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听令》 第1页 《师兄听令》作者:青小雨【完结】 简介 本文又名《家中有只公老虎》 「师兄听令!你只能爱我一个!」 程千述:「……我只把你当弟弟。」 「说好的什么都听我的呢?!」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恕师兄不能以身相许。那是骗了你。」 「如此,那就算了吧。」 程千述以为自己只把师弟当兄弟,奈何人真走了,茶凉了,才发现早已情根深种,只有自己不自知。 拒绝一时爽,追弟火葬场。 「师弟,师兄错了。」 「错了?晚了。」 程千述焦头烂额,只好将人绑起来强行入洞房。 花锦双一甩摺扇,笑眯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本文全文架空虚构。 *忠犬高手冷峻攻x美貌精明嘴毒受 *强强联手天下无敌,有破案,有宫廷、江湖斗争。 *前虐后甜,狗血he,可能有副cp。 *全文真香警告。 第1章 远客 江南杨柳绿,碧湖荷叶下一尾赤金背的鲤鱼离箭似地迅速游开,长尾荡开层层涟漪,引得岸上之人可惜地嘆了一声:「哎,跑了。」 「就你那动静,隔着几里地就该跑了。」岸边不远处的凉亭里,一少年用脆生生的声音嗤笑道,「等你走近了才跑,那是鱼在逗你呢!」 「哈哈哈哈——」 「鱼逗人?有趣!有趣!」 「不愧是花三少爷!这想法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啊!」 「要我说啊,那鱼是想多看三少爷一眼,所以才捨不得走了!」 凉亭里围着的其他人都笑起来,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湖边被笑话的年轻男子暗自咬牙,一撩长袍下摆走了回来,朗声道:「就你嘴皮子利索!若不是你故意扔了石头,它还能跑吗?」 年轻男子挤开旁人大马金刀地坐了,单手撑在膝盖上,一手端了桌面上的茶杯一口饮尽,说:「你以为我没看见啊?」 话音落,他嘲讽地扫了众人一眼,那表情就差没把「马屁精」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旁人讪讪地笑了,一穿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摇了摇手里的摺扇,斯文道:「花三少爷了得,康少爷自然也是了得的。谁人不知道康少爷习得康家老爷子真传,走路如猫,半点声音也是不会发出的,这才让那鱼差点着了道。」 此话一出,凉亭里登时尴尬地一静。 方才被叫做花三少爷的少年说过「你那动静隔着几里地鱼就该跑了」,话里话外自然是说那姓康的走路动静太大,旁人还夸赞是三少爷吸引了鱼,半句不提姓康的事。 这会儿又有人出来说康少爷内功了得,脚法如猫,半点动静也不会发出,岂不是同那姓花的少年对着来了? 小小的凉亭里,明明是随意聊天,却仿佛里里外外都围着看不见的陷阱暗箭,石凳旁的人慢慢分成了两派,以石桌中间的茶壶为分界线,清晰地分出了左右。 碧湖上无风起涟漪,便是水下有了动静,几张宽大的荷叶微微摇动,那姓花的少年嘴角一勾突然拍桌起身,身形轻盈如燕;众人就只觉眼前一道杏黄影子一闪而过,再眨眼,那身影已带着一阵风从湖面上回来了。 花锦双丢下一样东西,那东西在地面扑啪翻腾,溅起带有腥气的水珠,众人这才发出惊嘆声:竟是一尾背部有赤金的鲤鱼。 「既然康少爷同这鱼有缘,那便送了你。」花锦双年方十六,正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之时,他一双细眉挑起,一对上扬的桃花眼亮晶晶的,仿佛映照着一轮小太阳;他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将微微打湿的袖子挽起一点来,露出白皙的手腕,双手抱拳道,「花某今日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在下家中也还有事。」 「在下也还有要事要办,这就告辞了。」 「多谢康少爷今日相邀,告辞。」 「在下告辞。」 花锦双要走,凉亭里其他人也纷纷找了藉口跟着他一起走了。 片刻后,凉亭里便只剩了康宁新和他的同伴,哦,还有地上那尾死鱼。 康宁新身边的人皱眉看着那尾死鱼,道:「那花家小子是几个意思?」 「哼,」康宁新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吹开了面上的茶叶,道,「他也就嘴皮子厉害了,再过一个月……」 康宁新没将话说完,只冷哼着笑了起来。 花锦双带着人离开了凉亭,远处柳树下已等着一辆装扮奢华的马车,车夫远远地看见主子过来了,忙下车搬出了车凳,还没站直腰身,拉车的马儿已经被解开了套绳,嘶鸣着扬蹄,马背上赫然多了个人。 「三少爷,」站在一旁的几人道,「今日那姓康的叫咱们来,定是没安好心。」 「管他安的什么心?」花锦双稳稳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居高临下道,「就他那点小伎俩,小爷还不放在眼里!」 「这是自然。」一人道,「别说是他,整个大干的武林世家也是不敢在花家面前耍什么伎俩的,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又有人道,「你这说得什么话?这意思岂不成了花家只会耍小伎俩了?」 「哎哎!我可不是那意思!」被骂的人立刻赔笑道,「三少爷,您知道我的,我没念过什么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第2页 「还是多念念书吧。」花锦双摇摇头,笑骂,「还有一个月武林盟主选举就要开始了,届时庆州城内遍地是高手,出去报名号别说错话丢了你陈家的脸,小心陈老爷子又要家法伺候了。」 那人讪讪地搔了搔脸,旁人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花锦双身下的马儿来回踢踏,尾巴甩来甩去似是不安,花锦双扯着马缰「吁」了一声,说:「我还有事,今日先告辞了。」 「三少爷慢走。」 「花兄慢走!」 花锦双骑在马上虚虚一抱拳,令小厮和马夫跟在后头一齐回去,自己则策马急吼吼如一阵风似地跑了。 小厮和马夫看着没了马的马车,站在路边齐齐嘆气。 他们这位三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让伺候的人很是为难啊。 「绪儿,」那被说没念过书的陈姓公子凑过来问,「你家三少爷今日怎的如此匆忙?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陈六公子。」被叫做绪儿的小厮抱拳行礼,笑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来,「教公子担心了,家里没什么事,只是今日有客人从远方来,三少爷赶着去见呢。」 「有远客?」旁边的几人也围过来,好奇道,「这个时候来的客人,难道是要参加比武大会的?」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绪儿点到为止,笑得十分乖巧,众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各自散了。 第2章 故人 庆州城花家,从前朝开始便是公认的武林世家,祖上曾拜师岳山岚嘉真人,是真人当年最得意的首席大弟子。传说岚嘉真人在当年乃绝世高手,无人能出其右,后被信赖的弟子坑害而亡,花家老祖怒极之下发誓为师父报仇,追杀师弟二十余年,最终将之斩杀在一无崖下,并在一无崖顶立岚嘉真人雕像,以示威慑。 后花家老祖在一无崖下的昱城长居,每逢祭祖之时都会领后人、弟子等前往一无崖拜祭;再后来前朝皇帝昏庸无道,致使天下大乱后尤诏人进犯,占领昱城,花家先祖同官兵、弟子等一齐对抗外敌,后力竭而亡。为保花家有后,花家弟子杀出血路,护送嫡子离城,最终辗转停留在了庆州城。 岁月无情,一晃几代人过去,花家在武林上的地位无人能比。 从前朝到今日,武林盟主之位大多落在花家头上,而花家弟子向来筛选严格,从武到文,从文到礼无一不严苛规整,令其他世家深感钦佩。 如今这一代的武林盟主正是花锦双的父亲,花无琅,而武林人士多有猜测,今年的武林盟主之位,估计又会落在花家——花锦双的嫡亲大哥,花锦夜头上。 花家嫡出的孩子一共两位,庶子三人,还有两个庶出的小妹。 花锦双贪玩好耍,虽天赋颇高却并不痴迷武学,更喜吃喝玩乐,逍遥四方;而他的大哥花锦夜则有小无琅之称:一来他同父亲花无琅长得颇为相似;二来两人性格也十分相像,俱是沉默寡言,稳重严谨的性子;三来他少年时代就曾被江湖海宝阁评为武林高手第五位,令同龄人嫉羡不已,如今二十三的年纪,正合适竞争武林盟主之位。 不管外界传得风风雨雨,猜测无数,花锦双却并不在意这个。 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今日就会抵达花府的远客——程溱大将军的遗孤,程千述。 花锦双和程千述在儿时见过一面,程千述只比他大一岁,小小年纪长得十分老成寡言,和话多又闹腾的花锦双完全相反。 花锦双现在还记得那小孩儿的模样——脸蛋如精心雕刻的白玉,浓黑的眉头皱着,刻板又冰冷地说:「你离太近了,走开。」 小孩儿的声音带着点奶气,穿着有些显大的宽袍,柔嫩的双手藏在袖口里,被同样年幼的小锦双扯着腰带,非要看他手里藏着的东西。 小千述尴尬又恼火,眉头皱得更浓了,站直了说:「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小锦双用缺了牙漏风的嘴说:「你黑我看!黑我看!」 小千述努力拽回自己的腰带转身要走,小锦双登时大哭起来,惹来了花家大哥。 花锦夜比弟弟大了七岁,已是一副稳重小大人的模样,单手负于身后,学着父亲的样子道:「双儿,又胡闹。」 小锦双便大喊起来:「哥!他偷东西!」 小千述登时恼了:「我没有偷东西!」 他便把手拿出来,摊开了手心,却见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雏鸟,翅膀受了伤,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柔嫩的手心中。 …… 想到当年那小孩儿恼怒委屈的模样,花锦双骑在马上咧嘴笑了。他一头黑发高束,金冠玉簪,杏黄长袍前绣着大片白色牡丹,衣摆和袖口处则是汪洋花海。袖口用红绳系了,勒出劲瘦的手腕,金线滚着云浪的腰带反射日光,照出过路人眼中的艷羡——那一看便是花家的三公子,桀骜得意,神采飞扬,一身奢华,是寻常人家攀比不上的富贵。 少年人策马从偏门入了花府,看门的小厮立刻上前下跪弓背,等着主人踩背下马。 花锦双不爱讲究这些,直接从另一边跃下马背,将缰绳甩给小厮,自己则大步朝前院跑去。 走过雕刻繁复的游廊,路过精緻的亭台楼阁,穿过娘亲最喜欢的牡丹园,前院的白玉石阶上正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第3页 一个声音是花无琅的,威严低沉,隐隐带着强劲内力,但凡有学武基础的人一听便知是高手驾临。 一个声音温润斯文,但不怒自威,语气肖似花无琅却将内力掩藏,显得很是谦和。那人便是花家大哥,花锦夜。 花锦双笑眯了眼睛,正要开口打招呼,就听又多出一个声音来。 「如此,千述就叨扰叔父、大哥了。」 这声音清朗好听,如顺着微风缓缓荡漾的海浪,一下下有节奏地拍在海岸边,是干脆利落的「哗啦哗啦」声,不拖泥带水,不矫揉做作,十分舒心。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显得十分殷勤,也不显得无礼,不卑不亢自成一派,令人闻之便心生好感。 花锦双人未到声先到,即刻从月门后沖了出去。 「可是程哥哥到了?!」 玉阶下的人闻言停了脚步。 「又在廊上乱跑!像什么样子!」虽是习武之人,花家的规矩却多,花无琅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双儿,」大哥花锦夜摇头道,「大呼小叫,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花锦双哪里管这些,穿过月门站在玉阶上便看到了下方跟在父亲和大哥一步之后的少年。 应是十七岁的程千述,看起来却同年幼时一样老成稳重,半点不似花锦双这般淘气;年幼时那张脸白白嫩嫩,带着一点软糯,如今却五官分明立体,个头也很高,单手拿剑,一身墨绿长衫,赭红色长发用翡翠冠束起;少年眉头还是习惯性地皱着,虽多年不见,但这熟悉的神情却一下勾起了花锦双的记忆。 花锦双上下打量程千述,程千述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三弟,别来无恙。」程千述抱拳一礼,面无表情,脸色有些沉郁。 「叫我双儿!」花锦双十分自来熟,几步跃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笑嘻嘻道,「程哥哥还是这么好看!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程千述面无表情,背嵴笔直,语气隐隐带着冷厉:「三弟谬赞了。」 「说得什么胡话!」花无琅简直头疼,不由训斥起来,「多年未见你程哥,也不说带点礼物,空手见人不提,还毫无礼貌规矩!你看看……」 眼见父亲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花锦双一把拉了程千述的手转身就跑:「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带哥哥去看礼物!」 「什么?」花无琅一惊,「你给我站住!」 第3章 程家事 程千述万没料到花锦双如此自来熟,跟着他跑出一段路了才回过神来,皱着眉甩开了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看礼物啊!」花锦双笑得很好看,俊俏的面庞看起来十分讨喜,很难惹人不快。 但程千述显然是个例外,他依然板着脸皱着眉,抬手理了理袖口说:「多谢三弟好意,只是我还有事要同叔父说,告辞。」 「哎!」花锦双忙伸手拦住他,「程哥哥,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程千述:「……」 花锦双凑近了些,好看的眉眼似带着光,嘴角微微上扬,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直直看着程千述说:「我可是一直很想你呢!」 程千述:「……」 花锦双左右看看,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程千述又要走,程千述不快地甩开手,道:「我自己会走。」 花锦双也不恼,兀自在前面带路。 等绕过长廊,穿过月门,程千述便见前方院子里树木茂密,仿佛似个小型林园,风里带来不知名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又见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穿园而过,小溪边堆砌着鹅卵石,再往里走,竟是多出一座和花府格格不入的茅草屋来。 那屋子学西南样式,下方架空,草屋悬在高处,木质的楼梯蜿蜒而上,草屋前还摆着一些不同材质做的鸟笼。 程千述很是不解,就见走在前头的花锦双吹了声口哨,草屋顶上便有什么落了下来,速度极快。 程千述下意识拔剑出鞘,却在看清那东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体格中等健硕,模样十分好看的鸟儿。 那鸟的喙为象牙白,羽毛茂密丰软,头顶有淡黄色的羽冠,有些带红的圆眼睛下左右各有两坨橘红斑块,仿佛是抹了胭脂般,十分可爱喜庆。 它肉色的爪子稳稳停在花锦双肩膀上,歪着头用喙蹭了蹭花锦双的脑袋,然后眨着圆熘熘的小眼睛看着陌生来客。 「花凤,」花锦双给程千述介绍,又对程千述道,「程哥哥,这是花凤,看着眼熟吗?」 程千述睁大了眼睛,慢慢将剑回鞘,迟疑道,「这是当年那只……?」 「正是你当年救下的那只鹦鹉。」花锦双点头,「如今已有十一岁的年纪了。」 程千述走近了几步,稀奇地看着它:「你竟是一直养着?」 「这可是你救下的,」花锦双笑了,「当年你想带走,程伯父却说山高路远,带它走它活不了。你当时还红着眼睛十分捨不得呢,说不好就要哭鼻子了。」 程千述登时尴尬,咳嗽一声板着脸说:「它活得很好,是件好事。」 花锦双耸了耸肩,那花凤大概是跟着这混世魔头待久了,也是个小机灵鬼,立刻便扑腾翅膀落到了程千述的脑袋上,拿爪子轻轻抓了抓少年的头发。 程千述板着脸,头上顶着一只可爱的鹦鹉,模样十分滑稽。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上移,平铺直叙道:「这便是你要带我看的东西?」
第4页 「送你了,好不好?」花锦双背着手,下颚习惯性地微微扬起,是十分自傲的模样,「当初你带不走,如今你来了庆州城不就可以养它了吗?」 程千述摇头,头顶的鹦鹉蹲得十分稳当,岿然不动,花锦双看得直想笑。 程千述抱拳一礼,道:「三弟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鹦鹉已有了你这个主人,君子不夺人所好……」 话音未落,花锦双已经凑了过来,同程千述不过一步的距离。两人身高差不多,程千述同他近距离对视时,心头总有些微妙的侷促感,此时就听花锦双语调欢快道:「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程千述:「……」 程千述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说:「我程家同花家世代交好,后程家从军,两家人也未曾断了关系,你父亲同我父亲更是拜把子的异姓兄弟。我当锦夜大哥是亲大哥,也当你是亲弟弟,但哪怕再亲,也不能什么都不分。」 花锦双依旧笑眯眯的,但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看着程千述道:「程伯父战死沙场,你却来不及料理伯父后事为他报仇,而是匆忙南下找来我花府。实话说了吧,程伯父不是寻常战死,是被人谋害的,是也不是?」 程千述脸色登时变得很差,铁青着脸看着花锦双,双拳缓慢捏紧了。 「是也不是?」花锦双直直问他。 程千述咬牙:「是。」 「你要同父亲商量的,便是如何帮伯父报仇,是也不是?」 「……是。」 「我花家不干涉朝政,不过寻常武林世家,家中也从未有人入过仕途。」花锦双背着手,晃了晃身子,看上去颇有些漫不经心,「大干两任皇帝先后派人劝说花家入宫效命,花家都婉拒了,你当是为何?」 程千述脸色铁青,不说话。 花锦双看他一眼,见他不答,便兀自道:「伴君如伴虎,再圣明的君王,再得宠的臣子,逍遥也不过三代人。再则就算有圣宠也未必是好事,后人懒惰不思进取,家族便会没落,我花家老祖早就看得分明,下过死令不许花家后人牵涉朝政,你这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程千述面露惊愕,他不知花家还有这般祖训,一时茫然没了主意。 花锦双道:「念在花程两家的关系,我猜父亲会阻止你报仇,让你留下。花家不怕多一双筷子,且你自小习武天赋不错,完全可以拜入花家门下,让父亲收你做弟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花锦双清了清喉咙,学着父亲的语气威严道:「千述啊,若是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不愿你被谋害,既已从那是非窝里逃了出来,便不要再回去了吧?」 程千述:「……」 花锦双说完又笑了,挑眉得意地看着成程千述:「你若不信,尽管去问,若我猜错了……」 花锦双眼珠子一转:「若我猜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程千述并未在意花锦双这句话,他凝眉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试试,便同花锦双抱拳一礼,转身快速走了。 他一走,花凤便飞了起来,又落回了小主人肩膀上。花锦双眯缝了一下眼,朝林子后头走去,找到负责饲养花凤的人,小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刻从小道快速跑走了。 花锦双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像是对花凤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这救命恩人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好生无趣。」 花凤张开象牙白的喙,咔咔磕碰几下,仿佛贊同。 花锦双正要转身离开,小路前板着脸的少年又走了回来。他一身墨绿长衫在青石板路前站住了,灰白的月门后是茂密的植被,衬得他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看得花锦双眼睛微微一亮。 程千述一板一眼地问:「请问,书房怎么走?」 花锦双:「……」 第4章 爆发 书房里对话的声音很小,守门的下人都被支开得远远的,只院落里的石桌棋盘边坐着一身杏黄的少年人。他头戴金冠,脚踏锦靴,黑发如江南最好的丝绸缎面般光滑柔软,在日光下看着十分柔顺滑亮;他翘着脚,俊俏的面容上不笑也似有三分笑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漆黑的眸子看着面前下了一半的棋盘,纤细手指拾起一枚白子落于左下方,便将棋局全部打乱了——是字面意思的打乱。 片刻后,书房的门开了,程千述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大哥花锦夜。 花锦夜拍了拍程千述的肩膀,面容温和,不知道说了什么,程千述脸色好看了些,微微点头。 花锦双看得清楚,挑起眉一撩衣摆站了起来,那头二人见了他,程千述别开了脸,花锦夜则摇头嘆气,走过去看了一眼棋盘:「不会下还乱碰棋子,一会儿教父亲看见又要训你了。」 花锦双毫不在意,探头看了眼跟在大哥身后的少年,问:「谈妥了?程哥哥之后会住在府里吗?」 「千述之后就住你的院子,」花锦夜道,「千述是自家人,你要好好待他,不可欺负人家。」 花锦双立刻不满地嘟嘴,一双红唇柔软娇嫩,像新鲜採摘的樱桃般,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大哥你不要挑拨离间!」 花锦夜摇头,屈起手指在弟弟额头上弹了一下,虽是训斥的口吻却不掩宠爱,道:「你啊你啊,行了,带千述去你的院子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花伯说。」
第5页 花锦夜又转头拍了拍程千述的肩膀:「你叔父也是为了程家,为了你着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晚点来我房里再谈,嗯?」 程千述点头:「好。」 待大哥走后,花锦双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转身领着程千述往自己院子去了。 他肩膀上还蹲着那只花凤鹦鹉,鹦鹉那淡黄色的羽冠随着上下颠簸微微晃动,看着十分有趣,小东西歪着脑袋发出咔咔地声响,似个话痨般自言自语,花锦双还跟它搭话:「听说你最近很挑食啊?」 花凤:「咔咔。」 花锦双:「你去北边看看那些灾民,你在他们眼里就是拿来烤着吃的,不知好歹。」 花凤:「……咔咔。」 花锦双背着手,哼哼着道:「你若不吃,那就都不要吃了,反了天了。饿你三天,自己蹲笼子里面壁思过去,好好想一想,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花凤:「……」 程千述皱眉,道:「三弟若有什么不满的,只管对我说,何必指桑骂槐?」 花锦双微微挑眉,转过头看他:「我有什么不满的?」 程千述冷着脸:「你这些话无非是对我说的。我明白叔父的好意,但只能心领,不能遵从。」 花锦双眨巴一下眼,转过身倒退着走,说:「父亲果然要收你做弟子?」 「是。」 「你不答应?」 「是。」 花锦双一下乐了:「我说什么来着?我是不是都猜对了?」 程千述眼底藏着怒火,捏紧了拳头道:「你方才那些话,不就是说我不知好歹吗?」 花锦双嗨了一声,摆手:「你不了解我,我花锦双做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若看不惯你,我就指着你鼻子骂,何苦拐弯抹角?我还怕落了什么话柄不成?」 程千述半信半疑,又看那鹦鹉:「它果真挑食?」 「可不嘛?」花锦双笑着拿手指戳了戳花凤眼下那橘色的斑块,道,「最近厉害着呢,负责餵养它的人还被它啄伤了。」 程千述点点头,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走。 花锦双拦了过去,说:「我都猜对了,可有奖励?」 程千述不悦,声音低沉:「奖励?」 花锦双道:「我之前说了,若我猜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那我现在猜对了,不得有奖励吗?」 程千述一脸荒唐道:「我从未说过要同你赌。」 花锦双哎了一声,晃了晃手指:「你也没反对啊!」 程千述:「……」 程千述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有些恼火,他心里本就藏着事,偏偏这花家老三要来搅合,也不管别人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非得强逼着自己跟他胡闹,实在不是什么大家做派。 程千述想起之前花家大哥的宠爱,心说:只怕是个被宠坏了的,这若是放在程家…… 想到自己严苛的父亲,慈爱却赏罚分明的母亲,程千述心里就又发酸发疼更恼火起来。 再装得冷漠严肃,他也不过是个十七的孩子。 在大干,尚未婚配便谈不上成人,程千述虽自小被严苛教导,但好歹是程家嫡长子,也是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明珠。现下父亲被谋害,母亲被下狱,他被管家拼死送出,带着两个护卫赶往江南花府,路上又遇暗杀,两个护卫均已身死,他好不容易逃出虎狼之穴,不敢招摇,只好在路过一处村庄时同那里的村民换了粗布衣衫,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只留了母亲的一只玉镯,权当留个念想。 他抹黑了脸,弄乱了发,一路伪装逃难的灾民,走偏僻小路来了江南;他不愿脏兮兮地进花家门,于是又用典当得来的碎银买了一套衣服,这才敢叩响花府大门。这一切的一切,在他前十七年里从未遭遇过,教他心里如何不委屈?不愤怒?不狼狈? 而此刻,花锦双还非同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副饱人不知饿人飢的天真烂漫,心里登时来了火气。 「我来花家不是为了苟且偷生的!」程千述一下爆发了,站在青石板小路上吼道,「你花家若是不愿相帮便不帮,何必如此待我!」 花锦双看着他,不发一语。 程千述气得脸色涨红,甚至隐隐发紫,额角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鼓起,模样看着有些可怕狰狞。 花凤感觉到了威胁,立刻叫了一声,羽冠张开竖起,翅膀打开,羽毛几乎要根根立起来了。 「你家若有祖训在身不得违背,我断不会说什么!」程千述目眦尽裂,「原本爹招来杀生之祸,我也未曾想过别人能帮得上忙!可娘非要我来,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我只想陪在她身边!我只想陪在她身边而已!」 「你花家势大,想入花家门下之人数不胜数,是我不知好歹!」程千述直喘粗气,声音迅速哑了,「但人各有志,我要为爹娘报仇,为我程家洗清冤屈!若要我苟且偷生,倒不如一刀杀了我干脆!」 程千述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脚下一晃,眼底布满血丝,他的脸颊两侧泛起紫红,仿佛整张脸即刻要爆开;程千述一手捂住心口,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心下暗道不妙。他还未来得及凝神定气,用内力打通被堵住的经脉,就见前方一直不言不语的少年突然动了。 花锦双面无表情,却是不笑也笑的模样,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带着程千述看不懂的情绪,抬掌携着五成内力朝程千述胸口袭来;若是平日,程千述必然是能躲开的,可现在他浑身僵硬,血气翻涌,眼睁睁看着那一掌袭来却避无可避,只得闭上了眼睛。
第6页 那一掌打在胸口上,程千述便一口鲜血喷出,沾染了花锦双华贵的衣衫和锦靴。 花锦双并不躲避,顺势伸手捞住了要往后倒的人,抬指飞快在几个穴位上点过,程千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花锦双摇了摇头,心疼地捋开怀中人凌乱的发丝,手指抚过那疲惫憔悴的轮廓,将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快速朝自己院落走去。 第5章 缘由 「是个好孩子,有骨气,」花锦双房间内,床榻边的椅子上,花无琅点了点头,道,「程兄教得不错,就是性子还是急了些,得再磨鍊磨鍊方能成大事。」 花锦双翘着腿,坐没坐相地在窗台下道:「他内力虚浮,显然是受了伤还未大好,如今心有怨气无处发泄,差点出了大事。啧,这种事还得我来做才行,爹你说是不是?」 「你倒有理了!」花无琅眼皮子一翻,瞪了糟心的儿子一眼,「你这一掌却是让他伤上加伤!」 「以毒攻毒,只能如此。」花锦双不服气道,「爹和大哥是激不了人的,要让他将这口血吐出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他若醒了以后不理我了,爹你怎么赔我?」 花无琅瞪大了眼睛:「放肆!你……」 「爹,」花锦夜笑着阻了父子二人的争执,道,「双儿说得不无道理,在气人这事上,爹和我加起来也比不得双儿。若要请大夫来看,未必治得了根,说到底千述心头有怨,让他把话都说出来,比汤药更有用处。」 花锦双打了个响指:「正是!」 花无琅指了指他,摇了摇头,懒得再多说一句。 三人正说着,床上的人幽幽醒了过来。 花锦双立刻沖了过去,将父亲挤开,把脑袋探过去满脸乖巧模样道:「程哥哥?你醒了?」 程千述眼神茫然,一双还带着血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花锦双,随即晕过去前的记忆回笼,他一下坐了起来:「你……咳咳!!」 花锦双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不要着急,慢慢说,来先把药喝了。」 花无琅被糟心儿子挤到了一边,连说话的时机都找不到,登时吹鬍子瞪眼。 花锦夜笑着扶父亲站到一旁,看弟弟小心地吹了吹勺中的药,亲手餵了过去。 程千述见面前的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旁边又还有人看着,只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喝了。别看花锦双平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照顾起人来却仔细得很,一口汤药都没洒,程千述喝一口,他还学着那些下人的样子,拿帕子轻轻给他擦拭嘴角。 一碗药喝得程千述鸡皮疙瘩直冒,头皮发麻,身上的肌肉都僵硬得疼了。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程千述立刻道:「多谢三弟。」 若是之前不明白,这会儿他怎么也明白了。他胸口的淤堵感已好了不少,那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也消散了,头脑也清明了些。 现下他一身轻松,心头沉甸甸的感觉也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悲愤过度,一路颠簸风里来雨里去,心头有积怨,被人追杀时又受了伤,早已走火入魔,经脉淤堵却不自知。 「你若再晚几日上门,」花无琅嘆气,「你这条小命危矣,傻孩子……」 程千述掀开被子,撑着一点力气下床给花无琅下跪:「叔父的救命之恩,千述无以为报!」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花无琅忙将人扶起来,道,「傻孩子,你别怪叔父和大哥在书房那般待你,我们只是为了让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否则你这心病难治,身体也难好。」 程千述惭愧地低头:「千述不敢。」 花锦夜温和地笑着道:「这事还是双儿出的主意,你要谢啊,该好好谢谢他。」 程千述闻言转头,就见花锦双端着药碗,红唇嘟着,一副不满的样子。 程千述走过去,认真地拱手施礼:「三弟的救命之恩,千述没齿难忘,还望三弟原谅我先前的无礼。」 眼看程千述又要跪,花锦双忙将人拉住了:「哎!行了行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不怪你,你不要怪我便好了。」 花锦双转了转眼珠,笑着说:「你若真要谢我,从今日起就叫我双儿吧?」 程千述耳根微微红了,在舌尖将这亲昵的名字翻来覆去嚼了几遍,才轻轻道:「双儿。」 花锦双得意地笑起来,沖父亲和大哥调皮地眨了眨眼。 花无琅摇摇头,但眼底到底藏着对孩子的宠爱,他道:「现在淤血已除,你先好好休养身体,待你大好了,咱们再商议你爹的事。这段时间你不可思虑过多,明白吗?」 花锦夜也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既有这份骨气,便要能沉得下心好好磨练自己,不可胡乱伤身。」 程千述点头:「侄儿明白了。」 花无琅见他将自称换成了「侄儿」,这便是终于接纳了他们,给与了信赖,花无琅很是欣慰,满意地点点头,领着花锦夜转身离去了。 门窗被下人掩好,花锦双扶着程千述坐回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说:「这是我的屋子,你且先在这儿休养着,有什么需要的让花伯去办就行。明日我再给你找两个得力的小厮来,你若使唤不惯,再给你换。」 程千述看着花锦双,想着之前自己心头的埋怨,更觉愧疚,于是并不阻止,一律点头应好。
第7页 见程千述突然变得这么乖巧,花锦双高兴起来,一时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程哥哥,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你若有了心事不得瞒我,好不好?」 程千述点了点头。 花锦双又道:「那花凤你要不要了?」 程千述道:「我帮你养着吧。」 花锦双笑起来,欢喜地看着程千述:「以后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程千述迟疑了一下,见花锦双开心非常的样子,便念着救命之恩点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便是叫你杀人放火也行?」 程千述皱眉:「这……」 花锦双立时笑起来,拉着程千述的手说:「逗你的!放心,保证不会是什么坏事!」 之后,程千述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早在程将军出事前,程家人已经知道了会招此祸,程将军早早送了封信给花无琅,写明事情原委,让花家届时收留保护程千述。 「我原本是要亲自前往,救出你和你娘,」夜里,花无琅坐在院前,嘆息着说,「可你爹不愿让花家被卷进宫廷斗争里,你娘也誓死要跟随你爹,我劝不动。」 程千述鼻头发酸,眼眶通红,抖着手拿着父亲的亲笔信,在廊下细看。 「你娘说她对不起你,」花无琅道,「她本该护着你,可你已经长大了,未来总得靠自己,而你爹身边却不能无人,所以她选择守着你爹。」 程千述紧紧地捏着信,仰头,将眼泪尽数吞了回去。 花锦双沉默地坐在廊下,轻轻地晃着腿;花锦夜则坐在花无琅身边,低眉不语。 「我担心了很久,」花无琅道,「我担心你逃不出来,担心事情有变,不过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你顺利抵达了庆州。」 「你抵达庆州的第一日,我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可见你先去换了衣衫,知你不愿让人看见狼狈模样,便没有先一步去接你。」花无琅道,「好男儿当不以外貌论英雄,你若是再晚几日,小命不保,岂不本末倒置?这个教训是你第一要记住的。」 程千述低头:「是。」 花无琅道:「待你进了花府,我观你气色不对走路虚浮,明显内力有损。还记得我见你时拉了你的手吗?」 程千述想起这事来,点头,他当时还以为是叔父为显示亲切才拉了他的手。 如今想来,估计是在探他的脉吧。 「你气息紊乱却不自知,明显有了走火入魔的苗头,若是再晚一些,便药石无用。」花无琅摇头,「我当时就着人去请了大夫,半路上你三弟回来,他倒是聪明……」 花无琅看了眼糟心儿子,虽然语调很是不耐,但却掩不住脸上的自豪。 「他只看你一眼,便知你出了事,」花无琅道,「他同我和你大哥使了眼色将你带走了,后又让人给我们递信,说他有办法。」 程千述想起来,花锦双见他第一面也是二话不说拉了他的手。 他忍不住看了眼比自己小一岁的花锦双,佩服于对方的聪明。 「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花无琅道,「你三弟弟这张嘴是能把死人都气活过来的,这才教你血气翻涌,将那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只是他那一掌还是伤了你的心脉,让你伤上加伤,」花无琅道,「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养伤,别的都不要想。」 程千述点头:「侄儿明白。」 「你明白便好,」花无琅点头,「下月庆州便是武林盟主大会,届时来花家的客人会变多,若有人问起,你该如何说?」 程千述想了想,道:「便答是叔父的弟子。」 「如此甚好。」花无琅站起身,轻轻一拂袖,「为掩人耳目,你便暂作花千述吧,就说你自小体弱,虽早早被我收入门下,却一直在别处休养调理,如今才被接回来。」 「侄儿……弟子遵命。」程千述道。 第6章 喜欢 当天夜里,下人剪过灯芯,将屋里的灯罩换过一遍,这才行礼告退。 程千述默然看着一切,心里暗自感嘆:程家是开国大将之后,父亲官居三品,在边关过得也是清苦日子,就怕被人抓了话柄;程家在王城的将军府也未必有这般奢华,在边关的府邸就更是低调简洁,连僕役都没有几个,如今看来,过得倒不如这些江湖中人了。 花府在庆州是出了名的奢华高调,但人高调得有理有据:一来花府弟子众多,向来有弟子每年奉上的学费;二来花府也经营各种生意,其中最大的生意就是镖局,因着花府的名声,镖局向来生意兴隆,保得都是富豪商贾,自然财源滚滚。 更不用说花府多出武林盟主,盟主可不是慈善家,不白做好事,但凡有门派需要邀请盟主出面,那都得出路费、住宿费等;若遇大事,还得给与盟主「辛苦费」,当然这些费用都是公开的,花家从未以钱财多少进行偏袒。 也正是因为花家做事公正,这才赢得了众门派的信服。 花府财源广进,据说除开镖局,还同其他门派有过生意合作,程千述心中暗道:父亲保家卫国却如履薄冰,日子过得清苦低调,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他竟不知值不值得了。 可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如今所想,或许会气得託梦来大骂吧? 有託梦倒也是好的。程千述坐在窗边,目光落在窗沿一角,脸上浮现出几丝茫然:若父亲真託梦来了,他便要好好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8页 吱呀—— 身后的门轻轻被推开,花锦双携着一阵清风进了门,他身上有很好闻的薰香味,是程千述以前没闻过的味道,像是某种混合的花香,具体地说不太上来。 花锦双一身杏黄,黑发除了冠披散下来倾泻在肩头,他松了袖口和衣襟,显出了和白日不同的慵懒感;那张无暇俊俏的面庞在暖色的烛火下显得十分柔和,眉眼下映出了纤长睫毛的阴影,拉长的身形映在墙上,竟让人有几分说不出的心动。 程千述不由自主地想:眼前的少年同当年的奶娃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还未及打招呼,就见花锦双理所当然地开始解腰带了。 程千述:「……」 程千述目光扫过少年人白皙的脖颈和露出的一截锁骨,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沉声说:「三弟可是要歇息了?我……」 他本想问自己是不是换了地方住,怎的没人来禀报一声,却见花锦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瞪了过来,不满地道:「叫我什么?」 程千述顿了一下,低声道:「双儿。」 花锦双这才满意地回他:「你我一起睡吧,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第一次同伯父来花府也是同我抵足而眠的。」 程千述虽长在边关,生活艰苦,但将军府里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孩儿单独睡一屋,他从未同别人一起睡过,一时有些别扭。 「那都是儿时的事了,如今你我身量同儿时不可同日而语,恐怕会有些太挤了。」程千述往窗外看了看,「我另寻一屋子睡就是了,三……双儿不必如此。」 花锦双坐在床沿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底映着烛火,晕染出暖融融的温度来。 「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听我的吗?」 程千述不解道:「可这院子还有其他房间……」 花锦双道:「你受了伤还未大好,我也是为了就近照顾你啊。程哥哥,我今日下手重了些,心里到底难安,我若是不看住了你,岂不要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了?」 花锦双耍赖撒娇的时候声音自然带上了一点鼻音,听起来有些娇嗔的意思。 程千述耳根微微发烫,竟无言以对。 花锦双见他不言不语,语调微微上扬「嗯?」了一声。 程千述想着对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只得点头:「那,那好罢。」 花锦双这才高兴起来,走过来主动要帮程千述宽衣:「程哥哥,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程千述鼻端满是花锦双好闻的味道,心脏不由得砰砰跳起来。烛火噼啪响了一声,一时屋内无人说话,花锦双认真地帮程千述脱去外衣,又伸手去帮他除冠。 两人挨得很近,在墙上拉出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来,看着有些暧昧。 程千述浑身肌肉绷紧了,一头赭红长发披散而下,被花锦双捧了一把在手心。 「程哥哥这头发可真好看,」花锦双对着光仔细看着,那赭红色在昏暗下显得深了一些,像血色玛瑙里流动的光晕,「就是发质硬了些。」 「自是比不得双儿的。」程千述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朝少年那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看去。 花锦双笑起来,促狭地看着有些侷促的少年郎:「我听人说,头发硬的人脾气都倔。」 程千述看着花锦双的笑容,眉眼间的僵硬缓和了些,有些好奇起来:「是吗?还有这种说法?」 「不知真假的闲话而已,」花锦双放下头冠,拉着少年往床边去了,「说是面上有痣容易招是非,唇薄之人性子凉薄,发质硬的则脾气执拗倔强。」 程千述想了想,摇头道:「无稽之谈,我一远房表哥面上有痣,长得像他母亲,嘴唇也薄,相貌是很俊秀的,从未招惹过是非,性子也很温和。」 花锦双听他这么说,探过头仔细看他:「你觉得你表哥模样俊秀?」 程千述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实诚地点了下头。 花锦双温顺柔和的眉眼登时竖了起来,盘腿坐在床沿边看着他:「你那远房表哥,可是姓苏?」 程千述有些惊讶:「是,双儿如何知道的?」 花锦双哼哼两声,拦在床前不让程千述睡下,一副要让对方说清楚了的模样:「我还知你那苏表哥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在当地可是名头不小。某一年他还特地去了你那儿,同你一起住了小半年,是也不是?」 程千述想了想,不确定道:「难道是我爹同叔父提过?」 花锦双也不答他的话,不满地瞪他:「你很喜欢你那苏表哥?」 程千述:「???」 程千述莫名其妙:「表哥人很好,也教了我许多,我自然是钦佩于他的。」 花锦双登时拉下脸来,瞪着程千述,又问:「那我呢?」 程千述:「什么?」 花锦双道:「你喜欢我吗?」 程千述无端有些紧张,视线飘去了别处,正经道:「三弟弟……双儿,双儿天赋绝佳,是练武奇才,十三岁便在江湖海宝阁有了名号,如今还救了我一命,此恩绝不敢忘。」 花锦双盯着他:「我是问你,你喜欢我吗?」 「自、自然是喜欢的。」程千述差点咬了舌头。 花锦双却更不高兴了,站起身将程千述的外衣腰带尽数拿来,塞进程千述怀里,又对外扬声道:「来人。」
第9页 守门的下人立刻躬身低头推门进来:「三少爷。」 「带程哥哥去隔壁客房。」花锦双冷着脸说。 下人立刻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少爷请。」 程千述:「????」 第7章 行刺 程千述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再看花锦双的神情又不好多问,只得告了声晚安,便同那小厮去了隔壁。 小厮手脚麻利,即刻将客房打扫出来,又换了干净的被褥,派了两个小厮在门口好生守着。 程千述耳力上佳,就听外头人小声道:「这可是花府的贵客,不能怠慢了,小心伺候着!」 「岩哥,这位少爷到底是何来历啊?为何住在三少爷的院里?」 「知道他是贵客便行了,咱们三少爷可说了要好生伺候,客人身上还有伤,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晚上轮流看着,不可睡死了!」 「是!」 待那叫岩哥的人走了,门口俩小厮又偷摸聊起来。 「咱们三少爷从来不招待人住自己的院子,这回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三少爷的心思旁人可猜不透。」 「……哎你说,这回的武林盟主之位会不会落在大少爷头上?」 「除了大少爷,谁还有一争之力?」小厮啧了一声,道,「等下一个十年,盟主之位就该是咱们三少爷的了,总归落不到旁家去。」 「可我听外面说,康家的人这次似乎势在必得。」 「康家?康家就一个康宁新得了康老爷子真传,但要比起大少爷还是差远啦。」 …… 程千述听着外头小厮低低地聊天,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睡前还想着:这花家果然厉害,连府里的下人对主子都格外信赖,光听那语气便晓得他们作为花府一员有多么自豪了。 这一夜,程千述心里有许多事,却终究没等来父亲託梦。 翌日一早,院子外就吵闹起来,程千述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作息十分规律,睡觉也格外警觉,立刻便坐了起来,匆匆拿过中衣披上,走到门口先将窗户挑开一条缝,侧身站着朝外看。 隔壁房门也被推开,花锦双懒洋洋地披散着长发走了出来,经过程千述的窗前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在缝隙里对上,花锦双心情似乎又好了,挑眉一笑,红唇娇艷,衬着那玉白面庞仿佛是精心雕琢的玉娃娃,教人一见倾心。 程千述不由自主地打量他,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对他点了点头。 花锦双拢了拢外衫,走到院前去看,便见一人奋力挣开旁人的拉扯,直冲进门来,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握着一把匕首。 程千述眼瞳一缩,想也不想立刻冲出门去,只是他还未出手,就听花锦双冷笑一声,脚步轻盈退开,仿佛鸟儿展翅滑翔而过,又似踏雪无痕,披散的发尖只微微晃动一下,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轻而易举避开那携着杀气的寒光。 程千述忍不住在心里暗贊一声:好轻功! 花锦双退开的同时甩过一样东西去,那东西柔软又带着韧劲,只听破风之声后,那东西便似长了眼睛,捲住来人手中匕首一把拽开,「哐啷」一声,那匕首已被远远甩在了墙角。 此时众人才看清,花锦双竟是顺手抽了腰带当做了武器。 程千述又忍不住暗贊了一声,同时人已到了花锦双面前,将他挡在了后头。 「来者何人!」程千述一声低喝,一急之下气血乱窜,教他忍不住咳出两声。 花锦双忙将他扶住了,道:「你出来做什么?这点小事还难得住我?」 他说着双手却不安分,故意在程千述胸口上抚了两下,感受到单薄衣衫下结实的胸肌,花锦双眼里的笑浓了几分。 程千述完全不知自己被占了便宜,义正言辞道:「我不碍事,既是你的兄长,自然要护着你。」 花锦双见他如此也就不劝了,方才意气风发的得意模样一收,立刻成了小赖皮,朝程哥哥身后一躲,挽着对方手臂道:「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可一定要护住我了。」 程千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眼神坚定。 花锦双看得好笑,心头却是涌起暖意,不由自主盯着少年人沉着的侧脸看了片刻。 那头被无视的人一声怒吼,又要再来,头顶却倏然落下一个黑影来。 就见那黑影速度极快,使了个追影步便黏在了那人身后,那人无论如何转身也看不见黑影,正急躁难耐,便被那黑影一记手刀不轻不重噼在脖颈后,顿时晕了过去。 那人倒下,才露出他身后的影子来。 程千述拱手行礼:「大哥。」 「千述,早啊。」花锦夜笑呵呵的,浑身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双手往后一背,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人,「这人是谁?如何进来的?」 门房管事立刻擦着冷汗跑了过来,下跪磕头道:「大少爷饶命,小人,小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正从后厨墙头翻进来。这,这谁也猜不到会有人,会有人敢翻花府的墙头……少爷恕罪!少爷恕罪!」 管事冷汗直流,花府规矩向来严苛,他只是一个门房管事的,生怕会被动了刑,急得眼眶都红了:「这小厮跑得太快,小的如何也追不上,一路叫了人来截他,可他杀红了眼睛,还伤了马房的马夫,就这么冲到三少爷的院前来了。」
第10页 花锦夜闻言皱眉:「你们有谁认得此人?」 众人都纷纷摇头,花锦双探头看了两眼——那是一个目测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倒是长得俊俏,只是形容狼狈,眼下青黑一片,黑发里竟还生出了几丝白发,看起来有些古怪。 花锦双辨认片刻,摇头:「不认识。」 程千述更不可能认得了,缓缓摇了摇头,但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花锦夜脸色凝重了几分,叫来几个人将地上的少年绑起来,又捡起那匕首看了看。 「只是普通的匕首,看不出什么来。」花锦夜转头看向弟弟,「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事了?」 花锦双啧了一声,将发尖抓在手里把玩:「我就是惹了事,有谁敢翻花府墙头?不要命了?」 花锦夜也觉得此事奇怪,花府的名声在整个大干也是排得上号的,更别提在庆州就是一方地头蛇般的存在。 谁敢翻花府的墙头?除非他不识字。 程千述脸上带着疑惑,轻声道:「此人来势汹汹,看见双儿便顿起杀心。听门房的意思,他的速度极快,门房几人拦不住他,那他必是有备而来的。可他是怎么知道双儿的院子在哪儿的?」 花锦夜方才听闻门房的话,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神情才凝重了几分——若不是这人伪装潜入过花府,探过地形,那就是有内鬼了。 「将管事的都找来,」花锦夜转头吩咐道,「都来认认人。」 「是!」 传话的人还没离开,月门外携着威严气势的花无琅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三人,一人是花家总管家,花伯;一人是庆州通判,严凌山;一人则是康家小厮,康宁新身边的心腹,名叫蓝鹊。 蓝鹊一进门便哭了起来,指着花锦双道:「大人!就是他!」 严通判看了眼被指认的花锦双,又看了眼地上绑着的少年,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锦夜心下有不好的预感,同父亲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拱手行礼道:「严大人,这是我们刚抓的小贼,他突然冲进双儿院中意图行刺,已被我们当场抓获。」 「在你花府行刺?」严通判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看了看花锦夜,又看花无琅,「花盟主,这可实在是……」 他话音未落,那头蓝鹊就道:「大人!这是我们少爷的陪床魏小五!人赃俱获了啊大人!」 花锦双眯起眼,无视了吵吵嚷嚷的蓝鹊,看着严凌山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凌山上下打量他,眼里带着审视,片刻才道:「今日一早,康家来报案,康宁新死了。」 花锦双一怔:「你说什么?!」 第8章 栽赃 康宁新是死在外头酒楼里的,等康家的人接到消息赶到时,康宁新的尸身都硬了。 蓝鹊哭哭啼啼,站在严凌山身后道:「严大人,我们少爷外出喝酒,说是约了花三少爷,如今人出了事,花三少爷知情不报定有所隐瞒,大人你要为我们少爷做主啊!」 花锦双好看的眉头一竖,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严凌山皱眉,低头看着地上被绑着的少年:「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花家是什么地方?这种小贼岂能随意出入?」 花锦双意识到这是一个局,眯起眼冷冷道:「来人,把他给我泼醒了,我要同他当面对峙!」 花无琅一直未出声,皱着一双浓眉,看着不怒自威。 他双手背在身后,待到此时才慢条斯理道:「大人,康家说是双儿知情不报有所隐瞒,话里话外暗指人死同双儿有关,他们拿得出证据吗?康家如此血口喷人,污了我花家名声,大人又要如何处置呢?」 严通判是个认死理的,年纪尚轻,做人不懂人情世故亦不圆滑,绝无被人收买的可能,对花家倒是一个优势;只是事情都有利弊,康家栽赃陷害,却找了一个绝无可能被贿赂的严凌山,严通判在官场混不开,但在老百姓心里却很有影响力,一旦严凌山认定这事是花家做的,花府的名誉必定受损。 换句话说,康家明知严凌山公正不阿,那便不会做赔本的买卖,铁定准备齐全,留了后手。 花无琅转瞬间便找到了癥结所在,为今之计,绝不能被蓝鹊一口咬定了,得先下手为强! 花锦夜也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上前一步道:「大人,这小贼刚刚才从外头翻墙进来,还伤了花府的一个马夫,我们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明鑑。」 花锦夜双手奉上那把匕首,又令人去找那受伤的马夫,门房管事的也立刻出来作证:「大人,小人亲眼看到这小贼翻墙而入,径直找来了三少爷的院子意图行刺,小人绝无一句虚言!请大人明鑑啊!」 「花府的人如何能做人证!」蓝鹊立刻道,「你们自然都是向着主子的!」 花锦夜立刻抓住此话的漏洞,反将一军:「既如此,你康家人的证词又岂能为证?」 蓝鹊一时被噎住,恶狠狠瞪着花锦夜。 花锦夜抢占了先机,避免一会儿那少年醒来会栽赃陷害,陷花府于不利。话音刚落,那头的少年被水泼醒,迷濛地反应了一会儿后,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严凌山和蓝鹊身上,果然就大嚷起来:「严大人!严大人明鑑!花锦双想陷小人于死地!小人是逼不得已才要和他同归于尽啊!」
第11页 花无琅眉头一皱,拂袖时携着千钧内力,院内竹林哗哗作响,鸟儿四散逃走,他声音低沉却震响院前院后,令人心生畏惧。 「放肆!花府岂是你这鼠辈能肆意妄为、血口喷人之地!」 那叫魏小五的少年立刻哆嗦了一下,但他神情倨傲,眉眼里透着冰冷恶意,梗着脖子看着花无琅:「花盟主!花府向来名声在外,小五亦敬你是堂堂武林盟主,为人公私分明,刚正不阿!可如今你为了保全嫡子,竟当众威慑恐吓于我!哪怕我是烂泥里的下贱之人,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断不能被你们如此欺辱!」 「你——!」 「爹!」花锦夜忙阻了花无琅的话,冷眼看向地上的少年,「你既要指证舍弟,总不能光凭一张嘴,还请拿出证据。」 严凌山站在一边,始终默不作声,默然地打量院中各人神色。 魏小五被人解开绳索后冷笑着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雕琢精美的玉貔貅,那玉是上好的帝王绿,色正且浓,一看便价值不菲,绝不是魏小五这种陪床少爷会有的东西。 花锦双看见那枚玉貔貅,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 「这是什么?」严凌山看清了花锦双的表情,开口询问。 花锦双并未回答,只若有所思看向魏小五。 魏小五主动道:「此乃花家三少爷亲手送小人的貔貅,说是能保小人趋灾辟邪,往后便否极泰来,有得是好日子过。小人当三少爷是要将小人带出康府,十分高兴,他却说小人得先为他做成一件事。」 魏小五看了眼蓝鹊,惭愧地低下头,道:「严大人,小人本是康少爷选中的陪床少爷,跟了他不到三个月,在那之前小人同花家三少爷早已相识。只是花府家规严苛,府中不允许有陪床丫头和少爷,三少爷说他不得已,只能让小人被康家少爷带走。小人本以为三少爷是个有情人,虽今生註定有缘无分,但却盼来生还能再见,却未料想……他竟是想利用小人!」 花无琅越听脸色越难看,花锦夜也意识到什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花锦双。 花锦双脸上带着冷笑,道:「打住,你这意思是我同你本是一对有情人?可我为何不认识你?难不成本少爷竟是失忆了?」 「三少爷现下自不会同我相认。」魏小五吸了吸鼻子,又对严凌山道,「花三少爷常去庆州城西边的欢柳阁,小人以前便是那里的相公,此事大人只要派人去稍作查验就都清楚了!」 程千述不知什么欢柳阁,可听魏小五这意思,猜也能猜到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花锦双——三弟居然有龙阳之好? 花锦双神情晦涩不明,微微眯眼,他终于明白为何康家人能理所当然将此事栽赃到他的头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之前确实常去欢柳阁,可并不是去享乐,但眼下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严凌山只要查到自己确实常去欢柳阁,这栽赃便成功了一半。他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严凌山看了看花锦双的表情,又看花无琅气狠了却不反驳的样子,心下瞭然了几分。 他道:「三少爷可还有话要说?」 花锦双自是不服,道:「蓝鹊说康宁新昨晚约了我,但我并未出过花府。」 蓝鹊笑起来,现学现卖道:「三少爷,你花府的人可做不得证。」 魏小五也道:「这等事三少爷自然不用亲自动手,你是叫我去陪康少爷,给少爷下了毒。你当真好狠的心!」 魏小五说着又哭闹起来:「大人明鑑!小人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药!还以为三少爷只是嫉妒康少爷,想让小人给他一点教训而已。」 花锦双倨傲地抬起了下颚,桃花眼里满是冰渣:「你竟敢说我嫉妒他?」 程千述拉了一把花锦双,让他不要再说话了,眼下花府显然处于下风。 严凌山左右看看,一挥手:「来人。」 月门外,早已等着的官差手拿棍棒、绳索走了进来,严凌山看了眼身旁的花无琅:「盟主,本官要依法办案了。」 花无琅闭了闭眼,看着严凌山:「严大人,若双儿是被栽赃陷害的,还请大人还我花府一个公道!」 严凌山点头:「那是自然。」 花锦双一口怒气聚在胸口,却不得不咽下去。 他也清楚地知道,眼下不是争辩的时候,必须拿到更有利的证据,否则一切辩白争执都是徒劳。 严凌山一挥手:「带走。」 程千述下意识挡在花锦双身前,花锦双愣了一下,心头那点怒火在看见自家程哥哥的背影时登时好受了不少。 他欣慰地拍了拍程千述的肩膀,迈步走了出去。 花锦夜抬手拦了一下,冷声道:「舍弟不过是有嫌疑,还不是犯人。大人,你们若是将他捆绑带走,日后教别人如何看他?还请大人三思。」 花锦双冷哼一声,睨了两边站着的官差一眼,道:「我自己会走。」 官差们转头看严凌山,严凌山沉吟片刻点头:「蓝鹊、魏小五,一同带走!」 第9章 弄死你 魏小五指证花锦双收买他杀人,他并不知那药粉是毒药,只以为会令康宁新拉几天肚子,下不了床罢了;他之所以会闯入花府,便是发现康宁新居然死了,他无依无靠一旦被抓必然死路一条,他暗恨花锦双害了他,便想要同他同归于尽。
第12页 「康家的计划很缜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不好查。」花伯打探来了消息,对等在前厅的花无琅等人禀报导,「一来我们想找路人作证,证明魏小五翻墙入府意图行刺便没了意义;二来少爷确实去过欢柳阁,就算他说不认识魏小五,严大人也不会採信;三来杀人之事经得是魏小五的手,哪怕能证明少爷昨夜没出过花府也没有任何意义。」 花无琅狠狠拍了下桌:「岂有此理!!」 花锦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眉道:「就算双儿无法自证,但难道凭一枚玉佩就能定了双儿的罪吗?」 「自然不能,」花伯道,「三少爷已禀报大人,说那玉佩是他弄丢的,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可那魏小五竟还能说出少爷身上的胎记位置,这……」 「混帐东西!」花无琅气得站了起来,「我说过多少次,让他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花锦夜劝慰道:「爹息怒,现在再动气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只能从那魏小五身上找破绽了,必要找到能证明双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证据!」 程千述道:「他一进门就朝三弟的院子冲来,也许能从此处下手。」 花锦夜道:「千述说得有理,我这就着人去查!」 「还有……」程千述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花无琅道:「不用有什么顾虑,咱们是一家人,你只管说就是。」 程千述点点头,道:「那欢柳阁,还是有必要去查查的。」 花锦夜和花无琅面面相觑,花伯道:「程少爷的意思是?」 「三弟既说不认识他,那三弟去欢柳阁到底是去做什么?见了谁?也许同他接触的那个人能起到关键作用;还有……三弟既不认识那魏小五,他是如何知道三弟身上胎记位置的?此事或许也同三弟去见的人有关。」 花锦夜反应过来:「是我关心则乱,竟是没想到这个!」 花锦夜立刻起身要亲自去一趟欢柳阁,程千述忙起身拦了一下:「大哥的模样庆州无人不识,若那欢柳阁里有人被买通了,你去反而查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不如让我去。」 花锦夜点头,欣慰地看着他:「好,你三弟知道也会感激你的。」 程千述想起花锦双那桀骜模样,一双桃花眼迎着光笑得十分张扬,心里竟有些复杂的滋味,不知该喜该忧。 他抱拳一礼,也不多说,立刻朝外去了。 当天夜里,官府衙门的地牢中,花锦双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堆干草上,手指尖玩着一根干草轻轻哼着小曲,隔壁的牢笼里传来魏小五的冷笑。 「三少爷倒是好兴致,却不知等判决下来,你还能不能哼得出声音。」魏小五说着又笑起来,「别到时候被吓得尿了裤子,只知道哭着叫爹了吧?」 花锦双撑着下巴,悠哉道:「你一个杀人凶手都能这么坦然自若,我清清白白,怕什么?」 被说是杀人凶手,魏小五倒是没有反驳,只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花锦双好奇道:「哎,你真是康宁新的陪床啊?」 魏小五懒得搭理他,并不吭声。 花锦双又道:「你跟他关系不好?吵架了?还是他在床上禽兽不如,折磨你了?」 魏小五咬牙:「你闭嘴!」 花锦双十分嘴欠,啧啧道:「你说你,你们吵架拉我垫背,康宁新若是地下有灵,非把棺材板撞烂了不可。你既同他有仇,你杀就杀了,敢做不敢认算什么啊?让我猜猜,是不是康家想把这烂摊子扔给我,让你配合?如此一来,你也能从主犯变成不知情的无辜从犯,或许能落个从轻发落?」 魏小五依然不吭声。 花锦双笑呵呵道:「康家嫡长子死了,康家竟不追究你的责任,还想着要把这烂事丢我头上,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让花府失去今年武林大会的比试资格。这种狠毒的主意……怕是只有康宁新那便宜弟弟想得出来吧?」 这地牢里空落落的,只关了他二人,看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花锦双将脸贴在栏杆上,斜眼睨着隔壁,道:「你傻吗?若我出了事,你还能活着吗?人到底是死在你手上的,康家会放过你吗?若我是你,我便同花家合作,反过来将康家一军,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你闭嘴!」魏小五砰地一下撞在铁栏上,双手拽着栏杆道,「他康家不是好东西,你花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尤其是你,还有你大哥!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花锦双眯眼:「我警告你,说我不可以,说我大哥更不行。」 他一手捏在铁栏上,轻而易举将那铁栏杆给捏出了凹陷的指印,彰显着这普通的地牢压根关不住他。 听到那铁栏变形的可怕声音,魏小五喉咙动了动,因为看不见而愈发惊悚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越狱?!」 花锦双冷笑道:「你说我把你弄死在这儿,有谁会知道?明日一早,严大人提审,我还好好地在这里坐着呢,你却死了,岂不是能立刻洗清我的冤屈?」 魏小五眼睛一下睁大了,万没料到还能这样:「你、你敢!大人会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有证据吗?」花锦双道,「我只要再打伤一个看守,伪装出有另一人存在的假象不就行了?这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好吗?你们栽赃我能伪造证据,我要弄死你更如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第13页 花锦双啧啧两声:「我爹和我大哥愿意做好人,我可没他们那么刚正不阿,对付你们这种小人,何苦非得以君子之道?我多得是先弄死你再洗清我自己冤屈的办法……」 话音没落,隔壁的人「唔」地一声,突然没了声息。 花锦双:「???」我还没动手呢! 月色被乌云笼罩,地牢里只有阴暗的火把照着不远不近的光,显得有些晦暗。 一人无声无息地靠近,蹲下-身来,花锦双先是疑惑地眯起眼,随即睁大了眼睛。 他同魏小五说话时吊儿郎当的语气一收,几乎是柔情蜜意地喊道:「程哥哥!」 程千述:「……」 程千述打晕了守卫,进来时便听到了花锦双能气活死人的「洗清冤屈大论」,这若是让花无琅和花锦夜听到,估计当即便要家法伺候了。 程千述嘆了口气,还没说话,花锦双便兴高采烈道:「你把那小子弄死了吗?来得正好!你赶紧撤,剩下的我来办!」 程千述:「……」 程千述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被对方拉进了「洗清冤屈计划」里,忙解释道:「他只是晕过去了。」 花锦双:「……」 程千述假装自己没看见花锦双失望的表情,咳了一声道:「我白日去了欢柳阁……」 「你去那里做什么?」花锦双立刻站了起来,一副质问的模样。 「自然是调查你和魏小五的事,」程千述摆手道,「我不好龙阳,你别误会。」 花锦双:「……」啧。 第10章 欢柳阁 程千述白日去了欢柳阁也算是大开眼界,边关小镇上这等欢场其实格外多,毕竟守军在外几年才轮岗一次,热血男儿总得找地方释放压抑的情-欲,这也算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只是程家家规森严,父母感情和睦,自然不会对这等地方有什么兴趣,程千述更是从未踏入过这等场所,如今倒是头一回。 他换了身粗布衣衫,乔装成猎户,进了欢柳阁便被前呼后拥住——他的模样英俊,虽还有些青涩,却已显出了几分成人后的冷厉雏形。 这些欢场老手哪个看不出来他并非寻常猎户?立刻便起了心思,各个都想投怀送抱,捡个便宜。 这欢柳阁并非纯粹的男-妓-馆,男女都有,只是相公们也同女人一样:粉色罗裙、纱衣薄衫、长发齐腰、金簪玉镯,看着比女人还要美艷许多。 这些精緻美丽的男人们身上透着胭脂的香味,却很是令程千述不舒服,他暗想:同是男人,三弟身上的薰香却格外好闻,简直是天上地下,不可相提并论。 他又暗暗打量这些人,不动声色避开上前拉他的手,心说:三弟便是喜欢这样的? 这些相公见他不感兴趣,眉头微皱,便自觉地散开了,心里暗暗觉得可惜;一旁的姑娘们见客人不喜男子,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一个个娇柔地走了过来,行为并不大胆冒犯,只盈盈一礼,将落到眼前的发丝捋到耳后,显出白嫩脖颈,声音宛如黄莺清脆悦耳,招呼道:「公子一个人?要人陪吗?」 一粉衣姑娘拿扇子遮了嘴角,眼下有一颗泪痣,看着十分惹人怜爱,道:「奴家会弹琴,公子可要听一曲?」 一青衣姑娘笑声银铃,眉眼弯弯似月牙,十分活泼:「奴家会舞剑还会唱曲,后院的花开得正好,公子可要同奴家共舞一曲?」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听着倒不觉吵闹,每人身上都透着不同的花香,各有千秋,模样也都讨人喜欢,这欢柳阁资质倒是不俗。 只是程千述依然未有半分心动,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到其中一黄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笑容浅淡,并不主动搭讪,但颇有气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倨傲的光亮,倒是引人注目。 程千述便道:「你,陪我喝酒。」 一旁的姑娘们笑着捂嘴,瞅了那姑娘一眼,便各自退开了。 那黄衣女子便上前行礼:「公子。」 「你叫什么?」 「花名初雪。」女子道,「公子叫奴家小雪就行。」 程千述点点头,一本正经:「小雪姑娘,带路吧。」 女子偷眼瞧他,见程千述年纪看似不大,神情倒显得老成,背着手似很有架势,但一看便是初次来这等地方,并不熟稔,目光还四处乱瞧,看着很是有趣。 小雪笑了笑,上前引路:「公子请走这边。」 小雪将他引到了后院空闲的屋子里,窗口正对院落,抬眼便繁花似景。小雪为他奉上茶来,只留一扇窗户略开,花香便顺风飘了进来,程千述有些别扭,立即坐直了,道:「不用如此,你坐,我有话想问问你。」 小雪抿唇一笑,依言坐下,一笑一瞥间都有万种风情,可惜程千述如木头般并未察觉。 「我问你,你可认识康家少爷?」 小雪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道:「公子说得是……康家大少爷康宁新?」 「是。」 小雪点头:「自然认得。」 「那魏小五呢?」 小雪笑了一下:「小五先前就在欢柳阁做事,后来被康少爷看中带走了,我同他不算熟稔。」 程千述点点头:「魏小五可是在这里做相公?」 「算是吧。」小雪嘆气道,「听说他脾气倔,经常被妈妈责罚,公子为何要问这个?」
