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温小花》 第1页 《竹马温小花》作者:drsolo/dr.solo cp/jj 2016.05.16完结 【文案】 从双倍单箭头到双向单箭头~ 温凡×魏天,不要逆cp! 内容标籤: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天,温凡 ┃ 配角: ┃ 其它: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1 从洗手间回教室,在教室门口我被人堵住了。四个牛高马大的男生,从四个方位包抄了我,我认得这四人,东南西北分别是高二九班的章隆、赵傅、高二八班的柳窦、马勉,我扶了扶眼镜,抬头看教室门牌——高二一班,没走错。 我试图突围……没有成功。 天真热啊…………嘿!! 又一次突围……没有成功。 章隆背后还能看见我课桌上摊开的那本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赛题集锦,我方才在洗手间憋条时好不容易想出了解题的思路,被他们一堵,登时前功尽弃。 没办法,只好跟他们走一趟了。 我早知道是谁差这四大金刚来找我的,学校里能喊得动这四位爷的,只有一个人。我和那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也是时候去会会他了。 下楼时我们始终保持着这个东南西北中的队形,在楼道里横得跟只螃蟹似的,走出教学楼,灿烂夕阳兜头洒下,四大金刚的影子继续笼罩着我,我们一路走下天桥,这时我终于看见了这只挟持我的螃蟹的主人。 温凡穿着校篮球队的队服,独自一人坐在露天篮球场的球架下,屁股下垫着一只书包,只见他两腿前曲,双手抱膝,下巴牢牢地钉在曲起的膝盖上。我从天桥扶栏边探头往下望,真是温凡,一米八几的个头做这么个姿势,看起来就跟马上要前滚翻遁地的王八一样……很怂呀。 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队服是定做的,红黑白三色系,说白了就是一山寨的湘北队服,在温凡入队以前,走哪儿都会遇见一熘儿的嘘声,别校的人会喊“喂,你们的流川枫呢?”然后就是哄堂大笑,这笑声往往会陪伴倒霉的校队队员们一整个赛季,直至他们打道回府,好在这个糟心的过程通常不会太久。 不过这两年被嘘的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善,因为再有人这么喊的时候,他们就会看见一名少年拉开外套,露出内里那件11号球服,此时无声胜有声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并走回来。 这个少年就是温凡,用毕生cos流川枫的人。如果你敢质疑他,他不介意在球场上让你好看,如果不在球场上,他也不介意在你面前来回走个两遍。 如今这件山寨队服的左胸口上已经印上了两颗星星,代表连续两届全市大赛的冠军。温凡就是那个摘星星的人。 也因此温凡对这件队服相当情有独钟,走哪儿都穿着,比美国队长穿战斗服还勤。学校规定到校必须穿校服不能穿私服,他就钻空子穿着那身篮球队服到处晃,进教室时能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他就坐最后一排,明明可以从后门直接进来的好吗),坐地铁能从地铁这节车厢走到下下下下下节车厢(如果地铁里人不多,我打赌他能把自己遛一个来回)…… 我很想劝他说你还是去弄一辆自行车来骑吧,人家流川枫不这么穷晃悠。但是偏偏温凡骑不了自行车,他小时候骑车被摔过,摔了个长抛物线,头倒栽葱进泥巴里,挺惨的。我把他跟萝蔔样拔^出来后才发现那辆自行车还是四个轮子的…… 温凡的三次元偶像是科比,我相信如果他有这个底子,他是愿意cos科比的,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觉得平生当不了亚洲的科比,那么往二次元偶像看齐也是很好的。然而并没有什么人指着他的背影喊:“看!流川枫!”反正从小到大我一次都没听见。 温凡长得好看,瓷白皮肤,黑长睫毛,确实像漫画美少年,但并不是井上雄彦笔下的那种,更像是……free男子游泳部里的那款,你们懂吗?他穿上湘北的球服,老实说跟二次元乱炖似的。 尽管我深知这傢伙做梦也想别人这么喊他一次,当他跳起做假动作的时候,当他强力灌篮的时候,当他在地铁里晃悠的时候,当他骑着四轮自行车被抛出去以前……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如他的愿,但我就是不想。 在我脑子里跑马一般闪念过这些的时候,温凡忽然结束了预备前滚翻的动作,他拿起身边一罐可乐,喝了一口,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从先前的静止不动到现在忙碌起来的样子,如同一只在冰河世纪被冰冻的松鼠终于结束了几个世纪的冬眠。 温凡外套的衣袖撸到了胳膊上,喝可乐时白生生的手臂亮出来,阳光照在那一截手臂上,像照着一截汉白玉一样光生,看手臂他就像个打球的小姑娘。流川枫?想太多了呀少年。 我走得离篮球架近了,温凡跟听见橡果坠地动静的松鼠似的,一下支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回头看着我被他的四个护花使者挟持着走下来。 说这四位爷是护花使者,是因为打小温凡就有一个外号,叫温小花,我取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才是从灵魂深处契合他的名字。 我瞧见温小花一张笑容明艷的脸,心里敲鼓一样告诫自己,别被他的脸骗了,他脑子里的坏水都要从脑门里喷出来了。 2 我很想看看温小花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走到他面前,扶了扶眼镜,严肃地问:“找我有何贵干?” 温小花弯腰抄起脚边的篮球,单手举到我面前,笑容可掬地说:“我想找你打篮球。” 夕阳将我俩的影子匀称地拉长在地上,像两格移动信号。 我,穿上鞋也只有一米七八,温小花,赤着脚也有一米八二,我,手上只有常年握笔的茧,温小花,单手就能把篮球稳稳地吸在掌心,我,鼻樑上架着度数600以上的镜片,温小花,挺翘的鼻樑上只有一双阴险狡猾的狐狸眼。他这是要正经找我打篮球吗?这摆明是想羞辱我! 我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毕竟男人最重要的不是身高,而是肩膀。 “什么意思?”温小花问我。 我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 “你刚说男人最重要的不是身高,那是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是肩膀,因为事实上我的肩膀暂时也还不能和他比。 “我不会打篮球。”我说,赶在温小花和他的四大跟班要嘲笑我以前继续道,“但我会打桌球。” 温小花举着颗篮球傻了吧唧看着我,又傻了吧唧看了看东南西北四个跟班。 温小花不会打桌球,他显然没有料到我面对他的刁难竟然没有退却,反而另闢蹊径。 对付这类jian诈小人,就是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的桌球水平得我爷爷真传,堪称国手,不过转战桌球檯的路上我还是有点虚,温小花是天才,三步上篮他学了一会儿就会了,把他丢水里他就能学会游泳,把他挂阳台上他就能学会攀岩,他不单头脑好,学习好,连运动神经都超级发达,除了性格烂,可以说一无不是之处。 不过待他拿起桌球拍,我就放心了,看他握球拍那个手势,一看就是完全没打过桌球,他学得再快,也不可能头一次握拍就能击败准国手的我。 我发扬绅士风度,让他先发球,温小花“哦”了一声,呆呆地接过球在球拍旁比划了两下,我看他握着桌球,绞着眉头一脸担心的样子,活像手里握着一只快要孵出来的恐龙蛋。 我板着脸,如日本武士一样缓缓摆开了架势。 温小花抬头看到俨然专业选手的我,表情愣了愣,那样子……怎么瞧着还有点委屈? 不过他这么聪明,八成已经预感到自己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要丢脸了。想让我放过你?晚了呀少年!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谁对抗,是我呀,魏天,住在你楼下你从小到大都没放在眼里的竹马,我床下可有好几箱你的观察日记,饲养员观察熊猫也未必有我对你看得勤,你那些招数放在我身上早就不灵了。 温小花终于嘆了口气埋下腰,小花猫挠爪子样小心翼翼开出球来。 橙色的小球“吧唧”一声,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温小花那期待的目光,好比念了半天的咒放出去一只召唤兽。不过这种速度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朵肥皂泡的级别,我抄起球拍,一记削球把这只蛋大的召唤兽以雷霆之势送了回去! 这一记绝杀快得让温小花压根没回过神,球跟子弹似的回击过去,一下打在温小花的下巴上。 白`皙的下巴上被戳了个红印子,温小花捂住下巴,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惊讶地看着我。 被他这么一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居然就有点后悔了,温小花性格是不好,但那张脸是无辜的呀,他爹妈把他造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体内会注入如此邪恶的灵魂吧,我干嘛跟他的皮过不去呢,我只要挫挫他的锐气,瞄准他恶劣的人格开火就可以了嘛。 “对不起,”我揉了揉鼻子,歉意地说,“下次我会看准点儿的。” 温小花正委委屈屈揉着下巴,听我这么说了以后立刻回了我一个灿烂大度的笑脸:“没关系!” 后来我便没有照着他的脸去了,不过温小花不愧是天才,被我秒杀了三回就能在我手下回球了,这之后只要我不上绝杀,他几乎都能接住我的球,以或金鸡独立、或马步蹲裆、或大鹏展翅的姿势。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那个泥巴里的倒栽葱,温小花再没做过这么丑的动作,他对自己的人设可是篮下的流川枫,现在这些丑动作居然一做就是一打,我心里既有些痛快,又有些不忍,还好附近除了护花使者没别人围观,要不然他这个丑可丢大了。 尽管温小花为了接我的球拼尽了全力,三局下来,我依然是赢家。 我放下球拍,扶扶眼镜,低调地说我赢了。 温小花累得像只气喘吁吁的大狗,他手撑在桌球檯上,翻了翻手里的球拍,笑着对我说还挺有意思的。 我看着他人畜无害、被汗水染得发亮的笑脸,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咳嗽一声,说我要回去看那本物理奥林匹克了。 说完我阔步离去,温小花在我背后挥手喊:“拜拜魏天!你桌球打得真好!”少年清脆干净的嗓音里听不出半分恶意。护花使者也跟着他一起朝我的背影挥手致意,我瞅着教学楼玻璃上这一熘人的倒映,温小花居然将这个友好的表情保持到了最后。
第2页 我在楼道里偷瞄了好几次,也没等来他换回恶魔脸。回到教室,我盯着那本物理竞赛题,不禁想起了我和温小花这许多年的渊源,唉,怎一个一言难尽。 3 温小花是天才,但不幸拥有一个魔鬼的人格,小时候掏蚂蚁窝、砸窗玻璃这样的捣蛋事就没少干。我现在翻开小时候的日记,上面十页有九页全是温小花的劣迹,我那时一个三十公斤不到的孩子常常都写得力透纸背! 不怪我总是记录他的劣迹,实在是这人太可恶,我小时候爱看《包青天》,甭管是年轻的年老的还是少年的,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虎头铡把温小花那颗可恶的貌美如花的脑袋瓜子斩了!叫他再往教室里放蟾蜍!我最怕蟾蜍了!叫他再把树上的虫子全打下来!叫他再说金龟子是变异的蟑螂来吓人!话说回来他怎么这么喜欢这些爬来跳去的小玩意儿啊?你是法布尔还是达尔文转世啊?! 温小花打小就这么能作恶,章隆赵傅等人绝对功不可没,因为小时候的温小花的确就长得像朵花儿一样好看,四个被美色糊了眼的小屁孩自那时起就爱围着温小花打转。当温小花的小跟班,当然就免不了助纣为虐,温小花掏完一处蚂蚁窝,他们就帮忙找下一处倒霉的蚂蚁窝,温小花砸玻璃,他们就负责放哨,温小花爬树上偷鸟蛋,他们就负责赶鸟…… 不管温小花性别为何,这四位爷都视而不见地拿他当小公主捧着,虽然玩家家酒时温小花把他们四个都当壮媳妇、壮公主、壮妃子娶过一遍又一遍,整个儿就一种马皇帝的做派,壮媳妇壮公主壮妃子们依然心甘情愿当着他的护花使者。自从博闻强识的温小花借一次春游的机会摇头晃脑地纠正他们“桃花和别的花不同,桃花不分公母,都是雌雄同体的”后,那时还只有八^九岁的章小隆赵小傅等人仿佛得了天启,忠诚度越发的高了。 我有时背着书包路过他们的恶作剧现场,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用有限的智商为温小花邪恶的计划添砖加瓦,很想问他们,图啥呢?花是可以雌雄同体,人可不能呀,他长得好看你们以后又不能娶他,难道还指望他真把你们四个都娶过门啊? 不管是以怎样错误的契机作为开始,温小花和护花使者们的友谊还是在拨乱反正中茁壮地成长,强扭的瓜,这次居然也甜了。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四大金刚还把温小花当高岭之花一样供着,五个人时常排着螃蟹方阵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有一回温小花和他的护花使者们路过排球场,一只排球飞过来,马勉立刻一拳头把球打了回去,随即几人便拉高嗓门嚷嚷着“看着点啊!差点砸到温爷!”温凡现在的个子已经比他们都高了,他低头扇了扇领口的灰,然后笑得十分好看地揉了揉个子最矮的马勉的脑袋,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当年护花使者们围在温小花身边,手里挥舞着树枝帮他扇蚊子,温小花一个人娇滴滴地拍着藕节似的手臂的场面…… 我偶尔会无奈又羡慕地想,他们的友谊会持续到进棺材吧。 啊,说了这么久螃蟹军团,该说我自己了。 我和温小花……勉勉强强也算得上竹马吧,我俩的渊源也得追溯到小学时期了。 小学三年级时我第一次见到温小花,那个时候学校组织全年级做体检,由我们自个儿领了体检单去各个项目那儿排队检查。我最害怕查视力,我的眼睛先天有点弱,再加上后天我又特别不懂得保护,老爱钻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所以视力下降得非常快,但那时我又不愿意戴眼镜,那么小就戴眼镜总觉得会被同龄人瞧不起,还好我那时个子矮,教室里坐第二排,黑板书眯着眼还是能看到的,实在看不清了靠听的也能凑活过去。 我把体检单上所有其他项目都检查完了,最后才去了最让我胆战心惊的视力表前排队。队伍每前进一个人,我心里就更紧张一分。终于轮到我了,我拿起那个明晃晃的勺,遮住右眼一瞅,天哪,这次比上次还惨,上次还能看清第七排,这回第六排都只能靠蒙的了! 负责检查视力的阿姨见我没戴眼镜,就从最后一排指起,我原本可以摆摆手老实说看不见的,但那时我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非要胡乱比划一下,我刚抬起手,正要凭感觉蒙一个方向,这时听见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 “left!” 我眨了眨眼,听懂了这个英文,死马当活马医地比了左。 指视力表那根棒子移向了同一排另一个位置,通过了! 测视力的阿姨年纪比较大,看上去快五十了,肯定不会英文,她又指了第二处。 又是那道软糯的童音,自信满满地:“up!” 我又比了上。 测视力的阿姨示意我换右眼。 右眼是down down rignt!那个声音在我身后报着方位,英文发音叮叮咚咚的,像唱歌一样动听。 就这样双眼已经有三四百度的我,第一次获得了双眼1.5的好成绩! 我放下遮眼睛的勺子,惊喜又感激地转过头,就在这时看见了温小花那张像瓷娃娃一样漂亮的脸。他含着一根棒棒糖,沖我笑了一下,那个狡黠又可爱的笑脸,直到现在,每当我闭上眼,都能记得起来。 4 自测视力那次后,我就时常流连在各个班的教室门外,想找找我的大恩人在哪个班。小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就觉得我大恩人既然长得比咱们班班花还好看,肯定是女孩子呀,由于目标判断错误,再加上我眼睛又不怎么好使,这么在女生堆里扎了几天后就无功而返了。 一次我在厕所小解,忽然听见那道熟悉的脆生生的声音哼着歌儿路过外面走廊,我兴奋不已,满以为那声音会拐进隔壁女厕所,女厕所和男厕所就隔着一道墙。我想我还是赶快出去等在厕所外面吧,可万万没想到那歌声竟奔着我这边来了! 在我满脸的惊讶中,那时还不知道名字的温小花哼着歌儿走进男厕所,走到我身边的空便池,掏出小唧唧,唰啦,豪放地放了一大股水。 显然这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并没有认出站在旁边傻眼的我,他放完水,去后面洗手台洗了把手,往红领巾上一擦,又哼着歌儿出去了。 我逮住隔壁便池的小伙伴,声音里掩饰不住惊讶地问:“刚刚站我旁边的是谁?” 小伙伴鄙视我,说他你都不认识,咱们年级的校糙,一班的温凡啊! 温小花无疑是一颗根正苗红的校糙糙苗,我不认识他全赖我近视。 大概因为第一印象太加分,那时我对温小花的好感度简直爆棚,长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没有恃靓行凶,还这么乐于助人,插上一对翅膀根本就是天使啊! 从前一到下课时间我都是窝在教室里看漫画书,自那以后下课十分钟的时间有八分钟我都在温小花教室外晃悠,本想找个机会自然而然和他说上话,交上朋友,但十次有八次都扑空。 无论下课后我跑得有多快,温小花似乎都能比我更快,再加上我们班主任老爱拖堂个几分钟,等我赶到一班门口时,温小花的声音已经出现在教学楼下方的小卖部,隔得老远我都能听到他一口清亮的嗓子:“老闆我要五——个三明治面包!” 三明治面包是小卖部的抢手货,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了。我趴在阳台上,往下望见温小花班个身子都趴在小卖部的柜檯上,然后就被一哄上来抢购三明治面包的男生淹没在了乌压压的人海里,这时候只要倒数十下,就会看见怀里抱着五个面包,脖子上戴着一条歪到后面的红领巾的温小花用脑袋开道,准时准点地挤出人群。 我看着他和章隆他们坐在单槓下分吃面包的满足样,也替他们觉得满足。 因为三明治的召唤,只要下课铃一响,温小花绝对是本层楼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我听着他跑出来时夸张的开门声,咚咚咚的脚步声,只觉得快得就像糙原一匹狼崽,赶着去喝奶的那种,让人望尘莫及。 我找了好几家学校外的小卖部,并没找到同品种的三明治面包。不过很快我的机会就来了。 临近学期末的时候调课比较多,有时别班的学生会来我们班借课本,偶尔会有两个班都要借同一个科目的课本的情况,这时课本就变得非常紧俏,而我只要一看见温小花的小脑袋出现在走廊外,就会立刻站起来号召大家借出课本。 顺便说,我那时还是班长,大手一挥就能借来十七八本课本,看着温小花的四个跟班一人抱着一摞课本满载而归,温小花笑着沖我说“see you after ss~~”,我的心情激动得,恨不能写一篇六百字的作文抒发情感。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我们那时才刚学英文,我爷爷是个守旧派,我又受他影响,最不待见人动不动就拽英文,中文英文夹着说,但是温小花说出来就有这么悦耳,我也顺嘴回了声字正腔圆的“see you!”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人生中装的第一个逼。 后来不单是借课本,温小花还找我借过漫画,还有各种课外书籍。我自然都慷慨解囊。 我发誓如果我知道他把课本漫画借过去都是按一块钱出租一次,我绝对不会借给他!直到现在我都很想穿越回去,揪着傻逼魏小天的耳朵拖洗手间里胖揍一顿!叫你见色智硬,你跟章隆赵傅们有什么区别?! 温小花拿着我帮他借来的书出租给同学,用赚来的钱请四大跟班吃香的喝辣的,连去游戏厅玩游戏都要玩最新的,每天小兜里都叮里噹啷地响,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游戏币,那小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我每天都担心他的成绩,担心他不做作业回去挨板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小学考试不会排名,所以我只知道自己是全班第一,并不知道温小花是不是他们班倒数第一,后来上了初中,得知温小花竟然和我升入同一个学校我还很惊讶,因为我考上的初中是本市重点,我没想到温小花这个天天留恋游戏厅的学渣也能考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5 我对温小花的美好印象只持续了三年级下半学期至四年级上半学期这段很傻很天真的时光,打那以后,这个披着天使皮的恶魔的真面目便开始一点点无情地展露在我面前。 记得有一回,螃蟹军团里个子最矮的马勉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据说被抢走了一张稀有的游戏卡,就是那种零食袋里随机获得的卡片,聚齐了或许能召唤神龙什么的~~事发后的一周,学校组织学生们做大扫除,然后便发生了那件至今让我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几乎整栋教学楼都在尖叫,而且我是第一个尖叫的。欺负马勉的男生那时被分配独自打扫一条走廊,但他当时下楼打水去了,并不在走廊上,而我正要上厕所,从楼上下来,在楼梯拐角处我模模糊糊望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近视偏偏又好奇的我走近了两步,这才惊觉走廊上竟然全是爬来爬去的蚯蚓!
第3页 肇事者温小花就蹲在走廊那头,正从一只麻布口袋里抓出大把大把的蚯蚓,我看着他脏兮兮的手里抓着一大把扭来扭曲的蚯蚓,里面还夹着泥巴和别的噁心的虫子,都快吐出来了,温小花还举起手放在嘴前示意我不要叫。 你手上还挂着一条蚯蚓呢!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叫了出来,然后温小花丢下那只麻布袋一熘烟就跑不见了,扔下我一个人面对着那些从口袋里源源不绝爬出来的虫子。近视放大了这份恐惧,因为看不清,反而会觉得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四面八方都是蚯蚓…… 我的喊声引来了更多目击者,尖叫声此起彼伏。虽然我因此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但我没有出卖温小花,还劝说自己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是他够哥们,够义气,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不,我至少会戴只手套!! 我对温小花的印象真正一落千丈,是升六年级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章隆班上的窗玻璃被砸碎了,掉下去差点扎到人,班主任硬说是章隆砸的,无凭无据只因为章隆是班里最调皮的,温小花就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条死掉的蛇,剁吧剁吧跺剩了个蛇头放在那个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如果上次的事还有情可原的话,这一回是真的过线了,因为听说那老师生平最怕就是蛇。因为这事儿温小花还被学校通报批评了,周一早上升国旗的时候,校长在国旗下通报批评温小花,念出他名字的时候都气得喷麦了。不过好在温小花年纪小,家长也来赔礼道歉,按着他的脑袋瓜子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最终学校大发慈校悲没把这么糟心的事记录在他的档案上。 温小花的那些糟心事,这都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他总是按牌理出牌就好了,可他搞起恶作剧来有时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小学毕业前的某天傍晚我放学回家,走到某棵树下,天上突然下起了毛毛虫雨,虽然我告诉自己“你是男子汉,不能怕”,但这么多毛毛虫也真的太为难男子汉了,我大喊着逃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回头一看,只见温小花骑在树干上,手里还拿着打虫子的长树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借过书给你啊!我还为了你守口如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我顶着书包,边跑边气得涨红了眼眶,心里愤怒地大喊着,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至今我还记得温小花骑在大树上,笑得身子一歪差点儿跌下来,吓得稳了一下又战战兢兢坐正了,然后继续没玩没了地笑我的可恶样子。 那天我在洗手间里沖了足足一个钟头的澡,在本子上写完“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我锁上日记本,将钥匙抛出了窗外。 6 我才刚刚发下豪言壮语,现实就狠狠扇了我的脸。 初中入学仪式上,我在礼堂里又一次见到了温小花。他就站在隔壁班的队伍里,校长在台上讲话,他在台下骨碌碌转着脑袋,一个不小心我们就四目交接了,我又惊又窘,换上初中生制服的温小花已经颇有了几分嫩校糙的范儿,但他都没给我窘迫的机会,忽然就抬起手来,朝我身后某个方向挥了挥,我转头,看见另两个班里四双高高举起的手。 螃蟹军团的命,跟王八一样硬! 与此同时我家楼上也搬来了新邻居,正是我宿命的克星温小花。 我楼上原本住着一位学钢琴的姐姐,每天早上傍晚都是琴声悠扬,自从温小花搬来后,楼上要么安静如蚯蚓,要么乒桌球乓如脱缰野马。而我依然坚定不移地不理温小花,在学校遇到就当不认识,在小区里我们碰见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这傢伙每天上学都迟到,放学后又要和螃蟹军团去闲晃一阵才肯回家,是以我俩很难在电梯里照面。 不过也有两回,我放学后去书店买书,回来得晚,还真在楼下遇见了温小花。那时我人已经走进电梯了,正要关电梯门,温小花提着书包边跑边沖电梯这边喊:“等等我呀!” 我假装听不见,关了门自个儿上去了。谁叫你不记得我的?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我就等你! 我一直以为温小花和螃蟹军团的其他四人一样,都是拿钱进这所学校的,直到后来发生那件让我晴天霹雳的事——初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年级统一张榜排名,我取得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二的傲人成绩,而温小花就是那个唯一骑在我头顶的全校第一。 我在大跌眼镜之余(没错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眼镜了)也不由得开始思考,也许温小花早已洗心革面,不再是那个混世魔王了,要知道,从一个只会玩泥巴的学渣考到本校第一,那得是怎样一个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过程啊。这么一想我又不禁对温小花有了一丝丝钦佩,我想了又想,最后去买了一个新的日记本,决定依据他接下来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给他这个继续和我交朋友的机会。 没错,那时的我就是这么勇敢正直地中二着。 下学期开学后我又开始了熟悉的观察员的生涯,只不过不再像小学时那么频繁了,只在每天中午吃完饭后绕远路去温小花的班上看看。 温小花那时个子还不高,坐在他们教室第三排,我每次路过的时候都看见他专注地埋首课桌,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连续好几天他都保持着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姿势,我顿时有些惭愧,为自己竟然拿有色眼光看人。学渣就不能考第一了?像温小花这样的学渣能考赢我,不知道私底下用了多少功,耗费了多少心血,拒绝了多少蚂蚁窝的诱惑,比我拿第一更了不起啊。 回家后我思虑再三,决定给温小花写一封信,大意就是,你好,我是你的小学校友和邻居,被你力争上游的精神折服,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云云。 第二天中午我怀着激荡的心情前去他的教室,当面交给他什么的还是太耻了,我打算偷偷放他课桌上。趁温小花去吃午饭的时候我熘进他教室,正要将那封信放在他桌上,这时我忽然看见桌上趴着一只灰不熘丢的软体动物…… 壁虎并不是软体动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壁虎趴在桌子上,正大快朵颐着一桌子的虫子。 也许有一些并不是虫子,只是面包屑,但我还是坚定地转身,在路过同学纳闷的询问声中,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教室。 离开教室我就把那封信送进了抽水马桶。 回家后我一想到那一桌子虫子和长信子一闪一闪的壁虎,还有压根不是在读书而是在餵壁虎的温小花,就烦得吃不下饭,我回房翻开日记本,在上面愤愤地写下——温小花你居然养了一只壁虎当宠物!! 就在前一页,上面还写着——温小花考第一了,挺聪明一孩子啊! 我的怨念如此之深,险些把纸写破了,如果被念的人真的会打喷嚏,那时候温小花打喷嚏肯定能打得飞起来! 令我失望透顶的,是温小花明明还是那副德行,每天不务正业,但是在期中测试中他竟然又得了第一!而我依旧是第二。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升入初三。这三年我对温小花的怨念与日俱增,不单因为每次期末考试我都被他压在下面,更因为那傢伙竟然一点也不记得我! 我从他面前走过他没反应,在他隔壁便池撒尿他没反应,我戴着眼镜他没反应,取下眼镜他照样没反应……无论何时他看着我,都好像我是路边突然跳出来的一只不认识的蟾蜍!不,蟾蜍都不如,蟾蜍他还能看上两眼呢! 但我却知道他所有的事,知道他在学校体育馆后面找了块地方餵养他的壁虎,话说那地方也忒大了,这是想把壁虎养成哥斯拉吧?有一次那壁虎外出觅食,差点被一只猫端了,还是我偷偷给抢救了回来,连同那条断掉的尾巴;我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看《灌篮高手》,二次元偶像是流川枫,为了流川枫还学起了自行车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还知道他爱玩魔兽争霸、英雄联盟…… 我知道了关于他的太多事,后来自然也知道他就是个天才。我就从没见他用过功,而我总是在学习。我眼镜的度数与日俱增,只不过测视力时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背后偷偷念答案了,测视力时我也不再紧张了,我们学校有一半人都是高度近视。 然而我的中二少男心却更惆怅了。 我想或许只有当我真的变异成一只蜥蜴人,或者当我把他从排行榜上拽下来的时候,他才会注意到我吧,这个曾经借给他课本和漫画,被他落过虫子雨,被他的蚯蚓吓得大叫,帮他照顾过一只壁虎的,名叫魏天的万年第二名。 7 明明觉得不可能,却又忍不住想试试,这一试就试了三年,三年里我全力以赴,总是琢磨着在我和温小花的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究竟有多少距离,我到底是将这个距离缩短了,还是被他拉长了。 有时候我用功得累了,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就会听见温小花在楼上元气满满地拍球的声音。我想他卧室的墙上一定挂着一只篮球框,天花板上还坠着一群星星样blingbling的小蜘蛛,他的房间肯定是别人想像不出的奇葩模样。想着想着我就笑醒了,又坐起来,戴上眼镜继续用功。 然而奇蹟并没有发生,从初一到初二,初二到初三,大大小小的考试,没有哪一次我能赢过他,每次分数出来我都第一个赶去看榜,不管颳风下雨出太阳,我永远都站在看榜人群的最前排,却永远都是失望而归。 温小花从不看榜,我看榜的时候他都在体育馆里打篮球,练完球就去体育馆后面的水槽洗脸,不管颳风下雨出太阳。这个时候他的篮球一定搁在水槽上方,而“总司”君(他养的那只壁虎的名字)一定趴在那只篮球上晒着太阳,这个时候别的篮球少年们一定都站在离他三五米远的地方,排队等着他洗完脸。因为总司君被温小花餵得又肥又壮、牙尖嘴利、速度惊人,要是两条后腿能站起来,那就是一只迷你迅猛龙,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温小花依然不认得我是谁,章隆赵傅柳窦马勉依然忠实地当着他的护花使者,连在游戏里都随在左右一起下副本。 有一次我正一个人寂寞地下着副本,大半夜里忽然看见他们刷新了副本记录。我摘下耳机,那天晚上下着雨,窗外除了雨声万籁俱寂。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不知道温小花是不是在我楼上,也或许他现在是在网吧里,和螃蟹军团们一起奋战着。我看着屏幕上独自一人站在山洞里的法师,默默关掉了游戏。 那个游戏帐号我再也没有上去过,原本我也并不热衷网游。
第4页 转眼就初三了,我想我跟温小花的缘分这次应该真的走到头了吧。 初中三年和温小花的交集乏善可陈,每天放学我会和他同路一段时间,但是走到十字路口,温小花就会拐弯,和螃蟹军团勾肩搭背地往网吧去了,就和小时候一样,那时我们也总是同路一段时间,但是上了天桥他就往天桥另一头走,去公园里掏他的蚂蚁窝抓他的小青蛙了。我也不是没去过公园,没去过网吧,但是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他也不会记得我。 我有时也对着镜子劝自己,他是个坏胚子啊,干嘛老念着他的那一点好呢,就让他去抓蜘蛛抓蟾蜍,最后毒发身亡好了。 初三下学期开学张榜,贴的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排名,我站在最前排,看着我名字上方“温凡”两个字,很平静地走出了人群。其实我早就不执着那个第一名,来看榜单,似乎也只是为了看看温小花的名字,看到他还在那里,我就放心了。 走出来才发现校园的樱花都开了,许多女生没有去看成绩,而是结伴去看樱花了。粉色的云霞铺满校园,这一幕好似日式动漫中的美好画面,是只顾着看榜单的我错过多年的风景。 走过洒满樱花的小道,路过篮球馆,篮球馆里罕见地听不见一点声音,从大门经过时我朝里面瞧了一眼,篮球馆里竟然没有人。球架上搁着一只篮球,架上还搭着一件蓝色的卫衣外套,是温小花的。 我纳闷地杵在大门口,直到樱花瓣从篮球馆的高窗外飘进来,雪一样洒在光滑的地板上。粉色的花瓣落在温小花的篮球上、他蓝色的外套上,我顺着风的轨迹仰头看去,一个身影坐在篮球馆二楼高高的窗台。 温小花穿着白色的长袖t恤,那张背影里有我熟悉的稚嫩,也有我不熟悉的成熟。他像一棵翠绿的竹子,在粉色的云霞里拔节成长,却始终不忘初心。 我在那一刻想,我并不希望他抓蟾蜍抓蜘蛛抓得毒发身亡…… 我知道你会报考十五中,你喜欢他们的篮球队很久了,而我会考十八中,以后我看到的榜单上将再也没有你的名字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永远做你的天之骄子,无忧无虑。 8 高中开学报到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坐在新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心不在焉地听着穆老的开场白,望着窗外的大雨出神。穆老手里拿着点名单,正在讲台上翻箱倒柜地找着他的老花眼镜,这时我看见学校大门外跑进一道人影。 那男生顶着书包,一阵风似地跑进教学楼,一路踢起老高的水花,竟让我莫名想到一只踏水而行的蜥蜴……可见这些年我给温小花洗脑得不轻。 穆老终于找着了衣兜里的老花眼镜,戴上后清清嗓子—— 然后字正腔圆地念出了那声“温凡”。 教室前门“磅”一声推开,黑t恤的男生气喘吁吁地一步跨进来,提起手里湿淋淋的书包:“到!” 死气沉沉的教室仿佛都被他那一声“到”给喊精神了。 我彻底傻了眼,就这么看着温小花在众人的注目礼下甩着一头雨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唯一一个空位坐下,一双桃花眼狐狸一样眯了又眯,然后连打了两个喷嚏。 其中至少有一个喷嚏是我送给他的吧。 因为班上其他人也都在看他,我惊诧的眼神藏在众人之中,反而没那么明显了。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十五中,说好的湘北队的流川枫呢?! 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场噩美梦?一场美噩梦? 好多次我回头打量他,温小花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不时在我的怨念下打两个喷嚏,鼻尖红红的,大雨就在他执着地注视下这么一点一点停了下来,天空彻底放晴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趴睡在了课桌上。 穆老在讲台上宣布班级纪律,连咳了好几声,也没把他吵醒。 两个月不见,温小花身上的变化在我眼中才变得醒目起来,t恤穿在他身上不再那么肥大了,牛仔裤和板鞋也可以穿得很帅气了,以前是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是漂亮的小少年了。 *** 十八中是全市重点,按成绩编排班级,一班一向是尖子班中的尖子班,就这样我和温小花从同校同学升级成了同班同学,可是孽缘都到这个份上了,他看见我还是把我当蟾蜍一样!头一学期下来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当然我也是赌气,我就是不想和他说话,谁叫他不记得我! 章隆赵傅他们也进了十八中,不过都在最末一个班,估计是拿钱进来的,温小花和这四位家里一直挺有钱,也不奇怪。 所以温小花虽然是和我一个班了,但平时还是和螃蟹军团们一块儿玩。尖子班的氛围老实说蛮紧张的,毕竟是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级,大家平日里忙着学习,自然就没那么多精力发展友谊了。通常一下课温小花就熘出去了,他熘出去的时候我们还都扎在书海里呢。 但是温小花是天才这件事全校皆知,不仅仅因为他进校时的成绩是全校第一。 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很喜欢搞突然袭击,为了时刻给我们危机感,有一次她让我们用十分钟看一篇文章,十分钟后抽背,看每个人都能记下多少。那篇文章是马丁路德金的《i have a dream》,课外阅读材料上的,抽到我的时候我一口气背了快三分之一,教室里本来除了我的背诵声一片鸦雀无声,哪知我背到一半突然响起“啪”的一声,顿时我就把后面的内容全忘了。 我杵在座位那儿有小半分钟吧,刚想接着背,忽然又是“啪”的一声,我愤然回头,一看,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儿,o型血的温小花被蚊子咬醒了,正往白嫩的胳膊上啪啪地拍蚊子呢。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心想,冤家! 还好英语老师对我的表现已经很满意,让我坐下后又点了最后一排打蚊子的温小花。话说这个时候温小花已经拿流川枫当偶像了,偶像上课都睡大头觉,他睡起觉来更加心安理得,如果不是蚊子来招惹他,他依然会安静如鸡地睡在一群蟾蜍里。 温凡站起来,英语老师说给你十分钟,把书上那篇文背下来。温小花拿起课桌上的书来还不知道往哪儿翻,前排给他指了指位置,温小花看着那篇冗长的演讲稿,皱起眉头不高兴地嘟囔:“这么长啊……” 我嗤之以鼻,他嘟囔的样子小姑娘兮兮的。 “还剩九分三十秒。”英语老师提醒。 没办法,温小花老老实实站在那儿,边拍蚊子边把《我有一个梦想》看了,然后他合上书本,张嘴就把整篇演讲背了下来。 他背书的时候还不时拿书本扇两下蚊子,教室里所有人都低头看着课本,想挑个错出来,然而除了扇蚊子的声音,温小花并没有发出一个多余的音节。 男生们都拿怀疑的目光看他,女生们则拿惊艷的目光看他,只有我见怪不怪。 温小花刚一背完下课铃就响了,我朝他课桌底下瞄去,这傢伙果然站不住了,两只脚挪来挪去就想抹油开熘。然而英语老师没给他熘走的机会,震惊地问:“你以前学过这篇?” 温小花很敷衍地回答:“行吧,就当学过。那我走了啊!” 就走了。 英语老师气得不行,我也气得不行! 以前我和他不在同一个班,每次较量都隔着一卷榜单,现在我俩同班了,我才明白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然而我并不嫉妒他的天才,我只是气他敷衍的态度。 免不了要想,在身为天才的温小花眼里,我们这群凡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9 大概被温小花儿戏的态度刺激到了,我那早已熄灭的斗志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我将他的一言一行全记录在案,以激励自己发奋用功,超越不可能,以前是用日记本,现在都用lofter,日志的名字就叫《温小花观察日志》,才记了两个礼拜,日志里已全是能气死吾等凡人的名言: ——上课睡觉是为了在追逐梦想时能全力以赴,毕竟打球是很累的。 ——作业看一遍就会了,再写一遍是多此一举,有这个美国时间不如去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慰问孤寡老人或者打篮球不都挺好的。 ——考得再好也就是满分了,但球技却是可以越练越好的,男人的追求就应该永无止境。 …… 被名言气得够呛的穆老终于不再管温小花上课睡觉的事了,而温小花如今也已练就了一身下课铃一响就醒,上课铃一响就昏昏欲睡的本领。时常我在上课铃响后走进教室,都能看见他脸贴桌面,酣然入睡的模样。 你现在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像流川枫了。 起初大家都拿温小花当天才仰望,只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他顶嘴是因为他恃才傲物,他养壁虎也仅仅是因为凡人才养阿猫阿狗,天才都是养怪物或者小怪物的。可是久而久之,温小花留给大家的都是那张亲切的睡脸,今天这么睡,明天那么睡,他作为天才的那一点点魅力也渐渐消耗殆尽了。 有一回班里做大扫除,穆老来教室里检查,一眼就瞄到温小花的座位。那时温小花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其实他的桌椅已经自个儿擦得很干净了,地板也一尘不染,偏偏墙角却挂着一张格外醒目的蜘蛛网。穆老纳闷,问你做清洁怎么不把这蜘蛛网给扫了? 温小花比他还纳闷:“为什么要扫?” 穆老说蜘蛛网挂那儿多脏啊! “又不是老鼠窝,蜘蛛哪里脏了?”温小花回答,“教室里一到夏天蚊子就特别多,又不能点蚊香,留着蜘蛛还可以捕捉蚊蝇,这种蜘蛛不咬人,又不传播疾病,不能因为它在教室里挂了一张无伤大雅的网,就要杀了它吧。再者这张网的格局在几何学上堪称艺术,和它的网比起来,我们的教室如同一间陋室,您不懂得欣赏大自然的神奇也就罢了,但是它碍着您了吗?碍着您上课了吗?您上课它有插嘴打搅过您吗?空气里还有数不清的微生物呢,您因为错误的偏见就要把它们赶尽杀绝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就这么滔滔不绝地化身赵忠祥老师,旁徵博引地证明了蜘蛛是一种对人类有益的、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鑑的、人类的良师益友。 穆老气得抖鬍子,懒得和他多言,让他立刻就拿扫把把良师益友扫地出门,温小花朝身后的蜘蛛网看了一眼,拒绝执行命令,理由是他热爱动物。 全班都气得不行! 穆老光火地问,你这么热爱动物你怎么不养着它啊?! 温小花一脸的桀骜:“那就养呗,我家里就养着好几只呢。”
