想,答案应该是——不包含。”赛蒙侧过身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以为老相识是需要一个机会叙旧的——杰西卡,你说呢?”艾伦竟然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我。 我对上了赛蒙望过来的目光。 胁迫一般的求证,还有那么一点愤怒。 该死,我好像懂了。 艾伦是在故意激怒赛蒙。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只是觉得好玩? “也许吧,”我面不改色地应对,“我还不知道赛蒙想要去做什么——或许我可以确定哪一件事更重要?” 赛蒙果然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我捕捉到了艾伦失望的神情。 “带你征战皇城。”赛蒙笑道。 “或许你可以说得更抽象一点?”我对他的话感到十二分的茫然。 “赛蒙总是会自我带入戏剧角色,我想想——”艾伦抓住缝隙插话,“这次难道是‘烈炎将军’?” 这糟糕的幽默感。 我一点都不想笑,甚至开始有点钦佩赛蒙了。 赛蒙竟然没有找个机会让他因公殉职? 哦,这是多么宽广的胸襟。 “或许我们的叙旧可以从你故意激怒赛蒙的具体理由谈起。”我忍住了用食指指向艾伦的冲动——上天啊,礼仪使我的内心饱受摧残。 “赛蒙真的坠入爱河了。”艾伦没有如我所料地乖乖闭嘴,反而真的接了话。 “陷入爱情的人在面对与爱慕之人有关的事情时,会丧失大半的判断力,我们大王子殿下嫉妒时十分可爱。” “真的很有趣。”还不忘补充一句。 我不太敢相信赛蒙竟然没打断他糟糕的发言。 我疑惑地偏过头,赛蒙小心地将一件薄披风披到我肩上,才迟迟开口。 “我想他说的没错。”赛蒙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闪闪发光。 救命,他又在诱惑我。 我一向讨厌欺瞒,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不得不老实承认,赛蒙确实极具魅力,尤其是他像现在这样刻意展示出来的时候。 我扯了扯嘴角,告诉他:“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我确实不喜欢你。 “我想你也知道我会说什么。”赛蒙脸上的笑容停滞了几秒。 “我开始听不懂了,”艾伦翻白眼,走出了门,“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你们了,告辞。” 是的我当然猜的到,就像上次一样,他会说——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 他说的也许没错,可是就算喜欢又能怎样? “走吧。”赛蒙绅士地伸出手。 我向他递出右手。 赛蒙飞快地把我的手递到嘴边轻啄,抬头给我一个完美的微笑。 又来了…… 我努力忍住不翻白眼,谁知道我还要忍耐多久。 我们一起上了马车,今天的皇城在下雨,他小心地为我撑伞,没让一滴雨水洒落到我身上。 我偏着头看马车外淅沥沥的雨中来往的行人和车轮。 我从昨晚起就分外懊恼我跟随赛蒙的决定。
第29页 我承认无法无动于衷,但我二十八年的人生经历让我如此清醒地知道意外和惊喜都不是爱情。更何况赛蒙对我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而言,一时的疯狂完全可以理解。 这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处?我要在人前与一个不喜欢的人假作情深,还要想方设法招架来自一位王子的侵扰。而赛蒙将时间浪费在了一个对他不感兴趣的普通女人身上,尽管她是鍊金术士,她能为他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少了,起码目前看来,赛蒙的前景一片大好,艾伦也已经在他这一边。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我迅速将飘远的思绪收起,调整好状态。 赛蒙率先下车,笑着牵我的手扶我下车。 有撑伞的路人认出了他。 我笑着往赛蒙身边更靠近一点。 认出我来了吗? 我是报纸头版照片上那个与赛蒙共舞的女人。 我可能开始理解何谓“征战”了。 我们很快就会遭遇叽叽喳喳的娱乐记者,他们会像苍蝇围着变质的水果飞舞一样对我们纠缠不休。 我最好让他们喜欢我——当然,这很难,毕竟大半的姑娘都会不自觉地厌恶她们爱慕的王子身边的女性。 对女性的恶意,常常来自同性。若我美丽,她们会攻击我的心灵,若我丑陋,她们会鄙视我的容貌。 好在我并不需要真正地从她们身上获取支持,我只需要在上流社会获得青睐。 我很快又为自己幼稚的念头感到好笑,我又该如何征服他们呢?我只是一个毫无背景,仅仅依靠一位王子晋升的人,我怎样才能征服那些重视出身、骄傲且优秀的上流人士?在他们眼里,或许就连赛蒙,也不过是我短暂的依靠而已——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把我一脚踹开? 赛蒙帮我将前额的碎发捋起,轻轻地靠近我的耳边,我感到有热气袭来。 “一路都不说话,希望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不,不是你的原因,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并觉得我能接受这番道歉,脸不禁有些发烫。 “咔嚓。”镁光灯的闪烁让我突然失神。 我想我可以想像出这张照片传达出的暧昧气氛了。 我把赛蒙轻轻推开:“我想我们不只是来拍照的吧?” ☆、女人都爱美丽 “我想让你更夺人眼球,”赛蒙带着我走进一家定制服装店,“你值得这些。” 璀璨的水晶灯下,各式各色的女装争奇斗艳,蕾丝和塔夫绸都是女人的最爱。 承认吧,杰西卡,我告诉自己,你像其他女性一样热爱美丽的衣着,有着不容忽视的虚荣心——而你在之前躲藏的生活中,从来没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我毫不掩饰我的喜悦之情:“荣幸至极。” “去吧,这家店今天专为你开放。”赛蒙坐进了沙发,微笑着张开双臂,展示他为我准备的惊喜。 我毫不客气地试穿每一套我认为适合我的衣服,当然,我也和赛蒙就我们之间的审美差异问题产生了不少争执。 “我坚持认为你应该试试那一件连身裙。”赛蒙神情严肃。 “不,我不喜欢这种颜色。”金色并不衬我的肤色。 “不不不,我想你不该再选这种颜色的衣服了,看起来很阴沉。”赛蒙甚至站起身来阻拦。 “非要穿得活力四射不可?我难道要穿得像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样五颜六色吗?”我突然想到赛蒙会不会不知道我的年龄。 这个古怪的念头转瞬就被打消了,他知道我在几岁的时候拿了高级鍊金术士认证。 “可是你的美丽完全不输少女。”赛蒙目光笃定。 哦,这种太过夸张的恭维我可受不起,除非我的比较对象是十六岁的地精少女。 “我承认你的夸赞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愉悦,不过我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我推开他径直走进试衣间。 “我想不得不再次建议你试试这件金色的连身裙。”赛蒙把它丢给我。 “我身上这件不够好看吗?”我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它简洁又大方,甚至还有暗袋。 赛蒙皱着眉摇头。 “你选的这件太夸张了。”我提起来展示它夸张的裙摆。 “你很快会遇到很多需要穿礼服的场合的。”赛蒙摆摆手。 “好吧。”如果早一点拿出这个理由,我想我不会拒绝这么多次。 腰身很紧,有点卡胸,我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下摆却是出乎意料的大,穿上这条裙子恐怕没人能靠近我。 “我就知道它一定很衬你的发色。”赛蒙不忘称赞我。 “也许吧。”我仍然偏好那些舒适且便于行动的衣服。 “我想你可以穿上它参加后天的画展。”赛蒙若有所思。 我还是惦记着刚刚那款有暗袋的连身裙。 “说真的,我觉得刚刚那件更加舒适,我觉得我现在要窒息了,我把腰围又收紧了一寸才穿上它。” “别提那件了——好在你并没有窒息对不对——我可不想为一件破布买单。”赛蒙扶额。
第30页 “当然,你并没有必要买单,我想我的财力足以负担。”我走回试衣间,换回原本的衣服。 “就这些了。”我把选中的衣服递给一直没说话的店长。 有着山羊鬍的店长眯着眼问:“我刚刚听到……也许您想再讨论一下谁来付款?” 我和赛蒙几乎异口同声:“这件他来付。” 不过我指的是令人窒息的金色礼服,赛蒙却拿着那件被他称为“破布”的连衣裙。 空气突然凝滞。 “还是我来付吧。”赛蒙迅速地在帐单上籤下了名字。 别这样,突然温柔起来了。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站在店门前,我披上薄披风,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开门时袭来的凉风。 赛蒙靠过来帮我把领口的蝴蝶结系带调整到一个好看的形状,以极尽温柔的目光注视我。 我的定力再度受到考验,我不保证我没有脸红。 老店长把包好的衣服递给我的时候,悄悄地向我眨了眨眼。 我礼貌地回笑,虽然我和赛蒙不是那种关系。 店门打开再关闭,气流穿梭,门铃叮铃铃地脆响起来,应和着淅沥沥的雨声。 我把包裹丢在马车上,和赛蒙一起走到临近的一家珠宝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珠宝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不过我可能不太钟意这些“朋友”,我曾是一名修复专家——托我身边这位希恩斯的福,现在不是了。我曾见过,无数珍宝,其中不乏几个世纪前的王朝遗珠。珠宝恰好是我擅长的领域,它们归根到底就是一些金属,几块石头。 能装点美丽,却不能提升我的价值。 我迅速地扫视展台里陈列的珠宝,选出了几款能搭配那件金色礼服的配饰,但目光却被一款手镯吸引了。 银质雕花手镯,嵌着花朵状异形珍珠,有着柔和细腻的光泽。 并不适合那条裙子,却因为它低调的美丽让我动心。 “嗯?”赛蒙看我,我意识到我好像停了有点久。 我只是笑笑,继续看下一个展柜。 我喜欢那个手镯,但我想真正拥有它。或许我可以找个机会自己来一趟买下它,有赛蒙在,这次我大约没有机会动用我的财产了。 “试试这个?”赛蒙让店员取出了一整套黄宝石珠宝。 “还有腰链?” 虽然惊讶,但还是将整套饰品一一戴上,我毫不怀疑这是他专门定制的——腰链有点紧,不过如果是刚刚那套礼服,应该刚刚好。 “怎么样?”我转动身体,让宝石的切面更充分地在光下展示出来。 “完美。”他真诚地称赞。 “想戴上这个吗?”他又打开一个小盒。 里面是一枚黄宝石戒指——很明显这是一套。 我笑着将双手递给他,内心好奇他会奖它戴在那只手指上。 我知道他不会给我戴在无名指上的——如果这么做恐怕他会在我之前死于皇室长辈的斥责。 他却根本没有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而是轻轻扣上了盖子。 我怔了一下,接过了盒子。 “我也不知道该戴在哪个手指。”赛蒙笑笑。 我心里有那么一点不相信。 结帐后赛蒙被一个口信临时叫走,我独自坐在马车里,翻看包好的衣物和首饰。 山羊鬍的店长在袋子里塞了小卡片,说礼服是赛蒙专门去定制的,一定要用最明亮的金黄色纱料好衬托我的发色。 戒指盒上刻了码数,我仍不甘心地将戒指拿出来试戴,食指有点松,中指有点紧,无名指刚刚好。 明明刻意而为,却要显得都是机缘巧合。 真好意思说不知道该戴在哪个手指。想起来他当时强装无辜的神情就叫我忍俊不禁——其实很希望我发现他的小心思的吧。 恋爱中的人啊。 赛蒙,你现在被我的一颦一笑而牵动的心,迟早要受伤的。 我不爱你啊。 但愿你只是一时冲动。 这世界上得不到回应的感情那么多,不差你这一份。 ☆、画展 第一场当得起战役一词的社交场合很快就到来了。 一场由某个匿名收藏家贊助的帕克·劳伦画作展。 那幅赫赫有名的《艾达丝月色》原作名列其中。 要知道,哪怕是对艺术毫无了解的普通平民,也都听说过帕克·劳伦的名字,而他最为人称道的画作正是《艾达丝月色》。 我隐约记得我曾有幸见过这副画,这一场画展的匿名贊助人,不知道会不会是我心里想到的那一个。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死。 爱兰娜提醒我吸气,为我抽紧了束腰的系带,她打了三个蝴蝶结,系带才不至于坠到腰下。 我摸了摸鲸鱼须做成的束腰,那些名流淑女大概永远都是吃不饱的。 爱兰娜帮我将衬裙和礼服穿戴完毕,又将首饰一件件仔细戴好,最后为我披上了外袍。 “艾达丝多半的上流人士都会出席这场画展,”她又一次提醒我,“弗蕾拉小姐也会去。” 我点点头。
第31页 “马车已经备好,赛蒙殿下在市政大厅等您。”管家为我打开了门。 我这个新人指挥官将要面临的战役,规格之高,让我有些惶恐。 但是我必须要取得胜利。 虽然我不太擅长这个,但我一定得扬起裙摆,成为众人眼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我留在赛蒙身边,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明智稳重,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他对鍊金术没有偏见,这样一位皇子上位,是我乐见的。 社交场上的女人有时能做的比男人还要多,我得帮他打通他不方便去敲打的关窍。 我再一次对着镜子确认我的妆容,勾起嘴角左右侧转脸颊来确认我面部的肌肉是否足够放松,笑容是否得体。 “走了。”我提着裙摆离开赛蒙殿下的府邸,扶过在僕人伸出的手臂,借力登上装饰着华丽皇家徽饰的马车。 马夫扬起辫子,我听到那两匹纯黑色骏马的嘶鸣,车身开始移动。 我挺直后背,尽可能不随着车厢的摇晃而摆动身体。 没人同我交流。 车厢内瀰漫着栀子的清香,与我身上金桂的香气逐渐交融,我似乎能看得到不同的气味分子如何在空气中无规则运动。 等我在脑海里拼凑出了金桂香水主要成分的分子式,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门被打开,赛蒙站在外面像我伸出了手。 他穿了一身黑色暗纹带金色镶边的服装,和我身上大面积的金色相比,实在是低调的多了。 如此衬托我,也算是用心良苦。 我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另一手提着裙摆走下了马车。 很好,我站稳了,没有像一个不倒翁一样摆动身体。 赛蒙将我的手送到嘴边,极为绅士地吻了我的金绣薄纱手套。 “你今天格外美丽。”他说。 我礼貌地微微屈膝,“殿下您更是英俊非凡。” “难得这么夸我,就算不是真心也令我开心,看来以后要多带你参与社交了,”赛蒙笑了笑,“我们走吧。” 我跟着他的脚步走向了市政大厅的入口,门前的两排侍者恭敬地向赛蒙行礼,我沾了光。 进了门,侍者恭敬地接过我的外套和手套,我尽可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赛蒙作为贵客,到场时间是最晚的,与他携手入场的我经受了一众目光的洗礼。 我后背紧绷,尽量不让自己被其他人影响。 我注意到正前方,同样也是刚刚到场的二王子殿下。 费恩·希恩斯。 希恩斯家一脉相承的金棕色捲发果然名不虚传。 他比赛蒙更瘦一些,身高与赛蒙相仿,五官意料之内的柔和,浅棕色的睫毛一闪一闪,眼瞳明亮的可爱。 我对这位二王子有所耳闻,传言中他是个爱好艺术远胜于政治的人,近些日子以来似乎顺着艺术家的道路趟到宗教那边去了。 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在上流社会,没有人会傻到认为费恩对王位毫无兴趣。 他正和身边的一个长发的男人热络地聊着。 我的目光移到那个男人身上。 他不像个贵族。 虽然衣饰华丽,但是缠银绣线和四季蚕吐出的丝并不能让人完全忽略掉他散漫的站姿和他那不太合礼数的发型。 我又回过去看他的脸,似乎有些眼熟,但我实在想不起来。 我带着疑虑收回目光,转瞬间我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手。 我小心地再度投出目光,落在他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上。 这个男人手指纤长,戒指套在手上略显宽松,恐怕不是他的;银色的戒指表面已经因为氧化而产生变色,过分简洁的设计与他全身的搭配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枚戒指…… 我伸手去摸我手指上的黄宝石戒指,我最终还是把它戴在了食指上,因而略显宽松。 我试着转动戒指,将镶有宝石的那一面旋转至手心那一侧,我翻转手掌,从手背这一侧看过去,就像是只戴了一枚纤细的金戒一样。 赛蒙看着我的手发出一声轻笑。 我很快把戒指恢复原位。 这种简单的分析明明只要在脑子里过个场就好了,我不该像个没教养的小孩子一样傻乎乎地玩弄自己身上的装饰品,有那么多人看着我呢。 不过,我想我知道那个男人手上的戒指是什么了。 他一定把印着龙翼会徽记的那一面转到手心那侧了。 龙翼会…… 自从清洗令颁布以来,已经太久没有得到过这个组织的消息了。 鍊金术士无一不是精通数学、物理、化学甚至生物学的科学家,掌握着最高鍊金技巧的高级鍊金术士几乎已经接触到物质的本质,可以将物质细分为质子中子以及电子,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点石成金”并非难事,这就意味着,金本位的经济确有可能被鍊金技术冲垮,虽然鍊金术士的算力不太可能造成如此的冲击。而滥用鍊金术有可能引发的危机绝不止于此,其中最令人畏惧的莫过于人体炼成了。 为了避免因鍊金术而引发各类社会危机,学会制定了约束鍊金术士行为的三十一律,每一个鍊金术士在得到认证前都要以科学的名义起誓,保证遵守三十一律。
第32页 学会里虽然大多数都是沉迷科研不喑世事的老傢伙,但也没有把三十一律的执行全部寄托在会众的自觉性上,学会有一个由高级鍊金术士组成的鍊金自律队,对全体鍊金术士进行监督。 光与影同生共死永不分离。也不知道是鍊金自律队先诞生还是龙翼会更早一步。 龙翼会都是些唯技术论者,他们无视三十一律,认为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技术都不应当被限制。一切物质于他们而言都是鍊金原料,同时也是鍊金产物。 这个组织隐藏得极深,就算是万里挑一取得了高级鍊金术士资格的人,也未见得听说过龙翼会。 要说到我是如何知晓这个组织的…… 我轻轻嘆了口气。 我认识龙翼会的会长。 我记得他曾说:“无视禁忌,触碰本源。” ☆、社交 我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我伸手去按压我的前胸。 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紧一样,我不该用力回忆过往的细节的。 “没事吧?”赛蒙令人意外地有些惊慌。 我摇摇头,“没关系。” “我们可以回去。”赛蒙停下了脚步。 “不,”我拒绝了他的建议,“我这里可没有临阵脱逃这个词。” 从确认那枚戒指象徵意义的那一刻起,我就打消了撕破脸上虚伪笑容逃出这个金光闪闪但内核空洞的大厅的念头。 我出席这个场合併非毫无意义。 二王子旁边的那个男人一定不是龙翼会的人,那个宽大的戒指一看就知道并非他的所属物,但他颇为珍惜地戴在手上,这又让我不由得产生好奇。 龙翼会的人绝不会轻易摘下戒指,这枚戒指是如何落入他手中的? 作为戒指的现任主人,他是否知晓戒指背后的含义? 他接触二王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和鍊金术相关吗? 如果和鍊金术相关,就实在没道理了。我以为像赛蒙这样对鍊金术抱有好感的王室成员万里挑一。 不对,归根到底鍊金术威力强大,就算局势容不下鍊金术士,也难免有人想要豢养一批来驱使。 最后几步了,我调整呼吸,同赛蒙一起接受众人的行礼。 “哥哥。”费恩微微欠身。 赛蒙点了点头。 赛蒙紧接着把我介绍给费恩,我都没想到他竟然能给我加上那么多的头衔,躬身行礼的动作我准备了很久,都快要憋不住了。 赛蒙话音终于落下,我提着裙角规规矩矩地行礼。 费恩笑着说:“你好。” 我没犯错,很不错,我心想。 这毕竟是个王室成员,与赛蒙这种脑子里一多半都是恋爱的傢伙可不一样。 解决了打头的这个,赛蒙剩下的就好办多了,一个公爵,两个侯爵,两个伯爵,还有一堆子爵男爵,和数不清的没有封号的贵族公子小姐。 我注意到不少贵族小姐看我的目光都要凝出实体火焰了,大概真的非常嫉妒我吧。 我实在觉得好笑,真想告诉她们,我也很愿意让出这个位置。 我环顾四周,弗蕾拉竟然不在,我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迎接来自她的挑战的。 爱兰娜告诉过我,社交场合之中,女士的战斗就是比拼美丽。 我觉得我今天这一身还挺不错的,仅从美丑的角度评判。 赛蒙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想法,他低下头凑到我的耳边,“弗蕾拉病了。” “这么突然?”我有点惊讶。 赛蒙笑而不语。 看这个表情我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我差点翻了个白眼,可惜在社交场上就是顾虑太多。 胸前别着银色徽章的市议长前去敲响了典礼钟,赛蒙牵着我靠近了中心位置。 画展的开幕致辞空洞无趣,毫无实质的赞美套话和无力的感谢让我昏昏欲睡,可我还得勉强打起精神捕捉他话语里的关键停顿,适时地鼓掌回应。 典礼钟再度响起,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我厌恶的无趣环节终于结束,赛蒙带着我随着人流进入挂满画作的长廊。 画展的装饰算不上浮夸,结合市政大厅的内饰用许多绿植装点墙壁,翠绿的藤蔓从架子上垂下,形成绿色的瀑布,画作就像是瀑布里凸起的岩石一样。 由于奢侈品修复的工作,我对艺术勉强算得上有些了解,加上近几天的补习,遇上来和赛蒙搭讪的各界人士,我倒是能插得上话,起码在艺术这方面。 这场战役真的有点难,我可是个鍊金术士,有限的脑容量里塞满了各种科学知识和实践经验,要迅速替换成上流人士的名录信息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不是天才,我的老师知道我当初背诵元素周期表和基本反应式花了多久时间。 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个大挑战。 瞧,刚送走了波力公爵夫妇,连喝口冰镇柠檬茶的时间都没有,卡特蒙娜女爵就来了。 我迅速思索着女爵感兴趣的话题、人格倾向和政治立场,力图在她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好在赛蒙是永远的主角,我一时不察犯下的疏漏总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在这一方面,他堪称完美。 我们一路沿着长廊走到了花园,隔着水池我终于见到了那幅《艾达丝月色》。
第33页 它和我记忆中一样美丽。 有着朦胧的诗意,能让人暂时性地脱离现实,单纯地沉浸在美的意义里。 绿色的枝叶铺满了墙壁,只有那一幅画挂在正中,东方亭盖造型的灯盏串了十二串吊在空中,与水面遥遥呼应。 “多美的画面。”卡特蒙娜女爵赞美道。 “水面的泛起的波纹就像您裙摆上的珠光一样动人。”我知道珍珠是卡特蒙娜家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卡特蒙娜女爵很受用,“你可真是个甜心。” “我非常贊同。”赛蒙笑着看了看我。 “去更近一点的地方看一看吧。”我避开赛蒙灼热的目光。 赛蒙作了个请的姿势,卡特蒙娜女爵的男伴扶着她进入侧边的小径,我也略略提起裙摆,小心地踏在石子路上。 赛蒙好像生怕我会踩到裙角跌倒一样抓紧了我的手。我心里略有些不快,虽说我今天确实不小心踩到过裙角,但我反应够快,也并无大碍,石子路也并没有想像中难走。 走到近前,更能感受到藤墙给人带来的震撼感,夜风轻拂,无数的叶片就翩翩地舞动身姿,画里的月光仿佛也随之移动。 动静之间的壁垒因着此处暧昧的灯光而变得脆弱,场景给画作赋予了更多美感。 我伸手去触碰起伏的叶片,不经意间摸到了掩藏在叶片下的画框。 我想到了什么,顺着画框边沿摸到画框的下沿,我仔细摸了两遍,找到了留着那里的刻字——尤里乌斯。 听说东方的收藏家喜欢在藏品上留下刻有自己姓名的印章,有时还会加上自己的感想。 凯恩特的藏家更喜欢给画作换上新的画框,用不同的画框风格来彰显画作的归属,偶有藏家会保留原本的画框,但终归要在上面留下一些印记——比如角落里的刻字。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听任赛蒙对这副画发表评论。 我回过头望向身后粼粼的水面,一瞥间发现了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正同之前与二王子热络交流的商人,卢卡斯,走在一起,两人迅速拐入了大厅那一侧的走廊。 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我几乎要踏出步子去追,赛蒙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 我差点忘了这是什么场合。 ☆、淑女的攻击 我的动作太大了,女爵也注意到了。 我不该犯这种错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 “怎么了?”卡特蒙娜女爵问我。 我看了一眼女爵,再略带羞涩地垂下了眼。 “刚刚听到赛蒙殿下对这副画的评论,竟然是从东方的意境角度来讨论的,觉得非常新奇,就不由得想到,也不知道二王子殿下会不会有什么更加精彩的点评。” 赛蒙及时接过话去,“在艺术点评方面,费恩的确在我之上。” 女爵笑着点头。 既然提及了二王子,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紧接着又说:“听闻二王子殿下对帕克·劳伦推崇备至,本以为他一定就在附近,这才回了头,实在是失礼了。” 女爵何等聪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又带回到了二王子在艺术方面的造诣上。 女爵之后还有几位政界的重要角色依次到来,一场画展下来我没有一时半刻的喘息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脚越来越痛,等终于坐上马车,我不顾礼节立刻脱下了恼人的高跟鞋。 我揉着酸痛的脚底嘆气,不管是多么华贵美丽的道具,在如今,都不如舒适的棉布鞋更能温暖我的心。 赛蒙看着我发笑。 我不乏怨念地问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了?” 赛蒙却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我在想,你和女爵说的那番话,的确很有勇气。” “我尽力了。”我耸耸肩。 这大概就是社交场上所谓淑女的攻击吧。 “费恩经常出席艺术展会,但往往都是单纯欣赏艺术,很少有人能扛得住压力试图在这种场合攀附他。” 我眨了眨眼,等赛蒙继续说下去。 “所以他在展会上做了什么,很少有人会刻意关注。”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率先前往花园欣赏《艾达丝月色》真迹,必然是有什么不对。”我顺着赛蒙的话继续说。 “你能在展会上发现这一点的确算得上心思细腻,”赛蒙侧过身来看我,“但是你却过于急躁地把这条消息散播出去了。” “是我太慌乱了。”我没有回避问题。 我当时确实太紧张了,这种消息的确可以有更大的用途。 “没关系,我没有批评或者埋怨的意思,”赛蒙神色温柔,“在这种时候散播出去,也不是坏事,况且这种消息,说不定有其他敏锐的人也注意到了。” 我点点头,探索线索背后的事情确实更有意义。 “他没有急于欣赏那幅旷世名作,只可能是他已经提早看过那幅画了——在画展开始之前。”赛蒙分析道。 “看来这个匿名收藏家,也并非是对所有人都匿名……” “只不过我更好奇的是,”赛蒙注视着我的双眼,“他是谁?”