第14页 程千述不太擅长撒谎,掩饰般地喝了口茶,道:「见过他一面,有些好奇。当初……康宁新是如何带走他的?花了多少钱?」 小雪误以为程千述是想同康少爷抢人,掩嘴笑起来:「奴家方才见公子对那些相公并不感兴趣,还以为公子不喜男子。」 程千述没说话,耳朵尖微微红了。 小雪看得有趣,不知想起什么,倒是感慨起来:「这般看来,公子倒是个重情的人了。可惜,小五既被买走,除非康少爷不要他了,否则公子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程千述又喝了口茶水,掩饰心虚,垂眸看着桌子道:「那康少爷对他可好?」 「这奴家可不知。」小雪摇头,「不过听说那康少爷在床上很会折磨人,他本又是江湖人士,成天舞刀弄枪,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小五跟了他,或许日子不会好过。」 小雪遮着樱桃小嘴,羞怯地道:「这些大家族中的事,奴家可不敢妄议。」 程千述皱着眉,不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问到花锦双身上去,正犯愁,那初雪却突然起身靠了过来,吐气如兰,在离程千述很近地方道:「小五已是别人的人,奴家可还在这里呢。公子如此重情义,奴家很是感动,虽不能代替小五,却能让公子暂时忘掉烦忧……」 话音未落,程千述因着心烦,突然被人凑近,下意识便抬手一挡一推,初雪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脑袋磕在椅脚,竟是一声不吭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程千述:「……」 …… 「我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程千述蹲在监狱的铁栏前,很是惭愧,「我……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所以想干脆来问问你,你去欢柳阁到底见了谁?」 花锦双瞪大眼睛看着程千述,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物种,程千述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见花锦双突然捂着嘴闷声笑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桃花眼里熠熠生辉,眉尾高高挑起,比那欢柳阁里的莺莺燕燕美上数倍。 程千述一时看得呆了,耳朵根微微发红,莫名有些心慌气短。 花锦双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止了笑,喘着气道:「你傻不傻啊!哪有白日去逛窑子的?」 「窑……」程千述差点咬了舌头,窘迫地蹙起眉。 花锦双瞧他这模样就觉得好玩:「听不得窑子?你这人可真有趣,明明是武将出生,看起来却似泡在那酸腐文章里长大的老古董!啊不对,小古董!」 程千述见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提醒道:「三弟!」 花锦双笑着「嗯?」了一声,带着一点粘腻的鼻音,还有几分娇嗔的味道,听得人有些脚软。 程千述顿了一下,改了称呼:「双儿。」 花锦双满意地点头,屈起手指勾了勾,示意程千述过来。 程千述靠近过去,就见花锦双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从栏杆里探出来,调皮地从他的下颚上快速一勾,竟似个登徒子调戏良家人般,他猛地竖眉,捂着下巴正要躲开,花锦双却笑吟吟道:「白日欢柳阁里大部分的美人都不接客,你见不到几个人。你说的初雪我认识,她尚没有资格接触那些大人物,问她也没有用。」 程千述见他说起正事来,忙仔细听着,只是一颗心还不由地砰砰乱跳,下颚上被勾过的地方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酥麻感。 花锦双道:「你得过了三更再去,找一个花名叫『卿卿』的相公,告诉他事成了,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程千述听得奇怪:「事成了?」 花锦双笑得高深莫测:「你照做了便是,之后你自会明白。」 第11章 柳卿 过了三更程千述又去了欢柳阁,这里的景色同白日相比果然大不相同。 欢柳阁共有三层楼,后面有一方天井,算是庆州城最大的欢乐场,此时红灯笼挂满在飞檐下,远远看着整栋楼仿佛要烧起来,跑腿的小二在店门外帮客人牵马,遇到醉酒兴致又高的客人还能额外领上一些赏钱,一个个笑得是合不拢嘴,嘴上跟抹了蜜似地不带重样地说着好话。 三楼上传来乐器弹奏的声音,隐约还有好听的歌声,令人忍不住驻足流连;二楼靠着雕花栏杆边则有男男女女谈天说地,好不快活,若是遇上楼下有俊俏的郎君走过,便会闹笑着招呼起来,漫天花香洒下,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程千述远远地站着看了会儿,发现白日见过的初雪姑娘低着头跟在几个美艷的姑娘身后,干得都是伺候的活计,远远轮不上她去招客,果然如花锦双所言,她对一些事可能确实知之甚少。 程千述想到此,心中更是复杂:想那花家规矩严苛,花无琅和花锦夜都是安分守己,沉稳严谨之人,居然也能养出花锦双这般跳脱不服管的性格,教人又无奈又好笑。 他暗自摇头,再次朝欢柳阁而去。这次他听花锦双的换了身衣服,一身黑衣武服,袖口和裤腿紧束,衬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显出了几分沾过血气的凶相;只是就算如此,他俊朗的眉眼也依然格外吸引人的注意,二楼上的相公们登时朝下扔了帕子,也有人径直下楼来了,主动招呼起来。 「公子可是一个人?」有穿绿衫的男人,只用一根木簪盘了几缕头发,其余的则披散在背,看起来慵懒惬意,身上带着清新的荷叶香,比白日的胭脂味好闻了许多。
第15页 程千述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道:「我……」 话音没落,一只手绕过他的手臂挽住了他,随即清朗的声音笑着道:「哥哥怎的不等我自己先走了?讨厌。」 绿衫男人一见他,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笑了一下:「花三少爷。」 「绿萝。」少年人双眼明亮如天上繁星,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挑衅,「我哥哥长得如何?」 「公子气宇轩昂,一看便不是凡人,自然很好。」被叫做绿萝的相公不敢多言,暗骂自己倒霉,转身欲走,「公子和三少爷快请进,绿萝还有其他客人要陪,这就告辞了。」 花锦双懒洋洋地拖着声音道:「慢着,告诉卿卿我要见他。」 绿萝低眉顺眼地应是,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见男人那副仓皇逃离的模样,程千述愣了片刻才突然竖眉,左右看看将人拉到了角落,低声急道:「你怎的出来了?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安排。」花锦双弹了下舌,面上的笑容微敛,纤细手指戳在程千述胸口上,「你方才盯着绿萝看什么?他好看?」 程千述愣了一下,无奈嘆气:「不是。我不是说过了?我不好龙阳。」 花锦双冷哼:「你怎知你不喜欢?你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吗?」 程千述被他闹得头疼,又怕他被来往客人发现,始终抬手撑在少年头两侧,将人困在了怀里同他对视:「虽没有喜欢的姑娘,但边关军营我常去,那里都是男子,早就看腻了。」 花锦双不依不饶:「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也没有喜欢的男人?」 「没有。」 花锦双又绽开了笑容,眉梢眼角映在灯笼下的光晕里,整个人不嚣张跋扈的时候看着还是很软的:「那不就得了?你既没有喜欢的人,何必现在下结论?」 程千述被他堵得一顿,有些困扰又无奈地沉默地看着少年。 花锦双从他怀里挣扎出去,拉了人往里走:「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能出来的时间不长。」 程千述:「……」这什么比喻? 待进了门,程千述看着门内的莺莺燕燕,忍不住又狐疑:那叫卿卿的男人到底是何人物?居然能让三弟不惜越狱也要来看望他? 花锦双不知程千述所想,拉着他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没逛过窑子吗?走,小爷带你看个清楚。」 程千述:「……」 白日欢柳阁清冷,虽也有人招待,但大多是喝酒吃茶,听听小曲儿,颇有几分闹中取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如今这里却人声鼎沸,满室烛火将屋内照得犹如白昼,屋内靠近天井的位置搭了高台,正有几个衣不蔽体的美艷女子暧昧地扭动身姿,长发如瀑倾泻而下,一旁还有只着亵衣的姑娘正轻弹琵琶,真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勾得人心神动摇。 花锦双拉着程千述绕过高台下,从一旁的楼梯上去。 高台上的女子看见程千述,含羞带怯地一笑,朝他抛了个飞吻。 程千述吓了一跳,忙转开眼不敢多看,被花锦双拉上二楼后心头还在砰砰直跳。 花锦双转眼见他面红耳赤,立时冷嘲道:「那姑娘美吗?」 程千述忙摇头,花锦双脸色刚好一些,就听他实诚道:「没看清。」 花锦双:「……」 「你是来做什么的?!」花锦双登时怒了,完全忘了是自己非要拉着人进门的,撒气道,「看来我在程哥哥眼里是比不得这些美人,竟是一眼就忘了要帮我找证据了?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要抱着哪个美人乐不思蜀了?你还记得我被人栽赃陷害,关在牢中吗?」 程千述:「……」你不是出来了吗?我又几时说我忘了你了? 可怜程千述微微张嘴,一脸茫然,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就见花锦双身后的门被拉开了,门后现出一雪白长衫的男人,金簪束发,翡翠腰带,戴着镶有玉石玳瑁的腕扣,一身贵气。 「旁人的声音再大也没有你的大,」男人笑吟吟地对花锦双道,「又是谁惹我们双儿生气了?」 程千述皱眉,因为从陌生外人的嘴里听到如此亲昵的称呼心里有些不舒服。 花锦双一言不发,推了程千述一把转身进了门内,程千述忙跟了进去。 陌生男人道:「气性这么大?这位是?」 花锦双暗自嘀咕:「还特意让他换了黑衣服,看着凶神恶煞的居然也能招蜂引蝶。啧。」 男人:「……」 程千述没听清:「???」 男人恍然大悟地上下打量程千述,笑得格外暧昧。 程千述站在门口,抱拳一礼,面无表情道:「在下花千述,是双儿的师兄。」 「师兄?」男人挑眉打量他,「花家的人我也算是认识大半,怎的从未见过你?」 「我师兄身体不大好,常年养在别处。」花锦双摆了摆手,示意这事不用多提,转头对程千述介绍道,「这就是我说的卿卿,他是这家欢柳阁的老闆。」 第12章 记恨 程千述一愣,心里诧异。他还从未见过哪家欢场老闆如此贵气,论样貌论气质完全不输大家族做派,若是走在街上,必会被误认作是哪家世家公子。 「在下柳卿。」男人笑着拱手一礼,看着十分斯文温和。程千述目光不动声色从他脖颈一侧的红痕上扫过,点了点头。
第16页 程千述走到花锦双身边站着,双手自然下垂,懂行的却能看出他完全是戒备的姿态,并未因花锦双和柳卿相熟就掉以轻心。 柳卿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见花锦双还气呼呼地鼓着脸,眸子一转瞭然了几分,笑着说:「千述兄请坐吧。」 程千述摇头:「不必。」 花锦双抖了抖脚尖,哼道:「不用理他。」 柳卿便撩袍在另一侧坐了,问花锦双:「坐牢的感觉如何?」 花锦双冷笑:「不过如此。」 柳卿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摊开了推到花锦双面前:「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魏小五的卖身契我也差人从康府要回来了。」 「真要回来了?」花锦双道,「康宁新那便宜弟弟答应了?」 「太过自负的人,不会在意这种细节。」柳卿笑了笑,「就算花府能逃脱这案子,魏小五也脱不了干系,早晚都是要死的,他如何会在意这个?」 柳卿见程千述蹙眉看过来,善解人意地主动解释道:「千述兄不用担心,康家会出事我们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康宁新会因此丢了性命。他那便宜弟弟下手实在是狠毒,幸而我早早就在搜集证据,不出三日,双儿便能无罪释放了。」 程千述抿起唇,眸光深处藏着幽幽星火似的,审视地看看柳卿又看看花锦双:「你们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还得从康宁新在欢柳阁看上了魏小五开始说起,」柳卿端起茶杯,轻轻用茶盖拂开茶叶啜饮一口后说,「大概是三、四个月前了,庆州的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那一日下了小雪,天地间带着湿冷的……」 「你写诗吶?」花锦双不耐烦地打断他,对无言的程千述说,「别理他,他这个人偶尔是不大正常。」 程千述:「……」 确切说来是四个月前,乍暖还寒的天突然下了小雪,花锦双同往日一样骑着马来了欢柳阁。他夜里其实不常来,都是选白日来,所以他才熟悉没什么资格到客人面前的初雪等人。 魏小五他确实不熟,但也不是没见过面,魏小五此人脾气不好,不常被放到前院来,一直在后院接受调教;柳卿虽是老闆,但也不怎么管事,请了几个妈妈看着店,他这个甩手掌柜做得很是潇洒,也因为太闲了,所以经常吃饱撑的没事写写话本,纯当个乐子。 这一日花锦双肩披雪花进了门,小二是认识他的,立刻上前帮忙掸雪,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来要给他擦靴。 花锦双吊儿郎当地将人拂开了:「行了行了,卿卿呢?」 「掌柜的在楼上听曲儿呢,」小二殷勤道,「据说是有了灵感,要写一篇气吞山河的故事。」 花锦双「哟」了一声撩袍朝三楼走去,只是刚经过天井一侧,余光就瞄到有人影从斜刺里窜了出来。 那人速度极快,不过花锦双的轻功了得,反应也快,在他还未靠近前便轻飘飘旋身闪开,脚下半点声音也无,像只灵巧的猫儿,但观他眉眼间的气质又更似爪牙尚未尖利的幼豹。那黑影几乎擦着他衣摆一角过去,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那便是花锦双和魏小五的第一次见面。 魏小五其实同花锦双差不多大,但看着却瘦小狼狈,苍白的脸像是营养不良,下巴很尖,脸颊消瘦,嘴唇和鼻子倒是很好看的,鼻樑笔直鼻翼小巧,嘴唇丰润透着淡粉,弧形很优美。 若是吃得胖一点,再将头发束起来,也当是英姿飒爽、讨人喜欢的少年模样。 魏小五气喘吁吁,和花锦双匆匆对视一眼便又朝他身后看去。 花锦双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便见天井那头冲过来几个抓着绳索的小厮,后面还跟着一个盘着头发气急败坏的妈妈。 「这不是崔妈妈吗?」花锦双笑了一下。 崔妈妈立刻停了下来,小厮们也忙将绳索收起,讪讪道:「见过花三少爷。」 魏小五见崔妈妈等人停了下来,仿佛是窥见了什么大好机会,立刻转身就逃,崔妈妈立时大叫起来:「你给我站住!」 魏小五跌跌撞撞,刚跑到欢柳阁门口,衣领子就被人一把提住了。他一转头,居然是刚才同崔妈妈说话的花锦双。 花锦双单手拎着他不费吹灰之力,挑眉道:「想逃?」 魏小五大闹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你放开我!阿姐——!阿姐——!」 魏小五喊着,竟是哭了起来。 花锦双皱眉,将他放下,崔妈妈等人立刻将少年绑起来押回去,嘴里不住道歉:「三少爷恕罪,是这崽子不认识您,冲撞了您,小的替他向您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妨,」花锦双漆黑的眸子一转,看向崔妈妈,意味深长道,「崔妈妈,欢柳阁是禁止虐待的,你这是……?」 「小的当然知道,」崔妈妈慌张摆手,「小的可不敢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您是不知,这崽子前几日才刚被家里卖来,被卖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都是伤瞧着也像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小的也是可怜他,给他请了大夫又顿顿送好吃的,他这两日养回一点精神来就想着逃跑,小的这也是逼不得已。」 崔妈妈恼火道:「这可是店里花钱买下的人,若是让他逃了,小的难辞其咎啊!」 花锦双点点头,不欲多管闲事:「你有分寸就好。」
第17页 他说着就上楼找柳卿去了,把这件事很快抛在了脑后,却哪里知道,魏小五就因为这一次意外便已经记恨上了他。 魏小五不愿接客,三番五次要逃跑的事最后闹到了柳卿那里,柳卿亲自见了一次魏小五,告诉他:我欢柳阁不做强迫人的买卖,但你既已被买入阁内,你不想卖身可以,那便去学艺,跟着人打杂跑堂,总得做点事情。 可惜魏小五不是学艺的料,静不下心弹琴,也学不会唱曲,他大字不识几个,不能吟诗作对,也不能侃侃而谈说书逗趣,用崔妈妈的话来说,实在是一无是处,也就皮囊还能看了。 于是他便在后厨切菜洗碗,堂内忙时便帮着牵马倒酒,听凭客人吆喝五六。 然后他就遇上了康宁新。 「那次也是巧合,」花锦双说,「康宁新不常来欢柳阁,原本他们是遇不上的,可那天他半路上遇见了我,非得跟我比轻功,一路就追到了欢柳阁门前。」 柳卿笑着说:「是他非要跟你比吗?明明是你嘴不饶人,将人惹急了。」 花锦双哎了一声,不在意道:「夸奖的话就不必说了。」 程千述:「……」哪一句夸他了? 花锦双接着道:「我俩刚一前一后到了门前,当然是我前他后。康宁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魏小五。」 魏小五那天也是倒霉,又惹了崔妈妈生气,让他学个下棋比让他去死还难,崔妈妈便令他去门口提着两桶水罚站。 若是那日魏小五没有被罚,花锦双没有在半路上遇到康宁新,没有挑衅对方,康宁新没有追上来,也许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但命这种东西就是如此,没有巧合,只有必然。 「那之后康宁新就每日都来,他原来有个相好的,为此还来欢柳阁闹过。」花锦双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崔妈妈跟他说过魏小五不卖身,只是个打杂的,偏偏康宁新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缠着魏小五不可。闹了快一个多月,有一日康宁新就拿着钱过来要给魏小五赎身。」 赎身的事花锦双还是听柳卿说的,知道的并不详细,说到此便看向了柳卿。 柳卿似乎在发呆,被叫了两声才突然嘆了口气,道:「我其实在想,康宁新可能是真心的。」 花锦双眨巴一下眼,清醒了一点。 柳卿道:「他拿了两倍的钱来,跟我说赎身的事也很坚定,不像是要把人买回去折腾的,也不像是为了好玩。」 花锦双揉了揉鼻子:「康宁新那傢伙虽然嚣张不靠谱,仗着自己是康家长子没少横行霸道,眼高于顶又过于自负,心眼小还爱嫉妒……」 程千述:「……」 花锦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补了句但是:「但是,人心底还是不坏的。毕竟是被康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他天赋不差,康家老爷子的本事确实都学到了。虽然比我和大哥还差那么一丢丢……」 花锦双拿拇指和食指比了短短的距离,回过神想起来那人已经不在了,又蹙了蹙眉,不再说下去。 不管以前两人如何互相看不顺眼,如今到底是死者为大。 柳卿道:「正如双儿所说,康宁新这人虽然有一堆毛病,但到底是康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康老爷子是江湖海宝阁排名第十一的高手,早年是名震江湖『江南四侠』里的其中之一,更创出了『燕抄水』,同花家的『凤栖步』不相上下。」 「康老爷子的名声和人品天下豪杰皆知,康宁新是康老爷子自小一手带出来的,虽被宠出了一身毛病,但人品到底不坏。」 第13章 孰真孰假 程千述想起魏小五的愤怒,还有初雪姑娘说的那些话,一时有些糊涂了,分不出到底孰真孰假。 但就算他远离江湖中事,却也是知道「江南四侠」的名号的。 柳卿道:「康宁新拿了两倍的钱来赎人,我只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自然不会放着钱不赚。何况魏小五对欢柳阁有诸多怨气,不好好学习也不愿踏实干活,我留着他也没有意义。」 程千述不解得很:「可我听初雪姑娘说,那康宁新是个会折磨人的?」 花锦双啧了一声:「传闻你也信?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便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了,这些话从不下二十人的嘴里传过,早就变了味道。我倒是知道,康宁新之前的那个相好找不到康宁新之后,倒是传了不少谣言出来。」 柳卿沉默片刻,道:「康宁新这人,其实不太会看人。」 花锦双哼哼了两声。 柳卿摇摇头,将桌案上的东西递给程千述看:「康宁新在纠缠魏小五的一个多月里,魏小五的反应变得很奇怪,同时康家也传出了一些传闻,据说康老爷子只允许嫡长子康宁新去参加武林大会,为此康家起过内讧。双儿早早留了个心眼让我派人暗中盯着康家的人,记录他们的每日行踪。」 「我们一开始没有过多注意魏小五,主要是留意康宁新。」柳卿道,「因着我和双儿的关系,康宁新其实不怎么来欢柳阁,他突然频繁登门,表面上看是为着魏小五,但到底目的是什么,我们当时都抱有怀疑。因此他的行踪我也有派人盯着记录。」 也是因为此,误打误撞,发现了魏小五的端倪。 因为康宁新老来找魏小五,记录康宁新行踪的人自然也就将魏小五一起写了进去。一开始不过以防万一,但花家一出事,柳卿立刻将所有的记录拿来挨个查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第18页 有问题的不是康宁新,而是康宁新那便宜弟弟,康宁新父亲外室所生的庶子,康宁杰;更令人意外的是,康宁杰从一开始就跟魏小五有联繫。 花锦双放下茶杯,嗤了一声:「要我说,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把人买进来,得省下多少麻烦?」 柳卿无奈:「我又不是占星卜卦的半仙,哪里能未卜先知?」 程千述道:「康宁新的弟弟和魏小五有联繫?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柳卿道:「就在前几日,康宁新约了双儿去东湖凉亭玩。同一时间,康宁杰却也没闲着。」 柳卿说的东湖凉亭,正是之前花锦双急着回家见程千述的那日。 同花锦双关系不错的陈家少爷,当时就怀疑康宁新有什么阴谋——其实康宁新虽然会耍手段,但完全比不过自己的庶弟,他早就被弟弟盯上了却不自知。 「这里记录的是那几日康宁杰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柳卿指了指其中几张纸,说,「我的人找到了一些证据,比如这个。」 柳卿拿出一支贴着纸条的玉簪,纸条上写着「西坊小田玉器」,他将玉簪放在一旁的纸边上,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十五日下午,康宁杰去了西坊玉器铺,同那里的人买了一只玉簪,和这个一模一样。我仔细看过了,这玉簪下有店家的署名,是一个「田」字,这是老闆娘最满意的首饰,因为是亲手做的,一天只出二十支,很好查验。」 柳卿看向程千述:「你猜,他将这玉簪送给了谁?」 程千述似有所感,却不能肯定,于是只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花锦双挑眉,拿过那玉簪看了看,道:「既然说他俩有联繫,自然是送给魏小五的。」 程千述问:「可有从魏小五那儿搜出这东西?」 柳卿点点头,又拿了当时魏小五的卖身契给二人看。 「卖身契上有详细的出生年月,姓名,出生地,还有魏小五哥哥的签字。」柳卿道,「魏小五家境不好,是被哥哥卖来的,这个地址你们看……」 花锦双看了一眼,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直摇头:「康宁新这个傻子……」 程千述对庆州城的事毕竟不了解也不熟悉,看得云里雾里:「怎么了吗?」 花锦双道:「这地址正同康宁杰母亲,也就是那个外室住的地址在同一条街上。」 康宁杰的母亲住得地方很偏僻,几乎靠近外城,住得宅子也很普通,并不是什么豪门大院,不过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罢了。旁边的街上杀猪卖鱼的都有,魏小五住在那条街上也不足为奇。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有必然,这一切只能说明康宁杰同魏小五早就是认识的。 柳卿道:「听说双儿出事后,趁着康家大乱,我令人混进了后院,从魏小五住的地方搜出了这支玉簪。」 柳卿果然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支一模一样的来,说:「西坊小田玉器一天只卖二十支这样的簪子,只需要同他们掌柜的对帐簿,这就能成为证据之一。」 程千述前后一想,立即明白了过来,道:「这案子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花锦双挑眉看他,柳卿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花师兄」。 程千述没注意两人的眼神,兀自道:「严通判说康宁新是夜里死的,康家人却到了早上才来报案,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在做什么?康家在庆州城也算是大家族,无人不识,怎可能会有人隐瞒康宁新的死讯?就不怕被康家报复吗?」 程千述越说,脑子里越是清明起来,道:「武林大会下个月开始,外面都传康家是唯一能同花家竞争的对手,但康宁新突然死了,花家也因此被牵连,花府很可能失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 程千述微微眯眼,问:「那康宁杰功夫如何?」 柳卿笑了起来,眼里带着赞赏:「千述兄厉害啊,只一根玉簪,你已能推测到这个地步。柳卿佩服。」 花锦双也笑了起来,厚脸皮道:「这可是我师兄,自然聪明的!」 程千述却一下晃神起来——师兄?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花锦双正儿八经叫他师兄,普通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怎的就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程千述费解地皱眉,觉得自己脸上莫名烧得慌。 第14章 证据 康宁杰说来也是可怜人,母亲是外室没有名分,后来更因病早早去了,他成了个有家不能回,有爹不能认的「孤儿」。 十二岁之前,康宁杰都在帮着人做活计,帮谁做呢?帮康家的下人做,他看起来同康家其他的少爷小姐完全不同,仿佛就是个下人之子,是生来的奴隶。 后来康宁杰表现出了异常的天赋,竟是学武的好苗子,这才被康父从外城的宅子里提了回来,正式认祖归宗。 康父这个人不怎么样,康老爷子的品行和武学他一样都没继承上,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好在嫡子康宁新体格不错,被老爷子亲自教导,也算是没有让康家武学后继无人。 康父有九个儿女,算上外室的康宁杰便是十个了,最后居然只有嫡长子和这个外室子最有学武的天赋,有了康父寄予的厚望,康宁杰在康家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 可他再怎么努力也比不得被老爷子亲手带大又是嫡长子的康宁新,眼看武林盟主之位争夺在即,他却不被允许参赛,在这种情况下狗急跳墙也并非不可能。
第19页 「武林盟主每十年换一次,」柳卿道,「虽然外界对花家大哥的呼声最高,但康家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康宁新和康宁杰身手都不差,也都肯用功,实话说,康宁杰的天赋其实比康宁新还高一些。」 花锦双听到这里,嗤了一声。 柳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程千述看得直皱眉。 程千述不由打断二人的对视,插话道:「康宁杰和魏小五……莫不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哪怕程千述在感情上再木讷,此时也不由多想了一些,但毕竟没有证据,他欲言又止,眉头紧皱,花锦双鼓励道:「请大胆地说出来。」 柳卿也笑道:「咱们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 程千述见花锦双同柳卿似乎很合得来,彼此默契又一唱一和,令人心里不由焦躁。 他沉声道:「难道魏小五是帮康宁杰剷除障碍,又栽赃到双儿头上,令花府失去比武资格,给康宁杰让路?」 毕竟目前看来,在此案中唯一会得到好处的人便是康宁杰了。 花锦双笑起来,忍住了想去拉师兄的手,说:「我同师兄想得一样。我猜康宁新的死讯传回康家后,康家必然要魏小五偿命,但康宁杰的打算远不止如此。因此康宁杰一定故作悲痛,将早已准备好的託词说了出来,譬如『必是花家怕大哥争夺盟主之位暗下杀手』、『只让这陪床少爷偿命未免太便宜花家』、『他花家既做得出这样的事,便不能轻易抽身!』诸如此类。」 柳卿接话道:「康家痛失嫡子必然悲痛万分,很容易就会被康宁杰说动。届时康宁杰再假意逼供魏小五,告诉康家有办法让花家失去比武资格,如此让康家暂时放走魏小五,令他去花府行刺,再让蓝鹊领着严通判抓个现行。」 花锦双冷笑:「如此一来他既剷除了康宁新这个障碍,又踩了花家一脚,还能顺理成章前去参加武林大会——康家在武学上有天赋的只有他和康宁新二人。真真是打得好算盘吶。」 程千述眼神沉得很深,看着花锦双:「可这也只是你们的猜测,若康宁杰只是单纯地和魏小五有不可言说的关系而已呢?若整件事就只是魏小五一个人做的呢?」 柳卿摇头:「若非如此,魏小五当时就会被康家杀了偿命,如何能被放出来?还有他居然识得花家的地形,必有人在背后相帮。可你说得对,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证据。」 他和花锦双猜测,康宁杰必是说通了康家,让他们暂且放过魏小五,让魏小五『戴罪立功』前来『指认』花锦双;严通判是个死脑筋,若不是在花府抓了现行,很难顺利栽赃到花家头上。当时花锦双没能第一时间反驳,便已给严通判留下了怀疑的印象。 柳卿道:「如今我们手里的证据只够洗清双儿的冤屈。那根玉簪说明康宁杰和魏小五暗地里有联繫,康家报案时间晚了那么多,他俩若是合谋串供,想要栽赃到花家头上未必不可能;我这里还有双儿每次来欢柳阁的记录以及魏小五在阁里时从未接客的证据,如此足够证明双儿和魏小五根本没有关系。」 程千述眯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花锦双听着外头敲了四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时间不早啦。卿卿,为我伸冤的事可就靠你啦,我得回去继续坐牢了。」 柳卿无奈道:「你今日突然出现,还被绿萝瞧见了,万一传出去……」 「谁能证明?」花锦双一脸无所谓,「我可是被严通判亲自关押的,如何出得来?黑灯瞎火的,绿萝怕不是认错了人?」 柳卿失笑,眉眼间迸出惊心动魄的美来,道:「你呀……」 窗外夜凉如水,程千述道:「监狱潮湿阴暗,不如暂时留在此处……」 「这会儿又不怪我偷跑出来了?」花锦双笑嘻嘻地,跟柳卿打了个招呼往外走,背着手说,「师兄,你觉得魏小五此人如何?」 程千述摇头:「我只见过他两面,不便评价。」 「那从今**听说的来看呢?」 两人挤过依旧热闹的人群,这里仿佛是个不夜天,空气里的酒香在后半夜更加浓烈了。 程千述和花锦双一起出了门,夜风还是有些冷意的,不过两人内力都不错,并未觉得如何。花锦双倒是多看了程千述一眼,怕他因伤内力不济,一会儿着凉了不大好。 但程千述始终面无表情,眼神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来。 程千述在心里反覆咂摸着「师兄」这两个字,心里某处像是挠不到痒痒,酥酥麻麻的,有些奇怪的难受。 他没有急着回答花锦双的问题,而是反问:「康家的真正用意其实是让花家名誉受损,无法参加大会,至于能不能栽赃成功……其实是不能的,证据并不充分,对吗?他们顶多是拖延时间,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花锦双稀奇地看着他:「你竟是在担心这个?」 「只要人没事,其他事就好说。」程千述道,「人好好的才最重要。」 花锦双想起程千述父母的遭遇,心里一凛,知道不能在这件事上乱开玩笑,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程千述明白了事情经过,心里有了底,说话的语气也显得缓和了一些:「此事非同寻常,你今日越狱出来也有风险……现在牢里有人替你对不对?」
第20页 花锦双笑了:「师兄好聪明。」 程千述下意识揉了揉耳朵,感觉师兄两个字像是长了腿,直往耳朵里爬:「是大哥吧?」 第15章 可怜人 花锦双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程千述想清了来龙去脉,嘆气:「大哥和你早就有底了,唯一不知情的,可能是叔父吧?你们啊……可别把他老人家给急坏了。」 花锦双笑眯眯地,背着手倒退着走,看着程千述的表情:「放心吧,我爹也不是个傻的,就算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也能猜到了。只是等事情结束,我免不得要被责罚一顿。」 花锦双嘟嘴,可怜巴巴地撒娇:「师兄,到时候你帮我求情好不好?大哥求情都不一定比你有用!」 程千述抿了抿唇,发现自己还真拒绝不了这个师弟的要求,况且转念一想:这事如此复杂,也亏了花锦双早有准备,否则一顿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在那种地方关上一阵子,哪怕之后无罪释放,却也是白白吃了苦,说不得花府名誉也将受损。 程千述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少年,像展翅欲飞的雏鹰,像爪牙未利的幼兽,却也似黏人耍赖的家宠,令人心疼怜爱。真要让花锦双去那种地方关一阵子,他心底是不愿意的,如此对比,倒宁愿花锦双再胡闹一些了,若是因此被叔父责罚,未免冤枉。 他在这深夜里一时想了很多,回过神来后却嘆了口气,道:「那魏小五才是真正被利用的一个,康家必要他偿命,花家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可他却是必死的。」 这便算是回答了先前花锦双的问题。 ——你觉得魏小五此人如何? ——不过是个可怜可恨的人罢了。 程千述送了花锦双回监牢,果然看到了隐藏在黑暗里的花家大哥,花锦夜。 花大哥身形比花锦双高一些,此刻坐在干草上又穿着和花锦双一样的杏黄长衫,黑灯瞎火的倒也无人仔细分辨他的模样。 隔壁的魏小五还在昏睡着,呼吸绵长,面庞憔悴。 花锦双看过魏小五后想起一事,转头对程千述道:「麻烦师兄还要再跑一趟,让卿卿派人把魏小五的簪子放回原处,但要提防康宁杰销毁证物。」 程千述也反应过来,他们将证物拿在手里反倒不妥,最好是让严通判派人去搜出来才好。 程千述点头答应,花锦夜从监牢里走出来,仿佛那不过是扇普通房门罢了:「柳卿拿到证据了?」 「嗯。」花锦双点头,「明日一早便会整理好送去府上,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放心。」花锦夜虽是笑着,但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慄,声音轻柔道,「若不是你多了个心眼儿,让康家这般一拖延,咱们家定失去了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最后就算被无罪释放,也必会被质疑是买通了官府,或者对证人证物动了手脚,无法被清查,康宁杰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造谣,令花家彻底失信于人。」 「他倒是好算计,」花锦双道,「一石三鸟,我都要佩服他了。」 可不是一石三鸟吗?剷除了威胁最大的康家嫡长子,毁了花家名誉,武林大会上说不得就是他的天下,一旦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便会成为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盟主,康家自此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花锦夜道:「如今关押第二天我们就能拿出证明你清白的证据,这样就能将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说来还是双儿更胜一筹。」 「我不过是耍了些小聪明,」花锦双眼珠子一转,调侃道,「帮我搜集到证据的是卿卿,你该去谢谢他才是。」 花锦夜的笑容登时显得更真挚了一些,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眼里荡出了一闪即逝的情意。 「只是有一件事我有点在意。」花锦双假装没看见自家大哥的荡漾,道,「魏小五说花府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特意点明了我和大哥,这是为何?花家什么时候同他有仇了?」 花锦夜蹙眉,沉吟了片刻道:「我会再去他大哥那儿探查一番,你就别管了。」 花锦夜叮嘱完弟弟不要惹事便匆匆离开,花锦双抱着手臂靠在铁栏杆上,吊儿郎当道:「师兄你猜,我大哥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儿?」 程千述不解:「难道不是回花府?」 花锦双笑着勾了勾手指,程千述探头过去,下颚就又被对方勾了一下。 程千述抬手捂下巴,耳朵尖涨红一片,花锦双笑着道:「傻子,不告诉你。」 翌日下午,花府带着证据和证人前来伸冤。 严通判看了讼师递来的状纸,拍案令人去康家查魏小五的房间。 康宁杰立刻带人前来问询,被衙役挡在外头,很快有人带着那玉簪回了府,一直到暮时,花锦双才被放了出来。 花无琅在府衙外头背着手来回走着,同样等在外头的康宁杰面容阴沉,一手玩着摺扇,并不搭理旁人。 待花锦双出来,康宁杰的小厮立刻跑去衙门里问询,严通判却命人出来带话,让康宁杰和康父前来衙门一趟。 康宁杰同花锦双擦肩而过,程千述紧紧盯着康宁杰,怕他突然出手。 可惜他忽略了最爱挑事的那一个就在眼皮子底下,他一个没看住,花锦双就已经出了手。 康宁杰反应不可谓不快,脚下一点,竟是康家老爷子的得意之作「燕抄水」,花无琅和花锦夜眉头都是一挑,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讶。
第21页 花锦双一击不成使「凤栖步」快速退开,却被康宁杰直接缠了上来。 先前康宁新没能追上花锦双,可康宁杰却轻易到了近前,此时若有江湖海宝阁的人在,估计要好好思考一下「燕抄水」和「凤栖步」的排名顺序了。 不过花锦双小聪明一堆,脑子灵活,此时被怼到面门前也不怕,一手直朝对方面门而去,面上还带着笑,康宁杰神情一凛,怕他袖中有暗器立刻躲开,面门胸口露了破绽,登时被花锦双一旋身贴到了身后,食指中指并起在康宁杰后颈位一点——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碰,却让康宁杰后背冷汗如雨。 「我若是认真的,你这会儿就该死了。」花锦双低低道,声音阴寒,「想算计你爷爷我?你还嫩着呢。」 康宁杰一笑,竟是认了下来:「三少爷果然聪慧,康某佩服。」 「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花锦夜挑眉道,「做梦。」 康宁杰回过身来,站直了,一把摺扇在手里挽了个花,随即从扇面到扇柄突然碎成了飞屑,风一吹颳得没了踪影——这内力竟是出人意料的深厚。 康宁杰一双斜长的眼睛阴鸷地看着花锦双:「我若是认真的,三少爷以为能占到我半分便宜?」 花锦双脸色一沉。 「没想到你居然找人跟踪我,」能玩出一石三鸟的康宁杰必然不是蠢的,轻而易举想到了前因后果,「我倒是好奇,我在康家向来低调,到底是哪里惹了你的眼?」 谋害康宁新的事他计划了许久,能保证自己不留任何把柄,却没想到被一根顺手买的簪子毁了计划——不过也不碍事,起码康宁新再也不会挡他的路了。 「但是,」康宁杰轻蔑地勾了勾唇,道,「你以为我会如你所愿被拆穿吗?小五就算自己去死,也不会揭发我的。」 花锦双冷冷一笑:「人渣。」 康宁杰并不在意,轻轻掸了下衣袖,朝府衙走去:「康宁新是个傻的,魏小五也是个傻的,你……也不过如此。」 花锦双眸色完全沉了下来,转身拔了程千述背后的剑,被程千述一把死死扣住了手腕。 「放开我。」花锦双收了笑意,冷冷看着康宁杰的后背。 程千述压低声音:「冷静点!」 花锦双磨牙:「江湖事,江湖了。」 花无琅走了过来,手指轻轻一拂便令花锦双穴位酸疼,手上一下没了力气,剑掉回程千述手里。 「胡闹!」花无琅道,「回去面壁思过,到大会之前,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第16章 报错恩 果不其然,康家父子很快又从府衙里出来了,花伯带着消息赶回花府,禀报导:「严大人虽有怀疑,但没有指证康宁杰的证据。康宁杰只说当天听闻噩耗全家过于悲痛,他竭尽全力拦住了要对魏小五动用私刑的康家人,因此报案时间才晚了。」 如此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无论是簪子还是报案时间,还有魏小五以前住的地方就在康宁杰娘家隔壁,顶多能证明二人早就相识,却不能证明两人合谋杀害康宁新。 「大人连夜提审了魏小五,魏小五拒不承认此事跟康宁杰有关。」 花无琅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只沉沉一嘆,放下手中茶杯道:「康老爷子的品性早年也是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如今康家却是这幅模样,康老爷子后继无人,实是令人惋惜啊。」 花锦夜贊同道:「康宁杰只学会了武,却没学会侠字,奈何天赋再高,功夫再好也算不得习得老爷子真传。难怪老爷子不许他参加武林大会。」 花无琅沉默半晌,道:「双儿呢?」 花锦夜眸光一闪,笑了笑:「说是累了,早早歇下了。」 过了几日,面壁思过,难得乖巧,半步没有「踏出」过花府的花三少爷,一身夜行衣穿梭在庆州城的屋顶上。他身法极快,在月影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身后还远远跟着一人——是程千述。 花锦双垫着脚尖,膝盖微曲,像只猫儿似地无声无息落进府衙内院。 假山后的监狱门前,程千述也落了下来,抬手挡住了他:「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花锦双指着他身后道:「哎!那是什么?!」 程千述一惊,转头去看,鼻尖下却窜过一丝淡淡的花香,那调皮的少年已掠过他下了阶梯。 程千述:「……」 花锦双身手利落地弄晕了看守,将他们拖到门后藏起来,然后悠哉悠哉到了魏小五门前。 魏小五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悲不喜:「三少爷的爱好真奇怪,大半夜逛监狱?」 花锦双蹲**,手肘撑在膝盖上看他:「死到临头还这么淡然,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魏小五冷笑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墙边:「你若是想说动我拉杰少爷下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可能。」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以前认识但也只是以前,少爷大概只是顾虑儿时的情分,所以才送了我一点小礼物,仅此而已。」魏小五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地说着,「我是被你指使的,虽然没能扳倒你,但只是你运气好而已。」 程千述眉头一皱:「你……」 花锦双抬手阻了程千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自诩自己没做错任何事,康宁新的死是他强行买走了你,他意图不轨是报应;我花家被你拉扯下水也是报应,对吗?我倒是好奇,若是你诬陷了好人,你又会如何?」
第22页 魏小五挑眉看他:「我诬陷了谁?你倒是说说看?」 「康宁新从未逼迫过你,他是真心喜欢你。」花锦双笑眯眯地说,「我从他以前的相好那儿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想知道吗?」 这几日花锦双仗着有大哥庇护,每日紧闭房门看似在面壁思过,实则偷偷熘出花府四处搜集证据,程千述一直跟着他,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一些事情。此时他看着毫不知情的魏小五,心里涌起的大多是遗憾,只是他没想到,花锦双居然特意跑来,要把探查到的真相告诉魏小五,他心头有些无奈:这个人,真是有仇必报的性子,看似洒脱随意,实则浑身都是尖刺,你若动他一分,他便还你百分、千分,同情和怜悯在他那里是十分吝啬给予的。 花锦双本又是个嘴欠的人,能把死人都气活过来,此时自然不跟魏小五客气,一开口便给了魏小五一道晴天霹雳。 「你以为幼年救了你的人是康宁杰,其实救你的人是康宁新。」花锦双笑得十分明媚,眼神却很冰冷,「你报错恩了,小老弟。」 魏小五一愣,先是张了张嘴像搁浅在岸边的鱼,表情十分滑稽地定格了,片刻后才艰难地呼吸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家中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但你们三人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孤儿,不过是凑巧相依为命而已,」花锦双道,「幼年时你因为这事常被周围的混混欺负,有一日那些混混说你偷了钱,你不认,他们便要打死你。毕竟就算你死了,也没人替你喊冤。」 没想到幼年这段遭遇会被花锦双查出来,魏小五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下扑到牢笼边喊:「你闭嘴!来人啊!来人!」 空荡荡的牢房里没有回应,程千述皱眉,抱着剑站到一边,不太贊同地看着花锦双。 花锦双旁若无人道:「在你就快被打死的时候,有个男孩拉开了那些人,他打跑了他们,并且扬言若还有人欺负你,他便会抓那人去见官。你当时被打得眼睛肿胀,满脸血痕,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在他抱你去看大夫时,看到了他颈后的一颗小痣。」 魏小五捏紧了拳头:「是又如何?你休想诓我,杰少爷颈后是有那颗痣的!我不会认错人!」 花锦双遗憾地摇头:「康家的小孩儿,颈后都有那颗痣,要不要我现在去抓一个康家少爷来给你认认?」 魏小五先是脸色铁青,然后刷得没了颜色,雪白一片,再然后又青了,随即又成了惨然的灰;但他并不愿意相信,梗着脖子结巴道:「不,不可能,这,这怎么,可,可能,都,都有?怎么,怎么会,都有?」 他猛地又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居然猛地笑了起来:「你骗我!哈哈哈哈哈,你骗我!我看到过康宁新的脖颈后面,没有黑痣!你骗我!」 「没有黑痣,」花锦双看着他,嘴角始终带着笑,却令人不寒而慄,「可是有一道红色的疤,对吗?」 魏小五像是被人一下卡住了脖子,模样滑稽地张着嘴没了声音。 「康宁新这人虽然嚣张跋扈,被宠得无法无天,但到底是有做人底线的。」花锦双道,「他救过的人里不止有你,还有很多别的人,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差点死在了火海里,他把人救出来时,屋樑上迸发的火星烧到了他身上,烫出了一道疤。」 花锦双指了指脖颈靠近衣领处:「就在这儿,刚好遮掉了那颗黑痣。你若跟他有过亲密接触,便会发现他从脖颈处到背上其实有大片烧伤的痕迹。但你不知道,对吗?因为他从未逼迫过你。」 魏小五始终愣愣地看着花锦双,似乎是一下不认识人了,也听不懂话了。 第17章 报应 程千述低声道:「双儿,够了。」 花锦双笑得很好看,看得魏小五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继续说:「康宁新当初是去找康宁杰的,他听说自己多了个弟弟,好奇想去看看,然后遇到了你。这件事他总拿出来跟他的相好说,他说当年那个小孩儿被打得那么惨,还死死咬着一个人的腿不松口,非要把对方咬瘸了不可,看着傻得可怜。」 魏小五整个人登时跪了下去,像是灵魂突然从皮囊里被抽走了。 「那小孩儿穿的什么衣服,被打成什么样子,身上有什么胎记,他都记得。」花锦双说,「他跟他那相好说过多次,所以他相好也一直记得。魏小五,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一眼就看中了你?为什么一直缠着你?为什么要给你赎身又为什么从不碰你吗?」 「你、你骗我……」魏小五只是呆滞地摇头。 「因为他是真心想你好。」花锦双没打算等魏小五回答,替他说,「他拿了双倍的钱去给你赎身,是为了把你买回去供着看的吗?你自从去了康家,过过一天不好的日子吗?但你满心都是怨气,根本看不到他的忍让和付出,你以为就凭你,能那么简单地杀了他吗?」 魏小五神情呆呆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花锦双的话。 「不会的,不可能,杰少爷说……」 「我不知道康宁杰对你说过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甚至恨上了跟你无冤无仇甚至帮过你的康宁新。但连我稍作调查都能知道的事,对他来说很难吗?」花锦双嗤笑,「康宁新是太过信任你,才没有提防你分毫,你给他毒药他居然也能一口喝下去。康宁杰说得对,他是个傻的,你也是个傻的。」
第23页 程千述沉声呵斥:「花锦双!」 花锦双一顿,眯起眼冷冷道:「怎么?师兄心疼了?他杀了人犯了法,还想拉我花家下水,我花家做错了什么事要被他诬陷?我说不得了?」 魏小五双手在地上抓出了血痕来,指甲尽数断裂,他泣血般嘶哑道:「不可能!我不信!不可能!你故意诓骗我,你想让我指证杰少爷!」 花锦双道:「你爱信不信,我只是替康宁新鸣不平而已。还有我花家,你口口声声说花家不是好东西,我和大哥不是好东西,我当是同你有什么仇怨,却原来不过是我当日阻了你逃出欢柳阁,你又误解我大哥欺负了你姐姐。」 「我哥说了,」魏小五吼道,「姐姐被你花家抢了去藏起来了!就因为你大哥看上了我姐姐!」 「放屁!」花锦双道,「我大哥早有爱人!他根本不会看别人一眼!你姐姐早就一个人逃了!因为你哥欠了太多赌债,又不愿戒赌,你姐姐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早就逃了!」 花锦双拿出一对廉价的木镯,看雕刻的手法不怎么熟练,上面的花纹歪歪扭扭上不得台面,那木镯带着淡淡的香味,因为常年和人的皮肤接触表面十分光滑明亮。 魏小五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幼时亲手给姐姐做的。 「你姐姐已逃离了庆州城,如今在渔码头给人做工。」花锦双道,「这镯子是我从她那儿借来的,这就是证据。等你行刑那天,她会来送你上路。」 魏小五瞪大了眼睛,跪在地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花锦双一字一句,像拿刀狠狠戳在他的心上:「你愚昧无知,颠倒黑白,就因为康宁杰同你一样幼时过得不好,他便是好人;就因为康宁新是康家继承人,自小得宠,就因为我花家势大,便理所当然成了那恶人!」 魏小五抱着头捂住耳朵:「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 「哪怕不提康宁新曾经救过你的事,便是后来他帮你赎身,明明也是救了你,你却半点不知感恩!」花锦双道,「你只是康宁杰的一枚棋子,必死无疑,却还在替他冤死旁人!何其可恨!」 魏小五吞了口唾沫,挣扎道:「你、你,若不是你当初拦住了我,我若当初逃走了!哪里还有如今的事?!」 「我为何不拦你?」花锦双道,「你同欢柳阁做了交易,你哥拿走了卖你的钱,你若是逃了,欢柳阁又找谁说理去?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冤枉!但凡比你强的人就合该受罪吗?!」 程千述挡在了花锦双前头,双目沉沉地看着少年:「够了,他会受不了的。」 「那也是他自找的!」花锦双冷冷一哼,转身便走。 魏小五在后头大叫:「你回来!我不信!你回来说清楚!证据呢?!我要看证据!」 花锦双脚下顿住,转过头看着他。 月色从厚重的云层里冒出一点头来,皎洁的月光轻抚在少年半边脸上,另半边脸则隐没在黑暗中。 他挑高了眉头,方才的怒火已经完全收敛,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看得人心惊肉跳。 少年人居高临下道:「栽赃他人可以伪造证据,甚至没有证据,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能污人清白,却要那清白的一方拼命自证,又是凭什么?临死前你就慢慢挣扎煎熬吧,等你偿了命,才算是还清了你欠康宁新的债。」 花锦双几步上了楼梯,推门而去,魏小五呆呆地抓着铁栏,手指上的血顺着栏杆一路淌下,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嘆息,在夜风里若隐若现送来几个字:报应不爽。 两条黑色身影一前一后从府衙跃出,又很快消失在屋顶上,「凤栖步」不愧是目前海宝阁排名第一的轻功,程千述光是远远跟在后头便已竭尽全力了,等花锦双回了花府,落进院中,程千述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无力,额头滴下豆大的汗来,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他捂着左胸口靠在墙边,脸色有些发白,花锦双命人去端参汤来,然后头也不回撩袍大步进了屋中。 房间里亮起昏黄的光,花锦双的侧影映在窗纸上,程千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影子看,花锦双的心腹绪儿端着汤过来,扶住了程千述的胳膊。 他顺着程千述的目光往花锦双的房间看了一眼,解释道:「少爷心情不好时谁也不会理。」 程千述迟疑了一下,问:「他同康家的少爷关系很好吗?」 「康宁新?」绪儿摇摇头,等程千述喝了汤接过碗才继续道,「康家和花家关系不算好,康宁新比少爷大两岁,两人从小就总打在一起,但要说关系恶劣却也不是……嗯,很难说。」 程千述大概懂了:「亦敌亦友。」 绪儿点点头:「也许吧。」 程千述缓过一点劲来,打算回自己房间休息,这几天他跟着花锦双四处奔波,内伤恢复得很慢。花锦双最初阻拦过他,但他始终不放心,少年人心高气傲脾气也不小,他总担心对方会出事。 他心里揣着事,眉宇间不由皱出深深的褶皱来,刚经过花锦双的房门前,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只着中衣披散长发的少年如碧荷出水,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少年抱着手臂看他:「好点了吗?」 程千述揉了揉胸口,点点头。 少年又道:「你是在怪我吗?」 程千述一愣,想起来在魏小五面前两人起了冲突,他摇头,声音有些沉:「我只是担心你,伤害别人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哪怕对方死有余辜。」
第24页 少年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他垂下眼眸,柔顺的发丝落在身前,程千述手心莫名有些发痒。 两人静默良久后,少年抬手关门,低低道:「早些休息吧。」 程千述无声地嘆气,道:「好。」 第18章 引荐 这日之后花锦双倒是安分了不少,在花府里闭门思过没再外出。 花家大哥在暗地里帮忙搜集证据,柳卿还派人来给花锦双送过几次小点心,据说都是他平日喜欢吃的。 这些事本就同程千述无关,花锦双不到处乱跑,他便安下心来养伤,只是他闲又闲不住,等他第八次弄糊了药罐后,绪儿终于忍无可忍了:「程少爷!您就回房待着吧!自有人来做这事!」 程千述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双手垫了布巾端着药罐子,说:「下次不会了。」 「您何苦呢?」绪儿扎着两个发髻,穿着一身水蓝色精干短袍,腰间系了软带,吊着一个小巧的荷包,荷包上绣得是花家的家徽——一朵盛放的白牡丹。 绪儿不过十四的年纪,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了,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珊瑚珠,衬得那皮肤更是白皙柔软,活像白乎乎的面团子,脆生生地说:「这些事用不着您管,您好生住着养伤就是了。若是让我们少爷知道了,岂不要责罚我等照顾不周?」 程千述端着药罐子站起来,说:「行,我不弄了。」 「您做什么?这药都糊了!喝不得!」绪儿见他将一团黑糊糊倒进药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住进这院子里的都是祖宗! 「药材昂贵,不能浪费了。」程千述深得父亲真传,能吝啬便吝啬,能抠门便抠门,也没觉得药煎糊了怎么样,顶多就是更苦了些。 他一口气闭着正要喝了,手上却是一空,转眼一看,一身红衣的少年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傲然而立,精神抖擞,黑发高束戴着金冠,金冠上还有一颗雪白的明珠,十分惹人注目。 「你做什么?」少年正是花锦双,他声音清朗,将那药碗丢了,「花家还不至于给不起一副药钱。」 程千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你终于出门了。」 花锦双:「……」 花锦双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侧微微泛起红晕,绪儿十分人精地早已走开了,小厨房的门口就只剩二人,满屋飘着苦涩的药味。 不过花锦双的心里倒是甜滋滋的。 花锦双拿帕子擦了擦手,清咳了一声漫不经心说:「我只是遵照父亲的意思闭门思过。」他顿了顿又瞥了程千述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道,「有的人不也不贊成我去外面吗?」 程千述穿着一身墨绿长衫,如青松般顶天立地,双腿微微分开而立,手边还放着燻黑了的药罐子,说:「我是担心你出事。好罢,以后我不会多管闲事了。」 花锦双一下乐了:「你倒生上气了?」 程千述只往外走:「没有。」 「明明就生气了。行了,逗你玩儿呢。」花锦双背着手跟上去,他红衣飘然,侧脸轮廓姣好,睫毛很长,眼睛水汪汪地透着古灵精怪,道,「师兄?师兄你看看我!」 花锦双黏糊糊地一喊师兄,程千述又走不动路了,只得站住了转头看他。 花锦双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千述跟着花锦双翻墙出了花府,刚一落地便见花锦夜带着贴身小厮从前面拐角过来。 程千述:「……」 花锦夜脚步一顿,佯作没看到,转身又朝来路走回去了。 程千述:「……」 程千述心里松了口气,心里好笑又无奈,心说自己才跟着师弟混了几天?居然也学会翻墙惹事了。 花锦双却好似理所当然,洋洋得意在前走着,两人刚拐过长街便又见花无琅带着几个人从花家镖局出来。花无琅骑在一匹黑马上,那黑马认得花锦双,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耳朵。 花无琅:「……」 程千述:「……」 花家的人都知道三少爷正在闭门思过,登时一脸惨不忍睹,花锦双慢慢地退到程千述身后,程千述正要硬着头皮说几句好话,便见花无琅僵硬地转开头,竟当做没看见,策马从另一头小路走了。 所有人:「……」 程千述一时哭笑不得,跟着花锦双走了很远后突然说:「大家都很喜欢你。」 花锦双一脸诧异,道:「废话,我这么好看这么厉害,谁不喜欢我?」 程千述笑着摇头:「是。」 花锦双跟他并肩而行,拿肩膀撞他:「师兄也喜欢我吗?我说什么师兄都会听是不是?」 「嗯。」程千述只当他在撒娇,心不在焉道,「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花锦双看看他,到底没再多说,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阵,经过湖畔时看到许多妇人抱着木盆挤在水边洗衣,罗裙打了结挽在膝上,绣花鞋沾湿了,身后有许多幼童在你追我赶地嬉闹。 正是庆州城最好的时节,杨柳翠绿,碧波上荷叶轻晃,时而有蜻蜓停驻叶瓣上,须臾又飞走了。 程千述想:这里同边疆真是完全不一样,生在这里的孩子该有多幸福啊? 他又想起那黄沙中寒铁肃杀的豪情万丈,想起连绵的荒漠和沙丘,心中涌起热血;可一想到已经牺牲的父亲和生死不知的母亲,心脏便在这春光杨柳里一点点被绞紧了,直绞得胸口一阵闷痛。