第5页 然后? 然后温小花就养着那只蜘蛛了,在我们班的教室里…… 每次下课我看见他蹲在教室最末的墙角,津津有味地观察蜘蛛的背影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有时他还会和蜘蛛说话。 “八王爷你有腿毛了!” “八王爷我还是怀念你的小细腿~~” “不过毛茸茸的样子我也满喜欢的,我是毛绒控。” 你就从没弄懂过什么叫毛绒控! 温小花每天的台词都能比前一天更恐怖,原本被他的皮相吸引,还真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流川枫的女生们,现在看见他就跟看见一朵食人花似的。此花张牙舞爪,不单要食人间烟火,还要食地狱的烟火,真真是只能远观,不能近玩。 不过温小花对八王爷还是照顾得很用心的,如果他自己没来学校——他逃课都是家常便饭了——也会嘱咐末班的章隆赵傅他们前来照应下八王爷,可护花使者们也过不去八条腿的坎儿,好在八王爷自己很能干,基本不用护花使者们投喂,只要看着它点儿,别让它吓着路人或者让谁把它给端了就行了。 有一天早上下大雨,温小花逃课了,护花使者们也迟迟没来关照八王爷,我只好战战兢兢走到最后一排,伸长手臂把窗户给关上了,那张在凄风苦雨中摇摇晃晃的蜘蛛网总算平静下来,八王爷挥舞着毛茸茸的前肢朝我致谢,我一点也没法把它脑补得可爱起来。 那天晚上我梦见它长满腿毛的前肢被放大了好几百倍出现在我眼前,而温小花如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一样一身铠甲的骑在巨型八王爷背上,将我无情地碾压。 梦的结尾时温小花回首顾盼,问八王爷:“刚刚是不是踩到了什么?”然后一人一蜘蛛就潇洒地绝尘而去了。 《木兰诗》中最后的金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如《沧海一声笑》般响彻在我的梦境里。 这才叫蜘蛛侠。 10 重点中学的法宝就是考考考,小考小排名大考大排名。不管温小花如何地不务正业,只要在考试前三天用个功,依然稳拿第一,而不管我怎么勤奋刻苦……我算算,我最后一次拿第一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不过温小花拿再多第一,于他糟糕透顶的形象也已于事无补。 期中考试前的一次数学课上,有个同学问了一道特别难的微积分题,结果那一整堂课的时间老师就用来解那一道题了。题目特别有挑战性,我们的干劲也被调动了起来,老师在讲台上写,我们在讲台下算,台上台下精诚合作,花了四十分钟,眼看有点眉目了,这下大家都顾不了下课了,群情激昂地想趁下课十分钟一鼓作气把题解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支招,气氛正热烈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听见下课铃的温小花起尸一般坐起来,推开课桌揉着眼屎就往外走。这一举动显然严重打击了全班同学的积极性,数学老师见状喊住他:“温凡!上来解这道题!” 温小花像被勒住脖子的大狗一样停在后门,他扫完题目,抱着手臂思考了大概二三十来秒吧,就走上来,挑了根长点儿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噼噼啪啪写起来。 边算、边写、边回顾上面的步骤,从黑板上端写到下端,从左写到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听见前排有女生小声惊嘆:“这么解的呀……太帅了……” 是太帅了。他板书的速度快得我们的思维都追不上,我感觉耳边都响起了《神探夏洛克》的激动人心的片头曲,鸡皮疙瘩起了一遍又一遍。 温小花用下课前三分钟的时间,以一种更牛`逼的算法把题给解了出来,他跳过了很多步骤,但是以一班人拔尖的智商,相信都能看懂。解完题后他将粉笔一丢,无视了一旁呆若木鸡的数学老师,拍去肩膀上的粉笔灰,对全班同学道:“下课啦,解散!” 讲台上飞舞的粉笔灰还没尘埃落定,温小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是太坏了有没有?! 那节课下课后我主动上台擦黑板,看着温小花潦糙得跟壁虎爬似的笔迹,和逻辑完美的解题思路,没法不服气,又忍不住很泄气。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天才?这让普通人情何以堪,让拼命努力的普通人情何以堪,不是说天道酬勤吗,我看天道也是个死颜控。 有时候我也想,要是把总司和八王爷给弄死了,温小花是不是就要精神崩溃发挥失常一次,可我没这么做,不但没这么做,每逢温小花不在的下雨天,我还是会去给八王爷送爱心献温暖。倒不是我想讨好温小花(谁想讨好他呀!),我只是害怕八王爷和总司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不小心拿了第一,温小花会把凶手怀疑到我头上。我可不想课桌里面钻出一条蛇。 这样气馁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就想通了,我要是为这个愤懑不平,那我未来的人生路也太艰难了。我考第二也好,第三也罢,都是为了我自己,又不是为了温小花。 好不容易我终于放开了心胸,晚上做梦梦见骑在八王爷背上的温小花时也能站在路旁,心平气和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了。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但铁杵能不能磨成针我认为和功夫深不深并没什么关系,和命长不长才是息息相关。毕竟天底下有很多事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是的,这次期中考试放榜,我看见我的名字排在了温小花的前面。 是前面,不是并列,要是并列温小花依然会在我前面才对。 从看榜的人群中走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是不是分数给算错了,也许过一会儿就会有老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挤进人群二话不说在我和温小花的名字上画个对调的双箭头。 要真那样可比直接拿第二丢人多了…… 于是那天中午吃完饭,我又偷偷来看榜单,这会儿大家不是在吃饭就是在休息,来看榜的只有我一个人。 榜单还是和上午贴出来时一个样,没有简单粗暴的双箭头,我依然是第一,温凡列在第二,总分差我一分。 一夕之间美梦成真,我却没觉得激动,只觉得太不真实了,脑袋一片空白地转过身,一转身就看见温小花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在我旁边,他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榜单,肩膀上还站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总司君。 忽然他就沖我转过头来,一脸愤慨地问我:“这个叫魏天的是谁啊?!”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手撕总司君脚踩八王爷啊! 11 我只好安慰自己,温小花不认识我不奇怪,他每天来学校,放下书包就埋头睡觉,铃响了就去厕所放水憋条,中午吃饭就去找螃蟹军团合体,下午活动就去篮球队报导,教室对温小花而言就是一座温暖的花房,我估摸着他就是走错教室,恐怕也得上好几节课后才能发现。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温小花竟然会对这个排名上心,我以为他只要当他的爬行动物学家就满足了呢,毕竟他考不考第一八王爷和总司君又不会嫌弃他。 天才温凡被拉下神坛的消息一个上午就席捲了校园,但是没人讨论那个拿了第一的人,也就是我,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温凡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落榜了。有说温小花恋爱的,有说温小花家破产的,有说总司君怀孕的…… 温凡身上兼具美貌、天才、富二代的光环,每个光环都能把我这个侥幸拿了第一的第二名如一颗杂色的像素点一般滤掉,我连亚历山大的机会都没有。 连我自己都没觉得哪里不对,还告诫自己不要太激动,可能真就是侥幸,也许温小花眼瘸了手残了涂错了一个题的选项呢? 我怀疑温小花的试卷有问题,哪里知道他居然也怀疑我的试卷有问题! 放榜第二天中午,我被班主任穆老叫去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温小花也在那儿,他坐在穆老的办公桌对面,难得认真地埋头看着一张考卷,那专注的小模样,要不是确定那就是一张试卷,我都怀疑他发现了异次元的蟾蜍。我自然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试卷,看到底哪里出了纰漏,我也好奇,路过他时就顺便瞄了一眼,这一瞄我才看清那压根不是温小花自己的试卷,那捲子上的字迹比他那蚂蚁爬出来的鬼画符好看多了,自然是我的! 原来他根本不怀疑自己出了错,而是怀疑我作弊! 听穆老委婉地说明了原委,我怒瞪着温小花的头发旋,你养蜘蛛壁虎把脑子养傻了吗?!我作弊?!我作弊?!我那时干嘛泡在泥地里把你从泥巴里拔^出来?!合该让你插在里头两腿乱蹬! 我气得灵魂都在发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八王爷和总司君泡在福马林里的画面。 穆老也对温小花说:“行了别找了,找不出问题的,我和别的科任老师都检查好几遍了……” 穆老伸手来要抽走试卷,温小花跟被夺食的猫一样双臂往我试卷上一扒,不给!我瞧着他恨不得整个身子都黏我卷子上的样子,气得磨牙。 穆老苦口婆心:“魏天一直是第二名嘛,你要再不小心一点,当心以后都被他超。” 还趴在我试卷上找茬的温小花闻言,头发旋一动,这才扭过头来看我,我打赌他还是没认出我,只是眼睛里生动地写着“哦,原来是第二名啊。” 温小花的眼睛生得漂亮,眼下一对卧蚕,是标准的桃花眼,不笑也有三分迷人,好多年我们都没这么大眼对小眼了,但是我面对着他近在咫尺乌熘熘的眼睛,竟然一点也没脸红心跳——温小花眼底有种麻木的无趣,就是那种天才对凡人的不屑,虽然表现得不明显,我的心还是一下就凉了,不仅为温小花这个陌生刺人的眼神,也为穆老那句“再不小心一点”,我总算知道这两天大家热热闹闹的讨论有哪里不对劲了。敢情天才拿第一是天经地义的,我超过他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努力,而是因为他马失前蹄? “老师能给我温小……温凡的试卷吗?” 我忽然开口,正喝茶的穆老愣了一下:“你要他试卷干什么?” “我想看看他是怎么不小心被我超过的。”我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 温小花扒在卷子上斜着身子看我,一脸见到变异蟾蜍的表情。多年后我终得变异,却一点都不开心。 穆老给了我全班的试卷,让我自己找,我就在那一叠卷子里翻找起来,温小花这下也不趴在我试卷上了,就使劲盯着我刷拉拉翻试卷,我翻这边的数学考卷他就脑袋伸过来,我翻那边的物理考卷他就脑袋绕过去,好像我不单是变了异,我还变种了。
第6页 终于我找到了他的试卷,一把抽出来,当着他的面狠狠一抖,试卷扇起的风沿着温小花挺翘的鼻子吹上他的刘海,“呼哧”一声,他眼睛都被扇得一亮。 应该是感受到我散发出的来者不善的气场了。 很快我便在他的数学考卷上发现了一处极其低级的错误,头也不抬地对穆老说:“借只笔给我!” 隔了一会儿一支笔端端正正递到我手里,还是扯了笔帽的。我埋首温小花的试卷,越看越气,如此低端的错误,我一眼就知道他是哪里出了错,忍不住拿笔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给他写清楚。 “看清楚了,最后的运算结果应该选b!当然我也知道你是怎么选错的,你错在这一步,”我在解题步骤上画了个圈,用笔头敲着卷子,“蠢货,我当时做到这题就知道全班至少得有一半的人选错,但是你不应该在这一半里!懂吗?!” 我把订正后的试卷丢给温小花,卷子一不小心盖他脑门上,温小花扒拉下来,震惊地看着我,好像被一只巨型蟾蜍舔了。 我站起来,义正言辞:“看清楚了,我可不是靠运气赢你的,不管你是不是因为不小心才犯这些低级错误,错了就是错了,而我是永远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的,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吗?” 温小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试卷,求助地转向穆老,穆老茫然地看着我:“……怎么办到的?” 我一掌拍在办公桌上:“做完试卷后从头到尾好好检查一遍,而不是第一个交卷跑出去浪!” 茶杯的杯盖跳了一下,穆老连忙扶住。 我就这样在温小花看巨型蟾蜍的目光和穆老被热茶雾得白茫茫的镜片的注视下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办公室。 一个天才,考砸了不晓得反省自己,却总是找客观原因,一个班主任,不懂得鼓励勤奋,却偷偷搞区别待遇,我瞧不起你们两个! --------- 生蛋快乐! 12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交火以后,身后就老有一道目光戳着我的背,我知道必须得是温小花那个睚眦必报的傢伙! 我走进教室他从最后一排盯着我,我上厕所他从镜子里盯着我,我上楼梯他从楼上伸下个脑袋来盯着我,我跑一千米跑得气喘吁吁他就从我旁边跑上来盯着我……我发誓他看总司君和八王爷的目光都没这么火辣,被温小花这么整天盯着,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在光天化下喷着火走进走出的哥斯拉! 上课的时候只要一回头,准能看见盯着我的温小花,他手里握着自动铅笔,下巴杵在笔帽上,机械地点着下巴,自动铅笔的笔芯吭哧吭哧地往下冒,没几节课就散了一桌子。 看得我强迫症都要犯了! 这还没完,上礼拜二中午,吃过午饭后我趴在课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原本黑丝绒一样安逸的梦乡忽然被刺眼的光刺破,我像一条被惊动的蚯蚓,看着萝莉样的温小花伸进他肉嘟嘟的小手,在我身边塌方的泥巴里掏呀掏,最后一把把我给抻直了抓了出去,举着小剪刀笑靥如花地对我说:“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把你变成两个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玩桌球了!” 要你多管闲事!我奋力挣扎,然后就醒了,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上方温小花低垂的脸,他嘴里叼着一本习题册,两只手臂越过我头顶按在窗户上,见我醒来,那本册子从他嘴里“啪嗒”落下,盖我脸上,我抓下习题集,戴上眼镜,一看这竟然是我的习题本。谁准你叼嘴里了?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宠着你让着你啊! “你干什么?”我心中警铃大作,立马摸脖子搔头发,生怕他给我抓了一把毛毛虫散我衣领里头发里,完了我又快速地翻了一遍习题册,还好,里面没有夹着蜈蚣。 “外面下雨了,我给你关窗户,免得把你淋湿了啊。”温小花一脸无辜地对我说。 什么叫免得把我淋湿了?这点雨飘点进来又能把我怎么着?我不是八王爷,我又不结网! “那你拿我习题册干什么?”我问。 温小花被我问得一噎,没说话,灰熘熘地走了,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前还回头瞅我一眼,像一朵被人迎面踩了一脚的花。 *** 极个别时候,我会被他如花似玉的脸和楚楚可怜的表情欺骗,生出恻隐之心,每当这时我就从床下拉出那一箱子日记本,回顾他的斑斑劣迹。看完日记我就清醒了,这傢伙就不是省油的灯,千万不能被他的脸蒙蔽,他监视着我一定有什么目的,翻看我的习题册多半是想打探我的虚实,看我是不是真有那个实力和他一争高低。 我又翻开那本奥林匹克竞赛题集锦,顿时有点蔫菜了,里面好多题我都没解出来,步骤只写了一半,后面标了个自以为潇洒的“未完待续”。完了,那傢伙一定狠狠嘲笑了我! 正想着楼上就传来温小花的大笑声,隔了一会儿是他老妈的吆喝声:“三更半夜了笑什么笑,快去洗澡!”我盯着天花板,一阵胆战心惊,总觉得那傢伙一进浴室关上门,就又会捂着肚子在门后可劲笑我。我把脑袋探出窗户,我卧室斜上的方向就是温小花的浴室,一小扇窗子后面,浴室的暖光亮着,水声响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光熘熘的温小花边往身上滚香皂,边哼着歌,是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 我上百度搜完歌词,在写字檯前捂住了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二天我心事重重地去了学校,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是一只硕大的独角仙,我们班会买这种暗黑蠢萌系笔记本的也就只有温小花了。我打量本子上那只耀武扬威的独角仙,这是一只雄性独角仙,头顶中央的大角威武昂扬,所以这算是下战书了吗? 我悄悄揭开封面,瞅了一眼猛地合上——里面竟然是我昨天那本习题册里没有解答出来的题目的解题思路! 我按捺住震惊朝后排看去,温小花依然杵着铅笔监视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书包,拿上笔记本走到他面前,温小花终于捨得把下巴从铅笔笔帽上拔起来,像一朵自动搜寻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仰着脸盘看着我。 “温凡同学,这笔记本是你的吗?”我问。 13 “温凡同学,这笔记本是你的吗?”我问。 温小花看着我的脸色思考了很久,我都能听见他那天才的cpu高速运转的声音,最后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道:“不……是?” “哦是吗?那我扔了,我最讨厌小强了。”我将笔记本一卷,抬手照着垃圾桶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别!”温小花噌地站起来,跟篮下护球似地护住本子,“这是独角仙啊不是蟑螂!独角仙和蟑螂你都不认得?” 这不是成心挖苦我吗?这点嘴皮子上的能都要逞,幼稚!我说:“独角仙和小强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不都是黑咕隆咚一大只,壳儿是硬的,飞来飞去的吗……” “区别大了,独角仙是鞘翅目,小强是那是蜚蠊目,能飞的是独角仙,小强那个不叫飞,顶多叫跳……”温小花一脸的优越感,说完还很认真地沖我笑了笑。 这个笑过于阳光,一点都不jian邪,我愣了老半晌,才猛然意识到他话中有话。 可恶,我就跳了怎么着?你是独角仙很了不起吗,你还不是有被蟑螂踹下来的时候! 我没想到温小花比以前更蔫坏了,以前顶多用虫子攻击你,现在居然都学会指桑骂槐、绵里藏针了! “哦,”我佯装平静地说,“你喜欢独角仙,所以才买了这个笔记本吗?” “当然了,谁喜欢蟑……”温小花戛然闭了嘴,皱起一张脸,眉毛都要愁折了。 我发现温小花莫非真应了那句“智商高,情商低”,才两句话就被我套了话。不过他毕竟智商还是很高的,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带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坐下去,又把自动铅笔忧郁地戳在下巴上:“……那你还扔吗?” 我瞧着铅笔芯跟掉泪似地一截儿一截儿被他忧伤地戳出来,说实话,我有点不想扔了。 这傢伙把笔记本放我桌上想必是想羞辱我,告诉我天才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未完待续”,可是没想到我两句话就戳穿了他的阴谋,帅气地扳回了一城。那这个笔记本我就姑且收下,作为战利品吧! 温小花眼神古怪地瞅着我。 但我肯定不会看里面的!我坚定地推了推眼镜,以眼神这般告诉他。 穆老进教室,上早自习了,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回头瞧了一眼,温小花还在偷瞄我,他以为我会忍不住看他那本笔记自取其辱吗?我毅然找邻桌借了一卷透明胶布,“刺啦刺啦”当着他的面儿把那笔记本缠了三大圈,做了个笔筒搁桌子上,完了就听见背后温小花的课桌那儿传来“咣”的一声,只见温小花额头抵着桌沿,挫败不已。 “温凡!睡觉就睡觉弄这么大动静干什么?!”穆老呵斥他。 “我头疼……”蔫在课桌下的温小花有气无力地答。 “你能比我更头疼?!”一说这个穆老就上火,卷着教案走下来,一下下敲在温凡后脑勺,“你知不知道科任老师都来找过我好几遍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师们省点儿心啊……” 穆老叽里哌啦地数落着温小花,我嘆了口气,每当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他挺可怜的。 我预感我和温小花斗智斗勇的日子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这傢伙起初肯定是记恨我考赢他抢了他的第一,后来又记恨我在办公室当着穆老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现在我这么一挤兑他,肯定把仇恨值拉得更高了。 虽然我的iq是没他高,但别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我有他足足八年的观察日记,他的各种手段我都了如指掌,而且我还掌握了他的软肋——总司君和八王爷。 万万没想到我们做不成朋友,却成了对手。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起码我在温小花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一点存在感了,他在和他的螃蟹军团聚首,和蜘蛛壁虎们甜蜜相处后,也会记得来找我战斗几个回合。 挺好的,真的。我盯着书桌上那个简易笔筒,出神地想。 14 当天放学,我穿过操场,远远地望见田径场边几道熟悉的背影。是螃蟹军团。 温小花坐在单槓上晃着小腿,五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在合计什么,但看那亢奋的表情,准没好事。我只驻足了一小会儿,温小花就瞄到我了,慌忙从单槓上跳下来,像只兔子样呼哧消失在章隆赵傅等人身后。
第7页 温小花个子比他们都高,所以他现在想必是弯着腰驼着背藏在护花使者背后,我想像着一只大兔子钻在长糙里盯着我,还不得不扒拉下自己的长耳朵,一阵好笑。呵,你也知道在这里阴谋报复我,没脸见我啊。 我懒得跟他计较,摇摇头离开了操场,走到大门外回头一望,温小花果然又优哉游哉地晃出来,嘣噶跳上了单槓。在穿过校园的风中他披上那件湘北队服,神气活现得不行。 看来以后我不止要防着温小花,还要提防着螃蟹军团了。 ***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刚走到校门口我就被章隆等人缠上了。 “魏天同学,你坐地铁5号线啊,你家住镇海花园吗?”章隆同学声情并茂地背出了昨天下午合计的台词。 “不,”我回答,“我住海逸大厦。” 四人显然都没料到我会回答得如此干脆,还没等他们把5号线上的所有站点报齐全我就招了。我答完就走,只留给他们一道高深莫测的背影。 海逸大厦在5号线路的起^点站,我才不住那儿呢。这套路他们小学时就用,现在还在用,温小花也是不知长进。 走进教室,就看见温小花拿着一本习题集在我座位旁晃悠。 我知道温小花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我,但着实没想到他如此积极,为了报复我,连追逐梦想的懒觉都不睡了。 我板着脸走过去,把书包往课桌上重重一放,给了这个下马威后才说:“找我有事吗?” 温小花把手里那本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题集锦翻到其中一页,凑我面前:“这道题我算来算去总是和正确答案对不上,你帮我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我问:“为什么找我?” “你不是喜欢给别人做订正吗?” “……” 居然讽刺我啊!昨天那笔记本上那么多世纪难题都难不住他,这么一道光学题根本不在话下,毫无疑问他就是成心来膈应我的,可能顺便再探探我的底。 我推了推眼镜,往习题集上扫了一眼,哈,这道题刚巧我会。 想了想,我对温小花道:“你等一下。” 我转身开始检查椅子,椅子上没涂胶水,我又蹲下检查了一下椅子腿,椅子腿也好好的。温小花茫然不解地看着我上上下下地折腾,我抬头盯着他演技精湛的脸思忖了片刻,又往课桌抽屉里瞅了瞅——并没有爬行动物埋伏的踪影。 也是,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不可能再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确认一切都妥当安全了,我才在椅子上坐下,招呼温小花:“你坐吧。” 我的本意是让温小花把自己的椅子提过来坐,谁知温小花长腿一迈就在我对面入座了,我前排的哥们提着书包愕然地看着被占去的椅子,温小花扭头飞快地给那哥们使了个威胁的眼色,还努嘴,真是……跟哪个小学的校霸学的呢!他做这些小动作满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在窗玻璃上全看见了,唉,好长时间没看见他露出恶魔脸,还真有点怀念呢。 我把习题本摊开放桌子中间,一抬头就看见温小花的脸,朝阳照着他额头,长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两片好看的阴影,他此刻端端正正坐着的样子就像一朵长得特别对称的小花,浑身散发着正能量。 我把他解题思路错误的地方指了出来:“这题设了个套,实际没那么难,你把反she路径想复杂了……”我这人一对着习题就会进入忘我状态,就在我侃侃而谈时,穆老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我头顶,语带困惑地问:“温凡你怎么问魏天这道题啊,上次在办公室不是早做出……” 温小花蹦起来一把捂住穆老的嘴。 呵呵,我把笔往本子上冷冷一拍,我就知道这人动机不纯!他果然就是来羞辱我的,等我把题解出来,保管温小花就会跟总司君一样绷直了后腿,吐着芯子对我大笑:“这题我只要三步就能做出来!” 因为有猪队友帮倒忙,温小花没能成功羞辱到我,又灰熘熘地走了,我躲过一劫,看着讲台上穆老慈祥的脸,给他加了一分的好感度。 穆老开始照本宣科,我回头看温小花,他颓丧地趴在课桌上,穆老说要点人答题,温小花就拿过旁边的习题册,摊开了有气无力地盖在了脑门上。 我心想我是得有多了解他啊,我都能看见那习题册下升起的一团愁云。 15 十八中虽然是市重点,但是因为地处繁华闹市,建校面积不大,既没有宿舍也没有食堂,学生都是走读,中午要不自带便当,要不就去外面找间馆子对付一下。 我平日都是去学校对面一家连锁快餐店解决午饭,这天我照例排队买好餐,准备找空位,一转身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餐厅还是我熟悉的餐厅,餐桌、小吊灯、墙上的壁画、热闹的食客,看上去都没什么不妥……但是我发誓,我走进餐厅时还好好的,这会儿餐厅的画风整个儿都变了! 我感觉自己真成蟑螂了,还没有看见温小花的人呢,我的雷达触鬚就已经探测到了他的存在! 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找着了温小花,他穿着那身湘北队服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我顿时感觉那儿好像多出个大质量的天体,把四周的空间都给扭曲了。我俩隔的距离有点远,照理我不大可能发现他,但温小花坐着坐着就有点坐不住了,有服务生走过去的时候就趁机起身换了个座儿。 现在他背朝着我坐在餐厅门的另一边。 没用。这么大一天体你挪哪儿哪儿不是扭得九曲十八弯的?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安全了,就举起手机,手机屏往我这边照妖镜似地晃啊晃,一不小心我还给“咔嚓”拍了一张…… 螃蟹军团很快就端着餐盘来找他合体了,五个人凑齐了坐那儿的时候,宛如一颗红巨星带着一群飞蛾扑火的小行星,餐厅的空间仿佛坍缩得更厉害了…… 我瞧见温小花心虚地扭头往我这边瞄。得了吧,我俩的视线都对接好几回了,别掩耳盗铃了,你说你连我吃饭的地方都要埋伏,到底是想干嘛呀? 温小花可从没来过这家快餐店,他每天的食谱我都给他算好了,他老爸老妈经常飞来飞去不在家,生活费都是一周一周地给的,所以星期一的时候,温小花的荷包最鼓,那天肯定是吃必胜客,星期二的时候荷包也还算宽裕,他会去kfc或者麦当劳啃个香喷喷的汉堡啥的,星期三的时候有点青黄不接,就去学校后门那儿吃点麻辣烫,星期四的时候就开始捉襟见肘了,麻辣烫都只能挑素菜了,星期五他兜里统共就几个钢镚了,就只能买包泡面打打牙祭了。 这家快餐店对温小花来说逼格不着天不着地的,鬼才相信我今天和他是偶遇。不过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都不能丢失主动权,于是我将午饭搁在桌子上,起身朝他走去。 我人还没靠近呢,温小花就慌神了,丢了筷子就要遁去洗手间。他起得太仓促,腿还差点卡在卡座里。 他去洗手间我就跟着呗,我还不信你能往女厕所遁了,又不是小时候。 温小花闷头在进进出出的食客和服务生间穿梭,左飘一下右飘一下,像个亡命之徒,特别入戏。最后他一脑门扎进洗手间里,我跟进去,看见其中一扇里间的门“哐”地一声拍上,我也不去逼他,就站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洗起手来。 我看你能怂多久。 我以为我洗得久点儿,温小花就会憋不住跳出来和我摊牌,但是他的毅力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我洗手一分钟,烘干两分钟,擦眼镜三分钟,打了个电话十分钟……温小花居然一直在里间怂着,吱都不吱一声。我特别疑惑,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竟然听见温小花在里面打了个哈欠。 真是个随遇而安的boy啊。 我已经很难计算出那天我和温小花在洗手间里统共耗了多久了,反正等我出去的时候,我的义大利通心粉都凉透了。 我又好笑又奇怪,这傢伙打的什么主意啊,偷看我吃饭有什么目的吗? 那天我平安吃完了午饭,可是第二天的午饭就不那么太平了。 *** 第二天中午下了雨,雨来得很突然,班里很多人都没未雨绸缪,我也是其中之一,而那一小部分带了伞的,早就三三两两挤一把伞下离开了。到最后教室里没剩几个人,还全是男生,也包括我和温小花。 雨势小点儿的时候教室里其他几个同学也冒雨出去觅食了,我不是特别饿,再加上这会儿雨还没完全停,戴着眼镜在雨里走看起来挺傻逼的,我就打算先把手头这道化学题解出来。当然其实我选择留下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温小花。 在我与化学题奋战的时候,温小花在后排一点动静都没有,起先还蹲在那儿关照八王爷呢。他没道理跟我一起赖在教室里啊,我掐指一算,今天星期三,他还是有钱吃麻辣烫的呀。 我手上转着笔三心二意,这时…… “魏天同学!” 16 窗外雨声润物细无声,我都以为我幻听了,但那的确是温小花在叫我。我心想我也太不中用了,他不就喊了声“魏天”,我干嘛要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还把笔都转掉了! 可这是温小花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小学时我借过他那么多东西,帮过他那么多忙,他也就是对我笑笑笑,拽两句一点不走心的洋文,都没正经叫过我的名字。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压根不晓得我叫什么名字…… 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温小花维持着一个两手插在抽屉里的古怪姿势,倾着身子问我:“你饿吗?” 教室里很安静,他问得小心翼翼,活像在敌后区对暗号,不成功则成仁。 我还沉浸在“温小花记得我名字了”的震惊中,温小花已经“你不饿吗”,“你饿不饿”,“我都有点饿了”挤眉弄眼地车轱辘了好几遍。 我的肚子终于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明显温小花那桌子里有玄机,还好我这勉强也算应了他一声,要不然那傢伙下不来台,指不定一下午都把手焊里面。温小花瞧着我笑了笑,两只神秘兮兮地插在抽屉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献宝一般捧出了……两只餐盒? 我福至心灵,难道是……不可能吧…… 温小花是这么解释的:她妈妈给他准备了两份午饭,其中一份是给章隆带的,但是章隆出去吃香喝辣了,所以……
第8页 “留着不吃也浪费,你还没吃饭,咱俩一起吃吧!” 章隆出去吃香喝辣居然都没叫上你?我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走过来坐下,心想,毕竟长高了,嗓子也粗了,往他脖子上一瞅,啧,喉结都有了,再也不能模糊性别让别人为你做牛做羊了。也许如今的螃蟹军团待温小花也未必像从前那么殷勤了,我看到的琴瑟和谐可能只是表象,这么一想,居然有些心酸。 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就面对面坐着了,我揭开了他递给我的饭盒,不由惊了一下,里面是我昨天才吃过的义大利通心粉。 我当时处于一种智商不够用的状态,拿了叉子想都没想正要开动,忽然记起一件事来。温小花的观测日记里曾经有一篇是这么记录的: ——温小花把蟑螂丢人家饭盒里了!! 别看只有短短一句话,背后惊心动魄的故事可以讲足一千字!我已经记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记得当时是在小学的食堂,好像有一根长长的、小鱼竿样的杆子,鱼竿前吊着一只(其实现在想来应该是假的)蟑螂,温小花提着那吊杆荡过浑然不知情的男生的头顶,正好把那玩意儿掉进人家饭盒里,男生吓得惨叫着扔掉了饭盒,接下来我就只记得温小花功成身退扭头逃跑时银铃般的笑声了。 那必定是十分血腥的场景,我大约是被他的笑声蛊惑了,多年以后回想竟然还觉得那画面充满了纯真和童趣,当年写观察日记时我可是用了连续七个感嘆号啊。 温小花嘴里叼着一口通心粉看着我,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我看着他的长睫毛扣下来,慢镜头一般,一下、两下、三下……就和当初他把虫子掉人饭盒前酝酿的表情一模一样!登时我心中警铃大作,抄起叉子二话不说就把饭盒里的通心粉捣了个稀巴烂。温小花嘴里的面条都掉下来。 终于我确定里面没有蟑螂,也没有老鼠尾巴夹在其中滥竽充数,放下叉子松了口气,这才又看向温小花。温小花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我看着温小花不知所措地把我不小心捣出来的几绺面渣默默叉进自己饭盒里,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也不想浪费啊。我不禁又反省自己,我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坏了?也许他并不是那么记仇的。会不会是我误会他了?可能就因为那天在办公室里冒犯了我,想来向我表达一下歉意呢?这么想着我有点脸红,只好解释:“哦,我喜欢这么吃。” 说着我叉了一大叉面茬痛快地送进嘴里,装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温小花这才放心,小少爷一样跷起二郎腿,单手支下巴,瞧着我的饭盒笑道:“捣碎了也没关系,通心粉和蚯蚓一样,捣碎了它们就更热闹了~” 我一口把嘴里的粉全喷了出来! 温小花脑门上挂着我刚入口的那几茬儿通心粉,茫然惊诧地看着我,像一只被塌下来的积雪埋掉的大松鼠。 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掏纸巾想擦嘴,发现身上没带纸巾,温小花忙伸手过来,手上的纸巾就要往我嘴上抹——喵的!谁知道你纸巾上涂着什么东西呢? 我整个人特别夸张地往后一躲,温小花的纸巾尴尬地掉进那盒蚯蚓里。 这下我全明白了,这傢伙就是蓄谋已久,他现在也长大了,怎么可能再玩那些无聊的虫子把戏,他如今光凭一张嘴皮子就能气死你、噎死你、膈应死你,事后还能装得一脸无辜! 我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心说温小花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就在这时穆老进来了:“温凡,魏天?太好了,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帮个忙!” 温小花不高兴:“老师我们饭还没吃完呢。” 还想接着膈应我是吧?我立刻起身:“我吃完了,我来帮忙!” 说完我就跟穆老跑了,留温小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从走廊经过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温小花没吃饭,往我桌子上趴了下去,就这么一直趴那儿,像一只寂寞的松鼠,瞅着两颗食不知味的大橡果。 这到底是失落没能和吃成饭呢,还是失落没能再噁心我第二遍呢?我竟一时不能分辨了。 17 温小花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如果他没能成功膈应到你,晚上一定会懊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同时他又是一个追求永无止境的男人,即使他成功膈应到了你,晚上还是会兴奋得滚来滚去睡不着。一旦跟谁较上了劲,大概就会进入这种每天抱着被子滚来滚去,起床后再接再厉的死循环。 继那两盒义大利通心粉之后,温小花又接连约我打了篮球、排球、羽毛球,我则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找我打什么球,都坚定不移地和他打桌球。这么一来自然局局都是我赢,然而温小花也不简单,才打了三天桌球,球技已突飞猛进,我暗暗觉得棘手起来。 今天体育课测长跑,男生女生分批测,温小花在第一批。之前也说过了,这傢伙不单头脑好,体育也是全能,跑个千八百米下来不带喘口气的。我看着他始终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像一只绕场飞驰的松鼠,不禁想起小学体检时让吹肺活量。 那个时候测肺活量用的不是现在的电子仪器,是那种大圆筒,气吹得越足,圆筒就浮得越高。温小花每次握着吹嘴一吹就能吹破3000,旁边刚吹完的大胖小子都看得瞠目结舌。和大胖小子比起来,那时的温小花就像个洋娃娃,他鼓着腮帮吹破3000还不满意,盯着那圆筒好像不把它吹上天就不罢休,老师都说够了够了这东西吹不上天!不信邪的温小花还会撅着屁股使劲把肺里最后一口气都吹出去,吹完肺活量,整个人呼哧呼哧红彤彤的,像一颗熟透的红富士。嗯,那个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中学时测肺活量换了电子仪器,温小花也就对这活计没什么兴趣了,大约因为并没有什么能飞起来了,也就随随便便一吹了事,不过成绩还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吹完了吹嘴往垃圾桶里毫不怀念地一扔,就穿着他的流川枫套装去量他最在意的身高了。 果然是今非昔比,物非人也非。 第一批测试的男生跑完了,我和第二批待考的男生一起站到起跑线后,体育老师许汉文一声令下,我才刚跑出去没多远,感觉都还没找着呢,就听见温小花在起点线后大喊:“加油啊!魏天——” 我脚下一个踉跄,温小花约莫也是觉得那声“魏天”喊得略有套近乎之嫌,“天”字还没断气又机智地加了一声气息婉转绵长的“同学——” 你说傻`逼不傻`逼…… 我这人速度和敏捷度是不咋地,唯独耐力却是长项,我耐力好的秘诀在于绝不贪快。前方第一集团已经火速将我甩到了后面,我依然心如止水、不慌不张地蹬着腿,可是我身后有人“慌张”了。 “加油啊!!魏天同学!!加油——” 讲真我早就习惯吊车尾了,而且这种有策略的吊车尾我也从不觉得哪里丢人。(明明就不丢人!)然而现在我却被温小花嚷嚷得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我想加快脚步,不想让全田径场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病弱男,可我又不甘心因为温小花的阴谋打破自己一贯的原则。 跑个1200米,我的心比我的腿还累! 最让我气愤的,是全班同学都知道我一向是这么跑的,只有温小花啥都不知道,对我的了解还不如学校门卫室的大叔! 隔着田径场我没法让温小花闭嘴,经过起点线时我想瞪他两眼,以眼神示意他可以闭嘴了,等跑到起点线却找不着他人,我边跑边回头顾盼,找了一圈才发现温小花站体育老师身后去了,那藏头缩尾的站姿,活像许老师的背后灵。我扭着脖子想等他出来后使劲瞪他两眼让他闭嘴,丫死活就不出来,这是成心躲着我啊!待我无奈地回头继续跑的时候,温小花果然又崩噶跳出来为我摇旗吶喊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毛驴,温小花现下就骑在我背上“得儿得儿”一脸的得意,我回头想沖他喷响鼻,温小花就拿书遮脸,装作在看唱本。 等我以还算不错的成绩抵达终点线,温小花在人群的那头朝我热烈地拍巴掌,他现在也不躲人身后了,反正知道我现在跑没了半条命,也没法把他怎么着了。 测完长跑休息了一会儿,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许老师就让人去体育用品室扛垫子,准备测仰卧起坐。 我刚摘下眼镜在垫子上躺下,两只脚就被人牢牢按住了。我分开腿一看,呵呵,果不其然是温小花。早料到你要来这招了。我毅然把腿併拢,将温小花看不清表情的脸无情地关在了外面。 许老师将哨子放到嘴边,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哨声响起,我腰一挺,如弹簧般一弹而起! 用弹簧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拼劲,那必须得是弹簧刀!我这辈子见过比这还拼的,也就是菜市场里待宰的泥鳅了。 哈——温小花你是不是——哈——又想来揭我的短——哈——可惜仰卧起坐——哈——竟然又是我的拿手绝活! 平时我只出八分力就能做五十个,这次我要不做不休! 温小花被我啄木鸟般迅猛的势头吓懵了,张嘴瞪着我,半晌才道:“已经及格了,你慢点呗……” 及格?在你眼里我就只配有及格的水平?!我抱着头一挺而起,恨不能一个头槌把温小花像愤怒的小鸟一样发she出去。 肾上腺素熊熊燃烧着,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蒸汽火车头,蒸汽发动机哐啷哐啷地运转沸腾,耳边都是“呜——”的尖鸣,当初蒸汽火车发明时是如何让那些瞧不起它的人呆若木鸡,今儿个我就要怎么让温小花呆若木鸡。 “够了够了,已经60个满分了!”温小花显然已被我打击得方寸大乱。 60个?60个算什么呀~见我还没打算停下,倍受惊吓的温小花松开手脚就要来扶我,他一松开,正处于全力输出状态中的我往垫子上一头倒去,我的腿还绷着呢,这一倒两条腿跟着沖天一翘,差点没让我后滚翻过去! 我一阵头晕眼花,像中了大奖,眼前金星直冒,爬起来一看身边的人都还在起,时间明明还没到,你现在扶我干嘛?我这不起得好好的吗! “按住!”我把温小花的手拽过来摁我脚上。这世上我能赢过温小花的地方也不多了,这场仰卧起坐的对决绝不能轻言放弃。 温小花只好跪回去,忧伤地压住我的脚,牢牢抱住我膝盖。 我哼哈一声又弹了起来,感觉自己还能再起五百个!
第9页 终于哨声响起,我长吁一口气倒在垫子上,耳边都是叮铃铃刺耳的声响,好像打完一场拳击赛。 许老师记录完成绩,吩咐换下一批。 我累得浑身虚脱,慢吞吞还没爬起来,温小花就迫不及待把眼镜往我鼻樑上一挂,一骨碌就往我身边躺平了。 于是我俩就这么挤一张垫子上,我戴着一副歪斜的眼镜回头看他,他躺在垫子左半边,端端正正,膝盖曲起,两脚併拢,眼瞅着我,脚尖还冲我翘了两下,浑身都生动地写着“魏天同学,来帮我压腿呀”。 躺下去的时候温小花额前的刘海也散开了一些,这傢伙一旦露出额头和眉毛,整个人就会显得特别人蓄无害。我明知道他图谋不轨,还是认了命,正要帮他压脚,这时下课铃响了。 “算了,”许汉文收好记成绩的本子,“把垫子都收起来,剩下的人下次再测吧。” 体育委员和两个男生来收垫子,所有男生都起了,温小花才最后一个不情不愿地从垫子上磨蹭起来。 没机会在我面前炫耀他的腰力,温小花想必十分懊恼,今晚不知又要抱着被子滚几个回合了。 我摇摇头正要随班上的人离开,就在这时,身后的绿茵场上传来“砰——”的一声。 两秒后,一个不明飞行物击中了我。 18 球袭来时我张开了一个马步,感到球在我后脑勺一磕,瞬间世界就停摆了。仰卧起坐消耗了太多力气,我这个力挽狂澜的马步最终还是没有扎稳,世界又摆起来的一秒,我栽下了跟斗。 我迎面倒下,眼镜摔落的那一刻,鼻子也闻到了青糙的味道。为什么总在温小花面前丢丑,这个谜题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田径场上突然吵嚷起来,我很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安然无恙地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将球还给球场上的人,再戴上眼镜潇洒离去。但是别说我这会儿人还在虚脱的边缘,就算时光倒流一节课,在体力最充沛的时刻被这么一记长传球击中脑袋,也没可能说起来就起来的。 我晕得不行,隐约觉得好像是流鼻血了,耳边吵得兵荒马乱,一团团人声快速朝我聚来,有人喊去叫许汉文老师,有人说快把我扶起来,有人让先给我止血…… 可是最后吧,没人把我扶起来,也没人给我止血。 因为我被人抱起来了…… 我被人抱了起来,还是打横抱的。我强忍着头晕睁开眼,没有了眼镜,阳光又太刺眼,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流川枫…… 红白黑的队服,轻扬的乌黑短发,白皙得像女孩子的皮肤,以及一双漂亮结实的肩膀。 我认命地把眼睛闭了回去。认识温小花八年,他就是变成一只猴子,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是一只喜欢cos流川枫的猴子。 还有比魏天在温小花面前被球砸个正着,还被对方公主抱起来更丢脸的事吗? 有,那就是魏天还在流鼻血。 不管怎样,这次温小花应该是出于好心,可是……能不能别打横抱着我啊?你这样做好事,好心都要被人当驴肝肺的呀! 刚被球击中那会儿我晕得天旋地转,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于是我努力耐心地对温小花表达,你放我下来歇歇我应该就好了,但温小花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得去医务室! “没说不去医务室,就歇歇再去……”我说。 “歇什么呀?你就是想跑吧!”温小花使劲抱着我,像大街上拦腰抱住个贼! 我跑什么呀?那也要跑得动啊!好吧好吧去医务室吧都依你!我没辙,回头在地上寻觅着:“我的眼镜……” 温小花抱着我转身找眼镜,一转身脚下就是一声清脆的“噼啪”。 我看着那只套着阿迪达斯的闯祸的脚丫子可怜兮兮地挪开,糙地上是我早已身首异处的镜片。 有时我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 温小花个子虽高,但身材毕竟纤细,你不能真把他当流川枫使。他抱着我跨越了半个校园就到极限了,于是上天桥时我们又改换成了后背式,过完天桥爬楼梯时又改换成了肩扛式…… 温小花就这么把我像一袋麻袋一样扛去了医务室,中途还把我的一只鞋弄丢了。 我晕头转向地喊着:“鞋鞋鞋!” 温小花卖力地回我:“不用谢!” 我放弃了,垂头丧气地趴在他肩头,感觉自己的胃像一颗桌球,被温小花一会儿正手,一会儿反手,左右上下地抡。没力气别硬扛行吗?我脑震荡得更厉害了你造吗? 好几次我让他放我下来他都充耳不闻,我也不好再坚持了,要是我拳打脚踢威胁他放我下来,那场面外人看了更可笑了,还不如装晕厥呢。望着天桥下颠过的风景,听着温小花呼哧呼哧累得跟狗似的喘气声,我只希望尽早抵达医务室。 被扛得这么狼狈,我实在不想别人认出这个被温小花扛在肩膀上的男生是魏天,逢人我便把脸埋温小花后背。看着一熘鼻血沿着温小花心爱的湘北队服淌下去,我忙掏出兜里的纸巾,在他背上使劲擦着。 跑过天桥时傍晚的风吹来,篮球外套散发出淡淡的洗衣粉味,闻着挺舒心,稍稍缓解了我的反胃症状,我看着地上温小花扛着我飞奔的影子,漫无边际地想着,温小花再也不是那个手上衣服上都沾着泥巴的熊孩子了,要不是八王爷和总司君这两个拦路虎,多的是女生喜欢他吧,被我观察了八年的人肯定不会差的。 这么一想我这心态好像有点微妙啊,这股暗戳戳的引以为豪感是怎么回事?适时温小花扛着我跑进教学楼,经过一楼的报刊栏,上面贴着学校生物兴趣小组去往卧龙熊猫基地和研究员以及熊猫合影的照片。我一下就想通了,观察一年的熊猫都会有感情呢,更何况我观察一个灵长类长达八年。 *** 医务室里没人,温小花把我往左边病床上一撂,飞快地找了张纸巾卷吧卷吧了塞我鼻孔里。我又晕眩又反胃,那足球给我造成的冲击只有3.5,其余96.5的不适都是温小花折腾出来的。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 但这次我破天荒的,一点都不怪他。 白医生又出去晃悠了,温小花拖了一张椅子坐我病床边,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眉头打结的样子,都这个时候了,他没必要再在我面前演戏了,这个表情是真心的,是真地在担心我。可是为什么呢?没道理啊。 天气有点闷人,我额头上都是汗,温小花回头找了一个本子,认真地为我扇起来,其实我人早舒坦过来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维持着一副虚弱的样子,骗取他继续给我扇风的福利。 记得小学时马勉中暑晕倒,温小花跑过去跪他身边,撩起衣服下摆就给马勉扇风降温,他一撩衣服旁边的一群小屁孩包括我都脸红了,那小蛮腰瓷白瓷白忽闪忽闪的,后来我们才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女生,脸红个屁啊。 还好他这会儿没再用衣服给我扇,否则没准儿我还会脸红。 “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 温小花大概是看我眼睛里有神了,放下本子,忽然说。 “道什么歉?”我问。 “那次怀疑你试卷作弊……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还从没遇见过能赢我的人。” 我看着温小花,他的眼珠子被阳光照得浅浅的,像至清的水。 要怎么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一方面我必须诚实地承认,其实我那压根不叫考赢了温小花,只是他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再加上我发挥得比较完美,仅此而已;一方面我又好像看见那只欺负了我一个世纪的蔫坏松鼠站在冰川对面,朝我这边用力地、高高地抛出了他珍藏的松果,眼巴巴地盼着我在它掉落前接住它。 下午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窗外传来青糙的芳香,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光斑,说:“我原谅你了。” 原来原谅来得这么快啊,根本就不需要他记起我,不需要他为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一件件跟我道歉。 19 那天回家我拖出床底的日记,坐在地上对着满满一箱日记本,越看越觉得亏,这得有多少公斤啊?他就那么一句话,我竟然原谅他了?我是不是傻? 箱子里最早的日记本都八岁了,要换解放前,都能成精了。还记得小学毕业时家里装修,要腾地儿,我妈就自作主张清理了我的书柜,把我的日记本都拿去卖了废纸。我放学回来才知道,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下楼去追收废纸的老伯了。 还好老伯没走远,我从老伯装废纸的拖车上,从密密麻麻的报纸杂志旧书中好不容易找回了我的六本日记本。从家里跑出来时天还是蓝的,找到时天空已经染满晚霞。我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六本日记本,想起温小花落我一身的虫子雨,忍不住有点鼻酸,那时我以为小学毕业后就再也见不到温小花了,明明都决定要单方面跟他绝交了,为此我还扔了一本崭新的日记本,却捨不得这些记得满满当当的旧时光。 第二天去学校参加毕业仪式,在厕所里我又遇见了温小花,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小西装校服,繫着红领巾,帅气地放完一股水,尿完后又找不着纸巾,赶在他在红领巾上擦手前,我把纸巾递给了他。 “用这个擦吧,”我说,“以后就没红领巾了呢。” 温小花接过纸巾,笑着对我说了声3q,规规矩矩擦完了一次手,哼着歌出去找他的螃蟹军团了。 我知道他不记得我,我只希望来日他去了别的学校,再也没有红领巾给他擦手的时候,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给过他这么一张纸巾。 天花板上传来砰砰的声响,多半是温小花回来了,玩篮球呢。 我把日记本又推回了床下,没了大箱子,房间里豁然宽敞起来。我也很想把这一大箱日记扛到温小花面前,罚他一本本边看边忏悔认错,但这毕竟不现实,这么多糟心事让他道歉,他嘴都得肿,让他写忏悔书,他得写出一部史记。 我听着天花板上生龙活虎的动静,平心静气,就当自己观察研究了一个顽劣的灵长类,我投餵它香蕉,它朝我扔香蕉皮,我还能真跟它生气呀? *** 第二天去学校,温小花上午又逃课了,下课时几个男生从后门进来,抛着篮球,差点把八王府给砸了,我赶紧挡了一下,把球截下来还给他们,回头看着荡在网子里心有余悸的八王爷: “你那主人靠得住么?”
