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么女的作妖人生》 第1页 [古装迷情] 《李家么女的作妖人生/渺渺非烟》作者:棉尾兔兔【完结】 原名《渺渺非烟》 文案一 李家么女有两面—— 一面撒娇卖萌举高高: 李绯烟抬了抬下巴,美滋滋地走过去玩笑道:“现在是不是觉着本姑娘肤白貌美还有大长腿?” 一面伤春悲秋做忧愁: 一盏孤灯伴她到晨光熹微,原来,这慢慢岁月,至始至终,只她一人,风吹雨打,踽踽而行。 文案二 李家么女会卖萌会撒娇,但最会的却是“装”,装不在意无所谓不重要。 桓家公子什么都不会,唯独会演戏,骗得过女主,骗得过观众,还骗得过自己。 李家么女什么都没有,偏偏有一颗良心。 桓家公子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一颗良心。 李家么女装惯了无情之人,最终却为爱遍体鳞伤,溃不成军 桓家公子演惯了含情脉脉,最终却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假 这是一个关于坎坷,关于成长的慢热故事。愿每个小天使在历经千帆之后,仍有一颗初心。 内容标籤: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绯烟 ┃ 配角:路人龙套打酱油 ┃ 其它:棉尾兔兔 楔子 我是李绯烟,黎国当朝宰相李萧霆正妻温氏所生第三子,家中排行六,是最小的那个。因我生来喜静,话少,长我些的哥哥姐姐性情又极为活泼,我们自然玩不到一处去。他们做什么从不带上我,而我也怕扰了他们兴致,索性待在闺房中发呆。爹爹本欢喜我,但渐渐地也对我不上心。 年纪渐长,我便与姐姐们一道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一众姐妹中虽不出色,倒也没有垫底。却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传言道:“李丞相之幼女,才华馥比仙。”我不解世人为何这般形容我,从那之后,凡有宾客至丞相府拜访,便与爹爹提起这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只得苦学苦练,日日过地极为压抑,渐渐地便更不爱讲话了。 后来我才得知,那是母亲温氏的良苦用心,她十分担忧地对我说:“烟儿啊,你素来喜静。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为娘怕你日后无一技之长被人看轻了去。娘知你素来懂事,便让人散布 了那些言论,因我知你定不会给你爹掉面子……”是的,我不会。只是在琴棋书画益发精湛的同时愈发沉默。当我名副其实时,那传言已是“李丞相之幼女,虽才华馥比仙却是不食人间烟火。” 始龀之年,我遇到了琉璃。那日天气晴好,我偷偷跑出府去紫金山,却在巷道拐角处被人拉住了裙摆——是一个瘦弱的姑娘,她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出奇的漂亮,双瞳剪水炯炯有神。 “你?”我似乎被什么吸引,蹲下.身与她平视。 琉璃咽了一口口水,捂着肚子道:“大姐姐,我好饿。你有没有吃的?” 出乎意料,我竟没有给她两个馒头将她打发走,反而问了她的身世,将她带到府里放在我身边做了丫鬟。 琉璃是黄河下游农民家的女儿,因着几月前下游发了洪灾,家里人都给水卷了去,本是上京寻亲却无过果,她若浮萍一般飘零在偌大的京城,无处栖身。饿得两眼昏花时,恰好遇见了我。 我想,这大抵是缘分。 琉璃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自从她来了之后,白梨院多了许多欢笑。我以前的丫鬟总怕打扰到我,做什么都轻轻的,唯唯诺诺的。但琉璃不同,她总是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围绕在我身边,每 天发生的任何事情好像都很有趣都很特别,渐渐其他丫鬟被她感染,慢慢活泼起来。我封闭的心里似乎透进了一道光,驱赶了黑暗。我们在一起翻花绳,做纸鸢不亦乐乎。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 切地觉得我与常人无二,我也有喜,我也会笑,我也可以滔滔不绝。李丞相的小女儿,并非他人口中的不食人间烟火。 我八岁那年,姐姐李清找了琉璃麻烦。 那日,我让琉璃去替我取新衣,途中因琉璃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李清,被李清狠狠惩罚了一通。我赶到时,琉璃正跪在李清边上,李清的大丫鬟正一边骂着,一边扇琉璃耳光。 “得饶人处且饶人。姐姐何必如此恼怒?”我疾步走过去,拦住大丫鬟的下一个耳光,将琉璃护在身后。她的脸红肿不堪,不忍直视。 李清闻言,轻轻一挑眉,轻笑几声道:“丫鬟做错事,理应惩罚。绯烟妹妹,我可错了?” “可姐姐过火了。” “呵呵。”李清极为嘲讽地笑了,“哦?我忘了。你可与这小贱.人感情好得很呢。” “姐姐与三姨娘的感情不是甚好?”李清的母亲曾是丞相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因为母亲身份太过低微,这一直是她的痛脚。 “是啊。哪比得上妹妹是正室所出!”李清气得脸通红,讲话时更是咬牙切齿。她跺跺脚,转身就走。 “小姐。”琉璃显然是吓着了,叫我时声音还发颤,“你这样,以后……” “她不敢拿我怎样的。”我牵了琉璃的手,安慰道:“先去大夫那儿看看你的脸吧。”
第2页 我素来忍让,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虽然李清讨厌我,一直对我使绊子,我却从来没有这般与她面对面地争执,而且还是为了个丫头。 这一闹,便传到了母亲哪儿。夜里,我刚帮琉璃换好药,转身便瞧见了母亲温氏和我的大忙人爹爹。 我爹甚是欣慰道:“我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终于成长了啊。”对了,我曾是他的爱女,但如今却不是。 幸福美好的日子总是不长。我九岁生辰之前,琉璃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断。我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却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我去求了爹爹。 “胡闹!”爹爹将手中的竹简放下,呵斥我,眼里写着不可置信,“御医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皇上的命是命,琉璃的就不是了吗?”我直直跪着,却不敢抬头去看爹爹。我知道,错的是我,可我也是走投无路。 “放肆!”几捆竹简飞来,撞到我的脸上最后落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爹爹真的气得不轻。 “可是,她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垂着头,小声呢喃。 “爹。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琉璃好不好?求求你。”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声音越来越小。爹爹不为所动,怒气沖沖地离开了书房。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绝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明明还有一丝希望却被生生斩断,逼着你看着自己所珍惜的所在乎的消失却无能为力。 求助无果。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到琉璃的房间,她瞧见我来了,勉力撑起一个笑容。那样灿烂的笑容在那样苍白瘦削的脸上,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努力地忍住眼泪,想同她说说话,张了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小姐。你说,人生无常,但无论如何无常我们都要好好面对。如今也是,对不对?”琉璃还在微笑,却突然流了眼泪,“我这短短八载人生,有疼爱我的爹娘,有一个待我如亲姐妹的主子,也算是无憾了。” 我站在她面前,喉咙疼地说不出话。只听她道:“小姐。你走吧,我们此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好。”我还想抬手像曾经一样摸摸她的头,可再没了那样的勇气。我一步一步退出去,没有回头,直到出了房间后才敢回望一眼。我知道,这一刻叫做生离死别。 琉璃在那个晚上离开了。 我被母亲锁在屋里整整一个晚上,她生怕我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来,丢了丞相府和她的面子。 第二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我没有瞧见一个人难过。就好像琉璃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任何影子。那过去的一年多,就好像我做过的一场美梦,而现在梦醒了。 琉璃离开后,李清破天荒地来白梨院看过我,在那之后,外面便传起了“李丞相之幼女,无喜无悲无泪。”我那时已经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了,也不在乎家人们如何待我。 我,如同这白梨院一样,处在被遗弃的偏僻角落,无人问津自生自灭,好不容易迎来阳光竟是日薄西山。我这般想着,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个四季。 直至,母亲的话给了我最后一击,我无力承受,只能逃离。 十岁生辰那晚,我趁着夜深人静,借着溪落的帮助离开了丞相府去了微草山。就在两个月前,十二岁的桓汜名扬天下,被冠以“医圣”之名。 我在微草山待了五年,没有见过桓汜一面,师傅贺老太教我药理时总爱提到他,又爱又恨。丞相府的人知道我在这儿,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我拜别师傅下山之际,溪落递来一袋银子。 我想,他们大概对我这个女儿绝望了。 第一章 江南才入了秋,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水汽氤氲开来形成薄薄的雾气,轻纱般笼罩着烟柳画桥。朦朦胧胧恍若仙境,比平素里多了许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李绯烟离开微草山后漫无目的地去到江南,如今在江南城开了家小小的医馆药铺,以此懒懒闲闲地过日子。无兄弟姐妹,无知心好友,一人听风雨赏星月看世间百态,观千千万万世俗之人。一些年月下来,似寂寞又充实,无趣却又不乏味。她的心如同她的生活一般安宁,波澜不惊。 小雨一连下了几日也未见停歇,气温愈降愈低,来医馆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过,人多也不影响李绯烟坐在窗边对着窗外那棵桃树发呆。处方有她带的学徒开,草药有她顾的伙计抓,根本无需她作为。 医馆里忙得热火朝天,而她静得宛若不存在。 这天夜幕降临之际,医馆里来了个相貌还算得上俊俏的年轻男子。 “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阿仁瞧见来人,习惯性地问。 年轻男子摇头道:“听闻贵医馆缺个抓药的伙计?” “嗯。”李绯烟收回停留在窗外的目光,转过头来打量着年轻的男子。她虽然少与人接触,但看人的眼光却是不错的。厅堂中的年轻男子着一身雨水打湿的粗麻衣,裤脚沾着些泥,样子有些狼狈,但他的气质是这些东西掩饰不了的。李绯烟知道他绝不是如阿仁一般老实勤恳的劳动者,可小青回去嫁人了最近店里缺人。 李绯烟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可会些简单的药理?”
第3页 “会。”男子立刻答。 阿仁接到李绯烟的眼神示意,从柜檯后拿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和着一支毛笔一齐给了那男子。是测试。 她家医馆名声极好,总不能因为这半个月都没招着伙计而病急乱投医,做砸了自家招牌的事。 好在这年轻的男子并没有让李绯烟失望。 “姓甚名谁?”李绯烟问。 “姓桓单字一个南。”桓南淡淡道,“老闆娘,工钱我可以不要,只求能包吃住。” “嗯?”李绯烟皱了皱眉。 桓南道:“家中无人,被迫谋生。” 如此,这短短八字倒是能勉强解释他这一身非寻常百姓家的气质。 医馆后面有个不太大的院子,李绯烟找人修了间有一个小厅堂一间卧房一间杂货房的木屋,她就住在里面。整个医馆,就只有木屋里还能住人了。 李绯烟思来想去,半晌才下定决心道:“阿仁,你和小陆去把我搁置杂物的那间房收拾出来。” “姑娘,这不好吧。”阿仁有些不贊同。虽说李绯烟生得不美,但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那堆放杂物的屋子与李绯烟的卧房可只隔了个小厅堂啊。 “难不成与你一道回去,住你家?”李绯烟反问。 “不妥!”阿仁立马出声拒绝,他家娘子被桓南这小白脸拐跑了怎么办。 “那不快去。做完活儿好赶快回家。”李绯烟话音还没落下,阿仁拉着小陆就往后院钻。 瞧着阿仁那样,李绯烟不自觉浅浅一笑。这阿仁啊,倒是宝贝他娘子宝贝得紧。在他眼中,帅气的男子会用美色勾引他娘子,丑一点的就猥琐会拐走他娘子。 桓南看着对着空气微笑的李绯烟,不由地唤了一声:“老闆娘?” 闻声,李绯烟回过神道:“你随他们一样叫‘姑娘’吧。‘老闆娘’不好听。”末了,她又想起什么,笑道:“你与桓汜是本家啊。” 桓南只平静地看着李绯烟,淡淡道:“是我的荣幸。” 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像是我不稀罕。李绯烟眯了眯眼。 桓南来了之后,阿仁、小陆的活轻松了许多。这到不仅仅是因为多了个桓南,而是每日里除却吃放睡觉就是发呆的李绯烟,居然开始有所作为了。阿仁、小陆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瞧着干活的李绯烟。哪里知道李绯烟心中的万分不情愿。 初见桓南,她只觉得他气质不凡,非寻常人家。见他干了两日活以后,她又觉着他勤快且能干,非花瓶也。 直至几日前——“姑娘,常坐不动,不利于肠胃蠕动。” “姑娘,久而不动,会致下肢麻木。” “姑娘,你这般下去,骨头会变形的。” “姑娘……” 向来喜静的李绯烟哪里受得住桓南每日无数次地贴心问候,一两日还能忍受,可时间长了就真的是忍无可忍。偏偏人家还说得在理,她真真是有火无处发。 桓南在百草堂干活一月有余,桓汜失踪的消息传到了江南城。离药铺开门约有半个时辰,小陆和阿仁躲在柜檯后面闲聊。 “诶!你听说没,桓汜失踪了。” 阿仁闻言,原本还昏昏欲睡无精打采是立马来了精神,“知道知道。说是清平公主去到桓府发现人不见了,什么物件也不曾带走。公主连着去了几日,也没见着回来。” “对。”小陆点头,又独自嘀咕一句,“怎么回事呢?莫不是被……” “去去去,想什么呢!我看八成是躲公主呢。”阿仁颇有信心。 清平公主欢喜桓汜,人尽皆知。桓汜不喜欢清平公主,亦是人尽皆知。 “阿仁说得在理。”李绯烟近来有些失眠,揉着眉心走过去,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随意接了一句。 “你怎知道。”小陆不以为然。 “清平公主倒是个美人儿,不过只有美罢了。所以啊……”李绯烟在窗边坐下感嘆一句,看样子小陆是跟她槓上了。 “姑娘,你是妒忌人家公主美若天仙吧。”阿仁也不乐意了。 李绯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也罢,这世间哪有不爱美人的男子,尤其是清平公主这般倾国倾城的。 沉默了半响,李绯烟又听小陆道:“姑娘今日怎关心起这等事了?” “桓汜是我此生学医追求的目标。”李绯烟道,“多少学医的人想达到他的高度,我也不例外。” 阿仁笑,“难得瞧见姑娘对谁上心。” 那边一直闷不做声的桓南突然来了一句,“像姑娘你这般整日无所事事,恐难成器矣。” 三人本就是闲聊,谁知桓南这般正经,一时都噤了声。小陆和阿仁尴尬地笑了两声,开始忙着准备开店,李绯烟盯着桓南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转而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夜里,约莫是亥时。李绯烟一人坐在木屋前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美其名曰看星星。 “夜寒露重,姑娘仔细着凉。”桓南刚忙完一堆杂活儿出来,就瞧见李绯烟一人蹲坐在木屋前,望着今夜连月亮都瞧不见的天空自得其乐,仿佛群星璀璨。
第4页 李绯烟看见桓南,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桓南会意,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不待她问,他便开口道:“姑娘以为我是桓汜?” “是。”李绯烟也不藏着与他打太极。这么晚了她还坐在这儿,本就是为了弄清楚。 桓南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姑娘以为我是,那便是吧。”而后,他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夜深了,姑娘早点休息。” 李绯烟盯着桓南,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显然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姑娘认为是,那便是了。”?连反驳都没有。李绯烟有些懵,而后开始反思,是不是她误会了。这么随意地承认,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认为他是谁,要么他真的就是桓汜,懒得跟她打太极。可是,她李绯烟孑然一身,他人又能图她什么呢。别说是桓汜了,就算是个普通人,在她身上也求不得什么。如此,也不必隐姓埋名接近她。 “抱歉。”李绯烟想,她应该是对桓南疑心太重,误会了。 桓南感觉到李绯烟情绪突然低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心急想要开口安慰几句,倒是说出了真心话,“其实我对姑娘……一见钟情。” 说完,李绯烟一脸的不可思议让桓南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全盘托出,“六年前在京城,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被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吸引,寤寐思服。可惜父母突然身患重病,需要人照顾……待到他们病故我守完三年的孝,再想寻找姑娘,却是找不到了。直到前一段时间,道听途说,知道姑娘在微草山,我便赶了过去。谁知姑娘来了江南城。”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绯烟的相貌已经改变,但他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那日,他跑进医馆的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确定,是她。 李绯烟听完桓南的一席言语,垂着头长久地沉默,最后真的待不下去了,逃跑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最后无疾而终。 第二章 自那夜以后,李绯烟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桓南。一是内疚,二是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委婉回绝他的心意。阿仁和小陆心里觉得奇怪,李绯烟近来不仅避着桓南,还总是精神不振。有事无事地就趴在柜檯后面小憩。 桓南知道李绯烟是在躲他,他也不去打扰。只是最近几日李绯烟都萎靡不振,着实让他担心,直到今日,他实在忍不住,去看了看李绯烟的情况。 “姑娘?” 李绯烟应声抬头,迷迷糊糊的,“嗯?” “你没事吧?”桓南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李绯烟摆摆手道:“无碍。” 可桓南站在她身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他不信她。李绯烟妥协地嘆了口气,“若你有空的话,抓麻黄,石膏,各三钱,杏仁,甘草,桂枝,各一钱,大枣五枚,生姜一钱半。然后给小陆熬吧。” 听完李绯烟的吩咐,桓南的脸色不是很好,“生病了为什么不早点吃药?” 李绯烟看着桓南一脸严肃甚至些生气的模样,不由想起了那天晚上,脸不由自主地发烫。谁知道,一宿心神不宁,辗转反侧,最后会患了风寒。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有睡好,直到昨天病情加重才醒悟。可是,昨天医馆人多,忙得忘记了,才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桓南看着李绯烟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经瞭然,他柔声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把他喜欢她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绯烟病好了不过十几日,这会又病了。前日冬至,江南城气温骤降,小孩,老人身子受不了病了一片,医馆里忙成一团。李绯烟忙得忘了添加衣服,加上她身子底子不太好,跟着小孩老人一众生了病。 “姑娘,我觉着你这医馆是为自己开的。”阿仁忍不住打趣她。 李绯烟淡淡扫了阿仁一眼,不予理睬,阿仁自讨了个没趣。 小陆瞧了瞧李绯烟,道:“我瞧着姑娘虽是弱柳扶风,倒是也不像是天生的。” “七岁之前还好好的。”李绯烟放下药碗,眉头皱了皱,“后来看的大夫说,是我天生体寒,自己又不注重保护,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桓南进来端汤药出去给外面的病人,恰巧听到他们的对话,端药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瞧了李绯烟一眼。 旦日,五更天。 李绯烟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这个时辰,不必想也知道是谁。她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奈何敲门的人执着,“叩叩叩”的声音十分有规律地响起。李绯烟睡不着,万分不情愿地坐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梳洗,然后开门。 “何事?” 桓南神秘兮兮地沖她眨眨眼,“请姑娘与我走一趟。” “这个时辰?”李绯烟想说是不是早了点。 桓南点头,“过两个时辰,药铺便要开始做生意了。”言下之意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去可以吗?”李绯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床。 “不行。” 李绯烟跟着桓南在巷弄里左转右拐,待到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出了江南城的城门。
第5页 “到底,去哪儿啊?”李绯烟摇摇晃晃地走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她昨晚闲来无事翻出一本话本子来看,谁知入了迷,直到三更天才睡下,算来她不过睡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真的困得不行,脑袋昏昏沉沉的,脚步不受控制。 “茶山。”桓南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帕,一角自己牵着,斜对着的一角给李绯烟牵着,“起雾了,姑娘莫要走丢了。” 女儿家对手帕一类的物什颇感兴趣,李绯烟也不例外。拿到方帕的瞬间,头脑清醒了一大半。她将手帕拿来仔细瞧瞧,看清楚了才将一头还给桓南。 手帕以白色绉纱为底,上面绣了一片荷叶,一朵荷花。虽说针法一般,却能让人感受到满满地诚意。 李绯烟不自觉莞尔道:“以荷衬君子。” “桓南,可是有姑娘中意你?”那方帕显然不是买的。 “什么?”桓南转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见桓南这反应,看样子是不知情。李绯烟为那位送手帕的姑娘感到惋惜,“是位姑娘送的吧?” “嗯。”桓南有些不自在地点头,“算是妹妹吧。” 李绯烟笑,“桓南可知,‘以荷衬君子,聊表寸心’?” 这可不是那位姑娘隐藏的爱意嘛。 前朝有公主薇爱上了当朝内阁学士,两人在莲池边偶遇,公主薇慌乱中摘下池边的荷叶送给了心上人,结结巴巴一句,“聊表寸心。”内阁学士竟懂了公主的意思,两人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而后“以荷衬君子,聊表寸心”便流传下来,成了姑娘们表达爱意的方式。 听李绯烟这么一说,桓南想起了前朝公主薇的故事,瞬间感到有些头疼。一年前的一日午后,他途径她的住所,于是进去看望一番,她说:“桓哥哥,小栩不知何以为报答谢桓哥哥的救命之恩,仅以此答谢。请你一定要收下。” 他见她如此诚恳坚决,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才勉强收下,后来因为有时需要,便一直带着身上。 “我心系姑娘。”桓南如是道。 所以手帕上的内容是什么,含义是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为他心里位置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 李绯烟本欲打趣几句桓南,却被他这一句给噤声了,只默默低头走路,掩饰眼底的慌乱。 他们到达茶山的怡亭时,太阳还没升起。 李绯烟坐在亭子里,单手托着下巴,强忍着睡意,“所以,你这么早叫我来,是为了看日出?” 李绯烟还没来得及等桓南回答,便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太阳缓缓地从东边不知名的山峰处漏出道金灿灿的边,接着那道金边一点点变宽,旁的云雾也被染成了金色。直到太阳最后一点被远处山峰遮住的地方完完全全显露出来,李绯烟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世间各处,也落了几缕在她身上,明晃晃的,桓南瞧着她,片刻出神。 “美吗?”他问李绯烟。 “美。”李绯烟答。 “明日还来吗?”桓南继续问。 “好啊……”啊字的音还没发完,沉迷于日出美景的李绯烟反应过来,这是桓南在给她下套,她还想说什么挽救,但桓南并不给她机会。 “那么,一言为定。” 回去的路上,李绯烟在做最后的挣扎,满口胡诌,“我昨夜夜观天象,明日似乎下雨。” …… “下雨没有日出的。” …… “姑娘,我想你也不愿意三天两头地吃药吧?”桓南瞧着李绯烟拼命挣扎地模样,实在可爱。 李绯烟一愣,原来是如此用意。 看日出会爬山,爬山可以强身健体。 回到江南城中,进药铺之前,桓南喊住准备推门而入的李绯烟,李绯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却不见桓南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熙熙攘攘的街上,引得路过的人侧目。 “你与旁的人说的,不一样。”桓南语气淡淡的,却拨动了李绯烟心里的一根弦。 李绯烟微笑着垂下眼睑,像是问自己一般,“是吗?” 也不待桓南再说些什么,她转身推开门进了药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小寒。这天,药铺来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阿仁瞧着穿着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问她来做什么,结果既不是来看病的也不是来抓药的。阿仁又问她来找谁,那姑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阿仁没了主意,只得去后院找李绯烟。 此时,李绯烟正在教桓南药理和一些简单的针灸。听阿仁说明情况,她让阿仁直接把人带过来。 那姑娘见了李绯烟便要行礼,好在李绯烟拦得快。 第三章 待打发走了阿仁和桓南,李绯烟才放任小环行了礼。 “小姐,溪洛生病了,所以这次是我来的。”小环恭敬道。 李绯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道:“不必如此拘束,这里不是丞相府。” 即便是李绯烟这般说了,小环也没有丝毫地放松,一如在丞相府般。见状如此,李绯烟也不要强求,自己随意选了跟椅子坐下,才开口问:“又发生了何事?”
第6页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丞相府自从知道她在江南城定了居便时不时派她以前的丫鬟来给她送关于丞相府的消息。之前来的一直都是溪洛,那丫头有一身好武艺,奔波起来也方便些。 “小姐可还记得大公子李霖一年前娶妻的事?”倒不是小环卖关子,只是李绯烟从来不关心这些家里长家里短的琐事,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 闻言,李绯烟略一思索,似乎有些印像,“娶了安平公主?” “嗯。公主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大家想请您回去一趟。”小环道。 李绯烟微微皱眉,“与我何干。” “您是大夫啊。而且,您离开丞相府已经六年了。”小环回忆着温夫人交代的话,继续道,“丞相府嫡长子的嫡长子出生一定会大办宴会庆祝的,您在这般重要的场合不出席,恐怕……” 李绯烟微微笑,语气懒散,“这京师的人,还怕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小环脸色刷的白了,不安地绞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实话吧。”李绯烟正了脸色,语气严肃起来。 小环垂着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总结下来就是——安平公主身子有问题,他们找不到已经失踪的桓汜,于是想到了他们同出一师门的李绯烟。 李绯烟垂下眼眸,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谁,过了会儿才淡淡道:“不急得话,过几天再走吧。” 小环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立即应下。 当晚,李绯烟找了由头放了阿仁和小陆的假,至于桓南,李绯烟打算让他跟着一路,后面的事还需要他的帮忙。 李绯烟同桓南说了她的安排,桓南也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然后就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医书,他近来对针灸十分入迷。 旦日,药铺理所当然地没有开张。 桓南早晨出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已经午时。他将买来的菜分类放好,思索了一会准备做个赤明香和云英面。 当桓南把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桌子也没瞧见李绯烟的身影时,不由生出疑惑——按理这姑娘应该早就出来帮忙端端饭碗拿拿筷子了啊。 桓南站在李绯烟的房门前,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又敲了敲,这次门开一道缝刚好可以看到里面的人是小环。 小环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声音有些颤抖,“小姐说她现在不想吃饭。公子不必等了。” “怎么了?”桓南明显感觉不对劲,眉头皱了皱。 “呃……”小环心里焦急,不知道怎么编谎。她急得跺了跺脚,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见状,桓南心里咯噔一下,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了李绯烟的房间。小环在他身后带着哭腔,“桓公子,使不得啊!我家小姐还待字闺中啊!” 闻言,桓南生气地瞪了小环一眼,“你家小姐的身体重要还是名节?” 小环低下头,默默走到李绯烟的床边站定,她心里纠结了一下,那还是身体重要吧。 李绯烟的房间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此刻房间的主人正裹着厚厚的棉被整个人缩成一团背对着桓南和小环。 “李绯烟?”桓南轻轻地唤她的名字,眼里满是担忧。 “出去!”过了许久,李绯烟才憋出两个字,本来应该是强硬的感觉,硬是讲出了恳求的味道。 桓南既然进来了,自然不会又一脸雾水的出去,他不但没有出去,还又走近了几步,在李绯烟的床边坐下,“怎么了?跟我说说。”语气像是哄小孩子。 “真的没事。你快出去。”李绯烟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 信了你的邪才没事,桓南让小环出去打盆热水,他自己强行把李绯烟的脑袋掰过来,李绯烟人不舒服,没有丝毫地挣扎余地。 如此,映入桓南眼帘的便是一张苍白的脸,与李绯烟平素的蜡黄和粗糙不同,她现在虽是一脸病态白,但肌肤细嫩光滑,远山眉因为疼痛紧蹙,丹凤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已经被她的皓齿咬破渗出殷红的血。 被扳过头来的李绯烟睁开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盯着一脸心疼的桓南,在心里无声嘆气——连贺老太婆对她每到冬季的这毛病都无可奈何,桓南这又是何必呢。 小环的热水打回来,桓南先用干帕子擦干李绯烟额角因为疼痛冒出的汗水,再让小环帮忙将李绯烟翻身让其平躺,桓南才好用湿热的帕子擦净李绯菸嘴角的血迹。不过这样的举动是徒劳的,李绯烟的牙齿陷在她的下嘴唇里,稍稍一动便会出血。 桓南叫小环去拿止血药,然后对李绯烟温柔道:“姑娘,别咬。” 李绯烟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心一横将自己的牙齿挪开,结果疼得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又要咬下去,好在桓南眼疾手快牺牲了自己的食指。 咬到桓南食指的李绯烟刷的一下脸红了,正准备松开牙齿便听桓南道:“咬着吧。不然方才就白疼了。” 白疼了?李绯烟疑惑地望着桓南,桓南只微微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李绯烟的脑袋錶示安慰。李绯烟像一只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被桓南揉的时候下意识往被窝里面缩。桓南笑容放大,这样的李绯烟挺可爱的。
