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 第1页 《调香》作者:木兮娘【完结】 文案: 小片段: 某月某日,留斛翁主率众女与诸子争辩‘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 两方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辩论精彩激烈,达至白热化。 留斛翁主怒而一语出如石破天惊, “女子可怀孕生子,让血脉得以流传。男子可以吗?” 诸子皆静,面红耳赤,吭哧讷讷,不可成言。 苏明德拍案而起,豪气万丈:“谁言不可?我家万钧便可!” 这下,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苏明德得意自若。 晚上,苏明德在万钧替他更衣时,道:“万钧,你可会生子?” 万钧沉默。 “万钧,我知道你无所不能。所以,生子一事你也能够做到,对吗?” 万钧回头:“小公子,这个,真的不能。” 苏明德失望。 万钧:“不过,生子的过程我们可以做。” 苏明德兴奋开怀,浑不知此刻正入狼口。 阅读指南: 调香学习步骤:辩香(评香)、仿香(合香)、创香 斗香步骤:简者为香品内容、香品气韵、香菸聚散变换、香品形制; 复者兼之辩药、和香、香器配置。 斗香品级:甲级、乙级、丙级。甲级无品,乙级分初、上二品,丙级分初、中、上三品。 香料主要分为三大用途:祭祀丧葬嫁娶之用、社交宴饮之用、养身药用。 1、调香师从斗香中让自己的香料脱颖而出,从而夺得名声。会拓展自己家的香料名声,并且会有王公贵族邀请至府调香。 2、1v1升级流,主受。受美型有才,攻为全能型人物,非大人物身份。 3、时代杜撰杜撰杜撰,不要较真。地点都城参照东晋建邺,最繁盛的时期。时代衣服参照宋之前。以及香料制作流程皆参考资料。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明德万钧 ┃ 配角: ┃ 其它:调香、世家、斗香,感情温馨向 第壹卷:细雨渐渐 第1章 第壹章 黄花梨平头案上,梅花仙人松鹤砚台里乌墨均匀细腻,旁上放同梅花形状墨锭。安徽宣纸平铺开来,六寸紫檀乌木鎏金笔架,其上摆着大小不同种类数十只毛笔。 一只苍白瘦削却又形状优美如同匠人精心雕刻一般的手准确的拿出一只软豪圭笔,于研磨好的墨中醺沾,待吸收饱满滤去余汁便抬起。 博山香炉中沉香为主,檀香为辅,加以少量佐香。缕缕轻烟飘荡而出,将三山笼于烟雾之中,营造出一座海上仙山。 香料调和搭配恰到妙处,又应之天地,益于人。沉心静气,香气养神。 那圭笔于空中停顿了会儿,终是落笔于宣纸上。左上角两个隽秀的小楷字体:自序。 “余自幼失诂,养于从父。从父揽余初度,肇赐嘉名: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而曰明德。弱冠之年,蒙圣宠,得孝恭敏仪皇太贵妃赐字:毓秀。 余好嗜香,性习成癖。每每见之,打骂斥责亦不动。有生之年,乐于兹。然,生于制香世家,从父遗训,生不得习调香之道...... ......” . 天顺二十九年。 苏家香室。 苏家香室分为采香、炮香、合香、藏香四室,分别对应调香四大步骤。 现时正是癸子日,苏家家主苏明曦于一四方台上指挥底下工人,底下来回穿梭于四室的工人们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已连续工作了三日,每日轮番歇息三个时辰。然而香室内一切运作未曾停歇。 因制香一事不得停歇,需每时每刻注意时节湿气温度等的调和。 苏明曦在四方台上严厉的喝令:“沉香需先修制,送入炮香室。去除杂物、多余水分、变质并非药用部分,严格满足规格大小。时辰已到,合香室,取出庚子日所制灵虚香,封包窖藏。窖藏之时切记以寒水石相伴!快!勿误时辰!” . 苏家学堂。 苏家学堂分外堂、内堂。 外堂教习苏家子弟并学徒弟子调香基本流程,同时教习简单香方调制。内堂则是苏家嫡亲子弟学习调香内藏古香方的地方。 此时的苏家外学堂,苏家子弟并学徒弟子共三百二十人。前一百二十席为苏家子弟及有天赋的学徒弟子,后二百席则为普通学徒弟子。 弟子中有老有少,少的不过垂髫小儿,老的已是白发花甲之年。玩闹走心者有之,酣睡嬉笑者有之,刻苦学习者亦有之。 如窗外百花齐绽,鸟儿、蝴蝶、蜜蜂皆环绕飞舞,那般生机热闹之态。 当可谓众生百态,尽纳于一方小世界。 教习众弟子的先生是苏家上了辈分的一位长辈,虽是旁支,却靠着自身对于香道的天赋而于本家之中立有一席之地。 这一席之地却是与苏家家主并站之地。 苏家老少都称呼他为望岳先生,真名大约除了苏家家主主母再无人知晓了。 望岳,神山五岳,尽望于心。可知,这位先生多么的雄心壮志。只他这雄心壮志放在了教学一事上。 于建邺氏族间德高望重,于小辈间却是恶煞顽固。他教学严格至极,但讲学令学生如沐春风。师德如山,桃李满天下。
第2页 只可惜孔老先生的有教无类,他却未读于心。 端看小小学堂,席位排座便可知。 此刻,望岳先生正端坐于西席,闭着眼摇头晃脑讲解香品:“人有三六九等,香,亦有上等次等之分。最上等为奇楠,其次沉香、檀香。最后有乳香、丁香、安息香、龙脑香诸香。每一种香之中又分有上下几等,便拿沉香......苏秀之!左顾右盼,心神不属,可是对香品都了解了?” 苏秀之,苏家长子。一个十二岁孩童,便见他端坐于首席,统一学服白衣蓝襟,额上戴镶白玉浅色缎带抹额。眉目清秀,粉雕玉琢,神态敷衍走神。 见苏秀之没有听见先生问话,还在走神。他身侧旁席苏家庶子苏闻之便轻声唤道:“大哥?大哥?先生叫你。” “嗯?啊!”苏秀之匆忙站起来,面对愠怒的望岳先生,眼神有些游离,片刻后定在先生案前的错金博山香炉上。 “先生......唤学生何事?”苏秀之硬着头皮问。 望岳冷哼,颇为不虞。 “你来说说沉香分几品,每品种又分几等。” “啊?”他可不知。现下春日烂漫,河水涨潮,莺歌燕舞,他整日里的心神便是等着放学了,招呼上同伴到秦淮河柳岸边放风筝。 哪里听得尽枯燥的课程?现下可真是难为了,眉都绞在一块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悄悄的把眼偏向十岁的庶弟,让他帮忙。 苏闻之挠头搔耳,小声告知答案。可惜太小声,苏秀之听不见,示意他再大些声。苏闻之声音大了些,倒把望岳的目光吸引过来,吓得他头一缩,再不理苏秀之。 “怎么还不说?” 望岳催促,苏秀之急得鼻头渗汗。若是答不出,先生一状告到父亲那儿,免不了跪一晚香堂。 滴熘熘的转着眼珠子,磕磕绊绊的念道:“沉香分......分水沉...呃沉水...那个,啊!三品。对,就是三品。沉香沉水,沉于水中为一品,半沉半浮为一品,漂浮为一品。” 望岳靠着几案,闭着眼,享受博山炉中燃烧的上等沉香散发出来的清心静气的味道。听着苏秀之磕磕绊绊的回答,虽有不满。仍点头示意其接下去。 “每品等级。” “等、等级?这个,上品应为......应为老山香,其次新山香和雪梨香,最次为地门香!” 幸好他还记得昨夜温习,记得这四等,要不然就要出丑了。 苏秀之回答得很自信。只他话音刚落,学堂里立时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苏秀之不解,低头看苏闻之。 苏闻之掩面呻吟:“大哥,你说的是檀香的品级。” 苏秀之一惊,抬头看向望岳。果见他气得瞪眼吹鬍子。 ‘啪’地一声一掌拍向几案,望岳怒指苏秀之:“朽木!竖子!” 立时学堂一阵噤若寒蝉,望岳一生气,连家主都要让步。可是就在一片寂静之中,有一阵清脆的童音笑意毫不掩饰的绽放。 众人偷偷瞄向声源处,却见不到人。只知那声音从学堂洞开的窗外传来,窗外只有开得明丽的桃花。 他们不知道,苏秀之却辨认出那阵笑声来自于谁,登时恼羞成怒:“苏明德!你敢笑话我!” 笑声截然而止,一瞬便又爆发出来,比之前的要嚣张。苏秀之气不过,就要冲过去把人提熘起来揍一顿。 苏闻之赶紧上前拦住兄长,若是闹大了,今晚他也要被罚。 躲在窗外的苏明德脆生生地唱道:“羞羞脸,笨秀之。说沉香,道檀香,牛头不对马嘴!” “啊啊啊气死我也!” 苏秀之捶胸顿足,却被苏闻之使劲拦住,旁侧也有人过来拦住他。最后,苏秀之怒极反笑:“你不笨,那你就回答先生的问题。若是回答不出来,你就是猪!你要向所有人承认你才是笨蛋!” “那我要是回答出来了,你要怎样?” 一阵轻快的反问如玉珠脱出,伴着问话自窗口窜出一个脑袋。眉目如画上金童,乌熘熘的眼珠子溢满了灵气。掩不住的古灵精怪,叫人见之,喜则入骨,厌则...厌不起来。 他便是苏家家主的堂弟,苏明德。今年方十岁。父母皆逝,自幼养于伯父膝下,还未懂事,伯父便逝去。 因而虽养于伯父膝下,实则被堂兄堂嫂所照顾。 “若是你回答得出来,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好!若是我回答得出来,从此以后你都要叫我叔叔。” 辈分虽在那儿,可苏秀之从来直呼其名。苏明德也就跟他槓上了,非让人叫一声叔叔不可。 苏明德自窗外手脚并用爬上窗格,往下潇洒一跳。抬头挺胸,小小孩子露出全貌。 只见他着一身宝蓝色云纹圆领锦袍,腰间束着蹀躞七事,佩戴齐全。上身外罩一件翻领无袖流纹白色蓝边比甲,脚下一双白色蓝边云靴。胸前带一金镶玉长命锁,发间簪一朵开得娇艷的桃花, 好一个玉雪玲珑的金童子。 苏明德向望岳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请问道:“不知先生是否同意某回答您提出的问题?” 不过十岁孩童,偏学得大人做派,咬文嚼字却不显得老沉笨重。只因他说话时眉目间灵气活泼极了。
第3页 望岳还是依靠在西席上,问道:“你答得出?惠父不曾同意你习香道,就连书馆也明令禁止你进去。而沉香品级我却还未讲到,你如何得知?” “先生讲过。” 望岳闻言,身子微向前倾,“哦?” “前年堂兄得了一块上等奇楠,先生见之心喜。不觉于众前高谈阔论沉香品类。我正好在场,有幸听到。” “嘶——前年?惠父得到奇楠,若我没记错,应是......应是三年前而非前年。你竟记得?” 望岳眼中不掩惊讶。 “三年啊......嘻嘻,我只于香道之事记忆力好。” 苏明德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露出大白牙。 望岳打量着他,慢慢躺会原位,颔首道:“那你便说说。若是说得不对,我便要向惠父告一声,道你于学堂窗外偷听。” 苏明德稽首,大喜:“谢先生!” 向前一步,一手横于胸前,一手背在后腰,低头思索片刻便抬头,张口。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1、失诂:父母死去。 从父:伯父。 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盛世安定馨香要感谢上天。五谷美味并不是最香的,光明的德行才是馨香的。 这一句话里也牵扯到了香,那就是黍稷。这是最早时候的香,用于祭祀。因为最早的祭祀就是用粮食,而粮食的香也是最早的草木香一类。 2、古代的男子也有饰品装扮,除了玉佩、扇子等。还有抹额、簪花。是的,不是只有女子会簪花在头上,男子也会。至于抹额,看红楼梦就知道。 3、至于香,这里不多解释。毕竟文章里面会说清的。不过沉香、檀香都是两大类的香,其中又分有很多种类。文中会一步步提到的。 4、男子弱冠取字,女子及笄取字。但是这里兮兮会有些改动,就是改成男子取字可15也可20岁。至于女子则自幼有小名,用小名来代替字。 文中的惠父,指的就是苏家家主苏明曦。 5、蹀(die)躞(xie):一款腰带。七事:挂在蹀躞上的许多东西,如火石、刀子、针筒等等。 6、这是倒叙手法。前面写下自序,就是先交代自己的身世。还有大家可以猜猜写的是什么的序。 7、收藏啊评论啊什么的都向作者开炮吧!来吧,我挺得住! 第2章 第贰章 “方才侄子所言三品并非沉香,准确而言应为沉水香。放于水中下沉者为沉香,于水中半沉半浮为栈香,不沉则为黄熟香。沉香上等、栈香次等、黄熟香末等。先生问的是沉香品类,我便回答沉香。沉香分四类六品,四类即为熟结、生结、脱落、虫漏。所谓熟结......” . “熟结便是树木死后由留下的树脂慢慢凝结而成的香,生结则是刀斧斫砍,伤口渗出树脂所结的香。脱落是枝干朽落之后结出的香,虫漏则是因为树虫、蚁类等昆虫蛀蚀树木而形成的香。四者生结为上品,熟结次之,虫漏最差。另外质地坚硬呈黑色者最佳,称为角沉。黄色的香即黄沉次之。蜡沉末等。” 苏明曦在炮香室里指着摆放整齐等着被炮制的各类沉香一一介绍,谈及香道,他眉飞色舞,全然无平时的稳重。 站在苏明曦身边的是苏家当家主母苏木氏,苏木氏同是调香世家木氏嫡女。嫁予苏明曦已有十三载,育有一子一女。 性情稳重,颇有持家之道。苏明曦向来敬重她。 苏木氏扬着端庄的笑,投向丈夫的目光里含满柔情。 “相公仅于香道之上,变得稍显活泼。”苏木氏掩唇轻笑。 苏明曦一顿,随即一笑。 苏木氏紧接着说道:“可惜秀之贪玩,总静不下心来学习。倒被先生说了不少次,本是个有天赋的,奈何不用功。” 她的眉间带点轻愁,目光是属于母亲的既无奈又骄傲。 提及嫡子,苏明曦目光亦柔和不少,“还是孩子,才十二岁。我于他这个年纪,还总惦记着放学了到秦淮河柳岸边放风筝。” “不小了。过个三年便可取字,长大成人了。”苏木氏轻嗔,随即好奇:“相公...也贪玩?” 苏明曦转身边走边说:“十二岁的少年对这沉重枯燥的香道哪里有兴趣?要不是管家几十年,再也不能专心研习香道,反而喜欢上研习香道时的专一清静......呵,不说这些。倒是那时不好好学习,总挨望岳先生的骂。” 苏木氏亦步亦趋,闻言,掩唇笑道:“望岳先生确实严师。”顿了顿,又道:“严师出高徒。” 苏明曦摇摇头:“望岳先生是严格,唯独对一人向来温和疼爱有加。” “嗯?何人?” 苏木氏抬目望去,却见丈夫神色惘然,目露伤感。微鄂,随即想起一个人。那人,曾是建邺出了名的调香天才,百年无人能及。 但那人比他的天赋还要出名的却是秋水之神玉骨之形的倾国美貌。 只可惜,天妒红颜,也妒英才。 那人,名义上,她该称呼一声,小叔公。 . “......六品则分别是倒架、水沉、土沉、蚁沉、活沉、白木。前三类为死沉,即在自然状态下可散发出不同的清香,后三者为活沉,只能在点燃时才有香味散发而出。”
第4页 苏明德抿着唇,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望岳:“我说完了,先生。” 语落,满室皆寂。 苏秀之和苏闻之目瞪口呆,惊讶异常。苏秀之更是惊讶得连苏闻之抱住他的手松开了都不知道。 望岳神色莫测的看他,沉默不语。 苏明德在这种沉默中慢慢褪去骄傲和得意,变得有些忐忑不安。 望岳微不可闻的嘆了一声,招手让他到身边来。 苏明德站定在望岳的身边,望岳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目光里掺杂着他看不懂的愁绪和复杂。 良久,望岳嘆息:“真像啊......” “像什么?” 望岳收回手,闭上眼不再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回去吧。这次便罢,下次再偷听,我便告知惠父。” 苏明德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眯了眼。脆生生的叫道:“谢先生不杀之恩!” “哼!油腔滑调!” 苏明德滴熘熘的转着眼珠子,灵动活泼的打着鬼主意。 只要这次望岳放过他,管他下一次会不会告状。他还来偷听,反正不被抓到就是。 苏明德蹦跳着跑到苏秀之的身后,伸出食指戳他的后背,“乖侄子,叔叔要走啦。你要送叔叔,这是礼仪知道吗?” 苏秀之趴在书桌上不肯理睬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给小他两岁的苏明德。他觉得很不光彩,很丢人。 “乖侄子?乖侄子~~~” 苏秀之一动也不动,就是不肯理他。 苏明德撇着嘴,“你要耍赖?你可输了。” “小叔叔。”苏闻之大叫,“我、我替大哥——” “苏闻之!” 苏秀之唰地站起,拳头捏得死紧,闭着眼涨红了脸,大吼:“小叔叔!行了吧!”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苏明德,却对苏闻之道:“不必你来替我!愿赌服输。” 扬着下巴,蔑视着苏明德,用虚弱的高傲来维持自己的骄傲。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苏明德眯着眼笑,“那以后看见我都要叫叔叔哦。乖侄子,叔叔走了。”扬扬手,回身学着大人大步走,到得窗户边又呼哧呼哧地爬过去。 苏秀之捏着拳头,发誓以后见到苏明德都要绕道走。 十二岁的少年,面子比天大,义气比海深,崇尚话本里的英雄。而英雄,从不违背承诺。 所以,苏秀之宁愿躲着苏明德也不要违背自己的诺言。 用笨得可笑的方式来坚持守着微小的承诺,只有对未来抱持着热烈期盼的少年才有的性情,天真热烈灿烂如夏花。 然而苏闻之的义气、苏秀之的骄傲,两人的矛盾挣扎苏明德是完全不知的。 他只知输了便要认罚,而且苏秀之就是他的侄子。叫他叔叔本该如此,并无甚奇怪。 理所当然的事情让苏明德完全没有意识到苏秀之对于唤他叔叔这件事上,有多么伤害到苏秀之的英雄心。 他仅止于香道一事上七窍全通,而人情世故他却是丝毫不知。 大抵上天给了他于香道上的七窍全通,却只开了其余事上的六窍。 但,世上的天才都如是。 苏秀之撇着嘴坐回原位,心底里气愤不已。只发誓以后都不要见到讨人厌的苏明德。 而苏闻之在一旁察颜观色,见兄长仍郁郁不平的样子,便暗暗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两人表情变化如何,旁人尚且观得出一二,何况于观人一事上颇为精通的望岳? 他轻轻地掀开眼皮,当瞧见苏秀之郁郁之态,暗嘆与当年的惠父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子。 至于苏闻之......望岳也只能嘆一声:只恐情深不寿,端看他造化。 “苏秀之、苏闻之,你二人将沉水香品类、炮制、气韵、特点、形状以及典故抄习一遍,明日上交。” 二人闻言,顿时惨叫:“啊?!” 望岳轻哼一声,无视二人痛苦形状。 胆敢于他课上与人打赌,无视师之威严!便要罚一罚。 . 房间里漏滴下的水无声,慢慢浸到了酉时二刻。 一点微光点燃了香烛,昏黄的烛光一瞬驱散黑暗。来回三个侍女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一个收拾着房里杂物,一个替换房间里的香,一个则在替苏明德换理衣服。 这三个侍女自幼服侍苏明德,那最大的名为迦南也不过比苏明德大两岁。而另外两个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名为金银、金颜。 金银金颜则比苏明德大个一岁。 苏明德摊开手让迦南给他宽衣,瞥见金银正要往打开的银熏球里头点燃放进去的香球,急忙阻止。 “金银,别现在点。” 金银回身,一双俏丽的乌熘大眼闪现懵懂:“为什么呀公子?不点的话,公子睡不好。” “不是不点,等一下再点。方才屋里头才熄了檀香,你现下又点合香,不是叫两种香混搭出奇怪的味道吗?等一会儿再点。” 金银憨憨地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点?” “自然是等到檀香的味道在屋里彻底融合了再点。” “那...那什么时候融合呀?” 苏明德欲言又止,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5页 迦南见状,忍不住掩唇轻笑:“我的小公子欸,您教金银这笨驴香道之事还不如叫她去绣花。” 苏明德道:“你倒是偏帮她。