第10页 到中午温小花终于哈欠连天地来了,他来得也不凑巧,下午不上课,学校组织全校做大扫除。 我看了看自己负责的区域,是楼下的布告栏,提了水桶和抹布下楼,打好水,提到布告栏前却傻了眼。 三大块布告栏干干净净,一块胶布都不剩。谁这么活雷锋啊?我四下环顾,觉得不可能,这学校里每个人都精得跟鬼似的,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帮人干活,多半是哪个倒霉鬼看错了分配表,让我白捡个便宜。 我心说那敢情好,我就回去复习功课吧,刚转身,就看见篮球架下吃着辣条的螃蟹军团。章隆脚边还放着一只空水桶,水桶上搭着抹布,水桶下边还粘着一张报纸,正好是告示板上的,马勉活动着胳膊和脖子,嘟囔着“累死宝宝了”。我左看右看,没看见螃蟹军团的头儿。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狐疑地走上前:“章隆,你们打扫哪儿啊?” 螃蟹军团见是我,纷纷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章隆才说:“本来我们是打扫音乐教室的,但是温爷说让我们帮忙清理告示板。” “那音乐教室呢?”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 *** 我去了音乐教室,还没进门呢,就一脚踩门外一地垃圾上。隔着过道上蔚为壮观的垃圾往门里一瞅,温小花一个人靠在一把椅子上,戴着耳机正听音乐,一双长腿跷在课桌上,晃来晃去,惬意极了。我脚下不留神踩响一只塑料口袋,温小花才一下蹦起来,耳机往脖子上一挂,拿起一旁早晒干了的拖把,在教室地板上龙飞凤舞地画起大字来。 我心中摇摇头正要进门,背对着我努力干活儿的温小花忽然停下了,他放下拖把,蹲下来手里捧起个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把手上的小傢伙儿放了出去。 小小的飞蛾蚊子一样无声地飞走了,温小花的背影映照在阳光下,光尘飞舞,唉,挺漂亮一少年,怎么兴趣爱好就跟中了邪一样呢?我想像着温小花站在一群飞蛾里放飞和平蛾的画面,一阵不寒而慄。 温小花转身找他不知道扔到哪里的拖把,顺便也看见了门口的我。 见来人是我而不是巡查的老师,他自然十分惊喜,找了张干净凳子给我坐下,又从钢琴上拿了一包辣条打开,请我吃,我心说你到底是来做扫除的还是来制造垃圾的啊,不过我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谢谢你啊,我那告示板是你让章隆他们帮忙打扫的吧。”我边吃辣条边说。 “本来我是想一个人替你做的,但我一个人干太慢了,等你下来看见了又得跟我抢着干了……”温小花鼓着一对塞满辣条的腮帮,满脸的用心良苦。 我心说是啊,瞧瞧这音乐教室,三天前我来上音乐课时它还是个正经音乐教室呢。以你这效率,打扫完的告示栏没准比没打扫前还脏乱差,岂止抢,我得跟你打起来。 “你头晕好些了吗?我还以为你要住院的。”温小花啜着辣条说。 我给噎了一下,你怎么不干脆说我被下病危啊?后来就明白了,这傢伙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说话不中听。我告诉自己,魏天你就想像一只大猴子一开心起来就朝你扔了一片香蕉皮,甭跟他计较! “没事,早就不晕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那个,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温小花也想起了那天在榜单前的乌龙,听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耳根:“对不起啊,都同班一年了我才记住你的名字……我不爱记人,汤姆克鲁斯我都不认识。” 有没有搞错温小花!汤姆克鲁斯一没借过你书,二没被你淋过毛毛虫,你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但我一旦记住就不会忘的……”温小花像是看出我含蓄的怒火,整个人都正襟危坐起来,像只尾巴竖高的大松鼠,我感觉这时候如果旁边有个树洞,我一跺脚他就能“嗖”蹿里面,我瞧着他伸手往辣条里一抓,破釜沉舟道,“魏天同学,我保证记你一辈子!”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根长长的辣条,我只好收下了这廉价的承诺。就算记我一辈子,你也还欠我八年呢。 “那天在办公室我话说得也不太好听,你别介意啊。”我说。 “不介意~”温小花嘴里刚塞进一根辣条,手里就又晃着一根了,“你别说,要不是你考赢我,我还不知道学校里原来还有跟我一样厉害的傢伙。” “我没……” “咱们交个朋友吧!” 我话还没说完,温小花一包辣条吃完,拍了拍手,朝我伸出手来。 我原本想诚实地说我没你想的厉害,我是勤奋来的。温小花端端正正的看着我,眼睛都好像在发光。 这个动作我等好多年了,南非人民都等来办世界盃了,我还在等呢。 我把自己的话吞了进肚子,伸手和他握了握。 一手的辣条味。 20 快到放学时间了,章隆打来电话,问扫除做完了吗。温小花这才转过身,像一只打完盹醒来的松鼠,震惊地看着这间仿佛被大水沖了龙王庙的教室。 于是我和温小花成为朋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他做扫除。 唉,早知是这么个结果,我宁可拳打章隆脚踢赵傅,也要清理完我的告示栏…… 别看温小花智商高,做起扫除来一点条理性也没有。我提着水桶走出教室时他还在认真擦黑板,等我打好水回来,他已经在黑板上画王八了…… 我推了推眼镜,没看错,真是在画王八。黑板上之前就被人画了一只其丑无比的简笔画王八,旁边还写了某个倒霉蛋的名字,也是幼稚,温小花擦黑板偶遇这只王八,就顺手替它开枝散叶了,呵呵,更幼稚! “怎么样?”见我进来,温小花手里抛着粉笔,展示他的王八,“要不要在背上画点花纹,画成一只乌龟?” 等画成乌龟了你是不是又得说“要不要把脖子加长,画成一只恐龙”?你要是画了一艘战舰我还能真情实感地赞美一下,画了个王八还有什么好夸的? 这就是温小花,从小到大他都是这副德性,他妈让他去超市买东西,钱一到手他就钻游戏厅了,非得超市打烊了才从游戏厅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一脸绝望地站在超市门口,他爸给他买了自行车(就是那四个轮子的),让他就在楼下骑骑,一回头他就载着章隆和马勉,跟着经过的1路车屁股后面走了,1路车都收班了还没骑回来。 今天要不是我在这儿,分分钟他都能给你画一座侏罗纪公园出来。我把水桶往地上一搁,心说你就应该被打发去扫厕所! 温小花咻咻地打了两个喷嚏,手机铃响了,是篮球队打来的,温小花揉着鼻子一看时间,这下没工夫磨蹭了,拿起擦子三下五除二擦掉了黑板上乱七八糟的涂鸦,轮到那只王八了还有点捨不得。 平心而论,这只王八画得真挺好的,四平八稳,隐隐还有点3d的效果,王八之气跃然板上。 “要不王八就留那儿吧,”我说,“你把旁边那名字擦了得了。” 温小花大手一挥慡快地擦掉了名字,留下了那只英俊又无名的王八。我看他手里握着粉笔转了转,他应该挺想留个名的,但是无奈这画的是一只王八,只能悻悻作罢。 这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俩在王八的注视下疯狂地打扫教室。温小花倒是没分心偷懒了,就是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要跑上来凑一脚。 我提水,他丢了拖把跑上来:“哎哎!那个放着我来!” 我擦玻璃,他丢了水桶跑上来:“哎那个我来擦!” 我拖地,他丢了抹布跑上来:“那个我来拖啊!” 我问你干嘛什么都要跟我抢啊?拽着我拖把不放的温小花无辜地说,你昨天被球砸了呀! 撇开他总是丢三落四有始无终,我还是有点小感动的,但是转念又想到以前这傢伙朝我落虫子雨,他还坐树干上笑,就又觉得他该!这么想着我毫不怜惜地放开了拖把:“那你拖吧。” 温小花抱着拖把杆子茫然看着我冷酷的背影。 这么一直折腾到下午五点半,温小花提着拖把,我提着水桶,并肩站在门前。教室里课桌整齐,钢琴铮亮,黑板上的王八如镇宅的石狮霸气侧露,一尘不染的灯管上挂着一张小小的蜘蛛网,那是温小花擦灯管时力保下来的。窗外晚风吹拂,小小的蜘蛛网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面涨满的帆。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原来蜘蛛网也不是都丑丑的。 “走吧。”我带上门。 “本来说好我帮你的,结果成你帮我了……”温小花的声音哼哼唧唧的,有点闷。 “不是朋友吗,别客气。”我说。 我转身走在前面,这句话说得平静又潇洒,我打赌温小花什么端倪也听不出来。 他才听不出我心里那点雀跃呢。 *** 下楼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温小花走在后面。我也不懂为什么楼道这么宽他偏要走我后面,我放慢脚步等他,他就跟着放慢脚步,整得我俩就跟在二环堵车似的。我心说温小花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啊? 要是我有温小花老妈那气势就好了,小时候温妈妈带温小花去菜场买菜,温小花提着买好的菜流连在万花丛中,温妈妈回头没找着温小花人,半点都不急,眼毒地一眼就瞅着了在卖王八的小贩摊前扎堆的温小花。那天我也跟老妈来买鱼,温小花当时就卡在一群大人里,要说只露出了一个穿灯芯绒童装裤的屁股,温妈妈就隔着二十来米沖那灯芯绒罩的屁股蛋子气吞山河地喊: “温凡你在干什么?!给我立正!齐步走!” 温小花最怂他妈,他妈让他齐步走他不敢正步走。只见那屁股立时从人堆里撅出来,温小花慌慌张张捡起从口袋里掉地上的一只番茄,在裤子上偷偷抹干净了塞回口袋,战战兢兢地齐步走向他妈。 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张牙舞爪的温小花怂得像打了霜的温小花骨朵,心中既过瘾又羡慕,好似看见被霍元甲、陈真打得屁滚尿流的日本鬼子。温妈妈领走温小花时,我觉得整个菜市场都在普天同庆。 “魏天同学。” 正思绪万千时,温小花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见温小花左手在胸前提着黑色的背包,右手神秘兮兮地插在背包里,就跟当初在教室里请我吃义大利面,两手插课桌里一个模样。 “上次我不是踩坏了你的眼镜吗,我也不知道你那副眼镜多少钱,就随便买了一副……”
第11页 温小花从背包里拿出蓝色的眼镜盒,用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难怪他之前走在我后面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原来是在酝酿开场白。我连忙道:“不用了,我有备用的。” “是我踩坏的当然要赔你,你这副备用的太旧了,都脱漆了,度数肯定也不对。”温小花把背包往肩上一挎,边打开眼镜盒边走下来,“我本来想找一副跟你以前那副一样的,但店里没有,其它镜架又都太土了,我就选了这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从他说其它镜架都太土了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低头往眼镜盒里一瞅……瞬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温小花把这副精挑细选的玳瑁纹眼镜取出来,打开了展示在夕阳下,360度地为我展现它的美:“这个在光线下还能折she出各种颜色……” 那就只能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戴了…… 温小花:“这镜架的纹路特别像我家的玳瑁龟~” 你这还不如不说…… 温小花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手中的眼镜,显然并不觉得他相中的这款乌龟王八纹眼镜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看出来我不怎么喜欢,毕竟我都没夸一句好看。 我破釜沉舟摘下旧眼镜,想趁自己后悔前先戴上,别的以后再说! 摘下眼镜正要接过温小花手里的镜架,新眼镜已经飞快地架我鼻樑上了,像一只朝我热情地飞扑来的变色龙! 出乎预料,新眼镜的度数和我那副被踩坏的一模一样,镜片非常轻,歪歪斜斜挂我鼻樑上,温小花又认真给我扶正了,最后真情实感地说:“帅!” 我看向窗玻璃,无言地别过脸。 温小花,你的审美真的坏死了…… 21 温小花去篮球队训练了,我坐5号线一个人回了家,虽然今天依然是分道扬镳,南辕北辙的路线,但我已经期待起某天在电梯里“偶遇”温小花,那傢伙提着书包指着我,惊讶地大喊“魏天同学”的傻样了。 回家路上经过眼镜店,不是不郁闷的,本来我都打算再配一副新眼镜了,有一款黑框镜我中意挺久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玳瑁纹的程咬金…… 我看看广告画上文艺小清新的黑框镜架,又看看手中在夕阳下折she出土豪镭she光的玳瑁纹镜架,唉,是要做全人类眼中的帅,还是做温小花眼中的帅,这真是个宇宙难题,因为这两个集合居然完全没有交集…… 晚上我回房做功课的时候温小花也野回来了,他回家必须先洗澡才能吃饭,要不一身臭汗地坐餐桌上,会被她妈嫌弃,也是可怜。我发现不管温小花长多美,多会卖萌,到他妈这儿统统行不通,温妈妈八成从温小花拳打脚踢地离开娘胎起,就知道这是一盏费油的灯了。 打开窗户,晚风习习,楼上温小花哼着歌进了浴室,今天他哼的依然是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原来上次真不是在嘲笑我啊。 夜里我躺床上,想着要怎么开始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我对和温小花友谊的幻想还停留在温小花小时候,那时候天天盼望着能和温小花做朋友,要是跟他做了朋友,他被蚊子叮的时候我就往他白嘟嘟的手臂上拍花露水,他挖完泥巴抓完虫子我就带他去洗手,把每个手指头、指丫子都搓得干干净净,绝不让他带着一手的泥巴去吃麻辣串!可是现在温小花都长这么大只了,我总不能再给他拍花露水给他洗指丫子了。 忧着忧着我就睡着了,睡着后做了个梦,在梦中一睁眼我就看见小时候的温小花站我跟前,满手黑乎乎的泥巴,我们身旁就是小学实验楼后的一排洗手池,我一面抓狂地嚷嚷着怎么这么脏,一面抓过温小花的手塞水龙头下给他任劳任怨地洗着。 “虽然是做梦,这也太脏了!你去抓了大便吗?!” 温小花昂着下巴哼着歌儿,一脸的得意。 我看着水池里那一股一股乌漆抹黑的水,听着我自个儿抓狂的声音和温小花的哼歌声回荡在校园上空,都不知道这应当算美梦还是噩梦。 *** 事实证明我的操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交朋友这件事,温小花比我还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定的闹钟还没响,手机就先叫唤起来,我睡眼惺忪爬起来一看,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后里面就是一嗓子: “魏天你起了吗?猜猜我在哪儿?!” 温小花那声音近得就像在我耳边一样,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本能地掀开旁边的被窝,发现被窝里是空的才松了口气,瞌睡也醒了大半:“温小……温凡?你起这么早啊?” “是挺早的,我起来的时候天都啊啊~~~~”打了个哈欠,“还是黑的。不过没办法,这种事必须得早起的……” 我心头闪过不对劲的预感:“什么事?” “约你一块儿上学啊!”温小花在手机那头欢快地道,“魏天同学,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我卡壳了两秒,彻底醒了!忙下床拉开窗帘,我家住十五楼,根本看不见楼下行人的脸,我把身子都探了出去,也只见楼下路人匆匆如蚂蚁,并没有看见哪只蚂蚁摆着“噹噹噹噹”一手叉腰一手剑指的pose。 我惊诧地问:“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温小花哈哈哈哈一阵笑:“这种事对我小菜一碟啦~~” 那副一前一后摇着凳子自鸣得意的小模样简直跃然我眼前。“可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的?”我忙着穿裤子,边穿边问。我记得昨天我俩还没进行到交换手机号这步啊。 “我找穆老要的。” 我纳闷:“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啊?” “我问了啊,就写那笔记本上的。” “什么笔记本?” 温小花才闷闷地道:“就你拿来做笔筒那个笔记本……” “……”鬼才知道你那个笔记本里还有这些玄机啊!你平时都这么交朋友的,那难怪交友十几年好友圈也只有一个螃蟹军团! “不说了,快点下来,我买了早餐,等你下来一起吃!” 我受宠若惊连连应声,飞快地洗漱完毕提着书包冲出门,按了电梯又急急忙忙倒回来——忘了乌龟王八纹眼镜了。 戴着乌龟王八纹眼镜,一跨出小区大门我就蒙圈了,外面根本没有早餐铺,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最近城管抓得严,我们这儿一向是严管地带,从前天起就不让卖早餐了。温小花该不会又在玩我吧?这时温小花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还没下来啊?” 我听见手机那头当里个当的,像在用筷子敲碗,敲得格外望穿秋水,温小花不像在玩我。我略一思索,突然想到了癥结所在:“你找谁打听我家住址的?” “本来写那笔记本上的,后来变成笔筒了嘛,我就让章隆他们找你问的……” 我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 这下我全想起来了,就在我将死不甘心的温小花拽下金榜的隔天,我就在校门外被螃蟹军团拦住了,章隆拐弯抹角地朝我打听我家住哪儿,这一看就是要来我家道上堵截报复我的前奏呀,例如我回家时天上突然给掉下来一条蛇,或者一队蟾蜍蹦蹦跳跳地朝我扑过来,一想起来我就全身狂起鸡皮疙瘩,我在心里骂了温小花祖宗十八代,当然不会实话说了! “温凡你是不是在海逸大厦下面?”我问。 温小花筷子有气没力地敲着碗,说是啊,声音往上一扬,你怎么还没下来啊。我都能想像出他拉长脖子仰着脑瓜子的样子。 我都快给跪了,我那时为了安全起见,随便报了个离我家十万八千里的住址!温小花你真是我的克星!我是住你楼下五年的邻居啊,你都不知道我住哪儿?! 出了这么大的乌龙,我本想跟他说你还是快走吧别等我了,但是脑海里又冒出温小花穿着心爱的11号队服,左手篮球右手包子,屹立在海逸大厦下望眼欲穿的样子,最后我一咬牙,说:“你再等我十五分钟!” “十分钟!”温小花得劲地一敲碗! 得寸进尺啊温小花! “九分五十九秒……” 好好好,算我倒霉!九分五十九秒就九分五十九秒吧! 我把手机往书包里一塞,提着书包飞奔进地铁站,一边听着地铁报站,一边心急如焚,这是温小花第一次约我一起上学啊,迟到了八年的邀约啊…… 22 我对温小花的幻想吧,嗯,之前已经说过了,总归还停留在温小花还是一个带把儿的萝莉的时代。两个人一块儿上学这事我也设想过,想像中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 太阳当空照,我整理好着装,郑重地敲响温小花的家门。温妈妈拉开门,看见穿着帅气小西装校服的我,面带微笑: “小天来啦!” “嗯,阿姨早!” 接着温妈妈就回头沖温小花喊:“还睡什么?!快点起来洗脸吃饭,又让小天等你!” 温小花就从床上“咣啷”滚下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洗好脸,一阵风似地坐餐桌上,规规矩矩地吃饭了。 我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餐桌上津津有味吸熘面条的温小花,少顷,温小花放下大碗,嘴角还挂着饭粒,朝我露齿一笑。吃面条为什么嘴角还挂着饭粒这种细节就不需要追究了。温妈妈一边把温小花交给我,一边叮嘱我照看好温小花,我牵过温小花的手,对阿姨说阿姨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去捅马蜂窝!然后我俩就手牵着手一起去上学了…… 然而现实却是…… 地铁抵达海逸大厦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我一面喊着“让让!让让!”,一面从沙丁鱼样的上班族中脱颖而出。地铁站的电梯上人流多如雨后春笋,我犹豫了一秒,咬牙选择了走旁边的楼梯。 跨上最后几步台阶时我几乎是把书包给扔上去的,累死魏天了! 我扶着楼梯缓了好一会儿,还好从地铁出来就是海逸大厦楼下,我一抬头就瞧见了远处坐在早餐点发呆的温小花。 他两手捧着脸蛋,耷拉着肩膀,闷闷地瞅着桌上的豆浆油条,还有一笼包子,包子堆成个金字塔,两根油条插在里面,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两根油条八成象徵着世贸中心。
第12页 其实离得那么远我压根看不清温小花的脸,但是那个花儿一样手捧脸蛋的动作我可眼熟了,再说除了温小花,谁还能这么无聊用包子和油条搭出这么个兔斯基世贸中心? 温小花从小就爱捧脸,记得那次温妈妈让他去超市买东西,他打完游戏出来超市都打烊了,他就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鞦韆架下,腿上放着红色的环保购物袋,生无可恋地捧着个脸。那时还在读小学,我和他没住一个小区,但毕竟读同一所小学,彼此住得也不远,上学放学买东西常能碰上。我记得那天天都黑了,路灯都亮了,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想帮帮他。我找了个路灯照不着的地方,沖鞦韆架那边飞快地喊了一声:“荷花超市还没关门!” 喊完我就臊得慌地跑一边儿了,温小花一听我喊话,立刻抬起头睁大眼,抓起那口子比他腰还粗的红色购物袋,蹬着风火轮似地飞奔去荷花超市了,都没说声谢谢! 我从路灯后跑出来,冲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大骂:“没礼貌!!” 现在回想,他做这个捧脸动作的时候多半不是干了坏事被揭发了,就是干了蠢事没救了。 我把书包搁餐桌上,温小花才抬头看见我,闷闷的表情一扫而光:“魏天!”嗯,像一只死而复生的松鼠。 温小花没有追究我迟到的事,大概是因为看我戴着他的土豪镭she金眼镜,他慡快地拔了一座世贸中心给我,油条和豆浆都凉了,我俩还是很开心地吃了个光。吃完后温小花才想起来:“你怎么来这么晚啊?” 我只能歉意地告诉他我搬家了,搬去了花园小区,省去了早八年前就搬了的事实。 “花园小区?!你搬到我家了?!” 温小花这个真情实感的表情真心让我心寒,他是真一点不知道我就住他楼下啊!不过什么叫搬到你家啊?是和你一个小区,怎么那一个小区都成你家了?真要较真的话,我八年前就住那儿了,也得是你搬到我家才对。无奈我心里都是明晃晃的道理,却没法吐槽他,只能吃瘪地点点头。 这个反she弧能反she五年,我也是服气。要我形容一下这条反she弧,那就好比……《冰河世纪》正片开始的时候有人拿榛果砸了松鼠的脑门,等到全片结束cast表都拉完了,它才惊讶地捂着脑门回头喊:“你为什么砸我?” “那你岂不是从花园小区坐地铁赶过来的?”温小花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啊,”我嘴里团着包子,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温小花噌地站起来,隔着餐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耳根子一热,特别不好意思地揽住他的背,沉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大庭广众之下,总觉得跟占了温小花便宜似的…… 23 等地铁的时候我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我居然抱了温小花,就在一个路边卖早餐的摊上,周围都是忙着喝豆浆掰油条的大叔阿姨,这么随便地就……这个进展有一点点太快了。 关键还是太随便了! 温小花此刻就站我旁边,单肩挎着书包,两手插在篮球队外套的兜里,起先还有那么一点流川枫高冷的样子,可是地铁一直没来,渐渐的他就开始忘记自己的人设了。两分钟后等我将目光再次对准他时,他已经在那儿左摇右晃了一会儿了。我顺着地铁站黑压压的人群看去,只有小学生和他一个画风…… 又两分钟后地铁终于进站,温小花总算也不摇了,他开始原地踏小碎步了…… 我看着地铁安全门上我俩的倒影,觉得没救了,一个土豪镭she金眼镜的我,和一个原地踏小碎步的温小花。如果这会儿土豪镭she金眼镜突然发she出一束雷射,“砰”一声将温小花变成尖嘴龅牙的松鼠,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地铁车厢里这会儿人还不太多,一上地铁温小花就瞄到一个空位。我和温小花在众乘客面前谦让来谦让去,我说你坐吧,毕竟是你先发现的,温小花就特别大声、恨不能摇我肩膀似地提醒我,可你被足球砸了啊! ……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了。我不懂温小花为什么对我被球砸了这件事这么上心,是不是一看见我,他就会自动脑内循环我被砸中的片段啊? 我被他谦让得烦了,一不小心嗓门就上去了:“让你坐你就坐!” 我话音还未落呢,温小花就跟被他妈妈念了紧箍咒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看他终于坐规矩了,心累地想难怪温妈妈跟温小花说话都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语气呢,也是被这熊孩子逼的啊。 温小花一脸回过味来的表情,皱着眉毛两手抱在胸前,十分地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坐了。 *** 和温小花一起坐地铁,并不是一件多愉快的经历。 温小花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地铁到了下一站,门一开上来一名孕妇,适时温小花正埋头玩手机,我委婉地叫了声“喂,温凡”,他头也不抬地“啊?”了一声,我只好踢了他一脚,温小花“哎哟”一声捂着膝盖抬起头,正好对上孕妇女士浑圆的肚子,一张脸“噗”涨得通红,连忙跳起来让了座。 孕妇女士向我们道谢,可怜温小花被人群挤到我后面去了,我就代他说了句“不客气”。我家温小花虽然调皮,但是本质还是不坏的~ 车厢里塞进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拥挤不堪,我左右前后都是人,温小花想站我旁边,奈何找不到一丝空隙。我瞧了瞧我左右两侧,右边已经挤得前胸贴后背根本腾不出地儿了,左手边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大叔,其实大叔左边还有些空间可以压缩的,但大叔似乎并不打算往左边让一让,好让车厢里边的人松口气,也好让温小花钻进来。 温小花在我身后拧来拧去,像尾巴被卡在井盖里拔不出来的大松鼠,特别地焦躁。于是我转头对大叔说:“大叔,能往那边稍微让让吗?” 大叔向我的土豪镭she金眼镜投来轻蔑的一瞥,没有理我。 温小花站在我和大叔背后,做了个阴沉的鬼脸…… 然后他就开始自力更生地钻了。 他钻我肯定得配合啊,我缩着身子尽量给他腾空间,温小花先卡进一只胳膊,又卡进一个肩膀,大叔想必是被他钻烦了,扭头看过来,温小花就噌地也扭头瞧过去,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大叔额角挂着青筋又扭过了头去。温小花当然也就接着钻呗。 于是大叔再扭头,温小花也跟着扭头。 这么来来回回王八绿豆地较量了几次,大叔终于放弃了,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了一步,车厢里顿时松弛下来,温小花顺利归位,挤进来后扬眉吐气地一笑,那感觉嘛,就像一朵花儿在荆棘丛中奋发向上,终于把脸盘伸到了荆棘丛外,一团皱巴巴的花瓣也biubiu地一片片舒展开来。 笑起来多好看,果然还是那朵小花呀。我心想。 可一低头,我就瞥见温小花的湘北长裤上还有我刚踹他那一脚灰呢,不禁感慨万千,果然时过境迁,我都没有从前那么爱他了,要是换了他小时候那会儿,我哪里捨得踢他呀…… 温小花抬手把自己往吊环上一挂,就又开始埋首手机了,不一会儿便连珠炮地问我: “魏天你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吗?” “魏天你qq号是多少?” “魏天你有微博吗?” 我一句句答他,温小花也没抬头看我,就“哦哦”地点头。 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抓出来一看,只见应用上一片血红的提醒,没强迫症都得给你瞧出强迫症来!我一一点开来,果不其然都是温小花的好友申请、留言评论。一开始我还满怀期待,想看阔别八年后他都给我写了点儿啥,看了一阵就意兴阑珊了。温小花的留言超级没有看头,不是233333,就是发几个不知所谓的表情。 可你的表情也发得太不走心了,像[好爱哟]这种表情是能随便发的吗?我就从来不乱发这种表情! 顺说,温小花的头像是一只蜘蛛,我一边看评论一边刷首页,看这群蜘蛛一点点攻占完我微信微博的各个角落,内心里不是不崩溃的。 我一点都不喜欢蜘蛛! 但是礼尚往来,又不得不回他几句。我言不由衷地夸他的头像有创意,温小花就蹬鼻子上脸地说“这种蜘蛛头像我收集了一个表情包,改天发你!”我又说这只蜘蛛长得很像八王爷啊,温小花就兴高采烈地回我“对吧,它俩长得超像!”可难道蜘蛛不是都长一个样吗…… 顺道我也开始stk温小花,温小花的好友永远只有四个,现在又多了我一个。除了螃蟹军团他倒是也关注了一些公共号,微博上还关注了博物杂志这样的科普号,转发的都是与自然科学相关的内容。 章隆赵傅他们为了照顾温小花的面子,时常会在他微博下评论,但是博物杂志那些个介绍爬行动物和节肢动物的长微博螃蟹军团们哪里看得明白,评论里充斥着让人贻笑大方的外行话,比如“好小的独角仙”,温小花给回“这是象鼻虫不是独角仙!”又及“这壁虎怎么软趴趴的”,温小花给回“这是蝾螈,到底哪里像壁虎了!”以致到后来评论里全是战战兢兢的“温小爷,这些是蚂蚁吗?” 温小花发了个崩溃的表情:“怎么连蚂蚁都不认得了?!” 我翻着温小花的微博,不禁又想起小时候,温小花背着一只小书包神气活现地走在路上,正给螃蟹军团科普行星与恒星的区别。大意是天空中发亮的那都是恒星,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都是恒星,不发亮的那种就是行星,比如地球和火星。 马勉立刻举一反三,说那月亮就是大恒星! 温小花郁闷了,说月亮是卫星啊,它的光都是转发的太阳的,自己不放光的,懂了吗? 马勉一副“懂了个屁,不是恒星和行星吗,怎么又冒出个卫星”的懵逼`样,温小花一边拍着手上吸着他的血茁壮成长的蚊子,一边嘟囔感慨:“你们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我拎着书包走在他后面,心说我懂啊,你来找我聊啊!可是温小花只是狂打了几个喷嚏。 像现在这样站在地铁里,我和温小花肩挨着肩,埋头stk着对方在网上的劣迹,真像是一个荒诞的梦啊…… 我一边耗费着宝贵的流量,一边在内心撰写着《我的好友温小花》,不知何时报站广播响起,我突然惊醒,这个站点怎么以前从没听过?
第13页 我不解地看向温小花,温小花也不解地抬头看窗外,最后他以一种炸裂成烟花的惊喜表情对我说:“天哪!我们坐过站啦!” 我凑到窗户前,面对窗外陌生的地铁站呆若木鸡——啦你个鬼啊…… 24 地铁车门一开,我和温小花同时沖了出去,我笔直冲向对面快要关门的反方向列车,可人都冲到门口了,才忽然发现温小花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转头看左右两节车厢,车门口鱼贯而入的乘客中并没有温小花鹤立鸡群的身影,而且我站的这道门明明是直线最短距离,温小花为什么要捨近求远? 正摸不着头,车门就“刺啦”合上了,列车丢下我呼啸远去,地铁站里陡然安静下来,我像一只无头苍蝇样转了半天,才福至心灵地仰起头,朝楼梯出口的方向望去——楼梯上方“骨碌”探出一颗脑瓜子。 我盯着温小花支出来的脑袋瓜,张口结舌地指了指已经弃我们而去的地铁。 温小花两手趴在楼梯扶栏上,低头问我:“你怎么往那儿跑啊?” ……好吧。我默默放下举着的手,我早该想到的。 *** 麻木地跟着温小花走出地铁站时,我心中依然牵挂着早自习,感觉自己走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这一路上温小花不断向我灌输逃课的种种好处,还声情并茂地模仿起我们班语文、英语、数学老师上课前的开场白,完了耸肩道:“太无聊了,你要是想听他们说话,我都能学给你听。” 我们语文老师上课其实还挺好玩的,讲东西特逗,语言逗表情也逗,我就问:“你能学学王老师昨天上课讲的那个段子吗?” 温小花停下脚步,很认真地想了想:“你特别想听啊?” “嗯。”我说。不是你说能学的吗? 温小花有点为难了:“那我再想想?” 我给你时间,你想呗。我点点头。 温小花边走边想,我回头瞅他,他眼珠子滴熘熘地转,想必正将时间轴倒退到昨天语文课,却惊吓地发现记忆里只有一片幸福的黑色,并没有什么段子,变异蟾蜍和巨型壁虎可能还有一两只。最后温小花极其不要脸地对我说:“要不我给你说个网上的段子?” “……算了。”我绕过他走到前面,心中摇头,他平时上课都睡觉来着,也就能学学人家老师上课前两分钟,摆摆谱了。 *** 于是继一起上学之后,我俩又闪电般地一起逃课了,革命友谊以光速发展着。 逃课这种事温小花已经轻车熟路,他本来也是不屑请假的,逃课还请假,用温小花骨朵的话来说,太不拉风,但是小时候他不请假逃课被他妈妈揍过,现在还有一点创伤后遗症。我记得那回他躲公园的滑梯后面不敢出来应他妈妈,温妈妈暴怒地前来揪他,温小花吓得没命地在滑梯里面又钻又爬,路人看了还以为是在逮狗呢,见最后逮出来一个温小花也是纷纷服气。打那以后温小花想逃个课旷个课啥的,都会记得先请假,以免老师找到他妈妈告状。 话说温小花被他妈妈痛殴过后很憋屈,在秘密基地和螃蟹军团开批判大会。螃蟹军团纷纷指责温妈妈,甚至怀疑温小花不是他妈妈亲生的,温小花可不敢批判他妈妈,我看他那个站在小池塘边,跟哪咤自戕前一样悲壮的表情,看来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打算认命了。最后温小花捂着肿得老高的屁股,把炮火转移了对象:“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去告状呢,有什么问题不能私下和我商量吗?” 螃蟹军团又纷纷开始谴责起不跟温小花私下商量的班主任。过后章隆问:“那我们明天还逃吗?” 温小花揉着屁股,痛定思痛,开始打起了伪造家长请假条的主意。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隔天他就把签着她“姑妈”(其实是学校对面超市老闆娘)名字的请假条塞办公室门下,又快快乐乐地逃课去了。 这边,温小花已经拨电话给穆老请假了,说自己胃痛,刚吃了康泰克,实在无法坚持来学校了,穆老没听完就在手机那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你胃痛还吃康泰克,你怎么不吃肯德基啊?!温小花才发觉一不小心给搞错了,就面不改色继续忽悠,说正是因为吃错了药,现在头也疼起来了,让穆老给他放一天假,穆老说不行只能半天,下午上课必须——温小花一听就装没听见急忙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样,他沖我得意地一笑:“搞定~” 这样也叫搞定,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你搞不定的呢? 轮到我请假了,请假我不是没请过,但是撒谎请假还是头一遭。电话接通时穆老明显还在气头上,我支支吾吾说自己发烧了,其实发烧这个理由对我来说一点都站不住脚,我可是发烧39度也照样去上课的魏天啊,不发烧昏迷不胃穿孔我一般都是不会请假的……我一说自己发烧,温小花的手就“啪”贴我脑门上,一脸搞怪的表情。 我都准备好被穆老骂了,没想到穆老非但没有怀疑我,竟然还关心起了我的病情,拉着我嘘寒问暖了好久,问我吃过药没,还叮嘱我要好好休息,下午也不要来学校了。 我带着良心的极度谴责挂断电话,一抬头看见温小花郁闷坏了的脸,他默默拿下贴我额头上的手,满眼羡慕地看着我。 我和他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温小花情绪略低落,对着我吐露真言:“老头怎么都不对我这么说啊,让你休息就休息一整天,我就只给半天……” 半天算不错了,我心说,要我就只给你两节课。 温小花还是个花骨朵时就常常请假,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装病,一直以为长得美丽的生物都是娇弱的,为此还经常在日记里写希望他明早就病好,希望我明天就能见到他云云,敢情在我这么写的时候,温小花正在不知道哪个点儿掏蚂蚁窝呢…… 25 大清早的,街边的商铺都没开门,唯一开着的就只有网吧了,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免俗。网吧的管理员小哥良心尚存,语重心长地问我们“怎么没去上学啊”,温小花说学校装修,你再啰嗦我们就去别家了。管理员小哥一脸“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给我们开了机。周围的吧友们频频朝我们投来颇欣赏的目光,大概都想看看能诌出学校装修这种理由的人才长啥样。 温小花玩网游,我只好奉陪。温小花边玩边问我下午你去哪儿玩?需要我陪你吗? 我瞧着他充满期待的小眼神,放心,我没忘你下午还要乖乖滚回学校上课呢,甭指望我带着你玩,再说你这么能玩,我兜不住你。我说:“我下午回学校。” 说完我身边好一会儿没声,那份突兀的安静仿佛看到火箭升空失败后的韩国人民。又过了一阵,才响起温小花幽幽的、带着强烈暗示的声音:“穆老让你休息一整天呢,你不用勉强为了陪我回学校……” 但你会勉强为了陪我继续逃课吧?“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推了推眼镜。 温小花不说话了,表情活像老拿尾巴讨好人类的大松鼠,抱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它就失去魅力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我都忘了先前的对话了,温小花突然问我:“魏天,你作业都做了吗?” 我刷副本正投入,闻声一转头,才见温小花不知何时把各个科目的习题本、笔盒全堆在了键盘桌上,正伏在摊开的习题本上抬头问我。 我茫茫然看着他手底下空白的本子,后知后觉:“你是要……” “下午回学校不是要交作业吗,早自习又没了,我还没写呢。”温小花把笔桿戳在下巴上,忧郁地看着我。 “……你不能自己写吗?”这些题目对你来说是小儿科吧! 温小花满脸“可是你都做完了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写啊”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后点头道:“能,但是我想感受一点点友爱……” “……” 半分钟后,温小花埋头龙飞凤舞地感受着我的友爱,我看着他,问自己我到底是怎么能够容忍这样一个人一直考赢我的…… *** 中午吃完饭回学校,不巧在校门外撞上了穆老,小老头见我带病来上课深受感动,这样一对比就显得我身边的温小花特别不是个东西,就又当着我的面把温小花训了一顿。温小花打着哈欠,眼睛瞟着树上的麻雀,穆老说你看看人家魏天,你怎么就不能向他学学! 光训温小花还好,这话一说,我都想找个地fèng钻进去。 穆老嗓门一起,麻雀也飞走了,温小花没办法,只好说我也生病了啊,病得还比他严重,老师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穆老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能生什么病? “我怎么不能生病?我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慾、生老病死,而且我才17岁。” 我听得尴尬症都要犯了,这话他七岁的时候就跟老师说,这之后但凡闯了祸就说,整整说了十年,以前说的时候都是仰视老师,如今都得俯视了,温小花你说你还真好意思啊! 穆老更气了:“我都六十二岁了,也没你这么三天两头请假,你十七岁生病比我还勤?!” 穆老数落起人来让人插不了嘴,温小花蔫了吧唧蹲地上,支着下巴看手机,一不注意嘟囔出了声:“都到点了,上课铃怎么还不响……” 穆老鬍子都飞了起来:“温凡!” 上课铃终于响了,温小花蹦起来就跑,跑一半又倒回来拉着我跑。 穆老在后面光火地喊:“我要是生病了,那都是被你气的!” *** 下午第一节课后,温小花将八王爷正式介绍给了我,嗯,也可能是把我正式介绍给了八王爷,我也不确定,毕竟八王爷谁不认识,和它比起来我才是无名小卒吧。 老实说我和他站在窗户和墙壁的夹角,看着就像在跟隐形人说话,样子挺傻帽的,难怪进进出出的人都看着咱们。因为八王爷的缘故,温小花的座位是不更换的,颳风下雪他都坐在最后一排独一个的靠窗位置,一个优等生整得像个被流放的差生,偏偏他自己还觉得找到了浊世间的一片小天地…… 我瞧着温小花,他蹲在墙角溺爱地看着晒太阳的八王爷,就差拿手去搓一搓八王爷的小钢刷腿毛了。八王爷现在的体型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家碧玉,那得是一块肥玉,温小花这么会玩火,我已经开始假想他的结局了,农夫与蛇的故事想必他也知道,那应该差不多就是他的结局了。