第7页 在小环帮忙上完药后,李绯烟疼着疼着就睡着了。桓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食指挪出来,还没来得及起身离开,就看见睡梦中的李绯烟下意识地又要咬自己下唇,于是桓南又牺牲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桓南对着小环无奈地笑了,小环站在床边哭笑不得,问:“有什么需要小环帮忙的吗?” “再端盆炭火进来,然后烧点热水灌个热水袋。” 待到李绯烟好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桓南守在她旁边,正在包扎他被李绯烟咬破的手指。李绯烟醒来便看见这一幕,她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对不住了。” “无妨。” “饿了吗?想吃什么?”桓南突然想起李绯烟今天还没有吃过饭。 李绯烟微微摇了摇头,细声细气,“不想吃。” 她见桓南皱眉,继续道:“以前也这样的。没事,明天就好很多了。”、 桓南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三日之后,李绯烟一行人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此时已是十二月,江南城还未曾下雪,但京城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越往北,空气越干冷。 “小姐,不如过几日再走?”小环和李绯烟坐在马车里,桓南和车夫在外面。 “过几日也一样。”李绯烟嘆了一口气,反正都得走。她非常地清楚——回家,对于她来说,凶多吉少。 大概抱着向死而生的心情,李绯烟一路上都很安静。 才走了一半多的路程,春节便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他们找到家客栈落脚时,天色已暗。李绯烟知小环爱热闹又正值佳节便放了她假,让她出去玩玩。 戌时,人们都吃过晚饭出门在街上游玩,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大红灯笼,一片红彤彤的映照节日的喜庆,街上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远处灿烂的烟火,李绯烟不自觉被感染,唇角微微弯起,因为即将回家带来的压抑感暂时消散。 桓南拿着京城李家的信在客栈的屋顶找到了李绯烟。那时,她正抱膝坐在屋顶上望着下面热闹的街道微微出神。 桓南捡了个合适的距离坐在李绯烟旁边,将信递给她,“姑娘何不下去走走?” 李绯烟接过信,趁着天空中烟花不断升起绽放时的亮度,将信看了个大概,她一边读信,一边道,“不必了。” 她读着信忽然想起自己幼时无数次坐在紫荆山山巅,望着京城的亭台楼阁,车水马龙的街道,望入眼底的一切都透露着繁华与热闹,她明明很开心。可当她站立在那样的地方时,她有的是无助和害怕。 李绯烟突然的情绪低落,让桓南无从安慰。李绯烟的过去,他了解的实在太少。世间所传不过是——“不食人间烟火”说白了便是暗讽李绯烟性格孤僻,难以交流。相处下来,他深知李绯烟绝非旁人口中那般,同时他也感觉到李绯烟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于她来说沉重却不可弃。 第四章 将近亥时,街道上的人只剩下零零散散,李绯烟看着小环步履轻盈地进了客栈,站起身来与桓南一道准备回去。 李绯烟准备推门而入房门时,喊住继续往前面走的桓南,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笺,道:“你可知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又没看过,怎会知道。他只知京城那边来了许多信件。桓南无奈地勾起嘴角,“不知。” 李绯烟又道:“从江南城到京师最快需多少时日?” 桓南略一思忖,答道:“马不停蹄一个月左右。” “此处到京师,还需多少天?”李绯烟垂下眼睑,淡淡问道。她背着光,桓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快的话不过六七日,但依我们现在的速度,还需半月左右。”桓南答。 李绯烟闻言,抬眼望向桓南,眼底疲惫之色尽显,“可还记得我之前教与你的那套针法?” 桓南一愣,随即道:“不可!” “算算也来了五封信了,不快点回去,怕是有些难交代。”李绯烟嘆了口气,“再拖下去,不过几天我又得拖慢脚程……所以,听我的。” 他们十二月离开江南城,如今春节都过了,丞相府那边以为李绯烟故意拖延,便频繁发信催促。 桓南别无他法最后还是按李绯烟的要求施了针。李绯烟被强制性地昏睡了十日,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京城,此刻她还没有回家,住在京城一家离丞相府最近的客栈里。 本来想调养几日再回,却不想醒来便见到了溪落。看样子,小环已经回去过了。人算不如天算,李绯烟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溪落连忙来扶她,“小姐现在感觉如可?可有不适?” 溪落见她面色惨白,心中担心。 “缓一缓便好。”李绯烟一开口,声音沙哑至极。溪落连忙端来一杯温水让她喝下。 “小姐何苦如此为难自己。这偌大的京师难不成寻不到一个好的大夫!”溪落瞧着李绯烟这般虚弱,心中便气。她自小服侍李绯烟长大,又受过李家老夫人的指点,同李绯烟亲如姐妹。 “现在什么时辰啊?”李绯烟听溪落抱怨,不禁想笑。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差距真是有些大啊。
第8页 “才辰时。小姐可饿?想吃什么?”溪落道。 …… 待到李绯烟缓过劲,吃了些清淡的早点。溪落便开始为她打扮。一向穿冷色系衣裳的李绯烟难得穿了身粉色,外披着白色狐裘披风保暖。溪落给她绾了个桃心鬓,然后又拿起瓶瓶罐罐倒了些粉末往李绯烟面上抹。桓南那日见到的白皙细腻的肌肤,因为那些粉末看上去蜡黄而粗糙。简单的易容遮住了李绯烟脸色的苍白,只是面色依旧难看。溪落又给她抹了口脂,脸颊上打了些腮红,看起了才好些。 因为丞相府一直称么女李绯烟身子羸弱在家调养,六年来没有一个外人见过李绯烟,所以溪落最后给李绯烟带上幂篱,遮住她的脸。 李绯烟一行人出客栈时,小环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多时。她引着一众人从丞相府后面进入。 李绯烟的几个哥哥前几年都娶了妻,有个姐姐也嫁了人。如今还有四姐李沁和五姐李清待字闺中。李清素来不喜李绯烟自然不会来接她,便只有李沁携着自己的丫鬟等在后门口。李绯烟前脚才踏进门,李沁就迎了上来,她牵着李绯烟亲切地道了声妹妹。李绯烟冲着李沁礼貌一笑唤了声姐姐。 小环领着桓南离开,李沁则带着李绯烟往温夫人的住处走。她一路上与李绯烟讲了许多家里的事情,快到温夫人的院子时才停了嘴但同时也停下了步子。李沁也是庶出的,温夫人并不喜欢他们这些庶出子女,李绯烟瞭然,微笑着朝李沁点点头,道:“姐姐辛苦了。就到这吧。” 李沁目送着李绯烟进了院子才与自己的丫鬟转身离开。不得不说,李沁虽为庶出但样貌品德才学皆为出众,在李绯烟没有被温夫人压着死学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是一众姐妹中的翘楚。加之她做事细心周全,深得李萧霆喜爱,如今已经到了二九的年纪因为捨不得还一直留在父母身边。 李绯烟进屋时,温氏正卧在美人榻上假寐,因为保养得好还是与李绯烟离家出走时的样子无异,就这么卧着大家夫人华贵高雅也被她展露无疑。 “母亲。”李绯烟在屋子里站定,朝着温氏行了个大礼。 “回来了。”温氏睁开眼,一旁的侍女乔青虚扶着她起身,末了,又道:“你爹那儿,别去了。” “是。”李绯烟颔首。 母女间的生分令温氏倍感不快,面上到是瞧不出她的变化,不过对着自己女儿的语气倒是重了些,“你倒是越发长进了啊。” 这指的是她在路上用了太多时间。 李绯烟垂下头,不语。 温氏见李绯烟如此,心中的火不自觉被点燃,即使是这般生气,温氏面上还是面露微笑,举止依旧优雅。 等了半晌也没见温氏再说话,李绯烟却是不想呆在此处了,便恭敬道:“母亲若无事,绯烟便告退了。” 说罢,再向温氏一福身,就准备退出去。 “站住!”温氏喝道,“那小小一婢女就让你记挂这么多年?她比你亲嫂子还重要!?我让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就是这么学习的!” 闻言,李绯烟身形一僵往外跨的步子缩回,背对着温氏,状似波澜不惊,“与她无关。” 言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果然,家里的人还认为她因为琉璃的死耿耿于怀。 李绯烟与温氏母女两人,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一直陪伴着温氏的大丫鬟乔青瞧着好端端的母女见面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多嘴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 温氏气不打一处,“你瞧瞧她那样儿,我倒是想跟她好好说话,她肯跟我好好说吗!” “您又不是不知道绯烟小姐的……”脾气。乔青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到是我的不是了?”温氏稍稍提高了嗓音。 乔青向温氏一福身,道:“是乔青冲动了。夫人见谅。” 温氏虚扶了乔青一把,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她又听乔青道:“夫人,那小厨房可要用起来?” 乔青口中的小厨房是李绯烟一人的专属厨房,这不是说李绯烟有多受宠爱,而是…… “嗯。省得她爹和那些姊妹们心烦。”温氏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 小厨房是琉璃去世之后才出现的。李家人习惯吃得清淡,而自琉璃去世之后,李绯烟就开始食欲不振,每日与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都动不了两筷子。不过几天人就瘦了一圈。全家每日看着李绯烟这幅模样,美味的饭菜在他们嘴里也味同嚼蜡,不过李萧霆没发话,大家也只能私底下抱怨几句。至某一日用餐时,李绯烟还没开始吃饭就干呕起来,李萧霆的脸终于黑了,下令在白梨院辟了一间屋子用作厨房,李绯烟从此就在白梨院就餐。 出了温氏的院子没几步,李绯烟就碰上了专门来找事的李清。 “哟,什么风把您吹回来了”李清明知故问,就是想噁心一下李绯烟。 李绯烟心情不好,并不想说话,只抬眼冷冷扫了一眼李清,转身就走。 李清是个难缠的主儿,又不死心地跟上去,“爹不愿见你吧?” ……
第9页 “你又与温夫人不欢而散了吧?” …… “我要是你,我这辈子都没脸回来。” …… “李绯烟,你装什么清高啊!” …… 李清一人独角戏唱得正欢快,李绯烟停下步子冷冷地看着她那副洋洋得意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想怎样?” “我?”李清故作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没心没肺道:“笑话你啊。” “哦。”李绯烟抬脚正欲走,又听到李清叫她名字。 “李家么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夫人当年可真是长脸啊。贵族大家向温夫人讨教的,不计其数可谓是煊赫一时。可曾经再光辉又如何?养出的女儿才华馥比仙又如何?”李清一步步逼近李绯烟,“到头来,连个人都留不住。一时间沦为笑柄。你以为丢的只是你母亲的脸?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李清回想起那段时间就气。与其他大家的姊妹一起参加活动时,那些贵族子女便来找她八卦此事,她真的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这件事情已经被人们淡忘,李绯烟却又回来了。 “你要是要点脸,就滚回江南!”李清恶狠狠骂道。 李绯烟面上波澜不惊,只垂下来眼睫,淡淡道:“说完了?” 李清感觉她这重重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只是微楞这回,李绯烟已经越过她,走出好远。 待到了安平公主住的安霖阁附近,李绯烟深深吸了口北方干冷的空气,浑身一凉,望着自己脚下的白雪淡哂,“是啊。我回来做什么……” 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李绯烟才抬步往安霖阁里面走去。 李绯烟跟着安平公主的丫鬟进入室内时,安平公主正尝试着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房间里和\\谐美好静谧的氛围,让人不忍心打扰。 安平公主的丫鬟想要知会一声,但被李绯烟悄悄拦了下来。直到安平公主懊恼地把手中的布料放在桌上,抬眼才看见了倚靠在门口的李绯烟。 “怎么也不说一声。”安平公主皱了皱眉对着自己的丫鬟开口,有责备的意思。 “是我拦下了她。不想打扰到你。”不待那丫鬟辩解,李绯烟抢先开口。 安平公主想着自己笨拙地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物,被李绯烟一声不响看了去,心中只觉得自己有点糗。 “快进来坐。”安平公主招呼着李绯烟过去,结束了方才的话题,她同时在心中感慨——李绯烟以前是清平公主的伴读的时候,她们还一同在一间屋子上课,而如今她已经是李绯烟的嫂子了。 “嗯。”李绯烟应下,规规矩地坐在安平公主身边,但是忍不住眼睛到处瞧。 安平公主多多少少还是了解李绯烟的情况的,她安慰道:“你大哥有事,并不在家中。”听到安平公主这番话,李绯烟才放松下来。她也不多言,直接进入正题,“公主,把手给我,让我把把脉。” 安平公主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白嫩的手腕,这手腕用“皓腕凝霜雪”形容也不为过。李绯烟看着自己带着薄薄的茧手覆在这样一只手腕上,微微有些失神。 给安平公主把脉的李绯烟脸色严肃,看得安平心中一紧,李绯烟才刚刚收回手,她连忙问道:“不太好,是吗?” 之前也请过一些大夫,把完脉后,脸色与李绯烟差不多,但问他们,他们只说找桓汜或者请贺老太出山。桓汜失踪了,没人见过,贺老太近年来向来神出鬼没也没有人知道在哪儿,思来想去,李家的人就赶紧把李绯烟喊了回来。 李绯烟微微一笑,安慰安平公主,“没事儿,别担心。” “可是……”安平心中仍旧放不下。 李绯烟能明显的感觉道她的紧张和不安,“你信我。真的没事儿。” “不过,今后公主你的一日三餐都得由我负责,晚上若是哥哥有空,就让他多陪你走走,若是没空你就叫你的丫鬟来找我,我陪你。”之后,李绯烟再简单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离开的安霖阁。 待到李绯烟回到白梨院时,正好桓南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李绯烟远远看到一桌子菜的时候还略微有些兴奋,可走进一看,她立马瘪嘴道:“我们可以换菜吧,现在?” 桓南微笑道:“冬气寒,宜食黍,以热性治其寒。” “我不喜欢。”李绯烟道。 “我一路上遭了这么多罪,你不能做点我喜欢吃的嘛!”李绯烟偏着脑袋想了想,“譬如干煸牛肉丝,抓炒里嵴,再譬如……” 原来是想吃肉,桓南宠溺地笑笑,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李绯烟被桓南问懵了,今天就早晨她喝了半碗粥,因为府中的种种事情,她连午餐都没吃,如今都道晚上了,李绯烟迫切地想要开荤,吃肉! “此针法,被施针者,半月不得食荤。”桓南微笑,好心提醒李绯烟。 第五章 “姑娘,情况如何?”桓南走到李绯烟面前问。
第10页 吃罢饭后,李绯烟就在偏厅一张纸接一张纸地写,已经半个时辰了。 “意料之外,掌握之中。” 李绯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现在很累。 过了会儿,桓南出去端了一杯热茶进来,放到李绯烟面前,“既然在掌握之中,姑娘何不休息一会儿。” 李绯烟端起茶盏呷了口,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行不行。” 闻言,桓南明白了李绯烟的担心,“公主的预产期在五月,那时天气已经暖和了,姑娘担心多余了。” 李绯烟摇头,她道:“我之所以要全面接管公主的饮食,就是为了提前让孩子出生。” 安平公主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好得很,但实际上,底子比李绯烟这样常年吃药的还虚,腹中孩子越大,对安平公主的索取就越多,搞不好就一失两命。 四月上旬的最后一日,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好不容易回升起来的一点点温度又在这样的夜里低了回去。 夜里,五更天。 腹部一阵一阵地绞痛,把李绯烟从睡梦中唤醒。白梨院静悄悄地,只能听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李绯烟整个人缩成一团,嘴里咬着被角,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楞是疼得满头大汗。 与白梨院的静谧相对的是安霖阁的“人仰马翻”。 安平公主在昨日下午酉时开始感觉到腹部有些疼,李绯烟当时正陪伴在身边,于是她叫来了家里早就预备好的产婆。因为安平公主是头胎,所以前奏过程很长。李绯烟陪伴安平公主到李霖回来,就自己回了白梨院。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不知道安平公主情况如何。李绯烟在与疼痛斗争之余,关心了一下正在安霖阁生产的安平公主。 一个时辰后,疼晕过去的李绯烟被溪落摇醒,“小姐,快醒醒!” 听到溪落带着焦急的声音,李绯烟迷迷糊糊地,“怎么了?” “安平公主那边有问题!”溪落边说边招呼着一旁拿着衣裙的小环和小西,赶紧给李绯烟穿衣。 李绯烟坐起身,掀开被子接触外面冷空气那一剎那腹部的疼痛,提醒了她的身体状况。 她道: “拿条黑色的裙子来。” 安霖阁那边,李霖急得团团转,按方才产婆的意思,安平公主似乎是生不出来。 “李绯烟呢!”李霖站在卧房门口,看着刚刚派去白梨院的丫鬟只身返回,不由怒火中烧。 小丫鬟颤巍巍地一福身,声音发抖,“绯烟小姐就来。公子再等等。” 李绯烟也不管自己中裙上的大片血渍,麻利地换好衣服,拿上吩咐小环去桓南那儿取来的两幅银针。 “小姐,你可以吗”溪落扶着李绯烟,语气中满是担忧。 “送我过去。”李绯烟疼地眼泪汪汪,整个都倚靠在溪落身上。 雨已经停了,屋外梨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一道身影过去,带起了风,叶片轻颤,抖落水珠。 溪落背着李绯烟在偌大的丞相府里疾驰,快到安霖院时,她听到李绯烟说:“走后门进去。” 避开大哥李霖,李绯烟成功进入卧房内。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难受。产婆正鼓励安平公主用力。 “情况如何?”李绯烟披头散发,一身黑衣衬得她苍白的脸越发的白。 产婆明显吓了一跳,好久才回过神来。凑到李绯烟耳边,小声道:“已经这样一个时辰了,难产。” 李绯烟不置可否地点头,麻利地取出银针插.在安平公主身上对应的穴位,安慰道:“公主,没事,别怕。” 折腾了这样久,安平公主神色开始涣散,李绯烟用力摇了摇她,“公主,别睡着了。” 屋外,小西和小环抱着一床被子赶到。 李霖快步上前去,厉声问道:“李绯烟呢?” 小西和小环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齐声道:“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李霖明显不信,疾步到卧房门口,耳朵贴着门仔细听,过了一会听到李绯烟的声音,他才放心下来。 两刻钟以后,嘹亮的婴孩的哭声从房间里响起,产婆和丫鬟们感激地朝李绯烟一拜,然后有条不紊地善后。 溪落快步到李绯烟身边,声音温温柔柔地,“小姐,我们回吧。” 可是李绯烟伏在床沿,既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吓得溪落剎那间脸白,“小姐?” 屋外,产婆抱着清洗过后的婴孩给李霖看,小西和小环连忙抱着棉被进了室内,里面血混着水的味道令她们二人不自觉干呕了一下。 “在这儿。”小西看到伏在床沿的李绯烟和蹲在旁白忍不住流眼泪的溪落,拉着小环跑过去。 小环将棉被铺开,小西和溪落联手将李绯烟抱到棉被里,像卷花卷一样把李绯烟裹起来。 “啊!”小西和溪落两人正忙着,突然听一旁的小环大叫一声,“好多血!” 是了,刚刚李绯烟待过的地上有一滩血渍。 溪落看过去,马上道:“小环,你先回去找桓公子。” 前日温氏和李萧霆一同出门,今日还没回到府邸,就有家僕来报——安平公主生了个儿子。
第11页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惊喜,催促马夫走快些。是以,两人才到家门口,就利索地下了马车往安霖阁去。 桓南等在白梨院门口,看到溪落抱着李绯烟跑来,连忙迎上去,查看情况,“她不是带了两副针吗?怎么会……” 溪落边抱着李绯烟往屋内走,边道:“那两副针不都是为公主准备的吗?” 桓南大概是懂了什么情况了,问:“银针收回来没?” 他们这次出门,只带了两副针。 “没注意。”小西和溪落一怔,毫无底气地开口。 “小西,你赶紧去外面请个大夫让他把针收了。”桓南安排道,“我去厨房看看药煎好没。” 安霖阁那边的人忙完才发现安平公主身上还插着银针,正准备去找李绯烟,就看见小西带着京城里颇有名望的大夫往安霖阁来。等到这位大夫将针去完,小西收好银针急忙忙地往白梨院跑,险些撞到前来给孙儿取名的李萧霆。 温氏恰好在旁边,看着是白梨院的丫鬟,她对李萧霆道:“不如待会儿去瞧瞧么妹?她回来这么久,你也没见过她。” “不必。”李萧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日子过得很快,李宁远的百日宴转眼间就到了。 李萧霆的好友顾友之在边塞来不了,便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顾长安和顾长淮携礼赴宴。 傍晚,华灯初上。 丞相府里一派喜气洋洋,李萧霆的同僚们皆来祝贺,皇帝也托人送来礼物祝贺。顾家两兄弟在一番客套后便在偌大的丞相府里闲逛起来,一不留神就走到幽静之处,正准备返回却透过花窗看到一个女子在废旧的院子捣鼓什么。宴会开始还早,两人又无聊,便走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透过花窗静静观望。 观望了会儿,顾长安先开口道:“看衣着,是个婢女。” “谁家的婢女会披头散发?”顾长淮白了自己兄长一眼。 他们俩看了半天,那女子始终背影相对。似乎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那女子谨慎地往花窗处看了一眼。 借着月光,顾家两兄弟看清了那女子的脸,不由呼吸一窒。半晌,顾长淮才结巴道:“李……李……李绯烟?” 顾长安好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丑得给你提鞋,你也不要的小丫头李绯烟?” 顾长安想起十年前的某个傍晚,顾长淮一脸怒气地回家,找到他一通抱怨——“李绯烟她有什么资本那么骄傲!不就是赢了我几局棋而已!哥,你是不知道,爹叫我去跟她切磋,我每日面对着那张丑不拉几的圆脸,难受!难受死了!就她那样的,给本少爷提鞋,我还不愿意呢。” “还不确定呢!”顾长淮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好在光线暗,看不出来。 两人又继续观望了一会儿,李绯烟再没有转过头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怏怏而去。 “姑娘,时间差不多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坐在暗处磨药的桓南道。 “嗯。”李绯烟应下,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桓南催促:“再不走要迟到了。”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李绯烟闷闷地开口。 桓南道:“你是李家的人,李小公子是你侄子,姑娘自然是应该去的。” “可我去了,不是给他们添堵吗。”不是问句。李绯烟有些丧气地把头垂下。 是了,李绯烟这个人难以融入自己的家庭。因为不能让自己融入,所以自始至终她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别人笑,看别人闹,让人觉得冷漠,难以靠近。 这一瞬间,桓南很同情李绯烟。经过这几个月和她相处,他知道外界传的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其实只是胆小怯懦不知道如何自处,但是她的亲人也从来没有想带她进入他们的世界从来没有想要去了解她,他们对她,只有疏离和冷漠。 李绯烟看着桓南脸上表现出同情的神色,大大咧咧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故做潇洒道:“走了。” 走出废旧的院落后,李绯烟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暗暗想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是她自己选择所以委屈都自己扛,所有为了家人的付出都默不作声。 李绯烟是踩着点到的。她到时宾客皆已就座,虽说是主人家不该如此,但在座的各位已是见怪不怪了,毕竟李绯烟的那点事儿京城早就传开了。 众人本是随意的瞟一眼,谁知瞟完之后,眼睛都挪不开了。因为时间匆忙,李绯烟并没有来得及易容,所以宴席上的众人看见的便是一位皮肤白皙透亮,明眸皓齿的李绯烟。 “哼。”李清见如此情况,面上露出不满。而她这一声轻哼倒是让看呆的众人清醒过来,又恢复了李绯烟到来之前的氛围。 又是一番客套敬酒后,歌姬舞姬开始表演,众人一边听着曲儿看着舞,一边与人畅聊。 李绯烟无心于这样的宴会,她既不会虚情假意也不愿虚与委蛇,所以她低着头默默看着自己面前几案上的佳肴,自己只能意思意思吃几口,心中暗暗可惜——浪费啊。
第12页 好巧不巧,李绯烟对面坐着的是顾家两兄弟,顾长淮盯着她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头垂得越发的低。 旁边顾长安才不管自己弟弟的莫名其妙,他方才与李清看对了眼,现在正忙着眉目传情。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对李绯烟有点意思,不过在他看来——李绯烟是很美,与清平公主不相上下,但身为一个男人而言,他更喜欢清平公主那般浓艷的美,看到李绯烟只能让他想到清心寡欲四个字。 李清对顾长安来说就刚好,五官虽不如李绯烟和清平公主那样精緻但也算得上沉鱼落雁,不如清平公主的浓艷也不似李绯烟的素淡,宜室宜家。 这边坐着的李清现在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她方才一抬头往对面一望便瞧见了品貌非凡的顾长安,她发现顾长安也在瞧她,这一来二去便有了些意思。 正好,她正值出嫁的年纪,而顾长安年及弱冠还未曾娶妻。 李清在心中暗喜,这想必就是缘分。 第六章 李宁远百日宴后,李绯烟便开始着手准备回江南城,花了三天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却没能走成。 因为李宁远病了。 原本心情愉悦的李绯烟因为小环的传报,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兜头淋下一盆冷水般难受,却只能受着。 “说是发烧,本来也没想麻烦您的,但是请来的大夫开过药以后,吃了一天也不见成效。安霖阁那边的人和老爷夫人都挺着急的。”小环陈述。 李绯菸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将那大夫开的药方拿给我看看。” 小环连忙拿出从安霖阁那边送来的药方递给李绯烟。 仔仔细细看过药方,李绯烟道:“没问题啊。” 虽是这么说,但李绯烟还是重新开了一张药方给小环,“拿过去试试。” 当晚,服下新开的药的李宁远烧就退了。安霖阁众人都松了口气,可还没有放松多久,李宁远就烧了起来,反反覆覆。 李宁远生病的第三天,李绯烟看着小床上的孩子烧得红扑扑的小脸,眉头紧锁。安平公主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么遭罪,止不住的流眼泪,“绯烟啊,你再想想办法。” 安平公主一直抽抽搭搭的,闹得李绯烟脑仁疼,她道:“按着这药方,再试试。” 李绯烟已经开了三张方子了,但每回都是服下便退烧,不出三个个时辰又开始烧。这短短两天,林宁远这孩子害得她几乎没有时间合眼。 大家都着急,一急便向李绯烟施压 “烟儿啊,你到底有法子没?”昨天李绯烟从安霖阁离开后,就一直待在白梨院,温氏心疼孙子心疼坏了,一大早便亲自到白梨院找李绯烟。 这时,李绯烟正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飞快地写着什么。她面若白纸,抬眼看到温氏后,面色更加难看。 溪落见状,忙道:“夫人,您别急。” 她陪了李绯烟一宿,知道李绯烟现在累得很也分不出精力来应付温夫人,可若是不回应,温夫人定是要生气的。 “小姐……”小环从安霖阁匆匆赶来,李绯烟也懒得听千篇一律的情况,挥挥手让她在旁边待着。 见李绯烟一副懒散的模样,温夫人忍不住呵斥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急,那可是你亲侄子!” 李绯烟并不反驳温夫人的话,只低头在桌上放着的纸张上面又添了几字,才缓缓道:“娘可还记得琉璃?” 当年她苦苦哀求时,谁给过她帮助,谁帮她救过琉璃? 温氏一听到这个名字,险些坐不住,她权当李绯烟现在是在趁机报复他们当初见死不救,但其实李绯烟是想告诉她,当时她的心情也是这般,她能理解。 “你居然为了那个卑贱的婢女,用你侄儿的命来报复我们!”温氏怒不可遏。 这话说得让站在一旁的溪落受不了了,她正想辩解几句,李绯烟却正好将几页纸递给她,“把这个给桓南,让他在厨房等我。” 心里备受煎熬的李霖这时恰好从院子里进来,恰好听到了李绯烟的话,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若不是多年的教养在,温氏真的想上前给李绯烟一耳光,她真的是气昏了头,“你现在居然还有时间去见男人!” 李霖也是因为自己儿子急得失智,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妹妹还是注意些名声吧。” 府里上下,谁都知道李绯烟带了个男子回来,而且两人经常在一起。 闻言,李绯烟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一眼满脸愤怒的母亲和一脸厌恶的大哥,问:“那么,是要李宁远的命还是要我的名声?”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答案在场的人皆瞭然于心。李绯烟于整个丞相府而言已经可有可无,再者,她的名声本来就差,也不怕再差点了。可李宁远不一样,他是丞相府的宝贝,未来一片光明。 孰轻孰重,不用比较便已分出。 不再去看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李绯烟缓缓站起身来,待眼前的黑色消失,才拿着另一张写满字的纸张给小环,“马上去办。” 转身离开房间前,李绯烟停下脚步,背对着屋内的人道:“娘和哥哥急昏了头,我理解,今日的话……我就当你们没说过。”
第13页 李霖冷笑,“妹妹非我等凡人自然不急。” 李绯烟嗤笑一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去小厨房的路上,一直跟着李绯烟的小西忍不住问:“小姐,您有法子了?” 李绯烟望着前面不远处阳光下的生机勃勃的梨树,微微笑,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大抵是以命换命吧。” 她脚步不停,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那双丹凤眼里少见地出现了水光。吓呆的小西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望着她背影渐渐感受到了她的悲戚,忍不住眼睛一红。 桓南早就按李绯烟的安排准备好了,他见李绯烟进来就打了个手势示意。李绯烟会意轻轻点头。 “姑娘面色怎如此差?”桓南想到李绯烟接下来的安排,不由眉头一皱。 “深巷明朝卖杏花呢。”李绯烟一边从碗柜里拿出一个五寸大小的瓷碗,一边回答桓南。 桓南稍微一琢磨便懂了,笑问:“那可曾有铁马冰河入梦来?” 小西这时候刚刚踏进厨房,听到两人奇怪的对话,一头雾水。厨房有些小,她怕妨碍了李绯烟做事,自己自觉地退到了门外守着。 这时,便听到李绯烟答:“有吧。” 李绯烟站在放着菜刀的几案面前盯着菜刀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勇气拿起来。她悠悠嘆了口气,转身又去拿了一个瓷碗。 陶瓷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门外看不清情况的小西一抖。这会儿,忙别的事情的溪落和小环也赶到厨房,外面三个丫鬟手拉手站着,三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厨房内,紧张到手心发汗。 “前些日子我与贺老太通过信,她老人家如今在锦州乌山。”李绯烟蹲下,在地上捡了块合适的陶瓷碎片。 “嗯。”桓南应下。 锦州虽离京城直线距离不远,但中间夹了座望岁山,奔波起来就很耗时了。 “那么,拜託你了。”一边说着,李绯烟一边狠下心用方才捡的碎瓷片划破手腕上的皮肤。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入雪白的瓷碗中,强烈的颜色碰撞让人看着有些毛骨悚然。外面的三个丫鬟显然是被吓到了,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厨房内李绯烟悬在白瓷碗上的手腕。 桓南相对来说是镇静的,但他也是牢牢盯着李绯烟的手腕。方才他看见,李绯烟的那只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想必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他在心底暗嘆一声——傻姑娘。 李绯烟人有些放空,这时她想起了贺老太的话——“绯烟,切记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你的血救人,那是以命换命的险棋!” 可是,什么又叫万不得已呢?每一次放血,都是万不得已啊。李绯烟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尽是迷茫。 李绯烟的一声轻笑倒是把旁的人注意力从她手腕上拉了回来,血不过才盛了碗的三分之一,她的脸上却是一丝血色都找不到了。桓南担心地朝她靠近一步,若是她撑不住了,他能及时接住她。 “别无他法了吗?”桓南瞧着她这般模样,实在不忍心让她再继续下去。 李绯烟摇摇头,又朝桓南傻笑了一下,当真是让人心都揪起来。外面三个丫头忍不住,悄悄抹了一把泪。 眼前耀眼的红和白刺得李绯烟眼睛疼,她眼中泛起了水光,整个人也开始摇摇晃晃。 桓南立马上前搂住李绯烟,而在那一刻她失去了意识。门外三个丫鬟也匆匆跑了进来,皆是慌乱地手足无措。 在李绯烟还有意识的时候,她想啊——她何尝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日后会视自己为异类的人的命?做人要失败到什么地步才会落得爹娘不疼爱,兄弟姐妹视为异类的局面? 罢了,这一碗血本就是她欠李家的,从此之后或许是天涯陌路人或许是碧落黄泉不复相见,反正她不想与他们再有瓜葛。 亲情,哪怕用她的命来换也换不得,她真的要不起。 厨房里,三个丫鬟听到桓南有条不紊的安排,勉强镇静下来开始做事。桓南则在放满一碗血后,为李绯烟包扎好伤口,抱着她匆匆往丞相府后门而去。 马车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 厨房外的院子里,一颗梨树的较低处的叶片轻轻晃动,树下的那片草地上留下一块被踩死的痕迹。 第七章 马车在山路上疾驰,可赶马车的人却觉得这还不够快。 到达紫荆山山顶,桓南将马车託付给住在山顶的人家,他轻轻从车厢里抱出李绯烟,站在悬崖边上定了定神。 李绯烟自回丞相府后便不断透支自己的身体,而今又因为李宁远的病放了一碗的血,现在昏迷不醒,呼吸越发微弱。若走平常路,她大概是还没有到贺老太那儿,就在路上香消玉损了。 夜半三更,乌山。 贺老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慢慢起身,点亮一盏灯,对着门喊了声,“谁啊?” 也不等桓南开口,门就被贺老太打开,待看清桓南的脸后,贺老太不由分说猛地又把门关上,低呵一声:“滚。” 桓南无奈地盯着门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他怀中的李绯烟。姑娘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消失了一般。
第14页 “不是我。”桓南低声开口,“她快不行了。” 贺老太吹熄灯,冷哼:“与我何干!” 桓南无力地嘆了口气,道:“她是李绯烟。” 言罢,屋内的灯又亮了起来,贺老太急匆匆地打开门让桓南抱着人进去。李绯烟被桓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转头对贺老太道:“我在路上餵她吃了续命丸,不然她撑不到现在。” 贺老太给李绯烟把完脉,脸色难看半天没有说话,只恶狠狠地盯着桓南。 桓南知道她什么意思,无力地摇头,“没,是李家的小公子出了问题。” 听到桓南这么说,贺老太脸色才好看些,她对着昏迷不醒的李绯烟又气又心疼,“这个傻姑娘哟。” 然后,她对桓南道:“楞在这儿作甚!还不去干活!对了,顺便把事情与我讲仔细。” 桓南跟着贺老太抓完草药,他一边熬着药,一边讲李绯烟的事情。 “这么想死,还来找我做什么!”贺老太觉得自己这小徒弟真的是没救了,“这副性子真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活该!”她自言自语埋怨了李绯烟好久才停下来。 “您这儿怎么这么多药?”桓南有些纳闷,贺老太这里的药正好是李绯烟需要的。 说来也巧,今日傍晚,贺老太在院子里收拾,她发现门口堆放了好些药材。这山上平时採药的人也多,她就想大概是採药人的在这儿休息过后忘了拿走,想着等会人家发现了就回来拿,可到了明月高挂也没有人来。正好,现在用上了。 贺老太懒得跟桓南说这件事情,她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在桓南身边坐下来,开口语气严 肃:“小子,你记住……”煎药这会儿功夫,贺老太交代了许多全是关于李绯烟的事情,交代完了她又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去了另一间房间休息,把剩下的事情全部堆给了桓南。 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剩下瓦罐里汤药翻滚的声音。 日子转眼间就过了好几天,李绯烟的情况如同第一天到乌山时一样,没有好转也没有更差。原本淡定的贺老太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就出趟门有时去出门採药买药有时就是单纯的想要离开,反正桓南能够照顾李绯烟,她也不担心。 李绯烟一直昏迷不醒,桓南到是清闲。他负手而立站在院子里,目光的方向是京师。溪落两天前的信到了,信上说李宁远的病在喝下药的当晚就好了,她们三个在很担心李绯烟。 桓南出神之际,外面闲逛的贺老太回来了。她的声音从桓南的身后响起,将出神的拉回现实,“那姑娘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桓南知道贺老太在问谁,如实回答。转而他又想起什么,对和贺老太道:“阿汜去微草山找过你,他说杳杳有身孕了。” 听到“阿汜”,贺老太一怔,随即哈哈笑了两声:“我果然是老了,反应慢啊。” “我若去了,绯烟怎么办。” 桓南道:“你比我更清楚她的情况。” 贺老太如今也拿李绯烟束手无策,毕竟没有人可以唤醒不愿醒来的人。 “她一直拿她的命很随便,没有想过活,自己过一日算一日。”贺老太神色有些暗淡,“有兴趣听听她的故事吗?” 桓南轻轻点了头,找了位置坐下来,准备听贺老太讲故事。 “这小丫头找到我的那时,才十岁啊”贺老太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的山峦之上,好像看到了最初与李绯烟相遇的情景。 李绯烟偷偷从丞相府里跑出来日子并不好过,胆子小人又闷又是个小姑娘,也不会找人帮忙,去微草山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好在她身上银子多,到不至于饿肚子。 “这小丫头害怕路上的盗匪,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小乞丐。我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从泥浆里面滚了一圈出来的。”贺老太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狼狈的李绯烟,不禁笑了笑,“你猜她怎么说‘这样没人会打她主意’ 。” 天真又故作老成。 桓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贺老太是不收徒的,但是瞧见李绯烟那模样有些犹豫,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不小心看到了李绯烟眼眸里的绝望。这不是一个贵族大家衣食无忧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神,只那一眼,贺老太心疼了。 李绯烟很乖很听话也很努力,她知道贺老太是勉强收留了她,她也知道贺老太之前唯一的弟子是天赋异禀的桓汜,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拼命地努力学习。 “初来的一个月里,她每天‘行尸走肉’的,我都怀疑丞相府养的么女是不是……有问题。”贺老太的手指点了一下她自己的头。 贺老太每天与李绯烟在一处待着,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李绯烟卸下心房。她依旧话不多,但不再麻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不再是暗淡和绝望的神色。师徒俩闲下来就会聊会儿天,李绯烟有时会主动讲讲自己的事,平平淡淡的叙述她却总是一开口就红了眼眶。 贺老太后来又断断续续跟桓南讲了好几天故事。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李宁远病好了近半个月后,丞相府的人终于意识到李绯烟不见了。
