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君,臣不臣》 第1页 《君不君,臣不臣》作者:指捻尘叶【完结】 一国昌盛,自然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行其位。 虞濯,师从道观凌云台,自十五岁应乱世出山。三年谋士,才华惊艷,辅佐夏侯氏皇朝开闢,十八岁入朝为官,官至左相,弱冠之年,皇帝亲自为其行冠礼,赐字恒清,谐音恒卿。 一年过后皇帝驾崩,三子夺位,这位白衣卿相,抉择明君,朝堂之上,再次风云起。 权臣、贪官、谋反,一切都逃不开这对君臣联手。 尘埃落定,文武百官却发现,当今圣主贤臣,竟然君不君、臣不臣! 帝王受,丞相攻;君者臣服,臣子称君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濯(字恒清),夏侯瞻(字子望) ┃ 配角:苏晴,苏拾雪,周熙,王炼 ┃ 其它:君臣,架空 ================ 第1章 新桃换旧符 壹 腊月,朔风急。 夏侯杰目光浑浊地望着三位皇子,许久,提起些气力,低沉道:“左相,宣读诏书。” 众人目光聚集在龙榻前的左相身上,即便冬日,虞濯仍是一袭白衣,观其气质出尘宛若谪仙降世,赏其容貌清隽恰似美玉雕琢。 “臣遵旨。”虞濯起身,从夏侯杰手中接过诏书,寥寥几句,一览无余。将三位皇子的神态收入眼底,虞濯的声音四平八稳,却引得在场人心波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夏侯峰,躬亲仁德有余、果敢裁决不足,不易继承大统,封安南王,封地蜀中’。” 夏侯启暗中勾起一抹笑,虽然夏侯峰是长子,但这性格,果然还是当不了皇帝,老皇帝这么识趣也好,他在宫内的部署不需要动用了。 “二皇子夏侯启谋略得当,处事周全,然无明君心性,生母卑贱,不堪大用,封广平王,封地两广。” 乍一听还以为是耳鸣,夏侯启猛地瞪眼,目光似要将左相虞濯撕碎。群臣皆是震惊,打量着年仅二十二岁的三皇子,摸不清此举是何意。 “三皇子夏侯瞻文武双全,沉稳过人,又为嫡子,堪当大用,封皇储。”此话一出,群臣无不屏息。 夏侯启最先反应过来,走到榻前质问:“父皇,您此举是何意?”什么无明君心性,生母卑贱。“儿臣日夜在您跟前,那夏侯瞻归京方才多少时日?仅仅因为他是嫡子?” 然而,此时的夏侯杰,不能再给他答案。 “父皇!父皇!快,太医,来人!” 年仅四九、开创靖朝基业的高祖帝,于天临四年腊月驾崩。这位帝王征战沙场二十八年,终将皇位传于同样立足于沙场的幼子夏侯瞻。 “左相,诏书!把诏书给我。”夏侯启似乎并不信这个结局,伸手抢夺诏书,到底不及虞濯,后者将诏书传阅群臣之后,方才给他看了一眼。 夏侯启眸光一冷,拿过宫女手中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声响在空旷寝宫中格外刺耳。 “诏书如何写,有那么重要吗?” 无数侍卫从暗中出现,夏侯启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三弟,说道:“好你个夏侯瞻,今天休想从这儿出去。” “二弟,你这是作甚?”夏侯峰慌忙问。 “好好当你的安南王,少插手。” 虞濯微不可见地嘆了一口气,两广蛮荒之地,若是这位二皇子真的肯去,才有鬼。 十日前,老皇帝在讲圣旨递给他之时,目光黯然,无力地说:“若是他反,恒清,留他一命。”那是自己最宠爱的孩子,即便生母为军妓,但是靖朝江山,不能依照他的宠爱而言。 在场文臣武将,着实有不少是夏侯启的拥戴者。 只要夏侯启一声令下,这些侍卫便会一拥而上,饶是夏侯瞻戍守边疆数年,功夫高深,此时也当难敌众拳。夏侯启知道,最大的变数在于左相。 历朝历代,左相白衣,以示寒门;右相朱袍,代表高门。虞濯孑然一身,谈不上什么家人,唯一有联繫的凌云台隐居避世,常人难寻。任凭夏侯启怎么拉拢此人,找不到突破口,也难以成功。 “左相,你该不会如此不识时务吧?”御史大人率先出面,伸出手,示意他交出诏书。 虞濯攥紧诏书,退后两步。 “既然如此,别怪朕不客气了。”夏侯启已经开始自称为朕,显然对于夺位信心满满。几个侍卫扑上前,手中刀刃寒光凛冽,势要拿下夏侯瞻。 “慢着!”虞濯摺扇一展,数道气劲凭空推开众人,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黄豆,撒在空地之上,无端出现另一批身着盔甲之人。不知从何而起的烟雾,衬得这位白衣卿相,犹如鬼神。 “撒豆成兵,左相他……”有臣子惊呼。 传闻先帝淮河一役,兵力不足,尚是军师的虞濯抓起一把绿豆,凭空生出几千精兵,以一当十,战胜前朝守卫,这事传得神乎其乎。有人认为虞濯师传凌云台,自然会些仙门法术;也有人认为一切都是虞濯故弄玄虚。 “报,二皇子,有千名士兵闯入皇宫。”门外有侍卫急急忙忙通报。 “斩!”夏侯启一身令下,这一批赶到的侍卫纷纷动手。
第2页 夏侯瞻身后一名士兵从腰间拔出两把夹带近宫的软剑。夏侯瞻接剑,堪堪挡住披来的长刀,奈何夏侯启的人着实有点多。 左相目若寒星,一跃而起,身形鬼魅,夏侯启还没回神,被收拢的摺扇抵住下颌。 扇柄为骨制,平日里圆润无比,而今却锋利如刀。虞濯喝道:“还不停手。”其实不用他说,由他召唤出来的“神兵”已经将那些混入寝殿内的侍卫压制住。 夏侯瞻带来的人也到了。 “我真是,小瞧你了。”夏侯启咬牙切齿,目光在夏侯瞻身上流转,恨不得扑上前,啖食其血肉。 “来人,二皇子夏侯启意图谋反,领兵逼宫,自此贬为庶民。带下去,压入天牢,择日问斩。”夏侯瞻说完,眼神落在虞濯身上。 后者会意,呈上圣旨,高喊:“吾皇万岁。”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如今大势已定,除了丞相行立礼,其余只得下跪高呼吾皇万岁。先前嚣张的御史大人自知逃不过一劫,吓得魂不附体。 夏侯瞻将目光在右相周熙面上扫过,后者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只留了虞濯跟他的“神兵”,夏侯瞻把其余官员都请出去,一时之间,寝宫内显得空阔无比。 “这些人……”夏侯瞻看着几个所谓的神兵,虞濯见状,赶紧说,“这些是先帝特地让臣交由陛下的暗卫。” “烟雾呢?” “是臣踢倒的香炉,里面埋了湿煤球。”虞濯解释,见他神情不变,示意暗卫上前。 一众暗卫摘下盔甲,跪下行礼:“见过主子。” 夏侯瞻淡言:“平身。拾雪,去把左相的黄豆还给他。” “是。”站在夏侯瞻背后的苏拾雪将地上的黄豆全捡起来,郑重其事地交给虞濯。 虞濯接过黄豆,心里想笑,注意到这名侍卫的相貌出众,又有些许的熟悉,便问:“你可是苏大人的养子?” “是。”苏拾雪答道。虞濯说的苏大人便是夏侯瞻的老师苏晴,年方三十,却学识广博。算是前朝臣子,被前朝昏君流放,后毅然加入夏侯杰的叛军。 “此次多谢左相出手相助。”夏侯瞻肃然道。 “陛下此话说得便重了。” “朕与恒清推心置腹。”夏侯瞻道,他在朝中势力还是太过薄弱,大臣必然各怀心思,若是能得左相辅佐,他才能有把握坐稳江山。 “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虞濯淡淡一笑,清朗如月,便要作告退。 “来人,将西番进贡的白狐裘赐给左相。” “多谢陛下赏赐。” 关门回夏侯瞻身旁,苏拾雪只觉得脚底一硬,不料是踩中了一颗豆子,赶紧拾起来,认罪:“属下办事不力,漏了一颗。” 夏侯瞻接过,这是一枚红豆,色泽暗了些,没被瞧见也正常。随后丢到盆栽里,吩咐:“把人都叫进来收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官职从秦汉、地域按明清,略有变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章 新桃换旧符 贰 治治丧、登基、年关、赏罚分封……每一件事都难做,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这看年轻皇帝的笑话。不过,结局出人意料,治丧、登基等一切进行有条不紊。夏侯瞻将出宫修行的太妃,其生母迎接回宫。 出宫修行的太后自先皇去世后便回宫,后宫主事凛然变成她。御史大夫也被换成了苏晴苏邵阳,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位年轻皇帝要开始安插自己的人。 “新年将近今日召老师与左相前来,讨论封赏一事。”夏侯瞻道,一边的赵公公赶紧给两人上茶。 虞濯的摺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掌,提醒他:“先帝曾要求臣保住二皇子一命。”朝中有不少人觉着左相惯会装模作样,大冬天还要拿着摺扇。 “那就宣称畏罪自裁,夜里送到广西去。”夏侯瞻自然不会是什么柔善之人,送到蛮荒之地,有没有命活下来,便夏侯启的事了。 夏侯瞻将话题引到虞濯身上:“若非恒清帮朕,朕也不会稳稳噹噹地坐上这个皇位。” 虞濯自知他现在已位及丞相,若是再提拔,总不能提拔成右相吧。分封无从说起,故而只能从赏赐入手。让他自己开口说想要什么,小皇帝也算是有心了。 “臣有一个请求。” “恒清但说无妨。” “臣观前朝开科取士,虽然弊端无数,但加以改变不失为招贤纳士的良方,所以臣恳求圣上採纳的臣的意见。” “此事自有商量,朕希望恒清能说些赏赐。” 虞濯见目的达到,看了一眼苏晴,才说:“臣在家中仅一笨手笨脚的书童,还望圣上赏赐臣些许十四五岁、容貌秀丽、知书达理的少年。”虞濯此番也是有一番考量,明面上给皇帝机会安插眼线,以示坦荡。 夏侯瞻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面前之人一袭广袖白衫,笑意盈盈,温润之中带着三分出尘,说出来的却如此——不堪入耳! 一向绷着脸的夏侯瞻终于端持不住,半天憋出一个字:“好。”
第3页 边上的赵公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端上几碟莲粉糕,夏侯瞻赶紧喝了一口茶,重新组织语句:“除此之外呢?” “准臣出入宫廷方便些,递牌子、差人通告,委实麻烦。”虞濯怕麻烦,宫廷规矩甚多,若是皇帝信得过他,倒是极好。 “准。” 剩下几名臣子的调动,虞濯也是看得明白,换掉那些是或可能是夏侯启的旧部,任用信得过之人。不禁感慨起来,从小戎马生涯,军旅生涯的夏侯子望,如今也要弄起虚与委蛇的周旋。 “朕想将王氏册封为后。” 王氏乃是太尉王炼嫡女,生下双胞胎的时候便难产而死,于情于理,当追封皇后。 “陛下是担心王家会站得太高?”苏晴询问,夏侯瞻点头,王氏追封皇后,王炼的外孙便是嫡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岂不是预示王家如日中天。 “臣斗胆问一句,先帝为何立陛下生母为后?”虞濯此话一出,苏晴都不由得侧目,此事可以说是先帝最不愿提及的。 夏侯杰乃是前朝将军,与门当户对的发妻育有一女一子,年轻时候又与军妓生下夏侯峰,从小抱养在发妻,也就是现在的林太妃跟前。五年前,前朝丞相之女燕氏带着一名少年走到夏侯杰面前,便被封为皇后,随后,举家流放,燕氏也想悬樑自尽,被人救下后出宫修行。 虞濯也是无意间听到那段对话的。 “原来燕将军是他。”夏侯杰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随即颇为感嘆,“此子像我。” “昏君没了瞻儿,也就没了抵挡叛军的筹码。”燕氏的声音较为轻柔,传言丞相之女惊若天人,只是未出闺阁,便已遁入空门,其中还有此番缘由。 “你恨我吗?” “不恨,世家呀,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可以补偿你。” “他担得起世上最高的位置。” 回过神,虞濯不急不缓地说:“封后,抑其母家。”伸手替他研磨。 执笔,夏侯瞻思量片刻,只见那双修长有力在眼前晃动,墨浓黑,指玉白,极为赏心悦目。收回手,虞濯见他举棋不定,说道:“江南是个好地方,温润富庶。” “老师,你先回去吧,母后希望能见左相一面。”夏侯瞻道。 “臣告退。” 虞濯有曾幸见过燕太后一面,虽然年岁三十,容貌未销,不负倾城倾国之名。走入乘鸾宫,淡淡檀香萦绕不散。 燕太后容貌丝毫未变,见到虞濯行礼,便是一笑:“左丞相,没想到又见着你了。” 听她这话,虞濯心想当时军中那么多人,燕太后居然还能记住他,难得。“昔日军中人着实多,没想到太后还能想起微臣。” “哀家自然是记着的,那日见着丞相,便挪不开眼了,心想着,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花容月貌、清丽出尘的人儿,若是能给瞻儿娶作媳妇该多好。” “……”虞濯跟夏侯瞻两厢无语。 “后来听说是军师,当真又是佩服。才貌双全,说的便是丞相这般。” 总觉得燕太后应该不是来单纯夸他的,虞濯揣测她的用意。她是个绝对聪明的女人,皇后、太后,总能走到至高的位置。 “瞻儿应该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妻子,丞相是否认可?” “自然认可。” “那王氏可配得上瞻儿?” “这……”绕了半天,这位太后居然想插手的是这件事。王氏立后,怎么都说得过去,燕太后居然就不乐意了。 “母后。” 燕太后盯着自己儿子,夏侯瞻毫不示弱,诡异地沉寂了许久,夏侯瞻最终说:“母后,后宫不得干政,由来已久。” “那就莫再来扰哀家清修。” 光听这话,虞濯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这对母子如此心有灵犀,竟然无需言语沟通?虞濯将自己与皇帝的打算一说,燕太后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夏侯瞻也不解释,走出后宫的时候,问了一句:“丞相可想留在宫中用午膳?” 虞濯对御膳房垂涎已久,老皇帝真当他成仙了,从来不留他用膳,偶尔摆宴会,在他面前的也都是些素食。 “陛下相邀,不甚感激。” “丞相有什么口味要求?” “少姜、少蒜、少油、少盐,不食辛辣。”虞濯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那么一点多。果然御膳房准备了形同斋饭的午膳,夏侯瞻也未说什么,同他一道用了。 清淡就等于全素吗?虞濯一直搞不明白这个问题。 期间,赵公公走来低声说:“皇上,圣旨传下去了。” 后世记载:元尚二十三年,燕氏带武帝入京,高祖不喜,安置于军中。天临四十月,召武帝入京,同年腊月,高祖驾崩,传位于武帝,改年号为奉贞,册封已故王氏为后。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ω?)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章 新桃换旧符 叄 梅苑内多栽种红梅,随意看去,即可入画。 “你现在可有姓名?”夏侯瞻问,雪下得不大,又有赵公公撑伞,零散的雪花依旧是点染墨色大氅。
第4页 “奴叫夏语冰。” 夏语冰——夏侯瞻听这名字暗想,夏蝉不可语冰,可是要讽刺他这陛下,不懂其心性高洁? “他每日做些什么?” “没有陛下召见,左相早朝过后回府,打坐修行,午膳过后会教导奴等琴棋书画,左相酷爱作画,每日必要画上一两个时辰,晚膳过后便在书房处理政事,得空看一些古籍,戌时入睡。” 原来要去这些少年,并不是……夏侯瞻暗道自己是度君子之腹了,又问,“平日里吃些什么?” “都是些清淡素食,偶尔会买些鱼虾。” “你且退下吧。”夏侯瞻走入凉亭,赵公公赶紧给皇帝擦拭雨雪。左相的来历,夏侯瞻也是不清楚,凌云台地处何处无人知晓,传闻他是江浙一带的人,却也没有根据。 “天冷,皇上回去吧。” “走吧。” 御书房门口站着一名女子,妃子打扮,夏侯瞻并不认得,赵公公见状便小声道:“这位是周将军的女儿周岚,如今被封为云妃。” 好像是有一位。夏侯瞻略一皱眉,走上前道:“天雨雪,爱妃何必站在此地?” “参见皇上,臣妾亲手做了一件大氅,乃是罕见的黑狼皮,其色如墨,其华为紫。”周岚的声音柔柔弱弱,相貌也如人一般娇小动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难免让人心生保护欲。 赵公公接过狐裘,夏侯瞻便说:“天寒地冻,爱妃回去罢。 ” 走进御书房,赵公公有些为难地说:“皇上。” “公公也姓周?”夏侯瞻看着这位侍奉先皇的老奴,他是个聪明人,同样的错误指正一次就够了。 周将军周照,是周熙之弟,站在哪一边论谁都看得出来,赵公公不敢再提及。 随着门外通报,捲起冷风,夏侯瞻见到苏拾雪身后的人正是左相虞濯。后者依旧一袭白衣,将那日夏侯瞻赐给他的白狐裘递给赵公公。 “恒清这是什么意思?” “修行中人,自然不惧寒暑。”虞濯淡淡一笑,落座,接过一边的宫女所递的热茶,白衣翩翩,丝毫没有面对帝王的拘束之感。 修行之人——夏侯瞻想起他扔的那把黄豆,心想他也就骗骗那些大臣。不料,虞濯直接拿起他面前的杯子,笑着说:“这些宫女怎么都不给皇上换一杯热茶?” 夏侯瞻一皱眉,刚想喊赵公公,只见搁了许久的茶上泛起热气。夏侯瞻犹豫着接过,茶水已经滚烫。 “朕眼拙……只是这狐裘想来还是左相穿着最衬。” 看到皇帝的神情半信半疑,心想能当皇帝的果然不好骗,便接过狐裘,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夏侯瞻总觉得这场景与碰到云妃时,没来由地有些相似,又找不出相似点在哪,只好切入正题。“老师与朕探讨了明年的年号,得出‘永亨’为明年年号,恒清觉得如何?” “寓意错不了,但凭圣上决断。” “好。”夏侯瞻点头表示贊同,接着两人又探讨了雪灾等一系列事情,处理国事不比打仗,虞濯向来不喜欢。 临近午时,夏侯瞻还打算留午膳,虞濯便说:“陛下雪下得越大,北寇越容易铤而走险,来时遥遥见到周将军之女,想必也是有所牵挂。” “朕会好好考量的。” 一边的赵公公思忖,发现皇上此行便是□□裸的区别对待。 摆在虞濯面前的素菜中添了一道清蒸鱼,淋了稍许葱油姜丝,香味诱人,不知道皇帝此举是什么意思。 夏侯瞻见那碗鱼被挑去姜葱,戳了几筷子,不禁有种诱人犯罪的愉悦,装作随意地问虞濯:“恒清可有娶妻?” “回陛下,自然无。” “可有看上哪家小姐,朕为你指婚。” “咳——”虞濯发现自己居然被鱼刺卡喉咙了,赶紧咽了一大口饭,憋出两个字:“尚未有意中人。”心想夏侯瞻怎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非要去当媒人。 “恒清莫不是还想守着凌云台的戒律清规?” 凌云台说白了就是道观,道士哪里有什么戒律清规是不能娶妻的。虞濯放下碗筷,神色渺然。“师门有言,乱世下山,盛世封山,滚滚红尘,只不过是臣的修行。” 夏侯瞻看着面前摆满的山珍海味,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虞濯见状,怕他多想,笑言:“不到太平盛世,陛下赶不走臣的。”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那宫女被侍卫拦住不让进来。夏侯瞻便皱眉道:“谁在那儿吵嚷?” “回陛下,是云妃宫里的宫女,说是云妃回宫之后便是高烧不起,还望陛下探望。”门口的小太监赶紧说。 “朕又不是太医,宣太医吧。”夏侯瞻见虞濯吃得干净,便摆手让人撤下饭菜,“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虞濯只是一笑,道:“御书房饭菜可口,不知边疆苦寒,能否吃上一口热菜。” 无意识地握拳,夏侯瞻发现自己的指甲挺长,毕竟是养尊处优,不似当年金戈铁马。起身问赵公公:“云妃住在哪?”
第5页 “住绮月宫,臣先告退了。” “摆驾绮月宫。”夏侯瞻说完才发觉,自己都不记得云妃住在哪,左相竟然记得清楚,看着那人离去背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心情。 夏语冰撑着伞,独自一人在寒风乱雪中等了许久,早已冻得双唇青紫,虞濯将狐裘披到他身上,浅笑着说:“又是个缺心眼的,怎么不寻个地方避寒?” “属下怕大人来了见不到,便……” 巧的是,一出宫门便看到一身绛色官服的右相周熙,宫内他侄女刚开始折腾呢,这时候去可要触霉头。 “左相与陛下真是君臣情深,还能留午膳,不知宫里御膳房合左相的口味吗?”周熙论起年岁也是将近五十,两鬓微白,只是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底下压了多少算计,无人得知。 “右相说笑了,御膳房自然是包囊天下珍馐。” “不是左相秀色可餐?” 虞濯眸带冷光,拿过夏语冰手上的纸伞,说道:“碰上某些人,本官能动手,就绝不说话。”广袖一挥,周熙无端觉得一股冷意袭来,当下打了个哆嗦。 夏语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跟着左相已经走出老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问:“左相,做了什么?” “让左相家中姬妾独守空房十日罢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章 新桃换旧符 肆 围墙外除旧迎新,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倘若问左相府中何时最寂静,虞濯只觉得是这除夕夜。烟花爆竹、欢声笑语,被围墙拦下,衬得院落之内,能听见融雪声。 可惜这番静谧,无人共享。 “大人,大人?” 一开门,是夏语冰。虞濯问:“你来作甚?” 屋内灯火昏暗,下人住的房内全然漆黑,连门都是虞濯亲自打开的,夏语冰犹豫地问:“大人独自在家?” “其余人都去过年了,你有何事?” 虞濯府内也无大事,家里书童厨娘都是京师人士,家中不远,便让他们吃一顿团圆饭。 “皇上在乘鸾宫传召,命奴才前来通报。”夏语冰小心翼翼地打量虞濯,生怕他怪罪自己。 “今年十五了?” “回大人,过完年就十五了。” “嗯,还是个孩子。”虞濯取出一个小荷包,这是他找人绣的,用来打发拜年的孩童,“给你的压岁钱,赶紧回家去吧。” “多谢大人。” 临近深夜,又下起大雪,路上湿滑难行,虞濯施展轻功,连正门都不走了,飞檐走壁,不多时,跳落到乘鸾宫前。 夏侯瞻站在宫门檐下,陡然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身形鬼魅。深宫白影,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一面。 “大大……大人”轮值的侍卫没被吓出个好歹来,半晌才认出左相,赶紧喊道,“左相大人,您……” “陛下急召,臣匆匆前来,惊扰了陛下,还望恕罪。”虞濯淡淡一笑,展开摺扇,扇了两下,愣是不让夏侯瞻找出丝毫治罪的毛病。 夏侯瞻左瞧右瞧,想从他面上寻出得意的样子,以此看出此人是有意寻他开心,不过可惜虞濯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进来吧。” 皇宫内燃着地龙,暖融非常,燕太后和奶娘一道抱着两个小皇孙逗弄,笑靥如四月牡丹,夏侯瞻一向冷厉的神情都添了不少柔和。 “陛下寻臣来所为何事?” “都说朕是孤家寡人,比不上左相大人茕茕孑立。”夏侯瞻摆摆手,宫女鱼贯而入,摆上丰盛晚宴。“一道用膳吧。” 这是请他吃团圆饭?虞濯看着窗外,笑得愈加温润,只说:“臣不喜欢热闹,独自一人也无妨。” “左相来了便坐下吧,莫要再说这话。”太后让乳娘将皇孙抱下去。 宫女斟了一杯酒,燕太后让人退下后,便摆到虞濯面前,问:“左相可喝酒?” 虞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越也没找到什么根源,遗憾地说:“回禀太后,臣不善饮酒。” “无妨,江南的糯米酒,浅尝不会有丝毫醉意。” “多谢太后赐酒。”虞濯只得饮下,余光瞥到夏侯瞻,只管吃菜喝酒,没有想插嘴的意思。 “哀家年轻时在佛寺清修,到了宫里也是清修,瞻儿也是个没意思的性子。”燕太后黯然一笑,“哀家这一生,倒也是清净。” “宫内这么多宫女太监,太后怎么会寻不到解闷聊天之人?” “宫女太监怎么能交付一颗心,左相,您觉得呢?” 虞濯发觉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燕太后,只是这表面功夫还得做下去,讲着讲着,竟然也聊了大半夜,临走前,太后竟还心情极好地赏赐了不少。 夏侯瞻酒量极好,虞濯见到几壶酒都是他喝的,竟连面色都不改,反观自己——他可以保证,若是有一面镜子,定然能见到自己满面红光。 “左相,可要朕遣人送你回去?” “不用……”虞濯觉着肠胃似有一团火在烧,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第6页 “左相?” “嗯?”不知不觉间,虞濯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来人,扶左相去朕寝宫。”夏侯瞻赶紧接住他,不让其滑落到地上,触到他身上,隔着薄薄衣衫,都能透出一股炽热。 果然,此人内力深厚,寒暑不惧。夏侯瞻不动神色地翻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虎口都有一层薄茧,看样子像练剑磨损出来的。 似乎他从没见过这位左相大人使剑,藏得够深。 同赵公公把人带到寝宫,夏侯瞻便道:“让左相好好休息吧,朕去御书房休息。” 赵公公面露难色,夏侯瞻仅仅一瞥,看得前者立马不敢多言,不料虞濯拉着他的手,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力气大得出奇。 “恒清,把手松开。”夏侯瞻唤了两声,丝毫没用,手腕上的力度可以想像,夏侯瞻怀疑都能被他捏出淤青。 “给朕宽衣,朕同丞相在此守夜,子时过了再来叫朕吧”夏侯瞻道,赵公公急急将他外衣脱下,那只手硬是没松开。 说是守岁,实则夏侯瞻已经昏昏入睡,等他醒过来,赵公公还没来喊人,烟花爆竹的喧嚣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虞濯才睁开眼,身边人不急不缓地说: “已经子时了,一道去外头吧。” 一弄出点响动,出来不少宫女太监,饶是虞濯现在有些晕乎乎的,也明白自个丢人丢大发了。 虞濯收回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经意间瞥到他手腕上紫红的抓痕,赶紧起身,整好衣冠,行礼道:“臣实在冒犯。” 大多数事情,夏侯瞻不喜旁人代劳,穿上礼服后,建议虞濯:“眼下夜深,天冷雪滑风大,左相不如留在宫里吧。” “多谢陛下,臣……”虞濯还在犹豫该说什么,有人递过来一套礼服,也只好换上,心中喟嘆,真不明白这太后中了什么邪,非要灌他酒。 “同朕一道去钟鸣寺吧。”夏侯瞻眼中映着烛火,显得熠熠生辉。 “臣为何去钟鸣寺?”虞濯疑问,这钟鸣寺紧挨着皇宫后的璟山,历来都是佳节盛会,皇室成员前去祭拜的,皇帝这么叫他一同去,怎么也不合礼数吧。 当然,夏侯瞻不会这时候去违反祖宗法制,只说:“等朕就好了。”往往也有一些达官显贵在钟鸣寺的外殿祈福,倒也不冲突。 “臣遵旨。” 濒临夜半,夏侯瞻攀上高阁,望着成片烟火,想起第一次见到虞濯的时候,他还是暴君手下的微不足道的一员,误入敌阵,本以为插翅难逃,一位白衣军师便说这是附近打柴的少年郎,放他回去。 他也记得年轻的军师浅浅一笑,在他耳畔轻言:“小子,你以后成就不在那人之下。” 夏侯瞻还未顺着他的目光看他所指之人相貌,一干士兵便将他扔出营帐,后来隐隐猜到军师说的人是靖军主帅,也是后来他的“父皇”。 从那以后,他开始相信世上是有神佛的。 不多时,辞旧迎新的钟声,自寺院内准时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点个收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章 离人求燕返故榻 壹 一夜风雪,新年伊始,银华侵骨。 晨起朦胧时,出了寝宫,夏侯瞻便看到屋檐下站立的虞濯。 后者见到人,便深深作揖,笑着说:“臣参见陛下,卯时未到,陛下便晨起,忧国忧民,实在是臣等楷模。” 若是换一人说这些话,夏侯瞻便会觉得谄媚,偏偏虞濯话语中透着的真情实意让人忽略不了。他微微颔首,“恒清也是辛苦了,随朕去御书房吧。” “臣遵旨。”虞濯注意到寝宫门前连等候的轿子也没有,这位皇帝还真是有几分军人作风。 赵公公麻利地引二人到御书房,沏上茶,退到暗处。 夏侯瞻把信函交到虞濯手上,道:“朕有一事想请教恒清。” “陛下请言。” “北疆战局尚未明朗,若朕想挑选一名督军领兵前往援助,恒清认为,哪位爱卿最合适?” 信函是西北来报,寥寥几字交代战况,提到了周将军周照不顾劝阻出兵,受了些伤。 交还信件,虞濯皱眉,督军人选不少,但是真正能发挥“督军”作用的,恐怕也只有两三人而已。 “陛下,苏拾雪苏公子如何?” “不妥,苏公子本就是老师留给朕贴身保护的,何况他也不擅长与人交际。”夏侯瞻暗自想,虞濯最初果真是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苏公子不行,剩下二人不分上下。”虞濯摸了摸茶杯壁,依旧滚烫,放弃饮用。 “哪两位?” “季长、孙岸。”虞濯说道,“只是这两位到底文官出身,西北苦寒,条件恶劣,如今又是新春佳节,恐怕会告病推辞。” “告病推辞?西北稳定,多少战士身死他乡,哪有他们推辞的地步?” “臣便等陛下决断了。” 既然是大年初一,虞濯不好在皇宫逗留太久,用了早膳之后,回了丞相府。果然见到满脸焦急的夏语冰。
第7页 “怎么,担心我被陛下抓起来关进天牢?” “不是,陛下不会。”夏语冰底下头,“只是担心大人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不测……” “跟你主子想的一样,这不,让我留宿皇宫了。” 这句“你主子”成功让夏语冰心中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拜年吧,东西可备着?”虞濯问。 “大人,备好了。” 京中同僚,身为左相自然要避讳,所以虞濯只是去京中道观拜个庙岁,和探望一些布衣退隐的故友。 过年节对他来说,还真是无趣。 无趣归无趣,但是能清闲总归是好的。 十日后上朝,虞濯坐在丞相的紫檀木椅上,发现朝堂之上半数大臣,目光时不时瞥向他对面的周熙。 毫无徵兆地对上夏侯瞻的目光,虞濯心想,这位年轻的帝王也该预料到什么了,飞速勾起一抹笑,收回视线。 赵公公一喊:“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便有三名官员站出来提议册封皇后一事。 “去年方才封了皇后,为何诸位爱卿不足一月再次提及此事?” “启禀皇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追封王皇后与册立新后并不冲突。”又出来一名臣子,夏侯瞻回想起来先前虞濯意蕴深长的眼神,他必是猜到会有这么一件事。 “王爱卿认为,现在是册立适宜皇后?”夏侯瞻直接把问题抛给他的岳父王炼。 分明站得不显眼,王炼没想到这事还能波及到他,赶紧上前道:“回陛下,而今陛下子嗣单薄,自然需要开枝散叶,但是册封皇后绝非等闲之事,臣不敢多言。” 王炼的儿子被派遣往江南一带,如今深谙低调二字。 老油条不愧是老油条。 虞濯一抬眼,注意到夏侯瞻催促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虞濯帮他解围。 苏晴上前道:“臣认为此事尚待商榷。” 夏侯瞻立即问:“老师有何见解?” “年前雪灾,国库空虚,若是要选皇后,从民间层层挑选,花费巨大人力财力,若是再有些官员办事不力,怕会惹得天怨人怒。” “老师所言甚是,诸位爱卿可还有见解?” “臣以为,从民间选秀不如直接从后宫挑选。”周熙起身拱手,神情肃然,“再者从京中世家贵族中挑选高门女子,也未尝不可。” 后宫女子,虞濯记得很清楚,呵呵一笑,对周熙说道:“右相为何不直说,封云妃为后得了,需要绕那么大圈子?” “臣惶恐。”周熙话是对皇帝说,但一双眼包含阴郁,在虞濯身上流连,似乎想着用目光戳出几个洞来。 虞濯恍然大悟,周熙是在怨念先前他耍的小手段,而他只是分外无辜地眨眼回敬。 “恒清此话是认为朕不该在此时立后?” 闻言,虞濯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身上气劲暗涌,逼地先前那几位大臣退了几步,先向夏侯瞻行礼,随后摺扇一展。 虞濯转身面对所有臣子。“昔日霍将军言匈奴未灭,何以成家,而今边疆战况,诸位大臣也不是睁眼瞎。” “吾等坐安华美,歌舞昇平,可曾想过边疆苦寒,缺衣少食?” “尔等妻妾在怀,含饴弄孙,可曾想过除夕团圆,边疆战士连亲人一面都见不到。” 这话一字一字都是敲在夏侯瞻心坎上,虞濯深知,这位皇帝十五岁开始上战场,对于军人辛苦体会深切。 虞濯收起摺扇,声音恢复柔和:“右相最能体会到这份思虑吧?” “臣弟戍守边疆,臣自然是明白。” “周奉常,你可知册封皇后,需要耗费多少银两?” “臣……即刻就算。”周熙的一个同族亲戚,担任奉常一位,掌管礼仪,若他不能从中捞点油水,虞濯自然是不信的。 “不必算了,前朝花费共白银六万三千两。” 夏侯瞻难得一笑,说道:“此笔银两若是花费到边疆战士身上,必然大有用处。传朕旨意,命郎中令季长为北疆督军,三日后率十万大军北上支援周将军。” 显然夏侯瞻最终谈妥的人是季长。几个大臣也是见过几日季长进出御书房的,心想,原来皇帝早有打算。 “诸位爱卿可还有话说?” 这会儿再提立后,不仅仅是不给皇帝的面子,也就等于自认为是虞濯口中“睁眼瞎”了。 赵公公见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便宣布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ω·)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章 离人求燕返故榻 贰 上元佳节,京师灯火通明。深宫之中光影斑驳,衬得那些或是美艷,或是褪色的面容,如出一辙,令人胆寒。 “母后,时辰快到了。” “画竹,扶朕去太和殿吧。”燕太后起身,上下打量一番夏侯瞻,淡淡一笑,说: “跟哀家说说,今日这宫中赴宴,来了哪些大臣?”
第8页 “回母后,朝中大臣、大臣夫人和这些世家公子小姐都在。” “瞻儿,若是看上了谁,便与哀家说。”燕太后伸出手,理了理夏侯瞻玄色九龙袍上的褶皱,说道,“皇上从小不爱说话,什么心事哀家猜不出,莫要怪哀家。” “母后说的是。” 宴会摆在太和殿上,其间空旷得很,夏侯瞻居高临下,扫视王座下群臣。 主位之下,便是两位丞相的坐次。左相那儿一大桌仅有他一人,反观右相那边,坐了几桌人,祖孙三代人都在,子孙满堂。只是身旁空缺一个位置,显得扎眼。 一见皇上入座,大殿之内立即安静下来。 夏侯瞻想来不喜欢觥筹交错,人影攒动。交代了几声随意用餐、玩乐,不必拘束,接着便到檀木屏风之后。 皇帝不在明面上坐着,肃静很快被打破,自镂空木雕之后,夏侯瞻向外瞥了几眼,最近在眼前的便是左相。 虞濯仅着一件象牙白中衣,玉白银丝暗纹袍,腰带上挂着摺扇,装扮似在暮春游园一般。 帝王十二旒冠冕前的玉藻,挡住所有人试探的目光。 这是夏侯瞻登基之后第一次参加皇宫内的宴会,燕太后隐喻地说劝他与大臣喝两杯酒,便挂上笑,走向命妇小姐那一方。 夏侯瞻这才起身道:“赵公公,你宣两位丞相前来陪朕喝两杯。” “喏。” 左相虞濯一手持那把万年不离身的摺扇,另一手提着天青色梅花茶壶,走到夏侯瞻面前略一弯腰,便坐下。右相向来看不惯他装模作样,行了礼,坐到方桌另一边。 “在场大臣都是带着亲眷而来的,朕也不耽搁,请伯皓与恒清前来,只是喝一杯酒。”夏侯瞻说完便让赵公公将酒杯摆好满上。 虞濯伸手阻止赵公公倒酒,说道:“臣以茶代酒,陛下可准?。” 赵公公有些难为地看着皇帝,夏侯瞻即刻摆手,示意准了。 周熙冷眼看着虞濯,心想虞恒清这么不给皇帝面子,皇帝却面不改色,他倒也是在宫变那日,深得龙心。 放下酒杯,夏侯瞻便不在说话,看意向是打算让他俩就这么走了。周熙起身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虽然冒犯,还请陛下看在老臣面上,听臣一说。” 只是听臣一说,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伯皓说便是。” “年后,臣收到臣弟家书,臣弟受伤一事……” “右相不必再提。”夏侯瞻道,“如今边疆战事吃紧,若是主帅撤离,右相是想让西北大军君心浮动?” 称呼直接从表字,到了官职,想来皇帝是生气了,虞濯瞥了两眼周熙,这件事情,任凭他是说得感天动地,夏侯瞻也不可能说半个‘准’字。 “老臣自然……自然知晓。”周熙见夏侯瞻面色一沉,立马转变了话锋,“老臣听闻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所以此番希望能请一位御医出塞救治。” “嗯。” “陛下……”周熙的心,被这个“嗯”字,弄得上不上,下不下。 “早已过了十多日,想必将军的腿上已经无碍了。” 虞濯见状,赶紧说:“陛下,这事耽搁不得,您方才说,西北将士最重要的便是士气,将军早一日好,士气也能早一日提升,同样也是让西北大军早日打胜仗。” “恒清有卧龙、凤雏之才……”夏侯瞻略一皱眉,“朕听恒清的,明日让薛太医去西北,他随父皇从军行医多年,右相放心吧。” “那……多谢陛下,老臣告退。” 周熙走后,夏侯瞻眉头一皱,说道:“恒清,你看看这个周熙,宫中御医,只有皇帝和太后能调用,他弟弟一个腿伤!” 虞濯无奈一笑,伸手拨开旒珠,一指按在那道浅浅的褶皱上。“陛下,你才几岁,留那么一条褶子不嫌丑?” “你……”一反应过来,夏侯瞻立即抓住他的手掌,喝道,“放肆。” 收回手,虞濯道:“陛下,您不信臣的术法?” “什么术法,撒豆成兵?” 一提这事,虞濯就来气,本来还能兼职个国师,忽悠人的,这不都被揭穿了。他呵呵一笑,说道:“陛下,回去照照镜子,看看那皱纹可还在。” 夏侯瞻无非也就是想要个台阶下,虞濯这么一说,他也只好点头。 虞濯心里暗笑,谁让夏侯瞻就天生这么一副如此想让人逗弄的面孔和神情。 再倒了一杯茶,夏侯瞻不说话,两人之间气氛冷凝许久。虞濯本来还想吃菜,但是摆在皇帝面前的肥鸡肥鸭子,火腿炖肘一类,看得虞濯了无食慾。 好在太后遣来了一名宫女,她宫里的冷月姑姑。 放下手中酥酪,冷月说道:“参见陛下、丞相,这是太后让奴婢端来的薄荷蜜露酥酪,问陛下是否喜欢。” “留着吧。” 虞濯看盘中居然只放了三个酥酪。 “喏。”冷月再次一行礼,“太后还问,大理寺卿江寻之女温柔大方,容貌上佳,若是还喜欢吃这酥饼,太后让江小姐来送。”
第9页 夏侯瞻抬眼看向太后所在那一张圆桌,说道:“是哪位?” “那位身着淡紫色竹叶文大袖衫的小姐。” “朕不喜欢吃甜的。”夏侯瞻非常迅速地瞥了一眼,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连江家小姐在哪都没看清。 把酥酪推到虞濯面前,夏侯瞻道:“恒清若是看中哪家小姐,尽管跟朕说。” 虞濯赔笑,没想到这夏侯瞻跟先帝有个共同点,都喜欢给他做媒。 “臣听闻江家二小姐才华出众,姿容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可在这宴会上?”虞濯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 冷月赶紧说道:“这位江家二小姐并非嫡女,自然不能坐在太和殿上。” “那位碧青色衣裳的呢?” “回大人,那位是周丞相的嫡孙女。” “那便算了,若是娶这位嫡孙女,我岂不是要比他矮两辈?”虞濯迅速把夏侯瞻递给他的酥酪吃完。 夏侯瞻见状便道:“麻烦冷月姑姑再去拿些点心来。” “喏。” 冷月走后,夏侯瞻试探地问:“恒清若是想娶江家二小姐为贵妾,倒也没什么不妥。” 本来就是搪塞皇帝的话,不料夏侯瞻还真想做媒,虞濯赶紧起身说道:“陛下厚爱,臣不甚惶恐,只是臣本布衣,而今想着一生一世待一人即可。” 待一人? 夏侯瞻怎么也不信这话。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章 离人求燕返故榻 叄 “嘭!嘭!嘭!”御书房内动静不小。 虞濯只见到一个铜制刻花的暖手炉被扔了过来,伸手接住,正巧对上夏侯瞻的目光,后者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怎么没人通报一声?”夏侯瞻冷声问。 “通报了,大约陛下正在气头上,没听见。”虞濯把暖手炉放到赵公公手上。 皇帝也是厉害,砸的东西不是铁的,就是铜的,看着狼藉,拾起来却还能接着用。 “今日在门口当值的,全部罚俸半月,恒清随朕来。”夏侯瞻走出御书房,赵公公赶紧招呼人收拾,带上衣裳急忙赶上去。 御花园里虽然四时繁花锦簇,但是接连大雪,萧条了不少,一入园内,枯枝横斜。 “这帮闲人就是这么打理御花园的?”夏侯瞻问。 这也是难怪,夏侯瞻平日里没什么心思在花花草草上,后宫还娘娘少。 赵公公立马请罪。 “去梅苑吧,陛下。”虞濯笑着说,心想夏侯瞻今天这一下子是怎么了,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让恒清见笑了。”吹了会冷风,夏侯瞻总算是冷静起来。 “可是西北战报?” 折了一支红梅,夏侯瞻点头,掏出怀中两封书信递给虞濯。 第一封信是季长督军写的,极言周将军急功近利,领兵出城,中了敌人埋伏,导致近五万的士兵折损,另有十万负伤。如今边关岌岌可危。第二封是暗卫书写的,内容与第一封大致接近,证实确有其事。 “今年天气异常寒冷,靖朝百姓挨饿受冻,西北外族也是,如今他们攻势猛烈,代表着他们无路可退。” “的确如此。” 虞濯看天空阴下来,怕是又要下雪,便建议道:“天冷,陛下别冻坏了身子。” “左相觉得冷了?”夏侯瞻看到赵公公手上的披风,道,“赵公公。” “奴才在。” 夏侯瞻便拿起那件披风,目光停留在虞濯身上。 明白他的意图,虞濯连忙说:“承蒙陛下厚爱,臣不畏严寒,还是陛下当心。” “塞北之中,狐裘不暖锦衾薄。”夏侯瞻嘆了一句。 细微响动之后,苏拾雪突然出现,禀告夏侯瞻:“苏大人来了。” “回御书房吧。”夏侯瞻的语气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虞濯心里清楚,比起万人之上,征战沙场才很适合眼前之人。毕竟治国,更需要刚柔并济。 苏晴苏邵阳这人,从前是个教书先生,说起话来一股子书卷气,也不爱玩笑,若非相貌显得年轻些,虞濯就要给他打上迂腐的印象了。 “老师,先过目吧。”夏侯瞻随手将那一枝红梅插在身旁粗瓷长颈瓶中,赵公公看得心惊胆战,心想这御书房内怎么会有此等做工的摆件。 “是。” 看完这两封信件,苏晴愁眉不展,苏拾雪代赵公公给他上茶,沉声道:“父亲,不如让拾雪去西北。” 虞濯直截了当:“来不及了,书信如今才到,可能西北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等吧,三日内必会再来书信。”夏侯瞻叫来门口的小太监,说,“将这梅瓶送到右相府去,周将军一往无前,当致奖赏。” 苏晴与虞濯二人面面相觑,各自带着疑惑。 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摺子,夏侯瞻没来由得烦躁,说道:“准备茶点。” 赵公公赶紧吩咐下去,夏侯瞻像是想到什么,补充:“点心就用酥酪吧。” “是。”
第10页 既然留茶点了,虞濯看来是要他们这两位大臣留下干活。 当丞相真不容易。 虞濯说不出三日,西北会再次传来战报,实际上两日后,暗卫的信就来了,而季长因为要详尽述职,信件来得晚些。 朝堂之上,两张椅子,两位丞相,各怀心思。众大臣顾盼频频,等着皇帝发话。 “西北一役,季长一介书生,却沉稳有度,张副将稳定军心,死守城池。”夏侯瞻扫过周熙面庞,一夜之间红润不见,唯余憔悴,白发似乎也增多了。 夏侯瞻接着问道:“而主帅周将军周照,以身殉国,前情既往不咎,后事如何,诸位大臣有何看法?” “启禀陛下,老臣只求送周将军遗体归京,风光大葬。”周熙率先说道,随后多数大臣附和。 虞濯见此场面,心知皇帝必然又要发怒唱反调。 苏晴上前一步,行礼后言:“启禀陛下,虽说死者为大,但周将军频频失误,我军损失惨重,如果姑息纵容,岂不日后人人效仿。所以臣斗胆,请求陛下三思。” “臣也有言。”上前的是孙岸,先前虞濯让夏侯瞻二选一之人,年岁大了些。 “孙爱卿请讲。” “先前孤注一掷,如今正是西北外族元气大伤的时节,若是陛下乘胜追击,必然使外族永世朝贡我大靖王朝。” 此话一提,众臣吸引力便集中到了“乘胜追击”上,虞濯还讲出几个适合的将领,反观周熙,面色沉郁,一言不发。 退朝后,虞濯照例去了御书房蹭一顿午膳,一进门便听见夏侯瞻在哪发牢骚:“以朕所言,御驾亲征,扫平西北,才是王道。” 虞濯失笑,听到太监传召之后,取下腰间摺扇,身法飘然,直取夏侯瞻脖颈。 暗中的苏拾雪反应极快,奈何如此,夏侯瞻也早已被虞濯劫持,只能坐在龙椅上动弹不得。 赵公公吓傻了眼。 “退。”虞濯喝道,接着低头附在夏侯瞻耳畔说,“陛下见谅,只是臣一介书生,尚能危及陛下,西北险恶重重,陛下千金之躯,岂可随意冒险。” 耳朵被热气喷得酥痒难耐,奈何虞濯气力极大。 弄明白虞濯此举用意,夏侯瞻伸手夺过虞濯的摺扇,怒不可遏地说:“虞恒清,给朕听好了,近御书房若是再敢携带暗器,朕便命人拖出去一百大板。” 虞濯赶紧后退,诚惶诚恐地作揖行礼。 摺扇被夏侯瞻握着,他似乎不打算交还了。虞濯自知理亏,心想自己还真把夏侯瞻当作可随意逗弄的少年郎,忘了他一国之君的威严。 “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赶紧。” 等虞濯走后良久,夏侯瞻看着手中这把暗含机关的白绢扇,心念一动,便道:“朕要作丹青,赵公公——” “奴才在,奴才在,先前左相作为实在是大不敬,陛下难道……” “哪来那么多废话。”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8章 离人求燕返故榻 肆 整条繁华主道,皆为缟素,若非街上人知道这是周家弄出来的动静,怕会以为国丧。 虞濯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夏侯瞻:他着实瞩目,身材高大,气质卓越,石青色长袍,外披墨色水貂皮斗篷。 这通身相貌打扮,无非是告诉行路人我有钱,我出身高贵。 “陛下,您怎么出宫了?”虞濯瞥了眼一身常服的苏拾雪。 “不出宫,难能看得到这么一幅‘天下缟素’的场景。” 夏侯瞻见到他后说,载仔细打量一番,神色古怪起来,此人居然一身玉色流水纹道袍,连发式都属于道士的,右手……真是一柄拂尘。 “风光大葬而已,陛下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虞濯笑着说,敢将“斤斤计较”按在夏侯瞻身上,唯有他了。 见他这身行头,夏侯瞻哪还管那么多暗讽,问:“恒清这是作甚?” “皇上,您不知臣生活不易,这么一座宅院,打理的人手就是一笔大的支出,再加上逢年过节,以示同僚之谊,这不,今年府里还添了这么多张口,臣即便是每日粗茶淡饭,也难以维持生计呀。” 闻言,夏侯瞻面上的冷淡都快把持不住。“你诓朕,为何……” “为何夏语冰不与您说——可是这句?”虞濯早就猜出来他的心思,“陛下有所不知,往日臣也是卖卖字画为生,再不济也是写话本,可是今日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夏侯瞻默默给他派去丞相府的人记上一帐,非但没有如实汇报,还白吃左相府米粮。 “自然是周将军过逝之后,臣要去参加丧礼,可是臣一穷二白,怎么拿得出手,陛下,恕臣失陪,臣还得回家换礼服。” “治丧还要送礼?”夏侯瞻不解。“您是一点不知京师风土人情。”虞濯的声音远去。 仔细想想,夏侯瞻都不由得认为,这是虞濯给他设的局,实在太巧合……但出宫后,连赵公公都不知道他的行踪。难道,虞恒清当真还能掐指一算?
第11页 且不说虞濯能否神机妙算暂且不说,他回左相府换了衣裳后,便带着礼品上了右相府,幸亏先帝没有让两位丞相的府邸建造在一处,否则今日他能被笑话死。 此番夏侯瞻出行的目的显然是也是为了此次葬礼。 周照的尸身运来到京郊时出了差错,怎么也寻不回来,老右相总以为有阴谋论,上朝便怂恿别人参他一本。 虞濯啧啧称嘆,早知如此,何必马革裹尸还。 照理来说,左相与右相官职同等,迎接之人也当是有头有脸的,奈何他一进门,一个满脸麻子的下人哭丧着脸说:“左相大人来了,到里头坐吧。” 看着忙碌众仆,虞濯暗笑,治丧送礼,唯有右相开了先河。 管家急匆匆地跑到里面,喊着:“老爷,出事了,有一位不知来历的夏公子,非要进来,此人身边侍卫好是厉害,根本拦不住。” 夏公子?那就是夏侯瞻无疑了。大闹臣子葬礼,这要是传出去,他的龙颜可就要丢光了。夏侯瞻还把自己当做是“燕将军”。 虞濯起身,说道:“周大人,是本官忘了,这位夏公子是本相故人,刚来京城,相比什么也不懂。” 听了这话,周熙的脸又黑了不少。虞濯不再多做解释,匆匆跑到门口,拉着夏侯瞻便往僻静出跑,接着拿出手绢把他脸蒙上。 “左相大人在这呢,这位是……”周奉常走过来问候,假笑是面上堆砌了好几层褶子。 “我表哥,表哥,长得丑,不想见人,毕竟不是丞相府里的,麻子脸都能迎客。” 夏侯瞻:“……” 周奉常干笑两声,随即又说:“哎哟,本官眼拙,这位是苏大人的义子吧,不是在宫里当差吗?今日轮休——苏大人在哪?” 自夏侯瞻坐下,周奉常的目光不时瞥向他,好端端地,虞濯为何将人的脸蒙上? 好在夏侯瞻每次朝堂上露脸都是有稍许遮蔽,周奉常一时半会也没联想到皇帝。 早在虞濯进右相府,苏晴的目光时不时留意着,看着夏侯瞻的身形眼熟,顿时一惊,推掉应酬,赶紧过来。 方才周奉常的话,他也是听到了,便问:“拾雪,你是来奉命来保护左相的?” 保护左相——周奉常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左相不去找别人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可是听说此人手段非常,防不胜防,一不小心,此生无缘房事——当真是诡异! 两人都与周熙不对头,周奉常也没多留。 “陛下,您万万不可随意出宫!”苏晴到 夏侯瞻顿时说不出话来,小声问:“朕有那般显眼?” “……”虞濯无奈扶额,皇帝怎么能这么搞笑呢。 因为先前虞濯哭诉自己贫穷,出丧队伍走后,夏侯瞻便要求前往左相府一观,虞濯哪敢拒绝,只得同意。 左相府是先帝所赐,气势恢宏,奈何到了虞濯手里,前院几间主人的居所尚可,其余空置房间破败不堪,惹得夏侯瞻面上都挂不住了。 本以为君臣之间要有一段足矣写入史册,告诫后人勤勉节俭的对话,奈何夏侯瞻只是走到虞濯书房道:“若是左相不觉得拘束,可常住御书房。” 连《诫君书》都打好腹稿的虞濯,愣是没说出类似的一句话。 “左相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臣有一事相求。” “说便是。” “能否连三餐都包了?”虞濯深刻地为夏侯瞻上了一课,什么叫做给点颜色,还能开染坊。 夏侯瞻难得一笑,点头当作答应。 见他这般笑了,虞濯正色,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臣请陛下封云妃为贵妃。” “此是何意?”夏侯瞻面色立变。 “字面本身之意。”虞濯觉得不够委婉,补充了一句,“治国不必治军。” “朕——”这一字高高举起,却又低低放下,“会考虑。” 浩浩荡荡的长队一直到京郊,周熙直接买下一座墓园,场面甚是恢弘,但是连抬棺的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紧紧攥着多日前周照写的家书,周熙双目通红。 若没有皇帝阻隔,他的弟弟,怎么会战死,怎会连一次回归故里的机会都没有。 良人求永结同发;离人求燕返故榻;君王求一纸山河如画:哪怕这苍生怒骂。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9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壹 时值三月,骤雨初霁。 一下早朝,两人便入御书房。赵公公算准了时间,让人准备好不少吃食。 夏侯瞻发现点心中的甜食的比例越来越大,偏偏,剩的却更少了。像翠玉豆糕、藕粉桂花糖糕一类,从前何时看到过。 “陛下你看看这份。”虞濯擦了擦手上碎屑,说道,“连日来,京中不少孩子走失,后转交大理寺查办,但始终未果。” 接过奏摺一看,居然从年后便开始有了,数量颇多,夏侯瞻冷笑:“朕要这帮废物何用!” “此案牵连甚广,若是再不告破,怕是京中家有孩童者,人人自危。”虞濯说着,看到桌子上的豆皮干,心下突发奇想。
第12页 这些人贩子极有眼色,抓的都是些小富小贵人家,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大富商之后,却全部安然无恙。 夏侯瞻想到事情也不会那么巧,便问:“恒清可有对策?” “对策……陛下,有没有想过出宫探查一番?”虞濯问,“顺便探查探查京中官员的行事?” 眼中亮光一闪而过,却又极快暗淡下去,这便是虞濯眼中所见。他相信夏侯瞻还是不希望自己终日困在皇宫。 见他不答,虞濯只好笑了笑,接着说下去:“陛下可是担心被人认出来,继而有损龙威?” 一语中的,反而让夏侯瞻更说不出话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知自己如何作答。 “臣自有法子,就看陛下信不信臣了。” “好,恒清请讲。”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明日沐休,陛下悄悄来臣府上便是。”虞濯卖了个关子,夏侯瞻当心有些恼火,面上依旧无喜无怒。 这么一算,虞濯发现自己也有快半个月时间没有回家,一看到夏语冰那幽怨的小眼神,颇有喜感。他随即说:“阿冰,去备马,午后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虞濯借着皇帝的名头,从大理寺拿出卷宗便容易得多,饶是如此,那磨磨蹭蹭的大理寺卿也拖了他近一个时辰。 轮休那日,天未亮,夏侯瞻便穿着一件黑色斗篷,遮住面目,同最近被封为御林军统领苏拾雪,赶到左相府。 虞濯见他这副打扮,忍不住一笑,唤来睡眼惺忪的夏语冰准备早膳。 夏语冰这才发现屋内打扮奇特的两人是谁,慌忙下跪。 “瞎说什么呢,这位是夏公子,去做早膳。”虞濯吩咐道。 “是,小的告退。” 两人都是身着常服,京城富贵人家居多,倒是不会引起注意。虞濯便引二人进了一个屋子,把灯火燃得通亮。 屋内有一面半身西洋镜,烛火下及其晃眼虞濯介绍道:“这是臣在福州一位朋友送的,靖朝也没几面。” “恒清这关子卖完了没?”夏侯瞻早已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先去净面吧。”虞濯端来脸盆,对二人说道,等二人洗完脸,他又说道,“苏统领先坐,这是臣以往混江湖时的一些小把戏,献丑了。” 虞濯取来一个笨重的木匣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到桌面上,让他闭上眼睛。 夏侯瞻见他先用一根细细的金丝,绞落苏拾雪面上的细微毛发,接着涂上一层透明膏状体,将一些厚薄不一的面皮贴到苏拾雪脸上。虞濯不知拿了些什么瓶瓶罐罐抹上,面皮竟然与脸贴合得毫无破绽。 “苏统领,看着镜子,如何。” 苏拾雪睁眼,只见镜中是一个陌生男子。夏侯瞻全程盯虞濯所为,就这么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拾雪从面容瘦削刚毅的少年郎,转化为虚胖圆润的中年人,着实令人惊奇。 “少碰脸,一日之内维持下来没什么问题。” “莫将朕弄得太丑。”夏侯瞻坐到镜子前时,说道。 虞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便道:“哈哈,陛下放心。”其实化成怎么样,还是要看本人,虞濯只是打算尽量将他们化装得离本人远些。 夏侯瞻的脸型属于算命先生口中“极贵”之相,脸型方正,五官没有特别出挑,却也没有任何瑕疵。 忽然回想起来曾在战场上见过“燕将军”的那次,惊嘆于少年白净而完美的面容,一作画,却又想不起此人的特点。 当然这种情况,便属于非常好塑造的人,想化成什么样的都行,连面皮都不需要贴。 结束后,严肃认真的苏拾雪,第一次在虞濯面前笑出声。 夏侯瞻看着镜中疑似凤眼斜飞,朱唇微起的模样,瞪了虞濯一会,直接走出门,正巧碰到。端着早膳的夏语冰。 “唉,公子你是……”夏语冰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虞濯早已跟了上去,拍着夏侯瞻的肩说:“我们吃完早膳便出去,府里的事别与任何人提。” 所幸,他还是靠着衣裳认出了他们。 吃完早膳后,虞濯便领着二人去了衙门,没想到衙门外的官差一听他们报的案子时拐卖孩童,立即赶他们出去了。 虞濯皱眉,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们也不问问报案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好歹也通报一声。” “府尹说了,这案件早已交由大理寺卿管,不要再提,何况今日沐休,烦请您在跑一趟了。”官差说完,站会原位,一副“请便”的神情。 夏侯瞻冷声道:“走吧。” 一到大理寺,说明缘由,大理寺外的官差一听是报案的,赶紧不耐烦地说:“今日沐休,不审理案子。” “我知道今日大人沐休,可是府里官吏却不沐休,劳烦大人通报一声。”虞濯笑着说道,“再者,提前知会一声,明日来也行,我等也是拐卖儿童案的受害者。” “去去去,大人已经在调查了,你们到府尹报备即可。” “京师府衙的官差说,此事不归他管,朕……正是如此,我才要问问,这件案子是怎么审理的?”