第25页 「师兄?」声旁人唤他,程千述回过神,松开了毫无意识捏紧的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痕。 他背着手回答:「嗯?」 花锦双只看他一眼,抬手指向一个方向,说:「到了。」 程千述抬头,却见是胡同尽头一扇小门半遮掩在郁郁葱葱的三角梅下,那奼紫嫣红的颜色几乎覆盖了整面灰墙,在阳光下看着实在令人惊嘆。 那木门上什么也没写,看不出是谁家的院子,两人走到门前,还能听到屋内传来犬吠。 「这里是……?」程千述狐疑地四处张望,下意识微微弓背成了戒备的姿势。 「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花锦双说,「放心,总不会卖了你。」 正说着,木门被从里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门后,见了花锦双他也不说话,只朝一旁让开。 「这是哑叔。」花锦双介绍,「哑叔,这是我千述师兄。」 哑叔看了程千述一眼,抬手施礼,程千述忙道「不必」反而以晚辈之礼待哑叔,哑叔嘴角勾了勾,似很满意。 「他很喜欢你。」花锦双笑道。 程千述不似花锦双总把「喜欢」挂在嘴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骨节清晰的手指摸了摸鼻尖。 花锦双带他进了院子,没几步便见葡萄藤下坐着一位披散着雪白长发的老人,满脸沟壑却很是精神,老人家穿着一身藏蓝长袍,未系腰带,就那么敞着衫,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 「康爷爷。」花锦双行礼道,「晚辈带师兄来探望康爷爷,父亲和大哥也托晚辈问声好。如今的情形他们不便亲自前来,还请康爷爷莫怪。」 程千述愣了一下,随即惊了——这竟是那位江南四侠之一,康宁新的爷爷,赫赫有名的康老爷子? 第19章 暗潮 康老爷子年轻时也曾风流倜傥,长得是仪表堂堂,在江南四侠里排名第一,因擅用的武器是一把铁扇,创出「燕抄水」的独门轻功后形如飞燕,身形轻盈,轻易无人能追上,因此号称「白羽公子」。 羽当然是他的铁扇、身形轻如鸿毛的代指,而白则是康老爷子的一大特徵——少年白头。 康老爷子年轻时有过许多风流佳话,几乎是江南姑娘心中唯一的梦中情人,可他在情路上却走得并不平顺,几乎尝遍了坎坷:爱而不得,求而无用,最终爱别离,生死两茫茫,一夜白了头。 程千述听过中原许多武林故事,这却是第一次见到故事中的真人。「白羽公子」抬起头时,阳光从他雪白的睫毛上打下阴影,纵使满脸沟壑,容颜不再,一身气度却依然能让人窥见他曾经雄霸江南时的风光无两。 「坐吧。」康老爷子抬手端茶,只看了二人一眼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棋盘上。 程千述忍不住心里好奇:都说康宁新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可对比悲痛万分的康家人,老爷子倒似十分平静? 花锦双却是没坐,道:「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此事是双儿失察了,请康爷爷责罚。」 说罢不等程千述反应过来,少年竟是一撩袍跪了下来。 程千述大惊,忙要抬手去拉人,花锦双却摆了个「不必」的手势,目光沉沉地看着石凳上的老人。 康老爷子没出声,只是静静地拈着一枚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千述蹙着眉心头焦急,花锦双跪得身板笔直,表情平和,高束的黑发在阳光下像是撒了金色糖霜,微风从几人间吹过,带出诡异的气氛。 哑叔端了新茶过来,收了茶盘佝偻着背站在一边,垂手不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康老爷子依然没有让花锦双起身的意思,程千述不由道:「晚辈不知双儿做错了什么,但只让人跪着也不能解决任何事情。若非要如此,还请让我这个做师兄的代为受过。」 程千述一撩袍在花锦双身边跪了下来,膝盖在石板上撞出「砰」地闷响。 他大方利落地俯身一拜,道:「师弟年纪尚小,做错了事自当由教导不利的师兄受过!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花锦双拉了程千述一把,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但眼里却带着笑,直直地看着程千述,像是要看进他心底去。 那头康老爷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道:「起来吧,坐着说。」 花锦双俯身一拜,被程千述扶着起身。他心头好笑:哪怕是爹和大哥,也未曾对他如此小心翼翼,他的身手还不至于连跪这么一时半刻也受不住。 但在师兄眼里,他仿佛总是容易受伤,容易惹事,容易出状况,时时刻刻都得看顾着。 这么一想,花锦双又理所当然地依赖起身边的人来,趁着师兄扶他,便将身体靠过去,肩膀蹭过对方胸口,鼻端传来程千述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他勾唇一笑,在站直身体的瞬间又将笑容敛去了,低着头坐到了石凳上。 康老爷子不再说话,花锦双径直道:「被康宁杰一搅合,原本的计划就不能用了。但通过此事我和大哥已确定花家确有人和京里有勾结,甚至同康家也有勾结。如此看来,康宁杰这般有恃无恐或许也是因为背后有人。」 「无奈牵扯进了康家,我们也未曾料到。」花家道,「等此事风头过了,爹和大哥会亲自登门赔罪。」 程千述听得一头雾水,却察觉出是和康宁杰、康宁新有关的事情。
第26页 哑叔又端了茶点上来,将棋盘收了,康老爷子一拂袖,沉声道:「其实我早有预料。」 花锦双神情未变,似乎也早就知晓。 康老爷子冷笑道:「看你小子的神情,是早就知道了?既知道了,又何必来我这里惺惺作态?回去转告你爹和你大哥,用不着来找我。」 程千述蹙眉,虽早知道康家和花家向来不合,但没料到康老爷子会这般不客气。 花锦双却并不恼,淡淡道:「万事总不能事事顺意,哪怕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无可避免,但既出了差错,花家作为牵头的人总得站出来。如此方为花家人。」 康老爷子道:「此事若一开始便由康家牵头,宁新也不会出了这种意外。我设想过许多他们兄弟之间互相争斗的结局,却没料到会是这样。居然让一个陪床少爷轻易毒死了?何其讽刺?」 「如今的康家当家是康正意,康老爷。」花锦双道,「您很清楚他不是能担大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后宅不宁,造成兄弟残杀的悲剧。」 康老爷子沉默许久没说话,片刻后才道:「万事皆有因果,没有巧合,只有必然。」 程千述云里雾里,满脸茫然,末了就见花锦双突然将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就是程溱将军遗孤,程千述。」 程千述没料到花锦双会突然将自己的身份捅出去,一时愕然,但他相信花锦双此举必有原因,因此很快冷静下来,拱手一礼道:「晚辈程千述,见过康大侠。」 「大侠?」康老爷子扫了程千述两眼,没什么表情地道,「已许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听着还挺新鲜。」 程千述:「……」 花锦双道:「自从康家由现在的康正意继承后,康爷爷就搬来了这里,平日只养花养鸡,教教外孙习武,早不过问江湖事了。」 程千述:「……」真是大侠隐退江湖后的模范生活标杆啊。 康老爷子也不废话,直说道:「程家小子,要想为你父亲伸冤,便要同我们合作。若让我知道你还向着京里的人,我自会亲手杀了你替宁新报仇。」 花锦双不满道:「等等,爷爷,这同我师兄有什么关系?您不能因为康宁杰也是康家的人,就把锅往别人头上扣!」 康老爷子道:「放肆,我何时说过这话?康宁杰我自会以家法处置他,残杀兄弟,勾结外敌,不配为我康家子孙。但程家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若不是为了程家的事,我康家如何会被牵连?」 「话不是这么说。」花锦双方才还跪在地上求责罚,这会儿就翻脸不干了,道,「就算没有程家的事,康宁杰照样同京里的人有勾结。有他在,康家迟早会走上自毁的路,跟我师兄跟程家可没关系!」 康老爷子冷哼:「你这娃娃,转头就不认人了,跟你大哥一个样!」 「我是实话实说!您老心头有再大的气,那冤有头债有主……」 程千述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打断二人争执,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双儿?我程家的事怎么又同康家有关系了?京里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程千述脑子飞速转着,大致理出个头绪来:「你们原本有什么计划?那计划跟我父亲有关系?还是跟京里有关系?」 程千述当机立断站起身一撩衣袍跪下,对康老爷子道:「晚辈只想知道真相!若是京里有人故意谋害父亲,晚辈必不会投靠敌人,还请康大侠……」 「跟着双儿一起叫就行了,什么大侠……」康老爷子幽幽看着灰墙外爬满的三角梅,道,「都是无甚用处的名头,拿来吃饭都吃不饱。」 「康爷爷!」程千述磕头道,「还请告知晚辈真相!」 第20章 真相 康老爷子蹙眉道:「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花锦双去扶程千述,程千述抬手挡开了他的手,坦荡道:「比起程家被陷害,父亲冤死,跪一下又有何妨?男儿的自尊心若是用在这种地方,岂非本末倒置?」 花锦双倏然想起了父亲前些日子对程千述说过的话,未料在那种情况下程千述也听进去了,心里登时动容。 康老爷子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这少年两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略有缓和,点点头道:「不错,是个重情义的。起来罢。」 程千述这次站了起来,却是不坐,只看着康老爷子。 康老爷子道:「此事说是同你程家有关,可我康家同你们无甚交际,何苦非要淌这浑水?其实这事是同全武林有关,说来说去,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康家同花家争了这么多年,临老我也看开了,何必争那点莫须有的名头?再则我那儿子是个挑不起大梁的,既然康家已在他的努力下开始从商,渐渐有退出武林的意向,那我也不想再多做干涉。」 「只是宁新却是个硬脾气的,非要把武林第一的名号抢过来不可,我本来已经看开了,但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少年意气风发,自是要靠自己闯一番名堂的,我心里到底是欣慰的,康家的武学好歹还有人传承。」 「为了他,也为了曾经的武林——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懂的,我们那一辈,再往上一辈,出了多少威名赫赫的绝顶高手?那时候出得江湖四海皆兄弟,朋友遍天下,你只要报得上名号,总有人高看你一眼。那些大名鼎鼎的江湖门派,更是替朝廷出了不少力,同尤诏人大战最惨烈的时候,对方几乎打进京城,王城里的人都跑了,小皇帝没能力,佞臣当道,争相卖国,当时站出来的是谁?武林门派在那一战里死了多少德高望重的前辈……」
第27页 花锦双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当年浴血奋战里高举的各大门派旗帜,上面有不同的图腾徽章,聚集在京城城门下,拼死护住了最后的防线,等来了援军。 血海里沉浮的白骨,头顶乌鸦盘旋,黑云里隐隐透出雷电,是江湖人的豪气万丈宁死不屈,生生吓住了尤诏人,更是逼退了他们。 「我知道那一战。」程千述自小在兵营里长大,自然听过这口口相传的故事,「正是那一战,造成各大江湖门派严重断层,有几个小门派更是直接灭门了,德高望重的前辈几乎都死在了那一战里,许多赫赫有名的高手也都殉了国。那一战朝廷和武林都损失严重。」 「是。许多武林绝学也因此失传。」康老爷子捋了捋白须,嘆道,「那之后,朝廷和武林两方很是惺惺相惜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因为武林人士太多,威胁太大,渐渐又成了上面人的心头大患。」 程千述懂了:「朝廷想收编?」 「是。」康老爷子道,「我本已无心再管这些事,可宁新还有许多理想,他自小听我讲了太多江湖故事,心里藏着的是现在许多人已经不再嚮往的大侠梦。但偏偏就是这时,朝廷想打击武林,收编各地义士,官府也收到了指令,以后便不是『江湖事江湖了』的天下了,一切便要依照法律文书,据说之后还会颁布『缴刀令』。」 程千述错愕道:「缴刀?这是要逼死江湖门派?」 「是,先拿出优渥条件收编,再颁布『缴刀令』,以后各式武器不能再出现在主城大街上,康家以后必是要走上从商路的。正意虽没有天赋继承康家武学,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他还能用另外的方法,不至于让康家后人流落街头。」 程千述转头看了花锦双一眼,眉头紧皱:「为何不告诉我?」 花锦双没答话,只垂目看着石凳,不知在想什么。 康老爷子又看了程千述赭红的头发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继续道:「这事纸包不住火,渐渐武林中人就都知道了,有人愿意从军,但也有人不愿如此,自然想抵抗。抵抗的结果便会被扣上反叛的帽子,届时若大军征讨,便是理亏的一方。」 程千述十分聪明,立刻想到了关键点:「朝廷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贊成的对不对?我爹……我爹便是反对派的?」 康老爷子缓缓点头。 程千述登时心里明镜似的,都明白了:「这事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别人有意谋害?」 「说不准。」康老爷子道,「但你父亲因有军权在手,程家又效忠朝廷多年,但说到底,最早的时候也一样是江湖中人,还同花家是一脉相承的同门关系。朝你父亲下手,一来是想夺军权,二来削弱反对意见的势力,三来也是向武林各门派扣帽子。但凡反对的,便是同武林各家有千丝万缕联繫的,如此哪怕并非皇帝授意,估计皇家心里也会留下疙瘩。」 「一石多鸟。」程千述猛然道,「和康宁杰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且滴水不漏。」 「所以我和大哥才猜测,康宁杰背后还有人。」花锦双道。 「这事乍看之下纠结复杂,但那人却十分精明。」花锦双道,「只一招,便找准了所有事件的核心,那就是你父亲。只要你父亲出了事,若花家出头,便坐实了朝廷反对派和武林人士有勾结,其他的反对派再无底气发声,『缴刀令』便能顺利发出;若花家不出头,也总有其他武林人士会出头,如此激化朝廷和武林的矛盾,最终的结果终逃不过被强行收编。」 程千述明白了,看向花锦双:「我爹预料到了程家会出事,便朝叔父求救,为了不让花家被牵扯,只让保住我。可叔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所以已经暗中集结了人手,打算同朝廷抵抗到底了,对吗?」 程千述眼眶蓦地发酸,道:「就是下月的武林大会,对吗?」 花锦双点了点头,无奈道:「本来下月的武林大会是个很好的掩护,可不知从哪里泄露了消息,朝廷派了眼线过来,我们一直在找那个眼线。原本康家和我们因此事暂且成了同盟,康宁新还说过,要以此为机会一举夺下武林威望,彻底取代花家。」 想起往事,花锦双眼眸里透出一丝愤怒,程千述终于明白了,为何花锦双会因康宁新之死如此愤怒,甚至情绪过激。 撇开二人家族恩怨和康宁新糟糕的性格,康宁新本人其实很正直,两人本是竞争关系,却因魏小五神来一笔成了永远无法分出输赢的遗憾结局;同时也彻底破坏了众人准备许久的计划;更是因为此事事关程家,花家却失去了康家这一大助力。 本想为程家洗清冤屈,却被人摆了一道,甚至很可能因康宁新之死,同康家结仇。 程千述心里登时愧疚无比,在监牢里时他竟还阻拦三弟讥讽魏小五,可对方心心念念的都是江湖大事,肩上担负的是程家的冤屈,更是武林人士的未来。 如此对比,自己简直糊涂、愚蠢透顶。 他蓦然回神,道:「你先前不是派人盯着康宁新,你是在找那个眼线,无意中却发现了康宁杰有问题。」 花锦双却没答话,给他使了个眼色。程千述意识到有些事不能在这里说,立刻闭嘴了。 仿佛知道程千述在想什么,花锦双偷偷抠了抠师兄的手心,程千述愣愣转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永远带笑的眼睛。
第28页 千万言语,仿佛尽在不言中了。 程千述心里登时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只觉心尖某处软软涨涨的,似夕阳下一点点没上头顶的潮汐,带着暖意和若有若无的苦意。 「他们对父亲下手,应当还有一个原因。」程千述心里起了万丈波澜,面色却很平静,道,「因为我的母亲,是个尤诏人。」 第21章 牵手 程千述话音落,康老爷子、哑叔和花锦双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他一头赭红的长发上。 阳光斑驳在那与汉人明显不同的发色上,像是深海里的红珊瑚,又像是反射了光的上好珠宝,是十分别致的色彩,衬着他丰神俊朗的模样,一双浓黑的眉微微挑起,意气风发,很是与众不同。 花锦双道:「这里没人会在意你的出身。」 程千述略一点头,却不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康老爷子长长地嘆出气来,疲惫不已道:「行了,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花锦双拱手施礼,程千述也俯身一礼,两人被哑叔送出了院子。 离开院子前程千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一头白发的老人孤独地坐在院中,周围繁花似锦,他却像定格的墨画同周围格格不入。 那始终笔直的肩背,在他们离开后,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地微微佝偻了些。 明明是同一条路,却再也找不回来路时的心情,程千述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双手不由握拳紧贴在身侧,忧心忡忡。 花锦双背着手慢条斯理同他并肩走着,并不说话,令他有时间消化这一切理清头绪。 待二人走到花府侧门墙根下,程千述突然道:「你们不应该被牵扯进来,我还是走吧。」 「你傻吗?」花锦双看他,「都说了也不仅是你一家的事,这事关江湖中人的生存问题,若真的颁布了『缴刀令』,这么多人该怎么办?镖局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若朝廷当真要颁布这条禁令,你们反抗也是无用。」程千述道,「这和江湖里谁不服就和谁比一场不同,和朝廷作对,没有好下场。」 「那就这么等死吗?」花锦双冷笑,「你也太小瞧我们了。」 「若不是跟程家有关,花家其实不会淌这浑水,对吗?」程千述看着花锦双的眼睛,「花家完全可以从商,就算不做镖局,也能做其他的。锦夜大哥还有你二哥锦斐,不仅可以从商甚至可以从官。」 若是花家愿意点头投靠朝廷,前途可说是很光明的,完全不用被牵扯进这些事中。 「你知道花家的祖训。」花锦双道。 「不做官,也总能做其他的。」程千述眼里有着愧疚,「是程家害了你们。」 「没有这回事!」花锦双皱眉,「你若一定要这么想,那我问你,若是花家出了事,程伯伯会如何?」 程千述抿唇,不答话。 「你很清楚,程家哪怕是跟朝廷作对,也会帮花家。」花锦双道,「咱们两家早年师出同门,程家从军,花家依然在江湖里沉浮,但彼此的关系从未断过。我们就是一家人。若非程伯伯反对禁令,也不会给那些人找到下手的机会,不是吗?」 「你非要跟我掰扯这个,那我也可以说是程伯伯为了保全我们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我们不过是知恩图报。」 「话不是这么说……」程千述鼻头发酸,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愧对父亲母亲的教诲,娘们儿唧唧的,不像个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下那股酸涩,清了清喉咙,道:「我明白了。但三弟……双儿,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瞒着我。这种事一开始就要告诉我。」 花锦双重新展开笑颜,伸手牵了师兄的手握住,道,「都说了花家有朝廷的人,隔墙有耳,不方便说。」 「总有机会,在外头的时候……」 「还有一点,康家并不像我们一样信任你。」花锦双道,「本也是要找机会介绍你同康爷爷和康宁新认识的,他们担心你最后会投靠朝廷,反过来对付我们。所以在他们认同你之前,我们也不能随便告诉你计划。这是跟他们的约定。」 程千述明白了,只得点头。 花锦双笑容微敛,道:「你前脚刚到,后脚康宁新就死了。我们之前一直抓不住那眼线的尾巴,如今他倒是自己露出破绽了,也是给了我们机会。」 程千述面容也严肃起来,回握住了花锦双的手:「这个人一定非常清楚花家和康家的动向,和康宁杰也有往来,但他一定又很不起眼,否则很容易被你们发现。康宁杰如今露出了狐狸尾巴,算是暴露在了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他这段时间必然不会主动联繫康宁杰,甚至会帮忙销毁证据,力保康宁杰无事。」 程千述说着说着,发现花锦双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登时闭嘴了。 「怎、怎么了?」他想抬手摸脸,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正握着花锦双的手。年仅十七的少年人像是被烫了似的,慌忙松手还朝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抱歉!」程千述少年老成,已有了点程溱年少时的影子,五官立体霸道,下颚隐隐冒出一点鬍渣来,经过这一番事情,已脱离了些青涩。 眼看师兄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在两步远的距离站着,花锦双心里觉得好笑,更想逗逗他了。 「不要那么紧张。」花锦双蛊惑似地放轻了声音,道,「咱们是一家人,牵个手怎么了?我大哥也会牵我啊?」
第29页 程千述觉得这其中是不一样的,可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他自己说当锦夜是亲大哥,当三弟是亲弟弟,对方拿锦夜大哥类比,似乎并没有错。 不过是兄弟之间牵手而已,他也是无意识做出的反应——只觉得对方握住自己手的瞬间,软软的,暖暖的,还带着一些让人安心的感觉,他便不由回握住了。 但花锦双真的这么类比起来,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先、先回去吧。」程千述道,「饿了吗?我给你下面吃吧?」 花锦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师兄,你故意的吗?」 「啊?」程千述一头雾水。 花锦双失笑,摆手:「没事,师兄还会做饭?」 「军中环境艰苦,自己做饭很正常。」程千述道,「你喜欢吃什么?」 花锦双轻轻一掠,红衣翩然,金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坐在墙头上朝下看,说:「只要是师兄做的,我都爱吃。」 花锦双翻身落地,程千述却没急着过去,一手捂了心口缓了缓情绪。 手心里仿佛还有那温软的触感,他不由轻轻磨蹭,然后才翻身掠过了墙头。 第22章 膈应 花府里,花无琅和花锦夜早就在等着二人。 程千述进了书房才回过神来,花府里藏着眼线,有些事他们并不方便明说。花锦双今日翻墙离府应是早就定好的,因此花无琅和花锦夜才会佯作睁只眼闭只眼,表面看是过于溺爱,实则是为他打了掩护。 程千述心里一时嘆息,程家的事真是给花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可若是一再拒绝花府好意,便多少有些不识好歹辜负了对方,学着去信赖和依靠,也是他必经的过程。 程千述想通这层,不再纠结,气质和神色也随即发生了变化。 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加上心中有怨却仅凭一人之力无能为力,只觉人生如浮萍沉浮不知该往何处去,身边都是不熟悉的人和事,便是睡着了也提着一颗心,不敢真正地松懈,胆颤心惊生怕哪日听到母亲身亡,朝廷通缉他的消息。 更怕一觉起来朝廷的人马便围攻了花府,令他再无翻身之力。 紧绷的情绪始终蕴绕着他,只有花锦双偶尔胡闹一番,调侃他时,他才能勉强轻松一些。于这点上,他一直很感谢花锦双。 大概也是因为从到花府之后,花锦双就表现出对他的维护之意,更几次说明彼此是一家人,少年人虽看上去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但实则有颗温软善良的心,十分体贴入微,照顾到了他那敏感警惕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十分信任这个三弟弟。 程千述对花无琅和花锦夜行了大礼,也再不说那些客套话,直接道:「此番若有千述能够帮上忙的,还请叔父和大哥尽管吩咐。」 花无琅笑起来,连连点头:「好,好。」 花锦夜也一勾嘴角,眼底露出满意之色,道:「所有事情,你该都知道了罢。」 「知道了。」程千述点头,脸色严肃。他很清楚现在已不是他一家的事,其中事态纠葛复杂,也早不是他一句「洗刷冤屈」这么简单的了,「只是千述还有事不明。」 花锦夜摇了摇扇子,道:「你说。」 程千述略一思索,道:「我前脚刚到庆州,后脚康宁新就死了,这是为何?康宁杰在庆州有这么多的机会,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康宁新的死对他虽有好处,但对他背后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此事我们也想过。」花无琅一脸威严,坐在书房主位上,手指在桌面轻叩,道,「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原因。其一,康宁新可能认识你,或者有什么消息要传达给你,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其二,康宁杰背后的人打算让花家和康家反目成仇,令花家失去康家这一大助力。如果这次花家被取消了比试资格,康宁杰背后的人很可能会帮他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到时候他们的计划会更容易达成。」 程千述觉得哪里不对,摇头道:「时机太巧合了,叔父说得这两点都有可能,但在这个时间点谋害康宁新却非必要。若康宁新早就认识我,或是认识程家的人,他的消息应该早就传给花家了,而且康宁杰应该更早下手才对,没必要等我来;若是第二点,那能选择的时间就更多了,离大会还有半个月时间,完全来得及。」 花锦双也道:「师兄说得对,若是我要栽赃陷害,不如选武林大会开始前一日。届时庆州遍地武林人士,花家出了事反而容易闹大,他们只要稍微煽风点火便能轻易造谣,反令花家没有时间澄清,比试资格一旦取消就不能再恢复。」 花无琅唔了一声,点点头,眉头紧皱,显然也很是不解。 「这是一大疑点。」程千述道,「第二点,到底是什么人要坚持颁布『缴刀令』,这禁令对他有什么好处?让他不惜要对付程家,对付武林众人?还是『缴刀令』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其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花锦夜眯起眼,思索片刻,将扇子一合敲在手心:「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千述,程伯伯从未对你提起过这些事吗?」 「没有。」程千述皱眉,低下头看着地面,出神地道,「爹只教我用兵,习武,时常将我丢去军营和他们同吃同住,朝廷的事却从不对我说。」 花无琅嘆气道:「他希望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人能光明磊落,心怀坦荡,不要被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所束缚。他是不想你对大干、对皇家失望,更不想你学会这些。我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但这样的保护却未必是好事……罢了,不提了。」
第30页 程千述垂眸不语,花锦双道:「我们的计划要改了,接下来怎么办?康爷爷说他心里有数,还说会对康宁杰处以家法。」 「武林大会照常举行,」花无琅道,「但这其中必有内鬼,除开康宁杰,估计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否则仅凭康宁杰一个人,他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你大哥如今也没能收集到他半点证据,之后的计划我们会缩小参与人员范围。」 「柳卿那儿也找不到证据?」花锦双皱眉。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又不能打草惊蛇,」花锦夜道,「欢柳阁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不能暴露。」 花无琅不满地蹙眉:「找什么地方不好,非找欢柳阁。」 「找其他地方说不准就会引起注意,」花锦双又恢复了一脸无赖样,不正经地道,「我可是最好的幌子,去欢柳阁不会引人怀疑。」 程千述此时懂了,欢柳阁原来是花家的底牌,可能类似搜集消息,传递消息的地方,难怪先前在康老爷子面前,花锦双会示意自己不要多提,想来柳卿的存在是瞒着所有人的。而花锦双因为喜欢男人,庆州无人不知,反而成了最好的幌子。就算常去欢柳阁,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么说来,花锦双并非喜欢流连那种地方的人…… 程千述不知为何,心里某处突然松了口气似的,他一时有些疑惑,又偷看了花锦双几眼。 花锦双也正巧在看他,两人目光撞在一处,花锦双一副「被我逮到咯」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他,程千述登时有些尴尬。 花锦夜则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被花无琅喊了几声才应道:「柳卿那儿查不到有用的了,不过不急,他们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现在要比的只是耐心。」 「我们越若无其事,他们反而越心虚。」花锦双笑道,「可是花家非得被动挨打吗?你们有那个耐心,我可没有。」 花锦夜却仿佛早就料到了,无奈看他:「你打算如何?」 「劫狱。」花锦双露齿一笑。 程千述一愣,明白过来:「魏小五?」 「他们现在一定急着处理魏小五,」花锦双微微眯起眼,狐狸似地笑了,看起来十分兴致勃勃,「膈应人谁不会啊?没理由咱们得生生咽了这口气。若是嫌疑的矛头指向花家,我当然不敢这么干,但现在嫌疑的矛头指向的是康家……嘿嘿。」 程千述仿佛看到了花锦双背后一只硕大火红的狐狸尾巴正兴奋地摇来晃去。 「劫走魏小五,再弄成他死了的假象。」花锦双道,「康家毁尸灭迹的嫌疑只会更大,造谣这种事我也会啊,折腾不死他们!」 哪怕暂时抓不到证据,却能让康宁杰和他背后那厮如同吞了苍蝇般噁心又膈应,还无法有效地自证,足够让他们闹心一段时间了。同时他们也保护了唯一的人证魏小五,一举两得。 花无琅嘆气,却是没有阻止,仿佛压根没听到三儿子大逆不道的言辞。 花锦夜却是笑了起来,道:「大哥帮你。」 花无琅喝茶,一派悠然,仿佛几人方才只是在闲聊家常般。 花锦双无视了自家爹,又看程千述:「师兄来吗?」 程千述深吸一口气,道:「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千述感觉花无琅的额角微微**,在茶杯后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第23章 醉酒 入夜,夜风带来清新的花香。 程千述喝过药在窗边坐着看外头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很美,看起来似乎和边关的月亮有些不同。 程千述就算发呆时眉头也是习惯性皱着,赭红的长发披散而下,发质粗硬却很亮,几缕发丝落在眼前,遮掩了白日的硬朗,显出一些柔和来。 他本就长得十分俊朗,浓眉大眼,鼻樑高挺,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墙上,更显挺拔威武。 他只着中衣,肩头披着外衫,袖子微微挽着,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十分性感。 他努力消化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将前因后果捋出了脉络,只觉得花无琅和花锦夜就算了,没料到花锦双居然也如此聪慧且精明,并且鬼点子很多,就似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一转那黑黝黝的眼珠,连花无琅都会心惊肉跳,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一想到花锦双,程千述就觉得心里压着的烦忧似乎减淡了一些,脑海里满是那张笑吟吟的脸,少年人无所顾忌、嚣张自负、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带着无法遮掩的光芒,照耀进所有人心里的晦暗。 若是之前,程千述还会觉得这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天真烂漫,不知世间险恶,可经历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也见过花锦双真正发怒的样子,他才明白对方心底也有许多故事,只是不会袒露于人前罢了。 程千述想着,便觉得先前心中的不平和怨怼平息了许多,能够理智地分析事情了。 多么神奇啊,先前他明明满心愤怒和不公,只觉父亲保家卫国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也不会有人为他伸冤,一生恪守职责却比不得这些意气用事的江湖人。可如今他明白了,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看似谈笑风生,满面无忧无虑,心底却都藏着各自的哀愁和无能为力。 世人多有不公,满心怨怼自怨自艾实是不必。
第31页 愁苦得说给懂得人听,否则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花锦双……大概便是那个能懂得他的人。 程千述端着杯茶,慢慢啜饮,再次感嘆:这月色可真美,同大漠的完全不同,令人心都要化了。 「一个人看月亮,多孤单啊。」冷不防头顶突然传出人声,程千述登时呛着了,咳嗽不停。 程千述错愕道:「三……双儿?」 花锦双啧了一声:「只是换个称呼,还没适应?」 程千述见屋檐上垂下两只脚来,晃晃悠悠的,登时道:「小心些!」 「笑话,还能摔了我不成?」花锦双想了想,又道,「师兄能接住我吗?」 程千述生怕他为了让自己接住,故意跳下来,忙道:「你等等。」 他披着外衫,匆匆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往上看。 一身红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那姣好的面容在月色下颇有些雌雄莫辩,很是惊艷。 少年一手缠着发尾,笑嘻嘻道:「师兄,我陪你一起看月亮好吗?」 程千述哭笑不得:「何时上去的?快下来,我陪你在院子里看吧,要吃点东西吗?」 花锦双安静地看了程千述片刻,道:「你都不记得了。」 程千述:「?」 花锦双也不解释,语调一转道:「你上来。」 程千述只得上了屋顶,坐在花锦双身边,道:「我不记得什么了?小时候我陪你爬过屋顶?」 「没有。」花锦双摇头,红润的嘴唇看起来十分软嫩,月色轻柔抚摸他的侧脸,带出温柔平和的虚影,「你不记得就算了。」 程千述仔细想了想,他年幼时跟着爹来过一回花家,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彼时两人年纪都不大,他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只小鹦鹉,其他的记忆则很模糊了。 「我每日都去餵花凤。」想起鹦鹉,程千述便道,「它已经认得我了,听到我的脚步声便会找过来。」 「它很聪明。」花锦双笑了笑,「而且它很喜欢你,说不定它本来就记得你。」 「那时候它还没睁眼呢,」程千述道,「如何记得?」 两人在月色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花锦双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只想和师兄牵着手静静地靠在一起。 他这么想便这么做了,手覆盖在程千述手背上,只是没靠过去。 程千述却是陡然静了,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去看花锦双的脸色,他慢慢地想将手移开,花锦双却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少年人似乎心情不错,还晃了晃吊在屋檐下的腿。 「少爷。」下头绪儿脆生生地道,「小的拿了点心和茶来。」 「一会儿该睡不着了。」花锦双道,「拿酒来,还没同师兄好好喝一杯。」 程千述趁着这个机会忙将手抽了出来,不敢多说,跳下屋顶去朗声道:「我去拿!」 花锦双:「……」 待程千述逃走了,花锦双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拿手敲绪儿的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绪儿捂着脑袋一脸委屈:「我见少爷要赏月,专程去厨房给你端了茶点来……」 「以后见我和师兄一起,不叫你就别往上凑!」花锦双哼道,「没眼色!」 绪儿凑过去轻声道:「少爷,你当真喜欢他啊?他有哪里好?」 「你觉得他不好?」花锦双眯起眼。 绪儿自小跟着三少爷,胆子比旁人大,虽不敢惹怒主子,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有些呆又木木的,脾气还不太好的样子。」 「一夜间从大少爷变成了孤儿,父亲被谋害,母亲生死不明,家破人亡。」花锦双看着远处,眸色沉得很深,道,「他也才十七而已,你要他如何?他难道是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子?能不管不顾扛着金箍棒砸上天去?」 绪儿嘟嘴:「少爷喜欢,自然怎么样都是好的。」 「知道还问?」花锦双斜眼看他,「罚抄书十遍,去吧。」 「啊……」 「再说二十遍!」 绪儿只得闭了嘴,蔫蔫地走了——抄书的事明明是之前先生给三少爷逃课的惩罚,如今倒成了他的事了? 少爷真是欺负人! 待程千述拿了酒回来,花锦双已在院里石凳上坐了。 夜风拂起他黑亮的长发,白皙的面庞如玉雕般带着一些清冷透明感,那身红衣在院中树下的阴影里仿佛燃成了一团暗火,令人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过去。 少年人不笑不说不动时,便如一副美人图,令人不舍移开视线;可当他抬头看来,嘴角勾起笑容,明亮的眼眸映着来人的身影,便是一副深情模样,直教人心头砰砰作响。 程千述有些口干舌燥,自己先罚了一杯酒,一口下去先是微苦,随后便有回甜的花香缠绕舌尖,熨烫进心底。 「庆州的酒不如你们那儿吧?」花锦双道,「这是府里自己酿的花酒。」 「边关冷,喝得大多是烈酒。」程千述道,「一口下去整个身体都似烧起来,驱寒用的。」 花锦双没去过边关大漠,程千述便给他讲了起来:风雪连天、干旱、沙尘暴肆虐时的艰难,冬日里巡逻时每人都裹着厚厚的兽皮,腰上挂着酒囊,靴子里别着匕首,肩上扛刀。 「斩杀的狼、鹿皮就拿来做冬衣冬靴,御寒。」程千述想起往事,脸上露出一些怀念,「一到冬天尤诏人便会小股来犯,常跟他们打游击战,很累。但在大漠里的日子也爽快,自由自在,没人管得着。」
第32页 「那里的月亮特别大,显得很荒凉孤寂,夜里能听到狼嚎,守夜人要一直守着篝火。也有饿急了的狼会拼着命来袭击人。」 「那怎么办?」花锦双睁大了眼睛,几杯酒下去,他的脸已经泛起了粉色。 「又多了一件大衣,」程千述道,「还有风干的干粮。」 花锦双便笑了起来,说:「你很喜欢那边的生活。」 「是。」程千述点点头,「不如庆州繁华,吃食也不丰富,但我很喜欢。」 花锦双同他默默地喝了几杯,说:「伯母……」 程千述一连干了几杯,把最后一壶酒也喝光了,皱着眉说:「我娘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是尤诏人……当年我爹娶她的时候受到很大的阻碍,但最后大家也接受她了。她不是刺客,也不是探子,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爹有一次在外受伤,被她救了藏在羊圈里,躲过了尤诏人的追击。」 花锦双明白了,点点头:「她一定很爱你爹,也很爱你。」 「嗯。」程千述看了对面有些醉了的少年人,「你娘呢?」 「生下我后就去世了。」花锦双有些低落,小声道,「是我害死了她。」 「没有这回事。」程千述忙道,「谁也不想的。」 花锦双笑笑,他酒量不好已经有些醉了,站起来踉跄两步,被程千述扶住了。 「师兄……」 程千述疑惑地看他。 两人一时挨得很近,程千述能闻到花锦双身上好闻的气息混合着酒气。它们像是混合成了某种煽情的特殊气息,令他也有些神情恍惚。 「我送你回屋。」他搂着花锦双的腰,将他半拖半抱地往屋里带,情不自禁柔和了声音。 花锦双笑了一声,抬手搂住了程千述的脖子。 程千述干脆将他拦腰抱起来,花锦双就愣愣地看着他硬朗的侧脸,看得有些痴了。 程千述将他放进榻中,帮他脱鞋,花锦双看着他,突然说:「师兄你知道我喜欢男人吧?」 程千述一时僵住了。 花锦双看他那样子,酒一下醒了不少,心里嘆了口气,道:「行了,让绪儿来吧,晚安。」 第24章 梦 当夜,程千述做了场梦,梦里的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床边有人欺身而上,手指抚过他的侧脸,在他的唇边摩挲,轻轻揉按,随即解开他的衣服,摸了进去。 他难耐地喘息,想看清面前的人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那双手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点燃了他的慾火,他想将人拉过来,却发现手脚被捆住了,他想喊出声,却发不出声音。 有谁低低地笑了,笑声像把小钩子,撩得人心里发慌。 翌日天光大亮,程千述惊醒过来,坐起身时发现自己泄了,不由满脸通红换了衣裤自己打了水在房间里清洗。 院子里还静悄悄的,花锦双尚未起身,程千述在这寂静中哗啦啦地洗裤子,耳朵通红,还想着梦境里的旖旎。 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又许久没有自己解决过,这两日稍有松懈便如此了。 他自我安慰,又想起昨夜花锦双问自己的话——师兄你知道我喜欢男人吧? 他停下洗裤子的手,蹲在盆边发怔:三弟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同他太亲密吗? 他只拿对方当弟弟,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他,看见他惹事就总忍不住地担心,哪怕知道他有能力应对,也不由想将他护在身后。 他自觉自己不会对花锦双产生非分之想,他从小看着父母和睦相爱,早就决定要娶一个和娘一样好的女人,温柔贤淑,但也大方干脆。最好两人能聊到一处去,总有说不完的话,再生一个像她的孩子,儿子女儿都好,便觉得很幸福了。 若是爹和娘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该多好。 程千述沉默了片刻,几下洗完了裤子,出门要晾起来。院子那头绪儿打着哈欠,端着水盆过来要伺候花锦双起身,一眼看到程千述手里湿哒哒的裤子,惊道:「程少爷?」 程千述耳朵又红起来,尴尬道:「没事,不要多嘴。」 绪儿明白过来,嘻嘻一笑,笑出一对可爱的酒窝,不再说话走到花锦双门前去了。 绪儿敲门,小心翼翼喊了几声,程千述晾好裤子回来,就听门里传来花锦双带着睡意的鼻音。 「嗯?」 有些沙哑,有些粘腻,还带着说不出的什么滋味晃悠悠地荡在程千述心头。 程千述蓦地想起梦境里的笑声,总觉得声音有点像……但随即他便摇头,自嘲:真是睡魔怔了。 他洗漱好出来,院子里摆上了早饭。 这几日天气渐热了,花锦双不想在屋里吃早饭,便搬到了院子里。 精緻的碟盘里放着琳琅满目的早点,花锦双用茶漱过口,一边吃着绪儿一边在他身后给他编发。 程千述撩袍坐下,花锦双咬着精緻的蟹黄包看了他一眼。 今日程千述穿了一身黑色武服,肩宽腰窄,赭红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子仔细束了,看起来干净利落,十分稳重。 花锦双则一身水蓝色长衫,宽袖搭在膝前,外头还罩了同色的纱衣,乌黑的长发被绪儿编了长辫垂在身后,发尾系了一根水蓝色的发带,坠着一只小巧的银铃,风一吹发出清脆声响。 几缕发丝落在他脸侧,一笑一瞥间带着少年的青涩和仿佛跨越了年纪的某种美感,程千述形容不出来。他着黄衣时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着红衣则有些雌雄莫辩,带着邪气;今日换了身蓝衣,又似斯文儒雅的书生,手里只差一把摺扇了。
第33页 程千述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瞥他,花锦双喝过粥,笑道:「好看吗?」 程千述呛咳一声,板着脸若无其事道:「双儿本就好看。」 花锦双暗道真有趣,两人便一言不发吃过早饭,再去给长辈问安。 花锦夜陪花无琅用过早饭,二人正在商量事情,程千述刚到门前,便遇见了花家二公子花锦斐。 这些日子程千述要么是跟着花锦双在外头,要么就是在屋里养伤,竟甚少碰见花家的其他人。 花锦斐不适合习武,自小便跟着父亲和大哥学习打理家业,算帐是一把好手,脑子转得快,也很懂进退分寸,很适合经商。 他平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很晚才会回来,如今大部分家业几乎都是他和几个弟弟在辅佐管理,花无琅把这些事交给他也很放心。 花锦斐也是来问安的,一身月白长衫系了翡翠腰带,玉冠上镶着珍珠玛瑙,很是富贵。 他见了三弟和程千述,便道:「双儿,他就是花千述?」 程千述反应过来,程家的事叔父必然没有对外宣扬,就算是自家人,也只有花锦夜和锦双二人知晓。 想来也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自然越安全。 何况花锦斐主要打理花家产业,并不如何过问江湖事,不让他知道也很正常。 「是。」花锦双道,「二哥早。」 「早。」花锦斐一脸无聊,打了个哈欠,「最近忙,眼睛都要瞎了,还是看看我们家三弟弟养眼。」 花锦双笑嘻嘻地,给程千述介绍:「师兄,这是我二哥哥,锦斐。」 「二哥。」程千述拱手行礼。 「你比我小?」花锦斐道,「以前住哪儿的?我怎的不知道爹还有这么个徒弟?」 「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头。」花锦双跟着花锦斐一起进门,程千述便跟在后头,一脸严肃,像个帅气的打手。 「身体不好还能入了爹的眼?」花锦斐一脸疑惑,「这要怎么习武?我听说还是大弟子?那你明然师兄可要不高兴了。」 「两码事。」花锦双笑笑,「哥,用过早饭了吗?」 「嗯。」花锦斐也不再多说,「问过安就得走了,下月就是大会,许多事还没准备周全。」 听得大会两个字,程千述便盯着花锦斐看。 花锦斐毫无所觉,道:「双儿,可别以为你们这些江湖人真能不拘小节,一旦出席这种大活动,招募贴、请柬、上门帖子、客房、吃食、会场……什么都要准备好了。还有那些大家族里谁是谁,请柬可不能写错了名字。你们这些师徒师叔师伯关系乱得不行,谁谁聊起来都有八竿子的关系,可愁死我了。」 「还不能把对家安排坐一桌,吃一半打起来了可怎么是好?」花锦斐满嘴抱怨,听得程千述额角直抽,「我怎么知道他们谁和谁私底下有恩怨?这事还得问问大哥。」 花锦双笑得不行,三人进得门去,跟花无琅问了安,花锦斐又跟大哥问了好,这便急匆匆地走了。 程千述目送花锦斐的背影,心说家大业大也不容易。 不过花家人都长得很好,花锦斐一身金灿灿的倒也不显俗气,反而很是尊贵。 三人坐了下来,花无琅便说起了正事。 「今日一早得了消息,魏小五要改口供,要和康家面对面对峙,目前康家还没有回应。」 花锦夜道:「你们怎么看?」 花锦双眯眼:「康家不会想节外生枝的,我猜康宁杰不会去见他。总归是没有证据的,断不可能因他改口供严通判就能採信。」 「是。」花无琅点头,「魏小五先前咬定花家,如今又反咬康家,反而会令严通判不信任他。」 花锦双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道:「这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花锦夜显然跟他想得一样,道:「他要同康家对峙,康家若是拒了,我们劫走魏小五就能显得康家可疑;若康家答应了,我猜康宁杰也不可能承认什么,魏小五便能看清康宁杰的真面目,对我们也有益。」 花锦双贊同地点头。 程千述沉声道:「带走魏小五时最好再留下一点诱饵,譬如同朝廷眼线有关,如此也能震慑康宁杰,让他和他背后的人误以为我们抓到了什么把柄。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动作。」 「英雄所见略同。」花锦夜笑道。 花无琅端杯喝茶,无奈道:「接下来的事不要让我听见。烦。」 程千述沉默不语,知道花无琅其实很不屑同人计划这些,江湖中人,尤其花家这样的,更喜欢直来直去,不服就干。背地里跟人尔虞我诈,恰是他最厌恶的。 可如今事已至此,又不能单方面被人算计什么都不做,花无琅心头定也万分憋屈。 程千述这时便懂了父亲当年不希望自己知道朝廷里那些事的想法,他在军营里待久了,也同样不喜这些。尤其他们在外拿命征战,上头的人却在互相衡量算计利益时,想想就觉得窝火。 但显然花锦夜、花锦双都是深谙此道的人,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想来擅长经商的花锦斐也有一肚子坏水,花无琅反而是花家里最坦荡的一个。 程千述便想起康老爷子当日在院中说的那番话。 当年的江湖和如今的江湖,或许早就不一样了。
第34页 第25章 疑惑 一场大雨下过后,天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了。 程千述从房间里出来,路过花锦双的门前时,发现大门敞开,屋内散发出阵阵甘甜香气,绪儿正小声同花锦双说着什么。 花锦双听到了自家师兄的脚步声,抬手对绪儿比了个「停」的手势,沖外头道:「师兄?进来坐坐吧。」 程千述迈步进来,他一身黑色武服,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闷热的天气似的,浑身干爽,脸色淡然,进得门来就瞧见花锦双正侧躺在贵妃榻上,黑发散着未束,衣衫大敞,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和大片光裸的肌肤。 程千述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道:「双儿可是怕热?」 「还好,」花锦双道,「不喜欢粘腻的感觉而已。」 花锦双一手撑着下颚,饶有兴致地看他:「师兄不热吗?」 「习惯了。」程千述在窗下坐了,袖口和腰上繫着红带,赭红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轮廓更显精神硬朗。他并未过多解释,这种气场令花锦双心动不已。 绪儿给程千述倒了茶便知趣地退下了,窗外的微风晃动树叶发出轻微地沙沙声,院子里重新归于安静,显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程千述端着茶喝了一口,手指在扶手上轻敲,花锦双也不说话,侧枕在手臂上闭目小憩;两人之间流淌着微妙的氛围,房间里透着淡淡的花香。 程千述道:「魏小五那边有消息了吗?」 「今日康家去了人同他对峙,去得是蓝鹊。」花锦双没睁眼,懒洋洋地说话。 「看来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程千述道。 「呵。」花锦双惫懒道,「他完完全全被利用了,康宁杰只会想他早死早了,哪里还会在他身上下功夫?」 程千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以黑痣认出康宁杰的?」 「瞎猜的,诈他一下而已。」花锦双道,「还记得我们去找康宁新那相好时,他说过的话吗?」 程千述略一思索:「他说康宁新一眼就认出了魏小五,因为魏小五耳朵一侧有胎记。还有他当时被那混混划伤了额头,有很明显的疤痕。」 「他那相好的恨不能让魏小五立刻去死呢,」花锦双微微睁开眼睛,说,「康宁新跟他好了那么多年,平白无故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孩儿给抢走了,抢走就算了还丢了性命。他真是恨得要吐血了。」 程千述嘆气:「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花锦双沉默了片刻,道:「是他的话提醒了我,我们能查到当年魏小五和康宁新的事,康宁杰当然也能查到。能让魏小五不惜以命来帮他,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康宁杰偷梁换柱,让魏小五认错了人。」 康家的子孙脖子后面都有一颗痣,但位置不一定相同,难免会有一些偏差。 但魏小五当年重伤浑浑噩噩,也不见得记得清那颗痣的具体位置,康宁杰只要稍微套个话,就能找到机会让魏小五自己误会——比起对口供,身上有某种「标记」显然更容易让人认出来。 程千述明白了,嘆道:「你真的很聪明。」 花锦双一笑:「师兄谬赞,能以一根玉簪就推断出前因后果,师兄也不差。」 程千述摆了下手,放下茶杯迟疑片刻道:「之后……你们打算如何?」 武林大会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搅合了,若是中间有内鬼,他们再要做什么都会不安全。程千述一直没多问,是担心这计划不方便让他知道,问多了反而令花家尴尬。 花锦双撑着下巴看他,睫毛又细又长,黑发垂落肩前,如此模样躺在榻上,简直不像个真人。 程千述又觉得有些口渴,忍住了去端茶杯的手,说:「若是不方便……」 花锦双摇头:「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程千述愣了一下。 「武林大会的事本就是爹负责联繫的,」花锦双道,「他是盟主,他的影响力自然比我和大哥更大,也更令人信服。有些事我和大哥也不能随意插手,现在计划被打乱了,爹也需要时间先排查内鬼,再说后话。」 程千述想起之前看到花无琅和花锦夜在商量什么,明白地点点头。 「那原本的计划……?」 「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武林大会这个掩护,集结江湖中人以及各大武林世家。当然表面上依然是武林盟主选举,其中贊同我爹想法的人或者能成为助力的家族,会收到邀请帖前来花家,看似聚会,实则敲定最后的计划。」 花锦双道:「在大会举办期间,朝廷的注意力会完全放在提防庆州这些武林人士身上,我爹和大哥便会带人秘密前往京城,想办法见到皇上。」 「什么?」程千述登时愣了,「见皇上?」 「据说你爹送来的信里有指证朝廷里一些人的把柄。」花锦双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庆州早已被监视起来,平日很难把消息传出去,只有借用大会做掩护,我爹才能带人离开庆州,亲自把这些证物送去。也许那是唯一能洗清伯父的证据,绝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程千述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楚,皱眉道:「给皇上之后呢?又能如何?」 朝廷里的局势更加复杂,远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能说得清的,若是没有一些关系脉络,指不定去了京城立刻就会深陷其中,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冒险,不如说是送羊入虎口。
第35页 哪怕花无琅功夫再好,却也挡不住藏于阴谋下的暗刀。 花锦双道:「我也劝过,可爹说他自有办法。」 程千述道:「大哥怎么说?」 花锦双道:「大哥没说什么,只说相信爹。」 程千述眉头深锁,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觉得隐隐摸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可再要仔细去想,那一丝疑虑却又平白消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 他捏了捏眉心,嘆出口气来:「此事太莽撞了。」 「爹自有他的计划,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花锦双坐起身来,随手拉拢衣襟,道,「无论如何,朝廷是不会动花家的。花家在武林的地位轻易无法撼动,一旦他们对花家下手,就是封死了江湖人士的退路,我们这些人可不怎么好说话,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候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不划算的。」 程千述点点头,突地又道:「康老爷子怎么说?也贊同叔父?」 「自然。」花锦双道,「若不是支持我爹,何必让康宁新来参加武林大会?现在想来,康老爷子可能一开始就察觉了什么,所以不让康宁杰参加,没料到康宁杰却如此心狠手辣,连兄弟都杀。」 程千述喃喃:「不对……」 花锦双「嗯?」了一声:「什么不对?」 程千述不知道怎么说,他坐下来,手肘放在膝上,上身微微倾斜比了个手势道:「你刚才说,朝廷无论如何不会动花家?既然如此,叔父有什么可怕的呢?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要求面见圣上,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花锦双看了程千述一会儿,说:「也许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程千述唔了一声,又低头看着地板,许久后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待程千述走后,花锦双坐在榻上看着窗外一抹翠绿树冠,许久都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花锦双带着一点鼻音,低低地哼起小曲——那调子如这庆州城带着江南柳绿的生机盎然,温柔绵软,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荒凉寂寞。 第26章 劫狱 蓝鹊离开府衙的当天夜里,花锦夜、花锦双和程千述出现在了监牢中。 魏小五呆滞地坐在角落里,手指上鲜血直淌,指甲外翻断裂,灰扑扑的墙上带着血迹,像是被人狠狠抓挠过。 见了三人来,魏小五并不说话,他头发乱糟糟的,比之前看起来更瘦了,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眼窝凹陷,嘴唇干裂,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似的。 花锦双只稍一用力,门前的铁锁便断了,他推开门进去,居高临下看着魏小五:「起来。」 魏小五声音嘶哑道:「杀了我吧。」 花锦双冷哼一声,单手提起魏小五衣领,将人拖了出去。 魏小五仿若一具尸体,丝毫不为所动,程千述打量他道:「没有动过刑。」 「严通判是个死脑筋,不会动刑的。」花锦双道,「他就怕屈打成招。」 「虽说死板了些,到底算是个好官。」程千述说,「换了别人,估计连花家和康家都不用提审,直接就定了魏小五的罪了。」 花锦夜在暗处笑了声:「这倒是,若换个人来,康家的计划就成不了事了。」 魏小五眼神空洞,被花锦双提小鸡似地弄了出去。 花锦双蹲**捏着魏小五下巴,说:「闭嘴忍着点。」 魏小五:「?」 魏小五还没反应过来,花锦双已摸出匕首,一刀狠狠划伤魏小五的腿,随即又捅了他一刀。那一刀并未命中要害,魏小五却浑身发抖,死死揪住了花锦双的衣角。 魏小五哼了数声忍耐下来,额头全是冷汗,虚弱一笑:「何必,何必这么麻烦?我懂了,是要为康宁新报仇吗?来吧,我认输,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我欠他太多……」 花锦双并不理他,程千述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他本想动手,却哪料花锦双眼也不眨就给了对方两刀,这胆识实在令人钦佩。 花锦夜则一记手刀噼在魏小五脖颈后,魏小五登时晕死过去。 花锦双一手拖着魏小五,在地上拖出血痕来,又用帕子抹了抹匕首手柄,将刀扔在了角落里,随后点了魏小五的穴位止血。 他抹开魏小五的血迹,又抓着魏小五的手沾血在墙上写下几个字:杀人偿命。 程千述过去将魏小五提起来以头朝下的姿势扛在肩上,说:「行了,走吧。」 花锦双在前,程千述在中间,花锦夜则殿后。 三人飞速离开了监牢,在夜色下去了欢柳阁。彼时天快亮了,欢柳阁里的狂欢已经结束,大厅里四处是衣衫大敞,醉倒在地的客人,也有衣不蔽体的姑娘被客人搂在怀中,躺在屏风下。 酒气冲天,四处静悄悄的,三人从后门翻墙入院,进了柳卿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里。 这房间在走廊尽头,楼梯左右无人把守,离其他房间也很远,不容易被人看见。 进了门中,花锦夜先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半垂下珠帘睡得正香的人。 「他倒是能吃能睡。」花锦双坐下打了个哈欠,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提神。 花锦夜温柔一笑,走到床边掀开珠帘,在昏黄的烛火下打量入睡的美人。 柳卿黑发自然垂落,身上盖着薄被,衣衫未脱,衣襟睡得皱在一起,揉开了扣子,露出内里的肌肤。
第36页 烛光在他眼鼻投下阴影,令那面容更加立体美好,纤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手指微蜷缩在枕边,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握住。 花锦夜背对程千述二人,单膝跪在床边,伸手轻轻拉住了柳卿的手。 程千述未曾注意他们,他将魏小五靠窗放下,检查伤势,确认只是看上去吓人不会危及生命,便松了口气。 花锦双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脚尖动了动,道:「师兄,过来。」 程千述便起身过来了,站在花锦双面前低头看他。 花锦双很想埋头在自家师兄怀里,双手绕着他结实的腰,深深吸一口独属于师兄的气息。 这想法蠢蠢欲动,可惜场合不对,只得满脸不爽道:「卿卿准备了大夫,你不用担心。」 「你动手,我不担心。」程千述随口道。 花锦双却被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取悦了,脸上又露出笑来,道:「师兄坐啊,我给你倒茶。」 程千述坐下来,双手撑在膝上,沉思。 花锦双靠他近了些,说:「魏小五暂时会被藏在这里,放心,没人想得到他在这儿。」 「若是被发现了……」 「不会。」花锦双神秘地眨了眨眼,却不多解释。 程千述想了想,猜测这里多半有密道之类的,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那头柳卿醒了,低低同花锦夜说了会儿话,花锦夜将他扶着坐起来,伸手将他的衣衫拉拢,看上去动作亲昵自然。 程千述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诧异地看向花锦双,却同花锦双探究的眼神撞上。 花锦双一笑,小声用口型道:「看出什么了?」 程千述:「……」 花锦双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卿卿是我嫂子。」 程千述:「!!!」 程千述心头震撼,再看那二人,确实看出了些不对。 花锦夜虽然看上去温柔,但其实有一股外人勿近的气场,哪怕是同自家兄弟说话,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却十分轻柔温和,仿佛化开了身上所有的锐气,扶着柳卿的手顺着手臂滑下,将人朝怀里拉了拉,犹如安抚般,带着十分亲昵的感觉。 这是一种微妙地同家人、兄弟、朋友都不大一样的感觉。 那头柳卿亲自出门去找了大夫进来,又小心地关上门帮他们守着。 大夫看过魏小五的伤势后开了药进行了包扎,很快又走了,柳卿便亲自送大夫出门,又让贴身的小厮将人从后门送了出去。 欢柳阁这种地方,经常会用到大夫,不会有人太过注意。 待柳卿回来时,花锦双已替魏小五重新换了干净衣裳,柳卿让贴身小厮去熬药,再端过一些吃食来,四人坐在房间里商量后续。 「待他的伤好了,」花锦夜道,「我会找人来接他,将他秘密送走。」 程千述问:「送去哪儿?」 「去程家。」花锦夜喝了口茶,沉吟片刻,看着程千述,「那边需要一个我们的人帮忙看着,有些事我还需要查验。」 程千述皱眉:「他可以吗?」 花锦双一笑:「让他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撇开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他原本是打算以命换命,报答康宁杰的『恩情』。光从这点来说,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程千述沉吟不语。 花锦双道:「现在他的命是我们的了,让他去做点事作为补偿,没问题吧?」 程千述点点头:「可若是他一心求死呢?」 「他得活着受煎熬,」花锦双冷笑,「每天活在愧疚之中,才是最大的惩罚。」 花锦夜皱眉,瞪了花锦双一眼:「双儿。」 柳卿轻笑,无暇的面容带着冰冷的贵气,轻轻摩挲手指上一枚戒环,道:「双儿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我挺喜欢的。」 花锦双朝柳卿身上一靠,抬手搂了对方的腰,大大咧咧:「我也最喜欢卿卿。」 花锦夜无奈摇头,不再多说。 程千述看看花锦双,再看看柳卿,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先前见两人十分亲昵,心头总觉得违和,如今知道柳卿身份,再看二人相处便看出柳卿明显像个兄长纵容溺爱着花锦双,那种违和感便减轻了许多。 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花锦双搂着对方的手上。 花锦双尚未察觉,道:「哥,只派魏小五去恐怕不妥。」 花锦夜若无其事扫开了花锦双搂着柳卿的手,道:「自然不会派他一人去,只是人多了容易引起那边的注意。魏小五无依无靠,查不出什么背景,是最适合的,顶多再派一人沿途护着他,以免发生意外。」 程千述道:「去程家查什么?」 他从边关逃回来,那边已都是朝廷的人马了,比庆州危险许多倍。这么一想,确实魏小五这种身份去是最合适的,不会被查出丝毫问题。 花锦夜却没做解释,花锦双也垂眸不语,柳卿喝了口茶,拿了点心像餵小动物似的餵花锦双吃。 花锦双一口吃了,鼓着腮帮子像只金花鼠,柳卿笑起来,又拿了别的餵他。 程千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左右看看,道:「有什么事得瞒着我去查吗?我就是程家的人,为何不来问我?」 「此事……得查过之后才能告诉你。」花锦夜抱歉道,「千述,对不起。」