第15页 当温氏春风满面地走到白梨院时,却见到溪落躲在院子里抹眼泪。桓南回了她的信,她知道李绯烟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温氏见着情况不对,让乔青去问溪落。乔青问完后,脸色不太好地回来说李绯烟半月前就离开了。 “真是没规矩!”温氏敛了嘴角的微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乔青踏出白梨院后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没忍住心中想说的话,“夫人,恕奴婢多嘴一句。” 温氏脚步不停,她打算去安霖阁看看她的孙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夫人当真在乎绯烟小姐吗?”乔青此话一出,温氏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温氏语气严肃起来。 乔青大着胆子道:“奴婢从小伺候您,陪着您出嫁到丞相府,也是看着大公子二公子和六小姐出生的,您对两位位公子的态度和小姐截然不同。您看二位公子时眼带笑意,看小姐时却总是不满。” 温氏冷笑一声,“她两个个哥哥各有所长,而她呢?那些个庶女谁不比她强?若不是我费尽心力,她能有现在?乔青,你在教训我什么” “您知道绯烟小姐现在在哪吗?”乔青声音哽咽,“您只道她一声不吭就离开没规矩,那您关心过她什么!” 溪落方才把李绯烟昏迷不醒的消息告诉了乔青,至于是救小少爷才成了这般模样她并没有说,乔青想着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实在可怜,便忍不住开了口。 温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反应了好一会才低呵一声,“放肆!” 乔青也知道自己方才激动了僭越了,她向着温氏一福身,“奴婢去领罚。” …… 贺老太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桓南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问:“她手腕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闻言,贺老太收拾东西的手一顿,随即恶狠狠地瞪了桓南一眼,冷冷道:“救一名病人留下的。” 李绯烟体质至寒,她的血能解这世上无药可解的炽热之毒,譬如三年前贺老太遇到的患者譬如半月前的李宁远。 桓南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七月流火。 空山新雨后,小屋里飘散着雨水和草木的味道让人浮躁的心安静下来。贺老太已经离开了乌山去照顾自己的孙媳妇,走之前她对桓南道:“带她回江南吧。” 与过去告别需要时间,在乌山拖着时间也不是办法,桓南答应地很快。 李绯烟如今还是初来时的状态,药物吊着头她奄奄一息的命。能不能醒来谁也不知道。 桓南如同往常一样餵了李绯烟药,开始收拾行李。 第八章 月色朦胧。 下雨后,晚风吹在身上凉悠悠的。山间一农夫在晚饭时喝了些酒,现在正躺在自己院子里吹吹风醒酒顺便仰望星空。月亮如玉盘,农夫正看着圆月跟旁边坐着剥花生的妻子说今晚月亮真大真圆,突然哑声了。 妻子奇怪,问:“怎的了?” 农夫眨了眨自己的眼,没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莫不是我真的喝多了眼花?” 他竟然看到月亮上出现了一位男子还抱着一个人的黑影,一闪而过。 桓南找到他託付马车的那户人家给了些银子,带着李绯烟准备上路。家主瞧着他怀里安安静静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的李绯烟,心里瞭然,安慰了桓南几句,就此别过。 路途遥远,即便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风光旖旎,桓南带着一个昏迷的姑娘赶路还是很枯燥很麻烦。 过了扬州之后,桓南大概是受这“青山隐隐水迢迢”“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影响,他不自觉地开始哼歌儿。好听低沉的男音与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起,飘散在空气里。 车厢内,李绯烟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娘!”李绯烟欢快地朝温氏跑过去,她有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 可不巧的是,温氏正烦着——几日前,有一位名为渺渺的画师名动京城,画风与自己辛辛苦苦教的女儿的画风竟然有几分相似! 渺渺画师的画市面上流传得少,只有三幅。昨日太子太傅收到一幅,京城里某位贵族收到一幅,今天温氏花重金买到最后一幅。 “乔青你瞧瞧。”温氏无视一旁的李绯烟,拿着画对自己的贴身丫鬟乔青道,“当真的个有灵气的画师,这一叶而知秋,一叶而见愁。真是妙啊。” 乔青并不懂画,只能保持微笑。 温氏欣赏完画,才转头看向李绯烟,她面带不悦看得李绯烟心中一凉。 “我请全国画工最优秀的夫子教你画画,你却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都比不过!”温氏严厉批评道。 李绯烟垂着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温氏见她又是这幅模样,颇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烟儿,为娘对你很失望啊。” “是。”李绯烟朝着温氏福身,她被骂了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想要离开,“我好像还没有完成清平公主交代的事情,娘,我先走了。” 李绯烟装作很急的样子,转身跑开,脚下步子不稳差点摔了一跤,差点逼出她眼的眼泪。
第16页 渺渺是谁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画画这么棒!李绯烟在心里想着,明日是她十岁的生辰,她期待了好久的生辰,突然不想过了,真的一点也不想过了。 桓南一连几日在路上不停地哼着歌,因为他想起有些昏迷不醒的人醒来是因为其亲人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他们曾经发生的事情有所感应被唤醒的。不管是不是真的,桓南都决定试试,但是他确实跟李绯烟没什么过往,想到这姑娘脸皮薄,于是天天唱情歌刺激刺激她。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歌声飘进车厢里,因为混着车轮滚过地面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清楚。李绯烟的眼皮又动了动,睁不开眼。 “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李绯烟睁不开眼睛,身子也动弹不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四周吵得不行,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外面,桓南休息了一会,继续唱:“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微微清醒了些的李绯烟终于听清楚了桓南在唱什么。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没有遇见好男儿?偏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李绯烟的身体没能跟上她大脑的反应,然后她被一口口水呛到了。 听到车厢内的咳嗽声,桓南欣喜地停下车,钻进车厢。只是,李绯烟除了脸因为被呛到变得红扑扑以外,其他一如昏迷时一样。 “姑娘?”桓南蹲在李绯烟身边,试探性地喊了声。 …… “李绯烟?”他不死心,分明是听见了她的咳嗽声。 李绯烟动了动眼皮,表示自己听见了。 桓南觉得自己空欢喜了一场时正好看见了李绯烟的眼皮在动。 他又惊喜道:“能听见我说话?” 李绯烟的眼皮又动了动,桓南看见了,蹲在一旁开心地像个傻子。 继续赶路,桓南踩着点进了杭州城城内。这时天已经黑了,李绯烟也在赶路的途中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只是她现在全身无力还没有办法动弹。 桓南抱着她进了定好的客栈,看着怀中小脸绯红,眸子因为倦意而泛起水光的人儿,桓南心情大好,但是说出来的话就让李绯烟很不高兴了,“姑娘,我卖了你的簪子。” 才醒来没多久,李绯烟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听桓南说卖了她的簪子,她想应该是身上没银子了。直到进了客房,桓南把她放下,她才想起自己的簪子是贺老太在她及笄那年送她的生辰礼物! 李绯烟难过地小脸皱成一团,鼻子抽一抽的,桓南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臭,便开口道:“放心,昨日我才找了位妇人帮你清洗。” 李绯烟闷闷地开口:“其实我腰间挂着的玉佩更值钱的。” 桓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姑娘醒来后变得不一样了啊。 “那簪子是师傅送我的及笄的礼物。”李绯烟幽怨地看着桓南。 桓南与她对视,目光柔和。很多年以后,他去到微草山待在李绯烟的房间里喝闷酒想起这一幕时,心底柔软。 李绯烟也不想再揪着簪子这回事,卖了就卖了吧。她看着自己依旧穿着在丞相府时的粉色齐胸襦裙,不好意思地开口:“桓南。” 桓南正准备出去,听见李绯烟喊他,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绯烟憋红了一张脸,闭着眼,小声道:“能不能帮我买一套衣服?” 桓南瞧着李绯烟窘迫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答应下来。 小二送上洗澡水时,李绯烟已经勉强能够自己走几步了,不过长期躺着又没有吃什么东西,她现在靠着浴桶站着头晕眼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沐完浴。桓南买的衣裙是托一位小姑娘送到李绯烟房间里的。李绯烟也是心很大,也没有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直到第二日早晨起来穿衣——浪花绿的对襟上衣肩膀处绣了一只大兔子,月白色的抹胸上同样一只可爱的大白兔,最后麦芽黄的褶裙下摆围绕着一圈可爱的小白兔。 起初她没注意衣服的设计,只觉着有些紧,应该是桓南买小了,现在她觉着这是一套童装,毕竟自己幼时穿过同款。 赶路途中。 “姑娘,你进去吧。”桓南也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李绯烟今天一直跟他一样坐在车厢外,他们一个人坐左边,一个人坐右边,“我没事。现在又不冷又不热的。” 桓南拿她没办法。 “对了。”李绯烟扯了扯自己的裙子,笑问:“衣服你怎么买的?” 桓南就知道她会问,微笑道:“童装啊。”末了,还补充一句,“挺适合你的。” 李绯烟脸色故作的笑容没挂住,她又听桓南继续道:“以后别让其他男人给你买衣服。” 李绯烟本来想“兴师问罪”一下的,现在听了桓南这句话,她只能僵硬地把头转到一边,傻笑两声,“今天天气真好啊。” 桓南知道她害羞了也不拆穿,偷偷盯了李绯烟红透的耳垂几眼,在心里想——来日方长。
第17页 昏迷醒来后的李绯烟再也没有之前的模样——满眼忧愁,眉间尽显疲惫。她在赶路途中和桓南嘻嘻哈哈地聊天,偶尔唱唱江南一带的小曲儿。 欢声笑语间时间过得很快,他们要到江南城了。 第九章 “今日傍晚应该就能到江南城了。”桓南道。 “嗯。” “有心事?”桓南见李绯烟一上午愁眉苦脸的。 李绯烟看着桓南,眼神无比的真诚,然后用愧疚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饶是桓南再聪明,当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我利用了你的喜欢。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陪我一起去京城……”李绯烟在这之前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么多意外,没有想过会因为救李宁远把自己推入绝境,也没有想过醒来时是桓南陪在她身边。她本来是幼稚地利用桓南给家里人添堵,却不想一路上因为他自己才走到现在。 桓南闻言,微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看着李绯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他继续道:“你不想回去,哪怕是回去心里也堵。可是你要强,别人让你不舒服你也要让别人不舒服,对吧?” “你的丫鬟心里虽然向着你,但是温夫人她们一旦给她们压力,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而且她们没有允许不能擅自离开丞相府,但我可以。所以,这一趟,我不仅帮你给家里添了堵还救了你的命。”桓南分析下来,李绯烟只能死死低着头,因为他说得都对。 “你有小心思,事后能大方地承认。李绯烟啊。”桓南叫她,“抬头看着我。” 李绯烟现在本来就矮桓南一截,只能乖乖听他的话,抬起头与他对视。然后,她听见桓南说:“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李绯烟的觉得自己耳根迅速升温连带着烫红了自己的脸,她整个人直接懵了。桓南瞧着她傻乎乎地模样,开心地笑起来。当然这个时候还不忘为自己争取福利。 “内疚吗?”桓南问。 李绯烟点头。 “那就报答我吧,直到还清。” 李绯烟继续点头,“好。” 安静地赶了会儿路,李绯烟的脸色恢复正常。 桓南开始继续为自己谋福利,“姑娘,你看啊。我是你救命恩人,我这样叫你是不是太生分了,而且我们这么熟了。” 李绯烟在心里无奈地翻了白眼,虽然从开始桓南提出让她报答他,她就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毕竟自己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不得不从——她不喜欢别人欠她,更不喜欢她欠别人的。 “你想怎么叫?”李绯烟无奈道。 桓南夸张地皱起眉,状作十分认真的思考,“叫你小烟吧,感觉是长辈对晚辈的称呼;叫你绯烟吧,感觉太……” 明知道对面想占便宜,还不得不送过去,李绯烟开口道:“渺渺。” 桓南被她打断,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李绯烟以为他没有听清楚,一字一顿道:“水,目,少。叫我渺渺吧。” 桓南听她说完话后半天没反应,李绯烟奇怪地看过去,发现他似乎有些不悦。接着,听到他说:“姑娘可知渺渺是何许人也?”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李绯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喜欢那个画师渺渺啊?” 桓南点头。 “哦——”李绯烟拉长了音,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对桓南道:“可我就是那个渺渺啊。” 桓南突然觉得自己更喜欢昏迷之前的李绯烟,安静聪明。 见桓南黑着脸不说话,李绯烟只好敛了自己一脸不正经的笑,缓缓道:“渺渺的画出名,是因为她的师傅。最初出名的三幅画,其实是她交给师傅的日常习作。巧的是,书画界的大家那日与她的师傅雅集,看到了那些画……” “还记得两年前那副《细水长流》吗?”李绯烟问。 “自然。如今民间临摹其画者不胜其数。”桓南道。 那画中有绵延的山,有缓缓流淌的河,有没有桨的船,有遗世而独立的佳人,还有至今无人猜透的一点留白。 “人人都说那画静谧美好,殊不知我是被现实压迫地提起了笔,没有什么美好和静谧,只有是否风餐露宿和对明天的迷茫。”李绯烟想起那段贫困潦倒的日子,有点心酸。 李绯烟道:“我知晓让你相信我是渺渺很难,但是我还是要说渺渺和绯烟是在一起的,从我出生开始。” 大概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时光,李绯烟也是在儿时听祖母提起——那天的京城云烟渺渺轻似梦,丞相府迎来一女。丞相大喜,望着烟雨朦胧中的紫禁城,感嘆了一句:“渺渺绯烟。” 从此之后,这世间便有了一个李绯烟。 看到李绯烟眼里的认真,桓南也相信她没有那么无聊去骗人,他问出了心底的那个疑问:“那处的留白,是什么意思?” 听到桓南这么问,李绯烟知道他已经相信自己了。桓南瞧见李绯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里面的是情绪似乎是在同情他。
第18页 李绯烟道:“你确定要知道一下吗?” 桓南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忍不住地好奇,“你告诉我吧。” “一直没有接受你的喜欢,是因为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抱歉。”李绯烟诚恳道。 “所以那处留白……”桓南眼底流露出失落的神色,他偏过头,默默赶着马。 也是,有佳人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俊俏的男儿。 桓南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跟李绯烟拉近了距离,说不定成功指日可待。结果,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得知了残忍的真相。 李绯烟没有说那幅画她想表达的是“他陪你看细水长流”,但是她心里装着的人,这一生都做不到。 这样以来,路上的气氛就有些诡异。直到进了江南城回到了李绯烟开的药铺,桓南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李绯烟不会安慰人,只能看着桓南一个人落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扫自己的房间。在桓南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差不多时,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到了他的窗沿,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鸽子,从它腿上取下纸条。 见着自己任务完成,鸽子扇扇翅膀飞走了。 桓南展开信纸,内容是令人开心的——杳杳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心情愉悦起来,桓南觉得李绯烟喜欢别人也没事,反正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第十章 药铺要重新开张,事情有些多。休息了一晚的李绯烟,旦日一早就城南城北两头跑,把阿仁和小陆喊来做清洁清理药材。 几个月过去了,很多药材因为受潮需要重新采、购。购这方面,李绯烟交给了阿仁和小陆,至于采,她打算带着桓南上一趟山。 傍晚。 “去哪採药?”桓南问。 李绯烟还在跟小陆和阿仁交代明天去购买药材要注意的事情,正忙着,头也不回地答:“茶山。” 桓南没回答,转身去了后院。 是夜,亥时一刻 幽幽的树林深处,有座精緻的小木屋。一袭黑衣的男子正有节奏地敲着紧闭窗。 甜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程哥哥?” 听到屋内女子的回应,程一浅浅嗯了一声,开口道:“公子让我带句话给你,明日不要出门。” 冷冰冰的声音传入周栩栩耳朵里,她失望的瘪了瘪嘴,闷闷不乐地问:“是因为她吗?” “这是公子的事。”程一只负责传话,其中缘由并不知晓。 闻言,屋中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喊了正准备离开的程一,“那……程哥哥可否为我捎封书信?” 小窗开了道缝,恰好伸得出女子芊芊细手,那手在清冷的月色下莹莹如玉,手中捏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了,看样子有些年头。 旦日,李绯烟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时,桓南已经背好了背篓在等她。 “走吧。再晚就得等明天了。”桓南指了指天上的太阳,看太阳的位置,现在已经午时了。虽已进入了九月,但江南城这一片还是一如盛夏,热得不行。屋旁的小叶榕叶子被太阳照得油亮油亮的,耀眼得很。 李绯烟看着烫的快要冒气地面,和阳光下亮的快发光的花花草草,有点心虚,她真的不是故意睡到日上三竿的,“要不,过了午时再走?” “渺渺。”桓南喊她。 “唔?你也觉得……”李绯烟满眼希望地转过头看着他,“可以晚点走,对吧。” 桓南垂下头看着把欢喜写在脸上的李绯烟,这个姑娘不苦大仇深的时候傻乎乎地,还挺可爱,他惬意地眯了眯眼,语气散漫道:“我倒是没什么,想想可以和你孤男寡女的在山里过夜……” “今天真是阳光明媚啊!”李绯烟麻利地背上背篓,大步往外跨。方才,桓南说了什么?她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上了山,气温降下来不少,不时有微凉的山风吹来,只叫人神清气爽。 “这路边怎会有如此多凤尾草?”桓南立在半人高的草丛边,看着李绯烟蹲在路边努力地扒着草丛。 凤尾草一般生于半阴湿的岩石或石隙中,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算不上湿润,甚至有些干燥。 李绯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回答桓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也是以前上山时无意中发现的,那个时候显眼的最常生长细叶凤尾草的地方,早就被人一一光顾完了,她丧气地下山时没太注意脚下被石头绊倒摔在了这一片草丛上,就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片长得极好的凤尾草。 李绯烟将杂草扒开些,让桓南看地更清楚。半人高的杂草下卧着几块布满青苔的岩石,绿油油的凤尾草生长正盛。 “你别跟着我了。不然效率就太低了。”李绯烟往自己的背篓中又扔进一株凤尾草,又看了看桓南空空如也的背篓,有点气,“酉时一刻,我们在山腰的月湖边回合。” 看着李绯烟一张小脸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因为有点小生气腮帮略鼓的模样,桓南笑着答好。李姑娘病了一场后,真的比以前可爱了很多啊。
第19页 “你知道节节草是什么样子吧?”真要让桓南一人行动,李绯烟又不放心起来。 “此草有节,面粗糙。”桓南简答,他看着李绯烟一脸不放心的样子,莫名想伸手捏捏她绯红的小脸。他真的觉得她越来越可爱了。 李绯烟不知道桓南在想这些,她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根茎直立,横走,黑棕色。节与根处或无毛或黄棕长毛。你记清楚!” “记得。渺渺放心。”桓南答得随意,而后背着背篓轻松惬意地离开了,李绯烟却愁眉不展,早知道桓南这般不靠谱,倒不如带着小陆一起来。 桓南若是知道李绯烟这么想他,怕是得黑脸。 节节草喜湿,桓南便在山涧附近寻找。他才蹲下身,余光便瞟到水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谁?”桓南立即回头,谨慎地观察了一周,发现除却几只惊飞的山鸟再无其他响动,他才开始安安心心地採摘节节草。 凤尾草採摘地差不多了,李绯烟决定往树林里较潮湿的地方去采井边草。她麻利地站起来,顿时眼前一黑,一时间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是该好好调理调理身体了,李绯烟想。边想着,李绯烟已经进了树林。浓密的树荫遮住了炙热的阳光,气温一下降了不少,微凉的风吹到李绯烟汗湿的背嵴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配合着光线极暗的树林,让人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李绯烟心里无端生出不安,总觉着今天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穿着藕色衣衫的女子开了门。这姑娘脸只有巴掌大,大眼睛水灵灵的,琼鼻樱唇是个好看的姑娘。 只是,她面前这位敲门的黑衣男子却一眼不曾看向她,只冷冷道:“万无一失。” 闻言,藕色衣衫的女子随即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在心底暗道一声,好久不见。 酉时一刻,满载而归的李绯烟准时来到了月湖边上,张望一周却不见桓南的身影。太阳已经躲到对面白泽山后,天空被晚霞染上绚丽的色彩倒映在月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免让人想起那句——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余霞散成绮,月湖清如镜。1 美景醉人,李绯烟感到难得的放松,索性在湖边找了个地儿坐下,一面欣赏晚霞一面等桓南。等着等着,累了一天的李绯烟便有了浅浅的睡意,她挣扎了会儿最后靠着身边的树干睡了过去。 待到李绯烟醒来时,已经皓月当空。她往四下望了望,依旧不见桓南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慌。李绯烟扶着树干站起来,一时间头昏脑涨,眼前一片漆黑。一个趔趄,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 “嘶。”锥心般的疼痛让李绯烟倒吸一口冷气,重新跌坐回地上。她眼前的黑雾散去,正好看清了自己小腿上的兽夹。 李绯烟还没来得及郁闷自己倒霉,就听见了衣袂破空的声音,她紧张地抬头一望,便看见迟到多时的桓南正朝她的方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黑衣男子。 方才的声响定然不是桓南那边的,那…… 透着森冷寒气的大刀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淡淡阴冷的光,此刻这把刀正横着李绯烟的脖子上,几个魁梧大汉将她围住,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公子,您动点脑子想想。您觉得我家老闆娘会同意?”桓南对着黑衣男子说完,转过头来就看见百步远处,刚刚李绯烟所在的位置,此刻围着几个扛刀大汉。桓南顿时心里一凉,他恶狠狠地瞪了黑衣男子一眼,咬牙切齿:“怎么?还打算用抢的?” “这不是我的人。”黑衣男子摇头,他拉住正准备冲过去的桓南,道:“我帮你救你的老闆娘,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亲自问问她。行吧?” “一言为定。”桓南甩开黑衣男子的手,跑向李绯烟的位置。 李绯烟面上强装着镇定,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地开口,声音清冷不夹杂一丝颤抖,“各位,劫财还是劫色?” 听李绯烟一脸平静地问他们,几个大汉相互进行一番眼神交流,直接懵了。不是应该哭吗?不是应该求饶吗?他们集体沉默了。 “都不是?”李绯烟看见他们沉默,她也有点懵。继而,她看到一个大汉身后的桓南,被她面前的大汉拎到自己旁边,同样用刀驾着脖子。 “你傻的啊!”李绯烟看到桓南被扔到自己旁边,语气里满是嫌弃。 “渺渺。”桓南轻轻唤了李绯烟一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这样子像极了伉俪情深的夫妻。 他凑到李绯烟耳边,轻声道:“演出戏分散他们注意力。刚刚那个穿黑衣服的说能救我们。” 接着,李绯烟就被桓南搂住,两人深情对视,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几个糙大汉哪里受得住桓南这副矫情模样,啐了桓南一脸唾沫星子,“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老子今儿就成全你们,去下面做对鸳鸯。” 飞来横祸,来得着实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得罪您了?”李绯烟忍不住问。 “老子今天心情不爽,老子就是想杀人!”为首的大汉大声嚷嚷,还没来得急说出下一句话,就两眼发直到了下去。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方才跟着桓南的黑衣男子解决了扛刀大汉们的老大,其他大汉立马举起大刀,气急败坏地砍向李绯烟。黑衣男子抽出剑,拦住了大汉们的第一次攻击。桓南抱着李绯烟,将她紧紧护住。
第20页 扛刀大汉们也不傻,他们兵分两路。一群人缠住黑衣男子,一群人追着桓南和李绯烟。 桓南不会武功,又带着受伤的李绯烟,躲刀子躲得十分费力。不一会,身上就被划了几道口子,李绯烟倒是被他护得滴水不漏。 黑衣男子轻轻松松解决了缠住自己的几名大汉,便提着剑来救桓南和李绯烟,剩下了大汉见势不妙,扛着刀匆匆逃走。 第十一章 见那些大汉跑远了,桓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腿一软抱着李绯烟直直跪了下去,一口污血吐在了李绯烟淡蓝色的裙摆上。 李绯烟见状,赶紧从桓南怀里站起来,全然忘记自己小腿上的兽夹还未取下,脚踩到地上时那股钻心的疼使得她又跌坐回地上。 “桓南,你还好吧?”李绯烟关切的问。 桓南咳了两声才虚弱道:“没事。” 黑衣男子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直抽。 看到黑衣男子没有离开的意思,李绯烟在心里挣扎了会儿,鼓起勇气开了口:“感谢这位公子今日出手相救。” 闻言,桓南没好气道:“若不是他,我们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李绯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但她确实还有事相求与人,便直接无视了桓南,对黑衣男子道:“公子能否再帮我一忙?” 黑子男子被桓南呛了一口到也不生气,“姑娘有事请讲。” 李绯烟指了指她左小腿上的兽夹,她力气不够拉不开,“劳烦你,帮我取一下。” 视线落到李绯烟的左小腿上,黑衣男子不免多看了李绯烟几眼。兽夹因为方才他们躲那些扛刀大汉而陷得更深,因为不经意的拉扯,伤口狰狞不忍睹,血水早已浸湿她的袜子和鞋,可李绯烟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不免让人生出些敬意。 黑衣男子蹲下身,手上用力一拉,便把李绯烟的小腿释放出来。他提醒李绯烟:“若是再晚些时候,你的腿恐怕就……” 李绯烟忍着痛,声音略有颤抖,“多谢。” 待到缓过来些,李绯烟起身,跌跌撞撞地挪步到她的背篓旁,在一堆草药里翻出今天下午採摘的凤尾草。 书言——凤尾草,治刀伤,止血生肌。 李绯烟匆匆忙忙摘了几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复又敷在自己的伤口上,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截布条包好伤口。然后,李绯烟拿着几株凤尾草单脚跳到桓南旁边,准备帮桓南止血。 桓南伤得不轻,只靠凤尾草无济于事。 “还能走吗?我们回百草堂。”李绯烟清理好桓南的伤口,问他。 桓南现在有些迷糊了,他看了看高挂于天幕的月亮,“回不去了,渺渺。城门早就关了。” 李绯烟看了看眼都快睁不开的桓南,又瞧了瞧站在一旁还没有离开的黑衣男子,垂下头,沉默了。眩晕的感觉袭来,李绯烟自己也有些撑不住,她知道,今晚不回去绝对不行。 片刻后,李绯烟挣扎着开口,她的声音很干很涩,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颤抖,“只要在黎国,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李绯烟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一块用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梨花玉佩。小小的玉佩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桓南看到玉佩怔住了,黑衣男子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知道,这块玉佩后刻着三个字——白刈辰。 八年前,初夏的午后,京城郊外的紫金山顶。 那一天,阳光柔和,微风和煦,岁月静好。偷偷跑出门的李绯烟遇上了出门散心的白刈辰。 一个约莫九岁的小姑娘抱膝坐在一片草地上,头顶是蓝天白云,眼下是京城的车水马龙。小姑娘把头放在膝盖上,望着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嘘。”白刈辰对着身后准备出声的随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他刚刚登上山顶的时候就看见李绯烟孤孤单单一个人,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见她还在这里,白刈辰不免有些好奇。 白刈辰走到李绯烟旁边坐下,李绯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将头转了回去。 白刈辰觉得这姑娘有意思,微笑道:“你不认识我?” 闻言,李绯烟转过头仔细打量一番白刈辰,只觉得眼前人长得清秀俊美,让她联想到话本子里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见到他,整个人好像置身于阳春三月的洛水河畔,垂柳拂面说不出的放松与闲适,给人明媚温暖的感觉。 只是,她真的不认识他。李绯烟对着白刈辰摇头。 白刈辰也不生气,他借着李绯烟瞧他那会儿,也仔仔细细打量了李绯烟。小姑娘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樱唇,肌肤胜雪,只是小脸略显婴儿肥,长大若是能瘦下来,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鄙人白刈辰。”白刈辰对着李绯烟道。已经过了变声期的他,声音低沉有力,比起李绯烟之前遇见的那些公子哥儿,别具一番魅力。 礼尚往来,李绯烟回应:“渺渺。” 李绯烟声音小小的,长期不说话导致她刚刚开口时声音低哑干涩,不似同龄人那般清脆。 “渺渺?”白刈辰有些兴奋,“画《寂雪》的那个渺渺,对吗?”