第13页 “这位……公子您是谁呀,在这儿质问?”官差不乐意了。 “我是谁,与你何干?” “您不知道大理寺的规矩吗,没有官职的,一概不过问;五品以下的,先放着,等大人想到再说,三品以下的,给这个价钱,才能进去劳烦。”官差比了比手指。 “你!天子脚下,竟然如此违法乱纪,该当何罪!” 虞濯拽住夏侯瞻的肩,对那官差说:“一品官员觐见呢?” “一品官员会来大理寺报官?”官差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朝堂是作什么用的,皇帝是做什么用的?” 苏拾雪立即将手按在剑鞘上,虞濯心想官差小哥,您就别刺激这两位了。 “罢了,若是你们大人何时想起来,就说虞恒清寻他。”话一说完,便拉着两人离开。 一路都看见夏侯瞻面色不假,虞濯劝道:“陛下别生气。” “要朕如何不生气?” “臣的意思是说,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求点收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0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贰 素袖,拈花,拨琴,观天下事。 虞濯行事,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瞧他出尘绝伦,不问世事,他却开口称臣,官从一品;看他铁骨铮铮,目下无尘;他却深谙为官之道,圆滑无咎。 罢了。 夏侯瞻嘆了一口气,说道:“拾雪,你与赵公公说,朕暂时称病,免了早朝,摺子送到两位丞相处待批吧。” “是。” 洗掉易容之后,虞濯再看夏侯瞻的脸,总觉得更加寡淡了,不像一国之君,反而像是坊间随意可见的少年。 被虞濯盯得不好意思,夏侯瞻看向另一个方向,装似无疑地问:“恒清家中可还有亲人?” “陛下,臣自小孤苦无依……”虞濯本来还想再提忽悠人的那一套说辞,看到夏侯瞻,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怎么的想说出实情。 “臣有个妹妹,同臣一样,师从凌云台,如今也快二十了。” “二十?尚未嫁人?” “大约吧,许久未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虞濯说着揉了揉泛起胀痛的太阳穴,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一点模糊,大约是在北方待久了。 “恒清也没想过回去看看?” “总有一日,会走吧。” 夏语冰来时,看着两位主子各自冥思的模样,只觉得如出一辙。行礼之后,说:“大人,大理寺卿求见,人带到正厅了。” 这人来得是否太快了些?虞濯说:“行,这位夏公子就在屏风之后坐着吧。” 一般而言,在屏风后等客人的都是家中女眷,夏侯瞻不懂这些,居然一脸坦然地躲在后面,惹得虞濯想笑。 “下官见过左相大人,这些都是御下不严,得罪了左相,下官这就行个不是。”大理寺卿刘建说完,赶紧拿出掩在袖口下的檀木盒子,放到桌上。 下意识摸向腰间,只碰到了一枚玉佩,差点忘记摺扇已经被夏侯瞻没收了。虞濯总归有些不习惯,只好坐下。 虞濯没请他坐,刘建也不知是坐着好,还是站着好。 “今日清晨,本相同两位友人去报官,他们的孩子丢了。可是走了府衙和大理寺,两边都不审理,本相也是很为难呀。”虞濯说道。 夏语冰上茶。 “左相大人,这……”余建面露难色,带着稍许结巴,“左相放心,下……下官会好好督促下属,早日破、破案,不知您那位朋友……” 虞濯给他一份从大理寺中抄来的卷宗,恰好里头有一位姓夏的受害人。 刘建挤出笑,接过,这才看起来。 等他快看完,虞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突然“呀”了一声,面带歉意地说:“刘大人,是我光着急这案件了,没让你坐下。不瞒您说,陛下都因为这事生臣的气了。” 放下手中的这叠纸,刘建擦了一把额头,说道:“不……不用了,下官告退。” “不如用了晚膳,向刘大人请罪,否则传出去,还要当本相薄待他人。”虞濯笑得越发温和亲近,饶是如此,刘建也是吓出了一身汗,忙称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刘建一走,夏侯瞻便出来问:“他来的倒是及时,依朕之见,大理寺卿也该换人了。” 来得及时,必然是他一露脸,被有心之人瞧见了。至于破案一说,还需要这位大理寺卿迷惑人贩子,使之掉以轻心。 “一换人,这件案子就难破了。”虞濯说完起身,把那个檀木盒子递给夏侯瞻,道,“这贿赂官员的罪证便先留在陛下这儿吧。” 夏侯瞻接过东西,看外头天色近晚,问:“恒清可准朕留宿?” “臣哪敢说准不准,只是……陛下万金之体,留在这儿怕是不妥。” “无妨,论安全之所,倒是没有比恒清身边更安全了。” “不如皇上与臣同寝吧,若日后传出去,也是一段君臣和睦的佳话。”虞濯坦然说,果然此话一出,虞濯面色微变,却还是说好。
第14页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做他的部署。虞濯一想,有些失笑。幸亏是他没这心思,当玩弄权术之人。 因为晚饭有夏侯瞻,虞濯赶紧让夏语冰吩咐厨房加菜。 结果,厨房多加了满满两大盆肉丝炒春笋和菠菜肉丝。整顿饭,虞濯都看到夏侯瞻有意无意地在那挑肉丝,他只得装作没看到。 这也不能怪厨子,皇帝的行踪自然不能过多透露,只当府上来了一般的客人,多买了半斤肉。 “臣府中厨子不会做菜,明日便带陛下去尝尝京师最美味的菜,比之御膳房也不逊色。”虞濯话语间带着笑意,把过错全然推给厨子。 “古人有云,过午不食,是相府厨子有心了。”夏侯瞻话是如此,虞濯却总觉得他想表达自己没吃饱。 “陛下说的有道理——还早,不如陛下同臣一道去外头逛一圈,再回来看摺子?”虞濯建议,这顺带还能再买些吃食。 “随恒清。” 有一家玫瑰滷味卖的不错,虞濯瞬间就想到了它,他尝过里头的红油素肚丝,味道尚可,可惜他食不得辣。 取了一件薄斗篷给夏侯瞻披上,两人便出门了。 京师夜间也是繁华不减,烛火摇曳。虞濯看了一眼夏侯瞻,嘱咐他站在原地,便去排队买滷味。 挤出那家食肆,虞濯看到夏侯瞻站在街角,眼神带着一丝迷惘和牴触,被络绎不绝的行人碰了几次,便一点点后退。 “夏公子。” “嗯?” “人太多,别跟丢了。”虞濯一手提着油纸,一手拉着他的斗篷,看准人群少的地方走去,偶尔有人碰上来,也被他用内里扺回去。 离开闹市,带人到一处小亭子坐下。夏侯瞻还没明白,眨了眨眼,密密的眼帘仿佛都带着颤动。 虞濯勾起一抹笑:“夏公子,赶紧吃吧。” 接过油纸,夏侯瞻瞄了两眼,问:“你不吃吗?” “吃呀。”虞濯勉为其难地一笑,拿出一只鹅掌,轻轻咬了一口……嘶,真的辣。反观身边的夏侯瞻,很快就啃完了一大半。 过了一会,夏侯瞻抬头看虞濯还在啃那根鹅掌,突然想起他说过不食辛辣。 “看我作甚?”虞濯笑了笑,沾着辣子,夏侯瞻的唇色变得极为红润,这么被他一盯,顿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无事。” 突然,小孩的哭声从角落传来,夏侯瞻敏锐地察觉到不妥,立即起身,低头看着那些吃得七七八八的滷味,拿出一张帕子擦手。 一个矮个妇人拉着哭啼不已的小孩从小巷子中出来,小孩年纪大约只有四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点个收藏哦。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1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叄 远处有烛火,月明星稀。妇人的行事被二人看得得一清二楚。 虞濯率先上前,笑着问道:“这位婶子,您的海儿如此啼哭,不哄哄吗?小朋友,要不要哥哥带你去买糖?” 妇人一把捂住小孩的嘴,匆匆走过,不料又被夏侯瞻拦住,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分开两人,目光在妇人脸上逡巡。 “哥哥,呜呜……”小孩一挣开束缚,就往虞濯身边跑去。 自知不是二人对手,妇人赶紧往小巷子里跑去,夏侯瞻紧随其上。巷子里面顿时跑出两个黑色衣裳的壮硕男子,手持木棍就向夏侯瞻敲去。 夏侯瞻飞起一脚,踹开一人,后仰,手肘缠住木棍,转身夺下木棍,另一手重重在他脸上敲了一拳。 “快跑!”没棍子的一人艰难地一声大喊,知道碰着钉子了。夏侯瞻不给他机会逃跑,木棍狠狠砸在他后颈上,飞速追上另一人,如法炮制。 “恒……清”夏侯瞻还没喊完,忽然腰间一阵剧痛,方才情况紧急,用力过猛,竟然是扭着腰了。 “没事吧?”虞濯看夏侯瞻没来由地蹲到地上,赶紧跑过去,看他捂住腰,差点就笑出来了。 蹲下身,虞濯小声说:“陛下,臣背你去寻医,快上来。” 夏侯瞻只好闷闷不乐地爬上他的背,闷声问:“这两个人怎么办?” “陛下别管他们了。” “小弟弟,你可知道家主哪里?” 小孩点点头,报出一个胡同的名字,虞濯去过哪里,便说:“这位哥哥呢受伤了,我先送你回家,你能走得稍快些吗?” “哥哥,我太爷爷就是开医馆的,我带你去找。”小孩说道。 “赶紧的。” 这小孩的家人跟他在街上走散之后,便带着家中男丁赶紧来找,终于在这条街上碰到了三人。 虞濯长话短说,将事情经过讲完,便跟着一名家丁去了医馆,其余人气势汹汹地赶去那两个黑衣壮汉昏迷的地方。 小孩名叫白晨,说那妇人忽然在他脑门一拍,他就晕过去了,只是因为从小在中药里薰大的,体质不一般,中途转醒,吓得哭起来。 夏侯瞻小声道:“拍花子……原来真的有,朕以为是吓唬人的。” “陛下先别想这么多了。”
第15页 白晨的太爷爷耳朵有些不太好使,让夏侯瞻趴在床上的时候,那名家丁扯着嗓子把事情简略地告诉这位老郎中。 “哦哦哦,原来是救了我家晨晨呀。”老郎中摆摆手,让那家丁到门口去煎药,这个时间,他的几个徒弟都不在医馆。 说起来,刚才虞濯跑得也有些快,不知道有没有再伤到夏侯瞻。老郎中给他扎上银针后,便说:“年轻人,你伤的不是地方哟,听阿公的,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着,不然以后娶了媳妇有得好受了。” 虞濯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笑,否则夏侯瞻说不定一怒之下,送他去净身房了。 拔完针,喝完药。虞濯便同扶着夏侯瞻回府,听这家人说,那两个人贩子被抓到官府里去,身上骨头都被打断好几根,可惜妇人没被抓住。 回府的时候,他们碰到了苏拾雪,他已经在这些街巷上找了个把时辰,虞濯只觉得他俩再晚些时候回来,不说暗卫,禁军都能触动。 由于夏侯瞻伤了腰,不好让他独自一人睡在自己房里,苏拾雪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指望他没辙。虞濯叫了夏语冰在隔间随时准备传召,奈何这小子气力不足,帮夏侯瞻翻个身都困难,虞濯只得亲自上手。 仔细给夏侯瞻擦了身子后,虞濯笑得暧昧:“陛下,您可要好好养伤,后宫佳丽都等着陛下呢。” 一把夺过虞濯手中的擦布,丢到他脸上,夏侯瞻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发红的耳尖。 “陛下别生气嘛,臣知错了。”虞濯说完笑着把脸盆端出去,心想夏侯瞻还真是听了老中医的话,趴着都不敢乱动弹。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翌日清晨,虞濯吃早饭的功夫,夏侯瞻居然是从书房出来的,他赶紧问:“陛下的腰好了吗?” “已经无碍。”夏侯瞻坐到餐桌旁,他手边摆好了海碗的鱼片粥和一叠包子,这样子是生怕他吃不饱。 不知为何,夏侯瞻觉得自己在这儿待下去,会把左相府给吃穷。 易容完毕,虞濯便带着两人前往大理寺。正门的官差这回机灵了,一见到虞濯,赶紧沏茶倒水,与昨日判若两人。 大理寺卿难得起了个大早,此时睡眼惺忪着,一碰见虞濯,那叫一个战战兢兢,赶紧说自己连夜审犯人、写摺子,可是这犯人就是不着,几次寻死被拦下来。 虞濯不想听他讲这些,就说了一句:“把供词拿出来吧。” “这……虞大人,他们不招,我也没办法。” “这样吧,我这位朋友,可是审问的好手。”虞濯也没怪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给他审,只要是活人,总能吐出点什么。” 苏拾雪向刘建行了一个礼,说起来,刘建的官还比他大两级。看着此人的眼神,刘建无端打了一个冷颤,连连说:“好好好。” 大理寺卿刘建赶紧带虞濯和夏侯瞻去内堂坐,苏拾雪则前往狱中审讯,两人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不到,苏拾雪拿着一份沾血的口供出来,递给夏侯瞻。 刘建发现跟着苏拾雪的两个狱卒,投向他的目光,不想看人,而像是看什么凶神厉鬼,不过此人依旧还是面无表情。 虽然这两人全须全尾地交代了,他们知道的却着实不多。 拍花子的行当是一环扣一环的。妇人是“好妈妈”,专门负责从街上拐人。因为好妈妈长相不容易让路人起疑,就算是抱着小孩从街上走过也是无人过问的。 他俩则是买家僱佣,把人从好妈妈手里送到京郊,交给那儿的船公,因为这时候,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自出城就会让人起疑,而那些孩子通常会被藏在箱子或者马车里。 再者就是“船公”了,船公往往就是第一手买家,会大批量的手孩子,接着卖到外乡去。今年年初船公说碰到一个富“老爹”,也就是大买主,所以他们才这般急哄哄地找孩子,并且那几个“好妈妈”都是南面来的,身怀绝技。 “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虞濯道,看一眼刘建,搁下茶杯,“本相立即将这份供词备份交由陛下,刘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是,下官……下官即可去办。” 出了大理寺,阳光明媚,虞濯深吸一口气后,问夏侯瞻:“夏公子觉得那里需要大批进购四五岁的小孩?” “不知。” 虞濯扫视整条街巷,行者匆匆,却不知有多少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2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肆 已有燕归,衔泥筑巢。 虽是阳春三月,然而京师毕竟是北方,穿得不能太薄。虞濯自然是不拘束这些的,带着夏侯瞻和苏拾雪走访了几家丢失的人,可惜收穫甚微。 “掌柜,楼上可有座?”临近午时,虞濯将他俩带到一个建在一棵古树下的小饭馆,熟稔地跟掌柜打起招呼。 “虞大人,您来了,老地方给你留着呢。”掌柜赶紧叫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伙计,招呼三人入二楼雅间。 “今日怎么没见你弟弟?”虞濯落座后问。
第16页 这个小伙计唤作阿雀,孤苦无依,这家掌柜的就是他亲戚,收留了他。阿雀平日里把自己弟弟带到饭馆子里,生得粉雕玉琢,也不吵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疼爱。 “这两月人贩子闹得凶,饭点人多,我哪敢让阿宝出来。”阿雀说,“虞大人您赶紧点菜吧。” “菜从惯例,我这位朋友爱些川湘的菜——苏公子,你呢?” 苏拾雪摇摇头,意思是随他们选就好了。 等阿雀走后,虞濯便说:“别看这家饭馆小,做的菜味道可是一流,不比御膳房的厨子差。” “朕不信。”夏侯瞻忽然这么一说,眉梢眼角点了些许胭脂,这么一看,横生风韵,虞濯都是看得一怔,旋即淡淡一笑,试图掩盖自己的异样。 不愧是燕太后的儿子,论长相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菜来喽。”阿雀先是端上了两盘蔬菜,其余的也是陆陆续续上来了,等菜齐了之后,虞濯随口打听了一句:“近日外乡人多吗?” “不多呀,往来做生意的也就是那些面孔。”阿雀说。 阿雀走后,三人便彻底安静了。虞濯自知这两人都是不苟言笑的人,连他自己都没那个心力去活跃气氛,只得作罢。 结帐的时候,虞濯变戏法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说道:“带回去给你弟弟吧。”阿雀接过连声道谢。 夏侯瞻朝他投向询问的目光。 “一些启蒙读物,阿宝是个聪明孩子。” “若人人都如恒清爱民如子,乃是我靖朝之幸事。”夏侯瞻说道。 这“爱民如子”可不能乱夸,尤其是君上夸臣子,多少有些——不满的意思。虞濯深吸一口气,忍痛说道:“陛下,慎言慎行。” 刚想问为什么,正巧有几个人走上楼,他也只好闭嘴了。 “哟,这个小美人长得真不赖。”为首的中年男子开口,将目光放肆地黏在夏侯瞻身上打量。 见此,苏拾雪眼神一凛,按在腰间软剑之上。虞濯赶紧阻止他,问:“这位……大爷,对吾弟可有什么想法?” “哟,这个也不错,就是太高了点。” 取下腰间新制的摺扇,虞濯敲了敲楼梯上的扶手,喊道:“掌柜的,有客人走错门了,赶紧送到晚莺阁去呀。” 掌柜的一看,赶紧说:“虞大人,哎哟,这位不是钱爷吗,这怎么了?” “你小子,找打是不是!” “告辞。”虞濯拉着人赶紧走了,再不走,这“钱爷”也就要倒大霉了。毕竟是老相识的,这么折人生意也不好。 钱爷还不想饶人,掌柜的感觉拉住他,道:“钱爷,您可千万别惹虞大人。” “什么虞大人,老子在这小破地方能见到什么大人。” “哎哟,就是小地方,爷、爷,您想想这京城姓虞的您能想起几个?虞美人的虞。”掌柜的把人拉到一个小包间 ,问。 “虞……”钱爷瞪大眼,“刚刚那人穿的白衣?” “嗯嗯。” “哎呀妈呀,完了完了!” 一回到府中,虞濯刚坐下,苏拾雪即可行礼问:“左相为何阻止下官?” “就一个地痞流氓罢了,若是真闹了事情,整一个饭馆里头的人都会受牵连。”虞濯说罢拍了拍夏侯瞻,对他说,“像你主子,不过他是个听劝的。” “下官受教了。” 不料,夏侯瞻问虞濯:“晚莺阁是什么地方?” “好问题!”虞濯眨了眨眼,说道,“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就是个听小曲的地方。” “恒清,靖朝官员明令禁止狎妓。”夏侯瞻非常认真地盯着他说。 关于自己和晚莺阁的姐妹们二三事,虞濯还要想着怎么打掩护,他总不能直说:陛下,您给的俸禄有限,臣不得不给秋娘写诗谱曲吧。 “臣是为了查案。”虞濯沉思便可,又说,“人贩卖人,无非为了利,秦楼楚馆可不是一个大主顾?” “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如此一来,买卖应当多为女子,但事实上走势案例中,男女皆不在少数。” 展开扇子,虞濯突然暧昧一笑:“陛下赠予臣这些少年时,没有想法吗?” 再看去,夏侯瞻的面容微微发红,可惜杯易容术遮盖了些,看不太清晰。这一想,虞濯便觉得遗憾了。 “朕会命暗卫前去查探。”夏侯瞻赶紧转移话题。 暗卫的数量始终有限,夏侯瞻苦于没有可信任的人手,想着再提拔一些。毕竟当前权臣统帅文官,而武将在外。王家是用不得了,苏家子嗣单薄,仅仅他的老师和其义子二人,远远不够。 边想着此事,边看奏摺,本来一两个时辰能看完的也就拖了快一下午,好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朕想设立一个司属,直隶于朕,一切听从朕的调度,最好能从家世清白的年轻子弟中挑选。” 虞濯听了,没有丝毫惊讶,点点头,看着窗口摆放的春兰盆,等他接着说。
第17页 “暗卫毕竟只是暗卫,没名没分,很多事情都无法做,最好此司属的人可以少些繁冗的流程,直接行动。” “人不能太多,否则一旦有中间官员欺上瞒下,可能就会是锄良善。”虞濯拿来一张纸,提笔写下一份草拟,夏侯瞻听了他的话便稍许冷静,确实不能大意。 晚饭时,夏语冰前来敲门,喊他进来的人居然是夏侯瞻,简直受宠若惊。 也不能说夏侯瞻极为沉默寡言,他只是不敢随意开口。高处不胜寒,更何况是曾经皇子,如今天子这般高位。 晚上的时候,夏侯瞻详尽地阐释了一遍已经想到的设想。 “取何名?” “尚未定,恒清,朕着实寻不到人。”夏侯瞻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他的根基太浅,曾经手下部队又收编入御林军。 “臣有一旧友,若是陛下能看得上——” “恒清尽管引荐就是。” 虞濯弯起眉眼,粲然一笑,说道:“陛下今晚同臣一道去晚莺阁探探吧,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3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伍 丝竹声声,娇语绵绵;衣香鬓影,顾盼生辉。 晚莺阁历来被称为“风雅之所”,而非风尘之地,自然是有其原因的,用晚膳的时候,他说的“探晚莺阁”,只是带他见见这里的老闆。 拍了拍苏拾雪的肩,虞濯道:“你去找角落里那位公子练练手吧。” 虽然不知他此举何意,夏侯瞻也并未阻止,反而是寻了一个清净的地方暗自观察。 苏拾雪刚一出手,那名公子举杯到他面前,洒落他一身水,完全让人躲闪不开,他接着小幅度的出手,快得眼花缭乱,往来几乎全凭藉直觉。 那公子游刃有余地起身,说道:“苏统领,承让。” 此时苏拾雪脸上是易容得连他自己都瞧不出来,不料却被蕲若识破。 虞濯淡淡一笑,走到他面前,说:“蕲兄,别来无恙,苏统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名叫蕲若,也是这晚莺阁的大东家。” “左相大人,叫人跟我过招有什么意思,您亲自上呀。”蕲若摊开手心,做足了邀请的姿态。 略打量了一番此人,锦衣华服,浓眉大眼,年岁较小,颇为讨喜。夏侯瞻走上前,问:“这位公子便是恒清所言旧友?” “这——”认清来人,蕲若瞬间规规矩矩地站好,说,“此地不宜谈事,三位不妨去阁楼?” “带路吧。” 虞濯的易容之术本就是向蕲若所学,被他认出也不算是丢人。至于比试,虞濯是真的不想。实在是此人太过无赖,打不过,却阴招外加藉口一大堆。 不过,夏侯瞻倒是与他相谈甚欢,虞濯便在心中加了一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听夏侯瞻建立直隶于自己的司属之后,蕲若便一个劲地朝虞濯使眼色。 见他不愿意,夏侯瞻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见状虞濯又建议四人一道去探探此次案件,就当帮朋友的忙了。 “左相大人,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蕲若像是为自己的未来扼腕嘆息。 “少废话,走吧。”虞濯笑着说,“陛下,他这是答应了。” 蕲若这个人也是有意思,分明先前是他找自己谋个官位,如今还要再推脱一番,如今怕皇帝耐心有限,直接“不强人所难”了。 “哎,你别信口雌黄!” 蕲若怒目圆睁,反驳道。 夏侯瞻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蕲若到底入不入他的法眼还是未知数。接着,蕲若带着他们下楼,到了一个专门用来易容的房间,将四人易容得较为不起眼后,这才出门。 靖朝律法明确规定,本朝官员不可狎妓,所以,四人进了秦楼楚馆之后,若是碰见了熟人,那都是可以直接革职待办的。 夜色渐凉,烛火潋滟。 来这之前,虞濯还翻阅了几年前大大小小的走失人口卷宗,他的记性很好,卷宗上看到的人像与姓名他都一一记着,不过接连逛了三家,都没有看见有面容相近之人。 “涂脂抹粉,再加上年岁过了这么久,必然是认不出来的。何况,京中子女被卖往外地的更多。”蕲若说道。 虞濯点点头,扫视周围一圈,忽然看到二楼走下来的中年男子,笑着说:“瞧,那不是刘大人吧?” 鸿胪寺的刘大人,真是巧了。 “朕只知他为人刚正不阿,礼待正妻,想不到……”夏侯瞻忽然有些头疼。脂粉气充盈,总让他有想打喷嚏的冲动。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起先还以为是一名小厮,仔细看来发现是其下属。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虞濯一行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去揭露他。 “哎呀,几位公子,怎么没个可心的人陪陪呢。”鸨母看到角落里的四人,赶紧唤了两名姿色上等的女子陪同,一名换作紫鸢,另一名叫做醉蝶。 虞濯面上的笑一下子僵住,瞥了一眼夏侯瞻,若是在皇帝面前公然……他会不会被革职呢? 蕲若倒是没这点苦恼,反正他还没“为官”嘛。
第18页 “两位姐姐,弟弟头回来这儿,不知道这里和外面的饭馆有何区别。”说起来蕲若未满弱冠之龄,这么问也不会让人起疑。 “小公子,让姐姐告诉你呀。”紫鸢端起酒杯,凑到他面前,“区别就是,饭馆的小二太笨,不会招呼客人,而在这儿,姐姐们会好好服侍你。” 虞濯瞥了两眼面色沉沉,一眼不发的那两人,对紫鸢说道:“家弟年幼,不懂这些,两位姐姐陪我聊天吧。” 夏侯瞻不懂声色地收起虞濯面前的酒杯。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醉蝶整个人都要挤到虞濯怀里,让后者好不苦恼。其实易容之后,他相貌平平,根本说不上俊俏。 “姐姐是京城人吗?” 闻言,醉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很快收敛,笑着说:“自然不是京城人,姐姐哪有这福气。” “瞧姐姐生得那般灵秀,瞧着像是江南人。” “公子聪慧,醉蝶本是扬州人。” 夏侯瞻越来越没耐心看他们眉来眼去,虞濯分明是比这女子大的,还一口一个姐姐,好生不害臊。 “天色不早了。”他冷声提醒。 醉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继续往虞濯怀里蹭,后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她说:“我这兄弟不解风情,你莫理他。” 夏侯瞻:“……” 紫鸢沖那融不进气氛的二人抛媚眼,娇声问:“是不是我二人冷落了这两名哥哥?我这就去叫两名姐妹过来。” “不必了。”虞濯取出自己钱袋里仅有的几两银子,放到桌上,又问,“难道这‘揽春苑’中的女子大多都不是京城人?” 看到银子,醉蝶说话也加速了些,道:“姐妹们半数都是扬州人,其余醉蝶也不知道了,京城人士也真的没几个。” “姐姐是几岁来京城的?”虞濯目若一潭春水,看得人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实情。 醉蝶说道:“回公子,醉蝶十岁便入京了。” 时间上来说,与最近失踪的人相近。虞濯立即揣摩出一个可能,这些孩童是两地相互贩卖的,被贩卖之后,人生地不熟,故而根本没机会反抗。 “醉蝶姐姐,这两位朋友在,今晚便不加逗留了。”虞濯说完,示意蕲若收收,准备走了。 “公子,酒都未曾喝一杯呢——”醉蝶还想为他斟酒,接过他面前连酒带酒杯都没了,夏侯瞻一人默默将酒全然喝光。 一出这条巷子,虞濯看着夏侯瞻阴沉的脸色,心想他这也算是为公“殉职”,怎么说也不用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吧。 注意到虞濯的目光,夏侯瞻立即道:“日后不准再来这种地方。” “臣……” 忽然听见细微的响动,虞濯顿时神色凛然,压低声音道:“有人跟着我们,轻功不错,闻味道,是揽春苑的人。” 先前满鼻子脂粉味,好在现在被风吹散不少,否则他还问不出来异样。 苏拾雪把手按在腰间,虞濯瞥了一眼蕲若,说:“不如我们先去找一间客栈,然后换个妆容,反过来跟着她?” 夏侯瞻轻轻点头,很快就找了一间客栈,情急之下只能要两间房,轮流找蕲若易容。留下银子,便隐匿起来。 房内灯火被吹灭,跟踪的人以为是歇下了,悄悄潜入房中,却发现空无一人。 这名女子与醉蝶有三分相似,躲在柜中的虞濯和夏侯瞻差点也将她认成了醉蝶。虞濯毕竟接触过醉蝶,知道她身上没有丝毫内劲,气息而言也不是会武功的。 “咚!”衣柜不知怎的,突然发出声响。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4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陆 一阵死寂之后,那女子轻盈的脚步声,顿时如同踩在夏侯瞻与虞濯心口一般沉闷,如此听来,竟还是步步靠近。 这个时间,隔壁的苏拾雪仍在易容。虞濯不敢乱动弹,学着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外头的人顿时不动了。 那声响学得像极了,夏侯瞻差点就是一哆嗦,以为真的有老鼠。 外面的女子真在天人交战,苏拾雪同蕲若已经开始了盯梢。若是她开柜门,那就直接打晕审问;若是她直接走掉,两人自然会跟到底。 女子选择了离开。 “他俩跟上去了吧,陛下臣护送您回府,还是——”虞濯还没说完,夏侯瞻把人推出去,虞濯本就扯着他,两人即刻滚作一团,从柜中摔出来。 接着是“嘭”的一声,他们的脑袋正面一磕。夏侯瞻赶紧从虞濯身上上爬起,略带歉意地说道:“朕……有些腿麻,恒清可伤着了?” 虞濯注意到他额头一点红,赶紧说:“没事、没事。” “烟花之地不可多待,还是先回去吧。”夏侯瞻建议道。 刚准备下楼,打更人的声音响起,虞濯为难地说:“陛下,三更天了,此时若是出去,恐怕还要吃四十大板。” “夜禁了,那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夏侯瞻看向床铺,虞濯马上会意,去了隔壁那间房。
第19页 晨起时分,这家客栈就有人吵嚷,虞濯注意听了会,发现是楼下住着的一名客人财物丢了。这下就比较麻烦,他们没有身份,岂不是要暴露。他暴露身份无所谓,皇帝的话,就一言难尽了。 小二送来热水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确实有些不善。 “怎么回事?”夏侯瞻见虞濯进门,便问。 “有住客丢了财物,我二人怕是要被怀疑,陛下,赶紧走吧。”虞濯看向窗外,示意他二人可以跳窗熘走。 果然,屋外传来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刚刚送水的店小二。“昨夜明明是四个人住的店,谁知今天早上一看,只有两人了,那四人面生得紧,怕是外地的。” 说着,二人也不犹豫。夏侯瞻怎么说也是军人出身,翻窗,跳到后巷,捲起身上碍事的衣袖长袍,一路跑回左相府的后门。 “拾雪和蕲公子怎么办?”夏侯瞻后知后觉地问。 进了那间装着西洋镜的房间,一边替二人去掉易容,一边说道:“他们定然会回左相府,只是不知道昨晚该在哪里渡过。” “朕本以为夜禁森严,街巷设了铁栅栏上锁,却还是有盗贼闹事。” 结果,虞濯嘆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怕是有所不知,监守自盗罢了。” 从镜中看见夏侯瞻面露疑惑,半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问。虞濯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便说:“陛下,您饿了吧,用热毛巾在脸上敷一会,臣去端早膳。” 夏语冰算是熟谙虞濯的作息,不管昨夜他人在哪,寅时三刻前必然会把早膳准备好。虞濯正巧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问:“怎么了?”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子昨夜担心了一宿,怎么……” 虞濯呵呵一笑,端起案板,说道:“怕你睡了,没惊扰你。若是苏统领回来,让他先去歇着吧。” 直到午饭时分,四人才聚到一起。 昨夜,苏拾雪与蕲若二人跟着那名女子时,恰好碰到夜禁,街上都被锁了,更夫四处巡逻,女子直接翻进一户人家。原本他们以为此女只是恰好进去躲避,然而他俩一跳上围墙外的树,便看到那女子与院中人说话,远远一瞧,竟像是旧相识。 “那户人家的主人,正是昨夜看到的鸿胪寺卿,刘鸣刘惊鸿。” 蕲若笑着说,目光漂浮不定,“看来这位刘大人,还真是风流成性。” 苏拾雪则补充道:“那女子不简单,会功夫。” 对于刘鸣不能乱下定论,女子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她反被人跟踪,故意借这一手迷惑他们的视线。 “这么多客人在揽春苑,却只跟我们。”蕲若把三色炒虾仁中剩下的虾仁,一次性夹到自己碗里,说道,“必然是左相大人昨晚对醉蝶姐姐太过‘热情’,引得旁人嫉妒。” 虞濯心疼盯着虾仁,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就不要说话。” “得嘞。”蕲若毫不犹疑地往嘴里塞吃食。 夏侯瞻看来,虞濯的视线就没一离开过那盘虾仁,不禁觉得好笑,放下筷子问:“恒清觉得,刘鸣与此事有何关系?” “要么是障眼法,要么是主谋。” 表面上看,这件事与拐卖人口不大,然而没有买家,就没有卖家,与其找几个“好妈妈”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将其根源给扼杀。 虞濯虽是这么想,却也知道这中间利益打得惊人,可能是成千上万人的饭碗,牵一发而动全身:牙行、青楼、水上的、陆地上的运输…… “只要人还能买卖,这件事就杜绝不了。”虞濯定论。 “可……”夏侯瞻怕了虞濯再跟他讲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刚要反驳硬逼下去,就问,“恒清说,朕该查到哪一步?” “大理寺卿办事不力,京中狎妓之风盛行,京中的拍花子确实需要治治,背后的主使……恐怕不是现在能动的。” “背后主使?”夏侯瞻不知还有这么一说。 虞濯心想夏侯瞻还是太天真,便透个底:“天子脚下,没点疏通好关系,这种掉脑袋的生意怎么敢做。” 回想起朝中大臣,夏侯瞻蓦然觉得心凉,看向蕲若问:“蕲公子肯为朕效劳吗?” “陛下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设南北御行司,南御行司在明里办事,北御行司暗中替朕督查。”夏侯瞻起身,肃然道,“蕲公子一身本事,不敢埋没花街柳巷。” 蕲若差点把饭喷出来,赶紧表明自己无辜:“陛下,草民只是开青楼,没说逛窑子,陛下明鑑呀。” 当然,这对夏侯瞻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南御行司主使有人了,北御行司只能让苏拾雪代劳,不过他毕竟还是禁军统领,这职责迟早要换人正式接替。 “暗卫暂时不能收编入南御行司,人手还需蕲公子先挑选着,朕也会想法找来好苗子。”夏侯瞻这一说,蕲若更加郁闷了,敢情他现在只能当个光杆司令。 回宫之前,夏侯瞻还想变着法子问出所谓“背后主使”,奈何虞濯段数比他高多了,三言两语又绕了回去。
第20页 最后夏侯瞻着实恼了,虞濯打了个通俗易懂的哑谜:“其实陛下心中有数,臣说陛下目前动不了的。” 他是天子,可也是动不了。 作为靖武帝上任之后第二次大动干戈,后史也有详细记载。永亨元年三月,“拍花子”一案告破,抓获扬州府、京城共五家青楼贩卖平民子女。 大理寺卿办案不利,革职查办;禁军统领苏拾雪与御史大夫于夜查中发现数名官员狎妓,一律按靖朝律法,戴枷锁示众,罚七十文。 同年四月,武帝分设南北御行司,南御行司以蕲若为主使,北御行司以苏拾雪为代主使,主使官拜五品。选取民间奇人与身世清白武夫为下属官员,官职为七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5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壹 皓月当空,满地银霜。 虞濯不紧不慢地揉着眉心,压抑许久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却模糊至极。他不记得,往往也是为了自我保护吧。 可是那尘封已久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 隐约间,虞濯回想起有人说:“涟儿没有哥哥那些狠心和那些城府,然而对错何如,涟儿心里一清二楚,此去北上路途遥远,只望哥哥功名加身,谋局天下。” 那强压哽咽的声音几乎让他心头一颤。 夏语冰端来夜宵,虞濯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窗外月芒、竹影,已是许久。 “大人,您这样子真像仙人。”夏语冰满脸都是惊羡与仰慕,随后带着三分窘迫说,“小的不识几个大字,嘴笨。” 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虞濯收敛心神,越发想要逗弄他。“行呀,你说说,仙人都该是怎么样的?” “那必须是长相好看,一身白衣,飞来飞去,不用吃喝拉撒。”夏语冰眨巴着眼睛说道。 虞濯听了,拿着摺扇在掌心敲了几下,问:“你莫不是在说笑,我听了,怎么有些像女鬼呀?” “这……”夏语冰只好哭丧着脸,分不清二者区别。 不知道他这话又戳中虞濯那件心事,后者轻轻一嘆,把一块糕点塞入他嘴里,道:“是仙、是鬼,不过一念之间罢了。六合之外,圣人不言,日后少提两句。” 垂下脑袋,夏语冰闷声说,记住了。心里却想,最喜欢装神弄鬼的不就是他家左相大人嘛。 没隔几日,宫里传出消息:燕太后染病,召一品以上诰命夫人侍疾。 前去御书房的时候,夏侯瞻带着虞濯一道儿去乘鸾宫看过燕太后,却见她人面瘦,青丝走。他不禁问:“陛下,太后所患何疾?” 夏侯瞻目光闪烁,半天犹豫出来一句:“你莫管她,不妨事。” 这话说得蹊跷,虞濯还想继续问,两位侍疾的夫人得到消息,赶紧过来请命。本朝一品诰命夫人说起来只有三位,分别是周熙正妻周张氏,王炼正妻王凌氏,还有苏晴亡妻。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那两人年岁都四十有余,其中王凌氏算得上夏侯瞻的岳母,故而夏侯瞻也以礼相待。 “二位夫人先行退下,朕与母后有话要说。” “喏。” 等人走后,虞濯赶紧把其余宫女都支使出去,就留了燕太后娘家的陪嫁丫鬟画竹与冷月。那两位姑姑便端上茶水。 “恒清先看这份密函。” 写信的人是蕲若,虞濯拆开信封,迅速浏览完毕,皱起眉头,问:“陛下,我等并未在朝堂上收到半分消息。” “前朝之时,盐枭便已经极为猖狂,故而朕派蕲若去查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情形。”夏侯瞻把信丢到桌上,吩咐冷月将它烧了。 大盐商与当地官员勾结,提高盐引、盐税。官盐水涨船高,故而会有大批人贩卖私盐。以往没有如此严重,可王炼的儿子被苏州府后,又将赋税提高,故而矛盾愈演愈烈。 “朕想动王炼。” 外祖这一亲缘,对夏侯瞻而言有非凡的意义。他自小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又出家,将他养大的就是外祖父母与舅舅们。昔年先帝让夏侯瞻为嫡子,就是他外祖一家的命换来的。 “可是,朕不能让琪儿与琳儿……” 虞濯说道:“陛下,他们才两岁,自然不会因为从小便没了印象的外祖家与陛下离心。而动王家,也不会变更两位皇子的地位。” “哀家早就说了,莫封王氏为后,皇帝可有听哀家一句?”燕太后的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是生了重病。 夏侯瞻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便答:“母后的意思是,留那两名诰命夫人在宫里头。” 朝中许多事情,一家之主不好出面,都需要妻室走动。时一久,破绽也就多了。况且妻室在这儿,也有几分人质的意味。 冷月为太后披上衣裳,后者坐起来,说道:“左相大人,听闻你常被皇帝留在宫里头过夜?” 这又是哪出?虞濯赶紧行礼,转身背对燕太后,说道:“臣与陛下商议国事,常至深夜,故而只得留宿宫中。” 见燕太后想做到圆桌上来,夏侯瞻赶紧挡在她面前,说道:“万一被别人瞧见了不好,母后!”