绣花她在行得很,唯独香道一事,一窍不通。” 小小的金童子鼓着粉嘟嘟的脸颊不解而烦闷,只觉得全世界的人应都了解香道。毕竟那是多么有趣多么简单。 可于旁人而言,香道却是复杂而无趣的。 再者,那一窍不通,他亦有一窍不通的地方。 金银将银熏球的钩子重新挂回紫檀大床边角的流苏上,一边嘀咕着:“公子对绣花也是一窍不通哩。” 这时,门外有三两声轻叩门扉之音。金颜上前打开,同来人说了一两句便回身进内室。 苏明德问金颜:“谁来?” 金颜轻声回答:“是老爷的亲侍白星来传话,道是老爷要您去一趟香堂。” 苏明德站好,让迦南重新为他穿好衣服。 “堂兄?” 他不解为何这么晚了,堂兄还传唤他何事。只是堂兄于他如父亲一般,向来尊敬。 衣服已穿好后,苏明德便让三个侍女留在屋里,他自有白星带着。 一出房门,便见白星于廊下站着,手里提着一盏普通的白色四方灯笼,把柄处还绑着一袋绣花小香囊。 白星恭敬的点头颔首:“明德公子。” “白星你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千万千万不要以为苏闻之喜欢苏秀之哟!对苏秀之好仅仅因为他是嫡子。情深不寿这里主要是心思太重太多,难免想不开的意思。 2、文中所提的合香仅仅是一个总称,事实上合香有很多种。明德只是简称为合香罢了。合香即是指用各种不同的香搭配出的新的香料,即调香。 第一章 中的灵虚香就是一味合香,很难调合,因为需要严格的按照时辰进行炮制、合香、窖藏。 第3章 第叄章 “白星,堂兄唤我何事?” “某不知。” “那堂兄唤我时脸色如何?” “某看不出。” “那、那堂嫂呢?” “某亦不知。”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某...不知。” 苏明德沉默,嘆口气跟在白星的身后,一路再无言。 白星亦是松了口气,他本是嘴拙之人,又极喜爱孩子。见这金童子似的明小公子站于身侧,只紧张得不知该说何好。 偏他表情僵硬,不了解的道他难以接近。 一路沉默走到香堂,白星退下在香堂外候着,苏明德一人推门进去。 香堂里头暗沉沉的,唯有供奉着祖先牌位的香案以及供奉诸天神佛的香案上点着长明灯,白檀香所制的塔香燃烧出白烟氤氲。 苏明曦背对着他站在祖先牌位面前,一动不动。 苏明德乖巧的站定,“堂兄。” “去上炷香。” 苏明德抬眸看一眼,抿唇先到供奉着满天神佛的香案前抽出十三炷香点燃,左手持上右手持下举过头顶。作揖,香插入香炉中。 双手合十,后退一步,虔诚一跪。然后起身走向祖先牌位,同样的动作再做了一遍。 起身,与苏明曦站同一侧,“堂兄?” “跪下!” 苏明德一惊,不明所以。抬眸,便见苏明曦脸部线条绷得死紧,颇为威严俨怒。 苏明德跪下后,苏明曦缓缓转身,俯瞰他。 “你可知错?” “明德何错之有?” “你还死不悔改?今日里你没有去太社,反而偷跑到学堂外听香道你还没有错?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和自己的侄子斗气,你还没有错?” 苏明德瞪大眼,气愤:“苏秀之出卖我!” “放肆!”苏明曦大怒,指着苏明德的鼻子道:“今晚跪在香堂,明早便去太社读书。直到先生夸你为止,不准再进学堂!” “为什么我不可以学习香道?苏家是调香世家,身为苏家子弟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不可以学习?” “因为我不准!” “凭什么?”苏明德愤怒的喊。 “长兄如父!” 苏明德眼眶泛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死死的瞪着同样愤怒的苏明曦,拳头捏得死紧。他沉着声音道:“根本就是堂兄自己的私心吧。” 苏明曦满目讶然,“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在你耳边说闲话?” “无风不起浪。谁知道是闲话还是真相。”苏明德撇嘴小声说道。 他苏明德被禁止研习香道在建邺里的整个贵族阶层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在太社里学习的时候,多的是人在背后说闲话。 那些闲话都道他父母皆亡、从父逝去,唯独堂兄抚养,不让他习调香之道,是为了防止他将来和苏秀之抢夺继承权。 苏明德不想信,可自从他七岁上太社,便有三年在流言中渡过。三人成虎,听得多了,多多少少会信。 苏明曦看着苏明德不理解埋怨的目光,心口一阵紧缩,“跪着,抄家规!” 狠狠扔下一句话,苏明曦转身,路过白星时吩咐:“白星,盯着明德公子。”
第6页 “是。”白星应答。 白星将纸笔铺在苏明德的面前,“明德公子。” 苏明德头埋得很低,死死的抓着大腿上的衣物。斗大的泪珠控制不住的滴落,浸没进衣服里只看得见痕迹。 他不想信那些人的话,可堂兄从来不解释,也总是不肯亲近他。 他紧紧的咬着唇,不肯发出失控的痛哭。 可那若隐若现的呜咽更为让人心疼。 白星手足无措,跪在他的身侧,犹豫了许久终把手抚上他的头顶,温和无言的安慰。 香堂之外的苏明曦听着里边传来的呜咽声,仰望夜空,无声嘆息。竟就于夜空廊下陪了苏明德一夜。 . 天露一缕鱼肚白,香堂的门被推开,一缕日光倾泻而进,落在熟睡的小人儿身上,镀上一层令人炫目的金光。 白星抬头,中指在唇边轻轻比着噤声。他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睡在他膝盖上的苏明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来的是迦南,向白星比着手里的太社学服再示意时辰,该是时候赶路去太社学习了。 见状,白星略微不舍,到底还是轻柔的唤醒苏明德。 苏明德揉着眼睛,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一夜衣物未换,略显凌乱。发簪倾斜,乌黑长发披洒在两肩,微红的眼眶、粉嫩的小脸、半睡半醒还想继续睡的可爱样子。 让看见的人都不由自主软了一颗心。 “唔...迦南?” 苏明德抓着头发,睁着还酸涩得很的眼,沖迦南打招呼。 迦南连忙上前,“公子,该梳洗去太社了。” 苏明德怔了一瞬,便起身配合迦南梳洗。梳洗完毕后,便要走出香堂,踏出门槛时又回头对白星说道:“白星,你把我昨夜抄的家规交给堂兄吧。” 白星眉眼含笑,点头答应。 明德公子埋怨着老爷,还是不会辜负老爷不忍老爷失望的吧。 . 当白星将明德抄的家规交予苏明曦时,苏明曦忍俊不禁的摇头。 “这顽劣的性子,与凤儿太像。你瞧瞧,”他抖着手里的纸张给白星看。 白星上前,只见上面整整齐齐一百多条家规,字体大小一致。唯有几行中的几个字被特意圈大了起来,连起来一看: 堂兄乃斗筲! 这却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回苏明曦,孩子气至极。却也叫苏明曦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毕竟家规是他叫人抄的,毕竟家规里有这么几个字。要发作也寻不得理由。当真是哭笑不得。 白星轻笑,“率性至极!类公子再生。” “可不是......” 到底是父子,天性相似。 . 苏明德穿着太社学服匆匆穿过苏家大宅,太社的学服统一直领宽袖白袍白鞋。他乌发绑缚脑后以蓝色布巾繫上,发过长便只垂下来没有全部圈起来。鬓间还簪着一朵鲜艷的桃花。 衬得好一个仙童落凡间。 这时,前面正好走来苏秀之苏闻之两人。两厢遇着,一方尴尬一方愤怒。 未等苏秀之避开,苏明德先视而不见的走过去,在经过苏秀之身旁时冷冷地哼一声:“告密小人者!” 苏秀之一怒,“苏明德你什么意思?” “谁去跟堂兄告密的就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苏明德头也不回的说。 苏秀之愣住,一愣,苏明德便已离开。他回身,瞪着苏闻之:“苏明德说的告密是什么意思?闻之,是你去告密了?” “我没有。”苏闻之反射性反驳。 “哼!想也当然。苏明德没甚真凭实据却来冤枉我,真是个笨蛋。走,去学堂看看是谁敢背着我跟爹告状!” 苏秀之愤愤然向学堂出发,苏闻之则是一脸煞白。 . 苏家绣阁里头住着苏家千金苏汀之,那绣阁朝南的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瞧见苏明德那边厢的一切。 苏汀之躲在窗户内透过微露的缝偷偷的看,不禁然好奇那个一身白袍的男孩子。 身后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抱离窗边放到绣桌旁,苏汀之抬头,是她的绣娘。 “椒儿,女孩子不该心野。” 苏汀之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乖巧的望着绣娘:“我只是看外面花开了没有。” “花开花败,都与您无关。椒儿,您必须在这个月内绣出这副山水图。” 苏汀之低头,手里被绣娘塞进一根绣花针。她已经有三个月未出过绣阁了,吃喝睡觉都在这里面。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娘说若是嫁出去便可不必待在绣楼。可她还小。 方才她只是在寻找盛开的桃花,可这里看不见。然后她就看见了簪在一个人头顶上的那朵桃花。 再往下一看,便看见了小叔叔和哥哥。 小叔叔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就像是画像上的仙童子。 苏汀之抿着唇微微的笑,若是嫁予小叔叔那般的仙童子是不是可以天天看着?若是天天看着,就算待在绣楼里也不会无趣吧。 . 苏明德上了装潢华丽宽大的牛车,迦南和金银、金颜是女子,不能进太社,便都只将他送进牛车,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 牛车外只有一个车夫、一个伴读童子。车夫挥动鞭子吆喝着牛赶路,车轱辘缓慢而平缓的移动,朝着青石小巷巷口驶去。
第7页 远望不见头不见尾的长巷,左右两边都是大宅。这右边一整排近百多户宅子俱都为苏家所有,人言外围奴僕者三十年未识家主。 便知这苏家宅邸有多大。 这条长巷亦是闻名大魏的乌衣巷。 牛车里头书案、点心瓜果以及点燃的香料不一而足。车里头实在宽敞得很,以至于即便充塞了许多东西,苏明德仍旧能裹着毛毯睡得舒敞。 牛车出了乌衣巷,临近东长干,要到太社去便要过青溪骠骑航。因盐市、西市都在青溪的另一边,故而东长干的居民大清早的便要过骠骑航。 因而大道上满都是人,在晨曦中温言欢语,迎着微寒的春风竟也不觉寂寞。 大道两旁俱是一些无人栽种开得妖娆的桃花,便有行人赶路累了于桃花树下坐着休息。亦有那郎君摘下桃花一朵簪在自家娘子的发间,一朵簪在自己的鬓间。 这倒是自己创造了个花开并蒂,富贵吉祥的兆头。 到得青溪骠骑航,便见青溪种着一排槐柳,刚抽的枝芽嫩得令人心醉。和着碧涛波水,仿佛初春的鲜嫩清新气息萦绕于每人鼻间。 因为人太多,所以牛车暂且停了下来等着前面的人经过盘查。那车夫和伴读童子翘首等着前面的盘查,牛车移动得缓慢。 却竟没有注意到牛车后面的帘子给悄悄的掀开,苏明德从里面偷偷的爬出来。 轻巧无声的落地,苏明德跟着人群借着一对夫妇的菜篮子挡住身形过了盘查。在那盘查口还见自家的牛车在等着,狡黠一笑转身跑过骠骑航。 太社那无趣的四书五经,爱谁上谁上去! 他苏明德才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斗筲:饭桶 2、骠骑航:即浮桥。由船搭起来的桥。要通路时连起来,不通路时就断开泄流,非常方便的桥形。 3、乌衣巷:这就是王谢堂前燕的那个乌衣巷。这里拿来用了。别介意,文案已说地点参照东晋都城。 4、东长干:是不是想到李白的《长干行》了?没错,就是这里。东长干还有长干里、小长干三处,就是诗句里的“同居长干里”。这里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靠着长江下游。 在我的想像中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一直觉得,临水而居的地方都特别美。 5、忘记说明一点了,檀香中也有分紫檀香,很珍贵。和制造器物的紫檀是不一样的。一般古人所指紫檀为调香之用。而器物紫檀大多为今人所指。器物紫檀可见《格古论》。 嚯嚯,为了搞清楚家具的紫檀木和调香的紫檀木的区别,查了古书又百度,还在香道吧里询问,的确不是同一种。 家具制造的紫檀木是今人所言,很昂贵的一种树木。但味道不好闻,闻起来很酸。它的学名叫小叶紫檀,又名青龙木。是真正也是唯一的紫檀木。而制造香料的紫檀属于檀香木,和紫檀木并非同一种植物。 所以看到文中出现紫檀木家具和紫檀调香不要混合了哟。呃,不过也会有出现用檀香木制造成家具的,那个很昂贵。 第4章 第肆章 建邺城中大小佛寺五百余所,落座于山青水秀之地,前塔后殿,风格秀美。比丘梵音洗涤人心,带来清静。佛藏诸香裊裊氤氲,香气醇厚,经久不散。 人若于佛寺山门而过,衣袖也要沾染上佛藏诸香的醇厚香气,环绕上一天也散不去。 建邺城中五百余所佛寺早已成为一道闻名大魏的风景,若遇烟雨,朦胧之中佛塔隐现,山钟敲响、梵音呢喃,把整个建邺城都拉进了仙境,不再属于人间。 大魏宫妃贵族、文人骚客也向来喜欢游历佛寺,故而这佛寺兴盛可想而知。 苏明德便就逛到了瓦官寺,他倒是先在码头上雇了艘小船从青溪游至长江。他本意是要到西市去逛一逛,那船家问他是直接从青溪划上秦淮还是转航道从长江过。 苏明德趴在船舷上看两岸优美的风景,问道:“我听说从长江到西市会经过瓦官寺?” 那船家呵呵的笑着:“小公子是要到瓦官寺上一炷香?” 苏明德望见河底一尾鱼跳过,眼睛一亮,探出身子便要去捞。吓得那船家扔了船篙将他往后拉。 “小公子,您要干什么呢?” “我捞鱼。” “鱼熘滑着,哪儿是您这等小公子捞得住的?这要掉水里,初春大冷天的,保准冻掉您半条命。好好坐着喽。” 苏明德瞪着刚碰触到水立即被冻得没有知觉的手,一想到全身浸泡在那种冰寒里吓得一个哆嗦,往后倒爬几步远离那长江水。 “我、我不捞鱼了。” 见这玉童子似的小娃儿吓到的样子,那船家倒是想起了自家调皮的娃儿,初次泛舟,也是这般顽劣。 但他家的娃儿怎么也比不得眼前小娃儿的粉雕玉琢,惹人心怜。 那船家道:“若是小公子喜欢鱼,等会儿到码头上去。那儿很多卖鱼的。” 苏明德摇摇头,他本为的是捞鱼的乐趣,意不在鱼。 船出了长江岸口,广阔的水面一望无垠。河面上泛着许多船家,也有撒开大网开始捕捞,也有还在寻地捕捞的。 甚而有大货船扬帆出海或是向码头靠近的,他还见到了官船。
第8页 那些官船从长江向海口出发,在海面上漂游寻找陆地至到达另一个国家。他们会在那些国家用黄金交换香料。 一些珍贵的上等香料便是由这些官船从其他国家交换而来的。 苏明德向来神往那些国家,因为那些上等而珍贵的香料皆生产于那些地方。于他而言,便如佛家所言的极乐世界。 船在小长干的码头靠岸,那船家对苏明德说道:“小公子,在这边码头上岸直走,穿过小长干便可到达瓦官寺去上香。” 苏明德从挂在蹀躞上的钱包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船家后上岸,当听得船家这般说后,回头古灵精怪的说道:“才不是去上香。我是听闻瓦官寺有一个和尚精于香道,前去会一会。” 言毕,便就蹦跳于人群中找不着身影了。 留下船家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时候瓦官寺出了个精于香道的和尚? 苏明德蹦跳着穿过小长干长长的长巷,穿过排排民居,间或踏上小船渡过河间。从豆蔻姑娘的捣衣嬉戏中,自河边柳条帘幕下穿达瓦官寺。 一整栋寺庙饰以明黄色,简洁大气的建筑,自巷口蔓延至巷尾。从外面看还能见着一栋五层木式佛塔,自寺门走进佛殿。 瓦官寺前为殿后为讲堂,殿前有一方园林,重严复岭,深溪洞壑。上有高山巨树,悬蒿垂罗。又有崎岖石路,廊庑环绕,涧道盘纡,景色自然。 苏明德向着大佛殿走去,上了台阶发现一青年男子跪于佛殿门口。瓦官寺风景优美,来往游客不绝如缕。 然,无一人停下理会青年男子。 苏明德讶然,若是要拜佛求神应进佛殿对佛像拜而不是跪在门口。便拉着打扫的一个小沙弥问道:“那人是谁?为何跪在那里?你们为何不管他?” 小沙弥退开,低头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穿戴皆不俗的小公子,行了佛礼道:“回小施主的话,那 人是想出家。不过方丈不肯。” “为什么不肯?” “方丈说他没有慧根。” “为何成为和尚一定要有慧根?” “这......小僧并不知。” “你有慧根吗?” “师兄总说小僧没有。” “那为什么你能当和尚?” “小僧、小僧、小僧不知。” “哼!先生说这叫自相矛盾。你们方丈连一个俗客都不能劝退他出家的决心,谈什么超度?” “这、小僧、施主......”小沙弥被苏明德几言几语顶撞得满脸涨红,偏生无言以对。 苏明德摆摆手,道:“别施主啊小僧的答不出来便不必答了。我又不是来找茬的。” 小沙弥憋着委屈腹诽:这不叫找茬叫问候吗? “欸?我听说瓦官寺里有个和尚,精通香道。小沙弥,你知道是谁吗?” 这下子小沙弥拍着脑袋总算找着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了,“肯定是一木大师。贵族们总是会送拜帖邀请一木大师过府......” “一木大师?他在哪里?” 苏明德踮起脚尖扯着小沙弥的衣袖,急切的问道。 须知苏明德长得玉雪玲珑,比之贵族千金还要好看许多。未曾与人这般亲近的小沙弥登时就红了耳郭,急忙后退连念‘阿弥陀佛’。 “一木大师在哪里?小沙弥,你快点说好不好?” “在殿后的讲堂里,欸?小施主您别跑,您别去。今日正是讲课的时候,您——怎么、怎么跑没影了?” 苏明德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熘烟的功夫就跑到了殿后的讲堂外边。 那讲堂宽敞,可容纳上百个僧弥。那些僧弥们坐得端正,专心致志的听从最上面正中央一个老和尚讲课。 僧弥里头也有不少香客,也是一脸虔诚的听那人讲课。 苏明德猫着身子躲在幡巾里偷听,恰时是那大师正讲到香道,他说:“人的嗅觉所感受到的,是风与香等。” 苏明德蹲着,全神贯注的等着下文,谁知那大师接下来却说道:“供佛者以三支香为最佳,以示戒、定、慧无陋学。又言供养佛、法、僧常驻三宝。此为大圆满之说法。现时有神传二十四香谱授予在座比丘信众,阿弥陀佛。” 神传二十四香谱? 香谱? 苏明德激动得摒住呼吸———— “第一香为平安香,香的形状为左中右持平,意为平安康顺。第二支香为禄香,香的形状为两头低中间高,且右边比之左边要矮半个香头。第三支香......” 这是、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放屁!” 苏明德怒而跳出。 那一句脆生生的‘放屁’,于佛前大放,堪为厥词。惊得众比丘信众回头望那声源处,却见一个小小金童鼓着脸颊怒目一木大师。 众人皆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实在不知大师所言何以‘放屁’?便要听那童子道来缘由。 一木大师德高望重,向来在建邺氏族间颇受敬重,何时叫人当面呛噎?不由沉下脸来不悦的问道:“小施主此言何意?还请道来!” “香道一事,应为採集、炮制、和合、窖藏。初学者应先教习香品知识,辨别香品真假好坏和形状,你却言得乱七八糟的意喻。空口无凭、捏虚弄假,这便是你的佛?也不怕佛怪罪你?哼!看来你这精通香道的大师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第9页 一木大师哑口无言,苏明德洋洋得意。 他最是看不起这些没有真本事偏拿着一点歪理欺骗他人,侮辱香道的人了。 