第21页 李绯烟看见白刈辰兴奋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不确定地问:“你信我?” “信。”白刈辰莞尔。 这样春风般的笑容,令李绯烟有片刻失神,这样豪不犹豫的相信,让那颗冰封的心开始裂缝。 “为什么?”李绯烟垂下头,手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摆。 “我在你身上看到渺渺画里的内容,活在凡尘却不沾染人间烟火,有疏离有绝望也有亲近和希望,他们矛盾却共存。” 白刈辰的话,着实让李绯烟吃惊。可是,你看外人都看得懂的东西,为什么她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末了,李绯烟听到白刈辰说:“你很特别。” 李绯烟苦笑:“你可知道,特别没什么好的。”她继续道:“同我一般年纪的大家闺秀,背得了四书五经,默得完《女戒》,拿得起绣花针,穿针引线不久便是幅上好的刺绣作品。我呢,背不了也不愿意背,压着学了好多年女红,依旧一团糟。每天想着怎么摸鱼,出来放风。” “我不想做一只木偶,可我只能做一只木偶。” 李绯烟望着山下繁华的京城,眨巴眨巴眼睛,想把眼泪收回去。 这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也是她最为坚固的牢笼。 听到李绯烟的倾诉,白刈辰不自觉也被她感染,没有人愿意做一只提线的木偶,他们选择了妥协,而李绯烟却在无声抵抗。 白刈辰看着李绯烟,眼睛亮晶晶的,“这不是一个贬义词。你,很特别。这世界上,独一无二。” 皇宫中的女子,深闺里的女子,一言一行都照着书中的条条框框,规矩的不行。规矩到从身体到灵魂都戒守条规,人都失去了灵气。 当然,自幼被皇帝宠到大的清平公主除外,清平是不大规矩的,可她的不规矩叫做任性。李绯烟是白刈辰这些年来,见过的第一个眼睛会说话的姑娘。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李绯烟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她急匆匆起身,惊呼道:“顾将军!”就匆忙往山下跑,还没跑两步又折回来,给白刈辰道别。 看着匆匆跑下山的身影,白刈辰忍不住嘴角上扬。 “公子。”白刈辰身边的随从江意德跟上来,不解道:“那姑娘是?” “李丞相的么女,李绯烟。”白刈辰收回视线,拍了拍江意德的肩,“我们也回吧。” “公子,奴才可听说这姑娘风评不好呀。”江意德提醒道。 白刈辰不理江意德,优哉游哉下了山。 旦日,李绯烟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 第三天,李绯烟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 第四天,李绯烟又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她忍不住问:“太子殿下,每日都如此清闲?” 白刈辰不反驳,笑问:“知道我是谁了?” “嗯。当今太子黎昭。”李绯烟点头。 “我其实,有件事想请渺渺姑娘帮忙。”白刈辰招招手,示意江意德过来,“太子太傅很喜欢你的画,最近是他生辰,所以我想请渺渺姑娘作画。” “好呀。”李绯烟答应地很果断。 见李绯烟同意,白刈辰正了神色,他认真地盯着李绯烟的眼睛,声音温柔:“这第一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绯烟不傻,她懂了白刈辰的意思。下意识地,李绯烟垂下眼睑,不愿意看见白刈辰眼睛里蕴藏的东西。 白刈辰从江意德手中接过准备好的宣纸,递给李绯烟,“第二幅,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门不开。” 李绯烟接过宣纸,同时腰间多了一块梨花玉佩,她听见白刈辰低沉又温柔的声音:“黎国江山,此后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李绯烟万分惊讶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见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眸,她有些害怕。可李绯烟听到自己对白刈辰说:“给我半月,我送你举世无双。” “好。”白刈辰点头。 李绯烟转身离开前,听到白刈辰说:“我等你及笄。” 只是后来,白刈辰等到了举世无双,她却消失了。 守在城门前的将士拦住了李绯烟一群人,没好气道:“明早再来。” “我家在里面。麻烦您了。”李绯烟淡淡道,不慌不忙拿出梨花玉佩交给站在最前面的将士。 将士接过玉佩借着火光一瞧,又不敢相信地翻到背面看到玉佩上那三个字,脸色大变。他小心翼翼将玉佩还给李绯烟,继而带着一众士兵行礼,开了城门让人进去。 待李绯烟三人走远,那将士立马吩咐:“马上派人去京师禀告皇上。” 好不容易回到百草堂,李绯烟心情却说不出的低落。那玉佩拿出来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她就想到以后再也不会和白刈辰见面,倘若再见,她又该如何面对?她活到如今,最擅长的就是躲避逃离,最害怕的便是面对。 “渺渺,先处理伤口。”桓南趴在自己床上,提醒旁边坐着失神的李绯烟。 “哦,好。”李绯烟勉强回过神,心不在焉地一瘸一拐去那了药和纱布。
第22页 回到桓南房间时,李绯烟发现那位黑衣男子还没有离开,心中不免疑惑,但此时此刻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问,只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大名?” “程一。”程一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李绯烟本来以为程一留下来一直不走,是因为她没有道谢问人家名字,结果不一会,程一端着两盆水又进了屋。 程一一盆水给李绯烟自己清洗伤口,另一盆给桓南帮他清洗伤口。浓浓的血腥味瀰漫在小木屋里,让人难受。 李绯烟本来被兽夹夹了,伤口也不算太严重。只是后来躲扛刀大汉们的刀子时,造成了二次伤害,她腿上的白袜与血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李绯烟内心几度犹豫,最终狠下心对自己下了手,疼得她直冒冷汗嘴唇发白,却至始至终却一声不吭。李绯烟最后给自己上药的时候,手抖得差点药瓶的拿不稳。 程一给桓南清洗上药时,桓南就一直盯着李绯烟分散注意力,他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其他小的刀伤。 看着这样的李绯烟,他真的想告诉她——姑娘家就应该娇气些,才不会吃那么多苦。 程一毕竟不是大夫,他处理好了桓南的小伤,最严重的那个,还是等着李绯烟来。待到最后处理完桓南的伤口,程一这才开口:“在下有一事相求于姑娘。” 李绯烟此刻有些迷糊了,“你说。” “在下听说,是你救了李丞相家的孙儿。我家妹妹似乎同李宁远小公子患了同样的病,所以……”程一道。 “抱歉程公子。最重要的那一味药,目前找不到了。”李绯烟昧着心说。 程一脸上写满了遗憾,他拱了拱手道:“告辞。” 程一前脚刚走,李绯烟就撑不住了,她整个人都软下来,小脸绯红,额头上还有些许汗珠,眼睛也睁不开,只喃喃着:“对不起。” 桓南听着心疼,刚想出声安慰,便感觉到女子光滑细腻的肌肤贴在自己的背上。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李绯烟的脑袋就落在了他胸口。即便隔着中衣,桓南也能感觉到李绯烟体温不正常。 贺老太曾说,她让李绯烟放了一碗血,李绯烟便发烧昏迷了两日。如此看来,贺老太并没有夸大其词。李绯烟还能给他上药,估计是强撑着的。 茶山那处精緻的小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惊醒了屋内浅眠的女子。利器破空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逼得她不敢继续装睡,直直坐了起来。 借着淡淡的月光,屋内的女子瞧见自己的床头上,方才飞来的飞镖带着一张宣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的字。女子猜想,他并不生气,顿时心中松了口气。 掷飞镖的男子身材颀长,背着月光而立,女子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一开口,屋内女子不由浑身一凉。 那男子道:“你哪来的胆子。” 语气平静,不是质问也不是反问,这样的语气就好比问你今天吃的什么一样。可这寥寥几字偏偏一字一字打在女子心里,似凌迟。 “你,不是默许了吗?”女子声音甜美却颤抖。 “呵。”站立在门边的男子冷笑一声,声音淡淡的:“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好自为之。” 说罢,男子转身便要离开。屋内女子鼓起勇气连忙喊住他,“还不够!” “自然。”男子转身离开,他不带感情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女子的耳中,“我说过的,决不食言。而你不要再搞花样。” 第十二章 翌日,李绯烟迷迷糊糊从自己床上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幸运的是她已经退了烧,不幸的是桓南带着伤辛辛苦苦照顾了她一晚上,结果人家姑娘以为是自己身体倍儿棒。 她小腿上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比起昨夜她心不在焉地草草了事,这个包扎得无可挑剔。李绯烟知道的桓南做的,她下定决心好好感谢桓南。 李绯烟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挪到梳妆镜前给自己易容,今日阿仁和小陆都回来了,不能以真面目视之。 随便吃了点东西,李绯烟便端了碗稀饭咸菜拿了个馒头去找桓南。发现桓南还在睡,李绯烟就把东西放在他床头旁的凳子上,转身去了前厅。 阿仁和小陆已经把百草堂开起来了,李绯烟进去时,显然吓了一跳。小小的百草堂挤满了人!阿仁和小陆忙得不行,看到李绯烟,忍不住道:“姑娘,你可总算来了。” “怎么回事儿?”李绯烟看着这满屋子的人,走到奋笔疾书的小陆跟前问。 “谁叫姑娘你看些小病不要钱呢,大伙儿瞧着你回来了,这不……”小陆抬头环顾一周。 “李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不是不知道东街陈大夫因着自己曾侍奉过宫里贵人,那要价可高哩!我们都看不起啊。”一旁排在队伍前头的大婶说。后面排着队的一众人跟着点头。 “我来吧,你去帮阿仁。”李绯烟坐下,接过小陆的纸笔。 小陆不敢相信地看了李绯烟一样,他觉得李绯烟变了。以前再忙,李绯烟都没有主动帮忙的。 “馆阁体?”最后一位病人是一位青衣书生,文质彬彬。
第23页 李绯烟写处方向来都是馆阁体,“是。” 她将处方递给书生,书生浅笑接过,道:“大夫何不试试簪花小楷?更合你的气质。” “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李绯烟想起书中对簪花小楷的形容,笑着摇了摇头。 她曾经被母亲温氏逼着练习过这种风格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的字体,只是大家闺秀都爱的字体,她却偏偏喜欢不起来。 犹记得画《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日子,李绯烟与东宫信件来往密切,每一封信,她都是用的馆阁体。那人问她“为何?”李绯烟答不上来,反正她不喜簪花小楷偏爱瘦金。 后来白刈辰回信道:“你喜欢就好。” 那个时候,李绯烟就感觉,也许白刈辰也不能理解她。 书生走了,李绯烟也准备往后院走。阿仁和小陆喊住一瘸一拐的李绯烟,“姑娘,这是这么了?桓南那小子呢?” “受伤了,在休息。”李绯烟道。 “两人一起受伤——”阿仁声音拖得老长,朝着小陆挤眉弄眼。 李绯烟没搭理他,直径走了,小陆翻了个白眼,“别瞎猜。” 李绯烟进桓南房间之前特意去拿了治疗刀伤的药,今天中午她进去送饭时看到桓南的伤口有再次结痂的痕迹,想必是昨晚把她弄回房间,造成伤口裂开。 李绯烟拿着药进去时,桓南正趴在床上,一脸不满地盯着凳子上的馒头稀饭。他见李绯烟进来,哼了一声,“就这般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真没良心。” 李绯烟讨好地笑了笑,走到床边检查了桓南的伤口,又重新上了药,才道:“救命恩人,想吃什么,我去做。” 李绯烟的厨艺几斤几两,桓南清楚得很,他也不为难李绯烟,“枸杞参须羊肉汤下面条,怎么样” 下面条,李绯烟会,可这个汤,可真的是为难她了,李绯烟微笑,“羊肉不行,上火。” 桓南又想了想,道:“罗汉果百合排骨汤下面条吧。” 找不到拒绝理由的李绯烟,尴尬地笑了,“其实吧,我不会。” 桓南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没有半点嫌弃,“我教你。” 李绯烟让阿仁帮忙买了食材,在桓南的口述下完成了汤的部分。初次尝试,桓南没想到李绯烟完成的不错,至少从他闻到的味道上来讲。 “你还有没有其他想……”李绯烟扶着桓南坐起来,这人因为背上有伤,衣服也没有好好穿,这一下,男色一览无余。 桓南的脸只能勉强算得上俊俏,不过由于他每天早上在院子里打拳锻鍊的原因,身材好到没话说。 李绯烟话没说完,脸先红了。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桓南拢了拢衣服,转移话题,“渺渺这次打算怎么报恩?”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笑意。 “唔?”李绯烟诧异地抬起头,就看见桓南满脸笑意地看着她,怎么都觉得不怀好意。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李绯烟的下巴,不许她躲开。桓南的脸近在咫尺,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李绯烟脸上,李绯烟被吓了一跳,想躲可又顾忌桓南的伤口。 桓南在李绯烟耳边低语,那般温柔缱绻而又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他喊她,“渺渺。” 李绯烟不自觉出声回应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软糯。 “以身相许可好。”低沉地笑声在李绯烟耳边响起,把她拉回现实。 “桓南!你伤着脑子了?”李绯烟红着脸嗔他,语气中透着慌乱。 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波光流转,含着恼怒。桓南嘴角噙着笑意,看着李绯烟的眼睛,看到李绯烟招架不住,像逃命似地离开了。 看着故作镇定实则慌乱的李绯烟离开,桓南忍不住想——当初的黎昭喜欢上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李绯烟。 许多年后,当小辈们情窦初开,好奇地问李绯烟她此生听过最动听的情话是哪句时,李绯烟想起的便是桓南这一句温柔缱绻的“渺渺”。 这世上情话颇多,可无论是死生契阔还是白首不离,于她而言,都敌不过桓南在那日午后唤她一声“渺渺”。 李绯烟自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桓南的房间,桓南一个下午也没在院子里瞧见李绯烟的身影。 待到桓南将第七只信鸽放飞,天已经黑了。带着伤准备出去觅食的桓南刚开门差点与李绯烟撞个正着。 “你吃茶叶蛋吗?”李绯烟垂着眸问。 经过下午的事情,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桓南。 桓南装作下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大方方颔首,“嗯。” 李绯烟心里松了口气,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回前面,她一只手拿着装茶叶蛋的白瓷碗,一只手拿筷子,跟着桓南进了屋里。 桓南在矮几前坐下,李绯烟就把碗放在矮几上,把筷子递给桓南,“试试。” 茶叶蛋被细心地剥了壳,此刻正光熘熘躺在白瓷碗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怎么样?”李绯烟见桓南慢条斯理地吃完一颗茶叶蛋,忍不住问。 “好吃。在哪家买的?”桓南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叶蛋。
第24页 李绯烟嘻嘻一笑,“千金难求。” 瞧见桓南一脸疑惑,李绯烟道:“你知道去年送进京师进贡的大红袍吧。上上等被送进了皇宫,中上等送到了丞相府。去年生辰的时候,我爹给了我。” 闻言,桓南饶是一个平常淡定的不行的人,也差点被噎到。人家喝还捨不得呢,李姑娘直接用来煮茶叶蛋了。 “暴殄天物。”桓南一脸痛心疾首。 李绯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谁叫你是我救命恩人呢,应该的。” 李绯烟素来不看重钱财,虽然她也一直捨不得花钱,毕竟她这几年再也没有动笔画过画,而百草堂的经营亏的时候更多。 “渺渺当真不考虑以身相许?”桓南这回问地十分正经。 李绯烟也十分严肃地拒绝了他,“我非良人。” 她自己清楚,她这样的姑娘,心结没有放下是没有办法跟人好好过日子的。她活得太自我,太孤单,难以付出真心,害怕过于亲近。她一个人荒度余生便罢了,何苦拉上他人“陪葬”。 桓南瞧着李绯烟垂着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又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氛围变得有些沉重。每当李绯烟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垂眸,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与我无关的模样,是以才有那么多人觉得她无喜无泪,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桓南知道,李绯烟的情绪都藏在了她的眼底,她到底也是个有七情六慾的凡人。 第十三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绯烟的生活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直到溪落匆匆而来。 江南已经入了深秋,多多少少有了些许萧瑟的味道。而溪落先人一步带来的消息却让李绯烟在那一瞬步入严冬。 一月前,当今圣上下了一道圣旨给丞相府,想要迎娶李丞相府的小女儿。正在举城震惊之际,李萧霆顶着抗旨的罪名,入宫与皇帝促膝长谈了一夜后,第二日,李沁被封了贵妃。 无风不起浪,一时间不知怎的,李萧霆抗旨不遵的原由传遍了京师——李绯烟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李绯烟人有些恍惚。 “老爷确实是这么说的。夫人去问过了。”溪落比李绯烟还委屈,她家小姐以后如何嫁人啊。 李绯烟沉默了些许,平复情绪。她静静地从怀里取出那枚梨花玉佩,瞧着瞧着,轻轻嘆了口气。 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她都应该好好过日子。只是,她不懂,父亲为何那般说,绝了她一生的后路。 “溪落,你今日在这儿住下,明日带着玉佩回京吧。”李绯烟将玉佩递给溪落,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假寐。 小小的卧房里很安静。溪落握着玉佩,越想越委屈。 四年前,黎国太子黎昭即位时曾下了一道旨,轰动了全国,也是因此黎国的后位一直空悬,他一直在等那拿着天下独一无二的梨花玉佩的女子归来。小小的玉佩,是黎昭亲手雕刻而成,背面“白刈辰”白是他母后的姓氏,刈辰是他的字。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绯烟时,用的名字。曾经赠给太傅的那幅《寂寞空庭春欲晚》,也被黎昭后脸皮地要了回来,挂在他的寝宫里。 “姑娘,你不是不知道陛下对你的情,你为何都不争取一下!”溪落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李绯烟的耳里。 李绯烟缓缓睁开眼,一如既往地平静,她嗓子有些哑,“姐姐比我更适合他。” 李绯烟从一开始就明白,她给不了黎昭要的,而黎昭亦不能成全她天地逍遥,所以她害怕看到他眼底的情意,可终究是沦陷在了他如沐春风的爱情里。 爱不能忍,求不可得。 李沁虽为贵妃凤印却在她的手里,实则则是后宫之主。只是她进宫一月以来,不曾见过皇帝一面。这般局面纵然在李沁意料之中,可她不免还是心情低落。 这一月间发生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李萧霆知道,黎昭知道,她知道——李绯烟于黎昭是红颜祸水而她不是。 牺牲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情,成就了一个国家日后的繁华。 不亏。 “溪落。”李绯烟唤道。 “小姐。”溪落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哭腔。 溪落感到十分委屈,她一听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江南城赶路。路途这般漫长,她这般疲惫,只是为了李绯烟能早一点知道消息,想想对策。可李绯烟却让她把玉佩换回去,丝毫不做挣扎地就放弃了。 “这中间的东西,你不懂。赶了这么久的路,定是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李绯烟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溪落。 溪落忍不住掉眼泪,哽咽道:“我是不懂。可我亲眼看到陛下如何待你的。一向不理事不作为懒散过日子的你,又是如何在短短时日里画出那样一幅举世无双的长画。逃离丞相府那日,你对着东宫方向流泪,我又不是不知道。”溪落越说眼泪掉得越厉害,“老爷这样一讲,你若是不做什么,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本想着日子长些了,你就会回去然后佳人成双,可谁曾想过竟是这般局面!” 溪落不待李绯烟说些什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25页 这些年来,李绯烟待她如同姐妹,她自然是处处为李绯烟着想。 溪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屋子里静悄悄的。李绯烟假寐了会儿,觉着脸上十分的痒,痒到难以忍耐。她一边挠着脸,一边出了房门去院子里打水洗脸。 李绯烟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出来……手鞠起水就往脸上泼。十月中旬的江南城并不算太冷,可井水已经冷地刺骨了。 李绯烟似乎察觉不到,她脸上用来易容的药粉全都洗干净了,她也没有停下了。水被搅动出哗哗的声响,一声一声响在李绯烟心底。她想起了那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绯烟脱力般靠在井边坐下来,并不理会挂在脸上的水珠。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 桓南今早就告假离开了,溪落也跑没了影儿,正好她一人在此处,便不用假装没关系,不用忍眼泪忍得喉咙发疼。 她如何不知道父亲是为了天下着想,如何不知道黎昭为了天下而放手,又如何不知道姐姐李沁心中一直爱慕着黎昭。 她理解,所以她不怨不恨不闹。可逼她到这一步,又如何不难过?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人,纵然相隔万里却不敢忘却的人,已经不属于她了。 江南城中,烟云楼上,白衣翩翩的男子静静注视着百草堂后院的这一幕。 “公子,准备好了。”黑衣男子在一旁恭敬道。 穿白衣的男子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告诉阿南,我不去了。” “这……”黑衣男子犹豫,“此事非同小可啊。” 西凉出现异动,沮渠蒙德的师兄近日神功达成,沮渠蒙德将反! “阿南有的是能力。”白衣男子道。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又听见白衣男子问:“周栩栩近日如何?” “她……很好。”黑衣男子有些迟疑,他并不清楚他家公子问的是哪一方面。 “哦?”白衣男子勾了勾嘴角,他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漂亮的桃花眼微眯,透着点点寒意。 黑衣男子一脸疑惑,“出什么问题了吗?” 白衣男子轻轻摇头,“我去茶山几日。” 一个时辰后—— 一番作弄,李绯烟意料之中的生病了。她将百草堂托给阿仁和小陆打理,自己在后院熬药。溪落一直没有出现,大抵已经决定回京了。 “诶,你听说没?李丞相那小女儿……”今日百草堂空闲得紧,阿仁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八卦。 小陆道:“挺可怜的。” “陛下居然一直等的人是她!”阿仁好奇,“听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在京城风评极差,你说……” 小陆觉得在别人背后这么说不好,他打断阿仁,“外人传的也不一定对啊。” 末了,小陆又道:“听说李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也好看,与清平公主不相上下。喜欢她,何足为奇。” “你怎的知道的?”阿仁有点挫败,他居然不知道这些八卦。 小陆还想接话,但是来了客人,两人各忙各的去了。 八卦无疾而终,而有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 烟云楼最顶层的一间房的房门被一个模样俊俏的男子推开,人还未进门先闻其声,“程一,我哥呢?” 屋中,被唤作程一的黑衣男子转过身来,朝着进门的男子行礼,“走了。” 风尘僕僕赶来的男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圆,难以置信的模样,“走了?” 程一恭敬道:“是。公子说小公子有能力独挡一面。” 来者,便是白衣公子口中的阿南。 阿南懊恼,“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他了。” 程一安静站着,没有回答。毕竟他也跟了主子十余年,也完全不知道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哥哥。”茶山深处,响起女子甜美的声音,“你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周栩栩眨着自己水灵灵的眼睛,撅起小嘴,一脸委屈地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 “近日,病情如何?”白衣公子开口问。 周栩栩感受到了男子的冷漠,方才还雀跃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大概还差最后几副药了。” “嗯。”白衣公子淡淡道,“我近日有空,且帮你调理几天。” 言罢,白衣公子自顾自地进了屋,留下周栩栩在后面耷聋着脑袋,小声呢喃,“就不能试着接受我吗?” 奈何白衣公子听力过人,将周栩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只道:“你要的,我给不了。帮你,只是为了报恩。” 之所以帮你治病,只是为报当年救命之恩。 知晓白衣公子是什么意思,周栩栩站在屋外,难过地闭起眼。可她也知道,从她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爱上他时,他浑身湿透,满身泥泞,奄奄一息。更爱他时,他白衣胜雪,风度翩翩。无论是哪个他,她周栩栩都爱,只因为那个人是他。
第26页 哪怕,从最初到现在,他都在拒绝她。 几天时间,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一眨眼,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姑娘?”小陆试着唤了一声李绯烟。她已经趴在窗边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了。 “瞧着这几日病得更厉害了。”小陆担忧地看着李绯烟,对阿仁道。 阿仁若有所思,“自桓南离开开始便一直病着,姑娘怕不是害了相思病?” 闻言,小陆不贊同地看着阿仁,“别胡说。” 随后,小陆又对李绯烟道:“姑娘,到点了。咱先走了。” 小陆和阿仁离开不久,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如牛毛,一丝丝汇集起来顺着房檐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一直没有动静的李绯烟皱着眉起身跑向后院的茅房,她忍了一下午依旧敌不过胃里的翻江倒海。 待到李绯烟虚弱地扶着门框出来时,见到一个已经几日不曾见过的人——桓南。他依旧是那身蓝色粗布衣,依旧是那张算不上多俊俏的脸,就那样站在雨里,静静看着她。 不知道是天气还是身体不适作祟,李绯烟突然红了眼眶,傻傻倚门而立。她总是有本事以她狼狈的一面出现在桓南面前。 李绯烟扯着嘴角嘲笑自己时,桓南依旧走到了她面前,他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语气宠溺,“真是蠢死了。” 李绯烟大脑空白,她仰起脸一脸疑惑地看着桓南,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亏你还是大夫呢。”桓南一把将李绯烟抱起,李绯烟也没有力气挣扎,安安静静窝在桓南怀里。 桓南低沉的声音在李绯菸头顶响起,“药不对症,你故意的?” 桓南在看到李绯烟前,先见到了她熬药剩下的残渣。 李绯烟昏昏沉沉地摇头,反问:“连翘散有错?” 桓南给气笑了,李绯烟平日里教他医术时再三强调的,到自己这儿就忘完了,“难道不该用麻黄六两,桂枝二两,甘草二两,杏仁四十粒,石膏如鸡子大,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 说话间,李绯烟已经被桓南放在了床上,她堪堪反应过来,“大青龙汤,发汗解表,兼清里热。”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桓南挑眉看着李绯烟“风寒用风热的药?” 李绯烟理亏,抿着嘴没说话。 桓南在路上听说了些事情,猜想她心情不好,于是缓和了语气,“没关系的。” 这句安慰来得莫名其妙,李绯烟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道:“嗯。这种程度的吃错药至少受点罪。” 想着李绯烟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桓南也不太愿意唤起她的伤心事,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重新给你熬药。” 李绯烟点点头,看着桓南离开,对着窗外烟雨中朦胧的景色发起了呆。 哪里会是她病迷糊了抓错了药,配了一副连翘散本来就是故意为之。那些不能言说的情绪,自溪落来那天起一点点发酵,逼得她喘不过气。她无处发泄便只能折磨自己,想着总归要好受一些。 她知道,即便吃错了药,病有一日也终究会好,而心里的那道伤,她也不知晓是随着时间癒合还是溃烂。 十二月初,京城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举目望去银装素裹。 “娘娘,公主来了。”小环对着榻上假寐的李沁轻声道。 李沁闻言,缓缓睁开眼,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窗外凌寒而开的红梅,点了点头。 一抹耀眼的红色穿梭在白雪与红梅之间,不一会儿,这抹艷丽的红色便带着寒气出现在李沁跟前。只是这抹艷丽的色彩中出现了极不符合主人气质的白色梨花玉佩。 来着是清平公主。 将该有的礼节作罢,李沁问:“公主所谓何事?” 那梨花玉佩,李沁是识得的。 “瞧着贵妃娘娘与她那三分相似的模样,与方才那一举一动,本宫还真有些恍惚。”清平笑道。 李沁不能说不尴尬,她只好微笑。 清平将腰间的白色梨花玉佩取下,拿在手中把玩,“皇兄今晨拿到的玉佩。” 清平在屋中随意找了跟椅子坐下,纤细的手指捏着梨花玉佩,屋外的光透进来照在清平身上和玉佩上面,李沁有些不真实的眩晕感。 李沁听到清平说:“他让我去江南城把玉佩还给李绯烟。” 李沁垂眸听着,并不答话。她不知道清平公主是不是来羞辱她的。 “她死心了。”清平轻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李沁诧异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清平公主,讷讷道:“为什么?” “我不想看着皇兄痛苦。”从小到大,除了先皇最疼她的就是黎昭了。 “陛下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李沁摇头。 清平道:“你甘愿成为李绯烟的替身,你凭什么让皇兄喜欢你?世界上只有一个李绯烟,无人可替。而你,要做的是独一无二的李沁。再者,在后宫言爱,未免愚蠢。” 李沁苦笑,“是吗?” 清平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想起了今早与黎昭的对话——
第27页 黎昭拿着梨花玉佩有些茫然,这么些年,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何动心了,他只记得他在等一朵梨花,而自那之后,世界万紫千红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他总觉得自己身边的花缺了灵气不够生动。 黎昭将梨花玉佩递给清平,“你不日也要成亲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不做争取了吗?”清平问。 黎昭有些颓丧,他摇摇头,“我总不能辜负李丞相的一片苦心。明知没有结果却还硬生生蹉跎岁月。这么些年了,我们都该放下了。” 不能给予那便成全。爱她,是因为她是天地间逍遥,自由飞翔的鸟,而他不愿意因为满足自己的爱,让她成为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李绯烟有的东西,你确实没有。但是你能做到的,李绯烟亦做不到。我的皇兄,缺一个贤内助。而贵妃娘娘打理后宫井井有条,假以时日,皇兄定然会看到你的好。”清平留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沁似乎被点醒,找到了方向。 第十五章 黎国的军队还没走出京城,前方的探子就带着最新的消息回来——沮渠蒙德的师兄沮渠蒙仁的神功并未练成,不过是做梦做迷糊了。 黎国的百姓们顿时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便免不了在茶余饭后吐槽几句。 “小陆,你说这西凉人真是……”比如阿仁就是其中之一。 桓南打断他,有些着急地问:“阿仁,姑娘回来了吗?” 桓南今天从起床开始就没有见过李绯烟,周围找遍了也没有看见人。李绯烟不在,阿仁和小陆都习惯了,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阿仁手上一顿,“没啊。” 桓南转头看向小陆,小陆摇头,安慰桓南道:“姑娘以前也常常整天整天的不在,你不用担心。天快黑了,姑娘也应该快回了。” 若是平日里,李绯烟出去一整天,桓南也不担心。可她前几日肚子疼的连路都走不了,今日又是这般的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桓南这一等,便等到了亥时。夜里起了大风,把窗门吹得哗哗作响,李绯烟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门。 百草堂内点着盏孤灯,火光微弱,像是一不留神就会熄灭。昏暗的空间里,桓南正坐在灯旁,细细品着他方才才煮好的茶。 李绯烟疲惫地抬眼瞧了桓南一眼,便又垂下眸子,准备去后院。 她脚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到桓南冷冷清清的声音,“我找了你一天。” 语气平静,没有生气。 “抱歉。”李绯烟闭上干涩的眼,有气无力。 桓南见李绯烟这副模样,多多少少猜了些事情,应与丞相府有关,不然,李绯烟不会这个样子。 桓南什么也没问,只重新拿了一只茶杯倒上热茶,“外面冷,喝点热茶暖暖。” 李绯烟长长嘆了口气,拖着略微沉重的步子与桓南并列坐着,他们之间隔着张小方几,正摆着灯和热茶。 李绯烟端起茶,小口喝着,听到桓南温柔的声音,心里有根弦突然断了。 桓南说:“有些事情,说出来会好很多。你可以试着柔弱一点,没有必要什么都自己抗。你是个女子,软弱是你天生的权利。委屈了你可以放肆的哭,可以寻找依靠。” 喝着茶的李绯烟,无奈地笑了,“我拿你有什么办法啊。” 桓南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的软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她的原则。 桓南也笑,“渺渺不是应该庆幸,能在这偏僻小城遇见知己么。” 李绯烟不再说话,那盏小小的油灯被她吹灭,整个百草堂都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视觉受限而听觉被无限放大。 李绯烟听到窗外的风声呼啸,听到百草堂内她和桓南的呼吸声心跳声。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久了,一开口就是泪流满面。”李绯烟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在抑制自己的某些情绪,“这世间有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我而言却沉重哀婉至不可说。” 于旁的人,不过是无常人生中的一些小事,于她,却沉重不堪不敢外露。 她这么些年一直带着枷锁过日子,因为忘不掉,放不下。若不是为救李宁远破罐子破摔,现在的她大概还是过着遇见桓南之前的日子,每日痛苦不堪言,无人可倾诉。 桓南没有出声,只是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听众。 “世人皆道‘李氏么女,才华馥比仙,不食人间烟火’。前半句是我娘日□□我所得,后半句是李清不喜我的作为。”黑暗中,李绯烟苦笑一声,她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不食人间烟火,说好听了是超凡脱俗,难听了便是孤僻无情。 李绯烟是个拧巴的人,外面怎么说她,她便随了他们的愿,越发孤僻起来,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 “李清姑娘那般说,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姑娘可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桓南与李绯烟相处这么久下来,一点儿没尝到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反而越发觉得她可爱。 “那得从祖母离世说起。”李绯烟道。
第28页 十二年前的仲春时节,丞相府外春意盎然,府内却是冬的肃杀之气。李老太太走了,李家在办丧事。 丞相府整个府邸挂满了白幡,前来弔唁的人很多,他们断断续续地都进了灵堂。 五岁的小绯烟跟着哥哥姐姐一道守在灵堂哭丧,哥哥姐姐皆是泣不成声,唯独小绯烟一人跪得笔直,眼眶通红地茫然地望着被风吹起的白幡,没有哭泣。 在灵堂的每一个人都发现这件事,可没人敢提,彼时,李绯烟还是李丞相最疼爱的小女儿。直到忙里忙外的李萧霆注意到,他在百忙之中抽空找到小绯烟,询问她,“为何不哭?” 小绯烟不答话。 李萧霆接着道:“祖母平日里最疼你。你……” 即便如此,李萧霆还是捨不得对小绯烟说重话。 小绯烟点点头,小手死死捏着衣服下摆。她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自她有意识起,便日日围绕在祖母身边,连去见母亲,都只是每日的晨昏定省。 祖母每日会抱她在膝上,给她讲稀奇古怪的故事,她一知半解却听得津津有味。祖母与她讲过许多话,很多都与老夫子讲的不同。 老夫子教导要遵守妻为夫纲,祖母教她从心而活。 李萧霆耐着性子道:“烟儿当真如此无情?” 此话一处,小绯烟直接就傻在了原地。她是个从小就拧巴的人,见父亲失望地看着她,她硬是直楞楞地点了头。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了,包括李清。 李萧霆被小绯烟气的脸色铁青,起身直直地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瞧见,滴落在白色丧服上的那一滴水滴。 李家老太太疼爱李绯烟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桓南也不解,“为何?” “你有试过为了忍住眼泪,逼得喉咙流血吗?”李绯烟淡淡出声。 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使桓南怔忡了下。桓南想起自己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勾起嘴角笑了,笑着笑着,他长嘆一口气,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啊。 李绯烟道:“祖母说她不想看到我掉眼泪。” 李家老太太离世前不久,李绯烟还在她跟前玩耍。她那时对李绯烟说了很多话,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李绯烟那时年幼,懵懵懂懂地只知道点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什么。 直到她跪到灵堂那一刻,才想起祖母的话,“如若哪一天祖母去了,小烟可不许哭。你记得,祖母只是回到了本该属于她的世界。” 因为祖母交代过,所以李绯烟一直笔直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怕一出声便前功尽弃,泪流满面。 哪怕,被所有人误会。 “那样的话,听得多了,我便渐渐觉得自己便是那般的人。直到我遇到了琉璃。”李绯烟的话,让安安静静听故事的桓南心情难得有了波动。 有的人步步为营,百般算计,到底斗不过天,逃不出命运。 世人皆道李绯烟是个无情之人,却不料无情之人用情极深。 “小姐。富翁子不识字,人劝以延师训之。先学一字是一画,次二字二画,次三字三画。其子便欣然投笔,告父曰:儿已都晓字义,何用师为?父喜之,乃谢去。一日,父欲招万姓者饮,命子晨起治状,至午不见写成。父往询之,子患曰:姓亦多矣,如何偏姓万。自早至今,才得五百画着哩!1”琉璃伏在李绯烟耳边神秘兮兮地将今日出去採买时听到的笑话讲给李绯烟。 “你呀!”李绯烟扬起嘴角,手上的动作不停。 她们正坐在白梨院的院子里,与小环,小西一起做纸鸢。石桌上堆放了许些竹条和白纸。 “什么?什么?”小环正拿着竹条弯出纸鸢的架子,看琉璃笑嘻嘻的模样,忍不住好奇。 “一则笑话而已。”李绯烟弯唇笑着,颇有些无奈。 “小姐,你就多应该笑笑,省得旁人在背后议论你。”琉璃又想起了前日李清的嘲讽,末了,她又得意洋洋地加上一句,“哎。这天下恐怕只有我能让小姐你笑了。” 琉璃那副捨我其谁的模样加之她夸张的言辞,使得李绯烟忍俊不禁。 惹得旁边小环和小西空出手来,朝着琉璃挥挥拳头,真想打醒她。 不过,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自从琉璃来后,白梨院欢乐多了,李绯烟不再是终日沉默郁郁寡欢的深闺小姐。 初夏时节,满院梨树翠绿的枝叶掩映下,两个七八岁的和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围坐在一起忙着做纸鸢,日子好不悠闲。 “真想看到梨花开呀。”琉璃在画画上面帮不上忙,小西小环二人捣鼓纸鸢的架子刚刚好,她便支着脑袋望着院子里的梨树发呆。 “臭死了呢。”是溪落的声音。 石桌周围的树叶一阵晃动,沙沙作响。方才那声音的主人已经稳稳落地,站在李绯烟的身后。 “溪落,做什么这般急?”在这丞相府里竟然连轻功都用上了,李绯烟心里难免生出不好的预感。 “咱们明日熘不出去了。”溪落沮丧道。 她们一群人可是盼着出去放纸鸢盼了许久呢。 闻言,小西小环手中的活儿一顿,琉璃直接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霎时焉了下去,趴在桌上不动了。