第21页 毕竟她乃是国母,这么穿着出现在臣子面前那才是真的失礼。 “瞻儿。” 夏侯瞻眉眼陡然凌厉起来,按住燕太后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母后,你回去。”冷月赶紧上来扶回燕太后。 “去正殿,让太后好些歇着。”夏侯瞻不知怎么的满身怒气,抓着虞濯的手臂就走,力道之大,他都觉得有几分疼。 出了寝间,夏侯瞻开口便是:“恒清,朕要为你赐婚。” “……那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虞濯笑着问。 夏侯瞻想起来燕太后本打算给他选的妃子,好像是什么江家的大小姐,便说:“江家大小姐吧,若你倾慕二小姐,也可纳来做贵妾。” “陛下,可否松手?”虞濯问。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夏侯瞻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当下收回手,不容虞濯再质疑,叫来赵公公起驾回御书房。 这一路上虞濯就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赵公公去外边待着,虞濯亲自替夏侯瞻研磨,等着皇帝给他一个解释,谁料他一口气写完诏书,就留了一个时间待定。 “陛下,这也太过突如其来,臣与江家大小姐素不相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恒清父母不在,便听朕这个媒人的吧。”夏侯瞻指了指空白处,问,“恒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为自己算一个吉时吧。” 略一感知,这苏拾雪不在。 拽过他手中圣旨,虞濯直接丢到一边,揪着他衣襟,说道:“陛下,臣劝您不要太过分,臣的婚事还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什么温润如玉,什么儒雅正则,夏侯瞻只在他眼中看出了凌然寒意。 “恒清,你是想谋反——” 虞濯猛地收回手,退了几步,面色变得煞白,夏侯瞻怒意还没升起,见他直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宣太医,快!宣太医。”夏侯瞻瞧他面色,完全忘了先前他所为。 虞濯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燕太后听了后几次想来探望,直接被夏侯瞻派人禁足在乘鸾宫内。 第二日入夜时分,夏侯瞻走到偏殿,恰好碰上肖太医。 “左相他是怎么了?” 肖太医告知:“旧疾复发,左相大人头部曾经受过重伤,估摸着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不过目前没有大碍,已经醒了。” “退下吧。”夏侯瞻把偏殿里头的人赶走,坐到床沿上,虞濯见到他便眨了眨眼,显得可怜兮兮。 “陛下,臣自知罪孽深重,先前可有伤着陛下。”虞濯说着就去拉他的衣襟,夏侯瞻猛地起身退后,眼中怒意翻涌。 虞濯赶紧收回手,两人僵持片刻,夏侯瞻先开口问:“朕给你赐婚,你可愿意?” “陛下,臣想去一趟江南,盐枭一案,臣可尽力办完。” 虞濯支起身子,说,“毕竟如今太后染疾,恐怕陛下此时赐婚有些不妥吧。” “沖喜。” 头又隐隐疼了起来。虞濯如今才发现有的时候,他确实会难以控制自己,如今夏侯瞻执意如此,他就得使用些非常手段了。 内力如虹,运起,顿时远处桌面上茶杯药碗应声碎裂。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6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贰 “陛下!陛下!”听到动静的赵公公赶紧冲进屋内。 紧盯着虞濯,夏侯瞻额头已经隐隐出现了几分冷汗,但还是立即对赵公公喝道:“无事,你退下。” 虞濯动了半天嘴皮子,才说:“陛下,臣怕自己一不小心失手,害死别人——臣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一见他那样无奈的笑容,夏侯瞻便有些后悔,这么一来二去他的气也消了。 “恒清,你且去江南吧。” 备了马匹,带上两名小厮,虞濯便起身赶往江南。 却不料刚出城门,一名灰衣男子头戴斗笠,牵着马匹,站在官道旁,身边还有一名随行的小厮。 这身形,虞濯再熟悉不过,吓得他赶紧翻身下马,走上前,行了躬身礼后道问:“早朝时间,陛下怎么出城来了?” “朕同你一道去江南。” 闻言,虞濯急忙说:“陛下乃万金之躯,况且朝中重重,没有陛下在怎么可行。” 撩起斗笠边缘的纱布,夏侯瞻翻身上马,不满地说道:“有没有朕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事情,右相周熙会一一过目。” 夏侯瞻身边的小厮,居然是伺候他的小德子。他对周熙的不满,由来已久,毕竟自古强君、权臣,不可共存。 上马,虞濯问:“陛下,您可知您现在像什么吗?” “不知。” “像关在笼子里,拼命扑腾的麻雀。”虞濯自认为这个比喻很是生动,虽然皇帝听了可能会很生气。 毕竟,夏侯瞻被关在皇宫这座囚笼,也被关在权力这把枷锁中,却还想挣扎出去。 “朕有那么聒噪?”夏侯瞻的关注点,永远超乎常人的理解。 虞濯忙说:“没有、没有,既然陛下来了,那就启程吧,一到午后天气就热得很,再赶路便是折磨了。”
第22页 其实听到虞濯的话,夏侯瞻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虞濯他老师的性子,保准将他扭送回宫,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过了一会儿,虞濯问夏侯瞻:“陛下此去江南,为何不带上苏统领?” “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做,况且,与恒清同行,朕也放心。”夏侯瞻说道,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他怕苏拾雪偷偷告诉他的老师,那时候就左右为难了。 不出意外,虞濯猜出来他的小心思:“怕苏大人阻拦?” 夏侯瞻不语。 临近午时,天气确实灼热起来,虞濯已经将外袍脱了下来,同样戴了一顶斗笠。 “前面有个茶棚,陛下,去歇歇吧。”虞濯建议,整整一个早上没有歇息,除了他,其余人都有些体力难支的模样。 夏侯瞻跳下马,差点就是一个趔趄,还好虞濯即使接住他。 “陛下可还好?” “无碍,再次称呼为燕公子即可。” “唤燕子望可否?” 夏侯一愣,这个名称他在及冠到认生父之前,确实用过一段时间,没想到虞濯还记得。便道:“可行。” 虽然两人穿着不起眼,然而相貌气质极佳,身后又有三名小厮跟随,故而茶棚里头的其他过客无一不是偷偷打量他们。 “两位俊公子,打京城来的吗?”茶棚老闆娘问道。 “官路就这么一条,我等自然是京城来的。”虞濯喝了两口茶,问道“不知这位婶子还见过哪里的人走这儿?” “公子说笑了,自然是京郊和村子里头,但见这两位公子气度不凡,怎么说也是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 虞濯笑而不语,又问:“婶子,那条路上的人呢?” 这条路是绕过京城北上长城,长城外就是蒙古人的地盘了。茶棚老闆娘摇了摇头,说道:“这条路上长满了杂草,一瞧就是没有多少人走的。” 夏侯瞻低声问虞濯:“恒清此话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臣只是突然有个想法。”虞濯同样也是压低声音,“陛下若是想要抓某人的把柄,为何不从小处着手?” 喝完茶,夏侯瞻点点头道:“朕……我懂了。” “茶钱多少?” “一人一文钱,共五文。” 夏侯瞻刚想取出包袱里头的银票,被虞濯按住手,后者放下铜板后说道:“燕兄,这点小钱我付就可以了。” 上马之后,虞濯感嘆:“陛下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恒清何出此言?”夏侯瞻问,这话用来形容他,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自然是因为陛下此行,荒郊野岭,出手便是几百两的银票,那茶棚老闆娘怎么地也找不开呀。”虞濯策马前行。 因为是微服出行,一路上也没有招惹什么。夏侯瞻到底是行军打仗过的,一路南下,风餐露宿倒也没觉得什么。 这可就急坏了江淮各府的府尹,都知道左丞相这几日要来,却没人知道其行程。众官员人心惶惶,生怕这位传闻有“鬼神之力”的左丞相突然出现在自己作奸犯科的场合,抓个正着。 故而这几日画舫酒楼的生意都冷淡了不少。 一路上不安生的地方确实挺多,就在五人快入江淮一带的时候,在一处山林里碰到了一伙劫匪拦路打劫商队。 “住手!”夏侯瞻喝道。 混乱之际哪有人听他多言,劫匪只当做是商队的人,瞬间五六个人扑了上来。此时,虞濯无比怀念苏拾雪,他在,这种情形也就不需要自己出手。 取出腰间的摺扇,虞濯凌空而起,踏着这几人的脑袋,一路跃到为首之人的肩上,发力重重一压,迫使他半跪在地上。 那匪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子一沉手中的大刀便被人夺去,架在脖子上。 “还不赶快停手!”虞濯从他身上跳下,将他右手卸下,匪头的一声惨叫比他说什么都管用。 众劫匪退了几步,停了手,跟商队的护卫面面相对。 “你……你不是商队的!”劫匪满脸都是惊惧。 看那些劫匪一个个站得紧凑,虞濯暗自积蓄内力,随后一掌拍出,那些劫匪如遭重击,横飞出去,口吐鲜血。 这下,无论是哪方的人都傻了眼。 最先打破寂静的人是商队的老闆,赶紧跪在地上喊道:“神仙下凡,这肯定是神仙下凡,老天保佑。” 虞濯:“……”平日里装模作样惯了,头一回被当真挺不好意思的。 毕竟夏侯瞻也是见识过虞濯手段的,很快恢复镇定,扫视了一眼那些或昏迷,或倒在地上哇哇大叫的人,问:“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河南归德府地界。”商队老闆赶紧说道。 若是入了南京,估计这儿的太守,连抬高盐税的流程都不用走了,直接卸职待办。虞濯踹了一脚那匪首,后者躺在地上,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神仙爷爷饶命。”匪首一喊,其余几个还醒着的人也是胡乱一通求饶。 “绑起来,送到官府去。”夏侯瞻看着这帮人,就有些糟心。 无端地,行商众人觉得这位并未出手的公子气势更压人一头。就此分道扬镳有些不妥,当下,商队老闆赶紧取出腰间挂着的令牌,说道:“公子,咱们是山西晋商,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有难,就去拿这令牌去泰隆商行。”
第23页 接过令牌,虞濯翻身上马,说道:“都闻晋商仁义,今日一件果然如此,只是分明是我出的手,怎么光给这位公子?” “鄙人疏忽!” “行了,给我主子,应该的。”虞濯说笑,看到几人都上马后,一拱手道,“诸位,再次别过,有缘再见。” 说罢绝尘而去。 走出晋商的视线后,夏侯瞻终于忍不住开口对虞濯道:“恒清,朕觉得左相这位置着实屈才。” “陛下此言,臣有些听不懂。” “国师之位才适合恒清。”夏侯瞻说的国师,指的并不是苏晴那般,而是那貌似能呼风唤雨的神棍。 虞濯还颇为得意地说:“陛下厚爱,改日一定让陛下领教领教贫道的厉害。” 夏侯瞻难得被他逗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o(∩_∩)o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7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叄 苏府。 “整整五日,皇帝没有上早朝,如今连御书房都不让进去,拾雪,你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晴问。 “近日里,陛下派孩儿去御行司。”苏拾雪道,“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赵公公说了陛下只是身子不舒服。” 仅仅只是身子不舒服,断不会整整五日不上朝。苏晴怕的就是皇帝意气用事:不想见周伯皓,所以干脆连早朝也不上了。 如今,哪一份奏摺不是右相先过目。 窗外明晃晃的光线与是不是出现的蝉鸣声,让人无端地烦躁。 把视线移回屋内,苏晴喝了一口茶,对着自己留在身边多年,视若亲子的苏拾雪说道:“拾雪,御行司的活计可多?” “刚建立的时候确实挺多,如今尚好,最近陛下给了孩儿几日休息的时间。” 苏晴点头,挥挥手说道:“为父也不留你了,趁这些日子好好歇歇吧。” “孩儿告退。” 风寂,河静,人语寥寥。 “各位客官,前头便是扬州府地界了。”终于,船夫的声音打破岑寂,他说的官话夹带地方口音,夏侯瞻一时半会没听懂。 从归德府到凤阳府虞濯一行走的都是水路,自然也没到什么耽搁行程的事情。 虞濯不由得感慨:“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这季节前来,却是热得让人发慌。”六七月间,水汽蒸腾,却是湿热得紧。 “这如何算热?”夏侯瞻不解地问,但见他拿着使劲扇风,总觉得下一秒拿扇子会被他摇散了。 “客官头一回来呀?海嘞头可以白相的场化可多了。”船夫问。 夏侯瞻小声问:“他在说什么?” “他说扬州可以玩的地方很多。” “你是苏州府的人?” “不是,我也不记得了,或许是松江府,或许是宁波府,总归是在海上的岛。”虞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然而吴地方言总归接近,他能听得懂两句也正常。 听了这话,夏侯瞻不禁问道:“恒清可想过寻找自己的亲人?” 当机立断地摇头。虞濯也不知道为何,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去触碰那些过去的事情。 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这三个地方靠海,盐商富集。地方官贪污受贿的,最终的莫属于江淮一带。 然而水路码头,却有官兵设了关卡,这就让人费解。毕竟这条河流干道上来往船只无数,设了关卡便会耽误许多时间。 虞濯便问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这位兄台,你可知前头在干什么?” “查盐枭呀,前几日刚查到一伙人,我听这两位公子官话讲得这般好,大抵也是头回来苏州府吧。” “确实是。” “江淮地区的盐枭有这么多吗,随便拦几个关卡就能抓出来?”夏侯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今年特别多呀,据说江淮省的新任巡抚是皇帝的大舅子,那盐税是蹭蹭蹭地往上涨,这样一来,谁买得起官盐呀。” 估摸是午时后,日头开始毒辣,不少人脱了衣服坐在码头或者船上吹风,可巧今日一丝风也没有。 小德子取出水跟干粮,夏侯瞻看得一点食慾也没。 “恒清……”夏侯瞻刚想问他吃不吃,突然发现他就穿了一件中衣,却被汗湿透了,黏在身上。同样面色也不好看。 “到我们了?”虞濯赶紧起身,却不料两眼一黑,开始耳鸣,趔趄一番,倒在甲板上。 “哎呀呀,倒位公子里怎么了!”船夫喊道,“搭把手,搭把手!” 夏侯瞻还是没怎么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将人扶起来,刚刚跟他们搭话的书生一见虞濯面色白得吓人,便说:“会不会是中暑了,快给他脱掉衣服。” 跟虞濯同来的小厮一个叫逐兰,一个叫染墨,两人七手八脚地一个给虞濯脱衣服,另一个拿起扇子使劲扇起来。 “别……别动,我马上好了。”吹了会凉风,虞濯醒的很快,事实上他只是晕了那么一小会,神智便已经回归。 分明大冬天穿着薄衫都神态自若的人,今儿个就只是在船头晒了会儿,居然就中暑昏迷,夏侯瞻怎么也不相信有那么简单。
第24页 “这前头这么多人……公子!”书生看那冷面的公子直接同小厮扶着人上了岸。 “干什么的插队啊,后面去。”几个士兵看到有人挤到前面,大声咋呼道。 虞濯稳了稳脚步,披上外套,忙说:“陛下,臣无事,很快就好了。” 为了不让他俩之间的称呼被旁人听见,虞濯说得极轻,这落到夏侯瞻耳朵里那就是奄奄一息的表现。 “谁准你们在这儿设关卡的,放行!”夏侯瞻怒声道,那守城的士兵硬是被这气势吓得矮了一截。 逐兰慌神地说:“我家大人突然犯了病,若是再不进城找郎中,那可怎么办。” “闪开,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放行。” 狐疑地看了看这一行人,后头的一名士兵说道:“装的吧,你们几个把他扣下,犯病?老子瞧着就是装的。” “等会!”虞濯伸手制止,接过染墨手上的行李。 那名士兵眼疾手快扯过包裹,只听清脆的响声,塞在包裹里头的印鑑砸到地上。士兵还当是赃物,捡起一看,是一枚纯金龟纹印,其上刻着:恒清相印章。 可惜他不识字,举起来问领头的大人:“大人,这是不是盐枭的私印!” 那大人看到金灿灿的光泽时就有些怀疑,盐枭的私印断然不可能拿这材质做,接过这一瞧,直接吓得趴在地上。 “下下……下官,有眼……” 这么一折腾,本来清醒的虞濯再一次头晕眼花,靠在夏侯瞻身上直不起身子。 “少废话,还不快送左相去医馆!”夏侯瞻怒声骂道,“扬州府的官员就是这般草菅人命,无法无天的?” 这么一折腾,关卡只得暂时取消,后头等了一路的行人骂声不断。 送到医馆的时候,虞濯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人多,湿热之气蒸腾,加之公子您腹中空空,又天生体热,故而……”老郎中解释完让虞濯在凉蓆上躺好,脱了衣服。 虞濯看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赤着上身,顿时觉得此生无望。“多谢了。” 添了些冰,老郎中问:“外头那位公子瞧着不像是公子亲朋。” “他本就不是。”虞濯想了想天气那么热,夏侯瞻还能这么冷着一张脸,不容易,“对了,得和外头的人说一声,我无碍了。” 老郎中这便将外面的夏侯瞻叫进来,一边说道:“老头我的意思是,像契兄弟。” “什么是契兄弟……” 忽然,外头人声沸腾,染墨赶紧在门口说道:“大人,王巡抚来了,还带了一大帮官员,你看怎么办?” “左相中暑,不宜再入人多之地,若是诸位官员感同身受,自然可以在烈日底下为左相祈福。”夏侯瞻不客气地说。 虞濯失笑,皇帝真是有意思。 老郎中拿碗的手有些抖,什么“左相”、“王巡抚”,他可是听得真切,那么说来,坐在船头这位公子又是何种身份? “这位大人是……” 夏侯瞻凛然的眼神扫向老郎中,后者赶紧说:“大人,冰酸梅汤,喝两口,保准立马精神。” 接过碗,喝了两口后,虞濯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说道:“酸梅开胃,这会儿更饿了,估计这顿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饭菜托人买了,外头的人不必管。” 得到皇帝保证,虞濯赶紧起身吃饭,没看到老郎中越来越惊悚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词条: 契兄弟原意是结拜兄弟,后来演变成一种类似于当代男同性恋的关系,两者书面上的名称虽然相同,但福州话口语中读音有异,以识别是普通的结拜还是同性恋关系。 此制度在广东及毗邻福建盛行。当男孩长到16岁左右时,常会认一位年龄稍大的未婚男子为契兄,经过一定仪式后,两人就像夫妻生活般同吃同睡,直到年长男子结婚。有些在其中一方或双方皆已娶妻的情况下仍然会维持关系,甚至超过三十岁还很恩爱。双方父母亦把互把对方的儿子当作女婿般看待,并且会在对方儿子娶妻时负担部份费用。 由于结为契兄弟的男性仍然可以娶妻并传宗接代,并不会影响家族本位的宗法制度,在盛行的地区并不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行为,因此契兄弟可以公开手挽手行走,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这些契兄弟习俗盛行的地区,同时也是太监出身非常多的地区,但自从20世纪初太监制度被取消后,契兄弟习俗也渐渐消失。不过在广东某些经济落后山区,仍有相类似的风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8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肆 不多时,乌云压顶,雷声隆隆,雨腥味与闷热之气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吃了午饭,换了一套衣服,虞濯这才出去见那些人,而夏侯瞻怕被王炼的儿子王鑫认出来,因而只待在屏风之后。 人一多,不大的医馆内显得分外拥挤。 王鑫一见到虞濯,行了个礼,面色难看地说道:“左相大人吶,您为何不提早通知一声下官,下官也好……”
第25页 “准备够充足了呀,王巡抚特地从南京赶到到扬州府,还设了关卡,抓捕盐枭。”虞濯笑眯眯地说。 原本王鑫想来,北方人受不住船上颠簸,虞濯并不会这么早来,他也能趁这个时间在扬州府抓两个盐枭交差。 “怎么,本相说得不对?” “这……”王鑫赶紧收起面上的神情,想要找个解释。 这时,王鑫身边的扬州府府尹徐一鹿,着实看不下去他那副德行,替他问道:“丞相身子可大好了?” “劳烦徐大人挂心,已经无碍不知徐大人觉得,拦水路设卡一事,妥不妥当?”虞濯问完,瞥了一眼坐在屏风后,夏侯瞻所在的位置。 医馆之内的屏风是为了方便病人的,从外全然看不清里头。 顿时,徐一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关卡是王鑫听闻左相来扬州府,才设的,如今却堪堪惹恼了左相…… “本相奉旨牵拉彻查盐枭一事,即日起入住徐大人府上,还望徐大人知无不言。”见着徐一鹿左右摇摆,虞濯打算从此找突破点。 王鑫赶紧说道:“徐府尹家中人多,下官听闻丞相喜静,特意为大人单独准备了一座府邸,还望大人挪步。” “是吗,王大人家产颇丰,繁华如斯的苏州城内还能置办宅邸。” 这话说得王鑫想打自己一巴掌。 “大人,我们便任由左相走了?”王鑫身边的幕僚小心翼翼地询问。 然而王鑫转身就是给他后脑一掌,破口大骂:“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什么先抓几个盐枭充数,现在都抓到丞相头上了,除了我老子,谁救得了我!” “大……大人,话不能这样讲。朝中人都说了,左相不好钱财不好美色,但是人嘛,总是有缺点了,您猜猜,他图什么?” 一听这幕僚还要故弄玄虚,王鑫气得又是一脚:“猜你个鬼,快说。” “当然就是为了名声呀!” 王鑫一琢磨,觉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招呼上人先回扬州府的宅邸。 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已经放晴。 不多时,虞濯便到了徐一鹿的府上。说实在些,若非住在官邸方便他调看卷宗,虞濯宁可住到驿站去。 徐一鹿没见过夏侯瞻,便问:“这位公子是谁?” 摘下头顶的斗笠,夏侯瞻觉得自己的脸上快捂出痱子了,确实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徐一鹿,看得后者嵴背一凉。 “这位是本相的好友,能文能武,姓燕。” “好好,燕公子。”徐一鹿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这个“好友”的定义不同寻常,可能是昔日同窗,也可能是幕僚,指不准—— 端着夜宵,虞濯敲开夏侯瞻房门。 “哎,梁上君子,下来吃点东西吧。”虞濯头也不抬地说。 蕲若跳下房梁,满脸不可思议:“这……你可能发现我。”分明他屏了呼吸,缩在阴影里。 虞濯笑了笑,坐下说:“猜的,这时候你若不到陛下身边,怎么担得起南御行司主事这个职位?” 话虽有理,蕲若自然不相信自己的隐匿之术会被人发现,但是虞濯此人不能以常理揣度,指不定是在皇帝面前,卖他一个面子呢。 “陛下,这是从衙门里光明正大取出来的盐税比率、收入。”虞濯自己也是抄了一份,夏侯瞻接过,看着便皱起眉头。 不得不说,徐一鹿此人行事还是挺谨慎的,没有多少破绽,就算有,估计也是被他的顶头上司王鑫给坑害的。 在苏州府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会不懂这些在盐税上动手脚的方式。 “蕲主使,私帐拿到了没?”虞濯问。 “没……没有。” “那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茶?” 放下茶杯、点心,蕲若此刻敢怒不敢言,什么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可算是真正切切体会到了。 “淮安府也是一样的情形吗?”夏侯瞻问,他发现了蕲若与虞濯这两人一见面就喜欢拌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淮安府属下根本不敢随便进出,府尹召了一批‘武林高手’,实际上是做机关术的,没点本事进去就是找打,折了不少手下。”蕲若忽然双眼放光,“倒是可以让左相试试。” “本相一介文弱书生,蕲主使忍心吗?”虞濯问。 赠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蕲若翻身上樑,并表示自己不参与出谋划策。 看着虞濯一手不停地摇扇子,夏侯瞻便有些心烦意乱,随后问:“恒清有什么法子找来私帐帐簿?” “法子有一条,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你且说。” “蕲若找不到帐簿,多半是因为这些日子,徐一鹿根本没有碰帐簿。若我等一日不走,他便一日不碰帐簿,除非掘地三尺,恐怕也没办法了。” 这下,樑上那位不屑地“切——”了一声。 “恒清的意思是,弄出点意外,让他不得不去碰帐簿。”夏侯瞻大致懂了虞濯的意思,“放火烧徐府?”
第26页 放火烧,万一直接烧没了,他找谁哭去。“臣的意思是,让帐簿‘不见’,为了确认帐簿是否还在,徐一鹿必然会打开原来的地方。” 夏侯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夏侯瞻同样,虞濯便抬头说:“樑上的,明天入夜之前,把徐府写了字的书册能偷多少偷多少,记得,挑藏得隐蔽的找。” 蕲若呵呵一笑,刺他:“你就嘴皮子一动,办事不还得我来。” “安静!”虞濯语气立即严肃,从缝隙中看向窗户外,果然有一名十三四岁的小童蹑手蹑脚地靠近客房。 回到座位上,虞濯说道:“一路上,我听那船夫说,扬州可玩之处多了去,明日想去哪玩?” “不必,近日天热,你莫要再弄得中暑了。” “怎……怎么会。”虞濯无奈地坐下,演戏也不陪他好好演,把徐一鹿弄出去了,这帐簿才好弄到手。 接着两人谁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干瞪眼。 蕲若玩心一起,仿作夏侯瞻的声音:“都那么晚了,赶紧歇息吧,若是你身体无碍,明日我们就去月明寺。” “早说就好了,非得这么扭捏。”虞濯憋着笑说道。 “今晚大人就睡在这儿吧,我一定好好服侍大人。”蕲若的语调,不知不觉就跟揽月阁的姑娘们重合起来。 虞濯:…… 夏侯瞻被蕲若那出神入化的口技震惊,一时之间忘了阻止他俩的话。直到虞濯破门而出,他才明白过来蕲若干了什么蠢事。 第二日,暗中跟梢的御行卫换了一个,怕是蕲若为了自己项上人头做考虑。 徐一鹿大清早便请人来问虞濯要不要出门“巡视”,想必昨夜门外小童就是他派来的探子。但虞濯一想着能给蕲若创造机会行窃,自然是好的,便答应下来。 不难发现,夏侯瞻的面色又开始隐隐发沉。 用早膳时,徐一鹿开始套近乎:“左相大人,那是您说个地方,咱去;还是下官做主?” “听闻这里的明月寺风景不错,不如就去那儿。”虞濯回忆了一番昨夜蕲若说的话,想必他来扬州府说是干公事,却把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呃……这儿没有明月寺,倒是有月明寺,不知左相大人想去的是不是这地方。”徐一鹿问。 虞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夏侯瞻,没想到皇帝居然在偷笑,尽管这笑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好像有问题。 纠正 太尉之子王鑫是江淮行省的巡抚(省长),徐一鹿是扬州府的府尹(市长)。 江淮省区的省会是南京,又名应天府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19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伍 月明寺相传为鑑贞大师东渡前在此传经授戒。 也不知道蕲若那小子怎么想的,如今虞濯自诩半个道士,却要来逛佛寺。当然,这一片的风景确实不错,值得一游。 徐一鹿到底也是前朝科举出身,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他一路上在马车上高谈阔论,叭叭个不停,颇有渴求左相大人“赏识”的意思。 如果他肯把自己的私帐交出来,虞濯倒是可以考虑在皇帝面前求情,而现在,他只想换个马车坐。 月明寺的栖灵塔上有一座钟,虞濯猜其意为晨昏定省。 下了马车,虞濯遥望古寺,忽然自嘲地说:“昔年鑑贞大师将盛世种种文明教化带入倭国,而今倭国却屡屡侵犯我大靖东南,徐大人,你说倭国是否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土?” 徐一鹿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道:“是是是。” “徐大人应该知道本相来此为何吧?”虞濯问。 一国丞相,如今却来地方上,如果真的不搅出点风云来,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徐一鹿赶紧挤出一个笑,说道:“大人要出何处调查?” 虞濯失笑,问:“本相去调查,还是看徐大人您演戏呀?” 徐一鹿当即脑海空空,回过神,虞濯那一行人已经走出好远,赶忙追上前。既然当上了府尹的位置,两位丞相的喜好自然是要摸清楚的。左相为人低调,右相喜爱奢华,所以他们来月明寺全是便装。 今日沐休,人流攒动,摊位甚多,故而有些拥挤。虞濯不停留心夏侯瞻,生怕他被人流给冲散。他还飞速在夏侯瞻耳边说了一句:“恐怕这时候,徐府要遭贼了。” 夏侯瞻只是看了他一眼,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虞大人、虞大人!”徐一鹿气喘吁吁地挤过来,一路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可又不能此时逞威风,那叫一个憋屈。 虞濯看他满脸通红,拿着扇子扇了会,问:“徐大人这是想明白了?” 徐一鹿没想到他上来就是这话,依旧是睁着眼说瞎话:“下官愚钝,不知道……” 眼下不提闷热,却也挤得慌,夏侯瞻打断徐一鹿的话,问虞濯:“恒清,你可有不舒服?不如早点走吧。” 摇扇子的手立即停住,虞濯说道:“我也没那么娇弱,起码也要去寺里拜一拜,是吧。” 庭院中古木参天,烟雾缭绕,宝殿内大佛法相庄严,经幡肃穆,流金溢彩。一众佛像看得夏侯瞻有些茫然,其实他对这些佛像一个都叫不出来。
第27页 跪拜之人不在少数,虞濯扫了一眼,接过逐兰递给他的烟,说道:“行躬身礼即可,陛下是天子,可不跪诸天神佛。” 两人便拜了三拜。 “恒清为何也不跪?” 淡淡一笑,虞濯问:“君王,臣尚且不跪,为何要跪一堆泥塑?” 虞濯插香的时候,夏侯瞻微微侧目,心有感慨:此人虽说还算温和,然而一身傲骨,绝不会臣服于任何人之下。 恰好虞濯也转头,看到虞濯盯着他看,拿袖子擦了擦汗,问:“陛下,臣的脸上有什么吗?” 别过头,夏侯瞻随即不理会他。 “徐大人上过香了吗?”虞濯问还站在殿门口的徐一鹿。 徐一鹿这才回神,随口说一句:“上……上过了。”说完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这两人看,哪里有去拜过。 “走吧。”虞濯算了算时间,蕲若这时候应该已经将徐府搅得天翻地覆了。 挤出人群,虞濯果断选择了跟夏侯瞻坐同一个马车。 于是,徐一鹿的神情又别扭了几分。只好问扮作随从的幕僚:“本官这是哪里惹左相不快了,怎么话里话外都是在骂本官呢?” “难不成大人的帐簿……” “不可能,本官藏的地方,任由那虞恒清想破脑袋也是寻不出来的。” “大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幕僚提醒道。 还没入徐府的门,一个小厮便匆匆跑来,说:“大人、大人,出事了,府里进了贼,丢了不少东西!” 徐一鹿匆匆下马车,问道:“进贼,大白天的怎么会进贼呢?” 虞濯也是刚下马车,似笑非笑地说:“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贼的胆子那么大,敢偷到官邸来了。” 徐一鹿差点急火攻心,喊道:“快,去吧林捕头叫来。” 不多时,衙门里的人来了,却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执勤往往不会近徐一鹿的内宅,自然也没发现盗贼是谁。 徐夫人也是哭哭啼啼地走出来,说她好好地藏在首饰匣子里头的几张地契也不见了。 这名“盗贼”并未走远,而是在暗中紧盯着徐一鹿。后者等虞濯一行人各自回了房间后,赶紧走到一间杂物房。 蕲若这回算是认真听从虞濯的建议,把每个房间都翻了个遍,这间杂物房虽然不起眼,但是里面堆了两堆古籍,蕲若也顺了一本。 眼看书堆上面最醒目的那本书没了,徐一鹿面色大变,赶紧爬上架子,推开一块木板,露出里头的神龛。 神龛上少说有六七本册子。 蕲若心想,这些贪官也真是有意思,把帐本放到佛龛里头。这是求佛祖保佑呢,还是希望佛祖替天行道。 确认帐簿没有问题后,徐一鹿小心翼翼地把一切恢复原样。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蕲若跳下房梁,看着坐在书房里的白色的背影,便说:“东西到手了。” 不料那人转过身,却是染墨。 “果然,光一个背影还是挺像的。”虞濯从床上起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说道,“既然这徐大人这么喜欢当着我的面演戏,明日,我就易容出门,让染墨在这儿替我。” 易容成一个既定的人,难度自然要稍大些,他们没这个时间去做一张完整的□□,只能这么凑合着。 “若是被发现了呢?”蕲若把帐本递给虞濯。 翻了翻帐本,“被发现也无事,到时候我们出去来,他还能找到不成。现在那府尹八成就觉得东西是我们偷的,但是他敢质疑吗?” 但是帐簿留在徐府还是不太安全,蕲若建议:“送到扬州御行司的分部去吧。” 虞濯的记性极好,他将整本书从头翻到尾,所有人命便已经映入脑海,接着把帐簿递给蕲若。 “行,我先走了。” 一只不起眼的灰鸽子就飞到了夏侯瞻所在的窗户上。虞濯还想仔细看,那只鸽子就被小德子抓在手上, “哎,看啥呢?” “你怎么还不走?”虞濯一转身,蕲若又从房樑上跳了下来,还好奇地顺着虞濯的视线看了看窗外。 蕲若说道:“那鸽子,不是御行司的人的用来联络的。” 虞濯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小子眼力不错。” “那不比你年纪轻轻,老眼昏花。”蕲若话音一落便想躲,接过脑袋上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扇子。 “皇帝也该有自己的手段,那能凡事都靠着他老师与我呢。”虞濯嘆了一口气,继续重复刚才的话,“你怎么还不走?” 不知为何,前一句话的语气中,蕲若莫名听出了欣慰。 暮色浓郁,闷雷滚滚,时不时有亮光撕破夜幕。 看了会儿窗外的天气,夏侯瞻把手上的鸽子放到窗台的旧鸟笼里,估计这雷雨天放出去,信可能会损坏。 结果虞濯一见到,面色微变:“这……怎么有鸟?” “一只鸽子而已,怎么了?” 虞濯立即把窗户关上,保证自己看不到它,说道:“陛下见谅,我这人见不得这些会扑腾,还长满毛的东西。”
第28页 没来由地,夏侯瞻忽然想起,虞濯曾经把他比作麻雀,难不成其实虞濯内心,也不待见自己? 其实这只是虞濯在凌云台上待出来的阴影。岛上的海鸟太多,有时候去的不是地方,就会惹得一身羽毛和鸟粪。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凌云台。 在门口站了一会,小德子看二人的神色都有些懊恼,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左相大人、陛下用晚膳吗?” 回过神虞濯笑了笑说:“哦,对,赶紧走吧,再等下去,徐大人又该疑神疑鬼了。陛下,帐簿已经送到御行司去了,晚些时候,臣给您默出来。” 见了他的笑,夏侯瞻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0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陆 清晨时分,这条巷子仍然是暗沉沉的,两侧的店铺卖的全是些便宜的杂物,不过今日,人却有点多。 逐兰到底是个孩子,一双眼东张西望,虞濯看了就说:“你若看上什么,尽管与我说,我不至于那么吝啬。” 收回目光,逐兰小心地拽着虞濯的衣袖防止走丢,轻声补充了一句:“大人一向喜欢诓小的。” 虞濯自顾干笑两声,假装没听见。 终于,穿过这条街巷,他俩到了目的地。映入眼帘地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盐铺,招牌是“万喜”,跟隔壁的街巷不同,店里生意寥寥。 不多时,伙计的眼睛就定在了虞濯身上,但见此人衣着平平,然而相貌气质不凡。 “这位公子,买盐吗?” “对,我家府上要设婚宴,少爷差遣我俩来买盐,只是第一次出门买盐,不知为何这儿的价格和外头差了那么多。” 伙计变了脸色:“什么外头?” “就是那些挑着担子的小贩,只是量少了些,府上不够用。” 私盐贩卖屡禁不绝,虞濯这么说,自然不会惹人起疑。伙计也没多想,恐吓道:“外头都是私盐,买卖可是要掉脑袋的。” “但……这儿的盐也太贵了。”虞濯看了看竹籤子上的标价,一斤盐竟然五钱银子,即便是早年间的京城,三钱银子便已经是天价了。更何况在这产盐之地的江淮。 “盐引、盐税,哪样不要钱?”伙计苦着脸说道,“去年秋,砍了好几个盐枭的脑袋,可是这私盐贩卖还是嚣张,这位公子,你要钱还是要命!” 因为稍许易容,虞濯的面色不容易显现出来,他也没有过多演戏,便道:“这样吧,把你们的老闆交出来,你一个小伙计做不了主,跟老闆杀杀价总没事吧。” 就是一个打杂的,叫两声公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伙计撇撇嘴,说道:“东家不在,他老人家可没这闲工夫。” “徐大人府上的也不见?”虞濯勾起一抹笑,问道。他来之前已经让蕲若探过底,怎么可能不在。 伙计变了脸色,跑进后堂,很快东家便走出来了。 这儿的东家没有绫罗绸缎缠身,镶金戴玉,但是虞濯清楚地记得在徐一鹿的私帐,里有“万喜”盐商的东家傅义。 他每月“上贡”的银两可不在少数。 “徐大人府上的?”傅义把面上的不满遮掩起来,露出一个极假的笑,“赶紧进来吧,这些年多亏徐大人照料,傅某才有今天。” 此人白面无须,然而一双嘴巴生得又红又阔,看起来像是浓妆艷抹的丑女子,让人看了好一阵别扭。 “我虽是徐大人府上的,但也只是暂住。”虞濯抽出腰间摺扇,淡淡一笑,“傅老爷可知道贿赂大靖官员这个罪该怎么判?” 傅义身躯一震,徐一鹿先前千叮咛万嘱咐,可不就是为了暂住府上的那位嘛。 “这位公子,别以为您是徐大人府上的,傅某就怕您,他是官而傅某是商,扯不到一块去的。”傅义继续笑眯眯地说,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您可不是一般的商,盐商、官营。”虞濯不想跟他兜圈子,“勾结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傅义笑容僵了些许。 “徐大人的私帐已经送到大理寺去了,至于今日本相为何来找傅老爷,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虞濯扯下脸上的易容一层薄皮,笑了笑。 如果只是整治一个徐一鹿,他倒是不需要废这么大一番功夫。 回到徐府的时候,虞濯没有惊动任何人,照例飞跃围墙,毕竟以他的轻功,紫禁城尚且拦不住。 逐兰就可怜的多,他跟在虞濯身边少说也有两年,翻个墙却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行,虞濯只得帮他去取梯子。 夏侯瞻得了虞濯默出来的私帐名单之后,想了一宿,终于在卯时末,前往虞濯住处。 然而刚出院子,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夏侯瞻反射条件后退,抽出腰间护身匕首。看清来人却是虞濯。 “参见陛下。” “恒清,你在这儿作甚?”夏侯瞻不解。 在皇帝面前,虞濯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持谦谦君子的风范,就说:“蕲若那小子只知道躲懒,臣去探查了一番可有不轨之徒在此暗中盯梢。”
第29页 “恒清辛苦了。” 树上不知何时扑稜稜地飞出几只鸟,虞濯面色微变。见状,夏侯瞻点点头说:“先进屋吧。”虽然这话的真实性有待考究。 墙外的逐兰:…… 自从徐府进盗贼之后,徐一鹿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第二日,他又前去佛龛看了一趟,依旧有一本帐簿放着。 刚合拢佛龛上的木板,松了一口气的徐一鹿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忙再次打开木板,打开“帐簿”。 这哪里还是什么帐簿,早就被蕲若换成了流传最广泛的话本《待约闺中坐》,满书都是淫词艷语。 徐一鹿脸上顿时青白交加。 赶到书房写了一封信,末了,徐一鹿喊来人:“快!快送到王府去,还有你,赶紧把夫人叫来书房!” “徐大人还没来吗?”虞濯看着忙忙碌碌上菜的下人,抬头问匆匆跑来的那名小厮。 “这……我家老爷今日身子不适,便不来陪同左相大人用膳了。”小厮快速说完,小心翼翼地擦掉额头冷汗。 勾起一抹笑,虞濯起身说道:“燕兄,你先行用膳吧,我先去探望探望徐大人。” 小厮赶紧挡在虞濯面前,面带紧张地说:“我家老爷已经歇下了,左相大人尽管用膳,若有什么吩咐,小的也能代为传达。” “大中午的——歇下了?”虞濯质疑道。 “是、是,今日老爷他身子真的不好。”小厮轻微晃了晃,总觉得面前的虞濯气势压人,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然,他不知道虞濯暗暗用了内劲压他。 僵持仅仅一会儿,虞濯便不再强迫那小厮,坐到夏侯瞻身边。后者大约也是猜测出了徐一鹿此行的目的,用眼神询问他。 “蕲若盯着呢。”虞濯小声道。 点点头,夏侯瞻把面前的醉虾夹到虞濯碗里,说道:“扬州海鲜多,到了京城可能就没这么多新鲜的,赶紧吃。” 虞濯神色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投入到餐桌上。 午后,蕲若换了别人盯梢徐一鹿,自己特地来两人面前说道:“徐一鹿的夫人带着细软回娘家了。” 夏侯瞻皱了皱眉,眼中满是失望。 “他两个儿子呢?” “在学堂,然而学堂离徐夫人家很近,若是他们想要一同熘走,怕是不难。”蕲若说完,“嘿嘿”一笑,把自己先前从徐家顺来的东西摆到二人面前。 地契、卖身契,还有些字画。 “你倒是会选。”虞濯惋惜地说,“不过,赃物充公。” 这些东西,凭藉徐一鹿一个府尹的俸禄,恐怕是没两三百年攒不了的。算了算时间,徐一鹿已经向王鑫求助了。 可惜徐一鹿当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王鑫想却弃之如敝履。 “接下来怎么办?”蕲若很不雅地坐到虞濯的桌子上问道,收穫夏侯瞻轻飘飘的一瞥之后,立马收敛。 虞濯展开摺扇,一笑,说道:“该收网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1章 君王何谓孤家寡人 柒 江南水乡可入画,粉墙乌瓦绕碧流。 接到徐一鹿的信件,王鑫匆匆赶往徐府,却没料到他一踏入扬州府衙门,公堂之上正襟危坐的,赫然就是虞濯。 “下关听闻左相大人文韬武略,想必盐枭一案是有结果了。”王鑫嘴上客气,眼神却是不善。 只见虞濯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随即就把杯子搁到桌上。 王鑫立即看到茶杯边上的官印,随后皮笑肉不笑地问:“左相英明,可是要当堂审理?不知徐大人……” 待他无话可说,虞濯便道:“案子自然是查完了,所以在同王大人在这儿一同审理,升堂。” 官差鱼贯而入押上来几个贩卖私盐的犯人,这些人都是衙门里这两日来抓到了,徐一鹿似乎就想凭藉几只小鱼小虾糊弄过去。 先前王鑫手下四处打听,自然是知道了徐一鹿早些时候抓来的几个小打小闹的盐枭,便抢先一步派人知会了不少有些名望的老百姓。 一时间,闻讯而来的民众也纷纷翘首以盼。 王鑫没看见徐一鹿,不知道他这玩的又是哪一出,只好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观其变。 签字画押后,外头的百姓静悄悄地,大多数人面带忧虑。无他,依照这些普通百姓看来,如今只能吃得起私盐,若是没了私盐…… 这一出,也是王鑫要让虞濯无名声可图。 公堂外众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旁观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毕竟在地方上而言,一个“巡抚”就是天大的官了,更别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盐枭之患,其根源在于盐课繁重,贪官污吏,故而今日不但审盐枭,同样还审贪官。”虞濯声音内劲刚强,丝毫不受外头嘈杂所扰。继而一敲惊堂木,响声震慑四方。 王鑫眼皮一跳。 “带上来!”虞濯喝道。 王鑫定睛一看,被蕲若押上公堂的人居然是徐一鹿。后者神色灰败,直到见了王鑫,眼神才带了几分希冀。
第30页 堂上官差自然都是认识徐一鹿的,不由得面面相觑,军师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徐一鹿你可知罪?”虞濯问道,却不等徐一鹿开口,将他的罪状一一列数出来,每说一句,都让徐一鹿更加哀戚几分。 勾结商户、贪污受贿、抬高盐价……即便是王鑫,也不能再救他一把。 “带上人证、物证。”虞濯说完,几个便衣御行卫将私帐、“万喜”盐铺的人全部带上来,甚至还让王鑫过目。 御行司自建立以来,南御行司的所有行动都在暗中进行,王鑫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左相大人居然还带了人,生怕这扬州府的官差不好使唤……”王鑫也就是不明所以地嘲讽。 这一点,连坐在后堂的夏侯瞻也是服气,王鑫真当自己天高皇帝远。王炼尚不敢得罪虞濯,这王鑫比他老子有出息呀。 “王巡抚,你觉得依我朝律法,该如何给徐一鹿定罪?”虞濯问。 “这……”王鑫把目光晦涩地看了看身边扮作小厮的幕僚,后者快速把靖朝律法中相关的内容说了一遍。 这一听完,王鑫的面色就极为难看。若是真的按照律法判刑,恐怕今后没有哪个地方官会帮他敛财。 “徐大人在扬州府任职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单单依照靖朝律法判处,未免——” “兢兢业业?”虞濯失笑,问道,“高抬盐价,勾结商户,这也算兢兢业业?” 徐一鹿已经抖如筛糠。 外头的人忽然喊道:“丞相大人,盐枭也只是为了百姓吃得上盐,一斤盐五钱银子,不买私盐怎么行!” “是啊,大人!您怎么抓盐枭呢,他们都是好人啊!” 一户人家起码七八口人,一月少说就需要一斤盐,算下来一年就要花六两银子在买盐上面。然而,即便是官府里头寻来的养马、杂役之活,一年能有一二十两算是富足了。 虞濯嘆了口气,无意间瞥向后堂,可惜见不到皇帝此时的神情。 王鑫却不是在想这件事。此人是他安排的,意在激发民愤,指责虞濯清扫盐枭,看似为百姓,事实上则把人往绝路上逼。 然而,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虞濯斥责的人是徐一鹿…… “这名小伙说的有理,抓盐枭无济于事,为今之计除了惩治贪官,也只能下调盐价。”虞濯说道。 这些人讲话腔调纯正,一点都不像是苏州府的人。 吃了暗亏,王鑫妄图扳回局面,赶紧说:“敢问大人如何下调盐价,这些都是朝廷规定的,岂是说调就调。” 下调盐价,确实不是说说就好,毕竟,国库收入,近半数来源于盐税。事实上,真正收入国库的盐税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 中间这巨大的利润,基本都归雁过拔毛的地方官员与盐商。 “此事自有朝廷与圣上来定夺,王大人,这案子还没审完呢。”虞濯转而问外头的人,“扬州府的百姓大多都是有见地的,诸位觉得,徐一鹿该判什么刑罚?” 外头立即乱闹闹的吵嚷起来。 “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讼状。”虞濯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墙边的师爷,说道:“好好给王大人念念。” 师爷差点吓得话都讲不利索。 这份讼状是虞濯所写,状告王鑫。念完之后,王鑫眸光一冷,也学不来讨巧卖乖的姿势,直说:“可有证据?” “没有。”虞濯很诚实地说。 王鑫瞪大眼:“没有?左相大人寻我开心呢!” “御下不严,这需要证据吗?”虞濯拿下巴指了指徐一鹿,说道,“王大人还是与我一同回京述职吧。” “笑话!”王鑫不屑地说,“他与我何关?” 徐一鹿猛地起身扑向王鑫,大喊:“王大人救救我,都是您让我做的吶,下官都照做了,怎么不能救我呢!” 王鑫起身推开人,连连后退,喝道:“谁指使你诬陷本官的,滚开!” 蕲若赶紧去制止二人,外头的吵嚷之声与公堂内的动静结合起来,嘈杂不堪,虞濯皱了皱眉,敲了敲惊堂木,顿时所有声音凝固。 “吵完了?御行卫听令,传陛下口谕,但凡江淮行省内涉及贪赃枉法、私收盐税的,一律停职,带回京城查办。”虞濯道。 王鑫冷笑:“圣上口谕——莫不是左相大人家传圣旨?” 如今王鑫敢在这儿跟他叫板,应该不是仅仅凭藉没有兵权的太尉老爹,也不会是空有名头的“国舅爷”之称。 虞濯心想,这王鑫还真是不知死活。再大的靠山,能跟皇帝比吗? “带走。”虞濯说道。 蕲若上来就找了东西塞住王鑫的嘴,丢给其他御行卫,而徐一鹿连反抗都没有:毕竟妻子儿女还在御行卫眼皮子底下。 门口的百姓纷纷叫好,虞濯看了看这些盐枭,便说:“本朝制度自然有朝廷定夺,盐价一事,待本相回京之后必会启禀圣上,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准许本相收监这几位盐枭。” 说罢,行一躬身礼。
第31页 “有丞相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也不怕了。” “大伙儿都同意,当年丞相大人跟着先帝打仗的时候,哪里有这些人什么事。”一个老者高呼。 “丞相大人说的是,这些狗官,早该被惩治了。” 衙门里头的官差依旧是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茫然。而御行卫暂时入主府衙,将人带下去之后,虞濯便宣布退堂。 待虞濯走到后堂,夏侯瞻便问:“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燕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呀!”虞濯假装慌乱地上前捂住他的嘴,“本相若是被御行卫抓了,燕公子也难逃干系。” 推开虞濯,夏侯瞻微微蹙眉,问:“朕,要对王家下手吗?” “祸国乱民,陛下为何不下手?”收回手,虞濯边问,心里想着皇帝越来越不好玩了,自己这么得罪他,都个没反应。 却只是沉默。 长嘆一声,虞濯走出院子,说道:“陛下,若待盛世太平,臣必归隐山林,处江湖之远。你我君臣情分,断不会生此间隙。” 中庭月朗,清风徐徐,松竹摇曳。 夏侯瞻只觉得面前之人似要羽化为仙,乘风而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2章 树倒猢狲散 壹 永亨元年,七月,太尉王炼之子,江淮行省巡抚王鑫犯下抬高盐价,私收贿赂,御下不严等等十条罪责,被判秋后处斩。 武帝为稳定江淮沿岸盐价,减少地方官员贪污,设立盐政大臣,地方下派巡盐使与运盐使。 同年八月,多位臣子联名弹劾王炼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接着翻出与前朝诸多牵连,帝未多加追究,准王炼辞官归家。 太尉一职空闲,待明年春闱后定夺。 年轻时候,燕太后姿容倾城。如今年逾三十,却也不减丝毫风华,而平添动人韵味。虞濯同夏侯瞻前去拜访的时候,燕太后正忙着逗弄两个小皇孙。 二人各自行礼之后,冷月将茶水点心送上。 “哀家多谢左相此行对瞻儿的照顾。”燕太后面上笑盈盈地说道,“然而此行奔波劳碌,左相大人清减不少。” 夏侯瞻面色微变,抢先说道:“江淮一事,直到如今,尚未全部解决。左相这段时日辛苦,现在还是赶紧回府休息吧。” “多谢陛下厚爱,臣不觉得累,只是陛下……”虞濯不知一次感受到,这对母子在他面前所为有些别扭。 “此是内宫,外臣不宜久留。”夏侯瞻立即对虞濯道,“况后宫不干政,恒清还是回去吧。” 这茶还没冷,居然就让他走了。虞濯也只能笑笑,称好,随夏侯瞻一同离开。 初入九月,凉风飒爽,御花园内金菊遍地。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与太后娘娘是否心生隔阂?”虞濯想了半天,也只能猜出这么一个结论。 夏侯瞻皱眉,停下脚步,恰巧看到不远处一袭鹅黄色长裙,提着花篮的云贵妃。虞濯立即转身,说道:“臣回避。” “你尚知道回避!”夏侯瞻收目光,神色微有忿忿,当作没看见云贵妃,迳自走回皇宫。 虞濯更觉得不明所以。 苏晴在御书房等候多时,见夏侯瞻跟虞濯回来,忙说:“今年秋试主考官员,臣还请陛下三思。” “周禹如何不可?”夏侯瞻问。 说来也是奇怪,夏侯瞻一直忌惮周家,却要让周熙的大儿子当主考官员。而虞濯想来,夏侯瞻也不是一个能委曲求全的皇帝,此举必有深意。 “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如何能公正!”苏晴问。 “朕自有打算。”夏侯瞻说完指了指角落里的奏摺,说道,“这些全是指责朕荒废朝政,连日不上朝的,老师替朕看看,再写一遍自省。” 抱起这一大摞的奏摺,苏晴只好说道:“臣遵旨。” “老师、恒清,这段时日,只能委屈你二人了。”夏侯瞻说道。 那些奏摺都由周熙过目,却仍是辗转到了夏侯瞻眼前,可见这本身就是周熙想让皇帝不痛快。 虞濯由衷而言:“陛下谋略得当,臣等不觉委屈。” 他只觉得,朝堂之上不能跟那老狐狸对着干,甚是无趣。 “还有一事,需尽快定夺。”夏侯瞻拿起手边的奏摺,洋洋洒洒几千字,写的是浙闽一带百余艘倭国船只登临沿海,同当地百姓交易互市,导致沿岸居民治安混乱。 周熙仅仅批註着:加强治安。 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借鑑先帝在位时期,倭国贼寇多次侵扰浙闽一带的百姓,夏侯瞻眼中定不能小事化了。 “陛下想出兵?” “对,但是此乃海战,战船不足,我朝占尽弱势。”夏侯瞻遥看东面,虞濯总觉得有什么雄心在他眼中酝酿。 苏晴斟酌片刻说道:“臣以为区区倭寇,不宜劳师动众。” “我靖朝虽然坐拥万里河山,然西域之西,北疆之北,东瀛之东,南海之南,皆为外土,亦不知疆域几何。臣幼时见海外诸岛,曾有外民乘船而来,金发碧眼,以为妖异,后才知道是臣孤陋寡闻。”
第32页 虞濯顿了顿,看夏侯瞻的神色是有几分兴趣,便接着说:“造船队,一来抵抗倭寇入侵,便利海上贸易,二来可远至南洋、西洋,展现我靖朝国威。” “话虽如此,臣却还有疑。”苏晴也被说的有些心动,“船只建造,劳民伤财。且海上茫茫不比中土,如何保障战船不迷失道路?” “迷失道路自然有航船师傅解决。”夏侯瞻答道。 借来一张白纸,虞濯随手划了一条曲线,依次点下来:“且看,这是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宁波府。江浙一带,素来富甲天下若是陛下能想明白,这建造船只一事,不但朝廷不用出一分钱财,还能收穫颇丰。” “福建行省呢?”苏晴问。 “总要循序渐进。” 倭寇与舰船一事,单凭他们三人空口无凭自然是做不出来的。夏侯瞻沉思良久,才说道:“等朝中不再是某家的一言堂,建船出兵一事才能做打算。” 苏晴走后,虞濯“理所当然”地留下来吃晚膳。 寝宫内,桌上已经摆好了泾渭分明的两类菜,碗筷也各有一双。夏侯瞻坐下后,说:“御膳房的伙食可不便宜,恒清,朕便从你每月俸禄里扣除把” 虞濯看着这些菜,咬咬牙说:“陛下,日后臣不再到宫里用膳了,可行?” “朕……”夏侯瞻本以为自己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但俗话说的好“君无戏言”,虞濯怕是当真了。 放下筷子,虞濯起身行礼,似乎是打算告退了。 “吃吧,朕不至于如此小气。” 闻言,虞濯还当是皇帝寻他开心,只想笑,然而嘴上还是试探地问:“这般说来,陛下先前是在笑话臣?” “食不言、寝不语。”夏侯瞻说完,便动筷子。 “定是陛下嫌弃臣了,行了行了,臣以后不来叨唠陛下。” 虞濯遗憾地说,艰难地把目光从桌上挪开,补充了一句:臣告退。 赵公公丝毫看不出这两人在较什么劲,虞濯走后,夏侯瞻把筷子伸到那些清淡的菜式上,吃几口,只觉得寡淡无味,便道:“以后让御膳房不用给他做菜。” “陛下,您不吃了吗?” “没胃口。” 秋风晚,日暮急,街巷人匆匆。 吹了会凉风,虞濯猜逐渐消去心中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夏侯瞻想对周熙下手,而老狐狸如今却谨慎非常,就算是小狐狸周禹都不好对付,唯有示弱才能降低老狐狸的警惕心。 这样一来,让周禹做主考官,装作二人生了嫌隙,都能解释得清。 夏语冰见到独自一人回来的虞濯,面带疑惑,问道:“大人,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可有在宫中用了晚膳?” 扫视左相府忙忙碌碌的下人,虞濯无法断定会不会有周家的耳目,便答:“用晚膳,本官气都够气饱了。” “大人,您这是……” “怎么,转个背,你就会告诉你家主子本官看不惯他,还真是一条好狗。”虞濯摘下头上冠冕,砸到他怀里。 无缘无故被骂,夏语冰异常委屈,立即红了眼睛,低声下气地说:“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 虞濯看着他的背影,更加烦躁: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用点脑子。 走到书房,无异间瞥向柜中露出来一部分来的剑穗,属于一把尘封的旧剑。见此,虞濯顿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终于是出了些让他心神不稳的事。 直到夏语冰喊他吃晚膳,虞濯才发现自己在这儿站了近一刻钟。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3章 树倒猢狲散 贰 夜阑卧听,秋风吹雨。 夏侯瞻仅仅披了几件外袍就起身,只觉得凉意袭人。赵公公一早就守着,见他赶紧问:“陛下,您怎么起那么早?” “今日不上早朝了。” 赵公公面上只惊讶了一瞬,这个时间差人通知诸位大臣,已经来不及了。今日,只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往后,朕没说上朝,让他们不必来了。” “喏。” 大殿之上,看着龙椅上空荡荡的位置,虞濯有些不是滋味。 离殿时,周熙路过虞濯身旁,有意无意地感嘆了一句:“左相这神情,可是恨铁不成钢呀?” 见到罪魁祸首,虞濯本不想给他好脸色,奈何夏侯瞻的话“只能委屈你”还回旋耳边,虞濯只好放低姿态。 “周大人,陛下如此散漫行事,您难道也想放任自由?” 周熙立即皱眉,义正言辞:“陛下如此,臣等更当勤勉,虞大人能风花雪月,不似本相需要替陛下处理政事。” 虞濯冷眼看他嘚瑟。 “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同你情分之深,那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难不成虞大人还担心本官一个糟老头子也用那手段去赢得帝心?” “什么手段?”虞濯说着眼睛往下瞟,“周大人怕是忘了先前的教训了。” 周熙顿时一脸菜色,敷衍地道别,匆匆远离。 等周熙走后,苏晴面上似有疑惑地说:“陛下这一招能不能成事,若真被他将计就计,那就糟了。”