第34页 他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我眨眨眼,一时间乱了阵脚。 “你刚刚明确提及那幅画是‘真迹’,可是今天出席画展的几位艺术鑑赏家里,有几位认为那是赝品。还有,你当时那么出神地看向走廊,恐怕不止是因为发现了费恩的消失,而是看到了那位收藏家本尊吧……” 我重重地嘆了口气,双手掩面。 赛蒙太聪明了。 我的确不该隐瞒我的发现,可是,与之相关的事情太复杂,我该怎么掌握分寸? 鍊金术或许可以说,龙翼会这种秘辛一定不能泄露,那我之前的那几年…… 我的心病又发作了。 痛感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我的躯体,这次和上次犯病的时间差太短了,我蜷缩着身体,感觉我的意识要消失了。 我感受到一阵温暖,才意识到赛蒙抱住了我,我好多了。 “你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他伸手擦拭我额头的汗水,我甚至不知道我竟然出了这么多汗。 “没什么大事,偶尔会心绞痛。” 我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仿佛不属于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丝毫没有说服力。 赛蒙竟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笃信这傢伙一定是在思考该找哪位名医来给我看诊。 罢了,他想做无用功就随他去吧,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 赛蒙突然拉起我的手,摊开我的掌心,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字。 “帮我把莫德尔弄走吧。” 他指了指前方。 赛蒙的贴身侍卫莫德尔正坐在马夫旁边,履行职责。 手很痒,我连忙抽回了我的手。 赛蒙下拉嘴角,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他大概真的非常不喜欢莫德尔。 我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厌烦的感觉,莫德尔与他寸步不离,哪怕社交场合都会缀在几步开外,再加上莫德尔效忠于其他人,就更是叫人厌恶了。 我软绵绵地撑起身子,猫腰从车门上挂着的麂皮绒报纸桶里拿出了一份今天的报纸。 赛蒙在我手心里写字就罢了,我可不要拉着他的手写字。 我在脑海中默念油墨的成分和相应的化学式,手轻轻拂过报纸的头版。 油墨凝成了新的字样。 “怎么做?” 赛蒙又拉过我的手,我勉为其难的看着他写字。 “亨利。”他写道。 我有点惊讶,提亨利做什么? 刚落笔他就开了口,“我其实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亨利的。” 我大失所措,这是要我现场发挥吗? 我迅速冷静下来,赛蒙所提及的亨利一定不是我想到的那个亨利,他一定准备好了另一个亨利。 “这有什么,明明是殿下如何知道亨利才更令人好奇吧。”我选了个取巧的方法,把话又抛给了赛蒙。 “你怎么又不叫我‘赛蒙’了?”他看着我发问。 我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不要转移重点,”我硬着头皮说,“你和亨利,简直像是白天和黑夜一样,真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了。” “就是……”赛蒙拖长了尾音,“意外吧。” “我们相遇也算得上意外。”我还挺好奇赛蒙会如何说。 “不是愉快的经历,不过他的确帮了大忙。”赛蒙说 “他挺招人喜欢的。”我补充了一句。 “我也很招人喜欢,别再提他了,我要嫉妒了。”赛蒙抓起我的手,飞快地送到嘴边。 我知道这段对话算是结束了。 我再次拂过报纸。 “亨利是——门卫?僕人?贩夫走卒?” “平民,甚至是贫民,总之是一个王子不该结交的人。” 赛蒙点点头,手指在“僕人”字眼上画了个圈。 赛蒙这一招真是有趣,让莫德尔混淆两个亨利,从而传达出错误的信息,等到真相大白,莫德尔就会在他的主人那里失去信任。 不对。 我想我漏掉了什么信息。 我看了一眼赛蒙。 我伸手按在报纸上,这一次我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赛蒙作为帝国的长王子,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摆脱一个监视他的侍从,这个侍从效忠的人必然有着与赛蒙相对等甚至更高的权势。 再结合这个局的诱饵,可以推断出那个人知道赛蒙体内的另一个人格亨利,但是却不希望赛蒙与知道亨利的存在,这个人与赛蒙的关系相当微妙。 我抬起手,露出报纸上的几个字。 “铁腕的女王?” 赛蒙点了点头。 ☆、该死的同盟 我吁了口气。 一直以来有关赛蒙的传言都是他颇受女王喜爱,可是对赛蒙严格监视的侍卫恰恰是这位慈母所派遣的。 我该说什么好呢。 王室处于权利的巅峰,这种地方缺少真心和情谊,围绕着权利产生的争斗残酷又危险……我缺乏相应的素养,这一切果然不该碰的,当时为什么非要和赛蒙较劲呢。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对赛蒙来说局势一片明朗,我只要稍稍地帮衬一下,就能换取一个对鍊金术士有利的明天。
第35页 如果女王真的如此提防赛蒙,那他的登基之路可就远没那么轻松了,我记得按照一般的流程,选举委员会的成员是由女王陛下亲自选定的,必然是她极为信任的大臣,这样的委员会一定贯彻女王的意志,即使有被拉拢的可能性,在如此铁腕的统治之下,概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我看了一眼赛蒙,他的脸色倒是正常,看上去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长王子殿下。 对了,亨利。 让女王这种成熟的政治家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错漏就对莫德尔失去信任,赛蒙特地选择了亨利这个话题就耐人寻味了起来。 很明显女王非常不愿意他知晓亨利的存在,亨利的事情不是小错漏,而是大问题。 关于亨利这件事,这和我的理解不太一样。 我从没听说过双重人格中,某一人格知晓另一人格的例子。 但是我这是没听说过。 女王则是不希望这种现象发生。 有点奇怪。 我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阵热气,吓得我连忙缩回脖子。 “在想亨利的事情?” 赛蒙压低声音再一次凑过来。 “亨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了,不过我是在三年前才发觉到他的存在……” 赛蒙咬耳朵说悄悄话,湿热的气息惹得我耳朵发痒。 我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这是在马车里,而莫德尔在一厢之隔的外面,低声说话完全不用担心被偷听。 因为马车行动本就会有声响,虽然比不上北部都市近几个月来流行的汽车……说起来艾达丝的街头偶尔也能见到一两辆汽车了…… 天吶,我都在想些什么,我真是气坏了。 他之前偏要在我手心里写字,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他本来可以备支笔,就在报纸上写字的。 我一把推开赛蒙,又往角落里挪了挪,叉着手生闷气。 赛蒙真是……不负盛名的擅长撩拨人心。 我想像个泼妇一样好好地发顿脾气,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不论是手心写字还是悄声对话,在当下的场合算不得越矩——我们可是同盟。 该死的同盟! 我为什么总是做出愚蠢的决定,然后就像现在一样懊恼不已。 我怨恨地瞪了一眼赛蒙。我已经再三地明确地拒绝过他,他怎么就不能认清现实呢! 赛蒙却笑出了声,“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虽然心里不满,但我不想承认。 “我没有生气。”我说。 “你不太能藏的住心思。”赛蒙脸上带着笑。 “嗯?”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容易看透。 “随便说的,不用当真。”赛蒙摆摆手。 他成功地激怒了我,又一次。 可我也不敢拿这位王子怎样,最后只是狠狠地把他在空中摆动的手拍了下去。 赛蒙又一次笑出了声。 我开始怀疑他是在嘲笑我。 “为了讨你开心,给你这个。” 大概是面对我含着怒火的目光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赛蒙主动让步 “你看,手里什么都没有。” 他背过左手去,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给我展示了手心和手背。 我不知道他是在卖什么关子,也许是变魔术,我小时候看过不少。 “三,二,一……” 他突然伸出左手,把一个牛皮小盒子放在了右手上。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赛蒙也笑得很开心。 “快打开看看。” 我接过那个小盒子,拨开上面的插扣,小心地掀开盖子。 是一只通体银色的机械鸟,身上覆盖着精緻的纹路,透过镂空的眼睛可以窥见其中精密的齿轮。 我把它拿出来,旋紧发条,机械鸟就挥起了翅膀。 机械鸟从我手心里飞到空中,很快又因为耗尽动力而落回我的手心。 “太有趣了。”我不得不承认我被赛蒙的礼物讨好到了。 我捏着机械鸟小巧的翅膀上下翻动,试图理解这个小玩意的构成逻辑。 赛蒙又凑到了我的耳边,“那我现在继续讲了。” 我眨眨眼,机械鸟还在我手心里躺着,没好意思拒绝他。 “应该是我六岁的时候,我发现我总是少度过一天,我仔细对着日历记忆当前的日期,可我睡醒,总是跳过了一天。” “我非常惊恐地告诉了我的母亲,她告诉我这是因为我得了一种怪病,我的记忆系统出了故障,会记不得某些时候发生的事。” “直到三年前,我发现我失去记忆的时间不再稳定,不过总体而言是在减少,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亨利。” “有天我醒的早,负责打扫卫生的女僕还没收拾完,她见我醒了,颇为慌张地收拾桌面,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本子,却没注意到,我借着和她聊天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把本子拿到手。那是亨利的日记,我仔细读过了。我不是失去了记忆,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另外的时间里,我的身体属于亨利。” 赛蒙的讲述让我很是疑惑,我越听眉头越紧。
第36页 人格分裂症我有所耳闻,但病例太少,相关研究也不充分,我不确定不同的人格之间是否真的可以这么准确地划分时间。 最大的疑点是,女王不直接告诉赛蒙这是人格分裂症,却偏偏说这是失忆症,清理东西的僕人必然也是贯彻女王的意志,竭尽可能地将赛蒙和亨利隔绝开来。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太奇怪了。”我调动油墨,在报纸上写字。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这就是事实。”赛蒙在我耳边说。 三年前赛蒙还未成年,应该还在皇宫里居住,可赛蒙如今已经按照惯例搬出了皇宫,女王又是如何隔离赛蒙和亨利的呢? 我把我的疑惑写在报纸上。 “你忘了吗,”赛蒙说,“我每隔一天都会去皇宫一趟。” 我拍了拍脑门,是我犯傻了。 这下就讲的通了,深受女王宠爱的,大抵不是这位赛蒙,而是那位亨利。 我看了一眼赛蒙,想起他跑去魁奇镇找我的事情。 赛蒙擅自离开皇城,让亨利一人在外,女王不会大发雷霆吗? 赛蒙总是那副充满自信的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在想我怎么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吗?”赛蒙简直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其实很简单,艾达丝危机四伏,就算没有底气,我也不能露怯,我必须完美无缺。” 他还是笑得很迷人。 我突然有点心疼他。 快到住处了,赛蒙挺直身体坐回原位。 我把报纸撕碎,送到窗口,看着夜风把纸屑吹散,我可没那个耐心再去把报纸复原,还是直接丢掉更让人省心。 赛蒙突然开口。 “告诉我吧,和我亲爱的弟弟,费恩,见面的人,究竟是谁?” ☆、飞鸟 赛蒙的话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目光牢牢地抓住我,这种事情我不该有所隐瞒,可我确实感到纠结。 我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开了口。 “尤里乌斯,尤里乌斯·伯纳德。” 不等赛蒙有所反应,我又拉住他的袖口,压低声音提醒他:“如果他不愿意,你绝不可能找到他。” 我还想再说什么,可我的心绞痛又犯了。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发作如此频繁。 好在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不再回忆往事的的确确是个舒缓疼痛的好主意。 赛蒙笑了笑,“你竟然真的认识他,那我对我亲爱的弟弟就放心多了。” 我不太懂他的逻辑,这样的推理并不科学严谨,给我一种不安全感。 “我和他不熟。”我试着提醒赛蒙。 赛蒙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我不再提这件事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赛蒙先跳下去,用手迎我下车。 车厢帷帘上的金色穗子扫过我的头顶的盘发,我回头看了一眼车门上象徵着皇族的玫瑰盾牌纹章,抓紧了手里的小盒子。 进门的瞬间我就放松了对自己的仪态要求,我不顾袖口的拘束抬起胳膊迅速拆下了头上的发夹和丝带,团成一团塞进旁边目瞪口呆的爱兰娜手里。 我甩开高跟鞋飞快地跑进卧室,手脚麻利地反锁上了屋门,我亲爱的杰瑞动作敏捷地挤了进来。 等她反应过来,一定会被我气坏。 我笑着揉了揉杰瑞的脑袋,杰瑞蹭了蹭我的手。 哦,我真喜欢杰瑞。 我把累赘的外裙脱下来扔在一边,坐在窗边打开了那个包牛皮的小木盒。 杰瑞好奇地探脑袋,真是可爱的小傢伙。 “只许看,不许动。”我伸着指尖点了点杰瑞的脑门。 杰瑞蹭了蹭我的指尖,我觉得它懂了。 我把那只机械鸟取出来,拔下我头上的最后一只发夹,用发夹的尖端去扭机械鸟外壳上的螺丝孔。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庆幸我是个鍊金术士,不需要沉重不便的各式工具来帮我完成目标。 没过多久我就把这个小傢伙拆成了一堆零件。 说得更准确点,是拆成了半床零件。 好在这几年里我没有彻底放松对自己的脑力训练,否则我看着这八百七十七个大小各异的零件可能会后悔自己拆解机械鸟的冲动行为。 我呼了口气,拿起最中间的那一个有着圆润弧线的长杆,准备将这只机械鸟复原——我相信已经搞懂它的原理了,我甚至能提出几处改进建议来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零件拆分。 我正在小心地把一枚小小的古铜色齿轮塞进齿□□的空隙位置时,身边猛地一陷,我身体失去平衡,险些把那个小齿轮甩飞出去。 我连忙按住在齿□□上翻滚旋转的小齿轮,颇为不满地往身旁看去。 赛蒙高举双手,“我什么都没做。” “你真的吓到我了。”我嘆气。 悄无声息地开锁,进门,走到床边,却偏偏在坐下的时候…… “我很努力了,只能把责任推卸给这张床垫了,”赛蒙毫不在意地笑笑,“明天就换掉它怎么样?” “爱兰娜一定会为此生气的。”
第37页 我可以轻松想见那位女僕对着帐单揉太阳穴的神态。 “你还知道她会生气?”赛蒙哈哈大笑起来,抚摸着不知何时跳到他怀里的杰瑞。 我这才想起来到我在进门之后做了什么事情。 “我恨这些乱七八糟的礼仪,我的脑子应该用到更有用的地方。”我对着空气翻了一个白眼。 赛蒙指了指床上剩余的三百一十四个零件,“比如拆玩具?” “还挺有趣的,”我直言不讳,“我已经有了几种更巧妙的构思,甚至可以立刻画出设计图来。如果你想建立一座机械鸟工厂,我还能给出相应的加工设备图纸。” “嗯……” 赛蒙抿着嘴看了看我手里还未成型的鸟骨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又说:“但是社交仍然是非常重要的。” “唉,上流社会。”我从床上的零件里挑出了对称的两枚十字型支架,把它们插进齿□□上的孔洞里。 “看得出来你的厌烦,”赛蒙轻笑了一声,又说,“不过很抱歉,这段时间恐怕你还要再受些折磨。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不管你做得好不好,他们都不会满意的……” “没错,我可是个平民。”我微微点头,目光仍然锁定我掌中的小玩意。 就连通过商业积聚财富从而跻身贵族行列的新贵族都会被那些有着厚家谱的傢伙们嘲讽为暴发户,我可是一个以平民身份站在王子身边的女人。 我觉得我似乎能理解贵族们对我的不屑,我简直就像是眼里的沙子,破坏了他们的自尊,侮辱了他们的骄傲。 今天的画展多亏了赛蒙在场——他也一定压力十足。 “有一封邀请函,库克伯爵夫人的读书沙龙……” 我目不斜视地答应了下来:“好的。” “我不能陪你去,”赛蒙嘆气,“这是专属于女士社交。” “不要担心我,对我而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是我该担心拖累你才对……” 我觉得说得不对,又添了一句。 “我想我已经拖累了你的名声——报纸上的评论并不友好。” “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情,我这边不需要你担心——我还有牌可打。” 他做了个翻牌的手势,又指了指他自己。 赛蒙的底牌就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亨利。 我笑笑,没再说话,伸手去拿最后几片零件。 当我把最后的尾羽固定在鸟身上的时候,赛蒙惊讶道:“你还真的都装回去了。” “那是当然,这是我擅长的领域,”我转头对他笑了笑,把机械鸟递给他,“也是我喜欢的领域。” 赛蒙接过那只复原的机械鸟仔细看了看,“你还真是喜欢这些东西啊。” “我从小就喜欢。” 我见他不注意力不在机械鸟上,就从他手上拿了回来,再仔细确认了所有螺丝都已经拧紧。 “你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赛蒙似乎在感嘆什么。 “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提醒他。 赛蒙笑着点头。 我看着手里的机械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一边拧紧发条一边问他:“赛蒙,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尴尬了一秒,忙说:“不是问你这个……” 赛蒙却一脸认真:“可是我的答案就是这个。” “我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尽我所能满足周围人的期待,接受其他人的赞美和爱戴——我一直以为我喜欢这个,可是我遇到了你。这可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未觉得有什么如此闪耀如此出尘……我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我手里的机械鸟扑腾腾挥着翅膀飞了起来。 赛蒙的目光追随着那只机械鸟升高,他怀里的杰瑞也睁着一双大眼睛。 “你不适合在笼子里,我会尽快把束缚你的笼子拆掉——我可不是为了剪断你的翅膀才靠近你的。” ☆、单箭头 我正在掂量手里这条线索的可信程度,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我快速将信封插回衣服内袋,将帽子扣回头顶,竖起耳朵听脚步声。 声音极轻,脚步稳健有力,我听得出那是赛蒙,我效忠的王子殿下。 “艾伦。”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绕过书桌坐在皮质的座椅上。 “上午好,殿下。”我有点不情愿地行礼。 如果不是赛蒙身边的贴身侍卫正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赛蒙和他周围的一切,我可以更随便一点的。 在政府供职就这点不好。 头儿在进入政府以后也经常抱怨严苛的礼仪和上下级制度。 我把兜里的信封递给了赛蒙。 “今天本来应该休假的,我的假期好不容易批下来。”我嘟囔了一句。 “是我有事想问你,你不一定非要今天休假不可吧?”赛蒙一边看那条新线索一边和我对话。 “你不知道查克多小心眼,总是给我的申请表挑毛病。”我虽然总是跟着赛蒙做事,但职务上依旧属于特调队,总得看查克这个顶头上司的脸色。
第38页 “那我给他写个条好了,把你的假期换到明天去,别再埋怨了。”赛蒙把纸条揉皱,我凑上去用打火机点燃。 为了掩盖升起的飞烟,我点了一支烟。 “窗边。”赛蒙指了指窗户的位置。 我踱步到窗边,靠在窗棱上,打开半扇窗。窗外的桦树已经变得枝繁叶茂,鸟鸣声随着早上的风飘进屋内。 “殿下想问什么?”我吐出一个烟圈,回过头看向在椅子里正襟危坐的王子殿下。 赛蒙挪了挪椅子,正对着我,用一种有点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静静地等他开口。 如果不需要瞒着门外的那双耳朵的话,应当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吧。 我满不在乎地想着。 “尤里乌斯·伯纳德是谁?”王子殿下终于开了口。 我一定慌了神,窗外的鸟鸣从我的左耳飘进,又从右耳飞走,指尖夹着的那只烟掉落在地毯上,磕掉了很多菸灰。 我弯下腰匆忙去处理火灾隐患,站起身来才意识到我还没回答这个问题。 哦,赛蒙终究还是知道尤里乌斯这个人了。 “这么说你确实也认识他对吧……”赛蒙伸出双手覆盖在脸上,他很少这么做。 “我就知道你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一定也认识这个人。” “我看出她不想提这个名字了,你也不想提吗?” “为什么?” “她不想提是因为她喜欢他,你不想提是不希望我知道?” 瞧,我们的王子殿下多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全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 我一点也不喜欢尤里乌斯,哪怕头儿一直把他当成最要好的朋友和伙伴。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杰茜卡,头儿经常带我去尤里乌斯家里做客,那个时候他们还没闹掰。杰茜卡就像我的姐姐一样,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的,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脸上有着像太阳一样明亮的笑容,后来这种笑容就逐渐消失了,但好在她依旧温柔又勇敢,尤里乌斯没能真正改变她。 而尤里乌斯像个没有心的怪物,全部精力都投在研究上,对待其他人和事十分粗暴冷酷,所以只有头儿这种好脾气的人才能成为他的朋友。 不过头儿也很讨厌他的那种做派,只不过有共同的目标在,头儿尽可能地忽略了这些问题。 尤里乌斯对待杰茜卡就像对待一个卖身给他做事的女僕!可事实上僱佣市场上但凡好一点的女僕都不会挑选这样的主人!我听说在此之前尤里乌斯先后辞退了两位数的女僕,在僱佣市场上恶名远扬。 如果不是想跟着他学习,杰茜卡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和这种恶劣的人有所交集。 我还记得杰茜卡一边哭一边划开自己的手臂上那条歪歪扭扭的伤疤,试图重新修复自己的皮肤。 看起来太疼了,我哭得比她还要大声。 尽管后来头儿安慰了我很久,我依旧不能接受这种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的教学环节,坚决站在了禁忌的红线之内。 鍊金术是一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科学,想要掌握禁忌炼成,就得拿活人做实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只能对自己下手。 实在太残忍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怕疼。 杰茜卡一开始也会哭,后来就变得非常冷漠,我以为她不再疼了,她告诉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如果说她不哭了是禁忌炼成学习的一个阶段变化,可她不笑了绝对要归咎于尤里乌斯。 头儿说过,无论你有多愤怒,都不该在好好说清楚之前先动粗,尤其是对女士。 尤里乌斯一点也不像个绅士。 所以我一点也不希望杰茜卡对这种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真不明白她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每天生活在一起吗? 还是说因为他是最顶尖的鍊金术士? 如果杰茜卡多了解一下更为优秀的男性,一定会改变心意的,这也是我对赛蒙的期待。 赛蒙是个非常优秀的王子,之前是得到了头儿的认可,在我用我的双眼认真考评之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他虽然生活在单一的环境里,却对其他类型的人和事充满关怀之情,和那些狭隘的傢伙不一样。 头儿相信他能公正地对待鍊金术士这个脆弱到极致的团体。 “我真的不喜欢他。”我告诉赛蒙。 “他在他所属的领域非常厉害,起码据我所知没人能超过他……”我小心地挑选合适的内容讲述出来,我很少做这种细緻的事,实在是为难我。 “不过也许是太投入在他的领域里,在为人处世这一方面,总是会做出让人反感甚至——想揍他一顿的事情。” 我竟然能用如此委婉的话来粉饰尤里乌斯的为人,真是不容易,毕竟就连头儿这么好脾气的人,也被气得和尤里乌斯打过架。 那是一次复活节,头儿带着我拜访尤里乌斯,我还给杰茜卡准备了自己画的彩蛋。 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头强行开锁之后发现尤里乌斯正在和杰茜卡互殴——显然是杰茜卡比较吃亏,她伤的很重。
第39页 杰茜卡手里死死地抓住一摞信,愤怒地喊着“你凭什么扣下我的信”之类的话。 头把他们两个分开,让我带着杰茜卡回了她在阁楼的房间。 杰茜卡没有接受我的帮助,独自坐在床上修复伤口,我偷偷凑到门边偷听大人的对话。 头儿也许是头一次那么愤怒。 我透过门缝能看到他用手指指着尤里乌斯,气得鬍子都歪了,我只需要稍稍集中注意力就能听清他的每一个字。 “你不能仅仅因为嫉妒就这么对她!” “因为你的父亲写信关照她,你就扣下了属于她的信?实在太幼稚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嫉妒她!” “不管你和你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迁怒与一个女孩子的理由。” “如果你不想教她,就让我来,我想艾伦会非常乐意。” 尤里乌斯咆哮着:“别提那个人!” 我保证就连杰茜卡都听到了这句话。 然后他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鍊金术士之间的打斗实在太可怕了,我坐在地上都觉得整栋房子在摇晃,生怕他们顺手把地基里的土抽取出来使用,让我们所有人都掉进基坑里去。 反而是杰茜卡凑过来抱住了瑟瑟发抖的我。 她真的太好了。 ☆、案件 赛蒙仍旧掩面坐在那里。 “我的确出于私心刻意隐瞒,我只是觉得她真的非常好,我由衷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我说。 赛蒙长嘆一口气。 “没什么,不管他是谁都不重要。” 他放下双手,重新露出他英俊的脸,那双眼睛如同平日里一样明亮。 “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个人,现在只不过是证实猜测罢了。这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对杰茜卡的爱情不会因此减少哪怕一分一毫,只不过我得更谨慎一点,太过殷切会让她反感——我最开始的确太冒进了。” 赛蒙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我还是很有机会的不是吗?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而暂时占据她内心的那个人,似乎对她并不上心。” 对了,这才是我所期待的王子殿下。 “殿下,愿您心想事成。”我伸出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圆圈,然后收回手来弯下腰向他行礼。 赛蒙向我招手示意我坐过去。 “好了,让我们谈谈正事吧——你听到那个传言了吗?” 我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皱了眉,“是有关鍊金术士复仇案的那一个?” 头儿死在那个案子里了。 “对,听说这个案子毫无进展,新闻媒体已经开始斥责负责人的无能了。有传言说这个案子的侦破任务会重新分配……” 赛蒙指了指他自己。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如果这起案子交给赛蒙负责,那我岂不是就有机会亲手给头儿报仇了? 但是这种激动之情很快就冷却了下来。 “看来这起案子确实很难解决。” 这起案子确实很难解决。 作为一个能熟练使用鍊金术作为战斗手段的人,我明白杀害十三个鍊金术士有多困难,尤其是头儿,他曾经是龙翼会的一员! 所以只有老天知道我听到他的死讯时有多惊讶,有多不敢接受。 我不相信这起案件是单人作案,这一定是一个熟练配合的团队的手笔。 只不过很难找到证据。 鍊金术士的攻击手段复杂多变,往往你想找的是一把利刃,可它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却是一枚徽章,或者一根文明杖。 所以说一旦一个鍊金术士背叛了做人的基本准则,将三十一律彻彻底底地抛之脑后,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如果自律队还在的话就好了,虽然他们把目标对准龙翼会这种纯学术性质的疯子团伙而不是其他犯罪组织这一点非常愚蠢,但他们对抗鍊金术士罪犯的经验颇多,可惜清洗令以来,自律队早已解散,那些奇妙的勘测手法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了。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提早做点准备总不为过,万一最后落到我的头上,我偏偏还对此案一无所知,可就不妙了。”赛蒙用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掏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那是我整理的案件资料。 他还挺自觉。 “那我的准备反而派上用场了——殿下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 赛蒙假装没听出我的讽刺,轻飘飘地回应,“都是自己人。” 赛蒙快速阅览里面的内容,最终合上文件揉着太阳穴,把目光投向了我。 “还真挺让人头疼的,对吧?”我揶揄道。 “确实很麻烦,我开始期待传言为假了,”赛蒙顿了顿,又问我,“你觉得这起案子真的是为了复仇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又不是犯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摆摆手。 “那该怎么解释‘叛徒’这个词呢?” 我呼吸一滞。 头儿不是叛徒。 他们都不是叛徒。 我隔着裤子口袋摸了摸里面的那枚戒指。