第37页 程千述眉头皱起,又看花锦双。 花锦双没看他,只顾着吃,花锦夜道:「这事是我要查的,双儿也不知情,不用问他。」 程千述猜测,花锦夜只是护着花锦双才如此说。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信你们,不问就不问吧。」 花锦双一顿,抬眼朝他看去。 程千述不在意地一笑,伸手将他嘴角一点残渣抹去,道:「还怕我会怀疑你们不成?我的命都是你们救的。」 花锦双动了动喉咙,这一瞬间很想侧头吻一下师兄的手指。 花锦夜站起来,道:「我带魏小五下去,这一夜大家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便抱起魏小五,同柳卿一起出去了。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花锦双揉了揉嘴角,又舔了下手指,程千述瞧见他粉色的软舌,一时心慌意乱,站起来坐到了另一边去。 花锦双瞧着他,突然说:「师兄,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吧?」 第27章 忙里偷闲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光仿佛被大地吸收殆尽,整个天地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长街上,只有欢柳阁门前的灯笼如火,照亮了那一片区域,看起来却仿佛不在人间,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三楼上,紧闭的门窗里透出淡淡的烛光,屋内一片沉默,流淌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茶香和糕点甘甜的气息飘散,程千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人,心里一时间想了许多,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那灯芯噼啪一响,令他回过神来。 「师兄?」花锦双懒洋洋地打了哈欠,说,「你不休息吗?」 程千述道:「我在椅子上小憩一会儿就行。」 「那怎么行?你还伤着呢。」花锦双脱了鞋,缩进床铺里,拍了拍,「过来。」 程千述:「……」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花锦双道:「说好什么都听我的呢?」 程千述只得站起来,硬着头皮过去坐下,背嵴绷得笔直。他想:这只是弟弟而已,他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的三弟弟,抵足而眠有何不可? 做好心理建设,程千述宽衣睡下,花锦双凑过来,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蹿入鼻端,令程千述一时心如擂鼓,又怕被发现了,于是微微侧身,面朝花锦双,柔声说:「睡吧。」 花锦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嗯了声,闭上眼睛。 程千述安静地看了花锦双的侧脸一会儿,抬手一挥,烛火熄灭,屋里黑了下来。 四周静悄悄的,心跳的声音便更加清楚了,程千述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花锦双的。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入睡,可花锦双的存在感却太强了,令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其实是很困的,加上如今内力不济,精力远没有以前好,程千述有些恼火地揉了揉心口,想着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却突地被一只温软的手抚上手背,吓了一跳。 「双儿?」 「哪里不舒服?」黑暗里传来关切的声音,随即少年凑近了,彼此之间能感觉到呼吸。 「没、没事。」程千述下意识想往后躲,但又莫名迷恋这种亲近感,忍不住抬手放在了花锦双腰上,隔着衣衫轻轻搂着,道,「睡吧,不是困了吗?」 「嗯。」花锦双干脆挤到了程千述怀里,长吁了一口气,安心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别担心。」程千述耳朵尖发烫,动了动喉咙道,「没什么事。」 一夜好梦,翌日醒来,花锦双整个人埋在程千述怀中,双手搂着他的腰,而程千述也抱着花锦双,下颚枕在对方头顶,被软软的发丝摩挲得发痒。 两人刚醒,下-身都有了反应,花锦双睡得脸颊微红,看起来十分有气色,迷糊地动了动腰,同程千述地蹭在一处。 程千述登时头皮发麻,一股冲动涌到腹部,全身肌肉绷紧了,忍不住锢住了花锦双。 「别、别乱动。」程千述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不似个十七岁的少年音,反而显得很成熟。 他呼出口滚烫的气息,想拉开两人的距离,花锦双却凑了过来,不满地扭着腰,道:「不舒服。」 程千述干咳一声:「这是正常的事,以后你便懂了……」 花锦双心里好笑,心说:我还要你教? 一边又装得天真烂漫,透着天然的诱惑,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说:「师兄懂这个?」 「军营里是常事。」程千述解释,「都睡大通铺,有时候赶路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彼此挤一挤……」 花锦双登时变了脸色:「你跟旁人也这么亲密地睡过?然后呢?你们还做什么了?」 程千述陡然被质问,一脸懵逼,下意识有问必答道:「男儿血气方刚,刚睡醒都会如此,过一会儿便好了。」 花锦双看着他:「没有其他的了?」 「没、没有。」程千述想起什么,倏地脸红了,不敢直视花锦双的眼睛。 花锦双双眼微眯,撑起一点身子,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冷声质问:「还瞒着我什么?说清楚。」 程千述不好意思道:「军营里都是男子,难免……难免受不住了擦枪走火,也是有的。」
第38页 花锦双气笑了:「你也擦枪走火?跟谁?」 「我没有。」程千述解释道,「只是无意间看见过别人……」 花锦双伏低了身子,几乎是趴在程千述胸前了,说:「看见什么?」 程千述脸涨得通红,不再说话。 花锦双看了他片刻,突然笑起来,刚睡醒时心里蠢蠢欲动的感觉也消散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衣袖滑下露出洁白修长的手臂,道:「不逗你了,不嫌弃我就行。」 程千述皱眉:「我从未这么说过。」 花锦双一笑:「谢谢师兄。」 两人起床洗漱,出门的时候碰上了绿萝——程千述先前在欢柳阁门前碰上的男人。 绿萝一身绿衫,衣摆下绣有青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此时他束着黑发,露出一截雪白脖颈,手上还提着个食盒,看起来没有了那晚灯笼下的旖旎放荡,反而显得正经了不少,颇有些书生气。 「花三少……」绿萝先是一眼看见了花锦双,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到了程千述,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程千述:「……」 程千述暗道不好,被误会了,但此时也无法解释,只得闷不做声。 花锦双漫不经心道:「去哪儿?」 绿萝道:「一早起来做了早点,想给柳少送去。」 柳卿虽是欢柳阁的老闆,平日这些相公姑娘们都习惯叫他「柳少」。 绿萝脸侧泛起一丝红晕,嘴角带笑,一看便知是个什么情况,花锦双想起这会儿自家大哥估计还在柳卿床上,露出个恶作剧的笑容,道:「不错啊,我也可以吃吗?」 绿萝明显不大愿意,但只得道:「三少不嫌弃的话,当然……」 于是花锦双便跟着绿萝朝柳卿房前走去,程千述不知所以,也跟在后头。 路上又遇到其他的相公姑娘,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边笑着聊天一边去找老闆吃早饭。 到得门前,绿萝还没敲门,其中一人突然敏锐感觉到什么,竖起手指:「嘘!」 众人蓦地安静下来。 花锦双笑眯眯的,就见绿萝站在门前,陡然变了脸色。 房门里,清晰地传来了柳卿略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疲惫和说不出的撩人味道。 「等……」 「不要了,嗯……」 「都一夜了,我累了……嗯……都说了不要……啊……」 房门并不怎么隔音,床板的吱呀声和呻-吟声对于这些久经欢场的人来说如何会不知意味什么? 只需听个气声儿,就能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 众人不敢打扰,捂嘴笑着各自比手势散了,绿萝脸上现出难过神情,提着食盒有些低落。 花锦双故作无辜,道:「哎呀,这是谁在我们卿卿房里?」 绿萝摇头,将食盒递给花锦双,道:「三少不嫌弃的话,拿去吃吧。」说罢也不等花锦双回话,径直转身走了。 花锦双瞧见他一双眼通红,啧啧两声,打开食盒朝里看。 程千述耳朵有些红,揉了揉耳垂,站远了些,说:「你故意的。」 「让他看清现实不好么?」花锦双道,「长痛不如短痛。」 程千述无奈摇头:「你啊……」 说完又不知该如何评价,见花锦双扬起眉眼看来,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狡猾又天真,明明带着点邪气,却又无法让人打心眼里真的讨厌起来。 程千述只得不说了,道:「请你吃饭?」 「走着。」花锦双将食盒一盖,提在手里,同程千述一起出门去了。 大清早的,长街上没什么人。 早点摊倒是早早摆出来了,有馄饨、馒头、包子,还有挑着甜水和滷蛋的,俱在屋檐下站了,带出新一天里的生机勃勃。 面店的小二打着哈欠出来擦桌子,将椅子摆开,见花锦双和程千述进门,眼前一亮,道:「二位请!吃点什么?」 小二拿帕子掸了椅子上的灰,殷勤倒汤,俱是刚熬好的面汤,很是香浓。 花锦双摆手随意,程千述随便点了两碗面,又让加了肉,左右看看。 花锦双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碟盘拿出来。 这一带大多是欢场和赌场,此时大半店面还没开门,清净得很,若是往西市过去,这会儿早该热闹起来了。 花锦双道:「一会儿去西市逛逛?你来了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 程千述点头,没有异议,两人便就着面汤吃绿萝做得点心。 用过饭,花锦双也不管欢柳阁里的事了,总归有大哥和柳卿在。 他带着程千述往西市去,离开欢柳阁附近,果然四周都热闹起来,还有巡逻的士兵排队走过,四周充斥着日复一日平凡却又温馨的气息,吆喝声,吵闹声,狗吠声;程千述从人群里穿行而过,看着走在身侧的花锦双,仿佛始终浓雾瀰漫的前路渐渐有了形状,心里不再那么茫然失措。 等到了西市,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西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读书人齐聚在此,也有妇人带着小孩採买各种货物。 走南闯北的卖货郎晃着铃铛,还有那卖大力丸的,推着小车吆喝,车上绑着个牌子,上书「祖传秘方」。 这里鱼龙混杂,读书人三五成群挤在小茶馆里谈论天下大事,口沫横飞,争执起来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隔着一个摊位,旁边便是卖鱼的,鱼腥味混合着那些「国家大事」,十分有趣。
第39页 程千述看得稀奇,一路过去只觉眼花缭乱,人群同他逆向而行,他不由牵住了旁边花锦双的手,仿佛还将对方当个小孩,怕他被人挤散了。 花锦双心里乐滋滋的,由着他牵,十指同他相扣,占尽了便宜。 花锦双买了糖葫芦,程千述手里又提了茶叶和糕点,还用竹篓装了一尾鱼,两人说说笑笑,竟在这复杂的乱世里感觉到了那么一丝平和的小安逸。 两人从西市出来,恰碰上花锦斐。 花锦斐远远地同他们打招呼,道:「一早去问安,怎的没见你和大哥?这么早跑出来干什么?」 「逛街啊。」花锦双笑道,「二哥去哪儿?」 「去镖局看看,今日有几本帐要查。」花锦斐一脸无聊,骑在马上,单手撑着膝盖,腰带上坠着一枚墨玉,「千述也一起?还没去过镖局吧?你几个师兄弟都在里头帮忙呢。」 花锦双想着事情告一段落,总得轻松轻松,便转头看程千述,程千述恰好也这么想,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一齐朝镖局行去。 第28章 挑衅 程千述还是第一次来花家镖局,到了门前就感到一股恢弘的气势迎面而来。 棕红色的大门外立着两只石狮子,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花盛镖局」四个大字。 灰墙黑瓦,沿墙雕刻着盛开的牡丹,进得大门绕过雕刻着苍翠松树的影壁,内里景色开阔,二门后有宽阔的场地,左右各有游廊,游廊上方绘有花家先祖习武、创办镖局的事迹,程千述一路走来,看得是津津有味。 「这边是镖师们常住的地方,那边是武器库,」花锦斐给程千述介绍,「打杂跑腿的小厮住在后面,南边还有几个客房,可供客人临时歇脚。」 程千述点头,赞嘆:「不愧是中原最大的镖局。」 「哎,这还不算大的。」花锦斐道,「往南边走,下石榴河到应昌,那边的花盛镖局才是最大的,住下三五百人不是问题。」 「嚯。」程千述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么大,京城的皇亲贵族也不过如此了吧? 花锦双食中二指拈着发尾,百无聊奈地甩着玩,三人进了正厅,里头正坐着几个人在商议事情,见了花锦斐和花锦双立刻起身。 「二少爷、三少爷。」 屋里坐着站着七八个人,有光着膀子的大汉,也有着一身短打武服的年轻男人,还有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少年,腰间挎着一对峨眉刺,眉目间带着杀气。 「来介绍一下。」花锦斐在首位坐了,立刻有小厮奉上茶来,他端着茶杯随手一指,「这是你们师父最早收的大弟子,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外头,最近刚接回来。花千述。」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到了程千述身上,或审视或探究,程千述感觉到了不友善的气息。 「大弟子?」年纪最轻的少年扎着发髻,脖子上挂着个银环,道,「师父的大弟子是明然师兄!哪儿冒出来的冒牌货?」 花锦双在二哥身边坐了,一手放在桌子上,皱眉:「洛文,怎么说话呢?」 花洛文,是目前花家最小的弟子,年仅十一岁。他本是个孤儿,幼年时被花无琅从死人堆里捞出来,差点一命呜呼。 可能是自小遭遇太过困苦艰难,看遍了人情冷暖,因此颇有些冷血残忍的性情,对人十分不客气,眉宇间满是戾气。 「师父从未提过有这么个人。」洛文冷哼,「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洛文。」花锦斐看也没看他,低头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道,「你当你师父很好糊弄?他老人家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吗?还是你们都这么想?」 花锦斐说到此,抬眼从人群里扫过,面带冷笑:「不满地就站出来,说清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花洛文正要再说,外头一个高大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短打,腰间用白腰带松垮束了,衣襟前有一条白线,袖子挽着,看着十分干净利落。 男人同程千述差不多高,身材更壮实一些,肌肉隆起,将胸前衣服和肩线绷得笔直,双手微微握拳自然下垂,一双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陌生的程千述身上。 「明然师兄!」洛文立刻道,「有踢馆的!」 花明然眉头很浓,嘴唇厚且性感,目测年纪比程千述几人都大一些,皮肤黝黑,双目如虎目般,瞪着人道:「哦?」 这声「哦」十分意味深长,明然扭了扭手腕,又一侧脖子,脖子发出「咔」地脆响,道:「好久没遇到过这么不要命的,是他吗?」 花锦斐看了眼花锦双,花锦双却没做解释,只看向自家师兄。 程千述转过身,左右看看,朝门口的明然抬手一礼,道:「请赐教。」 洛文露出鄙夷的笑容,其他弟子也起了兴致,没人作出解释都看起了热闹。 明然侧身让开,很有礼貌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待程千述出了门,他才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空旷的场地中间,四周正练武的弟子都停了下来,纷纷让开。 「武器随你选。」明然无所谓道。 花锦斐和花锦双也站在台阶上看,花锦斐让人端了点心来和花锦双分着吃。 「不是说他身体不大好?行吗?」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花锦双很有信心。
第40页 花锦斐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欢他?」 「嗯?」花锦双眨巴一下眼,道,「很明显?」 花锦斐耸耸肩,转头看着场地里,一边吃一边不说话了,那意思——瞎子才看不出来。 花锦双嘆气,一时无奈一时又觉得好笑。 谁都看得出来,偏偏就是师兄这个「瞎子」看不出来。 程千述选了一把剑,明然说「不占他便宜」也跟着选了一把剑。 两人剑尖朝下,互相行礼,抬头时明然突地朝台阶上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程千述:「?」 他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就见明然看得是花锦双,小厮搬了椅子来让两位少爷坐了,花锦双正侧头跟花锦斐说什么,并未注意场下的人。 程千述心里有些莫名,再看明然,明然满脸挑衅,道:「小白脸。」 程千述:「……」 程千述沉声道:「请指教。」 说罢剑尖在地上扬起沙尘,直朝明然面门而去。 程家和花家同出一门,这么多年虽部分武学已做了改良,但到底还有相似之处,两人一个错身,彼此衣服都被划破了,明然眯眼转头,沉声道:「你如何会我花家功夫?哪儿来的小偷?」 程千述并不说话,一手抬剑,食指中指并起,直朝明然露出的破绽处刺去。 明然堪堪转身挡住,程千述速度极快,面无表情,每一招都透着隐隐约约的杀气,竟令人不由起了一层寒意。 花锦斐看着看着,「咦」了一声。 他虽不习武,但到底是做这个生意的,平日也没少见父亲和大哥、三弟练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当即就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说他身子不好,一直在养伤?怎的如此有杀气?」花锦斐道,「是见过血的。」 花锦双摇摇头,并不答话。 寻常习武人和真正在沙场上见过血的到底是不同的,其经验也完全不同。 程千述自小长在军中,少年时代常被程溱丢进军营里摸爬滚打,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是真正经历过生死一瞬的人,其爆发力和狠劲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此时也不过露了冰山一角,便已让人不寒而慄。 程千述平日对待花锦双的温柔早已消失无踪,此时他面无表情,被明然激出了杀气,眉宇间习惯性地皱着,眼神如狼似虎,十分可怕。 二十招内,已见分晓。 明然起初还能同他势均力敌,后却被反身压制,被找到了弱点和破绽,继而失去了应对之力。 恐惧之心一旦起了,胜负便已分了。 程千述见好就收,手中剑花随意一挽,手指代替剑轻点在明然肩头,然后脚下撤步远离。 四周扬起的沙尘飘然落地,一时周遭十分安静。 「好。」花锦斐起身拍手。 周围人这才回过神来,稀稀拉拉地拍起手来。 花锦双一手撑着下颚,坐在椅子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师兄——真是帅得让人现在就想将他抢回家去,绑在床上,直接入洞房算了。 「你……」明然十分没有面子。程千述的剑法诡异莫测,明明有花家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速度之快,眼力之狠,是他所没遇到过的。 「承让。」程千述把剑往后一背,微微点头,浑身杀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有些寡言的人了。 花锦双笑道:「若不是他还有伤在身,明然师兄,你在他手里可过不了十招。」 明然登时赧然,抿了抿唇一抱拳道:「兄弟厉害,明然佩服。敢问大名?师出何处?」 程千述道:「不敢当。在下花千述,师父乃是花无琅。」 明然:「……」 这下洛文也没了话说,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花锦双拍拍袖子站起来:「行了,散了吧。千述师兄娘家同花家有些亲戚关系,白占了你们大师兄的名头,和明然师兄是两码事,都明白了吗?」 众人应是,收回打量的目光,纷纷离开了。 花锦斐一笑,道:「千述身手不错,等伤好了,可要来镖局帮忙?」 程千述点头:「只要二哥不嫌弃。」 花锦斐摆了下手,转身忙去了。 花锦双带着程千述在镖局里转了一圈,四处介绍过了,二人又回了前厅。 厅里此刻没人,中间的场地里还有练武的人,角落里有木桩,明然和洛文正说着什么,洛文使一对峨眉刺,在指尖灵活翻飞,一个转身两手一抬一落,那木桩便被削去了半截。 「那小孩儿是个习武的料。」程千述背着手在门口看着,道。 「嗯。」花锦双道,「就是脾气不大好,还得多磨鍊。」 程千述唔了一声,点头贊同道:「如此冲动,以后出去难免惹出大事。」 花锦双看着他的背影,说:「等解决了所有事,你当真会来镖局帮忙?」 程千述转头看他,想了想:「我不想骗你……」 花锦双挑眉。 程千述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程家军为父亲所用,若我愿意回去,程家军自然是听我的,我若不回去,他们大概会被打散重新编入其他队伍里。这本是父亲留给我的,可……」 花锦双瞭然点头:「你不知道你该不该走伯父的路。」
第41页 「可能我还太年轻了。」程千述脸色凝重,「有些人有些事,我看不懂,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花锦双一时想起了许多,看着窗外,有些走神:「我也是。」 「嗯?」 花锦双自嘲一笑:「我也看不懂这个江湖,更看不懂这里头的人。」 程千述不解:「若以后大哥成了武林盟主,花家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花锦双并未回答,只心不在焉,正此时外头有人跑来,是绪儿。 绪儿气喘吁吁,进了门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小声道:「少爷,严大人那儿有消息了。」 花锦双一瞥他:「说。」 「魏小五失踪,严大人带了人去康家搜查,现在要查花家。」 花锦双倒不意外,这些都是他和大哥猜到过的。 「让他查。」 「康家也找上门了,」绪儿道,「说是要找老爷。」 「严大人那儿指望不上,又找爹了?」花锦双一笑,「可是要让『武林盟主』给个说法?」 绪儿点头。 程千述道:「康家到这时候也不忘找叔父麻烦。」 「可不是嘛。」花锦双道,「爹是武林盟主,康宁新之死虽说交由官府处理,但魏小五失踪得不明不白,死活不知,他们要找武林盟主讨说法也说得过去。若是之后拿不出结果来,虽然大家也能理解,但多少会觉得花家不过如此,连个死人都找不出来。」 程千述道:「叔父早知会如此吧?」 「江湖上流言蜚语还少了吗?做人想要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程千述很是欣赏花锦双洒脱随意的性子,闻言点了点头。 三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门外正站着花明然。 明然背着手,看看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大师兄,又看花锦双,道:「弟兄们打算给……大师兄接风洗尘,晚上一起吃饭可好?」 花锦双看向程千述,示意他随意。 程千述点头:「好。」 第29章 矛盾 花家的产业很多,除开镖局,庆州最大的两家酒楼里,其中之一就是花家的。 这家店由花锦双的么弟,花锦泽负责,花锦泽和花锦斐一样都是庶子,同样没什么习武天赋,锦泽跟着花锦斐倒是学了不少经商的手段,将酒楼打理得很好。 程千述站在酒楼下朝上看,酒楼里载歌载舞,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你们花家的人都很有本事。」 花锦双一笑,并不觉得如何:「师兄谬赞。」 花明然和一群师弟站在后面,道:「那是当然,放眼天下武林豪杰,有哪家比得上花家?花家当年助朝廷大战尤诏,又有先祖抵御外敌,战死沙场,战功赫赫可不比如今那些大将军差。」 说起花家的历史,花家的子弟们明显很是自豪,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又说花家不仅是武林世家,如今经商也不比谁差,从京城到庆州遍布花家产业,试问有几个武林世家做到了? 程千述闻言也点头,很是赞嘆。 席间,又有人讨论起北边的事。 「听说北边程家已经完了。」 程千述端酒杯的手一顿,花锦双皱眉看去,说话人还不知自己说错了话,见花锦双看了过来,登时来了劲,道:「据说是勾结尤诏,里通外国,他家大娘子就是尤诏人,是个细作。」 程千述重重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桌上闷响一声。 花锦双打断道:「朝廷的事和我们无关,吃你的饭。」 那人哦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眼程千述,花明然给程千述敬酒,道:「大师兄身手了得,看起来倒不像是身体不好的。」 「这些年好多了。」程千述压下内心翻涌的怒火,平息了情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花明然点点头,若有所思,他身旁坐着花洛文,正百无聊奈地吃着东西,没碰酒杯。 几人吃吃喝喝,聊了些镖局里遇到的趣事,渐渐地程千述也听了进去,发觉镖局里遭遇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护送要求都有,半路也有许多有趣的见闻,还挺吸引人的。 花锦双见他听得认真,打趣:「真打算来镖局帮忙?」 程千述端着酒杯,一口饮尽,道:「我只是在想,人生有那么多选择,为何世人总是过于执着。」 花锦双道:「人性使然。」 程千述略一沉吟,懂了,笑着同花锦双碰了下酒杯,又说:「你不胜酒力,少喝些。」 两人侧头说话时靠得很近,程千述自然流露出照顾花锦双的动作,一手撑在花锦双背后,显出保护的姿态;另一只手则端着酒杯,看起来漫不经心。 他不知道,花锦双在外人面前其实甚少同旁人亲近,常是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着,只留给他人一个美好的侧影。 花家的弟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二人,不时低声讨论,花洛文听了一耳朵,不耐烦地啧了声,一手碰了明然一下,道:「他们说锦双师兄要被抢走了。」 这里的人都知道花三少是喜欢男人的。 花明然脸色不好看,兀自在角落喝闷酒,他这会儿也喝了不少,突然站了起来朝程千述走去,说:「大师兄成亲了吗?」 程千述一愣,摇头:「尚未。」 「你是大师兄,师父没给你找个好姑娘?」
第42页 程千述发现花明然是个有话就说的直肠子,虽话不见得好听,但总比那些弯弯绕绕好多了,他道:「我身体不好,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明然「哎」了声,说:「我有个妹妹,平日也在镖局帮忙,正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奈何她要求忒多,说未来夫婿必得先打得过她才行。我看大师兄的身手不错,不如去会会我那妹妹如何?」 程千述:「……」 花锦双喝了口酒,瞥了花明然一眼。 只一眼,花明然便有些飘飘然了,凑到程千述面前去努力撮合:「我妹妹长得不错,你可以先看看。」 「要比那些千金小姐,是比不得。但咱们习武的人,娶个奉在家里伺候的花瓶做什么?你说是不是?我那妹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有一身本领,你打着灯笼那也是找不着比她更好的了。」 程千述简直哭笑不得,见明然通红一张脸,打着酒嗝,知他是喝多了,摆手道:「令妹值得更好的人,我就不必了……」 「你不给我面子!」明然登时怒了,「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妹妹?」 「不是……」 程千述话没说完,就听楼梯下有女声响起,有人找了上来,嘴里道:「哥?三少爷?」 花锦双等人转头去看,就见一身白衣武服,绑着长辫繫着红头绳的姑娘走了上来。程千述只觉眼前一亮——这姑娘确实很好看,并非江南特有小家碧玉的气质,反而很有些北边大方利落的坦荡感。她的个头却不高,大眼睛小嘴巴,皮肤白皙声音清脆,很是好听。 那姑娘漆黑的眼珠转了过来,隔着通红的灯笼看到了花锦双等人便灿烂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更如万花齐开,令楼上的客人们都安静下来,不由朝她看去。 花明然很是得意,一拍程千述的肩膀,道:「那是我妹妹,明芳。」 花明然本名姓「马」,成了花家入室弟子便改姓了花,这一群弟子里,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殊荣的。 而他的妹妹依然姓马,唤做明芳。 「明芳,来。」这些江湖中人性子坦荡,不喜那些个规矩,招手就让妹子过来,坐到了程千述身边,「认识一下,这是大师兄,花千述。」 程千述登时有些无措,他虽是武将出生,但自小家中规矩严苛,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人,更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他登时如烫着般站起来,躲到了一边去,拱手道:「明芳……妹妹。」 「大师兄?」明芳也是一头雾水,「哪儿冒出来的?」 花家的弟子们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明芳见程千述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板着脸有些冷漠的感觉,无措的时候又稍显笨拙,很是有趣。 她道:「大师兄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来,坐过来些。」 几个弟子登时觉得有戏,明芳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难得见她软语温言地说话,一时起闹起来。 程千述脸通红,忙摆手,站在窗边不过去。 花明然要去推他,洛文拿筷子敲着碗,也跟着起闹。 花锦双独自坐着,把最后一壶酒喝光了,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程千述忙要跟着,花锦双皮笑肉不笑道:「难得今日大家这么高兴,师兄可不能扫了兴。」 他伸手轻轻一推,便将程千述往桌边推去,径直拂袖走了。 花明然颇有些失落,但见小妹似乎挺喜欢程千述,便又打起精神想撮合二人。 这时候谁也没料到,程千述被逼得无法,居然一手撑了栏杆,径直从窗口翻了出去——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桌子拍得震天响。 洛文也笑得不行,趴在窗户边朝下看,就见程千述一落地便追着花锦双跑了,花锦双也不理他,翻身上了一匹马,嘴里「吁」的一声驾马而去,程千述借不到马,只得在后面追着跑。 天色晚了,从酒楼出来四周便安静了许多。 绕过大路,依河畔而走,花锦双独自骑在马上,夜风扬起他的长发,显出了几分落寞和孤独。 程千述纵身一掠上了马,从背后将人环住,拉住了缰绳,道:「这马比起你来还是跑得太慢了些。」 若是花锦双使轻功离开,如今的程千述追起来恐怕得去了半条命。 花锦双不说话,也不让程千述下去,只看着岸边柳树,不知在想什么。 程千述说:「这当哥哥的竟是随意许配妹妹,太不应该了。」 「我看明芳也挺喜欢你。」花锦双道。 程千述笑道:「可我不喜欢她。」 花锦双问:「那你喜欢谁?」 程千述想了想,摇头。 花锦双便也不说话了,懒洋洋地靠在身后人怀里,放松了身体。 程千述便让马儿走得慢些,免得太过颠簸使花锦双不舒服,一时间小路上只听得见马蹄声。 片刻后,程千述突然问:「双儿有喜欢的人吗?」 花锦双自嘲一笑:「有啊。」 程千述一愣,侧头看他:「当真?是谁?我可认识?」 花锦双不答,只说:「喜欢了很久,想着我能独当一面了便去找他。」 程千述一时不知什么滋味,笑笑道:「你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比起你,还有锦夜大哥,我实在是差远了。」
第43页 花锦双摇头:「何必妄自菲薄?我们不一样。」 程千述不再多说,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前面花家的屋顶了,花锦双才道:「可惜他好像不喜欢我。」 程千述皱眉:「到底是谁?我去见见?」 「你见他做什么?」花锦双好笑。 「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程千述沉声道,「他怕不是瞎的就是傻的吧?」 花锦双:「……」 花锦双登时肩膀颤抖,捂着嘴笑起来。 程千述:「???」 花锦双道:「你呢?你不喜欢明芳那样的?」 「像我娘那样的,」程千述想了想,摇头,「也不是,我只是羡慕我爹娘和睦恩爱,一辈子对彼此至死不渝的感情,希望以后也能找一个那样的。」 花锦双没见过程千述的娘,但却知道程溱是个痴情的,道:「伯父一辈子就娶了伯母一个,真好。」 程千述道:「叔父和叔母也是一段佳话。」 花锦双却是摇摇头:「我娘不愿意爹纳妾,我爹还是纳了。虽然最疼爱的是我娘,可……」 程千述劝慰:「花家家大业大,叔父也是没办法。」 花锦双出神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太难了。」 程千述陪着他看月亮,离开了繁华的酒楼,满天繁星便从云层里露出脸来,夜风里,仿佛一条缓慢流淌的星河。 两人驻足看了片刻,程千述低头时,几乎要同花锦双吻在一起,忙偏开了脑袋。 花锦双道:「师兄以后要娶妻生子吗?」 程千述只觉这是理所当然的:「等了结了父亲的事再说吧。程家结了一门娃娃亲,我没见过对方,如今人家肯定不想和程家扯上关系。」 花锦双嘆了口气,突然就没了赏夜景的兴致,只催促马儿回去。 次日,一张邀请帖送到了花府,绪儿拿着帖子眼神复杂,递给了正给花锦双剥桔子的程千述。 程千述擦了手,不解地拿来看,就见上头写着:比武招亲大会。 程千述:「……」 绪儿面无表情,道:「这是明芳姑娘的邀请帖,点名了千述少爷得去。」 程千述的身份除了花家的花无琅、花锦夜和花锦双知道,其他还有花家的总管家,花锦夜和花锦双的贴身小厮,也算是心腹知道。 先前绪儿还总叫程少爷,如今程千述已见过「师兄弟」们,花锦双便让绪儿叫「千述少爷」,或者跟着叫大师兄也行,免得露了破绽。 程千述拿着帖子哭笑不得:「比武招亲?」 花锦双看了眼时间:「就在武林大会里,不错,看来明芳是打算广招天下豪杰,选一个最好的夫婿。」 程千述摇摇头,将帖子放在一边,继续给三弟弟剥桔子。 花锦双却不想吃了,烦躁地站起来要走,程千述忙要跟着,花锦双道:「我去欢柳阁,你也去?」 程千述只得又坐了回去。 程千述骨子里还是保守的,欢柳阁那种地方去了三回都是为了公事,如今花锦双明显是有私事,他自不好再跟去了。 程千述皱眉,道:「你喜欢的人在欢柳阁里?」 花锦双不理他,径直走了。 第30章 阴谋 欢柳阁内,在通往后院厨房的半路上,有一处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假山和挖出来的一方池塘,内有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正不知人间愁苦的悠闲游弋着。 花锦双进了欢柳阁,径直来了花园假山后,左右确定无人看到,伸手拧开了假山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机关,假山下方便露出了暗藏的阶梯,下方有气流旋转而出,显然是相通的。 花锦双下了阶梯,石壁两侧燃着火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等走过空荡滴着水的长廊,推开尽头的石门,里头又是另一幅光景——一间宽大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内里摆设一应俱全,烛火摇曳,屋里的人转过头来,正是柳卿、花锦夜以及魏小五三人。 这房间的书柜后还有一个暗门,那里通往另一个出口,寻常人就算找到了这个密室也不会想到此间后方还有通道,可谓是机关算尽,重重叠叠暗藏生机。 魏小五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了许多,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 花锦夜坐在椅子上,道:「康宁杰什么都没说过?你再好好想想。」 魏小五皱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片刻又道:「他只说,幼时常被嫡兄弟欺负,好几次活不下去,如今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也要被对方抢走,他不甘心。」 魏小五低头,露出自嘲的苦笑:「我就信了,主动说要帮他。」 花锦双撩袍坐下,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放在桌前,冷笑一声:「真是重情重义,教人感动。」 柳卿在花锦双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花锦双的手背,以示安抚。 魏小五对花锦双的讥讽毫无反应,只低着头说:「我家大姐……」 花锦夜道:「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魏小五明白了,点头:「也好,就让她以为我死了吧,也免得再为我操心。」 柳卿说话斯文,轻声细语地道:「你不怪她丢下你?若不是她逃走了,你也不会到欢柳阁来,也遇不上康宁新,更不会被康宁杰发现并利用。」
第44页 魏小五侧头想了会儿:「都是命中注定的,再想这些已是无用。」 花锦夜有力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沉吟道:「罢了,天网恢恢,等你伤好了就走吧。」 魏小五显然已经被花锦夜叮嘱过,倒是没有异议,干脆点头:「只要能帮康宁新报仇……虽然我就是凶手,但我的命不止几个钱,谁都能轻易弄死我。只要能扳倒康宁杰和他背后的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花锦双问:「你那日在公堂上,蓝鹊都说了什么?」 魏小五眉眼倏地变得冷厉,稚嫩的面庞上是滔天怒意:「他说康宁杰什么都不知道,同我没有任何关系,康宁杰还让他转告我,康家不会放过我这个杀人凶手。」 花锦双猜了个**不离十,冷笑:「所以你知道了,他巴不得你快些去死。」 柳卿嘆气:「这些话,也许就是说给你听的。让你识趣的就在牢中自尽,免得以后受皮肉之苦,算是他给你的奖赏了。」 魏小五咬牙,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花锦夜站起来,朝书柜后的暗门走去,让魏小五先休息。 花锦双知大哥有事要商量,便一言不发跟上去,柳卿则等在了外头,并不打算打扰他们。 待门关上,花锦夜从袖里掏出火摺子,将门后的火把点燃。 幽幽一团橘色的火照亮了门后的空间,这里依然是一个房间,床榻、桌子一应俱全,角落里放着一只笨重的木箱,没上锁,里面都是花锦双小时候玩过的玩具,还有花锦夜送给柳卿的一些藏品,被小心地收在此处。 同上一个房间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对面有一扇门,推开后便是一段长廊,长廊的尽头有出口,联通的地方是西市外的一处荒林。 花锦夜在桌前坐下,比了个「坐」的手势。 花锦双心事重重,在椅子上坐下了。 两兄弟一时都没有说话,彼此安静着,气氛不由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爹……」 「爹他……」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齐闭嘴。 花锦夜苦笑一下,道:「你先说。」 花锦双却懂了,垂下眼眸,许久都不说话。 花锦夜嘆气:「你向来是最聪明的,什么也瞒不过你。」 花锦双道:「派魏小五去程家,是为了查清楚爹在隐瞒什么,是吗?花家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花锦夜看着桌角,没有直接回答,许久才道:「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花凤伤了餵食人手的时候。」 花锦夜:「?」 程千述在刚来花家的时候,花锦双提过花凤调皮,啄伤了负责餵它的人。 但其实花凤很聪明,从来不会随意啄伤他人,尤其是负责餵它的人;而在程千述来了之后,康宁新就死了,那一刻花锦双就起了疑心。 只是他并不愿意相信此事同父亲花无琅有关,从一开始花无琅就没有瞒着他和大哥,将程溱的事情和盘托出,更提过要照料程千述。 也许只是误会,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花锦双曾经这样告诉自己。 可纸包不住火,只要是人做过得事,无论如何会留下痕迹。 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在程千述提出疑惑时,花锦双蓦然想通了一切,程千述说得很对——既然上面根本动不了花家,如此大费周章又有什么意义?唯一的可能,则是花无琅另有安排,而这个安排,恐怕跟他和大哥所以为的完全相反。 花锦夜突然要派魏小五去探查程家的事,更是佐证了花锦双的猜测——不到万不得已,花锦夜何苦要启用魏小五,而不是用花家自己人?何况派遣魏小五的事,花锦夜只对花锦双提起过。隐瞒花无琅,更证实了花锦双的猜测。 花锦双深吸一口气,道:「负责餵花凤的人本是个年轻人,突然有一天他被换掉了。」 花锦双道:「原本这个年轻人突然被花伯领来我就挺奇怪的,可府上下人这么多,我也不会一一记得,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那人很可能是程家的人。」 程溱送出的信那么重要,自然不会随意派遣一人,来者必是心腹。此心腹前来花家,一来送信,二来也是为了在花家等着接应程千述。 哪怕程溱再相信花无琅,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儿子留,必然会留下人在庆州接应的。 如此想来,当日突然被送来照顾花凤的年轻人,也许就是程家的人。 可在程千述来花府的前几日,这人突然就被撤换了,换了一个新人后,花凤不认识人,所以才啄伤了他。 原本只是换了一个餵食的人,花锦双并不会在意,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人被换掉了。可因为花凤伤了人,花锦双便上了心,这才发现换了人,先前的年轻人竟是没了踪影。他特地留意过,花府上下再没有那个人了。 是被赶走了?还是出了其他什么事? 花锦双当时很奇怪,便跟花伯问了一句,花伯的回答是:对方家里丧母,回家奔丧去了。 「花伯年纪大了,有时候记不住事。」花锦双淡淡道,「他忘记了先前告诉过我,那年轻人家里无父无母,只身来了庆州无依无靠,是被花家好心买下的。」 花锦夜无奈一笑:「百密一疏。」 「如果花凤没有伤人,我也不会留意一个下人的去向。」花锦双道,「只能是命中注定吧。」
第45页 花锦夜点头:「就因为这事?」 「当然不。」花锦双摇头,「爹一直在找朝廷安插的眼线,我一度以为是花伯,或者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年轻人,可师兄到来的那天,康宁新死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那天?」 「魏小五说,这是康宁杰的要求。」花锦夜道。 花锦双出神地看着桌角,道:「我们错过了很重要的线索,一个早该被我们注意的线索。」 花锦夜抬头看他。 花锦双道:「出事之前,康宁新约了我出去。陈家的少爷还提醒我,说康宁新这么信誓旦旦,必有什么缘由,让我小心些。我以为康宁新是想挑衅我,在武林大会上建立威信,趁此机会让康家掌握大权,取代花家。可是哥……康宁新那个人自负自大,藏不住事,若只是要挑衅我,那日当着我的面便会说了,为何拐弯抹角?」 花锦夜意识到什么,眯起了眼:「他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他是在得意,但他不能告诉你。」 「我和师兄去拜访康老爷子时,康老爷子说他心里有数,会以家法处置康宁杰。」花锦双道,「他不愿意见你和爹,他的心里有数是指什么?」 花锦双心底已有了答案,花锦夜也明白了,长长地呼出口气来,声音沉了下去:「康家有我们不知道的,关于花家的把柄。爹目前主持大局,召集天下英豪,康家不可能在这时候和花家翻脸,康宁新是打算在武林大会上抓到爹的把柄和证据。」 「这才符合他的性格。」花锦双道。 「这事你没猜到,但爹猜到了。」花锦夜抬手捏了捏眉心,「他知道康宁新约了你,他发现了康家的意图,所以他授意康宁杰……」 「师兄之前说过,如果康宁新是因为有消息要传达给他,所以才被杀了,这事说不通。因为康宁新完全可以藉由花家,早在他来之前就能传递出消息。可若是花家有问题,康宁新根本不可能通过花家传递消息呢?」花锦双摇头,「这样就都说通了。」 为什么餵养花凤的年轻人突然失踪?为什么康宁新偏偏是在程千述来了后身死?为什么康宁杰会突然找到魏小五执行暗杀? 花锦夜推测道:「撇开饲养花凤的人是不是程家人先不提,康宁新在程千述来了后突然身死,可能是因为他白日约了你,被爹……发现了,所以必须立刻处理掉。魏小五应该是康宁杰本来就准备好的棋子,也许康宁杰原本是打算在武林大会开始前一日处理康宁新的。」 康家老爷子若是不信任花家,唯一能联合的人便是程千述。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康宁新死在了程千述到来的那日,也是因为出事的时间实在太过巧合,才引起了花锦双的怀疑。 有些事,一环扣一环,总不会十全十美。 程千述要来庆州的事,只有花家知道,如果那个朝廷的眼线,康宁杰背后的人,就是花无琅呢? 贼喊抓贼,多么可笑。 「所以康宁杰只是诬陷你,」花锦夜道,「让花家失去参与武林大会的资格,也是避嫌的一种方式,同时花家也能做出被朝廷暗害的假象。是了,若是在武林大会前一日下手,就算是你,也无法轻易脱身,花家必然会失去参与武林大会的资格。」 两兄弟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沉默许久后花锦双道:「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程家。」花锦夜道,「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是爹转达的,程家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譬如,核实先前饲养花凤的人的真实身份,一切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花锦双突然道:「我亲自去一趟。」 花锦夜一愣。 花锦双道:「我跟魏小五分开去,若是爹起疑,就把魏小五的行踪抛出去,他是最好的诱饵。」 第31章 对不起 从欢柳阁出来,已是深夜了。 天气已渐热,夜里的风带着股闷热感,花锦双从欢柳阁出来时却全身发冷。 他脑子里转着许多思绪,感性的一边不断说着不可能,理智的一边却将至今为止所有的疑点一一理清,完全不顾主人不愿多看的意愿,将其纷纷送至眼前,令花锦双无处可躲。 其实早就有端倪了。 花锦双想:花家被几任帝王派人劝说入宫,一直以祖训为由婉拒,可上面的人岂是这么好说话的?花家若是不低头,武林豪杰大部分便归花家统领,上头真要动手,头一个出事的无论如何轮不上镇守边疆的程家。 何况这些年花家生意越做越大,产业遍布庆州和京城,上面是昏了什么头,会让一个不愿同朝廷站在一起的江湖中人将生意做到京城里去? 京城中遍地是王孙贵族,哪个动动小手指都能让花家吃不了兜着走,哪怕不能一锅端了,断了你的财路总是小菜一碟。 花家看上去黑白两道通吃,说是因威名和信誉,因多年来的人脉和关系,但花锦双认为这完全说不通。 只有官商一家,才能做到如此。 花锦夜和花锦双都不怎么打理家业,武林盟主选举又近在咫尺,一旦花锦夜坐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花无琅现下的许多优势便会减半。 花锦夜若是带领武林,很可能会同朝廷的想法背道而驰,进一步加剧双方矛盾。 「缴刀令」正巧在这时宣布,时间上来看实在太巧合了。
第46页 花锦双自己也知道,最初跟程千述说关于花无琅打算在武林大会上召集英豪同盟,向朝廷彻底摊牌宣战,给程家洗清冤屈等等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就像程千述说的:去了京城,又能如何?那已经不是武林人士能涉足的地盘了。 最坏的结局,就是率领武林中人同朝廷彻底势不两立,必掀起一番内战,既如此,将时间选在武林大会期间根本是多此一举——无论选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结局。 但若是利用武林大会,令所有人同朝廷对立,掀起矛盾,致使武林大会无法顺利召开呢?新盟主一日不上位,花无琅便有大权在手。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疑点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花锦双站在门外,竟是有些茫然,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在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身上扫过,只觉得奇怪——人心真的永远无法被满足吗?江湖又到底是什么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欢柳阁对面的树下,明明是孤身一人,也无人同他交谈,却硬是站出了守卫边疆城池的气势。 背嵴笔直,两腿微分,双手自然下垂,腰侧挎着一把剑,像是在等谁回来的骑士。 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十分明亮。 看到花锦双出来,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也不主动上前来,只沉默地观察着。 花锦双隔着车马同他对望,忽然就觉得无奈极了。 若这一切当真是爹所为,程家出事也必然不那么简单,他以后又要如何自处? 罢了,这段感情想必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果,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若是能为程家洗清冤屈,看着程千述结婚生子,幸福美满,也算是赎了花家的罪过。 可也许,当程千述知道一切后,就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 花锦双鼻子发酸,感觉同师兄之间区区几步路的距离似乎再也走不到尽头。 程千述迈步朝花锦双走了过来,中间有几个喝醉的客人歪歪倒倒,他伸手扶了一把,眼睛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花锦双突然决定赌一把,他拉过身边一人,刚好是绿萝,他朝绿萝低声说了几句话,绿萝一愣,转头去看程千述,茫然地走了过去。 程千述皱眉,目光看着花锦双,绿萝到了他面前,说:「三少让我告诉你,他有个很喜欢的人。」 程千述一愣。 绿萝回头看了眼,花锦双只笑眯眯地站在那头。 绿萝不安地道:「三少说,他一直喜欢程师兄,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嫁进程家。」 绿萝说完茫然道:「程师兄是谁?我还以为他喜欢柳少?」 程千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手指微微发抖。 绿萝担忧道:「你还好吗?」 程千述急促呼吸,胸口震动,声音沙哑地说:「我,抱歉,程家……程家不能……抱歉。」 程千述一时语无伦次,看着对面的少年,动了动嘴唇:「程师兄只把他当弟弟。」 绿萝落寞地垂下眼眸,无奈笑道:「我当只有我们这种人才总不能如愿,原来三少爷那般金贵完美的人物,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程千述心头一抖,呼吸有些发颤,喃喃道:「对不起。」 绿萝便转身去回复花锦双,花锦双一点头,抬头朝程千述喊道:「说好什么都听我的呢?」 程千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花锦双没等到回答,一笑,道:「罢了,没关系。」 花锦双拂袖就走,程千述下意识跟了过去,走在前头的人却始终没再回头。 等回了花府,花锦双面无表情却一头的汗水,绪儿忙上前递了毛巾又去端甜水来,花锦双摆了摆手:「我要沐浴,去准备吧。」 绪儿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出了问题,他不敢多问,低头应是忙小跑着走了。 程千述上前,尴尬道:「双儿……」 「比武招亲,去试试吧。」花锦双转过身来,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明芳是个好姑娘。」 程千述皱眉:「我不是要说这个,我不喜欢她。」 「没相处过如何知道?」少年笑得十分好看,眉眼弯弯,睫毛上仿佛落着皎洁月光,轻轻一眨,那星辉便落了满地,「今夜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 程千述上前一步:「双儿,我们得谈谈。」 花锦双摆手,突然道:「还是叫师弟吧,大师兄。」 程千述:「……」 花锦双朝他调皮地一眨眼,红润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之前让你叫双儿,是因为我有私心,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双儿。不过还是算了,现在听着觉得难受。」 程千述心头一紧,连呼吸都莫名染上了一层苦意,道:「为什么……」 花锦双却不答,摇摇头:「回吧,晚安。」 花锦双头也不回进了屋子,片刻后绪儿带人提着热水过来了,路过程千述身边时,绪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站在初夏夜风里的程千述茫然地品味着内心尚未成形的情感,只觉一阵怅然若失,仿佛一直捧在手里的宝贝突然就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说心疼似乎也不是,说难受似乎又有不同,这滋味仿佛一把钝刀在心间缓慢切割,教人焦虑万分,坐立不安,心脏处微微地抽疼。
第47页 程千述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水声,撩袍在阶梯上坐了,看着天边月亮。 说也奇怪,先前抱着双儿在马上看时,只觉得那月亮是从未见过的皎洁无暇,连心都软了;如今再看,却觉月色苍凉寂寞,十分孤独。 这一夜註定无眠,天快亮时程千述才终于睡了过去,梦里难得看见了花锦双小时候的模样。年幼的花三少就已经十分惹人喜欢了,像个白玉糰子,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好看,睫毛很长,嘴唇似新鲜的樱桃,红润光泽看着就觉得很甜。 梦里的小锦双穿着鹅黄色的小袄子,领边缀着白狐毛,在大人的带领下走得跌跌撞撞,抱着花无琅的一条腿,好奇地探头探脑。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这是锦双,双儿。」父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程千述抬头去看,见父亲程溱给他介绍,还将他往前推了推,「跟弟弟打个招呼?喜欢弟弟吗?」 程千述板着小脸,似个小大人般,严肃道:「锦双弟弟。」 「千述……哥哥。」锦双礼貌问好,随即又突然笑起来,抱着花无琅的腿一个人咯咯咯地笑得欢快。 两家的长辈顿时都被逗笑了,花无琅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个美人坯子,」程溱打趣,「你不说是男孩,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 程千述也在打量花锦双,花锦双捂着嘴一直笑,片刻后又调皮地朝他挤眼睛。 程千述:「???」 待大人去书房,程千述便牵着花锦双在园子里四处熘达,晒太阳。 程千述也大不到哪儿去,却自诩是哥哥,板着脸说话时老气横秋地:「不能乱跑,知道吗?不要动……不能摘花!」 花锦双自小调皮淘气,花家的人都管不住,哪里是程千述管得住的? 程千述被折腾得一头汗,用小小的身躯将花锦双抱起来,吃力地搂着往外走:「不听话,念书去。」 「不念!」花锦双肉乎乎的手去揪程千述头发,「你坏!你坏!」 程千述被抓得痛叫出声,不想理花锦双了,觉得带小孩儿太麻烦,于是把他还给管家花伯,径直拂袖走了。 花锦双又挣扎着从管家怀里下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口齿不清地喊:「等我……等……」 「哥哥!」 「等等我!」 「哥哥……千述哥……」 程千述眉头皱起,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生。 床榻前,花锦双无声无息地坐在椅子里看着他,他有意收起了气息,程千述又有内伤未愈,并未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 花锦双独自喝茶,瞧见天边太阳升起,天光大亮了,才无声地嘆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轻轻地关上门,床里正做恶梦的程千述含糊地低低道:「不走……你慢点……」 「不走……哥哥哪儿也不去。」 「……双儿。」 第32章 焦虑 花锦双失踪了。 花家的所有人一齐行动,找了足足一天都没有找到他人,花无琅骑在马上亲自寻找,怒吼:「你们谁又惹他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 花锦夜跟在后面,骑在一匹黑马上,转头四顾,见程千述焦虑不安地拽着马绳,问:「千述?怎么了?你脸色太难看了。」 程千述摇摇头,脸色青中发黑,因为匆匆出门找人连头发也没束,随意挽在肩头,衣襟也乱着,腰带松垮繫着,看着有了些尤诏人的感觉。 路过的百姓都好奇地看着他一头赭红色的头发,还有那立体俊美的五官,窃窃私语。 花洛文策马走到程千述身边,小声道:「锦双师兄没跟你说什么?」 程千述低头不语。 花洛文看着他:「你同他吵架了?」 「没有。」程千述立刻否认,但心里又不太确定,那算是吵架吗? 花洛文说:「锦双师兄以前生气了就会闹失踪,但时间不会这么久。」 程千述心不在焉,环顾四周,快速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他内心充满了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让花锦双难过伤心了,那位娇生惯养的少爷还从未一个人离开过庆州,他会去哪儿? 到了傍晚,花无琅回了花府,在书房里道:「到底怎么回事?锦夜,你没听你弟弟说什么?绪儿呢?把他叫过来!」 花无琅连吃饭喝茶的心思也没有,急得嘴上冒泡,道:「双儿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一不开心就闹失踪,非得全家都放下手里的事去找他!」 书房里嫡子庶子都到齐了,这还是程千述头一次看到花家所有人在场。 嫡子花锦夜;庶子花锦斐、花锦南、花锦泽;庶女花锦湘、花锦芸。 这一家子的基因都十分优秀,男的各有各的俊美帅气,女的则长相清秀动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装着庆州城里的碧潭。 锦湘和锦芸姐妹俩年纪尚小,穿着梨花白的小裙子,手腕上各带了白玉镯子,坐在椅子里茫然地看着大人们说话。 花无琅气势一上来无人敢顶撞,俩姐妹缩着肩膀,有些怯懦。 花锦夜安抚地拍了拍妹妹们的肩膀,温和地笑了笑,花锦斐道:「去欢柳阁找了吗?指不定去找哪个小美人快活去了。」 「你以为你弟弟像你!」花无琅怒道,「他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
第48页 花锦斐撇嘴,却不敢多说,只看了花锦夜一眼。 花锦夜轻轻摇头,示意「已经去找过了,不在。」 花锦斐便皱眉思索起来,花锦泽是最小的弟弟,声音很是清亮好听,说话却带着股小大人的感觉,严肃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三哥哥不会这么没分寸的,康家呢?可是康家将人藏起来了?」 花锦南嗤道:「以三哥的身手,康家的人能拿他如何?」 花锦南是个看上去有些凶悍的人,穿着一身武服,身材消瘦挺拔,竟是这几个弟兄里最高的,他背着手站在门边说:「派人去外头找吧,去沿路的驿站问问。」 「城门的人说没见着他出去。」花锦夜道,「这孩子……」 花无琅摆手:「都去找!找回来家法伺候!越来越无法无天……」 花锦夜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打算去找康家,心头不由沉了沉——按如今的情况,最符合逻辑的就是跟康家有关系。可父亲明显认定不可能是康家,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外头绪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头汗道:「老爷!小的发现了,发现了一封信!落在床脚了!」 花无琅忙站起来接过,快速拆开匆匆扫过一眼,就觉得两眼一黑。 「花锦双!」他怒吼,「这孩子怎么回事?!」 花锦夜接过信看,其他弟妹也凑过来看,花锦斐瞪大眼道:「失恋了?」 程千述一直站在角落里,闻言整颗心提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冒犯,冲上前道:「我看看?」 花锦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将信递了过去。 程千述被那一眼看得背后直冒冷汗。 那信上只寥寥几句,说是有心悦之人却被拒绝,很是难过,想出去散散心,勿念勿找。 程千述登时也觉得两眼一黑,就听花无琅在身后道:「就快召开武林大会了!他这时候出什么门!还是小孩子心性!」 花锦夜道:「爹,我派人去找他回来吧?」 花无琅却似乎在想什么,久久没说话,在书桌后坐了下来。 花锦南道:「爹,让我去吧。」 程千述看了锦南一眼,少年人年纪不大却已比锦夜还高些了,看上去气势很威武,就是人过于瘦了些,脸颊略微凹陷,却不影响他的帅气。 若说锦夜是把深藏不露的宝剑,不到出鞘时看不出他的厉害;锦双则是从剑鞘到剑都十分张扬,镶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一边令人胆寒却又令人趋之若鹜;花锦南则像一把沉默锋利的宝刀,刀锋上闪着寒光,不屑同任何人多废话一句。 程千述记得花锦双说过,家里只有他和大哥能继承花家武学,其他的弟妹没有这个天赋,不过锦南也一直嚮往成为顶尖高手,虽天资差了些,但一直很努力。 程千述看出少年沉默寡言下藏着的雄心壮志,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不过很快花无琅就浇灭了他的满腔热血。 花无琅摆手,道:「家里现在正缺人手帮忙,你们哪儿都不准去,我心里有数,都回去吧。」 锦南还想再说,却被花锦夜轻轻拉了一把,只得转头离开了。 程千述观察大哥,总觉得哪里不对。 几人离开之后,程千述去找了花锦夜,花锦夜正在看地图,见他过来便把地图收起来了。 程千述道:「大哥,你知道双儿去哪儿了,是吗?」 花锦夜一笑:「为何这么说?」 「你并不着急,」程千述道,「锦南要找人你还拉住了他,这不是你的作风。对你来说双儿很重要,比武林大会重要多了,哪怕花家缺人手,你也会先派人去找他。你不是会对弟弟漠不关心的人。」 花锦夜倒没打算瞒着他,坐下道:「你打算如何?」 「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我去找他。」 「找到他然后呢?」花锦夜明显什么都知道,说,「再拒绝他一次?千述,没有那个意思就算了吧,咱们谁也别勉强谁,嗯?」 程千述道:「我没有勉强,我……」 「你是个好孩子,」花锦夜道,「你觉得这是你的错,你愧疚所以想去找他回来。但你的愧疚,同情和善意,只会让双儿更难过。你应该明白,双儿自尊心很高,轻易不会向人低头,你拒绝了他,他现在不想见到你,很正常。」 程千述心里难受得不行,一想到花锦双不想见自己,也不想理自己,心底猛地泛起焦虑,很是烦躁恼火。 「我不是同情……我……」程千述深吸一口气,道,「大哥,你就告诉我吧,我想带他回来,我会好好跟他道歉。」 「你还是不懂。」花锦夜道,「他不需要你的道歉,感情这事没有谁对谁错。你既不喜欢他,就不要管他,这才是对他最好的。」 「怎么能不管他?」程千述登时道,「你就这么对你弟弟?!」 花锦夜:「……」 程千述道:「大哥,你只管告诉我他去了哪儿,其他的你不要管。」 花锦夜挑眉看他,眼底藏着趣味:「你很担心他?他有自保的能力,倒是你,伤还没痊癒……」 「我担心他,」程千述道,「哪怕他有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担心他。」 花锦夜看了他许久,最后道:「罢了,卿卿说得对,感情这事除了当事人,谁也插手不得。」