第29页 瞧着她夸张的举动,李绯烟好笑地弹了弹她的额,才问溪落怎么回事。 溪落如实道:“老爷与顾将军约了明日下棋。顺带着,携顾二公子顾长淮来再与你切磋切磋棋艺。” 溪落话音刚落下,琉璃就“呀”地叫了声,从桌上起来,眨巴眼道:“不就是上回输小姐棋的那个顾二公子嘛!” “他上回输了棋,脸都气黑了。”琉璃回忆着,“大男子汉如此小气!” 琉璃紧张兮兮地盯着李绯烟,“他这次是来找小姐复仇的?” “那又如何。”李绯烟语气淡淡的,而本人心里却不如面上淡定。 琉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眨巴眨巴,问道:“小姐有什么想法?” 李绯烟垂下头,神色恹恹,“输他一局便是。” 她一点也不想跟顾长淮一起下棋,两人对棋的观念完全不同,而且顾长淮的棋下得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见李绯烟一脸沮丧的模样,琉璃默默牵住李绯烟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为她打气。 李绯烟望向琉璃,看见琉璃微笑着,用唇语告诉她,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李绯烟怕与半熟不熟的人打交道,琉璃才来没几个月就看出来了。 这样懂她的,活泼开朗的琉璃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偏僻的白梨院,照进了自祖母离世后就封闭自己的李绯烟的心里,为其单调的人生添上一抹颜色,成为她生命旅程中重要的一部分,不能忘怀。 “可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李绯烟自责道,“我的血明明可以救她,我却……” “这不是你的错。”桓南安慰她,“你那时根本就不知道你可以救她。” 不知者无罪。 你不应该为不是自己的错而自责,不应该背着坟墓前行。 黑暗中,李绯烟垂着头,无声流泪,她哽咽道:“我爹娘觉得我是因为琉璃才与他们生疏的,其实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连自己珍惜的都护不住。” “很多人都觉得我无欲无求,他们哪里知道我也有自己想要珍惜的。我却败给了他们,他们一一剥夺我在意的,珍惜的。我连恨的权利都没有,谁叫他们生养了我呢。” 李绯烟苦笑一声,“那个时候,我想既然这般痛苦,那就不要了吧。什么都不在乎就不痛了。” 于是,这世间无论是奼紫嫣红还是残垣断壁与她又何干。绝望莫过于心死,她的心早就死了。 她道:“我尚且苟活于世,无非是没有了解自己的勇气。但我想,我这般消极地活着,命也不长。” “傻姑娘。”桓南道。 木头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在黑暗里格外引人注意,但李绯烟没有勇气去看桓南做了什么。 李绯烟偏着头,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的脸蹭在桓南的粗布衣上,眼泪被衣服吸干。 桓南轻轻笑着,手落在这个被他举动吓傻的姑娘头顶轻轻抚了抚,“你不必再带着过去的枷锁活着。你已经离开丞相府了,没有谁会再逼迫你放弃你想要珍惜的。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被你珍惜的,这个世界上还有珍惜你的。” “那些嘲讽你孤僻无情的人,是他们不了解你,你又何必放在心上。我认识的渺渺是个可爱善良,虽不善言辞但热心的姑娘。” 这个世界纵然冰冷残酷,但仍有人怀着希望,带着热忱活下去。 渺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所以,不要消极,不要悲观。 这是我说过最真的真话。 第十六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拂过夭夭桃花。春雨如丝,润物无声;云烟渺渺,江南如画。 “二位,可曾见过画中人?”百草堂来了位女子肤如凝脂,艷若牡丹,娇若芙蓉,一双眼眸,顾盼生辉,巧笑嫣兮。只袭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便将窗外开得正盛的桃花比得黯然失色。 阿仁和小陆看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瞧画。奈何画中人并不比眼前的女子差,尤其一双丹凤眼,蕴藏着太多情绪,让人仿佛能看到春秋变换。 分明是画,偏偏让人嗅出一丝仙气。 此画多半出自名家之手,小陆徒自想着。 “没见过。”阿仁小陆异口同声道。 “公主?”清冷的声音从阿仁和小陆身后传来。 阿仁,小陆心中一惊,眼前人莫不是倾城倾国的清平公主! 清平无视他二人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行礼,两三步跑过去,抓住李绯烟的手,迟疑道:“绯……” 李绯烟抢先道:“小陆,阿仁,你们今日先回去吧。” 言罢,李绯烟拉了清平去后院。 小陆和阿仁大眼瞪小眼,半晌没出声。 “那画中人是姑娘?”阿仁不敢相信。 “不是吧。”小陆也不信,“大抵是画中人的丫鬟?” 除却一双丹凤眼,他愣是没有瞧出李姑娘和画中人哪点相似。画中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肤若凝脂,瘦的恰到好处,而李姑娘呢,双目无神,皮肤粗糙,脸颊瘦削,像个痨病鬼。 “这些年,变化这般大?我都认不出你来了。”清平道。
第30页 李绯烟正在打水洗脸,待她把脸上的药粉洗掉,清平眼前一亮,嚷嚷道:“我就说你怎会变成那般模样!” 李绯烟带着清平又去了前厅,她把店门关上。清平坐在窗边,呷了口茶问道:“江南一带繁华的城市这般多,为何选择这偏僻小城?” 李绯烟浅笑,留在这里不过是无心之举,久而久之觉着这里还不错,也就没有想过离开了,她道:“我在此处过得挺快乐的。” “真是羡慕你呀。”清平颇为感慨。 李绯烟靠在清平边上坐下,道:“公主此行恐怕不是找我聊天叙旧的吧?” 清平娇嗔,从怀中拿出梨花玉佩递给李绯烟,“绯烟,皇兄说了,当初许与你的承诺与其他无关。” “行吧,我还赚了。”李绯烟爽快地将玉佩收下。 两人正聊着,突然后院传来一声,“渺渺,该喝药了。” 男声低沉且有磁性,清平不由怔忡了一下。李绯烟没有注意到清平公主不自然的反应,向她示意一下,便离开去喝药。 李绯烟回来时,清平已经恢复日常。 她好奇地问:“谁呀?” “桓南,我收的一个伙计。无家可归,便住这里。”李绯烟毫不隐瞒。 闻言,清平表情有些奇怪,李绯烟不禁皱了皱眉,“公主,怎么了吗?有心事?” 清平有些恍惚,讷讷地摇头,“绯烟——” “嗯?”李绯烟一头雾水,清平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心情这般低落。 “我要成亲了。这次出来,不过是皇兄让我来散散心。”清平低落道。 清平公主喜欢桓汜,人尽皆知。而喜欢到了什么程度,连她本人都不清楚。 清平喜欢上桓汜那一年,桓南还不是世人口中的“医圣”,李绯烟还在给清平陪读。李绯烟不知道桓汜长什么模样,但她知道那时的清平对桓汜是多么的爱慕。 清平在桓汜那儿,屡战屡败,一众贵女都劝她放弃。 那日放学,清平与李绯烟一道在外闲逛,她又被桓汜打击了心情不好。李绯烟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只能沉默。 清平的情绪无处发泄,想来想去只能找到李绯烟倾诉。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说桓汜多么多么优秀,又说他多么多么无情。 最后,清平用很严肃的语气对李绯烟道:“她们所有人都劝我放弃,我不希望你跟她们一样,也劝我放弃。” 李绯烟的回忆被清平的话拉回来,“绯烟,我知你素来心思通透,可你看出我有多喜欢桓汜了吗?” 李绯烟沉默了。 从始龀之年到二九年华,清平把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全部给了桓汜,却换不来那人的一次停留。 “公主。他不值得。”李绯烟讲出心里话。 “我亦知他不值得。可我放不下。”清平扑到李绯烟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追逐了这般久,放下谈何容易。 “桓汜有哪般好,你才这般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李绯烟抬手擦了擦清平的眼泪。 “他哪哪都好,就是顶顶无情。”清平抽泣道。 那样谪仙般的男子,是人间龙凤,瓦间珠玉。见了他,其他人便成了陪衬。 李绯烟想了想,才说出一句气死清平的话,“公主,你想想,其实他无情总好过与你暧昧。” 清平嗔她,“你倒是还帮他说起话来!” 李绯烟无奈地耸肩,真是令人为难,“那你还喜欢他呢。” 清平给气笑了,“算了,你闭嘴。” 李绯烟乖乖地闭起了嘴,不说话了。 清平从她怀里起来,嘆息道:“除去皮相不说,他身上那种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气质就把好多人给比下去了。在他身边,让人很安心,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化解。这样的人,试问又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 沉默了会儿,清平又道:“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李绯烟摇头,“我有什么好说的。” 清平有些吃惊,“你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想说的话都来不及讲完,清平就要离开了。 清平离开前,李绯烟朝她正正经经行了个大礼。 幼年时,李绯烟还不曾向这个尊卑有序、不可乱序的世界屈服,用着自己那套“平等”思想为人处世,闹得侍候她的丫鬟喜她,在上层社会里却是一个顶顶不懂事,极不规矩的姑娘。 清平公主挑伴读的时候,听闻了李绯烟的事迹,毫不犹豫地指名点姓的选了李绯烟。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起,清平就免了李绯烟的一切礼节。 小公主心气高,想让李绯烟有一天心甘情愿地向她行礼而非强迫,她道:“总有一日,你会由心地向我行礼。” “好。”李绯烟颔首。 “真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啊。”清平将李绯烟虚扶起来,不由感慨,“当初选你,不过是觉得你与其他贵女不同,我觉着有趣罢了。想你不太守规矩,我便自由得多。那话不过是幼时心高气傲,想给你个下马威。现在想来还真是幼稚,也没想到你还记得。”
第31页 李绯烟轻笑,给了清平一个拥抱,“公主,你做到了我不愿做的事情,放弃了我绝不愿放弃的东西。你的牺牲和勇气,绯烟心服你。” “公主,祝你日后幸福。” “不过是完成父皇的遗愿嫁给礼部尚书的儿子罢了。听闻那吴公子相貌堂堂,文采斐然,在这辈中也是顶顶有出息的。”清平回抱住李绯烟,语重心长,“绯烟,你太过清高。每每见你,便让人生出一种疏离感,让人不敢靠近。红尘喧嚣,悲欢离合似都与你无关,这样的你活得太累。其实,你放下自己来看看,瞧瞧这世俗,也是美的。” “我抓这世俗抓得太紧,直到遇见你,是你点醒了我,求而不得倒不如洒脱放手。我亦希望你,遇见我之后,那双放开世俗的手,可以稍稍收紧。” 李绯烟深深吸了口气,为她好的人,不能拒绝,“公主,我冥顽不灵惯了也是难改。我会试着一点点改变的。” 天色渐晚,清平要出城,李绯烟叫来桓南来送。清平却在听到李绯烟叫桓南时,有些许慌乱,待她见到桓南时,震惊地睁大的杏眼。 李绯烟有所察觉,却不动声色。 桓南和清平走了,李绯烟坐在窗边,盯着窗外的桃花渐渐出神。 原来,一开始,她就是对的。 桓南送完清平公主回来,李绯烟仍坐在窗边发呆。将近傍晚的阳光穿过窗撒在李绯烟的身上,使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有些事心照不宣,不宜点破,你知我知便好。 桓南背着光立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李绯烟,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回来了。 李绯烟闻声转过头看向桓南,她眼睛有些花,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模糊了桓南的轮廓,让人觉得不真实,她似梦呓般问道:“回来了?” “傻了?”桓南失笑,两三步走过去,蹲在李绯烟面前让她瞧仔细,沉声道:“回来了。” 是让人倍感安心的声音。 太阳落下了山头,天色暗了下来。 李绯烟指着外面的渐暗的天,盯着桓南道:“桓大厨,太阳都下山了。我饿。” 见她还有心情跟他“撒娇”,桓南放心下来,他笑着坐在李绯烟旁边,“今儿个桓大厨被你叫去跑路了,好累啊,没心情做饭。” “你想吃面了?”李绯烟採用激将法。毕竟某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不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会下清汤面。 “您请。”桓南指了指后院的厨房。 “这回可没有我的大红袍茶叶蛋了!”奈何桓南铁了心不动,李绯烟认命,起身去了厨房,走之前还不忘放下一句狠话。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打趣对方了。李绯烟对桓南渐渐卸下了心房,表现出了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她,笑起来时,眼睛里仿佛盛满星光,漫天繁星都不及她的眼睛耀眼;故作生气时,那副模样更像是在撒娇,让人无从发脾气,只想让着她宠着她。 桓南想,当初的黎昭喜欢上的是不是便是这样的李绯烟。 他不知道的是这般模样的李绯烟,只他一人瞧见过。 第十七章 旦日,阿仁和小陆早早就到了百草堂,一见到李绯烟就赶紧围了上去,“姑娘,你到底何许人也?怎会与我黎国公主相识?” 李绯烟昨夜看话本子看了个有趣的故事,心情极好便起了玩笑的心思。她神神秘秘一笑,小声道:“我呀——” 她故意将话音拖得老长,吊足了阿仁和小陆的胃口才道:“传闻中李丞相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女儿咯。” 阿仁、小陆同时“切”了一声,明显不信。 小陆道:“人家李姑娘在京城呢,姑娘你这玩笑也太假了吧。” 阿仁点头附和,“听闻李姑娘是位冰雪美人,姑娘你……”跟美字可完全不沾边啊。阿仁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李绯烟差不离猜到了。 李绯烟状做无奈地耸肩,“你们不信,那就没办法了。” 桓南离开地很突然,连假也没有请。待到李绯烟发现他不在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很久了。桓南在李绯烟房间的桌上留了一封信和一支银杏珍珠长流苏发簪。 信上说他要回家乡行弱冠之礼,便来不及祝贺她二九的生辰,鑑于之前赶路没盘缠当了她的梅花银簪,所以这回送她银杏珍珠长流苏发簪作为赔礼。 收到礼物的李绯菸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将发簪收好后,她便开始思索送什么礼物给桓南,毕竟是弱冠。 暮春时节,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百草堂的大门开着,李绯烟支着脑袋躲在柜檯后面,眼皮打架。 她正迷糊地想着要不要去天香阁那儿打包一份香酥鹌鹑做为晚餐,突然听闻一道稚嫩的女声,“有人在吗?” “有。”李绯烟懒洋洋地直起身子,将脸从柜檯后露出来,发现来者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许妈妈请渺渺姑娘往今朝醉一趟,有要事相求。”小姑娘不认识李绯烟更不知她便是渺渺,以为眼前这人是店里的伙计,脆生生道:“麻烦这位姐姐转告一声。明日午后今朝醉后院。”
第32页 “好。”李绯烟颔首应下,她觉着眼前小姑娘可爱,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濛濛。”小姑娘也没个心眼,李绯烟怎么问就怎么答了。回答完,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姐姐再见”。 翌日,天高云淡。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 李绯烟将医馆提前打烊,漫步到今朝醉后院时已是傍晚,日落衔山。 今朝醉的后院有一面湖,湖光潋滟泛着落日余晖橘黄色的光晕。几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在湖边起舞,宛若惊鸿。 李绯烟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突然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 那旁边盯着几个姑娘练舞的许妈妈,视线稍稍一转,就瞧见了李绯烟,随即笑吟吟地朝李绯烟走过去。 那边跳舞的姑娘们瞧见许妈妈如此殷勤,不免好奇,纷纷停下了动作,围作一团看着李绯烟。 李绯烟今日并未易容,只拿了张面纱遮面。湖边的几个小姑娘只见她微垂的眸子。李绯烟今日着了件靛蓝水墨梅花的对襟襦裙,因为怕冷,外面穿了件竹叶暗纹的白色大袖衫。 晚风起,青丝微扬,大袖轻轻摆动。李绯烟的面纱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她小小的白皙的下巴,整张面孔若隐若现,引得旁人想一探究竟。 “这便是许妈妈说的,神仙般的姐姐?”昨日去叫李绯烟的小姑娘徐濛濛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加入湖边几个舞女的讨论。 “风起,青丝飘动,广袖轻摆,裙衫摇曳,淡淡疏离感,真真像是谪仙般。”之中一个舞女满眼倾羡。 “许妈妈真是好运气,遇见这么个儿仙气的人儿。”另外一个舞女道,“瞬间把咱们头牌莺莺姑娘比下去了。” “姐姐小心些说话吧。”徐濛濛好心提醒。毕竟黄莺莺可不是好惹的。 “许妈妈,可有何事相求?”李绯烟淡淡开口询问。 许妈妈笑道:“近些年这生意愈发的好,来的人呢这要求也越来越高。所以想请渺渺姑娘作几幅画,以此附庸风雅。” 李绯烟皱了皱眉,道:“我的画,恐不合适。” 许妈妈赔笑道:“妈妈我也知道姑娘一画千金难求,让你为我这青楼作画也是屈才。只是,当年见过你的画之后,其他画师的画便入不了眼……” “价钱嘛,姑娘你便看着开,只要是我担负得起。” 见许妈妈如此,李绯烟怎么也不好拒绝曾经的恩人,便道:“那许妈妈可接受无神韵之画?” 李绯烟既然松口便是答应了,许妈妈眉开眼笑,“没问题没问题。” “我昨日专程去买了上好的宣纸,姑娘是拿回去画,还是在此处画?” 李绯烟抱着宣纸走到百草堂门口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开门的动作一顿,轻轻唤了声,“渺渺。” 桓南转过身来,对上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姑娘。 李绯烟很开心,桓南回来就有人做肉食啦,可以吃肉肉啦。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绯烟自从今朝醉回来后就开始铺纸磨墨窝在后院画画,桓南和小陆阿仁在百草堂内看病抓药。偶尔听闻皇帝南巡的队伍到了哪儿。 百草堂空闲时,桓南便在后院里看医书,不时瞧瞧李绯烟的画。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李绯烟画得很快,半月过去,已经完成了许妈妈要求的一半。 桓南闲下来,翻看了几张,不由皱了眉。他问:“渺渺,何为光阴?” 李绯菸头也不抬,不做思考便答道:“若白驹之过郄,忽然而已矣。” 桓南继续问:“何为生命?” 李绯烟答:“忽然窃喜,忽然悲哀。” 桓南:“何为情?” 李绯烟手中笔一顿,答道:“这文字千千万万却道不出一个情字。” 桓南将李绯烟画完的一幅画作铺开,失望道:“渺渺都懂,却退步了。” 宣纸上浓艷贵气的牡丹空有其形而毫无神韵。 李绯烟只是笑了一下,转身回房去拿她准备送给桓南的生辰礼。她说:“险些忘记,好在你今日提醒了我。” 李绯烟将画卷递给桓南,“你弱冠之年,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只能如此聊表心意了。” 桓南将画卷展开,不由眼前一亮。画中的竹,振笔直遂,以迫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 “抱歉。方才算是冤枉你了。”桓南道。 李绯烟微笑,“无妨。” 又画完一张后,李绯烟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她画得极慢,好似每下一笔都要琢磨片刻。 桓南看着她下笔迟疑,不由皱眉。 李绯烟顶着桓南的视线,红着脸尴尬开口,“太久没有认真画画了,你一直盯着……我紧张。” 桓南听她这般说,也觉着自己有些失礼,他拿了医书进自己的房间。 李绯烟画完那幅画时,江南已经入夏。皇帝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杭州。 桓南看着画,不由莞尔。画中的牡丹不似之前那些浓艷娇美,一朵朵的有了清新淡雅之气,观之,如同品味水墨山水。
第33页 “丹青牡丹,妙哉。”桓南称赞。 李绯烟笑着将画收回抱在怀里,对桓南道:“我出去一趟。” 待到李绯烟回百草堂时,天边红霞绚丽,连带着李绯烟的心情更加愉悦。 李绯烟哼着小曲儿转过身来合上百草堂的大门,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抬头,李绯烟闭了嘴,关门的手也顿住停止了动作。 那时一张活在记忆里的熟悉的面孔,而这面孔又比记忆中的成熟稳重了几分。 街边桃树长出的绿叶被霞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闪得人有些眼花。李绯烟眨眨眼一脸呆滞地盯着那人,不说话。 霞光落在那人月白云纹底的锦服上,落在那人姣好的面容上,李绯烟觉得虚幻。 黎昭微笑着,看着扶着门框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呆滞的李绯烟。亦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路人的频频注目,才拉回了李绯烟的思绪。 朝黎昭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李绯烟转身去了后院。黎昭出现的太突然,让李绯烟一时间不知所措。她知晓杭州离江南城不远,却从来没有想过黎昭才到杭州就直直赶了过来。 “桓南。”李绯烟带着歉意倚在厨房门口,“我有事,就不同你一道吃饭了。” 厨房内,桓南正在炒李绯烟心心念念的鱼香肉丝,闻言,他只轻轻点了下头。 李绯烟与黎昭沿着沅水走了很长一段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时辰,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沅水边上几乎没人显得冷清。不过好在景色不错,芳草萋萋,杨柳依依。 若换做平时,李绯烟少不了在心里感嘆一番“人人说尽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古人诚不欺我,而当下却没这个心情。 是黎昭先开的口,“你姐姐她,很好。” “嗯。”李绯烟点头。 “可怨我?”黎昭问。 李绯烟取出梨花玉佩在他眼前一晃,道:“白刈辰,其实你比我清楚,我不适合皇宫。” 黎昭重重嘆了口起,“是啊。” 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半晌后,黎昭认真道:“渺渺,你爹爹是真的爱你。” 李绯烟悽然一笑,她垂下眼眸,讽刺道:“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黎昭想再说些什么,李绯烟转了话题,她问:“江意德呢?” “行宫里总得有人顶住。”黎昭心知她不愿讨论那个话题,只能作罢。 “你这般急匆匆的来,恐不是问我怨不怨你这般简单吧?”李绯烟故作轻松地眨眨眼。 黎昭先卖了个关子,“清平可与你提起过顾爱卿?” “真的啊?”李绯烟将信将疑,“这么可能。京城的人不是差不多都知道我不能……顾将军怎么会同意呢?” 黎昭摇摇头,“顾长淮膝下有子,自然不会介意。” “顾长淮这般任性?”李绯烟皱眉道。 “世人再任性恐怕也不及你。”黎昭失笑,她还好意思说人家任性。 第十八章 江南城中,烟云楼上,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睥睨整座城池。 “她近日如何?”白衣男子冷冷道。 程一如实回答:“很听话。” 沉默半晌,程一又道:“周姑娘希望您抓紧。属下也觉得,天天用冰冻着也不是个办法。” 白衣男子:“我自有分寸。” “是。”程一颔首。 “还有一件事……”程一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夫人说了,您今年内要是娶了妻,她便不计前嫌。” 算来,小公子的孩子快一岁了,而…… 似是不可置信,白衣男子转过身一双不带感情的桃花眼对上程一的眼睛,“我?” 程一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渗得慌,垂下头想道,您这张脸稜角分明,五官又精緻,尤其一双桃花眼勾人得紧,这天下难得的男色,让不少姑娘朝思暮想的,还疑惑个什么。 谁知,这白衣男子却大言不惭道:“我找谁成亲去?” 程一闻言差点下巴没掉下来,心道:您身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一抓一大把,您都没正眼瞧过好吗!再者,想跟您成亲的姑娘都能从南城门都排到北城门口了! 李绯烟回到百草堂,天色已晚,黎昭跟在她的身后,在她推门而入时喊住她,“渺渺。” “嗯?”李绯烟疑惑地偏过头,黎昭正好瞧见她灵动的眼,映着对面人家门口的灯笼,流光溢彩分外迷人。 他曾经只道李绯烟是一朵有灵气的梨花,而如今这朵梨花落在偏僻的江南城生长地越发灵动。 这双眼睛曾经盛满愁情,而今溢满希望与热忱。 她更美了。 黎昭半晌不曾说话,时间长到李绯烟忍不住发呆,他才道:“我此行的目的……” “哥!”一个模样还算俊俏的男子匆匆闯入白衣男子的房间。 白衣男子眉头微皱,问道:“你怎的来了?” 同时,他用眼神询问一旁的程一,程一毫不知情,只能摇头。 那闯入的男子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笑弯了眼道:“我送皇上过来的。”
第34页 他随意地选了凳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继续道:“哥。我接到消息沮渠蒙德也开始修炼那套神功了。” 白衣男子坐到他旁边,波澜不惊地问:“那阿南的心法第六层可有突破?” 唤作阿南的男子,讪讪笑道:“哥,我这不……不是……”那块料嘛。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完。 白衣男子莞尔,吩咐程一道:“周栩栩那边你找个可信的人看着。明日起,便由你负责小公子的训练。” “是。”程一颔首应下。 阿南哭丧着脸对着白衣男子离开的背影哀嚎:“哥,你不能这样!” 白衣男子踏出门的脚在闻言后又收回,他声音沉沉的,不容反驳,“阿南,我不能失去你了。”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必须能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为兄才能放心。 阿南沉默了,他知道他的兄长帮他背负得太多。长兄如父,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阿南好。 “我只是想瞧瞧旁人口中那躲倾国倾城的小梨花。”黎昭道。 李绯烟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她装作懵懂地眨巴眨巴眼,小声道:“谢谢。” 黎昭不曾反应过来便听见了门合上的声音,不由失笑。 不知道是江南城的自由还是其他人的魔力让李绯烟渐渐开朗。李绯烟收了一个叫桓南的伙计,黎昭是知情的。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李绯烟竟然一改平素懒散的作风,开始绾发涂抹脂粉。每每她经过桓南身边时,桓南总能闻到丝丝甜甜的味道。他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是贺老太脂粉的独家秘方。 阿仁和小陆也发觉李绯烟一反常态,笑道:“姑娘,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你这日日带着面纱作甚?” 李绯烟也笑,“怕本姑娘美起来,吓到你!” 百草堂内笑作一团。 七夕那日,李绯烟有事,百草堂打了烊。 李绯烟抱着一卷卷画作去了今朝醉,出门前着实将桓南惊艷了一番。 她此前的画作《丹青牡丹》一朵朵绽放在她的裙摆,从下往上色彩渐渐变淡,同她本人一般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配合着衣裙,李绯烟给自己绾了一个随云髻,戴了一对银桃花绿翡翠的长吊坠耳环。 瞧见桓南微愣住,李绯烟抬了抬下巴,美滋滋地走过去玩笑道:“现在是不是觉着本姑娘肤白貌美还有大长腿?” 桓南瞧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极不给面子地用手比了比自己胸口,“大长腿?” 李绯烟毫不犹豫地对着桓南翻了个白眼,撅了撅嘴,“我走了!” 桓南轻笑出声,“早去早回。” 李绯烟被许妈妈留在今朝醉后院看姑娘们跳舞,听姑娘们弹琴,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去。 吃罢晚饭后,李绯烟和桓南两人爬上屋顶坐着吹风看夜景。 “今日竟然是乞巧节!”李绯烟望着夜里灯火通明、热闹不凡的街道,后知后觉,“难怪许妈妈非要留我下来看她们排的节目。” “要不要下去走走?”桓南问。 李绯烟摇头,“不了。” 月色如水洒在屋顶的青瓦上,似覆了一层白霜,让人瞧着多了些凉意。 “渺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桓南不经意地问。 方才还觉得今夜有些吵闹的李绯烟顿时觉得世界安静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快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的生活从前被父母掌控要变成最好的闺秀,到江南城后,她一直漫无目的地活着,好像与梦想中的生活差不多了,却又少了些什么。 “最难过的时候想过暮鼓晨钟,青灯伴古佛。现在想……想就像现在这般,就很好了。”李绯烟道。 梦想中,渔舟唱晚,竹篱小院,有一人相伴天涯。 人不能太贪心,她的愿望实现一半就够了。 “那你呢?”李绯烟问。 桓南沉默了一瞬,他的命运自出生起便被人安排好了,他没有选择。 良久,他才缓缓道:“像现在这样。” 李绯烟可以任性扔下家里的一切不管不顾,但是他不可以。 街上人来人往,笑声不断。李绯烟即便坐在屋顶,也被感染了。她装作认真地看着远处小桥上相拥的男女来逼迫自己无视因为听到桓南那句话而发烫的脸颊。 这样娴静平淡的生活,桓南嚮往也不奇怪,可是她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啊。李绯烟有些无措。 “渺渺。”桓南的声音如陈酒,光听着便有了些许醉意。 “嗯?”李绯烟疑惑地偏过头,灯火的光落入她眼里,似满天繁星。 “手给我。”桓南循循善诱。 李绯烟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一只手,她想看看桓南要干什么。 桓南认真地盯着李绯烟的手心,缓缓抬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写了四个字——非你不可。 此生,非你不可。 他浅笑着,抬头瞧着手足无措的李绯烟,一双桃花眼夺人心魄,“这个或许更搭姑娘的襦裙。” 方才好似李绯烟的错觉,她的掌心还酥酥痒痒,掌心上躺着一对紫色琉璃长吊坠耳环。
第35页 夏季了,一朵忘记开花的梨花,终于要开了。 第十九章 阿仁和小陆一如往常一样到百草堂打工,一进门李绯烟就人手一带银子。 “姑娘,你这是?”阿仁不解。 李绯烟笑吟吟道:“我不久之后会离开江南城,两位另谋出路吧。” 见李绯烟态度坚定,阿仁和小陆只能道别离开。 “我怎么不知道你要走?”桓南从后院出来问。 李绯烟咧嘴一笑,“快了。” 桓南眸色暗了暗,道:“不想笑就别笑。难看。” 闻言,李绯烟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桓南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转移话题,“渺渺可还记得,当初在茶山救我们的那个黑衣公子?” 李绯烟略一思索,才道:“还有些印像。怎么了?” 桓南脸色严肃起来,“我昨日买菜时,见到他了。” “那又如何。”李绯烟不以为意,“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桓南脸色沉了沉,沉默地盯着李绯烟,不说话了。 李绯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轻松道:“我觉着我近来身体挺好的啊。” “哦?”桓南咪了咪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前几天窝房间里的是谁?” 李绯烟讪讪一笑,低头熘走。 日子转眼间就过去了好些天,李绯烟过得优哉游哉的,将程一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夜,百草堂后院静谧无声。 漆黑的天幕中挂着一弯月,月色皎洁,清冷的光辉撒向地面,被一器物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李绯烟正乐呵呵地看着话本子,房间里烛光摇曳。 从外面看来,纸窗上映着窈窕的剪影,像是坐在化妆镜前梳妆打扮。 利器破空而入,短短一剎,屋外便不见那窈窕的人影。 飞镖陷入木墙中发出声响,李绯烟在同时已蹲下身来,手臂渗出殷红的血来。李绯烟蹲了半晌,屋外一点动静也无,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随着飞镖进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得罪”二字,落款是程一,到还是敢作敢当。既知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李绯烟便放松下来。方才一直紧张倒是忘了疼,现在反应过来,疼得她眼泪不自觉往外冒。 见着血水浸湿了她的衣袖,李绯烟心疼自己得不行,她咬咬牙挪到茶几边上,拿着杯子接血。 桓南也听见了隔壁的动静,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去敲了门。 “何事?”李绯烟波澜不惊地问。 桓南有些疑惑,方才的响动应该不是错觉才是,“渺渺,方才可有什么……” “进来吧。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李绯烟道。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便是浓浓的铁锈味。 “你这是在做什么!”桓南看到几盏茶杯里全是血,急急走过去。 李绯烟正捂着伤口找纱布,“程一。” 桓南找出药,从李绯烟手中接过纱布,一边帮她包扎一边问道:“他伤了你?” “大抵走投无路了,只能出此下策吧。”李绯烟看着自己那条恰到好处的伤口,有些沮丧,“若是当初不曾拒绝他……” “别多想了。”桓南出声安慰她,同时将伤口包扎好。 桓南问:“你这些个杯子放哪儿?” 李绯烟:“放外面院子里的圆桌上吧。” 桓南来回两趟把杯子都端了出去,又去前厅抓了药,出来时看见一道黑影略过,桌上的杯子已经不见。待到他在厨房煎了药出来,桌上又多了点东西。 李绯烟发烧烧得迷糊,靠着床就睡着了。桓南想喊她起来喝药,喊了几声也没能喊醒,只能作罢。 翌日清晨,桓南拿了昨夜程一留在圆桌上的字条和金子去找李绯烟。彼时,李绯烟高烧未退,将头埋在被子里,还没有醒。 桓南将手中的物什放下,去厨房热了药,又回来喊李绯烟起床。 李绯菸头昏脑涨的,脾气也不太好,不高兴地嘟囔着:“出去出去出去!” 桓南站着不动,语气不容反抗,“起床,吃早餐吃药。” 李绯烟不理他,纹丝不动。 “我买了东街那家的灌汤小笼包。”桓南改变战术,选择诱惑。 东街的灌汤小笼包在江南城鼎鼎有名,每早上都要用抢的,特别难买。李绯烟最近一次吃到东街的小笼包,还是上上个月的事情。 仿佛闻到了小笼包的香味,李绯烟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一脸生无可恋的起床。 为了小笼包,我起! 一番梳洗后,李绯菸头重脚轻地坐在院子里,小口小口咬着灌汤小笼包,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桓南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样子,不由失笑。胃口不大,偏偏喜欢吃,真是可怜的吃货。 “药。”李绯烟沉浸在吃上了东街小笼包的喜悦中,声音不似平日里冷清反而软软糯糯的。 桓南把热好的药端给李绯烟,李绯烟这个常年药不断的人也不怕苦,一边小口喝着,一边问:“程一是不是那种很厉害的高手啊?”
第36页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或许吧。”桓南略一思索答道。 桓南回答得过于冷淡和敷衍,李绯烟觉得没趣,独自喃喃道:“这么隔的这般远,伤口划得恰到好处,不深还能流很多血。” “一定是个武林高手!” 桓南在旁边看着她自言自语不由好笑,这姑娘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桓南道,“他就一般般水平。” 末了,桓南又补上一句,“渺渺,少看些话本子。有时间多看看书。” 闻言,李绯烟来气了,这厮是在嘲讽她整日沉迷于话本,读书少缺乏见识!不过,她满屋子的话本子,铁证如山,也是百口莫辩。 只能酸一句,“你自己连武功都不会还好意思说人家一般般。” 桓南闻言挑了挑眉,翻开了他方才带来的《皇帝内经》。 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第二十章 几日过后,李绯烟的病彻底好了。她一边气定神闲地咬着包子喝着豆浆,一边瞧着一脸震惊的溪落。 溪落反覆揉了揉眼,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名打扮得井井有条的姑娘,是她服侍了这么多年的小姐。 李绯烟从来不主动绾发的,今日她绾了!李绯烟从来素颜朝天的,今日居然抹了脂粉!溪落觉得,她一定是在做梦! 她曾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李绯烟女子得绾发,不绾发显得不尊重人没教养,可她家小姐就没有听进去过。以前在丞相府的时候还好,她们丫鬟给她绾,到了江南城后,李绯烟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李绯烟被溪落反反覆覆打量,饶是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忍不住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为何事而来?” 闻言,溪落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缓缓道:“皇上这次南巡还带了丞相大人,他们如今在太湖边落了脚,要您前去。” 李绯烟听完,轻轻一挑眉,瞥了一眼一直默默喝着豆浆的桓南,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溪落面上露出纠结,半晌才细声道:“中尉(管理京畿治安)顾长淮,求亲。” 说完,溪落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李绯烟的表情。 前些日子有黎国公主的提醒,当今圣上的提醒,李绯烟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现在听到溪落相告时,她才能波澜不惊,只淡淡问了一句,“何时去?” “现在。”溪落答。 太湖距离江南城不远,当日傍晚李绯烟便赶到了李家所在的府邸。她到时恰好赶上了晚饭,一家人在厅堂里用餐和谐美好。不过,这样的美好是因为没有她。李绯烟站在大门口远远望见这一幕,突生怯意,急急忙忙迈步躲到厅堂里的人看不见自己的地方。 “方才在路上吃了那么多零嘴我倒也不饿,溪落,我们回房吧。”李绯烟道。 “小姐……”溪落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厅堂内其乐融融的景象便把话又咽了下去。 到了厢房,溪落忙着收拾东西,李绯烟心情不太好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院子发呆。 院子里一个奶娘和几个丫鬟正陪着一岁多了的李宁远玩,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 溪落一边收拾一边愤愤道:“当初若不是小姐你救他,哪有这小子今日!” 李绯烟失笑,“这么小的孩子作甚同他计较,他这个年纪又懂什么。” “您也不看看,方才他险些撞着你,那奶娘急急忙忙跑过来抱着他躲您,像躲瘟疫一般!”溪落越想越气,说罢,还狠狠朝窗外瞪了一眼。 李绯烟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顾长淮我不过幼时有过些许交际,如今他如何?” 溪落摇头道:“且不说顾大人如何。单是半年前五小姐(李清)嫁给了顾小将军(顾长安),这嫁过去便是有您吃苦的了。” 李清在顾家受宠得紧,而她向来不喜李绯烟,指不定要使多少绊子难为李绯烟。 听溪落说叨着,李绯烟忆起了幼年时同顾长淮一起下棋的往事。 “我输了。”当顾长淮的黑子落下,李绯烟看着棋盘淡淡道。 “你根本就没用心,你不尊重我!”顾长淮生气极了。 “顾公子,是你进步了。”李绯烟违心道,她这一月来每日同顾长淮下棋委实心累。顾长淮不赢她,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言,顾长淮冷哼一声,“我没那么好糊弄!” 李绯烟也懒得装模作样,她都忍了一个月了,若不是看在爹和顾将军的面子上,她早就甩手不干了。她磕磕巴巴地朝顾长淮吼:“你根本就不会下棋!” 李绯烟长这般大,还没吵过架,这一吼完,心里惴惴不安。 顾长淮气不打一处,“我不会?” 他与那么多人对弈过,却偏偏败在了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身上,自然心有不甘。不然,他也不会一月以来日日同她对弈,一决高下。只是,这一月以来,每日都是他输罢了。 “你仅仅想赢我。”李绯烟如实道。 听着李绯烟分明软糯却又故作成熟的语气,顾长淮心里极度不爽,他道:“对弈不就是为了赢吗!”