第40页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多少牺牲。 清洗令原本是为了清除触犯禁忌的鍊金术士,但后来演变成对整个鍊金术士群体的强力打压,只要一个鍊金术士被举报,他的下场就只有被烧死——因为督察队根本不知道如何判断一个鍊金术士究竟有没有触犯禁忌。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被称作“叛徒”的人,通过政坛上的消息渠道帮忙救下了多少人命。 我很想为他们辩解,可是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非常用力地摇头,力图让这句话更像真的一点。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由于事关重大,我没敢记录在文件夹里。 “哦,对了,你看这个。” 我翻开文件夹,手指抵在纸上,调整墨水的形态。 “以鍊金术士身份进入政府的,共计十五人……少了两个。” “真的吗?”赛蒙用疑惑的眼神看我。 “我认识他们所有人,剩下两个人,是马克·帕奇和阿尔伯特·沃森。” “如果犯人们的目的是复仇,那么剩下的这两个人,为什么活到了现在?” “对,这个确实值得研究。”赛蒙点头,飞快地取下钢笔的笔帽,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区别呢?这两个人和其他人的区别?” 我引动墨水,将我的答案展示给赛蒙。 “没有明显升迁。” 赛蒙点点头。 我知道他一定明白了,放到真正消息灵通的鍊金术士群体中,很快就能识破,这起案件根本不是以复仇为目的的。 虽然凶手极有可能是鍊金术士。 赛蒙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还有个好消息,莫德尔就快滚蛋了,我估计会在明天。”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我快要被这种偷摸进行的秘密会话搞得神经衰弱了。 我就连走在路上都要担心身后是否有人跟着我,一天要换三套衣服才安心。 “这么着急?你和女王的关系不需要再维护了吗?这么早就对立起来,和原本的计划差的太多了!” 我想到今天递给赛蒙的小纸条。 我帮他组建的私人小队正在以佣兵招募的名义吸纳靠谱的成员,距离正式建成还有不短的距离。 “已经没必要了,从杰茜卡出现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计划必须提前。” 我嘆了口气,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他能为了杰茜卡做这么多,我应该感到高兴。 赛蒙收起钢笔,站起身来,“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要我来解决,我一定会努力查明真相,他们都是优秀的政府官员。” “如果头儿知道你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我努力让自己笑着说。 “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一定已经非常高兴了。”赛蒙笑了笑。 我眨眨眼,没说话。 “我该去皇宫了,先走了。”赛蒙拍拍我的肩,披上外套离开了房间。 我靠在书桌上嘆气。 如果这件案子真的落到了赛蒙的手里,那一定是女王的意思,她在杰茜卡这件事上对赛蒙颇为不满,恐怕要藉此来打击他的声望。 快到继承人选定的关键时刻,女王的委任一定会让众人以为这件案子是对赛蒙能力的考核。这件案子的难易会被大家忽略,所有人都只会关注结局。 如果赛蒙没能解决……天,后果不堪设想。 真不知道当年自律队的人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必须得想办法找找看。 ☆、一位公主 “您一定偷吃东西了,淑女要克制饮食。” “我没有……” 就在我开口争辩的时候,爱兰娜趁机拉紧了背后的抽带,我毫无准备,痛到失去表情控制能力,我看到桌子上杰瑞的眼睛微妙地眯了眯。 “我没有多吃,只是正常食量而已,人又不是小鸟,怎么能只吃那么一点。”我没忘了据理力争。 我不能接受那些“淑女”们的生活方式。尽管我知道我需要为了我的同盟做出一些妥协,但是人总要坚守一点底线的——我真的不能饿着学习,我的大脑需要糖分。 “今天会出席的宾客名单都记住了吗?”爱兰娜没有和我争论。 我点点头,伸手摸了一把杰瑞光亮的皮毛,“我都记着呢。” 我对我的记忆力还是有点信心的,复杂的鍊金原理和无穷无尽的炼成式我都坚持背下来了,只要用点心,那本小册子不是大问题。 爱兰娜之前给了我一个小册子,详细记录了出席宾客的情报,我差点以为这位女僕有着什么神通广大的情报收集技巧。不过据爱兰娜自己说,艾达丝城内有好多家女僕僱佣中心,在大型宴会人手不够时,贵族们通常会在僱佣中心选择女僕临时帮忙,这些不起眼的女僕有时候能打听到不少小道消息。爱兰娜在那边有固定的眼线。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原谅我这个只懂鍊金的书呆子没见过世面吧,我从未想到还能用这种方式探听消息。 我忍不住对这位谨慎克制的女僕长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我好像能理解她在刚开始的时候对我的严苛和不满了。
第41页 说真的,我的自信心现在处在一种薛丁格一般的状态中。我一方面觉得我已经做足了准备,不会在社交场上捅出什么大篓子;另一方面觉得我能在社交场上发挥的作用实在太少了,探听情报需要建立再已经有一定好感度的前提下,而我这个特殊存在,上流社会起码一半的人对我非常不满,其中包括对赛蒙有所期冀的女性,还包括那些想把自家女儿嫁给赛蒙的顶层贵族。我能通过观察发现的消息,其他人也能发现,就比如那次费恩在画展上短暂的消失,就算我不说,总会有人传的,只不过可能传播力度没有那么大罢了。 真是令人头疼,既然是同盟关系,我总得做出更多的贡献才行。赛蒙好像对投资建设全机械化工厂挣钱兴趣不大,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利用专业技巧为他争取声望或者资源的方法——他可不需要靠写论文混学术圈子谋取名声。就算赛蒙不介意,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好了,可以出发了。”爱兰娜的提醒让我回过神来,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笑容。 好吧,淑女的战役即将打响。 我拿起桌上的手拎包,里面装着前塔克帝国作者阿森纳的一本哲学散文《哲思泊松湖》,是爱兰娜推荐的,她认为这本书里的哲学讨论可以让我一举击败所有对手,我对此持保留态度。不过我提出的《数学分析基础研究》、《基础化学实验》、《氧化过程》还有《物质的形态》都被她否决了,我没敢提更深入的书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听从她的安排。 我挺直腰背,略提起裙摆,由爱兰娜扶着上了马车。 年轻的库克伯爵夫人作为读书沙龙的发起者,起码在表面上对我还是挺客气的,不过其他的年轻姑娘们可就不太一样了。 果然,没有赛蒙在我旁边做盾牌,这些阴森森的恶意就冷得能让春天的空气结冰。 我可不怕她们,就算她们十个二十个一起上都打不过我,从脑子里的知识储备和实际的战斗技巧上来看,都是这样。 来的早的姑娘们结成伴都坐在了沙发上,我可没什么小姐妹,就挑了一处还没人坐的软椅,用了个尽可能惬意又不失体统的姿势坐下,然后翻开我手里的书。 虽然不怕她们,但该有的姿态还是不能少的,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快到了开始时间,陆陆续续还有人入场,虽然别处还有些位置,但我旁边的座位终于有人落座。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有着祖母绿色的双眼和亚麻色的小捲发,我猜她只有十六七岁。 我心里纳闷,这不是苍鹭公国的公主殿下吗?怎么独自一人坐到了我这边? “艾米利亚殿下,您好。”我略略欠身。 毕竟是西边邻国的公主,也不是本国公主,我没必要行礼周全。 “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艾米利亚就快速抢答,“我知道你,杰茜卡,你好。”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纤细感,表情丰富,看上去不太像是王廷里重重礼仪压制下长成的样子。 “叫我艾米利亚就好了。”她沖我摆摆手。 我含笑点头。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年轻姑娘,有着灰色的眼睛和灰色的微捲发,大约是来自德约科帝国的使臣亲眷,玛黛。 玛黛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瞧,两个最不受欢迎的人竟然坐在一起了。” 艾米利亚迅速红着脸歪过头去,这种举动简直像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我转过头正视这位玛黛,好确定她是否真的在说我。 我尽可能轻快地说:“我想,一位淑女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我有点想换个位置了。” 玛黛的脸色迅速转变,提着裙摆忿忿离去了。 这种不能抑制自己脾气的贵族小姐真是太好对付了,反而是那些真正的“淑女”才麻烦棘手,我瞥了一眼坐在伯爵夫人身边的弗蕾拉。 我回过头看了看艾米利亚公主殿下,她颇为感激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到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趁着读书会还没开始的时间好好想了想艾米利亚不受欢迎的原因。爱兰娜没告诉过我这个。艾米利亚好像是只身前来艾达丝的,不是说她不带侍从一个人来,而是说没有与她同行的地位相称的使节。灰鹭公国的做法就好像是把自己羊圈里的一只羊塞进了隔壁的草场,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对政局不太了解,我只能推测灰鹭公国的公主艾米利亚来到凯恩特帝国的首都,要么是以灰鹭公国内部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身份来寻求转机,要么就是作为灰鹭公国与凯恩特斗争的失败代价被当成了人质扣留在了艾达丝。不管是哪个原因,都不是什么令人骄傲的事,加上她这种鸵鸟一样的性格,怪不得会被孤立。 我不禁想,如果是赛蒙遭遇了这种情形,凭藉他的能力,一定能迅速进入社交中心,摆脱尴尬的身份。 我又看了艾米利亚一眼。 唉,这位公主啊。 ☆、错过的银手镯 读书沙龙开始了,那位弗蕾拉·希恩斯开口了。 “不如让我们的新成员来分享一下她的阅读体验吧,总是按部就班地做分享,也怪无聊的。”
第42页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金色捲发。 好的,冲锋的号角可正式吹响了。 “我最近在读阿森纳的哲学散文,虽然他并没能提出一套系统的哲学思想,但他散落在散文里的一些思想,其实已经有了现今思辨唯物主义哲学的雏形……” 哲学我其实也不太懂,不过我能联繫我学过的其他学科知识来进行辅助阐述。在学术论文写作方面,我也充分锻鍊了适当夸大所得成果的能力。爱兰娜给我的要求是,能说得好像我懂了一样就好。毕竟大家读书都只是装装样子,也没几个人真的热爱阅读,爱兰娜是这么说的。 不出我所料,我大谈特谈之后,没有任何人听懂了,但是她们还不得不想方设法发表一些言论来证明她们也很懂。 场上的气氛实在太搞笑了,我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旁听学术会议时的表现,大概是差不多的。 我轻咳了两声,做了分享总结,“我觉得现代所流行的畅销文学,实在缺乏一个凝鍊或深刻的内核,只是空泛无骨的华丽外壳,实在缺乏阅读意义,也不能通过阅读进行自我提升。阅读哲学着作,则可以有回归本质,增进思想境界的效果。” 我当然没忘了得寸进尺地堵住其他分享者的后路,我觉得我真是太坏了。 看到全场的女性吃瘪,我真的挺开心,以至于离开时的步调都轻盈了许多。我明白这只能证明我勉强通过了今天的考验,但是这的确算得上一个好的开端吧,起码錶面看来是这样的。 艾米利亚悄悄地拉了拉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杰茜卡真的太厉害了,就像博伦叔叔要求的一样,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她怎么什么都说了。 不过我没有过于急切地追问那位博伦的身份,就算真的要和这位公主做朋友,也不急在一时。 “没什么的,艾米利亚也一定可以。”我笑着鼓励她。 我拉开马车门,右腿用力蹬地,翻身上了马车。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艾米利亚的眼睛闪闪发亮。 “如果您愿意。”我微微点头。 艾米利亚跟着僕人也上了马车。 我拉好车窗上的帘子,任性地选择了一个足够舒适但极度不合礼仪的姿势,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我刚刚又想到了一点,艾米利亚的价值与她口中的那位博伦叔叔有着紧密的联繫。 也许艾米利亚只是背后大人物的代言人呢? 又或许艾米利亚是被派来来联姻的呢? 艾达丝的贵族对她隐隐的排斥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尚不可知,我可不能急匆匆地就以为抓到了机会,像个见到了烂苹果核的无头苍蝇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始拉拢艾米利亚。 我拨弄着天鹅绒坐垫旁边坠着的金色长条穗子,对“身在其中,不见全貌”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路上,我能听到周围嗒嗒的马蹄声和车夫的低声呼号,有些马车上挂在铃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潮流,一路叮叮噹噹的金属敲击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对了,那家珠宝店。 在确认了十四街的商店还未关门后,我让车夫绕道,我想去看看我之前看中的那个银手镯还在不在。 那细腻流畅的雕刻线条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异形珍珠的镶嵌技巧也值得仔细研究一下,当时没机会仔细看,我想现在是个好时机。 那个镯子上的雕纹和镶嵌配合地极为巧妙,虽然用料算不得珍稀,但是设计师的创作使得那个手镯成为了一个艺术品。 像我这种擅长技术但缺乏美的创造力的工匠,是绝不可能有这种作品的。 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又有什么缺陷,所以当初才选择了修复师这个职业。虽然和无数艺术品打过交道,但终究和艺术不沾边。 所以挺想永远那个手镯的。 马车停了,我裹上外袍跳下马车,让车夫原地等待。 玛格丽特的珠宝行。 我这才注意到这家店的名字。 也许店主是个女性?又或许那位设计师就是店主? 我不再多想,推门而入。 挂在门檐上的铃铛一响,那位有点眼熟的服务员就像我打了个招呼。 “我记得您,杰茜卡小姐。” 她的记忆力可真好,我点了点头。 我径直走向记忆中摆放那枚手镯的柜檯,却发现那里已经换上了一条珍珠项鍊。 珍珠颗粒饱满光泽水润,排列形态非常动人,但毕竟它不是那个手镯。 我抬头看向那个服务员,还没开口,她就说了话。 “您是要问那个银手镯吗?” “您上次离开没多久,就被人买下了。” 我嘆了口气,没有掩饰我的失望之情。 “如果它与您有缘的话,也许您还会遇到它的。”服务员说了句安慰话,但配合她脸上的笑容,却让这话显得意味不明了。 我随便看了看,的确有些让我心动的饰品,但我脑子里都是我遗憾错过的银手镯,我什么也没买。 真是令人遗憾。 我坐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地就到了家,准确的说,是赛蒙在皇宫外的常住宅邸。
第43页 我心不在焉地进了屋子,将外套和手套随意地丢在门口,失魂落魄地进了卧室。 爱兰娜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一推门我就惊呆了。 床上铺满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连空气中都是甜腻的香味。 搞得我都不敢往上躺了,紧跟在我身后的杰瑞也停下脚步立起身子坐在了地上。 我凑到床边,看到正中间放了一整捧的深红色玫瑰花,用丝带小心地束在一起,花朵中间夹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我怎么觉得会是情书呢。 我弓着身子把那封信抽了出来,一边拆信封一边想。 把里面的那一叠纸铺平,用的是极厚的黄色无格信纸,赛蒙的字很漂亮。 “致我亲爱的杰茜卡:我想今夜的月色一定很美,银辉恰能衬托出你清亮的气质,有无数诗人描摹明月的美好,但我只觉得它是你的陪衬……” 我才看了半页纸就受不了了,我飞快地略过那些恭维的字眼,翻了翻后面几页。 最后一页终于不是诗了。 “我想照你的性子肯定读不过一页就会快速翻到最后,所以你大概不会知道中间有三个大段是完全重复的……” 我翻了回去,真的发现中间有几页的大段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肯定翻回去确认了,好吧,亲爱的,别笑了,我保证我的真心没有水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今天我会住在皇宫,你读信的时候大概亨利正在听睡前故事,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见到你,不知道你的战果如何——没有和她们打起来吧?虽然知道动起手来她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还是有点担心。好在我明天下午就能回去了,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对了,我定了一场明晚的歌剧,就在中城区,一起去吧。——你不容拒绝的赛蒙” 我把信收起来,翻身倒在柔软的床上,杰瑞跳上床来,蜷缩在我身边。 我终于不再想着那个银手镯了。 ☆、歌剧 我到的有点早,剧院门前还排着长长的一条队,我看了眼挂在售票处的钟表,还有五分钟才开始入场。 墙上贴着巨大的画幅,一个金发的美人回眸一笑,歌剧的名字是《爱神回眸》。 有人在抽菸,我不太能接受这种味道,用手帕抵在鼻尖前,前面有几个穿着棉布外套的男人起闹一样地喊着“爱莉安娜”,我瞥了一眼海报上的花体字,那是女主演的名字。 呼喊“爱莉安娜”的人越来越多,还没人真正见到那位回眸一笑的“爱神”,大家就已经激动起来了。 中城区的剧院算不上什么高档的地方,拥挤的人群终于让我有了生活在城市里的实感,而嘈杂粗俗的话语和剥落的墙皮让我意识到这座城市里不只有满是高档酒水的永不停歇的高级舞会。 我之前龟缩于城市一隅,只出没在黑街,这阵子又跟着赛蒙尽享奢华,现在看到中城区的剧院,竟然能生出几分感慨来。 生活有千百种不同的姿态。 我摸了摸我光秃秃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母亲。 大门终于被推开,不等看门人扯着嗓子宣布开始入场,前面的人就蜂拥着挤了进去。 而自认拥有礼仪的文明人则是略略放缓了步调,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我扯了扯我身上的格纹面料小外套,好让它不要被我的手挎包压皱,正想跟上去,右臂突然一沉。 “赛蒙。”我看过去。 “嘘”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 赛蒙穿了件略显廉价的格纹套装,看上去与我身上这套十分相配,头顶上却戴了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头发。 “没人会认出来你的。”我笑了笑。 这里没有人能有幸认识一位王子。至于那些报纸上的照片?我觉得仅靠那几张照片就能分辨出他还是太有难度了。 我没有主动去挽赛蒙的手,赛蒙倒是仍旧这么挂在我身上,也全然没了王子的派头,看上去倒好像是我包养了他一样。 我觉得有点好笑,走到前面,我把我们两个人的票递给了穿着粗糙制服,连领结都有点歪的检票员。 他瞟了一眼手上的包厢票,随意地扯下一角,又递回给我。 “女士,先生,请进,右手边上三楼。” 我对他先向我问好这件事非常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赛蒙绕过大理石柱子,踩着有点脏兮兮的地毯走上了狭窄的楼梯,地板每踩一脚都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要不是看在前面有不少人的份上,我一定要怀疑这楼梯撑不了多久了。 旋转楼梯的扶手新涂了红油漆,下面的铁栏杆上留着油漆滴下的痕迹,雕花墙纸翘起了许多边角,人经常触碰的位置已经有些泛黄。 前面的人走的有点慢,赛蒙也没说话,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观察环境上了。 终于到了三楼,我按着票上的标号找到了包厢,拧开已经有些褪色的门把手,我推开了那扇门。 我扫了一眼,包厢挺大的,如果挤一挤能塞下十个人,终于不再是人挤人了。 我把赛蒙从我的手臂上摘下来,推进沙发里,我坐在和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第44页 “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了莫德尔,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吗?”赛蒙凑过来说话。 “他还没被调走吗?”我还以为莫德尔已经被弄走了。 “还差一点,哪有那么快。”赛蒙靠在了沙发上。 沙发已经用了很久,常坐的位置有明显的下陷,坐上去能感到海绵的柔软。 旁边各摆了一个桌子,应该是放果盘的,桌布上的穗子有些参差不齐。 我往外看去,舞台上还拉着厚厚的帷幕,下方的散客区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回荡在剧院里。 我看了看旁边的包厢,恰好与一位女士目光相交,为了避免尴尬,我略略点头,然后收回了目光。 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有侍者敲门来推销果盘,我愉快地选了小号的,赛蒙眨着眼看我痛快地翻开钱包付钱。 于是桌上多了一盘用彩色玻璃盘乘放的切好的水果。 “你在看什么?”我一边把草莓塞进嘴里一边问赛蒙。 明明是他邀请我来剧院,却像是我带着他一样。 “我有点,嗯,不习惯。”赛蒙态度诚恳。 我轻松地应了一句:“毕竟你的身份高高在上。” “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突然觉得我的责任并似乎更重了一点。” 我转过头去看他,“天吶,你总不能拯救每一个人,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我可能的确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赛蒙笑笑,转而问道,“我倒是觉得你很自在,你之前到过这种剧院吗?” 我指了指那边的帷幕,“那个后面有很多滑轮,我以前负责摇那个。” 赛蒙明显还想问什么,但是象徵着开场的钟声响了,场内逐渐安静下来。 帷幕渐次拉开,布景有点简陋,是一个阳台,穿着丝绸晨衣的棕发女人缓缓转过头来,开始唱歌。 我一边吃水果一边趴在包厢边栏看表演,直到金发的爱神批着金灿灿的绚丽外袍登场时,我右臂猛地一沉,我才意识到我刚刚把赛蒙抛到脑后去了。 现在赛蒙挽着我的手臂紧紧靠在我身边。 爱神丢弃了她的外袍,露出金色的低胸短裙,场下响起了欢呼声。 我借着嘈杂的背景音压低了声音问赛蒙:“你激动什么?” 赛蒙凑过来,我吓得连忙往旁边挪身子好和他拉开距离。 也许是我的动作看上去太傻,赛蒙哈哈笑了起来,我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他总想方设法占我便宜,我怎么会这么神经紧张。 “你比她要美丽多了。”赛蒙面不改色地说。 他总能把漂亮话说得像陈述事实一样。 “爱莉安娜比我要漂亮多了,更何况她还有一副百灵鸟一样的好嗓子。”我把目光重新投向舞台。 我没有说出后半句。 恐怕要几百个金币才能买到她的一个晚上。 在舞台上扮演淑女的不过都是些□□罢了,这些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注意到我又在摸我的手腕。 舞台上的众神聚了又散,爱神终于拿到了她想要的金苹果。 “艾伦找到了一条线索,和那个女演员有关。”赛蒙突然说。 线索,我想到了近来的传闻,看来赛蒙十有八九是真要去负责鍊金术士复仇案了。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于要找一个爱莉安娜问线索,我不觉得奇怪,这种女人能凭一己之力结识多半个上流社会的贵族,消息网更是深不可测。 “那我们中场的时候去后台吧。”我知道该如何拿到进入后台的机会,这可不是靠硬闯或者盲目砸钱就能实现的目标。 赛蒙笑着说:“你对剧院太熟悉了……”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珍妮斯吗?” “她是二十多年前最受追捧的□□,在彩虹剧院的一场演出中一炮而红,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人数以万计,甚至得到过德约科王子的追求。当时有一首歌专门写她,怎么唱来着——” “珍妮斯珍妮斯,艾达丝的女神。” “但是艾达丝从不缺女神,现在谁还记得她呢——甚至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那时候身上没有一分钱。” 我侧过头去看赛蒙。 “她是我母亲。” “别这么看着我,”我摆摆手,“我和她没什么感情,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觉得她也不知道,所以我是随母姓的。” 我摸着我的手腕。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感情吗? 我也说不清楚。 但是她当时那么努力地带着我试图逃离黑街的掌控,然后把她最后的手镯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很想留下那个银手镯,可是我没有一丁点财路,最后还是把它卖掉了。 后来我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马卡尔老师,我求了很久才成为他的学生,我那么努力地学习知识,也许只是为了离我的童年更远一点。 我看着我光秃秃的左手腕,我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个手镯是什么样子了,但是我总觉得,我的手上应该有个银手镯。 我身体一摆,就被赛蒙拉进了怀里。
第45页 他什么也没说,我靠在他身上,突然觉得还不错。 杰茜卡,都会好起来的。我告诉自己。 ☆、神迹 很可惜赛蒙没能找到他想要的线索。 就在我们去后台找那个叫□□莉安娜的女演员时,刚好遇到一队警察带着她离开。 时间过于巧合,我很快联想到黛西那位担任皇城副警长,好像刚刚升任了警长。 被抢先了。 赛蒙反应敏捷地把我拉进了更衣间。 我仍然记得我从堆道具的箱子里跳了出来后,空气中扬起的细小尘粒。剧院总能勾起我幼年时代的回忆。 后来艾伦来了,他仍然戴着一顶帽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照着那个老童话扮演故事里的主角。戴上帽子的时候把一切都隐藏在帽檐下,收敛起一切特徵伪装成平常人,摘下帽子就会展现出全部锋芒。他小时候就这么做,到现在还是一样,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好像他管勃朗特叔叔叫做“头儿”一样。 当时艾伦急匆匆地把赛蒙带走了,也许是有了新发现,也有可能是寻到了转机。 我注意到赛蒙脸上的惊喜表情转瞬即逝。 赛蒙有事要忙,于是我独自看完了那场《爱神回眸》。 我现在正努力回忆那场歌剧的剧情细节,好让我把眼前的这张空白信纸填满。 艾米利亚和我之间的关系进展神速,她竟然这么快就给我写了一封信。要知道,我们才见过一面而已。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大概是被孤立太久了。 我还是不太清楚她为什么会被那群贵族女士敌视。从爱兰娜那里我能得到那些明面上的情报,比如艾米利亚在重要场合都受到了礼遇和尊重,但是这反而让我更加疑惑。我真希望爱兰娜能不仅仅是个女僕,她做些刺探情报之类的工作一定比我出色得多。 就算艾米利亚表现得很热情,我也不能着急去问,爱兰娜警示过我,淑女要有耐心,虽然我压根不是什么淑女。 我打算给艾米利亚讲讲剧院里的表演,她作为一国公主,在国家剧院肯定观赏过不少歌剧,但肯定也没到过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看表演。 但愿她会喜欢我写给她的信——我和她还不熟,也不了解她的喜好,只能尽可能斟酌词彙,尽量写得得体又显得亲切。 写完这封信把钢笔放在一旁的时候,我真的如释重负,我觉得再写下去,我就要把我的头都挠秃了。 幸好我今天不出门,不然爱兰娜一定会气得脸红——她太知礼了,甚至不会气得跺脚,我越来越喜欢她了。 正想着爱兰娜,她就给我递过来一封信。 我疑惑着拆开——天吶,我看到了什么? 这可是黑街主人的印章! 我压抑住过于不平静的心情,认真读完了上面的几行字。 “尊敬的乌鸦女士:诚邀您前往艾达丝普利特教堂,那里有我的一份心意。” 救命!怎么连黑街主人都找到我头上来了! 一个赛蒙已经够让我头大的了!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出现在黑市时总是戴着面具,声音也做了处理,我认为我的掩饰已经非常完美了,为什么会这样? 爱兰娜用一种看着疯子的目光看着我,我停下了原地转圈的动作。 我认真想了想,这封意味不明的邀请我最好还是接受吧。我怕的也就只是鍊金术士身份暴露,遭受政治迫害,但是有赛蒙这个同盟在,我暂时可以安心。至于其他的威胁,我倒不必放在心上,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赛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让爱兰娜帮我打理头发,我打算现在就去一趟艾达丝普利特区的教堂。 艾达丝有南区、北区、市场区……很多个区片,唯独普利特区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据说这里原本叫做贫民区,是某个大人物觉得提到这个区域都觉得脏,才把名字换成了普利特区。 普利特区远离市中心,贴近城墙,是贫民聚居的地方,素来以犯罪多发和脏乱的环境闻名。 我没到过普利特区,本以为我要画上不少时间去找教堂,没想到我第一眼就找到它了——教堂简直是这片区域最干净最美观的建筑! 正是发免费粥的时候,我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挤进教堂里。 教堂里的教职人员还有义工扯着嗓子喊着要让大家排成队前往施粥点,但人实在太多了,毫无秩序可言。 我看到一个穿着牧师袍的人走到了台子的正中间,大概是这件教堂的七级神父。 我看到他沉默着张开双臂,然后双手手心出现了圆形的红色痕迹,很快就流出鲜血。 “天吶,是圣痕!”我听到有义工大喊。 这种惊讶之情很快转变为敬畏之情,传遍了教堂的每个角落。 “没想到能看到神迹啊。” “前几天听说神迹的事我还不敢信,没想到是真的。” “天吶,真的是神迹!” 我能听到四周此起彼伏的感嘆声,最后这些感嘆声渐渐消失,众人开始诵祷,感谢神的恩典。 我瞥了一眼教堂中的石制立像,裹紧黑色粗布斗篷逆着人流离开了教堂。 我一步也不敢停留,匆匆离开普利特区,绕跑到之前下车的地点,车夫还在那里等着我,我钻进车厢,让车夫快马加鞭将我送回市中心。