第33页 数名臣子的目光瞥向两人的方向,虞濯立即冷下脸,提高音量说道:“苏大人与其来质疑本相,不如去劝劝陛下。” 说罢便离开。 苏晴扫视四周,如今就是说话,也不得不谨慎些。 往日下朝,夏语冰都会同虞濯说上两句话,今日下朝这般早,他却一言不发。虞濯便问:“怎么,替你主子生气呢?” “小的不敢。” “怎么不敢?毕竟你可是皇帝的人。”这话说得连虞濯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嘆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不同你计较这些。” 虞濯只好说,自己也非有意如此。 回到左相府,却见逐兰悄悄走来,说:“陛下在书房内。” “真的?”虞濯问完,想到逐兰也没理由同他开玩笑,吩咐道,“没我允许,任何人不能入书房打扰。” 毕竟除了逐兰、染墨这两个在靖国建立前就跟着他的人之外,也就夏语冰稍微可信一点。其余人来历都有待考究。 那日离开皇宫,夏侯瞻似要挽留,却还是选择沉默。虞濯也是心中不快——尽管知道这只是掩人耳目。 今日,虞濯听到皇帝来了,本还有些阴霾的心情瞬间好转。 夏侯瞻站在窗前,见他一来,取出一柄摺扇递给他。 接过摺扇打开,虞濯便看到原本素白的绢面上被画了什么。虞濯愣了一会,笑着问:“这是相思豆吗?” 顿时夏侯瞻的面色变得有些别扭,半晌,才挤出话:“这是梅花。” 墨色的线条是枝干,几点朱色算梅花。 “是臣眼拙了。”虞濯收起扇子,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不那么嘲讽,“多谢陛下把扇子还给臣。” 知道自己画技拙劣,夏侯瞻赶紧转移话题:“这把扇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把扇子只是用作防身罢了,虞濯却随后瞎编道:“这是臣的娘亲留给臣的,她说若是臣以后有了意中人,便将其画像画在上面,娘亲的在天之灵便能看见。” “朕只画了一面……不碍事吧?”夏侯瞻有些怕他为难。 虞濯一笑而过。 夏侯瞻只见他研磨执笔,扇面上书曰:山有木兮卿有意。 “此句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何联繫?”夏侯瞻略有不解地问,不知为何他会改成了这句。 “自然是求两情相悦。”虞濯正色说,“先前陛下总想着寻一户高门名媛,为臣赐婚,可在臣眼中,若不是两情相悦皆是不般配的。” 似乎想到别的,夏侯瞻面色一变,问:“若两情相悦,却身份天差地别,恒清不怕世人嘲笑吗?” “身份天差地别?”虞濯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解释道,“众生平等,何来差别一说。陛下,您为九五之尊,若是真心欢喜一人,却还要在意身份,那才是真正不应当。” 不知怎么又绕回夏侯瞻身上,他一想到近日燕太后的哀求,便是一阵头疼。 虞濯从江淮回来后,燕太后便明里暗里找夏侯瞻,让他带着虞濯前去探望。夏侯瞻看着眼前之人丰神俊朗,眼带桃花,三分含笑,真的是——怒而不得发。 “陛下怎么了?” 夏侯瞻深吸一口气,几近逼迫:“朕问你,若心悦恒清之人位高权重,此情可遭万人唾骂,难道恒清也愿意追求?” 位高权重、万人唾骂——虞濯再看那疑似“相思豆”的梅花,一个大不敬的念头顿时浮上心头:难道是皇帝对他动了情。 但见他眸中水汽氤氲,神色哀戚,这个念头不自觉地在虞濯心中确定下来。 可见给他赐婚,是为断自己的念想;邀他进宫,以解相思之苦;如今为了给周熙演一齣戏,却还偷偷来寻他。 夏侯瞻还在想燕太后的事,殊不知虞濯已经在误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为人臣子,自然不能看得皇帝在歪路上越走越远,虞濯虽求名垂青史,但绝不是背上“以色侍君”的骂名。 “明白”过来后,虞濯立即说道:“陛下独自一人出宫,着实不妥,还是早些时候回去吧。” “并非独自一人,拾雪在外头候着。” 虞濯被自己的揣测弄得有些心乱如麻,把摺扇塞回夏侯瞻手里,柔声说:“无论陛下是怎么想的,臣一腔热血只付江山社稷,还望陛下尽早回去。” “可是……”夏侯瞻触到他的眼眸,其间深意,更甚一池春水,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被夏侯瞻直勾勾地盯着,虞濯不知自己为何能心如擂鼓,艰难地问:“陛下这是打算在左相府住几日?” “有何不可?” “不可!”虞濯立即反对,生怕自己心软了。 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宫胡闹,虞濯心里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良久,只苦笑一声,说道:“陛下……臣。” “朕走了。” 夏侯瞻淡言,“还请恒清多多留心周伯皓的门生。” 既然虞濯拒绝,夏侯瞻也不至于多待,这举动落在虞濯眼中反倒是变成了黯然神伤。后者张了张口,头一次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第34页 午后,夏语冰将许久不动的各色颜料取出,一一和水研磨,虞濯却没动笔,二人同时沉默着。 印象中的夏侯瞻总归是那么信任他,有时候甚于信任帝师苏晴。以往虞濯还能说那是年轻的帝王寻他作靠山,如今想来莫不是出于情爱? 回神时,虞濯发觉自己已经对着空白宣纸盯了许久。 夏语冰谨慎地问:“大人,您还画吗?” 不知怎么的,向来钟情高山流水、花鸟鱼虫的虞濯,头回描绘了人像。只见其一袭黑衣,神色睥睨,站在古亭之中,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这是陛下吗?”夏语冰见状,以为这对君臣是和解了。 “你哪里看出这是皇帝?”虞濯冷声问,说罢随手撕了画纸,丢到一边。 夏语冰面色顿时煞白,这下子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不料虞濯转而一笑,恰如冰雪融释,寒暖交集。 “他既有意,我便真的该帮他,好好拾掇拾掇周伯皓。” 作者有话要说: 1、“山有木兮木有枝”出处(知乎): 鄂君子晳是楚王的母弟,乘船出游,有越人船夫对着他唱歌以示爱慕之意(歌曲译成楚语即是上文越人歌),鄂君子晳明白船夫歌意后,“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 西周春秋之时,江汉之间的鄂地世代为扬越人所居,他们先于楚人生活于古江汉地,可以算是江汉“土着”。不受中原礼俗约束,因此观念原始质朴,面对着美丽的封君,当然也不羞于表达自己情感。 而且在那个时代,同性恋风气十分流行,例如龙阳君和安阳君,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一首表达…基情的诗。 本是一首极为优秀的古老民歌,可惜被用到烂大街,更可惜的是很少有人知道背后的故事了。2、“山有木兮卿有意”出自歌词《山有木兮》 3、求收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4章 树倒猢狲散 叄 接连几日,皇帝都没有上朝,虞濯每日都去宫内,却未得召见。 有时虞濯不清楚自己是单纯陪皇帝演一齣戏,还是单纯想见见夏侯瞻。再被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折磨下去,他大约是要魔障。 宫门前,同样的,周熙也来了。 见到他,虞濯连礼都不愿意行,直接问道:“周大人,你不在府中替陛下处理政事,来宫内作甚?” “君意欲懈怠,为人臣子当然应该更加勤勉。”周熙依旧笑眯眯地说,“这不,本相通宵达旦,处理完政事,便来规劝陛下。” “通宵达旦——而不是夜夜笙歌?”虞濯问,周熙府中有那么多幕僚门生,怕是能堪比京城官员。靖朝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些个名字都没的宵小决定。 说夜夜笙歌,绝对不会冤枉周熙,此人好色,家中姬妾成群。可他记性极好,其他官员收受贿赂还要记本黑帐,他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牢记在心。 右相府中除却姬妾,各类门生幕僚也是数不胜数,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能被招揽进府里。 “可谈我家中姬妾都比不上虞大人半分,饶是皇上都青眼有加。”边说,周熙退了几步,同虞濯隔开几个下人,以免再被他妖术挨到。 “周大人,是不是有的人生得丑,便看不惯那些生得好看些的?”虞濯问。 周熙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丑,但他也拿虞濯没法子,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么一来,周熙身边前呼后拥的那帮人,满脸都是“你死定了”。 回右相府的途中,周熙那是越想越来气,虞恒清此人还真是喜欢同他作对,分明就是一介平民,会些装神弄鬼的伎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爷。”周夫人走进前厅,周熙见状挥挥手让那帮门生退下,问有何急事。 周夫人也是个喜礼佛的,每逢初一、十五,必要进宫拜见太后,诵经祈福。她说道:“近日妾身瞧见了燕太后身边带着一把摺扇,那分明是男子之物。” “有这回事?”周熙眼珠子一转,冷笑连连,“成,本相这就找人去查查。” “老爷,入秋天凉,夜里头,您得早些休息。” 张氏无非想指责他,周熙本想打个哈哈就了事,说道:“夫人近日越发唠叨了,本相依你就是。” 夏侯瞻宣布直到十月初,他才会上朝,其间虞濯收到过不少信件,都是托小德子偷偷递过来的。 一帮老臣便急哄哄地堵到宫门前,抢着要见皇上,还有人喊叫着要长跪不起。这下子那些守门的侍卫两头难做人,无论如何,皇帝给出的也只有“不见”。 虞濯来时,拿出通行的令牌,未等侍卫阻止,便直接进了皇宫。 这一手,虞濯滑熘地像个泥鳅,宫中侍卫虽然拳脚功夫不错,奈何他内里身后,身轻如燕,跑得飞快。 这下门外大臣的都傻了眼,周熙率先说道:“依本相所看,虞大人这是急着去会见情人呀。”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大臣们立即凑上来问东问西。 “你来作甚?”夏侯瞻只听御书房门外的响动,皱着眉头问。 赵公公依旧照老规矩倒上一杯武夷的红茶,乐呵呵地说:“左相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这些天总是念叨呢。”
第35页 虞濯脸上莫名一红,赶紧拿食指蘸着茶水写下:隔墙有耳。 夏侯瞻说:“拾雪在宫里,御行司的人,无妨。再端一杯茶来。”又问了这几日外头的大臣如何。 “一帮老头天天想着觐见陛下,这不秋试要结束了吗,陛下若等十月再上朝,总归有些许晚了。” “周熙如何?” “明面上他做事没那么嚣张,背地里不得而知。”虞濯盯着夏侯瞻的侧脸,说道。 周熙那老狐狸,面上还真的纠不出什么错,但是随着时日增长难免不会心生自满。虞濯想着这个界限应该就是“兵权”。 虞濯将心中推测一说,夏侯瞻便道:“罢了,上朝。” 大约过了一刻钟,进入朝堂,夏侯瞻依旧是给谁都没好脸色,不满地问:“既然右相能替朕处理政事,为何还要朕上朝?”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向来帝王心难测,这些臣子一时之间分不清皇帝不满的,究竟是“上朝”,还是周熙行径。 认识他请来的,虞濯只好率先开口:“启奏陛下,您为天子自当以身作则!若您不勤勉,天下如何勤勉?” 周熙听了,勾起一抹笑,问道:“如今陛下怕是只听虞大人的,怕是先帝看了,都要感慨。” “荒谬,居然拿先帝说事。”虞濯扫视群臣,忽然发现多数人的神色都有些戏嚯,苏晴不断给他使眼色,带着几分焦急。 果然,一个平日里热衷进谏的言官率先站出来说道:“陛下,虞濯此人以上犯下,竟然同太后有私情,实乃罔顾人伦。” “臣等皆可作证。” 不论真假,此话乃是皇室家丑,这帮大臣毫无顾忌,开口闭口就是“私情”,着实当皇家颜面是那么好撕的。 若是一般的皇帝,听闻太后与臣子有染,即便是极力掩饰,也会心生间隙。奈何此事夏侯瞻最明白不过。 夏侯瞻心想,周熙耳目确实不少,什么事清都能让他瞧出个端倪来。 虞濯听着那些乱糟糟的附和声,此等空穴来风,却搅得朝廷犹如菜市场般闹哄哄。 苏晴率先放声问道:“尔等污衊太后,中伤丞相,是当我朝御史大夫一职形同虚设吗?张大人,你这话说的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太后手中,先前有不少乘鸾宫内的宫女看见太后手中有一把男子所用摺扇,若是诸位大臣有眼见,必定能看出此物为虞恒清所有。”张大人笑眯眯地说。 “一派胡言。”苏晴面色冷厉,痛斥道。 周熙压低声音,小声问:“听闻燕太后姿容倾城,年轻时候不少才子为其颂诗,作得最好的,怕是苏大人的哪一首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地转入苏晴耳朵。 “放肆!”夏侯瞻从龙椅上起身,“胆敢在此污衊太后,把张洛拖下去,杖毙。” 张大人听了,魂飞天外,赶紧喊道:“陛下,冤枉啊,臣所言字字属实,您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臣……”周熙上前一步,妄图劝阻。 “若是谁敢替他求情,与之同罪。”夏侯瞻面若寒霜,神色迫人。 此话一出,朝堂寂静了片刻,随即大半臣子都跪下来求情,似乎全部打着“以死进谏”的名头,逼夏侯瞻撤销圣旨。 如此多的大臣齐刷刷下跪,倒显得站着的寥寥数人极为扎眼。两位丞相坐在太师椅上,但各自立场哪有人不知道的。 这一幕让夏侯瞻震撼异常。 原本他以为周熙党羽较多,如今看来周熙这是能一手遮天,指鹿为马。 “好、好、好!”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夏侯瞻起身走下龙椅,到了虞濯面前,吐字清晰地说道:“跪下。” 分封丞相又称“拜相”,自然证明丞相之位高。 “陛下,您要听信妄言?” “跪下!”夏侯瞻拔高声音,“虞恒清,你可知罪?” 这声响在大殿之内激荡回响,将所有臣子的目光全部汇聚。不少人幸灾乐祸,却也有人心哀皇帝软弱无能,不信忠臣,受人拿捏。 夏侯瞻居高临下地看着虞濯,后者惨然一笑,尽管多有演戏给人看的成分,然而夏侯瞻仍是心口微窒。 当初为何他要答应把摺扇给母后? 虞濯早就知道,即便不是这个理由,周熙还能寻出其他的来。 周熙见他两人对峙,赶紧问:“虞大人,怎么连你都不肯听陛下的命令了,陛下,难不成你真的要……” “陛下,臣自认无罪!”虞濯懒得听周熙叨叨,出口打断。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大臣纷纷开口给张洛求情,打定主意“法不责众”、“三人成虎”,丝毫不在意夏侯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虞濯看到夏侯瞻攥紧拳头,生怕他下旨将这些人全部杀了。 “陛下。”虞濯很轻地唤了他一声,音色干涩不同往日,“臣跪的是你,不是这些眼花耳聋之徒。” 说罢,虞濯跪到夏侯瞻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求收藏、求评论
第36页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5章 树倒猢狲散 肆 外头忽然传来太监尖细地呼声:“太后娘娘驾到。” 后宫不可干政,如今太后一来无异于坐实了“私情”的真假。周熙像是早料到了这一步,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太后娘娘来了?” 夏侯瞻藉机把虞濯扶起来,说道:“恒清……” “不必说,清者恒清。”虞濯反握住夏侯瞻的手,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趁此占便宜的,好在夏侯瞻只当是他心里头委屈,并未察觉。 虞濯收回手,转头看向大殿之中盛装出席的燕太后。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全跪在这儿?”燕太后扫视跪伏在地上的大臣,问,“还有外头那个,怎么了?” 冷月姑姑的声音不大不小:“娘娘,陛下赐了杖毙。” 燕太后微微皱眉,说道:“哀家最见不得杀生,苍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免了吧。” “母后都开口说话,那便免了。”夏侯瞻说道,“不知母后为何前来朝堂?” 此话一出,那些大臣的眼中个个放光,若是燕太后开口说出“辩解”一类的话语,那就是坐实了此事。 看到大殿之上,如此情形,燕太后哪里不知道这帮大臣的心思。连那个冒冒失失前来告诉她虞濯出事了的小宫女,怕也是有人安排。 “是哀家的不对,今早婉妃宫里头的宫女说怀了龙胎,这不一高兴,就来了等陛下退朝,看外头的情形,还是早来告诉陛下,今日不宜见血。” 一听这个“怀了龙胎”,虞濯神情就变得极为谴责,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帮大臣一看皇上退让,得意洋洋地恭喜几句。 婉妃——夏侯瞻琢磨了一会,心想着后宫里似乎没有这么一号人,多半是太后找的台阶。他也就顺势说:“一帮听风就是雨的傢伙,退朝。” 这模样更像是打算不了了之。 “陛下……”张洛被抬进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估摸着就算是治好了,也要丢大半条命,先前他自恃跟周熙有一丝半缕的关系,故而这么大胆。 张洛是周熙正妻的周张氏的堂叔。 “还不跪谢太后娘娘饶命?”夏侯瞻呵斥道。 莫说跪谢,他怕是动也动不了。虞濯回神,淡言:“陛下还是让张大人回去吧,其余人若是还有什么疑问,直说。” “太后娘娘手中摺扇,是怎么一回事?”那几个爬起来的大臣纷纷开口质问。 “这个……”燕太后抽出腰间摺扇,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不是陛下托哀家为左相说一门亲事吗?” 夏侯瞻即可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这帮老东西,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朕,胡搅蛮缠,今日起,每人罚俸三个月。” 赵公公见朝堂中安静下来,高呼“退朝”。 大臣纷纷退去,周熙则是冷哼一声,显然没有料到燕太后这招化险为夷。 这会儿,虞濯猜弄清楚,夏侯瞻先前说的“位高权重”、“万人唾骂”都是暗指太后,与他自己无关。 这一剎那,虞濯只觉得夏侯瞻的目光全然出离先前的焦虑、忧心,种种仿佛一个权谋者恰如其分的布局与演绎。失了那份误会,就如没有丝毫爱意参杂。 无数想法涌上心头,虞濯说不出庆幸或是失望。 “陛下,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吩咐?”虞濯问。 “恒清先回去吧,只能委屈你一阵子。” 又是委屈。虞濯听了这个词,内心更加燥郁,未多加思考,便问:“陛下可知臣委屈的是什么?” 夏侯瞻愣是没明白过来,安抚地说:“朕知道恒清孤高,只这一次,日后,朕必定不折你傲骨。” 君无戏言……虞濯也是一笑,说道:“臣也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前念头,多半只是自己一时糊涂,瞎想罢了。 燕太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二人之间流连,见虞濯要走,略带歉意地说:“虞大人,哀家之错,连累你了。” “太后言重,没有臣的事,臣先退下了。” 等虞濯走后,夏侯瞻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哪个是婉妃?” “现在有没有不重要,今后让她有就是了,若不愿意添个庶子,过了几日,便说她小产了。”燕太后把摺扇放回夏侯瞻手中,“这便还你了,以免夜长梦多,给左相说门亲事吧。” “太后,你不再纠缠?”夏侯瞻的声音冷若冰霜,不像是母子间谈话。 “自然……不会。” 这一下子,又是夏侯瞻几日不上朝,虞濯发现自己还真是过不了这坎了,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夏侯瞻。 “阿冰!” 沉寂的书房,虞濯突然这么喊一声,夏语冰被吓了一跳,忙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只见虞濯递给他一沓纸,说了声“念”。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一美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夏语冰的神色怪异了几分,但没勇气开口问。若是寻常人见了都会觉得牙酸得紧。
第37页 “思念入吾心,夏日落霜雪;候君徒切切,瞻望竟成空。” …… 近日来,虞濯总爱写诗,写了却只是让夏语冰背出来,不知道是想寄给谁。几日下来,竟然有“为伊消得人憔悴”之感。 九月初,皇帝下旨赐婚,把江家的大小姐江玉璃许配给虞濯,通报的李公公一说,虞濯便僵在原地不动了。 “大人这般高兴,圣旨都不接了?”夏语冰自以为懂了这些天虞濯日日写诗的缘由,赶紧说道,“那小的替大人接了?” 虞濯直起身子,对李公公所举的圣旨说道:“臣心中另有他人,这婚事不作数。” “这是圣旨,哪里有推辞的机会。”李公公瞬间变了脸色,先前就听说皇帝与左相大人开始不和,怎么这会儿连圣旨都敢不接了。 虞濯淡淡一笑,从荷包里头取出一枚铜板,放到小太监手里头,说道:“左相府给不出什么打赏,江家小姐嫁到本相这儿来,怕是要受委屈。” 小太监和李公公同时傻了眼,头一回见有人打赏是只给一文钱的。 “这……”李公公顿时觉得这圣旨犹如烫手山芋,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即对夏语冰说道:“赶紧接呀。” “谁接了谁去娶。”虞濯说完拂袖而去。 这一招真是行之有效,第二日,夏侯瞻便召见了虞濯。 “恒清,你怎么又跟朕来这一套?”夏侯瞻有些不满地问。这世间哪桩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虞濯这儿偏偏要搅出这堆事。 “陛下不知?” “朕该知道什么?” 前几日写了这么多诗让夏语冰背诵,真当是白费口舌,竟然一句也没有传到夏侯瞻耳朵里。他自己不知道该庆幸皇帝信任他了,还是悲哀自己满腹心思无人知晓。 倏地起身,虞濯顿时有些头昏眼花。 此时,朦胧的黑色遮盖了虞濯面前的一切,不禁意之间,一段记忆浮上心头。 满地尸骸,月色惨白,映照那些未干涸的血液也失了鲜红,变得苍白无色。虞濯脑海闪过这么一个画面,继而陷入昏迷。 一醒来,虞濯睁眼看清夏侯瞻,忙问:“陛下,臣可有伤者你?” 夏侯瞻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收回手,说道:“你晕过去了,如何伤得朕?太医说恒清是饮食过少……饿晕的,怎么恒清还喜欢折磨自己。” 不知为何,虞濯想笑,继而也就笑出来了。夏侯瞻一放松蹙起的眉头,他便抓过夏侯瞻的手,看到手腕上淡淡的淤青。 “臣……” “朕自己掐的。”夏侯瞻赶紧解释。 虞濯顿时说不出酸甜苦辣,声音略带沉闷:“陛下,臣本就挑食,早些时候被御膳房胃口养叼了,家中粗茶淡饭只觉得浑然无味。” “那恒清也不能这般作为。” 夏侯瞻眉头又皱了起来,满心满眼的负罪感挤占着虞濯的脑海,偏偏这略带嗔怪的神色,虞濯看得挪不开眼睛。 “不如陛下让臣继续在宫里用膳吧。” “等到朕解决了周家。”夏侯瞻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解决周家,恒清想搬到皇宫住,朕也答应。”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思念入吾心,夏日落霜雪;候君徒切切,瞻望竟成空 看出来了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6章 树倒猢狲散 伍 残云无月,秋夜空阔。 “哟,这才多久没见,都要娶媳妇了。”蕲若跳下屋顶,对院子里头独自一人坐着的虞濯说道。 虞濯把酒罈子放到石桌上,问:“陪我喝两杯?” “哎!”蕲若赶紧伸手捏他的脸,说道,“你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可惜他捏了半天,也没有撕下什么面皮来。 拿开他的手,虞濯只问了:“你喝不喝?” “喝!”蕲若露出一个傻笑。 虞濯只是沉默地一杯一杯喝酒,蕲若絮叨了半天他在御行司里头碰见的趣事,这不,才半年,他已经深得皇帝信任。此次蕲若回京,也是为了调查周熙。 或许相比起其他官员贪污受贿、留恋酒色,周熙不算太过,二人此人对权力的掌控已经让帝王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还是那句老话,自古帝心难测。 虞濯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了,他的酒量极为差劲,一碗的量差不多就能醉,醉了后便会沉沉入睡,不省人事。故而虞濯极少沾酒。 蕲若也在隔壁房里凑合了一晚上,醒来后便嚷嚷:“老虞,你这是咋了,为以后得被媳妇管着不高兴?” “休在这儿胡言乱语。”虞濯到底还是接下了圣旨。在他心里,娶了江家的小姐过门以后,往事便只能蒙尘心间。 “这么早起床,不睡会儿?” “我要去宫门口,若是陛下召见我了呢?”虞濯见到夏语冰准时把洗漱用水端来,说道,“行了你继续睡吧,不过,若是误了陛下差事……”
第38页 蕲若一骨碌爬起来,说道:“老没良心的。” 虞濯:“……” 原本打算春闱之后在选择太尉一职,然而没到十月,夏侯瞻便让周熙之子周禹物色人选,那些个不忿的,明里暗里被弹劾贬值。 虞濯看在眼里,明白若不是自己身居左相,恐怕第一个就是他。 然而最最让他烦心的,还是见不到夏侯瞻。皇帝上朝的时间越来越少,前段时间还封了几个妃子,大有沉迷美色之嫌。 十月初早朝。 “陛下,臣以为周玉峰不足为太尉之才。”苏晴听见周禹举荐的人,当即反对。 不少臣子知道这个周玉峰,他原名孙璧,字玉峰。据说拜了周禹作干爹,然而两人年岁相差不过五岁。 真是为了当官,连爹娘给的姓氏都不要了。 苏晴说完,回应寥寥,夏侯瞻不是很在意地说:“听闻右相说,是个青年才俊,那便用他吧。” “陛下!” “恒清,无需多言。”夏侯瞻眼中分明带了几分暗示。表面上皇帝让他无需多言,实则是让他好好计较一番。 虞濯开口:“太尉一职,位列三公,岂能马虎?周玉峰先前不过是松江府的巡抚,怎么能担此大任?” “虞大人不过是一介书生,可还是当了丞相呀。”周熙满脸堆笑,却是讽刺之意满满。 “臣随先帝南征北战,奠定万里河山,敢问在场各位大臣,谁可替我坐这个位置。”说完,虞濯心想着,周熙跟他提资历,那不是同彭祖比寿? 周熙冷眼扫了一圈在下头的党羽,行为自然逃不过在他对面的虞濯之法眼,顿时暗想:周熙这个老匹夫,自己说不过就托人来吵。 这不,一下子站出三位大臣,非要同他争辩个是非曲直。 虽然虞濯尽心尽力地同这帮大臣说法,气得一个个哑口无言,然而夏侯瞻还是一声令下,提拔周玉峰为太尉。 先前夏侯瞻说,周熙敢肆无忌惮的底线是军权,太尉掌管军权,哪怕是个挂名的,但是对于步步膨胀的周熙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用的。 北城渐冷,冬雪微至。 虞濯应邀进了苏府之后,竟然看到了深居简出的夏侯瞻,不由得眉梢染了几分笑意。苏府一干少年郎都是呆呆望着他。 听到他人对虞濯的问好声后,夏侯瞻便转身,见到虞濯一身浅蓝色常服站在雪地里,笑意盈盈,仿若和田暖玉。 “陛下怎么也来了?”虞濯走上台阶,一边问道。 “今日是拾雪及冠礼,朕如何不来?”夏侯瞻淡言。 苏府其实并没有什么来客,虽然是对外说是苏晴之子及冠时的生辰,然而周家如今权势滔天,二者素来不和,没有会这时候触周熙霉头。再者,苏拾雪并非苏晴亲子,即便是一些不惧周熙的朝中元老,也不想大冷天出来。 餐桌上,婢女端上了一锅小米粥,苏晴恰好倒了三碗,供到堂前。 “这习俗可有来意?”虞濯问。 苏晴做完这些后,便说:“虞大人若是想听,本官便娓娓道来。” “那一年恰是冬至,我年方十四,先父亡逝,天寒地冻,前朝□□,官兵夺了家母与我最后一些口粮,我只得沿路乞讨。天下贫苦之人何其多,谁又会施捨半分?知道在雪地之中,我听到了微弱的啼哭声。” “那是一对夫妻,女子将身上外袍裹在婴孩身上,那婴儿居然还活着。” “那时候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抱起那婴儿——大约有一岁了,甚至会喊‘爹、娘’,听他微弱的啼哭,我便心软了。” “我还在他的父亲冻僵的手上看到一个小布袋,里头装着粟米。”苏晴神色颇为怀念,“那时候的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婴孩与那一小袋粟米便回家,煮了一锅薄粥,恰好是三碗的量。” 苏晴说道这时候,抓着苏拾雪的手说道:“你我父子相遇,便是缘分,否则那一天,我们三条人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老天爷手里。” 虞濯隐约想到苏晴确实还有一位老母亲,好像是年纪大了后受不住北面寒冷,搬去了广州府住。苏晴大约也不想自己的老母受到京城官宦间龃龉之事,托亲戚照顾。 原本虞濯以为苏晴是个略微迂腐顽固之人,如今想来,一人多面才是正道,多少人能有勇气在那种境地之下,抱养苏拾雪而非拿了粮食不了了之,况且还有这么多年拉扯长大。 苏晴随后正色说:“陛下,拾雪已经及冠,还望陛下赏识,为其赐字。” 沉吟良久,夏侯瞻才说:“拾雪,皆因你们父子能相遇,我靖朝才能继续有二位栋樑之才,既然如此,便赐字‘修缘’,望你今生不负老师救命、养育之恩。” 对上皇帝,苏拾雪的话才能稍稍多一些。“陛下,生而未养,断指可换;生而养之,断头可还;为生而养,百世难偿。属下谨记在心。” 说过些家常话后,夏侯瞻才表明今日来意。 本以为,周熙的事情需要拖到明年春闱过后,提拔新任官员才能开始动手,然而半年以来,周家渐渐失了以往那份谨慎,日益嚣张跋扈。 “御林军可整装待发?”夏侯瞻一碗酒饮下肚,问道。
第39页 “都依照陛下的吩咐办妥了。”苏拾雪说罢,取出虎符——如果没看错,正是原本应该给给太尉周玉峰的那块。 有时候也不得不说夏侯瞻兵不厌诈,毕竟皇帝赐给大臣的东西,谁敢怀疑是真是假。 虞濯的视线投向夏侯瞻,后者也是恰好看过来。他心中窃喜,面上却正经地问:“陛下,臣应该做什么呢?” “朕要周玉峰悄无声息地消失。”夏侯瞻眸光一冷,“还有诸位大臣无可辩驳。” 虞濯心想夏侯瞻还真是会榨压他的本事,以后丞相之位不寻个能为能武地都配不上同他平起平坐。 “先前之事,恒清不会在念朕不公吧?”夏侯瞻忽然问道。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虞濯很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说道,“何况陛下先前只是同我演戏罢了。” 听二人对话,苏晴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不过是君臣之间,还要为这点事道歉来原谅去的?幸而他并未多想。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7章 树倒猢狲散 陆 寅时末,穹宇未明,冰雪塞途。 很多大臣还没明白过来,便被外头满脸横肉、神色狠厉的御行卫给叫醒。“传皇上口谕,今日上朝。” 懒散惯了,加之天寒地冻,哪里有人愿意乖乖上朝,总之大多数人找机会搪塞过去。然而御行卫可不管这些,喊人带上官服,拖着衣衫不整的老臣便去了朝堂。 一路上被寒冷刺激,这些平日里猴精一样的大臣哪里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赵公公接过虞濯手中的文章,便念道:“左相虞恒清,弹劾右相周伯皓,其子周耀宗,十条大不敬之罪。” “其一,欺君罔上,目无王法。周熙独揽朝纲,结党营私,自新帝登基以来,将各地雪灾情况误报,导致国库支出远大于百姓所需……其五,收受贿赂,所贪无数。经御行司调查,江淮一带盐枭,每年上缴盐课有五成归于周府,如此中饱私囊,天理不容!其六……” 这一条条念下来,竟然无人反驳。 御行卫人数极多,几乎每个大臣都能被一到两个人盯着。 等赵公公念完之后,夏侯瞻便宣布了判处结果:“革除周伯皓所有职位,永不录用,没收一切家产,家中奴僕、姬妾一缕充公,本人与子孙后代永不入京。” “虞恒清接旨。” “臣在。” 夏侯瞻亲自走下台阶,将写完的圣旨放到虞濯手中,说道:“前去周府抄家吧,一切财物登录在册,日后收归内库。” 收归内库而非国库,大约也是不信任国库里的主事官员。 夏侯瞻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就把周熙的罪证一一收集,可见御行司在他的手底下,终于成了气候。 虞濯顿时觉得十分欣慰。 他心中所想便是:积蓄了如此久的力量,一旦爆发,所有人都将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的帝王刮目相看。 几个回过神的大臣终于意识到不对,一位张姓大臣赶紧说道:“陛下,右相还没来,为何突然……” 夏侯瞻打断他的话:“周伯皓已经不是右相,爱卿想要抗旨吗?” 苏晴见状,将袖中的奏摺取出,分别是弹劾几个与周伯皓关系密切,走的较近的臣子。虽然他写的不痛不痒、模稜两可,然而这些人在御行卫的盯梢之下纷纷冷汗直下,跪拜喊怨。 目的已经达到,此时朝中人手短缺,自然不可能全部判罪,夏侯瞻只说了一句:“北御行司的,随左相去周府吧,其余人,朕依他们的抉择再定。” 言下之意就是乖乖听话便放过你们。 禁卫军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苏拾雪看到虞濯一来,赶紧前来拜见,虞濯装模作样地在周府念了一遍圣旨,便开始动手。 整整一个时辰,周府里头的人没有取得与外界联繫。 “爹!” “你去,找两个庶子顶上,周玉峰这个白眼狼,我要他好看。”周熙吩咐老管家,随即听到外头官兵的叫喊声后,带着老妻嫡子匆匆跑向柴房。 “爹,这里是……” “快搬开。”周熙不信任何人,只得自己和嫡子把空水缸搬开。 “这是一个地窖,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的。”周熙没有失了冷静,钻入地窖,之后是一条狭小的路。 这是十年前周熙找木匠设计的机括,只要拉动里头的绳子,就会将水缸复原,他还考这个,躲过前朝皇帝的追兵。 周张氏只来得及带几件嫁妆,然而一进地窖后,被里头放的东西给惊讶到了。 穿过甬道,没有丝毫火苗,然而宽阔的地窖内却光彩照人,不知名的宝物在地窖中闪闪发光,顶上嵌着无数明珠,看上去犹如星空。 “这是……” “北极星是夜明珠,其余全是鱼目石。”周熙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说道。 禁卫军加北御行司的人把周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找到周熙,虞濯把人全部集中起来,问苏拾雪:“统计出来了?” 院中有不少死伤,大约都是周熙的护院和门生。
第40页 “全都带出来了,妾室三十六人,婢女二百三十六人,长工及家僕二百零一人,门生幕僚七十二人。”苏拾雪看着汇报而来的数字,指了指瑟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的女子们问道,“这些算是么?” “侍妾。” “侍妾共计六十五人。”苏拾雪沾了沾墨汁,把笔递给虞濯,说道,“还有庶子十七人、庶女二十一人。” “还是没找到周熙、周禹和周张氏?” “属下无能,没有找到。” 虞濯把人数统计好后,看着大亮的天,上前检查这些人有无易容,中途还有个不甘心的家僕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竟然还想挟持虞濯,直接被虞濯拧断脖子。 “人多眼杂,先把这些人全部押到大牢,看紧了。”虞濯把尸体丢到众人面前,“即便是尸体,也先带到牢里,等陛下定夺。” “是。”苏拾雪立即应下,拨了一半禁卫军将人送往大理寺。 周家被围得犹如铁筒,即便是围墙上也有暗桩盯梢,周熙自然是插翅难逃。然而周家宅邸大得惊人,真的要找,恐怕需要不少时日。 虞濯走到没人的地方后,蕲若赶紧跳出来,说道:“周熙找的门生里不少会些功夫,先前被一人缠住了,没盯上周熙。” “老狐狸可真会藏,他若是再不出来,我等便围上十天十夜,看看是老狐狸先饿死,还是陛下先没耐心。”虞濯看似温和的笑意之中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气息。 “怕就是怕他留了密道。” “话本看多了吧,密道哪有那么容易建!”虞濯敲了敲他的脑袋,“若是真有办法建一条密道,难不成还能同往京城外?” 周家在京城中心地带,若是这密道同往城外,该是多大的工程,每个十年八年,恐怕是建不来的。 “十年……”虞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还是先帝同他讲的,比先帝所带领的那支起义军更早的时间。 周熙此人老谋深算,看出前朝大厦将倾,送走妻儿后,早早向起义军投诚,然而那支起义军失败。但是追杀的士兵在周府便失去他的踪迹,直到几日后被下属解救。 由此可见,周熙确实能找到躲藏的地方。 十年前他还没有出凌云台,对于周府构造不甚了解。 “你找个年纪稍大的、对周府稍微熟悉的人来。”虞濯说道,“每年从周府出去的人应该也不少。” 没一会儿,南御行司的一名御行卫找了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牙婆,不少大户人家挑婢女、家僕都从她这儿经手。 虞濯不得不在心里头赞嘆御行司的办事效率。他们带来的牙婆好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十年前左右的周府如何,你可还记得?”虞濯问牙婆。 “老身记得。”牙婆搔了搔头发,“只是时间久了,到底还需要想想,大人给老身点时间吧。” 虞濯给蕲若使了个眼色。 蕲若冷哼一声,掏出一个银元宝,说道:“快点想吧。” “老身记起来了,以往周府不大,只有……主卧室、书房……”牙婆走到周府中心,将几处从前的建筑指出来。 “确定吗?”虞濯生怕漏了,毕竟十年光景,能记得也是难事。 “大人不晓得老身是做哪一行的吗?买卖下人、房子!这些都记不清了,老身凭什么端的住饭碗。” 听了牙婆的保证,蕲若更是生气,压着声音对虞濯说道:“你这人这么这般沉不住气,害得我白白废了五两银子。” “请人家来破案子,却分文不给,主使,别太霸道。”虞濯一把推开蕲若,转身对牙婆说道,“烦请婶子看着,这些房子哪里不符合常规,本官必将重谢。” 牙婆听了,把银子塞入袖子,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大人吶,人生得好看,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来来,老身这就看看。” 蕲若气得说不出话来,分明就是他出的钱! 牙婆走了几圈之后,来到一处装饰平平的屋子:“老身想起来了,十年前这儿是柴房,隔壁就是厨房,但是现在厨房搬到外头去了,柴房却没有搬,也不知道用来堆放杂物还是干什么了。” 虞濯推开门,里头的东西摆放的还算是整齐,积灰也少。除了柴堆之外还有几口大水缸分外扎眼。 “去吧水缸挪开。”虞濯吩咐。 南御行司里头有不少气力惊人的,这不一个瘦小的矮个子一人就把水缸全部搬到外头,气都不带喘。 纯粹的凭藉力气,而让虞濯来做,须得加上内里才能比肩。 搬走水缸后,蕲若很快便掀起一块板子,“哈哈”一笑,说道:“行了,都下去吧。” 虞濯用了三天三夜才将周府抄完,统计出来的财物直接能编成一本书,有些东西,一般人见都没见过。 比如说,周熙模仿某个朝代的权臣做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红珊瑚树,在上面松松系满金铃铛,每日晚膳过后,让侍女们用三寸软绸鞋砸,谁砸下来的金铃铛多,今日便由谁侍寝。
第41页 还专门修了一座清凉阁,阁中所有帐子、铺盖全是鲛绡所制,连床都是一整块寒玉雕刻。如此种种,却是冰山一角。 日子过得比皇帝还潇洒。 不论是官员还是贫民,没有人胆敢给周熙一点施捨。 大氅、裘皮一类都算的上是赃物,所以周熙被赶出京城之后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拿走。周熙的老妻当下便病倒了,周禹背着她,走在寒风中,双腿打颤。 毕竟他从小也没做过什么重活。 “爹,那帮大臣真是白眼狼,平日里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可周家没落了,却连一两银子都不肯给我们。” 薄薄的棉衣丝毫挡不住寒风,周熙阴沉着脸,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想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爹,那儿有个棚子,咱们先过去。”周禹加把劲,喊道。这座棚子原来是夏季卖凉茶的人家搭建的,大雪塞途,自然没有人经营。 小小的棚子能在寒风中撑着,也着实不易。 周禹在内心咒骂,他们此时披头散发,就连一件头饰也没,全部被充公进了皇帝手里。其实夏侯瞻也想留一些的,奈何就算是一根发簪,也是极品的和田白玉所制,价值上百两,着实忽略不了。 周熙至今还记得他的老妻被一帮大喊当众扒光,只扔了一套破棉服,理由就是贴身衣物、饰品,只要价值五十两以上皆算赃物。 “爹!太冷了,娘浑身都烧起来了。”周禹着急地说,却看周熙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地盯着棚子后走出来的人。 “别来无恙。”虞濯淡淡一笑,他身上穿了一件白狐裘,着实是为了装个样子。“这么冷的天,几位冻坏了吧。” “这时候来落井下石了!”周禹如何不知道这份弹劾是谁写的。 把棉被放在木桌上,虞濯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说道:“伯皓兄要是冻死在路上,那多可笑,难得本相给伯皓兄送礼,伯皓兄可别推辞。” 眼下光景,周熙宁愿自己冻死。 “滚!”周熙怒吼,果然随即虞濯就离开了,跟来时一样神出鬼没。 “爹,这棉被。” “给你娘盖上。”周熙愤愤道。 夏侯瞻果然是君无戏言,一解决周家的事情,立即便同意虞濯常住在皇宫内。皇帝先前展现的雷霆手段令大臣胆寒,故而没有人率先提出质疑。 又过了几日,夏侯瞻无意间提起:“周伯皓死了。” “怎么死的?” “碰到京郊一伙盗贼。” “也好。”虞濯也无意去纠结真相如何,只是劝了一句,这下便放过云贵妃吧,到底她一个弱女子什么也不懂。” 夏侯瞻蹙起眉头,怎么虞濯尽关心他的妃子?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8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壹 春归时,燕归巢,冰雪速消。 虞濯换了一身翠色衣裳,同逐兰一道在御花园内走动,毕竟是早春,除了他,所有人都穿得圆滚滚的。 随后不远处传来些许人语,便凑过去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同一个宫女拉拉扯扯,小宫女面上起了不少红点,看得有些骇人。 “呜呜,我不是染了时疫,放开……” “停手,怎么了?”虞濯拿绢布捂住逐兰的口鼻,又对其中一个太监说道,“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左……左相大人,您离远点,等奴才们处理好了再说。” 等那小宫女被带走之后,太监才来报,却也不敢离二人太近。虞濯把帕子给逐兰,走上前说:“遮掩什么,是时疫?” “是,这时疫来势汹汹,起先只是浑身冒红色点子,后来越来越醒目、流脓,接着高烧不退,据说京城内……死了不少人。” 居然这么严重。 虞濯问:“可有找了太医。” “咱们这些太医怎么可能找奴才,那必然是陛下和太后才能直接召见的。”那小太监如实说道。 “我知晓了。”虞濯嘆气,这病一看就及其容易传染,若是现在不加以控制,真的传到了夏侯瞻身上,可就追悔莫及。 接着,虞濯又问:“如今那宫女被送到哪里去了?” “宫外。” “恒清。” “陛下,臣有事同你说。”虞濯快速将宫里发生的疫情说了一遍,夏侯瞻的神色微变,直接唤小德子去太医院找管事的太医来。 “陛下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这段时间恒清还是在宫里头住着吧,若是时疫在京中蔓延,出宫反而更不安全。”夏侯瞻说完,“还有早朝一事,近日来还是不用上朝。” 幸亏先前夏侯瞻为了同周熙周旋,不上早朝也能把事情办妥了,不然又得是一番手忙脚乱。 摺子里的内容五花八门,看到关于右相之位暂时空缺的摺子,夏侯瞻丢到虞濯面前,问:“朕有一个人选,江越,江子进。” “臣未来的……岳父?” “恒清这算是同意了?”夏侯瞻问。 “同意什么?”虞濯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跟他平起平坐之人是自己岳父,怎么都会别扭吧。
第42页 “自然是娶江家小姐。”夏侯瞻问完,看向窗外日光漏进门户,染得一片暖意,若是虞濯不在,怕这宫里又是冷冷清清一个独处。 虞濯看到夏侯瞻嘆了一口气,说:“恒清总是在这件事情上抗旨,是想让朕失信于民吗?如此一来,朕也愧对江家。” “所以陛下举荐江越是为了弥补愧疚?” 夏侯瞻不说话了,虞濯取出腰间摺扇扇了自己的脸,努力不要让自己的表情有失偏颇。末了,才说:“大可不必。” 若是可行,虞濯心想,自己一辈子死乞白赖地留在宫中又何妨。 可是一旦娶妻生子,且不说其他,再留宿宫中,怕是说不过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慾去白白耽误一名女子的一辈子。 “恒清,朕问你最后一遍,你娶不娶亲?”夏侯瞻起身,双臂撑在虞濯身侧。 就在这时候,外头小德子喊道:“李太医到了。” “等着。”夏侯瞻喊道,只盯着虞濯的眼睛,等他一个明确的回答。虞濯顿时脑海一片空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紧紧攥住手里的扇子。 “我娶。”你。可好? 虞濯明了,皇帝要太后断了念想,他也应该让自己断了念想。他这一生已经得到太多了,又怎么可能事事随他的愿。 夏侯瞻回到椅子上,对外头喊道:“让李太医进来吧。” 二月十三,轻启窗轩,星月流泻,寒气扑面。 夏侯瞻惊奇地看到窗外虞濯独自站在空地上,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身沐月华,至清、至孤。 虞濯哪里会没察觉到夏侯瞻开窗的动静,思绪了好久,转身浅笑对着发呆的夏侯瞻说:“夜深天凉,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恒清,你呢?” “臣睡不着,故来此赏月。”虞濯抬头,月亮没那么圆润,像是缺了一块。 愿你我之间,一笑缘了。 夏侯瞻关上窗,不知怎么的,他这么一瞧,便觉得心里要流泪似的酸涩。小德子听到动静,赶紧来随侍。 “朕无碍,你也去睡吧。” 因为是皇帝做的媒,加上虞濯也不是个有钱的主,聘礼全是内务府给准备的,下聘的时日浩浩荡荡的人群进入江府。 虞濯这心里总觉的别扭,自己心悦的人出财出力给自己娶别人…… 江越只想着脸上有光,虽然他的官位远不如女婿。 “江小姐人呢?”虞濯打赏玩那些公公们,又给江玉璃的两个弟弟各自包了红封,这才问道。 “对啊,玉璃人呢?”江越只当是女儿害羞,赶紧对一边的婢女说道,“让玉璃出来见见虞大人。” 江夫人笑得也是开心,虞濯一向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平日里清高得很,谁也巴结不上,如今却成了江家的女婿。 从前听闻虞濯此人青年俊彦,一表人才,还以为只是吹捧,如今见了才发觉这是什么神仙人物,论相貌气质,竟是生平仅见。她女儿有福气呀! “姐姐今儿个身子不爽,不便见客。”江莺从屏风后走出,说道。 江夫人立即不高兴了,说道:“莺莺,你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来见外客,还不快回去。” 江莺一见着虞濯,便挪不开眼了,只觉得虞濯生得极为英俊,气质出众,哪怕是以她“知书达礼”的名声,也找不出词句形容。 “无妨,马上是一家人了。”虞濯取出红封递给江莺,“江小姐的弟弟们都有一份,妹妹也该收着。” “谢谢虞大人。”江莺回神赶紧收下。 “你方才说玉璃怎么了?” “爹,您还是自己去瞧吧,姐姐不让我们进屋。”江莺说道。 江夫人赶紧说道:“老身去看看,老爷,你陪着虞大人好好聊聊。”说罢便拽着江莺一同离开,后者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离开前厅。 “玉璃,玉璃,你这是怎么了?”江夫人站在门前问,“虞大人来了,你可出去瞧瞧,长得跟谪仙似的。” “娘,只你进来,可好?”江玉璃的声音带着哭腔。 江夫人对身边几个婢女说道:“你们几个先留在门口等着,被让人进来。” 屋内只有一个丫鬟,是从小陪着江玉璃长大的鸢儿。江玉璃用手捂着脸,等江夫人靠近才说,“娘,这是……” 江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忙问:“玉璃,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娘,我也不知道。” “李大夫可还在别院里?”江夫人问道。 “在的。”鸢儿说道,“小姐别怕,奴婢这就去请。” 一开春,京城比较出名的大夫就会常住在达官显贵家里住着,以防不时之需,李大夫匆匆赶来,看了一遍面上和手上的红点,说道:“这是时疫呀!小姐最近去哪里了?” “我……我没出过门。” 李大夫皱眉:“那就不好了,江家恐怕有人得了时疫,把病过给小姐。” “鸢儿,赶紧,带上李大夫去买预防时疫的药材,艾草一类千万不能少了,小姐染时疫这事,谁都不能提起,对外就说是风寒。”
第43页 现在的天气时冷时热,说是风寒,也没有什么人会怀疑。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29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贰 随着江越逛了会江府,虞濯此时的心情并未同早开的迎春那般明朗起来。婚期是夏侯瞻定的,本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等到三月份,春闱开始,他可有的忙了。原定三年一次会试,但是前朝摧残读书人,如今又是新帝上位,故而开了恩科。 但愿京中的时疫别惹得太严重。 江越此人他不是了解,官不大不小,为人颇有原则,先前跟周熙不对头,周熙倒台后,也人算上了“中立派”的一员。 这也是京中对大臣不愿往来逢迎之人的称呼,尽管这一类人往往容易被皇帝器重,却也是能得罪人。要么像左相、御史大夫那般雷打不动的地位,要么就是江越这种文官集团边缘的人。 虽然不结党营私,虞濯对于朝中的明了的很。一方是世袭功勋,前朝重臣;一方是先帝在位时期开科取士而来的进士们。 等鸢儿和李大夫走后,屋内就剩娘俩了,江夫人郑重其事地说:“玉璃,你实话告诉娘,到底有没有出过门?” “娘,我惧冷,开春之后天寒地冻的,我怎么会出门呢,府上一般的下人婢女,也是没怎么说过的。” 江夫人自知女儿品行,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谎,这就奇怪了,江家也没人染了时疫,怎么会突然…… “娘,你见过虞大人,觉得如何?” “生得好相貌,为人也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 江玉璃立即苦着脸说:“娘呀,女儿是不是连如意郎君都没瞧上一眼,就这么死了,那可怎么办?” “姑娘家家的,说什么浑话!”江夫人呵斥道,也不敢说重了,“玉璃,不会的,娘跟你保证,会好的。” 用午膳前,江夫人同江玉璃才出来。 “阿姐,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呀?”不足十岁的江玉箫问,家宴之上坐着江越和江夫人,还有两个嫡亲弟弟,二小姐并未出席。 江玉璃坐下之后,江夫人赶紧解释道:“玉璃染了风寒,便让只让她来给大人请安,便不同大家一道用餐了,免得过了病气。” 虞濯从小到大也没染过什么病,着实是内力深厚的原因。 “倒是本官疏忽了。”虞濯看着江玉璃一双眼睛,称得上秋水剪瞳,必定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两人对视一眼,江玉璃便垂下脑袋,面色发红,幸而有白纱掩面。 “大人,奴家便退下了。”江玉璃声音婉转动人,娇而不腻,听得极为舒服。 虞濯内心直嘆气,若是他这么辜负了一个如水的女子,那才是要遭受天谴。等她走后,便道:“温婉动人、娴静如月,陛下为臣赐了一门好亲事。” “大人可别这么说,玉璃没有绝色之姿,也没有满腹的才学,还望大人不嫌弃才好。” 出了江家门后,虞濯问道:“逐兰,你觉得江家大小姐如何?” “没见着面,看不清容貌,不过江家二小姐倒是生得不错,为人也活泼,不似大小姐那般中规中矩。” 虞濯一笑:“你倒是会评头论足。” “这话小的只同大人说的。” “未出闺阁而声名远扬,身为庶女却名压嫡女,少些礼数,确实不宜做相府主母,先前是我不懂,后来想着也是陛下思虑周全。” 逐兰“嘿嘿”了一声,说道:“大人真是三句不离陛下呀。” “你少与我扯皮。”虞濯拿摺扇敲了敲他的脑袋,逐兰顿时还委屈起来了,直言自己要被敲笨了。 路过一家药铺前,本来虞濯打算买些艾蒿来熏炙,然而问过药铺掌柜后,不仅他的店铺说卖光了,还说别的店铺也没了。 逐兰不信这个邪,说道:“大人,咱去别家点看看,说不定是这个老头子坏得很,想讹我们。” “嘿你个小屁孩,怎么说话的。”药店掌柜顿时火冒三丈,“你尽管去看,在这儿能常价买到艾蒿,这药铺里的东西随你拿。” 捏了捏逐兰的脸,虞濯笑着说:“多大的人了,张口就来,你这可是毁人信誉。” 逐兰撇撇嘴,一熘烟地逃了。他还真的挨个问了京城的店铺,大多数掌柜一听是个半大小子来买艾蒿,直接让伙计轰出去。 故而,虞濯一回到左相府,就看到了逐兰哭丧着脸的表情。 本来虞濯打算留到晚上的,然而江家的大小姐染了风寒,他也只能提前回来了。这么一想,晚饭还可以去皇宫蹭一顿。 “阿冰呢,叫他,同我去宫里。” “好嘞。”逐兰一口应下,赶紧跑到夏语冰的屋子,逐兰和染墨这两人一动一静,倒也是够凑合。 看到本该出现在江家的虞濯突然到宫里用膳,夏侯瞻无奈的同时也有几分舒心。“小德子,去御膳房说一声。” “好嘞。” 趁这儿的人只有夏侯瞻与赵公公,虞濯便少了点拘束,说道:“这小德子真是有福气,都说仆随主人,今日瞧来,还有三分接近龙颜。”
第44页 赵公公满脸堆笑地说:“那老奴是没这福气了。” “上了二十后,容貌便不大变了,怎么说得上福气不福气。” “尚早,恒清陪朕去御花园逛逛,其余人不必跟了。”夏侯瞻说罢走进衣帽间,换了一身常服。 虞濯手里照旧揣着赵公公托他拿的裘袄,还嘱咐他起风了一定要给陛下披上。 “恒清,江家的大小姐你见过可还满意?”夏侯瞻本来想问为何提前回来,奈何他这也算是半个逼婚,只能曲折一下。 虞濯道:“今日不巧,江小姐病了,只是掩面一见,没有多谈。” 这个月底,虞濯就要同江玉璃喜结连理,届时再对夏侯瞻念念不忘,倒是他说不过去。虞濯再怎么失落,有时候也得面对—— 他是君,自己是臣,虞濯自问怎么能生出这般心思。 “朕观恒清今日心事重重,不如今日同住寝宫内,秉烛夜谈。”夏侯瞻总能碰见虞濯不经意的失神与落寞,却又那般无缘由。 张了张口,虞濯发现自己着实生不出反对的心思。 “臣一切都听陛下的。” 隔着假山,有一伙宫女捂住口鼻,抬着一卷草蓆匆匆走过,神色慌张,故而没有注意到这对君臣。 “这都第五个了。” “我今日瞧林太妃病恹恹的,怕也是……” “少说吧,主子的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一个年级稍大的宫女教训道。 小太监可不服她,尖着嗓子说道:“她算什么主子,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待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头。” “对呀,亏我当初还觉得她能成为太后。”另一个太监附和。 虞濯扯住夏侯瞻的衣裳,小声道:“那是得了时疫死的,千万别过去,别瞧那几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在尸身旁边说话,过几日非得染时疫。” 听罢,夏侯瞻蹙起眉头,却还是抓着虞濯的手臂,走出这片假山林。 “林太妃那里,朕要不要也寻个太医去看看?”夏侯瞻问。 林太妃是夏侯杰的原配,同时也是夏侯峰的生母,一手养大了夏侯启。这些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同原当个小门小户的妻子时无大差异。 “后宫的事,自然要问太后。” 一听到“太后”,夏侯瞻的语气便有些起伏地说:“恒清,你要成亲了,日后宫内也还是少住吧,毕竟未来也要顾及妻儿。” 自己想是一回事,听夏侯瞻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陛下,你不是说……”虞濯闭上眼睛,不是说好永远能住皇宫吗,到头来连哄他一句都不肯了。 “恒清?”夏侯瞻伸手,快要触及他的眼时,虞濯睁开双目。 睫毛轻擦指尖,留下淡淡的痒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0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叄 宫内下人的办事效率极高,吃完晚膳,便已经在龙榻上添了枕头和铺盖,洗漱所用的布巾、脸盆也布置妥当。 二人沐浴过后,夏侯瞻还是选择继续看奏摺、文书。 “陛下,这些都是臣挑过的。”虞濯把稍微小堆的奏摺递给夏侯瞻,“其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陛下可以缓缓。” “会试的座师,朕想让恒清……” “且不说别的,光是这些事就能让臣焦头烂额了。”虞濯笑着说道。 显然,这一年的进士夏侯瞻必然会委以重任,若是他再当了这些人的老师,即便他无此种心思,在有心人眼中,自己恐怕就是下一个周熙。 夏侯瞻转念一想,他的思虑的确不妥。 “恒清,朕答应你,你若初心不该,朕也不会疑你伤你。”夏侯瞻说得很认真。君臣之间能彼此交心、信任,本就是自古罕见的事。 只是可惜,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虞濯自己目前跨不过去,今后也难说。 夏侯瞻出言提醒:“恒清,你又在出神了。” 虞濯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声“臣也如此。”便把自己的脑袋埋入书堆后,似乎不想与之过多交谈。 “这是在怪朕?” 假装打了个哈欠,虞濯说道:“陛下勿多想,臣只是……有些困了。还是快些看完摺子去休息吧。” 夜近子时,灯火渐次熄灭,人语寂寂。 虞濯静静躺在龙榻之上,僵硬,不敢有丝毫动弹——夏侯瞻便睡在他身侧,光这一个理由便能让他辗转难眠。 每日批阅的奏摺数不胜数,周熙之后,虞濯还未设右相一职,虞濯这些任务便全部落在皇帝头上。 起先是集中精神想怎么解决政务繁忙与宰相分权之间的问题,然而夏侯瞻忽然翻了一个身,面对虞濯。 虞濯立即被吓了一跳,探了许久夏侯瞻的鼻息,极为平稳,想必是熟睡了。 略带温度的呼吸在虞濯的手指边起伏,他不禁暗了暗眼神,收回手,无意间嘴带上了一抹笑。 鬼使神差地,虞濯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夏侯瞻光洁的额头。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吻完之后便拉开距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屏住呼吸,半晌都没动静。
第45页 虞濯便放开胆再次“冒犯”,这次挑的地方是脸颊。 光线暗淡,虞濯蹭着蹭着,没看清便从夏侯瞻唇边划过,一瞬间,柔软的触觉让虞濯气息不稳,被他这么折腾下来,夏侯瞻也是动弹了一下有转醒的意思。 这下虞濯立马老实了,剩下的长夜他自己都忘了是怎么辗转反侧地渡过。 翌日,虞濯率先转醒,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要贴到夏侯瞻身上了,好在后者并没意识到。虞濯赶紧起身叠好被子,走下龙榻。 洗了把脸清醒了不少,虞濯心想着昨天荒唐的行径,总觉得还有三分迷幻。 “恒清。”夏侯瞻也是转醒,突然出声让虞濯的心狠狠一跳。 “陛下也起来了?”虞濯看着天色,又问,“今日可还上早朝?” 点了点头,夏侯瞻说道:“自然要上朝,科举座师一事朕希望能尽快选出,而出题事关重大,恒清便不要再做推辞了。” 秋闱之际,周禹收受贿赂,擅自泄题也是后来夏侯瞻重新命人出了一份才解决燃眉之急。秋试只是考个举人,尚有人趋之若鹜,春闱事关官位大小,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夏侯瞻算是全心地信他 座师选的是御史大夫苏晴与太史令赵宣。 这场争辩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另一件事情取代。苏晴率先上奏,开春以来,时疫横行,因此而死,不下百人。 “有这么严重?”夏侯瞻想起宫里也有这样的病人,如果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接着他又询问地方上有没有这样的情形,好在没有问题。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江越也是开口启奏:“陛下,此次疫情严重,远超诸位想像,以臣之见,还是速速召集太医院众人与民间大夫一道商议。” 还有几个家中也是出了时疫的大臣纷纷贊同。 虞濯猛地想起那日去药铺碰到的情形,起身说道:“陛下,按理来说城中时疫肆虐,药铺中应当会大量进艾蒿之类,然而臣发现药铺里却都称卖光了。” 江越赶紧附和:“是呀,臣派家僕去时,还说十两银子才能买得一捆。” 苏晴皱眉,道:“怕是有药商乘机抬价,赚黑心钱。” 下朝后,虞濯也是打算回府一趟,近日来感春伤秋地,这么大的事情都忘了。等他同夏侯瞻说完,走出太和殿,江越待在门口徘徊,像是专门等着他似的。 “江大人,可是同本官有话说?” 江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昨日大人走得匆忙,本来……其实……其实……” 看他这个反应,虞濯忽然心生希望:难道是江越不想结这门亲事?便道:“有什么事,江大人直说吧。” “其实……”江越忽然闭了眼,有几分决绝地说,“小女染了时疫。” 恶疾算是七出之一,江玉璃染了时疫,拒绝赐婚便说得过去了。然而这个念头很快消散在虞濯。 “江大人,我同你一道去看看她吧。” 本就身染恶疾,若是还听说被夫家退了婚,恐怕怕是更要糟糕。去江家的路上,虞濯还是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摇摆不定。 他是不能坏人做到底,磨人也磨己。 江玉璃听说虞濯来后,慌了神,抓住江夫人的袖子忙问:“娘,女儿这怎么见人呀!都怪爹,怎么……” “虞大人只说了,若是不想见也随你。”江夫人也有些犹豫,万一女儿的病染给虞濯又该怎么办。 这下子,江玉璃反倒是犹豫了,继而说道:“虞大人如今在哪里?” “在后厅,你去见虞大人也不会有下人看着。” 当江玉璃带上面纱虞濯 虞濯喝了半盏茶,江玉璃这才走出来,面上仍是覆着纱,行了礼,说道:“奴家见过大人。” “阿冰,你先去外头候着,别让人进来。”虞濯说道。 夏语冰和鸢儿出去后,江玉璃才坐下,低着头,不敢直视虞濯。 “是不能见风吗?”虞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果然江玉璃稍微抬起了脑袋,点点头。 “可有发热?” “没有……”江玉璃说道,“大夫给奴家开了药,还说这是时疫……” 早朝的时候确实有讨论,那些治好了的,脸上结了痂,不知今后会不会留疤。这在别的地方还好说,偏生在脸上。 “你好生养病,不要多想,我问过太医院里的太医,好好治,不出十日便能痊癒。”后半句其实是虞濯诓她的,今日恐怕太医院的人才会注意这事。 江玉璃浅浅一笑,说:“多谢大人安慰奴家。” 后厅外,江莺东张西望了一会,走到夏语冰面前,小声问:“你是虞大人身边的那个小厮吗,我昨日见过你。” “姑娘,昨日小的并未前来江府,昨日来的事逐兰。”夏语冰丝毫想不出自己和逐兰在相貌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什么姑娘,本小姐不与你计较。”江莺只是随口一问也不关心,便道:“那虞大人是不是在后厅里面?” 夏语冰见她似乎有进去的想法,便淡言:“是的。虞大人说了不准别人打扰。”鸢儿插不上嘴,连带着也没给江莺好脸色。
第46页 江莺冷冷一笑,心里骂了一声狗仗人势,走到回廊栏杆处坐下,像是在欣赏风景。 虞濯陪同江玉璃出门的时候,便看到了江莺待在回廊处,想着总要回避,转身对江玉璃说:“江小姐,这几日我宿在宫中,陛下可能会寻我,得先走了。” “虞大人先走吧。”江玉璃行了一个礼后,虞濯便离去。 路过回廊,江莺看着她面上的纱布便说:“阿姐,你病成这个样子,虞大人不会嫌弃你吗?” “谁与你说小姐生病了?”鸢儿气鼓鼓地问。 “鸢儿,我见不得风,走吧。”江玉璃略点了点头,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顿时,江莺只觉得自己如草芥一般,可以被随意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 虞濯:我就亲一下。 夏侯瞻:熟睡中…… 虞濯:亲一下是亲,亲两下也是亲 夏侯瞻:还是熟睡…… 虞濯:反正都亲两下了,继续亲吧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1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肆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来势汹汹的时疫便闹得人心惶惶,太医院找人试药,可就是开了好几副方子,也没有效果。 蕲若还前往调查了许多从药材商人那里进购之人,总算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故而大晚上地还找虞濯。 “虞大人真是好雅兴,这时候还在赏月呢?”蕲若从院墙上跳下来,说道。 虞濯从沉思中猛地被人惊了一跳,没好气地讲:“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说吧,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情,主要就是陛下托臣去查了查囤积药材之人,你猜猜,我查到了谁头上?”蕲若瞄了几眼石桌上的白纸,上面随手用墨勾勒了人像。 本以为会遭到虞濯白眼,不料他却肯定地说:“是韩扶吧。” “你怎么知道是他?” “各大走商之间的药材数量不在少数,必须要大笔银子方可进购,而最近陛下同我说,国库里被支走了大批银两。能动的,只有大司农韩扶了吧。” 虞濯想着韩扶应该是想用国库的钱去卖药材,卖出去后再归还国库,神不知鬼不觉,而这时候药材差价可是惊人的。可惜他没有想过夏侯瞻会另外派人清点国库。 “等他售卖药材的那一天,陛下就要好好教他,什么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摸不得——怎么会摸不得?你不就想摸嘛!”蕲若快速抽出桌上的纸,“嘿嘿”一笑,“不但想摸,还想……” 虞濯变了脸色,快速夺回画卷,问道:“你什么意思?” “要不要我直说这画上的人是谁?” “信不信我先揍你一顿!” 自知打不过他,蕲若赶紧说:“你别以大欺小!” “幼稚。”虞濯身形鬼魅,想从蕲若手中强抢画卷,奈何这张纸着实脆弱,被撕成了两半,虞濯拿过烛台,将它烧了。 烛火跳跃,衬得那张脸晦涩异常,蕲若赶紧说:“哎,你别生气呀。” “我没生气。” 只是旁人都看出来了,夏侯瞻却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难免让他失落。婚期在即,他自己却始终放不下。 “这个月底你就要成婚了?” 淡淡地点了点头,虞濯说道:“夜已深,我去睡了。”蕲若到底还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心里头不舒服。 蕲若无奈地说:“男人嘛,三妻四妾、外室情人。在揽月阁,哪个个不是这样的?偏你要做情圣。” 做不做得了情圣,他不知晓,然而江玉璃的事情,自然不得不管。 “那江家小姐是做深闺里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得了疫病,你替我去探探。”虞濯说道。 “这还没当上皇后呢怎么就使唤起皇帝的人了?”蕲若伸了个懒腰,趁人发火之前,赶紧在虞濯的视线中消失。 果不其然,等到全京城开始人心惶惶之际,才有商贩在早上高价售卖防疫病的药材。然而他们卖了不到一个时辰,恐惧的人群便开始抢夺药材。 不少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故此铤而走险。 “禁卫军,都散开。”苏拾雪率先带了一批人,疏散人群,贴了不少告示。 副统领扯着嗓子念道:“紫禁城外有低价出售的药材,去那里领。” “真的吗?”有些人不信有这等好事,然而威风凛凛的官服做不得假。 药材多为查抄高价之商而来,在宫门内外熙熙攘攘再堆了如此多人。 人群之中,虞濯一眼就看到身着便装,混迹在其中的夏侯瞻,便不由自主地走近。这才说道:“陛下,这可是你想的法子?” 夏侯瞻听到这声陛下还惊了一跳,见是虞濯,点头。 这么一来,韩扶没有足够的钱回收不了成本,国库有这么一项亏空,他恐怕倾家荡产也填不上。 “时疫可有解的药方?”虞濯问。 “太医院的说,以青蒿做引,可以暂时去高热,但是得好吃好喝得将养半个多月,才有可能好。” 时疫多发于常出门做工的人,和较为柔弱的孩童,让家中顶樑柱将养,穷苦人家,恐怕一家人的生计都会更为艰难。