恰是时,前殿的小沙弥赶来,正正听到这一句当场怔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把小孩抱起来,半抱半拖的带走。 小沙弥边拖着小孩走边回头冲着一木大师道:“大师,这小公子大约是找错人误解您。还请您莫要见怪!” 言罢,不等一木大师回话,他二人便已消失在后堂。 苏明德挣开小沙弥,道:“你要袒护那个骗子吗?” “小公子,您找错人了。” 苏明德一怔,没反应过来,睁着大眼睛呆呆的望着小沙弥:“找、找错人了?” “找错了。您说的精通香道,小僧以为是精通礼佛立香、预测吉凶的香道。” 苏明德张大嘴巴,半晌合上一言不发的回身向后堂走去。 小沙弥拦住他,“小公子,您还要去做什么?” 苏明德理所当然:“道歉。请罪。” 做错事便要道歉请罪,他是这么认为的。 小沙弥道:“一木大师不会怪罪您的。” “可我还是要道歉的。” “您莫要去,讲课一事不能再打断。若要道歉请罪不急于一时。” 苏明德犹豫着,“这......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神传二十四香谱,一般都是三支香,根据三支香的燃烧情况来预测吉凶。 话说,我这倒是有神传二十四香谱的图,要不发微博上吧。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以及之后我写到的香或者植物有图片我就把它放微博上。 微博名:长安木兮娘 简单粗暴!yean! 第5章 第伍章 “那、那精通香道之人是谁?” 苏明德颇为羞怯的问道。 小沙弥见之只觉好笑,眼前这小公子性情坦率,虽是冲动了些,不乏天真活泼。再加上那等可爱相貌,羞怯的样子叫人心生怜意。 “若是说到精通香道的应该是住在后山小屋的一个疯和尚,他总在小屋里研制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寺里的佛藏诸香也是由他研制的。但他......神智不太清楚。行为略微...放荡了些。” 苏明德歪着头盯着小沙弥,直觉他要说的是疯癫而不是放荡。 疯子么? 苏明德粲然一笑:“谢谢你,小师傅。” 言毕,蹦跳着转身跑走。 留下小沙弥呆住,他原以为小公子会害怕那疯子。 苏明德迷了路,逛来逛去最后竟又回到前殿。左转右转的恰听见一句略显苍老的询问:“年青人,你家里可有父母?” 苏明德眨眨眼,望向声源处。 那是佛殿外的大门,先前还跪着的年青人仍还是跪着,但他的面前却站了一个和尚。玄色金丝流动条纹袈裟,白眉白胡慈眉善目之相。 那年青人恭敬而虔诚的回话:“弟子家中尚有老父老母。” 老和尚点点头,问道:“‘动貌沉古路,身没乃方知’,你认为这句话该如何理解?” 年青人低头思索片刻,摇头:“弟子愚钝,实属不知。” 老和尚回答:“这就好比是偷佛祖的钱,去购买佛香。又用佛香来供奉佛祖。” 年青人骇然,道:“弟子绝不会这样!” 老和尚陡然瞠目严喝:“既是不会,何以不供奉父母反来供奉佛祖?” 年青人若遭晴天霹雳,顿时恍然大悟。沉默着向老和尚行磕头敬恩之礼,而后转身离去。 苏明德看得张大嘴巴,心想这老和尚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将那顽固之人的出家念头打消,他虽听不太明白那些话,但觉得很厉害。 苏明德正要踏脚上前,却闻一句大喝:“抓住他——” 一骇,伸出去的脚又缩回来,见呼喊的是另一个和尚,领着一帮沙弥冲着老和尚呼道:“这老疯子又偷了方丈的袈裟在装神弄鬼!且把他抓住交予方丈处置!” 老和尚跳脚,扒将下来身上的袈裟,往前来捉他的沙弥扔过去。那袈裟可是方丈法衣,上缀有金丝细线,可谓昂贵。 见这么贵重的袈裟教那疯子随意抛洒,众沙弥吓得赶紧小心翼翼的接住那袈裟,然终因急乱,前者覆后者,倒成了一团。 那袈裟也教人踩了好几脚。 带人来捉的和尚捧着被踩了好几脚的袈裟欲哭无泪。 疯子和尚见状,哈哈大笑,惹怒那和尚,又急忙逃走。可逃走的姿态又太大摇大摆,真是佛都要气出窍了。 观看完一切的苏明德捧着肚子笑弯了腰,还听见那和尚气急败坏的说道:“定要告知方丈!告知方丈!将此败坏寺门风气的疯子赶出去!赶出去!” 他旁边的小沙弥悄声说道:“可他住在后山,不在寺里!” “后山也不行!!” 那和尚怒气沖沖的捧着袈裟寻找方丈告状而去。 苏明德从藏身处出来,看着疯子和尚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疯子和尚......疯子......精通香道的疯子和尚??!! 苏明德惊喜的跳起,追向疯子和尚。一直追到一处民宅,却没见着人。左右寻找也找不着人,不由气馁。
第10页 垂着头沮丧的往回走,突然眼角处扫到一抹黄色布衣。猛地扭头望过去,扒开篱笆绿丛正见那疯子和尚藏在里头。 苏明德兴奋的跑过去趴在疯子和尚的身边,央求道:“疯子和尚疯子和尚,你教我香道好不好?” 疯子和尚凝眸定神,岿然不动。 他四肢着地,隐没在篱笆丛里。眼神矍铄,锐利,直视前方的民宅,宛如雕像。 他这么严肃恭谨的样子,让苏明德以为他在冥思什么。他知道的,这叫做入定。当和尚入定的时候,他们的神魂是不在身体里的。 他们漫游到世界,听禅音佛法,悟道领佛理。外在的一切都打扰不了他们。 于是苏明德兴致勃勃的待在疯子和尚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盯向民宅,盯着盯着他就无聊了。 视线慢慢的从民宅转到眼前的绿篱笆丛,从翩飞的白蝶到眼前的小绿茎。从白云蓝天蓦然转向眼前的白鬍子。 苏明德紧紧的盯着那把白鬍子,最终顶不住诱惑伸出罪恶的小手......揪住! 转一转......绕一绕......咦?没有了? 苏明德露出两只大而黑的眼睛和疯子和尚面对面直视,咧嘴一笑,举爪打招呼:“轰子和唱,你好呀!” 疯子和尚没有看见他的笑,因为他用鬍子把脸包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 疯子和尚怔了很久,透过苏明德仿佛看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珠子里透出许多苏明德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疯子和尚才手忙脚乱的扯开自己的鬍子,着急的宝贝的梳理长长的鬍子。 “哎哟山野的宝贝呀,可委屈你了。让山野瞧瞧...嘶——断了一根!” 疯子和尚心疼得脸都皱起来,褶子堆满脸。 应该是很可怜的样子,苏明德却觉得很好笑。 苏明德戳戳疯子和尚,问:“疯子和尚,你在这里看到什么?” 疯子和尚哼哼唧唧的挪动位置,用屁股对着苏明德。 “山野的鬍子呀...鬍子......山野留了多少年,护了多少年,怎么就断了一根?真真是疼煞山野的心!” 苏明德拿起一根小木棍戳着疯子和尚的屁股,疯子和尚一个弹跳直起身,对着苏明德气鼓鼓的。 “妖孽戳山野的屁股作甚?” 苏明德两只小手捂着唇咯咯的笑。 苏府规矩多,主母喜静。故而底下没人敢笑闹。没人陪着苏明德玩闹,苏明曦对于他又是严格要求,他却从未见过诸如疯子和尚这般有趣的人。 疯子和尚更气了,怒指着苏明德:“笑!笑!你还笑!”言毕,他作势过来抓苏明德,谁知被自己的鬍子绊了一跤,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哈————” 苏明德捧着肚子躺在地上笑得眼角出泪。 疯子和尚还在哼哼唧唧,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鬍子。 “待山野起来......要叫你好看!哼!要叫你好看!” 正当疯子和尚收拾整理好自己的鬍子要站起时,突然眼前一个白影闪过。待回神,才发现自己被苏明德扑了个满怀。 苏明德揽着疯子和尚的脖子,笑嘻嘻的宣布:“疯子和尚,你好有趣。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玩!” 恍惚间,仿佛曾有那么一个画面:粉雕玉琢的孩子眉开眼笑的扑进一个大人的怀里,揪住他的鬍子,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翠绿的荷叶上。 【最喜欢......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疯子和尚伸出去的两手僵在半空,轻微的颤抖。瞪着天空的浑浊眼珠子蓦地闪出泪花,百感交集。 被掩盖在长长的蓬乱的白鬍子下的唇无声的吐出两个字:凤儿...... 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抱住扑进怀里的小小身体,疯子和尚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的汲取着这久违的温暖。 . “疯子和尚,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面?” “嘘!不要把鸡吓跑。” “鸡?!” 苏明德猛地从篱笆丛中探出头,疯子和尚一着急忙把他的头压下,呵斥道:“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把鸡吓跑了,你赔山野。不准再动,不然你就走!” 苏明德不耐的扭着小肥臀,“可是趴着好难受。” “那就蹲着。” “可是你不是说蹲着会被发现吗?” 疯子和尚回头,“啧!”伸手抱起他让他蹲下,挥掌干脆利落比划蹲着的苏明德的身高和自己的身高,眼中带着蔑视。 可惜苏明德看不懂他的蔑视,双手捂着脸惊喜的说道:“真的!你趴着还比我高。” “嘘嘘,说了小声点。” “嗯嗯。”苏明德笑眯眯的点着头。 当苏明德扑上疯子和尚后,疯子和尚突然就跟他说话了。还跟他说他趴在篱笆丛里是为了等一只鸡。 苏明德问他:“为什么要等?鸡它会自己来吗?” 疯子和尚:“你诚心等着它就会来。” “心想事成么?” “心想事成,万法归一。” “一在哪里?” “无处不在。” “???” 疯子和尚:“阿弥陀佛。”愿佛谅解山野胡言口业。
第11页 突然,民宅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挎着菜篮子许是要到田地里去。走出篱笆小门时,遇见从阡陌上走来的另一个夫人。 许是陇田相隔,劳作相识。两人便结伴而行,边走边谈。 路过苏明德和疯子和尚躲藏的篱笆丛时正好这家民宅的妇女嘆道:“近日家里耗子出没,快要成灾。” 另一妇女接腔:“何不养猫捉拿耗子?” “养了。一只馋猫,家里做好的鸡总消失,料是猫馋,吃了。便就将猫送与他人。” 二人越走越远,余留下一点背影。 这时,疯子和尚从篱笆丛中钻出来,苏明德跟着钻出来。 “疯子和尚,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在这里老和尚并没有什么不敬之意,相反,古代能被称之为和尚的都是已得道的僧人,是对其的肯定。是敬称。 2、山野:和尚自称。且山野本有隐居山野之人的自称之意。而疯子和尚隐居后山,便自称山野。 3、咳咳、疯子和尚的身份不简单哟~~ 第6章 第陆章 “疯子和尚,你要干嘛?” “带鸡回庙。” “在哪里?” 苏明德四下张望,除了他二人以及翩飞的白蝶,再无任何活物。 疯子和尚直接推开篱笆小门,走进民宅。拐进厨房里端了一盘子做好的清蒸鸡,这便就要回瓦官寺后山的小屋。 苏明德目瞪口呆,亦步亦趋:“疯子和尚,你要把鸡带到哪里去?” “带回庙里!” “瓦官寺不会接受!” “谁说要带回瓦官寺?” “你不是要带回庙里?” “山野是要带回山野的五脏庙。” 疯子和尚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发现苏明德没跟上。回头,看到小孩埋着头,拳头捏得死紧的样子。 明显的接受不了他的所作所为。 苏明德突然抬头,大声指责:“你这是偷!” “山野这是化缘。” “拿而不问是为偷。” “山野已告知主人家。” “胡、胡说!我没看见。” “何需你瞧见?山野早于梦中相告。” “胡言!乱语!” “你拿什么证据道山野胡言乱语?” 苏明德哑口无言,怔怔地盯着疯子和尚,扁嘴:“疯子......” 可不是疯子。 有哪个和尚吃肉食荤?有哪个和尚满嘴胡言,满口业障?有哪个和尚偷窃而理所当然?果真是疯子! 叛离世上一切常道,自顾唯我。活得洒脱不羁,不能被世人所理解的行为皆为癫狂。 疯子,世人不与之为伍。 然,苏明德不懂人情世故,更加不懂常道为何。 所以他转身跑进那户人家的厨房,放下铜板付了钱后又转身追上被抛弃自嘲,兀自黯然的疯子和尚。 “疯子和尚————” 疯子和尚猛地转身,满目诧异的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苏明德。不敢置信的问:“你...你还跑来作甚?” “你、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差点追不上了......呼......走吧,疯子和尚。” 苏明德仰头粲然一笑,拉着疯子和尚的衣袖往前迈步走。 “去...去哪?” “回你的小屋呀!你不能把鸡独吞了,我付钱的。” “哼!多管闲事!” “不准过河拆桥!我有一份的!我要鸡腿鸡翅。我可以分一半给你喔。” “山野只要鸡屁股。” “好脏。” “竖子小儿!不识人间真美味!” “还有,你领错路了。” “啊?是吗?哈哈哈,我忘了不认识疯子和尚家的路。” “去去,带什么路。”疯子和尚不耐烦的语气,却至始至终都小步走着,连苏明德抓住他的衣袖那小小的力道都未曾被甩开过。 “疯子和尚......” “嗯?” “你教我香道好不好?” “啊啊,这鸡可真香。馋死山野了。” “......” . 春寒料峭,夜来风急。寒风将屋外丛林树叶颳得啪啪作响,除此风声、树叶相碰声便是一片静寂。 连那夜间出没的生灵也都归于洞中枕眠,乌云将月亮偷偷的遮住,大约要过些许才肯离开。 山野之间,小屋独立于此。造型虽不够精緻,难得典雅喜人。再加上四周围绕着松柏,颇有一番意境。 突然,小屋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抹微黄的光由内而外的泄出。 一个人影闪出,微黄的光照亮那张苍老的脸盘,赫然是疯子和尚。 疯子和尚一手提着白纸灯笼,一手插进怀里,沉默的向丛林里走去。浑不在意他只着袍衫的单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沉默而坚定,执着而坚韧,一如松柏。 苏明德的睡意向来不是太好,迦南、金银和金颜总要为此操碎心。后来便摸着了规律,要在寒天先暖了被窝,偏暖。须得用手炉烘上一个时辰,隔上两个时辰再烘上半个时辰。
第12页 前面烘得久些,让被窝里有足够的温度。隔上两个时辰那温度就会降下,便要再烘一次。这次只需烘上半个时辰。 因被窝里已经有了人体的温度,便不能烘太久,不然太热。 苏明德就会惊醒。 因为为了苏明德有一个好的睡眠,三个侍女一夜要轮流起来几次。 而这些,苏明德却是不知的。 再言道热天气,要备了碎冰放在铜盆里堆满房间的角落,让那凉气蔓延至整个房间。一进屋如三伏天潜入山泉水一般凉爽。 且还要注意那冰散发出的凉气莫要让苏明德受寒,因而房间里的碎冰也要控制剂量。 整个三伏天,苏家里也便就苏明德那屋常日里备着碎冰。须知那碎冰何其珍贵,整个苏家也就六处冰窖。 然则那冰窖要整个苏家九百多人渡过整个夏天,但是单苏明德一个便要用掉半个冰窖。 其他两位公子小姐每日的用冰量皆有所制,唯独苏明德,苏明曦特意嘱咐了无需限制。 这便就扯远了,言道现下疯子和尚起身离开被窝。失却一人体温的被窝便有些冷了。 这就让苏明德立即清醒。 “唔......迦南,有些冷了......” 苏明德揉着困顿的眼睛,左右看不到人。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晚间里他留宿在疯子和尚的小屋里。 偏头从门缝里泄出一点点昏黄的光,但很快就消失了。 苏明德赶忙跳起穿上衣服,追上去。 一打开门,呼呼的寒风颳上来,差点就刮掉他的勇气。可当他看见丛林深处那一点的光以及那个佝偻着但是莫名的高大坚定的身影时,又鼓起了勇气踏出去。 偷偷的跟在疯子和尚的身后,苏明德发现这条路有些熟悉。待走了约莫二刻半,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原是白日里偷鸡...啊不,买鸡的那户人家。 疯子和尚停下来,把灯笼放在地上,自己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动作之间可见严谨利落,仿佛有某种仪式,叫人一眼便见其中的虔诚。 苏明德好奇的看着,实在不知道疯子和尚是要干什么。 这时风停了,乌云散开,月华投诸大地,照亮一切混沌。 只见疯子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福寿纹鱼耳铜炉,将之放在地上正面着自己,先往里头扑上一层白香灰。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雕莲花香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圆球形相思豆大小的物块。将之放进福寿纹鱼耳铜炉中。 之后疯子和尚拿出火摺子点燃了一根线香,用香夹夹取一小段放在那圆球形相思豆大小的物块上。 过不了一会儿,福寿纹鱼耳铜炉中缓缓升出白雾,或曲或直,或上下粗中间细,或散成细丝一般的缕缕白烟。 观那香菸聚散,只觉如天上火烧云一般千变万化,万般无穷之相,令人嘆为观止,蔚为奇观。 便是苏明德离得这般远,也能闻见那香味。味微辛带甜味,不似檀香般细腻,闻之静心沉意。也不似沉香般温和醇厚,令人沉醉。 苏明德皱眉,直觉得此香不应只备此香气,但又想不通那点燃步骤并无甚破坏香品的地方。怎的那味道却不太好? 苏明德觉得自己的精神提了上来,大约是陷入了香道的思考。 突然,一句‘吱吱’声传来。接着,是三句、十句,至许多浩浩荡荡汇聚而来。 苏明德看过去,杏眼蓦地睁大,嘴巴也因惊讶而大张。 只见疯子和尚端坐,他的正前面香炉里白烟氤氲,然而他的四周却围满了数十只耗子。那数十只耗子俱都老实的蹲着,看着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它们,在享受那香的味道? 第7章 第柒章 只见疯子和尚端起香炉往前走,地上数十只耗子也跟着他走。 那场面,真可谓奇观。 苏明德在后面跟上去,一直走进山林里的深处,那香也燃完了。香一燃完,耗子便四下散开跑进山林里。 苏明德一愣,突然明白疯子和尚是把耗子引进山林,不让它们继续为祸人家。 犹记得白日里那户民宅的妇人抱怨近日耗子成灾的苦恼,原疯子和尚记在了心上吗? 向前踏一步,忽被伸出的枝桠蹭到鼻子,留下满腔的清新香气。苏明德怔住,眼睛忽然一亮。 怪不得他觉得那香的味道不太好!原来是因为那香的使用方式不对。应该......应该用来合香! 一路走过,香菸蔓延,香气附上山林枝叶,经久不散。又与枝叶的鲜嫩、夜间湿气相融合,虽步骤粗糙简陋,在某种程度上合香而成。 沾于枝叶上的合香香气清新扑鼻,闻之心旷神达、耳聪目明。 通过合香将枝叶清新鲜嫩的气息提炼出来,掩盖住原来香气的辛香,而将其本身的芳香散发出来。 香味自鼻孔顺入喉咙,直达五脏六腑,在经络间行走,达开筋活络、心旷神怡之效。 苏明德不禁好奇这是什么香料,不仅于合香上有此奇效且能引来耗子。 他凑到疯子和尚的身后,拉扯住他的衣袖问:“疯子和尚,这是什么香料?” “哎哟!” 疯子和尚被突然出现的苏明德吓了老大一跳,待感应过来便是抚着自己受惊的心脏不断的哼哼: “吓死山野了。吓死山野了。啧!你这小娃儿,怎么神出鬼没的?不好好睡觉跑出来作甚?”