第46页 我张开我的手心,那里已经满是汗水。 我在教堂里看到了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神迹——那是鍊金术! 这种把戏可以去矇骗贫民区的无知群众,但瞒不过我的眼睛。那个神父手掌心的液体不是血液,血液不可能无缘无故穿透血管皮肤流出来,那一定是什么有着相似性态的物质,也许是硫氰化铁溶液。 我根本不敢相像,这种所谓的神迹已经在全国多少个教堂里出现过了? 教会这群混蛋竟然利用鍊金术来收割信仰。 更令我不安的是,如果这种神迹大规模出现,那么教会究竟偷偷豢养了多少鍊金术士?这群利益至上的傢伙,鍊金术到了他们手里,怎么可能只被用来欺骗信众呢? 所谓的神迹——这就是黑街主人送给我的心意。 我心里的不安再一次加重了。 黑街主人一定知道我是一名鍊金术士才特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 我的秘密已经被他看穿,可他之前竟然没有利用这一点从我这里换取什么,我之前再黑街的生意可算得上数一数二,他如果想要什么,不必拖到现在。再者说这条消息对我来说确实非常重要,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向我示好,也许是想要藉此机会进入赛蒙的阵营吗? 我脑子里乱得很。 ☆、鍊金术战斗 我把怀里的杰瑞放在一个单人软沙发里,然后将一份整理过的剪报递给赛蒙。 我指着第一页告诉他,“三天前,在贫民区大量发行的《新艾达丝人民报》上刊登了艾达丝普利特教堂出现神迹的事情。” 这一条新闻恰好是之前那个叫做路易斯的实习记者写的,给别家报纸供稿大概是为了赚外快。 赛蒙皱着眉翻到了下一页。 “我尽可能收集了其他地区的报纸,据我统计,在近半年来,全国共有三百二十二个教堂出现类似的神迹。” 赛蒙快速看完我的整理,合上剪报抬头看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进一步说明。 “我觉得我有义务指出,这根本不是神迹,而是鍊金术——我去看过所谓的‘神迹’,只不过是非常简单的炼成罢了。” 莫德尔从赛蒙身边调走了,我提起鍊金术的时候终于不用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了。 赛蒙皱了皱眉,“这可不太妙……”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非常不妙,这么多的‘神迹’背后必然有一个非常庞大的鍊金术士队伍,起码对于鍊金术士目前的状况而言。” 赛蒙手指敲了敲桌边,“看来必须要认真对待教会了。” “不,”我摇摇头,“赛蒙,这远远不够,你还不明白鍊金术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赛蒙没有说话。 “虽然大多数鍊金术士都是埋头科研的呆子,但也有以鍊金术为战斗手段的战士。常人根本无法想像鍊金术被用于战斗时会产生多大的威力。” “艾伦。”我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艾伦开了道门缝,探出半个脑袋,“叫我做什么?” “快点过来。”我招了招手。 赛蒙拖着步子走过来,一脸别扭好像我要吃了他一样。 我瞥了一眼赛蒙,哦,是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我从桌上摸起一把裁纸刀丢了过去,“来吧,给我一刀。” 艾伦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他“哦”了一声,摘下帽子来,整个人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我看着他锐利的目光突然有点紧张,“就一刀。”我好久没有过实战了。 “等下,你们能不能……” 赛蒙话还没说完,艾伦就出手了。 艾伦动作敏捷,手反握裁纸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有力的线条,停在我手掌前的几厘米处,就好像碰到了一堵无色的墙壁,不能前进半分。 “靠。”艾伦收回手,揉了揉他的手臂。 我转向目瞪口呆的赛蒙,“压缩空气到一定水平,可以形成类似盾牌的效果,这并不难,计算量也不大。” “艾伦,你可以再来一下吗?”我对着艾伦眨眨眼。 艾伦扬起手臂,再一次刺出了小刀。 这一次我没用压缩空气的方法。 我屏息凝神,脑海里快速计算着刀尖行进的速度,然后伸出手,在刀尖触碰到我的瞬间开始炼成。 刀尖没有没入我的手掌,而是被我快速破坏了原有的金属聚集形态,变成了一道道金属片翻转成类似花瓣的样子。 “松手。”我提醒艾伦。 既然我已经摸到了这把刀,那我就可以对整把刀进行炼成。 我握住这把刀,心中快速计算炼成方程式,原本刀柄的部分在一瞬间变得尖细锐利,刺出了一道长长的尖刺。 艾伦撇了撇嘴,我觉得他是在庆幸他反应敏捷地收回了手。 “你看到了吗?赛蒙,只要是鍊金术士能碰到的东西,就能进行炼成——分解与重组,只要脑子算得过来。” “刚刚这一种比压缩空气要难一些,鍊金术士只能对直接接触到的东西进行炼成,如果刚刚的裁纸刀没有碰到我,我就不能开始炼成,时机的计算非常重要。”
第47页 赛蒙双眼放光,“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艾伦,你竟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艾伦一脸不屑:“你也没问啊。” “不过鍊金术士的战斗方式也不是没有缺陷……”我摊手。 艾伦瞥了我一眼,“必须是直接接触。” 我点点头,“如果那把裁纸刀有一个木柄,那我再没碰到那块木头之前,不能对它进行炼成。” “所以赛蒙,你最好把你所有的武器都重新确认一遍,以免在遇到鍊金术士时吃大亏。” 我把那把裁纸刀重新炼成为原本的模样,起码在我看来与原本的没什么区别。 “总得来说,鍊金术士的战斗就是算力和想像力的战斗,算力限制了炼成的速度和炼成的体量,想像力则关乎战斗的手段。” “比如这样。”我蹲下身触摸大理石地板,快速催动炼成。 大理石在我的炼成下像流水一样开始波动,之后又聚成一个圆圈将我包围起来,不过大理石总量有限,并不能围成坚固的壁垒。 我展示出了我的意思,就将地板恢复原状。 “这都是非常基础的应用,我在接触鍊金术战斗的十五分钟内就熟练掌握了这些。”我耸耸肩,那场战斗并不是太愉快,我是被动地学习战斗技巧的。 赛蒙双眼放光,早就在椅子里坐不住,扶着桌边站起身来了,“天吶,我现在学习鍊金术还来得及吗?” “赛蒙,你已经是个战斗大师了,”我无奈地说,“只不过你的战斗倚仗的是你的体魄和丰富的经验。” 艾伦吹了个口哨,“你不如直接告诉他来不及了,鍊金术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而我们的王子殿下事务繁忙。” “我们言归正传,”我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做这些初步展示是希望赛蒙你能知道鍊金术的威力。虽然它的威力有诸多限制,但我想你明白,如果有一群鍊金术士,作战时的威力绝不只是简单的威力叠加……教会远比你想像的危险。” “我明白了。”赛蒙嘆息道。 “局势越来越危险了,赛蒙,你现在没有女王的青睐,在皇城,你需要更多属于你的力量——你不必非要把我安在女伴的位置上……”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最好别提这种建议。” 他们两个竟然几乎同时开口。 我无奈地嘆了口气,“好吧,不说这个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说一下,教会豢养鍊金术士的事情,是黑街之主透露给我的,我想他知道我是鍊金术士。” 赛蒙手指敲了敲桌沿。 “他有没有……” 我快速回答:“只给了我一张条,让我去教堂,之后也没有消息。” “那就先放一放吧。”赛蒙点点头。 “说完了吗?”艾伦已经有点不耐烦,反覆拨弄着他的银色□□,“可以开始了吗?” 我歪着头看了看艾伦,“好吧,我知道你等不及了。” 我就握着那把裁纸刀,冲上前去。 ☆、花车巡游 已经是上午了,赛蒙还没回来。 我放下笔,杰瑞立刻跳到我怀里来。 刚刚给艾米利亚写了回信。 我想我明白她为什么会被女性贵族孤立了,这个傻丫头竟然毫不避讳地在公众场合表达了她对赛蒙的喜爱。 就算灰鹭公国的风格比较直接,可她毕竟是位公主。 一位异国公主还是挺有机会嫁给赛蒙的,所以深感不安的“淑女”们默契地选择孤立这位公主。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无聊的原因,我其实是有点失望的,艾米利亚在信中表达了对我的羡慕之情,我在回信里委婉地透露了我和赛蒙之间的不合,但愿我刚刚收穫的友谊不要因为赛蒙迅速消逝。 我抚摸着怀里的杰瑞,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厨房把午餐换成我喜欢的菜品。 “赛蒙应该不会回来吃午饭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一只猫。 杰瑞蹭了蹭我。 好吧,我想这代表它认为赛蒙不会回来了。 “爱兰娜。”我呼唤道。 “厨房能把今天的菜品换一下吗?我真的不喜欢半生的牛肉和有着坚硬甲壳的食物,我宁愿吃烤土豆和烤茄子,虽然昨天就吃了这个。” 爱兰娜扶额。 我以为她会说我昨天已经换过午餐了,可她却说—— “恐怕来不及换了,今天有花车巡游,厨房的僕人都请了假——今天是卡特亲自准备午餐。” 卡特是那位兢兢业业的管家。 “花车巡游?”我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今天是夏朝节,”爱兰娜解释说,“艾达丝总要举办大型的花车巡演。” “我知道了。”我揉了揉我的头。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今天已经是夏朝节了。已经到了夏季,可那场春季舞会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时间过得好快。
第48页 爱兰娜又给我讲了更多有关花车巡街的事情,“花车会经过我们的街道,我们这儿的位置很不错的,周围的邻居都邀请了不少亲朋做客,到时站在阳台上就能够看清花车上的每个细节……” 我摸摸杰瑞的脑袋。 “我想我会看一看的。” 我觉得杰瑞会很想看。 爱兰娜笑着点头,“我会为您准备。” 我不太明白这需要什么准备,但爱兰娜已经离开了房间,我懒得为了一个问题再把她叫住——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研究的学术问题。 我放下杰瑞,又翻了翻赛蒙给我带过来的凯恩特皇家科学院周刊,里面有几篇论文有点意思,尤其是有一篇讨论光速的,如果他的假说能被证实,也许能给炼成速度定一个上限。 我又看了看作者,是个不认识的名字,大概是新人。 皇家科学院一直以来都被鍊金术士学会所碾压,直到三年前的事件之后,科学界的权威才变成了皇家科学院,一想到因为当年的事情所损失的科学家,我就感到分外失落——这是整个科学界的损失,是整个人类的损失。 我又读了读论文,屋子里的挂钟刚敲十下,我就听到爱兰娜的呼声。 “游街马上就要到这里了。” 我放下周刊,走出书房。 可爱兰娜却把我引到了化妆镜前。 我疑惑着看了看爱兰娜,问题还没说出口就被回答了。 “街上会有很多人。” 好吧,我想我必须做个造型了。 我忍不住又想,爱兰娜能忍受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身家居服在屋子里乱晃,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上流社会可不会接纳我这么不精緻的行为。 等爱兰娜帮我打理完一切,已经是十点三十分了,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尽可能走出裊裊亭亭的气质,一路走到了露台上去。 我当然不能忘了举起我的阳伞。 我看到邻居们的露台上都站着坐着不少人,每个人都打扮地花枝招展,就连露台上也挂满了彩色的绸带。我又看了看自家阳台,露台边缘用金黄色的绸带进行了装饰,折角处还挂了绣着皇家纹章的小旗子。杰瑞一身纯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站在栏杆上就像一个俯瞰领土的君主。 虽然人少了点,我这里也丝毫不输别处呢,我想。 这边是富人区,平常看不到几个步行的路人,如今街上竟然也挤着围观群众。我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鼓乐声,兴奋的热浪也传递到了我这边。 爱兰娜把一筐彩条递给我。 “遇到您喜欢的花车就撒下去。收到观众的彩条会被花车视为荣耀,您最好也不要吝惜您的掌声。” 我点点头,我明白爱兰娜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了,我从没参加过这种大型活动,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我终于能看到第一辆花车了。 花车用金色的绸带装饰,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金色花朵。 第二辆也是金色的造型,我往远处望去,前面几辆都以金色为主色调,后面的花车更鲜艷些。 我把目光移到最前面这辆花车上来。 金色的缎带密密地扎成花瓣的造型,车身上垂下金色的丝绦……车上立着的是什么? 我皱了皱眉——那不是皇家的纹章吗? 车上坐着的两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我认得出其中一个是赛蒙,而另一个,是弗蕾拉。 他们两个穿着配套的金色礼服,手挽手亲密地坐在一起说笑。 鼓乐激昂,路上的众人兴奋地呼喊,彩条从空中纷纷落下。 我心里有些特别奇怪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 我一方面感到一丝欣慰,没错,是欣慰,赛蒙大概选择回头是岸了,他身边的位置确实要留给更能给他提供政治上助力的人;可另一方面我又感到不满,坐在赛蒙旁边的人,怎么就是弗蕾拉呢? 赛蒙的眼光也太差劲了。 就好像他之前非要喜欢我一样。 我心情复杂,手里早早就攥着的一把彩条不知道该不该丢下去。 花车更近了一点,我注意到弗蕾拉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手镯,她把手放在金色的裙摆上,真的特别显眼。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看中的那个手镯。 怎么就到了弗蕾拉的手上?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服务员的话—— “如果它与您有缘的话,也许您还会遇到它的。” 这句话不是安慰,是委婉地告诉我,手镯被赛蒙买下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 既然他看出我对那个手镯的偏爱,怎么就把它送给弗蕾拉了呢? 杰瑞从栏杆上跳下,踩到了我的裙角,我被裙角一拉,才意识到我的表情管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平静,我现在是个淑女,不能上去和他打一架。 我告诉自己。 花车更靠近了一点,我能看见他们两个咬耳朵时的口型,也能再一次确认手镯的细节。 我死死地盯着赛蒙,都快到他的住处了,竟然还在那里和别的女人聊天。 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向我看过来。 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对着我挥了挥手。
第49页 我看到弗蕾拉的表情明显地僵住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惊呆了。 不是赛蒙,他是亨利。 ☆、危险邀约 我都不知道后面那几辆花车是怎么从我面前经过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阳台回到书房里的。 我小看弗蕾拉了,她并非只是个有点高傲的贵族小姐。她对自己王妃身份的自信不是凭空而来,她知道亨利的存在,还和亨利关系亲密。 我确信亨利的存在是个秘密,我猜测赛蒙的几个亲兄弟也不太清楚亨利的事情,至于其他的贵族,恐怕更是无人知晓。 弗蕾拉的事情抛开不提,令我真正感到恐惧的是亨利的表现。 亨利记得我——我之前根本没考虑到这一点。 亨利回到皇宫,是如何讲述那一次绑架逃跑的经历的?我有没有作为一个重要角色被仔细描述?女王有没有注意到我这个人并且对我展开相应的调查?她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就是赛蒙身边的新欢? 这位铁腕的女王会怎么对待我?她会为了掩盖秘密暗中对我下手吗?亨利对我的友善能救我于水火吗? 我为此感到头疼。 我真不知道之前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些可能的后果我根本没有考虑过。 我只能往好的那一方面想,也许天真的亨利为了不让他亲爱的母亲担忧,将那一次的冒险当作是秘密隐瞒了下来……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杰瑞跳进我的怀里喵喵叫着,引我去挠它的下巴。 我看着杰瑞嘆了口气。 算了,我最好还是相信亨利保守了秘密吧。 不然凭着弗蕾拉和他的亲密关系,应该不会对他和我打招呼的行动表现出惊讶,顶多会是一点反感。 不过既然弗蕾拉看到了这一幕,我想过不了多久女王也会知道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时间早晚略有不同。 反正已经上了赛蒙的贼船,站在女王的对立面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等赛蒙回来就告诉他,”我对着杰瑞说,“不过我觉得赛蒙可能还不如我了解亨利。” 屋子外面还是花车巡游的热闹声音,可我已经一点兴趣都打不起来,我紧闭门窗,然后坐下来开始阅读论文。 一读就读到了傍晚,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连午饭都没吃。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拒绝了爱兰娜用餐的邀请。 我撇过头去看了看杰瑞,它正蜷缩着身体窝在软沙发里打盹。 就不叫醒它了吧,我放轻脚步声走出了书房。 恰好遇到了爱兰娜。 “该用晚饭了。” 我点点头,注意到赛蒙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夏朝节的晚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或者说现在醒着的那一个依旧是亨利。 不管他,我摸摸我的肚子,愉快地坐在了餐桌边,然后无视爱兰娜怨念的目光,用我最喜欢的方式进餐。 我刚吃没两口,就听到了门铃声。 管家去开了门。 门外的客人像龙捲风一样沖了进来,看到他的红色头发我才确认那是艾伦。 “给你这个。” 艾伦没顾上和我说句话就又一阵风一样地跑走了。 杰瑞的毛都被他带起的风吹动了。 我摸了摸杰瑞,立刻就拆开了手里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条。 “我想我有您想要的线索,诚邀您于中城区百悦路红星酒吧一见。请您放心,我始终站在乌鸦小姐这一边。” 下面是黑街之主的印章。 这是什么意思。 黑街主人说要像赛蒙提供线索,然后赛蒙就去了? 天吶,他也太莽撞了,黑街主人真的可信吗? 黑街不是一个地名,而是艾达丝底层的统称,所有阴暗的、骯脏的、见不得光的一切,都属于黑街,每一个有底层人出现的地方,都有黑街的耳目。 你如果站在黑街这一边,就可以受其庇佑躲藏在阴影当中,可如果你站在另一面,黑街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是做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 能在黑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路摸爬滚打,最终成为一方之主,绝不是好招惹的角色。 据我所知,黑街主人是个非常难对付的傢伙,他不是上流社会的贵族,不会考虑那些表面上的态度,绝不会给他的目的套上冠冕堂皇的那一套外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着磊落的行事态度,相反,他花招频出又心狠手辣。 我还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我的那位母亲意外染了病,自知命不久矣,突然良心发现一般地决定带我脱离黑街的掌控,免得走上她的老路。我们两个四处奔逃,吃了不少苦头才终于逃出了艾达丝,彻底摆脱了黑街的阴影。 那段时光实在是不堪回首。但我后来无处躲藏时,还是选择了黑街,真是造化弄人。 我本以为我足够小心,可我真的错了。我前两天还在为我身份的泄露感到不安,没想到这种不安这么快就变成了更真实的危险。 黑街主人说他站在我这边,这种话真的毫无可信度! 赛蒙竟然去了。 不知道他身边跟了几个人,水平怎么样,能不能防备突袭一类的危险。
第50页 我烦躁地将纸条扯碎丢在一边,看着满桌的菜餚我竟然毫无食慾。 我本能地对赛蒙感到担忧。 他不受女王的喜爱,又有亨利这一重秘密,近侍里恐怕藏着不少莫德尔一类的眼线,赛蒙肯定不敢轻易动用,行事必然尽可能清减人手。 赛蒙人手捉襟见肘的窘况应该很早就出现了,我想一定是艾伦在帮他筹措人手,只是不知道进展如何,现在跟在赛蒙身边的又能有几个实力强劲的高手。 杰瑞喵喵叫了两声,盯着我碟子里的咸鱼摇尾巴。 我干脆把碟子推给了杰瑞,又问爱兰娜要了一个干净的,爱兰娜对杰瑞上桌早有不满,但还是依照我的吩咐行动了。 看着杰瑞吃得开心,我终于又感受到了飢饿,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开始进食。 不过的确是食之无味。 我抱着吃完饭懒在桌子上不肯动的杰瑞,缓步往卧室走去,我觉得我的心简直比这只逐渐发胖的猫咪还要沉。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一弯十分纤细的月亮挂在空中,我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杰瑞竟然就这么在我怀里睡着了。 它真是越来越懒了,我真是无话可说。 我就那么抱着杰瑞坐在床边,期待着赛蒙能早点结束那个古怪的会面,不带一点伤地回到我面前。 我等啊等,无聊到在脑海中复述我刚刚看过的论文,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遍,时钟敲响了十下,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 我把杰瑞往旁边一放,冲进衣帽间掏出一套便于行动的衣服,随便往身上一套就冲出了门。 爱兰娜在我身后喊我,但我根本没回头。 我跳上一辆马车。 “中城区,百悦路,红星酒吧。” 赛蒙,你可千万别出事。 马车刚还没停稳,我丢下几枚银币就跳下马车。 红星酒吧门前有个戴帽子看不清脸的人递给了我一张纸条,他手里提着一瓶酒,身上酒味很重。 “老大说了,要是你找过来,就把这个给你。” 我打开纸条。 “文森特·戴尔蒙德,高级鍊金术士,前自律队成员,现居普利特区第六街32号。” 这就是赛蒙想要的,或许能揭开鍊金术士复仇案谜底的线索。 我算了算时间,既然没和黑街的人发生冲突,赛蒙恐怕是直接按着线索找过去了,这么久还没回去,恐怕真的出了事。 我内心的不安越发严重。 “普利特区,第六街。”我拦住正在掉头的马车,迅速跳上车去。 “我觉得您最好快点儿,这段时间够死八百个人了。” 我身后传来一句话。 ☆、死亡一线 我到达第六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妙。 32号的房子破旧的如同它的邻居,但二楼那扇玻璃窗应当是才破掉的。 至于原因,我看到了街道上的碎玻璃片。 如果不是才碎掉不久,这些玻璃制品恐怕早就被人抢空了——它们可以被买到回收站,有不少玻璃厂会回收旧玻璃。 我看了看大门,门是轻掩着的,我轻手轻脚地推门,却还是发出了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看来是彻底没必要遮掩了,我握着一柄精钢折刀,快速地冲进屋子。 屋子里还燃着一盏煤油灯,家具破的破碎的碎,但是空无一人。我沿着打斗的痕迹上了二楼,发现二楼正对着街道的那间屋子也被砸了个稀碎——真亏得旁边的邻居白天工作劳重不堪,晚上睡得死沉,才没被惊动。 屋子里没什么可看的,既然发生了打斗,我就得沿着痕迹去追才对。 我又回到了街上。 现在我可以知道,日落之后,文森特的住所发生了打斗,逃跑的那一方率先跳出了屋子,应该不是被扔下来的——地上没有血迹。 我看了看街道两边,然后他们往哪儿去了? 我不是什么侦探,实在不擅长这个,但我担忧赛蒙的状况,急得团团转。 就算我从街道的两个方向里猜中了正确的路线,那下一个路口我又该怎么选?普利特区素来以混乱的街道闻名,没走几步就会有新的岔路,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怎么在迷宫一样的城区找到赛蒙。 我还记得酒吧门口那个酒鬼说的话——“这段时间够死八百个人了。” 正在我无处下手准备随便挑一个方向碰运气的时候,我在路边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敏捷的身影。 “杰瑞!” 它对着我摇了摇尾巴。 “这真是太好了——我觉得也许我能相信你的嗅觉?虽然你是只猫,不是狗。” 杰瑞向着路的一边跑去,我连忙跟上。 真羡慕动物的嗅觉,我忍不住想。 杰瑞很少停下,我逐渐发现地上的血迹和一些战斗留下的痕迹,不由得更紧张了,我跟着杰瑞一路狂奔,竟然冲出了普利特区,穿过城墙上的一处破洞出了城。 我都不敢想像我竟然跑了这么远。 艾达丝十分繁华,旧城墙是两百年前的规划,如今城墙外也有大量的聚落,更新的城墙正在重新修建。 我跟着杰瑞穿过一小片灌木林进入了一处聚落。 我实在太累了,停下来调整我的呼吸。
第51页 杰瑞脚步不停地窜到了其中一户的屋顶上。 我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小心地走了过去。 我靠近窗边,从窗帘的影子上能隐约看出里面正打得不可开交。一道血迹突然溅射在窗帘上,吓了我一跳。 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没发现埋伏或者后援。 门没有锁,我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我看了一眼停在屋顶的杰瑞,又捏了捏手里的钢刀。 我还是尽快进去吧,我小心地分解厨房窗上的玻璃,留出一人的空洞,然后用力一撑,翻了进去。 “啪叽!” 我保证我绝没想到我落脚时踩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瓶子。 算了算了,我果然不适合来这套,我一脚踹开厨房的门,进了餐厅。 赛蒙和一个蒙着面的傢伙都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赛蒙的状况不太妙。 他满身是血,被那个人的短剑钉在了墙上。 “杰茜卡。”他说。 赛蒙吐出了一大口血。 我顾不上细看赛蒙的状况,因为那个蒙着面的傢伙丢了好几把飞刀过来,然后提着一把短刀向我冲过来。 飞刀丢的不算快,我注意到那飞刀上黏连着的纤细金属线。 那是个鍊金术士! 我快速做出反应,侧身移动半步,然后伸出手将那几把飞刀一一接下,用力一甩。 几条细线迅速在空中游动,蒙面人似乎是受到细线的牵扯,往侧边动了一步。 我向他丢出我手里的钢刀,同时再次拉动金属线,试图逼迫他为了躲开飞刀而放弃金属线。 但是对方灵活地扭动身躯,躲开了那把钢刀,还向我更靠近了几步。 我手里没了别的武器,只能小心保持着两个之间的距离,往后退了一点。 然后他的眼睛眯起,细线迅速发生了变化,像突然甦醒的游蛇一样扭动起身躯,我手中的飞刀迅速炸出细长的刺。 但我没有受伤。 细长的刺绕过我的手掌伸了出来。 我勾起一抹足够自信的笑容。 既然同一物质可以同时发生多种物理化学反应,那就意味着可以被多个鍊金术士同时炼成。 “鍊金术士?”对方惊讶道。 我趁着对方惊讶的空档,引动那条细线,锐利的金属丝往他身上飞去。 但对方没有放弃金属线,反而继续炼成,也许是他对自己非常自信吧。 也许是个高级鍊金术士?这是好事,我有点高兴。 既然鍊金可以同时发生,那结果如何要看鍊金术士的算力了。 可是结果恐怕不会如他所愿,我根据刚刚的炼成时间估算了对方的算力,然后推算出一个合适的炼成速度,催动炼成与他抗衡。 细线逐渐有更多的部分被他掌控,我注意着进度。 然后,就在对方将全部金属线掌控住的一瞬间,另一条金属线猛地从我手中刺出,直接穿透了他的太阳穴,而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 对方的瞳孔猛地睁大。 我轻轻一甩,他的头颅就被切成了两半。 有点噁心,我别过目光,也许选择脖子更好。 我并不会为对手的失败而感到惋惜,他通过炼成掌控了那几条线,可金属线末端已经炸开花的这一部分仍旧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错误的地方,算得再快又有什么用。 再者说,他不可能比我算得更快。 仅凭最后一击的炼成速度,就是他再练五年也难以比拟的水准。 我终于能回过头来关注赛蒙的状态。 我跑到赛蒙身边,这才发现那把短剑直接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眼帘低垂,金色的发丝上凝结着血块。 我颤抖着喊他的名字。 赛蒙艰难地抬起眼来看我。 我知道,他离死亡只一步之遥。 ☆、失误 我坐在枫叶大道01号的顶层,靠在窗边俯视这条街道。 路旁的枫树枝繁叶茂,偶有蝉鸣,已经是夏季了。 卢卡斯送走了与我会面的几个人,又返回了这件房间。 “无视禁忌,触碰本源。”我说。 “得了吧,我甚至不是个鍊金术士。”卢卡斯笑着缠绕他的捲发。 卢卡斯的五感敏锐,本来是非常适合成为鍊金术士的,可惜他不是。卢卡斯左手无名指上的龙翼会戒指是尼克的,而尼克就像其他许多不幸的鍊金术士一样,死在了三年前的大清洗里。 现在的龙翼会,还能召集一十四人。 我顺着那条纤细的银链摸了摸那枚指环吊坠。 “都是我的失误。”我捏着龙翼会的主位戒指说。 “说得好像是你一手造成了如今的结果一样,”卢卡斯不屑地耸耸肩,“谁能提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摇摇头。 这一切的确是我的失误。 我以为我的拒绝可以让那个女人知道分寸,没想到她竟然贪婪到如此境界,甚至为了找到其他合适的鍊金术士而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清洗行动。 尽管我早做好了经受报复的准备,提前警示了龙翼会的全体成员,尤其是时任鍊金术学会副会长的勃朗特,甚至把杰茜卡这个蠢蛋打发走了……可事情的发展比我能想像到的还要疯狂。