第14页 放学后温小花又带我去看了我其实一直偷偷在看的总司君,说是总司君通常会在这个点出现在洞窟附近,结果我俩干等了二十分钟,期间吃了两袋辣条,又嗑了半包瓜子,温小花帮我剥了一堆瓜子,安慰我说美人值得等待。这要真是个美人也算了…… 温小花跟我聊起和总司君的渊源,原来总司君是第一条在他面前断尾的壁虎,这听起来是有点意思,毕竟在大城市里,能亲眼看到一只壁虎断尾的人也不会太多。我看温小花提起这桩佳话眉飞色舞的样子,想来总司君断尾的那一刻,温小花必定感动得把书包篮球和手上的辣条都一股脑断在了地上,也不知道见到了科比他会不会更激动一点…… 难说。 那条断尾温小花一直保存着,还给起了个名字,叫“ju一文字则宗”。这名字也是……总之不服不行。 太阳都快落山了,满墙的绿色爬山虎中终于闪出一道小小的灰色身影,总司君姗姗来迟,多半是刚觅食回来。正要钻进洞窟时它停了下来,趴在墙上伸展着它优美的身体,很是让我们欣赏了一阵。当然,总司的美恐怕也只有温小花能欣赏,我看他瞧着总司的样子,就像瞧着一只迷人的波斯猫,我也只好装作自己刚刚艷遇了一只波斯猫,和他一起无声赞嘆着总司大人的美。毕竟我始终记得,温小花说过我是和他一样厉害的人,那么欣赏一只壁虎的美,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我必须记着,温小花可并不是因为我借给他那些课本,帮过他那些忙才记得我的,而是因为这个呀。 26 和温小花交友后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只尖嘴猴腮的大松鼠,总是趴在树墩上唰唰唰地写着什么,写完提起来满意地一看,才回头郑重其事地交给我。 我在大松鼠一闪一闪的目光中接过那捲纸,只见上面写着——《和朋友一起完成的心愿清单》。一共列了88项,头三个条目就是:1、一起上学,2、一起逃学,3、分享宠物,后面还有一起吃松果,一起打球……林林总总一大串。 我掏出笔,在1、2、3项的前面打了三个鲜红的勾勾。松鼠温小花合着爪子开心地朝我晃动着大尾巴。 其实后来认真想想,我和温小花真正一块儿上学好像也就只有那一天了。温小花终究还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惰性,我也懒得去搅他的清梦了。好几次早上我起床,都能听见温小花用手机录的闹铃在楼上狂轰乱叫着: “温凡到点儿了!温凡快起床!!……好吧给你最后100秒…………100秒到了!!我靠,你还没起来?!争口气啊!!想想你昨天是怎么录这段闹铃的!!你可是拿人格担保过的!!” 我都洗漱完要出门了,楼上清醒的温小花还在锲而不捨地规劝着不清醒的自己: “……我知道你想睡,我也知道我很吵,但是魏天为什么能起这么早,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录到现在都十分钟了,如果你还没起来,温凡你真的没救了!!没救了!!” 连续三声“没救了”以后,楼上终于消停了。这闹铃录得好长啊,走出家门时我不禁想。 就这样,后来每天我还是自个儿去学校,反正只要一起上过一天学,也算是完成了“一起上学”这项了不起的挑战了。也因此温小花至今也只知道我和他住一个小区,并不知道我就住他楼下,每天听着他那奇葩的闹铃起床穿衣。 总的来说,和温小花做朋友吧,有好事也有坏事。 好事嘛,就是温小花现在不再以下课铃为行动准则了,他改以我为准则了。下课铃一响他先醒过来,见老师还在拖堂,我还坐在座位上,也就不提前出教室了,就在课桌上自个儿玩一会儿,有时候捧着脸听听语文课王老师的段子,乖乖等到下课了再找我一块儿去放水、遛弯什么的。王老师的段子他偶尔也能为我绘声绘色地学上两段了。老师们都夸他有长进,我也间接感到某种迷之光荣。 有好事自然也有坏事。 每天早上我一跨进校门,准会被螃蟹军团拽到一边,管我要作业抄。螃蟹军团在篮球馆后面,就是总司君的老巢那儿有个秘密基地,自从我和温小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四人就天天趴那儿抄我作业占我便宜,温小花偶尔会从他们背后冒出来,喊:“靠,抄作业居然不叫我!”然后二话不说也加入到抄作业的行列。 五颗脑袋凑在一起抄得昏天黑地,温小花有时还会为螃蟹军团指点迷津,让他们抄不要抄全对,得抄错几个题目,要不然老师批改作业一眼就看穿了,螃蟹军团对天才的头脑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马勉逢人便说,咱温小爷不愧是天才,天才抄作业就是能注意到这些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细节!细节才决定成败啊!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能抄一回这位天才的作业呢,他也就只有抄作业这种细节了,我心想。 和温小花成为朋友后,每周一他也都会请我吃必胜客,我心想你每周就固定那点儿生活费,如今还要多请一个人,你有算算到周五你还能吃点啥吗?温小花显然没算过,我念叨他,拿眼神提醒他他也get不到,只会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从不知改进和反省。 这样熬到周五,温小花照例去小超市买泡面,却发现泡面竟然涨价了,他站在收银台不死心地掏着口袋,既掏不出那个消失在异次元的五毛,又目光炯炯不想放弃那盒红烧牛肉面(要不就得饿肚子,温小花可是要每日灌篮的人啊),还好我路过超市,赶紧付款提了人。走出超市时我回头看着抱着泡面哼着歌儿的温小花,错觉我是从看守所里花了五毛保释金才把他给提出来的。 “别吃这个了。”我转身拿走他怀里的泡面,拉着他去了快餐店,请他吃了顿好的。 席间温小花边吃饭边瞅我,用的是那种看恩人的眼神,我被他看得别扭,就咳嗽一声,问你还要不要来只热狗。这话不说还好,说完温小花简直是拿看霸道总裁的眼神看我了。我热着耳根,心想这孩子是有多缺爱啊,后来一想还真缺。 就说小时候过圣诞节吧,父母都会给孩子买喜欢的礼物,更别提温小花还长这么可爱,应该是能收到一大堆礼物的吧。可那年平安夜前夜,我看见温小花拽着他妈妈的手,指着小区外摆摊的小贩,说母亲大人,就要过圣诞节了,我想要一只王八。温妈妈低头瞄他一眼,就差翻白眼了,提着人就走,温小花扭头依依不捨地望着卖王八的小贩,那恨不得把头扭180度的可怜样一直烙印在我心里。温小花是很能干,蚂蚁蚯蚓蟾蜍这些玩意儿他都能自个儿搞到,但是弄一只王八来毕竟有难度,他也就想要只王八了。 我看着一口口勺着饭的温小花,他脸上挂着“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的生动表情,我都想立刻给他买一只王八了。 王八大概不能买,但我决定每周五都给他改善伙食,这样一来虽然每周都会多出十来块钱的开销,但这也是挑了温小花当朋友的代价,我深感活该且毫不介意。 我介意的是他能不能不要再吃学校后门那家麻辣烫了…… 每次一陪他吃麻辣烫我就拉肚子,温小花那个金刚不坏的胃自然是一点症状都没有。拉肚子我也忍了,可是别我一拉肚子跑厕所你也跟着我跑好不?我在隔间里憋条,外面有人问,温凡你站这儿干嘛呢?温小花就答,哦,魏天拉肚子了。 他这话说得特别顺遂……可我只是拉肚子,不是生孩子,不需要家属在外面守着好吗? 我虚脱地走出隔间,温小花正哼着歌儿在镜子前整理他帅帅的发型,你们知道的,他是流川枫嘛……我站在他旁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可是我为什么非要戴这副土豪镭she金眼镜啊? 这么一计算,和温小花处,明显是坏事比好事多啊…… 晚上睡觉我睁开眼,又看见了那只尖嘴大松鼠,他把土豪镭she金眼镜挂我鼻樑上,又兴高采烈地把那张清单递给我,指着“一起拉翔”的条目,激动地要我往前面划勾。 我把清单塞进了他的嘴里。 27 和温小花成了朋友,还被强制贴上了天才的标籤,当然事实也可能更悲观一点,被贴上了天才的标籤,我才和温小花交上了朋友。 和温小花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没法忽略我和他之间的差别。比如上课的时候,我忙成狗,他睡成猪。 尖子班学习气氛浓厚,一上课,所有人都齐刷刷摊开本子,准备记笔记,温小花也开始整理桌面,准备好地方睡觉了。教室后排偶尔会传来“咣”一声巨响,通常是温小花在梦中过于放飞自我(例如灌了个篮什么的),把桌上的书本文具震到了地上。每当这时穆老就会在讲台上怒气滔天地喊“温凡!再弄出这么大动静就给我去外面站着/蹲着/跑圈”,温小花就梦游般捡起书本,在桌子上堆成一只枕头,然后抱着这一摞书又满足地睡去。 我呢?这个时候我正争分夺秒地记忆知识要点、做各种题型巩固记忆、提前自学后面的内容……把温小花所有睡觉的时间都用起来,我也没有把握能赶上他十分之一。 题做不动的时候,就回头瞅瞅睡成猪的温小花,八王爷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慈爱地织着网,温小花头顶那一撮呆毛在风中骄傲地摇摆着,像插着一只“我是天才”的小旗子。 沮丧是一定会有的,温小花是天才这件事毕竟无法改变,我没法把他变成和我一样的凡人,那就只能想法让自己和他靠得更近一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连晚上睡觉我也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只是这次教室里没有别人,傍晚的教室大而空荡,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中央。窗外橙色的夕阳,地上窗格的影子,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四周寂静得压抑,除了我脑海里掠过的算式,没有一点声音。 我压得透不过气,放下笔,忍不住回过头…… 教室最后一排熟悉的角落,温小花静静地趴睡在那里。 几乎在那一霎,窗外又传来了校园里活力四she的喧闹声。我眯起眼,发现温小花脑门上这次真的插着一只小旗子,上面写的不是“我是天才”,而是“魏天加油”。 我心想温小花你可真是个天才啊,再恐怖的梦也能被你给搅黄了!虽然在做梦的时候也依然是我忙成狗,他睡成猪,但是我仿佛能感觉到,我不离开教室,他就不会慡约,哪怕是在梦里。 笑着笑着就醒了过来,就这样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15页 *** 下午又到了让我痛不欲生的体育课。其实往常上体育课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自从和温小花建立起革命友谊,这门功课也和数学、物理一样,游戏模式噌噌地从normal变成了hell! 上课前许汉文会组织我们长跑两圈热身,长跑我一向还是颇有心得的,然而即便是比较擅长的项目,温小花甩我也不是一环两环。我习惯慢慢跑,细水长流,而温小花……短跑的时候就像一只狂躁的松鼠,追逐着一路滚下山崖的松果,长跑的时候就像一只雀跃的松鼠,正奔向远方松果的天堂。 我必须很努力才能勉强跟上这只装了永动机的大松鼠,然后装作闲庭信步地和他并肩跑。温小花跑步时还会找我聊天,有时还玩玩花式,倒着跑,侧着跑,许汉文就在那边吹哨了,许汉文一吹哨温小花就乖乖转过去,隔一会儿又转过来朝着我,许汉文继续吹哨,温小花就又转回去……跟上了发条的芭蕾舞演员似的。不过这傢伙转过背去了,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还一个劲往我这儿瞟,也不怕成斜视…… 我起初还能装作淡定地听他讲话,到后来哪里还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温小花说着说着,表情也变得疑惑起来。 不知不觉我们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温小花忽然不斜视了,哒哒哒哒原地小跑着扭头等我赶上去。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我俩齐头并进时温小花问我。 我气喘吁吁地说不碍事,我是流汗体质,温小花就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摸摸!” 我没力气拒绝他,他握着我的手,眼光诧异地一闪,那目光挺耐人寻味的,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弱鸡吧……唉,好多次我都想跟你坦白我不是天才,谁叫你整天叽叽喳喳话那么多,不给我插嘴的机会,害我现在反而说不出口了…… 这回温小花没再跟我说话了,他握紧我的手,转身拽着我跑起来。 没了花式,温小花的步伐沉稳了许多。有人拉着跑是要轻松多了,我偶尔能瞥见温小花奔跑的侧脸,他的表情难得有点严峻,一严肃起来还挺像流川枫那回事的。就这样我恍恍惚惚地被他牵着一路跑到终点,虽然已经不属于第一梯队,但也还在第二梯队中。 跑完我就歇菜了,往糙坪上一倒,现在就算有坦克要从我身上压过去,我也不会让开了。 糙坪上“窸窣”一声,我睁开眼,看见温小花倒着的脸,他跪在我头上方,也许是这个180度颠倒的角度有点陌生,他看着就像个还没长开,有点中性的小女生,我难以将这张脸和灌篮联繫起来,总觉得长着这样一张脸,就应该怀里抱着大提琴,在纯白的雪原上拉着古典乐那么如诗如画。 温小花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半晌,满是愧疚地说:“……我忘了你中午才拉过肚子。” “……”别那么沮丧啊,和拉肚子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另外能别再逢人就说我拉肚子被球砸了吗? 体育老师许汉文见状也过来慰问我:“魏天,还好吧?” “他没事,”不等我说话,温小花就抬头替我答道,“跑两圈对他来说小case,今天是因为中午拉过肚子,特殊情况。” 温小花这话说得格外认真,他好像真的这么相信着,说完又低头看向我。 许汉文带着被强行说服的表情点点头走了。温小花垂首凝视着我,最后说:“而且你还被足球砸过……” 我看温小花这忧伤的表情,也不知道在他脑子里我又被那足球循环砸中了几次,好像我已经残缺不全,他好不容易才从垃圾堆里把我给拾掇回来组装在一起…… 温小花忽然把我的土豪金眼镜摘下来,我正纳闷,就见他用衣摆把镜片上的雾气擦干净,又给我挂了回来,不过我脸上都是热汗,镜片不一会儿又雾了,温小花就趴下来,照着我的眼镜左瞅右瞅:“这眼镜怎么不防雾气啊……” 他脸放那么大贴我跟前,离近了看更是电击般好看,我脸有点热,咳嗽一声:“哪来的防雾气的眼镜……”你的世界是不是也太先进了一点儿? 温小花坐起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我脑后,说:“我去给你买水!” 说着起身就跑了。 速度比长跑时还快…… 绿茵场上有人开了球,我枕着温小花的衣服,仰望着足球飞越天空,球并没往我的方向袭来,但是螃蟹军团们已经赶来陪我了。我看着如四大金刚般在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坐镇的章隆等人,十分感动,心想作业也没算白给他们抄。 “谢谢。”我由衷地说。 “别这么见外,”马勉乐呵呵道,“温小爷的朋友就是咱们的朋友嘛~” “温凡对朋友都这么好吗?”我问。 马勉眉飞色舞:“小爷还七岁时就能为咱们两肋插刀了,你说呢~” 我看出来了,章隆赵傅柳窦是温小花的粉丝,马勉就是温小花的脑残粉。 两肋插刀这话温小花还雌雄难辨那会儿就常挂在嘴边,动不动就要为了挚友“插刀子”“上刀山”“下火海”,把还不知道“挚友”两个字怎么写的章隆马勉等人唬得涕泪横流。 我想了想温小花骨朵儿胸口插着两把菜刀,昂首挺胸血流得像两条鲜红的混天绫,长大后温小花拿自己当流川枫,小时候没准是拿自己当哪咤演的…… 温妈妈就经常被温小花的表演雷到神伤,例如圣诞前夜,温小花会跪在窗前,扯着嗓门祷告:“圣诞老人,我希望今年您能送我一只王八!别再送百科全书了!我想要一只王八!!” 套用门外经过的温妈妈的话:“哪儿那么多戏呢……” 不过虽然插刀子是夸张了点儿,为了螃蟹军团去抓蚯蚓剁蛇头温小花还是义不容辞的。我瞧着章隆马勉,心想但那是因为你们和他从小竹马竹马一起玩到大,而我并不是啊。 “那对除了你们以外的别的朋友呢?”我又问。 四人面面相觑,章隆想了想:“不晓得耶,还没见温凡交除了我们和你以外的别的朋友……” 我其实挺不愿意相信温小花从小到大就这四个连裆裤兄弟的,但八年来他好像真的没有拓宽过交友圈,也让我有点意外。 温小花的性格是太顽劣了一点,但他颜值高啊,家里有钱脑袋又聪明,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人应该很多啊,像我,都幻想了好多年,被他整了那么多回还没死心呢。不过我想和他做朋友跟他有没有钱,天才不天才没关系,我想和他当朋友纯粹是因为…… 反正就是想和他做朋友呗,就算他不长着这张脸,估计我也蛮想和他做朋友的,他都带把儿了我这不也没嫌弃他吗? 可是我突然想,如果我没有超过他拿到那个第一名呢?温小花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28 留给我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温小花是个兴趣爱好广泛到烦人的boy,虫子和爬行动物姑且不论,动漫网游也一个不落,是以我每日的日程里不得不加入看漫画这一项,如此放学路上才能和他有话好聊,我还必须挤出时间陪他去网吧,好和他一起刷副本顺便刷好感度,这样一来每天复习功课都得熬到凌晨,要不然下次考试排榜,可能连前三都没我什么事。 这天早自习,我翻开英语课本刚看了两页,忽然一个激灵,低头一看,温小花不知何时蹲在我脚边,正把一本漫画塞给我:“最新的!” 他朝我眨眨眼,就这么矮着身子兔蹲了回去,却还是被讲台上的穆老逮个正着,老人家额角挂起了青筋:“温凡你是肚子疼吗?” 我同桌袁冬趁机揶揄:“是大姨妈来了吧!” 全班男生哄堂大笑。 温小花站起来,回头状似无辜地问:“大姨妈是什么?” “大姨妈你都不知道?!”袁冬哈哈大笑,“大姨妈就是女生会来的例假呗,每个月来一次,得用那什么……对,苏菲自由点!我靠你不是天才吗怎么连这种常识你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这话太没遮拦,全班女生的表情都尴尬到了极点,穆老更是气得青筋暴起,温小花拳头堵着嘴,眼睛都笑成黄鼠狼样了还一个劲示意我看袁冬出洋相,袁冬看见怒值狂飙的穆老,满头大汗,果然接下来穆老就一指门外:“你们三个都给我站外面去!” 等等,为什么有我?“……也包括我吗?”我欲哭无泪地问。 袁冬飞快地把那本漫画从我抽屉里扯出来,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有你没跑!” 就这样我们三个被撵出了教室,在门外罚站。站位的时候温小花和袁冬拉拉扯扯个不停,再不拦着这两人我感觉他们能打起太极来。穆老揪熊孩子一样扯开正舞着咏春拳的温小花,喝令我们从高到矮站,温小花个子最高,袁冬比我高那么点儿,穆老这话一出,温小花立刻蹲下去一截。 穆老盯着一本正经地半蹲着的温小花,猛地举起课本扇他膝盖上:“给我站直了!” 温小花才不情不愿地从米虫状绷直了,探头看我:“老师,我想和我好朋友站在一起……” “你们站在一起是能发光发电还是怎样?让你出来是罚站的,不是聊天的!”穆老撂下这话就背着手回教室了。 这一顿站下来可苦惨了袁冬,半节课后他忍无可忍地把脑袋伸进教室,哀求:“老师能让温凡站一边儿去吗?他吵死了!” 我在这边使劲忍着笑,温凡见我看不了那本漫画了,这一节课就一直在给我讲剧情,他讲到人物台词时还会摇身一变成声优,一会儿是丧心病狂的黑化男主,一会儿是性`感的大眼萌妹,连拟声词都不放过!过道里“砰砰砰砰”、“咻咻咻咻”的,偶尔还能“啵”,自己亲自己一下,比看电影还热闹! 我本来还有点困,现在一点睡意都没了。我怎么不知道温小花原来都这么话唠的,这样一想,不免有些遗憾,八年的时间,我都少跟他说了好几万吨的话呢。 *** 自从和温小花交了朋友,每到下午兴趣小组的活动时间温小花都来约我打桌球,我现在已经快要不是他的对手了。我没参加过什么课外活动小组,这个时间我都是用来发奋学习的,更何况现在我还要顶住“被天才”的压力,简直恨不得每天都有48小时,不过估计时间给我再多也没戏,就算有480个小时,温小花也会可劲压榨掉我470个小时的……我连做梦都能梦见那只蔫坏的松鼠,藏我兜里,钻我被窝里,趴我脑门上,“咔嚓咔嚓”嚼我一头松果屑,走哪儿都甩不掉……
第16页 这天我俩又相约去打桌球,却被人冷不丁拦在了天桥上。来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正是我们班体育老师兼我校篮球队教练许汉文。 许教练见到拿着桌球拍的温小花,跟看见扛着棒槌要打群架的失足少年似的,噼头盖脑就道:“温凡你干什么不去篮球队训练了?!” 我也吃了一惊,我以为篮球队的训练时间不固定,原来这段时间下午篮球队一直都在训练吗?温小花是校队的顶梁花,他居然没去参加训练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是说过退队了吗?”温小花说。 “退你妹啊!你是热爱篮球的啊!”许汉文十分激动,双手按在温小花肩上,“你还记得当时你申请入队时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怎么说的?”温小花一脸无辜。 “你说你的现阶段目标是带领校队打入全国大赛!你的未来梦想是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 许汉文一鸣惊人,我感觉天桥上好像打下一束追光笼罩着咱们,四周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我看向呆若木松鼠的温小花,心想这么耻的话都说得出来,真不愧是你啊! 温小花眨巴眨巴眼,张大嘴,比许汉文还激动:“我说的?!” 许汉文瞠圆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心虚呢还是愤怒呢:“当然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温小花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我。看我并不是万能的,我怎么知道你说过没说过?但是我得承认许教练最后一句反问有着迷之说服力…… 不过看许老师这个面红耳赤的样子,也没准这是他为了劝温小花回去才编出来的谎言,否则说出这种耻得要命的话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这话要是从我嘴里熘出来的,我下辈子出生时脸都是红着的! 温小花坚称是许汉文记错了,转身往天桥下走,许汉文追上来,又是拦人又是拽胳膊,温小花走着走着拔腿就跑起来,许汉文抛弃师德骂了声“操”,紧追其后!他们在天桥上上下下跑了个来回,第二次从我背后经过时,我拦住了许汉文。 我说:“老师,这样也太难看了,参不参加校队是个人的选择,就算他以前说过那样的话……”温大松鼠在我背后一蹦三尺高“我怎么可能说过”,我说,“那他现在退队了,您就应该尊重他的意愿,强扭的瓜不甜。” 许汉文瞪了我半晌,突然蹿上来掐住我脖子:“你还是不是我们十五中的学生?!你这个叛徒!” 我越发相信温小花那个全国大赛和职业篮球运动员的豪言是许汉文诌出来的,你看这种耻得跟台词一样的话分明就是许老师的个人风格嘛,而且不管怎么看许汉文才更像是那个执着全国大赛和职业比赛的人。 我推着土豪金眼镜,一针见血地为他指了出来。许教练恼羞成怒,台词如糙原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出:“魏天,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两大颗唾沫星子飙我眼镜上,我淡定地闭上了眼。 温小花在我身后抱着手臂一副喝茶看戏状:“啧,戏怎么这么多呢……” 这一个两个都幼稚得要命,和他们说话我智商情商上的优越感都要突破太阳系了! 最后我和温小花,背后还跟着个许汉文,一起抵达了桌球檯。许教练不服气,非杵在一旁看温小花和我打桌球:“我倒是要看看你桌球能打怎样?” 不久许汉文就不得不换台词了,因为温小花的桌球打得那真真是极好的。 许教练很快就找到了新台词,又在一旁碎碎念起来:“桌球有什么好,能有抢篮板激情?能有吊篮筐痛快?能……” 他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扶着眼镜道:“老师,您要是有种,就到我们小区门口这么叫板试试,再说了,我还不信您老了还能天天搁篮筐上挂着,指不定还要玩桌球呢。” 许汉文大概是想了想被小区的爷爷奶奶们喷唾沫星子的画面,识趣地闭了嘴。 我和温小花你来我往酣畅淋漓地打了几回合,等我再回头时,许汉文老师已经不在了。我想着他悄无声息离开的样子,有点小愧疚,也不知道他看着我对面这个玩什么都那么厉害的运动天才是什么心情。 还有温小花,他喜欢打篮球我一度十分确信,到今天却有点拿不准了,也许对温小花来说,篮球和桌球都没差?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劝他好好考虑,回到篮球队。 29 哪晓得隔天上学我就被许汉文截杀在半道了。 许教练拿着一部dv来找我,当着我面放出里面拍的视频,视频是温小花正式入队那天拍的,据说篮球队一向有这个传统,每次有新人入队的时候就会录影留念。 dv镜头一路从队伍的最左边拍过去,先录下了前两名新队员的自我介绍,a君笑嘻嘻地说自己很喜欢打篮球,一定珍惜教练给的这个机会,b君略羞涩地说自己篮球打得还不太好,以后还望大家多多指教,队里的大伙儿都热烈鼓掌,然后镜头终于晃晃悠悠框住了队伍最末标枪一样立在那儿的温小花。 只见温小花贼眼一扫,瞥到了镜头,立刻昂首挺胸,双眸炯炯,深吸一口气——我一看就知道不妙,心说千万别千万别!但事与愿违,温小花已经机关枪一样地出声儿了: “我叫温凡!加入篮球队的现阶段目标是带领校队打入全国大赛!未来的梦想是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over!” …… 我不堪重负地摘下了土豪金眼镜,揉着太阳穴。 怎么就能这么耻呢,这比我想像中还耻多了啊…… 许汉文扬眉吐气,拍拍我的肩,慈父一般对我说:“你也知道,我们篮球队是这两年才打进全国大赛,也不容易,温凡对球队来说有多重要你晓得吗?全场三分之二的得分是他拿下的,另外三分之一是他助攻拿下的,而且你也看得出来吧,”他把那dv凑到我眼前又重播了一遍温小花豪言壮语的镜头,我看着贼眉鼠眼的大松鼠往镜头一瞥,甩头就入戏的样子,暗骂自己瞎了狗眼,居然不信憨厚质朴的许老师,而去信jian诈狡猾的温小花!许教练接着说,“说出这种话得需要多少勇气啊,他是真的喜欢篮球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退队,有什么想法你让他跟我说啊,别这么不声不响就走人啊!”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于是走之前许汉文不顾我的强烈反抗,又坚持把那视频给我重放了一遍,势必要让我对这个镜头刻骨铭心。 傍晚,我带着深重的心理阴影回到家,翻出了床底的温小花观察日记。 温小花读小学那会儿就已经满嘴科比、麦迪、詹姆斯了,书包上挂的不是樱木花道就是流川枫,到了初中,虽然身高还不够,但不妨碍他抱着篮球到处跑,初一时温小花比我还矮,常常一个人站在无人的篮球场,孤独地仰望着遥不可及的篮球架,生怕自己以后打不了篮球,从那会儿他就开始每天拼命拉门框、伸胳膊伸腿,还曲线加入了游泳队,后来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生吃胡萝蔔有助长高,然后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咔嚓咔嚓”啃着一根胡萝蔔到处晃。 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吧,温小花在我印象里就是只大兔子,每时每刻都在啃萝蔔,和人聊天的时候啃,去办公室交作业也啃着,游泳教练在讲解动作,他站在游泳队最后一排孜孜不倦地啃着……这样啃啊啃一直啃到了初三,我家温小花终于拔高了,个子比我还高了,以前是双手抱着个球,现在动不动就单手吸着球在人前晃悠。 当然那时他的手还不够宽大,有时吸不住球,球就掉了,他就追着球跑下楼,有一回生生追到一楼才追上,我那时就在阳台上做眼保健操,低头就看见温小花蹲在那颗终于不跑了的篮球前,他研究了这颗球很久,最后不信邪地又拿单手手掌去吸球,球顺利吸了起来,温小花长吐一口气,带着球返回楼道,我就看不着了,正要回教室,呵,没想到那颗篮球骨碌碌又滚了出来,背后追着个气得跳脚的温小花!这次他站在篮球前,俯视那颗桀骜的球许久,最后老老实实把球抱了起来,怂不拉叽地回教室了。我整个人都快笑得分裂了! 总之吧,温小花退队是我意想不到的,但是细想想,我仿佛也能猜到他为什么会退队。 进入高中后温小花顺利加入了校篮球队,校队的每场比赛我都有到场观看,温小花在篮球场上虽然意气风发,但很多时候是靠个人能力单打独斗。倒不是队友不配合他,而是能力有限,给他的支援也有限,更多时候温小花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断球、抢球、抢篮板。久而久之全校都知道了,校篮球队就是温小花的一人球队。篮球队里其他人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也肯定会有想法,那么下意识地疏远温小花就不难理解了。事实上,在球场上温小花难得到支持,跟下了球场他和球队的人走得不近是有关系的,两者互相影响,恶性循环。 有一回放学,温小花好像是忘了东西,又折返回了篮球馆,正巧篮球队的其他人走出来,大家正热火朝天地商量要去哪儿聚餐,我那时刚好路过篮球馆外,他们的聚餐计划里没有温小花,而温小花就站在花圃后面,全听见了。他单手拿着篮球,面无表情地目送队友走远,最后一个人拍着球,哼着个歪七扭八的调调离去了。 我以前觉得,温小花老爱欺负人,很希望有个什么人能欺负他一下,可真看见他被人欺负了,我又奇怪地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30 第二天去学校,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见握着手机气得吹鬍子瞪眼的穆老,我就知道温小花又翘课了。没有我在一旁鞭策他,他这一翘肯定要翘一天的,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中午吃过饭,我去小超市买了几包辣条几罐可乐,提着口袋去找螃蟹军团,不过没在他们教室里找着人,倒是在自家教室里看见了章隆四人,正站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我瞧着他们战战兢兢的背影,看来是来看八王爷的。 我走过去加入他们,五个人并肩欣赏着八王爷的英姿。今天天气晴朗,八王爷从它的小吊床上下来,熘达到了窗台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我们都谨慎地保持了一米来宽的距离,良久,章隆感慨一声:“八王爷又长大了……” 赵傅瞧着正梳理小钢刷腿毛的八王爷:“是啊,以前都要走近了才找得着它,现在进门就能看见了。你们说八王爷有毒吗?” 柳窦打了个哆嗦,一旁的马勉立刻斩钉截铁道:“肯定没啊,温小爷都打过包票了!”
第17页 中午这会儿教室里没什么人,估计大家一看到来探望八王爷的螃蟹军团都敬而远之了,阳光照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外的风吹得八王爷的小吊床慵懒地晃荡着,八王爷兀自八风不动,讲真,我觉得八王爷特别有大将风范,风吹雨打都那么淡定,跟睡大觉的温小花一样。 趁现在这氛围不错,我把辣条撕开了,可乐递给他们,边吃边侃起来,我问:“温凡从小就很喜欢这些吗?” 当然喜欢,不过我这问题只是个引子,果然螃蟹军团啜着辣条,七嘴八舌地打开了话匣子: “温小爷那可不是一般人,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到中午了大家集合在一个院子里准备吃便当,忽然有一只小强沖了出来,这事儿你们还记得不?”章隆问。 赵傅:“哪能不记得啊,那只小强块头特别大!比鸡蛋还大!” 柳窦:“当时咱们那一群小屁孩都被吓得人仰马翻四处乱窜……” 马勉:“多亏咱温小爷从天而降,追上去‘咣’一脚就踩那小强身上!那气势,简直是巾帼不让鬚眉啊!” 巾帼不让鬚眉肯定是用错了,但是大家略一思忖,都默契地接纳了这个措辞。 温小花灭小强这件事其实我比他们知道得还清楚。那时候上小学五年级吧,郊游,中午到吃饭的点儿了,大家都三五成群找地方开吃,我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块大石头上,刚揭开怀里的便当盒,在扑鼻而来的虾仁香味中忽然就听见“哒哒哒哒”疾驰而来的脚步声,一抬头,只见温小花跟一只炮弹一样气势汹汹地朝我奔来! 我这人一激动脑子就容易一片空白,温小花冲过来,都到我跟前了,突然朝前迈开老大一个箭步,“咣”地一脚停下。我抱着便当,只觉得地面都震了两震,屁股下的大石头左右颠了颠,我傻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小花,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来找我,还这么热情似火的,我红着脸,脑门也跟着烧热了,很小心地捧起便当,张嘴想问他——虾仁炒饭,你想吃吗? 温小花在这时移开了那只大马金刀的脚丫子,转过身一阵风儿似地轻快地飘走了,而我独自一人抱着便当盒,面对着扁在我眼前四条腿还在抽搐的硕大蟑螂…… 温小花逃课不在,螃蟹军团们无所顾忌,聊得更起劲了,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小学时温小花的另一桩光辉事迹。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生物课老师组织我们在学校天台养小鸡,在实验室里放了一只保温箱,专门用来孵鸡蛋,每天都有人值日,负责写孵化的观察日记。某一天第一批鸡蛋中终于有一只破壳了,大家闻讯后都一窝蜂地涌来实验室,围在保温箱外探头探脑。 只见第一只破壳的鸡蛋“咔嚓”又破开一条fèng,接着“噌”的一下,一颗绿油油的脑袋瓜子从壳里冒出来,霎时大家都懵圈了——那小脑袋瓜子尖嘴獠牙的,一身绿油油的疙瘩皮,哪儿有毛茸茸的黄毛小鸡半分的可爱! 那玩意儿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自顾自地破壳而出,同时另两只鸡蛋也都相继破开了,依然没有毛茸茸的小鸡糰子,依然是绿油油的尖嘴脑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蛇”,一群小屁孩们顿时尖叫起来,炸成一锅! 我那时也在场,当时是不认识那是什么玩意儿,后来长大一点自然认得那就是小鳄鱼嘛。不过当时毕竟还小,一群小鳄鱼从保温箱里冒出来,那场面别提多渗人了!我刚要转身加入尖叫出逃的大部队,这时忽然看见人群中唯一一个逆行的身影,可不就是哪咤一样英勇的温小花!他抱着一只空的便当盒,冲上前打开保温箱,开开心心将那三条爬来爬去的小怪物拎出来放进了自己的便当盒里…… 是的,温小花把鸡蛋换成了他不晓得从哪里找来的鳄鱼蛋,放进保温箱里孵化。你问那些鸡蛋的下落,当然是被温小花吃了!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吃两个蛋我会说吗? 螃蟹军团提起这段往事还津津乐道,我对此的黑暗回忆可不止这点儿料。那段日子温小花不是每天都吃两个蛋吗,两个蛋天天吃也容易不消化啊,于是就有了那么一次…… 某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我追在温小花后面跑过斑马线,跑上人行道时不慎摔了一跤,便当盒从书包里掉出来,里面的早餐全打翻在地,包子给流浪的野犬叼走了,我摔了个大马趴,腿上都青了,就瘪着嘴,极力忍住痛爬起来,这时一道身影哼着歌儿停在我前方,我抬头一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已经风一样跑远的温小花背着黑色的小书包站在我面前,递给我一只剥好的白白嫩嫩的煮鸡蛋。 我仰头看着温小花打了个饱嗝儿,笑得明眸善睐的样子,又想起那日他给我念视力表的情景,那种感觉,就像你倒霉的时候上天忽然给你派来一个天使…… 直到两个礼拜后,目击到温小花将小鳄鱼们拎出来,我才惊恐地意识到那天我都吃了什么!谋杀可爱小鸡的罪魁祸首里原来还有我! 天知道我有多期待看见小鸡们孵化出来啊,总是有空就去实验室转转,看看保温箱,有一回还在门外遇见了温小花。温小花当时提着一只很沉的书包,他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把鸡蛋和鳄鱼蛋对调的,我那时还以为温小花也是来看望小鸡蛋们的,我怎么那么天真,他只会看望王八蛋! “真想快点看到小鸡孵出来的那天啊!”那天我站在温小花身边,盯着保温箱,幸福地说。和温小花站在一起守着保温箱,就像鸡妈妈鸡爸爸宠爱地凝视着一群即将诞生的小鸡。 “是啊,我也好想看它们早点孵出来,爬来爬去的样子~~”温小花凑近保温箱,一脸神往。 亏我那个时候还觉得他天真无邪呢! 后来温小花朝我挥挥手先走了,我还在观察保温箱,顺便写观察日记,不一会儿温小花又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帮我好好照顾它们啊!” 我那时特别精神地“嗯”了一声,好像许下了天大的承诺。 从那一天起,每天不管值不值日我都会来看鸡蛋,天天这么看,我对这些鸡蛋的稜稜角角熟得不得了,好像这都是我下出来的,却没想到…… 破蛋那天正巧轮到我值日,我一见鸡蛋破了一条fèng,激动不已,当即撂了笔跑去温小花的教室。 “温凡!要、要孵出来了!”我站在他教室门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凡蹭地就从课桌后站起来,然后从书桌里拿出一只空的便当盒,随我一起跑了出去。 我那时是多傻呀,还以为那便当盒里装的是餵小鸡的米饭……又怎么想到我一直悉心照料的居然是一群爬来爬去的小怪物…… 我一想到那天温小花递给我鸡蛋,神清气慡地打了饱嗝儿的样子,想到小怪物们在保温箱里唯恐天下不乱地爬来爬去的样子,都快气哭了!在观察日记里我把温小花骂了一个礼拜。星期一是温小花你不是个东西!星期二是温小花你对不起我!星期三是温小花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个鸡蛋逼我成了帮凶!星期四是温小花你怎么可以骗我帮你照顾怪物蛋!星期五是温小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星期六是温小花你赔我小鸡!星期天是今天休息不写日记,温小花的事明天再说!总之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31 午后的云悠悠地飘过,螃蟹军团口中的温小花传奇终于告别了鸡飞蛋打的小学时代,进入了壁虎和蜘蛛称霸的初中时代。我好像看见一只雀跃的尖嘴松鼠,从冰河世纪一路奔跑进了侏罗纪。 我对这一部分剧情更感兴趣,中考时温小花明明立志要考十五中,到底为什么最后却和我一样进了十八中,今天终于可以问问来由了。 “温凡不是喜欢打篮球吗?”我问,“他为什么不报考十五中?” 章隆嘆一口气:“唉,本来是打算考十五中的,但是他爸非让他读外地一所中学。” “外地?”我不解。怎么又跑外地去了? “以咱温小爷的智商,和我们一起初中高中这么念上去不就屈才了嘛,他爸爸大概是这么想的,”章隆道,“但是我们市里顶尖的几所高中,包括咱们十八中,都不准跳级。你听说过清潭市三中的那个天才班吗?据说那个班录取的都是全国各地跟温凡一样的天才,学的都是大学、有的甚至是研究生那个级别的内容,温凡他爸爸就把他塞那里去了。那天才班寒暑假都是不放假的,我们这边刚中考完,温凡就去那个天才班报导了……” 我更不解了:“那他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是那个班的智商平均值太恐怖,连温凡都跟不上,这可能吗? “知道你在想什么,”章隆耸耸肩,“我们也纳闷呢,不过肯定不是温凡跟不上课程的原因,他回来后清潭三中的校长还来找过他爸妈,就希望能把他留下呢……” 马勉急忙插嘴:“说明咱温爷的智商就算放那个天才班上那都是拔尖妥妥的!” 我朝马勉点点头,这位仁兄一直不遗余力地为偶像闢谣,生怕我对温小花发生不该有的误会。人生得此一脑残粉,夫复何求。 “总之就是这样呗,温凡要读十五中,他爸爸坚决反对,后来就折中了一下,和我们一起读了十八中。好歹也是本市重点嘛。”章隆遗憾地撇嘴,“至于去十五中打篮球什么的,那就别想了。” 章隆这边余音刚落,马粉丝又要开始闢谣了,中气十足地道:“不过咱温爷到哪儿不是打篮球,这不到了十八中一样带领校队进军联赛嘛!” 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温小花申请退队的事,我瞧着马勉那副恨不得把温小花那蚂蚁爬的签名印t恤上的样子,心说我一定不能告诉马勉,要为温小花守护住这最后一个脑残粉。 说着说着四个人就聊起了温小花当初从清潭市回初中的情形。中考结束后学校其他年级还没放假,都在补课呢,螃蟹军团那天也在学校,那天下着大雨,四个人霸占了学校篮球馆打球。傍晚,四个人勾肩搭背地挤在一把伞下走出学校大门,这时突然从校门边闪出一只落汤鸡! 谁也没料到温小花会突然杀回来。据说他是一个人偷偷从清潭市跑回来的,连回程的盘缠都是自己想办法凑的,他老爸不可能给他出这个钱。温小花回来这一趟不容易,他念书的费用都被他老爸充进校园一卡通里了,他身上一个钢镚都没有,可谓穷困潦倒,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坑蒙拐骗的办法四处举债,又经过一番巷战才逃出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这一路上又是挨饿又是淋雨,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校门前,热泪盈眶扒在铁门上,但是介于温小花已经不是本校学生,跟他有私仇的校门卫死活不放他进去,温小花在围墙外跑了三圈,门卫就追了他三圈,后来温小花实在是又冷又饿,能量都用完了,只好当机在了门外,换以前这是不可能的,他就是化成一滩水也会从门fèng里流进来!
第18页 螃蟹军团看着淋了雨缩成一团的温小花都傻了,温小花嘿咻嘿咻打了两个喷嚏,急忙钻到那柄本来就不宽敞的伞下,嘟囔着冷死我了,冷死我了…… “不是冷死我了,”马勉不满意地打断章隆,“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温爷想咱们呢……” 很显然关于温小花当时具体都在嘟囔啥,双方持有不同的意见,不过我还是比较愿意相信“冷死我了”。 这之后不久,温爸爸终于同意温小花转回来了,跳级的念头也打消了,当然温小花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据赵傅和柳窦说,温小花有一日来找他们,他们都没把人认出来——温小花被他老爸揍得鼻青脸肿,还一脸得意地和他们走在大街上,吸熘着麻辣烫。 我听完,想一想这些画面就够心疼的。温小花那么爱玩的人,怎么可能在封闭式、连个假期都没有的天才班里呆得住,况且他就只有螃蟹军团这四个朋友,他哪里捨得离开这只陪伴他多年的螃蟹呢,没了螃蟹,他还要怎么横着走呢,不能横着走的温小花,那只是一朵温室里的花罢了,那不是温小花。 *** 下午快要上课前,我给温小花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温小花有气无力的哼哼声。 这也演得太入戏了,我看了看走廊两头,捂住手机,小声说:“是我,魏天。”求你别演了!你妈说得没错,你的戏真的太多了! “我知道,”温小花蔫蔫地哼哼着,还没出戏呢,“魏天,我生病了……” “真生病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我昨晚在楼顶看流星雨,大概是感冒了,发烧着呢~”前半句还挺正常的,后面这句“发烧着呢”怎么听着有股撒娇的味道啊…… “吃药了吗?”我问。 “找了半天没找着药在哪儿,我又懒得出门买药……” “你家就你一个人?” “我爸妈去欧洲了,要大半个月才回来,就我一个人。” 我怎么听他每句话最后那声儿都端得阴阳怪气的,好像眼珠骨碌碌直转的贼松鼠,这是拐弯抹角让我去看他吧?“好,那你好好躺着,要不我放学来看你吧?”我试探着问。 “哦好,”明明还在发烧,那声音一下就有精气神了,“那你拿笔记个地址!” 我是你邻居就住你楼下记个屁的地址啊! “魏天你拿了纸笔了吗?” “拿了拿了!”我不耐烦。 “哦,那你记一下,咱们那小区挺大的嘛,我住在最里面那片,甘源郡……甘是甘甜的甘,源是源头的源……你写好了吗?7单元、7单元,18-1,是18-1不是8-1……记好了吗?我再重复一遍你对一下,甘源郡——7单元——18-1。” 我都快摔笔了,八年了,这傢伙压根一点不记得我是他邻居呢!八年呢,人家新婚夫妇结婚八年孩子都读小学了,指不定二胎都有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啊你良心都餵王八了吗?! 唉,我也只是心里骂骂,也知道就算我这会儿穿越回去摇着小温小花的肩膀尔康一般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薄情,温小花骨朵也只能被我摇得晃头晃脑地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啊葛阁!然后丢下我哼着歌儿跑远…… 说邻居都不够精准,我房间上面就是温小花的巢穴,他在上面稍微蹦跶得凶一点,我都能听见动静,他上蹿下跳的时候我家吊灯都能晃起来,他家的蜥蜴还到我这儿来串过门呢,藏我卷子下面,我吃完晚饭进屋来做作业,险些被吓死。 初中一年级有一次温妈妈出远门,温小花在家做实验,把挂烫机和电话座机拆成八大块,组装了一个门应机器人,他妈回家拉开门,看见这个立在玄关的丑爆了的门应机器人,愤怒地把温小花提熘到了阳台上,我那时在阳台浇花,一抬头就看见温小花脑瓜子戳在阳台栏杆上,当然他没看见我,他像被如来佛祖诓住的弼马温,桀骜不驯地蹬着两条腿,扭头信誓旦旦地喊能装回去,我能装回去!他妈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我听见温小花被揍得嚎起来的声音,默默戴上了耳塞。 温小花上高中后比初中那会儿已经消停了许多,不再那么穷闹腾了,也少有被揍哭的情形了,嗯也不对,是少有哭的情形了,被揍还是分分钟的。 上高中后我的观察日记上都是这么写的: x年x月x日 花又在练球了,现在是复习功课的时间,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祝你一球拍死你的小怪物们! x年x月x日 花又在练球了,现在是晚上洗澡的时间,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祝你一球打烂你妈妈的花瓶! 进入高中,温小花立志要当职业篮球运动员,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里玩命练球,他练球我也没法清静,既然做不了功课,索性我也找了个球练起来。于是就这样,他在上面砸篮球,我在楼下对着墙壁打桌球,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的桌球技已经打遍全小区无敌手了。当别校的球队队员对着温小花闪电般直袭篮筐的背影望而兴嘆时,咱小区的老爷爷老太太也累趴在桌球檯上,目送我神清气慡远去的背影。 32 放学后我先回了家,爸妈今晚都要加班,冰箱上贴了纸条,让我自己把菜热热吃,我见冰箱里还有两盘小菜和红烧肉,就端出来下了锅,把饭也热了热,盛进便当盒里。 提着便当来到楼上温小花家门前,感受着内心的澎湃,我努力挤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按响了门铃。门后猛传来“咣”一声,屋子里的温小花跟被砸到脚的松鼠样尖声问:“谁!” 我清清嗓子,说是我,魏天。 房间里安静了有两三秒吧,接着又是一阵桌球作响,老半天后门终于开了,温小花做贼似地探出头,我看他满头大汗,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看来是真病了。 “……你还好吧?”我问。 温小花抹了抹汗:“你怎么来这么快啊?不是说要先回家一趟的吗?”说这话时他一直堵在门口,别别扭扭地不让我进去。 要不是温小花如今还是一名花儿样纯洁的少年,这妥妥就是老公提前出差回来,捉jian在床的即视感啊。我把手里的饭盒一提:“我给你带晚饭了。” 温大松鼠满面惊喜,拉着门的手眨眼间已经捧在便当盒下了:“还有红烧肉啊,我刚就闻见楼下在烧红烧肉,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这就是楼下的红烧肉。我没跟他眉来眼去,温小花喜滋滋捧着红烧肉,殊不知大门已在他身后“吱呀”一声洞开,玄关里并没看见升级版的门应机器人,不过眼前的光景也够叫我傻眼的了。 温小花要是一条狗,那他的窝准得是狗窝中的战斗窝!偌大一客厅乱得宛如垃圾的汪洋,四处散布着零食包装袋、图纸说明书、五金工具、以及奇奇怪怪的机械部件……最匪夷所思的是茶几上还放着一个已经被拆得开膛破肚的扫地机器人! 扫地机器人干不了活了,温小花只好自己来,客厅里斜斜靠着一把拖把,地上半湿半干,零食包装袋给一股脑塞进纸篓里,这些用蛮力揉成团的膨化食品袋现在已经纷纷舒展开来,最上面的乐事薯片袋发出“噗”的一声,这下好,膨化食品袋们跟充好气的大白似地涌出字纸篓。 温小花把沙发上堆的东西往旁边一拂,招呼我坐下,我在两把钳子“咣啷”砸地上的声响中不安地入了座。 温小花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他也是知道不好意思的。我看着头发乱糟糟的温小花,仿佛看见一个排的哈士奇排队匍匐在满地的捲筒纸残骸中,向主人忏悔的模样。 “你……你爸妈出门多久了?”只说了句话,沙发上就又有东西不堪重负地坠落下去。温小花的家心脏不好的人可千万不能来,我心想,谁知道他有没有拆吊灯的零件! “一个多礼拜了。”温小花给我倒了杯水,我要接过来的时候他又赶忙往怀里一收,红着脸问我,“前天烧的,你喝吗?” “……” 两分钟后,我在厨房里郁闷地烧着水。 我插上好不容易从客厅的“垃圾”中找回的电热水壶插头时,温小花正蹲在沙发边,把他那些膨化食品的袋子又揉成小团塞进垃圾桶,还趁我不注意(其实我注意着呢!),往纸篓里狠狠跺吧跺吧了两脚。 一个礼拜就能把屋子折腾成这样,要是你爸妈走一个月,你是不是能造个火箭发she台上天啊?温小花,得亏你不是女生啊,你要是女孩子,将来谁敢娶你啊? 我`操着莫名其妙的心给自己和温小花倒了两杯水,温小花接过水,背后偷偷一脚把那只无辜的纸篓踢到沙发后,问我:“你怎么来这么快?” 我感觉这个“我就住你楼下”的真相还是要缓一缓再说,免得他的反应气到我自己。我把水杯放一旁,跨过地上的螺丝刀和铁钳,提起横陈在电视墙前的拖把,回头对温小花说:“口袋里是我给你买的药,你先吃饭再吃药,然后去床上躺着,清洁我来做。” “那怎么行,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 可我有洁癖啊!让我在这么一个狗窝里待着我待不下去啊,哪怕狗窝里放着一个你! 我拖地板,温小花就跟我后面,说是要收拾屋子,我说你能让让吗,温小花怀里抱着一堆杂物,弯腰拾起地上的螺丝帽,说我拍你摔着啊,毕竟你被足……抬头看见我土豪金眼镜的反光,他把那句口头禅又咽了回去,说讲道理,我在你后面怎么让啊…… 我指着地上已经拖干净的地方,说这些地方你不能踩,温小花低头一看,把怀里的零件慡快地向上一兜,挺胸说那不踩呗。我满意地点点头,提着拖把调转了方向。 十分钟后,客厅四面地板被我擦得光亮如镜,只剩下中间一块矩形地带容后慢慢打理了。 温小花被我隔绝在了矩形外,准确地说被困在了卧室房门前寸步难行。他抱着一堆部件和一个坏掉的扫地机器人,十分嘆服地看着位于矩形中央挥洒自如的我。 见过不来了,他只好蔫蔫地回了卧室,把怀里的杂物一股脑摊书桌上,闷不开心地揭开饭盒吃起来。 我在洗手间清洗拖把,温小花在卧室门口举着空饭盒朝我喊:“魏天我吃完了!”