第13页 “那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作甚?” “我!”疯子和尚语塞,甩甩衣袖往小屋的方向走去。“关你什么事?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疯子和尚,你告诉我,刚刚那是什么香料?” “什么什么香料?山野不知。” “骗人。小沙弥说了你精通香道。你告诉我嘛~” “小孩子赶紧睡觉去。” “你告诉我嘛。疯子和尚,那是什么香料?好厉害,能够吸引耗子。疯子和尚,你告诉我,告诉我。” “不说。” “那、那你教我香道,好不好?” “不好。不教。” “为什么?” “不教就是不教。宁可教给别人也不教给你。” 疯子和尚口不对心,不假思索便吐出这句话来,径直向前走。但却伤了苏明德的心。 苏明德停下来,不再跟着疯子和尚。那一句‘宁可教给别人也不教给你’刺痛了他心底最敏感最脆弱的一点。 十年来,生于制香世家,明明对于香道有着近乎于沉迷的兴趣和喜爱。可是苏明曦严令禁止他研习香道又从不言明理由。 仿佛是应了疯子和尚这一句话‘宁可教给别人也不教给你’,就连那些毫无天资的学徒都懂得体系化的香道,而他连最基本的识香都不懂。 仅仅是靠着与生俱来的天资和对香道的敏感而辨出香品的好坏以及味道的变化,除此之外就连最基础的香道知识他都不知道。 若是再过几年,几十年,他的这份天资恐怕也会被收回。到时便真正沦为一个庸才,仅只能用香而不能合香创香,不懂品香。 对于一个对香道近乎痴迷的人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堂兄严禁他学习香道,他便另闢蹊径,到处打听精通香道的大师欲拜师。可建邺里的调香大师就那么几个,各自形成一派。 哪里是他能够进得去,拜得了师的? 好不容易找到打听到一个既不自成流派也不在乎传承的疯子和尚,结果人家还是不肯教他。 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教他? 苏明德既是不解又是伤心,沉浸在这种不解的悲伤中。斗大的泪珠滑落脸庞,无声哭泣。 疯子和尚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苏明德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小孩耷拉着脑袋无声恸哭的样子,不觉心一揪。 赶紧跑过去,手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几下想抱起小孩安慰又犹豫,着急得不行,“你、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苏明德狠狠地吸一口气,蓦然迸发出大哭:“哇——我又,不是男子汉。嗝!我是,小孩嗝!你,你走开。不要你管!” 疯子和尚皱巴着一张老脸,那褶子堆叠得比老树的树纹还要密集。 疯子和尚苦恼啊,心疼啊。 “你不要哭了嘛。山野、山野那调香技术很差,教不了。” “哇————”苏明德哭得更大声了。 疯子和尚搔头弄耳,着急:“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苏明德倏地停下,打了个哭嗝。和疯子和尚面对面直视,就在疯子和尚欣喜时爆发出更洪亮的哭声。 “你凶我!我不跟你玩了!” 疯子和尚被拒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苏明德又哭道:“你让我哭死算了呜~~~” “那、那你要怎样才不哭?” “你教我香道。” “不行。” “哇——” “哎哟你这......刁蛮任性,古灵精怪。”疯子和尚真想揍一顿这孩子,可又捨不得,便嘆口气道:“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香道?” 十年了。十年的禁令还是不能打消这孩子对香道的执着,难不成真是父子天性? 苏明德一见事有转机,疯子和尚的表情有所松动,眼泪一下就收回去了。 疯子和尚见状,一下就明白自己被这古灵精怪的孩子耍了。可话一出口,再收回岂不惹来小孩的讨厌? 苏明德从心底里问自己,然后明白终于有一个人肯停下来认真听他的心。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而严肃,充满了对于香道的虔诚。 他说:“人们喜欢香,由于他芳雅清正的味道。从祭祀神灵先祖、供奉圣贤,到帝王将相、平民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从喝的酒水,吃的食物,闻的气味,上达神灵,下至微末。人们认为可以通过燃烧的檀香来沟通天地,与神灵对话,通过此行求得诸事平顺,祛邪避讳。人们认为从点燃的沉香中可以获得平静,安神宁心,启迪才思。人们认为任何一种香可以治癒体内疾病,通过嗅闻香气、含吞香片驱除疾病。香的作用太多太大,人们对他推崇备至,赞赏有加。这是最普遍的人们的喜爱,浮于表面。” “然而我喜爱他的原因是他的精神。” “精神?” “是的。我喜爱他的精神,喜爱发掘出他的快乐。疯子和尚,我曾有幸看到採取但还未修制的香木。亲眼见过实在无法想像,那形同枯木一般甚至比枯木还要丑陋的木头竟然能够通过修制等一系列工序后散发出那样令人惊艷的味道。这简直令我无法克制的感动。每一块香木经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腐烂,必须在绝对的环境下才能有幸成为香木。”
第14页 “他无声的坚韧堪比君子!堪比圣贤!我喜爱他,正因为我能从千万根腐朽的木头一眼认出他的珍贵。我在想千百年前是如何一个人从丑陋中发现了美丽,在他未曾蜕变的时候,看见了那种美丽。我想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缘分让这份美丽闻名于世,传承千百年。我想应该是: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 上面的合香文里已经说了步骤是很粗糙简陋的,实际上是简陋到没边了。在那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合香的。合香的步骤工序很繁杂,还有经过窖藏之后才能使用合香。所以不要误会合香就这么简单。 2、 文中明德口中的香用了拟人称‘他’,换了好几次,从‘它’到‘他’。最后还是决定用‘他’。以此来表达明德对于香道的虔诚和热爱。 3、 求收藏啦评论啦~~~~~~~~~~~ 第8章 第捌章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就算......也许香道并不如你所想像的有趣,相反他枯燥、乏味、无趣,你也能保证自己始终如一的热情、饱含深爱吗?” 苏明德再次回答一句:“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走吧。回去睡觉,莫染了风寒。” 疯子和尚转身走。 苏明德一惊,问:“那你教我香道吗?” 疯子和尚沉默不答,脚步未停。 苏明德黯然垂下头颅,却听疯子和尚无奈的声音传来—— “出去斗香时可莫说是山野教的。” 苏明德眼睛惊喜的瞪大,笑容蔓延上来,克制不住的欢乐。他大力的点头,“嗯!” 蹦蹦跳跳跑过去跟在疯子和尚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扯扯他的衣袖,一会儿扯扯他的白鬍子,笑得跟个傻孩子似的。 “疯子和尚?疯子和尚?疯子和尚?” “......嗯。” “嘻嘻,师父。” “......”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行啦行啦别叫啦,吵得山野头疼。” 苏明德捂着嘴巴笑得跟偷吃的猫一样。 疯子和尚见状,不禁跟着微笑起来,略带宠溺,略带酸涩。 . 天光大亮,丛林鸟鸣盛歌,微风拂过,树叶婆娑。 苏明德被疯子和尚从被窝里揪出来,半昏半醒的问:“疯子和尚,我困。” “赶紧回家去。莫赖在山野这儿。” 苏明德一个激灵,惊醒:“你答应教我香道了。” “答应归答应,你是逃出来的吧。再不回去,你家里人该担忧了。” 苏明德瞥着嘴,“才没人担忧。” “嗯?” “回去就回去。疯子和尚,答应了当我师父可不能反悔。” “去去去,赶紧回去。还有,不准对任何人提及山野。不然,山野就躲起来,躲到你找不着的地方。” 疯子和尚警告完,就从房间里搜出一块红棕色团块走出小屋。苏明德一闻见那若有似无的甜带辛味立即跳起来追上去。 “疯子和尚,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不是昨天晚上你燃烧的香料?昨天晚上燃烧的香料是什么?为什么可以引来耗子?” 疯子和尚暴躁:“停停停!吵死山野了!跟一只猴子一样吱吱喳喳,吱吱喳喳,烦不烦啊你?” “那你告诉我啰。” 疯子和尚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耍无赖的苏明德,道:“安息香。” “安息香?” 疯子和尚招他过来,给他看手中的安息香,道:“安息香,由安息香树树胶凝结而成。产自波斯国或西方少数民族。但广南、儋耳一带亦有所产。安息香块表皮呈红棕色至灰棕色,嵌有黄白色及灰白色不透明杏仁状颗粒,表面粗糙不平。常温下质地坚硬,加热则软化。新生安息香质地柔韧。安息香味甜带辛味,不适合直接燃烧,可用于合香。安息香有开窍、辟秽、行气活血的功用,若遇情绪大动伤心肺者点燃安息香可令其甦醒。” “那为什么点燃它可以吸引耗子?” “这就是分辨安息香真假的法子。真安息香焚烧时,可引来耗子。另外若将厚纸覆于其上,香菸可透过纸散出的,则为真正的安息香。否则,就都是伪造的。” “那怎么拿安息香来合香——” “没学会走就要学飞吗?小小年纪,莫贪心,沉稳些。打好基础再言合香。回去吧。山野还要研制线香给瓦官寺。” 言毕,疯子和尚就真的再也没理过他,而是专心致志的研制线香。连一只鸟儿停在他光秃秃的头上跳来跳去都没挥手赶走。 苏明德对此景心中崇敬,自疯子和尚身上仿佛看到了整个建邺调香大师的影子。 调香大师们或性格有缺点,或担不起圣人之名,或多有怪癖,然他们对于香道的虔诚和热爱担得起一句大师。 苏明德悄声离开,他确实要回苏家去了。昨天那车夫和伴读童子一到太社没见着他从车里出来必定惊慌失措回府复命。 虽然苏明德觉得堂兄堂嫂并不会多么着急,但堂兄一向威严,容不得别人反抗。他私自逃走,堂兄一定很震怒。
第15页 既然早回去会挨罚晚回去会挨罚那还不如晚点回去。 打定主意的苏明德高高兴兴的雇了一艘小船从开拓出的引进秦淮河水的河渠溯流而上,直达西市。 西市中廛闬甚盛,列肆如栉,贩卖各种精緻的小物诸如荷包、香囊、发簪等等,有那包子铺里,小老闆掀开笼盖,热腾腾的水汽蔓延,风把那香甜的味道吹进行人的鼻子里。也有那酒家捧了一大缸酒出来噼开盖子,顿时酒香四溢,勾起酒鬼肚中馋虫。 不远处便是开出的河渠,河渠两岸杨柳依依,翠绿可人。河渠上有不少渔船来往,与岸上人家进行贸易。 两旁酒楼、食楼林立,生意极为火爆。店家小二在外头引导顾客,里头还有好几个小二来回穿梭,很是忙碌。 偶尔还能见着大食国、塞玛尔堪、婆利国、爪哇、真腊等国的人,他们或者长着白皮肤,或者长着各种漂亮颜色的眼睛,或者是发色也不同。 苏明德贪个新鲜,一路瞧着他们,瞧够了便又转向那些小摊上的玩意儿。 大多数是些孩子的玩意儿,自然也有卖些珠钗、胭脂水粉和香粉的小摊。 苏明德原先是对于卖香粉的小摊感兴趣的,但一闻便知那些都是些劣等品。也就没兴趣了,加上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平时常被拘着,哪里见过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瞧瞧这印纹竹叶陶响球、红木九连环、人马转轮、八宝纹纸格、小铙钹等等琳琅满目的玩具。 俱都是苏明德平常见苏府中其他小孩玩的玩具,那人马转轮他便见过苏秀之偷偷藏了一个。比这个华丽许多,苏秀之珍视得很,常拿出来炫耀。 苏明德想让苏秀之带他玩,苏秀之便是直截了当拒绝,还故意在他面前玩。 不过因为他太爱炫耀了,不察被堂兄发现,直接叫堂兄摔碎,还被罚跪香堂。 苏明德当着苏秀之的面对他大加嘲笑,惹怒了苏秀之。两人打了一顿,俱都被罚跪香堂。 两人因此事结下大梁子,冷战了一个月直到苏秀之得了新玩具才作罢。 . 这一路关注着好玩有趣的东西,不见着路,走着走着竟就走到了西市一处贩卖奴隶的地方。 大魏太平盛世,建邺都城更是达到了空前的繁华。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奴隶贩卖这样罪恶的事情发生。 大魏法律也是禁止贩卖人口的,违者是要掉脑袋的。 除了罪人,或是罪人之子,还有家生侍婢。 但一般家生侍婢对于主人家都是忠心耿耿,除非犯了极大错,否则不会被发卖。 那么,剩下的就是罪人和罪人之子。 他们并不被法律所保护,甚而他们并不算是人,而以牲口计。 此前,苏明德并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挤进人群中,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杂耍。然而当他真正挤到最里面时,却被那道破空声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情之所钟,虽丑不嫌:就算有诸多缺点,但是因为喜欢所有都不在乎。 2、广南:即现今广东、广西两地。 儋(dan)耳:海南岛。 3、 分辨安息香方法是古书上的,并不知真假。分辨安息香还是要从它的性状、香味、外形和点燃的特点分辨。这点跟文中描述一样。 4、 塞玛尔堪:西域大国。 婆利国:汶莱。 5、廛闬(插n han):居民居住区域 6、 作者:咳咳咳,小攻出来了。大家鼓掌欢迎!!! 破空声(谦虚的出现):大家好唔!(卒) 小攻(温柔谦和的笑):大家好。 作者:咦咦咦?刚才那道干脆利落的凌空飞腿是我眼花了吗?有谁死了吗? 小攻(温柔谦和的笑):没有。你定是眼花了。下一章就是跟我家小公子见面的时候了,很期待。 第9章 第玖章 麻黄色的长鞭在空气中挥出响亮的破空声,当那凌厉的长鞭鞭笞在台上的少年身上时,苏明德觉得仿佛有辛辣的刺痛在皮肤上舔过。 疼得他立刻皱缩了一张小脸,见那手拿长鞭的牙子还要挥下第二鞭,苏明德赶紧出声阻止:“你怎么还打人呀?” 牙子憋着脸上的横肉正要使出劲打第二下,却闻台下童音质问。低头一见,好一个穿金佩玉的小公子。 连忙堆起笑对着小财神爷,道:“小公子欸,我鞭打这罪奴是为了向在场人证明他很强壮。各位将他买回去绝对不会吃亏,干粗使活还是带出去当打手,再或是成为公子们的沙包袋都可以。一个顶上五个家奴,绝对物超所值。” 有听得心动的便问:“他要多少钱?” “不多。十两纹银。也可用铜钱十贯来购买。” “哗!太贵了。一个成年罪奴方需要六两纹银,这...还是个孩子。” 一听牙子报价,便有许多人被那价格吓跑了。一时间,人围得满满的台子空了不少。 牙子慌神了,连忙跑过去挽留:“莫走莫走!价格还好商量,好商量。这罪奴当真是身强体壮,绝对值得十两纹银。各位老爷公子们,莫走欸——唉!” 趁着牙子下台,苏明德跑上前站在那少年面前。 “你好吗?” 大约是要卖个好价钱,便将少年拾掇干净。他垂着头,当听到这声,头微微动了一下。
第16页 苏明德伸手扯扯他的衣袖,“你好吗?” 少年抬头,竟是一张俊俏不俗的脸蛋。他一双眼温柔若春江之水,亮堂如春日阳晖。他微微一笑,那双眼里就有水波荡漾,溢满柔和。 “你好......”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中掺着沙哑,又混杂着独属于他的温柔。 比苏秀之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听,比堂兄总是冷硬的声音好听,苏明德回以一笑,说:“我是问你,你好吗?” “嗯。我好。” 苏明德指着他手臂上的鞭伤,问:“疼不疼?” 那少年正要回答,忽闻破空声传来,下意识将苏明德护在怀里。抬臂替他挡住鞭子,猛地抬头面无表情对着牙子。 那挽不回客人正恼怒着的牙子一见一直逆来顺受的罪奴突然瞪向他的锐利目光,不知怎的心中起畏缩害怕之意。 不觉竟后退好几步,待回神更为恼怒,“好啊你!一个罪奴也敢给我气受!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他便要挥鞭再打。 “住手!” 苏明德挣开少年的怀抱,面对着牙子,愤怒指责:“你太过分了!” 牙子这才见到苏明德,明白了自己方才差点就打着了这小公子。这要是真给打着了,他也就真活不下去了。 建邺里贵族多如砂砾,一个不小心便冒犯。冒犯了又哪儿有命偿? 牙子惨白了一张脸,赔笑道:“哎哟小公子,您还在这儿呀?原谅小的不长眼,不长眼。”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要跟小哥哥道歉,你打到的是他。” 牙子看看罪奴,又看看这义愤填膺的小公子,眼球转了转,便道:“小公子欸,这罪奴是我的人,我的物品,我把他打坏了、摔碎了,都是我的自由。您可管不着。” 苏明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可以打人?” 苏府主人仁厚,来往贵族人家多都不会体罚家僕。便是有体罚家僕之事,亦不会叫苏明德看见,因而听到牙子这么理直气壮打人的话只令他不知所措也不明所以。 转头仰望小哥哥,还是那样温柔的样子。 “小哥哥是人,不是物品!” 苏明德斩钉截铁的说道。 牙子笑眯了眼,下意识的躬身弯腰,“小公子欸,对于您来说,他是人。可他属于我,我说他是人他才是人,我说他是物品他就是物品。就像......就像您胸前挂着的长命锁,您说它是不值钱的废物,它就是废物。您说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那它就是宝物。” 苏明德说:“哼!那么我说它是废物,在你眼中它就是废物吗?” 牙子讪讪一笑:“在小公子您眼中是废物,这在我眼中自然是宝物。” 苏明德抿抿唇,回头看着少年。 他喜欢这个小哥哥,不捨得他被鞭子打。但是......他没有纹银十两。 牙子看着苏明德一脸意动,便趁机说道:“不若小公子买下这罪奴,从此以后您说他是人便无人敢说他是物品。您护着他便再无人敢鞭笞责骂他。” “可、可是我钱不够......” “这无事,您只需告知我府上何处,我随您上府讨银子便可。” 苏明德一脸心虚,堂兄不罚他便已是神迹。岂会同意他买下小哥哥? 牙子见苏明德沉默躲避的样子,料想是没有太大的心思购买罪奴,便息了心,冷了脸色。 “小公子欸,若您拿不出银子,还是退开,莫扰了我生意。” 言罢,便将苏明德推搡开。将少年拖向前继续吆喝。 苏明德黯然的站在原地,看见那少年偷偷回头,沖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安抚一笑。 苏明德腼腆的回以一笑,脸红了。 小哥哥生得真是好看。 比画像上的翩翩公子还要好看,比温玉还有温暖。 苏明德咄咄几步跑到少年身边牵住他的手拉到身后,牙子一见,怒言:“小公子欸,既然拿不出银子,为何还要耽误我的生——” 苏明德摊开手心,露出掌心光泽美丽的金镶玉长命锁,“够吗?” “够。”牙子看直了眼。“够。够。自然是够。”一把夺过长命锁,不断摸,又放在嘴里咬着,喜不自胜的说道:“那罪奴就交予小公子了。小公子领走吧。小公子万事如意,常年吉祥。” 少年抓住苏明德本欲阻止他,但牙子已抢过去了。 “我不值那个价钱。你把长命锁换回来。” “你值得。” “我不值。小公子,您莫犯傻了。快点换回来,现在追上牙子还来得及。” 那牙子怕他反悔,早早跑了。 苏明德牵住他的手,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和小公子相牵着。苏明德一笑,“我叫苏明德,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你叫什么?” 少年微微的弯了眼,嘴角留住春风般的微笑,清脆中带着沙哑的温柔声音中于人声茫茫中响起。 “万钧。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小公子被骗了,请问您有何感想?
第17页 万钧(笑):我家小公子还是太天真了。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他的。 作者:那个骗了小公子的牙子你就这么放过他? 万钧(温柔的笑):如果没有牙子,我和小公子怎么会相遇? 作者:这么说你还要感谢牙子? 万钧(更加温柔的笑):是的。 作者:请问被以德报怨的牙子你感到羞愧了吗?......牙子? 牙子:别拦我,我的棺材本啊!杀千刀的全抢光了。 作者回头看万钧,万钧笑眯眯:大概是......上天惩罚了他。 第10章 第拾章 “你识字?” “家里未获罪前,学过几年。” “雷霆万钧,强悍刚烈,才像是个男人的名字。比我那名字好多了。” 万钧温言而笑,道:“小公子的名字才是兰香满室,嚼之唇齿留香。” 苏明德两只大眼如同点燃的火炬,亮堂堂的,灼烫了万钧温柔若春水的眼。 他紧抓着万钧的衣袖,兴奋的说道:“你文采定然很好。” 万钧推辞:“我仅学过几年,堪堪认得字。哪里称得上文采?” 苏明德憋着笑,若是熟悉的人定知他这又是打了歪主意。 “你可以学。堪堪认得几字,成语便可、便可......” “信手拈来?” “啊对对,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好好学习。习得文采斐然,好帮我渡过那些没什么用又特别无趣的考试唔——没、没什么。总之,万钧小哥哥,你可不能浪费了这一身良才美质!” 万钧笑眯眯,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那个金镶玉长命锁对于小公子来说,重要吗?” 苏明德一怔,脸上浮现黯然神色。 “如果很重要,还请小公子换回来才好。” 苏明德盯着他半晌,牵着他的手向乌衣巷的方向而去,“我买了你,就不会后悔。” 万钧的额头宽广白皙,如算命先生说的天庭饱满,有福之相。是真是假不可说,但长在他的脸上,便显得他俊秀不凡、精神饱满、贵气浑然天成,浑不似个罪奴。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盖住眼底柔软的一汪春水,掩饰它变得幽深莫测的一瞬间。 “小公子,我不值那个价钱。我不是成年壮汉,体力有限。而且我是个罪奴,不光彩。” “刚才那个坏人说我要是把你买了,我把你当成什么你就是什么。那我现在说你值得你就值得。”苏明德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值,那你就变成值得那个价钱的人就好啦。这样,你不愧对,我也不吃亏了。这就叫,两全其美!” . “小公子,您躲这里干什么?” “嘘!” 苏明德把万钧扯下来陪他一起蹲着,“你身形太大太明显了,蹲下来才不会被发现。” 万钧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藏身的这颗柳树那小蛮腰,低声提醒:“可是小公子,前头没人。” 不止前头没人,四周围都没人。 这里是乌衣巷,住的都是调香世家。一般时候不会有平民百姓闯进来,向来静谧。 苏明德头也不回的说道:“外面没人,里面有人。” 万钧顺着苏明德的视线看过去,前面是一扇小木门。苏府其中的一扇后门,这些后门一般是府中下人日常採办出入的地方。 突然,小木门被打开。苏明德一惊,转身躲进柳树后。 万钧望着埋头捂住脸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苏明德,淡然的向前走几步挡住他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 小木门里走出两个穿着灰衣的下人,只向这边扫了一眼便埋头匆匆走过。 “小公子,他们走了。” 苏明德跳起,拉着万钧就飞奔到小木门,“快,趁现在赶紧进去。” “小公子,您为什么回自己家要躲躲藏藏的?” 万钧颇为无奈。 苏明德闻言,回头认真说道:“因为我犯了罪,弥天大罪。” 万钧眉眼一弯,眼中倾泻出温柔的笑意。 “小公子犯了什么罪?若需要万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明德双肩一跨,苦恼而哀怨的说道:“可你帮不上。”顿了顿,又说道:“我犯了罪,两个大罪。一、逃学。二、彻夜不归。一者尚可罚跪香堂以辞罪,二者......唉!天不亡我,堂兄要灭我。” “都是死罪,那您干什么躲躲藏藏?”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逃学是事实,但是我彻夜不归不一定是事实。苏府很大,我偷偷躲进去,堂兄问罪,我就说我偷偷回来了,没人知道。这样堂兄就不会,灭了我!!” 苏明德眉眼一下子活了过来,灵动耀眼。 万钧含笑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沉凝,很快恢复如初。 “既然如此,我帮您。” “啊?” 下一刻,苏明德飞起来。他差点尖叫,但很快捂住嘴巴,兴奋得眉眼弯弯。 万钧将苏明德托抱起,纵身一跃,脚尖踩在柔嫩的柳枝上、薄脆的瓦片上、明艷的牡丹花,在成群的奴僕眼角间快速的掠过,如从低檐下飞过的燕子。
第18页 他在半空中矫健敏捷且快速的飞翔,如同鹊鸟般优雅。迎着风吹来的花的气息、泥土的气息、香的气息,仿佛能织成一幅画。 苏明德双手捂住嘴巴,堵住其中泄出的清脆笑声。眉眼弯如初月,盈荡笑意波纹。 几炷香之后,万钧在苏明德的指示停在他的钟灵院。 苏明德脚一沾地,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万钧的衣袖欢天喜地的询问:“刚刚那个是武功吗?传说中飞檐走壁、摘花飞叶的武功?小哥哥,你会武功!就是书本里说的、坊间说书人说的侠,是吗?行侠仗义、刀光剑影————” “小公子、小公子。”万钧连唤了几声终于唤醒了过于兴奋的苏明德。“飞檐走壁尚可,摘花飞叶就是传说而已。武功本来就是强身健体的东西,没那么夸张也没那么神秘厉害。” “可是书本——” “都是骗人的。” “可是...你都会飞......” “只是拙劣的轻功,借力使力罢了。” “哦。” 苏明德很失望。 万钧失笑,“若是小公子喜欢飞,以后我常常背着您飞。” “要天天飞!” “好。” 苏明德心满意足,拉着万钧进钟灵院,发现院里静悄悄的,不由疑惑:“怎么没人?迦南金银金颜她们呢?迦南——” “苏明德!!!” 苏明德一惊,没注意脚下被石阶绊倒。幸而万钧眼明手快将他捞起,抬头冷眼扫向来人。一见来人,万钧冰冷的神色立即褪去,掩饰一身骤起的气势。 苏秀之压根就没注意到万钧,他就瞪着苏明德大吼:“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逃学跳车、彻夜未归这等事你也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整个苏府因为你都乱套了?都在找你!!” 苏明德被吼得愣住,没回过神来。 “你发什么愣?快点说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受伤?迦南,给你家公子检查检查。你是谁?” 苏秀之也没打算理睬苏明德,话题一转指向万钧。 苏明德把万钧护在身后,说道:“他是我的人。” “苏明德,你还敢说话?” 苏秀之阴沉沉的。 “苏秀之!你要叫我叔叔,还有,你是背叛者,我才不会怕你。” 苏秀之的脸扭曲了一下,冷笑着哼哼。 “我是背叛者,我就不该管你。若不是猜着你肚里那点心思想法,你以为我会出现在这里看见你?须知我恨不得绕着你走!” “那你就走啊。” “苏明德,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哈?好人心?在哪里?一个告密小人者吗?” 苏秀之真的直接给苏明德气得理智全无,撩起袖子就准备跟苏明德打一架。 苏明德也不是怂的,见此撩起袖子也要上前。反正两人打架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两人不知是不是天生不对盘,一个叔叔一个侄子。叔叔没个叔叔样,侄子更别说了。 一见着面,不是冷嘲热讽便是互相揭短,动不动就撸起袖子打起来。 这倒是让身旁跟着的人愁坏了,一个两个上去拉着劝架。 迦南自然是上前拉住苏明德劝着,“公子公子,秀之公子这也是太过着急您的缘故。须知此次您彻夜未归确实急坏了许多人,秀之公子也是担忧您。这不,一大清早的就来钟灵院看看。” “听到了没有苏明德?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秀之沉冤昭雪,洋洋得意。 苏明德突然一笑,露出大白牙:“是啊。我好感谢你啊。我感谢你的假惺惺!感谢你的假情假意!” “你!”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掌握第一消息然后跟堂兄告密吗?反正这件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苏秀之,你当我笨呀!你以为我会上当?你会关心担忧我?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大夏天下雪!” 苏秀之垂着头,显得很冷静。冷静的命令抱住他的下人放手:“放开。” 原来在苏明德的挑衅之后众奴僕害怕苏秀之一个冲动控制不住自己所以都抱着他,以防他真失去理智了。 众奴僕们犹豫的松开手,但仍很警备。 苏秀之抬头,傲慢的看着苏明德。“苏明德。”猛地暴吼:“你就是只猪——” 话音刚落,苏秀之在众人猝不及防中暴跳起来弹向苏明德。 场面再度混乱。 万钧一直看着,本不想出手。直到看见被激怒的苏秀之冲过来,那样子绝对会伤到苏明德。 脚下一个错步,身形轻松且不着痕迹的错进人群中,将苏明德带离混乱的圈子。并且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半点伤不叫他弄到。 迦南怔愣的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自家公子安安稳稳毫无知觉的躺在另一个俊秀少年的怀抱里,不知怎的,竟觉得公子是被故意抢走的。 大约......大约是错觉吧。 苏秀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指着苏明德怒道:“有种你就出来,咱们单挑!” “单挑就单挑,谁怕谁?” “胡闹!!!”