第49页 他抬手扔给程千述一张地图,道:「去画了圈的地方找他吧。」 程千述低头一看,登时愣了:「这是……?」 花锦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就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程千述一时有些懵,这是去往边关的地图。 先前花锦夜还说过要派魏小五去,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花锦双要去边关? 程千述直觉这里头出了问题。 他抬头,花锦夜却已经转身回屋了。 程千述想了想,收起地图前去找绪儿。 「少爷什么也没说。」绪儿板着脸,十分不待见程千述,道,「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程千述:「……」 程千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他带走了什么东西?好绪儿,我跟你道歉,我发誓会把你家少爷带回来。」 绪儿眼眶通红,今日发现主子不见了已哭了许久,后来发现了信,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以为主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离家出走了,自然很是看不惯程千述。 绪儿想:我们家少爷金尊玉贵的人物,从小到大谁不喜欢?谁不想办法巴结讨好?他长得又好,又体贴我们这些下人,虽是任性了些,心地却是最好的,又会逗我们开心,还有一身好功夫,在江湖海宝阁也是排得上号的! 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少爷?他真有心找个人陪着,花家的门槛都会被踩烂,想进花家的队伍能排到京城去!还轮得到你吗?! 你居然还敢伤他的心!混帐东西! 绪儿越想越气,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仿佛原地化作了一尾金鱼。 程千述只得伏低做小,绪儿才不甘不愿地说:「带走了一些衣物钱财,别的就没了。哦对了,还带走了他最喜欢吃的糕点。」 程千述道:「他带走的是厚衣服,还是薄衣服?」 绪儿一愣,先前倒没在意这个,被这么一问就想起来了:「都是厚衣服,还带走了去年新做的狐裘,一套的还有一顶帽子。」 程千述登时明白了,果真往北上去了! 程千述回屋匆匆收拾了衣物,花锦夜派小厮过来给他送了钱袋,程千述谢过,那小厮道:「我们主子说了,让你找着三少爷别多问,他要做什么就只管让他去做。」 程千述狐疑地点点头,来不及细想,当夜便留书一封,匆匆走了。 第33章 追寻 程千述多了个心眼儿,留书只说去找花锦双,没说自己往哪儿去了,还特别指明一定会在武林大会前将双儿带回来,让花无琅不要担心。 花无琅看了信,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屋里只有花锦夜同花无琅二人,花无琅合上信,道:「锦夜,你老实跟我说,你弟弟和千述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花锦夜想了想,道:「双儿可能喜欢千述。」 花无琅显然也猜到了,嘆气一声,捏了捏眉心,显得很是烦躁。 花锦夜观察他的表情,道:「爹,双儿喜欢男人这您也是知道的,至于千述……」 「他不会答应双儿的,」花无琅道,「程溱早年给他订了一门娃娃亲,是萧家的小女儿,两人也是门当户对。」 花锦夜背着手,肩背笔直,看着花无琅:「萧家?是南边的那个萧大人?」 「是,」花无琅随手将信扔在桌上,往后靠进椅子里,看着窗外,「他二人早年相识,后来一个去了南边管水军,一个在边关大漠镇守,这几年水军也不好过……」 花无琅没有多说,只道:「两人算是难兄难弟,彼此欣赏对方作风,所以才订了亲。」 花锦夜眼底闪过幽光,试探道:「那程家这次出事……萧大人那里?」 「牵连不到他,」花无琅道,「如果能洗清冤屈,这门亲事我打算亲自去给千述谈下来。到时候萧大人一定会同意的。」 花锦夜道:「爹去谈?」 「当然,」花无琅看向长子,理所当然道,「千述以后就是我的弟子,身份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哪怕不能再继承程家兵,以后的好日子也长着,萧家的女儿嫁过来必不会被亏待了。」 「程家兵以后会如何?」花锦夜问。 「被其他军队打散收编,」花无琅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摩挲,那是他思考时的下意识习惯,「程家军这些年风头太盛,招了上面的不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您就不问问千述,他愿不愿意丢下程家军,从此做个走南闯北的江湖人?」 「那是不可能的,」花无琅皱眉,审视花锦夜,「锦夜,你怎会这么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花锦夜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点头:「我只是担心千述心有不甘。」 「嗯,少年人确实容易不甘心。」花无琅道,「慢慢来吧,他总会知道现实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花无琅长出口气,似乎有些焦虑,道:「双儿的事先放一边,你这几日帮锦斐一起好好准备大会的事。有千述去找他,我也能放心了。」 花锦夜点头:「是。」 程千述一夜未睡,一人一马一剑背着行囊至天明时才到了最近的一家驿站,向老闆打听花锦双的去处。 好在这老闆记得花锦双,连连点头:「是个很俊的小少爷,应该是在家里被伺候惯了的,没怎么出过门,很多事都不懂。」
第50页 那老闆笑呵呵地道:「这驿站除非有文书,否则一律只安排信使和官爷们入住,他就甩了这么大的钱袋子出来,说要把驿站买下来。」 旁边的小二也笑起来,道:「对对,真是个不知愁苦的公子哥。」 程千述:「……」 好在花锦双看起来十分贵气逼人,气势又强,驿站老闆不知他的来路,怕惹到不该惹的人,于是开了后院的门让他住了一夜。 程千述道:「之后他去哪儿了?」 「朝那边去了,」店小二道,「我跟他说,以后要住店得找客栈,驿站是不行的。他就朝那边走了。」 程千述谢过,牵着马走了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他骑上马想了想,朝反方向的小路跑去,一直跑了两个时辰,荒林中一片凄凉阴森,阳光透不过密密麻麻的枝丫,视野逐渐暗了下来。 这时候跟踪人的声音就十分明显了,身后的马蹄声始终不远不近,程千述觉得不对——谁跟踪会跟得这么不小心? 他勒停了马儿,转身朝来路看去,道:「是谁?自己出来!」 林子里一片安静,片刻后一人骑着马慢慢晃了出来,竟是花锦南。 花锦南背着个包袱,穿了一身精干的短打武服,头发用发带高高束起,额前繫着镶有金珠的抹额,整个人十分神清气爽。 程千述:「……」 程千述不可思议道:「锦南?你怎么……」 「我要去找三哥哥。」锦南皱眉,道,「我不会回去的。」 程千述沉默,现在再赶人回去明显是浪费时间,他只得点头道:「咱们一起找可以,但你得听我的,不能单独行动,如何?」 锦南点点头,面上却颇有不服,两人策马往回走,锦南沉默片刻问:「你真是爹的弟子?」 程千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 锦南道:「我觉得你有点面熟。」 程千述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锦南想了半天,两人走回了官道上,程千述辨认着路,锦南则仔细观察他,突然说:「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一定在哪儿见过。」 他又看程千述赭红色的头发,说:「你头发怎么了?跟你的伤有关系吗?」 程千述摇头,并不说话,可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勒停了马一言不发。 锦南在一旁等了片刻,疑惑:「你干什么?」 程千述眉头皱得死紧,转头看向庆州城的方向,一时间表情恍然大悟。 锦南:「???」 程千述突然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锦南道:「跟着你出来的,我本来就打算夜里偷偷熘走,发现你在翻城门,我就……」 程千述打断他,道:「有人知道你走了吗?」 锦南摇头,他更干脆,连封信都没留。 程千述又道:「你离开花府时,没碰上什么人?」 锦南想了想,说:「没有,就在城门下碰见你了。」 程千述便不再开口,带着锦南朝先前驿站老闆指得路寻去。 一路上程千述不说话,锦南也是个话少的人,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各走各的,到得下一个城镇,锦南就拿出画像去找人,程千述见他居然随身带着画,登时无语极了。 「看我做什么?出来找人总得有准备啊。」锦南倒是觉得自己很聪明,程千述把那画接过去看,应该是花家找专门的画师来画的,花锦双雌雄难辨的模样倾国倾城,穿着红色的衣衫在牡丹花园里坐着,肩膀上还停着花凤,他微微侧头,花凤蹭他的脸,这一幕被画师精准地画了下来,令看得人不由啧啧赞嘆,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美人? 果然,锦南拿着那画去找人,大家都驻足欣赏起来,还有人觉得这是假的,便同锦南闲聊打趣起来,怀疑他是不是夜有所思,想找画中的仙人而疯魔了。 程千述摇头,任由锦南被人围在中间,他则去附近的酒楼、茶肆里打听。 在一家馄饨摊前,白发苍苍的老闆倒是知道程千述形容的人。 「是个俊俏的小公子,」老人家点头,竖了个大拇指,「很有礼貌,帮我赶走了那些泼皮无赖,真是了不得。」 程千述不由笑起来:「请问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向我打听哪儿有好吃的点心,」老人家道,「是个贪吃的小傢伙,跟我家孙儿一个样呵呵。」 程千述一想到花锦双牵着马,小狐狸似的满街找吃的,便不由心都软了。 老人家给他指路,说:「喏,咱们这儿最好吃的点心只有那家酒楼有卖,他应该是去那儿了。」 老人家又说:「是昨天下午的事了。」 程千述道谢,牵着马回去把锦南从围观人群里拉了出来,锦南气得脸通红,又不好当街跟人争执,有违花家家风。他将画收进衣服里,道:「三哥哥本就有天人之姿,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傢伙!竟说三哥哥是假的!」 程千述想了想,那画师本也有刻意美化过,画像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失真了,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眼看见,真会以为是什么仙人图。也怪不得别人不信。 「这里若是没人,就得继续赶路了,」程千述道,「不要浪费时间。」 锦南愤愤呼出口气,跟着程千述去那酒楼里打听,酒楼老闆也记得花锦双,笑起来:「哦哟,那可真是有脾气的小公子,穿了一身红衣,喏,昨天就坐在那窗下。他被好几位喝醉的客人找过麻烦,我都怕他被欺负了,结果,嗨呀,那小公子身手了得,笑起来跟朵芍药似的,下手却那么狠,啧啧。」
第51页 锦南眼睛一亮:「他住你们这儿了吗?」 「那倒没有,」老闆摇头,「他说要去怀河镇,我给他指了路。那小公子真是什么也不懂,好心帮一个摔倒的老爷子,反被对方讹了钱,我看他当时的脸色,要不是对方年纪大了,估计得被他揍废了。」 程千述:「……」 锦南:「……」 第34章 吵架 花锦双在怀河镇口遇到了当地丢牛的大案,顺手帮了个忙,抓到了偷牛者,被当地人赞嘆为天上来的仙人,被小心翼翼地请进了家中做客。 花锦双也不客气,在破旧的小屋里坐了,看着四下不过十几坪的房间,可谓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屋里只中间摆了张桌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花锦双好奇地四下看着,又观察这家里的老两口,据说女儿嫁去了邻镇,很少回来,家里余两个儿子,长子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搬出去住了,次子在家里帮着养鸡种田,日子过得艰苦却也不是不能活。 老两口生怕怠慢了仙人,拿了香炉出来点燃了,嘴里碎碎念着,又在花锦双面前摆了贡品。 花锦双:「……」 老两口出神地道:「仙人来这里是有何贵干啊?他们都说仙人不吃饭,只吃香火,小的家里也没什么贡品可用……」 花锦双忙摆手,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道:「前些日子,月初左右,你们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路过此地吗?大概这么高,头发是包起来的,穿着一身黑衣……」 花锦双给两人形容了半天,老两口想起来了:「有,有,在路口阿袁家里还吃过饭,阿袁喜欢占人便宜,可不好啊,拿了那小哥的一枚玉佩说是抵饭钱。」 老婆婆缺了牙说话漏风,道:「那枚玉佩可值钱了,抵他一年的饭钱了,真是作孽哟。」 花锦双皱眉:「他身边还跟着别的人吗?他走了之后,可还有人跟着他来过?」 「有,」老爷子点头,「有两个这么高的……呃,看着有点凶神恶煞的。」 老婆婆伸手比划:「看样子不是好人,还去阿袁家问过话,把阿袁吓得当即就尿出来了。」 花锦双点点头,又问了那叫「阿袁」的人住哪儿,便告辞离开了。 走远了再回头看,还能见那二老跪在门口朝自己走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两手合掌,花锦双哭笑不得,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没出过远门,在镖局虽也听过师兄弟们聊起外面的事情,但始终像是坐井观天,想像不出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无论是关系不错的陈家,关系不好的康家,还是花家的这些师兄弟们,日子过得都挺好,便很难想像还有过得十分不好的人——连「十分不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是没有概念的。 花锦双一路走来,不过两天功夫,便已惊觉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在庆州谁都认识他,他便能横着走,不可能被偷被抢,也不可能被欺负。 出了庆州,才知花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人识得他一身昂贵的衣衫,也不知他鞋面上用金线绣的牡丹代表什么;便有人不知好歹地来偷他的钱袋,欺骗他的善意,还想怂恿他典当腰上坠的墨玉,甚至有人胆大包天来调戏于他,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少了爹和大哥的保驾护航,没有师兄弟在身边前呼后拥,也没有贴身小厮提前为他打点一切,他不过出门两天,便事事觉得不便,什么都要亲自去问,麻烦得很。 如此一想,程千述始终将他当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当个宝贝弟弟哄着,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花锦双骑着马熘达到那叫「阿袁」的家里,隔着歪歪扭扭的篱笆朝里看,屋里一个妇人抱着盆出来,一看他就警惕道:「你找谁?」 花锦双骑在马上,一身金贵,气宇不凡,那妇人小心地打量他:「前头说有仙人帮忙抓了偷牛贼,可是你?」 「是我。」花锦双点头,问,「阿袁在家吗?」 「你找我家男人做什么?」那妇人疑惑,「等等,你是男的女的?」 花锦双好脾气地笑笑:「要么你来摸摸看?」 妇人:「……」 妇人丢了盆就叫:「来人啊!流氓!打流氓啊!」 花锦双:「……」 阿袁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是个瘸腿的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衣衫里空荡荡的,露出大片脏兮兮的皮肤。 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恶狠狠道:「哪个不要脸的!」 花锦双翻身下马,捡了路边一颗小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朝他眉心打过去。 男人哎哟一声,踹开篱笆跑了出来,见花锦双一身金贵,眼珠子一转,道:「你打人!还调戏我老婆!走!见官去!」 花锦双道:「把你拿走的东西还回来。」 男人皱眉:「什么东西?我拿你什么了?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花锦双又捡了几颗石头,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朝男人砸去一颗:「一枚玉佩,月初一个穿黑衣的小哥拿给你抵饭钱。还回来。」 花锦双的石子丢得十分有水准,每一颗都只砸在男人眉心,力气不大,但又能恰好让人疼痛。 一下两下还好,三下四下眉头就通红一片刺痛难忍,五下六下就让人受不住了,只想躲开。
第52页 偏偏男人不管往哪儿躲,那石子就像长了眼睛,只朝着他眉心那一点去。 很快皮肤破了,流出血来,但那石子还是只朝那一个地方砸,疼得男人抬手去挡,可挡也挡不住,那石子竟又朝他下-身打去,他又只得抬手去遮裆部。 花锦双猫逗耗子似的,站得不远不近,闲闲地说:「还回来,还回来,叫你还回来。」 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脚下一圈的石子被打光了,他又去别处捡,像个阴魂不散的怨鬼,将瘸腿男人吓得不行。 「还!我还!」 这么会儿功夫,瘸腿男人几乎要被那魔音穿脑弄出精神病来,脑袋又被砸得昏昏沉沉,便让妇人去屋里拿出一个上锁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果然放着那玉佩。 玉佩太值钱了,两人又不捨得拿去卖了,但时不时要带出来去镇里炫耀一番,因此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贪来了这么一个值钱的玩意儿。 花锦双握着那玉佩,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其实很难过。 当日程千述急火攻心,有走火入魔的倾向,脑子本就不清醒了,加上又有内伤,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临近了庆州城,在这里讨碗饭吃,却被这人贪得无厌要走了玉佩。 想也知道这玉佩定是程家的东西,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这些人却还要拿走他仅有的念想。 花锦双又觉得只砸得这男人头破血流实在便宜了他。 那瘸腿男人捂着脑袋,畏缩又气愤地道:「他吃了我的饭,喝了我的水,我不该收点钱吗?你这是,你这是什么道理?!强盗!」 他骂一句,又小心地捂着脑袋往后躲,颇有些神经兮兮,生怕那莫名其妙的石头会再次飞来。 花锦双看他一眼,从钱袋里摸出钱扔给他。 「一顿饭钱,你拿人家这么好的玉佩来抵,你就有道理了?」花锦双冷冷道,「欺负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儿,落井下石,猪狗不如。」 花锦双抬起下颚,到底是受过花家良好教育的,再难听的话可说不出口。 若是换了魏小五在这儿,估摸什么难听噁心人的话都能喷出来。 花锦双小心地擦干净玉佩,将其收进怀里,正要上马继续走,就见镇口小路上跑进了两匹大马。 一匹黑马,一匹棕色大马,马上的人还都挺眼熟。 正是程千述和花锦南。 花锦双登时惊了,下意识就想躲,那瘸腿男人一见他这样子,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仇家,立刻跑出去喊:「在这儿呢!在这儿!」 原本程千述都已经跑远了,听这声音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认出了当时骗走自己玉佩的瘸腿男人,想着干脆去把玉佩拿回来,便「吁」了一声跑了回来。 刚到门口,便见男人大叫:「跑了!他跑了!」 程千述抬眼一看:「!!!」 花锦南追了过来,叫道:「三哥!」 程千述匆匆丢下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便策马追了上去。 风在耳旁呼呼地吹,花锦双衣衫飞扬,发冠都被吹歪了。他俯身在马身上,紧紧拽着马缰,眯着眼辨认前方的路。 他还从未策马跑得这么快过,被颠得浑身都疼,却听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不由暗骂一声。 到底是边关骑马长大的,马术上花锦双可比不过程千述。 程千述很快追到了他旁边,沉声道:「停下来,双儿!」 「不知道你说谁。」花锦双不看他,只一个劲催促,「驾!快点啊!驾!」 程千述气道:「停下来!这样很危险!你不熟悉路!前面没路了快停下!」 「驾!」花锦双不理他。 程千述在风里大吼:「我们好好谈谈!双儿!花锦双!」 「没什么好谈的!你追我做什么!」 「我得带你回去!别玩了!」 花锦双登时火了:「谁玩了!你回去!」 程千述策马靠近了些,想翻身上花锦双的马,花锦双立刻发现了他的意图,将马儿拉开了些,一脚去踹程千述的马。 程千述差点被踹得翻下马去,也火了:「别闹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花家都在找你!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他们考虑!锦南还偷偷摸摸出来找你!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花锦双更生气了:「不用你管!」 程千述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花锦双从小就不服管,自己也总抱不住他,常被他折腾得心烦意乱。 他道:「我不管谁管?我是你哥!」 花锦双心里泛起酸楚,觉得自己有病,又觉得自己特别滑稽——想他堂堂三少爷,何时被人这么追着训斥过? 他又心酸又生气,觉得自己简直委屈大发了。他才刚刚帮这混蛋把玉佩拿回来了!白眼狼!忘恩负义! 花锦双勒停了马,气喘吁吁,头发也乱了,衣襟也皱了,在马上狼狈不堪道:「你滚!」 说着把怀里的玉佩摸出来,扔给程千述,驾马往回走。 程千述拿着玉佩,愣愣地看了会儿,追上去道:「……谢谢。」 花锦双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程千述道:「跟我回去吧?」 「不。」花锦双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自以为真是我师兄了,我大师兄是明然师兄。」
第53页 程千述生气了:「不要说气话,咱们都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双儿。」 「叫师弟,请自重程师兄。」 程千述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得闭了嘴,在身后默默跟着。 两人回了瘸腿男家门口,男人发现他们是一伙的,已经将自己锁在了屋里不吭声了。 锦南莫名其妙,想讨碗水喝也没人理他,只得靠在篱笆前发呆。 见人回来了,锦南立刻站直了,道:「三哥!你没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锦双比这个弟弟还矮一些,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怎么你也出来了?」 「担心你。」锦南耳朵红了,像只大黑狗摇着尾巴看花锦双,道,「跟着千述师兄一起出来的,跟我们回去吧,爹都急死了。」 花锦双问:「大哥呢?」 「爹让大哥帮二哥准备大会,二哥虽然没多说,但我知道他也很担心你。」锦南说,「全家都很担心你,你没出过远门……」 锦南想起一路上打听到花锦双一路走一路被坑的事,有点想笑又很心疼,道:「哥,回去吧。」 花锦双摇头,同锦南并肩而行,程千述在后头牵着三人的马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听话。」 锦南皱眉:「有什么事?我帮你一起……」 「你听话,回去帮大哥和二哥。」花锦双道,「三哥领你的情。」 程千述看着前面二人,觉得好笑,两人明明都是小孩儿,花锦双这会儿倒是有点哥哥的样子了。 程千述突然道:「我陪着你三哥,你回去吧。」 花锦双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你送他回去。」 锦南顿时不高兴了:「三哥一起回去。」 程千述点头:「要回一起回。」 花锦双懒得理他们,突然转头比了个手势:「比一场,你俩一起上,赢了我就跟你们回去。」 第35章 跟踪 花锦双选了块空地,有好奇的小娃娃围在四周看,程千述很是尴尬,花锦南倒是跃跃欲试——他很喜欢同大哥和三哥切磋,虽然每回都输,但能学到不少东西。 花锦双理好了发冠和衣襟,将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收,又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了。 他略一扬下颚,一手抬起,两脚略微分开,侧身站着,斜眼睨着对面二人,手指勾了勾,十分挑衅。 程千述抬手扶额,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花锦南活动一下胳膊腿,跳着就沖了上去:「三哥!得罪了!」 程千述:「……」 花锦南为人直来直去,拳法也跟他的人似的十分爽快霸气,拳风捲起花锦双的发丝,花锦双站立不动,颇有些兵来将挡的淡然,只肩膀往后一让,一手还背着,单手挡开花锦南到面门上的拳头,重心下移,手腕一动将花锦南推了回去。 花锦南差点站立不稳,也不恼怒,高兴道:「好!」 花锦双笑眯眯的,道:「有进步。」 花锦南登时开心不已,晃了一记虚招想绕去花锦双身后,花锦双却早早看出他的意图,一脚往前,使花锦南不得不躲开,随即食中二指并起,像使剑般朝花锦南肩头刺去。 花锦南忙后退抵挡,眼看节节败退,花锦双上下皆可攻皆可守,他实在找不到破绽突进,身后突然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随即一只手从他肩头探出,令花锦双立刻退开了。 程千述站在花锦南背后,也只用一只手,食中二指并起,学花锦双一样将手当剑使。 花锦双道:「还以为师兄光明磊落,不屑以二对一,占了我便宜。」 程千述道:「我答应过花家的人要将你带回去,请恕师兄无礼了。」 花锦双嗤笑一声,半点不惧,便隔着花锦南同程千述拆起招来。 花锦南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像个练习用的木桩,被前后两人打得转来转去,头晕目眩。 花锦双一手点他腋下穴,花锦南手臂发麻,不受控制抬起手来,被花锦双当木桩推转给程千述,程千述抬手一挡,腿略分开,重心下移,微微侧头躲开;他手臂如石头般坚硬,这么一挡花锦南登时觉得自己手臂要断了,疼得嘶了一声,程千述则隔着他的手同花锦双对招,又将他腰身一转,使花锦南手臂打了回去,花锦双低头一躲,一抽花锦南腰带,将他抽得像个陀螺般转了起来。 花锦南要吐了,怎么也挣脱不出来,他几次想跑开,不是被花锦双拉回来就是被程千述拉回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打就打!」花锦南忍无可忍道,「拿我练手吗?!」 花锦双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将弟弟朝旁边一拉,自己迎了上去。 程千述也正要拉开花锦南,这一下手里拉空,却见花锦双迎了过来,吓得忙往后退。 花锦双挑眉:「师兄躲什么?我要吃人不成?」 程千述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忙收敛心神想擒拿花锦双,花锦双懒懒道:「我可才刚热身吶,你身体不好,我让你两只手?」 花锦双说着居然真将两只手都背起来了,一挺胸迎了过去,程千述登时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每回要点向花锦双的肩头或者额头,花锦双都会适时躲开,反将胸口迎上来。 程千述登时处于下风,只觉毛躁不已,怒道:「你小心些!万一受伤……」
第54页 花锦双好笑得不行,肩膀颤抖,憋笑道:「咱们是在比试,师兄,受伤也很正常啊。你如此出招,我们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程千述:「……」 程千述被逼得连连后退,正要退出战圈不打了,花锦双却窥见了这个空子,立刻欺身上来,将人困在了后方树干下,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点在程千述肩头,道:「你输了。」 程千述愣愣看着花锦双的笑容,一时没答话。 花锦双也没让开,手搭在程千述肩膀上,直直看着对方眼睛,说:「你说话不算话。」 程千述疑惑抬眉。 花锦双道:「你答应了什么都听我的。」 花锦双神情有些失落,程千述不敢同他对视,移开了目光,说:「我把锦夜当亲大哥,把你当亲弟弟,我……我若是答应你,那是骗了你。」 花锦双道:「为何出来找我?」 「你有什么气沖我来就行,」程千述道,「别离家出走,大家都担心你。」 花锦双放下手,退后一步:「算了。」 程千述皱眉:「双儿?」 「叫师弟,」花锦双懒洋洋地转身,吹了声口哨,马儿朝他飞奔而来,他轻轻一掠上了马,居高临下看着程千述,「你们输了,我没理由跟你们回去。我还有事要办,走了。」 程千述往前追了几步:「双儿!」 花锦双懒得理他,经过花锦南身边时,道:「要帮三哥一个忙吗?」 花锦南忙点头。 花锦双俯身说了几句什么,花锦南一脸茫然,但还是点头应了。 花锦双策马离去,程千述暗骂一声,立刻上马要追,花锦南却在原地没动。 程千述疑惑:「锦南?」 花锦南想了想,说:「千述师兄,三哥要我帮他一个忙。」 花锦双让花锦南带着程千述从怀河镇绕出去,到后方一个叫溪花村的地方去,那地方山路特别多,不太好走且容易迷路,他让花锦南带着程千述在里面去绕上三天,然后在深夜离开,回到怀河镇,住进一家老两口的家里,确认没人从溪花出来,再回花府去。 花锦南有些莫名其妙,说:「三哥是不是生你的气,想折腾你啊?」 程千述却沉声道:「有人跟踪咱们。」 花锦南皱眉:「什么?跟踪?为什么?」 程千述骑在马上,朝镇口遥遥望了一眼,片刻后下了决定,道:「按你三哥说得做,走,我有办法。」 程千述一路不发一言,沉着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花锦南在马上晃着,道:「三哥刚才连一成功夫都没使出来呢,跟我们闹着玩而已。」 程千述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花锦南又想了想,板着脸道:「你同三哥吵架了?」 程千述没说话,片刻后才道:「是他非要跟我吵。」 「三哥脾气最好了,」花锦南哼了一声,「若不是你惹了他,他为何会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程千述时而看看身后,待他们进了溪花,天已经要黑了。 两人上了山路,山里静悄悄的,他们找了个洞穴生火,面对面地坐着,程千述道:「锦南你听我说,你三哥是有别的事才离家的,这对他很重要。」 花锦南很敬佩大哥和三哥,一听是正经事,立刻严肃起来:「我能帮上什么忙?」 程千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放心不下他,我得去找他。锦南,你也不愿意让你三哥遇到危险吧?」 「那咱们一起去啊!」锦南立刻道。 「有人跟踪咱们,」程千述小声道,拿木棍翻了翻火,火光照着他的脸,显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你得将他们引开,让他们找不到我和你三哥。明日一早,我们就朝山上继续走,沿路留下记号,半路我会同你分开,我去找你三哥,你在这里待上两日,然后下山回怀河镇找个地方住着,等我们回来。」 「万一被人发现你走了怎么办?」 「他们不敢跟得太近,这山里视野不好,他们不会知道的。我把干粮都留给你,明日再去给你猎些野兔和鱼来,你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是一个人。」 花锦南有些紧张,可他想当这样的大侠很久了,不由有些亢奋地道:「是什么人跟着我们?我要把他们引出来吗?」 程千述摇头:「不用,他们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花锦南:「???」 程千述喃喃:「他们只是想藉由我跟上你三哥,监视我们去哪儿而已。」 花锦南一脸疑惑,不过也没再多问。 花锦双再次独自上路,这回两人算是把话说清了,花锦双自觉自己没有顾虑了,便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他一路上想着花锦南和程千述,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若花家真有问题,程千述必然是被监视着的,他出门,必然有花家的人跟着;而花锦南的性格正直侠义,且向来崇拜他和大哥,他离家出走,花锦南是最有可能偷偷追出来的人。 大哥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可他没有阻拦弟弟,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按正常逻辑来说,不管花家有没有问题,花锦双离家出走,又在武林大会在即的关键时候,花无琅应当会派人看着他们几兄弟,以免其他人去找花锦双,惹出更大的麻烦。
第55页 但花锦南却这么容易地就离开了花家,若不是大哥私下安排,故意放走了锦南,就是花府因为某种原因,人手不够了,所以无人看管。 亦或是,两者原因皆有。 花锦双皱起眉,抬头看着远路,喃喃:「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两日后,花锦双到了码头,他要在这里渡船北上,水路是最快的。 这船有两层,上面一层有几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逼仄得很,透着一股潮气。花锦双娇生惯养,站在房门口左看右看,总觉得不舒服。 他正要回身关门,一只手突然挡在了门前,花锦双反应速度很快,立即往后躲开伸手拔剑,却见那门后站着的竟是程千述。 程千述为了追上他,连夜赶路,不吃不喝,整个人一下瘦了一圈。他头发随意地绑着,包了布巾挡住了发色,脸色苍白难看,眼下带着点青黑,短短的胡茬都露了出来,看上去十分沧桑。 「终于追上了。」程千述嘆了口气,进门关门,在床榻前坐了下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花锦双下意识给他倒茶,小心地看着他。 程千述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几口喝干了一壶茶,随意抹了下嘴,道:「跟踪的人打发掉了,你放心。」 花锦双脸色一凝,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不知道程千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千述没看他也没做解释,将裹着头发的布巾摘下来,摸了摸头,说:「为了追上你,身上脏得很,也没洗澡。别嫌弃师兄,嗯?」 花锦双心头涌起复杂的情愫,在另一头坐了,抿着唇说:「你来做什么?我办完事自然就回去了。」 程千述没答话,一手在桌案上敲了敲,片刻才道:「你啊……」 不过两个字,带着莫名的长吁短嘆,已成熟许多的少年侧过头来,疲倦又深邃的目光看着窗边稚嫩青涩的少年人,细细地观察他。程千述眼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和温柔,摆摆手不再多说,又示意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便就这么裹着一身风尘僕僕,随意在角落里蜷缩着睡了。 第36章 摊牌 程千述一觉醒来感觉自己晃来晃去的,迷糊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这两天为了追上花锦双连顿饭都来不及吃,就在马上随便啃两口干粮,只要维持不饿就成,一颗心一直高高悬着,到见了花锦双的面才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顿时疲惫不堪,浑身酸疼,什么余力也没有了,就这么昏头昏脑地从白天睡到了夜里。 这一醒来先是饿了,他翻身坐起朝四下看去,想着这都在水上了人总跑不掉了吧?可逼仄的房间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他登时清醒了,立刻翻身下床拿了行囊就往外沖:「花锦双!」 门一开他差点就撞在花锦双身上,花锦双手里端着两个碗,脚下轻点身形不动就这么往后滑出去,衣袖微微扬起又落下,碗里的汤水一点没洒。 「醒了?嚷嚷什么?」花锦双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好不容易给你弄来的,要是洒光了你就活该饿着吧。」 程千述愣了愣,这才看清他碗里装着一点面,洒了小葱,一股清香伴着满船的水汽蕴绕过来。 「你……」程千述一时有些没回神,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碗。 「让开啊。」花锦双道,「杵门口做什么?收过路费?」 程千述忙让开了,又慢半拍地伸手去接碗:「我来……」 「走开。」花锦双侧身避了一下,端着碗放在床前案板上,说,「吃吧,肯定饿了吧?」 程千述睡过去一个白天,花锦双都以为他睡死过去了,中途还担心地探了他的鼻息和额头,确认他只是睡着了,没有生病发烧更没有猝死,这才放下了心。 可放了心后更多的却是生出怒火来——话都说清楚了!还这幅模样追上来做什么?一点不爱惜身体,是想让谁心疼?反正我不心疼! 花锦双坐在另一头,端着碗自顾自地吃,不想搭理程千述。 程千述几口吃完了面,连汤水都喝干净了,这才回魂似地长吁了口气,尴尬道:「谢谢。」 花锦双嗤笑一声,不答话。 两人之间一时相对无言,只有轻微晃荡的水波声有节奏地从窗外传来。 花锦双在如此逼仄糟糕的环境下,端着一碗缺了口的面碗,居然也吃得十分斯文高雅,慢条斯理吃完后拿帕子轻轻擦拭嘴角,面色云淡风轻,将碗推到一边去,命令道:「拿走。」 程千述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外头,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已是十分不易了——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本就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半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对于花锦双来说,从出生起他就如同众星捧月,自小便有人伺候穿衣洗漱,不管做什么只需要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吩咐一声便是,哪里需要他四处走动打点? 因此这一路他可谓是走得相当不容易了。 程千述深知这一点,也没说什么,端起两个面碗去还了船家,又借了一点热水随意抹擦了一遍脸和身体,这才走了回来。 他关上门从包袱里拿出衣服来换,刚解开腰带又想起什么,颇为不自在地转头看了眼窗下坐着的少年。 花锦双今日一身鹅黄色短衫,腰系玉带,坠着墨玉,袖扣和裤腿都系了起来,稍宽的衣袖挽起一点,看起来十分洒脱随性,很是阳光明媚。
第56页 他的黑发乱七八糟地绑了辫子甩在身后,无人帮他梳头,他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只是就这么随意一编,倒也很好看,有种别样风情。 察觉到程千述的视线,花锦双微微侧头,先是显出疑惑的面色,随即明白过来,冷笑道:「怎么?师兄以为我会趁人之危?我是那种人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程千述心里嘆气,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干脆不再拘谨,直接脱了衣裤。 花锦双一手撑下颚,就这么大大方方看了起来。 程千述赤-裸的上身十分精干劲瘦,肌肉结实有力,有着十分流畅舒服的线条,并不过于夸张但也绝不羸弱。 他向前躬身,背部肩胛骨微微突出,后背肌肉绷起,后腰处有大大小小无数细微伤口,有的看不清晰了,有的则成了深色的疤。 花锦双眉头蹙起,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程千述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他没说话,快速穿上雪白中衣,遮挡了伤疤,手在裤带上稍作停留便直接抽开,拉下了裤子。 挺翘紧緻的**,结实有力的大腿,绷紧的小腿肌肉坦荡地显露在花锦双的眼中。 他背对花锦双,下-身的男性标志在腿间若隐若现,反而显出几分性感诱惑来。 花锦双脸上一片烧红,这冲击力实在太大让他一时忘了自己走过来是要做什么。他不由移开了视线,心里砰砰直跳,在原地转身不敢再看。 程千述飞快地换了衣裤,清爽了许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冒出来的鬍渣,道:「这模样被你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花锦双知道他是在解释先前的犹豫,没搭话,片刻后又坐回了窗下。 「你……」 「你……」 两人一起开口,花锦双看了程千述一眼,程千述比了个手势,礼貌道:「你先说。」 花锦双犹豫一下,道:「你后背的伤……怎么来的?」 程千述一愣,没想到他说这个,想了想道:「战场里被流箭弄伤的,不碍事。」 花锦双一下急了,忍不住加快了一点语速,道:「什么?你才多大?伯父就让你去前线了?你不是只跟着巡逻队训练而已吗?你能上前线?伯母怎么说?」 程千述笑笑,一手在膝盖上轻轻摩挲,回忆道:「我不是说过吗?一到冬天,尤诏人就会小股进犯,他们机动性强,我们防不胜防总有被突破边境的时候。偶尔我会碰上他们,人数一般不多,也就几十人,几百号人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花锦双登时惊了:「这还不是大问题?万一……」 「没有万一。」程千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程家的人,不管我多少岁,遇到敌人只有一条路走,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花锦双一时心里震撼,他一直以为程千述被丢进军营不过是训练和学习,哪怕是遇到敌人,也会有人护着他先走,总有人挡在他前头,总有人护着他,毕竟他年纪还不大。 他知道程千述的剑见过血,也只以为是当大局在握,没有什么危险时,由程溱和其他亲兵亲自看顾着,令他在不足为虑的歪瓜裂枣面前试试手。 可没想到,这样的少年,却已是真正的身经百战,浴血奋杀过了。 程千述这一刻像是读懂了花锦双的眼神,道:「在那种地方,你以为还有谁能护着你?大家都自顾不暇,如果你只想依靠别人,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程千述又道:「当然我们也不是各自为战,程家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们每个人对于我来说都是亲兄弟,不分彼此,我对他们来说也一样。我们不玩那些虚,生死只在一瞬间,容不得你玩什么小阴谋小伎俩。所以……」 程千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爹当日不可能被合围,不可能被困死。只能是出了内鬼,我爹被自己信任的人给害了。」 花锦双下颚一下绷紧了,不由拽紧了袖子,睫毛微微颤抖。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正想另外找个话题岔开,就见程千述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几乎是逼视着他,一字一句说:「三弟,你说,那个内鬼是谁呢?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花锦双整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我不知道……」 程千述道:「你为什么要北上去程家?锦夜大哥为什么要派魏小五去程家?叔父知道这件事吗?不,叔父一定不知道,因为这事是锦夜大哥当着我的面提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事,他应该先告诉叔父才对。」 花锦双死死地拽住了衣袖,不发一言,指甲在手心掐出了痕迹。 程千述站起来,慢慢走到花锦双面前,两人都没说话,程千述似乎微不可查地嘆气一声,伸手将花锦双的手握住,再慢慢打开。 花锦双僵硬地握着拳,程千述便耐心地一根一根摸过他的手指,将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他的动作是温情又专一的,可花锦双却从这耐心的静默里察觉出了透骨的寒意。 花锦双一动不动,被程千述打开了双手,程千述轻声说:「别弄痛了自己。」 花锦双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猜到了?」 程千述摇头,在花锦双面前蹲了下来,微微仰头看他。他一手还牵着花锦双的手,这么半蹲半跪的姿势,像个守护的骑士,身上却透出平日少见的气势,令花锦双心里发紧。
第57页 「锦南追出来找我的时候,他说觉得我眼熟,但想不起我是谁。」程千述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初次找上花府的时候,叔父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花锦双一愣。 程千述道:「我同叔父见面已是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很小,这么多年我们从未见过。若是在大街上偶遇,三弟,你能认出我吗?」 虽然程千述的赭红色头发很显眼,但庆州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尤诏血统,早年尤诏大举进犯,占领大干许多土地,留下了不少的混血孩子,这并不算特别稀奇的事。 若是在街上偶遇,花锦双可能只会觉得他面熟,并且直觉这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可未必能一眼认出这是幼年见过的程家小孩儿。 再怎么心心念念也已经过了许多年,谁都会变。 花锦双一时有些走神:谁都会变吗?像是爹,或者程伯父? 「我若是单独见你,我也不会认出你。」程千述道,「时间太久了,三弟,哪怕我同爹长得像,也不可能被一眼认出来。」 花锦双努力找藉口:「爹说过,他派了人一直注意着进城的人,他早就注意到你了。」 程千述道:「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我为了躲避追杀,一路十分低调,头发也是用布巾包起来的,浑身很脏也很朴素,混在卖鱼的生意人里进城,如何会被发现的?连叔父都未必能一眼认出我,他派去的人又怎么能认出我呢?」 花锦双一时没了语言,注意到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程千述道:「我换了衣服整理了自己立刻就上门来了,花伯给我开得门,他没有认出我。我没有立刻表明身份,只说是来送东西的,但进了门就遇上了叔父和大哥,叔父立刻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程千述想了想,说:「我确定,大哥当时也没认出我来。」 花锦双沉默不言,将手从程千述手里抽了回来。 「为什么?」程千述又问了一次。 花锦双知道瞒不过去,也不想再隐瞒,于是他深吸口气,将自己和大哥的疑虑说了出来。 「我偷偷去程家,就是为了找证据。我猜,很多证据他们一定还没有销毁。」花锦双说完,不敢去看程千述的脸,始终低着头。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连呼吸都仿佛成了一种罪过。花锦双不由闭住了呼吸,肩膀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程千述转身往门外走,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再说别的,就这么提着行囊走了,也许是另外找住的房间,也许就在船头将就几晚。 花锦双没了去询问的勇气。 花锦双只觉脑袋隐隐发晕,胸口闷痛,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闭气许久了。 他瘫软在椅子里,长长吸了口气,随即难受地扶住了额头,久久没有动作,仿佛就这么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夜深了,只余水波有节奏地轻响。 第37章 迷茫 这一夜花锦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翌日起床有些偏头疼。他在床上沮丧地坐了片刻,没人可供他撒气,也没有绪儿来哄他,花凤也不能来逗他开心,他独自坐在狭小的床榻上,感觉自己被四周蕴绕不去的水汽影响了似的,整个人都有些潮湿发霉阴暗了起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也无所畏惧的少年人,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他揉了揉脸,忍着隐隐作痛的头离开了房间,去船头透透气。 他借来了一点热水,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又问船家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船家对他这般娇气十分不满,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嘀咕了些什么,花锦双也没听懂,昨日能要到两碗热面已是不易了,今日却是什么也没要到。 原来有钱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花锦双没有远行的经验,没带什么干粮,这会儿饿得难受,他看着船员坐在逼仄的小房间里吃牛肉干,动了动喉咙,无可奈何地去了船头上。 程千述正坐在船头横栏前看风景,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衣衫翻飞,一大早的水面上笼罩着雾气,四周什么也看不清。 水汽很快打湿了花锦双的头发和肩膀,花锦双冷得一哆嗦,忙催动内力保暖。他站在程千述身后不远处,没上前去打扰对方,他有些复杂地想:这之后的路要怎么面对程千述呢? 花锦双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可如果真是爹造成了这一切,他身为花家人难辞其咎,又有什么脸面再出现在程千述面前?有什么脸面再寻求原谅呢? 但他还是觉得委屈。他什么都没做过,他只是喜欢他而已,还主动来寻求真相,要还程家一个公道,他做错什么了? 程千述突然在前头说:「吃饭了吗?」 花锦双沙哑着嗓子,被冷风一吹头又更痛了,皱起眉:「没有。」 程千述转回头来看他,两人遥遥对视,谁也没先说话,花锦双板着脸时显出几分冰美人的感觉,微蹙的眉心教人不自觉地心疼怜惜他;程千述也是面无表情,以往一见花锦双就温柔似水的模样不复存在,像是两人初见似的,眼神带着怀疑和打量。 这让花锦双不太好受。 花锦双突然泄了气,转身往回走:「我先回去了。」 程千述却叫住了他:「过来吧,我这儿有吃的。」 花锦双脚步没停,程千述道:「花锦双。」
第58页 这一声虽不是命令,却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不是师弟,不是三弟,不是双儿,连名带姓地叫法令两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鸿沟。花锦双有一种预感,若是自己不回头继续走,身后的人大概就再也不会叫自己了。 花锦双意识到这一点,突然觉得心酸不已,心尖上的猛一点被揪紧了,令他鼻头发酸。 虽然这一路他无数次地设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但当现实来临时,他依然接受不了。 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担心着自己,还为了自己不吃不喝地追来,他的眼里都是温柔和纵容,像个不需要多话的忠诚骑士,自己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可只这么一夜过去,一切都变了。 花锦双甚至觉得,比起淡漠疏离带着疑虑的程千述,先前同自己吵架的程千述要好太多了。 他宁愿和程千述大吵一架,甚至是打一架,也比眼下陌生的冷漠来得好。 程千述喊出花锦双的名字后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如这浓雾般消散不去,甚至越演越烈。 在船身微微晃动的时候,花锦双终于回过了头,主动朝程千述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低垂眉眼,站在了程千述身边。 程千述侧头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摸出肉干、水囊和干饼,递给了他。 花锦双接过来,沉默地吃着,发根里的疼痛更厉害了,令他不由闭上了眼睛,竭尽全力地忍耐。 但急促地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不适,程千述敏锐地察觉了。 「怎么了?」程千述看他,「哪里不舒服?」 花锦双艰难地咽下发干的饼子,道:「头疼。」 「风寒了?」程千述皱眉,从横栏上下来,站直了伸手要拉过花锦双。 花锦双有些诧异,但忍住了躲开的脚步,任由对方将自己拉了过去。程千述板着他的肩,有力的手指插-入发根,轻轻摩挲:「这里?」 「下面一些……」花锦双被那双手轻轻揉按,力道恰如其分,两人贴得很近,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头皮被按摩着一点点放松,虽然还疼着,但花锦双却不想开口打破这难得地和谐时刻。 程千述揉按了一会儿,道:「你进屋去吧,外面风大,一会儿更疼了。」 花锦双迟疑问:「你昨夜……睡得哪儿?」 「楼上还有空房,」程千述没多解释,「走吧,我送你回去。」 花锦双被推着往船舱里走,颇有些恋恋不捨,若是早几日,他便能理所当然地说:「去我房间给我接着按。」 大概也不需要他多说,程千述自然会守着他。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底气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失去了撒娇和任性的权利。 这让他感觉心都碎了。 到了花锦双房门口,程千述放开了他,道:「你救过我一命。」 花锦双一愣。 程千述道:「这个恩情我不会忘。」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花锦双见他进了隔壁的房间。 船行了五天,靠岸后花锦双只觉得自己还在晃来晃去,十分不舒服。 他的头已经不疼了,下船后两人立刻找了间客栈住下,好好地修整了一番。 程千述颳了鬍子,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将头发包了起来,遮挡了发色。 这里已经是程千述熟悉的地界了,花锦双人生地不熟,只能跟着程千述走。 两人买了辆不大的马车,程千述做车夫,在车里铺了些软垫,令花锦双坐得舒服些。 二人休息了两日继续赶路,到得下个驿站,在那里接到了大哥花锦夜的密信。 「魏小五已经出发了,有大哥派的人带着他一起北上。」花锦双道,「他身体还没康复,据说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不想只是等着。」 花锦双想了想:「我们可以慢一些,等他先去,也好转移某些人的注意力。」 「某些人?」程千述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程千述都是这样,不失礼貌,也没有刻意冷漠,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总对他笑,对他温柔照顾。 这种生疏的客套和他同外人相处的方式并无不同。花锦双知道,自己已不是那个最特别的人了。 花锦双强迫自己习惯,不去看他,客气地说:「接管程家的其他人。做了坏事的人总会心虚,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自会小心谨慎。我猜,但凡是外来者必会被他们监视,想混进去得让魏小五掩护我们。」 程千述点头,又问:「你觉得花无琅到底是什么打算?」 花锦双沉默了片刻,无视他将「叔父」换成了全名,道:「我也说不准,只是猜测……可能是答应了效忠皇上吧。」 程千述语气波澜不惊,想来也早就猜到了这一点,道:「利用武林大会一网打尽所有对朝廷不满的武林世家,斩草除根,他则顺利脱离武林盟主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某某大人,倒是个一箭双鵰的好主意。」 程千述想起花锦双大手大脚花钱的方式,还有花家那四通八达的生意,比京城贵人也不相上下的府邸和无数来来往往的下人。他还曾想过父亲劳碌一生,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一生也未曾享受过,如此究竟值不值得。 他居然曾经这样动摇和怀疑过,程千述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第59页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程千述冷冷地勾起嘴角,说。 花锦双没再说话,车轮声嘎吱嘎吱,遮掩了这沉默到快窒息的气氛。 为了等魏小五,两人在半路找了个不起眼的小镇住了下来。 小镇里恰好有处空房,两人协商之后交了钱暂住了下来,程千述打扫了房间又去打水,花锦双则去沿路做了独属花家的记号,回来的路上碰上一位年迈的婆婆,婆婆眯缝眼说:「这姑娘可真好看啊。」 花锦双:「……」 婆婆十分八卦,道:「看你这样子,是好人家的姑娘吧?你是跟你男人私奔吗?」 花锦双:「……」婆婆您想得会不会太多了点? 婆婆也不等花锦双回答,兀自回忆起来:「我懂,我懂,我以前啊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花锦双好奇,反正他暂时不想面对程千述,两人之间的气氛令他很受不了。他干脆在婆婆面前坐了,陪着对方说话。 「您是跟丈夫私奔的吗?」 婆婆摆手:「我倒是想,后来他不愿意,走啦。」 婆婆说:「跟你不一样,我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我不图他的钱,还以为他真愿意带我离开,隐居深山,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结果吶,他吃不了苦,走到半路就后悔啦。」 婆婆看着花锦双说:「你呢?你吃得了苦吗?你一个小姑娘,穿得这么漂亮,弄脏了多可惜啊?没人给你洗衣服,没人给你做饭,什么都要你自己来,你受得了吗?以后给你男人生了孩子,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你做,他养家餬口也很辛苦,你们就为一点柴米油盐整日争吵……」 婆婆说着,心酸起来,树皮一般的手在膝盖上缓缓摩挲,嘆气道:「过日子,跟花前月时下不一样啊。」 花锦双笑了笑,道:「我师兄……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让我累着,也捨不得我辛苦,怕我饿了怕我被欺负,我不小心碰一下他都怕我伤着。」 婆婆点头:「哎呀,那可是难得地好男人。」 花锦双眼眶一红,毫无预兆就落下泪来,哽咽道:「可我已经失去他了。」 婆婆愣愣地看着他,嘴里嘀咕:「哎呦喂,哎哟喂,这是怎么了?多漂亮的姑娘,别哭,多教人心疼啊。」 花锦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泪水却越来越多。 大概这一路他都没什么人说话,又一直藏着心事,提心弔胆的。现在把话说开了,却也没能释然,愧疚、心虚、难受、委屈……所有的情绪混淆在一起。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无措过。 程千述客气的冷漠,令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可在对方面前,他连说委屈的资格也没有,他只能憋着,只能沉默。他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住,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陌生人面前,他就这么难以控制地倾诉起来,甚至落下了眼泪。 真是太羞耻,太难堪了。 可他实在受不了了。 「你做错什么事了吗?你让他伤心了吗?」婆婆用手给他擦脸,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这张娇嫩的脸蛋。哎呀这脸蛋,比她家的鸡蛋还要白皙娇嫩啊。 「也许是吧,可那不是我的错。」花锦双委屈得不行,低头看着鞋面,「我很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现在可能已经讨厌我了。」 「傻孩子,」婆婆嘆气,「他若是不喜欢你,为何会为你担惊受怕呀?」 花锦双摇头,哭得打嗝:「他以前对我那么好,哪里捨得冷眼待我。可他现在,他现在……」 花锦双「嗷」地一声大哭起来:「他说我『朱门酒肉臭』!」 婆婆愣愣地,没太听懂。 一个小孩儿流着哈喇子,一晃一晃小鸭子似地过来,道:「啊——呀——」 「哦,乖孙!」婆婆忙将孩子抱起来,顾不上搭理花锦双了,「宝贝儿,怎么出来了?一会儿着凉,快进去,走走,婆婆带你进去。」 花锦双眼泪汪汪,看着婆婆照顾孙儿去了。 别人家的屋里传来做饭的香气,还有家人围在一起的说话声,旁边的篱笆里有鸡有鸭,一只黑犬呼呼地睡着,是真正的平凡安逸,岁月静好。 可自己有这么多钱,穿着华贵,家世显赫,却像是什么也没有了。 若是花家完了,钱财散尽,自己还剩什么呢? 没有伺候的下人,没有这些华丽的衣装,没有令他挑三拣四的饭菜,也许他吃不饱睡不好,也许只能去做镖师,走南闯北,再不能做少爷了。 可这些都不可怕,可怕得是,曾经他以为最美好的一切,就要这么没了。 师兄和家人,他都留不下。 花锦双一时悲从中来,竟觉前路迷茫。 他大义灭亲地来查程家的事,若一切属实,代价就是花家声败名裂,不仅在朝廷,在武林中也再无立足之地。 也许这对程千述来说,依然不够解恨,可他呢?他算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只能眼睁睁接受这一切? 花锦双在别人家门口哭花了脸,许久后哭得累了,便去河边洗了脸,发了会儿呆,又慢慢地走了回去。 程千述没去找他,腰上繫着绳子,绳子上挂着兔子和蛇,正打算做饭。 花锦双低着头进了门,程千述看了他一眼:「留好记号了?」