第52页 底层的督察队成员根本不能分辨鍊金术士和普通人,更不要提揪出触犯禁忌的鍊金术士,但法令如此严苛,有一个督察队的队长提出了群众举报的方案。很快这个措施就被推广到了全国,每一座城市都立起了火刑架,火焰连天,鍊金术士之间人心惶惶。 而另一方面,勃朗特这个叛徒背弃了全体鍊金术士,带着他的告密信摇身一变成了政府官员,又有十四个鍊金术士步他后尘,其中十二个扶摇直上,甚至有几个进入了重要权力机构。 我果然不太能懂得人心。 但好在十一年前的初次合作时,我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至于那位贪婪的女王,应该没有找到一位能实现她愿望的鍊金术士。 她纵容督察队草菅人命不代表她没有仔细寻找她期待的禁忌鍊金术士,我相信她应该有一套方法来让被关押的鍊金术士暴露实力,她把清洗行动搞得越大,越能给被抓获的鍊金术士压迫感,只要给一点合适的环境,心态不稳的禁忌鍊金术士就会主动跳出来。 我相信她应该用这种方法找到了一些禁忌鍊金术士,但她根本不了解鍊金术,恐怕不知道她的要求太高了,能帮她实现愿望鍊金术士实在屈指可数。 如果是龙翼会的人,绝不会为她的野心使用鍊金术。 至于另外的那个组织,也不会做这种违背教义的事。 虽然清洗令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我非常清楚这只是个暴风雨中的一个平静间隙,那个女人一定还在谋划着名什么,我觉得继承人选定是个关键的时间点。 好在我这一边也并非毫无进展,赛蒙如我所愿成长为可堪大用的栋樑之材,杰茜卡那个笨蛋终于与他相遇,我也想方设法联繫到了幸存的全部龙翼会成员。 至于目前继承人之争的局势,我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了不少消息。 现在赛蒙拥有最好的声望,政局上得到三位大公的支持,其中一位大公执掌北方驻军,艾伦似乎已经为他组建了一个勉强能用的佣兵队伍作为在艾达丝的私人力量;费恩有他的大公叔叔做后援,与教会关系匪浅,通过艺术活动拉拢到了南方德约科帝国的支持;黛西有一位将军姨母的坚定支持,她的情人希姆莱执掌整个皇城的警备力量;蒂卡的叔叔刚刚将皇家骑士团团长的职位交接给他的儿子,那个打着照顾公主旗号来到凯恩特的灰鹭子爵博伦和蒂卡有不少书信往来。 赛蒙的局势似乎并不稳定,不过我并不担心,只要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下去,他一定可以成为下一任的君王。 我放心不下的是那件鍊金术士复仇案。 我本来认为只要找出教会在政局上的合作伙伴就能确定案件背后真正的主使,从而揭开案件背后真正的目的。 但后来我意识到我把教会想得太简单了。 教会为什么要在继承人之争中站队? 为了改变他们目前被皇权打压的现状? 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组织不可能如此愚蠢地将鸡蛋放进一个篮子。 最大的篮子不是费恩,也不是赛蒙,反而是如今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女人。 女王执掌政权以来一向谨慎的教会却在清洗令期间偷偷豢养了一批鍊金术士,也许教会里有人猜出了女王的真正意图,想要藉机重新赢取权力。一旦了解鍊金术,他们就能明白他们不需要一次性满足她贪婪的需求,只需要阶段性地与她交易,就能稳稳抓住已经获取的利益而不担心这个女人过河拆桥。 女王一旦知晓她的目标可以缓步达成,哪里还需要下功夫找顶尖的禁忌鍊金术士,只要是初通禁忌的鍊金术士,都能满足她的需求。 所以这次鍊金术士复仇案,也许只是女王谋划的一个引子而已。 前天的报纸上说鍊金术士复仇案已经移交给赛蒙负责,可见女王和赛蒙之间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女王根本不在乎赛蒙,她会借着这个案子削弱赛蒙的声望。而赛蒙就算找到了指向女王的线索,也绝对无法用这个结论结案。 赛蒙无法结案一方面影响到他的声望,另一方面也会把这个案子推向舆论顶峰。 下一步,也许就是第二次的清洗令。 一箭双鵰的好计策。 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事发生。 可我不能轻举妄动,我最好先找到那个组织的踪迹。 龙翼会真正的敌人,一直都是圣光术士会。 我最初伪装身份接触女王,甚至与她进行交易,都是为了利用国家机器搜寻圣光术士会的踪迹。 他们是真正的疯子。 龙翼会所追求的是技术和科学,而圣光术士会追求的却是权力。 这群疯子认为知识的持有者理应拥有最高的权力,低智的凡人只配被他们奴役。与其说他们是一群鍊金术士,不如说他们是一群阴谋家。所以我说他们绝对不会被女王驱使,他们更有可能找到近距离接触女王的机会,弒王。 在十余年前的那场战斗里龙翼会取得了上风,当时我急于斩草除根,却不想我的交易让坐在王座上的人也开始觊觎鍊金术的能力。 我不知道清洗令是否也让恢复期的圣光术士会遭受了打击,也不知道现在的圣光术士会有什么新的计划。 我只知道,我真正的敌人是比女王更为可怕的存在。
第53页 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文森特 门又被敲响了。 卢卡斯开了门,一个青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居住在红色森林里最顶尖的j先生吗?” 他整个人进了屋子,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我注意到他的外衣沾满灰尘,袖口甚至有撕裂的痕迹。 我看了卢卡斯一眼。 卢卡斯点了点头,“没错,j先生。” 然后他朝我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请不要介意。” 我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你是从哪里来的?”卢卡斯拉开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我是从‘白银居士’的聚会里听说您的消息的。”青灰色头发的来客对着卢卡斯说道,他一边说话一边挥动着双手。 鍊金术士如今都潜藏在地下,但是这不意味着所有鍊金术士之间都失去了联繫,偶尔会有小型的鍊金术士集会,通常都是匿名的,在集会上会有学术讨论和物品交换。每个集会都会有一个主办者,通常来说,找到主办者,就意味着能找到其余的参与者,尽管集会是匿名的。 这个人是从“白银居士”的集会上得知我们的消息的,我回忆了一下,“白银居士”的集会在接近普利特区的南湖区。 “j先生,他们说您能给遭遇意外事件的鍊金术士提供帮助,这是真的吗?”来客问道。 他的声音发颤,连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急切。 我看了卢卡斯一眼。 我们的确会给遭遇意外的鍊金术士提供帮助,但根本目的是即时掌握鍊金术士圈子里的动向,一旦发生意外,可以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收到消息。 “没错,是这样的,请您先放松。我还没问您的名字。”卢卡斯说话很有一套方法,这也是他能支撑起这家饭店的原因。 “文森特,文森特·戴尔蒙德,高级鍊金术士,我以前是自律队的。”文森特稍微放松了一点。 “文森特,你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是说,你看上去有些,狼狈。”卢卡斯用轻柔的声音问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为了避免被发现,我住在普利特区,大家都知道,那边人很多,而且没人管,是绝佳的藏身之所。”文森特摆动着双手。 “我在那边的工厂里印报纸,私下偶尔酿一点酒卖,虽然看上去有点拮据,但我吃穿不愁,也藏着不少存款以防万一。再者说,能活下来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没错,能活下来就非常好了。”卢卡斯点头。 “是啊,本来一切都很好,起码到昨天为止还很好……”文森特摊开手掌。 “哦?”卢卡斯发出疑惑的声音。 文森特吞了口口水,“您应该知道黑街吧,整个普利特区都是他们的地盘,我为了求一个安稳,也接受了黑街的保护,每个月交一点保护费什么的。我对我鍊金术士身份掩盖的非常好,起码我用我多年来的自律队的目光审视,能得到这个结果。但是我昨天突然发现街角有两个黑街的哨子在那里站着,我拉开窗帘小心观察了一下,他们是往我的住处方向看的,他们肯定是发现我有什么不对了。” “不过我不太明白,他们就算发现我有什么不对,也没必要在街口监视我的住处,就好像他们老大马上就会来见我一样,我当时就决定等天色一暗我就离开。” “虽然他们老大没来,但是我注意到有别的人来了,很明显他们不是黑街的人,这群傢伙穿的衣服和贫民区的人格格不入,都是一身黑衣,一进街区就异常扎眼,好在那群人对那边不太熟,惊动了哨子,街口的两个哨子立刻跑走了一个,另一个躲进了家户里继续放风。” “我觉得不妙,先把大门的锁卸掉,然后把客厅的家具毁坏掉,假造成被打斗波及的样子——我对这个很在行。然后一路假造痕迹到了二楼的卧室,我早就给自己的玻璃窗做了点手脚,我注意着外面的情形,轻轻一碰,玻璃就按着我原本设计好的路径碎掉了,破碎的玻璃渣我用细线小心地弄到街上去了,没出大的动静,天色也不太亮了,没被人发现。” “然后我就躲到另一间屋子的床底下去了。没多久我就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一群人腾腾腾地进了屋,然后又沿着我假造的痕迹去了对面的屋子,我就趁着这个机会从外面的水管道爬了下去。” “天哪,真是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身份,我逃出自己的住处之后,还要一路小心黑街的眼线,还好几次和在街区转圈的那群黑衣人擦肩而过,直到按着您的记号一路到了这里,我才安下心来。” 文森特捂着自己的心口。 “真是太意外了,”卢卡斯安慰道,“我想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临时的住处,尽量远离黑街的控制范围。” “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文森特弯腰下去。 “除了住,还有别的地方需要花钱,这样吧,每周会有人给你送去补贴,直到你找到新的工作。”卢卡斯补充道。 “天吶,j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
第54页 “我不是什么大好人,更不是慈善家,”卢卡斯笑着说,“虽然我压根不是一个鍊金术士,但我曾经受过鍊金术士的恩惠,这是我应该回报给整个鍊金术士群体的。” “哦天吶,您不是鍊金术士?”文森特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卢卡斯笑着摇头。 “我知道啦,请允许我再次感谢您。”文森特又躹了个躬。 卢卡斯挥了挥手,有人把文森特送了出去。 “你怎么看?”他问我。 “你怎么看?”我反问他。 卢卡斯手指绕起他的长捲发,“那群黑衣人应该是教会的人吧,之前遇到过一次了。教会的人和黑街的人突然都盯上他了,有点奇怪,我想不出原因。不过我觉得两方找他的目的不一样,教会应该是担心他自律队前队员的身份,不希望鍊金术士复仇案的真相被揭穿,最终目的是保住他们的鍊金术士团队。黑街的人放哨而不是直接动手,很可能有别的想法,也许是情报交换之类的。” 卢卡斯推断出的都是正确的。 我点点头,“黑街的目标肯定是情报交换,我想黑街应当是倒向了王长子。” “王长子?赛蒙?”卢卡斯打断了我的话。 我点点头。 因为某个笨蛋曾经去过黑街,虽然曾经逃离那里,但是一旦遇到危险,她肯定会往熟悉的地方躲藏。 “至于这位文森特,泄露他身份的,也许是我要找的那群傢伙——他们想把水搅混。” 他们果然出手了。 ☆、禁忌 “赛蒙,坚持住。”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能让赛蒙就这么死掉。 现在是救命的黄金时间,我必须要抓住机会把他救活。 我能救活他。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的心口开始发疼,这病犯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我尽可能忽略这种疼痛感。 无视禁忌,触碰本源。 我闭着眼默念这句话。 鍊金术的禁忌是人体炼成,但用我们的说法,这应该算做生物炼成这个门类的一小部分。 绝大多数炼成针对的是纯净的单元子分子和多原子分子,炼成的过程就是简单的破坏分子结构和强迫重组,炼成产物也都是纯净的物质。 这种在分子层级上进行操作的炼成被成为分子炼成。 再一步细分可以对原子的结构进行改变,甚至可以强迫原子核结构变化,将一种元素转换为另一种元素,这无疑是非常细緻的操作,也需要精准的计算,这种炼成根据操作对象被称为原子炼成。 除了常见的无机炼成,针对碳、氢、氧元素为主要结构的小分子及大分子,有专门的一个炼成门类叫做有机炼成。 有机炼成是生物炼成的基础。生物的基本结构是细胞,细胞本来就有着细緻的结构划分,且不说各种生物之间的细胞结构不同,高等生物的细胞分化非常复杂,仅说人类这种高等生物,就有二百余种功能形态各不相同的细胞,这些细胞构成了不同的组织器官系统等更为复杂的结构。可以想见,生物炼成从计算量上就与普通的炼成有着天壤之别。 至于所谓的人体炼成,普通人所认为的从头到尾生造出一个人体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细胞的活性是有着时间和环境限制的,没有哪个鍊金术士有这样的计算能力。 可是,不能从无到有炼成一个完整的人类并不意味着人体炼成不能用于人体修复和改造。 后者是鍊金术士学会将人体炼成归入三十一律的最主要原因——谁都不想看到人造的八手怪物。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人体炼成可以用于修复人体损伤。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 “要拔刀了。”我提醒赛蒙。 赛蒙微微点了点头。 我压着赛蒙的伤口,迅速将那把短刀拔下,血还是涌了出来。 我的胸口更疼了,我能感觉到我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可是我根本顾不上擦,现在,赛蒙更重要。 我把赛蒙平放到地上,扯开他的上衣,将手伸进他的伤口。 我开始在脑海中构建出心脏的结构,小心地一层一层将细胞重新连接在一起。 时间很紧张,我调动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进行计算,我太久没有这样进行炼成了,但好在曾经的无数次练习给了我充足的经验,我很快进入了状态。 我的心绞痛疼得要命,但这种时候我不能停下来,我只能告诉自己坚持住。 心脏修复完成,我再一次确认主要血管都没有破裂,必须足够细心,人体非常复杂也极其精妙,修复时决不能留下任何漏洞,任何错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赛蒙被刺了个对穿,我必须前后兼顾。如果不是赛蒙现在的状态不方便来回折腾,我一定会让他原地站好配合我。 封闭胸腔之前要先清理干净溢出的血液,我小心地用手去查探。手上的神经末梢丰富,哪怕不用双眼,我也可以收集到我需要的信息。 接下来,封闭胸腔,还有最后的皮肤组织。 终于结束了。 我的头发全都湿透了。 我看着赛蒙的前胸,那里原本有一处刺穿心脏的刀伤,现在已经平整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55页 “太好了。”我说。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再一次醒来时是躺在熟悉的床上。 我的腹部一阵闷痛,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一样。 我撩开睡衣一看,我肚子上有四只红□□脚印。 “杰瑞……”我看向窗台上的那只猫咪。 它看了看我,然后继续看窗外。 呵,别以为假装无辜我就不知道你往我肚子上跳的事情。 房间门突然被推开,杰瑞猛地窜到床上来,一个落地又是稳准狠地跳到了我的肚子上。 “杰瑞!”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 “你不如把我踩死算了!”我气得要揍它。 “看来你也没什么大问题。”赛蒙笑着把杰瑞从我肚子上抱起来。 “我很好。”我说。 我不是因为精力枯竭而昏倒的,我对我的计算能力有准确的了解。 应该是太累了,我在找到赛蒙之前简直是跑了个马拉松。 “好像是越来越沉了。”赛蒙对着杰瑞说。 “它吃太多了。”我皱着眉头盯着杰瑞走形的身躯总结原因。 杰瑞原本是只身材健康行动矫健的猫咪,现在变成了一坨身材走样行动矫健的猫咪。 “昨天是怎么一回事?”我询问赛蒙。 赛蒙摇了摇头,“我和艾伦到达普利特区的时候,文森特已经不见了。我们想要找找看,结果遇上了那群傢伙,是对方先动了手,我们不愿意纠缠但他们追着不放,艾伦引着一群人和我分开了,之后你就来了。” 我回忆了一下赛蒙昨天的穿着,“他们应该不知道你是谁?” “应该不知道,我怀疑他们把我们当成带走文森特的人了。”赛蒙嘆了口气。 “你对他们有什么猜测吗?真的不知道那群人是谁?之前也没有遇到过?”我问赛蒙。 赛蒙摇摇头,“不过我怀疑也许这群人就是犯下鍊金术士复仇案的凶手,既符合犯人的侧写,也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想找到文森特——抢在文森特帮忙破案之前杀掉他。”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会是教会吗?我不知道。 “慢慢来吧。”赛蒙笑笑。 “对了,”我这才想起上下打量一番赛蒙,“你没事了吧?” “托你的福,”赛蒙转了个圈,“我现在感觉很好。” 我点点头。 赛蒙摸着前胸笑着说:“连一点伤疤都没留下,你要确认一下吗?” “有什么可确认的!”我夸张地摆了摆手。 “也对,你昨天仔细摸了很多遍。” 这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奇怪! “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奇怪,我保证我昨天是把你当成一块肉来对待的!”我拍了拍被子发泄怨气。 赛蒙笑出了声。 “杰茜卡,我会保护你的。”他说。 我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保护。 “你赶紧换一下衣服,出来吃早饭了。”赛蒙关上了门。 我嘆了口气。 我醒来之后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我终于想到了。 我摸了摸我的左胸。 昨天的人体炼成开始时,我的心绞痛越来越严重,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疼痛感就消失了。 不再疼了,再也不会犯心绞痛了。 我一直以为我的心绞痛会在我回忆往事时出现,是我理解错了,我的心绞痛只在我想起禁忌话题时犯病。 我做过无数细緻的检查,排除了一切可能的心脏器质性病变,始终对我的心绞痛无能为力。 我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心脏的问题。 这是一个埋在我脑海里的心理暗示。 ☆、第二次大清洗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几缕阳光吝啬地穿过铁窗落进来。 不是做梦。 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可事态的发展真的让我不敢相信。 赛蒙没能找到文森特,而被我们怀疑的那群黑衣鍊金术士,也没办法找到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虽然我们都怀疑那群傢伙是教会的爪牙。 案子办的是有点失败。 所以女王把这个案子塞给费恩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意外,我只是按照我的计划提着裙摆在每一个够格的宴会上逢迎,我的外表看上去还算得上受欢迎。 赛蒙的声望确实受到了打击,但借着办案的由头,赛蒙有了充分的理由东奔西跑,在艾伦的协助下,他的私人队伍已经成型,也算的上有得有失。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费恩那边没有花功夫调查,而是直接把案件归咎于心存不满的鍊金术士。准备了鍊金术士犯案手段残忍影响恶劣,线索难以发掘,只能根据动机进行推断之类的一整套说辞。 女王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再一次把案子踢给了黛西。 与此同时,她颁布了一条新的清洗令。 名义上说得是要清除犯下案件的鍊金术士,但经历过上一次清洗的我非常确定,这条命令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
第56页 谁能相信我前一天还在舞会上与费恩跳舞,后一天的晚上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我真是不敢想像外面的报纸会怎么写我。 我抖了抖挂在我身上的沉重链条,这些发绣的链条响起叮叮噹噹的声音。 “干什么呢!”门口的守卫转回头大声喊道。 我没说话,只是无奈地嘆了口气。 链条的那头还钉在墙壁上呢,也不知道他凶什么。 真是见了鬼。 如果不是有人举报,那群督察员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从赛蒙的府邸抓人,虽然是趁着赛蒙被派去北边做停战谈判时动的手。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举报了我? 我有点想不清楚。 赛蒙这一方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我可以想像被督察队抓走这件事会被无良记者在报纸上写成什么样子,等赛蒙从北边谈判回来,看到这些消息一定会气得冒火,也不知道艾伦能不能拦得住他——算了吧,艾伦肯定第一个发飙,谁拦谁还不一定呢。 至于黑街,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看黑街之主的意思,应该是想通过我这条线攀附上赛蒙,支持他成为继承人,然后为黑街的贫民争取利益。黑街建立在数万贫民的基础上,可如果贫民都活不下去了,黑街自然也会迅速倾覆。他既然要站队赛蒙为他的黑街搏取出路,按理说不该对我下手。 还能是谁呢? 我仔细回顾了自第一次清洗令颁布后,我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公寓的房东和邻居,送报纸和牛奶的报童,居民市场的小贩,黑街的顾客,马车行的佣人,车夫,魁奇镇的镇民…… 等一下。 那个实习记者——路易斯施勒希特。 我曾经和他提及杰瑞的母亲一定是只黑猫。 然后他的回覆是:“是遗传学吗?你还懂这个。” 哦不,我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让别人知道我懂这个。遗传学是生物炼成的重要部分,非常重要,决定性状的是基因和环境,基因则是有着特定的组成规律,被某些生物大分子所携带。 所以是他察觉到了什么,然后举报了我? 不不不,没这么简单。 他答应我不会把我的照片放在报纸上,可他还是放了上去,虽然他说这是主编的意思,但他本可以不把这张照片给主编看的! 他可能当时就想揭发我了,这才故意把我照片散布出去,如果有别的鍊金术士认识我,或者我有什么仇家跑来找我,肯定会被逮个正着。 可是之后,赛蒙看到了照片才追到魁奇镇,我和赛蒙共舞的照片也是他拍的。 所以赛蒙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也因此改变了主意吗? 我和赛蒙被绑架的事和他有关系吗? 应该没有,我不太擅长推断,最好不要阴谋论。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再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他给《新艾达丝人民报》供稿,大肆宣扬所谓的神迹。 如果他能判断出我鍊金术士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教会的动作。 他大肆宣扬这个,是不是表明他是教会那一边的人? 教会搞出这个案子,是不是就是为了逼女王再一次掀起清洗令?毕竟存活的鍊金术士越少,他们手里的鍊金术士队伍就显得越强大。 如果路易斯真的是教会的人,也无怪乎他耐着性子等到这个时候才举报我——太早戳穿我没办法对赛蒙造成打击。 说到底还是我太愚蠢了,竟然毫无防备地对陌生人透露那么重要的个人信息。 果然我只在鍊金方面有天赋,在其他方面的的确确一无是处。 我挪了挪位置,坐到阳光直射的地方去,其他的部分又阴又冷,真是不知道在夏季为什么还能有地方这么凉快。 我环顾四周,实在是太普通的监牢了,我最终将目光投向我手腕上的铁索。 虽说我的双手被紧紧缚在一起,我无法用手去破坏禁锢我手腕的铁环,但挂在铁环上的铁链是可以轻松碰到的。 我只要这么轻轻地一碰,开启炼成,就能挣脱束缚。 这种监牢对于鍊金术士实在太不值一提了一点。 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安全脱身。 我差点就身体比脑子快做出行动了。 好在我也不算是笨到家。 就算有人举报我,可也没有人能给出确定性的证据证明我是鍊金术士。我只要不施展鍊金术,一口咬定有人诬陷,岂不是还有转寰的余地。如果我是个普通鍊金术士,那恐怕没人在意我的话,督察队随随便便就会把我架在火刑架上,但我是被他们从赛蒙的住处抓出来的,我被抓这件事影响重大,督察队归根到底都是小官,不敢轻易和一位王子结下死仇…… 我果然不能轻举妄动。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我不能跑,其他的鍊金术士能跑吗? 我被拖进来的时候是晚上,我隐约记得这座监牢塞了不少人。 会有人选择逃跑吗? 我皱了皱眉头。 如果有哪个鍊金术士破坏了铁链和监牢的铁栅栏,不就坐实了鍊金术士的身份了? 可是他们如果不逃,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博上一搏的吧。
第57页 我又一次把目光放到手腕的铁链上。 这简直就是个陷阱。 我把这座监牢想的太简单了,既然是要抓鍊金术士,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堵墙壁外面,也许就是悬崖峭壁呢。 所谓国家意志,所谓王权震慑,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无奈地躺平,一时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我翻来翻去,觉得实在太无聊了,既然不能逃跑,就只能等着赛蒙在外运作。可谁知道赛蒙什么时候能把我运作出去。 我现在拥有漫长的时间却没有相应的消遣方式,我能偷偷地用铁链做炼成吗?只要不逃跑就行了吧。 我换了个缩成一团的姿势,这样我对铁链做什么的时候,守卫就看不到了。 我刚刚分解开铁链的表层,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将铁链复原了。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 天吶,铁链里面藏了一条粗壮的触鬚,我不确定那触鬚来自什么生物,反正它现在已经成为一个鍊金生物了。 我不知道它的主体藏在那里,但我很肯定它的触鬚延展到了这座监牢的每一个角落。 我或许可以说这整座监牢都是活的! 天吶,这条锁链不是用来筛选鍊金术士,而是用来筛选触碰禁忌的鍊金术士——普通的鍊金术士不懂生物炼成,在不了解组成的情况下不能进行炼成。 这是什么意思? 用鍊金生物来筛选生物鍊金术士? ☆、越狱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王手下已经有能造就这种庞大鍊金生物的鍊金术士,她为什么还要找其他的生物鍊金术士? 她想要的东西,现有的鍊金术士无法提供。 我不敢肯定那是什么,不过我已经有了猜测。 坐拥权力者,所追求的无非是更高的权柄和更长的寿命。 据说东大陆的皇帝每年要派遣数万人替他寻找长生不老的神药,如今东西大陆的航线,就是当初远渡重洋寻药的使者所开闢的。 女王如果是想要延长她的寿命,改善健康状况,能创作这种鍊金生物的鍊金术士已经能满足她的需求了。 可女王宁可杀害数以万计的普通鍊金术士,掀起让民心不安的清洗令,所谋求的恐怕是永生而非延寿。 的确有鍊金术士有这样的能力。 解开永生难题的关键钥匙是一种绝症,癌症。 人的健康细胞是有寿命的,健康细胞的分裂增殖也有着次数的限制,这在某种程度上给定了人类寿命的上限。但是癌细胞不一样,它可以无限地复制增生,永生不朽。 如果整个人体布满了癌细胞,就很接近通常意义上的永生了。只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细胞的飞速增殖可能让这个“人”失去了应有的形态,变成一块不断消耗能量增长的肉块。 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形态介于普通状态和全癌状态之间,既需要癌细胞无限增殖的能力,也需要正常的增殖速度约束。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较简洁的解释,具体分析起来,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深入研究,这需要扎实的生物学知识。 实现起来则更为麻烦,这需要对人体的大部分细胞进行细胞结构调整,炼成计算量相当大,能完成这种任务的鍊金术士,离从无到有炼成一个人体也差不了太远。 我大概没办法完成这样的炼成,我还没学完这部分内容就不得不中断了我的学习——尤里乌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把我赶走了! 我本来还有机会和他缓和关系,但是大清洗行动紧接着就开始了。 我讨厌这位女王陛下。 她太自私了。 她根本不在乎一场清洗令波及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她只在乎她自己的性命。 我看了看我手腕上的铁链。 我本来的计划是耗到赛蒙把我运作出去,但是我改主意了。 我做不到独善其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整座监牢的无辜鍊金术士断送性命。 我再一次对束缚我的铁链进行炼成,表面的黑铁剥落,露出掩藏着的坚韧触鬚,看得出仅凭徒手肯定无法挣断这种东西。 碳化它。 我甩了甩手,触鬚就化成了粉末。 只可惜现在双手还被铁环紧紧地拷在一起,不过这个也算不上碍事,只是有点沉,不急着解开。 “餵——”守卫转回头看到了断掉的铁链。 我勾起一抹微笑。 他立刻跑走了,也许是求援,我不在乎。 我走近监牢的铁门,用相同的手段再一次破坏了它,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狭长的走廊里。 那是什么? 一队警卫推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朝我走过来。 我看了看我手腕上的厚重手铐。 那是块巨大的磁石! “别高兴的太早了,”头顶有红色穗子的警卫队长喝到,“你们一个个的都太自作聪明了。” 我想我知道他们怎么抓住逃跑的鍊金术士了。 那块巨大的磁石越来越近,我甚至听到有些关在自己隔间里的鍊金术士被铁链拖着贴到了铁栅栏上。 我的手腕也感受到了一丝吸引力。 我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自作聪明。” 然后我再一次催动炼成,束缚我双手的镣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第58页 “谁说鍊金术士必须用手触碰才能启动炼成的?”我笑着说。 时间过了太久,当代的鍊金术士大都忘记了用手炼成的根本原因。 用手炼成,只是因为手上有丰富的神经末梢,并不意味着手碰不到的地方,就不能进行炼成。 我的外袍缓缓变色,一顶宽大的兜帽套上来遮住了我的半张脸。 监牢里的鍊金术士们沸腾了起来,我听到许多铁铐坠地的声音。 “诸位——”我喊了一声,“自由在呼唤你们。” 我无视了慌张失措的守卫对我刺出的短剑,双手触碰地面,抬起一堵半人高的矮墙,像海浪拍击碎石一样将走廊上的守卫都推了出去。 我帮助他们破坏了内部藏着坚韧触鬚的铁栅栏,整层的鍊金术士欢呼着沖了出去。欢呼声越来越响,从这一层到那一层,整座监牢都被鍊金术士从内部攻破了。 我当然没忘了那群可怜的守卫,我用心良苦地告诉他们:“工作做出这种成绩,恐怕是要被上级问罪的,反正也打不过鍊金术士,不如一起逃跑,带上家人重新找个落脚的地方。” 然后他们真的都跑了。 我差点笑出了声,整座监狱,我是说,整座监狱,没有逃跑的可能只有那只可怜的鍊金生物。 这座监狱坐落在艾达丝北边的黑背山上,我扮作一个被同伴丢弃的女学生,凭藉着从爱兰娜那里学来的搭讪技巧搭上了一辆进城的马车。 一下车我就躲进了黑街的地盘,我不知道该怎么紧急联繫黑街之主,我在黑街做修复的时候,见他都是要提前通过狼犬递条子再约时间。我打算去上次的红星酒吧碰碰运气。 艾达丝很大,可我现在是个逃犯,不好大方露面。我倒是不担心被人告发我挑动鍊金术士越狱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个人见到了我的脸,我确信他们是逃的最快的几个。就算他们去告发,我也不担心,那场越狱实在太混乱,会有很多错误信息流出,夹杂在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消息里,这种看上去不真实的真消息也能变成假的。 赛蒙一定会说:“你们没有确凿证据就带走了杰茜卡,现在她被越狱的鍊金术士劫走了,下落不明,你们竟然还敢诬陷她?” 我相信他一定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是个绝妙的政治家,而政治家最大的特长就是指黑为白。 我走近红星酒吧,正要推门进去,有一只手拦住了我。 我一看,是上次拦住我的那个老头,他身上都是酒味。 “主人等您很久了。”他醉醺醺地说出了吓我一跳的话。 我都搞不清他到底醉没醉了。 老头躹了个躬,然后对我说了句,“您的眼睛和您母亲的一样美丽。” 我有点震惊,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不知道是怎么跟着他进了酒吧的二楼。 黑街之主坐在椅子里看着我。 我猛地清醒过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容貌。 一个英俊的中年人,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瞳孔,右手戴着一只黑色手套,尽管他是坐着的,但我能看出他一定很高。 “您好。”我说。 “好久不见,杰茜卡,”他说,“一听说黑背监狱发生了越狱事件,我就知道你要来了。” “多谢您的关心,我有重要的消息要传达给赛蒙,您能帮我联繫到他吗?”我没有兜圈子,直接提出了我的要求。 但愿黑街是真心站在赛蒙这一边。 “可以。”黑街之主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 他甚至没问监狱里发生了什么。 “万分感谢。” 我也不多问。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非常动人……”他突然说,“和珍妮斯的双眼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突然提到我的母亲?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我有点紧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位黑街之主曾经和我的母亲之间有什么罗曼蒂克。 “我承诺过我会保护你,杰茜卡,”他说,“虽然珍妮斯不愿意相信我,她那个时候谁都不相信。” 我站在原地发愣,我不太会说话,这种时候只能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先说完。 “忘了说,我叫威廉,威廉·沃伊特,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和珍妮斯情同姐弟。” 他看着我说。 我确信他眼里有泪光。 “所以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杰茜卡,相信我。” 他向我做出保证。 “我不会再失去谁了。” ☆、重逢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周,在威廉叔叔的帮助下,我见了几次艾伦,但是赛蒙还是没有回来,大概是北方的谈判太紧张了。 越狱事件掀起了一阵新的轩然大波,相关人员应该为此感到焦头烂额,相较于女王的愤怒,我的失踪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在愤怒的驱使下,新的清洗令以燎原之火的态势再次席捲全国,甚至从邻国遣返了一批偷渡的鍊金术士。 我面对这样的后果,开始对我搅起越狱风波这一行为的对错感到犹豫。我的确短时间内解救了一大批即将被送上火刑架的无辜鍊金术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恐怖的搜查行动,会有更多的无辜人被关进牢里。