第19页 “爹、爹?” “堂兄?” 第11章 第拾壹章 “单挑就单挑,谁怕谁?” “胡闹放肆!!” 苏明德和苏秀之大惊,俱都吓了一跳,一同回头却见苏明曦站在钟灵院门口气得脸色发白。 苏木氏扶着苏明曦,旁侧还有一直低垂着头的苏闻之。身后跟着若干奴僕。 苏明曦愠怒不已,总是严肃着的脸此时横眉怒目。鼻孔翕张,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很大,仿佛是在极力的克制怒火。 苏木氏在一旁瞧着既是担忧丈夫又是担忧嫡子,扶着苏明曦轻微颤抖的手温和的安抚:“相公,莫气。莫气。担心身体。” 苏明曦反握住苏木氏的手,紧紧的握住。 “苏明德!苏秀之!你二人,跪香堂三天!” “堂兄——” “爹——” “闭嘴!明德跪香堂三天抄家规三十遍,秀之则抄家规二十遍、香谱二十遍。任何人不得异议!” 苏秀之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这纯粹就是无妄之灾。 他和苏明德虽然总是不对盘,但对他的了解甚深。故而一大清早来钟灵院逮人,来个奚落几番。 谁料受不了激,两人吵起架来偏偏被盛怒之下的苏明曦看见。 可不是无妄之灾? 苏秀之悻悻地接受了这个惩罚,一眼瞥过跟在苏明曦身后低垂着头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苏闻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苏闻之!你居然去告密?!” 苏秀之愤怒,满眼满口的指责苏闻之。 那样子凶得可以,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人。 苏闻之见状,瑟缩在苏明曦的身后,显然被吓着了。 苏明曦却更为愤怒,苏木氏眼见如此,赶紧呵斥嫡子:“秀之!不得胡言乱语!”转而又对苏明曦说道:“相公,您莫恼。秀之只是一时糊涂,胡言乱语。您莫放在心上。” “一时糊涂?哼!不敬嫡长,不爱庶幼!行事冲动,满嘴胡言!这就是我苏家嫡长子该有的样子吗?” “相公...” “莫多言。既然你如此不懂事,便就关禁闭,在香堂里呆上一个月,让祖宗们教你何为尊长敬幼!” 苏秀之瞪大眼,满脸不服气。收到苏木氏不断的眼色后才悻悻然垂头不语。 至于苏明德,从头到尾听到对于自己的惩罚时也就撇撇嘴的事儿。 反正从小到大他不知被罚了多少次,总是躲在学堂之外偷听香道的他每每被抓到就是罚跪香堂抄家规,完全没感觉了。 可他这无所谓的样子在愤怒的苏明曦眼中看来却是不知悔改的顽固,更显得怒火中烧。 他沉着气问:“明德,你这是在不满我对你的惩罚吗?” “哪敢。” “哪敢?我看你是什么都敢!说过多少遍不准你习调香之道,视我的命令为无物,屡教不改,屡次再犯!让你去太社学习,你能偷偷跑出去一整天不回来。让整个苏府的人为你担心,为你奔波。现在你回来半点悔改之心也没有,我看也是需要祖宗们来教导你如何遵守规矩!” 苏明德瞪眼,不满:“拿出祖宗来也没用。我都没爹没娘,谁来教也没用。人家说从父从父,我连从父都没有。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苏木氏惊得急打断他,“小叔!您说的这是什么诛心话?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便是一时冲动也不该说此等不知轻重的话!” 转而回头对着丈夫软言劝道:“相公,小叔年纪还小,送到太社无依无靠,被人欺负或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信以为真才这般失言。不若、不若先把他带回在自家学堂里——” “在自家学堂里学什么?学四书五经还是让他学香道?让他去太社他能私自逃学跑到学堂外偷听,若是呆在自家学堂里那不是等于让他光明正大的偷学?我看,就送到太社里住着,住个四五年直到科考。非逢年过节不可从太社里出来!” 苏木氏着急了,“相公,小叔才几岁?那太社何等枯燥顽固?小叔进去不是受罪么?小叔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哪里、哪里...相公!!” 苏明德眼睛瞪得大大的,明亮如灯炬,闪着愤怒的光。 “去太社就去太社!谁稀罕回来?每次见到堂兄你不是被骂就是被罚,我还不想见到你呢。反正你就很讨厌我,送我去太社根本就是迫不及待、称心如意的事!” 苏明曦气得直喘气,握着苏木氏的手直颤抖:“听听!听听!我千般宠他,他还不稀罕!好、好,既然不稀罕,那你就去太社待着!待上五年!没有命令,不得回来!!” 苏明曦狠话放下,转身气沖沖的离开。 苏木氏急得看看逞强但眼眶泛红的苏明德,又看看怒气沖沖离开的苏明曦的背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气。 道:“小叔,你堂兄他就是在气头上,莫要当真。堂嫂去劝劝他。秀之,乖乖听话,不要再闯祸了。” 说完,她就走了。 同时带来的奴僕也跟着走了不少。 剩下的苏闻之怯怯的看着苏秀之,后者漠视。跟着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然苏秀之终是没看他一眼,最后黯然的离开。
第20页 . 苏秀之和苏明德一起跪在昏暗的香堂里抄家规,半昏黄的烛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苏秀之抄了一半的家规觉得实在太无趣,偷偷用眼角看旁边还在抄家规的苏明德。 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留下明灭的阴影,平添几分朦胧的美丽。 侧脸线条优美,皮肤如白瓷光滑。眼神专注认真,睫毛长而翘,因长久的凝视而不动,仿佛是停了一只栖息的蝴蝶,下一刻就要展翅飞翔的冲动。 眉头紧皱,唇形很美,此刻抿得死紧,泛着淡粉色。白皙肉肉的小短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认真的抄写家规。 这傢伙,还真是好看。 “你看够了没有?” “啊?” 苏秀之被抓包,受惊过度,手忙脚乱反而打翻了砚台,墨汁倾倒缓缓浸透了放在案上的宣纸。 苏明德赶紧把自己抄好的家规抱起来,闪得远远的。 苏秀之哭丧着脸瞪着辛辛苦苦抄好的家规统统被墨汁浸透,哪怕眼疾手快抢救了几张上面也沾了墨痕。 苏明德幸灾乐祸,“活该。” 苏秀之双目喷火,“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我怎么错了?砚台是你自己打坏的,关我什么事?” “你还说,如果不是你私自逃学,还彻夜未归。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你不是想幸灾乐祸,先找到我跟堂兄告状你就不会在这里。你这是自作自受!” “你——” . 站在门外陪同他们发禁闭的万钧眉头微皱,颇为疑惑的问道:“小公子和秀之公子关系一直这么不好吗?” 一直在一旁偷偷观察的迦南一见万钧突然转头,看到他那张俊俏的脸蛋以及温柔的目光,顿时就红了脸颊。 不好意思的低头低声说道:“一直,都不太好。呃,不不不是。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两人一直吵架来着,但是秀之公子还是很担心公子的。昨夜公子未归,秀之公子陪着老爷一起等消息。若不是老爷命令他去休息,怕是要等一夜。今儿个大清早的就在钟灵院候着,他说照公子的脾性,定是要偷偷摸摸的熘回来。他在那里等着瓮中捉鳖。” 万钧低笑,眸中流光宛转。 “这么说来,最懂小公子的反而是秀之公子?” “是、是啊。” 这少年实在生得太俊俏,瞧得迦南低头不好意思再看。 那一低头,便就错过了看见万钧一瞬间闪现的真实情绪。 那是一抹不虞之色。 “对了,你知道小公子胸前佩戴的金镶玉长命锁吗?” “啊,那个是太小老爷给公子留下的唯一遗物。” “太小老爷?” “便是公子的爹。” “迦南...是么?” “啊..啊。” 万钧温和中带点羞怯的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寻个地方......” . “所以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听了苏秀之的陈情,苏明德有愧疚,但更多为不敢置信。 “可、可是前天分明是你向堂兄告状,害我被罚跪香堂还要抄家规。你就是输不起。” 苏秀之暴躁,“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出卖你。我人品有那么差吗?” 苏明德斜着眼睛瞥他,掰着手指:“从小到大,你跟堂兄告过多少次状?每次我在学堂之外偷听,哪次不是你去告状的?” “我......”苏秀之语塞。“这次是例外。反正这次不是我就不是我。” “那是谁?” “是...我也不知道。哎呀,反正这一次你就是错了。你知不知道昨天爹身体就不太舒服,结果为了等你的消息,在堂里等了一夜。现在病肯定加重了。” “堂兄病了?那,看了大夫吗?” “哪里有时间看?” 苏明德回头看向门外,见是苏木氏。连忙爬起跑到她身边,仰头问道:“堂嫂,堂兄怎么样了?还好吗?” 瞧着苏明德毫不作伪的担忧,苏木氏便是再大的气也消了。 这小叔到底是她当成自己孩子似的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哪里还怪得下去? “你堂兄受了风寒,大夫也看了。只现在闹着脾气不肯吃药。” “啊?堂兄也会闹脾气?嫌药苦吗?这个我倒是不喜欢吃药。” 苏木氏无奈,“哪是嫌药苦,不过是气的。小叔,堂嫂请求你,去劝劝你堂兄好吗?” 苏明德眨一下眼,点头。 “迦南,带着你家公子去见老爷。” 迦南领命,带着苏明德出去。 一到外面,苏明德没见着万钧便问迦南,得知万钧不在的缘由也就不再说什么,一路奔向堂兄的院子。 . 香堂内,苏木氏淡然的点着香菸恭敬虔诚的对着诸天神佛和列祖列宗拜拜。苏秀之在后面羞愧的喊道:“娘......” 第12章 第拾贰章 苏闻之将晚餐上唯一的荤腥——一盘烧鸡偷偷藏了下来,兴匆匆的跑到香堂去。他想跟大哥道歉,想跟他和好,还想跟他解释清楚。 上次是他向爹告状,害得小叔叔罚跪香堂。但他真是想替大哥出气,谁叫小叔叔实在太过分。
第21页 但他没想到大哥会这么生气,所以这次跟他道歉。而且这一次和爹一起真是巧合,他不过是半道上遇着被大娘叫着一起走。 不过没关系,很快大哥就会知道真相。 兴沖沖的跑到香堂大门口,没见着守门的人也没太在意,抬起手就要推开门—— “背后道人是非,告状不敢承认倒叫你背这个不仁义的名声。闻之这孩子,心思太重。” “娘,闻之还小。他...大约是为我好。毕竟我跟苏明......小、小叔叔关系不太好,他是想替我出气。” “是么?既是替你出气怎么小叔误会你而不是他?既是替你出气怎么现在是你被罚跪在这里而他躲在自己的院里吃好喝好?秀之,你以为当真是巧合?你以为当真是闻之义气?” 苏闻之伸出去的手顿住,内心在呼喊:不!不是!我没有!大哥,你别信。 苏秀之静默不言,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闻之上次偷偷告状虽令他格外生气,但他认为这是他出于爱护兄长的心情。今日他本不可能被爹知道行踪,向来能知道他行踪的只苏闻之一个。 今日苏闻之又恰好跟在苏明曦的身边,若说巧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苏木氏嘆气,“按理说,你与闻之二人兄弟感情和睦本是好事。于我、于你爹、于苏家都是一件幸事,只是闻之的性格太偏激,容易走死胡同。娘担忧的是将来若是你一个不小心在闻之心中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会不会就怀恨在心抓着机会——” “娘!” “唉。娘也只是担忧你。你崇拜侠士,崇拜义士,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如君子。遇上个心里藏着计谋的,真是躲不过。” “娘,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弱。侠,自以其武技护己而光明磊落、心胸坦荡。我以君子坦荡之心作武技照世间一切魑魅魍魉于无形。” 苏木氏轻笑:“调香世家的传承人却偏喜得这些个粗把式。” “不是粗把式,娘你真是不懂。” “好好,娘不懂。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闻之面无表情,大眼无神垂下,手里的一盘烧鸡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转头离开。自此,未再回头。 . 苏木氏一走出香堂,脚下便踢到了那盘烧鸡。她凝眸看了半晌,端起朝着苏闻之离去的那条路看了一眼便就向着另一条相反的路离开。 自己儿子的性格如何,当母亲的总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更何况是掌管着苏家九百多人的主母苏木氏。 苏秀之性格坦荡,便是她说再多苏闻之的不好他也不当真。但对于偏激自卑的苏闻之来说就不一定了。 那番话足够让苏闻之自己疏远苏秀之,也许苏秀之开始会疑惑恼怒,但久了,那样一个万人瞩目的大公子怎么还会在意一个讨厌疏离自己的人呢? 苏木氏本不想对一个孩子用这种手段,毕竟那是个孩子,也是每日里唤她娘的孩子。若不是无意间瞧见那孩子为了母亲所做的事,她是真的喜爱乖巧懂事的他。 苏家九百多人,身为主母不可能面面俱到。底下便有人拿着职务之便,大行其道。剋扣压榨底下一些人的银钱,这些事只要不做得太过一般是被默认的,只是那剋扣之人太过愚钝也太过贪婪。 竟把主意打到苏明曦妾侍苏孟氏身上,剋扣她的月银不说就连平时的膳食、医药费用等都要剋扣。 那苏孟氏险些因此丧命,直到苏闻之发现自己的母亲被欺负成这样,愤恨之于将那剋扣母亲的人砸个半死不活。 引来苏明曦震惊,当即将那奴大欺主之人驱逐,并将此事告知苏木氏。 苏木氏因自己的疏忽而愧疚,也就放了一分心在苏孟氏以及苏闻之身上。 便是这一分心叫她窥探出了苏闻之的性格,原来苏孟氏早被欺辱之事他是知晓的,一直隐而不发竟是觉得不到绝境便不能斩草除根,一举解决那奴大欺主之人也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真正得到重视和照顾。 但他的隐而不发是到了苏孟氏几乎病死的境地。 这般心智,这般心计,这般隐忍,怎能不叫苏木氏心中震惊惊骇进而忌惮提防? 她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清楚,秀之虽坦荡如君子,聪慧有天分,但心计委实没有。 哪怕是站在阳光下的君子也会被藏在黑暗中的小人散播的谣言杀死,历数往来过去,相似例子多不胜数。 苏木氏甚为心惊,便早早打定了主意要将两人离间。至少、至少要秀之不再信任闻之。 哪怕她也许真的伤了那孩子的心也只能这么做! 毕竟,天下父母心。 . 苏明德在门外来回走了几趟,踌躇犹豫定下心站定在门前伸手—— “谁在门外?进来。” 推开门,苏明德低着头乖巧的关门,乖巧的走到桌边,乖巧的捧起药碗到苏明曦身边乖乖的站着。 “堂兄,喝药。” 苏明曦冷冷的看他,然后翻身背对他。 “哼!” 苏明德撇撇嘴,扯着苏明曦的袖脚,嗫嚅着说道:“堂兄,我知错了。堂兄?堂兄~~” 苏明曦把手抽回来,不理睬。 苏明德把药碗放在床头上,悄悄的从床尾上爬上去,绕到苏明曦的前面笑得灿烂:“堂兄!”
第22页 苏明曦瞪眼,嘴唇蠕动几下,气呼呼的下床。被眼明手快的苏明德赶紧牵住:“堂兄,你别生气了。别气明德,明德真的知错了。堂兄喝药好不好?别为明德气坏了身体,明德听话,乖乖受罚,乖乖去太社上课。再也不去学堂偷听了。” 听到苏明德充满诚意的忏悔,苏明曦紧绷的脸色有了缓和,斜着眼瞥他:“谁因为你气坏了身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受寒了。” “哦。受寒了...那就要吃药。还是堂兄因为我气得吃不下药?或者是堂兄嫌药太苦吃不下?没关系,我这就去端蜜饯——” “回来!” 苏明德回头睁着大眼无邪的看他。 苏明曦咬牙,“把药端过来。” 苏明德笑弯了眉眼,将药端给苏明曦看他一口饮尽。 点点头,苏明德很满意。 “这就对了嘛。堂兄真是,跟一个孩子一样!” “嗯?嘀嘀咕咕什么?” “没、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苏明曦说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啊?我说什么了?” 苏明德看着苏明曦一瞬间黑下来的脸,摸着鼻子讪讪的笑。 “你说再不去学堂偷听,好好的去太社上课。” “嗯。堂兄,我想通了。堂兄不肯明德学习调香之道定是为我好,自有你的理由。我...我听堂兄的。堂兄若是不信,可以将我送往太社逢年过节再让我回来。” “往年罚你骂你你都死不悔改,怎么——” 苏明德急急打断他:“堂兄,我也是会懂事的,我有眼看有心懂。您和堂嫂为我操心,您还生病了......我知道是因为我。堂兄,对不起。” 苏明曦闻言,只觉冰寒了几天的心终于暖暖的。看着眼前这小小玲珑童子,这个被他当成亲子宠爱的堂弟,终究是能明白他的苦心。 “堂兄......明德真知错了。明德很喜欢堂兄的,讨厌之类的话只是一时气急了口不择言。堂兄不要在意,呼呼全把坏话吹走。” 苏明德把头趴在苏明曦的膝盖上,仰头孺慕的看着他。 这孩子,执拗时能把人气死,乖巧时三言两语又能将人破碎的心黏补温暖,叫人恨不得疼进骨里。 苏明曦嘆气,道:“你能明白我这番苦心,懂事不去接触香道,便是叫堂兄病入膏肓也甘心。” 闻言,苏明德讷讷看着苏明曦眼里的真心实意,鼻孔一酸,眼眶蓦地变红。 连忙把头埋进他的膝盖里,偷偷的在心里重重的道一声:对不起。 苏明德自请去太社学习,实则是为了能和疯子和尚偷学香道更为方便。但他,却骗了一心为他着想并深信着他的堂兄。 苏明德愧疚得心脏揪起,却不能将愧疚宣洩,只能一遍遍的在心里道歉。 他是真的,不能放弃香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求收藏和评论哟 第13章 第拾叄章 “对了,今天没空问的,站在你身边那少年是谁?” 苏明曦白日里虽被气到,仍是注意到站在苏明德身旁那陌生的少年。 况且那少年容貌俊秀,气度不凡,便叫他疑心不已。 苏家乃调香世家之首,深得光武帝宠信。早不知因此惹红了多少人的眼,埋下了多少暗潮汹涌的心思。 不定是什么人派来的探子专寻着明德单纯便钻进苏家来。对此,他都将会毫不留情的收拾掉。 “啊?堂兄指的是万钧小哥哥吗?” 万钧......小哥哥? 苏明曦表面上不动声色,然则在心里给万钧打了一个大大的‘否’。 一天之间便能让明德唤什么小哥哥,定是个轻浮之人! “万钧小哥哥可聪明啦,博学多闻。很多成语典故他都知道,而且出口成章。他性格也很好,很温柔细心。总是笑着,包容他人,跟他相处很舒服。而且而且,小哥哥他还会——” “行了。会再多那也是我玩剩下的。” 苏明德顿住,悄悄偏头,斜着眼睛瞅他。 “你不信堂兄?” 苏明德满脸不信,“没有。” 苏明曦郁结,挥挥手,懒得跟他计较。 “你说说他是什么身份。” “呃...是......罪奴。” “罪奴?你买下的?花了多少银两?” “十两。” “你哪来的十两?” 苏明德支支吾吾,眼神左右乱飘,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明曦眉头狠狠地皱起,上下打量着他。眼尖的发现他从小到大佩戴的金镶玉长命锁不见了。 “你胸前的金镶玉长命锁哪儿去了?” “......换了。” “换什么了?” “换万钧小哥哥......” 苏明曦深吸口气,猛地爆发:“苏明德!!你给我跪香堂没有命令不准出来!!!!” 苏明德手忙脚乱被震出去,脚底抹油熘得飞快主动请缨跪香堂去了。 至于苏明曦,当真是气得不行。 他当真以为小孩懂事了,能让他省心了。还没宽慰个几刻便被气得心疼肝也疼,你道那金镶玉长命锁是什么贵重之物?