第37页 “可……在我看来,对弈是为陶冶情操,修身养性,并非你说的那般功利。人生如棋,在棋局上能测人心,读人性。我读到了顾公子极强的胜负欲,我几番想将棋下为平局,你却步步紧逼最后因为过于功利生生断了自己的获胜之路。”李绯烟望着棋盘,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的见解。 后来两人还争辩了些什么,李绯烟已然记不得,她只能记起此后他们便不欢而散,再无来往。 “咦?”溪落从李绯烟的包袱里抽出了一封信,问道:“小姐,你可是忘了将信送出?” “信?”李绯烟疑惑地走过去,结果溪落手中的信封,正反看了看,道:“我不曾写过呀。” 李绯烟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来展开。信中只一句话,用了让人难以辨识的狂草。溪落在旁边好奇地打望,奈何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只能作罢。 李绯烟瞧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不自觉皱起眉头——他到底什么意思?离开时,分明还微笑着祝她一路平安。 “小姐,这写的是什么呀?”溪落委实好奇,忍不住问。 李绯烟道:“思公子兮未敢言。”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诶?”溪落没反应过来,她家小姐分明是女子,思……公子?是怎么回事。 李绯烟望着天幕上挂着的一弯月,道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心里压着块石头。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李绯烟又默默念了一遍,嘆了口气。 湘君思念湘夫人,他是在类比吗?这又是作何用意? 正在发愁之际,有丫鬟来通报让李绯烟去正房。李绯烟心不在焉地跟着那小丫鬟穿过回廊,过了垂花门,穿过内院到了正房。 里面很热闹,坐着当今贵妃李沁,她的爹娘,还有大哥李霖安平公主夫妻二人。李绯烟乖巧地行完礼,安安静静地站着,听候“发落”。 温氏叫她坐下,他们一家人好好聊聊,李绯烟摇摇头拒绝,一时间屋内和谐的气氛凝固了。在离开厢房之前,李绯烟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爹娘要她嫁那她便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应当遵守。 可从厢房出来,走得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脑海中祖母的话愈发清晰起来——“爱你所爱,嫁你所爱。人生苦短,恣意而活,不必勉强。” 回廊旁种了棵紫薇树,紫薇花开得正盛,李绯烟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桓南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双眼风流多情,格外吸引人。 “烟儿啊。”温氏打破尴尬沉寂的氛围,她道:“溪落都告诉你了吧? 李绯烟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氏嘴角扬起接着道:“那顾长淮你小时候见过,是你顾伯伯的二儿子。现在他可是顶顶有出息的,如今他主动来求亲……我与你爹爹觉着挺好。” 李萧霆接着温氏的话,“顾友之同我是好友,你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 听着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李绯烟敛下神色,小声喊了李萧霆,“爹。” “诶。”李萧霆应下。 “我不想嫁。”李绯烟道。 她这淡淡一句威慑力十足,众人纷纷向她望去,李萧霆和温氏嘴角的笑已然挂不住。 “你已经二九年华了!像你这般大的女子,孩子都一两岁了,你可知!”温氏按耐住脾气训斥她。 李萧霆还算平静,只是脸色并不好看,他问:“你想如何?” 李绯烟自然不敢答不知道这三个字,她只能垂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妹妹可是有中意的人了?”李沁出来打圆场。 李绯烟想,若是她说她喜欢桓汜,那估计在场诸位也没人信。索性摇头。 李萧霆不怒自威,又问了李绯烟一句,“当真不嫁?” 见李萧霆又问了一遍,李绯烟猜想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重重点了下头,“当真。”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众人皆看向李萧霆,却没人敢再开口说话。不安一点点在李绯烟心里蔓延。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渐渐地李绯烟有些手足无措,脑袋也跟着开始晕乎乎的。她这是紧张过度了。 二更天。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李绯烟站着不动快两个时辰,感觉腿不是自己的,腰也不是自己的。 李萧霆终于开口,却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他斩钉截铁道:“既如此,你我便断绝父女关系。你嫁与不嫁,与我丞相府无半点关系。” 这话如惊雷,噼醒了昏昏沉沉的李绯烟也噼醒了昏昏欲睡的其他人。李绯烟眼中的惊愕悉数落如李萧霆波澜不惊的眼里。 他怕李绯烟没听清,再道:“我从此便没你这个女儿。” “这……”温氏不敢置信,这不过一桩姻缘,怎闹得如此地步。 “爹!”李沁吓得叫出声来,她当是李萧霆糊涂了。 温氏想说点什么劝一劝李萧霆,却被李萧霆一个眼刀扫过,不敢开口。虽说是不太喜欢这个女儿,可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这赶出家门,未免严重了。
第38页 李绯烟憋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在望见李萧霆毫无波澜的眼时,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不是开玩笑,她爹爹是认真的。 她对他们来说,大抵是真的不重要吧。 李绯烟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两声才缓缓跪下,朝着李萧霆和温氏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她沙哑着嗓子道:“您放心。这世上从今开始便不再有李绯烟这个人。我不用您给的姓,自然也不用您给的名。此后世间流离失所的这缕幽魂与李家毫无牵连。” 李绯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也不管,泪眼朦胧地再瞧了瞧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姐,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地坚决。 他们见到李绯烟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李萧霆记得是她求他救琉璃的时候。 她走了,留下满室静谧。 第二十一章 李绯烟像游魂一样的漆黑且空无一人的街上游荡,她脑子里像浆糊般一片混乱,只记得从此之后她在这世间再无栖身之地。 她一直都在逃离的家对她来说重要吗?她也问过自己,直到如今方明白,逃避不就是放不下么。 痛却无法放下。 夜里出不了城,梨花玉佩也不在她身上。李绯烟跌跌撞撞走得累了便随意往地上一坐,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不一会儿眼泪就蓄满了,不断往外流。 三更天了,打更人打着更走过,被李绯烟吓得不行。 李绯烟将头埋进膝间,不再压抑自己,放肆哭起来。明明知道自己有错,偏偏自己还委屈的不行。 她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好不容易哭累了,却又想起了疼爱自己的祖母。委屈的时候,总能想起对自己最好的人,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离开了祖母的庇护,她在成长的路上踏刀前进,每一步都是一道伤口。她在意的人,以爱为刃,一刀一刀划在她身上心上,伤得她体无完肤。 那些被按着头学习琴棋书的日子,被迫出席宴会左右逢源的日子,无论她多么努力,收穫的从来都是母亲的不满意。 除了以爱为名的冷嘲热讽,她什么都没有。 她累了,忍不下去了。而她,忍不下去的结果便是父亲的一句“断绝父女关系”。 “爹,你还记得祖母当年说的话吗?”正房内,只剩下李沁和李萧霆。 “绯烟的婚事,由她自主。”李萧霆闭着眼,喃喃道。 “那您……为什么?”李沁不解。 李萧霆只是摆摆手,明显不想同她讨论这个问题。李沁纵然话到了嘴边,也只能作罢。 李绯烟从小装没心没肺惯了,如今调节自己心情的能力很不错。糟心事被她强压下心头,天一亮就擦干眼泪,往江南城的方向而去。 她回到江南城时已是三日后的傍晚。百草堂大门紧闭,后院空无一人。虽说李绯烟自己也清楚,那人不会留下来,但心中或多或少空落落的,有些沮丧。 她努力地扬起嘴角给自己打气,如若这个时候自己不放过自己,她该怎么过下去? “哥!”桓南趴在地上哀嚎,“手……手下留情!”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桓汜淡淡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桓南,不带一丝留恋转身就走。 “等等!”桓南立马起身拦在桓汜面前,“你还要去那小破屋?” 桓汜轻轻点头。 “为什么啊?”桓南面上有些不悦,“顾长淮那边,李丞相会拒绝?她不可能回来了!” 桓汜拍拍桓南肩膀,示意桓南让路。 桓南站着不动,坚持自己的意思。他气呼呼地问:“西凉那边的事情,你就撒手不了?” “我何时不管了?”桓汜冷冰冰地扫了自己亲弟弟一眼,越过他离开。 桓南朝着离开的身影吼,“你就窝在这偏僻小城吧!皇上马上回宫了,我才不留在这里陪你练功呢!红缨军我也不会再帮你管!若是西凉那边出了事,你自己看着办!” 桓汜头也不回,四两拨千斤,“红缨如今本就归你管,与我何干。” 月上枝头,月光洒在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白霜。李绯烟沐浴完后拿了张巾帕坐在木屋的门槛上绞头发。 夜里凉风习习,好不惬意。李绯烟猛地一抬头,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的巾帕。也不知是何时,对面屋顶上站了个白衣翩跹的男子。 待李绯烟看清了人,那一刻的感觉若清风入怀。清平公主说得不错,桓汜这个人,便是瓦间珠玉,他一来天地失色。 “渺渺。是我。”桓汜温柔的嗓音,不知道触动了李绯烟的那根神经,听到他开口说话,竟有些想哭。 月光落到桓汜身上,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从屋顶飞下来的瞬间,若谪仙入凡尘。他嘴角带着浅浅笑意,一步一步向着李绯烟而去。 李绯烟手足无措,只好埋下头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擦了几下,她又换成梳子把擦得乱糟糟的头发梳顺。最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放下梳子和帕子,认命地抬头同桓汜对视。 喜欢是忍不住的,所以她放弃了所有,狼狈地回到这里,想要赌一赌,他还在不在。 幸好,老天让她幸运了一次。
第39页 李绯烟微微笑,笑着却掉下一行眼泪,“我没有家了。也没姓没有名。” 桓汜一愣,他没有想到李萧霆这般狠心。他蹲下身,平视李绯烟,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轻声哄道:“我给你姓给你名,给你家,好不好?” 桓南不死心尾随桓汜一路而来,他趴在屋顶上窥见他哥此生难得的温柔。 李绯烟眼睛红红,诧异地看着桓汜,他在说什么? “渺渺,嫁给我。”我给你姓给你名,给你家,你便不是这世上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游魂。这句话,那般郑重又那般温柔蛊惑人心。 李绯烟想努力保持清醒,却不自觉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开了口,“好。” 后来想起这一晚,李绯烟怎么想也觉得过于草率。怪也只能怪自己,没能抵挡住男色的诱惑,一时鬼迷心窍。 同是无父无母的人,便只拜了天地与对方。那些繁文缛节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形式,于李绯烟来说无足轻重。 “假以时日,我定以十里红妆迎你。”桓汜承诺道。虽说主意是李绯烟自己提的,可怎么想都太委屈她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桓汜弯下腰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往屋顶上砸,提醒某人该识趣地滚了。 “你这是?”李绯烟看着桓汜匪夷所思的动作,不由问道。 “有老鼠。”桓汜一本正经。 之后,被自己亲哥称为老鼠的桓南愤愤而去。李绯烟想桓汜不愿意说到也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又转身坐到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桓汜道:“我的一切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透点儿底给我?” “你隐藏身份接近我的事情,别告诉我。” 我不想难过。 桓汜挨着李绯烟坐下来,缓缓道:“鄙人姓桓,名汜。医鬼贺老太是我祖母,家父是太尉桓驳,家母是黎国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他们夫妻二人十三年前薨于一场洪水。我还有个弟弟桓南,现在在管理黎国的一只精锐军队。” “我现在呢,就是挂着爵位的闲散人儿,偶尔去给皇上看看病。” 桓汜微笑,语气有些落寞,“必要时,给我弟打打下手。其实,我很忙,瞎忙。” 李绯烟装作听不懂他的情绪,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笑嘻嘻道:“原来,我傍上皇亲国戚了呀!” 桓汜把自己从情绪里面抽离出来,笑着十分认同的点头,开口说话时带着嫌弃的味道,“啧,我现在觉得我有点亏。” “为什么?”李绯烟表示不服。 “本来可以傍上公主衣食无忧,现在却不得不同你一起辛苦地挣钱养家。”桓汜装模作样地摇头。 李绯烟不乐意了,“本姑娘脾气好又有耐心,任君揉扁搓圆的。你还觉得亏!” “哦——”桓汜笑着把李绯烟揽进自己怀里,带着笑意问:“能到何种程度?” “我多看旁的姑娘一样,你可愿?” “我同旁的姑娘多说一句话,你可吃醋?” “我若今后纳妾,你可闹?” 李绯烟听着,脸色由白变绿,她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可她的性子吧,若说心平气和接受是不可能的,换哪家都不可能,可你让她闹吧,她定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若我知你负了我,无论哪方面,我就休夫!”李绯烟鼓着腮帮,气呼呼道。 桓汜笑了,轻轻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这样便好。” “不开心便同我闹,嗯?” 李绯烟何尝不知道方才他那些话是在逗她,可她就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有多喜欢桓汜,她自己知道。而桓汜真的喜欢她吗?不得而知。 这样想着,她便问出口了,“为什么是我?” 这世界上美好的姑娘千千万万,可为什么是“臭名昭着”的李绯烟? “难得碰上个不会拖我后腿的姑娘。”桓汜低声笑了,“别的姑娘以夫为纲,夫若天,夫若没了,天便塌了。而你,不会。你没心没肺惯了,什么都能自己抗过去。” 李绯烟脸黑了,她嘴角的笑容垮下来,到也没真的生气,“你这是在变相夸我薄情寡义?” “不是薄情寡义。”桓汜正色道,“你只是比谁都会保护自己。” 也比谁都会伤害自己。 李绯烟垂下头,神色淡淡,好像在思考。桓汜伸手揉揉她的头,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李绯烟眸上蒙了层雾气,很迷茫,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对上桓汜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后,雾气渐渐散了,化为水光潋滟。 一辈子那么长,或许现在不够喜欢,但将来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的桓汜喜欢李绯烟。 桓汜眼中有清风明月,有浅浅笑意,还有她,但渐渐的只有她了。李绯烟羞红了脸,整个人僵硬地窝在桓汜怀里,那双丹凤眼左瞥右瞧,始终不与那双桃花眼对视。桓汜瞧着李绯烟这样儿,低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如陈酒香甜醇厚,李绯烟禁不住耳朵也红了,浑身发软。倒像是真的醉酒。 桓汜笑意更浓,他低头轻轻咬了一下李绯烟的耳朵,在她耳边呢喃一句,李绯烟人迷迷糊糊,醉得一塌糊涂。
第40页 第二十二章 翌日,李绯烟疲惫地撑起眼皮时,桓汜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拖着酸软的身子起床,穿衣时的一瞥,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桓汜买完菜回来,一进卧房便见李绯烟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胳膊发呆。 桓汜带着些担忧走过去,坐在李绯烟身边,环住她的腰,力道适中的揉了揉,温柔地问:“怎么了?很不舒服?” 李绯烟红着眼眶,把自己的脸埋进桓汜的胸口,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丝害怕,“我是不是白疼了?” 闻言,桓汜往床单上看了一眼,很明显的一团暗色,他好笑道:“我怎么说也是大夫,渺渺。” “可是……”李绯烟从桓汜怀里抬起头,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的胳膊给她看,“还在。” 白嫩的手臂上,血红的那一点特别显眼。桓汜伸手摩擦了两下,开玩笑道:“大抵是我还不够努力。” 李绯烟嗔他。他便收起嬉皮笑脸严肃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才问:“谁给你点的?” “琉璃呀。”李绯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桓汜瞭然的点点头,道:“估摸着你们那时还小,那丫头毕竟是你半路捡回来的,也没有专门学过这些,弄错了吧。” 李绯烟偏头想了想,觉着不无道理,便不再多想,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中午想吃些什么?”桓汜转移了话题。 “西湖醋鱼,油焖竹笋,辣子鸡.丁,玉带虾仁,蚂蚁上树……”李绯烟一口气列了十余种菜色,完了还调皮地朝桓汜眨眨眼。显然在开玩笑。 桓汜好笑地看着她,给了她一个爆栗,语气温柔,“说实话。” 桓汜下手轻倒也不疼,李绯烟装得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一面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鼓着腮帮子,委屈兮兮道:“鱼香肉丝就好。” “赶紧起床洗漱吧。”桓汜轻轻呼了呼方才弹李绯烟的地方,又像给宠物顺毛一样抚了抚李绯烟的头发,才慢悠悠出了房间去做饭。 见桓汜一只脚踏出了房门,李绯烟“作妖”喊道:“桓大厨,你是不是心虚呀?我方才说那些菜,你都不会?” 桓汜笑着摇摇头。这姑娘,认识前与认识后是两个人,熟悉前与熟悉后更是判若两人。这般皮,说出去任谁也不信这便是传说中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李绯烟。 直到上了饭桌,李绯烟有点懵。那十余种菜是她开玩笑不假,但多多少少也是想吃的。桓汜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不假,但真的做了那些菜。 鱼香肉丝是有的,西湖醋鱼是有的,辣子鸡.丁是有的,另外还配了莲藕排骨汤。 “我真的真的是开玩笑的。”李绯烟受宠若惊。 “我知。”桓汜道,“粉丝那个时间泡来不及了,就没有做蚂蚁上树,竹笋这个季节买不到,日后再做给你吃……日子还长,你想吃的菜,我日后一一做给你。” 太久没有人这般宠她,李绯烟眼眶红红的,她垂下眼睑,埋着头吃饭。心里有感动也有心酸。感动是桓汜给的,心酸的是自己过往孑然一身,而今竟因为有人愿意为她做饭而感动。 “渺渺。”桓汜轻声道:“你是我的妻。” 再多的告白,也不及这一句戳人心房。 你是我的妻,你值得我对你好。 李绯烟依旧埋头吃饭,可奈何忍不住一眨眼,一行眼泪划过面颊。她低着头,赶紧擦干,又吃了口辣子鸡.丁,抬起头来对着桓汜笑得眉眼弯弯,“真的太好吃了。” 桓汜何尝不知道她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再继续下去,舀了一碗汤放在李绯烟边上,温柔地笑道:“那就多吃点。免得你一身骨头硌得我疼。” 李绯烟道:“若是我真的胖了,你又该嫌弃我了。” “怎会。”桓汜道。 李绯烟道:“现在说得好听而已。” 桓汜道:“你现在真的太瘦了。” 李绯烟举例:东街哪家姑娘,比她高还同她一般重量。西街哪家老闆娘也比她瘦…… 桓汜觉得,千万不要跟女人纠结体重这回事情,你说她瘦吧,她说有人比她还瘦,你若是说她胖了,那更是不得了。 百草堂李绯烟是打算继续开下去的,不过因为不打算再雇伙计,她只看病不再卖药。婚后小两口的生活过得悠闲,只偶然来几个病人看看病。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自行安排。有时两人对弈一下午;有时两人讨论讨论医术;还有时李绯烟看话本子桓汜处理些公事。 偶尔发呆的时候,李绯烟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她真的活成了自己梦里的样子。闲庭幽静,朴素而温雅,不需趋炎附势附庸文雅。 这日傍晚,桓汜坐在小木屋的门槛上吹笛子,余音裊裊。一曲罢,桓汜放下笛子,把旁边看话本子的人儿拉进怀里抱着。 李绯烟放下话本子,不满地嘟嘴,没好气道:“干嘛!” 桓汜知不知道打扰人看话本子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啊! “我方才吹的那一曲,叫什么?”桓汜声音沉沉的,十分悦耳。
第41页 李绯烟现在在他面前胆子是越来越大,以前他黑下脸或者压低了声音讲话,她就不敢造次了。后来,她发现桓汜就是装装样子,不会捨得拿她怎么样,就肆无忌惮起来。 李绯烟心虚地朝着桓汜笑笑,猜道:“《阳春白雪》?” 桓汜气笑了,他妻子压根没听他在吹什么。瞧着桓汜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李绯烟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媚笑道:“您不是不知道,我……” 桓汜面上不表现出来,实则在心里冷哼:装,接着装。 “素闻李绯烟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不成一曲《春江花月夜》能难倒你?”桓汜放开她,双手环胸。 桓汜松了手,李绯烟在他腿上有些坐不稳,只能厚着脸皮抱住桓汜,讪讪道:“谬赞,谬赞。旁的人都是谬赞。” 哪知桓汜不听她的,自言自语道:“哦——”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话本子自然比我重要。” 万年冰山脸做出这样夸张的表情,李绯烟一时间被这反差萌到,完全忘记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她伸手扯了桓汜那张精緻的脸!一只手还不够,又伸出了一只,拉拉扯扯,还在心里道:皮肤真好。 桓汜这次是真的脸黑了,不开玩笑的那种。 李绯烟也是真的心大,没有感觉到,还在打趣他,“要天下人知我们绝世无双的冷公子桓汜,居然因为区区话本子吃醋……” 桓汜轻轻拍开李绯烟的手,冷哼:“天下人若知晓不食人间烟火的李小姐实际上又蠢又笨,琴棋书画精通只是个幌子,连《春江花月夜》这般家喻户晓的曲子都听不出,那才真是……” 桓汜摆明了一副“来呀!互相伤害”的模样,李绯烟认怂了。她知道,这人要是毒舌起来,她是扛不住的。 “我错了。”李绯烟捏着嗓子,声音软软的。 桓汜不理她。 虽然解放了天性,李绯烟的脸皮也并没有厚到哪里去,见桓汜还是黑着脸不理自己,李绯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李绯烟方放从桓汜身上下去,就被一把抱住,桓汜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道歉一点儿诚意也无。” 李绯烟搂住他的脖颈问:“那你想如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白兔成功进入圈套,桓汜道:“我还没有见过你跳舞。” 李绯烟一惊,“啊?” 桓汜放开她,脸色依旧难看,硬邦邦地问:“不行?” 李绯烟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妥协了。她心道:跳就跳吧。只是,上一回跳舞还是在□□年前,也不知道她这老胳膊老腿还行不行。 “我去换件衣裳。”李绯烟跑进屋里,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一件合适的衣裳。裙子是双层的,外一层是纯白色的,裙摆一周用银线绣着曲水纹,不细看看不出来,但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泽宛如湖面泛起的波光,内层是硃砂色,倒是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玄机了。 李绯烟穿的上襦同裙子外层一样是纯白色的,袖口一周用艾绿色的绣线绣了同样的曲水纹,抹胸是同裙子内层一样的硃砂色。 桓汜见她出来,坐在门槛上纹丝不动,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伴个奏?”李绯烟讨好地笑着。 桓汜右边眉挑了下,作为回应,是同意了。 李绯烟本来就不喜欢跳舞,从小是被母亲温氏逼着学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学过那些舞蹈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唯有一支舞,因为学的时候太痛苦,至今记忆犹新。而那支舞,也是助她在某次舞蹈大赛里夺魁的舞蹈。 李绯烟做出动作,笛子的声音随之响应,两人的配合很是默契。一支舞快要将近尾声,于之桓汜来说,有些平平无奇。就这么想着,桓汜突然眼前一亮。 李绯烟开始转圈,速度渐渐加快,到最后饶是桓汜这般武功高强的人,眼力也跟不上了。只见那裙子随着李绯烟的转圈,渐渐变色。从裙摆开始,硃砂色面积渐渐扩大,直到裙腰,后又一点点回归白色,直至裙摆。 一舞毕,李绯烟停下来后头昏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人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一个趔趄就要摔在地上,好在桓汜眼疾手快去接住了她。 “渺渺,真棒。”桓汜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一把抱起她往屋里走。 大灰狼心脏得很,那是一支舞就能哄好的。李绯烟晕得不行,只感觉桓汜像是奖励般亲了亲她眼皮,后面桓汜还说了什么,也没有听清。 待到后面她清醒过来,也来不及了。 第二十三章 庄子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郄(xi),忽然而已。” 江南城的春天又到了,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水汽重的很。今晨,李绯烟推开窗,屋檐上还挂着小水珠,要滴未滴。远处的青山氤氲的朦胧的水汽里,只隐隐透出些青绿的颜色,教人看不清轮廓。 绿茶的清香和着雨水、草药的味道从窗口瀰漫进室内,李绯烟望向院子的某个地方,果不其然,桓汜那厮正优哉游哉坐在院子里泡茶。 “桓大夫好兴致啊。”李绯烟走到桓汜对面坐下,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泡茶,声音带着几分惊喜,“水丹青?”
第42页 “嗯。”桓汜问:“想要什么图案?” “梨花吧。”李绯烟脱口而出,眼睛盯着桓汜面前那盏茶杯就没有离开过,她想要学习一下点茶技艺。 只是桓汜手法极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朵梨花就跃然水面了。李绯烟扯了下自己的嘴角,正伸手去端那盏茶,桓汜就先发制人,把那盏茶给端走了。 “不是给我的?”李绯烟皱眉。 “嗯。”桓汜回答得理所当然。他顺手就把旁边准备好了的凉了一会儿的汤药放在了李绯烟面前,道:“不烫了。喝吧。” 李绯烟盯着药,沉默半晌才道:“都喝半年了。” “所以呢?”桓汜对李绯烟宠归宠,但在原则问题上决不让步。 李绯烟双手托腮,袖口滑落至手肘,原本守宫砂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小红点。 李绯烟:“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乖。”桓汜摸摸李绯烟的头,“这是为你好。每月能少遭点罪。” 虽说每日喝药喝得李绯烟生无可恋,但她打心里佩服桓汜,贺老太都不能帮她解决的问题,桓汜居然有办法。想起自己以前还不信任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的李绯烟再一次反抗失败,乖乖喝了药。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决定去郊外看杏花。 路上人很多,吵吵嚷嚷,接踵而至。李绯烟本来还同桓汜并排着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桓汜走在前面,李绯烟左让一人右让一人,就落后了一大截。桓汜也不好倒回去,只能选择在前面一个路口等她,看着她畏畏缩缩被人.流挤到自己面前。 李绯烟呼出一口气,在桓汜面前站定,故作轻松地说:“走吧。” 她步子还没迈开,肩就被桓汜一把搂住,桓汜护着她往前走。街上人声喧扰,但李绯烟还是听见了桓汜低低沉沉的声音,他声音不大,却异常让人安心。 桓汜道:“我知你怕,所以处处避让。但你身边还有我,后面的路我护着你。” 你一个人跌跌撞撞小心翼翼走完前面的路,而后的路,我护着你走。你不必害怕与人擦肩,也不必担心兜兜转转却停滞不前。 这种终于被人理解的感觉很是奇妙,李绯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道一声谢谢。成亲半年多以后,桓汜见到了初见时李绯烟那副惆怅的表情,心里很是无奈。他轻轻弹了一下李绯烟的额头,语气宠溺,“傻瓜,你是我的妻。”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护着你,护谁? 沾衣欲湿杏花雨,郊外沅水河畔的杏花开得正盛,引来不少才子佳人和春游的人家。李绯烟和桓汜到时,恰巧看到一位俊朗书生从流水桥上走过,背后是一大片杏花,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想想倒也罢了,只是李绯烟还不自觉背了出来,“妾将拟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桓汜在旁边站着,依旧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脸渐渐黑了。李绯烟还在为自己记得这么首词暗自窃喜呢,下一秒,就被莫名其妙抵在了杏花树干上。 杏花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树枝一抖,杏花似雨,花瓣落得纷纷扬扬。落了桓汜和李绯烟一身。 李姑娘脾气顶顶好,被桓汜突然一抵,也不恼,只是一脸懵地盯着桓汜那张臭脸。因着两人易了容,所以生气时候的表情并不那么赏心悦目,尤其是桓汜,顶着桓南那张脸,有点“凶神恶煞”。 桓汜憋着火,亲了亲李绯烟的眼皮,冷声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桓汜的唇移到李绯菸嘴角,“妾将拟身嫁与?” 越想越气,桓汜用力咬.了一下李绯烟的下唇,“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李绯烟被欺负得眼泪汪汪,差点没把眼泪流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她真的是又怕又羞,她用力推了桓汜几把,奈何这人跟道墙似的,推不动。 这男人乱吃什么飞醋啊! 李绯烟委屈兮兮,“我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瞧见。” 闻言,桓汜更是气不打一处,他伸手捏了捏李绯烟的腰,咬她耳朵,“还觉着可惜?” 李绯烟没有办法,她朝四周望了望,没人看他们这边,她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将手环上桓汜的脖子,踮起脚樱唇在桓汜的脸上轻轻擦过。 这大抵算个好法子,桓汜的气瞬间消了一半。 李绯烟趁热打铁,道:“桓公子风华绝代,俊美无双。有你在,旁人怎入得了我的眼。” 典型拍马屁,桓汜淡淡扫了李绯烟一眼,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她。 李绯烟哄了桓汜半天也没有哄好,有点生气了,她噘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桓汜好笑,“一枝红杏出墙来,我还得大气?” 言罢,他又低头咬了咬李绯烟的唇瓣。 李绯烟是真的要哭了,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大庭广众之下,她被桓汜抵在树干上又亲又捏,臊得不行。 桓汜看着李绯烟一副又羞又急生无可恋的模样,放弃了继续逗她的想法,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哄道:“好了,不气了。”
第43页 他牵起李绯烟的手,向杏花林更深处走去。 李绯烟眼眶红红的被桓汜牵着走了一路,还没走到一半,她就不走了。 “累了?”桓汜摸摸李绯菸头。 “嗯。”李绯烟点头。 其实不然,前面不远处的杏花树下坐着几个妙龄少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们已经状似不经意的偷偷瞧了桓汜好多眼。纵然知晓里面的杏花更好看一些,李绯烟也不想走了。 桓汜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绯烟都发现了有人在看他,他自然也发现了。桓汜朝着几个少女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情愉悦起来,笑道:“我又不是你。妾将拟身嫁与?嗯?” “你!”李绯烟被一句“妾将拟身嫁与”堵得没脾气,只在心里道:现世报。 她焉耷耷拉着桓汜继续朝里面走,路过那几个少女的时候,听见了笑声,看到了那些少女眼睛透出的淡淡的爱慕。 直到走出去老远,李绯烟才放开桓汜的手,伸手扯桓汜的脸,声音闷闷的,“用桓南的脸都这么招蜂引蝶!” 桓汜笑着把李绯烟拉进自己怀里,一把搂住,低声笑道:“我连清平那般的大美人都无动于衷,你担心那些个小丫头做什么?” 桓汜轻声在李绯烟耳边“嗯”了一声,李绯烟不禁红了耳朵。她死鸭子嘴硬,“我没有!” 桓汜失笑,不拆穿她,“好。你没有。” 赏罢花,两人在街上下馆子,吃完了饭才回家。一进后院,一只信鸽便从屋檐上飞下来,停在桓汜脚边。桓汜神神秘秘不可以说的事情有点多,李绯烟习以为常,她并不停留,不好奇也不过问,直径回了卧房。 一刻钟以后,桓汜也进了房间,打断李绯烟看话本子。李绯烟被桓汜抱坐在膝上,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无言。 最后,李绯烟没忍住,问道:“又要走了吗?” 这半年多来,西凉动作频频,桓汜隔三差五就被召唤去陪都临安,李绯烟也习惯了,反正路也不是很远,花的时间也不多。 桓汜紧了紧怀抱,嗯了一声,“这次得回京城了。今晚就走。” 李绯烟有些诧异,“这么急?” 桓汜情绪不高,他心底隐隐觉得,这次他一走,很多事情就变了。他捏了捏李绯烟的耳垂,提醒道:“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注意安全,嗯?” 李绯烟心里好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但还是乖巧点头,“路上小心。” 第二十四章 桓汜这一离开,没好几个月是回不来的。李绯烟每天窝在百草堂里给人看看病,闲暇时便熘到今朝醉后院去看看舞女练舞,听听歌姬唱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江南入夏了。 西凉近来动静愈闹愈大,就连李绯烟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了解了个大概。黎国与西凉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边境的人们有些已经举家开始往中原迁移。 今晨,李绯烟出门买早餐,在途中听闻黎国正在集合军.队,想来,与西凉一仗,必打无疑。李绯烟默默嘆了口气,桓汜怕是到明年也回不来了。 李绯烟也是婚后许久才知道的——桓汜是黎国一只精英军.队的统帅,不过很久之前已经让职给了弟弟桓南,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他来定夺,所以成亲那日他才说自己瞎忙。 主要是桓南的武学天赋着实不高,习武多年也不见长进,好在他排兵布阵颇有一套,底下不服从的也只是少数。 只是,此番西凉的沮渠蒙仁神功大成,黎国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谁也不知其深浅,桓汜是绝无可能让桓南犯险的,他一定会跟去。再者,桓家两兄弟师出同门,桓汜已经练至其门绝学第九境,李绯烟亦不知其深浅,想着大抵很厉害。李绯烟这边模糊的想着很厉害,京师这边同样也在想谁人能同沮渠蒙仁抗衡,思来想去,他们也只能想起桓汜,毕竟他是被称为真武大帝人间第九十二化身的灵武真人的关门弟子,至少听起来就很厉害了。 到底能不能打过沮渠蒙仁先不说,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日子就在人们担心西凉会搞出什么么蛾子中又过去了几天。闲来无事,李绯烟听说茶山的紫薇花开了,便想着去山上采些来做药。一大早,李绯烟便提着篮子出门上山。平日里採药去的都是茶山北面,而紫薇长在茶山南面,李绯烟一个人在山里兜兜转转好多圈才找着正确的路。她从一片灌木丛里钻出来抬眼便是一片紫薇花。 李绯烟不由自主扬起一个微笑,只是这笑才出现就凝在了嘴角。 有的人,小时候和长大了完全是两个模样,而有的人,小时候什么模样长大后依旧可以从她容貌中清晰窥得。 这片紫薇花林有一个姑娘在浇水,那浇水的女子也瞧见了李绯烟,沖李绯烟甜甜一笑 渔夫抬头望去,不太远的地方一对夫妻托着孩子的河里上浮浮。这笑本来让人感到温暖,于李绯烟而言却是背嵴一凉,整个人开始下意识的颤抖,渐渐地还有些喘不过气。 复杂的情绪不断在她心里翻涌,情绪复杂到她大脑空白。相对于李绯烟的情绪波动,周栩栩则是镇定自若。 李绯烟闭眼咬了咬牙,将心中的酸涩感强行压下。她怎么会想到原本十一年前死去的琉璃现在健健康康的出现在她面前。