第60页 花锦双点了下头。 程千述皱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搭灶台去了。 第38章 转变 程千述蹲在灶台前有些心不在焉,好半天才将火给生了起来,又去拿锅架上,去水缸里舀水。 水缸放在门口屋檐下的位置,程千述舀水的时候朝隔壁窗户看了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坐在床榻上的花锦双的侧影。 花锦双坐着发呆,头发落到肩前挡住了程千述大半视线,令他看不清花锦双的表情。 花锦双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少年眼眶通红,鼻尖也红了,显然是哭过。 相处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少年如此颓败难过的模样,这让他颇有些不适,心里某处透着焦躁和怒火,这怒火是对自己的,他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说「疑点太多了,没弄清一切不要跟花家人走得太近,若花无琅真是害死爹的凶手,这个仇他必会亲自替爹报,到那时候,程家和花家便势不两立,现在拉开距离是最好的。」;一个则说「再有错也是花无琅的错,花锦双有什么错?他还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报恩的?你爹教你的东西都餵狗肚子里了?」 程千述心烦意乱,但杀父之仇在前,他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同花锦双相处。 可他伤了花锦双的心。 程千述皱着眉,拉过一把小竹椅在灶台前坐了,一边拿石板做菜板,开始利落地处理抓来的野兔和蛇,一边走神地想:他长这么大,有哭过吗?花家人那么宠他,可能他从未有过不顺心的时候吧? 花锦双笑起来很好看,程千述从未见过比他笑得更明媚阳光的人了。 他像个小太阳,灿烂又自信,少年意气风法骑在墙头朝他笑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那一身红衣翩然,扬起的眉尾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却又捨不得移开视线。 程千述恼火地几下剥了野兔的皮,双手沾满血,烦躁不安地发出无意义的摩擦声,刀和石板互相撞击,发出哐哐擦擦的声音,仿佛这样能稍微令他安心一些。 可很快,巨大的不安和愧疚就占据了上风。 他停下手,转头朝厨房对面的小门看了一眼,犹豫不决。 「有人吗?」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有小孩儿的嬉笑声。 程千述回过神,擦了手大步走出去,戒备地将菜刀别在了后腰处。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手里提着鸡蛋,笑着说:「小伙子你好啊,那位黄衣姑娘呢?先前我们闲聊来着,我想送她点吃的,转头出来她就走了。」 老婆婆朝屋里看了眼,没看见人,担忧道:「她回来了吗?别出什么事吧?我看她心情不大好……你是她男人吗?」 程千述哭笑不得,摆手:「不是,我是……」 「这个你拿给她吧,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一看就没吃过苦头,别在外头受了委屈。」婆婆说,「都是爹生娘养的,让她家里人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啊。」 程千述一顿,沉默片刻,伸手接了过来,点点头:「谢谢啊。」 「你劝劝她。」婆婆抱着小孙儿,道,「没什么过不去的,人生路还长着呢。她男人既然不要她了,她就再找别的嘛。那么好的姑娘,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程千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老婆婆便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抱着孙儿走了。 等人走远了,程千述看着手里的鸡蛋愁眉不展,片刻后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 「那个……」他提着鸡蛋僵硬地说,「刚才有个婆婆给你送来了鸡蛋。」 花锦双的声音在门后有气无力道:「我听到了,放着吧。」 程千述道:「你不出来看看吗?」 花锦双嗤道:「看什么?我又不会做饭,那鸡蛋也不能生吃,干嘛?还想我出来孵吗?」 程千述皱眉,不说话了,提着鸡蛋回了厨房。 屋里,花锦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哭出来之后倒是轻松了不少,他盯着房门看了半响,想:算了,计较这个做什么?有缘无分的事多了去了,矫情个屁啊? 等办完这件事,是花家的错他认了,随便程千述要怎么着他会替爹挡下来,把这条命赔给他也行;若不是花家的错,其中有误会,误会解开就行了,从今以后他俩再无任何关系。 重复催眠自己好几遍,花锦双嘆了口气,将那团发酸发疼,仿佛绵里藏针裹在血脉里时不时刺疼一下的情绪藏进了心底,将它彻底冰封了起来。 小爷是谁?花家最好看,最有天赋的少爷,怕过谁了? 于是他大喇喇地将未知的一切当被盖,倒头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夜里,程千述敲门叫他起床吃饭,他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蹲在门口拿凉水沖了脸,挽着袖子坐到桌前。 程千述偷偷看他,见他已没了颓丧的情绪,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总之五味杂陈得很。 饭桌上的菜很简单,但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慾。 一盘红烧兔子肉,一份鸡蛋汤,炒了两盘野菜,是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兔子肉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叫人垂涎欲滴。 花锦双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米是程千述去邻居家买来的,不多,哪怕认真淘洗过了,还是有小小的碎石子藏在其中,比起花家用得最好的米可是差远了。
第61页 花锦双这一路也算涨了些见识,不再有什么反应,吃得很是心安理得。 程千述见他没什么不满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边还下意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注意他更喜欢吃什么菜。 察觉到自己的下意识行为,程千述有些不自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花锦双说:「先前你还说过要给我下面吃。」 说着,花锦双神情莫测的笑了一下:「虽然没吃过你的面,这菜倒是不错。」 「想吃面,明天一早给你做。」程千述道。 山野间人不多,天黑得早,很快四周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远远能看到零星几点光。 花锦双突发奇想,说:「咱们养些鸡和鸭,再养条看家狗,怎么样?」 程千述收拾碗筷,蹲在门口拿了个盆洗碗,背对他道:「为什么?」 「反正要等魏小五,总不能待着什么也不做?」花锦双晃着腿,一脸无聊,「我想过过农家小院的日子。」 程千述转头看他一眼,两人视线短暂地对视,程千述没答应也没拒绝,沉默地洗了碗后说:「你白天跟那老太太聊什么呢?」 花锦双耸肩:「闲来无事,随便聊了几句。」 程千述转身去烧水准备沐浴,说:「别太高调了,惹人怀疑不好。」 花锦双哦了一声,见程千述滚出个大桶来,又在桶下垫了石头,在缝隙里烧起火来,好奇道:「你做什么?烫死猪吗?」 程千述:「……」 程千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道:「是啊,猪。」 花锦双莫名其妙,等水慢慢热了,程千述坐在一边拿扇子轻轻扇着,时不时取出一些柴火来,拿长铁夹慢慢翻着,道:「来吧,猪。」 花锦双后知后觉:「这是洗澡用的?」 「不然呢?」程千述道,「水温你随时跟我说,我帮你调整。」 木桶旁边还放着几个装满冷水的小桶。 花锦双觉得这挺新鲜,篱笆院外一片漆黑,屋檐下挂着灯笼,仿佛世界上只剩了他和程千述两人。 花锦双便脱了衣服,踩着小凳翻了进去,程千述皱眉:「你先试试水温!」 花锦双一个激灵:「有点凉。」 程千述加了点柴,片刻后花锦双觉得舒服了,在水里脱了中衣和亵裤,湿漉漉地搭在桶边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一个注意着火,一个趴在桶边看着夜色发呆。 远远地有犬吠声,山林里不时响起古怪的鸟叫,花锦双光着手臂趴在边缘,说:「好舒服啊。」 程千述道:「急行军的时候没什么条件洗澡,一旦扎营这是最方便的,一桶水只要柴不断,大家可以轮着来。」 花锦双登时面露古怪:「所有人洗一桶水?」 「不然呢?你以为有多好的条件能挑三拣四?」 花锦双迟疑道:「那后面的人不是吃亏了……水都该黑了吧?」 程千述没说话,抬头看他,花锦双趴着边缘也低头看他,二人对视片刻,程千述被花锦双这单纯无辜的眼神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 他笑了? 花锦双诧异,但很快程千述就又板起脸,道:「赶紧的,洗好就出来。」 花锦双反应过来,耳朵一下红了:「等等,这水也不换吗?」 「哪儿那么麻烦?」程千述道,「你很脏吗?水黑了吗?」 花锦双立刻道:「当然不脏!」 程千述一瞥他,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花锦双却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这种行为太过亲密了些。 但很快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冷静,他只是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这对他来说什么意义也没有。 想是这么想,心里到底有些别扭,他几乎在水里坐不住了,立刻就要起身换人。 程千述道:「也不用这么着急,这几天一直赶路,你……」 花锦双摆手:「没事没事,已经很舒服了……呃……」 花锦双伸手要拿桶边湿掉的衣服,程千述道:「我去给你拿干净的,你别动。」 花锦双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将脸埋进水里吐了几串泡泡——他习惯什么都有人提前为他备好,忘记了得自己先准备干净的衣服。这下又麻烦师兄了。 「想淹死自己?」头顶响起声音。 花锦双忙抬起头,水珠从他脸颊滚落,程千述正踩在凳子上,手里举着帕子和衣服看他。 温柔的月色下,水波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程千述也不知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回过神的时候脑子里已记下了花锦双赤-裸身体的样子。 白皙的肌肤十分娇嫩,但该有的肌肉一点不少,是劲瘦结实的习武之人的身体。 十六岁的少年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青涩,哪怕平日在庆州横着走,又十分狡猾机灵,但此刻不着寸缕黑发披散肩头,看起来却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带着初生幼兽般的无辜,令人不由自主地怜惜。 程千述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以及对花锦双的愧疚和矛盾情绪此刻仿佛找到了发泄点,看着对方难得的温驯模样,一股冲动涌入身下,形成一团炙热的火,差点将人连同理智一起焚尽了。 他抬了抬手,但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竭力镇定道:「先擦擦吧。」
第62页 花锦双发现这样洗澡的不便之处了,没有屏风遮挡,他又不能在水里擦身体,只能光着爬了出来,躲在木桶后。 光熘熘的身体像剥了壳的鸡蛋,挺翘紧緻的**在程千述眼前晃来晃去,令他按捺地火气更汹涌了些。 程千述的眼神带着沉甸甸的莫测情绪,一开始他还想移开视线,后来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逼视着少年。花锦双穿衣时侧过了一点身体,露出胸口小小的两点,十分可爱,他身下的东西也小小巧巧的,像是精心雕琢的宝贝,同军营里那些糙汉全然不同。 花锦双满面通红,仓促地穿好衣服系上腰带,主动拿过扇子说:「我帮你看着……看着火。」 程千述没说话,呼吸有些急促,片刻后移开视线,脱了衣服坐进木桶里。 花锦双清楚地看见了他硬起的东西,登时口干舌燥,心脏砰砰跳动,快震破胸腔。 两人又沉默了,花锦双拿扇子扇了扇发热的脸,又一个劲对着柴火扇。 片刻后,程千述满头大汗,满面涨红,道:「你想烫死我?」 花锦双:「……」 第39章 汇合 花锦双难得地渡过了几天安逸闲适的日子。 他同程千述说起想过过农家小院的日子后,没出两日,程千述便抱着一堆毛茸茸的小鸡崽回来了,屁股后头还跟着一只五个月左右大的小白狗。 那小白狗尾巴很大,蜷曲地盘在背上,耳朵耷下来十分温驯乖巧,看见陌生的花锦双后它便站住叫了起来,兢兢业业地恪守着自己作为「看家犬」的职责。 程千述在前头说:「别叫,这是自己人。」 花锦双好奇地蹲下,那白狗便晃着尾巴走了过来,伸出舌头嘴角像是绽开了一个笑容。 「真可爱。」花锦双道,「从哪儿弄来的?」 「别人家不要的,」程千述道,「说是有些傻,我就带回来了。」 程千述弄了个小小的篱笆院,将鸡崽放进提前做好的小木屋里,拿厚厚的草垫了,说:「你给取个名字吧。」 花锦双摸了摸狗头,想了想:「大白。」 程千述挑眉:「这么简单粗暴?」 花锦双会过头看他:「不然你取一个?」 程千述摇头,目光似随意地从花锦双无暇的面庞上扫过,随口道:「我无所谓,大白就大白吧。」 花锦双便喊了起来:「大白!走!吃东西去!」 那狗果真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歪头看人,花锦双又喊了几声它才跟了上去。 从这一日起,花锦双和程千述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用语言详细描述的相处模式里。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间野林里,一切仿佛被短暂地隔离了。他们不必去想爱恨纠葛,不必去想复杂的家族矛盾,未来二人又该如何相处。 此时此刻,他们就似两个普通人,白日花锦双餵鸡、餵狗,去老婆婆家帮忙兼闲聊;程千述则去打猎,砍柴,伺候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吃喝拉撒。 花锦双收起了自己带出来的那些华贵衣衫,将昂贵的狐裘抱给老婆婆用来铺放小孙儿的床,柔软暖和的小床登时让小孙儿开心得不行。 老婆婆搓着手直道:「哎呀,这可是好东西,这一看就……我们可买不起啊。」 「送您了。」花锦双笑着道,「钱乃身外物,没了就没了吧。」 老婆婆感嘆:「真是个好姑娘,谁家看不上你啊,那是他们的损失哦。」 花锦双笑得更甜了,撑着下颚吃婆婆亲手做的小糕点,味道不如花家自己开得酒楼好,但却带着无可替代的温情,吃得让人安心。 夕阳西下,花锦双就带着大白去下山的路口接程千述。 程千述背着竹篓,腰上繫着粗绳,每天都会带下来丰厚的食物,吃不完的就送老婆婆家,或者拿去卖了,竟也慢慢存了些零碎的银子。 两人每日如此,肩并肩地踩着夕阳余晖回家,大白甩着尾巴在主人脚下来回转圈,欢快得很,花锦双会帮忙提一些木柴,同程千述说这一日的见闻趣事。 什么镇外的卖货郎带了许多小玩意来,都是庆州满大街都有的东西,到了这里反成稀罕物了;谁谁为了媳妇打架,脸都破了;谁谁抢那一亩三分地,几个大哥扛着锄头铲子,争着认那刚死没多久的孤寡老头做爹,争那地该由谁继承云云。 程千述默不作声地听着,见有树叶落在花锦双肩头,便伸手帮他拍掉,手指扫过那娇嫩的脸庞,两人都是一僵,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天黑就睡觉,鸡叫就起床,花锦双学会了洗衣淘米,偶尔会挽着袖子端着个大盆去河边跟一堆女人蹲在一处,边洗衣边闲聊。 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只当他是个私奔来的千金小姐,还教他要如何管男人。 一晃时间过去小半月,武林大会快开始了。 这一日,花锦双带着大白又在下山的必经小路上等程千述,正无聊地踢石子玩,就听前方传来了动静。 几匹马从山下小路跑了过来,其中一匹上竟坐着程千述,他身后则是魏小五。 魏小五大病未愈,像个风一吹就倒的小树苗,晃晃悠悠的,紧跟着后面的马上是花明然和花洛文。 花锦双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样与世无争,自欺欺人的日子终于还是到头了。
第63页 魏小五半路上发起了高热,所以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几人为了照顾魏小五的身体不敢走得太快,花洛文一见花锦双,立刻就招呼道:「锦双师兄!」 花明然眼前也是一亮,翻身下马,往前小跑几步,到得近前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脖子,难掩兴奋地道:「双儿师弟。」 花明然耳朵通红,脖子也红了,一双虎目不住在花锦双脸上来回打量。他见花锦双穿着朴素,挽着袖子,黑发随意绑在身后,一手还晃着一根狗尾巴草,竟同平日金贵的扮相完全不同却又别有滋味,登时夸道:「双儿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程千述骑在马上,看了眼兴奋的花明然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又看了眼笑着的花锦双,沉默地别开了视线。 「终于到了。」花锦双掩下心头的遗憾,提起精神道,「我还想着你们再不来,我就得自己想办法混进去了。时间来不及了。」 花洛文也上前打招呼,皱眉道:「让师兄受苦了。」 花锦双摆手,吹了声口哨:「大白,给哥哥们打招呼。」 大白晃着尾巴,歪着脑袋耷拉着舌头,花锦双拿脚尖轻轻碰了下它屁股,大白便慢半拍地转圈倒下,踢了踢腿。 花明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双儿,训狗也是无师自通啊。」 花明然十句话里九句不离花锦双,并且句句都是夸赞,花洛文十分受不了,翻了个白眼,道:「行了,接下来怎么办?锦夜师兄说到了就听你的。」 花明然侧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程千述,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要我说还没个定论。有些人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程千述冷冷和他对视,花明然本就对程千述颇为不爽,尤其花锦双从前还表现出了十分的欣赏和维护,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了,自然要护着花锦双。 「我就事论事,程小弟也别不痛快,咱们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重要的是要讲证据。」 花洛文也道:「是,不管现在花家有多少疑点,没有证据都是胡扯。我们可不欠你什么,锦双师兄就更欠不着你什么了。」 花明然和花洛文走镖多年,花洛文更是个敏锐的狼崽子,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对人心也十分敏感。 先前在庆州花锦双和程千述几乎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人关系十分亲密,程千述更是表现出了护崽似地紧张;这会儿再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且从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起,程千述脸色就很冷厉,也不怎么说话。 花明然和花洛文心里明镜似的,立刻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花洛文想:这也就是三少爷,若是换了其他的花家少爷,可不会对程千述有什么愧疚情绪。别说现在一切还没定论,就算有定论了,那该如何如何,愧疚能当后悔药吃? 那几个少爷可不会让程千述给自己脸色看,到时候不过断绝关系,彼此互不往来,能补偿的就补偿,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难不成要花家从上到下几百口人赔命不成? 花洛文看了眼面上带笑的花锦双,心里不痛快:这一路三少爷不定怎么受委屈呢。 几人回了屋子,花明然左右打量这不大的房间,确定有两个房间,花锦双和程千述不是共睡一屋,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他一直站在花锦双和程千述中间,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找着话就同花锦双说,并不搭理程千述。 花锦双偷看了程千述几次,见他一直在跟魏小五说话,魏小五坐在椅子里喝茶,脸色很虚弱,嘴唇无色,程千述就去拿了东西来给他吃。 从花明然他们来了之后,程千述便没主动同他们说过一句话了。 夜里吃过饭,花锦双安排了之后的计划。 「魏小五和明然师兄一起,先进城里。」花锦双道,「我和师……程哥,洛文师弟一起晚两天进城。你们可以高调一些,装成躲仇家的富家少爷,我这里的东西魏小五拿去用,钱也多带点,不用省着,住好一些的客栈。」 「成功进城后,明然师兄就去找活计干,就说你和小五是兄弟,有人打听就说从庆州来的,不用瞒着。」花锦双道,「我们会暗中查探他们的反应,他们对庆州应该很敏感,一定会露出尾巴来。」 「我们在明你们在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明然道,「好主意!」 花洛文忍不住道:「师兄,不会用词就别瞎用。」 花明然瞪了他一眼。 安排好了计划和联络用的暗号,花锦双拍了下手:「就这样吧,大家要随机应变,程哥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程千述双手搭在膝盖上,弯腰看着地上的图纸。 几人此时围坐在小院里,大白睡得四脚朝天打着呼噜,篱笆里的鸡崽也都睡了,四周很安静。 好一会儿他才说:「进城后我和你们分头行动,我先去将军府附近打探情况,我对周围熟悉一些,先探探路。」 花锦双皱眉:「可是……」 程千述摆了下手:「我有分寸。」 花锦双只得闭嘴不言。 花洛文冷笑:「我师兄可是大义灭亲来给你查案的,你要是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我们丢下你就走,没有那个义务非得帮你。懂吗?」 「爱干嘛干嘛,」花明然也道,「不是双儿非要来,谁想淌你这浑水?咱们走南闯北做什么不行?程小弟,人生在世没谁是欠你的,你也不小了,自个儿心里得有点数。」
第64页 程千述看了二人一眼,起身走了。 花锦双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图纸走神。他现在倒是不太在意程千述的反应,答案就快揭晓了,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和害怕。 这一夜花明然和花洛文随便在厅堂里睡了,魏小五单独睡了花锦双的屋,花锦双则睡程千述的屋,程千述不见了踪影,可能另找地方睡去了,也可能睡不着,在屋顶晒月亮。 半夜花锦双听到动静,他也有些睡不着便起身查看,见是魏小五披着衣服在后院蹲着,走过去问:「你做什么?」 魏小五惨白的脸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失眠。」 「你这身子,得好好休养。」花锦双对他同情不起来,只站在他身边客气地说。 魏小五道:「做了太多错事,闭上眼就是冤魂索命,自然睡不着。」 花锦双看他一眼,准备转身回去。 魏小五突然说:「你喜欢那个姓程的吧?我看他之前也对你挺好的,现在呢?」 花锦双站住了,片刻后说:「他不喜欢我,别误会。」 「现在恨上你了?」魏小五问。 「也不至于。」花锦双想了想,又自嘲一笑,「不过总会恨上的。」 魏小五盯着黑漆漆的林子,抱着手臂,道:「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永远地错过了,我是个很好的例子。」 花锦双道:「那怎么一样?我可没错杀好人。」 「错杀了一段无辜的感情,」魏小五道,「你也是,程千述也是。这事就算跟你爹有关系,跟你也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我能决定的。」花锦双道,「做什么?想劝我?」 「没有。」魏小五惨白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资格?我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揭开这惊天秘密。」 花锦双没说话,片刻后问:「你下手的时候,真的一点犹豫也没有吗?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在。」魏小五大概也是第一次提起细节,声音有些颤抖,双目发直,半响才道,「每天我都会想着他临死前的眼神,我琢磨着那是什么意思?他最后想跟我说话,没发出声音,他到底想说什么?每天我都忍不住去琢磨,我可以不去想,但我不能,我得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每天自虐?」花锦双笑笑,「久了你就麻木了,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这就行了。」魏小五说。 花锦双又沉默了,魏小五说:「我犹豫过,我犹豫过的。」 花锦双没再说话,转身走了,魏小五在身后反覆地低声念叨:犹豫过,我犹豫过,犹豫过。 他像是念着什么魔咒,这个魔咒没有结论,没有尽头,只能无限循环。 因为结局已然註定,它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却又像是某根救命的稻草,空空地悬在那里,晃来晃去。 花锦双进屋前,看到程千述坐在屋顶上。 他不知道程千述有没有听到魏小五和自己的对话,但他没再抬头多看一眼,径直进了屋内。 第40章 将计就计 翌日魏小五换上了花锦双的衣服,花锦双亲自给他梳头,又将自己的墨玉系在他的腰带上,左右打量后点头:「行,就这样吧。」 魏小五在水缸的倒映里看了看自己,虽然依然面色苍白,十分虚弱,但果然人靠衣装,这身华贵的衣服和饰品一上身,整个人看着就不大一样了。 魏小五同花锦双年纪差不多大,只是比花锦双还要瘦削许多,衣服稍有点显大,腰带繫紧一些也还好。 花明然也换了一身好些的衣服,带上了花锦双的钱袋,不无担心道:「你们一切小心。」 「师兄才要小心。」花锦双一笑,「你们可在明面上。」 花明然看了程千述一眼,又看花锦双:「别太冲动,要不还是洛文陪他去,我跟着你……」 「师兄。」花锦双拍了拍花明然的胳膊,「洛文到底是个孩子。」 花洛文登时不满:「我也就年纪小了些!论经验我可不比你们差!」他抱着手臂哼道,「我走南闯北的时候,锦双师兄还在家被先生罚抄诗呢。」 花锦双登时乐了:「就你能说!」 花洛文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花明然也知道这事只能自己去,于是只好嘱咐花洛文:「看着你师兄。」 花洛文点头:「放心吧。」 花洛文是被花无琅救的,拜师学艺这么多年,几乎把花无琅当半个爹,花明然身为大师兄也没少照顾他,花无琅不能常陪着小徒弟,大部分时间还是花明然将这孩子带在身边,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因此花明然在花洛文眼里,也跟亲大哥没什么区别。 要说花无琅背叛了谁,花洛文是不相信的,就算真的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自小看透了人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弱肉强食,胜者就是一切。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一来花锦双不会贊同,二来大师兄也不会高兴,三来程千述那小子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 待花明然和魏小五离开后,花锦双便去邻居家借了些姑娘家的衣服,将自己和花洛文伪装了一下。 花洛文年纪小骨骼也小,嗓音尚有些清脆,还不太显男人的特徵,换上一身小姑娘的衣服,披散下头发来,眉心间贴了花,看着还挺可爱的,有点凶凶的可爱,像只小奶猫。
第65页 花锦双则完全是一副大好年华的少女模样,娇艷欲滴,描了眉抹了胭脂,看得人眼睛发直。 程千述正在削一把小竹籤,抬头时看见花锦双穿了一身翠绿裙装,外头披着纱衣,黑发松松地在脖颈后挽了发髻,别着一只木簪,几缕发丝落在眼前,似笑非笑看人时带着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程千述一时挪不开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假想过的「妻子」似乎就该是这么一个模样。 花洛文扯着衣服不舒服道:「非得这样吗?」 「要想不引起注意,就得这样。」花锦双坐在桌前,拿了黄铜镜左看右看,又不满意地让花洛文去给他拿了胭脂来,在本就红艷的嘴唇上重重地抿过,登时那双唇更加红艷如火,看着还很是性感丰满。 程千述看着那唇瓣,只觉有些口干舌燥,不太不自在。 花洛文在旁边冷笑一声,程千述下意识看去,正对上对方冷冷看来的眼神。 程千述:「……」 程千述低下头,继续削竹籤。 花锦双满意了,笑着道:「好看吗?」 花洛文点头,理所当然道:「师兄怎么样都好看。」 花锦双却没问程千述,起身出门去了。 程千述本还想着该怎么回答,说实话?似乎略显轻佻,可说假话,他又不愿违背本心。 没料到花锦双完全没有询问他的意思,程千述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手里的竹籤发呆。 这些日子他和花锦双过得很平静,没人提以后的事,就仿佛那些事暂时不存在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程千述在夜深人静时甚至动摇过,想就这么藏在这里,再也不去管外头的是是非非。 花锦双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和他一起在院子里用同一个木桶洗澡,把握火候也很精准了,每回各自睡下后,程千述满脑子都是少年人白皙的胳膊和肩膀,还有水下一览无余的春光。 他不想去想,可越是不想,脑子就不听使唤似地不断将那些画面放在他眼前,令他无处可逃。 少年人的身体扛不住冲动的反覆刺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便靠着墙裹在被子里自己解决,急促地喘息在夜深人静里听起来令他感到羞耻和愧疚,但这种感觉却能使人上瘾,越是愧疚难当,越是控制不住。 内心深处似乎隐秘地涌出某种阴暗的欲望,每回发泄之后,他就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升起对自己脆弱的愤怒和心虚。 正走神,花锦双从外面走了回来,手里抱着大白说:「程哥,大白和那些鸡崽找好人家帮忙照顾了吗?」 程千述点了点头,花洛文道:「送人就好了啊?难道师兄还打算回来接着住?」 花锦双笑了笑,揉了揉大白的头,没说话。 一日后,按照计划他们朝边关最大的城池行去。 花锦双和洛文假扮两姐妹,程千述则是他们的马夫,两姐妹是来投靠亲人的,花锦双忠实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角色里,快进城门前便开始沿路询问,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有不少好心人抢着为他想办法,甚至有人想帮他们联繫住的地方。 在茶肆前休息时,花锦双和洛文都没下车,只掀开了车帘,程千述戴着一顶大草帽,将脸抹黑了,去给他们端茶喝。 刚一走开,便有不知哪家外出的少爷走了过来,一身穿金戴玉,拿着摺扇晃了晃,道:「两位妹妹是去哪儿啊?」 花锦双拿长袖半遮了脸,含羞带怯地回答:「往城里去。」 「从哪儿来?」那少爷又道,「去做什么的?」 这般质问的语气十分不客气,一双眼睛还放肆地上下打量,流露着贪婪的光,大概是想先摸清了花锦双他们的底细,若是无依无靠或者没什么背景,便好打其他的主意。 花洛文凶道:「关你什么事!」 花锦双拉了他一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听话,别惹事。」 花洛文叉着腿,没形象地坐着,哼了一声。 那少爷嫌弃地看了眼花洛文,这小姑娘虽然长得不错,但脾气实在不怎么样,比不上旁边这位,一看就令人心生好感。 花锦双随口报了个地名,他这些日子在小镇里学了不少当地人的口音,半真半假地说:「我们是去投靠亲戚的,家里要说亲,让先去看看。」 「哦。」那少爷道,「哪家这么不讲规矩?居然让待出嫁的姑娘这样去见人?」 花锦双笑了笑:「都是普通人家又是远方亲戚,不讲究这些。」 那少爷眼珠子一转,自觉套出话来了:「小爷对城里的事也算熟悉,要么你说说看?指不定我认识,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花锦双犹豫片刻,状似深思熟虑后小心地报出名字来,还不好意思地挡了挡脸,问:「公子可认识这家人?」 那少爷心里冷笑:认识个屁?听都没听过。 他这便来了胆子,吆喝周围的人将马车围了起来,笑得贼兮兮的:「认识,怎么不认识?真是巧了,我送你们过去吧,这里靠近边境了,可不安全。」 花洛文心里呸了一声,看了眼花锦双,花锦双十分淡定,眼底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警惕:「不,不必了……」 那少爷立刻道:「走着。」 竟就有人来牵了他们的马,不容拒绝光天化日就要将人抢走。
第66页 花锦双小声惊呼,着急地扶住了车门:「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那少爷见他焦急,一双美目带着令人着迷的惊惶,忍不住就坐上马车去,伸手想去摸花锦双的脸:「不用担心,我又不会吃了你。说好送你去,一定送你去……」 那话音十分粘腻,听得人一阵噁心,花洛文已忍不住要拔刀砍了他的手,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那少爷的后领子突然被人提着,直接丢了出去。 程千述一手还端着茶,冷冷道:「滚。」 他压低了些帽檐,将声音沉得很低,听起来有些可怕。 那少爷爬起来怒道:「谁!」 花锦双眼角含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哥!」 程千述虽然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道:「别担心。」 那少爷道:「一个马夫?胆子不小!」 程千述道:「你再这样,我就去报官。」 那少爷哈哈笑起来:「你去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报官!」 他说得如此嚣张,程千述眼底闪过冷光:看样子是个跟官府有关系的? 若是换了程溱还在的时候,城里断不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如今程家才失势多久?这些阿猫阿狗就都冒出来了。 程千述心头杀意顿起,被花锦双轻轻拉住了。 那双手只轻轻一碰他立刻放开了却奇蹟般地抚平了程千述心头的怒火和不甘。 花锦双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千述皱起眉,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个好机会。 程千述便默不作声,冷冷看着那少爷。 少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哈哈笑起来,一挥手:「带走!真是见了鬼了,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傻子!」 程千述被人一推,手里杯盏摔落跌进马车里,车门关上,那少爷哼着曲骑马走在前头,命人将车连人绑进了城。 花锦双小声道:「倒是便宜了我们,还怕到时候城门守卫核查不好敷衍,这不就省心多了?」 城门守卫一见那少爷,根本没有阻拦,立刻放了人进去。 程千述沉声道:「都是干什么吃的?玩忽职守!这是渎职!」 花洛文啧了一声:「现在就靠他们玩忽职守,才能让我们更容易混进去,你计较这个做什么?」 程千述没说话,脸色很是愤然。 花锦双用眼神制止了花洛文,坐在马车里掀起一点窗帘往外看。 这边关最大的城池贸易往来很多,看上去十分繁华,其中不乏周边小国的人,肤色容貌皆有不同,还有牵着骆驼的,驼铃随风悠扬十分有异域风情。 花锦双还是第一次见到骆驼,好奇地看着,又问程千述:「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程千述摇头,「以前没见过。」 「也许运气好,」花锦双撑着下颚,一笑,「可能就是接替程家的人,你得当心点,别被认出来了。」 程千述点头,皱眉看他:「你打算如何?」 「将计就计。」花锦双道,「跟着这小少爷回去看看,也许能拿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太危险了。」程千述道,「你很容易暴露。」 「我自有办法,你别管了。」花锦双摆手,道,「你自己找着机会就走,他们应该不会管你。」 程千述本就说过进了城他会分头行动,但此刻他哪里放心得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花洛文闲闲道:「还有我在呢,当我死的?」 花洛文露出袖口里藏着的暗器,还有他的靴子里也藏着匕首,道:「我盯上的猎物,从来没有失手过。」 程千述没说话,抬头看着花锦双。 花锦双没注意他,还看着窗外,眼里带着好奇和新鲜,仿佛压根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很有他的风格,天不怕地不怕,可程千述却放心不下。 他恼火地揉了揉眉心,说:「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小心。」 花锦双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短暂地对视,花锦双笑了笑,转开了头。 第41章 蓄势待发 这些人果然完全不在意程千述,马车进了一座大院后,程千述就被人扯了下来推到了一边。 花锦双和洛文被半胁迫半搀扶着下了车,花锦双一脸慌张道:「这、这是哪里?你不是说要送我去亲戚家吗?」 那少爷笑了一声,也没再搭理他,只随意地挥了挥手,旁边的下人仿佛早已习惯,径直上前将花锦双和洛文带走了。 「这是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花锦双大叫起来。 洛文懒洋洋地跟着道:「啊,救命,啊。」 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显得十分不敬业。 程千述:「……」 程千述看见有人拽住了花锦双的手腕,正想上前就被旁边的人给挡住了。 「你走吧。」那人打开后院的门,敷衍道,「赶紧走,你要报官要干嘛都随你。」 程千述冷冷地看着他,又转开视线看向长廊那头,花锦双的衣角已经消失在墙那边看不见了。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和焦虑,下意识就想跟上去,身后的人道:「不走你就留在这里跑腿。」 那人上下打量程千述:「看着还挺结实,力气活总是能做的。喂,北境寇家听说过吗?」
第67页 程千述一愣,对这个姓氏倒是有印象。 寇家祖上有犯人被流放来了边关,后来尤诏人进犯,寇家的人趁乱逃脱隐姓埋名混在经商的队伍里来往周边贸易小国做点小生意。 边境平稳后,寇家血脉里出了个和尤诏人的混血儿,此人骁勇善战,十分聪明,被当时镇守边关的将军收入麾下,建立赫赫军功,最终却战死在沙场上。 当时的将军可怜他年纪轻轻,才华了得,怜惜之下上请朝廷免了寇家罪名,之后寇家便不用躲躲藏藏,在边关安居下来,过上了普通的日子。 这么些年,寇家子嗣不多,安分守己,从来不敢贪功冒头,因后人平庸在军中的职位也十分普通,甚至一度边缘化,很不起眼。 程溱还在时,相熟的副将、亲兵里从未有寇家的身影,也难怪程千述对这少爷并不眼熟。 但一听这姓氏,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只因为这边境姓寇的人十分稀少。 程千述敏锐地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程家一出事,这姓寇的便如此嚣张跋扈,看上去强抢民女的事也不像是第一次做了。如此胆大妄为,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缘由。 程千述立刻做出了决定:「我留下,请让我继续伺候两位小姐,人生地不熟的,我怕她们害怕。」 那管事的人留着小鬍子,看上去尖嘴猴腮十分小人得势的模样,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决定,先去柴房做事吧。」 另一头,花锦双和洛文被关进了内院,外院和内院中间竟有一把上锁的红漆大门,看着有些诡异。 待进了门,花锦双才惊讶地发现,这内院里居然还关着不少姑娘,年纪都不大,不间断地哭泣声简直像个人间地狱。 花锦双捏紧了拳头,被下人推着往前走,那下人也算见识了不少闭月羞花的好容貌,但花锦双还是这里面最出类拔萃的,哪怕是现在这样板着脸,也十足是话本里写得祸国妖孽,倾国倾城。 那下人忍不住直盯着他看,推人时也刻意占便宜。 花锦双一直没说话,待被送进最里面的房间,花锦双侧头一笑,道:「这位哥哥,我很怕,你跟我说说这是哪儿好不好?」 边说着,他边进了屋子,转身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男人吞了口唾沫,立刻迈进了房中,没留神花洛文已在他身后悄悄地关上了门。 光被遮挡,花洛文走到男人身后,冷冷道:「这是哪儿?」 男人道:「寇家,姑娘,你运气真是不错,恰逢寇家时来运转,正是得器重之时。若是讨得咱们大少爷欢心,以后你就是寇家的当家少奶奶……」 话没说完,花锦双问:「这么多少奶奶?」 男人一笑:「那些都是抓来等着送人的羊羔,你这样的,大少爷估计捨不得送人。」 男人想了想,又道:「也说不准,若是大将军要人,少爷也只能割肉了。就是可惜了。」 花锦双歪头看他,笑吟吟的很是无辜:「大将军?」 「新上任的大将军,权利大着呢。」男人道,「姓纪,咱们都叫纪大将军。」 花锦双道:「我怎么记得,这里的将军姓程?」 男人一摆手,颇不以为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姓程的通敌叛国,被当场处决了。如今程家已经没啦,程家的大娘子也在牢房里自尽啦。」 花锦双瞳孔猛地一缩,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一片冰冷。 「自尽了?」 「说是陪丈夫,痴情啊。」男人道,「姑娘,我劝你啊别学外头那些,哭哭啼啼的不讨人喜欢,识趣点,主动讨好咱们大少爷,以后这一片儿就是纪大将军和咱们寇家的天下了。人都说天高皇帝远……」 花锦双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男人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脖子上掠过一片冰凉,再想出声已经迟了,鲜血从他脖颈里喷薄而出,花锦双往后退了几步,没让血沾上衣摆。 花洛文嫌恶道:「这府里的人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的。」 花锦双拿帕子擦了擦之前被这人碰过的手,将帕子丢进了血泊中,扭了扭脖子冷淡道:「进来时看清路了吗?」 花洛文点头:「看清了。」 「去吧,先联繫上明然师兄,这里有我。」花锦双看了看天色,「天亮之前回来,听我口令。」 花洛文应了一声,擦干净匕首放进靴子里,然后推开了靠后墙的窗户。 好在这屋子靠最角落,很不引人注意,离后墙也很近,实在是方便了花洛文离开。 他左右看看确定无人看守——大概是因为前门上了锁,这又是一屋子女人,便被放松了警惕。 花洛文啧啧两声,手脚利落地翻窗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墙的那头。 花锦双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丝毫不在意屋里躺着个已渐渐冰冷的尸体。 片刻后他才脱了一只鞋,丢进血泊里,弄乱了头发,将门口的花瓶和摆设掀翻在地,大叫起来:「啊——杀人啦——!」 程千述远在柴房,突然心有灵犀似地抬起了头。 下人们突然慌乱起来,程千述走出门去,他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臂膀,拦住了一个匆匆跑过的小厮。 「怎么了?」 「你谁啊?」那小厮道。
第68页 程千述往他手里塞了碎银:「跟我说前面怎么了?」 那小厮利落地收了钱,道:「内院杀人啦,一个下人被杀了,府里正乱着呢。」 程千述眯眼:「内院?」 「寇家的内院旁人轻易去不得,」那小厮左右看看,低声说,「据说藏着各色美人,是要送给别的大人的。」 程千述立刻懂了,寇家不知用什么办法得了新任将军的信任,但位置恐怕还没坐稳,需要笼络人脉。 他眯起眼,道:「内院怎么走?」 花锦双缩在窗下捂着脸哭泣不止,从指缝里偷偷观察众人神态。 姓寇的大少爷脸色铁青,指着地上的尸体大骂:「这怎么回事?!谁干的!」 一小厮磕磕巴巴道:「她说,她说她没看清,刚进屋就撞上一个黑影,对方二话不说就将人杀了,还掳走了她妹妹。」 大少爷瞪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胡说八道!这内院如何有人进得来?!谁这么大胆子?!」 他又指着花锦双:「你过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看清人了吗?他往哪里逃了?!」 花锦双哆嗦着抬手指了指窗户,道:「我没看、没看清……」 很快又有一群人走了进来,内院里被关着的其他姑娘有的求饶大叫,有的讽刺大笑:「报应!都是报应!」 「放我们出去!」 花锦双眉头微拧,见那群人里为首两人气质不凡,一个看起来阴沉可怖,脸色狰狞;一个看起来颇为阴柔,带着狠劲,走路的步伐十分有力,一看便是内功高手。 花锦双小心打量,不动声色,就见那二人进了门便道:「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姓寇的少爷立刻不敢嘚瑟了,伏低做小道:「爹,钟爷。」 花锦双如遭雷击,低着头飞快思索:钟爷?可是那个钟爷? 糟了。 花锦双心如擂鼓,不知道程千述离开没有,万一被认出来要怎么办? 这姓钟的人若是花锦双没记错,应该是如今朝廷里正得势的大太监钟应,这人花锦双了解不多,只听师兄弟们说起,是个心狠手辣且很有野心的人。花锦双确定钟应不会认得自己,可程千述就不一定了。 花锦双一时紧张起来,时不时地瞥一眼门外,生怕看到程千述突然冒出来。 那寇姓大少爷道:「爹,我也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实在是……这内院上下都有人专门守着,平常人定是进不来的。」 大少爷觑着两人脸色,小心道:「该不会是……」 钟应背着手,长相虽阴柔却十分有气势,他面上十分干净白皙,眉头很淡,一双狭长的细眼看向窗下躲着的花锦双,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带回来,」大少爷不以为意,完全不认为跟花锦双有什么关系,「她什么也不知道,啧。」 钟应眯起眼,上下打量花锦双,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你,过来。」 花锦双的纱衣挡着脖颈处,看不清喉结,他低着头缩着肩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楚楚可怜道:「民女,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钟应道:「你再说一遍当时发生了什么。」 花锦双悄悄吸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我刚进门,就撞见了一个黑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扑倒了。我一回头……」 花锦双捂住脸:「就看到他死了!」 钟应蹲**,食指并着中指摸了摸尸体的脸侧。 「你什么时候叫的人?」 花锦双眼睛一眯,遮掩了眼底的冷光:「我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妹妹不见了,我这才叫了人。」 钟应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道:「这人的尸体已经冰凉了。」 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中年男人皱着眉,脸色狠厉,几乎是钟应说了第一句,他就意会了未尽之言:「大人的意思是她撒谎?」 钟应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这么短的时间……」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人跑了进来,小声在二人耳边说了什么。 钟应立刻变了脸色,顾不得管花锦双了,道:「派人盯住了!」 花锦双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他知道定是花洛文联繫上了花明然二人,先一步故意露了身份,引起了这边的注意。 第42章 失明 程千述提着菜篮子低着头从大门走了进来,看守的人皱眉:「瘦猴那小子呢?你是谁?」 程千述将声音压得很低,肩膀缩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畏缩,小心翼翼道:「是瘦猴小哥让我来帮忙送饭的,是给新来的那两位姑娘。」 守门的看了一眼院里,道:「先别进去,里头出大事了。」 程千述有些焦急,按捺着道:「我只是送个饭,两位小哥哥行行好,我回去还有其他活得干……」 守门的推了他一把,不耐烦道:「废什么话?里面是谁你知道吗?」 程千述的头发用布巾包裹着,脏兮兮的布条从额头前缠过令他的五官看起来变得有些比例失调,他故意眯缝着一点眼睛,道:「是、是谁?」 守门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正说着那头有人小声道:「出来了!」 其余几人立即将程千述拉到一边去站着,几人将他夹在其中,待一行人匆匆出门,姓寇的少爷落后几步,烦躁道:「里面的人看好了!再多派点人手,不能再出事了!」
第69页 「是!」 寇姓少爷完全没注意到送饭的程千述,其余的人就更未注意了。 程千述微微抬起头,只一个背影就认出了钟应,钟应身旁的寇老爷也被他认了出来。 看到男人时他便有了印象,几年前这人还因为负责採买营中粮草跟副将起过冲突。 程千述眯起眼,钟应为何会跟姓寇的在一起? 待人匆匆离开后,守门的才放程千述进去,花锦双坐在屋中,下人正打扫满地的血水并将尸体拖出去,程千述站在门边看了一眼,认出是之前拽着花锦双手腕的人。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花锦双,花锦双佯作无辜,坐在椅子里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 待下人走了,程千述进了门,将篮子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一些点心和热粥来。 花锦双端了茶杯,用茶杯掩着嘴道:「你还没走?」 程千述道:「钟应来做什么?」 花锦双看着茶杯里的茶,道:「不知道,看上去跟寇家关系不错,那小少爷怕他得很。」 程千述若有所思,又看了眼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刚来就惹事,不怕被人怀疑?钟应可没那么好糊弄。」 「谁让他手脚不干净?」花锦双放下茶盏,道,「洛文应该是联繫上明然师兄他们了,这里有我,你只管做你的事去。」 程千述皱眉:「你让花洛文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如何应付?」 花锦双看他一眼,无所谓道:「谁还能吃了我不成?」 程千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一时竟成了个锯嘴葫芦,只闷头将碗盘放好,垂手站在一旁。 外头有人走了进来,道:「你,跟我走。」 花锦双可怜巴巴地道:「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得去找我妹妹,求你们了。」 来人无动于衷,看了一旁的程千述一眼,说:「你是做什么的?你,别哭了,跟我走,快点!」 程千述道:「我是负责照顾他的人。」 来人皱眉:「走开,谁让你擅自来这儿的?你们管事的呢?你,站起来!」 花锦双颤抖着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在桌子边撑了一下仿佛风一吹都得倒了。 程千述往前一步,朝那人手里塞了碎银,道:「兄弟行个方便,我只要跟着他就行了,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哟。」那人想了想,笑了,「感情是一对小情人?这人进了寇家可没有被放走的道理,你也想开点。」 对方将银子收了,又伸出手来,手指勾了勾。 程千述沉着脸,把整个钱袋都交了出去。 那人高兴了,捏了捏钱袋,说:「钟大人觉得她有问题,要单独带走关起来,等大人回来了再单独审问。」 花锦双立刻哭叫起来:「我冤枉!我妹妹被带走了!怎么能说我有问题?!求求你了大人,你偷偷的,你偷偷放我走吧?好吗?」 那人斜睨眼上下打量他,嘴里啧啧似也觉得可惜,但放走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摆摆手,让程千述扶着花锦双跟自己走。 程千述看了花锦双一眼,轻轻将花锦双搂住了,半抱半扶地一起出门。 花锦双低着头哭泣,程千述则有些心不在焉。明明是很危险的境况,他却只觉得花锦双和自己靠在一起的地方一片滚烫,那温度沿着他半边身体一路烧上了脸,令他脖颈和耳朵都红透了。 男人带他们去了另一个单独的小院,里面没有其他人,显得十分空旷。 院里只一颗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在这干燥寒冷的地方,竟也十分枝繁叶茂,显得郁郁葱葱。 「在这儿等着吧。」男人说完转身走了,并不搭理他们。 程千述立刻放开了花锦双,花锦双整理了一下衣袖,抬起脸眼珠子转了转,说:「趁他们不在……」 程千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的红晕快速褪去:「不行!」他想了想又补充,「我去就行。」 花锦双皱起眉,难得和程千述冷眼相对,声音低低道:「程哥,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来查程家的案,但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爹。我想知道真相,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用不着谁来护着,你明白吗?」 程千述牙关紧咬,道:「这里跟庆州不一样!你能不能不要胡闹了?!」 花锦双蓦地瞪大眼睛,随即被气笑了:「到底是谁在胡闹?你过得了我三招再说!」 话音未落花锦双已攻了过去,这回他用上了十成功力,丝毫不给程千述面子,抬手捲起一阵狂风,风沙迷了程千述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花锦双已一掌打在他肩头,将他撞飞了出去。 「两招。」花锦双收招落地,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侧身站着,瞪眼道,「现在的你连我两招都接不下来,到底是谁在胡闹?!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能对付谁?!」 花锦双道:「我刚才可是确认过,钟应的内功深厚不下于大哥,你能跟他打吗?」 程千述脸色涨得通红,眉头抽搐,捂着肩膀连连咳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花锦双已经一跃而起,衣衫翩然飞舞,他像一只轻盈的鹞子,飞快地踩着院中大树掠上一旁屋顶,很快消失了。 程千述只得跑出院子,抬头左右看看分辨方向,追了上去。 夜幕垂下,寇家亮起了灯火。
第70页 有小厮敲着铜鼓奔走在小道中,喊:「人跑了!人跑了!」 寇家的人提着灯笼四处寻找,寇家的老爷、少爷此刻都不在,管事的带人四下搜索,冷着脸道:「封住所有的门!我还不信了她一个小姑娘能跑哪儿去?!」 「你们几个搜北边,我们搜南边,其他人去厨房和马圈看看!」 「是!」 花锦双从屋顶落下来,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他嫌裙摆碍事,将裙子捞起栓在腰带上,又将头发绑了起来,一缕发丝落在他无暇精緻的脸侧,显出几分娇俏灵动来。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如同鬼魅,贴身藏在柱后,等前头四下搜索的人走远了,才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晃了出来,进了不知是谁的卧室里。 他从窗户翻进屋内,小心掩住窗缝,蹲在窗下先让眼睛适应了黑暗,随即悄无声息地向前行去。 一阵翻箱倒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从卧室里出来,又从墙头翻出去,进了另一个院子。 如此一连搜了六个房间,花锦双颇有些烦躁头晕。 待进了第七个房间,像是个书房?花锦双暗骂:这姓寇的每个房间都长得差不多,是不是就防着有人来暗探呢?看样子果然是心里有鬼! 「少爷回来了!」前头有人叫起来。 花锦双一皱眉:不好,那几个人回来了?这么快? 他只得加快动作,在书房里一通翻找,也顾不得会弄出声音了,将书本从书柜上扫下来,目光快速从架子上一一扫过。 最后一本书落地,角落里出现了一个暗格。 花家这样的暗格也不少,花锦双登时眼睛一亮,立刻打开暗格,从里头摸出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上着锁,花锦双用内力将其震开,刚将盒子打开,盒内却飞出一片白色粉末。 「咳咳咳——!」花锦双立刻闭气后退,将盒子扔在地上,然后查看自己是否中毒。 没有中毒,但是…… 花锦双站在原地皱眉,不远处有声音靠近了。 那姓寇的少爷气急败坏:「找!都给我找!他妈的,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将她绑了送到钟爷那儿去!」 「若真是姓程的回来了,估计不好对付,他们在暗……」一人声音沉沉道。 「大哥!」寇少爷道,「管他是谁来了?咱们现在骑虎难下,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自然,我没有后悔,只是姓程的功夫不弱,也很聪明,我们得万事小心……」 花锦双转身,朝着声音靠近的反方向走了几步,撞到了书桌一角。 外面的人蓦地一停:「谁?!」 花锦双面无表情,捏紧了拳头。 身后突然有人贴近,带着火热的温度,一把捂住了花锦双的口鼻,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抓着他朝后窗跑去。 花锦双跌跌撞撞,他认出了救他的是谁——关键时刻程千述赶到了。 花锦双立刻道:「地上的盒子!」 程千述稍一停顿,转身过去拿了盒子,道:「赶紧走!」 花锦双没动。 外头的人小心翼翼靠近了,有拔剑的声音响起。 程千述压低声音:「双儿?」 这声焦急疑惑下脱口而出的「双儿」,令花锦双心头颤了颤,他抿了下唇,说:「师兄,我看不见了。」 程千述:「!!!」 第43章 火 寇家是不能待了,程千述在对方破门而入前,一把抱起花锦双从后窗跳了出去。 花锦双这会儿看不见,但表情还算镇定,只是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自在,程千述紧紧搂着他,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满脑子都是疑问: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看不见了? 程千述提起一口气带着花锦双从墙头翻了下去,身后传来寇家少爷的大喊:「有刺客!来人啊!给我追!」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快速地逼近了,程千述浑身汗毛倒立,能感觉到对方的剑气从自己耳边拂过,差那么一点就要割到耳朵。 「左边!」花锦双看不见,听觉和直觉变得敏锐起来,竟成了程千述身后的眼睛。 程千述毫不犹豫,立刻朝左边躲去,一枚暗器几乎是擦着他发尖掠过,深深钉进了地里。 花锦双微微侧头,一双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某一点,快速道:「右边,左边,左边,右边!」 身后的人紧追不捨,但始终碰不到程千述分毫,气得沉声吼道:「站住!」 程千述急促喘息,胸腔震动,花锦双道:「现在逃不出去,听我的!」 程千述心里也很清楚,他环顾四周,寇家的人正朝这边涌来。 花锦双道:「引开他,然后找间空房躲起来!」 程千述转头四望,寇家很大,道路弯曲像是迷宫,每一个院落除了大小有区别几乎都长得一个样。远处灯火像排着队游弋的金鱼,穿过小巷朝自己这边围攻过来,若是平日他和花锦双必然能顺利出逃,但现在显然冒不了这个险。 程千述立刻做出决定,抱着花锦双跳上一旁屋顶,待身后人追上时突然转身——敌人没料到他会突然迎面而来,下意识后退抬手遮挡,拿起的剑同某种金属撞上,发出「叮」地刺耳声音,程千述忍着胸口疼痛几乎是催动了全部内力,剑身巨震,将追击的男人弹飞了出去。
第71页 程千述并不恋战,他虎口崩裂冒出血来,只随手在身上擦了一下,抱紧怀里的人跳下屋顶,隐没进了黑暗中。 程千述带着花锦双又回到了先前有一颗大树的院落。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关上门窗,程千述将花锦双放在床榻上,蹲下-身小心地查看他的眼睛。 他伸手在花锦双眼前晃了晃,花锦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反应。 程千述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花锦双摇头:「应该只是暂时的,我没感觉自己中毒,不用担心。」 「你……」程千述想发火,咬着牙忍耐下来,道,「你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出去找大夫。」 程千述站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撑在桌案上,眼眸沉得很深。 花锦双到底是个孩子,没出过远门也没有什么对敌的经验,他自诩功夫了得,平日又被众人捧着,自然是不够谨慎小心的。他明明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让对方遇到了危险,这若是剧毒,花锦双要怎么办? 程千述捏紧了拳头,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令他后怕得浑身都要发起抖来;他想沖花锦双发火,却又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这一口气在胸口反覆汹涌蒸腾,他闭着眼,几乎又要触发内伤,走火入魔了。 花锦双在这静默里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茫然地转头,找寻着程千述:「师兄?你怎么了?」 程千述没说话,默默地平复情绪。 花锦双突然想起来程千述的娘已经死了,一时忐忑难安起来,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他。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各自怀着心思心不在焉。 又等了片刻,程千述出去打探了一眼,然后回来抱起花锦双,朝外走去。 花锦双道:「你背着我吧,这样不方便……」 程千述让他把手环在自己脖子上,两人一时贴得很近,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花锦双茫然地看了过来,程千述低头静静地凝视他。 苍白的月色下,花锦双因为看不见而少了平日的锐气和傲气,这会儿脸上不由自主显出一些不安来,难得脆弱了几分。 程千述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说:「背着更危险。」 花锦双:「?」 一直到出了寇家,两人朝小街上躲了过去,花锦双才反应过来,程千述的意思是,将他背在身后,若是遇到敌人,在背后的他会更危险。 虽然知道程千述就是这么一个人,换了其他人他也会这样做,但花锦双心里还是暖呼呼的,不由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循着花洛文留下的暗号,两人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内。 此地鱼龙混杂,要藏人反比庆州更方便,程千述留下接头的标记,带着花锦双住进了房间。 「手,给我看看?」花锦双道。 程千述找小二要了些药品,又让他帮忙去请个大夫来,自己坐在椅子上低头处理:「小伤而已。」 花锦双问:「你方才拿了什么?怎么会受伤?」 程千述摸出那个盒子,道:「这个……」说完他意识到花锦双看不见,于是走过去将那盒子放进花锦双手里,「这不是木头做的。」 花锦双一愣,拿起来反覆抚摸,疑惑地歪着头:「不是木头做的?」 「只是外面包了木材,」程千述抓着他的手,引领着他去摸盒子连接的边角处,「从这里摸就能感觉出来了,对吗?」 花锦双点头:「好像是。」 程千述道:「这应该是个双层的盒子,外面包了木材,里面是其他的材质。」 两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放在那盒子上,花锦双抬头朝程千述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程千述后知后觉,忙将手缩了回来,又不自觉地摩挲手指。 花锦双突然道:「我听说了一件事……」 程千述有些心不在焉,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花锦双:「什么?」 花锦双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能直说道:「伯母她……好像已经……去世了。」 花锦双紧张地动了动喉咙,他现在看不见,不知道程千述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认真地听着程千述的动静。 屋里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花锦双才听到程千述沙哑着声音说:「猜到了。」 花锦双有些不知所措,他蹙起眉,慢慢站了起来尝试着伸出手去摸:「师兄?」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就触到了程千述结实的胸膛,那胸膛正剧烈起伏,表示着对方的情绪显然没有说话时那么平静。 程千述没有躲开,浑身肌肉绷紧了,肩膀微微发着抖。 花锦双慢慢摸了上去,在脑海里一点点描绘出了程千述如今的模样。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程千述眼眶通红正紧紧地盯着他,额角上青筋暴起,颈侧的肌肉和经脉绷成了凌厉的弧度,仿佛一柄斜插入鞘的利剑,带出了可怕的杀气。 花锦双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摸,带着安抚的意味,程千述缓慢地抬起手,抚上了花锦双的手背。 花锦双嘆息道:「节哀。」 程千述咬牙,将泣血的痛嚎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扒皮抽筋了一般的痛苦,脑子里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第72页 他无意识地握着花锦双的手,靠近了少年温暖的身体,他比花锦双稍高一些,低着头看着他,目光扫过少年瞪大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尖,红润如火的唇。 他内心的愤怒和不甘无处发泄,仇恨和痛苦也无处可去。 他想将面前看起来柔软温驯的少年一点点撕碎了,大口吞下他滚烫的血液,将这份仇恨连着皮肉一起吞吃入腹,半点不剩。 他目光放空,抬手掐住了花锦双的脖子,花锦双没有挣扎。 但只一瞬,他又像是被烫着了,颤抖着松开了手,将少年拥进了怀里。 他只剩花锦双了,他无意识地想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赎。 花锦双感觉到耳边有滚-烫-的-液-体滑落,他无声嘆息,抱紧了程千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程千述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前往庆州的路上,他就知道也许今生已同父母生死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但真的听到消息时,还是难以承受这残忍的事实。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陪在自己身边的却是这个疑似凶手儿子的花锦双,如此讽刺,如此可笑,可却让他贪恋这温度,不舍放开。 楼下突然传来吵嚷声,程千述立刻收拾起情绪,揉了下眼睛靠近窗边往下看。 竟然是一队官兵举着火把,正要挨个搜查房间。 程千述眯眼:「这么快……看来寇家跟现任将军的关系不错啊。」 花锦双反应迅速,立刻脱了身上的裙装,然后将头上、手腕上的饰品摘了。 「把东西都藏起来,快!」 程千述也反应了过来,将衣服塞进床下,再将饰品扔进了角落摆设的花瓶中。花锦双已摸索着爬上床去,又探出脑袋来喊:「找个东西把我的手绑起来!」 程千述:「……」 程千述也脱了衣服,摘了头上的布条爬上床去绑住了花锦双的双手,少年人光洁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他张开两腿做出了放-荡的动作,扭了扭腰身:「被子!」 程千述涨红了一张脸,好在黑夜里也不怎么看得清,他拉过被子虚虚盖住二人,刚趴下来,并不如何结实的木门就被踹开了。 木门弹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 程千述直起身来,花锦双发出了一声惨叫。 程千述眼睛本就还红着,被火光一照,更显出几分狰狞可怕。 他披散着头发,赭红色的长发如瀑流泻在背上,挡住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花锦双哭叫着道:「放开我!救命啊!」 程千述掐住了花锦双的下颚,令他转过脸去,冷冷道:「闭嘴。」 此地本就什么人都有,如程千述这般有些混血的也很多见,一些皮相不错的少年会被从此处转卖到周边小国去,官兵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来人毫无解救少年的意思,举着火把只看了一眼——花锦双被捏着下颚板过头去,凌乱的黑发挡了大部分的容貌,只露出了白皙平坦的胸膛,一看便是个男孩儿。 官兵道:「看见一个姑娘和一个裹头巾的男人了吗?」 程千述冷冷扫过几人,道:「没看见。」 官兵又看了眼被-压-在床-上的少年,哼笑一声和同伴互相推搡着离开了。 程千述耳朵动了动,发现那群人并未走远,在门口低声讨论什么。 花锦双抬起一腿勾在程千述腰上,程千述只得硬着头皮捞起他的腿微微使力令床板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花锦双配合地呻-吟求饶。 门外的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窃笑,片刻后离开了。 为了让床板发出声音,花锦双也配合着不停上下扭腰抬臀,此时累得腰酸,放下腿轻轻喘息。 少年脱得光熘熘的,程千述还穿着裤子,可两人亲密接触时的热度和触感却并未减少分毫。 花锦双看不见,微微眯着眼胸口起伏,粉色的小点无意识地引诱着程千述,程千述放肆地看着身下的人,一时胸口喉咙都仿佛烧起了一团火。 一团怎么也浇不灭的火。 第44章 欲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们谁也说不清楚,程千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花锦双纠缠在了一起。 他压在花锦双的身上,花锦双手腕上还绑着布条,被程千述一只手牢牢按压在头顶上,两人正热烈地亲吻着。 舌尖纠缠的感觉分外美好,来不及吞咽的银丝顺着两人的下颚滑下,程千述舔过少年秀气的下颚,一路舔吻到嘴角,再次将那柔软甜美的唇含了进去,用力吸吮时少年蹙眉发出了吃痛的闷哼。 低低地声音像是警钟,敲醒了浑浑噩噩的程千述。 他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急促呼吸,裤裆里的东西滚烫地硬着,紧紧贴在少年腿根处,花锦双羞耻地想合拢双腿,奈何程千述挡在他腿间,将他已湿润的东西看了个正着。 花锦双设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清,中间夹杂着父辈之间背叛的兄弟情义和家仇,他都已经想通了,决定放弃了,却在这种时候被程千述半强迫性地亲吻了? 饶是花锦双平日古灵精怪,反应极快,此时也懵了,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的心砰砰跳动且十分愉悦,愉悦到身体微微颤抖,所有的神经都尖锐地敏感起来,回味着方才热情的吻。