第23页 那可是苏明德的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那样珍贵有意义的长命锁却叫苏明德随意典当,还典当成一个罪奴。怎不叫苏明曦气恼? 气恼归气恼,苏明曦仍吩咐人赶紧去寻那牙子将长命锁赎回。 . 深夜,苏秀之缩成一团睡在了桌脚下。苏明德则盘腿坐在香堂的蒲团上仰头望着眼前列祖列宗的牌位,在最下左边角落一块牌位。 用金漆刻画的最显眼的三个大字:苏怀秋。 那是他的父亲,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苏明德对自己的父亲甚至比对自己的母亲还要陌生,他的母亲早逝,好歹还有人提上一两句。 叫他不至于对自己的母亲太过陌生。 但他的父亲却没有一个人提及,仿佛那是个极为无关紧要的人。可当有人提及只言片语,便有那些识得他父亲的人毫无掩饰的露出复杂的感情。 他们不约而同的表达着他们的惋惜,却又对此讳莫如深。 若是有哪个不懂事的孩子提及也会立即被大人呵斥责骂,久而久之,于小辈中无人知晓亦无人提及他的父亲。 所以,对于自己的父亲,苏明德仅仅知道他的名字。其余,半丝不晓,犹如陌生人。 “对不起。” “......爹。” 尽管陌生,但是将生身父亲所赠的唯一遗物典当出去,苏明德仍旧感觉到愧疚。 所以当他仰望着苏怀秋的牌位良久之后,小声而满怀愧疚的道歉。 眨眨眼,呆愣了良久,苏明德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扭动着小小的身体爬上神台。掏出一块纯白绢丝小手帕伸长了手费劲的擦着牌位上沾到的灰尘。 小手帕费劲的抹过金色的字,将上面的少许灰尘抹拭掉。待它焕发洁净光彩,苏明德方展颜一笑。 外头有风透过门缝、窗户缝隙颳了进来,苏秀之裹紧了被子呓语几句,翻个身睡得更香甜。 昏暗的烛光只流泻出一点点的光芒,在昏暗的香堂里竟没有渲染出恐怖的气氛。反而有淡淡的无声的温暖在香堂里流动。 苏明德瞥了一眼苏秀之,偷笑。眼角扫到和自己父亲牌位放到一块的伯父的牌位,三个金漆刻画的字。 苏怀春。 这个人就是他的伯父,他父亲的兄长。 对于自己的伯父,苏明德反而不陌生。 只因苏怀春生前是建邺顶级调香大师,是苏家的前家主。是他让本于微末的苏家跻身为第一大调香世家。 也是他让苏家成为光武帝最为宠信的调香世家,进而成为整个建邺贵族都要追捧着的调香世家。 同时,也是他力排众议将当时刚出生被传为克父克母的苏明德收养于膝下,并亲自为他取名。 故而对于苏怀春,苏明德一直心怀崇敬。 转身想要去擦拭苏怀春的牌位,手臂伸过去时不小心挥落长明灯。苏明德吓得瞪大眼呆住,傻傻的看着长明灯倾倒坠落。 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横空传来恰好接住了长明灯并将之摆回原位。 苏明德抬头,“小哥哥?你怎么进来了?”说着,他伸出手。 万钧将他抱下来,道:“我来给小公子送回东西。” “送回东西?” “嗯。” 万钧将手掌摊开,掌心出赫然是金镶玉长命锁。 苏明德低声惊呼:“我的长命锁?!” 赶忙接过长命锁紧紧的握在掌心中察看,确定了确实是自己的那一块长命锁。苏明德不由奇怪。 “小哥哥,你怎么会有我典当出去的长命锁?” “我拿回来了。” “你怎么拿回来的?哦对了,你会武功。可是,小哥哥,之前你为什么不逃?” 万钧双眼锁定苏明德的杏眼,想从里面察看是否能看到其中的质问、怀疑和警惕。然而,一无所有。 . 除了澄澈明亮的灵动,便是单纯的好奇。 苏明德是真的在好奇,好奇为什么他武功那么好却没有逃跑。他没有从这一点上联想到一切阴暗恶劣的阴谋。 万钧瞳孔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随后掩饰性的垂下眼帘,温柔笑道:“因为侠不以武恃强凌弱,而以武正道。” “所以,”苏明德扯着他的衣袖,小声而仰慕的说道:“那个牙子打你你不反抗。但是他贪财违义,骗了我的长命锁,你就可以以武正道了。” “对。小公子真聪明。” 苏明德不好意思的垂头挠着后脑勺,羞涩的笑笑。 万钧转身要离开,苏明德拉住他。 “小哥哥,你要在外面守着吗?” 今日是万钧第一天来苏家,他定是没有落脚之地。唯一可能的就是在香堂之外蹲守。 万钧回头,目光在明灭的烛光下柔软而专注。“我陪你。” 苏明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耳根止不住的泛红,让那艷丽的红霞蔓延到白皙的脖子至以下。 “小哥哥,你在这里面吧。外面冷。” 万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当苏明德抬头时,却只见一汪柔和至极的春水荡漾其中。 “好。万钧谢过小公子。” 苏明德露齿欢笑。 .
第24页 第二日,苏明德并没有被送去太社也没有再被罚跪香堂。因为夜里宫中传来消息,光武帝甍逝。 帝甍,普天同哀。 苏明曦被召入宫,为制造帝王丧葬所使用的香。连同建邺城中一十三位调香大师一同被召入宫,日夜赶制丧葬之香。 帝甍,大魏朝百姓俱要披麻戴孝、戒荤食、罢宴饮百事、禁百戏,故苏明德这一段时间都被禁于苏府中未曾踏出一步。 苏明曦入宫,府中大小事由苏木氏一人承担,把她忙得团团转,便没有注意到处理万钧的事。 待她回神,万钧留在苏明德身边已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了。 第14章 第拾肆章 这一日,苏明德着素服游于苏府桃花林中,万钧随在他身侧。远远的,苏明德便瞧见苏秀之丧服盛装,脚步匆匆的模样。 他拉着万钧的袖子,后者会意,抱起他运用轻功一下子就到了苏秀之面前。 万钧这番身手展现在苏秀之面前却不见他半点艷羡,甚而他是带着急切凝重的神色。 苏明德一下子好奇了,“苏秀之,你要去哪里?” “入宫。苏明德,今天我没空跟你闹。你赶紧让开,我赶时间。” “入宫?难道你跟近日里建邺传闻的那个调香天才的少年一样被特召入宫研制丧葬之香?” 那传闻中的天才少年不过十五,却凭藉着香道上极为强大的天赋而获得顶级调香大师才有的殊荣,被特召入宫参与研制帝王丧葬之香的葬礼。 那少年名为木芳舟,是建邺与苏氏并肩的调香世家木氏嫡次子,同时还是苏木氏的嫡亲弟弟。与他们苏家还有几分渊源。 苏秀之颇为不耐烦,说道:“不是。谁要跟那个娘娘腔一样痴迷香道?我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去参加殡葬——”说到这里,他突然皱眉看向苏明德狐疑道:“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咱们苏家是皇亲国戚吧?” 苏明德惊讶的长大嘴巴,那个样子落在苏秀之眼中怎一个蠢字了得。 苏秀之翻白眼,“姑奶奶是皇贵妃,十年前入宫,盛宠至今。你竟然不知道?” 苏明德嘴巴张得更大,大叫:“姑姑?我有姑姑?” 这下子,苏秀之是连表情也不想做了。直接绕过他要走。 苏明德追上去,问:“姑姑是皇贵妃?为什么她从来没回来?你去参加葬礼,我也要去吗——” “你不能!” 苏秀之突然的疾言厉色喝住苏明德。 苏明德讷讷,“为什么?” “你太能闯祸了。没有人信得过你。帝王殡葬何等重大的场合,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而且是诛九族,大家陪着掉脑袋。” “我不会闯祸。” “谁能保证?” 苏明德气呼呼,“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小哥哥,我们走。” 说完,握着拳头气鼓鼓的转身走了。 万钧半是歉意半是温和的点头告辞,便追上苏明德。 留下苏秀之一人神色莫测的看着苏明德远去的背影,他抿着唇,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条禁令。 他骗了苏明德。 苏明德不是因为闯祸的原因被禁止入宫,而是被苏家那位尊贵的皇贵妃亲自下的禁令,明确禁止苏明德入宫参加殡葬典礼。 苏秀之不明白皇贵妃为什么未曾见过苏明德,却这般厌恶他。心中泛着担忧,只是现在更为重要的是赶时间入宫。 因而,苏秀之也就没有太耽搁时间,而是转身脚步匆匆。 . 苏明德闷闷不乐,踢踢踏踏的走着。走了一半,停下。闷闷不乐的开口:“小哥哥,我真的总是闯祸吗?我...很讨人厌吗?” 万钧垂眸看小小的人儿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影中,显得萎靡不振。没有看见平时灿烂阳光,总是浑身充满了欢乐的孩子,令他心中有些微的不习惯。 心情低落的苏明德腾空而起,看着飞速掠过的树梢和草地,迎面吹着凉爽的春风,令他既是紧张刺激又是开心欢乐。 苏明德两手紧紧抓住万钧的衣襟,充满了惊奇的看着不同于以往的视觉角度,看着那些曾经高大的树木变得矮小,看着曾经只在一隅角落的视野变成笼罩住八方之地。 仿佛连郁郁的心情都能够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浩大中变得无关紧要,变得更为开阔。 最后,万钧抱着他飞离开苏府,停在了建邺中最高的一栋佛塔上。 苏明德被托抱在万钧怀中,两手揽住他的脖子向下看却不觉得恐惧。那种跃跃欲试的兴致连万钧都不禁侧目。 哪怕是八尺汉子到了这般高的塔尖也会吓得瑟瑟发抖,倒没料到这如画似的小童子竟有这般胆量。 万钧对此竟有些刮目相看。 “小哥哥,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嗯,我想回答你的问题。你问你是不是总是闯祸,你问你是不是很讨人厌。所以我带你来找答案。” “可是......答案在哪里?” 万钧忽而露出一抹坏笑,不知从何处拿出两块布巾,叫苏明德一块蒙在自己脸上,一块蒙在自己的脸上。 苏明德蒙上去,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万钧:“然后呢?”
第25页 “然后啊......你把耳朵堵上。” 苏明德照做。 “捂紧了。” 苏明德听言。 万钧猛然仰天长啸,混杂着极为强劲的内力使那声长啸远扬十里,震落佛塔不少尘埃。立时引得佛寺警钟长鸣。 陆陆续续有无数武僧由四面八方奔来,却见万钧二人肆无忌惮立于佛塔之上,极为嚣张蔑视神佛。 武僧们气怒非常,当即弹跳上佛塔。打算将人擒住。 “小哥哥,他们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抱紧我,小公子。” 苏明德依言抱紧他,万钧倾倒下坠。下坠的速度快如出弦之箭,掠过方爬上佛塔上层、中层的武僧,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放肆之人从眼前熘走。 “哪里走!!” 武僧们一个个往后翻身,下一个伸手或脚或是肩膀成为踏板,让最上方的武僧踩踏借力以便追赶上万钧。 须知能在最快时间到达佛塔顶尖的便是佛寺中武功最上乘的武僧,而其他武僧相当配合默契。 万钧一个翻身如鹤落云端,轻飘飘如柳絮,身形动作飘逸潇洒,流畅优美。从武僧围成的天罗地网中如蝶如燕一般灵活的滑出去。 后头的武僧怒目圆瞠,举着长棍后仰蓄力,目标定在万钧的背影上。猛然出手,长棍挟着暴风般的悍然气势席捲而来。 苏明德脸色苍白,双手紧抓着万钧背后的衣服,却不敢出言惊扰他。虽则他不懂武功,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的慌乱只会平添麻烦,并不会带来帮助。 他只需要抱紧万钧,相信他就可以了。 苏明德如此深信。 长棍至眼前,挟着的狂风将苏明德的长发、万钧的长发扬起,于空中纠缠飞扬,美若泼墨纸上。 苏明德闭眼不敢看。 万钧淡然而自信的笑着,向来温和的眸中带出了一丝狂傲。他猛地转身,直面那带着强烈毁灭气势的长棍。 伸出左手,抵住长棍。在那武僧惊骇的目光中微微偏手让长棍擦过身侧,手成爪如闪电般迅速出击抓住长棍利落的旋身将长棍反甩回去。 趁着苏明德看不见的空档,万钧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傲和嘲讽,以及对于佛寺武僧们的蔑视。 长棍挟着比之前更为强大的气流将武僧中的高手倒推了数百步,直到他将长棍从中横断再追上去已不见二人踪影。 愤愤然将断成两截的长棍扔在地上,举右掌成佛礼,武僧低眉顺眼:“阿弥陀佛。” . “小公子,没事了。” 万钧含笑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苏明德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发现他们现在已经在青溪一艘小船上了。 广阔的江面,碧涛缓和。两岸杨柳葱翠,头顶蓝天白云,燕子尾羽划过,仿若将天与江面剪成了两半。 美景能荡涤世间一切污浊,同样能将心中烦恼挥洒干净。 苏明德眼中盈充美景,自是将那心中烦恼抛之脑后。 他本也是个乐观知命的孩子,再多的烦恼也不会在他心中留存太久。 苏明德滑下万钧的怀抱,张开手臂欢呼:“风清水秀,柳艷山俏。天然之景,上天恩赐。虽不能得之,然眼耳鼻望之、听之、闻之,已是得其精髓三分。小哥哥,你要告诉我的答案在这里面吗?” 万钧望着他明亮的眼,淡笑道:“非也。” 弯下身,取下他脸上的绢丝手帕和自己的摆放一起收起来。他接着说道:“不在这里。答案,在刚刚的佛寺里。” “嗯?”苏明德歪头不解。 “我们...准确来说是我,我刚刚闯祸了。我坏了佛门清净,扰了佛塔安宁,破了武僧戒律。我闯了很大的祸,大约死后要被记上一罪,上不得极乐世界。可是,小公子会讨厌我吗?” 苏明德摇头,抱住万钧的腰身安慰道:“不会。我不会讨厌小哥哥的,我喜欢小哥哥。因为小哥哥是为了让我开心才闯祸的,所以我喜欢小哥哥。” “那么,小公子觉得佛寺里的武僧会讨厌我吗?” 苏明德皱着鼻子,“他们一定想杀了你。” 万钧轻笑,“是啊。所以我闯祸了,有人喜欢我但也有人讨厌我。这个很正常,当我闯祸给人带来麻烦时,他们就会讨厌我。当我闯祸是为了某一个人好,那么那个人就会喜欢我。可是讨厌我的人很多,而喜欢我的人很少。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去闯祸,因为喜欢我的那少部分人才是我所真正在乎的。所以不管讨厌我的人有多少,只要是为了所喜欢的人去闯祸,那么我都心甘情愿。” “所以小哥哥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为了那讨厌我的人而烦恼伤心,也不必为了他们而放弃我真正想要喜欢的人是吗?因为如果我为了讨厌我的人伤心,那么真正喜欢我的人也会跟着难受。为了我不喜欢也不喜欢我的人而让真正在意的人难过是得不偿失的蠢事,对吧?” 万钧点头,摸着苏明德的头。 “是啊。” 苏明德似懂非懂的点头,虽然觉得仿佛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但是万钧说得实在太有道理。 无所谓,反正万钧是不会骗他的。 所以,听万钧的没有错。 ‘咣——’
第26页 丧钟鸣响,丧乐奏鸣。连绵不绝,哀鸣笼罩建邺上空。蓝天白云忽而黯淡,乌云蔽日,狂风忽作。 苏明德抬头,“出殡了。” 万钧望向建邺皇宫的方向,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手上将苏明德搂得更紧。 “小哥哥,下一年应是什么年号?” “新帝未登基,年号未定。” 宫中大钟鸣响为丧,哀嘆帝王的逝去。下一次鸣响便为喜,庆祝新帝登基。大魏的历史将会翻开新的篇章,每一个人都在新的篇章里迎来人生的转折和成长。 尽管如此,建邺城中的杨柳还是郁郁葱葱,桃花还是明艷亮丽,青溪河水还是平缓的流动着,一年复一年,载动着悠悠时光看遍了建邺城中的风流。 . 香菸白雾渐已淡去,博山香炉中的合香怕是要燃烧殆尽。但其香味仍充盈于室内,未曾有丝毫减淡的迹象。 微风从窗格外吹进来,吹进一朵落花。花瓣飘飘扬扬,落在宣纸上,一只白皙瘦削的手将它拂开。 软豪圭笔落字: “......天顺二十九年,余得一师一挚友,供尽西方诸佛,方得此缘。余常自讽,香道之途,承天顺末年,启宏光元年。开,盛世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小片段: 作者:小均啊,照你回答咱小德的问题,那话里挺矛盾的。话里话外貌似在告诉小德尽管闯祸,闯祸没关系啊。 万钧微笑:没有。你理解错了。 作者:是吗?我可是洞察民情的高手,你瞒不过我。 万钧微笑:你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吗? 作者:当然。 万钧微笑:想不到你居然知道。佩服。佩服。 作者得意洋洋。 苏明德:小哥哥,我又闯祸了...... 万钧温柔的笑:没关系,我帮你摆平。 苏明德:真的?!小哥哥,你真好! 两人渐行渐远,作者君冥思苦想。 不太对。不太对。有哪里不太对...... 作者碎碎念:求评求收藏啦么么哒 第贰卷:少年心,鸿鹄志 第15章 第拾伍章 宏光五年。 瓦官寺后山小木屋。 日光盛,洒落在郁郁葱葱的松柏上,发出翠绿色的油亮光芒。松柏树叶茂密,遮挡住日光,落在地上时只剩下星星点点。 松柏树下木桌木椅躺椅茶具一应俱全,木桌上白色陶瓷豆式莲花香炉香菸裊裊缕缕,呈棍状直上,于日光中半是透明半是氤氲,虚化了空间一般。 静谧的山林中偶有清风一缕,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脆响。不时有雀鸟停留在枝桠上眨着滴熘熘的豆子似的眼好奇的看着树下的一老一少。 “......你要记住,大脑永远不会比心更聪明,嗅觉也永远不会比心更灵敏。香,是有生命的,它知道谁更懂它,它就会接纳亲近谁。不要用嗅觉去感受香,用你的心。花草、树木、空气、日光、河水、大风,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香无处不存在,无何不成香,但你要用心去感受。而不是用浮于表面的嗅觉。人有五感,触觉、嗅觉、视觉、听觉、感觉,都可以感受到香的香味,可以接触到香......苏明德,你听没听?” 五年时光在疯子和尚的额头、眼角刻画了衰老的痕迹和沧桑,以往不修边幅的乱糟糟的长鬍子如今被修理得整整齐齐,再加上教授心爱的香道而变得正经严肃的样子倒叫人看不出他是瓦官寺的疯子和尚。 “啊?啊...有听,当然有在听。” “那你说说,山野讲了什么?” “呃,讲了凝合花香中的兰七方。肖兰香、笑兰香、胜兰香、胜肖兰香、秀兰香、兰蕊香、兰远香。对了,疯子和尚,您给我讲的笑兰香合香方式有点像......像苏氏调香手法。” 闻言,疯子和尚本是不虞的神色变成诧异:“你看得出山野教予你的合香手法与苏氏调香手法相似?这么说,你能区别其他调香世家的合香手法?” “嗯。” “山野记得只带你去观看了每年的斗香大会,而在斗香大会上会汇聚建邺中所有调香坊的弟子,他们的调香手法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况且斗香大会只会开放丙级的斗香予人观看,参与丙级斗香大会的起码有三百调香坊。你,能分辨多少座调香坊?” “只能分辨出二百七十座,再多就不行了。时间不够。” 仅仅二百七十座便足以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了,须知丙级斗香大会本斗的便是初级调香,最基础的部分。 三百座调香坊那调香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况且三百调香味道相互混杂,难以从味道上分辨出不同,又因繁多且有时间限制也很难观察出调香手法的区别。 就算是建邺最着名的调香大师也很难拍着胸膛自信的说出自己能够分辨出三百座调香坊在调香时的手法、味道的区别。 而苏明德却能自信而肯定的说出自己能够分辨出二百七十座调香坊调香的区别,这话便是让现今建邺里的调香天才木芳舟说出来也要让人半信半疑。 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苏明德。 若是说出去,怕不成为整个建邺的笑话。 然,疯子和尚相信他。 因,苏明德身上流着苏氏血脉。