第19页 “吃完了就吃药!”我头也不回地回他。 温小花“哦”了一声,又问:“这地我什么时候能踩啊?” 我回头看见他蠢蠢欲动的脚丫子:“至少二十分钟!” 温小花恹恹地把脚收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他站在卧室门口举着药盒子:“魏天我药也吃完了!” “那你躺床上去,量个体温!”我抛洒着汗水,边拖地板还得边和他聊天,“你爸妈不在的时候你都不打扫屋子吗?” “有扫地机器人啊。”温小花蹲在卧室门口,盯着地板等干。 “那机器人怎么了?”我问。 “哦,我想把它改装一下,把时速提起来,最好是能变得更智能一点。” 真有理想,这扫地机器人满足不了你,你想要个机器战警吧……嗯也不对,我瞅着书桌上被他开膛破肚后还添加了四条机械腿的扫地机器人,这分明是一个要上天入地的机器王八啊! 温小花蹲在地上,望着天花板还感慨起来了:“还是小时候好啊,那时候都有章隆他们帮我做扫除……” “他们连这都帮你做?”我惊了,心说你也真会使唤人啊! “也不算帮我,那个时候他们和我玩皇帝妃子的游戏嘛,我每回都赢,回回都是我当皇帝,皇帝有令他们当然就只能听令了。”温小花厚颜无耻地说着,拿手指抹了抹地板,还没干。 我懂了,后来你们又玩娶媳妇的游戏,你还是每回都赢,所以媳妇们还得继续为你打扫。我想像着温小花骨朵在楼下吆喝“章隆赵傅柳窦马勉,要上来玩吗?”那意思就是屋子乱了要收拾了。 这人真得让人好好管管了! 我对温小花的品行十分不满,将拖把在洗手间里洗得“咣咣”作响,温小花探了个头进来:“不过现在我都是自己打扫,没让他们帮过忙了,你还是小学毕业后第一个抢着帮我打扫屋子的。” 我琢磨着这话哪里不对,等等,这不等于说我抢着要当你媳妇吗?还是第n任的! 我把拖把用力一杵回过头,温小花已经识相地又熘回卧室了,一边小声念着“已经二十分钟了呀”一边爬上床,把被子盖好,毛巾放脑门上搭好,又把温度计放进嘴里。 温小花彻底消停下来,狗窝一样的客厅也终于清扫干净了。我从洗手间出来,才注意到客厅里有一只超大水族箱,我走过去打算瞅瞅温小花都养了些什么怪物鱼,哪知下一秒就如帕瓦罗蒂般喊出了声。 温小花拔了嘴里的温度计,一扔脑门上的毛巾,像只飞鼠一样来到我身边。我瞪着水族箱里一白一黄两条手腕粗的蛇,已经说不出话来。 “哦,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大白和黄段子啊,”温小花走到水族箱前,为我介绍,“大白是加州王蛇,黄段子是缅甸蛇~~”他回头瞅我,吓了一跳,“魏天?魏天你还好吧?” 我也不想这么糗,但我最怕蛇了,蛇、蚯蚓、毛毛虫,凡是能蠕动的东西我都严重感冒! “它们也没这么可怕啊,不咬人也没有毒,”温小花还把两只手臂伸进去,一通搅吧搅吧,把大白搅左手上,黄段子挂右手上,向我展示它们就跟两条煮熟的义大利面条一样无害,“你要是瞧着不舒服,就想它们多长了四条腿,不就跟总司君差不多吗?” 我瞪着哈哈哈说得不当一回事的温小花,严肃地说,再长一对角是不是变成小白龙了啊? 温小花闻言大笑,笑着笑着见我压根就没笑,也笑不出来了,默默把两条义大利面又放回了锅里。 为了照顾我这个客人,温小花只得用塑料布把水族箱给暂时遮盖了起来。 温小花说自己吃了药已经好多了,我就陪他在房里聊天。 走进温小花的卧室,如同走进一个丛林,书架上搁满大大小小的玻璃箱子,里面全是八王爷的近亲!床头墙上还挂着一只篮筐,一看就是趁温妈妈离家,从门后面转移过去的。挂在门后面温小花就只能在卧室里投投,挂在床头墙上,再把床推一边,温小花就可以像流川枫一样带球穿梭在客厅、餐厅、过道,闪过由五金工具和膨化食品袋组成的密集防守,最后杀进自个儿卧室(小禁区),来个帅气的灌篮! 灌完还可以倒床上睡一觉,要再往他脖子上挂个披萨,那这日子简直完美了。 和温小花唠嗑,我不得不面对着满书柜的王爷们,小腿肚都在打颤,只能装作边闲聊边低头翻看温小花的藏书,无意间抽出一本《灌篮高手》,一枚信封冷不丁从书页里掉出来。 那是一枚粉红色的信封,信封上是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女生写的,我刚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温小花就先我一步把那信封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夹进书中放回了书架上。 我并不奇怪温小花会收到女孩子送的情书,毕竟不了解他本性、误以为他是一朵花儿的女生还是居多的,但却没想到这么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温小花也会珍藏女孩的情书,而只有这一封被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他最喜欢的《灌篮高手》的漫画中,足以说明他看重的程度。 忽然间我觉得这一书柜的王爷都不可怕了,他们在高高的书柜上充满怜悯地俯瞰着我,仿佛在说,瞧啊,这哥们贼可怜了…… --------- 感谢打赏的诸位@ 孔融吃梨x,@ o小橘不再见o,@ _chor ,@ 三苏苏砸谷 33 从看到那枚信封开始,我就浑身不对劲儿,坐哪儿站哪儿脚底都跟硌着一粒豌豆一样难受。我心想完了完了,好好的一天,居然给一枚信封毁了,信纸我都没瞧见呢,又想,不对,哪儿看出这是好好的一天啊?那垃圾场一样的客厅、比拖把还粗的蛇、书柜上黑黝黝的一群王爷、还有一个浑身沸腾着感冒病毒的温小花,明明哪儿都不好!看见那个开膛破肚的可怜扫地机器人的时候我就该果断关上门回自己屋,默默看着温小花带着他的小怪物们在天上飞。 温小花大概是看出我心不在焉,说要带我去他的楼顶花园透透气。他哪儿来的花园啊,据我所知,楼顶那是他爸爸的花园,这狐假虎威的,我瞧他一眼,呵,他也瞧我一眼,眉来眼去的半点都不脸红!不过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还是要给他这个面子的。 就这样我心事重重地跟着温小花到了二楼的屋顶花园。花园里种植着不少名贵花卉和植物,中央还布置着一套藤椅和小圆桌,撑着一把遮阳伞,有点像美剧里那些豪宅公寓的楼顶花园,我觉得这格调挺棒的,要不是我心情不太好,我也想和温小花坐这儿喝喝隔夜的白开水,聊聊他的机器王八。 不过温小花对他爸爸的花园似乎相当嗤之以鼻,路过遮阳伞时还露出一脸“这什么啊,交警亭吗”的嫌弃表情,显然他要献的宝不是这个。是我误会他了,温小花打小就是朵有志气的花,借花献佛这种事他才不屑干呢。当然我打赌他不敢在他老爸面前流露出这么轻蔑的小眼神,他也就只有当着他爸的面站军姿,关上门才敢对着门外做鬼脸的本事了。 温小花小学毕业后搬来了我家楼上,有一回被他妈妈使唤下楼买菜,温小花骨朵喜滋滋地揣着钱提着红色的购物袋跑出电梯,我一看他那蹬着风火轮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去游戏厅大战三百回合了,结果没想到在楼下撞见了出差回来的温爸爸,温爸爸一声声如洪钟的“温凡”,吓得温小花整个人都炸飞起来,“咣啷”绊倒在大门外,扑得那叫一个熊样,他爬起来回头见到他爸的尊容,连忙跑回来,顶着一脸灰在他爸跟前立正站好,开始接受他爸爸的检阅。 温爸爸比温妈妈更凶残,而且超级啰嗦,电梯还没下来,就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把温小花语文数学各科成绩都问了个遍,温小花逐项报完各科考试成绩,父子二人抬头一看,电梯还没下来,温爸爸就又让温小花当场背了两首杜甫一首白居易,简直拿温小花当点唱机使,后来还点了一个《出师表》,温小花皱着小脸说《出师表》还没学呢,温爸爸才放过他。 但在温爸爸面前温小花是决计不敢造次的,只有那双贼亮的眼睛直瞟着电梯,两只手背在背后搓着那只混天绫购物袋,恨不得那电梯能自由落体下来,跟骰盅似地刚好把他爸爸罩住收走。可恨那电梯一滑三停楞是不下来,温小花气都快憋没了,这时电梯门终于开了,温爸爸这才点点头步入电梯。电梯门一合拢,温小花朝着那电梯门就噘了个难看的章鱼嘴,依我看,那嘴噘出来的长度,都够挂个水壶了。 然后他就转过身,背着《出师表》,又去游戏厅潇洒了。 《出师表》他不是不会背,他是嫌太长了,懒得背。 从小温小花就是这样对待生身父母的,对温妈妈那是怂得表里如一,对温爸爸那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小学时让写作文,温小花写了一篇真情实感的《我的父亲》,当初还被列为了优秀作文。开家长会时老师表扬温小花作文写得好,温爸爸看完后十分困惑,没想到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竟是这般慈蔼而可爱。其实螃蟹军团(包括我)都知道,那作文哪儿是在写他爸爸,那写的是他爷爷!其中还有一段是“我”在外面遭了恶人的欺负,“我”的“父亲”飞奔来保护“我”,挡在“我”身前训斥恶人,恶人在“父亲”的正气面前羞愧得抬不起头。那个恶人才是温爸爸呢! 不过温小花从小就喜欢花花糙糙,这一点应该是继承自温爸爸的基因,温爸爸的基因自然继承自温爷爷,只不过转了两道手以后,这基因在温小花身上就有点跑偏了。 一分钟后,我终于见到了温小花口中的花园。 这个花园位于楼顶花园西北角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占地不到两平米,乍看像一盆丑爆了的盆景,一圈筷子扎成的篱笆把它和四周的娇贵植物们隔开来,温小花还给弄个木牌子挂那篱笆上,上书“洛克公园”。我和温小花并肩往这迷你花园前一站,整座花园就入夜了。 我看着这画风迥异的迷你花园,在温爸爸颇具格调的欧式花园中它宛如一个补丁,温爸爸能分温小花这一亩三分地真是不容易,那感觉就像熊太子天天求皇帝老儿:“父皇父皇我能在你龙袍上画个王八吗?”亏了是亲生的呀,我瞧了一眼一脸骄傲的温小花,心想否则谁理你啊…… 这个迷你花园里没栽种什么名贵植物,全是温小花从学校和街心公园里淘来的花花糙糙,他还很用心地用石头和泥巴搭了个小山。我见温小花埋头在花园里窸窸窣窣翻腾了一阵,最后拎出两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蜗牛,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提熘到石头山上,跟我说这是奶酪和马里奥……
第20页 两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蜗牛认命地在黑夜中攀爬起来。 有那么一刻我忘记了那枚粉红色信封的存在,因为我开始担心温小花会不会突然当着我的面“嘿咻”一声把两只手插泥巴里搅腾,最后搅腾出两团蚯蚓兄弟来,给我介绍“这是一条、二条、三条……” 我瞅着温小花花儿一样无害的侧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既这么可爱又这么可怕呢? 温小花找完蜗牛的茬,又蹲下来,在花园的糙丛里找起什么来。我算是怕了,赶紧寻思藉口下楼:“风有点大啊……” 温小花闻言停下动作,抬起头:“是吗?” “是啊。”温小花、温小爷!咱们快下去吧! 温小花看着我没说话,片刻后他转开脸,闭上眼,扬起的脸庞上,长长密密的眼睫毛扣下来,唰的轻轻一下,像扣在了我的心口上,猝不及防。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一个迎风兔蹲的安静的睡美人,但我脑子里却开始不着调地一遍遍循环播放起那个闭眼的瞬间,就像温小花总是一遍遍脑补我被足球砸中的画面,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竟和温小花的内心世界神奇地同调了…… 温小花闭了一会儿睁开眼,我还没回过神,他已经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举起手,我愣了一下,他的手腕举在半空,那微微后仰的动作,仿佛托着一只看不见的篮球,正瞄准遥远的天际线,风沿着他手腕弯曲的弧度吹下来,掠过我的眉眼,风中有泥土的味道,嗯,还有感冒的味道…… “是挺大的。”温小花放下手,贴着我的边站到了我的右侧。 我看着突然离得很近的温小花,他正低头拍着掌心的泥土,风拨吹乱他的流川式刘海,我忽然福至心灵,这是……要帮我挡风吗? 站在楼顶,听着远方城市的律动,天地间仿佛奏响了无数把大提琴,奏得我心中嘤嘤嗡嗡,我无以回报温小花的好意,只好低下头,刻苦认真地欣赏起他的迷你花园来,忽然觉得这个长得宛如补丁的花园其实也不丑,它无拘无束,享受着风吹雨淋,自由自在,茁壮成长,就像温小花一样。 硌在我脚底的豌豆好像化成了一滩水,这回我真的忘记那枚信封了。 -------- 这篇是在cp首发,隔天我精修一下再发微博的,所以昨晚说更新意思其实是在cp更新, 结果我忘了好多人上不了cp,可能以为是在微博更,要是有妹纸等了很久真是对不起,怪我没说清楚!! 34 我们正要下楼,两颗水珠落我额头上。天空说变就变,五分钟前明明还晴着,这会儿就下起雨来了。 温小花忽然说:“魏天!来帮我一下!”抱头就冲去遮阳伞下。原来是要把他爸爸的那套宝贝桌椅和伞收起来吗?我上前帮忙,打量墨绿色的大伞,刚要问这玩意儿怎么收啊,巨大的遮阳伞忽然震颤了一下,我低头一看,蹲在下面的温小花把遮阳伞连同底座一起抬了起来,扛在肩上掉头就往他的迷你花园跑。 我在后头帮忙扶住伞,那一瞬间也醍醐灌顶了,帮着温小花把伞支在了他的洛克公园上,再回过头,看着雨水无情地沖刷着温爸爸的咖啡桌和藤椅。 温小花挪完遮阳伞,又急匆匆跑下楼。 我追下楼时,温小花正从生活阳台把他妈妈晾的衣服抱进屋,晾得平平整整的衣服堆在他怀里宛如一捧腌菜,温小花把衣服一股脑扔在沙发上,又一一检查了一遍,还好,没怎么淋湿,就是有点皱巴巴的。他提起备用流川枫外套,盖在脸上,长出一口气。 这口气的名字叫做“好险,差点又要挨揍了”。 说来也巧,温小花前脚才收好衣服,后脚温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温小花站在阳台,面朝墨尔本的方向,跟他妈妈交代衣服都收进来了,温妈妈让他把衣服叠好放柜子里,不要乱扔在沙发上,温小花挂完电话,一脸无聊地折起衣服,所有衣服都被叠得奇形怪状,像一堆俄罗斯方块一样被投掷进了衣柜里…… 拉上衣柜时温小花又出了一口气,这口气的名字我猜叫做“我怎么这么命苦”。 我心想得了吧,爱因斯坦还当过好几年打字员呢,你的命比他甜多了。 想想这些好赖没被雨淋湿的衣物,再想想楼顶那套任凭风吹雨打的桌椅,可见温小花是个爱憎分明的boy…… 我去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给他,又给他倒了杯热水,温小花接过毛巾擦着头发:“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毛巾?” 毛巾上印那么大一个科比呢,你爸妈要是这么崇拜科比怎么会拦着你去十五中打篮球?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问这些愚蠢的问题来试探(侮辱)我的智商…… 大概是我吐槽得太急了,温小花别过头去,很害羞似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赶紧地不再吐槽他了,小花毕竟还病着呢。 *** 我俩坐在温小花房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玻璃上不断刷新的雨线,温小花斜靠着书桌,托着下巴,老神在在地说:“这雨得下一晚上了。”说完他对着窗外撇大条似地憋了五秒,回头问,“要不你就在我这儿住一晚吧?” 这个提议超出了我的预计,我以为他顶多会让我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他当年骑在树上朝我落虫子雨的时候我哪能想到有今天啊。此刻我的感觉吧,仿佛我正抱着脑袋,在温小花银铃般的笑声中冲过他的虫子雨,刚跑过街角温小花骨朵就抓着那条拍虫子的藤条从巷子口杀出来,扔了藤条一把抱住我,说,魏天,下了这么大的虫子雨,今晚你就在我这儿住一夜吧! 好神奇…… 我瞄着书柜上那本夹着情书的《灌篮高手》发起了怔,想起温小花才搬来我楼上的时候,有一回下雨,我老远望见他抱着那只沉甸甸的混天绫购物袋钻进楼道,心想这傢伙总算能老老实实给他妈妈跑回腿了,却见那只混天绫购物袋里钻出一颗毛茸茸湿漉漉的小脑袋。 流浪猫爪子挠着温小花的衣服,温小花把衣服扯回来,说别闹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呢你没看见啊?猫儿在他怀里嗷嗷挣扎,温小花拿出了他妈妈呵斥他时的豪气干云,往猫屁股上狠狠一拍:“别闹!我收留你过一夜!” 猫被拍得差点从口袋里滚出来,整个儿都懵圈了,湿漉漉的眼睛试探般瞅着温小花,温小花瞥一眼貌似老实下来的猫,蹲下来放下购物袋,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温小花是爬行界的大王,但对猫科动物是一窍不通,这只猫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诱惑,谁知他手还没碰到猫咪,猫儿就沖他龇牙咧嘴地喵了一声,跳出购物袋闪电般蹿进背后的楼道里。温小花豆腐没能吃成,在后面恼羞成怒地举拳大骂:“没良心!” 就跟我当初骂他没礼貌时一个样。 电梯门开了,他弯腰捡起那只混天绫购物袋,拍干净了走进电梯,又不放心地探出头来,见喵星人是不会回来了,最后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坏人”,闷闷不乐地按下了关门键。 我走进来,在漆黑的楼道尽头看见那只猫儿就蹲在台阶上,正望着电梯的方向,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我想这只猫一定和我一样,无数次目睹温小花掏蚂蚁窝、捅马蜂窝、抓蚯蚓抓蛐蛐的壮举,对这个长得很漂亮的灵长生物充满了好奇,却又害怕他把魔爪伸向自己。 我和螃蟹军团毕竟不一样,在温小花心里我并不是那个陪伴了他一个童年的友人,他之所以注意到我,只是因为一个意外事故,和当初他会让一只猫科动物在他的爬行动物王国里过夜一个道理,温小花并不喜欢猫科动物,那也只是大雨天里的一场意外。 我知道他让我留宿是好心,但我家就住楼下,实在不好意思占他这个便宜,我推了推眼镜,还没开口拒绝呢,温小花已经放下了托在下巴上的手,露出了眼睁睁看着松果从悬崖上坠下去的神情。 他万般沮丧地瞅我一眼,然后站起来,走进厨房,我听见水声,过去一看,温小花在厨房里洗便当盒呢。 他把洗好的便当盒交给我,按我的标准,这个洗得朦朦胧胧的便当盒只能得59分,但是对温小花来说,这已经是他可以捧在头顶炫耀发光的杰作了,他洗自己的便当盒都没这么上心呢。 温小花擦了擦手又去了客厅,弯腰在那张战斗窝的沙发上稀里哗啦翻找着,最终从杂物下翻出一把豹纹的伞,“噗”地撑开,伞花没撑起来,伞柄就折在他手里了。温小花捡起那朵蔫掉的伞花,红着脸说“你等等啊,我记得那一截伞柄是被我拆下来放哪儿了……” 五分钟后他站在我面前,万念俱灰地将遮在水族箱上的塑料布递给了我…… 我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张用来代替雨伞的塑料布,在温小花身后的水族箱里爬来爬去地偷看我们的大白和黄段子让我忘记了自己就住他楼下,根本不需要避雨神器这回事。 温小花送我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雨,说你小心点啊,然后扶着门忧心忡忡地目送我离开。 我走进电梯,门要合拢时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从电梯里探出头来,闷闷地咕哝着“我又不是坏人”的温小花。 电梯载着我到了楼下,我低头瞧着手里那块遮雨的塑料布,又再次按下了上楼的按钮。 走出电梯一抬头,温小花还站在走廊里,正趴在阳台边往下打望,从楼顶滴下来的水打湿了他的刘海,小区的百家灯火映在他垂下的眼眸里,氲着水汽,显得异常的温柔。 我走到他跟前,他才转头看见我,表情犹如一只自带惊嘆号的松鼠。 “算了,”我说,“我还是陪你一晚吧,谁知道你晚上会不会又发烧感冒。” 刘海上的水沿着温小花的脸颊往下淌,他一通喷嚏打完,揉着一点红的鼻尖开心地说:“是啊,我这个人平时不生病,一旦生起病来那真是如山倒啊!” 你顶多如花倒,我心想。温小花为我拉开门,站在门边让我进去,我跨进亮堂堂的玄关,门在背后“砰”一声关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爬行动物,唉声嘆气地爬回了jian笑着的温小花的口袋…… *** 过后我给爸妈打去电话,敲定了留宿的事,毕竟你很难拒绝一个孤独的病号。 夜深了,温小花推开她爸妈的卧房,回头问我:“今晚你睡这儿?” 我觉得不方便:“不太好吧……”
第21页 温小花就把门“砰”一声拉上,压根就没打算让我进去:“对啊,我也觉得不太好。” 他又把被子抱到客厅,对我说:“你睡我房,我睡沙发。” 我觉得更不妥了:“你还在生病呢……” 我话音都没落,那床被子在沙发上装了个样子,又被温小花原样扛了回去,他边扛被子边回头附议我:“说得有道理~” 五分钟后,我俩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 理智告诉我这是一个跨世纪的时刻,是我人生的奇点,我却始终分神想着那枚信封,没办法,一躺在床上就能一眼看到书柜的方向,我盯着那本《灌篮高手》,像着了魔似的。 不行我得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我问在我身边蠕动进被窝的温小花:“你为什么退了篮球队?” 温小花躺进被窝,一脸泡在温泉里喝了一口烧酒的餍足,回答我:“我看你每次课外活动时间都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既然是朋友我总不能光顾着自己玩篮球,放你一个人闷在教室里啊,我想陪你打桌球,反正桌球也还挺有意思。” 我哑口无言,这么一个宁静安详、细雨润物细无声的夜晚,我以为会有机会听到玩世不恭的温小花向我倾吐真心话,说说他在篮球队里遭受的冷遇,我也想过他会对我打哈哈,他打哈哈我再循序渐进就是了,但是这个答案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并不像是一个事先想好的答案,所以他退出篮球队或许有更多更深的隐情,但其实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吗? 温小花见我诧异,偏头对我一笑:“不用谢~” 我还沉浸在惊异中,温小花已经转身按灭了灯:“睡觉!” 然后被子“呼啦”就盖头上了,我半边身子都晾在了外面,隔了一会儿温小花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连忙匀了一半被子给我,还起身体贴地给我好掖好被角。 我呆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又转头看身边人犹如泡着温泉醉醺醺的睡颜,心中犹如万马奔腾。 我不是不能出去玩,我是真心想温习功课啊! 温小花发出了坠入梦乡的呼吸声。 35 我原以为我会睡不着,没想到我不但睡着了,还做起了梦。梦境的剧情像电视剧,还是前世今生的类型。 前世里我是一个小书童,上山採药时救下一条小白蛇,虽然我也不知道书童为何要上山採药,但是梦就跟八点档的电视剧一样,并不需要逻辑。反正书童这个人设还挺适合我的。 这条小白蛇适时险些被一只巨大的蟾蜍吞下,我用师傅传授的仙术救了它。书童为什么会仙术就跟书童为什么要上山採药一样,并不需要细究。小白蛇特别感激我,吐着粉`嫩的芯子抬头对我说话,那声音可不就是小时候的温小花! 它说:“恩人,谢谢你救了我嘶嘶~~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嘶嘶~~” 我蹲下打量白蛇的脸,虽然只是一个扁扁白白的尖脑袋,但那双狐狸样贼亮贼亮的眼睛怎么瞧怎么眼熟。“你等等。”说着我拿出笔墨(上山採药为什么还要带笔墨这种问题就更不是重点了),用毛笔蘸了墨水,在温小花白白尖尖的脸蛋上画了几笔流川枫式的刘海,顿时就认了出来,这就是迷你版的温小花! 温小蛇问我:“恩人,你在干嘛嘶嘶?” 我瞧着光熘熘的温小蛇在我脚边绕来绕去的样子就瘆得慌,便说:“你这样在地上爬来爬去很容易被蟾蜍精吃掉,不如你像我一样长出四肢来吧,这样你就可以飞檐走壁,再也不用惧怕蟾蜍精了!” 说完我就挥手施法,将温小蛇变成了一条四条腿的蛇,它一长出手脚果然就飞檐走壁起来,跳到树上,吐着依旧粉`嫩的芯子对我说:“谢谢恩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然后我就背着我装满药糙和笔墨的箩筐功德圆满地下山了。 前世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接着故事就到了来世。这一世我成了一名才子,科举还高中了状元,嘛,是我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被要求殿试,由皇帝亲自面试,殿试这一天我上殿,跪伏在天子脚下,没想到皇帝一见我就激动地喊: “恩人,朕找了你好久嘶!” 我抬头看见皇帝俊俏的小脸蛋,我上辈子画的那几笔流川枫式的刘海还在他额头上。明明知道这就是温小花,我居然淡定地说,陛下您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温小花的表情很崩溃,连刘海都皱了起来,我也觉得我太口是心非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相当的过瘾! 皇帝温小花从龙椅上下来,提着龙袍围着我转:“恩人你怎么能忘了朕,朕是多年前你救过的小白啊嘶!” 我板着脸说,陛下您的口条听着实在太陌生,我真不认识。越说越开心,都快开心哭了! 温小花用了各种办法试图唤起我的记忆。他先是把龙袍后摆掀起来,让我看他白熘熘的尾巴。我在那尾巴上摸了摸,还用力掐了一下,温小花“哎哟嘶”一声,然后我板着脸说不认识。 “恩人你看这个,”温小花差太监马公公拿来了一面铜镜,指着自己的简笔画刘海说,“朕的刘海胎记还是你上辈子给我画的!” 我抬头打量一番,说陛下,您的胎记十分有特色,然而我并不认识。 温小花没辙了,把铜镜往后一扔,说:“那这样呢?”接着“噗”的一声就消失了。 我吓了一跳,看到地上只剩一件龙袍,不过衣服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钻来钻去出不来,从里面传来温小花瓮瓮的声音:“章隆、赵傅,快来帮朕嘶!” 章王爷、赵尚书、柳将军、马公公齐齐上前,跪在地上把那龙袍一层层扒开,一只画着刘海的白色壁虎气喘吁吁地爬出来,抬头问我:“这样你记得了吗?” 我俯身,捏着他的尾巴把他倒提起来,看着他贼亮的红眼睛,在空气中挥舞的软哒哒的小手,最后扔下他残酷地说,陛下,我不认识。 温小花被我扔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扭到了腰,这下不开心了,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四条腿立刻就消失了,“轰”地一声变回了本体——一条大白蛇!吐着嫣红的芯子开始往我身上爬:“这样你记得了吗嘶?” 我只觉得这条蛇浑身滑熘熘的,又冰又重,快承受不了了,就挣扎起来,这一挣扎就醒了。 窗外天蒙蒙亮,温小花脸蒙在被子里酣睡着,只余两绺帅气的刘海戳在被子外面,我把被子揭开,看见他张着嘴酣甜入睡的脸,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小腿一紧,有什么东西覆在皮肤上,凉得我后背一个激灵,我动了下腿,分明感到有什么玩意儿正顺着我腿往上爬! 我眯起眼,在黑暗中没戴眼镜竟也看清了被子外悬挂的一小截白色,那分明就是温小花……不,蛇的尾巴! 黎明中响起我艄公号子样的一嗓子,头埋在被子里睡得跟头死猪的温小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蛇!”我都顾不上形象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被子。 温小花如猛虎下山,挽起睡衣的袖子,一头就扎进被子里。然后我就感到一人一蛇在被子里鏖战许久,终于温小花钻出来,手里拎着那条白蛇,叫大白我记得。 客厅的水族箱盖子不知何时被顶开了一个角,大白迫不及待地爬出来熘达,黄段子大概是睡得死,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外钻,不过晚了,温小花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将黄段子塞了回去,大白也被“滋流”丢了回去,两条蛇期期艾艾地绕在一起。 我一想到那胳膊粗的蛇就绕我小腿上,心理阴影成指数倍扩大,温小花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安慰我:“你就想像是被一条大蚯蚓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像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温小花打了个哈欠,钻进被子里,睡了片刻,睁眼见我还在发怔,又起来把我摁了下去,被子呼啦往我俩身上一罩:“接着睡觉!”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36 我被温小花摁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恍惚中听见一声“咔嚓”,眼皮子动了动正要张开,耳边随即响起温小花催眠似的声音:“嘘,没事没事,一切安全!魏天你继续睡~~” 他还给我哼了一首抒情版的《we will rock you》,我领情地睡了过去。待天亮时我睁开眼,一转头,温小花就蹲我床边,脸上写着一个大写的“怂”。 我不解他这如丧考妣的表情,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土豪金眼镜,问:“你怎么蹲这儿?” 我没摸到眼镜,温小花把眼镜递到了我手里。 “谢谢。”我接过眼镜戴上,然后便看见一个破碎的温小花。 摘下眼镜,才发现镜片早碎成了八大块,是被用502强行黏起来的!一时之间我脑海里浮现出大白和黄段子扯着我的土豪金玩拔河的惊悚画面:“是大白还是黄段子?!” 温小花眼珠子一转,直起背说:“是黄段子!” 我又戴上破了片的眼镜,瞅了眼水族箱里安静如鸡的两条蛇,又瞅了眼喉结骨碌一滚的温小花,明白过来——什么黄段子,分明就是你! 温小花一个喷嚏打出来。 没粘好的镜片“咔嚓”崩了下来,温小花一只手捂着红红的鼻子,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接住碎片,飞快地往我镜片上塞了回去。 我被他塞得脑袋往后一顶差点撞床樑上,看着这张金玉其外的脸,我都替黄段子心寒! *** 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从kfc买来的早餐,琳琅满目一大桌。温小花的钱包也放在餐桌上,我趁温小花不注意翻开他的钱包,果然,里面就剩一个钢镚了。他妈留给他的这半个月的生活费,竟然就被全花在这一顿奢侈的早餐上……接下来的一周看来得我养他了,我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合上钱包。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基本掌握了,最近的kfc离我们小区有一个街区的距离,温小花肯定是设定了一个天没亮就开始震动的手机闹铃。手机在枕头下锲而不捨地震着温小花的脑袋,震啊震啊把翻来覆去不想起的温小花震下了床,我的眼镜也不小心摔在地上,被温小花压了个正着。 温小花一屁股坐我眼镜上时,一条腿八成还翘在床上呢。
第22页 在窗台前望着黎明的薄雾,嘆息完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温小花还是带着“希望魏天是个大吃货”的强烈祈祷出门去买早餐了,也许是以为把kfc的中西式早餐都买个遍我就能见吃忘怒。 蹬着风火轮回来的路上温小花经过刚开门的五金店,10秒后在一阵钢镚的坠落声中温小花带着一管502冲出五金店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推开家门时见我还没起床,这个命苦版的流川枫才扔了钥匙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接下来温小花以科学家的严谨和天才的效率,火速用502把我的镜片黏好,这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这傢伙就捧着个脸蛋忧愁地蹲我床边,等着我醒。 我一边吃着温小花给我递来的油条、切好的煎蛋、扇冷的咖啡,一边冷静地完成了以上推理。 温小花把蛋花粥揭开递给我,单手托着下巴,忧愁地说:“我们去换一副新眼镜吧。” 我说不用了,家里反正还有一副备用的。 “那怎么行,”温小花坚持,“你眼镜是我弄……我家黄段子弄坏的,我赔你一副天经地义,而且旧的那副也不好看,度数肯定也不对。”说着他把培根夹在三明治里,递给我,巴巴地问,“魏天你有钱吗?” “啊?”我抬头。 “给你买眼镜的钱你能不能先借我,回头我再给你?” 我看着他手里的三明治,温小花连忙换成两只手捧给我,一脸的可怜。唉,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跟他去眼镜店吗。 虽然眼镜坏掉了,而且我也不是吃货,但是他为了我早起了啊,这都第二次了,对一头属猪的松鼠来说,太不容易了,不是吗。 我接过三明治一口塞嘴里,大嚼特嚼地说:“好吃!” *** 我还在收拾餐桌,温小花已经在换衣服准备出门了。他出去买早餐的时候只在睡衣外套了件外套,我抬头见他三两下已经脱光了上半身,冷不丁就让我瞧见了光裸的背,霎时我好像八百度的近视都痊癒了,耳根燥热得不行。温小花这副好皮囊确实挺有欺骗性的,尤其在我的近视滤镜下,那背影好像是漫画家画出来的,还涂了一层赛璐璐。 我咳嗽一声,正要出门扔垃圾,那边温小花已经开始脱裤子了,睡裤一扒下去,露出内裤屁股蛋上一颗滚圆的篮球! 篮球内裤上还印着一行“rukawa kaede”,我也是醉了,这样的内裤我打赌他柜子里有一打。 温小花换好他的备用流川枫外套,走出来拿起桌上的钥匙,又拿起了钱包,翻开钱包把那枚钢镚抖出来,往裤兜里一塞,回头对我笑道:“万一就差这一块钱呢,有备无患~”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戴上那副从镜架到镜片都成了玳瑁纹的眼镜,不过不等我把眼镜戴上,镜片就又落下来了,我尝试着把镜片再拼回去,温小花把眼镜往桌上一搁,拉着我就往门外走:“别戴了,白瞎工夫!” 出门时我看着温小花朦胧的背影,既羡慕又有点遗憾,唉,温小花到底是长大了,比我高比我腿长,我那个从小立志要娶他当媳妇的梦真的该彻底揭过去了。 *** 一路上温小花非得牵着我的手,这么被人牵着简直娘爆了,这还是其次,当温小花拉着我的手,转身去问在车站等车的乘客反方向的车站在哪儿时,我感觉自己牵着一只大狗,纯血统阿拉斯加,它伸长脖子去闻屎闻尿,我在后面都差点拽不住! “牵着走不方便,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就行。”我说。 “你不是高度近视吗?”温小花冷不丁把脸戳我面前,“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色块,你不怕把我跟丢了?” 虽然我是高度近视,但他凑得这么近,我还是把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像从一片模糊的滤镜里擦出来的,又亮又干净。唉,怎么说也是个漂亮的色块啊。我摆摆手:“放心,你是个与众不同的色块。” 温小花笑了笑,这才又把脸戳回去,松开了我的手:“看不见就叫我啊!” *** 我小时候听养狗的奶奶说,狗的个性也各有千秋,譬如有的狗就很忠诚,走在路上绝不离开主人超过两米,有的狗则野得很,放开绳子你基本就别指望它回来找你了,还有的狗吧,它很忠诚,但是也很野,所以遛弯的时候他会突然消失在你眼前,追逐着母狗或者美食而去,但不等你唤它,它又会突然从不知道哪个灌木丛里冲出来,吐着舌头流着哈喇子回到你的身边。 温小花的成分里一定就有这样一只狗。 我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就会把他跟丢,他老爱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像一抹随时躁动不安着的灵魂。我回忆奶奶的教诲,“要是它跑丢了,你也甭去找,待在原地,保证待会儿它自个儿就会跑回来~”温小花穿不见了我也懒得叫他,就站在原地打望,不超过十秒,准会看见一个高挑的影子在人群中折啊折的,原样给你穿了回来。温小花举手招呼我:“魏天我在这儿!”然后朝我赶来,我也会微笑着抬手,朝热情扑来的导盲犬小花挥一挥。确认我还在后面跟着,温小花有时候还会自己点点头,除去不走寻常路这点,还是蛮可爱的。 我们走到地下通道前,温小花在楼梯前停住,回头道:“我牵着你吧。” “不用,我扶着扶手,慢点走没问题。”两个大男生,手牵着手下楼梯不止是娘炮,那得是娘核弹! 温小花只得点头,然后开始走正步似地一步步下台阶,这次他没有穿来穿去跑得老远,还频频回头看我,老实说我挺感动的,联想起多年前他骑在树上大笑着朝我拍虫子的画面,不禁感慨温小花浪子回头,魏小天苦尽甘来…… 高度近视下台阶一定得仔细,下台阶不比上台阶。我扶着扶手往下走,哪知身后忽然有人冲下来,往我背上一撞,我没看清脚下,趔趄一下险些摔下去! 温小花转身时我已经站稳了。温小花带着很生气的表情几步倒回来,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跟我走!” 我不知道周围几个女生是不是在看我们,我特别尴尬,但是又特别感动,看着温小花牵着我的手,低头提醒我小心脚下。 “……还有三步,一、二、三。好了。” 温小花的声音很平静,我踏下最后一步台阶,心中有个声音情不自禁地说,干脆一辈子别戴眼镜算了! 温小花却没再往前走,抓着我的手站在楼梯下。 “怎么了?”我感觉他好像在看我。 “……没,”半晌,温小花抹着鼻子说,“你不戴眼镜……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他那个语气听着好像是不大好意思,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奇怪?这语气怎么听着活像半夜里找到一只青蛙,拎回家第二天天亮了一看,才看清是一只蟾蜍? “长期戴眼镜眼睛会变形的……”我说。 “不是这个意思,你眼睛没变形,好好的呢。”温小花把脸戳我眼前,跟我保证。 我心说你又没见过我以前不戴眼镜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好好的? “魏天,”温小花忽然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我心头一惊,这狼心狗肺的花总算记起来了吗?!这一激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好,要是承认了,温小花会怎么想我? 我正两难着,温小花自己笑了起来:“我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同班同学嘛!” 我看着他戳回去的脸,心头也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 ------- 剧情应该已经完成四分之三了……吧…… 37 眼镜店的女店员竟然还记得温小花,不过也不奇怪,温小花那张脸看一眼就够直接从短时记忆区挪到长期记忆区了,我一纯爷们不也记了他八年吗? 女店员招呼温小花:“又来买眼镜啊。” 温小花满怀歉意地看向我:“是啊,我又把他眼镜弄坏了。” 都这时候了,我估计他也懒得撒谎了,毕竟撒谎也是要消耗卡路里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精力太旺盛了吧,”女店员开着玩笑,又问,“这次要挑个什么样的?” 我想说镜架没坏,我们就来配个镜片,温小花已经把我拽一边,指着柜檯里一款镜架说:“咱们换这个怎么样?我觉得你戴这种好看。” 我低头看见柜檯下散发着森森基佬气息的紫色镜架,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不用换镜架。” “你们还都是学生吧,要不换个便宜一点的?”连女店员都看不过去了,上前替我解围。 “钱不是问题,要买当然要挑个好的。”温小花抖着兜里的一个钢镚,十分豪气地说。 那是花我的钱你当然不是问题,就算下礼拜你把生活费全赔给我了,我不还得接着养你一个礼拜吗?怎么看都是我吃亏,你还不给我拣个便宜点的…… 温小花鼻子一阵痒痒,跑一旁打完几个喷嚏,揉着鼻子走回来问:“还有比这个更亮一点的紫色吗?” “真的不用换镜架。”我再次坚定地说。 “我送你啊,”温小花还拽着我不放,恬不知耻地说,“再送你一副备用嘛,万一我什么时候又给你弄坏了呢?” 我低头看着他拽我衣袖上的手,我一说不用他就拽我一下,哪里像给我买东西,怎么看都是求着我给他买东西…… “我戴给你看效果!”温小花说着戴上那款基佬紫,帅气地抬起头来。 好吧……我看着镜子里戴着基佬紫喜不自禁的温小花,如果这时候我再戴上土豪金,我俩就真是一对回头率百分百的好基友了。 我验完光出来,温小花还站在柜檯那儿,脑袋上别着三副眼镜,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女店员问他:“还没选好啊?”温小花比对着柜檯上的基佬紫镜框和脑门下巴上或闷骚或明骚的三副镜框:“他好像不太喜欢紫色那副,我想再选选……” 我看着他真情实感地犯愁的样子,沉了口气走过去,把那副基佬紫镜框递给店员:“谢谢,就这个吧。” 温小花心情愉悦,三副眼镜在他脑袋上齐齐闪耀着。 镜片要三天后才能拿到,今天周六,那我要周二才能拿到了,周末在家关系不大,周一上学估计够呛。 *** 我曾一度幻想自己拉着温小花满世界地跑,穿过大街小巷,跑过还差五秒的红绿灯,赤着脚丫奔跑在郊外的田野,把跑累了打着盹的温小花骨朵介绍给乡下的奶奶……在梦里温小花轻得就像一朵云,我拖着他走一点不费力,有时候一吹大风,温小花骨朵就会在我后面飘起来,风一平息,他就安全着陆在我身后,风筝的线一直在我手里。
第23页 如今却是温小花拉着我的手走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也不知道这叫“梦想成真”,还是“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街上的人流多起来,温小花边走边回头看我:“人多,容易走散,我得拉着你。” “谢谢啊,你也别老回头了,脖子都得酸了。”而且没有必要这么干回头啊,我又不是壁虎,又不会留给他一条ju一文字则宗。 “没事!”温小花边走边说,“周一你也别担心,我和你一块去学校。” “我不担心这个。”我说。 温小花回头:“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我想了想,本想说我担心上课记不了笔记,一班的讲课进度特别快,一天没法记笔记,那我得落下多少课程啊。但我没有告诉温小花,在他眼里我和他一样是天才,天才记笔记是情趣,不记也没有影响。我说:“没什么,我们回去吗?” “天气这么好,咱们去公园逛逛吧。”温小花说。 我啥都看不见有什么好逛的啊。我们此刻站在一间商场外,温小花背后是一只巨大的松鼠人偶,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他身后摆来摆去。我瞧着温小花期待的小眼神,只觉得那条扭来扭去的大尾巴就是从他屁股后长出来的,完全看不出ps的痕迹。 想笑,但我忍住了。 *** 公园里人不多,我跟着温小花百无聊赖地散着步。这个公园打我们小就在这儿了,一糙一木都留存着温小花的辉煌战绩,我看着温小花神清气慡走在前面,如皇帝老儿巡视着自己打下来的江山。 前面有两个小男孩在放风筝,附近没大人在,就哥哥带着弟弟。哥哥牵着风筝在前面跑,弟弟一脚一脚在后面追,追不上就喊“哥哥等我会儿啊”,哥哥只好停下来,嘟囔着你慢死了,这一停下,得,风筝给挂树上了。 男孩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四周没什么人可以求助,便朝着我们的方向喊:“哥哥,能帮个忙吗?!” 听见有人叫,温小花下意识朝风筝的方向瞥了一眼,几乎一瞬间我就从他贼亮的眼睛中读出“我靠这么高,麻烦死了,装没听见吧~~”硕大一行弹幕。 男孩却不放弃:“喂,大哥哥!叫你呢!” 温小花不耐烦地摆手:“大哥哥没空,去找警察叔叔吧~” “哥哥,一看你就是打篮球的吧,警察叔叔个子没你高啊,身手肯定也没你好!” 温小花停下了脚步,这马屁无疑拍到了温小花的屁股蛋上,我对小男孩刮目相看,心说你要是再叫他一声流川枫学长,别说树上的风筝,高压电线上的风筝他也能想法给你摘下来! 温小花一脸无奈地对我说:“现在的小孩事真多啊,可你又不能不管他~” 我点点头。这话早几百年我就想对你说了。 我和温小花走到树下一看,风筝挂得太高了,得爬上去才能摘下来,但这树长得笔直笔直的,没什么可以踏脚的地方。 我和温小花对视一眼,以为两人已有默契,其实不然。温小花蹲下作势就要抱我的腰,我吓了一跳,忙说:“你抱我上去不行啊,我又看不见,怎么爬树?” 温小花一想在理,放开了绕我腰上的手,这回换我走到他身后,说:“我抱你吧!” 说完我双手就往温小花腰上一环,都不带想的,温小花身子一僵,两条手臂跟被闪电噼了似地猛抬高。俩男孩奇怪地看着我们,不不不,小男孩的眼神并不奇怪,是我脑子里有怪才看什么都觉得奇怪! 我抱温小花有什么奇怪的?我小时候就抱过他啊!那会儿也是在这公园,温小花要上树去抓独角仙,但是树太高了,对于一朵花来说尤其地高。我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温小花放下书包,倒退了十多米助跑朝那棵树冲过去,临到树下了他噼开小短腿往树上一跃,两只手臂往树干上牢牢一抱——没用,最后还是一丢丢地滑了下来。这么来来回回助跑了几次,他也蔫了,岔开两条腿气喘吁吁坐在树下,望独角仙兴嘆。 正要离开时温小花发现了在一旁看好戏的我,热情地朝我招手让我去帮忙。我跑过去,温小花骨朵翻开小书包,拿出好几包饼干塞给我吃,我一头雾水地吃完,温小花才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小蛮腰对我说:“抱我上去!谢谢啦!”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揩温小花的油。 现在算第二次了吧。揩油这种事情,揩多了也就不紧张了。 这回紧张的换成温小花了,他僵硬地回头看我,我装看不见,哼了声:“我抱了啊!” 说着就发力把他抱了起来。 温小花什么也没说,我抱起他半天了他都没动,我有些架不住了,哼哼了两声,温小花才如梦方醒,手臂一下攀在了树枝上。 我说:“好了吗?我能松手了吗?” 温小花还是没说话,就狂点头。 我就松开了。 温小花险些没抓稳,在我印象里树上的温小花一向是如猫儿般敏捷的,今天也不晓得怎么的,不是这边滑一下,就是那边绊一脚,这树上又没人跟他打架,也不知道他在树丛里做啥,一个人搞得晕头转向鸡飞狗跳的。我和两个男孩站在树下,就见那叶子跟乱扑扑的鸡毛似地往下洒。费了老大的劲,温小花终于够到目标,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颤抖着把风筝给扫了下来。 俩小孩很不够意思,捡起风筝嚷了声“谢谢”就跑没影了。 我站在树下,抬头仰望从树叶里冒出个头,俨然被伤害了感情的温小花,摊开手:“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温小花没出声。 “温凡?温凡?” 温小花被我喊回神,忙摆手:“不行,我这么重你接不住!” “我又没打算把你打横了接住,我就是稍微接应你一下,免得你软着陆!”我说。 嚓嚓嚓嚓,我说话时温小花像一只焦躁的松鼠,在树里钻来钻去,就是不跳下来。 树叶洒了我一脑门,我没辙,只好让开,刚想说那你自己跳吧小心点,温小花就说那你接好啊!然后在我让开的一剎那视死如归地跳了下来—— 脸着地。 *** 昨天晚上下过雨,树下有点泥泞,温小花跳下来就滑了一跤,脸上都是泥巴。公园有洗手台,露天出水的那种,温小花埋头洗着脸,像是觉得很丢面子,一张脸都要搓皱了,我抱着他脏掉的衣服在一旁等着,不禁就想起小时候。 那次温小花身手敏捷地逮住了独角仙,大笑三声跳下树来,他下来后回头扔给我一样东西,说送你!我接住一看,竟然是一只硬壳的大虫子!后来我去网上查了查,那应该是一只金龟子,但是当时我不知道啊,在我眼里独角仙呀、屎壳郎呀,金龟子呀,都和蟑螂没什么两样,我是虫脸盲。我吓得“哇”一声扔掉虫子,再想去追温小花时,却只看见前方窸窸窣窣合拢来的灌木丛,哼歌声渐行渐远,温小花一直这么抄近路,我想追都追不上。 我站在树下,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才想起那只虫子是温小花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有些后悔,又忙回头去找,可是那只金龟子已经被我扔进糙丛里,怎么都找不到了。 “洗干净了吗?”温小花抬起头来问我。 正午的阳光照着哗哗喷水的出水口,温小花的方向一片氤氲流动的光泽,他的头发打湿了,一水儿的白光在脖子上闪亮。八百度的近视让光影都变得有些不真切,仿佛眨眼间我便穿越了八年的时光。 温小花撩起黑t恤揩了揩脸,走过来问我:“洗干净没?” 我看不清他洗没洗干净,向前走了一步,温小花闭着眼睛把脸凑过来,任我端详。 鼻尖还有一点黑,我给他抹掉了,又擦掉了下巴上的一个泥点:“好了。” 温小花张开眼,我冷不防对上他睫毛长长的眼睛。在近视的滤镜下,好似能看见眼珠子上一层涂了釉般莹润的光泽。 我看见自己映在温小花的眼睛里,正中央那个地方,那么小的一个影子,像松鼠眼中的果实,带着一份无邪的狡猾。 温小花的眼珠却忽然躲开了我的视线,跑一边儿去了。 我才意识到我俩贴得太近了。 我忙退后一步,温小花抠着脸颊站在那儿左顾右盼,还“啪”地拍了个蚊子。 我也尴尬,最尴尬的是温小花拍死了蚊子还拿给我看,说,瞧,这是中华按蚊,叮人不凶。 我看着他手上死不瞑目的蚊子,心里却想着别的。 我一直知道自己喜欢温小花,但这是我头一次察觉,我对他的喜欢,应该是那种喜欢。 完了,我看着满脸困惑的温小花,想起他书架上那封情书,忽然有种可怕的感觉。 --------- 愚人节肯定完结不了,但是应该也不远了~ 38 我虽然从没把自己当gay看,但似乎也一直隐约知道自己不那么直,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想要交往和恋爱的对象,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得过且过着。有时候听校长在晨会上敲打我们不要早恋,也会想也许是该交个女朋友一起学习进步了,等温小花交女朋友了我也去交一个吧。因为心里很清楚,温小花玩心那么大的人,只会被催婚,绝不会早恋。 但我不清楚温小花是不是弯的,虽然对视的那一刻他似乎也侷促脸红了,但他书架上毕竟还保留着那封情书,更何况这傢伙一直和八王爷总司君交往,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和哪个人类这么亲密接近过,才会觉得不好意思。 说穿了,红个脸不算什么。我估计要是看见一只特别瘆人的大狼蛛,温小花也是会脸红的。 我的这些想法到底都和他无关,温小花是天才不代表他的性向也必须要异于常人,是天才已经够孤独了,我不应该希望他还是个弯掉的天才。 *** 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心情复杂的周末,星期一我比平时起得还早,备用眼镜不知被我放哪儿去了,没找着,只能裸眼上路,再一想到在学校要面对温小花,就觉得摆在我面前的这条路各种艰难险阻。 天刚蒙蒙亮,路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小区大门外站着个男生,看背影挺像温小花,不过温小花那个懒傢伙不可能起这么早还在大门口晃悠。我看那男生手里提着书包和一口袋早点,多半是来等小女友的。学校家长视早恋为洪水猛兽,苦命的鸳鸯们只好争分夺秒掐着点儿地腻在一起。