第59页 好在黑街尽可能地掩护了生活在艾达丝的鍊金术士们。 做这种事风险很大,我本来不想把黑街牵连进来,但黑街之主的态度不容质疑。 我还记得他的话。 “我不会再失去谁了。” 我不知道在我的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再相信他,以至于最后带着我仓皇逃窜,只为了离开黑街的势力。 我只知道,他向我做出的承诺,是认真的。 在他的帮助下,我一切都好,我也不需要再花费心思游走于贵族的宴会上。 我披上斗篷,提着篮子,准备去一趟市场。清洗令的影响下,现在市场闭市很早,我得赶快出门才行。 我刚刚推开门,杰瑞就猛地窜进了篮子里。它总是这样,有点过分任性。 我才出门没多久,正急匆匆地穿过牛角巷时,意外地遇到了他。 明明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了,但他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么高,那么瘦,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的表情。 他也注意到我了,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我前面一步半的位置。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尤里乌斯没开口,他在等我主动打招呼吗? 我有点慌张,我要先说我的事,还是先问他的事? “马卡尔老师去世了,我很抱歉。”我垂下头看我的脚尖。 “关我什么事。”尤里乌斯冷冰冰地说。 我对上他锋利的目光,他生气了。 我又说错话了吗?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毕竟……” “够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尤里乌斯逼近了一步,这让他显得更有气势了,“你最好别明知故犯。” 尤里乌斯一点也不喜欢马卡尔老师。 这是我在尤里乌斯一次次地对我发火之后总结出来的。 我刚到尤里乌斯那边学习鍊金术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是马卡尔老师为我写了推荐信,我才能获得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尤里乌斯的不近人情让人厌烦,但在知识面前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小事。虽然我明白这个道理,但偶尔还是会觉得难过,我在写给马卡尔老师的信里很多次提到过尤里乌斯的坏性格。 马卡尔老师很少给我回信,大概是他太忙了,在他的信里,他希望我尽可能多包容尤里乌斯的缺点。 我不太明白。 马卡尔老师还说,他曾经浅尝辄止般地了解过禁忌炼成,但是在尤里乌斯母亲重病的生死关头,他没有选择使用鍊金术挽救她的生命。 我不同意马卡尔老师的选择,但马卡尔老师这种不愿意用鍊金术干涉人类自然状态的理念,我是能够理解的。面对技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和坚持。 马卡尔老师说,他不后悔他的坚持,但他对尤里乌斯感到愧疚。 我受马卡尔老师照顾颇多,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我活不过十岁,他对尤里乌斯的愧疚,我乐意承担。 我尽心竭力地在尤里乌斯面前扮演合格的女僕,接受他严苛的要求和偶尔的无名怒火——虽然他大多数时候冷静自持,有着远超常人的细心、耐心和恒心。 我没有发过一句牢骚。 我唯一一次发怒是因为尤里乌斯偷偷扣下了马卡尔老师给我的信——他扣下了厚厚一摞,亏我还以为老师太忙无暇顾及我。 我和尤里乌斯大打出手,最后是勃朗特叔叔把我们架开的。 我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尤里乌斯是马卡尔老师的亲生儿子。 尤里乌斯和我一样,是随母姓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尤里乌斯那么反感马卡尔老师。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吗?”我抬起头问。 尤里乌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我连忙伸手去拦,抓住了他外套上的腰带。 尤里乌斯这次看向我的时候,脸上有了明显的怒意。 “心理暗示,”我再一次鼓起勇气,“是你给我留下了心理暗示,对吗?” 其实用更准确点的描述来说,那不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暗示,而是一个固定重复相同脉冲的神经细胞,相同的神经冲动反覆产生,效果等同于甚至优于心理暗示。 尤里乌斯嘴角动了动,没有开口。 “你把我从德赫里堡赶走,是有意为之没错吧?” “我前一天还在练习人体炼成,后一天就被赶走,还被你加上了心理暗示——你确实对清洗令有所预知不是吗?” “你知道我一旦离开德赫里堡就只能回魁奇镇投靠马卡尔老师。” “清洗令掀起风波后,我和马卡尔老师一起行动,这就是你的安排不是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吗?” “还是说你真的只是单纯地恨他?” “既然不在乎他,为什么又要扣下他给我的信?你嫉妒我受到了他的关心?” “尤里乌斯,你是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像连珠炮一样说了这么多话。 尤里乌斯板着脸看着我,我刚才的气势一瞬间就消散殆尽了。
第60页 “杰茜卡,你最好尽快回到王长子身边。”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既不是回应我的连珠炮,也不是关心我的近况,是有点强硬的,要求一样的语气,是他的风格。 尤里乌斯说完就转身离去,我想到了什么,匆匆追上去。 我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清洗令背后的真相,女王的真正意图……”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尤里乌斯看了我一眼,“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尽快回到他身边。” “我知道了。”我说。 ☆、王子归城 我再一次到达北都,但这次的感觉很不好。 我上一次来这边是意气风发的,我不顾劝阻披上战袍沖向战场,就是为了证明我的能力,赢得一个好名声。我确做到了。 这一次来到北边,战场上已经有了钢铁制成的战车,骑兵已经不是最精锐的战力。 除开时间变化带给我的一丝感慨,我对这次北都之行还充满了不安。 我总觉得女王匆忙把我派来监督与吉威尔共和国的停战谈判是别有用心。 就从当前的局势看来,如果我们能再胜一场再开始谈判进程,谈判桌上我们的局势会有利不少。 她不该不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把我派来了,随同我一起出行的是一整队皇家禁卫军,这是直属于她的队伍。 可以说,这一次出行,我被严密监视着。 我听了第一次谈判,只听了一半我就知道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到艾达丝了。 艾伦带着我的私兵也来到了北都,但我们联繫实在不方便,我的行动处处受限。 我的不安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女王再一次颁布了清洗令,只不过换了个由头,本质上还是对鍊金术士群体的迫害。 我开始后悔把杰茜卡留在了艾达丝,如果她在我身边,我倒是可以放心一点。 紧接着,闯进我窗口的信鸽就给我带来了杰茜卡被捕的消息。 我虽然对她感到担忧,但这个结果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不知道会有谁去举报她。 我被困在北都,没办法左右艾达丝的局势,我只能祈祷那群督察队官员不敢在我出面前对她下手。 好在她成功越狱了。 我也不知道越狱这种容易引发反弹的过激行为好在哪里,虽然这样一来为她洗清嫌疑的难度翻了好几倍,但是,在我眼里,只要她安全,就一切都好。 感谢黑街之主,君子守诺,在我的政治状况如此不妙的情况下,依然愿意支持我。 我一边尽职尽责地推动谈判的进展,一边以行政视察的理由拖缓本地的鍊金术士清洗进展,虽然我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我内心依然焦急地期待着返回都城的那一天。 北边的夏季过得飞快,温度已经凉爽到我必须穿上外套出门,树叶也染上了金边。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按部就班地去往皇宫述职,参加庆功晚宴,然后回到了我的寓所。 回到熟悉的艾达丝,环绕在我身周的压力骤然减轻。 我悄悄地从小门离开,去往黑街寻找杰茜卡。 看到她的瞬间我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杰茜卡又穿回了皱巴巴的棉布裙,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杰瑞扑到我怀里,它又瘦回了原本的样子。 我太开心了,伸手搔了搔它的下巴,杰瑞发出一阵满意的喵喵声。 我把它放到桌上。 “好久不见,杰茜卡。”我笑着说。 “好久不见。”她说。 我笑着坐在她的对面,“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她微微嘆了口气,眉梢略略下压,我知道她要说的恐怕不是好消息。 “越狱那件事,我做的有点莽撞了,不希望那么多无辜者送命——虽然最后好像起到了反效果。另一方面,也是我有了新的消息,本想尽快告诉你,没想到北边的谈判那么艰难,我本来想过去找你,可是现在巡查太严了。” “鍊金术士的事情不能怪你,这种高压政治本身就是错误的,”我笑了笑,“你在黑背监狱发现了什么新的消息?” 杰茜卡抿了抿唇,她大概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很多。 “赛蒙,你认真听我说,我想我找到了女王掀起清洗令的原因。” 她不自觉地皱了眉。 “虽然当前鍊金术人体炼成方面,从头开始创造一个生命是难以攻克的难关,但通过鍊金术无限延长人体寿命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天吶!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我几乎要坐不住了。 她伸手做了个让我镇静的表情,“我先简单说明一下,一般来说,所谓的永生需要活用癌细胞的远离对全体细胞进行重整,难度相当大,几乎没人能做到;相对地,还有一个简单的达成方法,就是补充端粒长度,延长细胞分裂代数,只不过这种方法需要每隔十几年重复进行一次。” “女王掀起清洗令,将被抓的鍊金术士投入监狱,绝大多数鍊金术士都会被送上火刑架。但是我发现监狱中用生物鍊金手段设置了可以筛选出生物鍊金术士的陷阱,谁也不知道被筛选出的鍊金术士去了哪儿。”
第61页 “我认为她的目的是寻找鍊金术士帮她实现永生。” “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三年多以前的那次清洗令,也许她找到了不少鍊金术士,但是由于她缺乏对鍊金术的了解,提出了过于严苛的要求,并没有找到能帮她实现愿望的鍊金术士。而这一次,她已经有了生物鍊金术士的帮助,非常有针对性地对生物鍊金术士进行筛选,就是为了找到更多愿意为她效忠的生物鍊金术士,只要能帮她暂时地延长生命就足够了。” 她已经有了鍊金术士的帮助…… 我突然想到了那群追杀我和艾伦的黑衣鍊金术士。 对,教会也在豢养鍊金术士。 所以所谓的“鍊金术士复仇案”是教会在女王的授意下进行的,刻意留下了重重疑点,增加破案难度,只是为了给女王提供一个再一次发动清洗令的理由!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赛蒙,你要知道,在无尽的生命和永久的权柄诱惑下,她绝不可能让你或者其他任何子嗣登上王座——她所诞下的全部四个孩子,都不可能。” “纠正一点,她有五个孩子,如果把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亨利也算上,就有六个了。”我摇头苦笑着说。 原本我以为亨利就是我和女王较量之中的底牌,如今看来,在她眼里,一切都不重要。我需要重新考量我的政治计划,也许需要和我的那几位兄弟姐妹好好商量一下。 “你说什么?”杰茜卡突然变了脸色。 “嗯?”我有点疑惑。 “另一个,你刚刚说另一个,有一位王子叫做亨利——是第三位王子?女王不是只有两子两女吗?”她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亨利是最小的王子,可他才三岁就夭折了,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吧。” “我想也许她把对那一位亨利的感情投射到我身体里这位亨利身上了。” 我无奈地嘆气。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杰茜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被她吓到了。 “我竟然一直以为你只是人格分裂而已!”杰茜卡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两个亨利,根本就是同一个亨利吗?” “你是什么意思——” 亨利在我六岁时出生,而根据杰茜卡的复述,我身体里的亨利的心智大概只有十四五岁。 “没错,生物炼成。”杰茜卡说。 我从没想过这个。 “这下就全都通了,女王为了爱子求助于一位鍊金术士,让他把亨利寄存到你的身体里。” “也许是出于技术原因,几年之后还要再做炼成,但这一次,他和女王谈崩了。女王通过这么多年的生活意识到鍊金术的威力,她提出取得永生,但对方拒绝了,这次炼成也没有进行,你和亨利之间的时间分配出现紊乱,你也发现了亨利的存在。女王则选择掀起清洗令。” 沉默了一阵子,我问:“你确定是生物炼成吗?” “我得亲自看一看。”她说。 “如果是的话,请你把亨利取走吧。”我双手掩面。 亨利不能留在我身体里,接下来的斗争每一步都会很艰险。 “我得问问他。”杰茜卡说。 ☆、告别信 我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已经亮起曦光。 我揉了揉双眼,迅速适应了光照情况。 “杰茜卡?”我试着喊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我站起身来,发现书桌上放在几张纸。 我立刻拿了起来。 “我亲爱的素未谋面哥哥,你好!” 这是亨利写下的。 “在你读到这一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说来也是可笑,我十四年前就该死去了,却还是活到了现在,并且在决定离开时,仍然感到遗憾和不舍。可是我知道,我是那个掠夺了哥哥人生的受益者,所以我还是得做出正确的决定。” “听杰茜卡姐姐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王子,很可惜我不能和你见一面,真想和你聊一聊,或者就像普通的兄弟一样做点别的什么。” “哦天吶,我真的捨不得离开。我还没能在我短暂的人生里找到生存的意义。母亲对我很好,可她从不允许我迈出皇宫一步,我从小到大只有弗蕾拉一个朋友,母亲说她可以让弗蕾拉嫁给我,可是我所读过的书籍里,结婚是爱情的结果,我还没有体验过爱情。如果不是后来我们之间的时间发生了紊乱,我恐怕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皇宫以外的世界……” “对不起,哥哥,我好像写得太多了,我有点控制不住我的情绪。” “杰茜卡姐姐告诉我我不必对你感到歉疚,因为我并非主动占据了你的身体,但是我不能不感到抱歉,我这个既得利益者没办法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不起,我亲爱的哥哥。” “杰茜卡姐姐和我讲了很多事,绝大多数都超出了我的想像,我想我不是个合格的王子,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我一直饱受母亲的关照,她在我眼中从来不是一位君主,而是一个面目柔和待我温柔的母亲,虽然近年来她似乎对我疏离了些,但我一直这么相信着。如果说她为了不失去我而残忍地掠夺了你的生命这件事还可以理解,但压迫无辜的群众这种事我就真的不敢相信了。杰茜卡姐姐告诉我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可我还是在疯狂地流泪,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悲了,我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非但对世界一无所知,还根本不了解和我接触最多的饲主。”
第62页 “天吶,我又在抱怨什么,我已经足够幸运,我平白多了十一年,或者准确的说,是五年半的光阴。” “现在的情势大概真的很危急,凯恩特帝国也许又会掀起一场政变,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浪费你珍贵的时间。我想我该离开了,感谢你愿意看完我这封逻辑混乱不知所云的信。对了,我诚心诚意地祝愿你成为一位英明的君主。” “你的弟弟,亨利。” 我手里捏着这种被泪水模糊了一部分字迹的信纸,眼眶里涌出热泪。 我还没能和他打一个招呼,就要接受与他永别的现实。 在这场风波里,我和他都是受害人罢了。 我想到那位坐在王位上的女人。 我必须要将她从王位上拉下来。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手中的信纸上。 我往后又翻了一张,看到了杰茜卡的字迹。 “你看过亨利的信了吧?我不得不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亨利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但是我不得不亲手杀死他。为了更多无辜者,他必须牺牲。不过你也不需要太有负罪感,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过这个夏天了。赛蒙,我希望你能连带他的那一份责任一起担负,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更适合王位。” “对了,除了这个我还有件事想说,不过我想我还是从这次鍊金说起。” “你的颅骨里竟然塞进了两个大脑,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你们两个人的大脑互相挤压,但竟然没有出现任何脑细胞坏死的现象,你的颅骨外观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再加上你的头颅里被塞进了外来物,排异反应也要进行处理,这的的确确是个负责的鍊金手术。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十一年前的鍊金。” “你们两个人的大脑直接有一个物理意义上的计时器,明显是用来划分你们二人之间的时间的,不过它已经不再准时了,这种状况继续下去,作为外来者的亨利很快就会因为养分缺失而彻底消亡,我想这就是这场鍊金手术必须要进行后续跟进的原因。” “我非常小心地拆除了这个计时器,也移除了亨利的大脑,不知道你的接受能力是否到位,我把它们都跑进福马林里去了,罐子放在柜子里。” 我抬头看了看墙角的立柜,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去打开它。 “先别想那个柜子,我要说到重点了,还请你认真一点。我在鍊金手术期间发现了一段被改造过的神经元,就连接到计时器上。反覆启动计时器的时候,这段被改造过的神经元会不断对你的大脑进行刺激——这本质上是一种洗脑。这段神经元里有着许多信念,温和友善、勤劳节俭、热情助人、认真负责、诚实守信、心胸宽广、同理心强、积极乐观还有坚韧不屈。我想我终于找到了你生长在竞争激烈且充满诱惑的王室,却拥有许多常人所不能具备的美好品质的原因。我同样找到了你对我痴迷的原因——我的形象混杂在许多品质之间,也被一遍遍地输送进你的脑海。我把这段神经细胞取走了,你所拥有的品质不会因此而发生丝毫改变,你已经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了,哪怕不再有这种刺激,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感情这种东西就不一样了,那种汹涌激烈,仿佛压过一切的感情,一旦没了刺激源,很快就会消逝。” 开什么玩笑,我猛地捏紧了那张纸。 我对她的感情…… 我正想反驳,却意识到那种热烈的,仿佛要燃烧我整个生命的感情,的的确确变淡了。 它会彻底消散吗? 我不知道。 我有一点惶恐。 我又紧接着想,如果真的是当初给亨利和我进行鍊金手术的那个鍊金术士在我脑海里留下了那样的东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绝不可能是女王的要求。给我洗脑让我成为一个人格上近乎完美的王子,还可以说是为了王国的未来。那杰茜卡的形象又该怎么解释? 我压下心底的疑惑,强迫自己继续阅读下去。 “如果你还愿意继续我们之间的联盟,我不会拒绝,在你成功登上王位前,我会一直留在黑街。不过我仔细考虑过了,你我已经勘破了女王的图谋,接下来的抗争将会十分紧张,我作为一个被抓紧监狱还参与了越狱的鍊金术士(虽然没被定罪),与你再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恐怕都会对你不利。我觉得我最好只在你有需要的时候现身,也免得你浪费心思在如何给我洗清嫌疑上了。如果你有需要,请随时联繫黑街之主,他会迅速转达给我。他是你可信的盟友,请尽情藉助他的力量吧。” “最后,请允许我恭喜你,赛蒙,你的身体完全属于你自己了。” 我坐进椅子里,心情复杂。 ☆、冷血混蛋 赛蒙把杰茜卡的信给我看了。 “杰茜卡……”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来了。 我顿了顿,又问他,“你还喜欢她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赛蒙耸了耸肩,“我想你能理解,感情被鍊金术所操控,这实在太奇怪了。” “匪夷所思。”我附和说。 “但是这就是真的。”赛蒙烦躁地搔乱了他的浅金色头发。
第63页 他敲打着书桌,“实不相瞒,相比于科学,我现在甚至更想去信仰神学。起码我可以确定神什么都做不了,而科学——天知道科学能实现什么!” “你把你的愤怒转移给科学了,不要这样做。”我提醒赛蒙。 “你说得对,”赛蒙嘆了口气,“我的大脑现在现在被烦躁和无力感充斥,我需要点时间来恢复正常。” “我感觉我只是一枚棋子,一个道具,”赛蒙说,“一个鍊金术士和女王做了交易,他替女王保住了亨利,但是后来女王想要的更多了,这个鍊金术士拒绝了新的交易,清洗令随之而来……而我,则被那位鍊金术士动了手脚,在他们最初的交易发生时。” “我,聚集力量准备推翻女王统治想要取而代之的我,第一眼见到杰茜卡就单方面陷入热恋的我……我的一切举动是否都是被安排好的?我的人生是不是早就在十一年前就被人写好了,而我只是个按照剧本演戏的傀儡?”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赛蒙,他一直都那么优秀,在同龄人中他总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一个,他总能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但是他现在迷茫了。 如果我有朝一日发现我的坚持是其他人的刻意安排,我也一定会茫然失措。 “虽然现在我感到非常混乱,不过我想我还是得坚持我原本的计划,这位铁腕的女王并不适合继续统治这个国家……”赛蒙把他的头发搞得更乱了,“可是这个鍊金术士呢?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太让人难受了。” 我愣了愣。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毕竟那个人给赛蒙留下了杰茜卡的形象,使得他在第一次见到杰茜卡的时候就确信杰茜卡是他的梦中情人。 杰茜卡的人生轨迹如此单调,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在十一年前就认识杰茜卡呢? “如果说让我成为一个品质上几乎没有缺陷的人是为了让我成为领导推翻女王统治的那个人,让我爱上杰茜卡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一点也猜不到。你是怎么想的?”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不敢直视他。 这实在太讽刺了。 我一直以为赛蒙是杰茜卡的完美归宿,可是我从没想到,赛蒙的人格乃至他对杰茜卡的感情,都是尤里乌斯所赋予的——早在十一年前。 “艾伦,你在想什么?”赛蒙皱着眉问我。 “没有。”我否认。 “你知道那个鍊金术士是谁,是不是?杰茜卡也知道对吗?”赛蒙没被我糊弄过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个名字告诉他。 “所以她才又跑回黑街了……”赛蒙嘆息道。 啊,他知道了,他那么聪明,不需要更多提醒,我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沉默了一会儿,赛蒙又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反正出发点不可能是为了杰茜卡考虑。”我忍不住感到生气。 赛蒙直直地看着我。 好吧,我投降了。 我把帽子狠狠地扔到桌上,开始发泄我的怒火。 “对,没错,尤里乌斯·伯纳德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可以算作鍊金学界天花板一样的人物,虽然不出名,但他以各种假身份发表的论文足够摞到三层楼高。但是学识不能代表人品——他就是个冷血混蛋。” “在其他人身上值得欣赏的冷静和克制到了他那里简直就变了味。” “对他来说,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他能用上最恶劣的手段,毫不顾及被他波及的无辜者。” “冒昧问一句,”赛蒙举起了手,“他的目的是什么?” “尤里乌斯是龙翼会的会长,龙翼会最大的特色就是无视禁忌进行鍊金研究,不过他们的目的是击败圣光术士会。据说圣光术士会是一群宣扬鍊金术士与普通人是两个物种的极端分子,一直在暗中谋划政变。” 我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角。 赛蒙的表情猛地发生了变化,他低头看了眼桌角。 我拍了拍桌子提醒他集中注意力,“但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组织!鬼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掏出我父亲的遗物,“头儿曾经是龙翼会的一员,甚至还是尤里乌斯最好的朋友——可是尤里乌斯跑去和女王做交易,这件事连头儿都不知道。” “真是该死!” “他肯定是去让女王帮他找圣光术士会线索的!可笑,为了找到圣光术士会的踪迹而暴露了人体炼成的威力,反而引诱女王发动了对鍊金术士的清洗。” 我略微顿了一下,伸出食指对着赛蒙点了点,“至于你,就是他用来牵制女王的手段,杰茜卡大概是他给你准备的队友——他肯定知道你一旦爱上她就会和她结盟。” 赛蒙突然插了句话,“非得是队友吗?也许是他想给杰茜卡安排一个完美恋人?我是指我之前的确爱杰茜卡就像疯了一样,我非得要她成为我的王后不可……又或者他早就预料到大清洗之类的危险,希望能借我的政治力量保护她?”