第27页 “你说说苏氏和木氏,调香手法的区别。” 苏氏和木氏都是建邺顶级调香世家,要说从初级的斗香中道出区别是真真的困难。因调香最为高明者便是难处化易,复者成简。 这两家顶级调香世家便是典型代表,在初级斗香大会上所调合香手法步骤非常普通,普通到毫无学习的价值。 偏偏是这样普通的调香手法调合出来的香总能够令两家的弟子通过丙级斗香大会初级赛。 “那我说一下一年前在丙级上品斗香大会赛上苏氏和木氏抽到的一个共同的题目,恰好与今日所讲的兰七方对应上。” 夏风拂过,黑亮柔顺如丝绸的发丝扬起几抹,些微光亮洒在白襟广袖衣袍上。胖瘦高矮适宜的背影,增一分减一分都会是遗憾。 单单是一个背影便有引人遐思的诱惑,再听那清亮带着微微撒娇似的呢侬嗓音,便叫人心中藏了只猫似的被挠得恰到痒处。 非要看见这少年的面貌如何才要知道自己是否清醒或是否就此沦陷。 可只见一个背影。 只这么一个倾城的背影,叫人着恼又不忍转移视线。 便只能看着,忍着心内的折磨。忍着一腔魔怔似的渴盼,这般期待又害怕。 “当时苏氏和木氏抽到的题目是共同调合笑兰香,笑兰香香方‘零藿丁沉木一,六钱藁本麝差轻,合和时用松花蜜,焚处无烟分外清。’即用零陵香、藿香、沉香、丁香、木香各一钱,麝香、脑香少许,研磨成粉之后用炼蜜调合。炼蜜採用松花蜜。苏氏调香时侧重于辅料的细緻讲究,如採用丁香必要选气味辛香者,木香要选用像鸡骨的。而木氏更侧重于炼蜜的调合,他们使用的松花蜜在炼制过程中非常严格。我们都知道,调香用的炼蜜最好是‘滴水成珠。’我看到了木氏所炼松花蜜滴滴落水成珠,颗颗饱满圆润,大小均匀。这种炼蜜能够在合香过程中保持原有香料的辛香特性还能够让各种香料融合到极致。也就是说苏氏调香时侧重于对所採用香料的讲究以及辅佐,而木氏则更侧重于如何在保有原有香品特性的情况下让他们融为一体,形成合香。从成形的香品上来说,我认为木氏更胜一筹。” 疯子和尚抚过长长的白鬍子很是赞赏的点头,对于他能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将苏氏与木氏这两家相似的调香手法中分辨出极细微的差别感到欣慰。 但一听到苏明德最后的结论,他就不贊同的微微皱眉,道:“非木氏更胜一筹,而是当时测验香品方式不对。” “测验香品方式不对?焚烧时无烟分外清,测验之时不就是点燃焚烧吗?还能是焚烧手法不对?” “所以说你学的还不够,谁说测验香品非得焚烧了?木氏调合的笑兰香焚烧方法与寻常一样,至于苏氏调合的笑兰香更为适宜于调酒。建邺氏族间颇为风靡的‘洞庭春’,其味醇美甘香,便是在里头投放了苏氏调合笑兰香香饼。春季浸泡三天,夏秋一天,冬季七天,待其化开便可饮用。洞庭春是你苏氏旗下酒庄的招牌,你却不知道?” 疯子和尚摇头晃脑,顺便打击苏明德。 苏明德一瞬间萎靡,他当五年间已是习得调香之道,谁知还有这等不晓之事。 “你所学者,若与建邺调香大师相较,已能跻身一流调香师。可与历来调香大师、与天下调香大师相比较,堪堪入门。” “疯子和尚......你该不会藏私吧?要不然我怎么才堪堪入门?” “谁!谁藏私了!!别胡言乱语!!!真是的,山野要睡了。” “现在是早晨。” “晨睡。” “哎呀疯子和尚,你起来。你教我,你再教我。我不怕累。” “你不怕,山野怕。站住!不许碰山野!山野刚刚就跟你说了,只要你能领会山野的话,用心去感受香,那你自然能成为最顶级的调香大师。” “什么用心感受?根本就是忽悠我的吧。闻香不用嗅觉还能用什么?心还能听见香料说话?疯子和尚,你别拿我当三岁小孩。” “这话是在质疑山野?你这不孝徒儿!罚你今日黄昏时带回十颗君迁子的果子。” “君迁子生于乱石山崖,极难採摘果子。疯子和尚,你这是以权谋私、趁机打击报复。” 疯子和尚无赖样,“那又怎样?谁让山野是你师父?山野还有命令,你不准找万钧相助!” 苏明德气极,本想让万钧相助的想法被打破。一把抢过木桌上疯子和尚的酒,“今天你也别想喝酒。” 疯子和尚瞪眼跳脚,大叫:“万钧!!把你家小公子带走!带走!看着就心烦!” “我看着你也心烦。万钧,我们走,去太社上学。” 苏明德怒气沖沖转身,宽大的衣袖贯入清风,蓝衣白襟,乌墨长发,如遗世独立的仙人,要羽化登仙。 明亮清澈的杏眼,存着被千娇万宠的纯洁和不知世事的天真,耀眼的光芒从中曳出,坚毅自信乐观。琼鼻红唇,桃腮瓠犀齿,凝脂玉肤,姝色仙人貌。 当年玉雪玲珑的金童子于五年时光中被雕琢成如玉美人,若站于建邺青溪,定不亚于两岸杨柳风姿。 若出现在建邺皇城街头,定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之盛景。
第28页 “万钧?” “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 第16章 第拾陆章 “万钧,我们去太社。不要理睬疯子和尚,让他今天喝不到丁点酒,馋死他。” 疯子和尚在后面瞪眼不快,“真是翅膀硬了丢师父出墙!不孝徒儿!” 他也不着急抢回被苏明德拽在手心的酒,反正他在床底下还私藏了一瓶。 今日无需制线香予瓦官寺,得一日空闲。疯子和尚哪捨得叫苏明德这小冤家坏了一天的清闲。 让他踩来君迁子的果子,耗费几个时辰,而自己便可寻处山清水秀之地,饮酒作乐,赏花听杂语。 万钧拦住苏明德,接下他手里的酒看也不看往后一抛,便抛向了高大的常人不及的树杈上稳稳定着。 “小公子,您还未上妆,不可去太社。” 苏明德反射性摸了自己的脸,“啊对,气糊涂了。万钧,你快给我上妆吧。幸好有你提醒,要不然这般不修边幅跑出去又要吓到人了。” 万钧温柔的笑,拦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进屋里,动作轻柔至极。 “小公子生得这般好看,便是不修边幅也是最好看的。” 苏明德撇撇嘴,“也就是你才会说我生得好看,也只有你看着我这张脸还能笑得下去。唉!我真是不知道为何小时明明多的是人夸我生得玉雪玲珑,怎的长大之后便变了样?” “哪里的话?在我的眼中,小公子便是世上最好看的。”万钧弯腰,俯在他的耳边轻柔的说道。 顿了顿,他又说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公子身边的人总是善良热忱之人居多。” 闻言,疯子和尚回头看了一眼万钧,神色古怪。 苏明德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又是感悟的,为自己在万钧心中的地位也终是明了小时那些夸他生得好看的是出于善意。 尽管他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对于把别人吓到的丑颜,到底是有些介意的。 苏明德有些闷闷不乐,“上次没有上妆便跑出去还将人吓到了,果真是太丑了。你是不晓得,那些人一见到我跟见了鬼似的走不动道,满目惊恐。” 分明是惊艷! 疯子和尚回头朝天翻白眼,实在不明苏明德那莫名被灌输颜丑并深信不疑的观念到底如何产生。 “我看了这么多年并不觉得小公子生得不好看。” 万钧一边温言劝慰一边冷淡自如而快速的给苏明德上妆,一笔一划一抹很快将苏明德原先的亮人姝色掩盖得平凡不起眼。 顶多也就是清秀了一些,但要如前一般叫人惊艷移不动脚步却是没可能的。 苏明德感激的冲着万钧笑,没办法改变的眼形一笑便是讨人喜爱的月牙。“所以还是万钧最好呀。” 万钧放下眉笔,忍不住伸手宠溺的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快去拿书袋,要不然赶不上时间去太社。” 苏明德一惊,赶不上可要叫那古板的先生好一顿打手心。便赶忙跳起来冲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拿书袋。 万钧在屋门口垂眸等着,疯子和尚瞥着那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风清云朗若君子的青年。 嗤笑,充满嘲讽,“满口谎言不见心虚,一词一句将人带进你的陷阱里,当真是心窍玲珑。” 万钧一词一句中没有谈及苏明德的容貌丑陋反而是称赞,但却令苏明德更为深信不疑自己生而丑颜。 听到疯子和尚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敌意,万钧半丝神色也无变化,仍是温润和煦的端方君子。 他说:“大师听得分明,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何以半句不提?偏在小公子背后对余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不正是默许了余之所为?既是默许余之所为又何必愧疚要在背后充当好人责斥余。” “你!” 面对万钧从头至尾也没变化过的音调和神色,疯子和尚从恼羞成怒慢慢变得平静,那般心绪转化之快倒叫人侧目。 疯子和尚蓦地笑了,夹着得意夹着沧桑还有些微不易察觉的悲伤,“你是什么人?不。不。不必说了。看你百般遮掩明德容貌,山野和苏府当家没有阻拦反而放任这般行为落在你眼中,你却习以为常......你是知道那件事,你也知道山野是谁...那么,他如何...那十年间,他过得如何?” 万钧沉默不语。 疯子和尚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兀自失神喃喃自语:“怎会好?他一介男儿身,他那般骄傲的性子,十年......十年也算熬过去。那么,那么剩余五年呢?五年空阁形单影只,囚牢枷锁缠身,如何好?听闻他近年来信佛,常常是青灯古佛伴着,是要寂寞不已。他那般活泼好动的性子......” 苏明德拿了书袋往身上一套便蹦跳着出来,扑进万钧怀里。回头一见疯子和尚喃喃自语、疯疯癫癫的样子知是又犯病了。 扯扯万钧的衣袖,苏明德颇为担忧的问道:“疯子和尚又犯病了。要不然,我们留下?” 万钧将他托抱起,像托抱着一个小孩。 五年将当初的俊秀少年身形拔高,长身玉立。容貌上曾柔和的线条也被雕刻得深邃坚硬,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唯一不变的便还是那双温柔如春江之水,亮堂若春日阳晖的眼。
第29页 “大师犯病三天两头的事,小公子您不可以再用这个藉口逃课了。须知太社的堂长已把您列入重点观察名单中了。再缺席,怕是要找来老爷交谈一番。” 呃? 听到找堂兄交谈这事儿苏明德不由打了个寒颤,眼珠子滴熘熘的滚着,也没怎么担忧疯子和尚。 起先见到疯子和尚犯病是担忧的,五年来见得多了,便也知道疯子和尚犯病时间其实很短并不会伤害到自己,而且那其实是疯子和尚的心病。 心病是连大夫都无法的事情,苏明德自然也无法。 “那我们还是赶紧去太社吧。对了,先点一些檀香。让疯子和尚平静一些。” 点完檀香,万钧便将苏明德抱起运以轻功飞奔至河渠,他们自有一艘小船,乌蓬黑漆,小巧玲珑。 苏明德跨入中舱,万钧在船头撑起竹篙,也不知他使的什么手法,划船的动作不缓不慢,优雅自然,可船随水而流的速度愣是河渠中半艘船也赶不上。 如同箭一般,这苇叶似的小船飞快的穿过大河渠小河渠,穿过幢幢桥底,在多如繁星的乌篷船中灵活的穿梭,不多一会儿,便使进秦淮河。 一旦进入秦淮河,意味着离太社也不远了。 十里秦淮,半丈软红尘。大红灯笼还留着微弱的光亮,雕栏画栋似的画舫静谧的浮在秦淮河上,河面上飘着一层油腻的脂粉。 有酒味、脂粉味,男女情色之后的味道钻入大清早工作的人们的鼻子里,有人厌恶,有人迷醉,有人无动于衷。 十里秦淮,一半红尘堕落繁华,一半悬樑刺股圣贤地。将两边分隔开的不止是淫靡与圣贤,还有昼夜伏出的生活差异。 一边刚刚歇下静谧没有动静,而另一边的太社则是晨钟敲响,学子陆陆续续踏入学堂书院,朗朗读书声琅琅响。 万钧将竹篙往船舱中一扔,扶着苏明德踏上码头,抱起就往太社里沖。太社大门人群如潮涌进。 示意着上课最后时刻的钟声叮铃铃的响,急骤如暴雨。把个学子驱赶。 “万钧,快快,大门要关上了。趁现在,人群一乱,你立即冲进去!” 苏明德在万钧的怀里,目光炯炯瞪着大门,一手伸进书袋里蓄势待发。 等到看到大门关得只容一人进去时,苏明德杏眼一眯:时候到了! 他猛然将手从书袋里抽出来,连同被拔出来的还有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用力往混乱的人群中一扔。 大叫:“有蛇!!!” 众学子低头一看,喝!好一条形貌凶猛的银脚带。 这要咬上一口,绝对一命呜呼。 那毒性至猛的银脚带还在人群中游窜,吐着红心子张牙舞爪之态。 认得出它的人惊恐狂呼:“银脚带!” 一言出,众人惊。前刻如潮般涌入,此刻如潮般涌出,如鸟兽惊慌失措逃窜一般。恰好露出大门的空档。 苏明德兴奋,“快!万钧,趁此刻!” 万钧配合得当,拥着苏明德一个闪身进太社大门,顺便发出了一声隐暗的哨声。本还在人群中作威作福的银脚带一熘烟消失了。 ‘咣。’ 待得众学子平静下来,面对紧闭的太社大门显得欲哭无泪。 苏明德哈哈大笑,从万钧怀抱中下来:“进来了。万钧,咱们可以大摇大摆放轻松的走进去了。” “哼!大摇大摆?放轻松?在门口私自放含有剧毒的蛇扰乱学子,制造恐慌,钻漏洞跑进来。没爹没娘的杂种,当真放肆!当真不要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堂长:或书院主持人山长的别称,或在山长下协助山长管理和教学工作,或从生徒中选任责督课堂记录搜集诸生疑难问题。 第17章 第拾柒章 苏明德回头,看到是七八个人拥着前头生得剑眉星目的青年正傲慢的看着他。 苏明德转回头,拉着万钧向前走。 此前开口嘲讽的人名为周凯,被光明正大忽视而生怒,向前几步就要拉扯住苏明德的手。照他那般粗鲁的动作怕是要抓伤手臂。 万钧一个错步挡住他并反掐住他的手腕,看似轻松实则攥得周凯手腕疼得近乎失去知觉。万钧面上仍带着春风般的微笑,道:“周公子有何话好好说便是,我家小公子不喜欢别人动手动脚的。是吧,于公子?” 周凯疼得面色发白,当听得万钧口中于公子四字时明显一缩,也不敢痛呼出声。只顾埋头偷偷瞥向七八个人之中的领首。 仔细看过去才会发现那七八个人的衣服与大部分学子有区别,普通学子所着衣服为统一的蓝衣白襟广袖。 而他们所着皆为青衣,领首与其他青衣所不同的便是青衣之上绣着绿竹,若不仔细瞧还就瞧不出来。 那领首者名曰于行峰,字朝宗。为秦国公府嫡长子,同时也是太社首席学子。因学识优秀,颇有生徒领袖之风范而被任命为学长。 向来负责学生学业、行止以及教务行政,这大清早的便是要来抓迟到的学子。 于行峰是秦国公嫡长子,秦国公府地位巍然,是建邺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上有秦国公老夫人的嫡亲妹妹贵为大魏太后,下有秦国公嫡长小姐贵为弘光帝贵妃。 若是那嫡长小姐生下个长子,便是未来大魏的皇后。她的孩子就会是未来大魏的皇帝。
第30页 这秦国公可不是建邺的大贵族? 于行峰便是未来的秦国公,光是冲着这一份殊荣,太社里便有不少人追随。 然则,于行峰与苏明德不对盘。 准确来说,先是于行峰看不顺眼苏明德,后是苏明德厌恶于行峰。 二人相看两相厌。 偏偏于行峰是太社学长,两只眼睛无数狗腿子帮他盯着苏明德,稍一个不慎就被记过。 幸而万钧能力卓绝,有他相助,苏明德才能顺利偷偷离开太社学舍跑到疯子和尚那里去学调香之道。 要说起二人如何结怨。癥结还是落在日益出落得俊朗的万钧身上,谁叫万钧生得朗月清风,光华皎皎? 一个不小心惹来桃花债,还是朵尊贵的烂桃花,便是一笔烂债了。 于行峰除了有位贵妃姐姐,还有位生得艷若桃李的妹妹,叫于行敏。 于行敏深受娇宠,脾气略有些骄纵。思念向来疼爱她的哥哥于行峰,偷偷跑来太社。 太社对面什么地儿? 烟柳污浊之地。 于行敏一介弱女子便叫几个流氓堵住,正是求救无门之时,万钧路过顺手救了。 没见过那般俊俏男子的于行敏一颗心落万钧身上了,成日犯相思。 于行峰疼爱妹妹,找到苏明德便挑明了说让他把万钧卖给他。 这五年差点给万钧养废...不是,五年来和万钧主僕情深的,苏明德当即气得怒骂于行峰。 苏明德什么圣贤书没读进去,倒是把对面花坊里的市井叫骂学个十成十。若叫骂是一门功夫,他是能出师的。 于行峰一个尊贵的公子听了一番那粗鲁蛮野至极的叫骂,被气得一句话回不了。都没挨到苏明德骂完便踉跄着逃窜了。 于行峰不笨,相反聪明着。 有道是不报仇非君子,于行峰骂人这项上比不过苏明德,便拿自己学长的身份和太社教条压制苏明德。 有一段时间,苏明德还真被整到了。 当然,被整的苏明德也有还手。 那一段时间,于公子床铺书桌里添了不少可爱的小生灵。生命里热闹丰富了不少。 于行峰厌恶苏明德,但对于救了自家妹妹的万钧还是感激并给几分薄面的。 “周凯,回来。” 万钧垂眸,松开周凯的手。 周凯揉着手悻悻的回到于行峰的身后。 于行峰的目光紧锁住万钧,“周凯只是要叫住苏明德罢了。苏明德不理不睬,周凯性子是冲动。但是他无视同窗实在无礼。” 苏明德将万钧拉往身后,仰着头朝着万钧嗤笑:“他叫我了吗?我记得他说的是什么没爹没娘的杂种,这就是有礼?什么时候学长大人的礼下贱到这种地步?还是学长大人认为我苏明德就是个杂种!不然你怎么道我无礼,怎么道他周凯有礼?要不然哪天我随堂兄前去府上与令尊讨论讨论你们家的杂种之礼!” “你敢!” “我如何不敢?我苏明德纵然没爹没娘,那也是苏家堂堂正正的公子。谁敢辱我便是与我苏家过不去!!” 于行峰脸色郁郁瞪着苏明德,忽而笑了。 充满嘲讽和不屑。 他身后的好几个人也都笑了,都在附和着于行峰嘲笑苏明德。 于行峰简直笑出了眼泪,指着苏明德道:“苏明德呀苏明德,五年太社封闭生活竟将你的眼界封闭得如此狭窄。你还当你苏家是顶级调香世家吗?还当你苏家是五年前先帝在时的苏家吗?” 于行峰冷笑,将曾经苏家的荣耀打碎,现今苏家的不堪剥落在苏明德面前。 苏明德淡淡撩开万钧将他耳朵堵住的手,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家,失去你那位伯父苏怀春,等于是没有了灵魂的调香世家。一个没有灵魂的调香世家还能撑得下去?建邺乃大魏皇都,能人异士多如沙砾。调香大师同样多得是,但能跻身大贵族的调香世家就那么几家,偏偏没有灵魂的苏家占了最顶级的位置,跻身为大贵族行列。你以为凭的什么?” “凭的,什么?” “凭的苏家卖女儿的好本事呀!” 苏明德猛然将凌厉的目光杀向那出口调笑之人,将那人吓到倒退几步。 于行峰似笑非笑睨着他,“他没说错。若不是你们苏家烧了八辈子高香,烧出那么位金凤凰,你以为你们苏家,能以顶级调香世家位居建邺荣身大贵族地位??!!” 苏明德低声问:“你说的是谁?” 他却是已忘了平生唯一一次听到的那位尊贵的皇贵妃。 于行峰一字一句提醒:“苏、凤。大魏唯一也是第一位的皇贵妃。十年前,苏怀春逝世,苏家近乎垮掉。先帝于青溪首遇立于杨柳树下的苏凤,惊为天人,不顾群臣反对。僭越礼制,将她封为与后相当之地位。苏家,才没在十年前垮掉。靠着苏凤,苏家才能在先帝的宠信下崛起。先帝一去,你们苏家,就垮了。不信,你去氏族间打听打听,五年来的苏家像不像一条落水狗夹着尾巴狼狈卑微!” 苏明德倏地面色惨白,目光灼灼如幽幽泠泠鬼火。他勾唇冷笑,偏是那般平凡模样,竟有花开一瞬的惊艷。 “一口一句直呼太皇贵妃名讳,妄言先帝。于朝宗,你是觉得秦国公府势大权大足以叫你妄议皇家事、高谈太皇贵妃名讳?”