第24页 那男生晃悠了一阵就走到花台边,把书包“啪”放花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一面跨出大门一面想,天,这只苦命鸳举手投足怎么这么像温小花,这么一想脚下就被铁门的横栏一阻,整个人五体投地地朝前扑去。 花台上的男生被惊动,朝我跑过来: “魏天你没事吧?!” 我靠!真是温小花!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丢脸得说话都结巴了,继在温小花面前被足球砸中后,我又在他面前摔了个可耻的马趴。 温小花把我拽起来,蹲下来帮我拍了拍裤子,抬头瞅我:“我在等你呀。” 所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个俯视的视角让我心里充盈着一股奇妙的满足感。 温小花站起来:“上次被章隆叫走,都忘了问你住哪儿了,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又关机了,我就只好提早在外面等了。”说着把我的书包接过去,“走吧。”然后特别顺遂地牵住我的手。 我本可以和上次一样说自己来,但是一想到这也许就是未来我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一段回忆,就闭上了嘴。 “你还没吃早饭吧,喏。” 喏的时候包子已经塞我嘴里了。 我想说我只是近视,不是失明,但是温小花餵得那么起劲,比餵总司君还殷勤,我没好意思拒绝,默默将之列为了美好记忆2.gif。 虽然举动如此体贴,然而对他而言这大概就是餵一只受伤的壁虎的程度吧。也许在温小花内心的排行榜上,我已经和八王爷、总司君站成了一排,并列成为了年度三大杰出宠物,为我颁奖的时候温小花说不定还会夸我是一匹黑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 上下地铁时温小花一路都在喊:“让让,麻烦让让,我同学看不见路,”又回头关心地招呼我,“小心头顶,小心脚下!” 他嚷嚷得这么认真,我要是不装成自己失明了我都不好意思。 地铁来了,人很多,温小花用力在我的手背上握了一下,地铁门一开,他拽着我,跟小时候拽着个长相恐怖的鲨鱼气球一样就往里杀。 我还记得,那只丑爆了的鲨鱼气球温小花最终没能抓得住,被卡在了公交车门外,在人群中发出“啪”的一声,炸没了。温小花一张小脸被挤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鲨鱼的残骸,六神无主地扭曲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次温小花也没能抓住我,人太多太挤了,实在抓不到一块儿去。 车厢里前后左右都是人类的肉`体,瞧不见温小花,我失望地呼了口气。那么多人,不必抓着扶手也能站稳,但是随着地铁开动,心却摇摇晃晃,轻飘飘的。 没有温小花和我唠嗑,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这种心态特别危险,我闭上眼,赶紧回忆周五的课程,先把英语单词背起来再说。 到站广播响起,有乘客准备下车,人群一点点挪动起来,我感觉后背的衣服夹在人群中一扯,回头看去,衣摆上居然拽着两根手指!也不知道是从何时扒我我衣服上的,好像一直就拽在那儿没离开过,那两手指白`皙修长,一看就是打篮球的料,毫无疑问是温小花的。 他当真一直拉着我啊…… “魏天?”地铁停下,我听见温小花在人墙那头叫我。 上下客时四周的人群像绞肉机一样挤了又挤,我扭着脖子,终于看见温小花从人墙中挤出一个头,他又挤了挤,坚强地挤到了我的身边。 温小花一出现在我面前,盘旋在我头顶的阴云瞬间一扫而光,明明他才是我焦虑的罪魁祸首啊,我心想,这真是十分的没有道理啊…… 我一边听着温小花跟我抱怨人怎么这么多,以后咱们还是第一节课下课后再去学校吧,一边想着,要是他没把我当成总司和八王爷的同类,只是把我当成魏天有多好。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给我的标籤能稍微特别一点。 “温凡,你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问。 温小花本来在看手机,听见我问话就放下手机把脸凑过来,好像生怕我看不见他的诚意似的:“为什么这么问?你问十个我也老实回答你啊。” 我问:“你还想打篮球吗?”昨天晚上我又听见你在楼上拍球了。 温小花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我,我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想吧,那自己又退队是怎么回事,说不想吧,一看就是在说谎。 我说:“我觉得你桌球已经玩得够好了,咱们学校又没有桌球队,要不你还是打篮球吧,我陪你。” 温小花沉吟:“是不是教练又缠着你了?” “没有,”我说,“我是真的想和你打篮球,以前是没人找我玩,现在有你在,我也想试试打篮球什么感觉,我现在打篮球也不晚吧?你可别瞧不起我……”我特别想说服他,表现得跟追赤木晴子的樱木花道一样殷切,就差在他耳边唱《只想大声说爱你》了。 温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望向车窗外,说,这次别坐过头了。 我看着温小花,没有去打扰他的出神。 而我嘛,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只想帮帮他,这样的心思和小时候我朝他喊“荷花超市还没关门”时没有两样,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我想再多制作一些美好记忆.gif。将来有一天温小花离我而去,我不会觉得有遗憾,也不会让他徒增烦恼。 ------ 为什么更新慢了呢,是因为我在构思之前的抽奖短篇,已经超过我的发奖时限了,抽打自己,这个周末争取写出来! 39 我觉得温小花想打篮球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是和篮球队的人处不好,我加入篮球队,就是想着能不能帮他搞好和队里的关系。晚上我跟许汉文通了个电话,说明了我的想法,温小花和篮球队的人合不来,我就去当黏合剂,再不济吧,他好歹还有我这个伴儿呢。 许教练在手机那头长吁短嘆地说,唉,那你牺牲就太大了,委屈你了。 我在洗手间里照着镜子,听着温小花在楼上哼着歌儿滚肥皂,心说我牺牲真的很大么?其实我觉得还好耶,为了青梅竹马嘛,虽然他并不知道我是他的青梅竹马。 许老师这人就爱掰扯些狗血台词。 *** 第二天放学后我找了个藉口让温小花和螃蟹军团们先走,我约了许汉文教练放学后见面,许教练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在篮球架下练习着四步上篮。 球在篮筐上磕鸡蛋般磕了一下,坠下来时我看见了篮球架后如约而至的许教练,和他嘴里掉下来的烟。 “教练,”我推了推基佬紫的眼镜,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问,“你看我这个资质能打篮球吗?” 十分钟后,我俩肩并肩坐在篮球场旁的花圃上,许汉文默默地抽了很久的烟,最后满心怀疑地问我:“可是温凡会答应吗?我可是跟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好话他都跟我这儿装傻充愣呢!” 我说那是因为对象是你,我和你不同。许汉文皱着眉毛嘴一瘪,说你小子什么意思啊? 我连忙澄清:“老师我不是说你嘴笨,我是说,你对温凡来说就像……这个,”我看着花圃中慢吞吞爬过的一列蚂蚁,说,“但我不一样,我在他那儿怎么也得是个九王爷十王爷什么的。”嗯,应该吧。 许汉文听不懂什么九王爷十王爷,我说:“信我,他会听我的,你让我加入篮球队就是了。” 许汉文一拍大腿说行!又立马摆手说不行不行,你得先通过入队考核。 我问怎么考核啊。 许汉文说你知道少林寺怎么收关门弟子的吧? 我瞪大眼,我怎么可能知道! 许汉文耐心给我解释:“就是拜师前师父都要先测试一下你的底子,篮球队也一样,要入队队里也得看看你基本功扎实不。” 我说我的基本功刚刚已经全部向你展示了。 许汉文张大嘴,像是突然找回了丧失的记忆,痛不欲生地双手埋住了脸。 我们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次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师,你不能放水吗?”天知道我这样的优等生讲出这话有多么的难以启齿! 许汉文嘆气:“就你刚刚那水平,我就算开闸泄洪你也过不了……” 我自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站起来一拍衣服,说那我不干了。 “哎哎哎等会儿啊!”许汉文起身拦住我,无奈地道,“也不是不能放水,但是你还是得有点基本功啊,我放水也好放得好看点儿嘛,最起码……你得把你那四步上篮给改了吧。” 四步上篮怎么了?不就差一步么。 *** 回家的路上我拐去了文体店,买了只篮球,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正好小区的篮球场上没人,我提着篮球走进球场,面对着高塔一样的篮球架,既兴奋又亚历山大,我把手机的摄像功能打开,放在长椅上,转了转手腕脚踝,练起了我的三步上篮。 我对自己的技巧和耐力还是有信心的,就算没人指导,只要给我时间,多余的那一步我迟早给它“咔嚓”掉,但是光有技巧和耐心还不够,篮球更多时候靠的是弹跳和爆发力,我两者都没有。 就这样我重复着好不容易把球丢进去了,一回看视频,还是四步上篮,好不容易终于三步了,结果球又死活进不去的轮回。 中途我停下来抹了抹汗,擦了擦基佬紫眼镜上的雾气,戴上眼镜时忽然头皮一炸。 等等,是看错了吗?!刚刚好像看见穿着运动外套的温小花从铁丝网外晃过去啊? 我又取下眼镜擦了擦,再看时铁丝网外当然没人了,压根就不像有人走过的样子,应该是我看错了。 我弯腰捞起篮球,为避免屡屡失败的庶民上篮对我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我打算投个三分球放松一下,万一我有三分球这方面的天赋呢?毕竟我也是个桌球的天才啊。 我站到罚球线后,闭上眼回忆温小花投三分球的姿势,一想到球场上的温小花,唇角就忍不住弯起来,疲倦也跟着一扫而光,那真是温小花脱缰的人生中难得精彩的瞬间。想着想着我把球託了起来,向上一抛,球划了个完美的大抛物线,最后落进了篮球架后的垃圾筐里。 我看着被砸出来的一只矿泉水瓶子,又被砸回了现实,挫败不已地正要去把球捡回来,却猛地愣住了——
第25页 因为铁丝网外真的站着温小花! 原来刚才我没看错,那个优哉游哉走过去的傢伙就是温小花!现在丫又倒回来了,停在铁丝网外,双手扒拉在网子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和温小花尴尬对视,温小花那表情,就好像来动物园参观,却看见猴子山里坐着个剥香蕉的我。我在他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感觉自己的脸皮也越发的厚了,到最后我干脆回了个破罐子破摔的眼神——就是我你看怎么着吧。 温小花左看右看,见四周没别人,这才急忙冲进来,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拿过篮球,拽着我就往外走。 我说你拉我去哪儿啊? 温小花拖着我走出去老远才说:“小区里有一伙人老爱霸占球场,而且特别爱嘲讽人,我怕你被他们笑话!” “……我的动作很好笑吗?” 温小花的背影闷不出声地往前走,但我知道他在偷偷回顾我刚才那个三分球动作,因为他拽我的手都笑抖了!笑完以后他才板着脸回过头来,对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好笑!是他们笑点低!” 你的一样低! *** 温小花说要从长计议,我俩就去小区外的小餐馆吃了两碗面。当然是我买单,结帐时温小花非争着要给最后那一块钱,我争不过他,索性放开了手,让他把兜里那一个钢镚掏出来豪迈地拍在我的票子上,这下我和他都舒坦了。 温小花说要带我去个没人打扰的篮球场,说这话时还一脸周到体贴的模样,我的球技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后来他领着我去了一处旧厂房,说是那老厂房废弃了有一阵了,厂房外有个篮球架很久都没人用过了。一去看果然,地面积满了树叶,温小花钻进黑灯瞎火的球场就开心地回头跟我说,这里好,灯都不亮,没人看得见你! 我一点都不开心。 虽然温小花偶尔说话很气人,但是教我打篮球还是很尽心的,除了个别时候躲在暗处浑身颤抖…… 我更加确定帮他回到篮球队是正确的,一碰到篮球他的快乐值就直线飙升,他打球时我就像看见一只玩蹦极的松鼠,玩跑酷的松鼠,玩跳伞的松鼠,大风颳着他的大尾巴和鼓动的腮帮,又刺激又享受。 这就是热爱啊。 我举着手机,录下了他帮我完成的教科书式的三步上篮和远投动作。我想起小时候成天捣蛋的温小花骨朵,那个时候他哪里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啊,但是一旦他知道了,他就会像卫星绕着行星,行星绕着恒星,天天都围着它打转。学游泳、拉门框、啃萝蔔、和老爸干架……努力了这么多年,才有今天这个可以漂亮地跃起灌篮,潇洒地起手投篮的温小花,这样的温小花比榜单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更吸引我的目光。 不让这个人打篮球太罪过了,怎么忍心呢。 于是每天放学后温小花和我都会跋山涉水地来这个偏远的篮球场练球。在温小花颤抖的注视下我暗自卧薪尝胆,终于学会了三步上篮,三分球也基本上可以命中篮筐或者篮板了,虽然至今还没进过篮筐,但听着球砸在篮板上那“咣”的一声,我已经很满足了。 每天练完球我都请他吃碗面,我问温小花啥时候我能去我们小区里练球啊,温小花吸熘着面条不开腔,我伸手往他面前晃晃,说哎你听见没啊,温小花就捧起碗转一边去吃了,我托着腮帮看他背对着我吃着吃着,还是忍不住“噗呲”笑出来,一条细细的面条飞得老远。 我打开手机看他帮我录的视频,又默默地关掉了,其实忍一忍也是可以忍住的。 40 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练球,终于到了入队考核那天。 温小花陪我去篮球馆,篮球队平时都在这里训练。一路上他和我讲了很多,包括考核时要注意的状况以及这支让他又爱又恨的篮球队的复杂成分。我没见他这么啰嗦过,就说行了,我都能背了,温小花闭了嘴。我只顾闷头往前走,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走了一段我问他:“你觉得我这水平能成吗?” 背后没人回话,我回头一看,温小花站在我身后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冲着我缓缓地挥手。 这搞得跟我要乘着那篮球馆起航了似的,什么意思啊? 我头疼地又一路返回,温小花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你怎么站着儿不走啊,心说我是让你别吵,又不是让你搁这儿,生什么气呢? 温小花望着篮球馆,说:“我不去了,我已经不是篮球队的人了。” 如果这会儿我递张小板凳给他,他肯定就一屁股坐下去,捧着个脸嘆气了。 “你不想回去了吗?”我问。 温小花拢着嘴低声对我说:“许汉文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放心他还爱着你呢,我心道,拍拍他的肩:“没事,我去给你探口风,在这儿等我好消息。” 温小花忽然又不忧伤了,耸耸肩:“无所谓,我也没那么稀罕这破篮球队。”说着在篮球馆外找了个石头长凳往上面一躺,潇洒地挥挥手,说我等你,加油! 别看他仰躺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模样优哉游哉的,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慌着呢,那二郎腿跷得别提多僵硬了。 *** 我来到篮球馆前,深吸一口气,庄严地推开了大门。 一列膀大腰圆的哥们从我眼前跑过。篮球队正在绕场热身跑,不过我没瞧见许教练,领头带跑的是个高个子的板寸头。 篮球队的人一个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和温小花是两重天,这么一对比也难怪温小花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是流川枫了,我想他每天早上起来披上那件湘北战袍,往镜子前一站,自己八成也很陶醉吧…… 队员们绕场跑了两圈,我逮住一个看起来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和我一样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男生,问他许教练呢。 男生擦着汗:“你找教练干嘛啊?” 我看队伍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朝这边望过来,侧过头心虚地对眼镜男小声道:“我是来申请加入篮球队的。” 眼镜男生推着眼镜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才回头喊:“教练!” 然后我便看见许汉文杵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从篮球架下面走过来。 我俩大眼对小眼,最后视线都集中在他那临时出了么蛾子的脚上。许汉文犯了愁,这下他没法亲自考核我了,刚好跑步的队员也都跑完了,这时我听见有人提议:“教练,按规矩你可以让正式队员代你考核他嘛~” 这人便是领跑的板寸头,那表情一看就和我不对付。篮球队的大个子们在他身边交头接耳,八成是在嘲笑我一个书呆子也敢来参加篮球队。戴眼镜不代表就是书呆子好吗,你们见过戴这种闷骚基佬紫眼镜的书呆子吗! 许汉文为难,说话的那个男生主动出列请缨,我心道不妙,这傢伙浑身散发着“书呆子都给我死开”的气场,就在这时,偌大的篮球馆里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 “报告教练!请求由我代你考核新队员!” 我一个激灵回头,温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入列了,昂首挺胸标枪似地立在队伍末,他旁边的小队友捂着胸口活像见了鬼,一脸“这傢伙什么时候站这儿的”的惊恐表情。 领跑男生不乐意了:“温凡你不是已经退队了吗?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吧?” 温小花看向许汉文,眼中俨然是注视着安西教练的深情:“教练,我想打篮球。” 男生们都闹笑起来,领跑男生说,哎呀这好像不是流川枫的台词啊? “……许老师,可以吗?”温小花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 温小花和许汉文你注视着我,我凝望着你,旁若无人。领跑男生和其他人笑不出来了,内心一定在疯狂os“卧槽这两人是三井寿和安西教练附体了吧!” 许汉文一答应由温小花负责考核我,全场都发出了嘘声,我微笑着接受了大家鄙视的洗礼。 温小花装没听见,捞起一颗篮球,挂起一张冷漠脸问我:“魏天同学,准备好了吗?” “温凡你连他名字都知道啊?”领跑男生不依不饶地找着茬。 温小花用后脑勺回他:“拜託他是我同班同学,是要有多傻才能不知道同班同学的名字?”刚说完就咻咻打了两个喷嚏,不过他显然并不知道这两个喷嚏是怎么来的,打完喷嚏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绝不徇私的脸孔。 “教练,他俩是同班同学,不能让温凡考核,他会放水的!”领跑男向许汉文抗议。 “我就是放水也比某些人憋着尿的水平高啊,”温小花说完一捂嘴,“啊呀不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温凡!”领跑男气炸了。 温小花“哎”了一声转过头,笑容可掬:“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要试试我放水和你1 on 1吗?” 我赶紧把温小花拖走了,我拖他走他还不忘朝领跑男投掷去几个轻蔑的眼神,我要不拖走他这俩得打起来。 ……迟早得打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温小花向许汉文报告了对我的考核情况,面无表情把我一顿猛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说什么“我认为这位同学功底扎实,进步空间大”,许汉文就回:“那好,批准入队!”然后低头在花名册上写,“叫卫天是吧……”“教练你写错了,”温小花指着本子纠正,“是魏晋的魏。”“哦哦哦是这个魏啊,好姓氏啊,欢迎加入篮球队!”许汉文合上花名册,温小花就“啪啪啪”地鼓掌。 就这样两个人唱着二人转把我的大名添加到了篮球队的队员簿上。 领跑男在那边嚷嚷:“吵死了!” 温小花就鼓掌得更大声了,还把手举过头顶一顿鼓。 我和许汉文都掉下了尴尬的汗水。 ***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加入了篮球队,但是计划并没有进行得很顺利。现在温小花倒是愿意回来打篮球了,但是和队友的关系非但没改善,反而变得更捉急了。 篮球队平时会做两两配对的训练,这时候自然都是我和温小花一组。仰卧起坐我们彼此压脚,伏地挺身我们彼此坐对方背上。我第一次做伏地挺身的时候温小花在我背上悬着屁股两股战战,我扭头对他说你放心坐呗,我没那么不中用。温小花拧着眉头,浑身肌肉颤抖着,好像一只便秘的哈士奇,却仍坚定地摇着头。
第26页 “你坐下来我又不会折了。”我劝他。 等巡视的许汉文走远了,温小花才低声咕哝:“那可难说,你都被足球砸晕过……” 我:“……” 温小花憋红了脸,死要面子地说:“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在练蹲马步!” 总的来说我在篮球队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每天都能看见温小花或蹦蹦跳跳或憋红了脸的英姿。渐渐我也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误会了温小花,他一个人就可以槓半支篮球队,加上我更是如虎添翼,槓下整支篮球队也不在话下了,每天在篮球队的日子都滋润得不要不要的,哪里有半点被人排斥欺负的可怜样。倒是中锋吴晨,天天看着温小花在他眼前没命地晃,越看越像个受气包。 不过这份滋润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临近期末了,这天篮球队的正选队员们都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我校的校长乃名校海归博士,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就是气量狭小,为了和本市排名第一的十五中较劲,私底下没少折腾全校师生。如果教育部部长在大会上点名夸奖了十五中而没有我们十八中,据说校长大人能微笑着把笔桿捏成两截。 校长大人今天这架势,可能又是在哪场大会上受了气,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将一叠成绩单放在办公桌上,波澜不惊地道:“看看你们上次月考的成绩。” 校长不好惹,四名队员全体低垂着头抬不起来,只有温小花一个人站在一旁,昂着下巴东张西望,一会儿抓抓耳垂,一会儿揉揉鼻子,那事不关己的风凉样,就差哼歌了。 许汉文向校长大人连连保证他们的成绩会好起来的,本来他不开口校长都忘了他了,这一开口,无疑是把自己钉在了靶子上。 “还有你,许老师,”校长转向许汉文,“这话你都跟我说过多少回了,我有时做梦都能梦见你向我保证他们的成绩会好起来的,向我保证他们会出国深造为我校争光……” “后一个我没有保证!”许汉文连忙澄清。 校长白他一眼:“你说没说过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永远不会成真的事,我不介意你多保证几个,空头支票嘛,反正都不会兑现。” 校长这毒舌口才,逼得四肢发达头脑欠佳的许教练只能安静如鸡。 “许教练,请你回答我,为什么别人学校的篮球队队员都是品学兼优,而我们的校队就非得是这个样子?” 许汉文抹了抹额头的汗。 校长大人扫了在场的各位一眼:“你们不是喜欢看《灌篮高手》吗?正好我昨天也看了,那我们就按照漫画里的规矩来,你们这次月考如果不能过及格线,那就不要想再去参加球赛了。” 四人齐齐抬头睁大眼,办公桌上突然“咣啷”一响,这下温小花站不住了,两手猛拍在办公桌上,紧张地问:“我不能再打篮球了?!” 校长仿佛这才注意到温小花的存在:“温凡?你也是篮球队的?” 温小花这才连忙朝自己的队友站近了两步,连连点头。 校长拍拍温小花的肩,将一顶网球帽盖他脑袋上:“以后改打网球吧。” 说完就走了。 毕竟是一个篮球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挨骂的时候我们这些坐冷板凳的也都在办公室外看着呢,校长走出来朝我们露出一个帅气而阴森的微笑,办公室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温小花扑到校长办公桌上,开始疯狂地翻阅四名队友的考试成绩,看完后捏着成绩单一脸绝望:“这都是什么屎啊!我就算用尾椎考也能比你们考得好!” 吴晨羞红脸,一把抓过自己的成绩单:“我考得如何关你什么事?!” 温小花整个人都快炸裂了,流川枫的发型瞬间炸成了海胆:“你们再考不过我就不能打篮球了啊!” 吴晨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去打网球呗!” 他话音刚落,温小花就把网球帽掷他脸上了:“我想打你。” 吴晨怒撸袖子:“好啊,要打我奉陪!” 我就说吧,迟早要干! ------ 写不了多久了 41 两个打篮球的要干架,一个是前锋一个是中锋,光我和瘸了腿的许教练根本拦不住,篮球队的候选们也不是好东西,嘴上在劝架,身体都在诚实地叫好,最后多亏我急中生智,喊了声“要打也别在校长办公室打!”两个人才清醒过来,一行人赶紧地缩手缩脚从校长大人的地盘撤了出去。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办公桌上从水晶地球仪到手工大帆船,校长大人的宝物们都没有受到损伤才带上门,带上门时我注意到校长的书架上还真有几本灌篮高手,这倒是让我突然有了个一石二鸟的点子,既能帮篮球队度过难关,又能帮温小花与队友冰释前嫌。 下午我飞快地背完单词去篮球队报导,才走到大门外,就看见温小花挂着两行鼻血,神清气慡地走出来。 篮球馆内,中锋同学伟岸的背影颓坐在地上,我瞪着温小花的两行鼻血,震惊地问:“还是动手了?!”所以这到底是谁打了谁?! “没有,”温小花一边在我书包里翻纸巾,卷吧卷吧了塞鼻孔里,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他是想找我打,我说我答应过你不打架,打架不行,但是打球可以,后来我们玩1v1,最后他输了呗。” “那你的鼻血是怎么回事?” “抢篮板的时候被那傢伙手肘打到的,不要紧。”温小花在我的要求下伸长脖子仰面朝天,还不忘使劲斜眼瞥我,“那傢伙以为我流鼻血了就会认输,我是那种人吗?流着鼻血我照样能赢!” 我回头望去,篮球馆的地板上一行鼻血蜿蜒着,我都能推理出温小花的进攻路线。一想到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挂着两行鼻血,还在篮球场上恣意驰骋,一灌篮,血滴汗滴如雨点洒下,溅了吴晨一头一脸,温小花落地指不定还大笑三声,我就跟着汗如雨下。 温小花在我旁边面朝太阳呈向日葵状,软软的刘海散开来,一双好看的眉毛挑着,满脸“怎样,那都是我流的”的嘚瑟劲。我说你好好仰着,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温小花摆手说我俩不需要商量,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那敢情好,我说:“回头你给篮球队补补课吧。” “什么?!” 温小花声音猛高了八度,鼻孔里两捲纸巾都震落了下来,两行鼻血跟拧开了水龙头似的“哗哗”往下坠。我早料到他有这种反应,把手头提前卷好的纸巾塞给他,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温小花,给篮球队补好课,往近了说是好让大家都有资格去打高中联赛,往远了说是慢慢磨合双方剑拔弩张的关系,我太想看到温小花在球场上享受篮球,而不是孤军奋战了。当然这第二点我没直说,因为温小花一听要给吴晨等人补课就已经气得鼻血狂流了。 “先别激动,一激动这鼻血就流不停了!”我说。 “我怎么能不流鼻血?我都快脑溢血了!”温小花仰着脖子转来转去,像一朵抓狂的向日葵。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不及格你也打不了比赛啊,就当是为你自己嘛。劝到最后温小花也不回嘴反驳我了,就一个人坐那儿静静地血流成河。纸巾才塞进去一会儿就血红血红的出来了,我得不停给他捲纸巾,一包纸巾不一会儿就用光了,温小花还是一脸的誓死不从。 打温小花还是花骨朵的时候我就没见他哭过,嚎是嚎过,被温妈妈揍的时候,又嚎又踢,戏是演得足,但是眼泪也没见挤出来几颗,所以一直不能从根本上打动温妈妈。有时候他为了他的王八或者小鳄鱼,在温妈妈面前哭号,号了半天没眼泪出来,温妈妈就冷冷地看他一眼,说:“没个可怜样。”然后冷冷地进厨房了。温小花只好自己爬起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屋写作业了。 现在看他流鼻血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好像面对着一个汪汪流泪的温小花骨朵,实乃世间一大奇景。我是不是把他逼得有点狠了啊? “所以你觉得呢?”我没什么底气地问。 温小花把脸转过来:“魏天,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郑重地说是。 “那你帮我个忙。”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我帮什么忙,无非是让我代他给吴晨他们补课。这傢伙是天才,虽然情商不高,但是这种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肯定只要一滴鼻血的工夫就想到了。这样一来他就既可以打篮球,又不用去面对死对头了。可是我帮得了他一次,帮得他一世吗?终归要上场和队友合作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呀。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照着温小花藏在正经面孔后那张作妖的松鼠脸。想了想,我站起来,说:“好吧,我去。”说着就提了书包走进篮球馆。 一进门我也没客套,径直告诉狂受打击的吴晨,说为了校篮球队的未来,我要给你们四个人补课,从今天起,每天训练完后你们都必须留下来。 吴晨本来就在气头上,我这话无疑火上浇油,他暴怒地一扔篮球,喊凭什么啊?你算老几啊?! 我推了推基佬紫眼镜,说凭我成绩比你们高出几个次元。哎呀说得太狠了点儿,这傢伙会不会动手啊? 果然中锋同学一把就拽住我衣领,这时一颗篮球“砰”砸在地板上,高高弹起,往吴晨屁股上来了一下。 “放开魏天,要给你们补课的人是我!” 我回头,如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温小花,他逆光而立,登场十分帅气,然而不等我内心喝彩,就听见他苦大仇深的补刀—— “倒了八辈子霉的我!” *** 眼看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好在许汉文教练及时赶到,架没打起来,补课的事倒是被当场拍了板。因为内有许汉文狗急跳墙,外有校长虎视眈眈,补课计划就这样艰难地展开了。 为抓紧时间给篮球队的正选队员们突击补习,补课时间安排在每天放学后和周六。吴晨听见这个消息,脸顿时黑如锅底,怒视温小花,这一视吓了一跳——温小花的脸比他还黑,黑得都散出一股妖气了!温小花当然痛苦了,这是在压榨他每天出去浪的时间和睡觉的时间啊。 事后我点进他的微博,发现他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心都碎了。 螃蟹军团纷纷在下面评论: 龙傲天:怎么了?
第27页 马汉子:天哪是八王爷还是总司君?!小爷节哀顺变!!你还有我们呢! 温小花回了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这段时间没法跟你们去网吧了。 柳窦和赵傅都问为什么。 温小花从马教主的表情包里精挑细选了一个贴上去——我感觉我快窒息了! 我看着他,他低着头只顾专注发微博,鼻子抽吸了一下,立马露出一个噁心的表情,大概是被自己的鼻血呛到了。 傍晚我陪温小花去篮球馆后看望总司君。温小花闷闷不乐地拿着一根狗尾巴糙骚扰总司君的老巢,总司君一直没露面,温小花就蹲在墙根下,伤春悲秋地瞧着那条墙fèng,说:“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啊?” 我站在一旁,在烈日下流着汗不断反省着。我是不是做错了,万一温小花忍辱负重地去给吴晨他们补习,到头来还是没有搞好队内关系,那怎么办?温小花这人随心所欲过惯了,从来没被逼着去做过什么,当初考高中,他爸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呢,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该懂啊。我低头看着温小花这颗已经开始变苦的脑瓜,心情复杂极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各怀心事,一路无言,走到红绿灯处我才发现温小花不见了,倒回去,才看见他站在自动贩卖机那儿,盯着贩卖机里的易拉罐,我走过去,在手机上查了下哪种啤酒兑水最多,然后默默给他买了一罐,温小花讶异地接过酒:“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但知道你在想什么,还知道你荷包鼓不鼓。不过温小花这么一说,我内心的负疚感更深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喝了这罐酒,忘了补课的事吧,课我帮你去补了! 温小花掰开啤酒,闻了闻,但也没喝,他抬头望望路边的补习班广告,沉吟半晌:“我都没给章隆他们补过课呢……”说罢转头对我说,“你替我吧。” 我立刻就点了头,算了,何必要给他找这不痛快,高中篮球队而已,再有不到两年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以后上了大学还有的是机会。 “嗯,我替你……” “你替我给章隆他们补下课吧。”温小花说。 我万万没料到他说出来的是这句话。 温小花捏着易拉罐,撇嘴道:“我可不想到时候吴晨他们考到章隆前面,就算我给他们补习及格了,他们也别想爬到章隆赵傅柳窦马勉上头,我还得让他们被压着!” 我目送温小花带着一脸“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表情大步流星走过斑马线。 有时候我还是挺庆幸他内心那只邪恶又幼稚的松鼠的…… 42 于是我接下了给螃蟹军团补课的重任,温小花和篮球队在学校补,我就约了螃蟹军团上我家里来补。 约定的时间是周六下午,我爸妈去城郊玩了,家里就我一个人。门一开,螃蟹军团只来了三人,我问赵傅呢?柳窦说别提他了,这小子谈恋爱去了,已经不在意期末考试的成绩了。 章隆套上鞋套踏进我家门,感慨:“没想到魏天你就住温凡楼下啊?” 是啊,我说,我也是才知道。 我也不想扯谎,但是承认我喜欢一个人八年,住在他楼下五年,他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挺没必要的。 瘸了腿的螃蟹军团在我卧室的书桌边坐好,六目相对,然后乱七八糟掏出课本来,坐在那儿抓耳挠腮的。 我看他们掏出来的就几本课本,压根就没有模拟题库这些补课必备的东西。 章隆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们以前……” “我知道。”我说。我早知道温小花从没给你们补过课了。 不过我是真心想给他们补课,不光是为了温小花内心那份对不住哥们的歉意。现在他们还能靠着家里有钱和温小花进同一所高中,可大学呢,温小花要去的地方还能有螃蟹军团的陪伴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年了吧,这份感情很值得守护。 我去楼下印了模拟题上来,章隆他们正在聊赵傅谈恋爱的事儿,三人凑一块儿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我走过去看了一眼,说挺漂亮的。 马勉是温小花的脑残粉,立刻说,我觉得没咱温小爷好看。 柳窦说那能一样吗?温小爷是有把儿的!你醒醒吧! “温凡长这么好看,从小喜欢他的女生应该就挺多的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作祟,鬼使神差就问了出来。 三人对看一眼,立刻叽叽喳喳打开了话匣,说温小花还在读小学时就被评了校糙,但是人家学校的校糙都是赏心悦目的美少年,女生们天天围着打转,就温小花光悦目不赏心,上天入地徒手抓蚯蚓逮蛤蟆,女孩子见了他都躲老远! “说起这个,读小学时他们班上有个女生一开始被分配和温凡同桌还很高兴呢,没过一个礼拜就哭着要班主任换座位哈哈哈哈,”章隆大笑道,“班主任问她为什么,那女生说温凡在抽屉里养虫子,温凡就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女生哭得更大声了,因为他手上还有泥巴!他们班主任从讲台走下来检查,温凡就抱着桌子不让老师看,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让开,班主任火得不行,让他去门外罚站,你猜怎么着?” 我装不知道:“怎么着?” “温凡就抱着那个桌子去走廊里罚站了哈哈哈哈!” 房间里充满了和谐的笑声,我也跟着笑,其实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几乎全校都知道。看来不仅温小花那时眼里没有我,螃蟹军团的眼里也没有我。我这童年也是过得够失败的。 话说那次温小花骨朵倔强地抱着课桌站了一上午,各科老师前来劝降都没用,后来课间做广播操,螃蟹军团就找了两只塑料便当盒给温小花送过来。温小花趁大家都去做操了,走廊里没人,赶紧把抽屉里的小天地扒拉扒拉进便当盒里,抱着两只盒子逃逸了。 那天刚好我胃疼没去做广播操,一出教室就看见温小花怀抱两大盒便当飞快跑过的背影,那便当盒小了点儿,不够装,他跑过时从盒子里落下了一只蜗牛,我捡起蜗牛追上去想还给他,温小花根本没空理我,又沖回教室,左右手各拖了一把椅子,哒哒哒一路跑回洗手间,我一头雾水地站在洗手间外,看他把椅子叠在洗手间的窗台下,就在我战战兢兢的注视下爬上椅子,把那两只便当盒放上去藏好。 洗手间窗台这个地点选得不错,老师们不容易查到这里,也不会被讨厌的同学发现,不失为藏赃物的绝好地点,而且这是在一楼,就算便当盒从窗户掉出去,关系也不大。 可两把一样的椅子哪里叠得牢,我见他站在上面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下来,喊了声“小心”,正要冲过去,但晚了一步,椅子“咣”一声崩塌下来,我下意识闭上眼,可等睁开,温小花非但没摔着,还两手扒着窗台,整个人跟条咸鱼似地挂在窗户下。他帅气地哼哼了两声,身体往后一荡,松开手“噗叽”安全落了地。 我被他大侠般的身手震撼了半天,才想起说:“你掉了这个!” 温小花闻声回头,走过来往我手心里瞧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安置妥当的便当盒,抱着短手臂思考了几秒,最后说:“它叫奶酪,送给你了!”然后就帅气地一左一右拎着两张有他大半人高的椅子哼着歌回教室了。椅子的四条腿拖在地板上,嘎达嘎达嘎达的,活像怪兽的脚步声。 不管他那时记不记得我是谁,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但他没有担心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信任我不会报告藏匿的地点,还将自己的宠物託付给了我,后来进了初中,上了高中,每当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回想起这件事,就总是愿意原谅他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就看着奶酪在我的课桌上孤独地爬来爬去,我有时候餵它吃东西,它也不吃,我猜想它一定还是想念外面的大好天地的,所以就挑了个不错的天气,决定把它放生。 放生的地点选在了市区的公园。我在公园里转悠了一上午,本着对温小花送给我的蜗牛负责的态度,最后挑了处植被茂盛的糙坪。我把蜗牛小心放在糙坪中,说了声“奶酪再见”,功德圆满地起身。 哪晓得还没走远呢,就看见温小花提着口袋哼着歌儿来物色他的新宠物了! 我站在大树后,见温小花好像瞄到什么似的,在我放生的地点蹲下来,低头感慨:“你长得好像奶酪啊!”然后果断伸出了魔爪,“跟我走吧~”就把我刚刚才放生的奶酪君放进了口袋。 从那时起我就听说他在自家的屋顶花园里自己建了一个昆虫花园。一个花园啊,放学的路上我拽着书包带,望着前方温小花伟岸的小背影,心想,他还是个孩子啊,就有这样的抱负了! 不过这样的温小花的确挺难让女生爱起来的,毕竟女孩子都不喜欢这些个小虫子小怪物。上初中后温小花就收敛多了,那时也正值男生情窦初开的时候,保不准温小花就喜欢上谁了呢。毕竟我也不和他同班,并不清楚他的所有情况,比如那封神秘的情书,会不会就是初中那会儿收到的? 我漫无边际地猜想着,这时柳窦忽然开口:“对了,你们记得夹在温小爷书里那封情书吗?” 我心头一紧,心想这可不是我要问的是他们主动说的! 我默不作声在一旁听他们闲扯淡,才知道那封情书竟然是温凡去清潭市那所名校天才班试读一个月的时候收到的。 马勉说:“那给他写情书的女生肯定也是个天才吧!” 柳窦感嘆不已:“啧啧,想想啊,女版的温小爷!” 我们四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想像一个穿着水手服的美少女高中生的背影,一回头满身满脸的泥巴,一伸手张牙舞爪的蚯蚓虫子。傍晚的风吹得我们不禁同时打了个哆嗦。 章隆说笨,温凡他那种天才就不正常,正常的天才都是魏天这样的! 章隆真是螃蟹军团里最门儿清的一个,不过他这么一说,三双眼睛都不由瞧住我,我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我并不是天才,更因为那个女孩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这么一比,我就感觉自己特别寒碜。温小花会保留着那封情书一点也不奇怪,或许那姑娘才是他活这么大遇见的第一个对他抱有好感的同类。 “不过那之后好像没见温小爷和人家联繫过?”柳窦八卦地问。 章隆嗤之以鼻:“以我对他闷骚作风的了解,这傢伙八成是偷偷在联繫呢,毕竟人家在外地嘛。”
第28页 这之后又七零八碎地闲扯了一会儿,我看天色不早了,赶紧督促他们做题。 三个人哈欠连天地做着题库,这时我的手机微信响起来,点开一看,竟然是温小花。 温不凡:要是魏天也在就好了…… 我还没回过神,立刻就收到第二条。 温不凡:发错了!! 温不凡:魏天,刚刚那条是发给章隆的…… 我看着这乌龙的微信,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隔了一会儿,微信又跳出来。 温不凡:要是你在这儿陪着我就好了。这条是发给你的~ 我看着这条补发得特别认真的微信,心里面软塌塌的,但是放下手机,却不由得想,平常温小花会不会也发微信给那个天才女生唠嗑抱怨呢?温小花虽然是一朵奇葩,但肯定也是喜欢女生的,我觉得我应该祝福他,试想一下,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包容他的蚯蚓蟾蜍蜗牛壁虎甚至蜘蛛和蛇,还和他的智商在同一个维度的,最重要的是,真心喜欢他这不靠谱的性格,哪怕他把家都拆了都不会生气的女生,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我回了个笑脸,放下手机。窗外夜色渐深,我也没空东想西想了,一心一意给螃蟹军团指点起迷津。快到九点的时候,手机忽然没命地响起来,我以为温小花又要找我抱怨了,却见是许教练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许汉文就在那头一嗓子:“出事了!” ------ 一口气双更,说明离结尾不远了! 43 许汉文在电话那头只说出事了,温凡和建东现在人都在医院,我吓了一跳,问他具体什么情况,许教练只留下一句“我现在正赶过去哎计程车计程车!!”就风风火火地挂掉了。我急忙又拨温凡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我也无暇多想了,立刻和螃蟹军团赶去了医院。 一路上我神经紧绷,心想莫非真打起来了?还好医院不远,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我和螃蟹军团刚下车,就看到了同样赶来的吴晨。 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吴晨没和王建东他们在一起?那打架的不是吴晨?除了吴晨温小花还会和队里的谁干架呀?那傢伙一向都是擒贼先擒王,掏蚂蚁窝也是直捣蚁后老巢的呀。我和吴晨对看一眼,双方眼里都有些诧异,不过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急症室里人满为患,我们没在急症病区找着温小花,而是在急症室外的休息椅上找到了正仰面抻着个脖子的温小花。他鼻孔里塞着两捲纸巾,插得像个香炉,正举着手机发微信。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用虚弱得跟林黛玉似的口吻对手机那头的温妈妈道:“我现在人在医院呢~” 温妈妈不知回了什么,温小花又说:“我脚扭伤了,看着还挺严重的,给你发照片!” 我连忙低头看他的脚,他跷着二郎腿,两条长腿一晃一晃的。 我见温小花还真发了张照片过去,狐疑地喊他:“温凡?” 温小花耳朵一动,转过头看见我,霍地站起来:“魏天?你怎么来了?!” 我说是许教练给我打电话的,说曹操曹操就从急症室里出来了,原来躺病床的人是篮球队正选后卫王建东同学。 令我欣慰的是并没有什么打架斗殴事件。这天补课吴晨缺席了,温小花就像中了彩票,心情愉悦地帮另三人订正完试卷,补课结束后王建东和温小花同路,两个人就一起走了,追地铁的时候王建东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当时他是跑温小花后面的,这一摔直接把前面提着书包飞窜的温小花撞下去摔成了大马趴,这个马趴并没有对钛合金的温小花造成伤害值,反倒是倒霉的王建东同学,从温小花蛤蟆一样定住的后背上一颠,径直滚下了楼梯…… 温小花流着鼻血从台阶上抬起头,见王建东蜷在楼梯底下吃痛地叫唤,急忙跳起来,把人扛上背送去医院,自己还飙着鼻血都没管。 还好王建东只是扭伤了脚踝,别处蹭破了点儿皮,没有大碍,但脚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肯定是无缘两周后的比赛了。 吴晨听完就进急症室看望好友了。我低下头,见地面上断断续续滴着血,急症室的地板上也有不少,温小花衣服的胸口上也沾着血,可见温小花把人送来医院后都没顾他自己,而是忙前忙后地把王建东安顿好,才坐下来寂寞地卷着纸巾塞鼻孔。 我看着急症室里的吴晨和王建东,心中愤愤不平,我家温小花对你们那真是不错的,你们怎么就不能对他好点儿?虽然他这个人平时是爱拽得二五八万的,但那又不是因为他是天才,瞧不起凡人,我打赌就算他天生是个蠢材,每天也照样这么拽得二五八万的!这就是温小花啊,投胎成一头猪,他不也得拽拽地哼哼啊! 温小花的微信上还贴着吴晨肿得老高的脚踝,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温妈妈的回覆,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识破了这不是自家烦人儿子那烦人的腿。 温小花刷着微信,闷闷不乐地托着腮。 不一会儿连谈恋爱的赵傅都赶来了,后面是紧跟着赶来的篮球队另三位正选。 我环顾四周,还不到十分钟的工夫,篮球队正选候选们就全到齐了,大家围在王建东身边嘘寒问暖,黑压压的人头罩在王建东同学头顶,颇让王同学受宠若惊。我找了个队友,问他谁通知你的啊,答曰:“温凡啊!” 我又偷瞥章隆的手机,螃蟹军团的微信群里温小花发了条惊悚的“我进医院了!”还配了个精挑细选的尔康表情:我真想大哭一场。 等建东同学的父母赶到,我们这群临时家属也终于可以撤了,走出医院时浩浩荡荡一帮人,好像在拍校园暴力电影。 临别前吴晨忽然喊住温小花,支吾了半天,说了声“谢谢”。 温小花鼻孔里插着两管纸,昂着下巴说我不想听你说谢谢,你要真想谢我,就叫我一声“温哥哥”吧。 我心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不怕玩脱?我满以为吴晨要炸毛,哪晓得他憋了半天,楞是喊了声“温哥哥”! 连温小花都愣住了,下巴“咔哒”弹得老开。 后来坐计程车回去的路上,温小花掏出手机,按下播放,手机录音里立刻传出那声新鲜炮制的“温哥哥!”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录的! 温小花来回听了n遍,幽暗的计程车里回响着吴晨一声又一声“温哥哥”,像在哭丧。最后温小花托着个下巴,遗憾地说:“早知道让他叫温爷爷了。” 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坏胚子! 关于打电话四处召唤人来扎场子这件事,后来我也拐弯抹角地问他了,温小花说急症室那儿谁不是一熘家属陪着啊,就王建东孤零零一个人,我看他可怜,想让他感受一下集体的温暖。 想感受集体温暖的人是你吧,我心想,但没有拆穿他。一想到那个时候,温小花站在急症室外火烧屁股一样八方报信,“xxx吗?王建东出事了!”“餵许教练,我进医院了!”“吴晨告诉你个坏消息,建东出了地铁祸!”“赵傅啊我流了好多血!”……一股脑地报完信,又安静地坐下来,继续看家属陪伴病患的身影,我就好像看见一只淋了雨的大号松鼠,默默地蹲那儿。 温小花是天才,从小他爸妈就没怎么管过他,他爸妈也是大忙人,一年到头飞来飞去,飞走时就把温小花託管给奶奶、外婆、姑妈、姨妈,每次温小花被託管回来,都会换一身行头,有时穿得像福娃,有时晒得黑黑的烫一头小捲毛,个别时候还扎个冲天炮,风尘僕僕地提着行李,挂着一张生无可恋的小脸。 温爸爸温妈妈平时对他也是管吃管住管打就是不管玩,游乐场这样的地方温小花还是自己攒钱去玩的,像云霄飞车这么惊险刺激的玩意儿那简直就是温小花的梦中挚爱啊,但是游乐场规定云霄飞车没有父母陪伴小孩不能单独玩,温小花就只能站在入口门栏外,抬头目送云霄飞车载着惊声尖叫的人们呼啸而过,人工颳起的风把他的小刘海一会儿吹到这边一会儿吹到那边,那小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还老让人心疼。他有时也会装成别人家的孩子企图混进去,结果每次都被工作人员提熘出来,往门栏外无情地一搁。 温小花在游乐场认爹认妈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听马勉说,上初中后温小花还特意和螃蟹军团去游乐场圆过一次梦。云霄飞车上上下下颠着个儿,螃蟹军团全程激动地嚷个不停,只有温小花失望极了。我懂,以他那时生理和心理的状态,这个云霄飞车已经远远不够大,不够刺激了。就这样温小花的其中一个梦“啪嚓”一声破灭了。 不过没关系,温小花这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梦想。想到这个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小时候螃蟹军团从章隆到马勉都生过好几场病,就温小花一个人仿佛被注she了无敌生化病毒,百毒不侵,所以就连生病这件事,有段时间也成为了他的梦想。那时候温妈妈牵着温小花出门买菜,和街坊邻居唠嗑,听说谁家小孩又生病了,每当这时温妈妈就会特别自豪地说:“说来也怪,我家温凡长这么大从来就没生过病,我和他爸私底下都管他叫阿凡达!”苦力温小花提着番茄和鸡蛋,听老妈和邻居阿姨吹嘘着自己是外星人,手都酸了。 螃蟹军团生病时温小花经常逃课去看望,趴在窗户那儿磕着香瓜子陪病号聊天,问你怎么生病的啊?马勉说自己淋了雨,温小花就“哦”一声,隔了几天故意把伞落家里,淋着雨哼着歌儿上学去了。雨他是淋够了,然而没有感冒,没有发烧,前前后后就打了几个喷嚏,没了。更倒霉的是温妈妈以为他想生病赖家里不去上学才搞这么一出,结果不言而喻,温小花装病不成又挨了一顿无妄之揍。 十岁那年温小花终于得偿所愿,生了场大病,腮帮肿起老大一块儿,美颜都快肿没了。但是并没有预想中父母守在床前嘘寒问暖,餵饭餵药帮请假的温馨亲子场面,按温小花自己的话说,那时还只有十岁的他,下巴上血淋淋地挨了一刀!这之后每天都得去医院上药,温妈妈早上带他去医院,我在上学路上时常能看见他苦大仇深的一张小脸。 自那以后温小花对生病这件事也不指望了,不过腮腺炎还是造福了他一次,温爸温妈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作为补偿,他骑上车一蹬,一口气蹬去了大桥,小模样别提多开心了。我也替他开心。这也算是曲线圆了他一个梦吧,尽管这个梦最后也是以他倒栽葱进泥地里悲惨收尾…… 也别说温爸爸温妈妈对温小花不好,只是两个人都是事业型,又都口嫌体正直得很,温小花从小又没个可怜样,也就难怪一直是这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待遇了。