第44页 周栩栩期待这一天很久了,看到李绯烟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甚至想大笑出声。李家么女素来不食人间烟火,脸上从来不显示自己的情绪,总是淡淡的带点忧愁,怎的这会儿装不下去了。 “想聊聊么?走吧。”周栩栩看着李绯烟,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小木屋。 李绯烟心里想着转身离开,但最后她还是跟着周栩栩进了房间。她情绪有些失控,这十余年来,她为琉璃的死自责、伤心,走不出来,如今看来像是一个笑话。她一点点的颓废,自甘堕落,就是一个笑话。 李绯烟进了木屋,自己随意挑了跟椅子坐下,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时,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压下。 周栩栩自进屋以后一直有种压迫感,无他,是李绯烟给的。从前,她在李绯烟身边从来没有感受到这种凌人的压迫感,李绯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温柔柔却又疏离的,而现在她竟然有点不敢呼吸了。 周栩栩为了在气势上不能输,她选择站着。 李绯烟性子软弱,待人处世向来不争不抢,好说话得很,这样一来,竟然人忘了她好歹也是一名贵女,端起架子拿人的气势可一点不比旁的人差。从前李绯烟不愿,而今迫不得已为之,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还唯唯诺诺让人笑话不成? “十一年前,你假死。”李绯烟下了定论,她微眯起眼,眼神凌厉地看着周栩栩,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丹凤眼本来就雍容凌厉有气势,平素里李绯烟收敛得好,避其锋芒。而今,李绯烟毫无收敛地看着周栩栩,周栩栩一瞬间记起了另外一双看她时冷若寒潭的挑花眼。 周栩栩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镇静,好戏还在后头,就不怕她李绯烟崩得住。她甜甜一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月牙,“是。” 不待李绯烟做出反应,她继续道:“你想问为什么吗?别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这一时吧。我慢慢告诉你。” “这其一,因为桓汜。我本来可以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你面前的,可你偏偏同桓汜成了亲。既然我不能与桓汜在一起,又凭什么要你幸福。” 李绯烟嗤笑一声,语气淡淡,“幼稚。” 这其二,便是说来话长。 琉璃在十二年前就染上了热病,李绯烟与她的相遇,也是早早就设计好了的。这是一场长达十二年的谋划。 十三年前。 黎国长公主同驸马一道,带着他们始龀之年的儿子桓汜和五岁的小儿子桓南在黄河下游划船。一家四口不带任何僕人侍卫,玩得不亦乐乎。小小的乌篷船飘荡在河面上,像片落叶。那时,他们并不知晓黄河中上游一连几日的暴雨,已经出现了洪水。划船中突然的水位涨高一家人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一个大浪打过来,船翻了。公主和驸马分别托着一个孩子在河面上挣扎,运气极好地遇见一个打完渔匆匆赶回家的渔夫。那渔夫在船上对抗着浪花,听见了求救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渔夫赶紧把船划过去,他勉强接住了桓汜和桓南两兄弟,正准备救公主夫妻二人时,一个大浪打过来,渔夫使出全部精力去控制船身避免翻船,没来得及救的公主夫妻二人,被那个浪打得无影无踪。 桓汜和桓南一瞬间失去了爹娘,被那个渔夫暂时收养。那个渔夫就是周栩栩的爹——周渔。突然其来的变故让已经知晓世事的桓汜瞬间长大,长兄如父,在弟弟桓南面前他担起了长辈的责任。他一面忍着寄人篱下生活的痛苦,一面安慰着每日哭着找爹娘的弟弟。这样的生活比起之后的日子,竟然还算美好。 一月后,皇室昭告天下,黎国长公主和驸马身亡,尸骨无存。其子流离在外,不知其踪。寻人的告示贴满全国,惊动了山里的土匪。 土匪们多方打听,找到了周渔家,蠢蠢欲动。 是夜,夜黑风高,正好下手。在周渔夫妻用命拦截下,桓汜带着年幼的周栩栩和桓南开始了艰辛的逃命之旅。锦衣玉食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哪里受过这等罪,小小少年羸弱的肩膀根本负担不起这等重量。双亲亡故之痛,生存之难压在少年身上,桓汜日复一日的沉默了。 贺老太是偶然间在一个小巷子里遇见桓汜三人的。那时,她那引以为傲的医学天才孙儿桓汜正用乞讨来的钱买来的一个馒头分给弟弟桓南和周栩栩,自己一口没吃。桓汜瘦脱了形,衣服破破烂烂的,一脸泥污,若不是看到了脸还算白净的桓南,贺老太怕就跟他们错过了。 贺老太赶紧将他们接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又联繫了皇室,不久后,桓汜他们被安安全全接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不久,周栩栩因为父母惨死之痛奔波劳累之苦再加上水土不服,生病了。桓汜试遍了所以治疗热病的方子都不曾见效,埋头医书间寻找办法的时候,他想起了贺老太曾经同他提过一句的特殊热病,那种病,只有体质极寒的人的血才能治癒。症状初期者,可以以汤药进行压制,从此一辈子服药,而中期以及晚期,只是需要血的量不同,药物不能压制,如若没有极寒体质的血,便只能等死。 桓汜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街上撞到他的小姑娘,他拉她起来的时候,摸到了她的脉,体质接近极寒,若用药物加以调理……桓汜停止了思考。
第45页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是周氏夫妇遇害前的事。夜里亥时,桓汜心里装着事情,心情极为压抑不能入眠,便出了房间透气。恰巧看到了周栩栩听她爹娘的墙角。他走过去想告诉周栩栩这样不对,并打算拉她离开。桓汜这样想着,靠近了周栩栩,话没来得及出口,他发现周栩栩捂着嘴,泪流满面。 屋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周渔的。“我们当初就不应该鬼迷心窍把孩子掉包……” 桓汜似乎懂了是什么情况,不过他还没有把周渔剩下的话听到,周栩栩就拉着他跑开了。直到跑远了,周栩栩才停下来,放声大哭,边哭边吞吞吐吐向桓汜诉苦,“他们……当年掉包了丞相府的……小女儿,他们为了……为了自己的孩子锦衣玉食……动了歪心思,可……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在这乡下受苦,他们的女儿荣华富贵!” 原来,周栩栩才是真正的丞相府千金吗? 李绯烟沉默着,不由自主看了看自己守宫砂的位置。难怪当初她问桓汜时,桓汜是那样的表情,做了那样的回答。 “你一定好奇,你手臂上的守宫砂为何成亲之后一直没有消失吧?”周栩栩笑。 “因为它不是。”李绯烟道。 闻言,周栩栩的笑容一瞬僵住,半晌才道:“自然不是。” 李绯烟问:“有何作用?” 周栩栩道:“你体质越寒它的范围同便同守宫砂一般大,相反,它就越小。” 李绯烟在心里冷笑道:难怪喝药之后,越来越小了呢。 “为何假死?”李绯烟换了话题。她垂下眼睑,眼神失去焦距,为什么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那时你的身体已经调理成为极寒之质,我为什么还有留下来伺候你!你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李家小姐,而你本来姓周,不过是渔夫的孩子!”周栩栩咬牙切齿道。 闻言,李绯烟也不反驳,只淡淡道:“是么?” 桓汜每一步都算得很好,只是他算不到李绯烟平生最怕死别。在桓汜知晓琉璃的死给李绯烟的打击后,他其实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补偿,成亲后各种宠她,都是在补偿。而对知道真相后的李绯烟来说,无疑又是伤害,比赤裸裸的伤害更严重。 李绯烟与琉璃告别的那一晚,琉璃事先服用下桓汜给她的假死药,待到药效发作后,琉璃便会暂时失去心跳和呼吸,呈死亡状态。李府的家丁把琉璃扔到乱葬岗,桓汜便在那里接应她。 周栩栩得意洋洋讲了两个时辰,李绯烟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初夏的季节,暖和得不行,她却手指冰凉。 “荒唐。”李绯烟嗤笑一声。 黎国鼎鼎大名,风华绝代的医圣桓汜,居然为了报恩苦心策划来算计李绯烟这么个弱女子,除了荒唐,李绯烟想不出别的词。 李绯烟偏过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晚,她慢悠悠起身,离开前送了周栩栩一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的东西,哪怕你费劲心思都得不到。比如,李家是绝对不会承认她的。 一直压抑着自己感情的,表现的云淡风轻的李绯烟离开小屋后,方才所有失去的知觉的感官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好痛,疼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疼到难以前行。 疼到,不能忍。 原来她所重视珍惜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曾经以为十二年前自己遇到了生命里的阳光,她可以从失去祖母的伤痛中走出,却不曾想过这光带着的是阴谋诡计和无边黑暗;她以为这些年来她走的都是自己想走的路,却不曾想她走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她说她不想也不愿做提线的木偶,而这十多年来她被人牵引着却甘之如饴。她为之自责愧疚的人,恨她恨不得她跌入尘埃;她付出真心喜欢的人,算计她一算计便是十二年。 李绯烟浑浑噩噩推开自己家的门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七夕那日,在屋顶上,桓汜在她掌心上写下的四个字“非你不可”。 李绯烟靠着门哈哈笑起来,笑出了泪花,笑到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非你不可”多么动听的情话,又多么残酷的真相。 非你不可,非你的血不可。茶山莫名其妙夹住她小腿的兽夹,可以储血,夜里突如其来的飞镖是桓汜本人下的手,程一……程一是桓汜得力的下属。所有她以为的倒霉都是他设计好的,一个两个都围绕着她演戏,把她骗得团团转。她倒好,还傻乎乎地把桓汜当救命恩人,知己,最后还丢了心。 她李绯烟自诩聪明,到头来却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与西凉一战不得不打,桓汜害怕李绯烟担心,千里迢迢赶回江南城同她道别。桓汜风尘僕僕,一进屋恰好对上李绯烟红肿的双眼。 “怎么了?”桓汜心里咯噔一下,隐隐不安起来,“谁欺负你了?” 桓汜一把把人拉进怀里,轻声安慰。李绯烟一听他说话,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开始往下流。见怀里的人哭得更厉害,桓汜心里慌得不行。他嘴上哄着李绯烟,目光却落在了李绯烟背后的桌上。看清桌上纸张上的内容,桓汜身体一僵,话卡在嘴边,不出声了。
第46页 李绯烟这时从他怀里钻出来,而后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一步,同桓汜拉开一些距离。 桓汜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颤抖,他疑惑地看着李绯烟,“和离?” 李绯烟红着眼含着泪,抬头看着桓汜,她眼底翻滚着的情绪叫桓汜看不明白,她哑着嗓子道:“我见到了琉璃。” “成亲那日,我说过,不要让我知道你的秘密! ‘若我知你负了我,无论哪方面,我就休夫’” “你还记得你的回答么?” 桓汜道:“‘这样便好’。”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萦绕在桓汜心头,他无话可说。 李绯烟不再垂眸掩饰自己的情绪,她遮遮掩掩自己的情绪十多年,她累了,她睁眼看着桓汜,眼眶里的泪水包不住流了出来,她也不管,只是万分疲惫地道:“放过我。” 不管哪一方面,都放过我吧。 桓汜双手不自主握紧成拳,他闭了闭眼,干.涩道:“好。” 你桓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过是你手中捻着的小小棋子。一起一落,你笑看全局,我尘埃落定。 李绯烟走得很决绝,倘若她有丝毫犹豫肯回头看看,便能看到桓汜眼中写着“不要走”三个字。 第二十五章 眨眼间新的一年又到了。李绯烟没有再回过百草堂,她在今朝醉住了下来。许妈妈高兴的不行,她终于找到机会报答李绯烟当年的恩情了。当年若是没有李绯烟那幅《细水长流》卖了钱,就没有如今的今朝醉。 李绯烟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眉眼之间是散不开的愁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许妈妈给她准备上好的房间,她却选择了同之前去百草堂送过口信的那个小丫头一起住。 小丫头叫徐濛濛,十二三岁的年纪,纵然在青楼长大,却依旧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性子。她不必去前面表演接客,只是在后院打杂。空闲下来的时候,徐濛濛便拉着在屋中发呆的李绯烟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这几个月下来,徐濛濛学了不少东西,越发崇拜和爱黏着李绯烟。 元宵节这天夜里,许妈妈放了徐濛濛假,小姑娘对街上猜灯谜的活动感兴趣得紧,却又怕自己才学疏浅一个灯笼也赢不回来,软磨硬泡李绯烟好些时间,李绯烟不得不妥协,披上玄青色绣鹤的斗篷陪她出来看花灯猜灯谜。 徐濛濛兴奋得不行,拉着李绯烟在街上左逛逛右看看,今夜的江南城热闹非常,各家各户张灯结彩,街上人头攒动。 没逛好一会儿,徐濛濛就看中了一盏可爱俏皮栩栩如生的兔儿灯。 “小姑娘,一炷香时间内猜对了灯谜就可以带走噢。”老闆笑呵呵的,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 李绯烟站在徐濛濛旁边朝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才低下头看小姑娘手里拿着的谜面。徐濛濛看得眉头打结,李绯烟有些想笑。 这题说来并不难,只是对于徐濛濛这样才读书的来说,恐怕得费点力气。见时间不多了,徐濛濛也没有猜出来,只好可怜兮兮地向李绯烟求助。 李绯烟刚想开口,在徐濛濛身后响起男声,那人答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慾断魂。’打一动物,应当是牛。” 闻言,徐濛濛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道:“对噢!” 只是这灯属于她身后的男子了。徐濛濛依依不捨地将灯递给男子,颇有些崇拜,“哥哥真厉害!” 顾长淮轻笑一声,接过灯抬眼看向李绯烟。李绯烟并不看向他,她神色淡淡,小半张脸缩进了斗篷领口的毛里。 李绯烟对徐濛濛道:“再看些别的吧。” 徐濛濛点点头,拉起李绯烟的手走向下一个摊位。不一会儿,徐濛濛又看上了一盏画着锦鲤的走马灯,这灯比之前看到的都要精巧。徐濛濛站着盯着那灯不动了,老闆笑着走过来道:“伴柱香的时间,猜出来便可拿走。小姑娘可要加油啊,这灯放这一晚上了,还没人能拿走哩。” 听老闆这么说,徐濛濛直接放弃了,刚想开口跟李绯烟说走吧,却听李绯烟道试试。徐濛濛拿起谜面来,看着谜面她眉头皱到一起,快成死结了。顾长淮一路跟在她们身后,两人好不容易才与他拉开距离。 李绯烟的余光瞥到顾长淮提着兔儿灯往她们这边靠,人越来越近。她快速看了眼题,“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树,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要猜八个字出来,着实是难的。 看着时间马上到了,徐濛濛嘆了口气,放下谜面,想要拉着李绯烟走了,却听李绯烟对老闆道:“情投意合天长地久?” 老闆开怀一笑,“恭喜姑娘。” 徐濛濛兴高采烈去提了灯,和李绯烟一同继续往前走,“姐姐真棒!” “姐姐,姐姐。我听闻天香阁出了对联,接上的人便可领一份四喜丸子,咱们去试试吧。”小姑娘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一脸馋样。 李绯烟忍俊不禁,“走吧。” 天香阁门口站着许多对对联的人,大多都是青衣书生。简单的对联已经被对完了,还剩下三幅最难的。
第47页 天香阁门口,李绯烟和徐濛濛又碰上了顾长淮,一路玩玩闹闹的徐濛濛觉得很不对劲,她轻轻扯了扯李绯烟的衣袖,惦着脚在李绯烟耳边小声道:“姐姐,那个哥哥怎么一直跟着我们啊?” 李绯烟正在专心看对联,闻言,轻拍了一下徐濛濛的小脑袋,“没事儿,装没看见。” 徐濛濛听话地点头,陪着李绯烟一起看对联,虽然她绞尽脑汁也对不出。 那边,顾长淮也在看对联。 半晌后,李绯烟选了其中一副“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她对道:“燕莺穿绣幕半窗玉剪金枝。” 旁边有人叫好,徐濛濛也笑眯眯地在李绯烟身边鼓掌,心道:渺渺姐姐真的好厉害呀! 李绯烟神色不变。掌柜亲手送上一份四喜丸子,赞美道:“姑娘,对得好啊。” 李绯烟笑着接过,给掌柜道了谢,牵着徐濛濛离开。边走,她边问一旁吃得满足的徐濛濛,“可想去放河灯?” 徐濛濛正是好玩的年纪,想也不想便答:“好呀!” 见李绯烟人二人走远了,顾长淮放下对联,急急跟上去,只是元宵节街上人着实多,没一会儿顾长淮就找不到人影,他跟丢了。 李绯烟带着徐濛濛往人多的地方走,绕了半天的路才到河边。河边放灯的人很多,河面上飘着盏盏莲花灯,灯光星星点点,像是天上的银河。她们也买了两盏莲花灯,放到水里后,徐濛濛正了神色,开始虔诚地许愿。李绯烟望着河面上的莲花灯,星星点点的灯光落在她迷茫的眼里。 曾经旁的人觉得她无欲无求,她倒还真的有自己珍惜的,如今……如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放完灯许完愿,李绯烟和徐濛濛两人吃着剩下的几个丸子,往今朝醉的方向走。徐濛濛玩得开心,李绯烟有些心事,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 逛了一晚上,李绯烟累的不行,倒床便睡,分不出一点精力去想顾长淮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南城。 这边,顾长淮尾随李绯烟到了今朝醉门口。来之前,他听说李绯烟在江南城开了家药铺谋生,到了此处才知道,她如此自甘堕落,竟入了平康巷。 顾长淮是个死脑筋的人,认定了的就一定要得到,不到手不罢休。之前他家去丞相府提亲,李丞相居然以李绯烟早已与他断绝父女关系并被逐出家门为由拒绝了婚事。顾长淮意气难平,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李绯烟在什么地方。恰好,他今日刚赶到江南城便遇见了李绯烟。 “来日方长。”顾长淮自言自语。 第二十六章 顾长淮到江南城后一连几个月毫无动静。李绯烟自元宵节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久而久之也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彻底,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还是一日复一日的发呆,有时教教徐濛濛读书写字,偶尔还与其他歌女切磋切磋琴技。 黎国的军队已经同西凉交过几次手,均以失败告终,国内人心惶惶。战况传回国内,黎国百姓最初是大吃一惊,现在不由为前线的战士们捏一把汗。黎军打过的仗不少,胜多败少。而与西凉一战,竟然一胜难求,如此看来,西凉是真的强大。 黎昭看到新传回来的战报,脸色越发难看,“他沮渠蒙仁一人神功大成,我黎国二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了?” 前线信使见天子发怒,屏住呼吸将头埋得更低,恭恭敬敬道:“那沮渠蒙仁有以一敌百的能耐,他麾下的勇士军队战斗能力异常强大,除却桓大人为陛下培养的那支精锐的红缨军队有一战之力,其余……”其余,便是去刷人头的。 闻言,黎昭更是气得咬牙,“那勇士军队多少人马?” 信使答道:“不多。两千五百。不过,我们已经折损了他们五百人。” 黎昭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他黎国可是损失了近万人了。 信使感受到低气压,颤抖道:“陛下息怒。西凉的普通军队我们也折损了五千余人。而且,桓大人他们已经想出了对策。” 黎昭不想再听信使说话,挥挥衣袖让他离开,“让桓汜慎重些。” “是。”信使领命后赶紧退下。 江南城。 李绯烟自听闻黎军连败后,一直有些恹恹的,心神不宁,尤其是今日。她坐在窗边深吸了几口气,抬眼往窗外望,便见徐濛濛匆匆向她这边跑来。 才初春的天气,这小姑娘跑了一头的汗,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般着急,徐濛濛气喘吁吁的,想开口说话,断断续续的说不清楚。 “别急,慢慢说。”李绯烟递过一盏茶给她,又抚了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外面有个俊俏的公子找姐姐你。可……”徐濛濛不满地嘟了嘟嘴,道:“莺莺姐她们把他围住了。” 李绯烟早已把顾长淮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冥思苦想半天也想不起来她有什么认识的人知道她在这里,并且会来找她。 思考间,李绯烟已经戴好面纱走到了今朝醉的门口,看到了被黄莺儿一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围住的满脸不耐的顾长淮。 李绯烟后悔了,她就应该继续保存易容这个习惯,让顾长淮看到丑陋的她一秒都待不下去。这样想着,顾长淮也看到了李绯烟。他推开身边一直围着的莺莺燕燕,朝李绯烟走过去。李绯烟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领着顾长淮上了二楼的包间。
第48页 包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不知怎的有些剑拔弩张。两人都站着,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李绯烟并不想跟顾长淮有什么过多的交际,如果可以,连话都不想说。现在,她只想快点离开。 于是,李绯烟一进去就膈应他,向他行礼问好,一口一个顾大人。顾长淮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对上李绯烟,他就像爆竹一点就着。他本来还想着跟李绯烟叙叙旧再展开话题,虽然他们俩真的没有任何美好的过往,但此刻,他真的上来就被李绯烟膈应到了,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目的:“李绯烟,你准备什么时候履行你我的婚约?” 这话听得李绯烟一脸莫名其妙,不明所以,“顾大人何出此言?民女怎会与大人有婚约?” 顾长淮早就料到她会不承认。直接把婚书拿给她看。李绯烟看到婚书的内容傻眼了,上面没有写李家显赫的家世,也不是什么李府的小小姐李绯烟,而是一介市井小民李绯烟,生辰八字是她的…… 顾长淮的双眼抓住了李绯烟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笑问:“还想抵赖么?” 即便如此,李绯烟依旧没有放弃挣扎,她不喜欢顾长淮甚至说有些讨厌,而且照这么看来还算她逃婚,真就这么认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她道:“恐怕让大人失望。民女早在这之前已经嫁为人妇了。” “哦?”顾长淮扬起声调,好笑地看着李绯烟,“你是说桓汜?且不说你已同他和离,就算没有,光是西凉这一役,他能否活着回来,还未可知。” 李绯烟难以置信,顾长淮把她调查得如此清楚,连她同桓汜和离都知晓,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顾长淮为何到江南城几月毫无动作,不过是去把李绯烟调查了个明白。他这个人一直深谙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绯烟很是恼火,可她拿顾长淮无可奈何。顾长淮瞧着李绯烟冷冷看着他的眼神不甚满意,欠揍戏嚯道:日后进门,可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为夫。” 李绯烟面上表情绷不住了,气得牙齿打颤,“不要脸!”然后她接着放狠话,“我嫁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说罢,便抬步向外面走。李绯烟手才碰到门,还没来得及推开,肩膀就被顾长淮捏住。顾长淮是个习武之人,尽管他只用了三成力气,李绯烟这个小身板还是招架不住。 “放手!”李绯烟又气又委屈,眼眶顿时就红了,拼命挣扎。 顾长淮压着火冷笑道:“大胆民女,胆敢冲撞中尉。” 那一瞬间,李绯烟整个人都僵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窜。她垂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终于屈服,恭恭敬敬向顾长淮行礼,“民女无知,还望大人大量,不与民女计较。您请。” 顾长淮冷哼一声,抬步而去,出门后,李绯烟听到他说——来日方长。 李绯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吐出一口浊气,靠在门框上沉默了许久才无精打采地从包间里出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徐濛濛在后院都察觉到不对劲,立马跑到前厅去找到李绯烟,拉她快速回了她们的房间。徐濛濛先检查了李绯烟露在外面的肌肤,脸上,脖子,手上什么也没有,接着她就想去扒李绯烟的衣服了。 李绯烟连忙按住她的手,急道:“没有!” 李绯烟情绪有点失控,这一声着实把徐濛濛吓了一跳。徐濛濛担心得不行,“姐姐,到底这么了?” 李绯烟垂着头,不说话,半晌,她实在受不住徐濛濛一探究竟的目光,转身去床头的小柜子里拿了一瓶活血外敷的药给徐濛濛,道:“帮我上药吧。” 李绯烟转得太快,徐濛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到了李绯烟肩膀处的淤青时,讷讷道:“姐姐,你被人打了?” 随即,她整个人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姐姐,你被打了!” 李绯烟听她这么一吼,顿时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正上着药,徐濛濛一惊一乍,她终于想起了她觉得面熟的男人是谁了。 “姐姐,今日打你那个人渣,是不是就是元宵节抢我兔儿灯的那个?” 李绯烟沉默地点头。 徐濛濛顿时来了劲儿,愤愤不平的像是新仇旧恨撞到了一起,不自觉就加重了手上的道,“他下回再来,我定放出大黄咬他!” 李绯烟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笑她,“他自幼习武,你若真放出大黄去咬他,最后伤心的还是你。” 上完药,李绯烟穿好衣服,安慰起气不打一处的小姑娘来,“大人的事,小孩别操心。” “姐姐,你到底为何会招惹这等贵家子弟?”徐濛濛忍不住好奇问。 李绯烟抿了抿唇,有些迟疑,“逃……婚……” “啊!”徐濛濛不敢相信地叫出声,她不由向李绯烟竖起大拇指,真没想到看起来乖巧的李绯烟做了这么刺激的事情。 之后,顾长淮又来找过一次李绯烟,他信心满满对她说:“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当时的李绯烟嗤之以鼻,不知道顾长淮哪来的自信。后来的日子里,李绯烟再也没有见过顾长淮,时间越长,她心就越不安。她总觉得顾长淮在准备什么,像网鱼一样,撒下网后安静等待,时机成熟时一网打尽。
第49页 李绯烟思考着她与顾长淮最后见面的日子。那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黎军打败西凉收复失地的消息传回了黎国,那一日是秋收,今年大丰收,令人喜上加喜。 李绯烟想了几圈,除了以乐衬哀,她真的不明白顾长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或许那句话只是为了干扰她,从心里上将她击溃。 第二十七章 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风颳到脸上跟刀子似的,生疼。徐濛濛带着一身寒气跑回屋里,蹲在暖炉旁就移不开了。 李绯烟递了一盏热茶给她,“暖暖。” 徐濛濛笑嘻嘻地接过,喝了一小口等身体暖和了才说正事,“姐姐,有人约你今日傍晚镜湖旁清风亭相见。” “谁啊?”李绯烟心中猜测是顾长淮。但顾长淮向来是要来便来,哪里又会约她到其他地方见面。 “来的是个姐姐。”徐濛濛答。 听徐濛濛这么说,李绯烟又猜是溪落,可溪落也不会约她出去啊。李绯烟在窗边坐了一下午,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还没拿定主意。外面很冷,风颳得呼啦呼啦的,李绯烟看看天,像是要下雪了。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最终,她还是披上红色兔毛绣牡丹的斗篷出了门。还没走两步,雪花纷纷扬扬的就落了下来,李绯烟戴上帽子加快了步伐。 雪越下越大,似鹅毛。江南城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下这么大的雪,街上的人们早早回了家,各家各户家门紧闭,怕冷不出来。 李绯烟孤零零走在去镜湖的路上,冻得恨不能缩成一团。待到李绯烟到了清风亭,地上的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亭中并没有人等她,只在石桌上留了一张信纸和一个锦囊。李绯烟拿起锦囊,发现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药材,她再看了看那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是处方。李绯烟盯着那处方看了半天,是不曾见过的奇怪方子,用药很奇怪,里面的一味奇怪草药应该是锦囊里面装的那个。同时,她也猜到了是谁约她来的了。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已经黑透,风雪越发大,李绯烟搓了搓自己冻僵的脸,还是决定拿上药方和草药离开。 她轻轻摇了摇头笑自己,等什么呢?他们也没什么好见面的。 李绯烟带着满身风雪与疲惫回到屋中,徐濛濛早已入睡。她将药材和处方收好,毫无睡意,选择坐在窗边发呆。 任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一盏孤灯,伴她到晨光熹微。原来,这漫漫岁月,她只一人,风吹雨打,踽踽而行。 从前一人从不觉得孤独,而今却害怕了。 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地面、屋顶都铺着厚厚一层雪,小孩子们早就忍不住爱玩闹的心,早早起了床,顾不得母亲在身后招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招呼着小伙伴就在街上打起了雪仗,堆起了雪人,咯咯咯的笑起来,开心得不行。 伴随着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李绯烟才觉得疲惫不堪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欢声笑语一片,谁也不知道大雪纷飞的夜晚,镜湖边发生了什么。由于天黑透了,李绯烟没有带灯笼,不太能看清路,走得很慢。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的声响。穿过黑漆漆的竹林时,李绯烟的身后亮起了暖暖的黄色的光,是灯笼。她诧异且害怕地转过头,看清身后人的那一瞬间,她只剩下不知所措。 桓汜一袭黑衣提着灯笼静静站在李绯烟的身后,他先开口问:“近来可好?” 李绯烟眨了眨被风吹到干涩的双眼,平复自己的情绪,没有答话。她沉默了半晌,选择提起裙摆转身离开。 只是,李绯烟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步,桓汜已经先发制人从背后将她抱住,她挣扎,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挣扎开那样紧的一个怀抱。 李绯烟放弃了,她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到雪面上凝结成冰,带着哭腔朝桓汜吼,“放开我!” 桓汜不听李绯烟的,依旧紧紧抱她在怀里,他轻轻吻了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却温柔,“渺渺乖,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我听你说,你放开我。”李绯烟冷声道。 闻言,桓汜低笑出声,那样带着宠溺的笑声让李绯烟一瞬间恍惚,心里更难过了。桓汜道:“我不。我一放,你就走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李绯烟自己,最了解她的就是桓汜。到底是什么都骗不过他。 李绯烟气得气都不顺畅了,声音却软了下来,有点颓有点丧,她说:“桓汜,我并不觉得我们之前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是为了周栩栩的病来跟我要血的话,我给。这么多年了,自然也不差这一回,我没那么小气,毕竟是一条生命。以后……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好吗?” 看到你,会让我觉得自己活了十多年像个傻子。 桓汜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李绯烟没给他机会。 “其实,要血你可以直说,何必牺牲色相。你要知道,长得像你这般好看的男子,没人忍心拒绝你,其中也包括我。”李绯烟声音淡淡的,但每一个字都扎在桓汜心上。 一个人如果执意要推开你,你是挡不住的。伤害,谁不会呢?只是想不想,愿不愿的问题。 她在意你的时候,可以含着眼泪承担所有你给的伤害,她不在意你了,你给的伤害她用自己的方式残忍的还给你。
第50页 对亲人,对爱人,李绯烟皆是如此。 桓汜那一瞬间的怔忪给了李绯烟机会,她用力推了桓汜一把,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抵太用力,李绯烟不自觉退后踉跄了几步。 桓汜垂着眼眸,收回了拥抱的姿势,提着灯笼站得笔直。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化成水打湿了衣服,他们都挺狼狈的。 雪水浸湿衣服贴在皮肤上是冷的,而李绯烟的话和眼神更让人心寒。桓汜看着几步之遥的李绯烟,难得的尝到了心痛的味道,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装作无事地提着灯笼走过去,将灯笼交到李绯烟手里,声音温柔低沉,“夜里路黑,回去小心。” 言罢,桓汜转身离开,陷入了黑暗里。 那些想说的话,还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李绯烟若留心些便可知,黎军还在回黎国的路上,而桓汜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李绯烟提着灯笼在原地站了许久,雪依旧很大,很快就遮盖住了桓汜离开时留下的脚印,遮盖住了带着腥红颜色的脚印,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李绯烟有几次忍不住想迈开脚去找一找桓汜,问一问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能步步见血?最终李绯烟抬了步子,是回今朝醉的方向。 一步复一步慢慢往回走,李绯烟心沉沉的,像是溺了水,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心疼了一下:你可知我,向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徐濛濛一觉醒来,发现李绯烟是靠着窗睡着的。彼时,她正大着哈欠,眼睛瞟到了窗边被吓了一跳。她害怕李绯烟着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绯烟挪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经过昨夜一宿的折腾,李绯烟不出意料的病了 后面几日里,她哪也没去,就窝在后院煎药。浓浓的草药味让黄莺儿等人甚是不喜,总说这几日她们衣裳上有股草药味,前面的客人都不高兴了。 “分明是股脂粉味!”徐濛濛没好气道,“姐姐,她们就是故意,因为上回那人渣找的是你,没有分给她们眼神。” 李绯烟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头天才提到一嘴顾长淮,第二日一早,徐濛濛便跑到李绯烟身边,告诉她顾长淮来找她了。李绯烟那时正在喝药,闻言,果断放慢了喝药的速度。 烦心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李绯烟根本不想见到顾长淮,上次的事到如今还让她心有余悸。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顾长淮那样性子的人,不见到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绯烟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带着惴惴不安同顾长淮见了面。顾长淮看起来心情颇佳,看向李绯烟的眼神十分直接地透着志在必得。李绯烟心中一沉,感到不妙。 顾长淮语气透着愉悦,“我绑了桓汜。” 李绯烟嗤笑,“顾大人,真是好样的,连同僚都不放过啊。” “哪里哪里,自然不如李姑娘。”顾长淮笑得更灿烂。 李绯烟皱了皱,不懂他什么意思。 顾长淮道:“那晚如果不是李姑娘这么绝情,怎会给顾某这样一个机会呢。” 李绯烟当真是讨厌极了顾长淮这幅嘴脸,她声音冷冷的,“你以为我会信?桓汜是你想抓就抓的?你能抓住他?” 顾长淮笑:“如何不能?” “他与沮渠蒙仁一战,身受重伤,吊着一口气不顾死活快马加鞭回来找你,已经是勉力支撑,哪里有什么还手能力。” “怎么样,感动么?” “挺感动的吧,眼泪要流下来了呢。” 李绯烟偏过头,擦了擦眼泪,心里五味杂陈,嗓子有点疼,“那又如何。” 顾长淮装模作样长嘆一口气,“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要我是你,我肯定痛哭流涕,求着放人。” 雪地里的腥红脚印浮现在李绯烟脑海里,她下意识出口问顾长淮,“你当何如?” “嫁给我,我就放了他。”顾长淮道。 李绯烟心里没有由来的疼了一下,“顾大人请回吧。”她垂下眸子淡淡道,“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顾长淮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毕竟他等不起。” 两天过去了,李绯烟同以往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的坐立难安。救,她不甘心;不救,她不忍心。 第三日,徐濛濛告诉李绯烟有人找她,李绯烟下意识认为是顾长淮,也没多问就直接出去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因为李绯烟看到了桓南,货真价实的桓南。李绯烟可以很确定的告诉自己,眼前的人绝不是桓汜,因为他们兄弟俩的气质真的差太多了。 桓南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他眼眶发红,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打仗时的甲衣还没有来得及换下,上面满是尘土。 见到李绯烟慢悠悠从今朝醉出来,桓南也顾不得在大街上,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救救我哥,求你。” 李绯烟看到桓南满是希望的看着她,那一瞬间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只是那一瞬间而已,她道:“进来说吧。” 街上路过的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是在青楼门口。 “不必。”桓南拒绝地直白,“说完我就走。”
第51页 “我找不到我哥被顾长淮关在哪里,听说顾长淮为了困住我哥给他下了毒,这毒我们能不能解也不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哥了……” “我知道,我哥以前对你做了很多不应该的事情,被设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可我哥也是为了救人,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他面前吧。” “而且,传闻中李家小姐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儿,我哥他也不知道你会对栩栩对他动真感情……” 桓南的话被李绯烟打断,她冷笑,“不知道?不知道可以成为理由吗?不知道就可以践踏别人的感情么?以救人去害人,哪怕是情有可原亦无法原谅。” 桓南理亏,声音小了下去,“你的情况是可以调理回来的,你哥能让你的身体恢复如初。只是那至关重要的药极难得,只生长在西凉境地。我哥当时为了救我,受了沮渠蒙仁一掌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败了西凉军队后,他就去找药去了……” 桓南的话讲得乱七八糟的,“那药生在极险之地,我哥重伤未愈就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去了……本来应该休息好再动身回京的,可我哥不停劝,自己一个人连夜赶路到了江南城,我们大部队都还在后面呢……” 李绯烟听完桓南絮絮叨叨的话,自己捋了一遍,算是懂他什么意思了。 “他欠我的,该还。你知道么?”李绯烟勾起嘴角,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苦肉戏,我没心思看。这辈子,见过了的也够多了,腻味了。桓大人,劳烦你跑这一趟了,辛苦了,请回吧。” “当真没有一点夫妻情谊?”桓南干涩开口询问。 “我凭什么牺牲我的一生去救一个害我的人?因为爱吗?可惜,我李绯烟这辈子爱的就只有一个人,我自己。”李绯烟转过身,不去看桓南带着乞求的神色,一步一步进了今朝醉。 第二十八章 李绯烟是在与桓南见面的第二天傍晚遇到这群鸽子的,已经过了一个晚上,这群鸽子还没走。 徐濛濛站在一群鸽子里往地上撒玉米,见李绯烟来了,欢快道:“姐姐,这些鸽子真聪明诶。” 李绯菸嘴角抽搐,看着这些鸽子一手扶额——桓汜养的鸽子都这么灵性。她蹲下身去,一群鸽子玉米也不吃了,纷纷围过来。 李绯烟拍了拍其中一只鸽子的头,道:“你们主人不在这里。” 鸽子们面面相觑,男主人女主人都一样的嘛。那只被拍的鸽子往李绯烟身边凑了凑,露出腿上绑着的信。李绯烟无奈地笑了,她取下信来,那只鸽子如释重负,过去衔了粒玉米拍拍翅膀飞走了。 不一会儿,所有鸽子都飞走了。 黎国军队还没有回到京城,程一还不知道桓汜被顾长淮抓住的消息,李绯烟如此想着,胸口有些闷。那些信鸽送的都是些机密消息吧。 李绯烟最后还是把信都拆开了,十几张小纸条组成了一封长信。内容是关于周栩栩的,信上说周栩栩真的去了丞相府认亲,最后被赶了出来。程一按照桓汜的吩咐说这么些年对周栩栩也算是仁至义尽,放任周栩栩自生自灭了。 说来,周栩栩当初若能耐得住性子听完周渔夫妻的对话,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李绯烟自出生起就异常安静,而周栩栩与其他婴孩没什么两样,饿了哭高兴了笑,每天都咿咿呀呀的。周渔夫妻俩调换孩子后发现瞒不过去,又想着暗中将两家孩子换回来。 “就应该在出生那天就调换的。”周渔道。 “栩栩后出生一天,怎么换!”周杨氏道。 照顾李绯烟的丫鬟发现不对劲,禀告了温氏和李老夫人。温氏将婴孩抱出来检查,掀开衣服一看,右腰处果然没有梨花胎记。大家又联想到府里下人周渔夫妇最近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一番调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李老夫人念在周渔夫妻尚有悔过之心,也为了给自己小孙女积德,心一软就放过了他们,只是打发他们离府。 谁知道命运如此弄人。 徐濛濛见李绯烟面对十几张字条出神,忍不住伸手在李绯烟眼前晃了晃,“姐姐?” “濛濛,你知不知道顾长淮住哪儿?”李绯烟开口询问,眼神却没有焦距。 “顾长淮?”徐濛濛仔细回忆了一番,她不记得她认识一个叫顾长淮的人,疑惑问道:“那个人渣?” 李绯烟:“嗯。” 徐濛濛奇怪,“姐姐,你找他做什么?” 因为那一群鸽子吗?李绯烟失笑,并不回答徐濛濛,只道:“你去打听打听,他住哪儿。” 翌日清晨,李绯烟敲响了顾长淮在江南城住宅的门,本以为开门的会是家僕,没想到是顾长淮本人,李绯烟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顾长淮看见来人,勾唇一笑,“果然,你还是来了。” “他在哪儿?”李绯烟直切主题。 “别急。”顾长淮引着李绯烟进门,“先说说咱们俩的事情。” 李绯烟不想听顾长淮卖关子,直接道:“我嫁给你,你放了他。” 闻言,顾长淮笑出声,“爽快。”