第73页 只是他看不见,不知道程千述现在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让他有些遗憾。 程千述解开了绑着少年的布条,又用被子裹住对方,自己跳下床努力平复呼吸,可没有用。 将花锦双压-在-身-下的感觉太过美好,让他一瞬间释放了内心的施虐欲,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他暗骂自己疯魔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但身体里的快-感依旧在持续沸腾,他不敢回头看床上的人,怕控制不住彻底失控。 「我……对不起。」程千述有些语无伦次,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往自己头上浇了满头的凉茶。 花锦双躺在床上慢慢平息呼吸,小腹里的欲望似被小钩子挑了起来,难受得让他焦躁不已。 他忍不住道:「不来了?」 程千述:「……」 花锦双气道:「不来我自己来。」 他不等程千述回答,就在被子里给自己弄起来,少年人旺盛的欲望烧得他浑身发痒,无法自控,手指不断按揉自己的敏感处,腰身也跟着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吟。 撸动的声音带着黏滑的水声,花锦双一手揪紧了床单,骨节用力到发白,双腿不由在被单下张开得更大,圆润的脚趾下意识蜷缩着,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程千述的肌肉绷紧了,他着魔似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花锦双。 这是个大胆、狂妄、嚣张自负到极致的人,哪怕是做这种事,也丝毫不觉难堪,反而坦荡地将自己的欲望摆在了光天化日下,教人挪不开视线。 花锦双没有焦点的视线看着床顶,突然咬住了下唇,低声道:「嗯……师兄……」 程千述倒抽了一口气,身下硬如烙铁,只听着少年人的声音几乎就要射了。 被子里的动静慢慢平复下来,花锦双脸上涌起一片潮红,眼眶湿润,露出了有些茫然又委屈的神色。 程千述心尖上有什么东西慢慢地碎裂了,带着轻微地抽疼和心酸,露出了冰山下强行掩埋的愧疚和脆弱。 他单膝跪在床前,拉过少年揪紧的手,吻了上去。 花锦双闭上眼,疲惫地睡了。 后半夜,四下万籁俱静。 大夫给花锦双诊完脉,开了点外敷的药就走了。程千述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发呆,丝毫没有睡意。 店小二给程千述找来了一套干净朴素的衣服,虽显粗陋但也勉强能用。 程千述随便吃了点东西,扶着花锦双起来,小心地给他眼睛上缠上纱布又帮他换了衣服,花锦双睡得很沉,中途虽然惊醒了一下,但很快又睡过去了。 快天亮时,窗棂被人敲响,程千述去开了门,花洛文从外头翻了进来。 他也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一进门就闻到了药草的味道,立刻警惕起来:「谁受伤了?」他迅速扫了程千述一眼,瞪大了眼,「我师兄伤了?」 他忙往屋里跑,看到了睡在床上,眼睛被纱布遮挡的少年。 花洛文脸一下白了,几乎是跪扑到了床前:「怎么、怎么回事?」 「他累了,别吵醒他。」程千述简单说了事情经过,道,「大夫看过了,没什么事,敷两天药就能好。」 即使如此,花洛文还是十分不痛快:「你满意了?这若是剧毒,师兄已然没命了,赔你爹的命,够不够?!」 程千述青筋暴起:「我从未这么说过!」 「你没说,但你就这么想的!」花洛文道,「我他妈管谁欠你的?弱肉强食,你爹是玩输了!跟花家有什么关系?!我混江湖这么多年,谁他妈被人打死了都是活该,自己的命自己负责!玩不起就别出来玩,要么在家做缩头乌龟保命,要么就把人揍服了,就这么两条路!生死有命!」 程千述站了起来,颈侧青筋暴起:「你闭嘴!」 花洛文也站了起来,从袖口里落出两把峨眉刺来,道:「你不是要有仇报仇吗?可以,拿你的眼睛赔我师兄吧!」 两人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时,窗户又被人敲响了。 魏小五挂在窗外,脸色惨白,下面的窗沿前站着花明然,正托着他屁股将他推上去。 程千述将魏小五拉了上来,花明然翻进窗户,见花洛文拿出了峨眉刺,皱眉:「做什么呢?打架?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魏小五站在床前,皱眉:「他怎么回事?」 花明然看了一眼,登时也一个飞扑,脸色惨白,额头冷汗都下来了:「双儿?!」 程千述只得又解释了一遍,片刻后,花明然和花洛文一齐站在程千述对面,准备跟他干一架。 魏小五:「……」 魏小五坐在椅子里,径直去研究那个盒子,敲来敲去找到了连接处,将两层盒子分开了,从底层盒子里摸出一把钥匙来。 「这是什么?」他将盒子翻来覆去看,「什么也没写,你们别是找错东西了,把姓寇的仓库钥匙给拿来了吧?」 花洛文哼了一声:「那也不错,搬空他的仓库,劫富济贫。」 魏小五敲了敲桌子:「说正事,别站着了,幼不幼稚?」 花明然瞪了他一眼:「你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魏小五道:「是谁没能跟花锦双一起,半路还哭……」 花明然很大声地清了清喉咙,收了剑,背着手义正言辞道:「接下来怎么办?洛文,你做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
第74页 花洛文:「……」 「最新消息,」花明然坐下来说,「那新上任的将军是被寇家举荐给钟应的,跟寇家有点远亲关系,钟应来这边是为了清理程家的事,顺便等武林大会开始。」 程千述坐在他对面:「等武林大会?」 「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程家倒了之后寇家立刻等不及地冒了头,做了不少坑害百姓的事,我跟小五半路救了一个大爷,他的孙女就是被寇家掳走的,他想去告御状,半路差点被截杀。」 花明然丢出一封盖了血手印的文书:「他找人写的,盖了手印,算是个人证。」 程千述接过一看,上面细数了寇家犯下的事,甚至牵扯到了贪污军饷。 「依我看,」花明然看了程千述一眼,「你们程家早就是一些人的眼中钉了,寇家只是抓住了这次机会,站对了队伍。」 程千述一一看过那些罪状,哪里还有不清楚的?他猜也能猜个大概了:估计就是寇家贪污军饷,被副将查了出来,他记得几年前就出过这事,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但后来寇家就不再负责管理粮草。也许是寇家怀恨在心,也许是寇家本来就不服程家,上头想找人联合对付程家,寇家自然是当仁不让。 「这里头还牵扯了哪些人?」程千述捏紧了文书,「只寇家一家,不可能害我爹被困在战场里,军营里必然还有内鬼。我要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我们只是来查花家和这事的关系,」花明然道,「你要做什么我们管不着,我们也不是来听你差遣吩咐的。」 程千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魏小五看着那把钥匙:「这东西,怎么办?」 程千述想了想,道:「我得回寇家一趟,你们……照顾好他。」 花洛文冷哼,那意思——需要你废话吗? 程千述站起身走到床前,沉默片刻,目光从少年莹白的面容上扫过,又在那缠着纱布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转身走了。 翌日程千述没回来,又过了两天,程千述依然没回来。 花锦双拆了纱布,坐在阳光里半眯着眼,他暂时还有些不适应光线。花明然从外头回来,一身的风沙,道:「小五搭上一个和寇家做生意的鹘国人了,应该能套些消息出来。那小子,平日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办正事的时候还挺靠谱。」 「不靠谱,康宁杰也不会用他。」花锦双道。 当日下午,魏小五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打着酒嗝,脸色通红,看着倒是有点人气了。 他在椅子里坐下,道:「军营里还有个人,拿寇家的回扣,嗝,他跟对方交过一次货,是个姓马的年轻人。」 花锦双对军营里的事不清楚,程千述也不怎么说,正默默思索这会不会就是程千述要找的内鬼,那头花洛文回来了,压低声音快速道:「庆州出事了。」 花锦双一下站了起来。 「那什么玩意儿将军今天带了人出城了,往庆州去的,」花洛文道,「我估计是跟武林大会有关!」 花锦双一颗心提了起来:「最近有大哥的信吗?」 「没有。」花明然也有些担心,「难不成真的是师父……」 三人面面相觑,花洛文冷哼:「就算是又怎么样?」 花锦双皱眉:「洛文?」 花洛文抿唇,道:「师父救了我的命,不管他做什么,我都相信他。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花家,为了花家的后人。」 「人生在世有可为,有不可为。」花锦双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继续。他知道洛文对父亲的感情非常深厚,他无父无母,又差点死在逃难的人群里,对于花无琅他是恨不起来,也无法责怪的。 「师兄他……程千述呢?」花锦双问。 花明然不太痛快地道:「没消息,但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寇家和将军府都没有什么骚乱,他应该还在暗中探查什么。」 花锦双默然不语。 花洛文道:「我更担心庆州,师兄,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将军府的人出动了,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追上他们必然会知道一切,再探查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程千述要找得是他想要的证据,而花锦双,现在只想知道花家到底有没有背叛程家。 「钟应也跟着走了。」花洛文道,「我看不如回去,还能帮上锦夜师兄的忙。」 程千述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花锦双只得道:「收拾一下,准备……」 话音未落,程千述从外面回来了。 程千述看了花锦双一眼,见他拆了纱布,走到近前挥了挥手:「眼睛怎么样?」 花锦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将计就计地茫然转开了视线:「师兄?你回来了?」 花明然:「……」 花洛文:「……」 魏小五撑着脸,打了个酒嗝笑起来。 第45章 对不起 程千述愣了一下皱眉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拆了纱布就能看见了吗?」 花明然:「……」 花洛文:「……」 「我再去找大夫!」程千述转身就走,还好魏小五反应快,立即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请过大夫了。」 花洛文微微挑眉,看向魏小五。 魏小五晕乎乎地,举起手说:「嗝,大夫说了,过两天就好了。」
第75页 程千述指着花锦双:「还要再过两天?眼睛的事非同小可!我得找他说个清楚!」 花锦双忙道:「我现在已经能看到一点了!」 程千述疑惑地看他:「当真?」 花锦双点头,笑嘻嘻地:「能看见一点光了,大夫没事骗我们做什么?无冤无仇的。」 程千述犹豫一下,这才走了回来,蹲在花锦双身边看他的眼睛:「能看见多少?」 「有光线,」花锦双慢慢地转头,朝向程千述说话的方向,笑着道,「有影子在动。」 花明然:「……」 程千述这才稍微放下了心,轻轻捏了捏花锦双的手指。 花锦双一愣,意识到程千述是怕自己内心不安,在给他鼓劲呢。 程千述平日甚少和他有肢体接触,因为他现在看不见,程千述要表达什么就得碰他。原本前两天的事发生后,花锦双还怕程千述会躲着自己,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花锦双用余光瞄着程千述,男人脸上还带着担忧,深邃的眉眼朝他望来,带着和平日不同的神色——似乎是恢复了以前的温柔,但又有点不一样。 花锦双差点就演不下去了,只觉得心脏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忍耐着慢慢呼吸,平复激动的情绪。 程千述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花洛文心里嘆气,也懒得再跟程千述针锋相对,抱着手臂道:「带回什么消息了?我们打算回庆州去。」 「我也去。」程千述点头,「我知道那把钥匙是做什么的了。」 花明然皱眉,他一眼就看出来程千述这次回来神态和气质都有了变化,只是摸不准他到底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做什么的?」 「这钥匙属于程家,」程千述道,「应该有一只配套的箱子,在程家出事前就被送去了花家。」 程千述说着,下意识看了花锦双一眼。 花锦双忙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努力让自己眼神涣散一些:「什么箱子?我没见过。」 「有一个送信人,」程千述说,「他应该先送信去了花家,之后箱子被送进庆州,由那个送信人接收了。」 花锦双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抓到一个内鬼,」程千述道,「新将军临行前,去寇家吃了家宴,参加家宴的人里其中一个我认识,他叫马韦,是负责押运粮草的人。」 花洛文打了个响指:「是小五打听来的那个人!他吃寇家的回扣,帮着寇家同一个鹘国商人做交易!」 程千述点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魏小五:「你居然打听到了?厉害。」 魏小五摆了个好说的手势。 程千述道:「我抓了他,他正在跟一个小厮交换货物,是两箱从战场上收回来的兵器。」 花明然一下反应过来了:「私自贩卖我们的武器?!他好大的胆子!」 「真正大胆的是寇家。」花锦双道,「也许还有钟应的份。」 程千述点头:「若是我爹还在,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缴刀令,」花锦双摸了摸下巴,喃喃,「程家,寇家,贩卖兵器,钟应……」 花锦双渐渐理清了整个脉络,抬头的瞬间想起自己「看不见」,于是错开视线盯着程千述身后某一个点,道:「这不仅仅是江湖事,也许还牵扯了一些别的阴谋。如果真是这样,光我们几个可对付不了。」 程千述道:「马韦我藏进了一家酒窖里,他按了手印的供词我也拿到了。」 程千述从袖口里摸出一份捲起来的文书:「他交代了很多东西,包括寇家暗地里和钟应的交易,还有那位新上任的将军,对方其实早就是钟应的人了。」 花明然虎目一瞪,拍了大腿一下:「寇家被利用了!」 花洛文还没明白过来,一脸茫然。 花明然道:「寇家自以为举荐将军是帮他铺了路,以后自然是大功臣,好处少不了他们的。如今他们这么狂妄,等武林大会的事解决之后,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钟应真是好一手一箭双鵰!」 花洛文依然没跟上思路:「什么?怎么就一箭双鵰了?怎么又跟武林大会有关系了?」 花明然嗨了一声:「你想啊,那将军若真是去庆州,是去做什么的?你想想缴刀令?」 花洛文迟疑地道:「武林大会,所有武林人士和世家都会聚集,他们是打算去……一锅端了?」 「原本缴刀令这事就让很多武林人士不满,」花锦双提醒道,「我爹若跟朝廷是一伙的……将军府的人就是去配合我爹的,到时候武林大会上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之后缴刀令就能顺利颁布,彻底改变如今的武林格局。」 花明然道:「等缴刀令正式颁布了,这新将军有了军功也能在边关立足了。寇家如今作恶多端,先前我们就在半路截获过一个差点被追杀的老爷子,他想去告御状,一定也有其他人想去,寇家这么高调必然是活不久的,不如拿来……」 花明然挑眉,做了个以刀割喉的动作:「寇家自以为有了出头日,实际上是给人养肥了拿来杀的。届时那大将军灭了寇家,罗列出罪状,他既白领功劳赢得民心,彻底代替了程家,又有寇家送美人为他牵来的资源,两全其美。」 「卸磨杀驴。」花锦双简洁总结,「他同钟应私底下继续做贩卖武器的勾当,谁也不会知道。」
第76页 花洛文懂了,啧啧两声:「这些人一天到晚算计来去,累不累?」 「同人斗,其乐无穷。」花锦双冷笑。 程千述道:「正是如此,寇家命不长了,但他们显然不这么想。」 花锦双明白了程千述的意思:「你打算去诈寇家,拿到证据?」 「这是最好的办法。」程千述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的脸,放缓了声音道,「等此事了结,我会离开这里,也再不会去庆州。双儿……」 程千述迟疑了一下,道:「你跟我走,好吗?」 花锦双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竭力控制着不去看程千述,手指颤抖着握紧了。 「什……你什么意思?」 程千述却没再多说,只眷恋地摸摸了他的脸,站起来道:「你们先走,我拿到口供随后就到。」 花明然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程千述一笑:「明然兄,对不住了。」 两人没有将话说明,其余人却听出了其中意思,魏小五看了眼花锦双,花洛文抱着手臂很是不痛快。 花明然一眨不眨地瞪着程千述,片刻后才道:「我信不过你。」 程千述点头:「我知道。」 他转身走出了院子,留下的四人沉默不语。 花锦双颤抖着站起来,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住了,茫然道:「他刚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魏小五道:「恭喜你啦,看来你的师兄还是离不开你。」 花锦双脸颊通红,眼眶如有泉水涌动,波光盈盈,灿烂无比。 他笑了起来,又抬手遮住了嘴角,片刻后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花洛文摇头:「那蠢男人到底哪里好?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花明然沉默不语,片刻后转头问:「双儿,你不后悔吗?」 花锦双笑着摇头,想了想又说:「不行,哪儿有那么容易?非得让他求着我不可!」 花洛文唯恐天下不乱,贊同道:「这个好!得折腾他!」 当天夜里,四人离开了边关,大军行进速度不快,留下了很多痕迹,他们便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要我说,」花洛文坐在高高的树干上,遥遥看着远处的篝火,「直接杀进去,砍掉那个将军的脑袋,什么事都解决了!」 「杀了这个,总还有下一个。」花锦双道。 花洛文眼珠子一转:「不如我们潜进去,逼问那将军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后呢?」花明然道,「你若是杀了他,总还有下一个,你若是不杀他,这就是打草惊蛇。」 花洛文啧了一声,烦躁地躺在树干上,随手扯了片叶子:「怎么这么麻烦!」 「你这样迟早出事。」花明然指了指他,「说多少回了遇事多想想,要冷静,别由着性子来!」 花锦双心不在焉,他们跟着大军,不敢点篝火怕被发现。 此时他便裹着厚厚的大衣,避在一棵树后挡风,说:「若花家真的背叛了武林,以后花家……要如何立足?」 「用不着你操心。」花明然道,「还有我们,还有锦夜,锦斐,他们脑瓜子都聪明,总有办法的。」 「那个送信人。」花锦双想了起来,皱眉道,「我之前以为他可能死了,现在觉得未必。既然箱子的钥匙在寇家藏着,拿到箱子的人没有钥匙,他不会轻易被杀掉。可能是被藏起来了。」 「那箱子里,会是什么呢?」魏小五问。 花锦双摇头,他有很多猜测但可能性太多,不说也罢。 天快亮时,花锦双感觉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熟悉的气味和温度传来,他知道是他的师兄回来了。 花锦双睁开眼,灰濛濛的天空下,花明然和魏小五靠在一起睡着,花洛文则趴在树干上闭着眼。 四周很安静,清晨的鸟儿唱出了婉转的音符,预示着崭新一天的到来。 「嘘,是我。」程千述小声说。 花锦双点头,克制着自己不笑出声来,道:「寇家招了?」 「那姓寇的仗着养得打手多,平日无法无天惯了,」程千述坐下来,伸手裹了裹花锦双的衣服,生怕他冻着了,「我虽然伤没好,也不至于对付不了那些小喽啰。没有将军府的人撑腰,那父子俩很快就被我诈出来了。」 听说了钟应早就和将军认识,寇老爷立刻明白过来了。他只有一个条件,不想死。 「若是落到钟应手里,他只有死路一条。」程千述道,「跟我还能讨价还价。」 程千述想到寇家供出来的那些内鬼和当时程溱的死因,一股邪火就直往头顶窜。他闭了闭眼,低头看见花锦双正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方向,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了他脸侧的发丝。 手指碰过那柔软的肌肤,那夜二人缠绵亲吻的画面瞬时浮现在眼前。 程千述一时呼吸粗重,忍不住别开了视线,花锦双恶向胆边生,刻意朝他凑近了些,抬着脸,无辜道:「师兄?你怎么了?你气息不对。」 程千述忙道:「没事。」 「别为那些人动气,对你的内伤不好。」 程千述喉咙动了动,花锦双几乎趴到他胸前,他正想礼貌地推开,花锦双打了个喷嚏。 程千述立刻将人搂了过来:「冻着了吗?这夜里很冷,怎么不多带点衣服?」
第77页 花锦双道:「带着我就是拖累了,再多带些行李,怎么追得上人?」 「慢点也无妨,」程千述道,「今天累了吗?」 花锦双懒在师兄怀里,不经意地撒娇:「看不见还要赶路,累。」 程千述心疼地搂着怀里的人,忍不住在他额间尝试着亲了亲,见花锦双没有拒绝自己,心里松了口气,又立时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直到闻听母亲死讯那一刻,他才陡然发现,这世上除了花锦双,再无他可眷恋的东西。 这几天他陆陆续续查到了许多细节,可看得越多,内心便越是绝望。那些骯脏的纷争,踏着血肉建立的丰功伟绩,所谓的名声和权利,不过都是别人手心里把玩的棋子。 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却总有人站在你背后,等着将你吞吃殆尽。 他累了,愤怒和仇恨让他精疲力尽,他甚至想过干脆同寇家、钟家同归于尽。可这件事仅仅只是这么几家人之间的事吗? 其后纠缠的权利阴谋,无数人难言的心思,他到底该去向谁喊冤,向谁复仇呢? 这样的复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此后去了九泉之下,又要如何面对父亲和母亲? 程千述嘆息着在花锦双耳边道:「对不起,是师兄错了。」 花锦双眼眶蓦然通红,手指抓紧了程千述胸口的衣服,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到底忍耐不住,声音沙哑几乎哽咽。别人不心疼,可他心疼他的师兄啊。 「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花锦双喃喃。 第46章 花 虽然花锦双能理解程千述,但不代表不能小小的罚他一下。 花锦双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此时得意起来,故意道:「师兄没有任何错,我也没有任何错,但既然这跟我们两家有关,你我总归脱不了关系。」 程千述:「……」 花锦双唉声嘆气:「我尊重师兄的意愿,从今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程千述:「……」 程千述有些慌:「对不起,我……我先前不知道该怎么办,迁怒了你,我……」 花锦双抬起手,摸着程千述的脸,难过地道:「没关系,我理解,我能懂。我和大哥发现爹的所作所为也许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时,我也遭受过打击,我也不能接受。」 程千述:「……」感觉花锦双这么一说,他心里的愧疚更重了。 那时候他被愤怒和痛苦蒙蔽了双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花锦双来说也是同样的痛苦。 不,也许这种痛苦会更强。花锦双自小对花家充满了自豪感,崇拜且敬仰父亲,若花无琅果然同程溱的死有关系,这种打击对他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程千述道:「你……你若是不嫌弃,我想从今以后和你……」 花锦双哀嘆着抬起手,做了个『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手势,道:「从今以后我还是把你当哥哥,你若能当我是弟弟,我会很感激。其他的,我不会勉强。」 程千述:「……」 程千述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茫然无措,两人正你来我往地试探,头顶树梢上花洛文打了个哈欠,道:「他们要走了。」 程千述回过神来,扶着花锦双起身,那头花明然和魏小五也醒了过来——也可能是一直就醒着,只是不便打扰。 程千述也来不及尴尬,几步掠上树顶遥遥观察片刻,下来道:「这么多人不可能直接进入庆州,应该会在附近就地扎营,等待消息。」 花锦双果断道:「留两个人在这里跟着,随时传递消息,其余人先回庆州。」 花明然和花洛文主动道:「我们留下吧。」 魏小五道:「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跟你们回去。」 花锦双点头,程千述便带着花锦双和魏小五绕路从另一头回去。 他们回到了之前住过的小镇上,这次再回来,心情又有不同。魏小五住先前花锦双住的房间,花锦双则和程千述住一起。 程千述的意思是,就近比较方便照顾他。 程千述换了身衣服,熟练地先去把水缸装满,又去山上猎了野兔和山鸡,砍了些柴回来。 大白被寄养在好心的老婆婆家里,远远地看到他,兴奋地摇起尾巴叫起来。 程千述将打来的兔子分给老婆婆一家,又捏了捏那胖乎乎的孙儿脸蛋,说:「恐怕还得麻烦你们再帮忙照顾大白一段时日。」 老婆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你媳妇儿呢?」 程千述听到这个称呼,颇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温柔下来,轻声道:「他最近身体不好,在家里休息。」 老婆婆哎呀一声,去抱了一些鸡蛋出来:「拿去给她补补,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跟着你可是受苦了。」 程千述嘆气:「是啊。」 提着鸡蛋回了家,程千述想将它称呼为「家」,这里是他跟花锦双住过小半月的地方,充满了温馨的回忆。哪怕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有些尴尬,但却是这段时间里,他所拥有过的最平静的时候了。 魏小五手脚麻利,已将火升起来熬起了米粥。 花锦双跟魏小五闲聊的声音从窗户里传来,炊烟裊裊,夕阳西下,余晖照在这不大的简陋屋舍前,令程千述心里绵延出无尽的柔软。 像是一脚踏入了白茫茫的雪地,纯洁干净宁静,脚下松软,空气清新,远远能看到一株傲然的红梅,绽放在雪白的世界里,带来生的活力。
第78页 夜里三人各自歇下。 程千述打了热水来帮花锦双洗漱,花锦双道:「师兄,你还记得我们在院子里洗澡吗?」 程千述点头:「你想去院子里洗?」 「那倒不用了,就在这里吧,」花锦双不好意思道,「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程千述帮他烧了热水来,一桶一桶地倒进木桶里,帮他试好水温,又来给他宽衣。 花锦双不动声色地看着程千述的表情,程千述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捨不得移开视线,随着衣服一层层落下,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程千述的目光便黏住了似的,不断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花锦双耳朵通红,但又很享受程千述的痴迷,故意道:「好了吗?」 程千述咳嗽一声,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黯哑,裤裆已被完全撑了起来。他急促呼吸,忍耐着道:「好、好了。你小心些,我抱你进去。」 花锦双便张开胳膊,程千述只觉口干舌燥,尝试了好几次才找到了合适的动作,将少年轻轻抱起来,仿佛是捧着易碎的明珠,小心放进了木桶里。 花锦双故意拉扯他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脖子,同花锦双几乎要贴在一起。 头发垂落在水面打湿了,袖口也湿透了,花锦双故作不知,有些慌张地扑腾了一下,像是怕被水呛着。 「不怕,我在这儿。」程千述话音未落,被花锦双扯得重心不稳,直接栽进了水中。 木桶不大,两人扑腾着挤在了一处,花锦双坐在了程千述的腿上,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急促呼吸:「抱歉,师兄,我看不见……」 「没事,没事。」程千述扶住他的腰,又被烫了似的松开手,两只手不知该放到哪儿,只好搭在桶边上。 花锦双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轻轻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下来。 两人的下-身几次摩擦而过,程千述简直要疯了,忙又抓住了花锦双的手,让他不要动。 「就、就这么洗吧。」程千述道,「我帮你。」 花锦双便不动了,嗯了一声。 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夜中轻轻荡漾,程千述脱了自己的衣服,两人赤-裸相对,肌肤在温热的水中不经意的磨蹭,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 程千述双眼通红,几乎瞪出血丝来,手背微微颤抖,青筋暴起。他好不容易帮花锦双清洗完,立时就想起身离开。 花锦双却按住了他,低着头说:「师兄,那日我们……」 程千述一下定住了,只觉心里有什么在汹涌崩腾,即将一发不可收拾。 「那**为何要那样对我?」花锦双小声问。 程千述心里一下软了,自知理亏,道:「我当时……没控制住。双儿,我……」 花锦双点到即止,并不让他将话说完,否则他还玩什么?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不成? 花锦双小狐狸似地笑了,程千述心慌意乱,又十分内疚,竟是忽略了少年得逞的神情。 「我懂了。」花锦双点头,理解地道,「都是男人,我明白。」 程千述:「……」 程千述家规严苛,未成婚便做出那种事本就自觉丢人现眼,有辱家风,这时候也找不到机会说清楚,真真是有口难言了。 花锦双偷瞄着他的表情,只觉好笑得很。 他转开话题,道:「回去之后,我先去找大哥,你去找康老爷子。」 程千述一愣:「康老爷子?」 「他必是知道什么的,否则康宁新……」花锦双嘆气,「他不会相信花家的人,你单独去找他更合适。」 程千述点点头,尴尬道:「我、我先起来。」 花锦双忙往后退开,不好意思道:「抱歉。」 这种暧昧的感觉一直到两人收拾完上床睡觉,依然没有散去。 程千述本想在地上将就一夜,花锦双却委屈道:「我已是个累赘了,怎么还能委屈师兄?我睡地上吧。」 程千述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哪里还敢让花锦双受苦?立刻道:「我陪着你便是。」 两人和衣睡在一起,这床也不大,一翻身便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程千述翻来覆去没法入睡,只好起身藉口入厕逃了出去。 花锦双披着衣服坐起来,狡猾地眯缝着眼,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难以克制地躲在院子后的角落里,一手撑着墙,一手正自我解决着。 急促的喘息被风送进花锦双的耳中,花锦双眼底亮着光,红润的嘴角抿着,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膛。 月色阴影中,少年人绷紧的肩背,微微拉下的裤子,露出的窄腰没入腰带后,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花锦双有些难耐地捏着手指,只觉心里某处不停被瘙痒着,难以自持。 终于他看不下去,背对院里的人艰难喘息,忍不住也拉开了自己的腰带。 …… 翌日三人继续赶路,花锦双坐在程千述的马上,背靠在程千述怀中悠闲地眯着眼,回味昨晚将师兄拿来做下酒菜的快-感。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就笑出声来,程千述不解得很,但见花锦双开心他也不自觉跟着笑了一下。 他们原路返回,坐船时要了两间房,程千述一路贴身照顾着花锦双,倒是和刚出庆州时全然相反。待到下了船,程千述在路边摘了开得正好的野花,用一个小瓷瓶装了,送给了花锦双。
第79页 程千述红着脸,想着花锦双也看不见,倒是坦荡了许多。 却哪料花锦双全程盯着他看,接过花的时候,嘴角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你以前也总送我花。」花锦双在马上道,「不过只有那一两年的时间,后来便不送了。」 程千述愣了愣,突然想了起来—— 当年他和爹从庆州回边关后,他想念自己救下的小鸟,便时不时同花锦双写信。 在信里,他跟花锦双聊得还挺愉快。 花锦双不喜跟着老先生学习,字总也写不好,还被他笑话过。后来花锦双生气了,一连许久没有回信来,程千述便在信里给他送了花。 边关很少能见到娇美的花朵,能找到一朵小花送去实在不易。 花锦双很开心,哪怕花府的牡丹园里多得是盛放的牡丹,姿态万千比夹在信中干得掉粉的小野花好上太多,花锦双还是非常珍惜。 因为那是程千述的心意。 此后程千述便常找花送给花锦双,但一两年后,程千述大概是觉得送花给一个男孩不太妥当,渐渐便不送了。再之后两人大了,也不再互相写信。 时间久远,程千述竟是早将这些幼时往事忘了个干净。 第47章 回城 花锦双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那个远方少年的。 他们不过见了一面,花锦双自小被宠着长大,身边兄弟姐妹也多,按理说是不会孤单寂寞的,但从远方带着不一样气息的少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总是皱着眉头,自诩大了一岁便很是古板正经,比锦夜哥哥看起来还像个小老头。 花锦双觉得有趣,便总是喜欢逗他,看他生气。 后来程千述救下了一只小鸟,因为不能带走哭红了眼睛时,花锦双便不想逗他了。一个平日总皱眉学着大人教训他的小娃娃,因为一只小鸟哭了起来,露出了小孩儿该有的模样,这种反差令花锦双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想去哄哄他。 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程千述回边关以后,他们维繫感情的方式只有往来的书信。花锦双便每日都盼着,惹得爹和大哥、二哥都觉得好笑起来。二哥还开玩笑说「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们双儿是在等哪家小姑娘的情信。」 后来程千述笑话花锦双字写得不好看,还老写错字,花锦双一气之下便不再回信了。哪料半年后,程千述又寄来了道歉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配着一只小心封好的干花。 「三弟弟见谅,为兄错了。」 花锦双捧着那寥寥几句话的信笑了半日,只觉脑海里浮现出程千述慌乱无措小心翼翼,又非得板着脸做兄长的模样,登时又笑得不行,之后更将那封好的干花小心存放进了一只雕刻着双鱼的木匣子里。 那之后接连一年多的时间,程千述都会为他送来干花,他都小心地保存了起来。 相比平日兄弟姐妹们送的昂贵礼物,还有爹和其他世家长辈送的小玩意,那干花实在上不得台面。花府自家的牡丹园里除了牡丹还有其他各色应季繁花,一年四季争相开放,从不会让人觉得单调。 花锦双也不知道为何,却只觉合着北风携着风沙千里迢迢送来的干花最是美丽,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的。 身下的马蹄声唤醒了花锦双走神的意识,他摸了摸手里的小瓷瓶,那野花开得正好,带着清新的香味,魏小五在旁边的马上说:「我去找康宁杰,想办法诈出他的消息。」 程千述道:「可能会有危险。」 魏小五毫不在乎:「这条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就算死,也要先为康宁新报仇。」 花锦双默不作声,片刻后道:「这次你能诈出那鹘国人的话,还趁着他醉酒让他在供词上按了手印,已是立功了。」 魏小五轻飘飘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三人匆匆赶路,在大军进庆州地界前回了庆州城。 再回来,三人的感觉都各有不同,心情复杂。 魏小五换回了自己的粗布衣衫,坐在城门附近的茶肆里道:「这辈子好歹做过一次大少爷了,值了。」 程千述忧心忡忡,盯着花锦双看:「怎么还看不见?再找庆州的大夫瞧瞧吧?」 花锦双:「……」 魏小五咳嗽一声,适时转开话题,道:「我这就去了。」 花锦双道:「虽然这话我不太想说,但……」他皱了皱眉,道,「若是康宁新在这儿,他不会想要你去冒险。」 魏小五愣了一下,随即眼眶猛地红了。 花锦双说完摆手:「这是替康宁新那小子说的,要我说,你也就只剩一条命能赔给他。」 魏小五揉了下眼睛,笑起来:「知道。」 少年单薄的身体看起来轻易就会被折断,他背光踏出了茶肆,想想又转头说:「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他,给他……当牛做马都行。」 花锦双没回头,摆了摆手。 待少年走远了,程千述若有所思,喃喃:「我若是执意报复,也许……」 花锦双抬起头,想起来自己看不见,又忙移开了视线:「什么?」 程千述看着花锦双精緻无暇的脸,温柔地笑了笑:「也许我就彻底失去你了。」 花锦双一愣,差点忍不住就和程千述的目光对上了。 两人偷偷回了欢柳阁,上楼梯时遇见了绿萝。
第80页 绿萝正摇着扇子倚在栏杆上往下看,瞧见他们的时候愣了愣,道:「三少爷?不是说你离家出走……」 花锦双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卿卿在吗?」 绿萝茫然地看着花锦双朝着不知哪个方向说话,不知道这少爷又搞什么鬼,跟着压低了声音:「今天好像有重要的客人,你……」 花锦双摆摆手,被程千述抱着飞快上了楼。 柳卿会见的重要客人且不会让别人看见的,一般都是大哥。 欢柳阁的人从未见过大哥,只知道柳卿时而会神秘地招待一位客人,据说是欢柳阁的另一位老闆。 花锦双觉得大哥的恶趣味正在于此,「偷-情」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刺激。 这么想来,他们几个兄弟还真是非同常人。 寻常大家族,大哥、二哥早就该成婚有孩子了,他们家却还都是单身。 大哥不用说,早就有了爱人,只是他身为长子肩上担子太重,若是轻易将柳卿的事告知家人,估计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花锦双知道,大哥本是打算夺下武林盟主之位后再将和柳卿的事摊牌,哪料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至于二哥锦斐,那就更是一朵奇葩了。 除了钱,他眼里简直看不到别的东西,将花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自己的感情则完全是空白一片。据说庆州城好些姑娘都暗地里给二哥送过信物,其中不乏千金小姐,可惜二哥都当做没看见。 花锦双想过,也许有一日金子成了精,化了人,二哥估计就是对另一半最死心塌地的人。 花锦双自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什么时候喜欢上程千述的也说不清,反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非此人不可了,别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这人还牵扯进和花家的生死恩仇里,两人差点就错过了,也算是不容易。 花锦双无奈地想:花家是不是风水不大好。 上了顶楼,柳卿专门接待外客的房间外空无一人,楼梯下方有心腹看守。 见了花锦双二人前来,那小厮也没说话,直接放了他们上去。 还没靠近,带着浓浓情意的呻-吟就钻进了二人的耳朵。 花锦双:「……」都什么时候了!大哥这个流氓! 程千述更是脸上通红一片,脖颈都红了,站在原地不敢往前。 花锦双只得抓着栏杆,装作摸瞎的样子往前走,道:「师兄你在这儿等等吧。」 程千述求之不得,立刻点头:「好。」 但想想又不对,只得上前扶住花锦双的胳膊,带着他往前:「你看不见门在哪儿,算了,我陪你一起。」 花锦双忍笑,心里道:那就对不住啦,师兄。 两人到了门前,柳卿的声音愈发激烈了。 「不要……不要嗯……」 「转过来,看着我。卿儿。」大哥的声音黯哑低沉,带着平日少有的冲动。 连花锦双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更不用说程千述了。 「你快、快点……啊!」柳卿崩溃地喊了一声,床板晃动声激烈传来,令人浮想联翩。 大哥的声音道:「不是不要了吗?嗯?又要快些了?卿儿你可真难伺候。」 柳卿道:「你闭嘴……啊……!」 花锦双尴尬道:「我们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程千述:「……」 花锦双疑惑:「你说我要是现在打断他们,大哥以后会痿了吗?会不会有心理阴影啊?」 程千述:「……」 程千述整个人都快煮熟了,磕磕巴巴:「我,我不知道。」 花锦双思来想去,没办法只好同程千述老实等在外头。 不知等了多久,花锦双和程千述在外面听得十分煎熬,花锦双更是心情复杂:乖乖,他听了自家大哥的活-春-宫,全程听完,一丝不漏。 希望大哥不要揍自己才好。 只是为什么卿卿听起来似乎很痛苦?好像又不完全是痛苦。 那种事很痛吗?很难受? 花锦双走神起来,想:大哥听起来为什么也很痛苦的样子?书里不是都写这事很舒服吗? 大哥的体力真好,哎呀,卿卿的嗓子都哑掉了。 平日大哥那么心疼卿卿,这会儿怎么不心疼了? 随着柳卿一声低低地尖叫,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花锦双正想着什么时候敲门比较好,房门却突然被拉开了。 花锦夜赤-裸胸膛,黑发披散而下,满身汗水看起来十分性-感,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可奈何道:「不能去楼下等着吗?你们什么毛病?」 花锦双回过神,抬手往手心里锤了一下:「对哦。」 程千述:「……」 以花锦夜的能力,哪怕在那种时候,也早就注意到了门外有人。 花锦双吐了吐舌头,道:「明知道我们在外头还这样,大哥你真是过分。」 花锦夜勾唇一笑,侧身让两人进门。 床前竖起了屏风,遮挡了美好的风景。 花锦夜打开窗户,风吹散了屋内暧昧的味道。 柳卿沉沉睡过去了,否则若是知道外面一直有人,花锦夜还是知情的,估计会羞愤得将花锦夜活活从楼上打下去。 花锦夜随手披了外衫,坐在椅子里给两人倒了茶,花锦双将他们查到的消息尽数交代了。
第81页 等把事情全部说完,天也黑沉了下来。 欢柳阁楼下热闹起来,红灯笼点上,又是忘却烦忧宾客尽欢的时候。程千述甚至恍惚觉得,时间仿佛回到了他刚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平和。 花锦夜许久没说话,最后只用手点了点桌面,道:「先吃饭吧。双儿你去叫人。」 花锦双正要起身,程千述忙道:「双儿眼睛受了……伤,如今看不太清,我去吧。」 花锦夜着实吓了一跳,他压根没觉得花锦双的眼睛怎么了。 他立刻拉过弟弟要仔细查看,花锦双背对程千述的一瞬间,对大哥使了个眼色。 花锦夜:「……」 花锦双道:「现在看得清一些光影了,好了很多了。」 花锦双知道花锦夜是有些事想同程千述单独说,于是起身道:「没事,我对欢柳阁熟得很,去外头叫个人而已,这点还难不倒我。」 说着他转身,演得极像地摸索着往外走,在房门前还绊了一下。 程千述几乎是弹了起来,立刻去扶住他,花锦双捏了捏师兄的手指,道:「没事,放心。」 待他推门出去,程千述皱眉,道:「我还是……」 花锦夜心里无奈,不知道自家弟弟又在玩什么,他叫住了程千述,道:「楼梯口就有人守着,这么几步路,不会有事的。」 程千述心说:你这个当哥哥的,为什么心总是那么大? 花锦夜招手让程千述回来,他沉思了一会儿,道:「咱们先做最坏的打算。」 程千述看了他一眼。 花锦夜道:「如果花家跟朝廷是合作关系,和钟应也有关系,你打算如何?」 程千述看着他:「其他人我不知道,但起码双儿不知情。」 花锦夜道:「我也不知情。」 程千述和他对视,许久后才说:「我相信。」 花锦夜有些意外程千述这么平静,迟疑道:「我以为你会……」 「我想过复仇,和你们、钟应同归于尽。」 花锦夜脸色凝重起来。 程千述自嘲一笑:「但看见双儿的时候,我下不了手。」 程千述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只道:「双儿是无辜的,我不想再让他伤心了。花家的事,程家的事,对我们来说都是伤害,没有谁比谁好一些。」 花锦夜先是诧异,随后十分欣慰:「你想得很清楚,这很好。」 程千述摇头:「若是早些明白,也不会害双儿出事。当日……」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后怕,不由捏紧了手指,「当日若那盒子里是剧毒,双儿就……」 花锦夜大概猜出了缘由,拍了拍他的肩:「事情没有发生,就不要再去想了。」 花锦夜站起身背着手,思考了一会儿后道:「我贊同双儿的意思,你去找康老爷子,他不会相信花家的人,但你不一样。小心些,如今武林世家都到庆州了,不要被他们看见。」 花锦夜回头,道:「若我猜得不错,你要找的箱子,也许在康老爷子那里。」 第48章 经过 当天深夜,程千述一个人去了康老爷子的住处。 这几日武林各大世家都陆续抵达庆州,早早派了人来拜访,康老爷子一律不见,对外只说早已退出武林,今后武林的事同他再无关系。 程千述在深夜敲响了康老爷子的家门,哑叔见了他皱了皱眉,先是冲着他身后四处打量,程千述低声道:「只有我一个人。哑叔,我找老爷子有些事,请务必通传一声。」 哑叔却摆摆手,确认他身后没有其他人后,便领他进了门。 哑叔「啊啊」地发出声音,眉头始终拧着没有松开,侧身做了个手势让程千述跟他走。 哑叔走得飞快,几乎是迫不及待了,程千述有些莫名。上回他来的时候,哑叔还不是这个样子。 待进了康老爷子住得院落,哑叔让他稍等,片刻后哑叔出现在楼梯上,招手让他过去。 屋里亮起了灯,康老爷子咳嗽几声坐了起来,披着外衫一头白发,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依旧能看出他曾经的英俊。 哑叔端上热茶,又将屋里的灯挑得亮了些,这才站到角落去了。 程千述快步上前,行礼道:「康前辈……」 康老爷子摆手,喝了口热茶,嘆出口长气:「你还是来了,我还想着,这一切若真的是命,你跟那花家小子关系那么好,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 程千述一颗心猛地提起来,忍不住走到近前,小心地道:「前辈的意思是……」 康老爷子让他坐下,闭眼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待花家?」 程千述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缩起来,愣了片刻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康老爷子点点头,捋了捋鬍鬚:「好,看来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程千述皱眉不答,只耐心等着。 康老爷子道:「花锦双是个好孩子,新儿自小跟着我,没少和我提起他。你别看他两人在外头永远不对付,平日里什么都要争个高下……五岁的时候比谁多吃一碗饭,七岁比谁先长了个头,十岁比谁先学会水上漂……」 康老爷子提起最疼爱的孙儿,脸上流露出痛楚和思念,但他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身边离去的人实在多得数不清,最心爱的人也早已离他而去,他从年少起就吃够了苦头,所见所想比其他人更容易释然,只稍说了几句,便不再旧事重提,道:「我那日见你和花锦双一起来,那小子显然是不知情的,还存了心想让你结识我。我便没有留你,也没打算多提。」
第82页 「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康老爷子道,「你爹娘拼死将你送出来,早早为你留了路,便是打算让你好好活下去的。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牵连你们几个小的。」 程千述呼吸急促起来,几次想问什么,又没有勇气问,反覆几次后,他终于沙哑着道:「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可以都告诉我吗?」 康老爷子道:「这件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早在两年前,朝廷的风向就有些不对了。 程家虽远在边关,但在朝廷里也有关系不错的旧友,旧友打听到一些消息,觉得不对劲,便提前对程家示警。程家虽不认为麻烦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但还是起了警惕,开始小心地转移家产,把能兑换的田地、祖业都暗地转手,一次只兑换一点,就这么花了两年时间,将兑换的银票存了下来,偷偷地令心腹藏了起来。 程家出事的半年前,程家送了心腹伪装成商人的样子进了庆州,先送信给花家告知原委,没多久便将那一箱程溱为孩子攒下的最后一点家产一同送进了城。可留在花家应该接手箱子,同时也是等程千述抵达庆州后负责照顾他的心腹,竟是在某个深夜造访康老爷子的宅院,将东西託付给了康老爷子,并将程家的事一併告知。 「他说,他在花家待了一月后便发现事情不对。」康老爷子道,「程溱的心腹,何等聪明能干?花家和程家隔得太远,程溱自然对花家无比信任,但他同花家朝夕相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他认为花家信不过,便将箱子送来我这里,是为了给你留后路。」 程千述没想到这事竟是被花锦双猜对了,苍白着脸问:「那他人呢?」 康老爷子摇头:「他不能引起花无琅的怀疑,否则你之后也会有危险。因此他依旧回了花家,当做无事发生,后来花无琅问起程溱提过的箱子去哪儿了,他也只说还在路上。」 程千述觉得奇怪:「如果只是存放银票和我爹娘遗物的箱子,为何钥匙会在寇家手里?」 康老爷子也不知是为何,道:「我只知道,后来他消失了,也许最终还是引起了花无琅的疑虑,也或许是花无琅发现了他暗地里和新儿有联繫。」 程千述明白过来:「康宁新同他有往来?」 「我劝过那孩子,不要掺和到你们的恩怨里去。」康老爷子道,「但那孩子侠义心肠,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结果……」 康老爷子道:「那个人消失后,新儿就知道出事了。他很生气,但我们都没有指证花家的证据,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静待你的到来。新儿打算亲自同你解释,然后想办法查出事情真相。那孩子其实也不希望花无琅真是心怀恶毒之人,他同花锦双一起长大,虽表面关系不好,心里到底是在意的。」 程千述点了点,示意明白。 这一路上,他和花锦双、花明然他们已经推测出了一个大概,结合之前锦夜大哥的分析,如今的事情走向同他们猜得几乎八-九不离十。 程千述在翻来覆去地揣摩中,已能心平气和了,如今听到事情经过,也能平静对待。 康老爷子道:「箱子就在我书房里,让哑叔带你去看吧。」 程千述跟着哑叔去了书房,哑叔将那沉重的黑木箱子从一个暗板下拖了出来。那黑箱子非常不显眼,也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但上面的锁却并不普通。 哑叔比了几个手势,指着那锁耸肩摇头摊手,程千述竟然看懂了,明白他的意思是用寻常法子打不开锁。 这也很好理解,若轻易便能打开锁,那寇家藏起来的钥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程千述蹲下-身摸过那箱子,发现箱子的材质虽看起来普通,但似乎也不能轻易被破坏。 程千述摸出怀里的钥匙,犹豫一下之后还是打开了它。 那箱子里果然放着大量的银票、金子,还有娘亲的首饰珠宝,那都是她生前最喜欢戴的,箱子下面还有一些程溱最爱的兵书、地图等等,还有一些程溱早早写好的几封书信,信里提到的人名和地址是能让程千述去信任和投靠的人。 抬头第一个,便是花家。 那些信分门别类地用绳子扎好了,甚至提前写了几封拜帖,也许是为了程千述想拜访谁的时候,可以拿来卖个人情用。 程千述突然觉得又心酸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程千述就坐在书房地上,在昏黄的烛火下挨个翻看那些书信,终于在其中一封书信里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封别人寄来的信,单独放在了另一边,落款名字用了假名,程千述并不认识。但里面提到了几件事,一是如今京城和京城周边,包括庆州城的一些红火生意;二是边关同这些生意之间也有关系。 乍一看似乎只是随口提起的两件小事,毕竟里面没有指名道姓,也没说这两件事有什么隐患,只不过提了这么一句罢了。 但程千述直觉癥结就在这里。 若是早几个月,他一定不会这么去联想,可如今他知道了寇家和钟应之间的关系以及钟应在边关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再看这封信,就读出了背后的深意。 对方不仅提了京城,还刻意提起了庆州,也许是有什么暗示,但程溱却没有在意。 或者说,他太相信花无琅了,根本就没有读出对方的暗示。
第83页 清点过箱子里的东西后,程千述将箱子锁了回去。 他回到康老爷子的卧室,康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么等一会儿的功夫就靠在床榻上睡着了,哑叔小心地晃醒了主子,康老爷子发了会儿愣,才道:「如何?东西齐了吗?」 程千述苦笑:「齐没齐也就那样了。」 康老爷子道:「康家是后继无人了,等我走了,康家应该也就彻底退出武林了。今后的江湖和我们那时候的江湖不一样了,我也没什么可盼的,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出主意吧。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康老爷子指了指哑叔:「有事就找你哑叔,他知道怎么做。」 程千述行礼:「谢过前辈。」 程千述只揣了那封信在怀里,其他东西都原封不动留在了康老爷子的书房里。 他心事重重回了欢柳阁,还没走近,就发现情况不对。 欢柳阁外围了一圈人,骑着马举着火把,像是来抓人的。程千述躲在树后,认出为首一人是花锦斐,正命人将花锦双从欢柳阁里带出来。 花锦双被小心地请了出来,几个花家的下人团团将他围住,但也不敢伤了他,只小心地道:「三少爷,您可回来了。」 「谁通风报的信?」花锦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显然被吵醒了正不爽。 绿萝躲在门后,被一个喝醉了的客人搂着,弱弱举手:「花家找了你很久了,说是举报有赏。」 花锦双指了指他:「叛徒。」 绿萝显然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只当三少爷是任性离家出走,被带回去也无所谓自己还能赚一笔钱,于是当夜就乐颠颠去花府把人给卖了。 花锦斐骑在马上,无语道:「让爹知道你躲在这儿,你又要挨训!」 花锦双撇嘴:「二哥,你就当不知道,如何?」 花锦斐道:「爹已经知道了,你该不会想他亲自来抓你吧?走吧。」 花锦双嘆气,只好上了马,程千述皱眉瞧着他们走远了,正打算跟上去时一愣,心说:双儿看得见了? 第49章 装傻 花锦双看着花府的门匾心情很复杂,他身下的马儿不安地晃了晃头,刨了刨马蹄,花锦斐从另一匹马上下来,将马缰扔给上前的小厮,疑惑看他:「怎么了?」 花锦双摇头,有下人立刻跪在马下等着他踩背下来,还有人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接着三少爷,所有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模样,生怕这位少爷心情不好,扯了马缰转身就走。 幸好被所有人盯着的三少爷并没有一时兴起跑掉,他从另一头利落下马,拍了拍衣摆,道:「无事,走吧。」 花锦斐往前走去,嘴里还在碎碎念:「你这一次也跑得太久了,知道家里多担心吗?爹要顾着你,还得准备武林大会,前日雷家带了小女儿过来,还说想同你见见,还有王家……」 花锦双跟在后头,心不在焉地道:「我不见,我有喜欢的人。」 「谁?」花锦斐回头看他,「该不会是程家小子吧?你喜欢人家,人家未必喜欢你,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 花锦双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睫毛纤长细密,白皙的脸上带着不满,道:「谁说他不喜欢我?」 花锦斐笑道:「他喜欢你,那他人呢?锦南也不见了,肯定是找你去了,这会儿找到你,还得分人去找他,你们一个两个……」 花锦双突然转开话题,问:「这次大会来了多少人?」 「嗯?」花锦斐转头看他一眼,「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不过说是这么说,花锦斐还是回答道:「这次来得人最多最齐,以前没来得老前辈们这次也来了。郭家的老爷子,海宝阁排名前五的……叫什么来着?」 花锦斐除了做生意,对其他事不太感兴趣,江湖中人就更不清楚了,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来,随手划拉了一下,道:「连他也来了,爹还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呢,据说十几年没出过山了。」 花锦双皱眉:「郭义辉?」 「哎,对。」花锦斐点头,「那个江湖外号『千手雷』的。」 花锦双点头:「今年有多少人住我们家了?」 往年武林大会总会有一些和花家关系不错的家族被邀请住在花家的别院中,今年也不例外,花锦斐早早打理好了别院,花和树也都重新栽种过,每个房间都按照不同人的喜好布置了,可谓是十分细心。 花锦斐道:「这次来得人多,别院住满了,本家西院那边也住满了人。」花锦斐又小声说,「你出走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家里瞒着呢,还好你现在回来了……」 两人边聊边走,花锦斐又说起康家。 因为魏小五的事,康家的嫌疑还没洗掉,这次失去了参会资格,据说康宁杰还带人来求见过花无琅,但没能得到允许。 「那康宁杰脸皮还挺厚,」花锦斐道,「带人来了好几次,爹也不能将人挡在门外,每次都请进书房好好谈过了,他还是不放弃。」 花锦双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康宁杰那种人,一次不成绝不会再来第二次,康家和花家本就不对付,明明知道花无琅的意思还三番五次来找不开心,显然不是康宁杰的风格。 在外人眼里看来,只会觉得康家是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毕竟外头本就疯传康宁新有一争之力,现在人没了,康宁杰不愿康家自此被小看了,要替大哥夺得盟主之位,似乎完全说得通。