第47页 “陛下,江家的大小姐也患了时疫,你看臣能不能从太医院…” “真的?”夏侯瞻一下子蹙起眉头,略带些犹豫地说,“恒清,今日你住皇宫吧,其实太后她也……” 虞濯没想到太后也染疾了。 为了避嫌,虞濯只是在门口等着。 太后也是白纱覆面,她见了夏侯瞻,让其余人退下,才说:“瞻儿,有人要害哀家,这时疫,哀家怎么会好端端惹上!” “母后何出此言?” “最先发病的人其实是哀家,然而哀家自小碰些艷丽的花,就会面上张红色疹子,故而没有注意,直到前几日高烧不退,如今虽然命大,好了,想想却没那么简单。”燕太后说道。 “母后身子不适,为何不提早说?” 燕太后的手在面纱上停留片刻才说:“高烧一事哀家自生了陛下后便常常会发,哪里有什么值得惊扰陛下的。” 夏侯瞻听罢心生愧疚,试探地问:“母后,您面上可还有留疤?” “太医院给了哀家去疤痕的,过几日便能消。” “母后您先放心,让冷月和画竹注意些宫里人的走动,朕必然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夏侯瞻皱起眉头,把主意打到他的家人身上,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在宫里如此,燕太后必然不会那么容易碰上时疫,夏侯瞻同虞濯讲明起因,后者也有些困惑。 “陛下放心,毕竟是宫内所有进出的人都有记录,不会难查的。”虞濯安慰他。 燕太后会惹上什么人,要用这法子来暗害。早知道,即便是没成功,最在意的脸上生了无数疤痕,恐怕也极为难过了。 “恒清说的是。” “臣还有一事相求,太医院的去疤痕的药膏,可否赏赐给臣?” 夏侯瞻猜测这去疤痕的膏药,是给江家大小姐用的,点点头,说道:“朕会让太医明早送过来,也会让刘太医一同去江家。” “多谢陛下。”虞濯想着江玉璃的病不能拖。 干元宫。 龙榻上的枕被还是照旧,夏侯瞻没让换,也就意味着今日他还能继续睡在皇帝寝宫,想着虞濯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若是夏侯瞻也对他有意,那该多好——虞濯也就想想罢了。 两个男子,又是君臣,夏侯瞻若能心悦他才是不可思议。虞濯盯着手中的摺扇,心想若是夏侯瞻知道了他在夜里偷偷所为,会不会心生厌恶? “恒清,朕先去沐浴了。”夏侯瞻揉了揉眉心,随手将一本摺子摊开,用镇纸压住。倦意浓重。 “需不需要臣随侍?”虞濯一出口就像拍自己脑袋。 夏侯瞻仅仅是稍有讶异,没想到虞濯会问有这个想法,随后说道:“恒清若是愿意,便来服侍朕。” 虞濯:“……” 想不到皇帝居然同意。 赵公公命人提了许多热水进来,虞濯调了调水温,问:“陛下,这样合适吗?” “冷。”夏侯瞻直接脱光衣服,仅披了条布巾保暖。虞濯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乱飘,然而那一团白花花的,太吸引他。 加了许多热水后,夏侯瞻才进入木桶,他把后背的布巾递给虞濯说道:“轻些擦。” 有几道疤痕在他肩背上,有的刻骨,有的只是浅浅一道。虞濯忍不住用指尖轻抚上一条,问道:“臣记得陛下昔日征战沙场,是从百夫长做起的。” 虽然是前朝丞相之后,然而名不正言不顺,自小也没少受到白眼。 “恒清,往事勿再提。” 虞濯赶紧专心擦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2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伍 早春晚风凉,红雪青瓦暗。 拂去留在窗棂边的落梅,虞濯关上窗,吹了几盏较亮灯。不得不说,在他以往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希望有个人与自己心有灵犀。 多年后,也只能嘆息:锦瑟无端,华年空思,终究是晚了。 夏侯瞻沾床就睡,大约是累狠了。自古以来,若是不当个昏君暴君,帝王之位那么容易做的?怕都是焚膏继晷地处理政事。 如论怎么样的明君,到底都是一个人,且不说能不能公正无私,光是这数量便让一般人手足无措。 殿试的策论,虞濯已经想出了题目。 暗淡的光华,让虞濯有些心痒难耐,毕竟做坏事有一就有二。虞濯凑近前偷偷吻了吻虞濯的唇,浅浅地□□唇瓣似乎已经满足不了他。 确定夏侯瞻睡着了后,虞濯撬开他的牙,舌尖伸入拨弄,立即便沉浸在这种禁忌而疯狂的隐秘之中。 眼角不知不觉染上红色,隐没在晦涩的烛火中。 浑然投入其中,虞濯半个身子都压倒了夏侯瞻身上,小腹隐隐传来邪火,虞濯这才仓促分开。 照之前这种情形,夏侯瞻这还不醒才奇怪。奈何昏昏沉沉中,夏侯瞻的第一反应便是装作熟睡的模样,不打扰任何事情的发生,以此认清当下情形。 这是他早年间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本事。
第48页 随即他清楚地意识到虞濯在干什么,然而脑海之中除却空白什么都不剩下。 夏侯瞻心想,他应该厌恶吗?似乎厌恶不起来——就在虞濯唇舌离开之时,他居然还有些不舍。似乎刚才还有一根硬物抵着他,毕竟夏侯瞻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瞬间就懂。 没多余想法,夏侯瞻只觉得现在的虞濯有些可怜。 喘了会儿粗气,虞濯听着夏侯瞻悠长均匀的呼吸,忍不住再次吻他。 唇分,虞濯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若今后他还敢冒犯,就先扇自己一巴掌。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个誓言想完,身边的夏侯瞻忽然动弹起身。 “陛下……”虞濯顿时面色煞白,夏侯瞻居然醒了,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夏侯瞻借着微弱的光看向虞濯的位置,翻随即身压到虞濯身上,扯着他一缕黑发,问:“恒清想为朕侍寝吗?” “陛下,臣只是心悦……” 夏侯瞻打断他的话:“恒清已经位及左相,没必要再做得这般。” 虞濯僵住,随即推开身上的夏侯瞻,匆匆跑出干元宫。大约这就是全心去疼爱一人,却被那人视作自荐枕席的落差。 今后夏侯瞻该如何看待他——以色侍君? 宫内无论何处都燃着灯光,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皇宫却只他一人。几个御行卫发觉不对劲,赶紧从屋檐下出现,近看却是左相而非刺客。 “虞大人,您这是……”一个虞濯还算眼熟的御行卫问道。向来虞濯都是衣装极为整洁,也颇为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今这是怎么了。 虞濯抓着一人的肩,声音低哑:“冷,且给我拿件衣裳来。” 这人低头一看,虞濯竟然连鞋都没穿。 说了“冷”后,虞濯竟也没觉得多冷,推开这群人,运起内力,飞速逃离曲折迷离的皇宫。御行卫摸不着头脑,有人沿着宫内零星几点血迹追寻,却仍是没有追到。 “这血迹,虞大人这是怎么了?” “大约被路上的石子割破了脚。” “我猜是……”为首的御行卫顿时目光暧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散了散了,这些事情哪是我们这些人能讨论的。” 第二日上朝,让不少因疫病横行而赋闲在家的大臣们敢怒不敢言。然而今日他们竟然发现,一向兢兢业业,来的比谁都早,留得比谁都晚的虞濯居然告病在家。 “恒清这是怎么了?” 来报的小太监说道:“回陛下,昨夜虞大人突发重病,危在旦夕,来不了。” “危在旦夕?”夏侯瞻不信,却也没了什么上朝的兴致,走了个过场之后,便喊上小德子和一名太医,便装前往左相府。 虞濯的卧房只有一个夏语冰服侍,夏侯瞻老远就看见逐兰在一边玩虫子。 “陛下。”染墨行了大礼,说道:“大人吩咐奴才,他的病重,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以防打扰他们静养。” 夏侯瞻问:“朕也不行?” “不行。” “那朕下次再来。” 屋外动静自然是逃不过虞濯的耳朵。虞濯赶紧起身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喊道:“你给我出去,一见到你我就烦。” 夏语冰:“……小的告退。” 这会儿虞濯又开始后悔,怎么这些时候尽折腾他。 “等等。”虞濯拉住他的衣袖,依旧是放开声音以便让屋外人听见,“我从生下来便健健康康的,从未有过疾病,然而一见到你,接二连三地生病。” “夏语冰,信不信我将你卖到揽月阁去!” “大人,放过小的吧。”夏语冰看他脖子光往外头伸,低声说道:“大人,会不会太假了?” “小声些,别让外头听见了。”虞濯捏了捏他的脸。随后外头继续有说话声,虞濯一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即平躺下。 夏侯瞻走了两步,并未在屋内味道药味或是别的什么。 “江家大小姐的病好了,她身边的李大夫确实医术出众,若是恒清有样,真可以立即叫他来看病。” 这件事虞濯也是听说的,那位李贞李大夫医术超群,想了个药房居然就将众太医束手无策的时疫给治好了,直接被皇帝封了太医院的院首。 想必此人一来,他装病能被一眼看穿。 虞濯声音转为虚弱无力:“不必救臣,臣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 “既然无事,还有十日,恒清好好准备婚事吧。”夏侯瞻转过身,那扇木门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突然闭合,发出巨大声响惊得屋外、屋内人皆是心中一跳。 虞濯僵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是被魇住那般动弹不得,良久才说:“夏语冰,我的病是真的好不了了,你且出去,不必再照顾我了。” 然而夏语冰心想的却是装病还能装上瘾? 十日之间,江家的人急急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收到虞濯重病,不能操持婚事。直到三天前,虞濯才忽然动身,日夜兼程,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准备好。 蕲若前来帮持了一天,问了一句:“认命了?”接过被直接赶出去。等到新婚前夕才发了他一张喜帖。
第49页 虞濯也心想,自己可能就是认命了吧——不想让其他人为难,便只有他为难。 楼高风急,人独立;双燕归檐,结连理。 “陛下,这天还是冷,您要不别在这大风天里头站在这儿了?”赵公公劝道。也不知道皇帝想到了什么,竟然站在钟鸣寺的高塔上半天。 “你且下去,叫蕲若上来。” “喏。” 蕲若在走上塔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说虞濯的事情,没想到上来夏侯瞻就是一句:“恒清的病可是好了?” “没好。”蕲若说道。 “得的什么病,药石不用,从外头看,却也没有任何端倪来?”夏侯瞻接过他手中的喜帖,明日虞濯就要成亲。烫金的喜帖,确实晃眼睛。 夏侯瞻淡淡地念了一句:“寒梅落尽冬将了,双燕归巢喜无成。” 若是虞濯在这儿,必然会听出来,这正是他做的诗。 “陛下您可知……” 夏侯瞻点点头,把喜帖随手撕成几瓣,丢到他面前,说道:“南御行司主使听令,调五名面生的御行卫,两个时辰后要到朕面前。” “属下遵旨。”蕲若努力压抑自己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蕲若:凭什么我都是干见不得人的活,苏拾雪却是有面子的活? 虞濯:为什么有的人吃辣有的人不吃? 蕲若:你明天等着吧(笑(#^.^#))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3章 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陆 一袭嫁衣如火,鸢儿望着镜中人,我见犹怜。 “小姐这一身凤冠霞帔,只要是个男人见了就会倾心的。”鸢儿笑着说道,“左相大人见了,必会挪不开眼睛。” “休要胡说。”江玉璃左右打量,心下却是满意的,随后又有一大堆姑子婆子前来,江玉璃便问道:“莺莺人呢?” 七婆左顾右看,没见到来人,时候也不早了,便说道:“小姐,赶紧走吧,晚了姑爷可就要等急了。” 江玉璃也是不注意,匆匆赶路,忽然听得“叮噹”一声,挂在脖颈上的长命锁不知怎么就掉到了地上。 “断了。”江玉璃捡起说道,“鸢儿……” “小姐,您都多大了,别戴着它了,不值钱的东西,赶紧走吧。”鸢儿接过长命锁,说道,花轿早已落在江府门口。 这长命锁毕竟是从小江夫人给她从寺庙里头求来的,如今不挂着,倒也是几分不舍。 左相府的人少,故而大半都是宫里头的人和外头僱佣的短工给左相府帮忙,就连烧菜的厨子,也是御膳房的掌勺。 圣宠优渥,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不少朝中官员纷纷议论皇帝会不会亲临,然而左相府到底没有专门设御座,皇帝怕是找个人宣旨。 “新娘子来了!”几条街外,吹打的声音便一清二楚,只见骑在马上的人一身喜袍,愈发衬托其雄姿英发,风华绝代。 逐兰和染墨光是给路上人红封,手都快酸疼,总算是明白为何“成婚麻烦”,只盼着一段路快快走完。 司仪中气十足地喊道:“停轿。” 按照当地习俗,新娘未入大堂内便脚不能着地,虞濯便上前抱住新娘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家大小姐弱柳扶风,抱在怀里却颇有分量。 没等虞濯走进大门,忽然几个三大五粗的陌生男子从天而降,为首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穿着喜服身材较为魁梧的——新娘? “抢亲!”一个大汉说道,“赶紧把人交出来。” 江氏夫妇面色大变,这帮人什么来路,连皇上御赐的亲事都敢来抢。几个护院抄起傢伙便上。 虞濯总不能丢下新娘自己去迎战,便道:“虞某人大喜的日子,尔等何必动手,不如停手喝一杯喜酒,再做打算。” “少废话!”那扮成新娘的分明是个男子,声音让虞濯意外熟悉。 只得放下新娘,虞濯一摸腰间,由于穿的喜服,哪里还有摺扇的影子。假扮新娘之人功夫极好,三两下便突出重围,直取虞濯。 恐怕抢的人是虞濯自己。 “大人,接剑!”染墨抽出一名文士腰间佩剑,丢向虞濯。然而虞濯却直接闪身,如避蛇蝎。 “我不使剑。”虞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而这位“新娘”却并不停手,快速突进,将匕首抵到虞濯脖子上,低声喝道:“老实点,想活命赶紧跟我走!” “蕲若?”虞濯听出来这是蕲若的声音。 “赶紧走,陛下在皇宫等你。”蕲若见他还不愿意了,迅速拿出浸泡了迷药的帕子,捂在他的口鼻上,虞濯没有想到蕲若还有这手,一下子就中招了。 这件事蕲若觉得他可以吹很久:好不容易胜了虞濯一次。 宾客有的想帮一把,有的则怕殃及池鱼,丫鬟家僕乱作一团,仿佛满眼睛都是人。新娘子似乎意识到有人抢亲,竟然想着追出去。 “回来!”江夫人赶紧抓着她女儿的衣袖,喊道:“玉璃,那人可有伤着你!” “娘……”这一声都带了哭腔。
第50页 “玉璃你放心,这是皇帝御赐的婚事,管他什么宵小,这婚事变不了!”江夫人也是心慌,却没料到面前的新娘紧一晃动,那大小有些不相配的头冠与红盖头直接掉落下来。 盖头下的人竟然是江莺! 尘封已久的坤仪宫,一夜之间布置上了所有新婚该有的装饰,就连随侍的宫女们都换上粉色衣裙。 “如何?”夏侯瞻问。 “带回来了。”蕲若将人放到坤仪宫的床榻上,看着宫女太监匆匆将酒水、饺子送来,嘿嘿一笑,“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 斟好酒,虞濯悠悠转醒。 夏侯瞻也同样是一身喜服,衬得肤色愈加白皙通透,眉眼如画,缱绻三人柔意。他举起酒杯,开口道:“恒清,陪朕喝酒吧。” 虞濯揉了揉脑袋,尽管依旧有些迷糊,听到夏侯瞻的声音后,接过酒杯,毫不顾忌地一饮而尽,坐下说道:“陛下,您又是何必呢?” 何必赐婚又抢亲,何必伤他又安慰? “是朕欠考虑。”夏侯瞻默默满上一杯,刚想喝,被虞濯夺过,全入了他的口。“陛下,你就是要臣死在您面前,臣又会有什么怨言!” 夺过酒壶,虞濯直接灌入口中,辛辣让他恨不得一直咳嗽,然而此时却奋力地拔高声音:“可是陛下,您有想过臣的心也是会痛的吗?” “恒清……你醉了。”夏侯瞻听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醉?”虞濯发觉自己竟然生不出任何喜悦之情来,短短几日间,夏侯瞻的想法似乎转变得有些快,快得让他觉得下一秒清醒在婚礼的大堂之上。 怕是梦一场。 “可您如此行事,陛下,让臣如何拒绝!”虞濯的神色异常妖异,扯过夏侯瞻一个趔趄,两人滚到地上。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夏侯瞻的神情似乎凝固在脸上,无悲无喜。 这副样子,虞濯看得又是一阵邪火,怒气横生,借着酒劲便拽住夏侯瞻的衣领,问道:“夏侯瞻,你可有半分心悦我,还只是为了你的一纸山河?” “朕就不能都有吗?” 也是谋求山河永固,也希冀佳人在侧。 忽然,夏侯瞻将自己的唇贴在虞濯的下颌,眼中烧起一丝渴求。虞濯松手,略一低头,两人便紧紧拥吻在一起。 “随……君…”虞濯的口中漏出几个字,却越说越模糊。夏侯瞻就看虞濯饮了几杯酒后,直接醉得睡了过去,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这一夜就如此罢,明日之事,明日再提。 其实他不愿意辜负江玉璃,然而一见着夏侯瞻,什么都忘了,干脆一醉了事。 夏侯瞻将虞濯扶到床上,脱了外袍,指尖在他眉眼间摩挲,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不再折他傲骨。 世人见他皓月清朗,可有念他风节贯骨? 唤人端来热水,夏侯瞻简单地给自己和虞濯擦了擦身,便躺下,对着沉沉入睡的人说道:“恒清,朕必定不折你傲骨。” 轻咬了会儿虞濯下唇,舔舐上面的酒味,夏侯瞻才躺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安静~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4章 花开两朵表一枝 壹 晨光未明,虞濯很早便醒过来,放空双眼看着头顶艷红一片。 夏侯瞻的想法真是一般人都猜不透呀!虞濯笑了笑,回过神,盯着身边睡着的人。他的唇色因为干燥,极为浅淡,如这人的情感一般。 盯了一会儿,虞濯发现自己的脸越凑越近。 恰好夏侯瞻也是睁开眼,两厢对视,虞濯赶紧直起身子,说道:“陛下,昨夜多谢,臣不是有意……” 虞濯自知没有屈于人下的心,故而灌醉自己,不愿意面对。他谢夏侯瞻给他留了这一份尊严。然而夏侯瞻身为国君,又怎么可能愿意纡尊降贵。 “恒清。”夏侯瞻几不可见地挪开身子,以掩饰身下某处的尴尬,“先去洗漱,朕带你前往一处地方。” “江家……” “江家的事,朕让人去处理了,午时大概就能处理好。”夏侯瞻继续说,“朕再躺会,恒清先去洗漱吧。” 虞濯低头浅笑:“那臣再陪陛下一会儿。” “朕让你去就去。”夏侯瞻转身面对靠墙的床板,似乎能把上面的雕花看活了,虞濯见状,一下子头脑发热,伸手绕过夏侯瞻的腰探往他的身下。 夏侯瞻的脸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但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顺势虞濯从背后紧贴着他,小声道:“臣自己都未做过这种事情,陛下切勿嫌弃臣手法生疏。” 说得夏侯瞻耳夹也是通红。 一整间的桌子、柜子都摆满了木制的船,全都是夏侯瞻寻江淮一带的木匠做出来的,按照这模型的数量,将来能够建造的恐怕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 屋里不少人都是干船行的老伙计,年纪大了,没力气跑船,被蕲若从南边带回来指导这些模型的建造。 夏侯瞻照例来看看,轻手轻脚,那些木匠个个没有发现。 回到干元宫。
第51页 先前虞濯以为自己的想法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夏侯瞻真的採纳并且热忱起来。他早该发现,夏侯瞻带他是不同的——不同与任何君臣之情。 只是他们二人发现,都有些晚了。 “陛下,你可会信臣?” 夏侯瞻点头,说道:“信,自然是信。” 这会儿,夏侯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而君无戏言,若是圣旨说收回就收回,着实失信于民。 虞濯笑了笑,快速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便走出房间。 “蕲若。”夏侯瞻走到暗处,低声一唤。 “陛下!你这是何必呢,人都带到坤仪宫了,关几天,称虞濯失踪,然而让他安安心心地在这儿当皇后不好吗?” 听罢,夏侯瞻不满地瞪了蕲若一眼,拂袖而去。 蕲若:“……” 左相府乱糟糟得,宾客散去,然而江家的人却还没走。夏侯瞻留的下人是温公公,曾经随侍先皇,他也是面熟。 “左相大人,你可回来了!”温公公面上着急还不忘偷偷打量虞濯。只见他神清气爽,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合身且新制的,该不会抢亲之人是商量好的吧。 之前宣旨的太监可不是说了嘛,虞濯是万般不愿意才接下圣旨的。 再加上来的方向,分明是皇宫呀——难道左相真的如传闻之中所言,跟燕太后有那么…… “带我去见江越吧。”虞濯嘆气、说。一醉了事,醒来还是要面对的。 “虞大人!”江越和江夫人已经回了江府,留下来的是江家的管家。虞濯略一行礼,面上显现恰到好处的歉意。 哪知道江管家却喊着:“虞大人,小姐她失踪了。” 虞濯心道不好,难不成被抢了亲,江家小姐还寻了短见不成? 左相府那伙小厮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讲话,虞濯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搞清楚。原来昨天他娶的人根本不是江玉璃,而是江莺。 昨日大婚,虞濯接人根本不是在江家接的,而是在江家外的拐角,那时候他看到了张媒婆,还以为这是他们就是送亲的队伍,然而…… “江家大小姐至今没找到?” “没有呀!” 坏了,虞濯心道,一个弱女子,身边什么人都没,就这么失踪一晚上,任谁都会有不好的联想。他赶紧叫上逐兰染墨二人一同前往江府去问清楚。 江府的装扮还未撤下,红艷艷地格外扎眼,虞濯一看到江夫人,后者强忍着怒气,问道:“左相大人就一点儿交代都没有吗?” “江小姐可找到了?”虞濯小心地绕过这个问题,毕竟当务之急是赶紧寻到江玉璃,其余事情晚点再提。 “玉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你让我怎么活。”江夫人死死扯着手中的帕子,喊道,“玉璃从小到大都是最听话的,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你你你!我的玉璃呀!” 相较于昨日,江夫人换了一件灰暗的衣裳,整个人颓然不少。 于是,虞濯意识到江玉璃还没有找到,又问:“江莺小姐人呢,可有问过她?” “那小浪蹄子,跟她娘一个德行,如今问她什么都说不知,什么不知,分明就是不想说……”江夫人还没说完,江越便走出来打断她的话,让虞濯同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见江莺。 江莺被关在自己的闺阁里,虞濯一进去还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江家二老却没有半分觉得应该避讳。 “虞大人来了,你总能说了吧。” 江莺一听“虞大人”,双目一两,赶紧跑出来。她一身红妆,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虞濯顿时有些困惑。 “大人,奴家已经同您成亲了,我二人一同去左相府可好?” “未拜天地,何来夫妻一说,二小姐,本相问你,江玉璃人在何处?”虞濯从她的眼中读出一份癫狂的味道,心下只觉得江玉璃处境不妙。 江夫人没那么客气,喊了一力气大的婢女,按住她,问道:“江莺,老实说,玉璃在哪里。” “江莺——大人你听这名字,这府中的下人唤什么?鸢儿、鹂儿!我同这些丫鬟有什么区别?”江莺的视线扫过江夫人和江越,“爹,我也是您的亲女儿!” 虞濯算是听明白了:“你觉得江家之人待你不公,你便要这般做?” “不公?”江莺哈哈一笑,“就简简单单不公二字,将我十六年俩受到的白眼、屈辱,一笔带过。” 江夫人怒声道:“江府给你吃给你穿,哪点虐待过你?你瞧瞧你身上吃的穿的,哪里比你姐姐差?” “比她差?”江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凭她不用知书达理,便能在京城中混得个‘贤德’之名,而我饱读诗书,却到头来换得‘庶女做不得左相府正妻’。” “就凭她从小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只有错的份!” “就凭她不需要背负‘贱婢之女’的名头” “够了吗?” “庶女做不得左相府正妻”这句话虞濯记得,先前他确实听说过江家二小姐的美名,也曾幻想自己的妻子能饱读诗书,夏侯瞻那句话说得无意,然而周遭宫女太监,随便一个嘴碎的就能传到京城最最角落的地方。
第52页 虞濯嘆息:“你知才而不知德,亦是可悲。” 江越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本来燕太后还有将江家女儿送进宫的打算。那时候他想的就是二女儿去,毕竟她人活络,也有些心机,奈何引出了这么一桩事。 “莺莺,若真是如此,你的心胸未免太狭隘些,你姐姐从小有伤害过你,现在她至今未归,你也不要太没良心。” 虞濯揉了揉眉心,示意那个婢女放开江莺,神色严肃地问:“江玉璃到底在哪?” “城北勾栏。”江莺面上露出一分得意的笑。 江夫人听罢,再也不想端持身份,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右边耳朵一热,脑袋里嗡嗡作响。 虞濯听了这地方也是心惊,没想到女子的心思竟然能狠毒到这个地步。接着看到江莺右耳留下的鲜血,拉住江夫人的手,说道:“夫人,先去找玉璃。” 江夫人打完后哪里还管得了她,匆匆跑出去。江越还是行了一个礼,说道:“让大人见笑了。” 原地,江莺捂住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喊:“就因为我的娘亲比不上人家的娘亲有身份,是个没名没姓的婢女,我也活该如此?” 虞濯瞥了她一眼,嘆息:“路都是你自己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主角在一起,对不起江家姑娘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5章 花开两朵表一枝 贰 京城之内,涌现了不少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而今即使在最粗俗的烟花巷柳中,卖弄文字的依旧数不胜数。 座师一事改了又改,最终改成日后科举皆为国子监祭酒与司业,并规定这两个职位同样三年一轮。 虽然这些事情多,夏侯瞻并未设立右相,不少人觉得,此次科举会是一个大的契机,也许会有人平步青云。 毕竟这位年轻的帝王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南御行司的副使名为邱俊,虞濯一路跟着他前往城北,御行卫自然能比江家人更快找到江玉璃。 城北的勾栏不似揽月阁这类稍微还算风雅的地方,后者为妓,而前者为娼。 蕲若曾经与虞濯讲过,不少乐坊青楼女子,身无积蓄而年老色衰、走投无路,才会去城北的勾栏继续做皮肉生意。 他们共五人,分开询问。 这时,一名年近三十、脂香扑鼻、酥胸微坦的女子走到虞濯面前,虞濯细细一瞧,竟然认出来她是谁。 那时虞濯才十五、十六的年纪,听闻江淮美女柳燕清姿色动人,曲艺高超。他曾有幸见过几面,听过几首琵琶。 后来听闻她遇到贵人上京,不知怎么地辗转流落至最下作的勾栏里头。 “姑娘可是姓柳?” 柳燕清惊讶,入勾栏后,她早已改名换姓,如今怎么还有人记得她先前的名字?继而他细细打量面前青年衣着虽朴素,但用料极好,气韵出众、不似凡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厮混勾栏之徒。 “曾是姓柳,公子不知是来……” “柳姐姐,你可知道昨日有位姑娘被送入这地方?” “姑娘?”柳燕清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喃喃地问,“公子说笑,送到这地方的,岂会是正经的姑娘?” “真的未见过?应该还是穿着喜服。”虞濯左顾右盼,周围都是低矮的房子,说实在的,如果可以,他不愿意进去询问。 柳燕清似乎是想去来了,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姑娘,来过,在焦妈妈那儿,这条巷子走到底就到了,焦妈妈都会在外头等着客人。” “多谢柳姐姐告知。”虞濯听了松一口气,前去她所指的方向。 御行卫早已将人控制起来,逼问出了江玉璃的下落,邱俊上前便将人带出来,虞濯思忖片刻,决心还是一同进去。 说到底,他也有不对的地方,若是他没有听那媒人胡说八道,半路接走花轿,或许便不会有这件事情。 姑娘家看中的可不就是清白二字。 低矮而昏暗的的屋子里,帘子漏出来的地方,睡着不少上了年纪的女人,脂粉味扑鼻,偶尔看去,还有几个男子,所有人都是在一间屋子里接客可想而知此处骯脏。 “大人,要不您就别进去了。”刚走两步,邱俊便问,显然虞濯的显色不太好。 “无妨。” 带路的焦妈妈听了这两字,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寒意,抖了抖身子。 见到江玉璃之后,虞濯只感觉心下一凉,江玉璃浑身上下全是瘀斑与划痕,显然是受尽□□,虞濯脱下外袍裹到江玉璃身上,说道:“别多想了,先回去。” 江玉璃双目涣散,神情麻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匆匆赶往江府,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虞濯也没这个时间去弄顶轿子来。到了江府,江越和江夫人大惊失色,话不成句。 “玉璃,回家了。” 听虞濯突然唤她,江玉璃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似乎是不愿让虞濯见到自己的样子。 虞濯嘆了一口气,喊住一个丫鬟,道:“快带我去你们小姐房里。”那丫鬟也是被吓了,一路小跑。 江夫人见人送到闺阁后,赶紧把那些围上来的下人都赶出去。江玉璃大约是恢复神智,哀求地看着江夫人,后者立即婉转地要求虞濯离去。
第53页 “玉璃,我不会始乱终弃。”虞濯强调。 在虞濯转身后,江玉璃微微颔首。 门外一树海棠,并上迎春山茶,讨喜得紧,只可惜没人去赏。 江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岁,沉重地对虞濯说:“玉璃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大约便是你了。” 虞濯便说:“我在外头等着。” “大人,你府上恐怕事情也不少,先回府吧。”江越不能 “我知道,希望二老好好安慰他,若有疑问,随时可以到我府上来。”虞濯说完,江越又是重重一嘆,想必他也是无奈。 这件事,总不能全然归咎虞濯。 左相府的人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将府中的桌椅碗筷一类全部收拾好,几个挂的高的红灯笼还没摘下来,虞濯看得恍惚。 夏语冰轻声说:“陛下来了。” 虞濯料到夏侯瞻能来,必然是听到了御行卫的消息,赶紧前往书房。 白皙而修长的手握在略带锈蚀的剑鞘之上,竟然衬得分外好看。 “陛下这是……” “它自己掉下来的。”夏侯瞻看了一眼打开的柜门,问道,“这是一把好剑,怎么不见恒清用?” 虞濯赶紧上前夺过那把剑,连同其他掉落的旧物一同放入柜中,重新上锁。随后又说:“陛下,这些东西太脏了,过几日便该丢了。” 夏侯瞻望着虞濯的背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下意识地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朕只是有些想你。” 抓着夏侯瞻的手,虞濯说道:“陛下信我,臣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 “为何要解决?”夏侯瞻用指尖搔了搔他的掌心,“江氏失贞,这门亲事朕下令取消,谁又会有微词?” 虞濯松手,转身说:“臣做不到如此辜负他人一生。” 夏侯瞻蹙起眉头,退了几步,声音冷了不少:“恒清是要怪朕了?” 几日来重重思虑压在心头,虞濯自问自己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当即将夏侯瞻扛到肩上,快步走到角落的床边,丢上去。 “恒清……”夏侯瞻剩下的所有话语都在唇齿间消磨掉。 虞濯身长八尺,即便身材修长,这个分量自然觉得不轻,夏侯瞻被压得没有反抗之力,也不太想反抗。 虞濯撑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夏侯瞻,问:“陛下,早晨你还说信臣,这下便不作数了吗?” “江家小姐的事,如何解决。”夏侯瞻即便是到了这个境地,仍然不愿意服软,“若是不给朕答覆,明日朕就下旨,收回成命。” 一旦皇帝下旨,恐怕这件事要闹得全京城尽知了。 “她到底也是臣子之女,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如此草率?” 夏侯瞻扫视二人之间的狭窄距离,微微抬起自己的脑袋,反问道:“你这可是对一国之君的行径?” 虞濯低头衔住他的嘴,夏侯瞻立即回应,二人又是一通深吻。 前一秒还强调自己的身份,后一秒居然又没羞没躁地索吻,虞濯有些招架不住。书房的床板也小,夏侯瞻还想占据上风,接过一滚,二人都滚到了地上。 夏侯瞻摸了摸虞濯嘴角被他咬破的地方,还问他疼不疼。 “陛下可解气了?” “是!”夏侯瞻起身,说道,“别再指望朕这些日子会眼巴巴地来看你。” “臣想把江家小姐接到左相府的客房,毕竟她也算是过门了,若又回了娘家,到底对江府、左相府还有陛下而言,都不好听。” 虞濯拍了拍身上灰尘,继续说道:“江小姐必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与她说,她会同意离合。” “万一她……”夏侯瞻刚开口,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极了吃醋的小媳妇,咳嗽一声改口,“恒清,你且听着,会试为限。” “臣发誓,此生定不相负。”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6章 花开两朵表一枝 叄 抢皇帝御赐的婚事,这种情形可以说是见所未见,偏偏朝中有不少臣子是去参加过婚宴的,故而虞濯因婚事休假回朝之后,众大臣的目光都变得怪异非常。 “江大人,听说您家的闺女还再阁中?”有个大臣笑眯眯地问道,然而目光中尽是揶揄。想必也是个想看笑话的。 虞濯听见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问:“抢亲一事自古就有,在我家乡那会儿还是当地风俗,可惜这位抢亲女子容貌不佳,行事狠毒,实在不是良配。” 江越实在是挤不出什么笑来,冷冷一哼,周围一圈的大臣都是面上绷着脸,心中止不住地窃笑。 “这么说来,虞大人还是要娶江家大小姐过门的?”另有一个臣子问道,“可是本官听了夫人所说,那天拜堂成亲的人,似乎也不像是江玉璃。” 朝中大臣嫡女若是长到十三,便能随着家中诰命夫人一道参加宫廷内的宴会,想必那日尽管隔得远,还是有那么一两人看清了的。 “听闻城东有一名大夫,看眼睛非常不错。”虞濯建议道。
第54页 那大臣听了后非常气恼,说道:“左相,您还是想想怎么过陛下这一关吧。” 过夏侯瞻这一关?虞濯听了便心道,这一关早就已经过了。 下了早朝后,虞濯打算便和江越商量,把江玉璃接到自己家里,故而众目睽睽下,也一道前往江府 “可是要将玉璃接到左相府去住?”江夫人也算是听说他的打算,光以私心而言,她还是希望女儿留在家中,哪怕外头再怎么传,江府中始终还有这么多亲人。 “来说的,正是此事。”虞濯问江玉璃意下如何,江夫人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只好补充道:“无妨,我同玉璃去说吧。” 庭轩外青枫簌簌,杜鹃靡靡。 江玉璃一身粉紫霞衣,画着时新的梅花妆,发髻上装饰百花梳篦,并斜插一支琉璃凤钗。明艷动人,恰如夜空烟火。她见到虞濯前来,便起身行礼。 “玉璃……” “大人陪奴家一同出去逛逛可好?娘亲说,只要奴家作了人妇,便能同夫君一道随意出门。” 虞濯点点头,没带任何随从,二人便从江府出发,走上最繁华的大街。 江玉璃此时的行为已经算得上不正常了,虞濯不敢在此时提离合一事,怕再刺激上。一对容貌昳丽的青年男女走在大街上,着实吸引人。 “大人,这是什么?”江玉璃问,上扬的嘴角落在虞濯眼里,便是一阵刺痛。虞濯片刻后才收敛心绪,说这是糖人。 摊主哈哈一笑,拿出一个小巧的糖人递给江玉璃,夸赞道,“俊男靓女,一定是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吧。” 虞濯取出几个铜板,只说:“三日前成的婚。” “哦——哈。”摊主立即多加了几个,面上笑意很浓,“恭喜恭喜。” 不远,又是一个摆卖风筝的小摊,虞濯见江玉璃恋恋不捨地看着,便说:“五文一个,不如买一个,就图好看。” 江玉璃立即点头。 “这位郎君真疼娘子。”风筝摊主把一对鸳鸯风筝拿出来,挤眉弄眼地说,“来来来,这两个只收八文钱。” 过了卖这些小玩意的地方,还有摊位做饺子、馄饨、阳春面,都是些再常见不过的吃食,江玉璃却都想尝一口,可惜又吃不了那么多。 小吃零嘴,便凑足了一顿中饭,二人在茶馆坐了下来休息,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故事。 “他讲的是什么?” “这是趣闻,有个和尚,想要去宣扬他的佛学,便带着他的弟子们,坐着大船去了海外,一路向东,结果,到了一处蛮荒之地,里头只有皮肤红红的野人。” “野人?”江玉璃惊喜地问,“什么是野人?” 虞濯揉了揉脑袋,这也是他从书上看来的,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未见过,大概跟猴子有些像吧。” 邻桌的人在一边议论纷纷,有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京城里头的说书人怎么都开始讲起了海上的事了。” “林兄,家兄说皇帝想要造船出海,恐怕是真的了。”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能到那里?” “海的尽头是哪里,难道是神仙住的?什么南海观音。” …… 午后,虞濯陪着江玉璃去了梨园听戏,日头西斜后,又前去安国寺内祈福。江玉璃面上已经疲惫不少了,然而一双眸子明若星辰。 “大师,这一日我走过京都三千繁华,往大师收我为徒。”江玉璃对着住持一拜,神色肃穆地说。 住持本来还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没想到这女子开口便是要出家,忙问:“女施主此是何意?” “玉璃。”虞濯蹲下身,扶着她的肩问,“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大人本就不愿娶玉璃的,否则为何当时拒绝圣旨?可如今大人这般重情义,玉璃又如何能自私?”江玉璃跪在佛像前,说道,“大师,还请你收我为徒吧。” “你的父母呢?”虞濯心下惊讶,到底还是个年方十七的少女,怎么能…… 江玉璃磕完头,起身说道:“父母同意了,奴家是个不孝女,若大人愿意,日后替奴家关照一二。” 一阵清风吹进殿内,佛香萦绕,冥冥之中传来道道梵音。 “施主尘缘已了,佛缘深厚。”住持忽然说道,对着一边的小和尚说道,“拿剃度刀来,老衲亲自为姑娘剃度。” “这……”虞濯只觉得荒唐。 忽然虞濯只觉得一道视线在人群之间投射而来,落到自己身上,当即转身,看到一抹身影匆匆离去。 “等……等等我先回江府一趟,大师别乱来。” 论轻功,虞濯自然不在话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追到了那人。他的身手虽然不错,但似对京城街巷不是很熟悉。 “陛下,怎么是你?”虞濯惊讶地看到被他堵住退路之人。 夏侯瞻转过身,背对虞濯,强调:“朕并不是来瞧你的。” 回了江府,虞濯发现原来江夫人昨日便知道,江玉璃有出家的意愿,反倒认为这是最好的归处。
第55页 走出江府,虞濯仍是恍惚未明,直到回了左相府,才对着书房内那人问道:“陛下,这世间女子已有诸多苦难,为何不止世人,就连亲人都不会理解?” “恒清多虑了。”夏侯瞻淡言,“世间何人无苦难?” 冷静下来一想,这期间重重未免有被人设计的嫌疑。虞濯刚想问,夏侯瞻随手抽出一张诗文看起来。 “藏头诗?” 虞濯一看,还真是自己写的《思夏侯瞻》,正要不好意思,忽然觉得自己差点被夏侯瞻骗过去了。 捏住夏侯瞻的下颌,虞濯问道:“陛下推了什么波,助了什么澜?” “松手。” “叫一声夫君,我才松手。” “夫君。” 虞濯傻眼了,夏侯瞻还当真喊他夫君,将人拥入怀里,喃喃自语道:“陛下对臣这般好,臣这辈子都不想松手,怎么办?” “为什么要松手?”夏侯瞻问,“朕准你抱着。” “陛下,去送江小姐最后一程可好?” “去。”夏侯瞻难得没有疑似吃醋的行为,很顺从地同意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7章 花开两朵表一枝 肆 若风如鸿,且见雨落,三月逐花,烟柳皇都。 “虞大人许久没来这儿了。”小饭馆的掌柜面带歉意地说道,“这几日人多了些,都是些进京赶考的学子,雅间没了,临街靠窗的位,给大人您留着呢。” 虞濯看向夏侯瞻,后者没什么意见,他二人便到掌柜说的座位坐下。 “阿雀,你弟弟可在?”阿雀上菜的时候,虞濯便随口问起。 “在,自然是在的,要不要我带他来见见您?” 虞濯摇头,说道:“无妨,今日人多,可别让他走丢。”说罢,看夏侯瞻已经动筷子,显然是饿了。 “陛下,你是不是觉得臣整日虐待你。”虞濯问道,小半会儿,桌上的肉菜都已经见底了。 夏侯瞻面上似有恼意,片刻便极不情愿地把筷子伸向青菜。 好歹,虞濯才忍住笑意。 邻桌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起立,放声问:“在座诸位考生,可有人讲讲自己的想法,指不定咱们当中的人有可能押中策问的考题。” 问话之人仿佛认定自己能考中进士,这便问起了殿试内容。 “肯定是治国策论呀,这有什么悬念。” 能来参加会试,那都是举人的身份,即便是再京城,也于普通人有异,故而此话一出,同为考生或是识文断字的,都要说上两句。 “话可不能这么说,治国一事,不可能考得面面俱到,以我之见,殿试题目是皇帝,肯定要靠皇帝最关心的事情。”开头问话那人说道。 “你讲讲,当今皇帝最关心什么?”有人揶揄道。 另有一人插嘴道:“必定是海战!现在人人都在传要建大船出海了,据说江淮一带已经开始招商了。” “对对,确实是这样。” “皇帝要打要打倭寇,还要出海贸易,听说西洋人生得可奇怪了,那模样,你见一面就忘不了。” 虞濯不禁莞尔一笑,问坐在对面的夏侯瞻:“皇帝想要造船出海,恐怕全京城,不对,全天下人都要知道了。” “恒清,你……” “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虞濯保证。 雀儿将最后一道菜端上之后,虞濯赶紧介绍:“这儿的招牌菜,快尝尝。宫里的御膳房也没这味道。” 这话被一边的人听去,笑着问他:“这位兄台可还知道御膳房什么味道呢?” “想知道有何难的,待殿试放榜那日,宫廷里定然会设琼林宴,若是在座诸位有那本事,自然可以去尝。”虞濯淡笑着说。 起先问考题的人接话:“这位兄台比我还要狂妄呢,不知今年前三甲有没有兄台?” “我只是京中人士,会试与我能有多大干系?左不过在这儿同几位揣摩圣意罢了。”虞濯放下筷子,将这些人的脸一一认过。 “哦,兄台有什么猜测? “相对于问海战,皇帝可能更加容易问君相之权,如何均衡。” 夏侯瞻目光直直落在虞濯的脸上,似乎有些出声。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丞相一职,是不必要的,甚至给自己造成许多阻碍。 迟迟不立右相,不是没有人选,而是跟想将其直接撤销。 “哈哈,这位兄台有见地呀,可惜这个半年前,如今君相之间,好得跟新婚燕尔小夫妻似的,怎么会出这问题。” “嗯?”夏侯瞻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虞濯,后者心想夏侯瞻定然是走神了,才会如此。不过那小眼神分外惹人怜爱,虞濯一时之间没人住,偷偷伸手搭到他的腰间。 夏侯瞻立即低下头,小声说:“吃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没有雅间也是有坏处了的,指不准谁的耳朵尖了些。虞濯再通那些书生客套了两句,便结帐离开。 “陛下,策问之题,臣说的可是?” “我二人出门踏青,不提国事。”夏侯瞻显然又是想绕开话题,虞濯哪里猜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手指有意无意地同他勾勾缠缠。
第56页 夏侯瞻面上甚是不自然,虞濯便添一把火:“陛下,何时同臣洞房花烛?” 光天化日,街巷熙攘,虞濯竟然问出这般话,夏侯瞻面上只觉得如火烧,压低声音命令道:“闭嘴。” 恰好,街角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一只花轿在众人簇拥转入这条街。 “这是哪户人家娶亲?” “城西的丝绸商王老爷,娶的江家二小姐续弦做填房的。” 有路人吃惊:“江家的老爷不是做大官的吗?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商人?哪怕是个富商,恐怕年纪也不小了。” 知道的人面上不屑:“什么二小姐,贱婢生的女儿,也算是小姐?日后不愁吃不愁穿,说出去也是正房,不错了,起码比她那个出家的姐姐好多了。” “她的姐姐也是傻,放着皇帝御赐的丞相夫人不做。” “谁知道呢。” 虞濯寻了几个路人一问,花轿上的人真是江莺,不由得惊讶,之前从未提起过,怎么说出嫁就出嫁了。 接受到虞濯询问的视线,夏侯瞻连忙澄清:“与朕无关。” 没有在意夏侯瞻先前作为,而是是带着一丝幽怨,虞濯说:“这世间不相爱之人都能结亲,昭告世人,反而是相爱之人,要遮遮掩掩。” “恒清,我二人这就回去拜天地吧。”夏侯瞻说道。 虞濯将信将疑地跟夏侯瞻回了皇宫,不知道“拜天地”是怎么一个拜法。然而出户意料的是,夏侯瞻直接带他到了一处掩在假山丛后,荒无人烟的宫殿。 “这里……”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住在这儿。” 那时候的夏侯瞻虽然是嫡子,但因燕氏满门抄斩,连带着他也不那么受人关注,宫内的太监宫女,也没有谁相信他真的能登上皇位。 虞濯去过几次夏侯启的住所,地理位置是极好的,一出门就能看见太和殿。 “朕找人打扫过了,进去吧。” 只有他们二人,虞濯便寻来火石将灯全部点上,不同于在坤仪宫那次的布置,这儿的一切全然没有庄严肃穆之感,反而像是一对小夫妻的温馨之所。 “陛下。” “恒清,天地已经拜过,该洞房了。”夏侯瞻很严肃地说,“可要先去沐浴?” 这几日都未同床共枕,虞濯想着便有些心痒,除了那日早晨用手帮夏侯瞻发泄一回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过其他“亲密”。 木桶挤下两个成年男子确实有些不容易,两人磕磕绊绊地沐浴完毕,便在床上齐齐躺下,天色尚早。 虞濯的手不住在夏侯瞻身上抚摸,后者眯着眼,露出舒适的神情。 女子断没有这般服侍,夏侯瞻不是一个爱折腾的,故而他对于先后的印象已经寥寥无几,甚至于“这种事”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抱在一起的二人。 “陛下……” “喊我表字。” “子望,名不正,言不顺,你我君臣二人,可真要做这般事?” “做什么?”夏侯瞻不解地问。 想到两位小皇子,虞濯否定了夏侯瞻什么都不懂的可能,这么一来便是……虞濯追问:“子望难道真的不懂男子之间如何行周公之礼?” “嗯?”夏侯瞻面带疑惑,却已经将自己的唇送到虞濯面前。 夏侯瞻如何不懂,只是打心里头不愿伤到面前这个人罢了。 一个转身,虞濯趴到夏侯瞻身上,光滑的肌肤紧紧相贴,便能生出永不分离的念想。虞濯舔了舔他的唇,勾起一抹笑:“子望,躺好,我教你。”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8章 不醉九州独醉卿 壹 烛火摇曳,檀香萦绕,人影交叠,窸窣不止。 直到夜深人语静,虞濯方才抽离自己的东西,夏侯瞻只剩下喘息的力气,靠在他身上,不想再动弹半分。 良久,夏侯瞻才说:“朕想要撤销丞相的位置。” “那我怎么办?”虞濯拨开他被汗水沾着在脸上的乱发,说道,“没了丞相,其他呃职权又该如何落实?” “自然是做皇后。”夏侯瞻说道。 “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虞濯吻了吻他的鼻尖,说道,“等殿试之后,倒是要看看这些青年俊彦,能不能有比臣更好的想法。” “那么……恒清日后住哪?” “子望住哪,我就住哪。” 会试放榜,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事,夏侯瞻自然也是挑拣文章来看,着实忙得晕头转向。 这一日后,将会有大批学子心灰意冷地离京。 而殿试之际,虞濯与一些重要官员自然全部都去了保和殿。禁卫军重重叠叠地将皇宫和太和殿包围起来。 虞濯作为监考,在各民考生之间不经意地转悠,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皇位上的夏侯瞻,试图透过冠冕见到他的脸。 忽然他注意到一名考生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流连。 那名书生正是在小饭馆内碰见的,他自以为定能入金銮殿。然而这名书生偷偷看到龙颜,和传闻中神乎其乎的白衣卿相,不由得震惊。
第57页 分明他在那家小饭馆里头见过此人。 再往上看皇帝,虽然面容不甚清楚,但是如今想来身形与另一位丞相身边沉默寡言之人极其相似。 当初他认为自己所想的问题必然是此次策论的考点,然而看到问卷,却心下一慌。皇帝居然真的将题目列为如何均衡宰相职权。 一时之间他有些弄不清楚皇帝的意图。 宰相从统领军政大权开始,慢慢划分为只处理政事,再然后分设宰相,划分为各部。如此说来,靖朝的宰相权力远大于前面几个朝代,然而不到几年,弊端显现,皇帝就想着动相权了。 虞濯见那名考生看着他发呆,随即淡淡一瞥,露出些笑意,那考生只觉得心生一稳,茅塞顿开,立刻下笔答题。 夏侯瞻的目光在虞濯身上久久停留,后者也是回应,导致接下来虞濯都未注意这些考生答了什么。 日暮时分交卷,众考生或是愁眉苦脸,或是志在必得,或是满不在乎。多数人还是紧张得不行,毕竟殿试的排名往往对他们的仕途有极大影响。 等试卷收存后,虞濯便对夏侯瞻说:“陛下的问题,诸位臣子恐怕也难以作答,考生共三百二十九人,陛下可愿意一一阅卷?” 夏侯瞻正有此意,便道:“诸位爱卿,把答卷全部送到御书房去。” 虞濯顿时注意到几名大臣的神色有异,留了个心眼,匆匆跟着夏侯瞻回御书房内。公文虽多,但是最近都不是些要紧事,虞濯想了个法子,唤来翰林院的学士,轮流整理政事。 三百份卷子,二人直到深夜才看完。 “这几份。”虞濯把看得满意地通通挑出来,再同夏侯瞻交换,后者说道:“只是粗粗浏览看,不急,明日再看。” 虞濯凑到夏侯瞻面前一通乱亲,他也没生气,反而柔情缱绻地看着虞濯,惹得虞濯存了心思逗他。 “殿试之际,陛下可是一直盯着臣,几天没碰陛下,陛下就心痒难耐了?”虞濯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夏侯瞻看起来高,身子轻得不得了,不知道他整日吃的都补在哪。 夏侯瞻面上一红,烛火昏暗,虞濯看不清,叼着他的唇便开始攻城略地,半晌夏侯瞻才喘上一口气。 “恒清,别再这儿……” “陛下叫的小声点,惊动不料别人的。”虞濯说话间,手已经探入其衣襟,细细抚摸战场上带下来的几道疤痕。 殿试一结束,江浙一带的商船招标与战船建造便热火朝天地赶起来,如果没有问题,年底估计就能看到新船。 随后便是殿试发榜之日,状元郎正是那位在小饭馆里头说出自己见解之——宋启书。年纪轻轻,文采斐然,目光独到,在考生中人缘不错。 夏侯瞻欣赏的是这名考生明明知道左相会阅卷的同时,还能前无古人地提出取消丞相一职,并且建议发扬翰林院的“轮流理政”的职责。 短短三百字,却道出所有要点,可谓字字珠玑。 然而就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京中有不少官员弹劾御史大夫苏晴泄露考题,蒙蔽圣上。 苏晴也同样是原定的阅卷人之一,若不是中途虞濯说了同皇帝一同阅卷,恐怕这件事情更加不简单。 状元郎游街之后,天空便下起了大雨。 “陛下,还未调查个起因经过,您就将您的老师收监大理寺?”虞濯头回看不太懂夏侯瞻的用意。 夏侯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证据确凿。” “为何?”在虞濯印象里头,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窗外倾盆大雨,及其嘈杂。这么大的雨,一般是不会出现在春季的,反而像是夏日里的雷雨才有这般气魄。 “朕不能让天下人见到朕的偏心。”夏侯瞻说道,“无论老师有没有做这件事,目前的证据指向此,而且,是南御行司的证据。” “御行司是陛下手中的刀,而非……” 虞濯忽然就不说话了,既然夏侯瞻钦点了宋启书为状元,必然也想採用他的策略。故而他转为问:“臣该如何。” “辞官回乡,待朕颁布新政后,再复出。”夏侯瞻也怕虞濯生气,抱住他的腰说道,“若是恒清不愿意,朕定然陪着你。” 听罢,虞濯也觉得与自己所想无差异,喟然长嘆:“回乡,何处是乡,今生能与我亲近之人,唯有陛下罢了。” “恒清……” “既然如此,臣先回府吩咐一趟,怕什么呢,臣若是敢生陛下的气,陛下就罚朕不准睡床即可。” 夏侯瞻忽而就红了脸。 惩治苏晴必然不是夏侯瞻迫于无奈,他也得让那些致力于跟他作对的大臣一一浮现出来。或者说,不同党派的臣子间明争暗斗。 然而苏拾雪却是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一消息。 苏拾雪极听苏晴之言,不会以下犯上,却在滂沱大雨之中跪在御书房外,祈求夏侯瞻能先将苏晴放出来。 毕竟自古监狱就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他还在那儿跪着?”夏侯瞻问赵公公。 “是呀,跪了快一个时辰。” 听了这话,夏侯瞻无奈走出御书房,赵公公赶紧给他撑伞,前者抓住伞柄,说道:“不用了。”
第58页 京师有这么大的一场雨,绝对是近年来罕见的。一出屋檐,雨水瞬间将夏侯瞻浑身打湿,他只是站到苏拾雪面前,道:“起来吧。” 头顶的暴雨被人挡了些许,苏拾雪赶紧抬头,冷硬地说:“陛下快回去。” “你为何不进屋?” “微臣求陛下明察秋毫,而且苏大人身子不好,监牢阴晦,他如何待得下去!”苏拾雪磕了一个响头。 这会儿夏侯瞻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副你不走,我也这么淋着的样子。苏拾雪迷茫了一剎那,赶紧起身。 即便猝然起身,苏拾雪也没趔趄,反而是夏侯瞻,被冷雨一激,走到赵公公面前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哎呀,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赵公公赶紧将人带进屋内,絮絮叨叨地说,“若是让左相大人知道了,估计该埋怨老奴了。” “他……”夏侯瞻还在脱衣服,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热。 “皇上!”赵公公看到人一下子跌倒椅子内,面色潮红,赶紧对着门外大喊,“太医,快宣太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39章 不醉九州独醉卿 贰 殿试后这几日,夏侯瞻确实劳累过度,虞濯还担心其身体。 丞相制度的改变,官员的任命,加上江南造船厂已经提上日程。不计较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光这些就够让夏侯瞻忙得没日没夜。 这不,一离开他一会,就跑去淋雨,淋了雨便染上风寒。 虞濯干脆将人同自己一道带回丞相府,打算自己成天盯着,远离那些政事,或许病也是会好得快些。 或许还有一件让夏侯瞻烦心的事情,便是苏晴对自己的错状供认不讳。 苏晴一事,无论如何,虞濯还是先将人从监狱里头接出来,省得再出什么岔子,毕竟苏晴劳苦功高,又是帝师。 普天下百姓往往观人情而轻律法,更何况天子即法。 暮春时节,芳菲落尽,流莺空啼。没想到苏府之内,竟然也会是一片衰败之景。 虞濯特地前往苏府探望苏晴,只见后者面色灰败,神色带着愧疚,更加证实了此事的确为其所作。 故而,夏侯瞻将恩师关进监狱,恰恰是合理之事。 “苏大人。” “虞大人,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令郎身子可好?”说道这,虞濯免不了有些怨念,若不是苏拾雪,夏侯瞻又怎么会染上风寒。 “好……陛下——” “陛下近日操劳,染了风寒,发了一天的高热,前日才退下的。” 苏晴面露忧色,愧疚的意味更加深了,他忽然说:“那题目却是是我泄露的,虞大人却说情,陛下也宽恕了我,然而我着实愧对陛下与虞大人的信任。” 虞濯惊讶地问:“苏大人为何如此?” “自然是为了招揽门生。” 苏晴所说,便是在官员之中默认的招揽“门生”之法,然而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涉及的“党派之争”也是古来有之。 只是苏晴一向是中立派的代表,怎么也起这般心思。 苏晴猜透了他的疑惑,便解释道:“人活世间,哪有像左相大人这般孑然一身,不染尘埃者,独自一人在这朝堂之上,除非盛宠优渥,否则稍有差池便是群起而攻之。” 虞濯嘆息,每个人的心境与所处的地位不同,他再加以指责,没有任何道理。只好说:“等陛下病好了以后,再做定夺吧。” 那名李太医亲自到左相府住了两天。不得不说,这位医者妙手回春,本来拖延着要十来日才好的病症,如今这才四天,好的利利索索。但是虞濯觉得夏侯瞻此刻回宫,又要累着身体,不如干脆多住两日。 “等京中丞相职责定下来之后,朕要下江南。”夏侯瞻看着桌案上凌乱的一沓图纸,就在不久前江南造船局正式动工。 “船起码要等明年才能造好。”虞濯劝他少奔波劳累。 然而后者却是神色黯然,说道:“朕又不可能出海,自然不会去看那船之用途。朕只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中饱私囊,为祸一方。” “陛下所言甚是。”虞濯心想的却是,皇帝肯定想出海见见异域风光,只是身份所限制,不看也罢。 “朕……咳咳。” “行了陛下。”一听到他的咳嗽,虞濯的心立马揪起来,把人扶到窗边,裹上棉被,抱到怀里,“最重要的是将身子养好。” 夏侯瞻也没觉得多少不舒服,大约都是虞濯瞎紧张的,凑到他耳边,问:“你我有多久未行周公之礼?” “怕是有半月了。”虞濯故意将时间说长了几天,手指在他腰间摩挲,“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并无。”夏侯瞻说完,又觉得虞濯不是这个意思,想着想着便面色发红,看着昏暗的天际,也就放松身子靠到虞濯身边。 夏侯瞻觉得自己太需要一个依靠了,帝王路太多崎岖与孤寒,断不是他一人能够走好的。 同样,虞濯也觉得自己太需要一个人来证明,他与现世之间的联繫,而非一夜醒来之后,自己身处孤岛,没有往昔,也不曾有将来。
第59页 突然,夏语冰在外头敲门,喊二人出去用晚膳。 “别管他。”虞濯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其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的衣服,还是夏夏侯瞻对着屋外喊了一声“晚些时候再去”。 四月十四日,苏晴之事告一段落,夏侯瞻终究还是轻描淡写地罚了两个月的俸禄,以“未酿成大祸”为由,将此事揭过。 但是不少大臣看到了夏侯瞻另一面:他绝不是那么容易徇私之人。 四月十五日,新政颁布,取消丞相一职,所有职权与管辖分为六个部门,每日翰林院学士在养明阁轮值,协助皇帝处理公文。 翰林院学士的数量极大,编纂书籍史记,往往都是他们干的,如今突然前来处理政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合。 虞濯的官职也从丞相改为“首席大学士”,按照夏侯瞻的意思,等虞濯离职之后,便连此项官职也不设了。 有了新政,对于皇帝最大的好处便是不用日日上朝、看奏摺,只需要看翰林院呈上来的定稿即可。 当然,为了防止翰林院内职权旁落,蒙蔽圣听,南御行司的人员也是扩招了一倍。 帝王南巡,这件事情可算是挺大,必然会惊动不少官员,所以夏侯瞻的意思是改为微服私访,像上次那样,偷偷前行。 于是督造船厂的任务便落在了虞濯身上。 翰林院下了几条任命,虞濯看过之后,便开玩笑地问道:“陛下这回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那些大臣,好让自己不上早朝呢?” “大病未愈,还需将养。”夏侯瞻面不改色地扯谎。 “行吧。”虞濯也懒得计较这么多,“但是陛下万不可像上次那样随意,要听臣的嘱咐,该带的东西,一样都不能拉下。” 虞濯絮叨了好一会。 听着听着,夏侯瞻颇有些不耐烦地说:“朕知道了。” 长长嘆了一口气,虞濯做了一个委屈的神情,问夏侯瞻:“这才相处多少日,陛下就厌烦臣了,果然帝心难测。” “朕何时厌烦于你?” “连臣的话都不愿意听完,可不算是厌烦了?” “朕说不过你。”夏侯瞻起身,淡言,丝毫不被虞濯的表演所干扰半分,顿时虞濯便说了声“没劲”。 入夜之后,虞濯见到苏拾雪独自一人在外头徘徊,却始终不近寝宫正门,便也是单独出去问他:“苏统领,可是想见陛下?” “不不……陛下身子可好了?” “身子是好了,但到底还是弱了些,需要休息一段时日。”虞濯说道,看到这个苏拾雪,他就有些小心思,这可是陛下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就算是老皇帝临死前一夜,也是这两人同行。 虞濯绝不会承认自己吃味。 “下官便不打扰陛下休息了。”苏拾雪的说完,想转身,却不料夏侯瞻从里面叫住他,让他入干元宫内一叙。 “恒清,你先去用晚膳吧。” 这是要将小话的意思。虞濯顿时有些不高兴,但是他能怎么办?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0章 不醉九州独醉卿 叄 暮春时节,再下江南,距离上次,已经时隔一年。 此次走的全是水路,先前怕他们这一行人不习惯乘坐船只,如今看来,也无大问题。临近端阳,适逢沐休,运河之上往来船只不断。 “苏州府如今的知府是哪一位?”夏侯瞻发现自己一时半会有点想不起来。 “周姓的官员,传闻是周熙的远房亲戚,但为人刚正不阿。”虞濯早就下了功夫,如今到了苏州府,第一件事,还是先要去府衙。 连日阴雨,水势浩大,百舸竟流,虞濯下了码头之后也是直奔知府。 一路上虞濯也未寻嚮导,全靠自己摸索。落在夏侯瞻眼里,便不由得问他以前是否来过此地? “臣出凌云台之后,便是在这苏州府碰到的先帝,故而对此地略知一二。” “恒清记性真是好,朕全然记不清这路该怎么走了。”那么说来也有六七年的光景,寻常人恐怕只觉得是全新的地方。 虞濯笑了笑,说:“府衙的位置大多都是极为中心的地带,记住几个有特色的地方,整条路也就不难了。” 话是这么说,夏侯瞻却还是对“记路”一事,分外迷茫。 在路边的摊位上寻了个地方坐下,此时不得不感慨江南富庶,不亚于京师。 逐兰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看到街上红袖翠衫,绮罗满目,便不由得感嘆:“对了,先前听闻苏杭出美人,也不知道有哪些着名美人?” 端上馄饨之后,摊主乐呵呵地说:“前朝柳燕清,今朝花洛伊。” 上了年纪的他讲的是官话,瞧着像是外地来做小本生意的。 “柳燕清算是当年名动江南之女,只是这花洛伊又是何人?”虞濯听到柳燕清的名字,不由得联想到了之前在勾栏那等地方遇见她,让人不禁感嘆命运弄人。 “坊间流传那都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我见犹怜,可咱们不也是没见过嘛,听说她在落云坊,除了达官显贵谁还能进得去?”