第64页 “绝不可能!”我用手比了个叉,“我觉得他就是给你安排了一个技术高超妙手回春的医生。” “那不一定……”赛蒙皱着眉低声说了句。 “闭嘴!”我指着他的鼻子命令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赛蒙又皱着眉露出了反对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怒气沖沖地说。 “尤里乌斯就是个自私的冷血混蛋!” 我揉着头补充道,“头儿和他当朋友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真不知道他怎么愿意和那种人有所来往,我保证头儿的墓志铭上绝不会有尤里乌斯这令人作呕的名字。” “好的好的好的我明白了。”赛蒙举起双手。 还是很敷衍。 我皱着眉盯住赛蒙。 他轻咳了一声,“多谢你的介绍,我现在对这位,嗯,冷血混蛋,有了十分充分的了解。” 这还差不多,我点了点头。 赛蒙又咳了声,“既然他的目标是某个可能不存在的神秘组织,与我们没有直接冲突,那我们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女王这边好了。” “那个,”他看向我,用商量的语气问我,“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结束啦~ ☆、寒冬飞雪 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最近这段时间每一天都万分忙碌,但回想起来,总觉得从炎炎夏日到凛冬之时,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赛蒙本来还考虑要不要试着联繫他的兄弟姐妹,但很快我们就把这种天真的想法抛到脑后去了。 现在女王是帝国的唯一统治者,如果那几位王室后裔脑子够灵活的话,在明知道女王不断接近永生的情况下,不可能站到她的对立面上。他们大概会选择依附于她,这样起码还能享受王室成员的特权,反之,一旦失败就永无翻身机会,如果足够好运取得了胜利,还有利益划分的问题要头疼。 所以赛蒙在积极考虑藉助邻国的力量。 这无疑是一项危险的尝试,但是这也是紧急情况下唯一的选择了。一旦女王成功获得永生,最头疼的恐怕就是邻国的元首们了。毕竟,拥有无限生命之后,小小的凯恩特帝国恐怕就不能满足她的胃口了。所以与邻国力量结盟算得上是可行的策略,但一旦成功击败女王,后续的权力争斗将更加激烈。我并非不相信赛蒙的能力,只是这样一来,赛蒙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当然,我们优秀的王子殿下并没有把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赛蒙身边已经聚集了一批优秀的鍊金术士,而赛蒙也没忘了在国内政坛为自己争取支持。 冬天已经来了,我看了看窗外,雪花簌簌下落,树枝和房檐上已经积攒起厚厚一层白雪。 清洗行动还在继续,女王大概还没找到她想要找的鍊金术士,按照惯例,十五人的选举委员会大概会在今冬公布人选,而继承人就算选定,一般也会在一到两年后才会进行王位继承仪式。这样看来继承人推选的环节恐怕不会有所变动。 虽然这个所谓的继承人选定仪式对女王来说毫无意义——她一旦成功取得永生,就可以推动修改继承法法条来获得永久统治权,但这件事对于几位王嗣来说仍然十分重要,对赛蒙也是如此。如果赛蒙没能在这次继承人选举中获胜,那在后续的政治斗争中恐怕不会处于舆论上的有利地位。 至于杰茜卡,我有一阵子没见过她了。 我不知道赛蒙是怎么看待杰茜卡的,反正之前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主动找过杰茜卡。 我虽然觉得杰茜卡的能力突出,留在赛蒙身边或许更好,但是两方都没有动作,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艾伦。”赛蒙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拢着外套重新关好了被风吹开的门缝。 我们聚集在一处旧房子里,壁炉里烧着木柴,木柴有些湿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赛蒙正和其他人讨论事情,这种事我不太能插得上话,我就靠在门口放风。 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也不太能想得清,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上,或许我会疯掉吧。 赛蒙已经在接触苍鹭公国的公主艾米利亚了,与她联姻确实是个好的选择,只不过与她同来的那一位博伦子爵好像已经彻底投向了蒂卡,需要谨慎处理。 看着艾米利亚璀璨的笑颜,我总要想起杰茜卡。 赛蒙真的不再喜欢她了吗? 又一阵寒风吹过来,窗户的锈栓彻底坏了,冷风裹挟着飞雪汹涌地灌进来,窗扇随着风在空中摆动。 风停了,我正准备过去关窗,赛蒙已经抢在我前面快步走了过去。 我注意到窗外那颗枯树上停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赛蒙扶住窗扇推回原位的时候,那只乌鸦猛地飞走了。 赛蒙好像愣在了原地。 他低下头看着窗下。 他看到什么了? 赛蒙愣了一会儿,猛地转身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开了。 赛蒙如此急切地冲下楼去,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 我忽略了其他人茫然失措的神色,迳自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第65页 赛蒙站在巷子里急切地张望,虽然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外面的雪地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交错足迹,我确信他是在找什么人。 也许是他看到什么人经过,才匆忙追下去的吧。 会是杰茜卡吗? 我甚至有点期待。 一抹黑色的影子猛地从树上窜下,我这才注意到树上有一只黑猫,只不过它一直在那一侧的树枝上趴着,所以我没看到它。 也许那只乌鸦是被它吓飞的。 赛蒙接住了矫健的黑猫,那是杰瑞。 他伸手去挠它的下巴,还开口说了什么,也许是他的声音很低,也许是白雪吸收了他的声音,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杰瑞一直很喜欢赛蒙,赛蒙也一样喜欢杰瑞。 拜託了,杰茜卡快点出现吧。我这样祈求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我这样简直像一个替戏剧里主角着急的小姑娘。 可是我着急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他们两个之间已经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了,本来就是赛蒙单方面对杰茜卡穷追猛打。 我注意到巷子那头出现了一个披着厚\斗篷的身影,斗篷下的金色头发让我确信那一定就是杰茜卡。 她快步走了过来,和赛蒙打了照面。 杰茜卡摘下了斗篷上的帽子,他们说了什么,然后杰茜卡拂去了赛蒙头上的积雪,从他的手里接过杰瑞。 我真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是我总不能为了听清他们的对话跑下去打扰他们两个。 我正别扭着,赛蒙就转身进了门。 我的天吶,他们才说了几句话就说完了? 这点时间只够客气地打个招呼问问近况,再围绕着杰瑞的话题聊几句吧。 杰茜卡把杰瑞放进她提着的篮子里,塞了塞棉布把那只猫裹好就离开了。 我无奈地关上窗,赛蒙恰好回了屋子。 也许是大家确信赛蒙的每个行为都有意义,没有人对刚刚的意外提出疑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继续讨论原本的话题。 我突然很想揪住赛蒙的衣领,问问他,关于杰茜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我背对着窗,用鍊金术修好那个可怜的窗栓,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一周(//a\\) ☆、孤身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赛蒙有很久都没来找过我,眼看着到了冬天,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竟然与赛蒙偶遇了。 我在黑街的某条小巷里见到他的时候非常惊讶,可转念一想就瞬间想通了,对他来说,黑街是少数绝对安全的地方,在这里做些什么实在是情理之中。 我也偶尔会问一问威廉叔叔赛蒙的近况,听说他准备藉助邻国的力量,最近和艾米利亚走得很近。那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感到难过。 赛蒙见到我好像有点慌乱,也许是因为那段古怪的恋情而感到尴尬——我也一样感到别扭。 我还记得他一脸诚恳地牵住我的双手,在开满红月季的花园里俯下身,告诉我:“我爱你,我真心实意地请求你的注视,恳求你的笑容,乞求你的爱意。” 我头上顶着那顶玩具王冠,赛蒙头上顶着另一顶一模一样的,他眨眨眼,我就能看见他眼里倒映着的那个像玩具新娘一样呆滞的我。 他说情话时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能让雪山崩塌,冰泉融化,万年的冻土上也能开出一朵又一朵光彩夺目的花。 他总能说出那种话,让我每次都狼狈不堪地逃走。 这才过了多久,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热切的情意和缠绵的情话转瞬之间就化作泡影,虽然我无数次地表达了我的拒绝,但勉强说得过去不算太糟糕的结果,并不能改变这份情意本身就不存在的事实。 这简直就像一场闹剧。 怎么会不尴尬。 谁又能不尴尬。 幸好令人不知所措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我逮住了诱发这次会面的罪魁祸首杰瑞,拎着它的后颈皮把它塞进篮子里。 这一切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我不由得想。 他就这样把整个国家都当作了他的棋局,将赛蒙和我都变成了他的棋子。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对弈。 这实在是太悲哀了。 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我推开窗户,让冷风冲进房间。 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年幼时的经历让我不顾一切地向上爬,我成为了最年轻的高级鍊金术士,甚至想要攻克人体炼成这座学术高峰。后来的清洗令让我意识到我学得太快了,我所学的知识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普通人所能接受的范畴,人类的恶意使我退却,我只想挣点钱,然后找个好地方悄悄地终结此生。再然后赛蒙出现了,他希望我发挥自己的能力,帮助他改变这个时代,我犹豫着站在了他的那一边,一头扎进了危险的政治漩涡里。再然后,我发现我所经历的转折都与尤利乌斯的安排密切相关,所以我所做出的决定,是出于我本人的真心实意,还是在一个个被安排的巧合下催生出来的呢? 我真的找不到方向了。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真的爱上了赛蒙,我知道真相后会多么绝望。赛蒙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发光体,优秀到近乎完美,有谁能永远地拒绝他呢?我有点心塞。
第66页 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我会动手杀死亨利呢? 大概是期待他对我抱有一丁点仁慈,有我不由得想。 也许他根本不希望我知道这一切。 即使明知是自欺欺人,可我还是忍不住朝着这个方向继续推理。 他明明可以让我成为赛蒙的可靠同盟,却一定要用爱情的方式束缚我……也许他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 大概吧。 我忍不住双手掩面,滚烫的泪水倾泻出来。 我竟然又哭了,我的身体里是藏着喷泉吗? 我看着我空荡荡的手腕,忍不住又在想,我的母亲为什么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 杰茜卡,上帝的恩宠。 我谁也不肯信,只信我自己,却还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一路坎坷,又何曾受到恩宠。 我翻出一块银块来,我和赛蒙见面之后,篮子里就多出了这么一块银块,我不确定是不是他给我的。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给自己炼成了一个光滑明亮的银手镯。 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手镯而已,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 但是这就够了,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我倒在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 又一天要结束了。 我伸出手去关檯灯,灯光刚灭,我就感到肚子上传来一阵压痛,好在不太严重。 我伸手一摸,果然是杰瑞。 我拎着它的后颈皮把它从我肚子上挪开,把它放到了一边。 虽然瘦了,但是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有改正。 跳在身上真的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杰瑞“喵喵”叫了两声,趴下来蹭我的脸颊。 我被它搔痒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吧,我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我坐起身来,把它抱进怀里。 杰瑞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夜里依旧富有神采,黑亮的皮毛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闪着光。 我把它按紧怀里胡乱揉了揉,心情逐渐好转起来。 “太好了。”我说,杰瑞还在我身边。 杰瑞没有拒绝我乱来的好意,任由我把它优雅的形态揉碎。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我端起它的脸颊,认真地告诉它。 杰瑞非常恰当地“喵喵”叫了两声,我认为它这是表示它也喜欢我。 杰瑞真的意外地通人性,我经常觉得它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猫。 它适合这个名字。 我突然想起了赛蒙的一句话—— “一个人是得有多孤独,才会给身边的猫取一个人的名字。” 我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晴转多云。 也许吧,也许我真的是没办法从什么人身上找到慰藉,才会到一只猫咪这里来寻求安慰。 这有什么羞于启齿的,我就是孤身一人,总是没办法维持住我身边的人际关系,这是事实。 我忍不住又想,如果杰瑞真的会说话,它就能更像人一点,那样的话,我也许真的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了。 我抱住杰瑞,也许我真的可以做到,就算杰瑞不会说话也可以做到。 谁知道呢,明天还没到来,明天一切皆有可能。 我不信神,也不信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哪怕我孤身一人。 ☆、大逃杀 “杰茜卡。”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抹了抹脸,下楼去开门。 是那个叫做汉斯的酒鬼老头,他和威廉叔叔的关系非常牢靠,我差点以为他们是父子。 “殿下在被人追杀,”他打了个嗝,呼出一股酒气,“就在普利特区,情况不太妙,您快点去吧。”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呆滞了一瞬,然后迅速摘下披风沖了出去。 “喵喵”杰瑞愉快地喊了两声,没有跟出来。 我跑着跑着才意识到我已经把我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迅速地排出了脑海,理智终于回归主位。 风很凉,披风的兜帽总是被风吹掉,我懒得再把帽子拉上,调动空气的流向提升我的奔跑速度。 我跟随着檐角上的风向标指引快速地在纷杂如同迷宫一般的黑街奔跑,只有身在黑街,才能明白威廉的强大之处,这些看似不显眼的生锈风向标能悄悄传达太多信息。 我不太敢相信赛蒙竟然被追杀了,他应该已经在黑街的帮助下收服了一批愿意为他效力的鍊金术士,对付教会那边的半吊子不在话下,按理来说不会遇到生命危险。 怎么会这样?我有点想不通。 前方的巷角蹿过一道黑影,我迅速转身跟过去,他已经跑远,巷子里倒着一具尸体,看胸前的纹章是金蔷薇佣兵团的成员——那是赛蒙的私兵。 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我捕捉到一阵风声,连忙侧身躲过,又一个一身黑的傢伙出现在我身后,他蒙着脸,外袍在冷风里飞舞,双手裸露在空气中,不断做出抛掷的动作。 我虚握空气,压缩空气炼成一道风刃,向着对方丢过去。 两道风刃对撞,空气中爆出一阵令人头昏的声音。 容不得多想,我伸出右手,快速将手腕上的钢镯炼制成极细的精钢丝,布成一张细网向对方袭去。
第67页 他撑起了一面空气盾试图抵挡,我可没功夫与他拖延下去,冲上前去抽取他身边的空气,待他稍一恍惚,我就抽紧了精钢丝。 无视裂开的□□,我迅速离开,继续寻找赛蒙的踪迹。 普利特区地形复杂,尽管我能借着风向标的指引前进,但还是免不了因为与黑衣人发生正面冲突而拖慢了找到赛蒙的速度。 这群黑衣鍊金术士比之前教会那群傢伙厉害多了,也聪明多了。在意识到难以胜过我之后,会选择迅速改变策略拖延我的脚步,消耗我的精力,好等到同伴来协助他们,我甚至注意到最开始被我分尸的那个鍊金术士,已经被他的同伴救活,跟着他们一起对我进行追逐。他的衣服还破碎着没有来得及修补,但他的身躯已经毫无伤痕。 真是该死。 我明知他们的算盘却无能为力,我只能如他们的期待一样疯狂地甩出需要大量计算和精准控制的招数。 这场追逐战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之下,已经彻底改变了普利特区的面貌。 地面因为炼成被来回推动和挤压,街道上出现了封闭的高墙和古怪的深坑,房屋就像是漂浮在流水上的小船一样被推来推去,高矮不一的房屋里时常传出惊恐的呼声。 我感到万分疲倦,这群鍊金术士的主要目标虽然是赛蒙,但他们只在乎结果,不在乎其他,已经有不少房屋因为挡了他们的路而被夷为平地,无辜的牺牲者越来越多。他们毫不在乎,可是我在意普利特区的无辜居民。 我终于找到了赛蒙,他和艾伦在一起,他显得很狼狈,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幸好我身上的斗篷是深色的,不然它恐怕会展露出与它的手感一样黏糊糊的深红色。 我只能快速帮他们恢复重要的伤口,其他的我实在没办法。 时间不允许,而我也快被逼到极点了,我根本赢不了这么多人。 我的头脑发热,我觉得我就像一枚过载的电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烧毁。 这里的黑衣人实在太多了,赛蒙和艾伦能活到现在简直要感谢上天的眷顾,尽管我不信任神祇的存在。 艾伦和赛蒙已经筋疲力竭,仅凭着一口气跟着我狂奔不止,我没办法提出分头行动的要求,一旦分开,他们就死定了。 跟在我们身后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我毫不怀疑在接下来的三个路口之内,我们的前方就会出现黑衣人。 我必须再进行一次炼成,如果不能除掉对手,我的实力会进一步被削弱。 我甚至开始考虑一劳永逸的恐怖手段。 在原子炼成层面,可以对原子核进行改造,从而将一种元素根本性地转变为另一种元素,也就是进行核聚变和核裂变。 很少有人做这种炼成,是因为随之产生的能量变化十分恐怖,很难解决能量转移问题。 鍊金术只是一种催化,并不能提供反应所需要的能量,也不能吸收反应释放的能量,鍊金术士需要从周围空间中精巧地处理炼成时随着物质变化而发生的能量变化。 我如果我推动一场核聚变,那么我完全可以利用其光热辐射、冲击波和感生放射性一次性将这些鍊金术士全部处理掉。 至于保护己方,我也许可以用压缩空气做一个外壳,给自己争取一定的逃离时间。 但是我有一点犹豫,这种反应十分剧烈,我只能控制开头,却没有把握控制住后续伤害范围——这里是全艾达丝人口最密集的区域。我甚至不敢确定我给自己留下的逃离时间够不够用。 我刚转了一个弯,迎面就冲来了几个黑衣人。 来不及多想了。 “我数三二一,你们保护住眼睛立刻跑开,越远越好。” 我眯着眼看了一眼巷子里微弱的灯光,告诉赛蒙和亨利。 “三,”我疯狂地掠取我需要的物质,“二,” 我朝着天空丢了出去,“一。” 我闭上双眼,还用斗篷和双手覆盖双眼,但仍然感受到了一阵刺痛,我找不到方向,只能疯狂地朝着某一边奔跑。 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进一处软绵绵地的稻草垛。 就这样吧,他们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我没有选择核聚变,我在看到街角的路灯时找到了更合适的解决方案。 光也是一种物质。 我记得那篇讨论光速的文章里,作者给出的前提是光的波粒二象性,我逃亡的那几年落下了不少进度,这才知道德约科帝国的科学界已经验证了光的真实身份——光粒子的运动轨迹是呈周期性的波。 有了对光子的确切了解,我想我可以试着掌控光,虽然我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一旦失败就是满盘皆输。 幸而我赌赢了,如此强烈的光绝对会灼伤他们的视网膜,影响脑补的视觉神经中枢,完全修复需要消耗相当的时间,我给我们三个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逃亡。除此之外,这种恐怖的强光必然会引发其他区域的重视,赛蒙的政治盟友会把他救起来的。 我好累,我想睡一会。 ☆、呆在他身边 我的头好晕,身上好热。 似乎有只手在往我的额头上放冷水浸过的棉布,我感受到一阵凉意,这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那种冰凉的触感爬山了我的脸颊。
第68页 我突然想到了赛蒙,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愿他没事。 “赛蒙……” 嘶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挤出来。 我脸上冰凉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几秒钟之后,传来了门被甩上的响声。 我被这动静彻底唤醒,眼皮沉重极了,手臂也分外酸痛,身上的每个部分似乎都不再属于我自己。 我被人安放在一张小床上,我摸了摸额头,那里的冷毛巾还在。 我掀开被子撑起身体,打算爬起来下床,但是却因为虚弱而一头栽倒到床下。 床边的小桌被我打翻,泡着冰的玻璃碗掉落在地板上,碎成好几瓣。 我在地板上趴了一会儿,确认我自己已经脑子清醒才再次试图起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花了一段时间呆在原地等着眩晕感消失。 我赤着足走近屋门,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是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地挪下去的。 我站在书房门口,看到书桌前尤里乌斯瘦削的身影,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他放下手里的笔,缓缓地转过身来。 与他深不见底的双眼对视,我张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你把地毯弄脏了。”他用一贯冷漠的口气陈述事实。 我垂下头,才发现地毯上沾着血迹。 我在走路的时候踩到了玻璃碎片,但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迟钝了一点。 我连忙蹲下身打算去处理地毯上的痕迹,但我刚蹲下去就一阵眼花。 我现在的状态太差劲了,昨天的大逃杀耗尽了我的精力和体力,我现在根本不可能进行炼成。 我敢肯定现在我蹲在门口的样子一定蠢爆了,我非但不能解决我的伤口和地毯上的污迹,就算要站起来还得再头晕眼花好久。 这种无力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尤里乌斯朝我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硬是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一阵头晕目眩,被他抓住腰用提一件重物的姿势挪到了桌子上。 我好一阵子才从头晕想吐的眩晕状态缓过劲来,坐在桌子上,看着他轻轻甩手把地毯上的血迹一扫而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躲开他的视线说。 他没有回应我。 “你见到赛蒙了吗?”我又问他,“他没事吧?” “他没事,被人接走了。”他看向我。 “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说,“要是这位王子出事就真的麻烦了,他是整个凯恩特帝国的希望。” “你也知道?”尤里乌斯皱起眉头。 他生气了,我听得出他声音里隐藏的不满。 我抿了抿嘴,没有和他对着吵。 “我上次是怎么说的?”他走到我面前,面部的线条紧绷,“我让你回到他身边去,你当时答应了,然后呢?” 我垂下头,我之前是这样答应过他,但是我后来离开了。 “我只是答应你尽快回到他身边,我并没做出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保证。”我抬起头为自己辩解。 “你明知道他所处的环境,还能用这种理由狡辩?” 他把尾音挑起来,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我不由得想发抖,幸好我虚弱到几乎无法迅速做出任何动作。 “你又有什么不满的资格?”我和他顶嘴,“凭什么我就必须留在赛蒙身边时时刻刻给他当保镖做医生?” “只是因为你想这样我就必须要这样吗?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我和他保持距离,就连赛蒙都还没有任何不满,你有什么资格愤怒?” 我是真的生气了。 尤里乌斯也彻底被我激怒了,他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起来。 “你还没有给我和赛蒙一个解释,明明应该是我在质问你才对——十一年前,对赛蒙进行的那场鍊金手术里,为什么要把我的形象塞进去?” “你真的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想法吗?你就是自私透顶,只在乎你自己。” 我想我完全忘了我现在虚弱到没法和他打一架,才这么勇猛忘我地激怒他。 我总能让他生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点难过。 我可不喜欢他,我再一次告诉我自己。 尤里乌斯愤怒地锤击桌面,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条纤细的银链也跟着猛地跳动了一下,我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觉得我这回死定了。 他保持着那个动作呆了一阵子,我看着他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的后背感到慌乱。 他猛地起身来,脸上的愤怒一扫而空,重新恢复冷静。 “你要知道,王长子昨天所遭遇的危险是因为你离开了他身边,如果你一直在他身边,他们不会这么早就对他下手,他们动手的顺序和我原本的计划完全相反。” 尤里乌斯说道。 “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告诉我,”我小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本来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尤里乌斯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到底是谁?他们要做什么?你得告诉我。”我不明白。
第69页 “你不需要知道一个即将覆灭的组织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得呆在王长子身边。”尤里乌斯告诉我。 “不!”我讨厌这样。 “今天就离开这里。”尤里乌斯留给我一个背影。 很快我就听到了大门关闭的声音。 我无奈地嘆气,我永远都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一点都不懂。 我又歇了一段时间,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才从桌上跳下去,小心地把我被划破的脚修复好,然后披了一件他的斗篷离开了这里。 我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只不过拿了他一件斗篷而已。 关上门之后我就笑了,我也觉得我大概是出于报复心理才这样做。 真不知道我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回头看了看这栋位于中城区的独栋小别墅,走向黑街的地盘。 我得找到赛蒙,留在他身边,保护这位未来的君主。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我都得这么做。 我得呆在他身边。 ☆、小角色 我很快就找到了赛蒙,威廉叔叔把他们救走了,艾伦和他都躺在病床上,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威廉叔叔说等他们稍稍恢复一些再让他们离开黑街,赛蒙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昨天与他们汇合的时候可没功夫多聊,我现在得问问他们昨天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不确定,他们完完全全是冲着我来的,毫无徵兆地就发起了攻击,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全然不在乎后果。”赛蒙摇了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 “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吗?”我可顾不上探究他的小情绪,直接转向艾伦,“你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艾伦的目光飘到了空中,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尤里乌斯的指环项坠,不过我不能直接提到这个名字,大家都不喜欢他。 我问艾伦,“现在发生的事情最早应该可以追溯到十一年前,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线索吗?在那个时候,勃朗特叔叔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 “好吧,”艾伦嘆了口气,“我觉得也许是圣光术士会,头儿说龙翼会的目标一直都是这个。” 他在空气中挥了挥手,“头儿没有跟我仔细说过,不过根据他的描述,圣光术士会是个全是生物鍊金术士的极端组织,说得危害很大,但我觉得圣光术士会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们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这种事的确像是尤里乌斯的手笔,“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他们出手了。” “嗯?”艾伦从嗓子眼挤出来一个音。 “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现在也该有所动作了不是吗?”我白了他一眼,艾伦太倔了,思路根本不会拐弯。 “所以说,龙翼会的目标是圣光术士会,”我理了理思路,“也许是整个龙翼会的意愿,也许是会长的个人决定,龙翼会和女王合作,替她拯救了她珍爱的幼子,而女王也付出了一定代价,也许是帮助龙翼会寻找圣光术士会。但是后来在本该进行第二次炼成手术的时候,女王改变主意想要谋求永生,被拒绝之后合作正式终止,女王掀起了清洗令,藉助清洗令暗中寻找生物鍊金术士,教会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机会,开始豢养鍊金术士。之后教会出现,与女王合作,帮女王提出了一个更容易实现的延寿方案,也提出了筛选生物鍊金术士的新技巧。教会制造了所谓的鍊金术士复仇案,女王如愿掀起第二次的清洗令。在这个时候,圣光术士会出现了。” “可以确定的是龙翼会用来牵制女王的后手就是赛蒙,计划应该就是让赛蒙成为新的君主。这个计划让我感到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放任无数鍊金术士被迫害,却不选择其他的方案解决问题,而是用王位更替这种耗时长风险大的计划。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圣光术士会了。也许他们认为圣光术士会可能造成的危害远远高于一位追求强权的君主。他们一直等待的圣光术士会出现了,这两方终于要对上了。” 我连续不断地说了好多话,停下来清了清嗓子。 “圣光术士会大概早就知道了清洗令的秘密,迟迟不肯出手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是个老谋深算的危险组织。也许他们原本有着其他计划,但清洗令影响到了一定程度,他们终于认为顺势而为比原本计划更有效。我也不确定,只能依靠猜测了……” 我看了看艾伦,他点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又看了眼赛蒙,他红着脸偏过头去了。 我有点紧张,他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是感染发热了吧?这可不行,他必须尽快恢复健康。 “你别动。”我走过去掀开被子,解开他手臂上和腰上的绷带,帮他复原了伤口。 “还有哪儿受伤了?”我问他。 赛蒙摇头。 艾伦捂着嘴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立刻闭嘴了。 汉斯又敲了敲房间门,探进头来,“赛蒙殿下,您的大腿好些了吗?”