第84页 但花锦双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康宁杰当然想要盟主之位,但绝不会求着花家。他的自尊心太强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痛恨康宁新。 唯一的可能,是两人在借着参会资格的事,讨论他们自己的计划。 不知道魏小五那边如何了,花锦双垂下眼睛想。 花锦斐道:「爹今夜同几位叔伯有要事商量,你先回去洗漱休息,明日一早去见爹。」 花锦双点头,朝自己的院落走了几步,又转头看向二哥,上下打量他,道:「二哥。」 花锦斐心事重重,拧眉看来:「嗯?」 花锦双道:「你觉得大哥能行吗?」他这么说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花锦斐的表情,不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花锦斐莫名其妙:「大哥不行还有谁行?」 花锦双看着花锦斐,没说话。 花锦斐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锦双松了口气,释然地笑了:「对,大哥一定能行。」 花锦双回了院子,绪儿早已给他准备好了热水、干净衣服和夜宵。 瞧见人回来,绪儿登时扑了过来,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凑到近前哭哭啼啼的:「少爷你可回来了!你,你都瘦了呜啊啊啊——」 绪儿一边喊一边哭,手足无措地捏着袖子:「都是,都是绪儿没将您照顾好呜呜呜——」 花锦双拍了拍小孩儿的头,道:「没事,不许哭!多大点事了?」 绪儿抽抽噎噎,又高兴又难过,伺候着主子洗澡更衣,花锦双泡在热水里长出了口气,道:「你先下去,我一个静静。」 绪儿哎了一声,道:「我去端酒来,主子想喝酒吗?」 花锦双嗯了一声,手指带起水花,有些心不在焉。 绪儿忙出去准备,屋里安静下来,片刻后后窗户被撬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躲在了屏风后头。 花锦双已经看见了程千述的影子,立刻装瞎,趴在桶壁上道:「谁?!」 程千述:「……」 程千述从屏风后探出头,仔细打量他片刻,没出声。 花锦双转着头做出努力倾听的样子,皱起眉:「师兄?是你吗?」 程千述远远跟在他们后头回来,怕被发现,跟得距离有些远。 他没看见花锦双和花锦斐闲聊,但翻进院子的时候,亲眼看见了花锦双和绪儿说话的样子。那双眼睛明显是好的。 他本以为是药效终于起作用了,心里松了口气还挺开心的,结果眼下这傢伙居然又是一副看不见的模样了。 程千述后知后觉,站在原地蹙眉回忆了一下——莫不是双儿的眼睛早就好了?什么时候的事?还在边关的时候吗? 程千述想起这一路上花锦双装瞎的样子,登时觉得好笑得不行,心里简直没脾气了。 他对花锦双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难怪花锦夜如此放心,他还觉得是锦夜心大,应该是一开始锦夜就发现了端倪,可自己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怀疑过。 程千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也没说话,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了木桶,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人。 他想:既然是装的,那么先前那些有意的触碰,故意的捉弄是不是就代表着另外一层意思?他不想自作多情,但此刻再回忆起来,果然就品出了一点别样的暧昧味道。他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耳朵尖都红了,一眨不眨看着水里的人,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没有怪他,没有生他的气,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花锦双见程千述一言不发,心里有些没底,他一时想歪了。 程千述是去康老爷子那儿了,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还是这其中还有其他内-幕?程千述不会是又反悔了吧? 花锦双一下急了,想去看程千述的脸色又不敢,抿紧了唇,下颚绷紧,手指不由揪紧了。 程千述蹲下-身,将他的手指温柔地扳开握在自己手里,他道:「是我。」 花锦双登时松了口气,视线掠过程千述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某处,茫然道:「我就觉得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吓我一跳。」 程千述没打算拆穿他,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道:「我见你在沐浴,不便打扰。」 花锦双笑道:「你都帮我洗过澡了,怕这个做什么?」 花锦双又补充:「你放心,我没别的心思,我当你是亲哥哥。」 程千述:「……」 程千述心里摇头:他的双儿啊,怎么会这么可爱? 程千述捲起袖子,小声道:「绪儿怎么不帮着你?我来给你洗吧,你眼睛怎么样了?能看到了吗?」 花锦双说瞎话说习惯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能看到影子了,好多了!」 程千述勾了勾嘴角,已拿了一旁的帕子给花锦双洗起来,意味深长道:「那就太好了。」 花锦双弯着嘴角得意地被伺候着,渐渐地他就觉得有点不对。 他背对程千述,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这双手是不是在他胸口上洗太久了?而且这力道也有点……说是故意的吧,花锦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若说不是故意的,这又跟程千述平日的作风不相符。 花锦双脸通红,被摸得起了鸡皮疙瘩,头皮舒服得发麻,忍不住扭了扭腰往后靠过去。
第85页 程千述面无表情,拿着帕子温柔地在花锦双胸口来回洗着——说是洗,更像是抚弄。 水珠从胸口滑下,程千述的手指仿佛是不小心从帕子后滑了出来,从粉色的小点上擦过。 花锦双轻轻地喘息,下意识护了一下,小声道:「痒。」 程千述喉咙动了动,道:「抱歉。」 花锦双紧紧靠在桶边,脑袋抵在程千述胸口前,程千述低下头灼热的呼吸从他耳边拂过,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一点性感的黯哑,激得他一阵腰软。 还没从这舒服又奇怪的感觉中回神,那双手已放下帕子,只用手从他肩膀揉按过去,像是在给他按摩。 从肩膀一直揉捏到手臂,力道适中,令花锦双几乎要睡过去了,然后那双手自然而然地顺着手臂抚摸下去,经过了胸口,腰身,抵达了平坦的小腹。 花锦双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下-身有了反应,手指一下抓住了程千述的胳膊。 程千述却适时地将手收回来了,镇定地道:「瘦了点。」 花锦双:「……」 原来是在看他瘦没瘦,果然是想多了。 第50章 摊牌 花锦双洗澡洗得浑身燥热难安,耳朵尖的一抹红色始终没有消散。 程千述将他抱起来擦干,然后放他进了床榻里,听到外面有绪儿的声音传来,立刻躲到了屏风后头。 花锦双抬手扯了扯衣领,轻轻呼出口气,房门恰好被敲响,绪儿道:「少爷?」 花锦双嗯了一声让他进来,绪儿放下夜宵和一壶温热的酒,又令人将木桶搬出去,跪下来将地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了。 花锦双没有主动去拿吃的,靠在床榻上毫无动静,绪儿抬起头疑惑道:「少爷可是胃口不好?」 花锦双摇头,余光瞄了屏风一眼,也不确定程千述会不会看到,只得道:「你端来给我吧。」 绪儿不疑有他,先在床榻上摆了小桌子,又将木托盘端过来,放下的时候他恰好遮住了屏风,花锦双捏了捏他的手指,使了个眼色。 绪儿:「???」 绪儿虽不知主子什么意思,但好歹自小跟着长大,机灵劲还是有的,立刻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会配合。 花锦双便道:「你先出去吧,我吃完再叫你。」 绪儿点头离开,目光还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东西。 待门关上,程千述走出来道:「我餵你。」 花锦双点点头,又说:「师兄也吃。」 两人便不紧不慢地吃起夜宵来,这么一壶酒不到片刻便喝光了,花锦双脸颊染上好看的绯色,一双眼睛水光盈盈,程千述抬手轻轻擦过少年的嘴角,温声道:「沾了东西。」 花锦双下意识舔了一下,舌尖便扫过程千述的指尖,两人都是一顿。 花锦双想:这回他可不是有意的。 程千述气息粗重,沉沉地看着他,他搬开了小桌子坐得离花锦双近了些,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少年脸上扫视。 花锦双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又不能和他对视,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兄?你怎么了?」 程千述低低道:「无事,只想看看你。这一路辛苦你了。」 花锦双想起对方说自己「瘦」的事,恍然一笑:「不碍事,康爷爷那儿怎么说?」 程千述一手撑在花锦双头侧,两人距离很近,花锦双鼻端下满是少年人干燥好闻的气息,程千述浑身滚烫,带着炽热的气息,隐隐还能嗅到一些酒味。 花锦双难得有些无措,感觉程千述从康老爷子那儿回来后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师兄?」 程千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花锦双红润的唇瓣上,顿了一下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花锦双拧眉:「我知道了。」 花锦双一颗心沉了下去,从程千述找到的书信来看,京城早就有人提醒过程溱了。他不想接受花家果然同钟应、寇家等有牵扯,但康前辈说的话、消失的送信人以及那封书信,都将线索指向了花家。 花锦斐先前还说,这次来参会的武林人士特别齐,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联繫快到庆州的军队,除了一网打尽,他想不到还有别的。 「我之前担心二哥知道内情。」花锦双顿了顿,道,「不过我晚上试探过他,他是无辜的。」 程千述嗯了一声。 花锦双道:「锦南是个武痴,又一向听我和大哥的话,不会做这种事;锦泽年纪还小,他一心想做最好的酒楼,每日研究菜品,也不会关心这些事。」 程千述嘆了口气,反过来劝道:「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兄弟。」 花锦双心里一阵发酸,忍不住就握紧了程千述的手:「师兄……」 程千述干脆将人揽进了怀里,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头顶:「康前辈和锦夜大哥都问过我打算如何,我早已下了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涉其他无辜的人。」 花锦双闭了闭眼,小猫似地在程千述胸口蹭了蹭:「花家若真是……我们都欠你的。」 「如果真有此事,也是你爹欠我爹的。」程千述道,「你不欠我什么……」 他说着突然又道:「你若过意不去,等此事了结,跟我走如何?」 花锦双:「……」 花锦双悄悄勾起嘴角,随即又板起脸,愧疚道:「事到如今,我不能再勉强你什么,师兄,你是个好人。」
第86页 程千述:「……」 花锦双嘆息道:「以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我会祝福你的。」 程千述:「……」 程千述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察觉花锦双又在故意蹭着自己,不动声色道:「我想清楚了,这一切和你无关,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花锦双贪恋着面前人的温度,抬手搂着程千述的腰,十分享受同他亲近说话的感觉,他憋着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为我着想。师兄你很好,可是我不能因为你好,就理所当然地留在你身边。我知道,你看见花家的人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我能理解。」 他一边念叨,一边装醉用手拉开了程千述的腰带,手指灵活地钻进衣服里,说:「师兄,你真暖和。」 他醉眼朦胧,可怜巴巴地:「师兄,待事情了结,我亲自去给伯父磕头赔罪。」 程千述肌肉绷紧,捏着花锦双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花锦双努力转开视线,使自己看起来一脸醉意迷茫;程千述眼底带了点无奈,知道这傢伙是存心折腾自己,他也不恼,便顺着花锦双的话点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听你的便是。」 花锦双:「……」 花锦双摸得正舒服,手下一顿,嘴角抽了抽。 怎么就妥协了呢?按程千述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呢? 花锦双简直想喊起来了:你亲了我!你得负责啊! 还没想完,程千述便隔着衣服握住了他作乱的手,直接亲了过来。 花锦双:「!!!」 程千述不会接吻,完全凭着一股本能,他想:双儿能装醉,他就不能装了吗? 他将少年压进枕头里,整个身体撑在对方身上,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个吻十分温柔缠绵,同先前那次的激烈不同,带着一点讨好和殷切,先是浅尝,感觉到花锦双没有拒绝,便慢慢舔开了他的牙齿,一点点吸-吮纠缠。花锦双闭着眼,睫毛颤抖,感觉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柔软的舌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程千述便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立刻追了过来。 酒味在唇齿间蔓延,程千述和他亲吻了一会儿慢慢退开,又捨不得离去似地啄吻着,喃喃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不跟我走,我陪着你便是了。」 他说得很小声,细碎的吻从唇瓣落到脖颈,一路往下,花锦双喘了一声,手指攀住了对方结实的肩膀,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想:等等,怎么又亲上了? 他撑着身子去看,发现程千述满脸通红,脖子和耳朵也红了,呼出的气息里带着酒味的,疑惑:师兄醉了?他酒量有这么差吗? 聪明如花锦双,太高估自己,又太低估程千述,竟是丝毫没往自己露馅儿了的方向想。 程千述肩背绷得很紧,竭力克制自己,同他亲了一会儿后便坐了起来,他装得疲惫又晕乎乎的模样,搂着花锦双的腰干脆倒在一边闭眼睡了。 花锦双:「……」 花锦双莫名其妙,捏了捏程千述的脸,猜测:也许是这一路他太累了,心事又多,从康爷爷那儿回来应该很不开心但还得劝慰自己,所以才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锦双一时又心疼起来,凑过去在师兄脸上亲了亲,舔舔嘴角又觉得不够,便主动吻了过去。柔软的舌尖舔过程千述的唇瓣,随即很快离开了。 程千述握紧了拳头,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没做出疯狂的事来。 他此刻十分佩服花锦双居然能忍得住,他就快演不下去了。 翌日,花锦双起来时一整晚搂着自己睡的人已经不见了。 绪儿推门进来伺候他洗漱,他朝外看了看,道:「爹起了吗?」 「起了。」绪儿点头,「派人来叫少爷了。」 花锦双嗯了一声,起床收拾又换了身衣服,脸色也严肃起来,他飞快地写了一封简讯塞给绪儿,让他去大哥的院子一趟,把这个亲手给大哥。 绪儿小心地将简讯塞进袖子里,点了点头。 花锦双去了书房,花无琅难得沉着脸色,皱眉正在看一封信,见他进来,他将信反手扣在桌面上,站起来道:「没什么要跟爹说的吗?」 花锦双看了那封信一眼,道:「爹,我有话想问您。」 花无琅登时被气笑了,指了指他,道:「你就是被我和你大哥、二哥给惯的,什么脾气?嗯?怎么跟爹说话的?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还是在武林大会即将开始的时候,给家里造成多**烦,你不道个歉吗?」 花锦双背着手站在书桌前,像小时候一样听父亲的训斥。 他有些走神地想,小时候他常听人夸爹有多么的好,连带的花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他一直很崇拜爹,在他幼年的记忆里,就没有什么事是爹做不到的。 再大一些,他的崇拜对象又多了个大哥,大哥照顾他们几个兄弟,比爹更细心,功夫也是越来越好,爹总是笑着说,大哥总有一天会超过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哥锦斐虽然没有学武的天份,却承担了娘亲的角色,花锦双没见过娘,但大哥和二哥疼他,让他的幼年从未有过遗憾。 他一直觉得花家是最好的,花家的人也是最好的,未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就和那个人一起住在花家。他们能一起赏月,喝酒,逛花灯,和大哥切磋武艺,和五弟比酒量,看着两个小妹出嫁,看着二哥、四弟的孩子出生;春赏牡丹,夏钓鱼,秋去后山看枫叶,冬就和喜欢的人窝在被窝里说甜蜜的情话。
第87页 曾经有多么的自豪和骄傲,如今就有多么的难以承受。 花无琅皱眉看他:「双儿?发什么呆呢?」 花锦双回过神来,幼时背着手站在这里听父亲训斥,偷偷做鬼脸的自己和此刻的自己慢慢重合了,他心里泛出无边的苦意,道:「爹,我听说师兄的娘去世了。」 花无琅一愣,目光里带着审视看他:「你从哪里听说的?你这些日子究竟去哪儿了?」 花锦双看着他,道:「爹,程溱叔父的事,您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花无琅不动声色,重新坐下了,道:「你什么意思?千述呢?他不是找你去了吗?你没碰上他?」 花锦双并不回答,只说:「我从师兄那儿还听说一件事,叔父是派了心腹来送信,那个人呢?我怎么没见到过?」 花无琅道:「送完信就走了。」 「他是不是送来了一只箱子?箱子呢?」 花无琅沉默地看着他,许久后往后靠进椅子里,放松了下来,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道:「我这几个儿子,没一个笨的。尤其是你,自小就机灵,脑子转得快,这一点最像你娘。」 花锦双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窗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天边翻滚着乌云,隐隐有雷声响起。 花无琅坐在椅子里,探究地看着花锦双,道:「你都知道了?」 第51章 真相 程千述找去了康家,魏小五被关在柴房里,见了他就「啧啧」地发出逗狗似的声音。 程千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撬开窗户翻进来,道:「怎么样?」 魏小五道:「诈出来了,康宁杰承认他同钟应和花无琅有联繫。我手里有那鹘国人的证据,寇家的事我也半真半假地说了,他以为寇家完蛋了,直接就告诉我了。」 程千述表情凝重地听着。 魏小五道:「康宁杰和花无琅不完全是一伙的,康宁杰还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他私底下和钟应有交易,如果他代替了花家成了新的武林盟主,康家崛起,他会在暗地里全力辅佐钟应。」 此事简单说起来,是钟应这个大太监在朝廷里因十分得皇帝信赖,慢慢野心变大,不在安于当一个掌事太监,他想要的很多,其中最想要的就是权利。 权利是可以拿钱去换的,钟应需要很多钱,一开始是偷摸做一些小生意,慢慢地就和宫里一些妃子勾搭在一起,利用那些女人们的家中资源逐渐将生意做大。 可无论如何,他的身份总是令别人很容易忽略他,在分赃时,他常是出力最多却被剥削最多的人;钟应心有不满,生出不甘和怨恨来,后来阴差阳错同正准备去京城做生意的花家勾搭上了。 起初,他帮花家铺路,这其中牵扯了许多朝廷大官,一群人一起做生意,事情瞒得非常严实;因为钟应是居中联繫的人,他同花家的接触最多,慢慢花无琅便看出了此人的野心,于是他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让钟应尝到了甜头,花家的生意逐渐倾斜,钟应拿大头,其他人则慢慢被挤出了这个小圈子,再之后,便是只有被钟应点头允许的人,才能进入这个获利的圈子里来,钟应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不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但也因为圈子里开始有选择,被挤出去的人不满,消息才有了一些泄露。 那时候,花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甚至皇室里也牵连了不少人,几乎已无人能撼动分毫。 也是这时候,程溱的老友发现了端倪,寄信暗示,可程溱却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丝毫怀疑。 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京城相关的事就是锦夜和锦斐也是不能插手的,都是花无琅自己亲自跟进,也派了心腹跟着钟应,随时联繫。 可生意虽好,钟应和花无琅却依然有所不满,并且随着新一任武林盟主选举的到来,花无琅希望长子继承,但也知道一旦长子坐上那个位置,有些事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于是花无琅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寇家?」花无琅坐在椅子里,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毫不在意地一笑,「寇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能替代他们的人很多,钟应要找谁帮他我无所谓,因为我才是掌握他生死命脉的人。」 花无琅手指在桌面点了点:「影响力,钱,钟应能比得过我吗?」 花锦双脸色苍白,几乎站不住:「爹,我们什么都有了,兄弟姊妹都很争气,还不够吗?」 花无琅拧眉:「果然是把你惯坏了,其他事都有你大哥、二哥去做,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花锦双捏紧了拳头:「花家祖训有言,不能和朝廷扯上关系!」 「那是以前,」花无琅道,「江湖事江湖了那是以前的做派了,朝廷不会允许有这么一群不受约束的人,仗着自己所为的『侠义』为所欲为。收拾武林是迟早的事,我是在提前为你们安排后路。」 「我们可以做生意,」花锦双道,「做生意也很好。」 「被朝廷压制以后去做生意,他们会给你活路吗?」花无琅摇头,「一旦花家失去了影响力,没有了号令群雄的力量,谁还会把我们当一回事?生意是那么好做的吗?你去问问你大哥、二哥,我们现在的生意是随便能做起来的吗?多少人不是看着花家,看着我的面子?」
第88页 花无琅道:「花家若是败了,就是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只能等着被更年轻的雄狮杀掉。」 另一头,魏小五说得口干舌燥,道:「所以花无琅主动提出了缴刀令,为了立功,主动跟朝廷合作,准备秘密解决几大武林世家,剩下的人则不足为惧。」 程千述额角青筋绷起,咬牙:「我爹……因为反对缴刀令所以被盯上了?」 「当然不止如此。」魏小五摇头,「有你爹在,钟应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你也看见他干得是什么勾当了。他们必须找机会换掉你爹。」 程千述懂了,钟应的生意也是花家的生意,花无琅又提出缴刀令,程溱为了花家着想,同时程家早年也是江湖人士,自然不能贊同,于是钟应就有了对程溱下手的理由。 「康宁杰是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的,」魏小五道,「他一直想参加武林大会,所以偷偷关注着康宁新,康老爷子不允许他参加,他本就存了杀掉康宁新的念头。他派了人暗中盯着,结果撞上了你爹派去的送信人。」 一环扣一环,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早已安排好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程家的送信人去找康老爷子,希望能给程千述留一条后路,同时也是提醒他小心花家,而这一切被康宁杰碰了个正着,康宁杰知道了内情,主动找到花家,威胁花无琅要将此事说出来。 康宁杰并不愿意和朝廷的人有瓜葛,他要得是武林盟主的位置,他们的需求从一开始就不同。 花无琅暂时安抚住康宁杰,答应他等缴刀令成功颁布,朝廷会暗中再指派他为武林盟主,率领那些没有被斩草除根的江湖人士,这样一来,康家又能有武林地位,同时也是朝廷的人,能管住这群不听话的「大侠」。 一旦有不听话的傢伙出现,朝廷会派人帮他管束收拾,岂不两全其美? 程千述冷冷一笑:「他不会答应的。」 魏小五点头:「他不是要做朝廷的走狗,更不可能看着花无琅换了皮囊走上仕途呼风唤雨,他却成了个看门人。但他很能忍,他答应下来,私底下却想办法通过花无琅联繫上了钟应。」 「钟应也有自己的心思,」魏小五想着就笑了,「你说这些人累不累?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各自都在假装,虚伪得让人噁心。」 程千述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淡漠道:「花无琅自以为抓着钟应的命脉,无论是钱还是权钟应都拿不到,所以必须依靠花家。但钟应本就不愿意依靠任何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想办法搭上花家的船,他一开始目的性就很明确。」 「是。」魏小五点头,「所以花无琅也是绊脚石,钟应不会留他。等花无琅将这些武林人士一锅端了,花家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让花无琅进京,对钟应没有任何好处。」程千述道,「到那时,他的把柄都在花无琅手上,只会更不利。我猜,钟应真正愿意合作的人,是康宁杰。」 一个只要武林地位,一个只要钱和权。 两人谁也不想和谁有瓜葛,几乎是一拍即合。 花家。 花锦双听完花无琅的话,闭了闭眼:「所以您和钟应是一伙的,爹,您就没想过钟应不会愿意让您拿住他的把柄吗?您帮他剿灭了这些前辈,到时候您也就没有退路了!」 花无琅一笑:「我有那么笨吗?不管钟应之后打算怎么对付我,我有得是办法让他不敢下手。」 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天色漆黑,滚滚雷声在云团里咆哮,震得人心尖发麻。 花锦双只觉得有些耳鸣,脑袋昏沉,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一手撑在桌案上,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花无琅摇头,「得到你程叔父去世的消息时,一切就註定了。」 花锦双倒抽一口气,花无琅想起什么,皱眉:「你总说你喜欢男人,我也不管你这些,你再怎么胡闹我也由着你,但只一点,你不能跟程千述在一起。待他知道他爹的死因,你会很危险。」 花锦双悽惨一笑:「您怎知他不知道?」 花无琅一愣。 花锦双眼眶通红,看着他:「爹,我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您忍心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吗?」 花无琅拧眉,许久没说话,他是最疼这个性格面容都最像妻子的老三的,可人要活下去,不能总由着性子来,世间凡事总不能如意顺心,自己也好,孩子也好,都得习惯并且接受。 花无琅轻轻挥手:「来人。」 花锦双一愣。 从窗外翻进几个黑衣人,是花无琅精心栽培的暗卫,几人冷着脸看着他。 花无琅嘆气,道:「把少爷带下去,武林大会结束前,不要让他出来。」 「砰——」一声巨响。 花无琅猛地站了起来。 几个人影出现在院前,其中一个白发苍苍却声如洪钟的老人道:「好你个花无琅!想暗算我们!没那么容易!」 花无琅面色一变,看向花锦双。 花锦双苦笑:「您不会以为,我会替您瞒着这个消息吧?」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康家,康宁杰正要出门,被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逼退,那气劲令人生畏,剑气还没碰到康宁杰的衣服,就已经划出撕裂的痕迹。 程千述站起来皱眉看向远方。
第89页 康宁杰诧异地看着雨中走出的老人,哑叔撑着伞,大雨像是大戏即将拉开前的雨幕,朦胧烟气里,康老爷子一身蓝衣,背嵴笔直,白发一丝不苟地挽起,他侧脸刚毅眉宇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道:「站住,今**哪儿也别想去。」 第52章 尾声(上) 程千述救出了魏小五,两人正准备从柴房熘走,程千述突然站住了。 他眉头皱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细细回忆方才魏小五说得话,登时道:「不对,你说康宁杰打算替代花家?」 「是。」魏小五点头,揉了揉被绳子捆出淤青的手腕,「怎么了?」 程千述道:「既然要取代花家,他帮钟应一锅端了这些武林世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就算花家没了,他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魏小五也觉出不对了:「是啊,那他……?」 程千述眯起眼:「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魏小五不明白:「什么意思?」 程千述越想越不对,在柴房里来回走了两圈,细细回忆先前康宁新案子的所有细节。他喃喃自语:「既然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一切,又知道花家有问题,怎么会那么容易让双儿查到他的破绽?那根簪子……」 魏小五奇怪道:「簪子怎么了?簪子是……」魏小五顿了顿,道,「就在康宁新死之前送我的,他说是出门闲逛,碰巧看到,觉得很适合我。」 程千述蓦然转头:「就在康宁新死的前一日,专程买一只簪子给你?在明知你根本活不了的情况下?他跟你的关系,就算没有那根簪子你也会为他『报仇』,这根本多此一举。」 魏小五睁大了眼睛,虽然不太明白,但也察觉出其中不对劲了。 程千述捏紧了拳头:「除非这根簪子本就是为了留给花锦双发现用的。」 这么久的时间,康宁杰那样的人早就该有万全计划,根本不可能临到头时出现这种破绽;先前花锦双派人盯着他们,一直也没发现过问题,怎么这么巧? 不,世上根本没有巧合,有得只是必然。 程千述登时全都想通了:「这是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康宁杰从一开始就打算引起双儿的怀疑,让他去调查自己!」 他们起初是这样假设的:康家和花家是一伙的,康家栽赃花家,花家失去参会资格,同时可以避嫌,花无琅可以完全放开手去实施计划,但这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栽赃这件事时间要掐得刚刚好,就在武林大会之前,如此花锦双再聪明也没有时间翻盘,计划顺利进行;可中途花家发现了康宁新可能想要联繫程千述,或许是拿捏了把柄,因此栽赃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进行,这就给了花锦双翻盘的时间,最终康家也失去了参会资格。 程千述手指在鼻樑上敲了敲,道:「可如果事实跟我们想得相反呢?」 魏小五:「?」 「康宁杰知道花家和钟应的交易后,私底下和钟应也有了联繫,他表面配合花家,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取代花家,让康家崛起引领江湖;如果以这个作为条件,换个角度看,他就不可能让钟应真的一锅端了这些参会的武林人士,他得给自己留下棋子,那么他能做得是什么?你想想看,与其阳奉阴违,冒着极大的风险和代价去算计花家和钟应两个人,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 魏小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棋子?被利用了?」 程千述脸色阴沉,抬头看向窗外滚滚乌云。 「他很了解锦夜大哥和双儿,阻止花家阴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锦夜大哥和双儿发现其中的问题,不用他出手,光是这两个人就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程千述竖起手指,道:「当双儿找到康宁杰栽赃他的证据时,他就已经上当了。那根簪子,成功地牵扯出了你的身世,双儿为了扳倒康宁杰,调查了你的身世,知道了你和康宁新之间的关系,更是因为他让你在那么突兀的情况下下手,引起了锦夜大哥的怀疑。」 一切的开端,就是康宁新的死和这个乌龙的报错恩,花锦双是十分好胜的人,若是换了别人,在洗清自己冤屈的时候也许就停手了,对他人的死活也不会在意;可花锦双不是,他会死磕到底,康宁杰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自己露了破绽,引花锦双上钩。 程千述想明白了,立刻从窗户翻了出去,魏小五连忙跟上。 魏小五在雨里大喊:「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程千述没说话,他心里没底,康宁杰的心思太深了。他想让花无琅的计划胎死腹中,让锦夜大哥和双儿替他完成最艰难的部分——阻止钟应和花无琅。 康宁杰表面恭敬顺从,却把最难的部分亲手递进了花锦双手里。到时候花家无论和朝廷闹出个什么结局,都跟康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等尘埃落定,康家依然能和朝廷、钟应等保持合作,他看似无害,其实手心里始终藏着一把刀。一把出手就直击要害的刀。 程千述道:「双儿他们有危险!」 魏小五皱眉,艰难地跟上程千述的脚步,等从侧门出去,他们才发现康家的人都聚集去了前门。 程千述在拐角处看了一眼,大雨里,康老爷子和康宁杰已经打起来了。 康宁杰功夫确实不弱,但比起康老爷子还是差得太远,老爷子一抬掌击中康宁杰胸口,康宁杰喷出一口血,飞出去跌倒在墙根下,半天没能爬起来。
第90页 康宁杰咳嗽几声,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大哥是为了康家,我也是为了康家,怎的你就只疼大哥一个人?」 老爷子浑身湿透了,一手持剑,剑尖朝着地面,水珠滚落带着冰冷的寒气。 「你二人幼时我就说过了,」老爷子道,「你比新儿聪明,但一定要用在正途上,否则我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看来,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康宁杰哈哈大笑:「爷爷,若你真的疼大哥,你现在才出来替他报仇,会不会太晚了点?」 哑叔打着伞站在一边,冷着脸比了个手势。 门口手足无措的康老爷看懂了,焦急喊:「爹!你们这是做什么!小杰也是为了康家啊!您的孙儿里就他和新儿能继承您的衣钵,您……」 康老爷子冷冷道:「我不需要谁来继承。」 康老爷登时懵了,发着抖道:「您,您当真要杀了他?新儿是您的孙子,小杰就不是了?」 老爷子脸色发灰,眼神透着失望:「若我不将他当做我的孙儿,新儿死的那天,他就该死了!」 所有人登时安静了,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四周是一片可怕的轰鸣声。 康宁杰许久没出声,咳嗽了几声爬起来,低低道:「您的意思是,您给了我活的机会呗?呵,谁稀罕啊?」 魏小五远远看着,突然道:「程大哥,你先去吧,我跟不上你,别耽误了你救人。」 程千述心里记挂着花锦双,也来不及多想,道:「好,我先走,你小心些!」 魏小五发尖滴着水,冷冷地看着雨幕里的人,雨太大了,遮蔽了视线,对魏小五来说是最好的掩护。 他逃出柴房时顺手摸了一把尖刀,此刻他握在手里,慢慢朝背对自己的康宁杰走去。 大雨和雷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所有人都看着康老爷子,没人注意从侧面拐角贴着墙靠近的杀意。 待康老爷子发现时已经晚了,康宁杰本还想争辩几句,一股奇怪的凉意从他背后穿透了,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鼓起来了一点。 好一会儿后,血才如盛开的花,在康宁杰背后大片地绽放。康宁杰喉咙里满是鲜血,嘶哑地吼了一声,回手一掌——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内力,带着能将人焚烧殆尽的杀意,魏小五不躲不闪,狠狠接了这一掌,手里的刀从康宁杰背后抽了出来。 康宁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康家的人发出了惊恐地尖叫。 魏小五这一下被打飞了出去,撞穿了对面的墙,落进了康家的前院里。 大雨像钉子一样扎在他身上,没有哪处是不痛的,胸口的衣服被那一掌拍成了灰烬,皮肤像是燃烧起来,溃烂了大片。他瞬间就看不见了,只觉得血从七窍里汹涌出来,他也听不到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咧出了一个笑容,脚下抽搐几下,很快就失去了呼吸。 康家的人在大雨里哀嚎,康家老爷跌跌撞撞扑过去抱住了瘫在血泊中的儿子。 大雨将大片的血迹沖开,晕染进泥土里,康老爷子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收剑转身走了。 「来人!叫大夫!叫大夫!」 康老爷短短时间里痛失两个儿子,整个人苍老了十岁,哭天抢地:「我儿啊!你睁开眼看看爹!你看看爹!」 康宁杰颤抖着睫毛,艰难地睁开眼睛,可他没看他爹,他盯着灰濛濛的天,雨水落进他的眼里,他有些疑惑,又很茫然,随后大概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身体逐渐冰冷,意识涣散,便露出了不甘愤怒的神情。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此冤枉。 这结局就像康宁新当日一般,无论如何想不到是那个人下得手,不能接受,无可奈何,恐慌像一只巨大的爪子,狠狠揪住了他的心。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想大骂出声,但很快就被血堵住了,他窒息了,浑身抽搐,瞳孔放大,不等大夫赶到,已睁着眼死不瞑目。 另一头,程千述并不知康家发生的事,他用最快速度冲进了花家,花家牡丹园里,大朵大朵的繁花落了满地,被雨水沖走,又被踩得遍地狼藉。 花无琅正和几人打在一处,其中花锦夜也在。 程千述以前没怎么见过花锦夜出手,但这次出手显然用了所有的本事,花无琅不愧是多年武林盟主,功夫不容小觑,哪怕年纪大了,依然风头正盛。 他一人对付好几个,完全不落下风,其中一个佝偻身子的老人甩着长鞭,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想卖了我们去投靠朝廷!」 令一个人道:「你要走你就走!没人拦着你!拿我们当祭品算怎么回事!」 「你今日不给一个交代!休怪我们无情!」 花无琅朗声笑道:「我若是给了交代,你们就能不计前嫌了?诸位,话不能这么说。」 程千述看着半空中虚晃的身影,那几人轻功都非常好,几乎只留下残影,锦夜就更不用说了,一直沉默不言,浑身湿透,同自己的爹战在一处。 花无琅道:「锦夜,你也觉得爹有错?」 锦夜并不说话。 接到消息的花锦斐、锦泽都赶来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花锦斐难得这么狼狈,发尖滴水,焦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打起来了?大哥在做什么?!」
第91页 花锦双站在一旁,脸色难看,眼底透着悲伤和迷茫,道:「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花锦斐扳着他的肩:「花锦双!你看着我!到底怎么回事!说话!」 锦泽年纪小,已然慌了,将赶过来的两个妹妹挡在后头,颤抖着道:「爹!大哥!不要打了!」 花锦双摇头:「非打不可。」 花锦斐气得不行:「到底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被一人拉住狠狠甩开,花锦斐脚下一个踉跄,再抬头去看,就见程千述揽着花锦双的肩膀,将人护住了。 「你轻一些。」他道,「现在的局面完全是花……无琅自作自受,没有人愿意看到。」 花锦斐狠狠皱起了眉。 第53章 尾声(中) 其实花锦斐未必真的毫无感觉,他帮着父亲花无琅管理家业这么长时间,哪怕部分帐簿并不会让他直接经手,久而久之却也能看出一些不对来。 花锦斐很聪明,对金钱也十分敏感,家里大致有多少产业,分别获利多少他心里是有底的,那么偶尔多出来或者莫名其妙少掉的部分,自然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是没猜测过,花家也许掺和了一些不是那么正经的生意,但生意越做越大,花家的责任也越大,加上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太大,这也许让花无琅的压力非同寻常。一些帐如果过不了明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花锦双不知柴米贵,花锦斐却是十分理解的,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人张嘴要吃饭,外面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嫉妒着,其中的复杂非寻常人可以想像。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些钱财的来路和去向都已超出他的预料太多。 程千述让花锦双在原地等着,二话不说拔剑迎了上去,挤开了花锦夜和其中一位前辈,一剑直刺花无琅胸口。 花锦夜扶着前辈退到一旁,皱眉:「千述,你内伤未愈……」 「这是我的事。」程千述道,「不必大哥动手。」 花锦夜张了张嘴,眼看几个弟妹都在一旁手足无措,暗暗嘆了口气。 「你们有事瞒着我们,对不对?」花锦斐看着花锦双。 花锦双脸色苍白,紧紧盯着远处的人影,并不答话。 花锦斐深吸口气:「你就告诉我,花家会如何?」 花锦双看了他一眼,沉吟道:「也许再无立足之地。」 花锦斐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蹦起,旁边的花锦泽也呆住了,结巴道:「怎、怎会如此?」 远处,花无琅一剑扫落剩余的牡丹花,一朵朵花苞跌落在地,被雨水卷着很快变得破碎。花无琅内功深厚,雨水丝毫没有打湿他的肩头,他剑尖斜斜向下,笑着道:「乖侄儿,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让我猜猜,你和双儿去了边关,是不是?」 花无琅的声音十分洪亮,他长得气宇轩昂,分外精神,轮廓硬朗五官显得正直,若是光以面相示人,全然就是一副「大侠」的标准长相。可他此刻却笑得令人内心发抖,程千述几乎握不住剑,看着他道:「你背叛我爹。」 花无琅嘆气:「我也不想。」 程千述一剑指向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发狠道:「为什么?!」 花无琅道:「人生在世,就得不断做出选择。若是不牵扯我花家,他要如何我都会帮他,我将他当做亲兄弟。」 程千述怒吼,眼眶通红:「你怎么有脸!」 一言毕,他竟是催动内力,脚下踩出阵法,剑身上隐隐发出嗡鸣。 「岳山……归零阵?!」花锦双认了出来,神情变得慌张。 花锦夜也蹙眉,又有些不敢置信:「千述!你冷静点!」 花无琅睁大了眼睛,惊奇道:「你竟是会失传的归零阵?等等,这是真的吗?你内伤未愈,这是想自找死路?」 「失传?不,归零阵从未失传过。」程千述先是诧异,随即冷笑,剑身随脚法而动,一道寒气慢慢溢出,他的周身变得冰冷,额头却冒出汗珠,睫毛几乎成冰,剑身上更是散发出刺骨寒意。他的剑气掠过之地,牡丹花田变为了一片雪白,绿叶被冻住,随后纷纷粉碎。 程千述呵出一口冷气,这股寒意几乎冻住他的五脏六腑,他忍受着剧痛,道:「花家先祖拜师何人,你可还记得?」 花无琅眯眼:「自然,花家和程家同出一脉,乃岳山第一高手岚嘉真人座下弟子,其中花家老祖最受宠爱,得真人真传,只是后来老祖率弟子抗击仇敌,断了许多绝学,其中便有岚嘉真人自创剑阵,归零阵。」 剑阵一般需多人辅助,但归零阵只用一人便足矣,但其损伤巨大,使用者必得内力深厚,功夫扎实且心无旁骛,信念坚定才行。 如今程千述本就有内伤,用此法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程千述没有其他办法,花无琅乃当世武林第一人,程千述自知无法同他抗衡,只能用岳山绝学同他决一死战。 可哪里知道,花无琅竟是不会此阵法。 「当年岚嘉真人有两个最有天赋的弟子,一为花家先祖,二为程家先祖。」程千述道,「都传说我程家先祖暗害岚嘉真人,最终被花家先祖所杀,之后花家在武林地位昌盛至今,名誉、权利、金钱都有了;我程家则夹起尾巴不敢吱声,甚至不敢自报家门,只能退出武林,入了庙堂。」
第92页 程千述看着花无琅,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说:「是我错了,程家再也不敢用的岳山绝学,原来你根本不会!岚嘉真人最宠爱的弟子根本不是花家先祖!」 程千述只有一种荒谬的直觉和猜测,也许当年背叛真人的根本就不是程家先祖,程家还保留有许多岚嘉真人的真传,甚至有手抄的残本,这就是证据!若当年程家真是背叛的那一方,如何会保留下这些东西?不该早被花家老祖抄家灭门,带走一切了吗? 程千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哪怕没有半分证据,他却固执地这么相信。 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以至于只听爷爷说起过的太爷爷的故事,他从未觉得他们程家人有哪里不好。 花无琅哼道:「废话少说,到底是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我花家当年奋勇杀敌,死伤门下弟子无数,你怎的不说是有心之人趁那时候带走了本该属于花家的岳山残本真迹?!」 花无琅道:「现在说往事又有何意义?你真以为你这半吊子的『归零阵』能赢我不成?」 程千述浑身发抖,嘴角流出血来,剑气却愈发锋利,令人不敢靠近。 花锦双冲进雨里,大声道:「程千述!你不要命了?!」 程千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伤感。 花锦双怒吼道:「你回来!我命令你回来!」 程千述笑了一下,柔声道:「双儿,你看得见了?」 花锦双:「……」 花锦双骂:「早就看得见了!我骗了你!我又骗了你一次!你得找我算帐!来啊!」 花锦双拔走了大哥锦夜的剑,冲到阵前时被程千述拦住了。 他一剑挥下,剑气在地面划出雪白的冰渣,带着尚未成型的锋利尖角,将花锦双挡在了外头。 花锦双脸色难看:「你说你什么都听我的。」 程千述摇头,眼里装着宠溺和无可奈何,捨不得似地一直看着他。 花无琅也铁青了脸:「花锦双!我说过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花锦双抬头看向花无琅:「爹,从小你就教育我们人无完人,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呢?!」 花无琅沉声道:「我没错。」 花锦双道:「你背叛了程伯父!你欺骗了程千述!你也欺骗了我们!」 花锦夜捏紧了拳头,突然也扬声道:「爹,我也骗了你,我早就有了爱人,他是个男人,我无法继承花家。」 花无琅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身为长子!如何……罢了罢了,都是我惯坏了你们!等今天这一战结束,待大军到来,我有得是时间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你没有那个机会。」程千述剑气划过,大片地面结冰,他脸颊隐隐现出发灰的青色,花无琅抬剑抵挡,只一个眨眼,程千述已到了近前。 「噌——噹——」两剑飞快交错,迸出火花,花无琅眯眼,他的剑上居然有了薄薄一层雪花,剑身随即有了裂纹。 「归零阵」阵法古怪,陷入其中的人除非找到阵眼,否则很难离开。 程千述身形飞快,利用剑阵划出无数冰冷雪渣,四下一片白茫,逐渐乱了花无琅的视线。寒气入体,花无琅提气抵挡,但这反而消耗了他的体力。 花无琅年纪到底大了,他嘴唇渐渐发白,四周的寒气因温差化为白烟,烟雾里只余剑声,他无法准确找到程千述的身影。 「你若是拖时间,吃亏得可是你。」花无琅哼笑,「你那样的身体,不速战速决,败局便已註定。」 前方一道冷光闪过,花无琅志得意满,剑气带着千钧之力朝冷光方向而去,却是打了个空,尚未反应过来,肩头一阵剧痛,程千述已贴在他身后。 随即脖颈一侧有温热液体涌出,他抬手封了自己几处大血,嗓音嘶哑:「你……」 冷光处走出的却是破阵而来的花锦双。 少年发尖覆上雪白冰霜,似冰雪里融化而出的仙人,他的出现误导了花无琅,令程千述在一瞬间寻得了破绽。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一瞬的破绽,于高手较量中便是取胜关键。 花锦双丢了剑,一把扶住了花无琅。 花无琅封了自己的大穴已是动弹不得,只鼓着眼睛瞪着面前二人。 雾气渐渐散开,花锦夜也走到近前。 花锦夜道:「爹,鸟为食亡。」 花无琅怒道:「你这个不孝子!」 花锦夜朝远处看了一眼,道:「论为这个家的奉献,除了爹您,便是锦斐了。我虽继承了花家武学,在海宝阁有一席之地,但对这个家却没有过多少付出。爹,锦斐才是继承花家最好的选择。有些事,本就勉强不得。」 花无琅情绪翻腾,差点走火入魔,恨恨道:「我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你现在……」 花锦夜摇头:「爹,你为得是您自己。」 花锦双难过地垂下眼眸,肩膀颤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程千述一口血喷出,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杵地。 「大军……」花无琅冷笑,并不以为意,「他们就要来了,你以为你还能杀了我?有本事你便在锦夜、双儿面前杀了我啊!」 世家前辈们登时沖了过来:「他不行,我来!」 程千述一剑横起,挡住来人:「杀父之仇,必亲手报之。」
第93页 花锦双红着眼,嘴角抖动,到底没说出话来,只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侧身挡住了花无琅。 程千述同他对视,尚未散去的冰雪一点点融化,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暗藏的汹涌波涛,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 程千述缓慢抬起剑,他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口中满是铁锈腥味:「让开。」 花锦双轻轻摇头,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程千述仿佛被那泪水烫到,略微僵硬一顿。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花锦南到了。 「都住手!」花锦南从马上跳下来,满头大汗,「钟应和戴将军已伏诛!」 所有人都愣了。 第54章 尾声(下) 花锦南身后还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穿着黑色绣有浪纹的武服,衣襟的扣法和寻常衣服不同,硬朗的领子高高竖起抵在下颚处,黑色武服的内衬是红色的,他们繫着披风,披风的内里也是红色的,被风一吹扬起红色的内衬,显得十分特别。 几人策马而来,俱是少见的良驹,其中一人看起来是首领模样,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那马的四腿十分有力,胸前肌肉绷起,毛发光亮,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正不耐地在原地踏步,似乎不满主人让它停下。 它来回踱步,鼻子里喷出「呼呼」的声音,马上的人则十分淡然,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看着几人。 「花无琅是何人?」男人道。 程千述眯起眼看他,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花锦夜上前一步,认出几人手臂上绣着的乃「御前」特殊图案,心里不由沉了沉,行礼道:「敢问大人贵姓?是从哪儿来?找我爹有何事?」 马上的男人一双浓眉挑起,斜长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千年不化的冰渣,冷冷道:「花无琅是你爹?」 「正是,在下花锦夜。」 男人掠下马来,风衣扬起,他高束的黑发一丝不苟,头戴金冠在沉沉的天色下显出无机质的冰冷气息,他摘了手套,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手背上露出青蓝色的血管。 「本官乃『麒麟之首』云野行,」男人话语冷淡,动作虽礼貌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敬意,十分的疏离淡漠,带着几分傲慢,「『麒麟』奉命抓捕通敌叛国十五余人,其中就有花无琅,还请将花盟主请出来吧,咱们还赶着回去复命。」 花锦夜等人脸色霎时变了。 「麒麟」是宫中只听命于皇帝的组织,他隶属兵部,但其实并不归兵部统辖。只要是大干的人,从老到少,无论贫穷富贵都知道「麒麟」组织,甚至还有「麒麟的故事」能止小儿夜啼的说法。他们只有十人,据说个个精通三个门派以上的绝学,哪怕是武林盟主见了,也得现出七分恭敬。 「麒麟」出手,从未有过败绩。 花锦夜只稍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真正的「黄雀」其实一直在宫中,等着他们厮杀得差不多了,再来渔翁得利,斩草除根。 花锦夜转头看向被花锦双扶着的父亲,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无琅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他按压着脖颈一侧的伤口,张狂大笑,此时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武林盟主的样子? 「难怪,难怪!」花无琅道,「难怪康家那死老头不跟我们合作,也不掺和此事,他怕是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只可惜他没拦住康宁新,否则待我花家落败,康宁新必稳坐武林盟主之位!」 花锦双嘆息:「爹,康爷爷从来就不在意那个,也没想让康宁新……」 花无琅愤怒道:「你闭嘴!」 花锦双只得低头不语。 花无琅看向马上几人,目光挨着扫视一圈,最后落到那叫云野行的人身上:「传闻只有皇帝下达命令,麒麟才会出动。麒麟办事挑剔,非要事不会出面,麒麟之首更不会轻易现身,现在倒是让本盟主瞧了个便宜。」 云野行侧头看向花无琅:「你就是花无琅?」 花锦夜下意识挡住父亲,云野行看他一眼,手指拇指轻轻一推,腰侧披风下挡着的剑出鞘一寸。 浑厚的内劲携着杀意撞向花锦夜,花锦夜岿然不动,只略微扬起下颚,以内力抵挡回去,道:「还请大人说明来意。」 云野行露出赞赏的表情,拇指一松,剑回鞘,道:「我说过了,奉命捉拿通敌叛国罪人。」 花锦夜道:「我爹跟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武林中人,从不过问外事,何来通敌叛国?」 云野行身后的几人不耐烦道:「废话这么多!陛下说你有罪你便是有罪了!难不成你还要抗旨?!」 花锦夜下颚一紧,眼里露出刺骨杀气。 程千述往前一步,道:「花无琅不能跟你们走。」 云野行倒是认得程千述,道:「程千述,你爹的事不日便会平反,请你让开。」 程千述一时怔住。 云野行道:「有人举荐你人品正直,孝顺侠义,岳山已绝迹的真传你也都会。如何?要不要来『麒麟』?我们正好缺人。」 花锦夜:「!!!」 花锦双:「!!!」 花无琅铁青着脸:「他何德何能!」 云野行并不搭理花无琅,只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麒麟」们便围住了花无琅,一人上前要将花锦双拉开。
第94页 「住手!」花锦双美目一瞪,忍耐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一掌携着十成内力拍向对方。 「麒麟」个个都是高手,但这突兀地一掌依旧没能躲开,花锦双速度很快且爆发力十足,那人错愕之下立刻要挡,花锦双一个旋身踢在他的手臂上,将男人一脚踹出很远。 众人纷纷看向他。 花锦双一字一句道:「敢欺我花家无人!」 他衣摆随风而起,内力竟还能再涨,经脉在怒火之下翻涌出剧痛感,但他丝毫不惧,一连几掌拍开围攻的麒麟,竟只一人就挡在了花无琅前头。 云野行拍了拍手:「不愧是花家最得宠的三少爷,海宝阁排名名不虚传。」 花锦双不过十六,其才能已是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的,云野行亲自下场,花锦夜立刻闪身挡了过去。 二对一,云野行表情淡然,发丝分毫不动,周身内力强劲似无底洞般,连花无琅看在眼里也甘拜下风。 这世上,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花锦夜和花锦双二人联手,堪堪挡住云野行的攻势,但时间久了,胜负早有定论。 花锦双怒道:「你们说抓人就抓人!证据呢?!」 云野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同程千述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花锦双:「!!!」 花锦斐早在听到「通敌叛国」时就心知一切都完了,他转头看向花锦南:「你怎么遇到他们的?」 花锦南眼睛通红,手足无措,想帮忙却根本插不进手去,只能在一旁急道:「我听千述师兄的,将跟踪的人引开,一直在小镇等他们回来。后来这几个人就出现了,再后来,他们先带着我将那什么钟应和戴将军抓了,戴将军带的人马也已经移交了,然后就来了这里。」 花锦南不敢置信道:「哥,他们是不是弄错了?通敌叛国?怎么可能呢?」 花锦斐看着前方,神情木然:「当日程溱将军能被冤枉通敌叛国被暗杀,如今又有何不可?」 花锦南瞪大了眼睛:「跟、跟程伯父有什么关系?」 花锦南、花锦泽都不知道程千述的身份,花锦斐本也不知情,但听爹和程千述有来有往的几句话,此时已然都明白了。 那头程千述也加入了战局,麒麟其他人自然要帮忙,一群人战在一起十分混乱,程千述道:「我的仇我自己报!」 「你爹就要平反了,待这几人罪名定下,你程家失去的都会回来,甚至会比以前更好。」云野行道,「何苦如此?」 程千述一言不发,催动内力,想再来一次「归零阵」。 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好运,程千述浑身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口血喷出,头发和眉毛逐渐结冰,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刀捅烂了,剧痛像把铁锤敲在他的头顶,他眼前一黑毫无预兆昏死过去。 花锦双一分神,云野行立刻将二人击退,一手拉了花无琅在身前,威胁地眯了眯眼。 花锦夜绷紧下颚,牙关紧咬,不敢乱动。 花无琅喘了口气,冷笑:「事已至此,败了就是败了,我无话可说。」 花锦双抱着晕死在地的程千述,一探鼻息,竟是没了呼吸。 花锦双浑身发抖,大喊:「来人!快找、找大夫!」 云野行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眼神一瞬有了些许温度。他微微偏头,麒麟中便走出一个人,此人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上前几步不等花锦双反应,捏开程千述的嘴将药丸扔了进去。 花锦双茫然道:「你给他吃什么了?你……」 话音未落,怀中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头发和眉梢的冰雪也开始融化了。 「此药能在危机时救命,但不能多吃,」那人温声道,他戴着面具,声音很好听,说,「吃多了便无效了。」 花锦双来不及多想,抱着程千述紧张道:「程千述?程千述?师兄?你醒醒!师兄?」 他的声音带了哭腔,直到确定程千述有了呼吸,才终于落下泪来。 花锦夜沉默地看着眼前几人。 云野行道:「从『缴刀令』开始在朝廷里争执不休时,陛下就已经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将有意利用朝廷的人统统揪出来。你们当真以为,他们在边关做得那些生意,没人知道吗?」 「花无琅自以为是在挣前程,其实早就逆了陛下的逆鳞。」云野行面无表情道,「世上哪有此等好事?毫无背景之人,收买几个官员,几个妃子,便能将生意做去京城,扩大人脉,甚至想登入庙堂?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花锦双明白了过来,抬头看着云野行。 云野行却不再多提,押解花无琅上马准备离开。 花锦夜往前走了几步,捏紧了拳头。 花无琅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天边雷声轰鸣,他张嘴说了什么,却被雷声掩盖过去,无人听见。 他仿佛也知道这是最后一面,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背嵴笔直,并不显狼狈。 大雨倾盆,几人都成了落汤鸡,麒麟的人却一身干爽,云野行最后看了花锦双和程千述一眼,转身「吁」了一声,黑影迅速没入了雨幕中。 没过多久,消息便传了出来。 朝廷最后一共抓获通敌叛国二十余人,其中有两人在逃,通缉像挂了满城。 这几十人又攀咬出其他人来,一环扣一环,竟是拉下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而宫中的争斗也摆上了台面,缴刀令被叫停,以陛下、皇后为首的一派人马,彻底清理了敌对势力,为不足月的小太子铺出了一条血路。
第95页 陛下还年轻,皇后也不过十七的年纪,民间都传闻,皇后此前一直低调行事,其实十分聪慧,这一次拉下了以「桃贵妃」为首的外党,帮陛下,也帮太子立了大功。 传说帝后情深,却不知真假,而这一切,都同花家无关了。 程家平反,程溱追封一等功授予爵位,程溱已去世,爵位由程千述继承。 若是寻常人,估计此时早已喜极而泣,但程千述经过这些已看透了人情冷暖——他们不过都是棋子,连生死都由他人决定,头上的帽子再高,也有人说拿走就拿走。 爵位也好、平反后归还的田宅、陛下的赏赐等等,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他的。 多么讽刺可笑。 花家就此覆灭,于武林再无立足之地,但花锦夜、花锦双等人的才能被众人认可,武林前辈也很惜才,并不愿苛待他们,因此还没有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 花家所有的田舍产业均被没收,花锦双收拾行李搬出花家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他打开自己的木匣子看了一眼,里面满满都是幼时的回忆,带着早已掉光了粉末的干花。 那时候程伯父还在,爹也只是温和偶尔严厉的爹。 家里乱了一段时间,花锦南、锦泽也一夜之间长大沉稳了不少,两位妹妹的婚事幸而没有受到牵连。 老管家花伯在花无琅被带走后不久就自尽身亡了,只留下一封遗书,写明了花家所有的罪过,他当然也是从犯,他后悔没有在最开始阻止主子,他不够资格做花家的总管。 锦夜等人搬离了庆州,回了岳山下一个偏僻的小城。 凭着生意天赋,花锦斐很快找到了新的生意,同花锦南、花锦泽一起一点点重新将花家拉了起来。 虽然要恢复到以前的日子还要很长的时间,但起码几个兄弟还在一起。 花锦夜创立了「牡丹门」,招收弟子传授武艺,掌门夫人则是柳卿。 柳卿关了欢柳阁,带着这些年的家当帮着花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因其不怕吃苦,性情温和聪慧,很快受到了花家兄弟们的欣赏,几个兄弟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后来也喜欢上了这位男嫂子。 花锦南在大哥的「牡丹门」中帮忙,花家安稳下来后,花锦泽就带着行囊游历四方,寻找最美味的食材和调味品,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成了大干最出名的美食家,开起了广受皇亲贵族喜爱的酒楼,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花家的弟兄们没人在意失去的名誉,他们唯一遗憾的,是在花家每个人都各得其所时,花无琅却无法参与其中。 两年后的清明,程千述打着伞站在花家祖坟外,待花家弟兄们祭拜完先祖出来后,他道:「还没有双儿的消息吗?」 花锦夜摇头。 花锦南道:「三哥的性子就是这样,不高兴了谁也别想找到,你耐心等等吧,或许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回来了。」 程千述沉默不语,脸色难看。 程千述的内伤未愈,在和花无琅的生死决战中伤势更加严重,之后又同云野行交手差点丢了性命,他昏迷了半年,醒来后肌肉萎缩无法行动,花锦双一直在他身旁照顾他。待到他能自理时,花锦双便失踪了。 柳卿拘着他不让他去找人,几乎是将他锁在屋中休养了一年多,他才终于完全康复了。 如今他终于被放了自由,立刻就要找人。 庆州没有花锦双的身影,其他周边小镇也没有,程千述本以为清明他会回来,专程来这里等,却依然没等到人。 花锦夜倒是不着急,毕竟三弟弟经常给他写信报平安。 程千述虚岁二十的年纪,看着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他连日找人神情憔悴,鬍子也没打理,头发乱着,看起来半点也没有被封赏的爵爷模样。 花锦斐出馊主意道:「你去广发帖子说要成婚,他肯定就回来了。」 程千述:「……」你这是让我去送死。 花锦夜一笑,攀着程千述的肩往外走,花锦泽还要继续去寻找他的美味,几乎一刻也待不住,没入夜就离城了。 程千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这里是朝廷特别给他赏赐的宅子,比以前的花家要小,但也是大宅院了。 屋里的下人都是宫里送来的,伺候得很细心,偶尔云野行办事也会找来喝一杯,还想让他进「麒麟」,他一直没答应。 这一夜他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酒,想起来两年前的事,竟觉得似一场梦。 他想那个人想得发疯,可他也知道那个人的性格,不想见人时,便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他又喝了不少,看着院中栽种的牡丹突然灵光一闪。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要找的人一定在那里! 于是他连夜骑马,匆匆出了城。 披星戴月,只为追回唯一属于他的爱人。 他两年前就知道了,这世上真正属于他的不多,他心里唯一的位置,也只给那唯一的人。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