第60页 这也不好说,毕竟很多美人都是那些乐坊捧出来的,并没有传闻中的姿色。 逐兰一脸嚮往地说:“家里头只有一个厨娘,早已婚配人了,大人,你说我逐兰这辈子会不会连媳妇都娶不上?” “也许吧。”虞濯故作正经地说。 夏侯瞻倒是从二人对话中听出一丝丝不对劲,不咸不淡地问:“你怎么会见过前朝的名伶?” “江南才女之名广为流传,传闻本朝丞相还曾为其作诗,称其‘燕返诗情’,小伙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听口音就知道了,老伯是哪里人?”虞濯赶紧转移话题。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那些几乎没边际的风流韵事都还能被坊间老头子给流传开,着实丢人。 果然夏侯瞻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玩味。 虞濯发誓,自己跟柳燕清真的只有几面之缘,写那些诗词歌赋,也只是因为获得一位官员引荐罢了。 那是果真年轻,离开凌云台,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居然只是为了可笑的“名垂青史”。 摊主又端来一叠生煎包,直说这是本地特产。 “怎么样?” “不可。” “什么不可,我想出去,难道这一方海域便能困住我?” 老道长看着眼前的少年,重重一嘆,说道:“红尘之中不是那么好走的,出去了,回来后,你已经不再是你。” “不可能。”少年眼中满满的执拗,让老道长生出一种错觉。他本该遇水化龙,绝非自小困守孤岛。 “还俗要有俗家的姓名,带你来,自小照顾你们的老奴姓虞,你便随他姓,至于名取‘濯’,字由弱冠之后再取吧。” “多谢。” 那段记忆没来由地涌入虞濯的脑海,因为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相似:木桌、汤碗、老者,甚至是蘸醋料的小碟子。 凌云台的所有记忆犹如被蒙上纱布,今天忽而轻轻撕开一角。 直觉告诉虞濯,不要探寻,可是从未有过的好奇忽然挤上心口,酸涩之感蔓延开来,让人招架不住。 “燕公子,你可想过出海看看?”虞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夏侯瞻先前见到虞濯只是在发呆,如今这般问,也不知道是打算略过前面的尴尬还是真的想带着自己出海一游。 “仅作观光,倒是可以考虑。”夏侯瞻说道。 然而刚问完,虞濯的热忱便消下去了,他现在连凌云台在哪都不知道,茫茫海域寻一处孤岛,其难度不亚于茫茫人海中寻一个陌生人。 “燕公子想去海边,自然少不了机会。”虞濯看出他内心丝丝渴望,便说,如今这时节,风和日丽去海岸观光也算是一种乐趣。 摊主就在不远处煮馄饨,听了他们的话,乐呵呵地讲述了值得去看的地方。 一顶花轿子招摇地从大街上走过,顿时周围街上的行人都开始沸腾起来,高呼“花娘”一词。 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秀美的容貌,夏侯瞻同虞濯齐齐看到,转瞬又看到对方,虞濯率先开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光论这位花美人……” 一个女子打断他的话,说道:“你晓得啥,花娘的名声胜在气质出尘,才艺双绝,可不能单凭肤浅的容貌。” 想不到是一个女子跟他说这番见解,虞濯不禁莞尔。 “倒也是。”夏侯瞻淡言。 那女子先前也是没看人,如今猛地抬头,看到两人,面色羞红,说道:“两位郎君也是生得极为好看的。” 另一些同行的姑娘娇声笑起,也是纷纷夸赞两人。 夏侯瞻面对这么多看似未出闺阁的小姑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盯着虞濯,希望后者带他走出这份窘境。 虞濯只是笑了笑,带他走出人群。不得不说,被心爱之人依赖的感觉真是好。 府衙之中,早就是一派洒扫布置,恭候大驾的模样。 一番客套话之后,周素说道:“虞大人,造船司内,下官恭候多时,不知您是打算先休息几日,还是前往造船司?” “休息一日,明早再去。”虞濯看着夏侯瞻,他大病初癒,又随着自己奔波劳累,着实不该,还是赶紧休息。 “热水和客房已经备下了。”周素扫了这一行人,几个充作下属的少年郎,还有一位气质远非常人可及。 虞濯见周素的目光在夏侯瞻身上停留,便说:“这位是燕公子,本官的好友。” 在虞濯郑重其事地介绍下,周素也不得不恭敬:“燕公子,虞大人,晚膳时分本官会遣人前来。” “多谢周大人悉心招待。”虞濯道了声谢,拉着夏侯瞻前去沐浴。 晚饭时分,丝竹声阵阵,晚宴座上多了一名裊娜非常的女子,赫然是大街上惊鸿一瞥的花洛伊。只见她一袭鹅黄色长裙,气质渺然。 “我倒是小瞧周素这人了。”虞濯低声说道,面上笑意不减。 花洛伊见到虞濯,便停下弹奏,双目紧紧盯着他,那神情夹杂着熟悉与陌生,让虞濯都有些恍惚。 见状,夏侯瞻不痛不痒地说:“恒清与女子缘分还真是多。”
第61页 虞濯立马收回目光,拉他坐下,不敢再同那名女子对视。然而心中骇然却未减少半分。夏侯瞻只觉得虞濯魂不守舍,心里一堵,沉下面色。 周素本以为自己能让这位曾经的左相大人,如今翰林院的首席大学士展颜。却不料寻来这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花洛伊,无丝毫作用。 渐渐虞濯也是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在神色幽怨的夏侯瞻身上。 这情形似乎有点不太好哄。 吃完饭,虞濯的手不规矩地在夏侯瞻身上乱动,表面上是听周素介绍船局发生的种种。夏侯瞻的面色越来越红,细微地发出一声嘤咛,勾动浑身邪火。 “虽然休息了一下午,但是本官仍然有些劳累,便只能陪同一会。”虞濯假意睡眼惺忪,周素也觉得自己能解脱,赶紧命人送他回房。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1章 不醉九州独醉卿 肆 造船司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督查完的,而且光是虞濯一个外行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不少船公偷偷打量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前丞相,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造船司的主事也是一名五品官员,名为胡贤,与周素平起平坐,他将不少造船的图纸拿出来给虞濯看,神情像是“你看得懂吗”。 虞濯莞尔一笑,抽出夹带在其中的一张纸:“这条船,怕不是画舫吧,怎么陛下还有要求这般无用的船只?” 恐怕是胡贤为了自己娶了,挪用公款造的,胡贤心里有鬼,虽然虞濯并未直接点破,后者支支吾吾半天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虞濯替他打圆场:“多半是工匠误拿了。” 胡贤看着虞濯眼中戏嚯,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且身高不及七尺,往虞濯面前一站矮得不止一截,气势弱了不少。 明白是虞濯有意放过他,胡贤赶紧收回图纸,说道:“大人,劳烦您走动走动,下官为您讲解这里的船只建造吧。” 走了一大圈,仍然没有看完整个造船局,虞濯看着周素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不好难为她,到造船局东面的酒楼坐下。 “这外面的便是海?”夏侯瞻极目远眺,喃喃地问。 “是。” “同我以往想像的大有不同,我曾以为,海水色泽蔚蓝。” 虞濯淡淡一笑,给出解释:“这里是近海,夹带泥沙,故而海水偏黄,到了远海,海天一色,四下茫茫。” 周素闻言便有些惊讶地问:“虞大人还出海过吗?” “我自小在生活在小岛之上。”虞濯愣神了一会,说,“昨日晚宴间吹奏笛子的那位姑娘可还在?” 夏侯瞻提起注意力。 “大人想见花洛伊?回去之后,我便让她来寻大人。”周素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果真如她所说,大人与她有旧识。” 这下轮到虞濯错愕。自己昨天晚宴才第一次见那位花洛伊,怎么会有旧识,这么一想,大约也是这周素知府不如传闻中那般刚正不阿,反而虚与委蛇。 “许是认错人了。”虞濯这般想着,赶紧解释。省得夏侯瞻吃了醋,来撩拨自己,撩拨完了却又不肯正儿八经地给他泻火。 着实磨人。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认错谁,也不会认错您呢,您可是……”本来还想说左相,周素好歹剎住口,“您可是翰林院大学士!” 瞥了两眼夏侯瞻的方向,仍是不显山不露水,便反问周素:“周大人说说,那姑娘怎么与我有旧识?” “这……”周素有些难为地说,“其实是她主动来寻本官,想同——相同虞大人您认亲。” 认亲? 虞濯当即立断,语气像是很不在意地说道:“周大人多虑了,本官无亲无故,好友仅一人,那位姑娘还是不要再见了。” 胡贤一直静默在旁,听这二人的言论,心里琢磨着这个周素怎么转性子了?主动找来风月场所女子取悦上级官员。 想要快点略过这一段,虞濯便转而问:“那些早年间建好的,如今用来打仗的船只如何?现今可还能出海?” 胡贤犹豫了便说:“自然能出海,只是年久……” “本官想要出海,胡大人可愿意陪同本官一道?”虞濯放下茶杯,问道。 “这……”这哪里是徵询,分明是要求,眼下他也寻不到好的战船,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将船帆挂上。 码头边上,夏侯瞻看着眼前破旧而狭小的战船,跟往来豪华的商船天差地别,便问:“这艘船是谁负责的?” “是……是……”惶急地看了一眼周围几个年迈的老水手,胡贤说道,“是这几人。” 皆是半截入土的老朽,有个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哪里像是能领兵打仗的。夏侯瞻怒不可遏,抓着虞濯的手,低声道:“荒谬!” “交给我。”虞濯道。 夏侯瞻揉了揉眉心,说:“朕累了,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海上。” 闻言,虞濯只能点头,对胡贤表示自己打算回府衙休息去了,“出海一事,劳烦胡大人,显得本官因公徇私了。”
第62页 走出造船局的时候,虞濯一阵恍惚。 曾以为乱世出山,盛世归隐,原来不过是笑谈。“盛世”从未有过,无非就是稍微太平一点,少些饿死鬼罢了。 一行人走了一半的路程,虞濯便察觉到一群人跟着他们。 本以为只是恰好同路之人,然而虞濯下马车给夏侯瞻买了点心的时候,那些人也毫无缘由地停下步伐,等到他们再次出发才跟上。 “有人跟着我们。” 夏侯瞻咬了一口点心,觉得甜腻,便搁在一旁,恰好虞濯这时候说了话,有了不吃的理由。“是什么人?” “普通人的打扮。” 夏侯瞻没什么感触,只说:“多心了,蕲若已经到江南,有什么事问他去吧。”之前京城里的时候,蕲若有事未能同时出发。 “但愿只是臣多心了。”虞濯笑了笑,拿起油纸包着的点心,问道,“陛下不爱吃?” “你吃吧。” “啧……”虞濯凑近夏侯瞻,捏着他的下颌,舔了舔他的唇,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舌头入侵,随即满口都是那点心香甜的味道。 “唔……这里是……马车。” 虞濯回应:“别急,到府衙还有一段路程,陛下叫的声音小一些。” 夏侯瞻哪里容得了虞濯此时胡作非为,立即板上面孔,对他说道:“朕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这时候端起帝王的架子了?”虞濯不知怎的心声一股邪火,按着虞濯的肩膀撤了他上半身衣裳,惹得后者直接推开他,方才冷静。 “陛下……臣冒犯。”虞濯赶紧给他理顺衣服,找个角落乖乖坐好。 夏侯瞻有些发愣地盯着虞濯,自己刚被撩得起火,虞濯就想当正人君子了? 虞濯暗自高兴,这次可是也吊了夏侯瞻的胃口。然而正当他暗自窃喜,后者坐到他身边,命令道,“服侍朕——用手” “……”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回到了府衙内的客房之后,虞濯刚想要好好“惩治”一番夏侯瞻,蕲若却跑过来说道:“老虞,老虞!我进门了?” “进来。”虞濯穿上外套坐回椅子上,不料蕲若开口就问夏侯瞻人在何处。 虞濯总归不好跟他直说就在自己的床上,便道:“自然是在他房里。” “陛下房里没人,会不会……” “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蕲若便道:“在街上有一伙人跟着您一直到了府衙,如今还有人盯梢,会不会陛下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夏侯瞻的身份——这确实是个麻烦的事情,万一有人图谋不轨,事情就麻烦了,“赶紧找御行卫去探探底,指不准是沖我来。” “可是陛下他在哪?” “苏州府的南御行卫共有多少人”夏侯瞻已经穿戴整齐地走出内间,蕲若的目光一下就变得耐人寻味。 “回陛下,共十三人。” “现下是够了,赶紧去调查吧,日后少出入,否则是人都能看出来朕的身份了。” “臣下回一定易容。” 虞濯听得想笑,还下回,你敢再坏我好事,我非要将你送到西北参个几年军不可。夏侯瞻定然会同意并亲自下诏书。 然而蕲若前脚刚走,周素便说花洛伊想求见虞濯。 这时候他要是同意了,夏侯瞻日后非得寒碜他,别瞧他目前在自己还好说话,吃起醋来比谁都了得。 “我累了,不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2章 不醉九州独醉卿 伍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蕲若便将跟踪之人的情形打探清楚,那些人身为莲社的一员,而这个“莲社”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目的几何也是无从得知。 虞濯听说过,便道:“那里头听说有不少能人异士,人数非常多,那些信奉吃斋念佛,却总让人惴惴不安。” 尽管如此,也不能放任自由,夏侯瞻便让在苏州驻所的南御行司,多多注意这一帮人的行踪,以免发生意外。 “还有一事。”夏侯瞻走出房门,蕲若也随他一道出门,虞濯本想跟上,接过夏侯直接关了门。 说什么需要这么明目张胆地背着他? 虞濯很是不解。 琢磨了一番,虞濯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哪里,等二人谈妥后,他带着染墨前往周素的书房,后者受宠若惊,忙喊人沏茶。 “不用了,染墨,把门关上。” “虞大人,您这是……” 虞濯找个把椅子坐下,说道:“周大人,你可听说过莲社?”一边说着,一边盯紧他的神情,但见他没有丝毫慌乱,想必与他无大的关系。 周素沉思了一会,才问:“大人你是说白莲社吧?” “白莲社。”这个名字,虞濯倒是听着有些眼熟。前朝时期的见闻,靖朝以来,倒真的没见过。 “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虞濯随口胡诌了一句:“昨日见到他们在传教,故而好奇地问问。”
第63页 分明昨日他同虞濯走在一起,怎么自己没见过?周素留了个心眼,含糊其辞:“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教宗,大人千万别轻信。” “前朝确实稍有推崇。”虞濯起身,说道,“多谢周大人告知。” 周素犹豫片刻,终于是压低嗓音,凑近虞濯耳边说道:“大人,下官听说,这个‘宗教’是教人造反的。” “盛世出山,乱世入山”佛教之道义本就与虞濯的相悖,不管这白莲社是何目的,都与他无多大关系。 虞濯忽然说道:“还有一事相问,周大人,您与那位乐坊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周素面上神情不自然了一瞬间,便听他说:“大人,下官说来惭愧,那女子本来是故友之女,后来下官的朋友犯了事情,便被流放,妻女卖入乐坊。直到下官来苏州府当任,方才见到。” “周大人没考虑过为她赎身?”虞濯暂且信这番说辞。 “这姑娘的身价太高,下官也是无能为力。” 如此说来,虞濯不该对她有熟悉之感。“她祖籍是在苏州吗?” “那道不是,故友虽然妻妾不少,然而膝下却无一子一女,那女孩并非亲生,似乎是在杭州府一带捡来的。” “多谢周大人告知,今日想陪我的朋友出去走走,周大人便不必相陪了。” 周素没理由拦人家,便问:“马车下官会差人去备,至于……这为了大人的安全……让一位习武的家丁跟着可行。” “自然可行。” “陛下想去沧浪亭还是寒山寺?”虞濯收拾好物件,问道,不料他却答:“随意逛逛即可,恒清,这个‘莲社’朕左思右想,觉得有问题。” 一上马车,虞濯便将自己猜测的告知夏侯瞻,后者听完,皱起眉头,说道:“朕的外祖早年间跟朕说过,千万别跟那帮人扯上关系。” 昔年燕氏虽然想要努力拯救末朝,然而大厦将倾。 “陛下,前头是很着名的一家酒楼,以红烧狮子头出名,可要去用午膳?”虞濯问道,显得对此地了如指掌一般。 一听“狮子头”,夏侯瞻双眼放光,立即点头。就连虞濯抓他的手把玩也没有在意。 进了酒楼,虞濯便被告知雅间已经被预定完了,好在夏侯瞻没有介意,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了。 “苏州的菜数量略少。”夏侯瞻看着摆上来的小盘子,说道。 “江淮一带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且南方人食量也小,自然不必上那么多。”虞濯说归说,荤菜一律留给夏侯瞻。 “还有你们两个也别傻坐着了,一起吃吧。”虞濯吩咐。 小德子和那名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异口同声地说:“奴才不饿。” 知道他们忌讳多,夏侯瞻看了一旁还有空座,便道:“去那里坐吧,正好我同虞大人还有话要谈。” 这顿饭菜吃到一半,便有人打扰。 一个油头粉面、世家公子模样的人走到小德子那桌,哈哈大笑,问道:“这是个小姑娘嘛?生得这般俊俏,跟大爷我回家可好?” 小德子立即憋红了脸,反倒是家丁有几番底气地吼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这般乱吠!你面前是个男子。” “男子好,男子才好咧。”这公子哥居然还想动手,往他脸上摸去。家丁抬脚便将人踹出去,惹得这公子哥身后一帮人涌上来。 虽然这名家丁功夫弟子不错,奈何公子哥身边围着五六个武夫,转瞬便招架不住,酒楼的掌柜立即出面说道:“李公子,您能不能别闹了!” 虞濯擦了擦嘴,身形忽然鬼魅起来,转瞬出现在那公子哥面前,拎起那人便喊道:“谁再动手——” 直接将手中一支筷子插入身边桌子,脆弱的筷子顿时深入半根之长。 那群武夫赶紧围到公子哥面前。 “放……放开我!”公子哥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越来越紧,面色酱紫,想喊却喊不出来,那些武夫一应求饶,虞濯才放开他。 掌柜赶紧端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劝说道:“两位公子,真是得罪了,多谢出手相助,这茶水是给几位压压惊,这饭前,小老儿请了。” 周府家丁问:“那是那家公子,这般嚣张?” “对面‘生记酒楼’的公子,这不是同行如世仇嘛,自从咱们家酒楼铺子开了,对门的生意差,这不,成天来这儿折腾,东家不爱管事,咱们可就头疼了。” “你们不报官吗?” “他们也就是小打小闹,今儿个说猜难吃,明儿个再惹些事情了,怎么报呢?”掌柜的说完,周围食客纷纷表示同情。 “怪不得生意差,想必那家人品也不怎么好。” “就是,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在这之后,夏侯瞻的目光时不时撇过小德子,这些虞濯看在眼里。陛下这人,很难轻而易举对一个人报以关注,显然他对小德子还是蛮上心的。 “走吧,这等人,无论在哪都能看到,不值得生气。” 夏侯瞻神色静穆:“我并不是生气。”
第64页 虞濯笑着说:“好的,燕公子,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去逛逛,毕竟不能白来一趟苏州。” “恒清,你打算何时回京城?” “形势所迫,尽快,但是造船局的事情并不能一朝一夕地解决,以我之见,起码需要整顿十天半个月,可我又不放心你一人回去。” “那么多人,怎么看不住我一个。”夏侯瞻言下所指便是南御行司众人。 “到底不是我看着,怎么放心。” 身后的家丁不住地把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心想着虞大人怎么会有这么一名关系好的知己,也从未听谁提起过,真当是古怪。 烟柳溟濛,微雨霏霏,行走河堤旁,犹如置身画卷之中,虞濯不禁心生感慨:“有时候倒真的希望,翰林院那帮人能把朝廷之事处理好了,让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夏侯瞻难得勾起嘴角:“你尽是喜欢躲懒。” “哪里哪里,跟你燕公子一提,那真是望尘莫及。” 就在此时,天际飞落一只灰鸽子,虞濯赶紧闪开,展开摺扇挡住脑袋,夏侯瞻立即皱眉,取出鸽子脚踝的信件。 “半日闲也寻不得了,先回府衙。” 虞濯小声问:“怎么了?” “浙江沿海发现了倭寇的行踪,暂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3章 白骨乱蓬蒿 壹 时值春剩,花尘和泥,流水半染红。 明州府地处浙北,再往东便是东海之上的昌国县。 先帝登基后,将昌国州改为昌国县,此番举动颇有闭门自守的意味,本意是打算防守倭寇,却也让军队的调遣存在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战船稀缺。 前朝倭寇之乱,多发生在辽东一带,先帝在位时期,还曾在海战上获得大捷,没想到过了才不久,主战场便转移到了江浙。 即使快马加鞭,虞濯同夏侯瞻也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赶到明州府。一到府衙,虞濯拿出官印,见衙门外的守卫,便问道:“明州的知府在哪里?” “你谁啊,不在。”守卫喝道。 师爷模样的人瞧了一眼官印,这名师爷本来是准备心想着巡抚能够前来明州府,不料等来的却是虞濯,顿时脸色大变,语无伦次,问:“左相……您是左相大人?” “现在已经不是了。”虞濯看着衙门里寥寥数人,便再次问道,“明州知府人呢?” “回……回大人,知府大人他今天一早便带着驻军出门去昌国县了,还说巡抚大人再不上报朝廷,恐怕整个浙江行省都会被倭寇占据。” 虞濯同夏侯瞻目光交错,都从眼底看到了稍许震惊。 昨日传令,几个倭寇游荡,今日便开战。虞濯屏退衙役,对夏侯瞻说道:“陛下赶紧回朝,派兵南下。” “恒清可是打算独自一人留在这儿?” “蕲若也在,况且臣又不打前锋,不必担心。” 说话间虞濯避开他的眼睛,毕竟,自夏侯瞻的暗卫发现倭寇到往来传信,中间不知道发生多少事情,而今战事尚未明朗,怎么能让皇帝留在这冒险。 夏侯瞻转念相通,便道:“朕回朝立马调遣军队,恒清切记万事小心。” “臣定当谨记。” “谁可领兵?”夏侯瞻问。 朝中将才不少,可如今能打海上这场仗的人不多,虞濯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当年打过辽东一带海战的将军来指挥更加妥帖,便答:“赵忠可领。” 虞濯转而想到了当日他们出手相助的晋商,恰好在明州府的晋商要有一批前往京城,便加了夏侯瞻同行,另有御行卫暗中保护。 可嘆夏侯瞻又要受舟车劳顿之苦。 从明州府到昌国县船行路途颇为遥远,虞濯不可能随行而去,便找来当地的渔民询问情况。 这里的渔民也不懂面前的是什么官,便大喊:“大老爷呀,侬要给阿拉做主啊,那帮中生弗是宁,娘希匹,杀了阿拉窝里兄弟!” 府衙的守卫面面相觑,而那留下来的师爷开口骂道:“大学士面前,嘴巴不能放干净点吗?” 虞濯大致明白了这帮渔民想说自家的兄弟被海岛给杀了,挥挥手说道:“他们也是受害者,算了吧,给本官准备笔墨,本官要上奏皇上。” 他一共写了三封信,第一封的上奏不过是走个流程,夏侯瞻一到皇城,估计就能派兵南下。 第二封寄往苏州府府衙,周素肯不肯擅自出兵,那是他的事情,话带到就好。 另一封信则是寄给蕲若,让他想办法弄船过来。左思右想,虞濯决定前往昌国县亲自作战,毕竟当年他也是当过军师。 “虞大人,如今情形,估计昌国县恐怕真得打起来了,小老儿祖籍也是昌国县,不如让小老儿陪同。” 日暮时分群鸦归巢,虞濯也在县衙里听到明州知府全胜而归的消息。 “参见大学士,虞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明州府知府名叫董越,字伯超,一入衙门就听到了师爷的汇报。 虞濯见他没有丝毫喜悦的神情,反而皱着眉头。
第65页 那知县是个举人出身,生长不到七尺,生平没见过多大的官,支支吾吾半天,就说了个自己叫柳思君。 虞濯没心思客套,直接问:“董大人,不知战况如何?” 董越嘆息:“虞大人,不过百人而已,然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 虞濯见他犹豫,便问:“而且什么,董大人不妨直言。” “下官认为这只是先锋部队,恐怕马上就是主力,光凭目前的船只数量,远远不够抵御,若是大人能将苏州府的船只调度过来,方能成事。” 虞濯便问:“船只之上装有火炮,定能以一敌十,不知昌国县的船只如何?” “仅有两艘船只装有火炮。” “本官只是一介文臣,没有圣上允许,恐怕调动不了。” 驻军的将领名叫黄猛,人如其名,没有江浙人的灵秀,长得极为壮实,他看见府衙老老少少一帮人,大多是生面孔,大声问道:“那个是主事的?” “黄将军,这位是翰林大学士虞大人,这位是明州府的知府董大人,你客气些。”柳知府在一旁提醒。 “今天指挥的是您董大人呀,失敬失敬!” “黄将军英勇作战,董某不敢当。”董越扫了一眼被忽视的虞濯,心想这黄将军还真是个粗人,竟然连丞相都不认得。 当晚,几人一同出谋划策,为大战做准备。 黎明之时,东边忽然火光四溢,不少人在睡梦中被惊醒,临海而居之人甚至没有机会挣扎便被杀死。 虞濯躺了没几个时辰便醒过来,一听闻倭寇入侵,顿时睡意全无。县衙前厅内挤了不少人,有的穿盔甲有的随便披了一件衣裳,相较之下虞濯的还算是整洁。 听董越说道:“以我之见,此次使用鹰船先行,它行驶敏捷,进退裕如。之后沙船随进,便可战无不胜。” “战场瞬息万变,这只适合海战,如今倭寇有大半都上了岛,若是再继续用这一套,恐怕难得成效。”师爷一边点灯,将府衙照得灯火通明,一边说道。 黄将军大喊一声:“管这么多甚,先将上了岸的人都赶走。” 令人惊奇的事,这帮倭寇抢了便逃回穿上,知道天大亮,也没抓着几个倭寇,反观海滨的几乎居民死的死,伤的伤,大火久久不息。 “这帮缩头乌龟!”黄将军一脚踹开无人落座的椅子,大吼:“得出船!” 柳知县在一边提醒他:“可是出海咱们也打不过呀。” “海边布防?”虞濯问。 “恐怕没那么多兵力。董越看着桌上的地图,“倭寇少说也有几千人,而整座岛上可以登录的地方不少于十处,起码要有三四万的兵力才能成功,而且倭寇恐怕占据了不少小岛,轮番进攻,以战养战,我等消耗不起。” “等京城调来兵力,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柳知县嘆气。 虞濯问:“倭寇真实人数,谁能说个大概?” 柳知县面色戚戚地说:“几千只是保守,怕是有上万人呢。” 黄将军拍着桌子,表示不信:“真有上万人,哪还像个龟孙子似的,撑死也就五千,实际上恐怕连两千都不到。” 董越摇头:“倭国近年来内战不断,这帮人都是流离失所集解而成的亡命之徒,单单以战船数量,恐怕有三千人,但是不排除小岛上还有留守之人。昌国县驻军不足一万,故而打不得。” 出去打,船不够,不出去打,便是永无止境的骚扰。 虞濯恍然间灵光一现,问董越:“你们这儿可有子母船?” “大人有什么主意?” 凌云台在哪,虞濯已经说不清了,包括在这之上的人和事,可是在凌云台上所学,虞濯仍然是记得清楚。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有志之士纷纷起义,故而他也没少学兵法。 “昌国县海产丰饶,必定有不少小渔船,本官想要徵用这些渔船,与本地战船组成子母船,由士兵带上□□,乘母船前往倭寇据点,然后跳入子船,引爆母船之上的□□。” 董越听了,眼睛一亮,便问:“县内□□可算充足?” 柳知县说道:“充足、充足,只是这□□的威力……” 虞濯莞尔一笑:“放心,本官好歹也是道家传人,自有更加厉害的□□配方。”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4章 白骨乱蓬蒿 贰 暖风融融,潮气靡靡。 这几日都是刮南风,返潮得厉害,加之海雾浓浓,早晨一道码头全然看不清天南地北,这时候的天气最适宜偷袭。 敌寇游荡,渔民们自然不敢出海,县衙里的官吏纷纷游说,果真招募了不少渔船前来,士兵们赶紧装船出发。 虞濯找来工匠,用他的法子加班加点地制造□□,总算是在入夜之前赶制出来一批。试了试威力,让在场士兵都不由得动容。 “这些□□会不会受潮?” “咱们用土办法,今日恐怕还行,日子久了不好说。”虞濯眺望东面,“各位大人,今夜就出发吧。”
第66页 那几个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为何如此着急。黄将军是个爽快人,喊道:“这位师爷说的对,速战速决自然是最好的,董知府,您若是同意了,便起锚吧。” 说话间,是将“师爷”和大学士混为一谈了。 几人刚要反驳,虞濯摆摆手,问:“我怎么说也是军师出身,同黄将军一起出征可好?” 黄将军上下打量一番,嘿嘿一笑评价道:“个子不矮,但是太瘦了,恐怕坐船都会头晕眼花吧。” 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刘思军和董越二人,虞濯料想不到黄将军直接将他归为“文弱书生”一类。 “晕船倒是不至于,否则前来昌国县,我怎么可能全须全尾的?”虞濯走上一艘船,徒手将锚从水底拔起来。 那锚是实铁的,须得几人合力才起的上来,黄将军跳上船,不信邪地挪动铁锚,顿时眼神大变。 虞濯仰望天穹,星月不显,海雾迷濛,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出兵吧。”董越看着一干将士。此次出征的士兵总计只百人,分二十艘船,绝不正面交锋,烧完船就走。 黄将军面上还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却也没再疑心,吩咐士兵赶紧背上□□一类上船。 为了防止□□出意外,也是怕倭寇察觉,所以船上一律没有灯火,船行全屏肉眼和罗盘指路。就在这时,前方出现点点灯火。 “这里敌寇的巡逻舰。”虞濯看了一会,放低声音,“我们会不会被察觉?” 鑑于浓雾与黑夜,黄将军摇摇头,说道:“他们发现不了,咱们全部停桨,挂上黑帆。” 黑帆也是昨日才琢磨出来的,染料不垢他们将帆布弄脏,黑夜中便丝毫不显眼。与此同时,士兵们已经开始布置□□。 没近倭寇渔船一寸,众人心便提起一分。 好在天时地利,直到贴近地方巡逻船,对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即使如此,虞濯只觉得身边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们行船数量不算少,堂而皇之地从巡逻舰眼皮子底下穿行,本就极难。 悠长的号角从附近的巡逻船上出现,随即尖锐的敲击声、杂乱的呼号声、利人破空的声音挤作一团。 “快快快,行径,全速行进,两个人看着引信,挨着船队便点燃。”黄将军急吼吼地大叫,“后面几条船,赶紧跟上。” 仿若瞬间风声大作一般,黄将军的吼声全部被吞没在夜空中,好在原先他们早有做了预防,黑暗之中旗帜颜色看不清,便由低音号角依次消息,以防止敌人窥探。 随之而来的箭雨密不透风,更是无人走出船舱一步。虞濯神色一凛,赶紧扯过一边的将士,道:“去传令,现在就撤退!” “撤什么撤,就这点箭便怕了。” “赶紧撤,再不撤来不及了。”虞濯夺过那将士手中的号角,连吹三下,正是弃船撤退的信号。 虞濯身法敏捷,黄将军一时半会没来得及阻止,破口大骂,拔剑竟然想要斩杀虞濯,后者赶紧避过,划开火石丢入引信之中,说道:“还不走?” 怒火中烧,却也无计可施,虞濯早已开始割绳子,若是他们再不跟上,恐怕只能船毁人亡。 跳上子船,黄将军大喊:“你这小次佬……” 虞濯见他精力旺盛的模样,便道:“既然有气力骂人,还不赶紧开船回航。” “你……”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从东北方向射来无数箭矢,与上次不同的是,所有箭头都是带火的。 虞濯当即立断跳入海中。 一入冰冷的海水之中,黄将军便一阵后怕,若是当时他晚走一步,岂不是要随着母船一道炸为飞灰。 一阵箭雨过后,虞濯迅速爬上小船,拿着打湿的衣服扑灭上面的火。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面前传来,有的确实炸到了不远处的倭寇之船, “大……大人,您怎么知道那帮龟孙子要放火的?”黄将军想来就是一阵后怕。 虞濯快速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小船,这些士兵多是有水上作战的经验,即便是船毁了,大多也能漂很长一段时间。 “大人……”黄将军又试探地问了一遍。 “我闻到了火油味。”虞濯淡言。 绝大多数情况下,箭在空中如此距离地飞过,其上火苗必然会因风熄灭,然而这些火却越烧越旺,想必是用了极好的火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必有打量汉人在同倭寇进行贸易,才会有如此多的火油流落到倭寇手中。 “大人,难道您是属狗的?” 虞濯忍无可忍,一脚将人踹入海中。 遥看倭寇船只沐浴火光,零星爆破之音不绝于耳,黄将军便安下心守在船头跟着老船长一起指挥船行。 下半夜,雷声大作,风向凌乱,老船长大喊:“不好了,罗盘失灵了!” “怎么会失灵了?” “罗盘本就是磁石做的,难免会出问题,只是不知道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老船长本是读书人出身,奈何前朝科举无望,改行做了海里的生意,但是一口官话还是改不了。 雷霆自苍穹之顶撕裂天幕,一直落到海天交集之处,又在水面倒影出狰狞的亮光,仿佛有褫夺天地之能。
第67页 “轰——”雷声远比方才的爆炸之音更加惹人震撼,船只似乎也感触到自然伟力,痛苦地发出□□。 雨声譁然。 老船长在一边喃喃自语些什么,没人听得懂,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可以确信航线已经偏到无人能辨认的地步。 “这龙火线真的是杀格呀。”黄将军嘟哝了两句,想尝试打火,然而生不起任何火花。 虞濯从未如此迷茫,四下只剩下墨黑的天与墨黑的海水,时不时有雷光照亮一切,除此以外,他们寻不到任何一丝方向感。 “岛!” “有岛!” “黄将军,前面有个岛!” 踩上实地,虞濯剎那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黄将军命人搜了一遍,发现这个岛的地方还真不算小,似乎曾经还有人居住过,只不过如今荒芜起来了。 俗话说,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 老船长嘿嘿了一声,说道:“鄙人还没见过这么这么东面还有岛的。” 黄将军哈哈一声,问:“你咋晓得咱们是在东边,你那破罗盘可好了?” “好不了,这可怎么办?”老船长拨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动荡太大,生生给整坏了。 虞濯远远看到一座似庙宇又似道观的建筑掩映在高低树丛之中,转身说道:“黄将军,赶紧去统计一下伤亡吧。” “好嘞。” 砌得有些错落的石阶爬上古道观,道观内的房屋都是作两层楼装,黄将军和老船长折腾了老半天才把火堆燃起来。冷意凝结,虞濯环顾四下,熟悉而陌生的场景涌入脑海,透过挣扎上升的火光,凝结出恍若隔世的音容笑貌。 “大人,数出来了,折损了三十二人。” 黄将军如实告知。 “可有找到尸身?” “未曾寻到,大多是落入海里了。” 黄将军说的时候也少了平时那一股子爽朗劲,多了几分沉重,他看向虞濯,后者正在发呆。 原是白骨作史册,古今无人过。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5章 白骨乱蓬蒿 叄 夜色减退,鸟鸣渐起。 几道晨曦漏过密林枝杈,洒落在道观之上,不少士兵匆匆赶到岸边,检查这些渔船是否有被损毁。 “老船长,你的罗盘现在究竟好不好使?”黄将军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外头风和日丽,便嚷嚷道。 “坏了!到处疯转。” “不靠谱的东西。” 旁边的虞濯早就烧热了一大锅水,早起的士兵从岛上搜罗了不少野菜香菇一类,也有箭术精妙的,打了几只栖息在岛上的海鸟。 锅内传来一阵香味。黄将军一看说道:“呀,居然还有肉。” 虞濯的面色较为凝重,黄将军灌了一大口汤,才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虞濯淡言。 “可老船长说……” “天都亮了,有什么不能走的,外头大太阳照着,保准迷不了路。”老船长一边捞着锅里那点海鸟肉,一边说。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黄将军问。 “千百个岛,难道我能一一记住,将军您也太高看我。”老船长哼哼了两声。 “凌云台。”虞濯收敛心神,将目光放到跳动的火苗上说道。 黄将军忙问:“这儿是凌云台?就那个传的神乎其乎的凌云台?咱们靖朝的丞相从前当道士的地方。” “你居然知道靖朝丞相?”虞濯失笑。 “虞恒清,靖朝谁不知道,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当年陪着□□皇帝打天下,您别瞧我是个大老粗,眼光可长久着呢。” 老船长四处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相信地问:“既然这儿是凌云台,怎么没有仙人呢,还这么破落。” “多说无益,赶紧上传才是正事。”虞濯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终于是没有给出解释。 但心中寒意却久久不退。 道观内房间众多,有的士兵从旮旯处找出来不少森森白骨,看得好是吓人。黄将军毕竟是个军人,吼道:“埋了埋了,倒我胃口。” “这……”副将小声凑到他身边,说道,“这儿不简单呀,将军。” “马上就起航了,管那么多作甚,去去去。”黄将军轰走人。 目前共有昨夜损失了三十六人,应当还有六十八人,然而一点人数,却发现只剩下了五十七人,剩下的十一人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去找啊,愣着干嘛。”黄将军一听汇报,接着大喊。 虞濯虽说很是佩服黄将军的嗓门,但这时候他只想着捂起耳朵远离。 “这个岛上还挺漂亮的。”老船长看着云雾缭绕的岛屿,赞美之余还是有些心惊,毕竟这些人说没就没,加之搜查出来的骸骨也不简单。 虞濯看到士兵陆续登船,便道:“船长出海多年,难道对此地没有丝毫印象吗?” “也是奇怪。”老船长面带困惑地说,“此地莫不是蓬莱仙岛,往日见都见不着,昨日莫非三清道长显灵,才给了咱们这么一个地方。”
第68页 黄将军老远看到他俩在嘀咕,便上前问道:“大人,您说这里是凌云台,可有根据?” “自然是有根据的,黄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进岛内找人的兄弟什么响动都没了,真不知道啥情况。”黄将军挠着头,满脸都是纠结。 “算了,我去寻。”虞濯扫视四下,士兵陆续进入岛中,又说,“给我把开路的刀。” 黄将军面带尴尬,直说:“大人,这怎么能麻烦您呢。” “你个大男人就别磨磨唧唧的。”虞濯抽出他腰间佩刀,转身就走,留下他和老船长面面相觑,后者半晌才说,“将军,您不跟着去?” “去!”这回儿黄将军是斩钉截铁地跑上前。 荒芜太久,杂草和灌木还好说,这儿长满了一种藤蔓,花型酷似白梨花,攀附在各种高低树木上,浑身是刺。 有些树长得遮天蔽日,日光更是少得可怜。 黄将军几次三番被藤蔓划出小口子,又痒又疼,干脆把全身上下都包起来。 “这破地方不大,却寻了这么多地方还没见着人影,会不会……” “鬼神之说,只不过是妄谈。” 黄将军不信,反驳道:“怎么没有鬼身,听闻那虞丞相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的,当年他跟敌军打仗,还借了天兵天将呢。” 虞濯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深入丛林,虞濯明锐地察觉到除却惹人糟心的鸟叫声外,还有人的行动、交谈声,果不其然,浓雾中忽然传出叫喊声:“移面搜拧?” 黄将军赶紧回覆:“阿拉,过来过来!” “是黄将军!” 虞濯试图听出来他们在讲些什么,然而无果。好在一番摸索,两队人终于相遇,原来他们是之前出去找人的那一批,另外十一人仍是不知所踪。 “他们也真是笨蛋,这么大的雾也敢进林子,这会儿咱们出去都不容易。”黄将军说道,虞濯摇了摇头,只说未必。 临近正午,浓雾方才散去,总算是找到了先前之人,然而这二十人晃晃荡荡,就是绕不出这片林子。 起先,虞濯研究过一路荆棘被斩断的痕迹和草的倒向,试图藉此寻找出路。然而三拨人马乱糟糟地走,早就将痕迹打乱,加之几乎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更是难以分辨。 一个士兵用不太标准的官话问:“阿拉是不是碰上鬼打墙了呀?” 黄将军一琢磨,便接下话:“我听老人家说,有些地方的树像成精了一样,长成特别容易把人困住的样子,把人活生生困死……”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虞濯赶紧打住,抬头看着起伏不断的飞鸟,问:“你们谁有本事抓一只活的的来?” 黄将军赶紧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碰到过天敌,这儿的鸟很笨,黄将军拿了个木棍,使巧劲一敲,便敲晕一只,捧到虞濯面前。 虞濯接连后退,说道:“找个东西轻且显眼的东西挂在它脚脖子上,让它给我们指路。” “大人真是高招。”黄将军不忘拍马屁,迅速做好活地图。兜兜转转,总归是寻到了出路。 一出密林,血腥味扑鼻而来。 黄将军赶紧示意所有人蹲下,躲到矮树后面。前方隐隐绰绰是一群衣着怪异之人。他们所能想到的便是倭寇找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在此地浪费了一早上,却没有第四拨人寻来,并不是怕了,而是倭寇来袭。 “倭寇发现我们了。”黄将军惊呼,随即压下嗓子,“大人,情况不妙,您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虞濯咬咬牙,说道:“不知情况如何,我们只能退回去。” 不少地方能见火光闪烁,不排除留守的士兵全部被捕捉,倭寇安然自得地开始起灶生火。他们的存在不知道有没有被暴露。 退到密林前方,黄将军红了眼,声音沙哑地说:“这帮龟孙子,今日我不取他们项上人头,誓不姓黄。” 他们必定会跟这帮人起冲突,否则连找到渔船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伏击。”虞濯蹲下身,拿着匕首拨开土地上的杂草,画了几个圈,说道,“我们目前在这里,如果倭寇搜查,咱们就能打个出其不意,此处地方狭隘,人多不一定取胜。” “如果他们不找呢?” “那就从这里出去,绕到道观里头,不声不响地杀掉几人,带着尸体迅速撤离,次数多了,他们还是会进密林搜查。” 黄将军还是有些不解:“进了道观之后,风险不小。” “这座道观的每个房间都是有暗道的。”虞濯收回匕首,拍拍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我知道暗道在哪。” 周围士兵但凡能听懂官话的,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黄将军最先发问:“大人,您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哟,土地爷都比不过您。” “本官虞濯,虞恒清,黄将军不是很了解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6章 白骨乱蓬蒿 肆 一丝光亮也没有的暗道中充斥着一股类似灰尘与发霉的味道、淤泥与沼泽的气息,着实难闻。
第69页 不知怎么的,虞濯忽然想起了夏侯瞻。 此时他必定旅途奔波,满心担忧,食不知味,等待着从明州传去或者好或者坏的消息。夜里会不会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反倒是他,这几天都是累到闭眼就睡,浑身狼狈都难以分出心神来拾掇拾掇自己。 凌云台的过往就像是巨大的谜团笼罩着他。虞濯有时会蹦出一大串关于这儿的念头:比如自己对飞鸟的畏惧以及无数道学经典;有时候却一片空白,仿佛人生前十五年没有留下过丝毫痕迹。 大约是某种痛苦,让自己选择了逃避。 偶尔情绪过于激动,后脑还会隐隐作痛,提醒自己这个地方的存在。 走神不过一瞬间,上头传来的声音,让所有人立即屏息。因为听见几句熟悉的骂腔,黄将军也不管脏不脏,贴着墙去听。 “这是老船长的声音。” 上面瞬间安静了,哆哆嗦嗦地来了一句:“谁……谁在讲话?” 虞濯找出暗门,黄将军便探出脑袋,小声说:“老船长,能走动不?” “黄……黄将军?”老船长的声音透着欣喜,接着他说自己被绑住了,和其他人分开关着。话音刚落,黄将军就把人解绑带了下来。 听老船长的口述,他们在登上船后不久,那帮倭寇便发现了这座岛。这虽然只是倭寇的一支小队,然而数目之众,远超于他们留守之人,故而选择弃船回岛,却仍是寡不敌众。 虞濯接着问:“还剩多少人。” 老船长面色悽惨地回答不足二十人。 顺着密道,虞濯他们一行找到了不少被单独关押的士兵。副将满脸是血,气息奄奄,看到黄将军,没说两个字便昏了过去。 有的房间内还有人看守,虞濯心想,亏得有人走丢,他们才没全军覆没。 倭寇必定会有援军这一来一回,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回到那片不见天日的林子外缘,众士兵皆是瘫倒在地。 虞濯冷着脸说道:“我们只有一天时间,倭寇援军便会到达,在此之前,我们需得抢回船只。” 老船长难为地说:“他们起码有两三百人,而我们这四十人不少还是受伤了的。” 虞濯将自己先前的计划复述了一遍,结果刚讲完,就传来几句叽里哌啦的声音,原来是那帮倭寇发现人跑了,大肆搜查。 压低声音,黄将军叫道:“受伤重的先撤后面,其他人跟着老子偷袭!” 这一支小队总共只有二三十人,想必他们是分散了,其余人在何处难说。 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虞濯始终认为他们应该等倭寇进了密林再下手,黄将军虽然敬重他,然而二人意见相悖。 倭刀锋利,故而正面相战得不到便宜。虞濯极目远眺,穿过重重叠叠的矮木林,猛地看见那帮倭寇的衣着打扮。 恐怕有不少人将靖朝之物同倭国买卖,怪不得其如此嚣张。 黄将军看虞濯神色肃然,不远处,倭寇即将入他们的埋伏圈。 天人交战了许久,黄将军最终还是没有颁布命令,等倭寇全部走进密林之后,再沿着他们开闢的道路跟上。 不多时,那帮倭寇便停下来四处警戒,他们的行踪似乎已经暴露,黄将军当即沉声喊道:“给老子上!” 虞濯拉开弓,瞄准那个疑似领队之人,只听一道破空之音,那人应声倒地。 之后的士兵接连跟上,那二三十人转瞬倒了一半,然而他们并未逃跑,左右躲开弓箭,拔刀杀上来。 这个距离若是再用弓箭,便有些束手束脚,虞濯拿起长弓便向人脑袋砸去,出手极重,那倭寇直接便倒在地上。 再有几人扑上来,虞濯身形灵活,拿着匕首迅速收割他们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结束了,虞濯望着满地残刀血衣,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赶紧走。” 黄将军立即问:“可有伤亡?” “咱们出其不意,只有一两个被砍伤的。”一个士兵说完,虞濯明锐地听到不远处又有声音传来。 “背上之前重伤的,赶紧走。”虞濯捡起一把倭刀试了试分量,感觉还算趁手,便随身带上撤离。 兜兜转转,总算是甩掉了另一拨追兵,恰好副将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咳嗽了两声,说道:“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虞濯给他餵了点水,边收拾伤口边说:“岛中心的位置,这一仗不好打。” “这位大人您就别折腾了,我活不了多久,那个小李还有小俞他俩能再治治。” “谁说得准,也许过了今晚,大家都得死。”虞濯在凹陷的水坑边洗了洗手和脸,将灰尘和血迹一併清洗干净。 副将瞪大眼睛,说道:“大人生得这般好看呀,之前黑乎乎啥都没看见。” 黄将军受不了哀哀戚戚的气氛,骂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想啥呢,什么要死要活的,信不信老子立即挖个坑把你给埋了。” 副将艰难地点点头,说道:“埋了也好,咱们的水和干粮不多了,我省点给你们。” 另一个,也不知道是小李还是小俞,虞濯听那小兵说道:“阿拉也一样,活不久了,黄将军,阿姆就交给你了。”
第70页 黄将军怒目圆睁,面色涨红,然而终究没有再骂,只是说:“先吃东西。” 日头西斜,林中暗得很快,入夜之后,倭寇再也没有进林子搜寻,他们挪了几次地方,最终在一棵树下停下。 暴雨说下就下,他们再次成为落汤鸡。 临时搭建的帐篷只够得上伤员,甚至连雨都能漏进去。虞濯和黄将军在雨中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实际上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谁跑过来说:“伤员大都发热了。”一听声音倒像是老船长。 “这样的天气,火也生不起来,能怎么办?”黄将军卡着嗓子说道,“更何况咱们连个随行的大夫都没有。” 后半夜,雨停风息。 虞濯本想爬上树看个方位,奈何这儿的树都是枝叶繁茂,却柔弱易折断,耗费了他许久的时间才看到月亮的方向。 如今是四月底,弦月如钩。 跳下树,虞濯说道:“倭寇多半是睡着,咱们去抢船吧。” “大人,您就别异想天开了,倭寇守夜的人不会少,不说登录地方,林子外估计也有人守着。”老船长颤巍巍的起身,凭藉那微弱的月光去找火石,“这火石去哪了?” 黄将军也开始找火石,连带着还醒着的人,一同寻找火石。 虞濯摸了摸胸口,先前一阵颠簸,也不知道自己的火石丢哪了。 “别找了。”黄将军打了个哈欠,两天两夜没有睡个好觉,论谁都撑不住,“睡吧,也别守夜了,龟孙子没那个胆子进来找。” 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冷冷地贴在身上,虞濯浑身不舒服,可想而知那些重病的士兵了。此时睡也睡不着。 不知道夏侯瞻睡了没。 应当是睡了,两日足够他离开江浙一带,这般奔波总归对身子不好,若是他再敢给自己惹病,回去后必定要将他在寝宫关上十日八日。 若他能回去。 曙光乍现。 虞濯隐约听到了火炮的声音,顿时从迷迷糊糊中清醒,随即那声响越来越大,自西面传来。他喊了两声,却没听到任何人回答。 “餵!”虞濯拍了拍身边的人,却摸到一片滚烫。 接着黯淡天光,虞濯一手摸自己额头,再探了探那人,确实是烧得滚烫。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如今冷水一淋,怕都是要撑不住了。 最先醒过来的人是老船长,黄将军被虞濯踹了两脚之后鼾声如雷,就是不醒。 “倭寇不可能跟自己打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董大人另外找来的援军,我们赶紧走。”虞濯说完赶紧把沉睡的人都弄醒。 黄将军定了神之后去帐篷看,虞濯便问:“热退了吗?” “已经冰凉了。” “背上走吧。” 结局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来了一百余人,到今日黎明只剩下了三十不到。谁料黄将军却说:“战场上哪有背着尸体回去的,不必要的东西都别带了,咱们赶紧走。”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7章 白骨乱蓬蒿 伍 火炮的指引,让众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明州府有火炮的船绝对没这么多,虞濯便问道:“离这儿最近的,除了明州还有什么地方?” “松江府,船行半日多即可,然而松江府到底算是江苏行省境内,浙江的巡抚大人现在估计都搞不明白情况,松江府哪里会派兵?”说话的是老船长。 走到海岸,不少官兵已经冲下船,斩杀反抗的倭寇,以防误伤,他们便躲得远远得。 红日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周围稍稍亮堂了些。虞濯看着周围那些穿着半干不干,沾染血和泥浆铠甲的士兵,勉强挤出一个笑,说道:“大概,咱们是能走了。” 虞濯的身份对这些士兵而言还是个迷,三三两两地喊着“大人”、“军师”之类的,大多都是有气无力。 前方情况着实未明朗。 出乎意外,这一支船队是从苏州府开过来的,胡贤接到了传令之后,居然二话不说地带着船队到了这里。 岛上战争不断,几股分散的倭寇企图钻入林子逃跑,虞濯凝神说道:“总共十个,我们先解决他们。” “可是……”黄将军看着周围伤的伤,累的累,黎明在前,着实没有斗志。 虞濯也清楚,或许留这些人在这儿休息才是最好的,但是这帮倭寇烧杀抢掠,无所不做,若是放任他们在此,过往渔民不知是否还会受到戕害。 “就我去吧,你们在这儿等着。”虞濯起身,说。 “唉……大人。”黄将军刚想阻止,虞濯的速度极快,任他的身手还是抓不到。不过黄将军仅犹豫三息,也是快速跟上去。 流窜入林子的倭寇极为分散,虞濯找了许久,才一一清理掉,黄将军看着虞濯的衣衫尽数破碎,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大人,您真与传闻中不同。” “怎不同?” “传言您白衣翩翩,宛若谪仙,广袖一挥便能翻云覆雨。”黄将军说完露出一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没想到黄将军这么一个大老粗也能如此心思细腻,虞濯看着身上狼狈的样子,脱掉外衫擦干刀刃上的血迹,淡言:“走吧。”