第70页 艾伦爆发出一阵笑声来,震得木床都在摇晃。 我瞪了一眼艾伦,又看了一眼赛蒙。 实在太尴尬了,我往后退了半步。 汉斯没搞懂屋子里古怪的气氛,“恐怕您得赶紧回去了。” “女王刚刚宣布,继承人选举委员会成员名单将在三天后公布。”他说。 “太快了吧。”艾伦惊呼道。 赛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震惊,“我觉得我们来不及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艾伦用他裹着石膏的手臂砸了砸床。 “真是不希望出席委员会成立仪式啊,我可不想见到那三位同胞弟妹的表情。”赛蒙靠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嘆了一口气。 “委员会成立还要举行什么特殊仪式?”我正吐槽着王室复杂的仪式,突然回忆起尤里乌斯的那句话。 他说,顺序完全反了。 所以按照尤里乌斯的计划,圣光术士会是应该先对女王下手,再对赛蒙下手。 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赛蒙继位一事如此有信心,我原本还认为让赛蒙继位的计划十分危险。 通过选举委员会的表决继承王位是继承法所规定的基本法则,但是继承法同样给出了许多特殊继位途径。 我记得这位女王就并非按照一般途径登上王座的,她继承她丈夫的王位是因为他的丈夫去世且并无第一类继承人,即直系子嗣。 在他的计划里,赛蒙将因为女王的去世而以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登基。 我的思路实在太狭窄了,我甚至没有考虑过让赛蒙以特殊方式继位,只是按部就班地让他进行政治活动拉拢民心,就连我自己,也乖巧地按照上流社会的路子装扮自己,好讨得其他人的欢心,趁着他们得意之际偷出点什么情报来。 我揉了揉头,所以按照尤里乌斯原本的计划,他会以女王为诱饵引出圣光术士会,然后击败对方。对于龙翼会来说,随时都可以处理掉女王,把她的全部禁卫军都算上也实在不值一提,就算对方有鍊金术士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我终于明确了这一点,他明知女王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却一直拖着没有什么动作,就是为了圣光术士会。 那么圣光术士会又会有多恐怖呢? “一切的终点就在那场成立典礼了,”我说,“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们都是小角色而已。”我嘆了口气。 “但你是闪闪发亮的小角色。”赛蒙说。 我没去看他,只是垂下眼,看着脚尖摇了摇头。 从来都没有什么恩宠,从来没有。 在这场以整个凯恩特帝国为舞台的戏剧里,我根本就没有成为主角的资格,我只是一个极为普通,一点也不起眼的小角色。 ☆、火焰之终章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我利用鍊金术稍稍伪装了我的外貌,顶替了赛蒙贴身侍卫的位置陪伴着他进入皇宫。会出席这一场仪式的除了女王和前四位顺位继承人,还有十五位即将获得新身份的政客和一部分禁卫军。在女王颁布任命状之后,这份任命状将被快速传播至全国各个角落,皇家禁卫军将时刻不离地对委员会成员进行保护,直至王位继承人正式确定。 我跟着赛蒙的脚步不断前行,穿过了许多宫殿和亭廊,我注意到皇宫里装饰了非常多的锦花,空中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我与赛蒙从他的寝宫出发,走了十几分钟才进入大厅,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禁卫军在殿门外严阵以待。 我的目光飞速地划过那群衣着一致的禁卫军,没敢多做停留,我猜那群人里得有一半都被人顶替了。 女王终于出场,陪伴在她身边的是教皇,我控制住了我震惊的表情。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密切,女王近来一定非常依赖教会的鍊金术士。 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位举报我的路易斯,如果再叫我碰见他,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大厅里安静下来,我顾不上其他人,我的戏份是保护赛蒙。 就在女王站起身来亲自宣读委任状的时候,大殿的门轰然倒下,二十几个穿着禁卫军制式铠甲的傢伙沖了进来。他们分工明确,有人对大殿的纯金镀层进行炼成,将空间封闭,有人对着大厅内的众人飞快地释放压缩空气利刃,在接近过程中他们分成了好几拨,分头处理大厅里的皇室成员。 教皇挥挥手,王座后的墙壁露出波纹一样的形状,教会的鍊金术士跳了出来保护住了女王。 我最好别急着出手,我和赛蒙避开了对着我们跑来的那群傢伙,躲到了教会人的身后。 虽然他们不爽,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不会对赛蒙做什么,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几个机灵的大臣也有样学样,只不过对他们来说躲避风刃大概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反而是赛蒙的一母同胞们借着混乱熘了过来。 两拨鍊金术士丢出了各式各样的招式,从空气到金属,从水分到土壤,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不过短暂的僵持阶段很快就结束了,看到圣光术士会那边超越人类极限一样地伸长手臂直接抓住他们对面的鍊金术士,直接将他们化为灰烬的样子,我就确认了他们最开始丢出的技能只是试探而已。我不由得对我和赛蒙的那次逃杀感到庆幸,当时显然是对方也因为追逐而疲惫,如果这群人在这种平坦地形全力对付我们,我们绝对赢不了——我真心实意地感谢普利特区的存在。
第71页 我看着面前的灰烬,觉得这可不妙,他们人太多了。 我原本以为下一个就是女王或者赛蒙,正考虑着该如何带着赛蒙脱身,领头的那一个一挥手,竟然摘下掩盖了他容貌的头盔,向女王行了个礼。 我有点想笑,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我从小就生长在剧院。 反派总是想将自己取胜的快乐讲述给败者,从对方的表情上获得成就感。 “尊敬的女王陛下,您好,我想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自己。”领头的直起身来。 我拉了拉赛蒙的衣角,提示他往后走,既然他们给了我机会,我没必要放过。 “我们是圣光术士会。”他仰起头来,拍了拍身上的盔甲,金色的盔甲变成了一身白色镶金的外袍。 他的属下,或者是伙伴,也瞬间换上了与他们名号相符的衣着。 真搞笑,我给赛蒙比了个三,准备掉头逃跑。 “真是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 我猛地抬头,看见原本倒在大殿外的那群禁卫军尸体里,站起了十几个人。 是龙翼会。 “宿敌重逢的感觉怎么样?”尤里乌斯瞥了一眼我的方向。 这是在提醒我。 他打了个响指,龙翼会的人纷纷丢出了燃烧着的炼成物,不是对着殿内,而是殿外。 熊熊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我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香水的主要成分是酒精,而这座皇宫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建成,当时的主要建筑材料是木材,尽管后来对皇宫的修葺改造从未停止,但大多是对装潢的修饰,目前整座皇宫仍有大半是木制建筑。 他们出手时我就预料到整座皇宫恐怕都会因为连绵不绝的锦花被点燃,实际看来,火焰蔓延的速度更是远超我的想像,也许是还有别的什么助燃成分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样下去,任谁都救不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我回头迅速地分解身后的墙壁,拉着赛蒙向外冲去。 火势越大,逃出去的概率就越低,必须争分夺秒。 我身后的两群鍊金术士应该斗得不可开交,但我的任务是保护赛蒙,我不能迟疑。 火焰很快就会变成火海,整座皇宫都会陷入人体难耐的高温之中,如果想要逃命,必须立刻转身和时间赛跑。但是宫殿内的两群鍊金术士恐怕都不会给对方逃跑的机会,斗到一方彻底失败的时候,也不知道另一方有没有机会活着逃出来了。 我感受到一阵气流,猛地往侧边一闪,多亏了热气流的流动,我拉着赛蒙堪堪避过这一击。我回过头去,是圣光术士会的人,但不等我出手,我就看到尤利乌斯用同样的压缩气刃割下了对方的头颅,他根本没有被周围灼热的气流影响到,或者说,他已经把周围环境列入计算了。 我顾不得多看,宫殿已经摇摇欲坠,有了垮塌的预兆,我拉着赛蒙继续跑。 火烧得太大了,我必须和赛蒙一起,他一个人出不去的。 我调动周围的空气为我和赛蒙隔绝温度,绕过了一处垮塌的庭院,我注意到我身后有人追过来,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地瞪大了眼。 能从激烈交战的大殿里跑出来,说明他的战斗技巧相当纯熟。 “好久不见啊杰茜卡,”他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我恢复了我的外貌,将赛蒙护在身后,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路易斯施勒希特,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丢出一颗高浓度的氧气球,一团火焰向他奔去。 “尤里乌斯的爱徒和阿尔伯特的爱徒,”他笑了笑,火焰没能冲破他的惰性气体防护层,“还挺有意思的对吧?” 是挺有意思的,给了我亲手了结他的机会。 在火焰里对决鍊金术太费脑筋了,绝大多数炼成物都会烧起来,我还想带着赛蒙冲出皇宫呢,没什么浪费精力的机会。 我拔出腰上的佩剑,向着他沖了过去。当然,我没忘了拉上赛蒙,他离我太远的话,我将不得不为了制造更大的空气护盾消耗更多的精力。 路易斯不出手,只是敏捷地闪躲我的攻击,我不断地为了剑刃在我的空气护罩打开漏洞,额头上已经开始落下豆大的汗滴,就算隔着皮革护手,我也觉得手心烫地厉害。 赛蒙有点焦躁,但是我还是紧紧扼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出手。 “你就没有点有创意的招式吗?”路易斯嘲讽道。 我再一次愤怒地挥出佩剑,在触碰到他坚固的空气盾时迅速进行炼成,佩剑连同我手腕上的钢镯迅速沿着他的空气盾铺展开来,紧紧封闭住他的空气盾。 “我觉得这个挺有创意的。”我笑了笑。 拔出了赛蒙的佩剑,给路易斯的金属壳加厚了一下,之后拉着赛蒙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我不断地出剑就是为了确认他的空气盾厚度,一旦确认他空气盾的大小我就可以用钢铁进行封闭。空气盾内的氧气是有限的,他如果不想死,必须要对空气盾外的钢铁进行炼成。可钢铁导热性极佳,在空气中暴露这么久,恐怕他受不了直接接触时的高温。 他是个就算想要除掉我也会借用女王旗号的傢伙,这种精打细算的人在考虑出一条完美解决方案之前恐怕不会轻举妄动,毕竟他不知道我在金属壳外面给他准备了什么。
第72页 可我只需要拖他一段时间罢了,等他出来,通天的烈焰恐怕不会给他逃命的时间。 我听从赛蒙的指引,迅速地绕开一栋栋燃烧的建筑物,挑最近的道路沖向皇宫以外。 时刻保持着空气护盾十分劳心,尤其是我还要顾及赛蒙,在火焰里呆久了,就算压缩空气的导热率再低,炙烤感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我强撑着冲出了皇宫,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半熟的烤肉。 一队驻守在皇宫外不知所措的禁卫兵看到了我们,涌上来护住了他们的新王。 我挪了几步,给他们腾开位置,然后拍了拍身上的侍卫服,拢出一件斗篷。 我回过头,伴随着一阵轰鸣声,一朵蘑菇云从空中升起,滔天的烈焰已经彻底吞噬了整座皇宫,我出来时所经过的花园已经淹没在火海里——我逃出来了,也进不去了。 火光太强,热浪喷涌,周围围观的人群不断吵嚷,脑袋嗡嗡作响,我感到一阵窒息。 杰瑞不知从哪儿冲过来,窜进了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依旧没有真实感。 我在恍惚间看到新王迅速恢复了仪态,禁卫兵肩负起责任开始维护秩序,一红头发的特调队副队长艾伦站在新王身边,几个眼熟的贵族和大臣穿过人群往新王的方向去,惊惶的女眷紧随其后…… 旧的皇宫所标志的政权已然随着烈火逝去,赛蒙所站的位置,就是新的漩涡中心,无数人跟随潮流向着那边涌动,只有我摇摇晃晃地逆流而行。 “沃伊特小姐!” 有人喊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马车夫。 “可算找到您了,您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他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几个小时前,有人让我把这个当面交到您手上。” 我接过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我小心地把杰瑞放到我的肩上,然后拆开了信封。 “我本以为您会在住所的,我在那边守了很久也没见到您,您的邻居也不知道您在哪。后来我听说皇宫着火,围了不少人,我就想着是不是您会在这边……” 一条挂着戒指的纤细银链,静静地躺在信封里。 我怔住了。 我记得他说,这枚戒指是龙翼会的会长的标志,代表着龙翼会永不熄灭的信仰。 他还说,至于这条看起来过于纤细的银链,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这条银链是他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他的父亲。 他说他并不是没有心,只是有时候,感情实在太多余。 如果不能成为助力前行的羽翼,不如彻底抛弃。 他的脸稜角分明,在月色里投下锐利的阴影。 那是我所拥有的为数不多有关他的,却没有争执或战斗,也没有压迫和沉默的回忆。 “沃伊特小姐?” “谢谢你了。”我从身上摸出一点钱,作为小费。 我摩梭着这枚并不适合我手指尺寸的戒指,拼凑出内环所铭刻的文字——赴汤蹈火,至死方休。 他们还真是谶言一般地踏入火海。 我小心地将头发撩到一边,把项鍊系在脖子上。 我回头望向皇宫,发现新王似乎向我投来目光,他身后烈焰灼灼,大约是火光太强,影影绰绰间,表情看不分明。 我收回目光,继续往外移动。 一步又一步,我觉得浑身无力,却不想停下脚步,只是向前走。 “杰茜卡!”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这么喊。 回过头,艾米利亚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追了过来。 “杰茜卡,”她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好了,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之前听说你被抓了,实在是吓坏我了”她抱了抱我。 我僵硬着手臂勉强地回抱了她。 “你知道吗?赛蒙他刚刚跟我说——他差点以为再也没办法见到我了,他希望我能出现在他的加冕礼上!” 她笑得弯了腰 ,脸上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他也许就要娶我了!” “那很好啊。”我攥紧了项鍊上的戒指吊坠。 “我得走了。”这里不适合我。 “你要去哪儿?”她拉住我的手腕问我。 “继承某个人的……” 我突然停了口,又看了看那上达天空的熊熊火焰,大概没有人能从那场大火里幸存。 “意志,”我还是没能说出那个词,我勉强挤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这场戏剧已经落幕,我还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也许我需要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 我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是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水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补充性质的番外吼~ ☆、番外:代号001 我简直愚蠢透顶。 每当我回忆起那日通天的烈焰,我总会产生这个念头。 在最终的决战开始之前,我其实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其实早该有所觉悟的,那么多的线索都摆在我面前。
第73页 而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安全又低调的生活方式,恨不得远离一切风险和危机。 外界的混乱就如同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我却仍然只想独善其身。 现在想来,我真是自私极了。 每到夜晚,后悔和懊恼总会在暗处伸开它们绵长的触手缠绕住我,令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窒息。 若我当初能早点从那种狭隘的情绪里走出来,担负起我能承担的那一部分责任,现在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这样想着。 窗外浅黄色的迎春花开了,又到了春天,我懒洋洋地靠在魁奇镇西北角院落里的软椅上,等着侍女为我送上今天的牛奶。 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这个小镇——我为自己选择的终老之地。 穿着浅灰色棉布长裙,围着粗料围裙的女僕把那碗牛奶重重地放在台阶上。 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 但当我埋头在碗里舔舐干净最后一滴牛奶时,这种埋怨的心情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杰瑞!”杰茜卡从后院里绕了过来,她裙摆上还沾着刚刚剪除的叶片。 我纵身一跃,跳到了她的怀里。 她脖子上悬挂的吊坠晃来晃去,我伸出我的爪子去触摸那枚指环,但是被她制止了。 我不太能确定我该怎么做才对,只好探头蹭了蹭她的颈弯。 杰茜卡缩着脖子笑了起来。 这是百试不爽的招式,我骄傲地扬起我的头颅。 毕竟我现在是只猫。 没错,我原本并不是一只猫。 我自然也不是镇长的儿子,我是从费拉沃来的。 从费拉沃的一处鍊金实验室里逃出来的。 在我得到“杰瑞”这个名字之前,我一直都只拥有一个代号——001。 我被关在漆黑的铁笼里,狭小的空间几乎不容我转身腾挪。我的其余兄弟姐妹也是如此。 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排泄物的气味,糟糕到令人作呕,比起贫民窟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天都有穿着防护服戴着呼吸面具的人进来为我们提供食物,记录我们的身体状况,然后将我们带离铁笼,丢到手术台上。在强烈的白色灯光照射下,再次醒来时,我的身体总会发生一些变化。比如,从一只雪白的狗,变成一只漆黑的猫。 我至今还偶尔会在相似的噩梦里惊醒。 阿尔伯特,我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总是站在那里,用那种睥睨一切的眼神俯视着我,淡漠地指挥着他的手下。 我忘不了他那种骄傲的神情。 令猫作呕。 我本来以为我会在某一天经受不住他们的折腾,悄无声息地死在阴暗的铁笼里,就像002和004那样。足够好运的是,我活了下来。 某一天,阿尔伯特他们匆匆离去,只来得及把他们最成功的实验品000号带走。 笼子是锁上的,我利用我磨尖的指甲撬开了锁,解救了我的伙伴。 那时候我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但离开那处地下室见到阳光的时候,我却只觉得幸福。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开,关于女王掀起清洗令的事情,是我后来听说的。 大家各奔东西,我一路流浪,跌跌撞撞地到了魁奇镇。 镇长是只好猫,我和他成了朋友,虽然周围人都把我当成了他的儿子。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体格看上去太小了。 魁奇镇的镇民也意外的亲切,我不必再灰头土脸地从扫把和锄头底下逃窜,也不必再忍着糟糕的气味在垃圾堆里翻捡什么。 再加上这里良好的空气和土壤,我选定了这里作为我的定居之所。 我是个鍊金生物,我拥有猫的外表,还有超越绝大多数动物的智慧,我其实不确定我能活多久,也许很长,长到副镇长家的小孙女都老去,也许又很短,短到走在镇长之前。 所以我挺争分夺秒地享受我自由快乐的时光。 直到我遇到了杰茜卡。 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鍊金术士,她有一双保养良好的手,还有闪着智慧光芒的双眼……好吧,反正我就是能从气质上把鍊金术士分辨出来,这是猫的第六感。用那些研究员的话来说,也许是我能从另外的维度进行观察,大概吧。 我本来应该离她远点,谁知道她是不是和阿尔伯特一伙的。 但是就在我犹豫要不要逃走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我,然后她说,“不如和我一同耗尽日后的生命吧。” 我不知怎么就被这句话打动了,成为了杰茜卡的家猫。 她对我好到过分,也许其他人对待他们的宠物也是这样,不过我不知道,我只能确定,和她在一起之后的日子是我过得最开心的。 意外是在见镇长的时候发生的,那个脖子上挂着记者证的傢伙我曾经见过,在阿尔伯特的实验室里。幸好他不记得我了,也是,谁会对一个实验工具上心呢。 我懒洋洋地躺在软椅上、沙发上、床上,从柜子上跳到桌子上,再跳到地板上,我没有把路易斯的危险性告诉杰茜卡,我贪恋这种平静的生活,不想沾上一定点波澜。 后来我才知道,杰茜卡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总是事与愿违,来自皇城的王子殿下把杰茜卡带走了,我被当成她的宠物,一同塞进了火车车厢。
第74页 我那个时候有点想要离开杰茜卡,但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子就王子吧,那是杰茜卡该发愁的事,和我没关系,我是这样想的。 哪怕杰茜卡被人架在了火刑架上,我也依旧只会被当作一只普通的猫咪,只要我不暴露出来,没人能知道我是个经过改造的鍊金生物。 我当时所想的,就是这么自私。 直到我遇到了尤利乌斯。 那个时候我躲在杰茜卡的篮子里,探出脑袋看着拥挤的人群和杂乱的街道。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我被看穿了。 说来也是奇妙。 也许是我经历过太多次炼成,我意外地可以分辨出鍊金术士。而尤利乌斯这个人,对他来说,分辨出鍊金生物不是难事。 都怪我过得太惬意,缺乏防备,才暴露了太多。 我当时有点害怕,但他除了那一眼外没多看我,他的注意力都在杰茜卡身上。 直到杰茜卡离开,他给我比了个口型。 然后我们见了一面。 我想要偷偷熘出门还是不难的,杰茜卡不会对我那么严格。 我不敢不去见他,就连杰茜卡都怕他怕得要命。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 我是指说人话。其实人类的语言没那么难,对于我这种充满智慧的特例来说确实如此。 在尤利乌斯尖锐的问题下,我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我注意到,他在听到“阿尔伯特”这个名字时,流露出了异常冷漠的神情。 原来是对立的两方。 我痛恨阿尔伯特,所以我提醒尤利乌斯,000号还在他手里。我请求他,如果可以的话,请拯救我的哥哥,若是不行,不妨杀了他,还他一个安宁。 尤利乌斯点了点头。 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我离开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他让我好好陪着杰茜卡。 我确实这么做了。 就像现在一样。 那天我见到了皇宫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000号的杰作。我知道,哪怕皇宫是木结构,但广阔的殿宇之间仍有不少缓冲地带,不可能那么快就全部陷入火海。 我的哥哥是一株树,也可能是一棵藤,总之他是一种植物。很明显他被种在了皇宫里,也许阿尔伯特想要利用他快速生长的身躯阻挡外界的援兵,也可能我的哥哥又有了别的我不知道的用处,谁知道呢,都好多年过去了。 幸而尤利乌斯赢了。在阿尔伯特手里时,他只能被迫地去生长、去攻击,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但尤利乌斯代表了额外的选项,阿尔伯特没办法阻止他主动地引火焚身。我的哥哥一定是接受了死亡这个结局,谁叫他是有思想的植物。 真是太好了,我想。 这场大火挽救了很多人。 我应该高兴才是。 杰茜卡也应该高兴才对。 但很明显她并不愉快。 也许是因为她既失去了尤利乌斯,又失去了赛蒙? 怎么说呢?也许是当局者迷的缘故,也可能是她太过迟钝,杰茜卡好像没能理解到关键的那部分讯息。 我觉得尤利乌斯是在意她的,我不了解爱,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杰茜卡的特别关照。不过对他来说,排在第一位的大概还得是圣光术士会。 那场决战应该是龙翼会这边赢了,尤利乌斯把000号都算在其中,必然不会放过哪怕一个敌人。我有时候也会想,尤利乌斯如此精明,会不会也给他自己留下了后路。不过这种事情又有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他一直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至于赛蒙。很明显他还在意杰茜卡,哪怕他不再像当初那样把她排在第一位,他还是被杰茜卡吸引了——他脸红的时候实在是可爱极了。 现在的赛蒙已经成为了凯恩特帝国的帝王,为了把王冠戴稳,进而保护国民,他周旋在各国之间,一定费了不少力气。至于他的身边空着的王后尊位,坊间有不少人选传言,传得最凶的还是那位艾米利亚。不过事实终究是事实,赛蒙始终没有宣布他的结婚对象。我也猜不透他会不会像是最初承诺过的那样,坚定地排除一切阻力,把那个位置留给杰茜卡。 杰茜卡伸手捏我的脸,打散了我这些虚无缥缈的心思。 “你变沉了。”她说。 我明明没有再贪吃了,我现在身材挺健美的,就连镇长都夸了我。我有点不高兴,哪怕她听不懂,我也还是喵了几声回怼她。 杰茜卡抱着我到了后院,杰茜卡继续拾掇她的花圃,我跟在她身后踩潮湿的泥土玩。花圃里面的花因为上一次的龙翼会聚会被搞得一团糟。 忘了说,她现在的的确确肩负起了龙翼会会长的责任,她还挺有斗志的,比我们刚见面时强多了。 门铃忽然响了。 魁奇镇很小,从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访。 门外会是谁呢? 我心里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