第52页 他这一笑,笑醒了柴房里的人。顾长淮带着李绯烟到了柴房,他推开略微腐朽的木门,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李绯烟硬着头皮踏进去。 柴房里光线很暗,李绯烟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景象,桓汜被绑在顶樑柱上,以他为中心,地面上的血渍向外蔓延。有已经干了很久变黑的,也有他脚边刚刚流下来的。 桓汜还是那晚上的那件黑衣,衣服没有任何破损,不是用刑便是下药了。李绯烟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 桓汜听到柴房里的动静,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到来人,不可谓不震惊。李绯烟脚步沉稳却缓慢,她一步一步向桓汜走过去,带着上位者的那种气势,骄傲不可侵犯。顾长淮被这气势压得有点胸闷。 李绯烟气势拿捏得的确不错,顾长淮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顾长淮不知道她在做戏给他看。桓汜虚弱的勉励抬起头看着李绯烟,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与她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桓汜知道,她在装。 李绯烟每向桓汜靠近一步,她眼前的水汽就重上一分。 步步生情。 李绯烟眼底翻涌的那些情绪,和离那天,桓汜不曾明白,如今他看懂了。李绯烟的眼里有失望,有痛,有挣扎,甚至有爱意,可没有恨,唯独没有恨。 “别。”桓汜开口那一瞬间,心如刀割。 李绯烟俯下身子同他平视,让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滚落,那一滴泪落到地上,打湿了干掉的血液。 那滴眼泪哪里是落到了地上,分明是落在了他心里。顾长淮的毒日夜折磨他,却不似这一滴眼泪,砸得他疼得锥心刺骨。 桓汜难过地闭上了眼,他多希望李绯烟看向他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厌恶和恨,至少那样他会好受一些,可没有,都没有。他的眼角泛起了点点水光。 “桓汜。”李绯烟双目无神地看着桓汜,语气冷漠,说出了此生最恶毒的话,“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打算救你。但是后来啊我想 ,你是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如若就这般死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得让你活着,让你清晰的记得是谁救了你,午夜梦回时压抑到喘不过气,日日夜夜受这般心境的折磨。” “死去,是对你的解脱,带着愧疚与内心的谴责活着,才是对你的惩罚。” 顾长淮在旁边听到李绯烟这一席话,不由自主抖了抖,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李绯烟的眼泪已经干了,她也不再看向桓汜,转过身去问顾长淮,“这是什么毒?” “南蛮蛊毒,绯烟可还满意?”顾长淮保持微笑。 李绯烟也跟着笑,“南蛮一带擅蛊,你到也是费心了。解药。” “不急不急。”顾长淮摆摆手,“你我大喜之日,便是他得解药之时。” “回京城需要些时日,准备婚礼亦需要些时日。顾长淮,你当我傻?他能撑到那一天?”李绯烟冷笑。 顾长淮还想说些什么,猝不及防被李绯烟近身抽出了他的佩刀,李绯烟退后几步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微笑道:“那我便祝顾大人,新婚丧妻,阴婚愉快。” “不要。” “等等。” 桓汜、顾长淮同时开口。只是他们想得完全不同。桓汜是真的不愿意看到李绯烟死,而顾长淮想的却是——李绯烟若真的死了,当今圣上大抵会找个由头灭了他。 顾长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李绯烟,他有点慌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解药给你,你把刀放下。” 李绯烟接了解药,提着刀走到桓汜身后砍断了绑住桓汜的绳索。桓汜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没有了绳子的固定,直直倒在了地上。李绯烟扔了刀,蹲下身子餵了他解药,便起身离开了柴房,没有一丝停留。 顾长淮已经准备好了回京城的马车,李绯烟也没有理由拖延着不走,只是还有些人有些事物需要处理,提出要回今朝醉一趟。顾长淮心情不错,放她去了。 李绯烟在今朝醉有些交情的只有许妈妈和徐濛濛二人。许妈妈听说李绯烟要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点担心,最后祝她日后平安喜乐。 徐濛濛这个小姑娘反应很大,听说李绯烟要走,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厉害,抱着李绯烟不肯撒手。 她哭诉:“你走了,日后就没有人教我读书识字了!” 李绯烟安慰:“教了你这么多,日后你自个儿琢磨。” 徐濛濛哭得更厉害了,“元宵没人帮我猜灯谜了!” 李绯烟继续安慰,“日后便是没有我,你也能猜出来。” …… 徐濛濛:“日后……日后……” 李绯烟嘆气,“濛濛,没有日后了。” 徐濛濛死活不肯撒手,最后是被顾长淮的人拉开的。瞧着徐濛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李绯烟最终没能忍住眼泪。 她的记忆中,眼泪的味道一直都是苦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是甜的。被人依赖的感觉真好。 过往那些日子里,曾经无数次的离别没有一次挽留,李绯烟总是带着点希望转身,然后随着时间拉扯,心一点点凉下去。那个时候的她多希望有人在背后叫一下她,只要有,哪怕是虚情假意的客套,她也不走了。
第53页 可是,她一次也没等到。 年少时,觉得转身的那一剎那潇洒帅气,像话本子里仗剑浪迹天涯的剑客潇洒不羁,长大后才知道,每次自己都是憋着一口气转身,呼出气那一瞬间好像获得了自己理想中的自由,又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从江南城到京城,李绯烟一路无言。她离开时只带了一副紫琉璃长吊坠耳环、那张奇怪的药方和西凉独有的那份药材。实在觉得闷了,她就把药方拿出来看,看得滚瓜烂熟,能看出朵花儿来。 顾长淮最初还耐着性子同李绯烟讲话,可李绯烟真的完全不搭理他,他就老老实实回前面骑马去了。 桓汜被桓南送到了微草山,贺老太看着床上躺着的还吊着一口气的孙子,语气不善地朝桓南发了一同脾气,“你救他作甚!他这么作孽,死了老太婆我还高兴呢!” 桓南知道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弱弱顶嘴,“真死了,你就哭吧。” “个死孩子!”贺老太伸手去揪桓南耳朵,揪得桓南嗷嗷直叫,“你还好意思跟我顶嘴,学药理学个二三分,学功夫学个五六分,亏得你还有八分能耐布兵谋略,不然杳杳跟着你,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 被自己祖母嘲笑一通,桓南委屈地自闭了。贺老太虽然骂得起劲,但下手的活也没停着,再怎么说,桓汜也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孙子。 李绯烟被顾长淮体贴地送到了丞相府,两人分开前,李绯烟对顾长淮说了一句话,“生得相亲,死亦何恨。” 生既然相爱,死亦何恨。顾长淮着实琢磨不透,回家去问了顾长安。顾长安也是一介武夫,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兄弟俩冥思苦想好一阵也没有得到答案。 李清陪着顾夫人拜完佛回来见二人愁眉苦脸实在不得其解,便随口问了声何事。 听完兄弟俩诉苦,李清瞭然地点头, “步非烟。” “步非烟?”俩兄弟齐声问道。 李清很是无奈地瞪了自己夫君和小叔子一眼,去书房翻出一本《唐传奇》给他们看。步非烟被自己丈夫打死之前说的就是那一句“生得相亲,死亦何恨”。 看完《非烟传》,顾长安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表示安慰,顾长淮黑着脸半晌没说话。李绯烟这是在讽刺他,他像武公业,还是在暗示他,自己留不住她,她终有一日会红杏出墙? 李清不知道李绯烟是怎么答应顾长淮嫁给他的,只好心劝道:“李绯烟并非步非烟,你不要往心里去。” 第二十九章 李绯烟回到李府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温氏,当时温氏正在清点顾府送过来的彩礼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李绯烟。李绯烟听到母亲很是高兴地说:“乔青,你看看,这彩礼比李清那丫头嫁过去时多了一倍呢。” 闻言,李绯烟瑶瑶头,嘴角挂着微笑离开了。攀比当真使人丑陋。 当初的父女断绝关系闹得很大,李绯烟回家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白梨院一步,除了溪落,她一个其他人都没有见过。 日子过得很快,所有关于婚礼的事物都准备好了。桓府最近也闹出了动静,府邸上上下下翻新了一遍,还种了满院的梨花树。桓府竣工那一日,恰好是李绯烟出嫁的前一晚上。 一切都如同平常一般,李绯烟安静地吃完晚餐,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食,后来又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就睡了。 但溪落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安,李绯烟睡下后,她就从屋里出来,抱膝坐在门口守着。渐渐的溪落听到了屋内细微的声响,她耳朵贴着门仔细听发现是李绯烟啜泣的声音,而后哭声渐渐放大,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溪落听到李绯烟难过的哭泣,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抓了一把,鼻头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她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不断往外涌,哭到最后抽噎起来,她怕被李绯烟发现,咬着自己的手背堵住自己的声音。 屋内,李绯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特别的想哭,一哭就收不住了越哭越伤心,像是要把自己这小半辈子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一样。空着脑袋哭还好,可哭着哭着想起其他事情,就更是收不住了。 祖母去世,她不能哭;后来爹跟她说情绪不要外露,她忍住不哭;旁人说她无情无义,她装做没有眼泪。直到她遇见了桓汜,这个世界上唯一告诉她可以哭的人,他说:你是姑娘,委屈了就哭,哭是你的权利。 可委屈又如何?哭了又如何?李绯烟想着,她头顶的那一片天早就在她懵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塌了,后来再也没有人帮她撑起来过。 没有人,也没有人愿意。 再也不会有人抱她在膝上同她讲故事;再也没有人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遮风挡雨问她冷不冷;也再也不会有人拉起跌在泥潭里的她告诉她“不哭,你是最棒的”。 “祖母,你说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你……却不曾告诉我,这条路,我该如何去走……”李绯烟闭着眼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里闪过幼时同祖母在一起的画面。 祖母走得太早,早到来不及教她如何长大。 十六年前的李绯烟失去了自己的天,她试着为自己再撑起一片,十六年后,她发现自己原来撑不起来,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第54页 微草山,三更天。 桓汜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今日傍晚他得到程一传来的消息后,便窝在李绯烟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没有再出来。 屋子里酒壶排了一排,桓汜就坐在窗边,一边赏月,一边一壶酒一壶酒地灌自己,本想来个一醉方休不省人事,却不想越喝脑子越清醒。 贺老太起夜,闻到一屋子酒味,嘆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心疼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闻得门外贺老太的嘆息,桓汜又猛得灌了自己一口酒。 何如当初莫相识?桓汜笑得有些凄凉。他扮作桓南的样子接近李绯烟,打着一见倾心的旗号留在她身边。他每日都在李绯烟身边演戏,演含情脉脉演柔情似水,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无论他对她多好,他都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你在演戏。 是什么时候真的动了情呢?是李绯烟救自己那日,他发现自己会心疼了?还是和离那日,他望进了她情绪翻滚的眼眸再也忘不掉?亦或是更早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的心是一潭死水,却从来没有想过会被李绯烟荡起涟漪。 《牡丹亭》中写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一日,当桓汜看着李绯烟噙着眼泪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时,他想起了下一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终于发现了自己假戏真做,却再也来不及挽回。命运当真半点不由人。 “我输了。”桓汜盯着酒杯喃喃道。 输得一塌糊涂,输得体无完肤,输得……心甘情愿。 桓汜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似同月亮碰杯,一双桃花眼映着清辉波光粼粼,声音是落寞的,“如你所愿。我日日夜夜受这般心境的折磨,至死方休。” 李绯烟嫁人了。 无论是街上围观人们的议论声,还是穿透力极强的唢吶声,回响在李绯烟耳畔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切。李绯烟行尸走肉般拜完堂便被送进了洞房,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一坐便坐到了第二日的天亮。 是顾长淮给的下马威,她想。 溪落当真气得要死,却不敢发作,唯恐外面顾家家僕听见了找李绯烟麻烦。她一边取下李绯烟的发饰,一边用气音抱不平,“这顾二少爷也太欺负人了些,分明是他非要您嫁,结果在新婚当夜给您难堪。您日后出去该如何是好!” 李绯烟坐着一宿没动过,现下又累又饿,她装没心没肺惯了,只道:“我饿了,你且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没。” 溪落应下,给李绯烟打了一盆洗脸水便出门找吃食去了。李绯烟等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就躺下睡了过去,但始终不安稳。鸡鸣了三声,李绯烟悠悠转醒,溪落没有回来,倒是顾长淮推门而入。 顾长淮穿了身常服,眼里不带感情,身后跟着个小丫头颤颤巍巍地端着托盘,一股中药味在房间里瀰漫开来。 “生得相亲,死亦何恨。”顾长淮念道:“李绯烟,你是想给我使绊子呢?还是你自己?” 李绯烟勾了勾嘴角,不答话。 顾长淮自顾自道:“我这辈子要强,我看上的便一定要是我的。我的东西,我便是厌了,宁可毁了也不会留给旁人。” 李绯烟配合着点头,心道:对自己认知挺清醒。 溪落是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碗粥进来了,屋子里氛围紧张,她行完礼后有些不知所措。李绯烟示意溪落把粥给她,她一边喝粥一边问顾长淮,“你当如何?” 李绯烟懒得拐弯抹角,既然相看两厌,那少看一秒是一秒。顾长淮示意小丫鬟将托盘拿过去,托盘上放着一晚黑漆漆的汤药。李绯烟看了一眼汤药,又看了眼端着托盘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李绯烟接过药,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抖得更厉害了,死死低着头,生无可恋地回答:“奴婢白雪。” 李绯烟“哦”了一声,心里有了计较。她低头闻了闻那碗汤药,噗呲一声笑了,抬头挑衅地看着顾长淮,“你还怕我跑了?” 顾长淮看到李绯菸丝毫不放在心上,无所畏惧的模样,觉得自己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越发不快起来,“我若没记错,步非烟爬墙能力了得啊。为夫怎捨得你做出那样不安全的事情呢。” “东窗事发,乱棍打死。为夫可不愿一代美人就如此香消玉殒,还是从源头断绝了好。” “既如此,我无话可说。”李绯烟没有犹豫,端起碗一口气喝完。 李绯烟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白雪就留给你了”。 李绯烟三朝回门那日,丞相府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李萧霆的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落子的声音。一局罢,他赢了。 “桓大人,你放水了。”李萧霆呷了口茶道。 桓汜莞尔一笑,“倒不是。是在下太久没有下过,生疏了。” 李萧霆早已看透一切,他道:“今日,她不会回来的。” 桓汜把玩棋子的手一顿,笑笑没有说话。 李萧霆嘆了口气,“年轻人,既然结束了,就向前走吧。” 他是知道桓汜与李绯烟在一起成亲了的,至于最后为什么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却是不知了。
第55页 桓汜将棋子放下,起身朝着李萧霆拱手行礼,“时间不早,桓某便告辞了。期待下回同李丞相切磋。” 李绯烟一昏迷就是五日,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朦胧,她喊了一声溪落声音沙哑。溪落一听到声音就端着自己热好的粥去到了李绯烟床边。 “小……”溪落习惯性想喊小姐,“夫人,你终于醒了。快,喝些粥垫垫肚子,都几日不曾进食了。” 李绯烟如同往常一般起床,她手脚乏力动了两下没能起来,溪落见状连忙扶她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又喊来白雪餵李绯烟喝粥。 白雪是个十二三岁的胆小的丫头,善良却一点脾气也无。那日,顾长淮走了,李绯烟昏迷,白雪顿时松了口气却又害怕得不行。溪落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白雪满脸淌泪直接就给溪落跪下坦白了一切。 白雪是才买进府里的,那日领工时恰巧遇到了顾长淮,便被顾长淮随手一指喊来送药,什么都不知道。 李绯烟静静听溪落说完最近的一些小事,粥喝了小半碗却是再也喝不下了。 “白雪,你去拿些笔墨纸砚来。”李绯烟吩咐道。 溪落授意扶着李绯烟下床走到桌旁坐下,见李绯烟气喘吁吁,不由担心地问:“小姐,那药……” 李绯烟脸色不太好,缓了一下才道:“不危及性命。” “那……”溪落还想问,但是白雪已经拿了笔墨纸砚进来,细心摆到了李绯烟面前。 李绯烟拿起毛笔蘸了墨汁一边写字一边道:“便是如同这般,走不了几步路,做……”话还没说完,李绯烟手中的笔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墨汁抖落在她的裙摆。 白雪蹲下身急急忙忙捡笔,溪落拿出手帕去擦裙摆上的墨汁。李绯烟垂下眸子,神色暗淡,声音中透着失落,“竟然连笔也拿不稳啊。” “怎会!小姐定是睡久才乏力至此。”溪落蹲在地上,装作同染上墨汁的裙摆较真来掩藏自己的眼泪。 “会好的。”李绯烟抬手拍了拍溪落的肩膀表示安慰。 “对,会好的。”肩膀上的力道轻,轻到溪落差点感觉不到,却十分有力地拉扯着她的心脏。 溪落依旧蹲在地上同那墨汁较真,李绯烟拗不过,只好让她去了。一个时辰过去,李绯烟终于写完了药方。 顾长淮给的药她肯喝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解药,她惊讶的是顾长淮防她防得如此紧。 溪落得了解药药方,第一回,她借着採买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出门,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回去,那个时候才知道,顾二公子的正室连出门的权利都没有。 第二回,溪落等到夜深人静爬墙而出却被顾长淮抓了一个现行,若不是李绯烟低声下气向她求情,溪落才不仅仅是遭顿毒打的惩罚。 溪落不敢再尝试了,日日守在李绯烟身旁,看着李绯烟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害怕得不行。一转眼,秋天到了。李绯烟日复一日的消瘦,瘦到现下只剩骨头。溪落看着李绯烟,就像看到院子里的落叶一般,害怕风一吹就走了。秋高气爽,李绯烟说想出去晒晒太阳,她躺 在院子里放着的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倒是迎来的稀客。 李清一人缓缓而来,坐在李绯烟旁边独自开口,“我一直想看你落魄的模样,想看着这 世界把你的傲骨一根一根折断,想看到你在泥潭里打滚狼狈不堪。我讨厌死了你总是一副事 事不关己像是谪仙看戏一般的模样。凭什么我们都饱受尘埃灰尘僕僕,而你却一尘不染。” “如今你这般模样,我明明盼了十多年,如今盼到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李绯烟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是睡着了,李清扯了扯嘴角,“你听不见也好,不 然又会呛得我气不过。” “李绯烟,我错了。这么些年我跟你过不去,哪里是讨厌你,分明是讨厌我自己。我也想同 你一般恣意而活,可我做不到。我嫉妒你,我想把你拉进阴沟里同我一样在这世界上挣扎……” “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我这后半辈子得多无聊。” 李绯烟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匆匆跑开。 是夜,李清同顾长安在屋内对酌,有些心不在焉。 顾长安看妻子情绪不对,忍不住问道:“何事这般伤神?” 李清抿了一小口酒,道:“你说这世上,有的人明明已经在泥潭里打滚了,你却觉得她一尘不染,她明明已经跌落尘埃,你却觉得她宛如谪仙。这是为什么?” 顾长安听李清这么说,脑海里浮现出桓汜的身影,他也下意识地说了出口,“桓汜。” 李清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溪落在李清的帮助下终于出了顾府,只是时辰不对,所有的药铺都打烊了。溪落走投无路,怀抱着希望去敲了桓府的门。开门的是家丁,几经波折,溪落终于见到了桓汜。 桓汜还是那个皎皎公子,只是整个人有些丧。一见面,溪落便直直跪在桓汜面前,泪如雨下,“桓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桓汜眉心一跳,心中一紧,虚扶起溪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他才开口,“渺渺她,怎么了?”
第56页 溪落抽噎着讲了出来,听得人不禁唏嘘。听完,桓汜脸色沉沉,半晌不曾开口。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桓公子的气压太低了。 桓汜道:“如若你把药带回去煎,顾长淮定然会发现。他这些年手段越发毒辣,若被他发现,你们怕是活得更为艰难。我将药做成药丸,十五日之后,你再来取。” “可是……”溪落迟疑。 “十日之后,顾长淮因公事要外出,你不必担心。”桓汜道。 言下之意便是桓汜会在十日之后支走顾长淮。 溪落悄悄回了顾府,日子平平淡淡一如往常。李绯烟吃得越来越少,溪落不免担心营养问题,狠了心的往菜里加补品,但过量会适得其反。 李绯烟吃下那些补品满满的菜餚,一刻钟后悉数都吐了出来。溪落在旁边急得掉眼泪,“吃这也吐吃那也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李绯烟虚弱地安慰她,“虚不受补,无妨。” 十日之后,顾长淮真的因为公事离开了京城,来回路上都需五日时间,留给溪落的时间很充裕。 又五日过去了,溪落顺顺利利从桓府拿到了药丸。只是李绯烟的身体状况很差了,光吃药没用,桓汜说还得自己加以锻鍊,于是溪落开始日日盯着李绯烟逼她走动。 李绯烟走出几步就停下累得不想走了,溪落就叫白雪扶着李绯烟走,又往前走了几步,李绯烟腿一软就摔坐在地上。 白雪正要去拉李绯烟起来,却听溪落带着哭腔喊道:“白雪,你别管,让她自己起来。” 溪落看着李绯烟弱小无助的模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想道:再过段时间,只要再过段时间,便不会这般痛苦了。她便不用害怕李绯烟哪一日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溪落就这般逼着李绯烟走动,走过了严冬,迎来了春天。 第三十章 春风送暖,桓府满院的梨花开了,成为整个京城观赏梨花的绝佳去处。只是,桓府的主人又消失不见了,大门终日紧闭,当初许诺的一日看花的承诺不了了之。人们只能在路过时看一看伸出墙头的那几枝,也有小孩子顽皮,偷偷爬上墙去看一看,再被桓府的家丁发现温柔地赶走。 李绯烟的身体经过了几个月的锻鍊稍微好了些,顾长淮的妾室偶尔会来找她麻烦,她已经从最初的气不过到现在的麻木了。反正古往今来,正室和妾室之间就那么些破事儿。那些讽刺她不得宠、没有孩子的才不知道她心里乐得很呢。 相对于李绯烟的状态,溪落最近很不好受,她白天常常走神,李绯烟问她,她就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没有休息好。李绯烟是听白雪说溪落最近夜夜做噩梦的,有些放心不下,李绯烟决定去看看,能不能对症下药。 这一日夜里,溪落惊出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发现李绯烟正在给她把脉,剎那间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李绯烟见人醒了,递给溪落一杯提前准备好的水让她喝下润润喉平复心情,顺便温柔地开口询问,“最近有何心事?” 溪落抿了小口水没有说话,看样子没有并从梦魇中走出来。李绯烟在顾府里信息闭塞,但溪落需要常常在府中走动,消息更新倒是及时。自那日她听闻了一个绝对不能告诉李绯烟的消息之后,就开始了夜夜噩梦。 溪落放下茶杯,顾不得主僕有别,一把抱住李绯烟,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李绯烟的肩膀上,不一会儿,李绯烟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李绯烟回抱住溪落,手在她背上轻拍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她,“没事。没事。” 梦境中——李绯烟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微笑着跟溪落说要晒一会儿太阳,溪落应好,就在旁边陪着一起晒。李绯烟晒了一会儿睡意来袭,撑不住就睡了起来。溪落就在旁边等,等李绯烟睡醒了,她们就回屋。可等啊等,直到太阳下山了李绯烟也没有醒来。溪落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李绯烟就醒了。于是她又等,等到了新的太阳又升起,李绯烟还是没有醒来。溪落等得手脚冰冷,她颤颤巍巍碰了碰同样手脚冰冷的李绯烟,无声哭泣。她不敢喊李绯烟起来,她怕她一喊头顶的天就塌了。 李绯烟继续安慰,“别担心,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溪落根本听不进去,她摇着头抱紧了李绯烟,不是相反的,那个梦太真实了。 顾府里是溪落一个人提心弔胆,而皇宫中则是一群人提心弔胆。 三天前,在外云游的桓汜被一封书信急匆匆召回,现在他正坐在黎昭的寝殿里眉头紧蹙,李沁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发现得太晚了。”桓汜摇摇头。 闻言,李沁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她眼神有些失焦,怔怔对桓汜道:“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 桓汜只道:“我开个方子缓一缓,还能撑一段时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李沁近乎绝望地摇摇头,有些站不稳地退后了几步,“当初宁远也是这个病,他都活下了。” 想到是谁救了李宁远,李沁暗淡下去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充满了希望,她惊喜道:“宁远是绯烟妹妹救回来的!绯烟妹妹能救陛下,我去找她!”
第57页 言罢,李沁提起裙摆就往寝殿外面跑。桓汜立即跟了出去,在门口拦住了李沁,他道:“娘娘,你冷静一点。” “冷静?“李沁不解地看着桓汜,“我去找绯烟妹妹怎么不冷静了?” 桓汜依旧沉默地拦着李沁。 “阿汜,里面躺着的是你舅舅啊!”李沁丝毫不顾仪态地朝桓汜吼道:“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绯烟能救他,你为何阻我!” “你说啊!” 桓汜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才勉强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试试其他办法。” 李沁绕过桓汜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边走边哭着道:“我能等,可他等不了了!偌大的黎国也等不起啊!” 楼梯下到一半,李沁听到桓汜像是嘆息一般的声音,突然走不动了。 桓汜说:”她会死。” 李沁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桓汜,她像是没有听清楚一般,声音颤抖着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桓汜道:“李绯烟她会死的。”如果救黎昭的话。 桓汜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心如刀绞。他明白,如果真的找不到其他办法救黎昭的话,死的一定是李绯烟。 黎昭不能不救,而李绯烟谁又捨得她死呢。 李沁彻底崩溃了,一面是自己的丈夫,一面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跌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她能怎么办!谁来告诉她怎么办! 顾长淮在附近,他才来不久却也将李沁和桓汜的对话听了个七八分。顾长淮从旁边走过来,向桓汜和李沁行了礼,恭敬道:“既然内子能救皇上,为了黎国,在下愿意牺牲……” 顾长淮话还没说完就被桓汜扯住了领子,桓汜警告他,“别打她主意!” 顾长淮笑着把自己的领子拽回来,语气森冷,“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这句话?桓大人。” 桓汜沉默了。 顾长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她能被当作药物被这么多人惦记,还不多亏了桓大人,不是?” “说起来,这天下苍生还得感谢桓大人你,若不是你苦心谋划,这些年因为热症而死的人恐怕还得多几个呀。” 桓汜脸色及其难看,嘴抿成了一条线。李沁听不到两人的对话,脸上淌着泪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 “比起算计谋划,顾某比之桓大人,实在是不值一提。顾某只能光明正大地利用自己的妻子,而桓大人还能偷偷算计十二年。”顾长淮后一句突然扬了声,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谁都不想做恶人,那么这个恶人我来做。” 顾长淮声音又小了下去,对桓汜道:“现在捨不得心疼了,当初何必呢。你这样做,李绯烟就会感谢你了么?”、 里外不是人的局面,是他自找的。顾长淮的每一句话都扎在桓汜心上,他无从反驳。看着顾长淮负手离开的背影,桓汜知道——完了。 这是成亲之后顾长淮第二次踏进这个院子,第一次他带来一碗汤药,李绯烟差点就这么耗死过去,这一次…… 溪落一脸警惕地看着顾长淮,她没有想到噩梦来得如此之快。顾长淮进了屋什么也没说,拉起李绯烟就往马车方向拖。李绯烟踉踉跄跄地跟着,溪落连忙跟上去。 上了马车,顾长淮沉着一张脸坐在一边,李绯烟一头雾水地跟溪落坐在另一边。走了一小段路,溪落发现是往皇宫的方向走,整个人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李绯烟不得不去安慰溪落,她对上溪落写满恐惧的双眼,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 可李绯烟怎么问,顾长淮就是不理她。越走溪落就颤抖得越厉害。 顾长淮看着溪落那样,冷笑道:“消息倒是比你主子灵。” 李绯烟闻言,疑惑地看着溪落,“什么消息?你近来一直做噩梦,是不是与此有关?” 溪落慌张地握住李绯烟的手,转过脸面向顾长淮,带着哭腔道:“我家小姐到底欠你什么?你非得逼死她!” “呵!”顾长淮嘲讽道:“你家小姐命贱着呢,死不了。你瞧,那一碗汤药下去,如今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歇了口气,顾长淮继续道:“桓汜的药药效挺好啊。” 李绯烟并不怀疑顾长淮的话,毕竟顾长淮人虽对她不好,但从来没有对她撒过谎。她一脸探究地看着溪落,“除了找桓汜拿药,溪落,你告诉我,你还瞒着我什么事情?” 李绯烟心里清楚,单纯是背着她找了桓汜,溪落不会是这个反应,而且,桓汜在李绯烟这里并不是一个禁忌。 皇宫……难不成是白刈辰?李绯烟在心里有了计较,又联想到溪落和顾长淮的对话,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溪落开不了口,只能转移话题,她结结巴巴对顾长淮道:“你……你怎么……” 顾长淮抢过话来,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若不是我卖了大嫂一个面子,你真以为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你说你找谁不好,非得找桓汜。奴婢犯错,这回只能主子受罚了。” 溪落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害了李绯烟,无措地向李绯烟看去。李绯烟握住她的手,道:“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第58页 “一箭双鵰。顾大人真是好计谋。”李绯烟微笑着。不管溪落有没有去找桓汜,她被带去皇宫献血都是必然的。而顾长淮那般说,到让溪落无比自责,模糊了方向——是溪落的错,而不他顾长淮愿意的。 顾长淮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马车里安静下来,这样安静地一直到了皇宫。三人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黎昭的寝殿。寝殿内氛围凝重,李绯烟听到了年老大臣嘆气的声音和妃嫔低声的啜泣。 李绯烟继续往里走,第一个碰上的是桓汜,还是那个皎皎君子,泽世明珠。他抬手虚拦住李绯烟,问道:“你想好了?” 李绯烟嗤笑一声,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长淮,像看傻子一样看向桓汜,她有权利去想吗?孰轻孰重,谁心中不是拎得门儿清。 李绯烟继续往里走,走到了床榻边看了眼高烧昏迷的黎昭,比她想得更为严重,她垂下眼,原来桓汜这般问她不是没有道理。 她以为她来这一趟,大不了就是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现下才知道,原来真的是要换命啊。 李沁正坐在床榻边掩面而泣,感觉到旁边有人才抬起头了,发现是李绯烟,她红着眼睛看着李绯烟。李绯烟看到李沁眼里闪着的亮光名为希望。 桓汜已经屏退了其他大臣和妃子,他端着放着工具的托盘进来,李绯烟见了,自觉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桓汜将托盘放到她旁边。 李绯烟又看了眼病入膏肓的黎昭,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她自己下不去手,当初救李宁远,哪怕她绝望至极,她也相信自己能活下来,可救黎昭,她心如死水波澜不惊,却害怕得不行,真的一丝希望都看不见。 黎昭明显是晚期了。越往后拖延,需要的血便越多。 李绯烟望着桓汜求助,“突然有点害怕,帮帮我吧。” 桓汜握紧了拳又松开,他知道李绯烟除了害怕之外的原因,她身体没有恢复掌握不到割腕的力道。 桓汜走过去,蹲在李绯烟身前执起她骨瘦如柴的手,看了让人心疼。桓汜声音温柔地哄道:“你眨眨眼便好了。” 李绯烟依言听话地眨眨眼,没有察觉到疼痛,血液已经开始流向准备好的容器了。溪落看到这里已经濒临崩溃,她抱着头蹲在墙角无声哭泣。 李沁看到李绯烟不断流出鲜血的手腕时,心揪起来,她想冲过去喊他们停下,可她不能。顾长淮别过头去,看到桓汜划开李绯烟手腕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开始是不相信李绯烟会死的,而现在他开始惶恐。 寝殿里很安静,李绯烟听到了血一滴滴落下去的声音还有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桓汜执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向来一年四季都暖和的桓汜的手,如今是冰冷的。 李绯烟趁着自己还算清醒,笑道:“姐姐。我这辈子从头到尾名声都不太好。今儿这事也算立功了能名留青史。日后修史的时候,你拜託白刈辰他嘱咐一句,把我这辈子写好看点。” “好。”李沁应下,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桓汜伸出一只手去刮李绯烟的鼻子,带着笑语气宠溺,“这时候还想着名垂青史?” “嗯。”李绯烟也笑,“说好了,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好。’桓汜声音轻飘飘的宠溺却十分郑重,“此生不忘。” 得到桓汜的承诺,李绯烟笑得更加灿烂,她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新年夜晚天上绚烂的烟火,天却渐渐黑了。失明了呢,她想。 桓汜也发现了,他语气故作轻松,“天黑了,你先闭眼休息一会儿。” 清平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跑进屋内,恰好听见桓汜这句话,眼泪哗得流了下来。若不是外面的太阳还那么刺眼,她差点就信了桓汜的话。 李绯烟依言乖乖闭上眼睛假寐,眼角淌出泪水在脸颊上留下痕迹,是红色的。桓汜将自己的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肩膀颤抖,他哭了。 李绯烟失去了意识,当她醒来时,她正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趴在溪落的背上,耳边的风颳得脸生疼。 “溪落。”李绯烟开口,只剩下气音,“你歇歇,我想喝水。” “好,小姐。你等等。”溪落因为哭得太多嗓子沙哑。她们落地的地方是顾府的后院。李绯烟看不见,溪落不放心背着她没动,但溪落手酸得快托不住李绯烟,李绯烟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让她歇歇。 李绯烟问清了地方,她道:“我记得这附近有口井。” “那水不能喝。”溪落忙道。 李绯烟虚弱地笑了,“我可以靠着井口坐一会儿,等你拿水来。” 溪落环顾四周,靠墙的地方都是排污沟,确实只有井边可以坐一会儿。后院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然还可以帮忙照顾一下李绯烟。 “小姐,你等等。我马上就来。”溪落让李绯烟靠好后,急急忙忙跑开去拿水。 待到溪落拿着水回来时,哪里还有李绯烟的影子。炙热的心在那一刻瞬间掉进了冰窖里,伴随着茶杯摔碎的声音还有溪落崩溃的尖叫。 她近乎呆滞地挪步到井口,弯下腰双手颤抖地捡起今日李绯烟穿的那只绣花鞋和李绯烟平素最爱的紫琉璃长吊坠耳环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