第71页 直到午后,不论是附近海上的残留在岛上的倭寇,才全部被清理干净。 周素看到虞濯,几乎是老泪纵横地说,虞大人您辛苦。身后是稍加易容,满脸坏笑的蕲若。 “让我歇歇吧。”虞濯说道,“还有这些士兵,都安顿好吧。”周素立即便道热水都已经在船上备下了。 不料话音刚落,虞濯便直挺挺地倒下去。 苏州府的官员单独给虞濯留了一个房间,蕲若一听虞濯醒了,迅速挤进去,嘿嘿一笑,说道:“老虞可以呀,南御行司的兄弟都想好怎么委婉地告诉陛下您殉国了呢。” 虞濯未在意他的调笑,只是问:“陛下如何?” “这就不用您担心他,陛下走的运河,这一路甭提多妥当。”蕲若看他身上的衣服都能拧出三斤泥来,语气自然滑熘得不行。 虞濯没气力跟他闹腾,便说:“我先去洗澡,你赶紧外头看着吧。” 舰队离开凌云台所在的岛屿之后,又撞上了另一队倭寇。因而虞濯沐浴完,刚躺下,便听到了火炮声四起。 见虞濯走进主舱,蕲若问:“你再不歇会儿?” “战况如何?” 周素满脸苦闷地说:“虞大人,怎么这片海域倭寇数量无穷无尽,如此一来,您可知倭寇的数量?” 虞濯心中细算,答道:“不会多于五千人,然而军火补给样样不差。” 商议过后,虞濯随着周素、胡贤登上甲板,这一批和人数之前登岛的差不多,也没有火炮,很快败下阵来。 不论胜,不论败,终将会有无数人终究化成白骨,不返桑梓。 但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与安宁,这一拨靖朝的将士又不得不牺牲。或许于大者而言无关紧要,但是对于小家小户,却是致命打击。 稍微欢庆之后,便开始想比较实际的问题了。 夏侯杰建立靖朝后,出海贸易都是不被允许的,前朝放任自由,隐患确实不少,但如此闭关自守也是得不偿失。 苏州府驻军的船只也不多,但相较而言,却是目前最多的,支援最快的。 “大人,以您的看法,咱们是撤离这片海域,还是……”周素的神色带着几分犹豫,毕竟如今虞濯的身份是翰林院大学士,从丞相到学士,二者差别之大,可不在一点两点。 如果皇帝与之意见相左,他这次贸然出兵,丝毫讨不到好处。 虞濯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令道:“外头那波倭寇打完后,我们先回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需要回京述职。” “大人不回苏州府了吗?” “不回,我去杭州府,与巡抚相商,之后乘船去京城。”虞濯将眼睛落到胡贤的身上,“胡大人,明年陛下说不准要下江南,您可要好好管着造船司的工程。” “这……”胡贤瞪大眼睛,但虞濯面上的戏嚯又让他举棋不定。 周素注意到此地单单虞濯一人,又问:“那名燕公子呢?” “回京了。” 一路北上,种种不再赘述。几日后行至京城,风尘僕僕,不料夏侯瞻早就等在虞濯府里,逐兰前来通报时候,虞濯赶紧前去洗浴。 “何不直接来见朕?” “蓬头垢面,如何面圣。”虞濯头上发丝仍是湿漉漉的,夏侯瞻见了,赶紧让人拿了布巾,命他坐下。 想不到九五之尊还会亲自为人擦发。 “虽事暮春时节,但你旅途奔波,万不可着凉。”夏侯瞻缓缓说道,“朕也不该此时来见你,扰你休息。” “陛下也是行了这些路,臣身子好得很,倒是陛下需得保重。”虞濯伸手抓住他的腕部,淡淡一笑,“若是陛下生了病,臣定要将你关在寝宫。” 夏侯瞻的手顿了顿,只听他的声音自头顶升起:“恒清又在胡说,你如何关得了朕。” “臣自然有本事让陛下整日下不了床。” “你……” 趁着夏侯瞻怔愣,虞濯将昌国县发生的事情略略一讲,省掉了他之前在岛上重重遭遇。然而夏侯瞻却还是声音压抑起来:“那两日,恒清一定过得极不容易。” “想不谈这事,听着就累。”虞濯说完便起身,拿起他手上的毛巾丢到铜盆里,转而抓着他的手,“可是又不得不谈。” 夏侯瞻注意到他眼底青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略带心疼地说:“朕先走了,你明日再进宫吧。” “路上小心。”虞濯松开手,趁着他不注意便在夏侯瞻唇边落下一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8章 等天地梅花开 壹 渐渐入夏,这就足够虞濯难受,与此同时,江浙一带的倭寇之乱始终如一根刺,让他如鲠在噎。 “尔等说说看,这么多将军,一个一个地派下去,拨了多少万的五六千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倭寇,还有谁能带兵出征?” 一干大臣面面相觑,虞濯也不想背这个名头,便默不作声,不料有个大学士开口道:“陛下,首辅曾在江南经历此战,若由他选择一名将军,自然能马到成功。”
第72页 自先祖登基以来,加大了言官地位,所以无论这些人如何发表意见,夏侯瞻都无法治他们的罪。 当即,这帮文官便杂七杂八地讨论起来。 自废除丞相,又改三公,权分六部,翰林院议政成立以来,夏侯瞻是不是要收到无数言官奏摺,极力说明丞相之位如何重要,万不可废弃。 当然那些有实权的官员正好相反,一个个安静得跟哑巴了似的。 夏侯瞻无意之间眉头紧皱,眼神停留在空处,像是在出神。见状,虞濯上前一步,说道:“臣以为不妥。” “恒清请讲。” “哪有文官带兵征战,而武将在朝听政?若是小小倭寇,需要派丞相剿灭,这么说来我靖朝没有可用之将?” 对于那些言官的心思虞濯岂会不懂?这里有多少人各自为主,意图如何,虞濯无法一一对应,却能猜出个大概。 站在他身后的几名翰林大学士也纷纷表示同意。 夏侯瞻略一点头,问:“兵部尚书,下朝后草拟章程,送到翰林院。” 历来最不受待见的兵部尚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行礼接下任务,不紧不慢地退到一旁,接受大多数朝臣或是隐晦,或是直白的目光洗礼。 礼部尚书等了许久,其余奏摺一一讨论完后,才道:“陛下,臣以为,当立新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有不少言官纷纷开口表示同意。 夏侯瞻皱眉,问道:“尔等可有人选?” “臣以为需要大选秀女进宫。”这回说话的是翰林院的一名新晋学士,此人名为高尧,虞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却未加辩论。 他的确没有什么理由阻止皇帝立后。 “诸位爱卿都是这么认为?”夏侯瞻将希冀寄托在没事都要反对自己的言官身上,却发现他们此时个个乖巧起来。 朝堂一片寂静,显然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 “立后一事,事关重大,日后再议。”夏侯瞻也只能勉强找机会推脱,“下朝。” 御书房内,虞濯与夏侯瞻二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地盯了对方许久,而后虞濯起身,捏着夏侯瞻的下巴,轻轻啃噬其嘴唇。 这几日二人都处于奔波忙碌之中,不曾亲昵。虞濯四处惹火,待龙椅上之人软成一滩春水,便抱起入御书房后的小榻。 “恒清,你……” 虞濯开始使坏,总让他搔不到痒处,轻声凑在他耳边问:“陛下可想立后?” 热气喷在耳边敏感处,夏侯瞻哪里有心思去理会虞濯说了些什么,喃喃自语:“恒清,朕,要……” 只见他双目含春,洇湿一片,大半露在空处的肌肤泛起粉色,格外诱人。虞濯眼神一暗,声音沙哑地问:“要什么?” 指尖在光裸的嵴背上划过,褪去层层繁复的朝服,虞濯继而搂住他的腰,调转二人的位置。 天气本就不凉快,一番折腾下来,二人早已是汗津津得。 “陛下,臣做你的皇后可行?”说话间,虞濯的手已经向他身下探去,扯下最后的遮羞布。 夏侯瞻这才发现,自己□□地坐在虞濯身上,顿时面上粉嫩又加了几分,略带结巴地说:“你……你是男子,朕怎么可能立你为后?” “哦?”虞濯发出疑问,手上动作不停,惹得身上人喘息连连,“陛下觉得除了臣,还有谁更能胜任?” “这……嗯……” 兵部尚书在门外徘徊许久,才对守门的太监说道:“麻烦公公通报一声吧。” “陛下说了,今日只要朝中大臣来访,一律准入,大人请。”赵公公说道,引着并不尚书入御书房。 不料书房内并无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隔间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赵公公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兵部尚书来访。” 虞濯差点被吓到,两人此时正难捨难分,哪里回去面见什么兵部尚书。夏侯瞻听得浑身一紧,稳住声音,喊道:“在外等候。” 本来是打算同大臣一道商议,谁料虞濯如此孟浪,白日里竟然同他做这事。 夏侯瞻的声音饱含起伏,听得兵部尚书冷汗连连,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刚好来扰皇帝兴致。赶紧匆匆退出去。 未到门口,礼部、户部尚书,翰林院的几位大学士都已经走进门内,看着先到一步的兵部尚书,赶紧低声问:“陛下……” “赶紧……赶紧出去。” 诸位大臣不明所以,全退到殿外,这兵部尚书是个直肠子,当即把他听到的一五一十说起来。 礼部尚书欣慰地说:“居然能在御书房承欢,皇后之位陛下心中必定有数了。” “不妥,怕是出身低微,尽会使用些狐媚手段,否则岂会如此不知礼数?”户部尚书猜测道。 “今日怎么不见虞大人?” “我有个猜测,虞大人早就知晓皇帝心思,所以今日避而不见,你瞧今日朝堂之上,一提立后,虞大人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心中有数,即刻问:“要不我去拜访拜访虞大人,不知他肯否接见。”
第73页 虞濯向来不与朝中人来往,若是要从他口中探消息,那真是难上加难。 夏侯瞻趴在虞濯身上没有丝毫动弹的立即,将脸埋入其胸膛,似乎是不想再见人了。虞濯一阵发笑,问:“陛下可有寻到比臣更适合做皇后的?” “……”夏侯瞻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你让朕日后如何见人。” 怕是不多久皇帝白日里在御书房宠幸嫔妃的“轶事”就要传遍朝堂了。虞濯知道他在忧虑些什么,但手不老实地在身上乱动,大有再战一番的欲望。 “朕……没力气了。” 虞濯替他清洗完,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说道:“陛下在休息会儿,今日不必劳心,臣先回府,等晚上再与陛下探讨臣适不适合做皇后。” 听他一本正经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夏侯瞻忍不住气愤地瞪他。 这一眼在虞濯眼中愣是变成了风情万种,含情脉脉,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欲望“扑”得升腾起来。 夏侯瞻哪里有看不懂的道理,赶紧转身背对虞濯,把脑袋埋入锦衾中,闷闷地说:“你先去吧。” 虞濯失笑。 暮春时节,飞花满天,绮罗珠翠满目,定心不动,着实为难事。 虞濯赶到府上的时候,礼部尚书早早候着了,染墨沏了茶,便静静立在一边等候,神情凝结。逐兰则候着门外,看到虞濯同夏语冰一道回来,赶紧通报。 虞濯走到正厅,说道:“蒋大人别来无恙?” 礼部尚书姓蒋名清字一正,立后本是他依照律法提出,奈何惹得夏侯瞻不快。他自以为虞濯没有闭门谢客,必然对此事有些想法。 “不瞒虞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想问问虞大人如何看待立后一事。” “大人认为,身为我靖朝皇后,需得有如何品貌?” 礼部尚书一板一眼地背诵祖训:“自然是需要贤、淑、庄、敬、惠、顺、康、宁。品行贤德,聪颖淑慧,相貌端庄,知书达理,性格温顺、身体健康,能宁后宫。” “依蒋大人所说,本官都能选上这皇后了。” “大……大人说笑,下官愚钝,还望大人指点。” 虞濯示意逐兰奉上笔墨纸砚,虞濯挥手而就,洋洋洒洒写了十个名额,包括进宫的何未进宫的,无一不是出身高贵着。 虞濯心想,与其让他自己和皇帝烦心,不如让各方势力斗一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49章 等天地梅花开 贰 日暖风熏,深宫丽影,人面比花娇。 望楼上,虞濯远远地看到十六七岁的秀女走下马车,整整齐齐地走入毓秀宫内,顿时心塞不已。 这些都是京城里高门之女,那些个大臣拼了老命想把自己的嫡女嫁入宫,好为自己谋求一个高升的机会。 这也导致了入宫的秀女数量,有些超乎虞濯的想像。 “恒清,你莫站在高处。”夏侯瞻颇为无奈地说,这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陛下放心吧。”虞濯跳下来,扫了一圈暗卫的暗桩之处,笑着说道,“生在这皇宫里头的,哪里是有走路抬头的?” 夏侯瞻的目光忽然变得悠长起来,不住地心生感慨,身处尘世,谁又能如愿地活?即便是九五之尊的他,即便是清风朗月的虞濯。 虞濯跳下楼台,笑意盈盈地凑在他耳边说:“陛下,今夜依旧是臣侍寝。”听了这话,夏侯瞻面上不动声色,面上却悄悄染了一层粉色。 堵住悠悠众口,却是将这些年轻貌美女子的一生蹉跎宫中。 走回寝宫的路上,夏侯瞻说道:“朕已经想好了,选秀过后,若是愿意陪朕把戏演下去的,便留在宫中,给以位分。” “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 “朕让小德子去做了,若是聪慧的,必然听得懂其中寓意。”夏侯瞻悄悄抓住虞濯的手,又说道,“恒清,若你真的想做皇后,未尝不可。” 虞濯深深看了夏侯瞻一眼,淡笑:“虚名如何重要?你若想要这山河如画,我便在这京城常住。” 后者也不点破其心思,便说:“过几日臣要去参加端午宴,可惜别的臣子们都是成双成对,而臣……” 夏侯瞻皱了皱眉,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他这种人,难不成还要让他出席臣子之间的宴席?成何体统? 好在虞濯只是说笑一般地略过这个问题。 大选之日,宫内仿佛都添了三分胭脂香味,夏侯瞻最终只选了六人,其余放归。 虞濯盯着赵公公端上来的牌子,面色阴沉。赵公公不知实情,只觉得脖子间凉飕飕的,硬着头皮说道:“今儿个又是十五,且宫女入宫侍寝第一天,若是您不去,太后那儿……” 抽出腰间摺扇,虞濯扇了会儿风,那手劲颇大,赵公公只觉得自己头顶凉意更甚。 “你让后宫嫔妃轮流做夜宵,遣人送入宫来。”夏侯瞻翻了一块牌子,淡淡说道,“今夜就她吧。” “喏。” 这下子,宫女能把心思放在做夜宵上,省得再来扰他。 虞濯这才展颜,抱起夏侯瞻的腰,走向御书房的隔间,惹得身上人压着嗓音说道:“你……做什么?”
第74页 “自然是侍寝。” “恒清,朕还有许多公文未阅。”被扛到虞濯的肩上,夏侯瞻气息不匀,说话时断时续引人遐思,虞濯立即加快的步伐。 端午宴的主办是户部尚书,虞濯扯了扯身边的人,后者又把头低下去了半分。 堂堂天子,竟然扮作妇人跟在虞濯身边。夏语冰看向夏侯瞻的眼神已经不是“惊恐”可以形容的了。 然而虞濯却风轻云淡地说:“陛下这是为了调查大臣之间的相处如何,是否有违反礼制法度之行。” 坐在后面呡酒的蕲若差点把酒喷出来,这事要皇帝来调查,他是吃白饭的吗? 夏侯瞻一直同虞濯坐在一起,自然引来不少关注,户部尚书凑上前问:“难得虞大人肯来赏脸,不知这位……” “是我的未婚妻子。”虞濯淡淡一笑,起身,半遮住夏侯瞻的视线,“人人都有携妻子儿女,独独我孑然一身,岂不是显得可怜?” 户部尚书还想偷瞄一眼那“未婚妻”长相,奈何后者带了面纱,低垂眼帘,看不见分毫。 待众人坐定,一名妙龄女子施施然走进殿内,虞濯凝神一看,发觉他竟然认识此女。正是在苏州府碰见的那位。 “花娘见过各位大人。”花洛伊盈盈一笑,媚意横生。 “这是忘尘阁新来的花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便让花娘为各位大人献曲。”户部尚书同样是满脸堆笑。 诸位大臣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两拨,翰林党坐在虞濯右手边,世勛子弟、前朝重臣则在左侧。他一身素衣在锦绣之中倒是鲜明。 翰林党有不少是今年新封的官。夏侯瞻将那些二甲、三甲的进士留在京城,却将一甲的进士放出去当地方官。 此番下来,二甲三甲不会自觉低人一等,也能一甲之人自傲的意气。夏侯瞻但愿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一批人必定能成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花洛伊一曲罢了,略一欠身,问道:“听闻虞大人吹得一手好箫,可愿同小女子琴箫合奏?” 放下茶杯,虞濯已经感受到无数目光落在他以及身旁的夏侯瞻身上。虞濯皱起眉头,说道:“本官不曾吹过。” 端午宴会,便是文人墨客聚集,花洛伊也不算失礼,虞濯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漏过,鬼使神差地接过那管洞箫,按着琴的曲调吹凑起来。 不出意外,在他背后扯他外袍的人是夏侯瞻。虞濯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何时学习过洞箫,落指,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夏侯瞻没收住力,吹奏结束后,隔着外袍,夏侯瞻直接把腰封给扯了下来,虞濯赶紧坐下,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陛下……你这是作甚?” “眉来眼去够了吧?”夏侯瞻咬着牙说道,手又在他腰间软肉上不轻不重地一拧。虞濯这才恍然大悟,感情夏侯瞻是吃醋了。 这段时间二人间隔的人与事与日俱增, 又一个不长眼的官员站了起来,说道:“此情此景,不如下官吟诗一首,赠予诸位,如何?”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宋大人但吟无妨。” “江岸苇叶裹粽米,高楼洞箫和瑶琴;何问彩凤萦皓腕,缘是妾心绕君情。” “好诗好诗。”户部尚书也说不出来好在哪,目光暧昧地扫在二人之间,虽然相隔之远,但并不阻碍户部尚书的有心设计。 虞濯没办法,只好偷偷系上腰封,拉着夏侯瞻走到正厅后。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0章 等天地梅花开 叄 别的不谈,花洛伊出现的也太过刻意,若说只是巧合,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陛下,您这是干嘛?”以防被人听到,虞濯凑近了问。然而夏侯瞻并未给他答覆,反倒是面带恼意地瞪了他一眼。 虞濯细细一想,夏侯瞻这模样摆明了就是吃醋呀。于是便问:“此女目的不简单,陛下,可否先容臣试探一番,莫吃这些没来由的飞醋?” “恒清,朕……”夏侯瞻扫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难道朕还由着你同那女子眉来眼去?你且说个所以然来。” “自然不是。”虞濯不知怎么的,就像窃笑,趁没人注意,揭开他的面纱,在夏侯瞻的唇上好生摩挲片刻,“不如宴席结束后,让她同我俩单独谈谈。” 听了这话,夏侯瞻这才面色好转,随即把面纱扶正,道:“别动手动脚。” 户部尚书听闻虞濯想要带走花洛伊的时候,眼神闪烁,奸诈的笑容不自然地流露出来,说道:“行行行,大人以后多担待便是。” 虞濯懒得跟他解释。 说起来,夏侯瞻不至于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跟他闹别扭,也不知道这几日夏侯瞻是怎么想的,说来气就来气。 带着花洛伊回到府里后,夏侯瞻匆匆走进平日里用来易容的房子。 突然虞濯就明白了,原来他是因为这事跟他闹别扭。他与蕲若只是将其看作一种打探情报的方式,在夏侯瞻眼里可不是。 必定前段时间选秀女一事惹得虞濯不快,夏侯瞻想要“补偿”自己。
第75页 想通之后,虞濯心情大好,便半开玩笑地问:“姑娘三番千里迢迢从苏州府追到京城,虞某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花洛伊神色一怔,随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记得。”虞濯干脆了断地回答。 见到此情此景,往往能让人浮想联翩,蕲若立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揶揄:“老虞,该不是风流债找上门来了吧?” 花洛伊正色道:“小女子原名虞洁,明州府人士。” 虞濯心中一跳,脑中像是被木棍狠狠搅动,痛得他两眼发黑。蕲若赶紧扶住他,问:“老虞,你别吓我啊!” 恍惚之间,虞濯看着花洛伊的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彻底昏迷过去。 他应该记得的——他应该记得什么? 待虞濯醒来,肖太医的老脸映入眼帘。 “大人的旧伤有些年头了,总不见好,但凡遇到些刺激的,便容易复发。”肖太医语重心长地说,“虞大人您还是别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上次肖太医也是这般说的,看来这毛病没有丝毫起色。 夏侯瞻恢复了常服,坐在一边的圆凳上,虞濯这才发现自己到了皇宫里,正躺在寝宫内。肖太医也未有丝毫疑惑神情,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见这些人在也无济于事,夏侯瞻淡言:“你们先退下吧。” 那几个宫女太监还有肖太医一道出去,虞濯这一看人数还不少,便问:“臣睡在陛下寝宫内,似乎有些不妥。” “他们不会多嘴。” 虞濯这便放心了,先前他借住皇宫,都是在偏房。通常而言,寝宫除了皇帝,往日留宿的只有被宠幸的嫔妃。 “现在是何时了?” “酉时。” 这么一来,虞濯发现他居然昏睡了两三个时辰。旧伤时不时发作,确实让人难受。若是在某些场合,保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陛下,那花洛伊人在何处?”虞濯问, “自然是关在御行司的暗牢里,已经让人在审了。” “赶紧——放出来。”虞濯心想进了御行司还能活吗,忙说,“如果不出意外,此女是臣的妹妹。” 夏侯瞻面色微变,示意蕲若去放人。 “恒清……” “无妨”虞濯揉了会儿眉心,舒缓片刻,抓着他的手说,“凌云台早已覆灭,这个‘妹妹’的来历不能不细细探究。况且不论是谁,都没有你重要。” 夏侯瞻很是受用,把脑袋埋入虞濯怀里。 “所以,你也不能有事,今日真的吓到朕了。”夏侯瞻心有余悸地说,否则他也不会不问缘由,将那女子送到御行卫的暗牢。 蕲若一进来,哇哇乱叫:“我什么都没看到!” 夏侯瞻立即从虞濯怀里钻出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冷声道:“她招了什么?” 背着二人,蕲若往后挪了挪,说道:“她招了自己是白莲社的供奉,一开始还抵死不认,直到属下说了几句白莲社的暗号,才将她套出来。” 白莲社?虞濯不由得想起在苏州府遇到那些跟踪之人,恐怕一开始就盯上他了。只是虞洁为什么会和这些人有联繫? 虞濯又问:“她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她说是老虞的妹妹,想要拉你一道入教。” “转过来,别在那做作了。”虞濯看他那浮夸的动作,想笑又笑不出来。二人之间的情感可以说并未避着蕲若,当下也不藏着掖着。 果然,蕲若转过身后看二人坐得挨在一块,这等亲密绝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 “老虞,你啥时候有妹妹,我咋不知道呢?” “都是收养在凌云台内的孤儿罢了,我想起一些事,再让我与她谈谈。” “这……恐怕不方便。”蕲若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使劲对着夏侯瞻使眼色。后者抓住虞濯的手,便说:“不急,等病好。” 隐约也猜到两人意图,虞濯却只是提醒道:“陛下,有些东西用得好利己,用不好,便是害己。” 在暗牢待了几个时辰,花洛伊怕是深受重伤,没办法同她交流。 夏侯瞻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转移了话题:“先前老师同朕说他想离京,去地方。” “未尝不是好事。”虞濯淡淡一笑,“谁能无过?” “是是是,老虞你说啥都是对的”蕲若堆笑,殷勤地端茶倒水,“你不知道你那老毛病犯的时候,陛下那叫一个着急呀。” 感觉自己已经大好,虞濯以穿衣为由,把蕲若轰出去,之后才说:“蕲若就是个半大的小子,做事有时没轻没重的,陛下心里须得有个度。” 夏侯瞻点头,将目光投向窗,良久才说:“先去用晚膳吧。” 虞濯看出来夏侯瞻有些急功近利,想要快速掌控权力,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是越用越多,不知是好是坏。 再次见到花洛伊,已经入秋了。 她瘦的很厉害,带着三分憔悴,这么一来,容颜削减大半,倒是有当年的影子。看到虞濯的时候扯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
第76页 “我倒是快要忘了。”虞濯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说吧,为何要千方百计来找我。” “虽然年岁已久,凌云台的事,哥哥就忘了吗?”花洛伊的眼中恨意浮动。 尽管没有那段记忆,虞濯也是隐隐察觉出凌云台如今一片荒芜与自己或许大有关系,但也不排除花洛伊诓她,当即说道:“不是忘了,只是与我无关。” “走出?”花洛伊失控地大喊,“你杀了所有人,确认为与你无关?” “你这话什么意思?”虞濯还想询问,蕲若便将有些疯癫的花洛伊拖了下去。 头疼的感觉再次浮现,虽然经肖太医调养,已经好了许多。走到御书房,夏侯瞻见他面色不佳,便替他按着太阳穴,轻声问:“她说的你可相信?” “不信。” “不少偏远地方的人州县来报,当地有不少能人异士煽动百姓起义。”夏侯瞻把视线落在堆积的奏摺上。 随手翻看一本,居然是苏晴所写,其中夹着一份传阅给百姓的图文,角落里印着一朵莲花,虞濯便问:“是白莲社?” “不出意外。”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1章 等天地梅花开 肆 入秋以后,朝堂之上收到陆陆续续的西南地方奏摺,直言农民暴动。 赵公公本还想问是否传膳,不料御书房内已经挨挨挤挤都是臣子,粗粗一看,全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只好默默站到夏侯瞻身后小声问。 一干大臣屏息而立,接受皇帝的训斥。满肚子关于西南地方问题的,旁徵博引的草稿却没派上一点点用处。 虞濯坐在一边,跟御史你瞪我我瞪你,但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凝重。 自从撤除御史大夫、太尉一职,权分六部后,如今“御史”的作用便只是当个秘书官。 “若我朝丰衣足食,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御书房内,夏侯瞻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最终停留在户部尚书赵旭的面上。 后者知道自己要受责问,赶紧上前说道:“西南地方暴动,先有天灾连绵,后有白莲社邪教鼓吹煽动,方才至此。” 夏侯瞻眉头紧锁,并不认同,拍着帐簿,反而问:“赈灾的银子没批下去?” “自然是批了,可是灾民甚多,山高路陡,贼匪甚多……” 五十万两的赈灾银,几万的官兵。虞濯算了一会,便把户部尚书带过来的帐本粗粗浏览一遍。 看着虞濯不走心的浏览方式,赵旭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仍是不动神色。这些帐面上都是找不到一丝漏洞的,他手底下那些幕僚若是没这些本事,哪还留得下来。 虽然夏侯瞻平时不动声色,骂起人来可算是滔滔不绝、源源不断,引经据典,狗血淋头。 任何制度想要大改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权力细分之后必将导致人员冗杂,分的越多,也就越乱。 虞濯看完一本帐簿之后,用怜悯的目光扫了一眼拼命记录帝王言行的林御史,咳嗽一声,说道:“臣先讲上个月的。” “传膳。”夏侯瞻对身后的赵公公说道,坐到位置上灌了一口茶。 “上个月一日,户部发军饷三百五十万石,其上言,一名士兵为一石,我大靖朝各地屯军满打满算总共二百五十万,还有一百万石,难不成是你赵旭自己徵集来的?” 随口一问,便给户部扣上暗拥私军的帽子,赵旭不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说道:“除去普通士兵,还有不少有官衔的将领,一个百夫长、千夫长的粮食便同常人有异,再者加上漕运、旱运等都有损耗,如果运往偏远地区还有劫匪。虞大人,您不知其中详情呀。” “每个士兵有一石?”虞濯冷笑,“恐怕有八斗就谢天谢地了,陛下,臣看到的是每个士兵所得粮食不足五斗。” “空口无凭。”赵旭拱手,问向兵部尚书季长,“季大人你觉得可有此事。” “虞大人……赵大人说的有理。” 虞濯的眼神变得阴晴不定,季长到底也是近两年内带兵打仗过的人,他最有发言权,唯二待过兵的虞濯,那时候身处乱世,也做不得数。 相比较赵旭眼神沉稳,季长的眼神便飘忽很多,虞濯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些人还当皇帝是右相压制之下的退让隐忍,容他们为所欲为吗。 很快,一道道菜被御膳房的人端到诸位大臣身后的桌子上,然而这“御膳”却让人绝大多数始料未及。 几盆青菜炒豆腐,笋干煸肉丝,酱瓜,一只海碗里摆着几个个糙馒头,另一只碗里则是成色不好的米饭。 这哪里像是一国之君的午膳,随便拉个芝麻小官也没这清淡。 “诸位,一道用膳吧。”夏侯瞻说道,虞濯率先动手,盛了一碗饭,摆到夏侯瞻面前,问道:“陛下这一顿饭需要多少银两?” “五两银子。”夏侯瞻说道。 “那可是平常百姓一个月的花费。”虞濯抬头对另外几个大臣说道,“赶紧一道吃了吧,天气冷了,容易凉。”
第77页 已经是十月份,然而御书房内只生了一个炭盆。 有不少大臣嫌弃这饭菜粗糙,又碍于皇帝的面子,匆匆扒了两口。反而是虞濯吃得正香,没半分粗糙。 然而到了下午,这些人便开始后悔。 六部尚书、侍郎等一干大臣,便在这宫内待了整整一下午,趁着夏侯瞻讲话的空档,还能听到两声咕咕叫。 除了户部的帐本,还有吏部的几个升任降至一类,夏侯瞻事无巨细地从头挑刺挑到尾,这帮人也是各显神通,拼了老命搪塞过去。 最后那个“滚”字让众臣如临大赦。 夏侯瞻把林御史写的记录递给虞濯,接过那厚厚一沓纸,揉了揉眉心,虞濯接过后说道:“总是喝茶,对喉咙也不好,小德子,去让御膳房做冰糖炖雪梨。” 等那些个人全走光了,清净了,夏侯瞻直接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虞濯心痒难耐,凑过去,问道:“可否给臣腾出点空来?” “只能躺下一个人。”夏侯瞻拍了拍身边所剩无几的位置。 “无妨。”虞濯侧身躺下,刚好把那空隙挤满。 夏侯瞻睁开眼,“朕该从何处整治?” “内务府。”虞濯说道,“然后是私库。要知道先治家方可平天下。况且宦官和文官之间,也见不得没有半分关系。” 相通其中种种,虞濯轻嘆一声::“这些大臣还真是官官相护,睁眼说瞎话。若是前去调查,并把南御行司弄到明处,恐怕……” 他苦于没有光明正大的证据,即便知道这些大臣做了些什么,也动不了。 “欲加之罪尚且何患无辞,陛下,有时候你需要狠得下心来。”虞濯抓着夏侯瞻的手,“狠下心让自己背负骂名。” “恒清,这是……” 虞濯低头吻了吻夏侯瞻的指尖,问道:“你若杀了某人,让御史在史册上记某人暴毙,御史可敢不从?” “陛下……”赵公公推门而入,看到挤在贵妃榻上的二人,顿时有些傻了眼,一碗雪梨羹差点打翻。 虞濯赶紧把二人的手藏起来,说道:“这皇宫内真是寒酸,瞧瞧这榻,连两人都躺不下,竟然还找不到第二把。” 夏侯瞻赶紧松开手,说道:“朕进去歇会,等到晚膳时分再来叫朕。” 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赵公公僵硬地扭头,这个时间还没到用晚膳吗?虞濯也是发现这个谎言的拙劣,便说:“喝了这羹汤,想必一时半会陛下也不饿,你去弄些点心来便好。”说罢接过案板。 夏侯瞻看着虞濯把碗端到手中,拿着汤勺像似要餵他,双颊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浮现,便道:“这是作甚,别闹了。” “陛下可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虞濯嘴角勾起一抹笑。 夏侯瞻赶紧坐起身,说道:“若你再胡来,朕……” “想什么呢。”虞濯目光顿时悠长起来,虚落在一处,说道,“臣只是想朝中没有合适的大将,不如让臣——领兵西南。” 夏侯瞻失声喊道:“不可!” 虞濯自然没想过这时候能让他同意,把碗一放,直接去扯夏侯瞻的衣服,沉声说道:“既然如此,臣只能出此下策让陛下同意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2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壹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如今成了翰林院首席大学士的虞濯,还会被派出西南收服乱民。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西南边陲,毒物瘴气瀰漫,若是盛夏时节,恐怕待一个时辰就要到底身亡,隆冬方还好些,但也不是等闲之地。一时之间朝堂之中议论纷纷。 果然,诏书一下发,一大批臣子纷纷上奏,夏侯瞻看到凡是涉及西南战事的,轻描淡写地写个“阅”字,便也就过去了。这敷衍的态度令那些人大为不满。 “朕乏了。”夏侯瞻把笔交到一边的小德子和新调进御书房的小贤子身上,说道:“你俩代朕把这些都补上‘阅’字即可。” 小贤子的眼中迅速略过一丝光亮,接过笔恭恭敬敬地写字。 赵公公本来跟着夏侯瞻走到后宫,还以为皇帝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不料转眼就踏进了乘鸾宫拜见太后。 燕太后在教导两个小皇子习字,可惜他俩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利索,倒是更加惹人怜爱。 “皇帝近日可好?” “甚好。母后,不知您昨日托人前来为何?” 燕太后扫视了一圈跟在皇帝身后的一批人,起身说道:“你们且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话要说。”说罢,吩咐画竹沏了一壶茶。 看这架势,似乎不简单。 等所有人走后,燕太后的神色带着一丝恍惚,喃喃自语般说:“今日哀家总是在重复一个梦,即便诚心向佛祖祈祷,也没有什么作用。” “什么梦境?”虽然对那些神佛只是并不相信,夏侯瞻还是想明白燕太后的顾虑。 “是关于……西南出兵的。”
第78页 翰林院学士调进调出,每月几乎都能看到一张新面孔,再加上他也不常来翰林院,故而各色神态,虞濯也见多了,不料今日诸位的神色出奇得一致。 和他还有几分交情的今年新科状元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虞大人,您真的要带兵西南吗,这……”上次的东南一行还可以说是意外,这次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是他求皇帝得来这么一个机会。 “不只是我,兵部尚书季长也会同我一道前往。孙大人暂时待兵部尚书一职。”虞濯淡淡一笑,“怎么,你小子担心我?” 文官出征,自古有之,但这次的主将和副将都是文官,便有些不合常理了。虞濯转入下一个房间后,状元郎的很多同僚一道围上来探讨。 一个心直口快的说:“唉,怕是要出下一个周熙呢。” 状元郎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切勿胡说八道,陛下英明圣武,岂会辨认不清,更何况虞大人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怎么会同周家人想比?” 周熙错就错在插手税收和官员调用,朝堂之上官官相护是最让皇帝忌惮的事情。 虞濯也不在意他们的小声讨论,这些窃窃私语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明日一大早的朝堂——他又得和一帮身体不太好的老头吵架了。 不过结局合乎他的意料,昨日御书房一顿痛骂,让那些手底下不干净的人偃旗息鼓了不少,反倒是那几个上了年纪的三朝元老,迂腐老头跟他辩驳,光是说话流畅的程度都不能跟他比。 御书房的早膳一如既往是虞濯爱吃的口味。 “看来陛下的的确恐吓了那帮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虞濯坐到御书房的椅子上,优哉游哉的说。 “但是这次出兵还是需要户部拨钱,若是政治不了那帮人,西南的事情恐怕危险更甚。” 这次西南战事的重点落在广西、云贵一带,夏侯瞻说罢有些埋怨地看着虞濯,谁让他非要主动请缨。 虞濯下意识地闪避他的目光,末了补充道:“他哪里有那个胆子敢动我的军饷。” “不怕一万。”夏侯瞻不由得回想起前朝暴君当政之时,户部尚书贪墨西北的军饷,致使西北军吃同伴的尸体,虽然他没碰到过,但是一想到将士保家卫国,那帮蛀虫在京城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他的心中便燃起愤怒。 没过多久,苏拾雪便传召进了御书房,夏侯瞻淡言:“今夜丑时动手,先斩后奏。”手边是南御行司搜集的一沓罪证,虞濯知道,这只是户部的。 “是。” “若此次做得圆满,朕便将老师掉到苏州造船局。” 苏拾雪眼眶一下红了,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退下。 “恒清是否回觉得朕心狠手辣?” 虞濯摇头,说道:“臣有时会心软,但臣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他是军师,两军对战,也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道理。 “那为何……”夏侯瞻不由得想起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随即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他那是这么做,必定也有他的道理。 把人揽到怀里,虞濯深吸一口气,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一别数月,道阻且艰,陛下可会想念臣?” 夏侯瞻不由得加大手上的力道,嗫嚅了两句:“当心流寇,当心夏侯启。” “就这些?”虞濯还不觉得满足。 “千万仔细着身子,不妨多吃些辣子,多与朕写信。”夏侯瞻说着说着,开始懊恼起自己怎么就被美□□惑,答应让他带兵,“户部的事交给朕。” “啧。”虞濯把人抱入房间,“空口无凭,陛下总得拿点实际的东西犒赏臣。” 入夜后,虞濯去见了一个人——虞洁。记忆一事并非无迹可寻,反而牵一发而动全身。 把一把锈蚀的剑放在虞洁面前,虞濯见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但眼中怨恨之情不减。他只好让南御行司的人先退退。 在僵持之下,终于是虞洁先开了口,声音破碎喑哑:“虞大人何必这么折磨小女子,小女子知道的就这么多。” “你不是虞洁。” “虞大人,我不是虞洁,还能是谁。” “我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虞洁这个人。”虞濯努力把那把剑□□,虽然剑柄和剑鞘处锈迹斑斑,然而剑身却仍是寒光凛冽,“你们装也装得像一点,若不是这两日肖太医常常给我吃药,我还真的被你们糊弄过去了。” 白莲社——涟儿,当初他怎么没想到呢? “你与涟儿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妹妹。”虞洁黯然一笑,“孪生姐妹,可惜虞大人贵人多忘事,分明我们见过的,却连有没有我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凌云台上每一年都会从各地找来无父无母的孤儿教养,通常跟收养的那位长辈为姓,再取个带“水”的单名,或许她俩是从来没一同出现过,他才错认一人。 “你找我做什么?” “我和姐姐是一个人,两个人已经无所谓了。”虞洁惨然一笑,“她去年便得了痨病走了,我替她来执行最后的约定。”
第79页 约定?虞濯仔细想了想,他的记忆对如今没有丝毫作用,记不记得起有什么关系? “既然我忘了,她过逝了,便当作不存在便好。”虞濯淡淡的语气让虞洁很是狂躁,竟然直接挣脱了手脚上的枷锁,虞濯连连后退,这才发现这个女人隐藏了实力。 听到动静,蕲若第一个跑进来看。他现在也是个大忙人,天南地北地当差,这不一打仗,马上便要前往西南。 拿起桌上纸笔,虞洁迅速撕下一张符箓大小的纸,一笔化就。 一看那纸张飞速袭来,虞濯堪堪侧身躲过,不料这普普通通一张纸瞬间爆作一团火焰,热浪扑人。 虞濯感觉脑海中隐隐发疼,然而却从未有过得清醒了——对了,他从不学过曾装神弄鬼,只是忘了从先学过的某一部分。当即摺扇一挥,封闭的大牢抗风肆虐,纸张乱飞,虞濯提剑斩下那女子脑袋。 可随即一阵浓雾,虞洁便消失不见了。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部全都面面相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虞濯揉着眉心,冷声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许透露出给陛下。” 蕲若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知道你们效忠陛下,所以无法隐瞒不上报。”虞濯捡起一张纸,继续说道,“但是我出征在即,若是陛下因为担心我,临时换帅,岂不是军心浮动?” “可是……” “放心,肖太医会同我一道前往西南,待我出征之后,你们想怎么添油加醋地说都行。” 虞濯说得不在意,蕲若快疯了,他那里不知道虞濯跟皇帝什么关系,要是虞濯真的出了事,还是因为他隐瞒不报,恐怕皇帝会把自己活剐了。 不料,虞濯晃了晃手中的宝剑,露出恳求的神色,蕲若看了看自己的属下们,铁青着脸,喊道:“行行行!” 出征那日艷阳高照,仿佛能驱散冬日的寒意。 骑在马上,虞濯回头看了一眼城墙的夏侯瞻,后者面色仍是属于君王的淡漠,但是掩在旒珠后的面色却有着浓郁的担忧。 虞濯知道,自己终究是拔剑了。而这个白莲社——真的是低估了它。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3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贰 十万大军开拨。 一路上,虞濯都跟蕲若探讨了白莲社这般能蛊惑人心的原因。这个教派恐怕是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若是随便做几件,便能利用此蛊惑人心。 蕲若挤在虞濯军帐中,看他不停地调一些奇怪的草药,便问:“老虞,那日御行司牢里头的事,你给我透个底呗。” “想知道?” “老虞,你这样就不厚道了。”蕲若起身扇了扇鼻子前的草药味,“这味道还真是难闻,整啥呢。” 虞濯把草药分装在小布袋里头,丢了一个给蕲若,说道:“驱虫用的,明日便到广西地界了,山路曲折,林木茂盛,你仔细着些。” “我的人在前面探路呢,放心。”蕲若不死心地问,“老虞,你真的不打算透露点,好歹有些心理准备嘛。” “雕虫小技而已。”虞濯本想扯回衣袖,不了蕲若拽着它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恶寒,虞濯问他:“你做什么?” 放开虞濯的衣袖,蕲若转而来扯虞濯的脸,用得揉面团的劲道,拉得他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才松手。见到蕲若还想把手伸到脖子上,虞濯大喊:“够了。” 蕲若露出一个不死心的眼神。 见他不依不饶的模样,虞濯从药箱取出一瓶药水拍到脸上,说道:“看见了吧,是人脸,别折腾了。” 悻悻地收回手,蕲若一气之下离开了营帐。 时值隆冬,然而林中的树木依旧还是很茂盛。虞濯出了营帐转一圈,月色绰约,本该是极静的,然而偶有巡逻士兵惹得枯叶脆响,溪边流水淙淙和时断时续的打鼾声在林中荡漾开去。 虞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剎那间寒光一凛,虞濯转身精准地抓住身后人的手腕向下一折,便听到清脆的骨裂声,那贼人竟然未喊出一声,另一只手快速去接脱手的白刃。 虞濯哪能让此人如愿,快速夺过匕首,插入他的齿缝中,松开他的手腕,转而去捏其后颈。拖起这人虞濯直接走向季长的营帐。 恰好一个影子正在蹑手蹑脚地钻入帐中。 “站住!”虞濯出声喝住那人,显然此人的心性比不及被虞濯制服的人,飞快逃离,原地只见什么东西飞到空中,爆炸出一片绚丽的烟花。 蕲若是最先出来的,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去挖他嘴里的□□。 “又是见血封喉。”蕲若丢掉药丸,“这白莲社什么来头?” 季长匆匆跑出来,忙问:“虞大人,这是哪里的信号?”军中所用的信号烟花绝对没有这么花里胡哨的。 “暂时看不出,大军的位置已经暴露,竟然有人来截杀主帅。” 季长吓得面色发白,虞濯也是眉头紧皱,说道:“南御行卫极擅长审犯人,我便将人送到他们手上。”
第80页 “是是是,小孟,赶紧去把今晚巡逻的人过来,都是干什么吃的。” 虞濯喊住他:“慢着。” 这也难怪他们,夜黑风高,总共就几人偷偷熘进来,连南御行司的人都没有发现。然而这两人一旦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人便不用喊了,全部罚俸一月。”虞濯瞥了一眼躲在暗处的蕲若,又对季长说,“大人先去休息吧,这儿若是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眠对于行军也不有利。” “虞大人说的有道理,但是有一就有二,决不能掉以轻心。”季长提醒。 南御行司的信件想来传达得要比军中快些。夏侯瞻皱着眉头看完后,说道:“信上也没说受没受伤,蕲若办事越来越没点着落了。” “那……那必然是没有受伤,虞大人一身本事,没人伤得了。”那名报信的南御行卫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暗牢里头看到的。 “这两日你眼神闪烁,可是有什么事情同朕说?” 那南御行卫被吓了一跳,心觉得自己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虞大人他……不准属下透露。” 夏侯瞻心下一惊,心想虞濯必然出了什么事,还学会买通南御行卫隐瞒不报了:“一字一句给朕说清楚。” “是……是这样的。”那御行卫心想着大军此时已经到了岭南地界了,也算是合乎虞濯所说,便将那日在暗牢里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林中木叶一动不动,瀰漫着微冷的雾气,偶有鸟啼打破岑寂。 自从出了那日暗杀之后,虞濯不堪其扰,一到夜里,总会有风吹草动的情况,虞濯深知这是白莲社那帮人的疲军之计,却因不熟悉地方,找不到破解之法。 “再过一日便到广西了,大人我们走哪条路?”副将找的嚮导是军中一名祖籍广西的书记官,老爱眯着眼睛看东西。 他们手中的地图全都是前面的御行卫所绘制,御行卫里头招揽了一个奇人,好游历山水,所到之处,都能画出地图来分毫不差。 一条经过瑶寨,一条则是河谷,若是再从林中绕路,怕是要中埋伏,丛林之中本就暗箭难防。 听罢嚮导的分析,季长说道:“还是过寨子吧。” 季长的副将举棋不定:“恐怕不好,万一这帮南蛮子跟白莲社勾结在一起怎么办,听说苗瑶两族的女子都会下蛊,也尤为排外。” “无妨。”虞濯抬头,目光透过层层树荫,看向云雾之中,问季长:“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一线天。”季长说道,“其实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但是真的不能走。” 说起一线天,嚮导赶紧渲染那里头道路极险。路窄,有的地方甚至只能通过一两人;不利作战:两岸石壁高耸。故而率先排除了此地。 河谷谷底开阔,缓和,遮挡的石块极多,即便有滚石一类也较好避过,白莲社手底下的匪类数量不多,必定不会正面开战。故而,大多数人还是偏向河谷地带。 “与其让我们去找这帮人,不如等它们送上门来。”虞濯说道,“今日傍晚便在一线天外驻扎。” 虞濯将驻扎休整的时辰提早了半个时辰。 入夜时分,竟然一个前来刺探的、暗杀的人都没了,显然是认为他们敢走一线天,便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这次别再出么蛾子。”虞濯警告。 “放心,早给你探查清楚了,咱们二十个兄弟在林子里蹲着,上去的总共五百人。”蕲若拿了张纸,连大致的站位都标清楚了。 接过纸后,虞濯点头示意没他什么事情了。 嫌弃地撇撇嘴,蕲若告诫他:“我们要是绕黑上去,他们一准就跑了,就算没跑掉,杀个三四百人的也不痛不痒。” “自然不是去上面。”虞濯露出一个故作高深的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呵~” 站在一线天面前,季长心里还是有些发憷,他干笑了两声,才说:“不如咱们还是走河谷吧,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季将军,放心领兵走吧。”虞濯郑重其事地喊了声将军,弄得季长更加没上没下。 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这要是真的走下去了,恐怕神仙都救不了呢。神仙——季长忽然想起流传朝堂民间的传闻,虞濯该不会真是神仙转世吧。 勉强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季长开始指挥军队走过一线天。 虽有些水雾,但没有落石、没有伏兵,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些地方太过狭窄导致行路过于艰难,耽误了不少时间。季长也在心惊胆战之中将这条路走完。 然而埋伏在各个地方的匪寇却不是这么想。他们左等右等也不见站在一线天外头的军队有什么动作。 虞濯下马拔出腰上佩剑,对着峡谷内虚空之中重重一划,剑光清冷而耀眼,仿佛是破除了什么迷障一般,连蒙蒙晨雾汽都消失。 揉了揉眼底的青黑,虞濯淡笑,对着跟在末尾的两个小副将说:“你俩可是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虽然听不懂虞濯在讲什么,这让人还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肯定说自己胆子小呢。