第29页 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他的调皮是情有可原的,我应该对他更好一点,怎么好都不为过的。 计程车上我思绪游离,下车时我问温小花:“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连微信也没一条,太不够哥们了吧。 温小花说我怕你担心啊。 我一下子老感动了,但细想这又说不通:“那你怎么通知了螃……章隆他们啊?”连你爸妈你都通知了呢。 “那几个傢伙太没良心——哦我不是说我妈——是章隆他们,我得让他们担心担心,别只顾着玩,但你就不需要了,你肯定会担心我的嘛~”温小花笑着说,末了转身看着我,“魏天,我有时候觉得你想挺多的,这样不好,别的时候我是没办法,但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要开心点儿。” 我目送他说完轻快步入电梯的背影,电梯里满满当当的光照着我,暖得不得了。 ------ 再有三五更吧~ 44 去了一趟医院之后,温小花和吴晨的关系意外得到了改善,也是无心插柳。以前总是缺席补课的中锋同学周一放学后也乖乖留下来参加补习了。本来篮球队补习没我什么事,我还要忙着给螃蟹军团补习,但有时候不放心,还是会偷偷跟来篮球馆看看。 吴晨破例前来参加补习,许汉文脸都笑开了花,唯独温小花,带着一脸“眼前飞过一只中华按蚊”的表情视若无睹转开了脸。我心想这样也好,井水不犯河水总比打起来强。 然而补课的过程中两人还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吴晨抱怨温小花讲的是天书,温小花就懒洋洋地说可不就是天才说的书吗。 吴晨没听懂要提问,温小花就看着窗外说,好的,这位同学,哪里不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吴晨皱眉:“是我在问你,你往哪儿看啊!” 温小花和树上的麻雀眉来眼去得起劲:“我不是在答你吗,我愿意往哪儿看你管得着吗?” 吴晨气得告状:“教练,有他这么不尊重人的吗?!” 这一嗓子把树上的麻雀轰走了,温小花就“啪”地打开课本举起来遮脸上,从那本拿倒了的物理课本后瓮声瓮气地传来:“全世界的麻雀都飞走了我也不想看你~说吧,哪里不懂?” …… 虽然每天都是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嘴炮,但是能看到温小花生龙活虎地打嘴炮还每次都能打赢的样子,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在给螃蟹军团补课之余,我又开始写起了温小花观察日记。说来也怪,小时候吧,分分钟都想忘了温小花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每天找新鲜的动画漫画看,努力想把温小花从记忆库里清除干净,可那傢伙总能见fèng插针贼眉鼠眼地钻进来,等一年到头我翻开日记,还是四处能见到“温小花”三个字,还有那些涂掉的黑坨坨,可不就是惹恼了我的温小花! 可是如今认识了温小花,又担心将来把他给忘了。人的一生很长,不断会有新的记忆——好的坏的——涂抹在陈年的记忆上,我总忧心等自己老了,就不记得年轻时的事了,想起温小花,只能透过厚厚的记忆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大写的黑坨坨。 这些日记本是我记忆的延伸,我都想好了,等老了,我就把它们码在卧室的墙上~ x年x月x日 姑且算晴吧 温小花上课居然不睡觉了,课堂上竟然还举手提问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老师们都觉得他有鬼。所以尽管温小花的手举得比谁都高,温小花都站起来举手了!温小花两只手在空中卖力地挥舞着,温小花眼看就要生气了!……然而老师们就像没有看见他。 这就叫报应吧。希望把手偷偷摸摸举到前排同学肩膀上的温小花同学,能好好反省一下自身的问题。 我放下笔,听见楼上忙着滚肥皂的温小花“咻——”打了个超慡快的喷嚏。 其实下课后我有问他怎么不睡觉了,温小花托着下巴望着讲台上的板书,说我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让蠢材也能听懂他们的话的。 所以他这次真不是要捣乱,而是成心要不耻下问的。虽然这问题也挺欠揍的。 “你真打算这么问啊?”我问。 温小花两手“啪”一拍课桌:“本来不打算这么问的啊!我本来是想问怎么把复杂的问题讲得浅显易懂的,够礼貌吧,谁叫他们一个个都装看不见我!”说着又郁闷地把下巴託了回去,“后面两节课我还得举手,最好这些傢伙谁也别点我起来,谁叫我我就当全班面那么问。”最后还十分可怕地补了句,“别拦我。” 温小花向来说到做到,后两节课果然也阴森森地举手了,但令我欣慰的是,老师们并没有大发善心。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本来都预备给他一个机会的穆老把到嘴边的“温凡”又咽了回去,我回头看温小花,见他高举的手臂发着抖放下来,憋笑得好辛苦。 中午吃饭时温小花一下子变得很文静,大概是觉得丢面子了。有时候我觉得他挺可恶的,但是每次可恶没可恶起来的时候,就又觉得太可怜了。 最后我主动揽下了这个指导“如何让蠢材听懂天才的话”的任务。 “不如你试着给他们写板书吧,”我说,“你的思维太快,他们跟不上,你把思考过程写下来,用写的比用讲的慢,而且看不懂还可以倒回去重看,他们应该就能慢慢上手了。” 温小花嘴里含着个汤勺看着我,银色的汤勺映亮他眼中满满的佩服。 不过讲真,上课睡觉被嫌,不睡觉也被嫌,连举手提问都被嫌,换别人长着他这副好皮囊,谁不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啊,就温小花,混到这个份上,好像空运来的一朵香槟玫瑰,最后插到一土钵钵里。 我拉出床下装得满噹噹的箱子,箱子里的带锁日记本们一阵摇动,好不热闹,好似装满了上蹿下跳的尖嘴松鼠。我把今日份的日记本放进去,嗯,今天的松鼠君是双爪合十,仰面流泪的,我笑着想,老叫人心疼了~ 我不是天才,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最拿手的科目,叫做“温小花”。我就这么从第一本日记本开始看着他,学习他,每写一次日记,就又复习了一遍,虽然这好像是做无用功,因为永远也不会有期末考试的那天。 人们写日记,是希望多年以后还能微笑着怀念当年的点点滴滴,可是一想到未来将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把这些日记本翻开来一本本怀念,我就会有一点难过。 ----- 这章只是个小过度,下章一定长! 45 经过我的提点,温小花又观摩了几节课,自诩成果斐然,第二天放学后他夹着一块小黑板,哼着歌儿去了篮球馆,把小黑板往从美术教室借来的画架上一搁,开始了人生第一段板书生涯。 我照例过来偷看,温小花写板书的速度跟职业棋手复盘一样飞快,一不留神你还以为有人按了快进,照这种速度写下来,吴晨等人自然还是懵逼的。 温小花也懵逼了,他把板书擦了一遍又一遍,又是扩写步骤,又学着穆老慢条斯理地边写边念,然而吴晨三人依然是三张懵逼脸,仿佛被按了暂停,一点儿进展也没有。温小花是个急性子,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戳戳戳:“这儿这儿这儿!关键步骤都写这么明白了怎么就看不懂呢?!” 吴晨面子上挂不住,哼了一声:“你凶什么呀?你那一手烂字谁看得懂啊?” 我心说要完,虽然我也认同温小花的字是蚂蚁爬出来的,但是从没当他面这么说过啊。在温小花自己的设定中,他的字是完美的啊!小学时代他就学着偶像明星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鬼都看不懂了,我记得那会儿学校男厕所隔间的门板后全是他高度不足一米四的签名,那时连马勉的家长名都是温小花御笔冒签的呢,这种侮辱他怎么承受得起! 温小花站在自己的一手烂字旁,好似被人迎面洒了一公斤盐。愣怔了半晌,一股红晕从脖子升起,他仿佛一只被迅速烫熟的虾子,在最后一刻从盘子里蹦了起来:“你是不是——” 那个动物名还没出口,吴晨就熟练地举手打了报告:“教练他骂人!” 许汉文杵着拐杖赶来,温小花翻脸比翻书还快,无辜得好像只是个打酱油的:“我骂什么了?” “你是不是想说猪?看口型就知道了!” “猪?哈哈你想什么呢?”温小花抛着粉笔,大言不惭,“本大爷骂人从不骂猪,猪是有脑子的,在我的世界里你只能叫糙履虫!” 出乎意料的,吴晨时候并没有显得很愤怒。 温小花伸着脖子端详他:“我骂你糙履虫你都不生气?” 吴晨一脸我为什么要生气的表情。 温小花眨眼:“那骂你猪呢?” 吴晨暴怒地飞去课本! 温小花眼疾手快地举起黑板挡了下来,躲在黑板后露出一脸“凡人的世界好不可理喻”的表情。 这场鸡飞狗跳的补习折腾到最后,中锋同学才总算满了意,说看嘛,好好说话好好写板书不行吗? 温小花白他一眼没回嘴,给我发微信,说我的研究还是卓有成效的,蠢材终于听懂了。 我给螃蟹军团的补习通常完得比较早,原本约好谁先结束谁去找对方,结果几乎天天都是我去篮球馆领温小花。每次去领人的时候,温小花都忙着打嘴炮呢,我就站在门口注意听,等他占了上风,就喊“温凡”,温小花就“哎”地回我,也不管还在气头上的吴晨,飞快地拽起背包往肩上一挎,三两下就跑出来了。完胜! 一唤就来,比召唤兽还高效。我想起小学那会儿,我想和他说个话,都被挤在人群后找不到机会,叫他的名字,也因为隔得太远,温小花回头望呀望,楞是看不见我。 但他会转头问螃蟹军团:“我是不是幻听了?” 章隆说:“我奶奶说过,这是鬼在叫你,你听见了也不能回头的。” 马勉紧张地问那回头了怎么办? 章隆显然也不知道,就胡诌,说那你就大喊“恶灵退散”! 马勉就替温小花大喊了一声“恶灵退散”!! 温小花哈哈大笑着揉着马勉的脑袋。 一辆洒水车经过,绿灯转了红,我这个恶灵就这么被“退散”在了斑马线后,手里拿着温小花书包上掉落的路飞挂件,默默看着他们走远。
第30页 时过境迁,斑马线还是那条斑马线,对温小花而言,我终于不再是恶灵了,而是一个他活了十七年,突然邂逅了的知音。我多希望和他一样,也把他当成上了高中后才突然结交上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我的心里也会不平衡啊。 可夜里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真要给我这个机会,抹去那八年旁观着他长大的恶灵时光,我也是会拒绝的吧…… 这天回家的路上我决定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告诉温小花我就住他楼下。不然每次走到楼下,温小花就丢下一句“拜拜明天见”,扔我一个人在门外,自个儿钻电梯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说。 没想到温小花也转过身来,我俩站在红绿灯的街口,异口同声。温小花让我先说,我一看红灯就剩不到十秒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就住你家楼下。” 说完绿灯就亮了,行人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温小花眼睛眨巴着问我:“……什么?” “就是住你楼下。走了。”我板着脸没敢抬头,拽着温小花强行过马路。 温小花一路别着肩膀盯着我,半晌,不太相信地问:“经常做红烧肉那家吗?” “还有回锅肉。”我说。 温小花停下脚步,眼睛“铮”地一亮:“天哪魏天你真住我楼下啊!” 你到底觊觎我家的肉多久了…… 一路上我们重复着“魏天你太不够朋友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我想说的,一直没找到机会。”“算了原谅你~” 前一秒才表示不追究了,走过一个路口这傢伙就又刨根问底起来:“不对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 “你能别倒着走路吗?”我说。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的,只有高兴的时候他才会不好好走路。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年温小花骨朵代表班级参加马拉松,拿了第一,学校奖了一顶棒球帽,温小花戴着棒球帽,回去的路上就是这么倒着蹦蹦跳跳的,没想到一蹦撞在了温妈妈背上,温妈妈提着温小花的书包带,像牵狗一样把温小花牵走了,一路教训着不好好走路的温小花,然而没什么卵用,她牵着的是温小花的身体,温小花的灵魂我看分明是在天上飘着的。 “听见我说话了吗?”温妈妈给了温小花一个脑瓢儿。 棒球帽垮下来盖住了温小花大半张脸,灵魂归窍的温小花把帽檐支上去,一双眼睛炯炯发亮,说母亲大人我拿了马拉松冠军! 温妈妈还是挺高兴的,说好我知道了,今晚回去给你做顿好吃的。 温小花说那说好的王八呢? 那小模样真是甜得不得了。 当晚温妈妈将一道乌龟王八汤端上了温小花的饭桌,据章隆后来形容,温小花的心理阴影几乎笼罩了整栋大楼,那之后一个礼拜他见人都不说话的。 有天早上飘着毛毛雨,我看他拽着书包带心不在焉走在前面,连红绿灯都没注意,怕他想不开,我就只好跟在他后面。温小花没走去学校的路,他走着走着在一座桥上停下来,我站在桥对面,见他在桥边蹲了下去,两手扒拉着桥栏,脑瓜子戳在栏杆中央,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桥下的河面。 我能想像他的心情,盼望了那么久的王八,非但没养成,还一不小心给吃进了肚子里,以温小花好吃的性格,事后说不定还举着碗说“好吃!再给我来一碗”,他一定很后悔没有早点冲进厨房解救那只王八。 那时我守在他兔蹲的背影后,心想等我长大了,有钱了,一定要给他买个王八。一定。 46 于是半个小时后,温小花空降在了我家的客厅里。 我爸妈要加班,家里没别人,再加上进电梯后温小花径直按了我家的楼层,都没按他自己的,这是强行要我请他做客的节奏啊。我看着他背对着我心虚地哼着歌儿,企图遮住电梯按钮板的背影,心想这人脸皮太厚了! 此时此刻温小花就站在我家客厅中央,我瞧着他,心中有一种离奇的罪恶感,好像在公园里看到一株特别好看的花,觊觎多年,终于趁着某个月黑风高夜下了黑手,把花偷偷挪到了自个儿家里。 我给温小花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这朵一米八几的花“咕噜咕噜”两口就把自己灌溉了,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温小花参观完我家客厅又参观了阳台,然后一副羞涩侷促的样子停在了我的房门前。我只好给他开了门。他离开我房间时我书架上的漫威手办都被扭成了不忍直视的模样。温小花如颱风过境般又扫荡到了厨房门口,他那不争气的肚子在这时唱起了空城计。 这唱得也太巧了,我都怀疑是不是预谋的,温小花倒是挺不好意思,还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好像这肚子多不懂事似的。我一想他回家也是站在阳台上孤独地挑泡面,就说要不你留下来吃饭吧? 适时温小花正在研究冰箱上的冰箱贴,他闻言回头看着我,说:“魏天,咱们是朋友,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你确定要留我下来吃饭吗?” 留你吃个饭而已,怎么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后来咱俩就一块儿吃饭了。看着餐桌对面百闻不如一吃的温小花,我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画面本该发生在八年前,那时温小花骨朵终日飢一顿饱一顿,因为父母常年人在海外,他的童年有一半时间是在奶奶和舅妈家度过的,中午打开便当盒,里面不是舅妈给做的根本嚼不烂的红烧牛肉,就是奶奶给做的又腻又软的糯米饭。一块牛肉他能嚼上一分钟,撑着个下巴生无可恋地左边嚼了右边嚼,最后还是呸呸呸都吐掉了,有时他会发狠咽下一整块牛肉,这么干了几次就吃不消了,所以以后肉基本都没下过肚,就只放嘴里“啪嗒”一下,啜个味儿就恋恋不捨地搁一边了。 温奶奶嫌弃舅妈照顾不好温小花,特意把温小花接到自个儿家里头,新生活开始的头一天,中午吃便当时温小花和螃蟹军团都很期待,毕竟温奶奶对温小花那是真爱啊,去菜市场买牛蛙回来不为吃,专给温小花养着的也就只有温奶奶了,结果一揭开便当盖子,螃蟹军团都默默走远了,留温小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呆望着那一盒放满了红枣、莲子、枸杞的糯米八宝饭。温小花吃一顿午饭就光顾着吐枣核儿了,我记得那天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毛衣吐着枣核,好像一个豌豆she手。 说起来温小花三天两头吃不到一顿好的,但是不妨碍他写作文时调用丰富的素材刻画出一个心灵手巧做菜一级棒的《我的母亲大人》,温妈妈在温小花的作文里会做黄金炒饭、宇宙烧麦、云龙炸虾,每道菜他还认真描写了色香味,哪里是在写母亲,分明在写舌尖上的中国,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舌尖上的中国》,后来我才听说这些名字吓死凡人的菜单他都是从《中华小当家》里剽窃来的。我光想着他看完小当家,闷不开心地上桌吃奶奶做的甜死人的八宝饭,亦或是看完小当家,边回忆边在作文里写“厨房里飘来母亲大人蒸宇宙大烧麦的香气”,就觉得梦想与现实的差距也不过如此了…… 那时候我看他为吃这个事儿挺痛苦的,就琢磨着想个由头请他到我家来蹭饭,不过这种事还得先交上朋友才好开口。然而这么多年我都倒霉催地没能和他交上朋友,于是这个心愿也一直没有达成。 直到今天。 要是那时候温小花坐我家餐椅上,小短腿恐怕都搁不到地上,如今温小花两条腿都能伸我这边来了。我觊觎楼上的温小花多年,温小花觊觎我家的红烧肉多年,到今天,咱俩终于得偿所愿。 虽然我请他留下来吃饭的时候他说得好像自己会在餐桌上暴走似的,但其实也还好,桌上的红烧肉一扫但没有光,盘子里始终留着最后一块红烧肉,我俩都闷头吃饭,装作没看见还剩了一块,到最后谁都没夹。 收拾碗筷的时候温小花才惋惜地说:“不是还有一块吗,你怎么不吃啊?”还上下端详我,“魏天你吃太少了,难怪这么瘦。” 我把那块红烧肉和一些剩饭倒口袋里:“一会儿下楼去餵大黄吧。”大黄是咱们小区的流浪狗。我抬头看温小花,他低头瞧着我手里的红烧肉,带着一脸“便宜大黄了”的表情点点头。 吃完饭温小花抢着要洗碗,说是要给我爸妈留下一个好印象,把我妈的围裙往腰上胡乱一扎,像小姑娘穿着一条夏威夷糙裙似的就热火朝天地开动了。 我爸妈早知道楼上住着个你了,我心说,我爸对你的印象那就是一混世魔王,我妈对你的印象也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好印象,那是没有的,你也别指望了,连我对你都没啥好印象呢。 温小花哼着歌儿刷盘子,每刷完一个就给我过目,我一看,妈呀,这次能拿75分!连盘子上的水都擦得干干净净,当初给我洗个饭盒都不及格呢,为毛给我爸妈洗碗就这么殷勤! 温小花洗完手转身脱围裙,低着头手在背后摸索了半天:“哎魏天,来帮我一下,好像捆成死结了?” 说着已经自动背过身去,后腰上五花大绑的大疙瘩好像一簇打结的大尾巴撂我面前,我只好给他搭把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窗户上我俩一前一后的倒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帮温小花脱裙子这种事,我可从来都没有肖想过!但这场面看着吧,活像温小花吃了我一顿好的,现在要投桃报李,给我一点类似“脱裙子”的福利? 是我的错觉吧……我红着耳根,偷偷抬眼瞄他。 温小花眼睛眯啊眯,最后打了个无辜的喷嚏。 肉也吃了,好印象也强行留了,送温小花到玄关时我问他:“你不是还有事要跟我说吗?” 温小花弯腰穿好鞋,直起身挎上背包:“待会儿还打球吗?” 我都耽搁好多功课了,而且我也没有上场打比赛的资格,这不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吗,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打呀,怎么不打?”我听见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声音。 温小花笑着帮我把门带上:“那一会儿打球的时候告诉你。” 我看着合拢的门,长出一口气。 魏天你瞎逞什么能呢!不怕阴沟里翻船啊? *** 约的地点还是旧厂房的篮球场,我到的时候温小花已经到了,他没穿外套,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t恤,坐在厂房外的花台边,脚边搁着篮球,见我来,笑着把球抛给我:“先打球吧!别的待会儿再说!”
第31页 这天打球的情形和以往都不同,今天的温小花好像格外的认真,平常咱们都是半练半玩,我拼一把还是可以应付他的,现在他一拿出认真的劲头,我一下就变得左支右绌。 玩一对一,不一会儿我就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法过他,又闪不开人,最后只得孤注一掷投了个三分球,球一点准头都没有,与其说是求进,毋宁说是求停。 求停下来让我缓一缓,我是凡人,不是天才。 球砸在篮板上落下来,我弯下腰撑着膝盖缓气,温小花去捡球了,我埋头大口吸着气,见温小花的影子抓着球走过来。 “今天许汉文说王建东上不了场了,要重新选个控球后卫。”说着他单膝蹲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来试试吧,魏天。” 我?我想说你别开玩笑了,一抬头,却看见温小花半分不像在开玩笑的脸。 “你来试试吧,”他说,“做我的后卫。” 47 我答应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简直毫无悬念!魏天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啊,一对上温小花他就会变成大结巴、胆小鬼、傻包子! 听上去,要让一个接触篮球不到一学期的新人代表学校上场打比赛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温小花想让我争取控球后卫这个位置却并非没有理由,控球后卫不需要个子高,不需要过人的弹跳力和爆发力,他只需有开阔的视野,冷静的头脑,能灵活高效地组织全队进攻防守。 在温小花眼里,这无疑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毕竟我是一个可以在榜单上打败他的天才啊。 而我明知不可能,却不甘心让他失望。我也认真想过,许汉文反正是不会让我这样的半吊子加入他的篮球队的,我只要装模作样地陪温小花练练球就可以了。 可是等真的到了训练场上,我就知道这行不通了。 废旧厂房篮球场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清扫一空,小山一样的落叶堆积在球场边,我茫茫然走向焕然一新的球场,望见温小花倚着篮球架的背影,他喝着一罐可乐,脖子上还有晶亮的汗珠,领口都湿了一圈。应该是等了我有一阵子了,这不可乐都喝干了,仰着脖子易拉罐往嘴里抖啊抖,也没抖出来几滴。 我咳嗽一声,温小花回头看见我,笑逐颜开地朝我招手。这么多落叶,他至少提前了一个小时来清扫球场。我扶扶眼镜低头走过去,不忍心再敷衍他。看来全国联赛和期末考试,控球后卫和金榜题名,我只能选择一个了…… 虽说控球后卫不必像前锋一样有杀伤力,但基本功怎么也得练扎实,罚球得练,过人得练,假动作我就算自己不玩也得防着对手吧……我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做针对性的加强训练。虽然我已下了决心,意志上和体能上都要磨练自己,但真这么高强度地训练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身体被逼到极限还是次要,和温小花之间太大的差距和总是不能如意的训练效果一再打击着我的自信心。练带球过人的时候,温小花哪怕单手防我我也过不去,而他随便一个假动作带球过我跟玩似的,罚球更别提了,得投五六个才能进一个,还得看运气,进了球也没啥喝彩,我俩都垮下肩膀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休息的时候,我们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我问他三分球练了多久才有十拿九稳的准头。 温小花看着我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小花眼一眨,低头拿t恤的下摆揩着脸,说不记得了,反正比你强不了多少。 我见他原本是擦下巴上的汗,擦着擦着就把鼻子眼睛都一併捂进去了,我把带来的毛巾递给他,心说你这个拿红领巾擦手的毛病怎么还不改呢。 温小花接过毛巾往脸上一堆,只露出刘海下一对贼亮的眼睛,对我说:“要不要我帮你去买点水?你脸好红啊。” 我才觉察脸上是热得发烫,不过嘴硬也是我的人设:“没事,我就是这体质。” “脸红体质?” 我骄傲地“嗯”了一声。 “……你还是流汗体质。”温小花眼睛在毛巾后惆怅地看着我。 我抬头望篮球架:“我罚球怎么准头这么烂呢?” “可能因为戴着眼镜,所以找不好进球的感觉吧。” “那带球过人呢?” 温小花低头看我的鞋:“可能是鞋带松了所以找不到过人的感觉吧。” ……我就算是杀人放火了,你也得找理由说服我是英雄好汉吧。 温小花的右脚靠在我左脚边,鞋带捆了个我看不懂的花式:“你这鞋带……” 温小花闻言蹲下来,把毛巾往脑门上一搭,三下五除二把我的鞋带也绑成了和他一个样:“这是我独创的捆法,一场比赛打下来都不会松掉。” 我还来不及拒绝鞋带就被绑成了一个丑疙瘩,只好委婉地问:“这个……要怎么解开啊?” “哦很简单,像这样,两边拉一下就开……”说着揪住鞋带两头往两边一扯—— 噗。 我俩都尴尬了。鞋带没有解开,被拧成了个死疙瘩。 我看温小花,温小花看我的鞋,半晌,他两手按着膝盖,整个人沮丧地兔蹲了下去:“我今天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盖在他脑门上的毛巾一边长一边短,好像警犬耷拉的耳朵,因为抓错了犯人这只警犬正分分钟想装中暑晕过去呢吧…… 你说你老这么装逼不成倒玩脱我怎么信得过你啊! 一滴水“啪嗒”落在白毛巾上,紧接着跟倒豆子似地“噼噼啪啪”往温小花脑门上砸下来,转眼我们身边的沙地上就是大大小小的雨点子了。 *** 雨说下就下,我俩都没带伞,只好往厂房里避雨。 我们从厂房里就地取材,搬了两只小箱子做板凳,坐在厂房大门口,看着这场毫无预兆,铺天盖地的雨。温小花百无聊赖地玩着我的鞋带,我低头扫了一眼我脚背上的疙瘩,它正像屎壳郎的粪球一样越变越大。 雨沙沙地下,凉意沁入心脾,缓解了训练后的劳累,我禁不住问:“为什么想要我当后卫啊?” 温小花边解鞋带边道:“你说过想和我一起打篮球的吧,说到底篮球还是团体运动,我们这样两个人一对一地玩那不叫一起打篮球,你坐在冷板凳上,看我在球场上打球,那也不叫一起打篮球。桌球有桌球的魅力,篮球的魅力一定要在比赛场上才能体会。”他抬起头来,沖我笑了笑,白毛巾搭在脖子上,被雨水淋湿的刘海又黑又亮,漫画少年一般的干净,“咱们两个要一起上场打比赛,你给我传球,我呢负责进球得分,我再帮你抢篮板,你负责组织进攻,这样才叫一起打了篮球。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温小花又低头奋战起鞋带,我看着他,心说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啊!我把他的话默默在心里背了一遍,那种肉麻中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浪漫的滋味反覆萦绕在唇齿之间。 “好了!”鞋带终于解开,温小花拍拍手直起背。 赶在温小花的爪子蠢蠢欲动前,我连忙弯腰自己绑好了鞋带,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温小花拿毛巾讪讪地擦着额头,一脸“算了吧,下次再给他绑”的样子。 雨看起来短时间内也停不了,温小花的人生是不可以被困在这巴掌大块地的,于是我们决定去仓库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着遮雨的东西。废弃的厂房里干燥昏暗,我们分头行动,我打开了手机照明,才想起来温小花没带手机,这么暗要怎么看得见啊,正要回头招呼他,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老妈打来的: “魏天,我和你爸在车上呢,你看是想吃火锅还是给你买个蛋糕啊?” 这一通话来得莫名其妙的,吃火锅就算了……“买蛋糕干嘛啊?”我问。 “不是你说的吗,上次问你你说生日就简单一点,一家人吃个火锅或者买个蛋糕吹吹蜡烛就成吗?” 我醍醐灌顶,今天是我生日啊!不知不觉我stk温小花又一个年头了! 我看我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就跟我妈说我人在外头,你们随便买个蛋糕回来吧,记得买蜡烛,等我回来吹! 我老妈总希望哪天我能请同学到家里来帮我过生,这个心愿从我读小学一直延续到我读高中,然而作为一名每天都在爆肝奋斗的优等生,我哪有这个功夫啊。 我挂了电话,回头喊温小花,喊了一声没回应,喊到第二声时“哗啦”一响,温小花从一排木箱后支出个头,把我吓了一跳。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真的像一只大号的啮齿动物!而且是很贼的那种! 我把手机举高,看见他手里拽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一叠木箱上跳下来,那是一个大编织口袋,能把人都装进去那种。我们两个在大门外提着口袋两角,让雨水沖洗走上面的灰尘。 温小花抖了抖编织袋,“哗啦呼啦”两下,水都抖我脸上了,然后他把编织袋举在头顶,跑出去站雨里试了一下,说没问题。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看着站在雨里顶着编织袋的温小花,他看着屋檐下的我——我要淡定地走过去并钻进他的编织袋下。 同温小花打一把伞是一回事,同他罩一个编织袋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要和他靠这么近,说不定连他睫毛有几根都数得清,我就忍不住要同手同脚…… 我迟迟没迈开正确的那只脚,于是温小花头顶那口编织袋悄无声息地越举越歪,直到给我留出老大一块空间。 再不过去他都要把自己戳外面淋雨了,我赶紧硬着头皮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低头钻进了编织袋下。 温小花侧头看我,我飞快地瞄他一眼收回视线,把编织袋举高,说:“走吧!!” 说这话时我出了好大一口气,感觉自己亢奋得如同斗兽场里鼻孔喷气的公牛! 48 举着编织袋我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除了头顶倒豆子样的雨声,就只有温小花偶尔的一句“雨好大呀”“雨太大了”“雨怎么这么大啊?” 我说了什么吗?没有,我好像只是点头…… 这样又安静了一会儿,到红绿灯处,温小花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温小花没回答我,撒开手丢了编织袋就往回跑。 我举着塌了一半的编织袋:“餵——你去哪儿啊?!”
第32页 “我手机忘那儿了!魏天你先回去吧!” 红灯变绿,我分了下神,只这么一下,温小花的背影就火速消失在街角了。我愣了两秒,突然想起来,什么手机?!你今天明明没带手机! 待我一路追回旧厂房,雨也早歇了,在旧厂房外果然看见了温小花,我正要喊住他,却见温小花根本没进厂房,而是径直穿过了马路。 怎么回事? *** 我实在很好奇温小花为什么要撒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谎,就这么跟着温小花一直走到了热闹的商业街。雨后的空气微凉,整座城市仿佛被洗得焕然一新,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恶灵时代,从乡下搬来繁华的大都市,总是一个人无所适从的魏小天,被活得那样精彩的温小花情不自禁牵引着,就这样追在他身后走啊走,走遍了大街小巷,走熟了整座城市,走足了九年的光阴。 有时候也会觉得做一个影子有点寂寞,偶尔当温小花不开心地拽着书包带闷头大跨步的时候,但大多却都是阳光普照的日子,因为温小花的世界没有隔夜的愁。每当我度过乏善可陈的一天,进浴室打开花洒洗澡,就想像温小花此刻也站在唰唰喷洒的花洒下,哼着歌儿搓着胳肢窝,站在镜子前垫着脚,半干不湿的毛巾往脸蛋上一搓,又把自己洗成了一个快乐的温小花。我知道第二天又能看见他生龙活虎地领着螃蟹军团招摇过市,蹦蹦跳跳大声笑闹的样子了,光是这么想想,就能让我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那感觉就像夜里做了噩梦,睁开眼发现邻居家的灯亮着,照得你心安又幸福。 我不愿把温小花比作太阳(如果以前不懂事时比喻过,那也是黑历史),他没那个逼格嘛,他就是一大瓦数的灯泡,上面挂着蜘蛛网,蚊子还绕着飞的那种。可我就是喜欢这只永远“噼里啪啦”地亮着的灯泡~ 步行街上的街灯亮了起来,前方的温小花停下脚步,走到一扇橱窗前,低头打量橱窗里的运动鞋,右手在衣兜里插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拿了出来,转头刚要走,忽然被玻璃上自己的倒映吓到,赶紧站那儿整理起刘海来,这一理至少理了五分钟才满意,我绷不住笑出声,温小花警惕得跟糙原上的啮齿动物似的,“咻”地一下转头,我仿佛能看见他嘴边抖来抖去四处侦察的鬍鬚,好在我站在广告牌后,他并没有侦察到我~ 最后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把脖子上挂的毛巾取下来,拿在手里继续仿佛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六傍晚的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我在交织的人群中出神地跟着那条白毛巾,一不留神它就消失在了灯红酒绿的街头。 我没有再追上去,原本只是好奇,为什么温小花会说谎,然而一路走来,慢慢的好奇变成了无奈。 我相信温小花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但或许是可以一起打篮球,但还没有资格知道他全部秘密的朋友。也许有些事他只有对着螃蟹军团才能知无不言,而这没什么可抱怨的,虽然我已经写了八年的日记,嗯,快九年了,但对温小花来说,他认识我毕竟还不到一学期,对我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愿让我知道,我就不该强行要知道。 我提着编织袋,掉头返回了那间专卖店,看了看橱窗里的鞋,好像有听说打篮球的人挺耗鞋的。温小花的生日还有三个月呢,攒攒应该够买,当然了,我瞥了一眼温小花瞧中的那款花里胡哨的闷骚紫篮球鞋,这款你就休想了。 有人打喷嚏,我下意识地回头,身后是或步履匆忙或谈笑风生的陌生身影。这会儿温小花应该早走远了吧,我把手中的编织袋裹了裹,加入了周末狂欢夜游的队伍。 去最近的地铁站需要穿过整个步行街,这条步行街在八年前还不是步行街,只是一条有点热闹的商业街,如今已经繁华得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但我还是能细数出不少旧时起就存在至今的店面,比如街角的小邮局,还有巷口的小面铺。 快要到地铁站时忽然见路边围着许多人,我抬头一看,这是小学时代温小花就常来光顾的游戏厅,和小邮局小面铺一样,见证了我们这群中二少年的一整个小屁孩时代。当然,游戏厅现在已经升级成电玩城了,此刻门口的抓娃娃机被围得水泄不通,是遇见高手了吧。我记得温小花小时候玩这个就挺厉害的,不过娃娃机里都是毛茸茸的公仔,小女孩才喜欢,温小花只爱抓,并不钟爱抓到的玩意儿,每次都抓得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抓来的娃娃都给了喜欢毛公仔的马勉。 游戏厅老闆巴不得他别玩这个,时常站在后面唱衰温小花:“喂,小黑锅脸,不喜欢以后就别来抓了啊!”温小花一边如霸道小总裁般把抓来的功夫熊猫拿给满心欢喜的马小勉,一边昂着小脑袋质问老闆为什么不弄点儿像是王八呀,蛤蟆呀,鳄鱼呀这样没毛的玩具。老闆的表情一怔,想必在那一刻永远记住了眼前这个熊孩子。 开眼界后老闆叼着烟反唇相讥:“那你怎么就不穿裙子啊?” 温小花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背带短裤,抬头说:“我穿裙子你就给弄只王八公仔来吗?要不然蛤蟆也行。” 螃蟹军团在温小花背后齐刷刷点头,敦促老闆快点答应。后来老闆还真给娃娃机里配置了一只绿油油的小青蛙。温小花站在娃娃机前嫌弃地说:“我要的是蛤蟆,不然蟾蜍也行啊,这种身上都没有疙瘩的哪里好看!” 老闆嘴上的烟都掉了下来,一脸日了蛤蟆的表情。温小花在娃娃机前一通疯夹,夹来的娃娃都塞给了马勉,在老闆快要跪地求饶的目光下不满意地走了。 我回忆着儿时的笑料,眼角忽然从围观的人群中瞥到什么,那白晃晃绕在脖子上的,怎么看着像是我的毛巾啊? 这时从娃娃机中央传来一嗓子我听了九年的声音:“hello kitty!谁要的啊?” 人群中立刻有女生举手:“我的我的!小帅哥谢谢你啊!” 我扒开人群往里瞅,那个在娃娃机前大展身手的可不就是脖子上挂着毛巾的温小花!温小花把那只kitty猫拿给女生,对方笑逐颜开地将一长串游戏券挂他脖子上,温小花倒是没介意这个吃豆腐的举动,低头扫了一眼奖券数量,又抬头问:“还有人要吗?三百张游戏券抓一次,不成功不收费!” 人们争先恐后,跃跃欲试。 老了八岁,曾经的店老闆,如今的城老闆闻讯赶来,见娃娃机都快被抓空了,站在温小花背后抓狂地喊:“温凡你还行不行了?!你这是要让我破产啊!” 温小花专心操作,老气横秋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嘛,谁叫你不兑换给我那个手办。” “那手办三千张游戏券才够兑换,你拿三百张给我?!你怎么不去穿裙子啊?!” 温小花回头嫣然一笑:“所以啊,你要三千张我给你三千张咯~这叫求仁得仁!”说着夹中的铃声又喜庆地响了起来。 “你饶了我吧小祖宗……”老闆贴着娃娃机,简直恨不能跳进里面拯救娃娃们于水深火热。 我没有打扰温小花发挥技能,自个儿熘进了电玩城,扫过长长的柜檯,一眼就瞄到了那个要价3000奖券的礼品。 那边厢,老闆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把温小花给劝进来了,也不知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我赶忙躲到一边,听见老闆问: “怎么就非得要这个啊?选个便宜点儿的看在你照顾我生意多年的份上我就少算一点兑换给你了……” 温小花趴在柜檯上,敲着柜檯开始讲道理:“这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你看,我呢喜欢蚂蚁,这个又是蚁人,我朋友喜欢漫威英雄,手办快集齐就差这个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把我们两人联繫在一起的最好的礼物。” “你是送朋友又不是送女朋友,要两个人联繫在一起干嘛啊……” 温小花倏地涨红脖子:“你懂什么呀!”又傲娇地摆摆手,“反正你不懂。” 老闆唉声嘆气地走进柜檯后,一脸不舍地把手办取了下来,交给柜檯外搓着手心的温小花。 温小花瞪大眼说你就这么给我啊? “小祖宗你还想怎样啊?!” “好歹给我包起来啊!我这是送人的生日礼物!生日礼物你懂不懂啊?”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又蹲在闷热的柜檯后摸摸索索了一阵,片刻后老闆站起来擦擦汗,温小花也站起来拿毛巾擦了擦汗,老闆说这样行了吧。 温小花才抬起手来,手上捧着个拿《环球时报》包裹着的礼品盒,还是拿一卷白色塑料绳扎的。 温小花看了看似乎还是觉得太寒碜了,正要开口,老闆已经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外赶了:“行了行了!重要的是心意嘛!而且包装和礼品之间有落差才有惊喜呀!好走不送啊!” 温小花站在游戏城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把那只丑爆了的礼品盒小心放进老闆给他的海澜之家纸袋里,提着往地铁站走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混入熙攘的人群,在娃娃机前听到“手办”两个字时我还努力劝自己别自作多情,像小时候那会儿,以为人家把你当个谁,结果人家压根不记得你,多难堪啊……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我的自作多情,这分明就是要送给我的礼物啊!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我的名字,但是不管怎么想也不会是别人吧,如果这都能变成送给别人的,那真是没了天理了,我魏天一定不会服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九年了,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啊!我要对温小花有信心,对我自己有信心。 我和温小花上了同一趟地铁,我探头看着坐在隔壁车厢的温小花,他不时低头扒开纸袋往里看上一眼,活像蚁人真的会变成蚁人不见了似的。 望着窗外黑峻峻的隧道,我知道温小花此刻和我一样正倒数着站点,还有三站他就能把礼物送给我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能收到温小花送我的生日礼物了。 49 到家的时候快晚上十点了,进门就瞧见了桌上的蛋糕,蛋糕的尺寸我和爸妈三个人吃有点勉强,但加上温小花就刚好了,连生日蜡烛都是温小花中意的闷骚紫。我打开蛋糕,把蜡烛插上去,打火机捏在手里,现在就只等温小花来敲门了。然而等了许久,门没响,手机却意外响了起来。 五分钟后我匆匆赶到小区的篮球场。夜深了,小区里没几个人,苍白的路灯照着篮球场内休息的长凳子,温小花坐在长凳上,腿上放着那只国民男装的纸袋,他两手握着纸袋的提手,端端正正像个头一次织毛衣送给心上人的小姑娘。一群蚊子在他头顶的路灯下飞来飞去,看着就渗人,然而温小花浑然不觉。
第33页 我推了推眼镜,鼓起勇气走上前,温小花看见我,一脸郑重地从长凳上起身,又偷偷把纸袋藏到了身后。 “这么晚了,叫我下来什么事啊?”我明知故问。 温小花没吱声,我刚想鼓励一下他,就见温小花忽然把什么东西递给我,说: “吃辣条不?” “……”我看着他递来的一包辣条,彻底服了。 *** 我们并肩坐在长凳上,安静地吃着辣条,我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把手弄油了,要不待会儿可不好拿礼物。可是都过去半包辣条的工夫了,我睨着跷着二郎腿故作轻松的温小花,这到底是还要铺垫多久啊?是要把辣条都吃光吗? 我悄悄加快了吃辣条的速度,吃着吃着发现温小花虽然跷着二郎腿,但其实跷得不甚潇洒,我心想这难道不是在铺垫一个surprise,而只是因为……害羞吗? 不过想想也是啦,躲在废纸箱后突然偷听到了我的生日,蹲在原地转来转去不知所措,没钱买礼物只好强取豪夺了一个,还是用环球时报包着,用国民男装袋提着,这么奇葩的组合,温小花底气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嘴角都辣痛了,辣条终于快被我搞定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我自己敲打他一下吧,我实在受不了蚊子一直在头顶飞来飞去了。 正欲开口,温小花忽然就把纸袋塞给我了,佯装不经意地说:“还要吃吗,里面还有,自己拿~” 我看着这只放着我生日礼物的国民男装纸袋,这个设计我给零分…… 温小花面上漫不经心,眼睛里滚动的字幕就像拉斯维加斯的彩灯:快拿啊!快拿啊!! 好吧…… 我把干净的左手探了进去,在温小花热情如火的注视下,终于顺利拿到了这份得来不易的礼物。 这时温小花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什么,往我头上一拉—— “happy birthday!” 彩条从罐子里喷出来,在夜深人静的篮球场上那一声犹如蹚到了地雷,把狂欢的蚊子们都轰飞了一半。 彩条在我镜片上黏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黑坨坨,视野中,斑驳的温小花朝后一扔空罐子,屁股朝我挪近了两下,催促我:“拆开看看!” 惊甫未定间我拆开报纸,取出了装在盒子里的蚁人手办,然后穷尽我毕生演技,狂喜地发出一声“哇哦!!” 我能感到温小花都快被我“哇哦”醉了。 “这礼物简直不能更棒!漫威的手办我都集得差不多了,就差这个了!”我激动地说。 “我知道啊,”温小花向后撑着手臂,二郎腿都快跷上天了,“我去你房间时就知道了,这个你肯定会喜欢!” “你怎么不到我家里来?我爸妈买了蛋糕,上来一起吃啊!”我说。 温小花轻快的表情又变得老气横秋起来,他坐起来弓着背,忧虑地说:“我总觉得现在就上门有点不好意思……下次吧!”说着转头对我一笑。 我没有勉强他,那就下次吧,等你多留几次好印象,你小时候确实是太混了,难保我爸妈不记着~虽然收到了礼物还要一个人吹蜡烛是有点遗憾,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双倍地弥补了。 我低头端详着手办,在电玩城时隔着柜檯,看不清细节,现在细看,这的确是值得3000张奖券的奖品,温小花一定是一眼就相中了它。 除了开心,还有庆幸,还好今天我有跟着温小花,还好被我在电玩城发现了他,对温小花来说送出了这份礼物最重要,但对我来说,如果不知道他为了送出这份礼物所做的一切,那该多遗憾啊…… 我会珍惜你的蚁人的。 我们就这样在一群中华按蚊的狂欢下完成了送生日礼物的仪式。回去的路上,温凡在电梯里对我说:“今天是你生日,明天咱们不练球了,放你一天假吧!” “不用放一天,”我说,“给我半天吧,让我睡个懒觉,下午咱们还在老地方,反正和你打球挺开心的。” 电梯门开了,我走出去,温小花喊住我:“魏天!” 我回头。 “和你一块儿,不管是打桌球还是打篮球,我都很开心。”温小花笑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电梯门带着那张我熟悉了九年的微笑,缓缓合上。 被温小花一再忽视的那几年,我也怀疑过,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如果我不是喜欢了他九年那么长,现在也不会觉得好像征服了星辰大海那么满足吧…… *** 第二天下午我依约去了旧厂房篮球场,温小花见着我,表情十分意外。 我下意识想推眼镜,才发现眼镜没了:“你不是说我投三分球不准是因为戴眼镜吗,所以我上午去配了副隐形。”我说,又低下头,“上次你说那个不会松的鞋带怎么捆来着?” 温小花手把手教会了我他的粪球鞋带捆绑法,现在没有眼镜添乱,没有鞋带绊脚,再加上我120分的努力,也不知道最后能给我的成效多加几分。就算达不到温小花的期望,我也得想办法离那个期望尽可能近一点,是吧。 想到昨天,总觉得今天也会是幸运的一天,一开始也真是好兆头不断,练习带球过人的时候,没有眼镜妨碍,感觉自己彻底放开了手脚,不久温小花就必须两只手来防我了,练到后头我越练越勇,总觉得只差一点就能带球突破,来个灌篮什么的! 可是我的那点好运似乎总是用得很快。 昨天才下过雨,地上虽说没有积水,但是依然湿滑,这个篮球场常年无人打扫修缮,地面上有些地方生了青苔,好几次我差点滑倒,但我没觉得是个问题,摔了就摔了呗,哪个玩篮球的没跌倒过几次。我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防守我的温小花身上,一对一地练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开始有点了解他的路数了,我太想争口气,想也没想就使了个我从电视上看到的假动作,没想到竟然凑效了,温小花大概也是没想到我出奇招,愣了那么零点几秒,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我让球过去了! 我兴奋得脑子一瞎,追着球撇下温小花,眼里就只有前方的球篮了,就想着我怎么也得进一个吧,我也是会打篮球的人了!却没想步伐迈得太急太大,鞋底在青苔上一滑,脚腕一扭,身体重重斜摔了下去! 等我想爬起来的时候才惊觉脚上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天气那么凉慡,我却全身冷汗都下来了。这痛感,有点不一般啊…… 50 我以为是膝盖扭伤,但是痛感一直没有缓解,温小花二话不说背我去了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我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怕不会是轻微的扭伤这么简单。做完检查,医生告诉我是韧带损伤,建议住院,我蒙圈了好久,才在温小花的提醒下给老妈打了电话。 挂断电话转身,温小花就站在我身后,脸上写满了愧疚。 “对不起……” “只是个意外啊,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还要谢谢你背我来医院呢。”我说,“就是恐怕没有办法陪你打比赛了……” “别提比赛了,要不是我让你陪我打比赛,也不会这样……” 我知道他有多自责,如果窗外的花圃里有荆棘,他肯定就跳出去削了捆背上跪我跟前了。 我很想说,不是你的错,错在我。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场打比赛有什么错?你一点错都没有。 医生也告诉我了,摔跤并不是我受伤的主因,而是短期内陡增的运动量超过了我肌肉和韧带能负荷的极限,才会在滑倒时拉伤了韧带。 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呢? 人们总以为只要加倍努力,就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加倍努力就能完成的,那压根不叫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真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凭你如何加倍努力,也完成不了,非但完成不了,还会遭反噬。对那些没有金刚钻却想揽瓷器活的人一向如此,对想和天才温小花一起上场打篮球的魏天也该是如此。 爸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先搬进了病房,病房是双人间,另一张床位的病人已经出院了,温小花把我扶到床上躺好,问我:“渴吗?” “有一点。” “我看也是,你嘴唇都干了,我去打水!”说着就提了开水瓶去水房了。 不一会儿我收到温小花发来的微信:要排队,你等我一会儿啊! 我回他:不急,反正也不会渴死。 温小花:我急啊,现在温度又下去了,又得等! 我都能想像他抱着个开水瓶凑过去,水温就“biu”欺负人地跳下来,要是没有后面排队的人,温小花肯定就指着热水器的龙头骂了。 得等一阵了吧,我向后靠在枕头上,没想到刚放下手机,温小花就飞奔回来了,手里拿着纸杯:“给你!我去医生办公室里倒的!你先喝!”然后不等我回话又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我捧着纸杯,水还在杯子里荡漾,水温透过纸壳熨在手心,十指连心,一下就流进了心坎。 *** 我爸妈赶来医院的时候温小花刚打水回来,三个人走到病房门前同时叫了声“魏天”,然后杵在门口面面相觑。 我赶紧起身介绍:“爸、妈!这是我同学,温凡!” 我爸妈其实是认得温小花这个混世小魔王的,咱们小区用户多年来的日常便是: ——卧槽这树枝是被雷噼断了吗? ——哪来的雷呀,17栋的温小凡骑断的!这都本月第三次了,那熊孩子也是摔不疼…… 又或: ——谁把这些破烂堆这儿的啊? ——17栋的温凡呗,捡回来要造钢铁侠吧哈哈哈~ 我爸妈此刻的表情吧,就如同见到了网络红人,还是倍感亲切的。但温小花这是头一遭见着我父母,一见面就行了个90度的大礼,好似在接待外国元首:“伯父伯母快请进!” 我爸妈进来后,温小花就开始忙前忙后了,搬了两把椅子给我爸妈安放好,又急着问:“伯父伯母喝茶还是喝饮料?” 我心说这是在住院吶,除了白开水我们还能提供什么吗?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有一个双开门冰柜…… 我爸妈分明是来医院看望儿子的,但面对温小花火样的热情,简直比上门提亲还侷促,半晌我爸看了我妈一眼,说,那咱们喝茶吧?我妈用怪罪的眼神看我爸,意思是你也不长心,你看不出来人家同学只是随口问问,哪里来的茶!