第81页 一眨眼的时间,峡谷中闪过一丝亮光,大军居然全须全尾地穿过了一线天,走到出口。敌寇早已吓破了胆,然而随即一颗信号弹在他们之中发出,在黎明的天穹有些耀眼。 “撤——”埋伏在此的首领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直接射在他身边的树干上。遥遥看见峡谷口有人张弓搭箭。 季长早已会意,带着士兵轻装前行,攻入矮树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4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叄 军中最近流传起了关于主帅的种种“神迹”。 起初只是几个匪寇的招供,后来普通士兵都开始对这位出谋划策神乎其乎的主帅敬若神明。再然后,从京城来的几个官员开始添油加醋。 一出门,虞濯便收穫了无数崇敬的眼神,更有甚者,还找来三根细长的树枝当作高香,对着虞濯的军帐便祭拜起来。 “季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为军中副帅,季长自然有所耳闻,哈哈一笑,便说:“虞大人,还不是你让我们走过一线天这一招嘛。” 虽然在事后虞濯尝试向季长解释他布置的障眼法,然而季长始终是理解不了,将其当作仙术,虞濯也就不再赘述。 大军再次进发,直挺入行省腹地。 此行省情况大有不同,除却汉人外还有许多南夷族人在此定居,行军到到桂州府的路上,时不时有奇装异服的人出现,这些夷族人大多受当地土司统治。 一群长相秀丽的女子站在大路两边唱歌,面容红润,身上背着藤框,惹得一些士兵时不时就往那个方向偷瞄。 虞濯看着有些感慨,不得不说,他想夏侯瞻了。 很快,他的思念便被打断,蕲若悄无声息地混入他身边,说前方出现了一小股流寇,看到军队便后撤,可能是来打探情报的。 十万大军,那些散兵游勇自然不肯正面牴触,而入山之后,便是白莲社手底下那帮匪徒的天堂,西南战局,本就是进退两难。 “季大人,不如我们先往桂州府城郊驻扎。”虞濯建议,如今是苏晴如今担任广西巡抚,他不至于孤立无援。 “正有此意。”季长点头,二人便继续带兵前行。 再次见到苏晴,虞濯倒是有些许的惊讶。 他只和蕲若二人前去拜访巡抚。苏晴清减了不少,眼下还有淡淡青黑,虽然精神头还不错,然而虞濯仍然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丝老态。 说起来,他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 “虞大人,许久未见。”苏晴先行了一个礼,从前他俩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奈何世事弄人。 “大半年了。”虞濯淡淡一笑,“此次山高水远,拜见苏大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苏晴喝了一口茶,说道:“下官能有什么可嫌弃的地方吗?还望虞大人出兵平定西南地区的战乱,还百姓一个安宁。” “这是本官分内之事。” 言语之间,苏晴并未表现得太过热烈与亲近,仿佛只是面对一个不太熟的同僚,折让虞濯大失所望。 “军中事务繁忙,本官便先告辞了。”虞濯淡笑作揖。 “虞大人。”苏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昔日的二皇子尚在人世。” 虞濯也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僕从,便走出了巡抚的官衙。 一路上,虞濯一直留意周遭的人,除了御行卫之外,果真还有他人在暗中跟随,估摸着还不止一方势力。虞濯停下脚步,走到一个摊位上,问道:“这儿可有卖镜子的?” “北边人?”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扯了扯挂在面前的帕子,便说,“卖镜子的得再往前走,后生要不要带一条帕子给心上人呀?” 虞濯淡笑,买了一条颜色素净的,便走向那婶子指的地方。 盯梢的看虞濯还有闲心思在这儿悠闲得逛街,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临大敌般地盯了一条街,发觉虞濯似乎好像真的只是在买东西。 街上人来人往,虞濯一放慢速度,蕲若等人也立即发现了盯梢的人。全都散落地混迹在人群中,然而一旦虞濯停下,也全都慢下脚步。 到了一处巷子,虞濯转角跳入一桩民居的二层楼,钻入屋内。 蕲若同样翻身到屋子。 “这里是御行司的据点?”虞濯觉得新奇,他还当御行司专门喜欢挑阴森森的地方,没想到是一幢普普通通的楼。 蕲若嗤笑:“你以为咱们傻,明目张胆地告诉你有问题?” “你嘛——说不定的。”虞濯把刚买的几面镜子从布包中掏出来,在屋内摆了个阵法,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直嘆气。 “我说……你在鼓捣什么?” “这不是怕白莲社的人查到这儿嘛,放心,这个幻阵只对那些懂歧黄之术的有效。”虞濯淡笑,“还有一事须得托你,你这儿能往宫里寄信吗。” 一听这话,虞濯立马露出暧昧的笑,说道:“老虞,是不是害相思病了啊——哎哟,你咋还动手!” 虞濯越发觉得自己想念夏侯瞻,但也不会在这时候去管儿女私情,便道:“只是问一句,你怎么这般多事,且跟你说要事,苏大人八成怀疑自己被监视了,故而不敢乱报信,你且秘密地传给陛下,夏侯启没死,估计还会有别的动作。”
第82页 虽然当初夏侯瞻已经将人贬为庶人,并且流放广西,但是难免不会有拥护的下属继续暗中为他谋划。 蕲若收起原本玩笑的眼神,说道:“你先易容出去吧,但是就凭你这身高,在岭南之地便已经极为扎眼了。” “这倒是无妨。”虞濯浑身骨头发出脆响,蕲若瞪大眼睛,连忙问这可是缩骨之术。 “不是,舒活舒活筋骨,外面跟着的——直接抓起来打便可。” 虞濯从一开始就想着直接抓人了,岭南之地,天高皇帝远,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他、季长、苏晴几个人递摺子上书的事情,难不成朝中老臣还能以此来参他一本。 更何况,现在他的任务就是抓贼寇,这些人鬼鬼祟祟无异于贼寇。 跟梢的人正在火急火燎地抓人,却不料被人套上麻袋往死里打,奄奄一息之后,便来到了人人都要惧怕三分的御行司暗牢。 城外休整了大半日,虞濯便同季长开始商定剿匪的具体计划。 这些匪徒大多都是受到了白莲社的教唆,加之当地官员压迫所致。云贵两省之人大多如此,广西的巡抚虽然是苏晴,奈何底下官员早已经连成铁桶,根本不给苏晴插足的机会,如今苏晴身边都已经全是盯梢的。 “季大人,今日我暗中前往苏大人府中,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被好几拨人盯着。”虞濯坐下,这军帐中也没有茶,只能喝口水。 季长皱起眉头:“可是那白莲社贼人?” “是,也不一定全是,季大人这些天可要小心着,营帐一定要找人盯紧,还有便是进山剿匪一事。” 先前挫了挫匪寇的锐气,这帮人恐怕全部要龟缩到山里头。 “进山,只得进山。”季长无奈地嘆了口气。 “也非得进山,只要看那帮人中不中计了。”虞濯忽然一笑,“你说若是还没出战,主帅便死了,那些人会不会按奈不住?” “这……”季长惊恐地看着虞濯,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自然不是真死,以假乱真。” 季长面带苦恼之色,这些贼寇各个都是人精,哪里会这么好骗。 “若是季大人觉得可行,明日便可领军前往白葵寨底下,好好演一齣戏。”虞濯略带歉意地说,“只是为了大人配合演出,还是暂时瞒一瞒大人。” 季长只说无妨。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虞濯还是觉得那个自称虞洁的白莲社成员一定也同行到了岭南,想要暂时利用此女。 回到帅帐,虞濯面色微变。 他的帐子向来是不准外人进来的,显然有人是偷偷图进来过,里头放的香料变了一种味道。虞濯走到放机密的一些柜子和箱子上,逐一检查,他夹着的头发全部掉了下来。 好在他留了一手,这里面放着的调令全是用来误导那些人的,就连虎符——也是假的。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5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肆 朔风偶遇南疆。 天气一转冷,事情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本打算出兵,然而晨起十分,天地苍茫,白雾迷濛,十丈开外,可以说是人畜不分。 这段时间,怎样都无法出兵。 雾气到了正午才堪堪散去,而此时若是再出兵,恐怕天黑时才能到达山里,那时候本就精力不足,如何披星戴月地杀敌——不被伏击已经算是好的。 一日还行,可接连三日,都是这样的情形,军中便颇有微词。接着很快鬼神之说越演越烈。先前几位将帅一致选择从广西入手,正是因为西南这三行省之中,广西的地势相对是最平坦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几近束手无策。 虞濯倒是不急,将军队驻扎在城外,而季长在帐中急的团团转,深怕粮草不够、拖得越久,京中那群文官非议之声越大。 “我已经向京中上报了这件事,希望陛下多宽宥些许时间。”虞濯看着季长还赖在他的帐子里不肯走,硬是要个对策。虞濯也是了解他的心情,便将面前的沙盘摆好。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两日确实耽搁了不少时候,所以我想,要不要我等换一个地方扎营。”虞濯将一面红色的小旗子插到一座高峰上。 此山名为平顶峰。季长皱眉,平顶峰的两侧道路盘旋而上,甚是陡峭,易守难攻,然而山顶上却是一马平川,视野开阔。 “臣以为——不妥。”季长指了指沙盘下周围一圈,“大军若是驻扎在此地,到时候劫匪主需要切断我等粮草,大军便如孤岛只能等死。” 虞濯点点头:“季副帅认为若是粮草被切断,大军能坚持多久?” “不足十日。” “十日——够快了。”虞濯铺纸研墨,写下调令,“本帅带着两千精兵,其余由季副帅带领——十日之后,自会前来会和。” 季长还想反驳,然而虞濯叫来亲卫,将调令发下去后才说:“季副帅一时疑惑也是应该的,但是途中难免会有意外,便让蕲统领随身保护。” “蕲统领?”季长还在纠结这时哪位,蕲若便从暗处走出,将手中令牌放在季长面前一晃而过——南御行司。
第83页 一直以来,南御行司的存在都是一个禁忌,相比较北御行司光明正大地抓人,南御行司无声无息地渗透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它就像皇帝豢养的毒蛇,一旦被盯上就有杀身之祸。 “没有我的调令,不下平顶峰,季副帅做得到吗?”虞濯问。 “……十日时间,必定守得住。” 既然南御行司都能默许虞濯的动作,季长也不好说什么,拜别之后,匆匆离去。等出了帐篷,才发现自己连那御行卫长得什么样都记不清楚,又对其手段加深了认识。 第四日,浓雾稀薄了不少,但是依旧遮挡视线。九万八千名大军缓缓行军,改为驻扎在离桂州府较远的山顶之上,虞濯却秘密调度了两千精兵钻入林中。 向西行径了一段路程之后,蕲若便也从暗处为转入明处,化装成为一名小小的副将跟在虞濯身边。 “人来了吗?” 蕲若仔细听着林中的鸟鸣声,没过多久便听到几声极为怪异的啼鸣,像是那鸟被生生掐着脖子一般。“估计有了,那是他们的传讯方式,再过几日我们的探子便能琢磨出来这种交流方式。” 南御行司的能人不少,虞濯也不怀疑。 举了旗子,两千精兵便立即停下脚步。虞濯深知广西行省流寇之数发展至今不过一两万,看到这两千人马必定会蠢蠢欲动。 所以虞濯便要众人分散开来。 跟着一起来的除了蕲若之外还有一个先前湘军的将领,姓宋,他一入林子身处便说:“主帅,前面的路不好走,不如先分一支小队去探探如何?” “如此甚好。”虞濯点了头,说道,“你们都是湘蜀人士,可是极爱吃辣?” “是。” “身上的干粮内是否藏了辣子?” “藏了。” “让士兵们把身上带着的辣子全部取出来,喝着火烤起来,接着薰风,把这林中瘴气给破了。”虞濯已然嗅出林子里头不寻常的气味。 “可是,林中其烟,必然会暴露大军的位置。”宋将军皱着眉头说。 “无妨。”虞濯不在意地说。 除了干草之外,地上的枯草大多也是挂着露水的,一熏那烟直接便起来了,再加上呛人的辣味,熏得虞濯直拿着帕子掩面咳嗽。 “哈哈哈……这真是好笑。”蕲若在旁边一边咳嗽,一边笑。 虞濯心生感慨,这些日子的伙夫真的快逼疯他了,整日里往饭菜中放辣子,每日看到季长两人都是相顾涕泗横流。 “报——前方有一名女子,像是寻常村姑。” “荒郊野岭,女子独自前行,必然简单,带上来。”蕲若装腔作势地说。军中谁不是绷着一根线,那女子被毫不怜惜推到虞濯面前,扑倒在地,身上被露水打湿大半。 虽然狼狈,但不得不说此女面容虽白,淡淡胭脂渲染得双颊生出羞云,一双美目秋波盈盈,慌乱而惹人怜爱。 宋将军皱起眉头,小声说道:“看此女如此娇柔,且此地不太平怎么会来深山之中?况看着肤色,不像是岭南之人。” 那女子听了便觉得委屈,说道:“小女子母亲是北面人,将军,小女子只是因家父重病,不得已才来这危机四伏的林中採药。” 虞濯看着她竹篮中之药,分明已经是晒干的,也不戳破,反而说:“姑娘年纪轻轻,日后切莫再独自出行了,若是姑娘不介意,我便同姑娘同乘一骑,必定将姑娘安全送出去。” 而宋将军听到这儿,忍不住拔出腰间佩剑,说道:“大敌当前,主帅切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 “我何时犯糊涂?”虞濯问。 “无论是驻扎平顶峰,独自带兵还是现在这情形,主帅都是千不该万不该。”宋将军说道,“文人——纸上谈兵罢了。” 听了他的话,虞濯也不恼,给了蕲若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下马将他绑起来,塞到自己马上。接着那女子便在众目睽睽下骑上了虞濯的马。 “呵呵,这破绽也太多了。”虞濯小声说道,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竟然从此女身上闻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龙涎香——你怎么会有这个?” 虞洁妩媚一笑,说道:“虞大人,您猜呀。” 本来尽在掌控之中的虞濯,闻着这股熟悉的香味也有些心慌。这是皇帝才能用的贡品,若是寻常百姓用了,价格、来源不说,光是逾制这一点便能治个罪。白莲社的人如今都这般明目张胆了? “且说好,我只帮你这一次,之后你仍然需要迎战。” 虞濯握紧手中的长剑,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自然不会拒绝,我不是那等缩头缩尾之人。” 二人说话间,落在宋将军眼里便是言笑晏晏。本以为当初虞恒清追随高祖南征北战,没想想到也是个绣花枕头,见色眼开之人。 这想法若是让京中大臣听见,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见色眼开——也要看这“色”是怎么样的人。 夜色沉沉。 虞濯早已通过虞洁知晓埋伏的数量——五千之数,比他们多了一倍有余。
第84页 “你在做什么?”虞洁担忧地坐在帐中,西南的人虽然不知道虞濯真正的品行,但是难免也会有怀疑的。 “今日且看我用两千人剿灭这五千之数。”虞濯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匕首递给虞洁。 虞洁接过匕首后,露出一个冷笑,劝道:“话不要说太满。” “宋将军那里怎么样了?” “放心,他没有问题。”蕲若拍了拍手中的土,笑嘻嘻地说道,“陷阱没问题,连那些‘戏子’都安排上了。” “好。”虞濯话音刚落,南面忽然出现一支烟火。 烽火燃起,五千流寇从四面八方追来。虞濯快速点燃自己营帐边上的火苗,好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位置。 宋将军被放出来后及其难为情地摇摇头。 不料虞濯没有一丝慌乱,军令有条不紊地颁布下去。那些匪寇本就存了杀虞濯的心思,有了目标全都一股脑儿地往前沖。 这时候,宋将军傻了眼,那些冲上来的人没跑几步便倒在地上,五千匪寇竟然先倒了一半。 “见血封喉——西南的毒真是令本帅刮目相看。” “虞大人兵行险着,虽然有大胜之趋势,然而这时候却不能掉以轻心——”宋将军说道。不出他所料,剩下的匪寇立即踩着同伴的尸体,穿过满地的毒刺,双方交织在一起。 接连到命令,虞濯命令阵型变化,以攻代守,熏了一早上的风,作用便显现出来,湘蜀一带的军人没有半分不适,反而因为有组织连连压退匪寇。 见他们萌生退意,虞濯淡淡地瞥了一眼虞洁,开始走向战场。 “狗官,去死吧。” 宋将军被这尖锐的声音一振,赶紧转头,发现虞濯被一把匕首刺中,白衣染血。 他真是爱极了穿的那般素浅,故而那血色晕染开来,使得所有人在火光夜幕下看得一清二楚。 “退!”前线有优势的战况下,忽然受到退兵的命令,都是一头雾水,有的还杀红了眼,完全没听见命令。 宋将军第一反应便是:完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6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伍 黑夜与火光衬得林间叫喊之声愈发混乱,宋将军勉强压住心里的恐慌,抓着传讯的人说:“谁!谁在散布谣言,扰乱军心?” 淅淅沥沥的雨水扑灭了火光,宋将军想去寻虞濯的尸首,然而两眼一抹黑,哪里还找得到?蜀地的将军当机立断,指挥大军扯出密林。 眼见反败为胜,流寇气势大盛,死死跟住残兵,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将军不知道自己在满是稀泥的林间挣扎了多久,总算天际曙光乍现,找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这一夜他可以算是心力憔悴,走上官道,贼寇褪去,便让士兵原地休息,清点人数 。 人数很快就清点下来了,稀稀拉拉地只剩下不足五百人。 “走走,赶紧去平顶峰。”宋将军啐了一口,“京中文官,一个个都不长脑子,人模狗样的,我就说,要出事。” “虞大人的尸首——” “你们还有胆子去取?”宋将军扫了一圈,没看见虞濯的副将,心想估计也是死在林子里了。这下明眼人都看出是虞濯的过错,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 将军营驻扎在平顶峰上的季长没想到这才一晚上,就传来虞濯死讯,琢磨了半天将宋将军带来的人都赶出去。 先前的“引蛇出洞”是真是假,如此情况下虞濯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大问题。 “孟副将,你说说看,虞大人这是虚晃一枪,引蛇出洞;还是棋差一招,身首异处?” “依末将所看,八成宋大人看到的、听到的,是真的。”孟副将喘了一口气,有些敬畏地说,“可虞大人是仙人呢,起死回生,撒豆成兵,没什么难的。” “你……”季长心想着八成跟他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 “不过这宋将军肉眼凡胎,待会必定会劝我们撤军,再者,说不定弹劾虞大人的奏摺已经送出去了,季大人,湘蜀二军的领军在军中是有几分威信的,万一士兵全听他们的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有人报告粮草被劫。 “本副帅亲自去督军。”季长下定决心了,“守住十日,谁敢下山,斩立决。” 龟缩了三日,坐实了虞濯已死,平顶峰上近十万大军群龙无首的消息,恶徒劫了一次粮草,却并未看山中并未发兵,顿时信心大涨。 三万对十万,还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天方夜谭,然而这帮人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信心满满地准备围攻。 其中不乏白莲社高人坐镇。 新入教的高人本来谁都不信的,可她接二连三地干出一番大事,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暗杀虞濯便是其中一件。 “军师,何日进攻?” “平定山上的统帅如今是季长,此人循规蹈矩,绝不会做逾越规矩的事情,让他死守在山上,拖上几日,必定溃不成军。” 当然,还有保守的人,唯恐这是一个幌子,劝诸位首领三思后行。 虞洁俯视众人,勾起嘴角,被那双美目扫过,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第85页 “出去的门就在面前,各位但走无妨。”虞洁缓缓地说,“只是日后我白莲众人杀上京城,推翻皇帝,西南各部记得今天这句话,秋毫无犯。” 经她这番话,又有流寇的首领开始动摇。 他们不就是为了钱财和地盘吗,要他们秋毫无犯,还不如从良算了。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不杀光朝廷狗官,怎么让大家安身立命?”角落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句,众人纷纷应和。 “杀光狗官!” “杀光狗官!” 虞洁暗自松了一口气,跟没读过书的人交流就是好,三言两语就被骗了。还杀光京城,这点点兵力,正面打估计连西南地方的驻军都打不过。 而众人口中的虞濯此时正毫发无损地待在一间木屋子里,而传闻损失的精兵,不少穿着诡异的黑衫,正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下吃饭躲雨。 “你说这两日我总是惴惴不安,怕是要发生什么事。” “你别杞人忧天了,难不成那十万大军还真的能被三万乌合之众给灭了不成。”蕲若在角落里剥着一些他在京中从没见过的水果。 虞濯的眼睛未曾离开过地图。“三万流寇——怕有一半是‘他’的人。” “这叫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蕲若拿起手上弯弯的长条,问,“你说说这是啥,该怎么吃?” “别吃了,你也不怕有毒。”虞濯只觉得心中烦闷之气挥之不去,“我再回远处看一趟,不然总归安不了心。” “别——带上我。” 蕲若从榻上跳起来,说:“我看你的预感是假的,去那里会出事才是真的。” 虞濯懒得理会,吩咐了一个小将后,带着蓑衣就走了。蕲若皱起眉头,虞濯从来都是天塌下来都能当作被子盖的人,这么着急,肯定有鬼。 “外面下着雨呢” 死了几天的尸体堆放在一起,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蛆虫和苍蝇挤占最有利的地方。乌鸦盘旋。 大雨倾盆,浇灭人心。 夏侯瞻的目光停留在一具尸体身上,抽出他腰间的一把摺扇。 依稀可见:江南烟柳寒,塞北碧血烫。 或许是一刻钟,或许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穹顶昏暗,不见天日。夏侯瞻将尸体背到一边的空地,试图擦干净他面上的血肉泥沙。 然而五官已经深度腐烂,甚至看不出人样。 “恒清——恒清,是不是你?” “我说,这么大雨,能不能跑慢点?”蕲若大叫,然而虞濯完全没有听到耳朵里。 是自己眼花了吗?虞濯在瓢泼大雨之中看到一个瑟缩在树下的声影,面前还是一具尸体,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 夏侯瞻猛地抬头,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撞入眼中,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扑上前,大喊:“恒清——你没事——恒清!” 再看地上那句尸体,虞濯哪里还猜不出前因后果。 之前为了迷惑白莲社的视线,找了个身高接近的尸体,换上他把自己的衣服和物件,这不,吓得连夜赶来西南的夏侯瞻魂不附体。 “陛下,没事了,雨大,我们赶紧去避雨的地方。” 夏侯瞻一动不动,虞濯只好抱起人,顺着来路回到木屋,蕲若看了之后,眼神立即变得极为怪异,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挡雨的东西全部送过去。 雨不停歇地下了两天,这期间虞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着夏侯瞻,后者淋了冷雨,又伤心过度,连夜发了高烧。 后来实在没办法,雨停后,虞濯和蕲若将人送到桂州府的苏晴住所,请了好几个郎中来看,这才有起色。因为易容,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陛下,您醒了。”虞濯嘆了口气。 “对…对不起。”夏侯瞻看着墙面,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该来的。” 虞濯只觉得心疼,哪里还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些,但还是不得不做出严肃的神情说:“三日后,三日后我就来接你,若是好不过来,在同臣说这些。” “好。” 拿了两个枕头,虞濯垫在夏侯瞻身下,把手上的药餵入他口中,夏侯瞻非常配合地把药喝了,其他事情绝口不提。 吻住夏侯瞻略显苍白的唇,虞濯只觉得苦涩的味道也瀰漫在他的口中,直到面前人憋得满脸通红,他才分开。 夏侯瞻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却是把贴身的衣裳也给脱下。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一双手臂勾住虞濯的脖子,夏侯瞻嗫嚅:“发……发汗。” 虞濯赶忙用被子将两人裹起来,沉下声说:“切莫再冻着,臣再陪陛下睡一晚,陛下不要多想。” 可惜夏侯瞻就是打算“多想”。 “里面……热,很舒服的。”夏侯瞻的声音在虞濯耳边打转。 “睡觉!” 夏侯瞻不死心地说:“恒清,朕好怕自己在做梦,梦醒了,还在林子里,面前是你的尸体,恒清……” 再忍下去,虞濯觉得自己要疯。
第8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求瞄一眼新文《山河永镇》。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7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陆 “嘭——”水囊被砸在地上,一群将军、副帅将季长和孟副将团团围住,似乎就打定了兵变的主意。 季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宋将军,难道你就不能相信虞大人吗,昔年他随高祖南征北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行了,你看见了还是我看见了,别扯这些文绉绉的,赶紧把兵符交出来,下山剿匪,鸣金收兵。”宋将军指挥手下制住季长,“季大人得罪了。” 事已至此,季长也无话可说,将虎符放到桌面上。 “早知道,季将军何必拖到这时候呢?”宋将军说完便将手伸向虎符。 “慢着,季将军同意了,我可不同意。”虞濯掀开帘子,身后是几个慌慌张张冲进来的士兵,被后者喝退。 宋将军瞪大眼睛,忙问:“你……是人是鬼?” 迅速拿起虎符,虞濯冷笑,质问:“你说呢?” 不知哪个士兵在外头高喊一句,粮草到了,虞濯大步跨出营帐,丝毫不想解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粮草到了,他们可以打仗了。 天一黑,在虞洁的教唆之下,三万流寇、私兵攻上平顶峰,守在此地的士兵且战且退,跟是让他们恨不得倾巢而动。 结果可想而知。 宋将军本以为虞濯会待在帐中指挥,然而他披甲挂帅,提一把长剑走到战场。 “宋将军……咱们。”季长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暗示他也应该上战场了。宋将军瞪了他一眼,接过□□,说:“打仗可不是表演,拿一把剑上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黑透之前战争已经落下帷幕,三万流寇只剩不到千人逃走。 虞濯脱下盔甲,一身白衣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剑光完全被鲜血覆盖住。宋将军刚想走上去,没先到虞濯一挥剑,看看从他眼前划过。 鲜血溅了他一脸。 “承让。” 奉贞二年,十一月,广西战乱平,十二月初,再定云、贵二地,至此白莲社偃旗息鼓,近年间不敢有异动。 马车内,夏侯瞻无论怎么躲藏,都会被虞濯揪住,按在怀里,如此姿势,简直不堪忍受,继而怒声说:“是你先瞒着朕的。” “臣是为了江山社稷,陛下您呢?”虞濯伸手去捏夏侯瞻的下颌。 夏侯瞻偏过头,嗫嚅道:“为了你。” “什么?”虞濯勾起嘴角,凑在夏侯瞻耳朵边上问,“陛下,您刚刚说了什么,臣耳朵不好使,可否大声告知?” 夏侯瞻恼羞成怒,吼道:“” “撤臣的官职?”虞濯一副奸臣的语气,压着嗓子嘚瑟地说,“臣倒要看看,陛下要什么理由撤臣的官职。” “欺君罔上,这条罪还不够重吗?”夏侯瞻问。 “怎么个欺君法?”虞濯趁机把手放进夏侯瞻的衣襟内抚摸,“还是这么欺君——”说罢直接吻住他的唇。 胡闹了好一会,车夫蕲若的声音从外头幽幽地传来:“虞大人,隔墙有耳。” 另一边,宋将军继续抱怨:“季大人,咱们这虞大人还是金贵啊,别人骑着马,就他一人乘着马车。” 季长想到同虞濯一起走进马车的身影,顿时不敢接话。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平日里屁都不放一个,一道关键时候就磨磨唧唧地讲一堆废话,脑袋瓜子怎么长的?” 裹紧身上的外袍,季长说:“比不得将军骁勇。” “没劲。”宋将军赶紧跟上前面的几个副将。 季长也慢慢地走到蕲若旁边的,压抑着内心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可还没靠近,及听到里面一声吼叫:“再胡来,朕撤了你的官职,关到承露殿!” 承露殿——他真的没有听错吗? 回京之后不少官员都在观望皇帝的态度。 首先,虞濯凯旋而归那日,皇帝并没有站在城墙上迎接。其次是上交虎符这一块,皇帝没提,虞濯竟然也没有主动上交。再者,虞濯回朝,夏侯瞻也没有特地让大臣们上朝。 最后是庆功宴。 夏侯瞻的脸色不好看,因为这些天他理屈词穷,被虞濯翻来覆去地折腾,连早朝都上不了。好在翰林院都把奏摺送到他眼前,而他不上朝已经习惯。 庆功宴上,夏侯瞻看了龙椅上几个软垫,依旧没有坐下的欲望,狠狠瞪了一眼虞濯之后,说道:“各位大臣随意即可。” 说罢,拿起酒杯。 “慢着。”虞濯上前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陛下既然不想喝,那就别喝了。” 夏侯瞻放下酒杯,甩袖离去。 顿时,众大臣噤若寒蝉,心想这对曾经患难与共的君臣,终于是离了心。甚至有人已经想好弹劾虞濯的文章该怎么写。 先来一个不交兵符,再来一个功高震主,最后不敬陛下。 虞濯既然给了这些大臣这么一个假象,自然只能演下去,倒了一杯茶,淡言:“恭喜苏大人重回京城。”
第87页 苏晴点头,说:“同喜,下官还是要提一提西南的流放之人。” 自从苏晴回了京城后,夏侯瞻直接让他进了吏部,其他人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而今看着两人说不上友好,也说不上坏。 “无妨,跳樑小丑罢了。”虞濯还真没把夏侯启放在眼里。 但是这句话在其他人耳中就是:你不过是个跳樑小丑罢了,没本事跟我斗。 夏侯瞻依旧趴在榻上,艰难地看着奏摺,虞濯把挂在腰间显摆几天的虎符放到夏侯瞻桌面的柜子上,说:“舒服点没?” 回应他的是一本飞来的奏摺。 “这才一道京城,文官就开始弹劾我了。”虞濯扫了一眼,扔到一旁,“恐怕明日多得都能去填后院的井了。” 夏侯瞻不作表态,在他眼里,那些言官跟逮人就咬的疯狗没什么区别。 一听到虞濯过来的声音,夏侯瞻冷冷地说:“明日朕要上朝。” “嗯。” “你给朕睡地上去。”夏侯瞻盖上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 虞濯看得想笑,脱了外袍,躺到他身边,颇为幽怨地说:“陛下,臣为你平定江山战乱,您连个暖和的被窝都不肯赐给臣。” “闭嘴。” “陛下,您先前说话作不作数?”虞濯把这面前的大团被子抱在怀里,强压着笑意,“陛下可是说过要将我送到承露殿去。” 夏侯瞻拒绝和他交流。 “陛下,臣冷了。” 这话夏侯瞻一听就知道他是骗人的,先不说烧着地龙,他一个大冬天就敢穿着薄衫的人怎么会怕冷。 软的不行,虞濯直接来硬的,扯开他的被子,强行挤进去,抱着怀中有些冻得发抖的人,心中狠狠一跳。 “陛下这么冷吗?” “嗯。”夏侯瞻点头,虞濯出征的夜晚,寒意侵骨,他却不想让人烧起地龙,大约这样能时时刻刻记得那人的温度。 虞濯不在说话,好好将自己的体温沾染到怀中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3)(ε ̄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8章 许一人相伴立黄昏 壹 “朔雪纷纷,连落十日。纵观内城双巷,朱门高轩,雕樑画栋,连亘不绝;庭中银炭灼灼,地暖如春,园林新木鲜花,蜂蝶连连;狐裘作幛锦衾遍,更有娇娘美眷在怀,品新醅、尝陈酿,鱼羊参茸,但觉俗腻。殊不知天寒地冻,饿殍遍野。”虞濯念完,放下奏摺。 夏侯瞻淡淡地点评:“这般文采言辞,乏味可陈。历年入冬,皆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本王想治治,却得不到半点要诀。” “根治不得。”虞濯拿起一块点心说道。 苏晴道:“一向是如此的,上位者也不是不想体恤民情,然而不少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摆平了一个户部尚书们会有第二个户部尚书。还有吏部、工部,哪个不是官员眼中肥差。” 赵公公匆匆来报:“六部尚书、几位翰林纷纷求见。” “见。”夏侯瞻说罢,端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蜂拥而入的人个个凝滞瞬间,满肚子的想说的话顿时憋在胸口。虞濯见状冷笑一声,打算拂袖而去。 “站住。”夏侯瞻出声阻止道,“朕的御书房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虞濯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自负:“陛下,您爱听的话,这帮人已经过来说了,臣好歹也是两朝臣子,文成武就。断没有那诲人不倦的耐心。” “你……” 夏侯瞻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目光迥异的臣子们,冷言说:“何时劳烦诸位一同到来?赵公公赐座吧。” “多谢皇帝。” 这帮人本就是打算弹劾虞濯的,如今看君臣二人似有离心之状,更是鼓起勇气,纷纷直言其不当之处。 “诸位爱卿所言有理。”夏侯瞻心想果然如此,“但虞濯毕竟两朝为相,如今又是翰林院大学士,民心所向,仅仅这些理由,朕动不得。” “那陛下的意思是……”苏晴顺势接话。 “人无完人,不如这是就交给老师,好好查查,他这些年为官如何。”夏侯瞻盯着户部、吏部二位尚书,说道,“二位可不需包庇,但凡老师想调用的文档,务必详实。” “是是是。” “行了,你们先走吧,宣大理寺卿。” 大步流星地踏出御书房,虞濯只见外头的小德子早早备上了斗篷,小声说:“陛下吩咐奴才给您准备件衣裳,还让奴才带您去太后宫里。” “出乘鸾宫之后呢?”虞濯淡笑着问。 小德子说:“回大人,陛下只说了在承露殿等便是。” 披上斗篷,虞濯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了。变革一道,他们要走的路很长,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在乎手段。 后宫外臣自然不能随意相见,更何况先前还有一些可笑的流言蜚语。虞濯在后花园停下,只见,满园入目竟然全是新绿。 “这……”虞濯走进林间仔细一看,这才发觉此地所种竟然皆是绿梅。
第88页 “大人也喜欢绿梅吗?” “江南旧时雨,粉墙青瓦扶绿梅,碧水乌篷邀素月,自是人间极景。”虞濯伸手摸了摸盛开的绿梅,又问,“除了乘鸾宫以外,宫中还有何处有梅树?” “承露殿后院有一片腊梅,御花园的东苑有一处粉梅,梅苑有一处红梅。其余各宫娘娘处还有种植便说不定了。” 小德子不说还好,一提“各宫娘娘”,虞濯脑中就隐隐作痛。 寻常百姓倒还是好解决,偏偏夏侯瞻身为帝王,这三宫六院,就算是放在那儿做摆设也闹心。果然,他在这站了一会的时间,就看到几位娘娘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入乘鸾宫内。 “现在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宫女前去请安?” “这不是陛下日理万机,一旦入后宫,也只是拜见太后,这些个娘娘们想得到皇上垂青,不也只能日日来乘鸾宫中诵经祈福,抄写经书了吗?” 虞濯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说:“我在院子里坐回,跟陛下如实说你刚才的话。” 小德子顿时一脸为难。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六部尚书、翰林学士面色不一。吹了几口冷风,静下来一想,这事情不对呀,他们想要弹劾的是虞濯“功高震主”、“不尊皇帝”,怎么转而查起了贪污受贿?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李铭悄悄打量了几番同僚,心里七上八下。短短一年之间,户部尚书是一茬接一茬的换,上一任户部尚书赵旭,这不凳子还没焐热,就被抄了家。 “朱尚书,您说这皇帝到底想查什么?” 李铭在这一熘的大臣中,年纪是最轻的,其他哪位不是上了五六十的年纪,圣意难测,夏侯瞻又不常露面,除了请教这些前辈,他也无从得知。 “以本官看,皇帝根本不想查虞濯,想查咱们才是真的。”工部尚书朱凤才说。 不同于户部调来调去的尚书,工部尚书这一位置,自设立以来就没有换过人。朱凤才在朝中也算是元老级别的,其中绕绕弯弯一看便知。 “这是真的?” 翰林院老学士冷笑:“明天开春,陛下就想要在宫内建立议事阁,这些日子又对虞濯发难。依我看,这就是一石二鸟。” “怎么说。”李铭虚心听教。 “皇帝想要组建这个议事阁自然是要用信得过的。”老学士捋了捋鬍子,说,“皇帝想要动虞濯,何愁没有由头,当年周熙什么地位,不照样落得那个下场?” 朱凤才笑着说:“诸位想进这议事阁,在陛下眼底下做事,这次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这群老狐狸说话都是留一半。李铭点点头,皇帝八成是想看这件事情的处理过程,来决定议事阁组阁人员。 “宫门到了,各位大人,再会。”几位大臣相互打完招呼,老学士见李铭还不走,也是迟了一步才踏上马车。 “刘大人。” “李尚书这是——”老学士扫视一圈宫门口等候的马车,只剩下他家的车夫了。 李铭本来就没有僱车,然而他只是说:“我家的车夫大约是雪深路滑,耽搁了,刘大人先行一步吧。” 刘大人走后,李铭在一边的酒肆内坐下。 “这不是苏统领嘛,你也在这儿呢。”李铭见到身穿锦服的苏拾雪同几个御林军的守卫待在一起,心生一计,便过去攀谈。 “李大人,下官不当统领了。”苏拾雪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被我抄家的户部尚书可不不止一个。 同苏拾雪喝酒的几人皆是曾经在御林军待过的,如今御林军统领已经换人了,但是苏拾雪在军中威望不减。 “本官糊涂,苏主使,本官可否像你打听一个事。”李铭略带歉意地说。 苏拾雪放下酒杯,说:“大人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虞大人今日何时出的宫门,苏主使和几位兄弟可有看见?”李铭一边问,一边给苏拾雪斟酒。 “未曾见到他出宫,虞大人出入随意,宫内并未做记录。”苏拾雪不着声色地打量李铭,又补充一句,“只有御书房会记这些,不如李大人去问问御书房主事的赵公公。” “多谢苏大人告知。”李铭拿过他桌上温着的酒,继续给苏拾雪斟满,“本官想跟虞大人商量些事,这不,还是得去虞府上碰运气。” “不送。” 小二刚送上酒,李铭终于等到要见的人——大理寺卿。忙放下银子说:“小二,这酒壶隔日来还。” 苏拾雪见到他匆匆而去,低声对身边之人说:“记得把李大人说的告诉陛下。” “是。”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59章 许一人相伴立黄昏 贰 素胚暗纹的梅瓶上全部插满了绿梅,在明黄色的帐子映衬下显得犹如金玉璀璨,玲珑剔透。夏侯瞻见到之后淡言:“你们都下去吧。” “是。” 如此一来,内殿侍奉的只有小德子,见到夏侯瞻行了个礼,便退到暗处。 “恒清还真是有闲情逸緻,说好同朕去拜见母后,却自顾留恋在梅林里。”夏侯瞻走入内殿,不咸不淡地质问。
第89页 虞濯放下手中书卷,伸了一个懒腰,也是冷淡的语气:“外臣内宫之人,怎么可以随意相见?乘鸾宫中不仅有太后,还有各宫娘娘。” “茶冷了。”夏侯瞻摸了摸茶杯说。 小德子迅速拿起茶壶走出门,屋内捲起一阵风,很快又重归平静。虞濯三步并两步,抱起夏侯瞻放到榻上。 “你又要作甚?”夏侯瞻坐起身子。 “陛下如此言行,甚伤臣心。”虞濯伸手去掉夏侯瞻的冠冕,随后将一头青丝披下,一身冷冽之气尽褪,眉眼柔和。 “恒清,兹事体大,若想着先前的谋划成功,朕劝你莫来皇宫。” “不来皇宫怎么成?”夏侯瞻起身走到书桌旁,拍了拍堆积如山的奏摺,嘆息般地说,“可不是还得陛下日夜操劳吗!” “日夜操劳?”夏侯瞻拍着床榻,略带怒气地说,“可不是你日夜操劳。” “陛下,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鑑。”虞濯行礼,一副诤臣模样。 闻言,夏侯瞻冷笑。 “陛下,臣知错了。臣即日起便搬出皇宫,内宫议事阁一日不成立,臣一日不如皇宫可好?”虞濯信誓旦旦地说。 等内宫议事阁建成,怕是要到明年两三月份,虞濯怎么可能会如此之久不进皇宫?夏侯瞻不信他,退一步说:“不必如此,若朕寻你,自会派人传话。” “传臣作甚?”虞濯问。 “放肆!”夏侯瞻忽然就红了脸,转入浴间。 接连几日落雪,朝中大臣都是期盼着皇帝像早些时候那般连着三五日,乃至十天半个月不上朝,然而近来皇帝日日上朝,卯时未到,天尚大黑,街边无人行走,然而就是这帮大臣,怀揣着几个汤婆子便匆匆往宫内赶。 但相比起这些大臣,告病不上朝的虞濯便显得有些微妙了。有人的说他睿智,称病不上朝可以暂敛锋芒;也有的人说他愚蠢,此时还敢藐视圣上;当然也有人说他去了南疆,得些病是正常的。 虞濯才懒得管那么多事,告假第一天便前往上次同虞洁约定的地方,夏语冰和逐兰二人在高台上的背风处瑟缩了半天,直到日升月落,还是没见到人。 “这回倒是变成我等她。”虞濯感嘆。 很快,一道黑影闪过,只听一个女声说:“教中事物较多,来迟一步,大人见谅。” “不如认输,你把你们教中那些事情跟我说道说道吧。”虞濯抽出腰间摺扇,那风的劲头比他的扇子还用力,略显得尴尬。 虞洁皱起眉头,反驳道:“你想都别想,拔剑吧。” 抽出夏语冰手中递来的长剑,虞濯丢掉摺扇,边出剑,边念叨:“明月西风高楼,长风寒光冷铁。君问无悔,生死天安。” 虞洁皱着眉头,本以为虞濯早已疏于剑法,没想到这光是起手式她就招架不住。 “一壶浊酒,落地成冰;横斜枝上,疏梅应料,寒冬腊月,我花开时百花杀。”虞濯手中剑招越发凌厉逼人,虞洁一个失误,剑尖便已经抵在她的喉前。 “我输了。”虞洁的声音有点发怔。 虞濯淡笑:“花洛伊这名字挺好的,虞洁倒是少了一份女子柔美。” “输了就是输了,不论我是男是女。”虞洁抬起头颅,退了两步,行了一个礼,虞濯也收剑。又见她把一块令牌抛过来。 “以后我手下的白莲教徒都听你的命令,若是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我们也是能帮你夺来的。”虞洁说罢快步走下台阶,消失眼前。 “你俩,告诉你们多穿点。”虞濯招来两个小跟班,说,“还有你,这东西给你主子,告诉他来由吧。” “是……是。”夏侯瞻已经冻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听说哪出行宫或者山庄是有温泉的,你可记得?”虞濯边走边问,心想温泉是个好地方,夏侯瞻是不想共浴也得跟他共浴了。 年前,打完了这场仗,明年可就会松快许多。 果然三日后沐休,夏语冰便说,夏侯瞻暗传虞濯前往碧落山庄小住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夏侯瞻还找了几个口风严实的宫人将碧落山庄好好收拾了一番。 小德子带着虞濯绕了半天,总算是到了后屋内,一道白皙的身影静静坐在雾气萦绕的汤池中听到声音,淡言:“你们都在前室等候。” 宫娥、小德子:“是。” “陛下莫急,臣这就宽衣解带。”虞濯见人退下后,立即出言调戏。 夏侯瞻仍是背对他,除了略微变红的耳朵看不出异样。“朕有个打算,恒清听了,觉着好不好。” “陛下且讲。”虞濯一边快速地脱衣服。 夏侯瞻说:“朕想把二皇子过继到舅舅名下,姓燕。” 他的话音刚落,虞濯直接跳下温泉,环住夏侯瞻说:“他俩是双生子,这样自然是最好,诶,你怎么还穿裤子。” “不知羞。”夏侯瞻说着低下眼眸,嘴角却泛起笑意。 “啧——”虞濯压下声音,说,“你这是欲迎还拒,手往哪里摸呢?” 打闹了半天,虞濯才拿下夏侯瞻,折腾了他一晚上才饶过,还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京中大臣不用卯时赶往宫内。
第90页 虞濯把累得不想动弹的人抱到床上,说:“我从西域得来的脂膏,能护好那地方,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疾病。用着觉得怎么样。” “朕不与你说。”夏侯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沉沉入睡。 抱着夏侯瞻去洗澡温泉水都是流动的活水,温度适宜,虞濯自然也是累的,赶紧收拾“战场”,睡觉。 过了小年,京中的事情陆陆续续都该结束了,也不再有早朝,拖到最后的反倒是虞濯的案子。夏侯瞻本来就是借个这个幌子办事,看那些人查不出个因果大概,反倒是大理寺卿将户部、吏部吓了个好歹,这才放话暂时结案,来年开春再审。 虞濯直接说回南方省亲,易容之后混进皇宫,这下谁都没辙。 宫内的热闹同宫外是有区别的。燕太后带着两位皇子,夏侯瞻便想将宫内女眷送出宫去,尚未宠幸,再嫁也是可以的。 虞濯说:“陛下甚至怜香惜玉,此计甚好。” “哀家本不该多嘴的。”燕太后说,“自古正妻帮着纳妾都是能博得好名声的,你是男子,不弄这套,但也不能将进宫的妃子再发送回去吧。” 看了看夏侯瞻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虞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通燕太后的,便答:“那太后是否允准臣找个女人生孩子?” “不准。” “那边好了。”虞濯握住夏侯瞻的手,使出了十二万分的深情,说,“我不负他,他不负我,足矣。” 燕太后嘆了一声:“你这孩子。” “母后。”夏侯瞻忍不住出声,试图阻止燕太后想要继续留宫妃的意愿。 “你别说话。”燕太后挥了挥手,说,“这是我们婆媳之间的事情,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外头候着。” 虞濯忽然觉得燕太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jjwxc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60章 许一人相伴立黄昏 叄 拜最近韬的好光,养的好晦,临近年前,除户部尚书李铭之外,竟无一人登门拜访,虞濯觉得着实可喜可贺。 如今夏侯瞻的两位皇子尚且年幼,朝中大臣各个精明如狡兔,昔年所说游历山河,纵览社稷的愿望恐怕还是远着呢。 “这纸是不错的。”虞濯捻了捻用作糊窗的纸,说,“但用于卧房,也太过明亮了些。尤其是承露殿这些地方,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才有一番风情。” 夏侯瞻转到别处,假装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前日里臣还见过蜀锦贡绸,今日怎么一样都不见了?”虞濯问,满库房新进的贡品中居然没有锦缎,也是稀奇。 “今日上贡大多色泽花样较为素雅端庄,朕让人拿去给你做新衣了。剩下花样的也是给两个小子用,他俩如今可会长,年初的衣裳完全不够大了。”夏侯瞻说,“其余看的上,朕也赏你了。” 进来日日都有不少贡品送进宫内,今天的应该是最后一批,登记完后便要赏赐不少给朝中大臣。 “陛下这话说的,这些贡品,哪样是臣看不上的。” “你便全拿去。” 虞濯哈哈一笑:“恐怕户部尚书改日就要按个大罪到我头上——不对,这贪污也贪污不到入库的贡品上。李大人八成是要怀疑陛下与臣私相授受。” “胡言乱语。” 小德子钻到最角落登记库房内的东西,假装自己并不在此。 转了一圈,虞濯也没见到什么值得他动心的物件,转而问夏侯瞻:“母后那里送什么过去?”这声“母后”,喊得是再顺口不过。 “西域进贡的香料、皮袄一类,都是前日就备下的。”夏侯瞻也没在意他的称呼。 腊月二十九,天大雪,早朝时分,不少大臣延误。而那许久不上朝的虞濯却突然走在群臣面前,引得众臣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皇帝似乎早有预料,偏殿之内备了不少热茶热粥,炉火正旺。 偏殿内,苏晴率先问:“虞大人病可是好了?” “多谢苏大人关心,陛下请了院正薛太医到我府上,如今算是好多了。不得不说薛太医妙手。” 说罢,虞濯揉了揉眉心,自从岭南回来后,薛太医给他请脉的次数比燕太后还要勤快。夏侯瞻生怕他的脑袋再犯什么毛病。 “薛太医的医术自然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苏晴说完,就告辞去喝热茶,这一下子,六部的尚书、翰林院的学士齐刷刷地把目光投来。 虞濯不等他们上前,走到李尚书面前说:“李大人三日未见,你可消瘦许多,可是受不住京城严寒?” 先前李铭还是没反应过来,但其余大臣立即从这“三日未见”之中,听出非比寻常的意味来。难道户部尚书一次拜访的时间,就跟着虞濯了? 正在冥思苦想之时,赵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偏殿,宣诸位大臣入殿。众臣也暂时放下疑惑,整装入朝。 “诸位爱卿都来了。”夏侯瞻示意赵公公念圣旨。 众臣还没想好今日是个什么缘由,就听赵公公宣读圣旨,封大皇子为太子。 听着完后,殿内寂静无声,半晌,才有一名老学士颤颤巍巍地问:“立太子一事怎可如此草率?陛下正值青年,日后必定子嗣延绵,还望陛下三思。”
第91页 “继续念。”夏侯瞻的目光落在虞濯脸上。 自古皇家鲜有双生子,这是众人不宣之于口的。因为二人长相相似,若是争权夺位,便极难辨认。 然而今日,皇帝竟然将二皇子过继为前朝燕氏之后,众人皆惊。 虞濯颇为无奈地对身边几个惊讶万分的臣子说:“瞧着,今日我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李大人、刘大人,二位可有想说的?” 李大人摇摇头,喊道:“吾皇万岁。” 然而几个花甲之年的学士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大呼:“陛下三思!”随后朝堂真的如菜市口一般闹得乱闹闹得。 苏晴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然而赵公公紧接着又拿出第三章 圣旨,吵嚷的声音突兀地低了下去,并且没有。 第三道圣旨一念,众臣已经有了心理上的准备,故而这道圣旨念完之后,反倒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虞濯出现朝堂的事已经无人关注了。 放未生育的妃子出宫,为了这一条圣旨,虞濯可是真正忍了十日没去皇宫,软磨硬泡、三十六计都用上了。 “今日只议圣旨之外的事情,诸位爱卿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此一件事便已经让人难以容忍,更何况这三道圣旨,道道难容于宗法?” “既然如此,那便是无事可奏,退朝。”夏侯瞻话音一落,起身走向后殿。赵公公那震耳欲聋的“退朝”将众人生生拉回神。 虞濯拉住一个正要上前请奏的老臣,劝他:“柳大人,你可知我为何称病不朝?” “为何?”虞濯的力气大,他着实无法松开,只得听他在此地唠叨。 “大人,以为这三道圣旨只是临时起意?”虞濯故作遗憾地说,“整整十日,本官依旧无法让陛下回心转意。” 其余几个在旁听的臣子也是面露难色。 虞濯作揖告退。 后史记载:奉贞三年,武帝立长子为太子,次子过继燕氏,终身未纳妃子、封皇后。 野史曾记:武帝在位年间,虞恒清曾以十日不归朝作为要挟,奉劝武帝收回成命,然而未果。适时众臣才一时偃旗息鼓。 奉贞十三年,城门外,柳色黄。 “恒清,你又要走了。” 虞濯神色肃然地说:“待臣征战北疆归来——莫太过想我。”后半句又带了些笑意。 “半身沙场,半身朝堂,你还不放心我。” 夏侯瞻反驳,扯开他的衣服:“去年,你的胸口,添了一道伤,千年,左臂受伤,如今还使不上什么劲,十年那次,真的吓死朕了。” “这还没出征,陛下就如此按奈不住,日后漫漫长夜,改如何转载反侧?”虞濯拉上衣襟,开始穿盔甲,看着尚未大亮的天,说,“就快是上朝了。” “他们又不是不懂。” 朝中大臣自然是知道的,但凡虞濯出征,皇帝就无心朝政。加之皇帝不立皇后,不纳妃子,稍微能变通的大臣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年前就能回来,陛下好好教太子读书,整日跟着蕲若学武,他日后想御驾亲征不成?”虞濯絮叨。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还就偏惯着他。” “罢了。”虞濯穿好盔甲,把人揽到怀里狠狠一按,没再多说走出了房门。 奉贞四十年,武帝驾崩,虞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