第34页 温小花却一口道:“红茶还是绿茶?铁观音还是碧螺春?” 我爸看了我妈一眼,弱气地说:“要不就铁……” 温小花丢下一句“那你们聊我去泡茶”,嗖一下就跑了出去。 我和爸妈在空空的病房里呆若木鸡:到底哪里来的铁观音?! 唉,好印象也不是这么留的,也不知道温小花冲出病房后是不是站在走廊里放空,惶恐地捧着脸蛋无声吶喊:我为什么要硬扛?!! 医生来和我爸妈大致说明了病况,说也没什么大碍,运动时拉伤肌肉韧带什么的很常见,让住院主要是怕伤情加剧造成撕裂,现在卧床上药观察恢复,没有大碍的话过两天就能出院,你们也没必要太担心,我爸妈自然也就安下心来。 没想到医生前脚刚走,温小花后脚就左手右手各一杯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我爸一喝,还真是铁观音,不禁面露惊讶。 我好奇茶是哪儿来的,温小花手从外套的兜里一掏,变戏法地掏出两只红富士和一把小水果刀,蹲到垃圾桶旁卖力地削了起来。 这又是哪里来的苹果?! 五分钟后温小花把两只削得如同土豆的苹果递给了我爸妈…… 之前我已经跟我爸妈都说了,是我自己打篮球时不小心滑倒的,但温凡很自责,因为是他约我打篮球的,所以他要在你们面前低头认错你们千万不要搭理他。 温小花削完苹果果然往我爸妈跟前一站,头已经开始低下去了,好在我老妈似乎挺喜欢温小花的,大概因为温小花小时候被温妈妈揍的时候那声情并茂的哭号声颇赚了我妈一把同情泪吧,再加上我妈一直盼望我能带个朋友上家里来玩玩,别老把自己宅家里,现如今见我有个颜值这么高,热情得像沙漠的朋友,自然是没什么责备的话,反倒很感谢温小花把我送来医院,而我爸是个妻管严,我妈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这样温小花满腔的悔恨都说不出口了,站在我床边,像个忠实的哨兵…… 我妈把带来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交给我,又跟我很是交代了一番,和老爸两个人商量谁留下来陪我,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住院。温小花在这时冒了个脑袋进去,轻声插嘴:“伯父伯母不用你们留下来,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们放心回去吧!” “你不用上学吗?”我妈问。 “不用啊,我是学霸。”温小花回头看我,一脸“对吧”,示意我和爸妈说明一下他这个不得了的特殊情况,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上不上学和你是不是学霸有什么关系,你是得了穆老御笔亲批了还是怎样,什么时候轮到你逃课来照顾我了? 我说我不需要人照顾,又不是啥大病,你们把住院费缴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温小花就在一旁忙不迭点头:“对,我照顾他就行了,我爸妈都出国了,家里也没人,魏天滑这一跤怎么也有我的原因,不让我照顾他我过意不去,就是……”他两手揣衣兜里,一脸囊中羞涩的可怜样,“钱这方面我实在有点……” 我爸给我们俩留下了生活费,很放心地拿给温小花,温小花双手接过钱,转头就上交给了我…… 这样我爸妈终于被温小花强行说服,准备走了。临走前我见老妈似乎欲言又止,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我妈想了想,摇摇头:“算了,没事,你好好把伤养好。你爸这几天要到外地出差,明天下班我来看你。” 温小花把我爹妈送了好久才一脸暗喜地回来,八成是自觉留下了颇好的印象,但是推开我的病房门,看到我扎得厚厚的膝盖,一张松鼠脸又暗自神伤起来,拖了张椅子坐我膝盖前,瞧着我的膝盖骨唉声嘆气。 我问他茶和苹果都是哪儿来的,他说找别人借的,又问:“晚饭你想吃点啥,我去买!” “你真要留下来陪我啊?”我问。 “都说好了的呀!”温小花眉头一皱,要生气的样子。 “你陪我一会儿是可以,但是第二天还是要去学校……” “去学校干嘛?睡觉啊?”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 温小花又从兜里神奇地掏出一个橘子,掰了递给我,安抚地说:“魏天,说真的,讲理你肯定讲不赢我,吃橘子吧。” 这话听着真够欠扁的。 晚上温小花就睡在护理的病床上,那摺叠床对他来说又窄又短,睡上去人都是蜷着的,我都替他难受,不久就见他哼哼着翻了个身,长腿“得儿”挂在床外,还是一脸犹如泡着一泓迷你温泉的惬意…… 在睡觉这方面,温小花无疑也是个天才。 半夜我想上厕所,不想惊动他,就自个儿悄悄起来,只不过扶了下病床,老旧的病床就“吱呀”一响,上一刻还在泡温泉的温小花立马像从沸水里跳起来的猴子:“魏天你怎么起来了?!要喝水吗?” “放水……”我说,“你睡吧,我自己能行。”不就三两步距离吗,单脚也能跳过去。 温小花不由分说上来扶住我:“那怎么行呢,你这单腿跳过去,万一把好着的那条腿又跳折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啊……”这是骨头啊又不是多米诺骨牌,说折就折…… “那可难说,你可是……” “被足球砸晕过。” 温小花点头:“知道就好。” 进了卫生间,我站在马桶前,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如同一个人形摆设的温小花。 温小花看着镜子里的我俩,体贴地问:“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看了看自己尚还健在的双手:“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温小花“哦”了一声,留下一句“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需要我帮忙不要客气”出门带上了门。 我在洗手间里拘谨地放着水,这并不是客气的问题好吗…… 晚上有了这个小插曲,我以为温小花第二天准要赖个床的,没想到等我睁开眼,摺叠床上已经没人了。我没听见手机闹铃,温小花一定是又把手机调成振动放在枕头下了。 窗外天渐渐亮了,本科室的患者家属们陆陆续续起床,打着哈欠去医院食堂打早餐,这时候温小花推门进来了,手里提着的早餐却不是医院的,而是kfc的。 病友们手里多是贫瘠的稀饭泡菜加馒头,衬托之下,袋子上肯德基老爷爷的笑脸犹如在发光。 我在护士和病友们艷羡的目光下享受起这顿奢侈的早餐,温小花把剩余的钱点好上交给我,我随便扫了一眼,心如刀绞,像他这么没节制,我们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天,迟早要喝西北风…… 我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委婉地提醒下温小花下次省着点买,就见温小花把垃圾桶挪到脚跟前,弓着背剥起了茶叶蛋。 我喝着两碗瘦肉粥其中的一碗,把另一碗递给他:“先吃这个吧,免得凉了。” “那是给你买的,我吃鹧鸪~”温小花嘴里包着半个鸡蛋,口齿不清地说。 “这有两碗啊……” “都是给你的,一碗的分量太少,不够吃的,你还在养伤嘛,要多吃点。” 剎那间我那些苦口婆心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他就给自己买了个茶叶蛋啊,连喝的都没买,就倒了杯开水凑活,好歹买盒酸奶啊! 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说:“温凡,我摔这一跤真的不关你的事,当然也不关我的事,我就是运气差了点儿,我这人从小运气就差,和别人没关系。” 小时候就这样,好像人人都能跟你交上朋友,就我不行,总是被重要的人忽视。我这倒霉劲早就习惯了,所以真的不关你的事。 温小花吃着吃着拿下空蛋壳,笑着说:“你不希望我这么想,那我就不这么想了。”他望了望窗外,“今天天气好,想出去走走吗?” *** 温小花借来一部轮椅,推着我去花园散步。医院的花园很大,但景致单调萧索,温小花推着我左转右转,循着鸟鸣声,把我推到一棵大树下,我抬头看,树上竟有个鸟巢! 鸟窝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虽然看不见小麻雀,但是每当麻雀夫妇衔着吃的回来餵食,就能瞄见鸟窝上方一排七上八下的脑袋尖。 我瞧得津津有味:“你怎么找着这些鸟窝的?” “从小练出来的吧,”温小花说,“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嘛,不想写作业,也没别的事干,章隆他们又回家了,我就去小区花园里找鸟窝,我还掏过鸟蛋……” 我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 温小花的腮帮立刻正直地鼓了起来:“我就看看,最后都还回去了!” 好吧,我点点头。 “小的时候想像力丰富嘛,”温小花接着说,抬头望着树上热闹的情景,“看它们筑巢餵小鸟,就好像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瞧着温小花仰着的侧脸,心有戚戚,那时我看着你和螃蟹军团,也总觉得和你们是一伙的。 那个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你是天才,我喜欢你也和你是天才无关,如果在那时我就知道和你成为朋友的唯二途径,就是像螃蟹军团一样陪着你长大,或是把自己变成能与你心心相印的天才,我一定会穿越回去,告诉那时候还在赌气害臊的魏小天,快点追上去说要和温小花交朋友吧,这样你们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才会不辜负八年的时光!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无论你怎么努力,你都再也追不上他了…… 也许脚受了伤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我不必在比赛场上出状况,温小花也就没那么快看穿我的伪装的。 51 住院第一天,就迎来了探望者。许教练站在病房门口朝我“嗨”了一声,我既惊讶又感动,问老师你今天不上班吗? “这就是体育老师的好处嘛。”许汉文把水果搁在床头,笑眯眯拖了张凳子坐我床边,坐下来才一脸苦涩地道,“快期末了,我的课都被瓜分掉了……” 我蛮同情他,体育老师真真是食物链底端的存在啊…… 许汉文打量我的膝盖:“不过魏天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你那个水平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啊?温凡乱来你怎么能跟着他乱来啊!我刚在外面把那小子教训了一顿!”
第35页 “怎么教训的啊?”我怕他把我受伤的事怪到温小花头上,体育课被抢了也不要拿温小花出气啊。他可能是你在学校里唯一的拥趸了啊。 许老师一脸替天行道的快意:“我说你要吃张飞滷鸭,让他速速买去了,从这儿到张飞滷鸭店来回少说一个多小时吧,够他跑一阵的了!” 我松了口气,还好体育老师的头脑也不复杂,又问,他带钱了吗? “带着呢,拿着个灰色的钱夹~”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想起来了,本来是拜託他去买两个橘子的。 我默默合上抽屉,希望温小花还能记得帮我省点儿钱。 篮球队的成员这会儿不是在上自修就是在逃课,万年单身狗的许老师坐在我病房里做起了心灵导师: “做朋友也得有底线,不能什么都依着他呀,现在你陪他加入球队,还陪他上场打比赛,再过几年你不得陪他抢银行呀?” 温小花对银行能有什么兴趣啊,钞票在他眼里比厕纸还不如,厕纸他还知道省着用呢。 “我又不傻,”我说,“我对他好还不是因为他对我也好啊。” 许教练狐疑:“是吗?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们好了没一个学期的样子?” “哪能啊,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哈?真的假的?” 许汉文声音陡高了八度,我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说熘嘴了,这不像是我会犯下的错误,而我居然说得这么自然而然…… “你和温凡真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啊?”许汉文摇头,“魏天你一定是在唬我!” 许老师脸上挂着笑,当真以为我在开玩笑。可这并不是玩笑,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见证,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的记忆里,但对我来说,它是真实存在的、陪着温小花一块儿长大的、属于魏小天的童年。 “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 窗外阳光灿烂,我一面想像着温小花随着人流挤出地铁,飞奔去滷鸭店的身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温小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我还有的是时间。 从温小花帮我报视力表,讲到我帮他借课本,从温小花送我蜗牛,讲到我抱他上树抓虫子,从温小花把鸡蛋换成鳄鱼蛋,讲到我把他从泥地里拔出来,从温小花骑树上用虫子吓唬我,讲到我发誓再也不要和他交朋友…… 阳光照着许汉文的蒙圈脸,温小花这会儿正卡在滷鸭店看不到头的排队顾客中,百无聊赖地点着人头吧。一个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课的下午,总会显得特别的漫长,可是再漫长,也比不过我独自看着一个人八年的时光。 “老师,你能想像吗?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在我还没有和他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当成别人都不能取代的,唯一的好朋友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太耀眼又太早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他会变成太阳,那么多星星,你只看得见他一颗。由不得我不承认,温小花根本不是啥挂着蜘蛛网“噼噼啪啪”的灯泡,他就是太阳,和逼格无关,决定这个事实的是“分量”——重到让我的世界都扭曲的发光发热的天体,就是名叫“温小花”的太阳。 说完我看向目瞪口呆的许汉文,病房里鸦雀无声,直到我哈哈一笑:“你不会真信了吧?” 许教练才猛眨眼:“卧槽假的啊?!” “这是我小时候看的一部电影里的剧情,好老的了。”我笑着说。 许汉文抚着胸口:“吓死我了!你说得有板有眼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是什么电影啊?” “不记得了。”我耸耸肩,“不过要是我真的从小和温凡一块儿长大,我们的感情一定比现在还好吧。” 许汉文露出了笃定不已的表情:“这我信。” 其实许老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这话对我来说也足矣了。 *** 倒霉的体育老师突然接到校长查岗的电话,唯唯诺诺地走了。傍晚时温小花买回了滷鸭,钱包瘪了一半,我也懒得点钱了,及时行乐吧。 晚上温小花推我去了花园,我们饱餐了一顿,在水池旁看星星。 快九点了,散步的病人都回住院大楼了,偌大的花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温小花坐在喷水池旁,就在我身边,树上的蝉鸣,池塘里的蛙鸣,又让我情不自禁回忆起那个无忧无虑,连天地万物都簇新明亮、生趣盎然的童年。 “魏天,你想好高考报考哪所大学了吗?”温小花望着夜空,忽然问。 怎么想起来问起这个,不是还有一年吗?我问:“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温小花点头,“我想考a大,他们的篮球队挺不错的,虽然在大学生联赛中排名不在前茅,但是这两年名次上升很快,潜力不错,”他转向我,认真地说,“而且a大生科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 我有些惊讶,我猜到温小花一定会把篮球作为自己人生路上的道标,甚至想过他会不会长大后真任性地去打篮球了,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人才的巨大浪费,但人这一辈子那么短,能随心所愿多不容易,我都做好无条件支持他任性的准备了,但万万没想到他的未来小半才是冲着篮球去的,大半却是冲着生科院去的。 “你想学这个?”我问。 “嗯,”温小花点点头,“成为职业球员毕竟不现实。” 我看着他的侧脸,温小花变得成熟了。九年的磨砺,虽然没有磨去他的稜角,却将他的内在打磨得更加圆润莹亮。 “你呢?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温小花问我。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小学升大学也好,初中升高中也罢,都是听从父母的意愿,比起能和老爸干架的温小花,我更像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但是如果爸妈对我的未来都没有意见,也不想安排,我能自己做出选择的话,我想……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温小花错愕地眨眼。 我想和你在一起。胸口有个声音,心cháo起伏地说。 温小花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是马勉打来的,问我在哪儿住院,螃蟹军团明天要来看我。 其实我很想托马勉给我带些功课来,但又说不出口,天才不在乎旷课这么三五天,回去半天功夫就全跟上了。 温小花哼着歌儿挂断通话,转头看了我一阵,敲敲脑壳:“对了我刚刚问什么来着?” 这两天真是营养没跟上吧,都变金鱼脑了……“你问我为什么看着你。”我说。 “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温凡,好早我就想说了,我老觉得你像一个人……” “什么人?” “像是哪个漫画人物……”我说。 温小花支起耳朵,两眼发光……不是印堂都在放光地盯着我,还故作镇静地问:“哪个漫画人物?” 我吊了他半天胃口,最后残忍地说:“实在想不起来了。有点晚了,我们回去吧。” 晚风将落叶刮在池塘水面上,恰如山寨流川枫此刻的心情,温小花闷闷地起身推轮椅,月黑风高的也不知道在瞎琢磨啥,差点把我推树干上。 “哎哎!看路!” 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嘛。 ------- 今天爆肝更了这么多,下章应该就能完结了!明天或者后天吧! 52 在温小花热的过度关怀下,脚伤恢复得很快,只观察了四天,医生就批准我回家了。 出院当天正好是高中篮球赛的分组抽籤赛,我们学校是客场作战,比赛地在清潭市,这样一来我也就没法赶去观战助威了。这天中午老妈来接我办出院手续,我提着行李站在医院大厅,看看时间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吧,温小花是不是又穿着他的11号战衣走来走去,快把对手烦到死了啊,说不定还会用球衣的下摆擦汗,把毛巾盖脑门上耍酷,可怜他这些cos流川枫的心机小动作,有生之年大概也只有我能get到了…… 正愉快地想着,手机就响了,是章隆打来的。 “赢了吗?”一接电话我就问。 “赢了!”章隆大声说,周边都是乌拉拉的噪音,看来他们还在球馆里,“唉魏天你没能来现场太可惜了,这场精彩极了,我温爷一个人独揽全队一半得分!” 章隆是温小花粉丝中脑残程度最低的一个,他都激动得喊出“温爷”了,可见温小花今天表现不俗,我一点都不奇怪,但也觉得有点可惜:“温凡呢?” “哦他呀,本来在球队更衣室……” 章隆话没说完,马勉就抢过了手机:“魏天跟你说,那个女生也来了!还记得吗?就给温小爷写情书那个!今天咱们学校和清潭一中打比赛,那妹子在自己学校的观众席里楞是顶住压力一个人替温小爷加油!比赛完了我还看见她专程去更衣室外等温小爷,就刚才,两个人都一起出去了!” ***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和马勉章隆的通话的。但听到温小花和那个女孩再次见面的消息,听着柳窦和赵傅在后面兴奋地附和“这两人是不是好上了啊”,我竟然也不是特别震惊和难过。就像得了癌症的患者,又突然被判了死刑,他只是接受一个迟早会来、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的既定事实罢了。 计程车上,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什么原因 我竟然又会遇见你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 就这样陷入爱的陷阱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听这首歌,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惊喜降临的爱情。 副歌一直循环着,我突然就难过起来了。 *** 回到家,老妈开了门,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你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玄关,冷不丁看见收拾得空荡荡的屋子,和地板上打包的大小行李。 母亲也看着冷冷清清的客厅:“因为你住院所以之前就没跟你说,你爸被调到b市做分区经理了,以后长年都会待在那边……” 后面的话不肖说我也知道了:“……什么时候搬?” “你们下周期末考吧,你好好考试,考完后办完转学手续,咱们就过去。”
第36页 我点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房里的东西还都摆在老地方,架子上的书和手办也没有动过,大概是想等我回来自己清理,决定哪些带走,哪些留下。 我不喜欢搬家,每一次搬家,总有些东西要被割捨掉,小时候从奶奶家搬到城里,已经割捨掉太多东西,而现在我更有了怎样都不愿割捨的东西。我望着书架上的手办发呆,温小花送我的蚁人我还是可以带走的,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怀念地看着他送我的蚁人,抬起头想再听听楼上恼人的拍球声,却明白再也听不见了。 坏消息接踵而来的时候,就仿佛是一种启示,我推开窗户,看着苍白的天空。究竟想让我明白什么呢? *** 我没有待在家里休息,下午还是赶回了学校,刚好赶上第二堂自修课,我找人借了笔记和试卷,对着复印好的资料认真自学起来。搬去b市的决定我无力改变,温小花和那个女孩也会走到一起吧,想来想去,我现在唯一还能为他做的,就是在这最后一次考试里,依然不叫他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 自修课结束时我接到温小花发来的微信,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学校。 温小花发了条语音给我:“好,我一会儿就回学校了,那你等我啊!” 听起来他像是有很多话要和我说,而我听着那声迫不及待的“等我啊”,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我还是留下来等他了,一边等一边抓紧时间复习备考。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有迟到的袁冬留了下来,正拖拖拉拉地做着清洁。 半干不湿的拖把时不时撞在我桌脚和椅子腿上,我再一次摆正了复习资料,又埋头苦读起来。 袁冬不耐烦地说:“喂,要复习不会回家去复习啊?你在这儿很妨碍我做清洁好吗?” “我在等人。”我说。 “等人非得在教室里等?” 手头要记忆、消化、巩固的东西多得好像半辈子也看不完,我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很沖地回了一句:“想顺便复习一下功课不可以吗?在你眼里等人就得干等,这种活法叫浪费生命。” 袁冬“切”了一声:“摆什么谱啊,你不是天才嘛,天才还复习功课做什么,矫情不矫情?”说着手上的抹布在水桶里故意大力一荡,污水“啪嗒”一声溅我课桌上。 我一忍再忍,这下也火了,“啪”地放下笔:“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天才,温凡才是天才,这样你满意了吗?另外你能不能安静地做你的清洁,让我这个凡人在教室里矫情地复习一下功课?” “呵你还火了?”袁冬干脆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扔,又溅起老高的水到我裤腿上,“是你非坐这儿妨碍我做清洁的,你还有理了?!学校这么大哪儿不能复习功课啊?你要真有心想复习,马路牙子上也能复习!” 我霍地站起来,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我是妨碍他做清洁了,但我就是不想说声“对不起”息事宁人! 我硬赖着不走,袁冬也被我横在路中央的样子给惹毛了,一扔拖把:“怎么,你还想来硬的呀?!” 来硬的就是打架吧。我二话不说,把椅子掉了个面儿,撸起袖子,手肘往课桌上气势沉沉地一搁。 打架我不会,但我会扳手腕。 袁冬见状抱拳比了个“拜服”的手势,也不甘示弱地在另一边坐下。 我俩狠掰了一手,也不知道悲愤是不是真的能转化成力量,我竟然把看起来比我壮的袁冬给扳赢了。 袁冬揉着青筋暴起的手腕,满脸嘆服地看着我:“看不出来啊,魏天你还有这一手……” 我也没想到呢,我都做好输了就朝你挥一拳头的无赖准备了。我推了推眼镜:“承让了。” 扳了一局,把我火气也扳没了,袁冬也和我冰释了前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做完清洁,对我说:“你不是要等温凡吗,要不然我把钥匙留给你吧。” 我只顾着埋头复习,说了句“不用了,谢谢”。 我听见袁冬在收拾书包,但人却没走,老半天了,才传来一声嘆气,我抬起头来,袁冬站在教室门口,挠着头说:“你们这些天才就是太自我了,旁人想和你们说上话,交个朋友也交不上。那行吧,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我望着袁冬离开的背影,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原来在外人眼里其实我和温小花一样。温小花找不到朋友,因为他是天才,在他与普通人之间天生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但最起码他还拥有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而我没有朋友,却是因为我只顾追着温小花,忘了自己还可以回回头,去牵住别人递过来的手,是我自己竖起了围墙。 这天我最终没能等到温小花,在教室等了快一个钟头,给温小花打去电话,却被告知不在服务区。学校快关门了,我收拾好书包,给八王爷关好窗,锁上教室门,又绕去篮球馆后面,餵了总司几块火腿肉,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刚到家就接到温小花打来的电话,他在手机那头气喘如牛:“对不起魏天,你还在学校等我吗?!大巴堵在隧道里了,之前想联繫你都没信号!” 我也料到了八成,但是听到他说暂时回不来,竟然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你怎么气喘吁吁的?”我问。 “没什么,”温小花啧了一声,“手机快没电了,那等我回来晚上见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我知道温小花一定是想和我说说比赛的战况,但是没准还会说些别的,假设他真把我当成心心相印的知己的话。 他这么急于找我倾述,我应该觉得荣幸,我却像受了凌迟一样,又累又自我厌恶。 然而晚上温小花竟然也没来找我。九点过的时候,我才接到温小花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他那边终于不再是车水马龙的嘈杂噪音,静悄悄的,像是已经到家了。 “魏天你睡了吗?” 我明明还在复习功课,却仿佛心虚般急忙就关了灯,说已经上床休息了。 温小花显得有些遗憾:“真对不起,本来想快点回来,跟你说说比赛的事的,你没能来现场嘛……” “没关系,”我说,“明天到学校再说吧。”如果只是比赛的事,我是怎么都愿意听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堵了一晚上吗?” “没,大巴堵在隧道了,我下车给你打电话,结果刚打完电话车就疏通了,那司机估计把我忘了,我没回大巴上,身上除了手机别的都在车上,只好走回来了……” 我才明白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为什么喘成那样,大巴堵在隧道里没信号,为了给我打电话他一定是跑出了隧道…… 哪个司机能把温小花都落在路上啊,这也太欺负人了! 我站在熄了灯的房间里,抬头看着天花板,我还没睡觉,应该去见他吗?这傢伙一定是有好多话想说,都憋了一天了,也许就只是单纯地想找我谈谈比赛的经过呢…… “这么晚了,你还是睡吧,”温小花在手机那边说,声音里透着一点疲惫的笑意,“明天见~” 我原地枯站了一会儿,见楼上的灯也灭了,温小花徒步走了两三公里,应该也累得不行了。他睡了,我便拉上窗帘,打开了床头灯,又扑进功课里。 *** 第二天到学校,温小花果然拉着我讲起了比赛的事,各种“咻咻”“咣咣”的拟声词不断,我都错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人形大喇叭,正直播着《灌篮高手》第xxx话,流川枫一个人的战场!通篇都是“8号传球给了我”,“我和3号做了个配合”,“9号差点把球弄丢还好我及时抢到”“然后我就灌篮了!”……比赛直播结束后,温小花像拉cast表一样体贴地一一告诉我,8号是董飞,3号是吴晨,9号是李浩飞,……我对这个cast名单还是很欣慰的,说明温小花有良心了。 明明心事重重,我还是被他逗笑了不止一次。和温小花在一起,就是烦恼的时候也是开心的。 上课铃都响了,温小花还赖在我桌旁不肯走,非等到穆老走进来凶巴巴地咳嗽一声,才蹿回自己座位上。三天后就是期末考试,课堂上基本以自习为主,有穆老坐镇,大家都埋头备考,教室里很安静,没了大松鼠在耳边聒噪,我的心情就像十分钟前才被大尾巴温小花努力拽上高峰的云霄飞车,这会儿仿佛失去了动力一般,节节滑落。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坐在没有温小花的教室里了。 在我侧后方,凯旋归来的流川枫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模拟试题,然后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趴了下去,在穆老严肃的一声咳嗽中,将试卷拖过来盖在了脑门上。如果现在把手探到试卷下,就会接收到温小花吹出来的一阵阵生气勃勃的温泉风。 鼻子好像被芥末呛了一下。我会好想念他的吧。 ***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温小花并没有提到送情书的女孩的事,这一天平安过去,我好像是顺利避开了那个话题,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感激老天对我手下留情。 三天后就是期末考试了,这三天螃蟹军团和篮球队也都在疯魔一般地备考,开口闭口就是“考试”“药丸”偶尔还有“作弊”“小抄”这样的不和谐词,不过我都当没听见,全“哔——”过去了。并没有人提及别的话题。我就这么在惴惴不安的清晨醒来,又在傍晚带着一份万幸的心情回到家。 坐在收拾得半空的卧室里,人疲惫得想一头睡去,从小到大那么多场考试,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让我心中如此没底。而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和温小花出现在同一张榜单上了,我很想有个好结果,像小说一样,作为配角的我,也可以有一个美好的退场。 *** 十五中的考试安排得很紧,考完后还会继续补课一周,出完成绩才会放假。第一天就要考三科,打仗般忙碌的节奏。考前学号全部打乱,抽籤决定考场,全校的学生都像陀螺一样转起来。上午考完两科,下午考英语的时候,我破天荒地竟然没能重新检查一遍,考试结束后还是有不少人找我对答案,我却没什么把握,趁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匆匆下楼离开了。 我在篮球馆后面总司君的老巢找到了温小花,他蹲在总司君的墙fèng前,书包搁在膝盖上,手里还是捏着根狗尾巴糙,往墙fèng里捅啊捅:“哪儿去了呀,我这几天出去比赛你也不想我……”
第37页 我才想起他准是考完就出来等我了,一定是等了很久。 “等很长时间了吧?”我故作轻松地走上前。 温小花闻声回头,站起来书包就“啪嗒”掉地上:“没有,我也才刚到!这次我可有听你的,做完试卷检查了一遍,不过还是提前交卷了,否则又得被堵着没完没了地问答案了~” 我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把我那时的气话都记在心上了,但是我能说什么呢?只有苦笑,是我让你考完检查的,可你知不知道你检查一遍,我就更加没有一点机会了。 “走吧。”温小花提起书包走过来,那根狗尾巴糙还挂在书包链上,在微风里偷偷地扬着头。 我心想也不用考赢他的,只要还是第二就好了吧。 翌日又是陀螺样紧锣密鼓的一天,考完上午的两科,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科物理了,算是我最拿手的科目,试卷拿到手我飞快地扫了一遍,考试前穆老和我们说这次物理考试题出得难,原来并不是唬我们的。教室里不时传来两声棘手的啧啧声,我却反而放下心来,之前没能十拿九稳的,现在就在物理上扳回来吧。 我以为这会是我考得最轻松的一科,然而结果却令我始料未及。 一个人累到极限时又突然放松下来会怎样? 前段日子没日没夜地练球,还要帮篮球队补习,出院后这几天我每天彻夜备考到凌晨三点,好不容易熬过了最没有把握的化学,大概打死我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会在自己最拿手的物理考场上睡过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监考老师提醒时间时我才猛然惊醒,这时离考试结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而我还有大半页的题目一个字都没写! 任凭我再如何奋笔疾书也无济于事,最后几分钟我审题审得目不交睫,眼睛都快刺痛出眼泪了,考试结束的铃声还是准时响了,监考老师让停笔交卷,我终于也体会到了试卷写不完的惊慌。题目太难了,没有做完的人毕竟是大多数,尽管监考老师不断在催,还是有人抓紧最后几秒趴在读题卡上狂涂狂写,妄图蒙对一道选择题。 待到监考老师走下来,从我手下收走试卷时,我还有一整道大题,只动笔写了个开头。 监考老师收齐读题卡和试捲走上讲台,在考生们交错的身影和怨声载道的抱怨声中,我看见了门外等着我的温小花。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判了死刑。 53 一周后,穆老把我叫去了办公室。 这天下着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穆老走到饮水机前泡了杯茶,我盯着那只熟悉的老式茶杯,那次月考,我在办公室里不要命地叫板温小花的时候,这只茶杯也忠实地放在老位置。 “魏天,我们班里你一直是最让我放心的,如果不是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想把你叫来。”穆老坐下来嘆了口气,示意我也坐下,“今天咱们就谈个心,没别的,你坐吧。”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雨水的气息怕打着我的脸颊,冰凉凉的。 “像温凡那种活法,我也知道很吸引人,”穆老缓缓开口,看着窗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有大把的时间挥霍,随心所欲地生活,谁不想这样啊……可是我们毕竟和他不是一种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老师,我一直都懂,可是为什么…… “魏天,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他那种活法吗?逃课,打篮球,养蜘蛛……还有什么,你真的喜欢吗,你又真的适合吗?桀骜不驯是令人羡慕,但有些人却更适合脚踏实地地活着,这也是一种很美好的人生态度,温凡那样的人,你和我,我们大家当风景线一样看看就好了……” 穆老的声音夹在淅淅沥沥的雨落声中,听在耳里无端端地有了几分禅意,我的眼光却飘向了窗外。 温小花就站在楼下的榜单前,从我进办公室起,他就一直在那儿。雨淋得他整个人都渺小了一圈。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榜。看着温小花淋着雨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之间原形毕露的排名,我就难过得无以复加。为什么那么努力想要守住的,往往都守不住? 离开穆老的办公室,我去了布告栏,被大雨淋得一声不吭的温小花转头看见了我。 “没关系,你是睡着了,”他说着笑了一下,“下次还能拿第一的。” “我知道你找穆老要了我的试捲去看,你应该知道就算那些被睡觉耽搁的题目我全都答上,我也进不了前五。”我说,“这就是我,在不加倍努力,不花比你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的时候,真实的水平。” 温小花张口想说什么,我打断他:“温凡,我们都别自欺欺人了,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根本不是你那样的天才。” “怎么不是?我觉得你就是,魏天,你是第一个考赢我的人……” “那次只是侥幸,是你自己粗心大意我才……” “我不管你怎么赢的,赢了我你就是我认定的天才!”温小花任性起来也是没治的,根本不准我插话,“如果你和我不一样,为什么我你总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和我喜欢看一样的漫画,喜欢我养的八王爷,喜欢我养的总司君?还有这副眼镜,从小到大我买的东西就没人喜欢过,只有你愿意天天戴着!” 雨下大了,他在我眼睛里整个人都花得面目模糊。“那是因为你喜欢。”我说,“可我喜欢的东西你会喜欢吗?” “为什么不会?你喜欢漫威的超级英雄,我把所有电影都补齐了,你喜欢打桌球,我就去学桌球——” “我喜欢男生,你也会喜欢吗?” 温小花哑然地看着我。 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感情用事不像我,我明明一心一意想留给他一个贴着“世上第一好友”标籤的魏天,一个当他在回忆起时会说“虽然我们在一起只有不到一学期,但默契得就像在一起好多年”的魏天的…… 我迅速转身离去,害怕他会突然叫住我,好在并没有。大雨声渐渐湮没了身后的气息,我闭着眼想就这样吧,这种突如其来的坦白,甚至算不上表白,也算是我给自己这九年最后的交代吧。 事到如今我多羡慕马勉,能抱持着单纯的友情陪在他身边,永远做温小爷的脑残粉。 对不起,温小花,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觉得噁心。但如果你真的会觉得噁心,如果这样就能让我们彻底分道扬镳,那么现在告诉你总比等有一天你谈恋爱了,结婚了,成家了,再告诉你更好。 我太害怕自己继续联繫你,继续回来看你,我没有一辈子瞒着你不让你知道的信心,因为即使你恋爱了,结婚了,成家了,我也不会恋爱,结婚,成家,总有一天你会什么都知道的。 但是真的,你要是不会觉得噁心就好了。 *** 放假的那天篮球队决定聚餐,我藉口家里有事,没有参加。下午爸妈都走了,房子里只有光秃秃的家具,相片取掉了,电脑打包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只能留给别人。我仰头看着安静的天花板,心里又空又静。 我没和爸妈一起走,放假了,说我想回一趟奶奶家,爸妈也答应了。 火车时刻在下午三点,背上背包,站在玄关,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客厅,带上门。门一合拢,外面哗哗的雨声就袭来,还好我不像温小花,总是记着带伞的。 在楼下餐馆点了份炒饭,边吃边看桌上的菜单,我忽然记起来,温小花的爸妈前天好像是又飞去墨尔本了。 “老闆,”我举着菜单回头问,“你们送外卖吗?” 将外卖的单子塞到温小花门下,我蹲看着透着一丝丝微光的门底,也不知道房间里乱成什么样子,不知道温小花会不会连踩好几个脚印,等踩得乌漆抹黑了才发现这张外卖单。把雨伞挂在他家门把手上时,我不禁笑着想。 别淋雨了,你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金刚不坏之身了。 *** 从城里到奶奶住的外县只要个把钟头的车程。再没有比独自一人坐火车,还浑身湿透更闷的事了,雨水泼在车窗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繁华的都市慢慢过渡到葱绿的麦田,仿佛九年的时光在飞速倒退。可惜我却没有办法跟着它们退回去。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大学生情侣,男生和女生偶尔笑闹,亲昵之情溢于言表,女生个性到底还是比较羞赧一点吧,忽然用手肘撞男生:“哎,你手机在响!” 男生转头看身旁:“不是我的。” 女生才突然朝我看过来,好心地提醒:“同学,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啊?” 我才认出这分明就是我的电话铃声,说了声“谢谢”连忙翻起背包来。 明明不该期待的,但我好像有预感,这就会是那个我不该期待的电话。 我妈常说我没收拾,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会心想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温小花,他连自己都会搞丢,要是温妈妈带他出去旅行时没把他塞拉杆箱里,他分分钟都能出现在失物招领处,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妈妈关于自己儿子的判断总是不会错的,背包里的东西好像中了复制的咒语,变得又多又杂,手机压在最里面,越是慌张,越是怎么都找不着。 手机铃已经孤零零响了很久,我还没翻出手机,忽然又响起了嘟嘟嘟电量不足的警告,我心头一急,干脆把背包一提,差点要都倾倒出来的时候,终于瞄到了亮着的屏幕,手机却在这时因为没电被迫关机了。 我放下手机,徒然地靠了回去。 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不是温小花打来的。 手机的下方放着一卷笔记本,是那只我用透明胶布捲成的丑丑的笔筒。 我将笔筒抽出来,一圈圈小心拆开胶布,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上面是温小花特意为我写的解题步骤,在他那一手蚂蚁爬的烂字里,这一页无疑是最精英的蚂蚁爬出来的。 翻到笔记本后面,在最后一页,还有几行端端正正的蚂蚁爬小字: 魏天同学,很抱歉那个时候在办公室对你说了那些混帐话,很抱歉作为你的同班同学却一直忽视你的存在!希望你不要怪我,因为这次我是真的很努力想和你做朋友!如果你原谅我了,请填下你的联络方式吧! 这些是我的: 姓名:温凡
第38页 手机/微信号:13xxxxxxxx1 住址:夏华花园甘源郡7单元18-1 qq:47xxxxxx1 from希望和你成为朋友的温凡 ……就像一只急着献宝的松鼠。 我红着眼眶合上了笔记本。 *** 下了火车,迎面扑来清慡的风,上一次来奶奶家还是去年除夕,来去匆匆也没好好回顾老家的模样,现在走出火车站,只觉得这个镇子大概永远都是老样子,大片空旷的田野山林,建筑物都挨不伶仃地散布其间,橙色的晚霞也仿佛不在天边,而是穿过田埂,越过山头就能抵达的存在。 小镇的天好像都是矮的,踮起脚尖就能碰到。 从火车站到奶奶家还颇有一段距离,我在路边等公车,候了二十分钟也没见车来,看现在时间也还早,就干脆决定步行了。小时候也常这么从车站走回奶奶家,假装自己活在古代,是一个流浪的吟游诗人。那时候一起玩耍,结伴流浪的小伙伴,也不知道现在都在哪里。 和奶奶在一起度过的童年无忧无虑,被爸妈接去城里时我还百般不情愿,却没想到会在城里遇见温小花。 马路两旁都是大片的麦田,不算平整的路上偶尔有中学生骑着自行车“嘎吱嘎吱”地经过,我望着单车少年远去的背影,有骑车的少年朝我回过头来,又回应同伴的呼声转过头去。若是现在遇见从前的玩伴,八成也认不出我了吧。当他们依然在田间嬉戏时,我却身在好几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默默跟在一个叫温小花的熊孩子身后,被他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晚上做梦还要担心他带着他的毛毛虫来攻击,却又为和他说了两句话沾沾自喜。 再也没有无忧无虑过,心情变成了一枚刻着温小花头像的硬币,正面是开心,背面是烦恼。 细想想,袁冬说的真对,生命里也不是没出现过别的可能,然而别的同学永远只是同学,可以是关系一般的同学,也可以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但我从未把他们当做“朋友”,从没想过把他们和温小花放在同一个位置。这到底是一种遗憾,还是幸福呢? 读小学那会儿,也有同学约我放学后去熘冰,但我情愿去公园看温小花满手脏兮兮地抓虫子,从树上滑下来坐个结实的屁墩,上初中的时候,也有同学约我去看明星的签唱会,但我总觉得看温小花偷偷自学三步上篮,用篮球一次次砸自己的脸更有趣,所以也都拒绝了。 这么多年我无意间挥霍掉的橄榄枝,都够建起一座鸟巢了吧。亏我还同情温小花,其实我才是要被同情的那个。 霞光照在路边一大片水潭上,波光粼粼,再不远就到奶奶家了,这时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在喊着什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路肩处爬上来,高举起双手朝我的方向大力挥舞着,求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 有小孩溺水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水潭上“咕噜”冒了个泡,接着就只见水动,不见人影了。来不及绕道,我丢了背包从路肩滑下陡坡,带着一屁股的泥巴和一手在石块上磨出血的口子,踏进水潭里救人。 好在冒泡的地方离得也不远,水潭不算太深,我的水性刚好够把人捞出来。男孩没事,呛了几口水缓过气来,望着天空一脸懵逼。 女孩去叫来了大人,我被家长拉着一叠声地道了谢,本来可以功成身退了,倒霉的是入水的时候太急,忘了摘眼镜,等我出水时眼镜就找不着了。我满地找了半天,等两小孩都跟家长回家了,我还巴巴地找着呢。 天色渐晚,我看着在泥巴里搅和得跟温小花一样脏兮兮的双手,再抬头看天边朦朦胧胧的晚霞,再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一个人浑身是水地走在路上,没了眼镜,只能慢慢地走,有那么一会儿,耳边都是温小花的“小心脚下”“小心台阶”“最后三步,三、二、一”。 我停下脚步,看着脚尖前的路坑,绕过去又继续疲倦地走着。 手上还是脏兮兮黏糊糊的,小时候我也这样救过温小花,但偏偏没心没肺的温小花骨朵一点儿也不记得。把温小花从那个臭气熏天的泥坑里拔出来的时候,花骨朵全身都是臭泥巴,一张比煤矿工人还黑的脸上只有一对眼珠子骨碌碌滴熘熘地转,仿佛还沉浸在四轮自行车飞出去那天旋地转的精彩里。 虽然温小花从小扒拉泥巴惯了,但那次真是他史上最臭的一次,没有之一,苍蝇都在他脑门上嗡嗡齐飞,我捡了树枝赶都赶不走。温小花也觉得自己臭烘烘的受不了了,小鼻子一直皱着,我每往他头顶挥动一次树枝他就下蹲,苍蝇群也跟着下蹲,他站起来,苍蝇群也跟着飞起来,他在泥地里没命地跑圈,苍蝇群也跟着跑圈,说白了那天他就是个行走的大便。 偷偷说,那天为了惩罚他不记得我,我罚他做了好多个下蹲。 连已经习惯他泥巴之身的螃蟹军团都望而却步了,老远地站在上面光嚷嚷,没一个人敢下来帮忙。就只有我,被倒栽葱的温小花蹬了一脸的臭泥巴还把他拔出了泥潭,温小花出来后一屁股坐石头上,风车一样抡着短手臂,想把手上的泥巴都甩掉,最后全甩我身上了,都这样了,我还牵着他那只好像抓了大便的手,把他一脚一脚地拎出泥地。回到家时我脑袋上也都是飞舞的苍蝇了。 可是温小花并不记得我,在他惊慌混乱的记忆里,将他救出泥潭的,大约依然是与他不离不弃的螃蟹军团吧。但我不怪他,我不是想让他还我这份人情,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虽然来得晚了一点,但我总算和你做过朋友了。 想着想着忽然就很后悔,不管怎样都不该不告而别的,至少写封信吧,告诉他除了喜欢他以外的心情,像是谢谢你的土豪镭she金镜框,谢谢你的闷骚基佬紫镜框,谢谢你推我看鸟窝,谢谢你陪我看星星,谢谢你陪我打桌球,谢谢你教我打篮球,谢谢你带我逃课,和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现在想来,小时候那些想和你一起完成的梦,已经全都一起完成了。 走上前方的石桥,桥对面迎面走来一对女高中生,我浑身是水,还透着水潭的腐臭气,赶紧加快了脚步,不希望她们注意到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见其中一个女生指着桥尽头的道路,小声又惊喜地对同伴道:“看,像不像流川枫?” 三个字像巴甫洛夫的命令,我条件反she地站住了脚步。听着流川枫的名字,脑子里却无可救药地浮现出温小花穿着山寨队服,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在篮球架下,抱着膝盖耐心等我的样子。 我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石桥那头,穿着红黑色湘北队服的身影。 我一直没告诉温小花,当我摘下眼镜看不清他的脸的时候,就是他人生中最像流川枫的时刻,一样的高瘦又白净,一样又细又亮的眼睛,还有一样清秀柔软的刘海。然而再看不清,我也知道那不是漫画里走出来的流川枫,也不是长得像流川枫的某个陌生人,而是被我观察了九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迈入十年大关的温小花。 此刻我那样相信,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小花从桥的那头走来,默默脱下外套,笨拙地披在冷得战战发抖的我的肩上。 我不知道他是来送别的,还是别有来意,怔了好久才出声:“……你怎么来了?” “我都想通了,你是我要找的人。”温小花说。 “可我不是天才,我一点都不天才……”现在见到他,我好像就只会说这句话了。 温小花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别说话了。” “那天我都说过了,”我抿了抿嘴,“我不但不是天才,我还是个会喜欢男生的……” 那两个字没说出口,被温小花打断了: “如果你这么说,那我也不是天才。如果我是天才,我大概永远不会被你打败,没有理由被你打败。而且……”他抬起眼眸,“魏天,我想起你来了。” 我稀里糊涂地看着他。 “我和篮球队一起去聚餐了,”温小花说,“从前没和他们一起出去过,我还不知道原来许汉文的酒量这么差,被灌了几杯就开始报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了,拦都拦不住……”他说得很慢,像在说一个经历了重重关卡,九曲十八弯的揪心转折,才走到皆大欢喜的结尾的悬疑故事,那双松鼠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他都跟我说了,那天你对他说的那个电影。” 没想到许老师的嘴巴这么不牢靠,我尴尬极了,就算温小花什么都知道了,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想了起来。我摇头:“谢谢,但是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记得我。” 怎么可能记得呢?不可能因为你是天才就能回忆起对你来说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啊。 “没有安慰你,”温小花委屈得整张脸都鼓了一圈,“我真的记得的……” 我深吸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帮你借书,被你一块钱一本租给人家赚外快,你记得吗?” 温小花一脸茫然。 “我帮你照看鸡蛋,最后孵出来它们全部变成了鳄鱼蛋你记得吗?我抱你上树抓独角仙,你扔了个虫子给我你记得吗?你喝了王八汤,我一路跟着你就怕你想不开跳桥,这些……你都记得吗?” 他哑口无言,我就知道,不该为难他的,这些事对他来说就像放学路上买了一包辣条,喝了一罐饮料,是他庞大的记忆库中渺小得不足以被记下的沙子,不记得才是正常的。 可是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我不够庞大的记忆库中,全都是如数家珍的宝藏。 “……但我记得你把我从泥巴里拔出来。” 温小花忽然低声说,我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一直记得那个救我的男孩,”温小花拉住我的手,“但是那时我们脸上全是泥巴,我没能记住他的脸。但我记得那天他穿着一件印着动漫头像的浅蓝色t恤,t恤上也都是泥巴,我怕认错,还在他衣服上扒了一把,那个头像……是路飞,对吗?” 我蓦地睁大眼,这是我从没对许汉文说过的细节,而那天被呼哧呼哧拎出泥坑的温小花,确实像揩油一样往我胸口扒了一下。 “那是不是你,魏天?”温小花轻声问我。 浅蓝色的路飞t恤,连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九年了,那么多个被顽强不屈从不退散的“恶灵”魏小天,竟然有一个真的被温小花看见了!
第39页 “对不起,魏天,我想了很久才想通,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是和我一样的天才,我不在乎你iq是多少eq又是多少,不在乎你考试考第几名,跑步跑第几名,我就是喜欢和你一起打桌球、打篮球,喜欢和你聊漫画,喜欢放学和你一块儿回家。我也送过章隆他们生日礼物,但是给他们送礼物不会像给你送礼物那么紧张,我也和马勉聊过漫画,但是和别人聊漫画不会像和你聊一样开心,我甚至觉得……都不用做什么,哪怕和你一起坐着不说话,我也会很开心。”温小花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眼睛从刘海后试探地看着我,“这样算不算……我也喜欢……男生呢?” 桥上风声太大,我都以为自己幻听了,没戴眼镜,也看不清温小花脸上的弹幕,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你不是还特意收藏了女生写给你的情书吗?” “我是收藏了……”温小花耷拉着肩膀丧气地说,“因为我从来没收过情书嘛,这还是头一次有除了章隆他们以外的人,和我相处那么短的时间,却说她喜欢我的。我就是……觉得很开心。和王雪蕊见面也是想当面谢谢她,我从清潭一中逃回时还是她借我的盘缠……” 所以你只是想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喜欢吗? 视线越过温小花的肩膀,一瞬间仿佛雨过天晴一般,我看见桥下的芦苇荡在风中层层叠叠地漾着,夕阳下犹如一片黄金的湖,这么美丽的风景,直到现在我才看见,而温小花因为还没得到我明确的答覆,好似还站在阴雨天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有一大堆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心想算了,然后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大踏一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温小花! 像猛撞在一颗刚从天边落下,毛茸茸的太阳身上。 我抱得那样用力,就算是小时候那个顽劣扑腾得一刻都不愿停下来的温小花骨朵,此刻也肯定被大力士的魏小天给按平在地上,两腿一伸,仰着小脸蛋放弃挣扎了吧。 温小花梗着脖子,小心问:“所以这个拥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连连点头,哽得说不出话来太丢脸了!但是真的,谢谢你一直记得那时的我!有温小花的世界没有隔夜的愁,我搂着他的背,在温小花“所以我们现在是一对小基佬了吗”充满哲理的思索声中,憋不住笑出了声,温小花又梗着脖子想看我,一脸“什么呀我很认真的呀”的无辜表情。 我吸了一口长长的气,严肃地放开了温小花,双手大力按住他的肩膀,温小花被我按得笔直笔直,眼睛水灵水灵的。 “温小花,你听我说……” “温小花?什么啊……” 我咳嗽一声:“你的道歉我都接受了,我同意和你交朋友。下面是我的联繫方式:姓名是魏天,手机号是140xxxxxxx2,住址是夏华花园甘源郡7单元18-1,qq号是23xxxxxxx8,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虽然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温小花听完,左右看了看,桥上没别人,他有些在意地小声问:“温小花是暱称吗?” “从今天起算是吧。” “这个暱称有点绕口啊,”温小花眼珠子贼熘熘一转,“要不叫温小树吧?” 我笑笑没说话,拖着他往石桥下走,不是不想改,这个名字我叫了九年了,怕是改不过来了,只能委屈你了呢,温小花同学。 这些细节请不要计较了,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关于搬家的事,关于转学的事,关于我刚刚决定报考a大生科系的事…… 太多的事想说,好在这一次,有那么长的时间足够我说了。 以上,from 不止想和你成为朋友的魏天。 -全文完- 微博这边也更完了!因为微博会在cp的基础上再修改修饰一下才会贴过来,所以会晚一点,不过今天我已经加速了!感谢微博的粉丝读者们!十分感谢打赏的小伙伴们,过两天再一一艾特致谢!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