第31页 于行峰蓦地脸色一白,嘴唇颤抖,秦国公府如今权势如日中天,行事更为谨慎。他方才那一番言论确实失当。 抿抿唇,于行峰冷眼扫过身后一圈人,叫他们忌惮露出充耳不闻之态方罢休。转头望向苏明德,态度狂妄。 苏明德面色丝毫不变,于行峰态度明显,肆无忌惮。在场的人除了他和万钧二人再无人替他们作证。 所以于行峰肆无忌惮,无畏口过。 苏明德目光幽幽泠泠,宛如冷泉之下即将迸发出的热流,灼灼滚烫人心。 那样平凡的容貌下竟有不自觉的吸引力,吸引住于行峰等人的目光。 于行峰目光一变,看着苏明德的目光里充满探究。 万钧同样看到这一幕,心中无奈嘆息。 便是挡住了那容貌,小公子还是能吸引那么多无谓的目光。 便只叫他一人发觉小公子的美不就好了吗?只叫他一人知道,只叫他一人珍惜,只叫他一人捧在手心里宠着,便好。 可万钧知道,他的小公子还不属于他。 他的小公子如同他的父亲,是一只终将遨游于九天之上的金凤凰。 万钧向前踏一步,不着痕迹的挡住于行峰探究的目光。 苏明德看向于行峰,道:“于朝宗,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打赌?赌什么?” “下个月是丙级斗香初品大会,我去报名参加。若是我夺得丙级斗香魁首,你便要当着太社的面向我苏家道歉。承认你于行峰有眼无珠。” 第18章 第拾捌章 周凯悄悄凑到于行峰耳边说道:“朝宗,苏明德从小被禁止研习香道,这是整个建邺都知道的事儿。再说了,那丙级香品初品大会要进去参加都需要推荐。遑论参加完整个丙级斗香大会的上、中、初三品。再者斗香上品需有人推荐,他苏明德无人推荐,到时候被拒斗香大会门外可真是大快人心之景。” 于行峰道:“你确定?苏明德五年居住太社,但一应用度豪奢不已,苏家对其重视程度不言而喻。苏明德,真的半点香道知识不懂?若真是不懂,何以他恁般自信?” “这......”周凯讪笑,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且不说他苏明德被禁习调香之道,再说无人推荐不得参见斗香上品之赛。这前二重防备,倘若他真幸运如斯都过了,我那舅家也是此次斗香大会其中一位评委。朝宗,这般防备之下,可莫说你还怕了?” 于行峰猛然一抹利刃射向周凯,包含凌厉的杀气。 眼前这向来乖顺的狗竟敢怂恿他,拿他当枪使。这是......自作聪明还是有人指使? 无论如何,此次事落,周凯是留不得在身边了。 于行峰向前踏一步,身后有他的心腹将周凯推开。周凯被于行峰那个眼神吓住,心知自己是失去攀爬于行峰这颗大树的机会了。 但是......一联想到那位许以的辉煌未来,周凯沉住心,满目无悔。 于行峰对苏明德说道:“我应下你这个赌。但相反,若是你输了,你要如何赔偿?” “你要什么?” 于行峰冷笑,指着万钧,“我要他从此只忠于我妹妹。” “不行。”苏明德断然拒绝。 于行峰脸色一变,“苏明德,赌约由你提起,赌注你却不想要下,你是输不起?” “如果拿万钧当赌注,赌约宁可不要。毁约也无所谓!” 万钧浑身一震,低垂眼眸看只及他胸口的小公子,无法控制的唇角上扬。 “不如,”苏明德话锋一转,“不如我们换个赌注吧。若是我无法夺得丙级斗香大会魁首,我就自己离开太社。” 于行峰目光一凛,当机立断:“好!” 话锋一转,于行峰笑得很欠揍:“既然赌约之事揭过,那么我便来问问你,将银脚带扔进人群中,引起混乱。苏明德,你可认罪?” 苏明德歪头,懵懂天真:“哈?什么银脚带?银脚带是什么?万钧,他在说什么?” 万钧微笑,认真解释:“小公子,银脚带为民间称呼的一种含剧毒的蛇,黑白环圈相间。模样,还是挺好看的。” 苏明德贊同的点头,“听起来是很可爱。但是,于学长,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呀。” 于行峰青黑着脸,万万没想到此人竟可厚颜无耻至此地步。 不。 苏明德厚颜无耻之地步他应该早有体会的。 想当初,房间课桌满满是那些噁心恐怖的虫子,只有他知道是表面看起来乖巧的苏明德干的,但是所有人都说那是他携私报复。 于行峰冷笑,“不知道?我们这里七八个人一同看见你从袋子里掏出来——” “哦——学长看见我从袋子里掏出毒蛇却没有立即出声阻止提醒,这是不是学长携私报复?” 于行峰被苏明德的巧言噎得心口堵塞,只狠狠的抓着他扔毒蛇这一点:“你承认自己往人群中扔毒蛇了。按照太社规则——” “我没承认呀。要是我承认了,我被惩罚了,那你呢?你看见却不提醒的行为构不构得上见死不救?嗯,见死不救太严重了,你只是袖手旁观了而已。你们,都是。”
第32页 太社学子,学的圣贤之风、君子礼义,偏偏作那小人袖手旁观行径。在场之人没有苏明德的厚脸皮,俱都羞愧不已。 他们更为担心的是此事传到山长、堂长耳中,降低对于他们的印象,影响未来的仕途。 身后之人的期盼,于行峰不是不知。尽管他无需担忧未来仕途,但落下个损害同仁利益的名声也会造成影响。 不甘之下,于行峰也只能放弃苏明德的这个罪状,只是不讨回点利息,如何都不甘。 “按照太社学舍规矩,夜不归宿者当罚扫书馆三天。苏明德,你昨晚没有回太社学舍吧。” 苏明德耸肩,坦然承认。 “是。” 于行峰一愣,似是没料到苏明德的坦然。 “那么,罚你扫书馆三天。你可有异议?” “没有。” 竟是半丝为自己争辩的意思也没有! 于行峰投给苏明德一个怪异的目光,转身离开。 他总是猜不透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苏明德。 所以,才会那么讨厌他。 “小公子,为什么拿自己当赌注?” 万钧容色严肃,询问苏明德。 苏明德拉着万钧的衣角走向书馆的方向,“我不可能瞒太久的,万钧。斗香大会是个机会,无论输还是赢,我都必须告诉堂兄,我想要承袭香道。我不想当一介小吏,昏庸一生。我的人生本该由我来做主,堂兄不能用他认为的好来压制我所想要的。” “您会刺激到老爷的。” “我知道。” “老爷定然震怒。” “我知道。可是,万钧,我要因为恐惧堂兄的震怒而几十年慢慢等待他的谅解吗?万钧,有些事情非斩断不能转圜。” “我只是想也许可以徐徐图之。” “缓不了。照堂兄的性格,固执古板,徐徐图之只会给他一个缓冲的机会,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我必须以雷霆之击给予堂兄当头棒喝,唯有强烈的冲击才能打破他的固执,让他真正的意识到我所祈求有多热烈,我之于香道有多执着。” 苏明德回头仰看万钧,“万钧,你会支持我吗?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万钧凝视他,温柔的目光专注,仿佛含着深情。 “只要小公子不抛弃我,我自然会一直陪在小公子身边。” 苏明德的视线落在两人十指交缠的手上,眨了两下眼,道:“好吧。趁被罚去打扫书馆的机会, 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逃避学习了。我们赶紧去打扫,扫完了去摘君迁子的果实。” 万钧无可奈何嘆笑:“原来你应承得那么乖是打着不去听课的主意。” “不然呢?听一个老学究摇头晃脑塞一大堆经书在我脑海里,还不如我去面对一大堆书籍。至少我可以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说得......也是。” . 苏明德整个人往宽大的太师椅上一瘫,半死不活的只剩一口气一般。 “好累啊~~” 万钧看到这个场景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可爱,他感觉自己真的是疯了。 书馆有一个老头看守着,看了几十年。书馆几乎要成了他的家。那老头喜爱饮茶,但泡茶的手艺有些牵强。 苏明德三天两头被罚来打扫书馆,一来二去跟书馆老头混熟了。那书馆老头偶然一次尝到万钧泡的茶,惊为天人。 次次缠着万钧给他泡茶,非喝个尽兴不放人。 万钧只给他家小公子泡茶,谁来求也没用。 但是苏明德被罚扫书馆,便要在书馆中住下。出去的钥匙可掌管在书馆老头这里。不得已,那泡茶便成了贿赂书馆老头的手段。 所以,苏明德真正乐意接受打扫书馆的原因还有这个理由在内。 万钧端着茶杯过来递给苏明德,道:“全程就是我在打扫,你累什么?” “我看得心累。” 万钧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喝点茶吧。” 苏明德笑嘻嘻的牛饮一通,那不懂欣赏的样子每每被书馆老头翻白眼。 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苏明德说道:“万钧,我饿了。” 到了这个时辰,万钧也料到他饿了,从一册书架后边拿出一个三层高木盒,打开。荤素菜搭配,色香味俱全。 苏明德跳将起来,奔到桌子旁火急火燎的抓起筷子就吃起来,边吃边说到:“万钧,你也一起来吃。” 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亲自盛了饭菜递给他。 “你辛苦了一上午,吃饭就让我来伺候你吧。” 万钧失笑,接过。 “你是主,我是仆。伺候你是我的本分,哪里能要你来伺候。” 苏明德摇摇头,认真的说道:“如果不是我拘着你,也许你早就飞黄腾达了。” 万钧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幽深的目光投在仿佛无心之言的苏明德身上,盯了半晌也没能探究出什么。 万钧垂眸,“小公子说的什么意思?” “啊?” 苏明德猛然抬头,唇角沾满了饭粒。看起来可爱又迷糊。 万钧替他擦干嘴角,摇头。
第33页 “没什么。” 许是真的无心之言。 第19章 第拾玖章 苏明德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万钧,我们快跑。” 万钧一边收拾着一些登山时苏明德需要喝到的水、吃到的点心,一边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乖,先待着。我收拾好东西便带你走。” 万钧一会儿走到书架上将散乱的书整理好,一会儿又到阁楼之上休憩的被窝里弄出一道人睡在里头的假象。 苏明德像小奶狗似的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万钧一个转身,苏明德险些就撞上。幸好他反应够快,连忙搂住他的腰缓解了那种沖势,“小公子,我又不会跑掉。再说了,时间还来得及,怎的这么着急?” 苏明德嘟着嘴,眉头有些皱着。显然是有心事。 万钧瞧着,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的,将人往怀里带着轻轻抚慰,“这又是叫什么事烦着了?说出来,兴许我能帮得到。” 苏明德双手揽住万钧的腰,头埋进他怀里不断的蹭着类似于撒娇,又像是在求安慰。 把个万钧的心都给蹭得一腔柔情似水,只恨不得捧尽天下珍宝堆于小公子面前,只求他展颜一笑。 苏明德闷闷的说道:“于行峰说的苏家...失去了灵魂。苏家不再是五年前那样的顶级调香世家,甚至于苏家的十年荣耀都被说是繫于女人裙带。我难以想像,这五年来,堂兄他们如何度过。” 固执严厉的堂兄,端庄善良的堂嫂,骄傲义气的苏秀之......一直都是以身为苏家人而骄傲着的。 万钧实在哭笑不得:“你突然难过便是因此?” 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是好,这反应,实在迟钝得过头。 距离早上于行峰所言已过了三个时辰,苏明德又是打扫书馆又是吃完饭的,直到现在才难过。 这反应,可谓迟钝。 苏明德报复似的抱得更紧,企图勒疼万钧。但显然无济于事,最后泄气般的说道:“不是突然难过,只是一直在想这件事。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原谅自己的一无所知以及对苏家的漠不关心,也找不到方法帮助堂兄重振苏家。突然觉得挫败。” 万钧嘆一口气,大掌抚上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发一下一下的摸着:“这五年来,你仅只于年节之日回苏家住个四五天,他们要有心瞒你,你也不知道。所以,你不必愧疚伤怀。再说了,疯子和尚说了,你的调香技术已能跻身建邺顶级调香大师行列。趁此斗香大会之机,你可以带领苏家重新登向建邺顶级调香世家的辉煌。” 苏明德沉默着,紧紧搂住他的腰半句话没说。良久,他才闷声问:“万钧,苏家落没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抚着苏明德头发的那只大手猛地一顿,万钧眸中思绪万千,于他脑海中顷刻间闪过许多藉口和理由。 每一个藉口,每一条理由都能让苏明德理解他,甚至能让他因为为他着想的心而更为感动。 但是,万钧最后也只是低声的道一声“嗯”。 “……以后,不要骗我了。”苏明德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一口气,满腔属于万钧的温暖气息,一下子便能让纷杂的思绪理清,变得平静。 “我长大了,万钧。” 所以,能够承受住一切的风浪。 所以,应该承担住一切的风浪。 无论是以前如何被保护得如同白纸一张,什么也不知道就连最亲的家族面临的危难也要通过别人的嘴巴才知道。 还是现在稚嫩得如一只蹒跚爬行,尝试着飞翔的雏鸟。 他,苏明德,终将于此时踏出人生的第一步,撕开一切的保护,将自己□□裸暴露于狂吼着撕裂一切的风暴面前。 有无数隐于黑暗的窥探和觊觎,在他还未将自己暴露于风浪尖上暂时潜伏着。当他走出那个保护着他的圈子,绽放独属于他的美丽,贪婪的欲望蠢蠢欲动。 从上一代中隐留下来的欲望、遗憾、爱恨,只等他破茧成蝶,织成大网将他圈养。 所幸,还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陪他一起承担,未曾离开。 “好。小公子。” . 鸡笼山。 山峦连绵,莲花巨石,群山环拱,一峰独秀。林深如海,风卷如浪,山泉淙淙,烟云缭绕。 上午方下了一场暴雨,今日便将群山笼罩于一场烟岚中。 莽莽山林中,百年古剎凤林禅寺藏于其中,笼于烟岚之中。 小道石梯蜿蜒直上,在视线所及之处一个拐弯隐没于林木和烟岚中。 苏明德回身俯视万钧,“万钧,你走快点。还要登上山顶,要是误了时辰就要天黑才能到山顶。天黑摘果子,很危险。” 万钧宽袖长袍,一步一台阶,悠闲的模样、不凡的气度直叫人忽略了他手上拎着的一个大木盒子。 仿佛他是哪一个世家公子出来游山玩水,眉目尽是山水诗意,温文尔雅。 “小公子,若是天黑我便抱你上去採摘果子。” 苏明德一边蹦跳着上台阶一边回头说道:“疯子和尚严禁你帮我。” 万钧眯眼,笑:“我没有帮小公子,我只是抱着小公子上去而已。採摘的事还是小公子一力完成的。”
第34页 苏明德停下来,昂头挺背,思索一会儿后对万钧认真说道:“万钧,你可真狡猾。他们都说我总是闯祸,山长和太社里的经长总是对你交口称赞。那是他们没见过你使坏的样子,你可比我会闯祸多了。” 万钧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半点羞恼的情绪。 他说:“只有小公子看到我使坏,所以小公子千万不要抛弃我才是。要不然还有谁知道我的真面目后还会想要和我亲近?” 苏明德摇头晃脑:“行啊。你讨好我,奉承我,我高兴了,就不抛弃你。” 万钧猛地就蹿到了他的身后,青年的高大的身影顿时就将苏明德略为娇小的少年身躯笼罩住。 仿佛是踏入了禁区,被禁区里的主人牢牢盯住一般的紧迫感,苏明德后背一阵发麻,险些软倒。 万钧顺势一手扶住他,将猛然爆发的气势收回。 苏明德便觉得那股紧迫感消失,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再次站定,匆匆往前大跨了数步。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万钧在身后看着,不动不言。向来温柔的目光于此刻变得如夜间孤狼,牢牢的锁住前方落荒而逃的猎物。 苏明德在前面走着,万钧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三个台阶的距离。因之前那股莫名的心燥,苏明德不敢开口。 难捱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空气中仿佛还有某种萌发的感情在躁动。 万钧的目光一直黏在苏明德的身上,温柔如水,却有滴水穿石的坚韧。 苏明德僵硬着身子,酸疼得不行也莫名的不敢多大幅度的摆动手脚。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他迫切的希望有什么来打破这一刻的静默,什么都可以。 许是苏明德的愿望太过强烈,当他们走到半山腰时,便听见隐约的微弱的呼救声。 苏明德顿住,问:“万钧,你有没有听到呼救声?” 万钧走到他的身边,令他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一下,却发现那道声音消失了。 苏明德皱眉,难道听错了? 万钧牵着他的手,目光望向一处方向。 “确有人在呼救,在那边。” “我们快过去看看。” 拨开树枝,被遮掩的画面便露出来,苏明德凝眸一看,却见是一个老奴衣衫破裂,满身狼狈焦急的呼救。 大概是因为叫得太久,嗓子也都干哑了。 她不时回头看身后树干,树干下平躺着华衣银丝的老夫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苏明德一惊,赶忙走出去。 那老奴一见有人来,惊喜的祈求他们。 苏明德安慰她,“老人家,莫急。”回头,“万钧,你看看她,我去看看那位昏迷的老人家。” 目测这老奴是扭了手臂,恰好万钧正骨的手法很好。当即上前替那老奴正骨。 苏明德蹲下查看昏迷的老夫人,唇色苍白,呼吸微弱。再看山上虽刚经一场暴雨,天气仍是炎热。 老人上山时应是不慎中暑昏迷跌倒,看身上衣服损坏不多。想来是跌倒瞬间身边忠僕护得好。 苏明德想了想,问那老奴:“老人家,可有安息香片?” 老奴忙不迭点头,“有有。这儿。” 她从腰间一处银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万钧接过递给苏明德。 苏明德打开,拿出一块拇指盖大小的安息香片,正要递到老夫人嘴里。 万钧随意一瞥,看见那昏迷的老夫人样貌,瞳孔猛然紧缩。连忙出手阻止苏明德的动作,“小公子,不若我将她送往城里医馆。” 苏明德推开他,道:“医馆是一定要送的,但是在此之前要先缓解老人家的痛苦。要不然,恐会撑不住。你放心,安息香片本有缓解中暑、清热开窍的功用。” 万钧还来不及阻止,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块香片放入老夫人嘴里。 这是,避不了了。 万钧嘆气。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人家身份不简单,戏份也不简单哒。?乛?乛? 第20章 第贰拾章 万钧背着那位缓过气来但还未甦醒的老夫人回到城里找到一家医馆,将那老夫人交由大夫后,便在医馆外候着苏明德。 苏明德则是搀扶着忠心的老奴即简嬷嬷,从鸡笼山下来,寻到医馆。 当得知那位老夫人被安排在医馆里,生命已是无恙后,简嬷嬷大松口气,一下便倒下去。原她外伤颇重,顺势也在医馆里休憩了。 苏明德走到万钧身边,后者凝眸低眉,温润淡雅的气质吸引了医馆路过的姑娘羞涩恋慕的目光。 “万钧!”苏明德一掌拍向万钧后背,“在想什么?” “小公子。”万钧回身,一眼就见到苏明德被树枝划出小口子的手,当即捧在手心里细细抹药。 幸而他身上常年备着一些上好的外敷伤药。 万钧一边处理苏明德手上的小伤口,一边说道:“您可知道那位老夫人是谁?” “是谁?” 万钧嘆口气,道:“那位夫人,身份金贵。你掺进去,她一个意外,你是绝脱不了干系。便是苏家也大约保不住你。” “这么说来,她身份当真是不得了。她是建邺里哪位王公贵族?”
第35页 苏明德滴熘熘的眼里不掩好奇,竟是一点害怕也没有。 万钧见状,失笑。 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 身在皇权之下的建邺,对于皇权却是陌生得紧,没有该有的敬畏。不得不说,苏家真是将他保护得太好。 万钧无奈的嘆息,却也没想到,他也是宠着苏明德的其中一个,还是宠得最毫无原则的一个。 “那位夫人,是秦国公夫人。大魏开国以来仅有的第九位超品诰命夫人,也是当今大魏国仅有的一位。” “秦国公?她是于行峰的祖母??!!” 苏明德大惊。 “是。” 苏明德嘆息,“于行峰走了狗屎运,能有那样的祖母。” 观那老夫人之相,大约花甲之年,笑纹明显,眉目和善慈悲,想也是位慈祥的祖母。 万钧嘴角抽抽,一个爆栗忍不住磕在他头上,“你的关注点怎么总不在重点?” 爆栗轻得就像是点一下似的,苏明德抿着唇笑道:“没事的啦。那位老夫人不是没事了吗?话说回来,于行峰这下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老是看我不顺眼,抓我小辫子!” 闻言,万钧也是轻笑。 虽然插手秦国公夫人一事,但若是救了她一命,便是叫整个秦国公府都欠了苏明德一个天大的人情。 甚而,就连当今太后都要对苏明德存一分感激之心。 医馆里头那位老夫人的身份并非口头上所言那般无足轻重,她不仅仅是当今大魏朝唯一一位超品诰命夫人,还是秦国公夫人。 她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她还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姐姐。太后对秦国公夫人五分敬重、三分感激、剩余二分是对于她身为自己姐姐的亲近。 当年入宫本应该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小姐,然不知何原因,换成了荣国公府的嫡次小姐,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万钧恰恰是其中一个。 所以太后对于秦国公夫人很是感激。 另者,秦国公夫人也是位巾帼女子,本身非常具有传奇性。 秦国公早亡,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老父老母,偌大的秦国公府顷刻间没落荒凉下去。 就在建邺氏族都以为秦国公府再无翻身之望时,秦国公夫人硬是以一孀妇之身上将公婆颐养天年,下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又将孙女带在身边教养,及笄之年送入宫中,成为宠妃。 时隔二十年,秦国公府再次跻身建邺大贵族行列。 故而,秦国公夫人得了建邺氏族间明面上一致的称赞和敬重。 “对了,老夫人出了事,最好还是通知一下秦国公府。万钧?” 万钧点头,已是将他手上的伤口处理好了。 “我去通知,你在医馆待着,不要乱跑。” 苏明德乖乖的点头,目送着万钧离开。转身,踏进医馆中走进安置秦国公夫人的小屋里,在床头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本疯子和尚谱写的香谱来看。 当秦国公夫人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温馨的一幕:昏黄烛光之下,眉眼干净的少年捧着书看得入神,仿佛外界暴风雷雨也惊不醒他。 自有一个世界,难得清静超脱。 秦国公夫人目光偏向在被少年挡住大半的烛光,心中一暖,明白是少年为了不让烛光吵醒她而挡住的。 再看他的姿势,很是别扭也不方便。 明显是因为烛光被挡住,看书困难。可又要注意着她是否甦醒,故而别扭难受。 真是个......可爱的少年呀。 秦国公夫人一动,苏明德即刻被惊醒,连忙放下书问道:“老夫人,要喝点水吗?身体上,还有地方不舒服吗?” 秦国公夫人盯着他,不言不语。甚是古怪。 苏明德心里一个咯噔,担心她是哪里不舒服,身体向前倾查看,不料秦国公夫人猛然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苏明德浑身一僵。 秦国公夫人笑眯眯的,慈祥和蔼得很。捏着他的下巴左转右转的看,道:“真是可爱的少年,叫什么老夫人。你应该叫......叫姐姐。” “????” 苏明德石化。 “你快些唤一声姐姐,难不成我真是那般老?” 秦国公夫人满目忧伤。 “不...不老。” 相较于同龄老人,秦国公夫人还真的是不老。保养得宜,面色红润饱满。 秦国公夫人一下子笑靥如花,变脸的速度可比苏明德还快。亮晶晶的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真箇不似传闻中的巾帼老夫人。 “......姐姐。” “乖。你叫什么?” 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孩子。 苏明德从一开始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盯着秦国公夫人亮晶晶充满欢喜的眼,觉得她真是一位可爱的老人。 苏明德一笑,露出大白牙齿:“我叫苏明德。老夫人可以叫我明德。” 秦国公夫人嗔怪:“说了叫姐姐,年轻人,怎么半点记性也没?唉唉唉,明德?啊,小明德?这个好。小明德,要叫我长孙姐姐。” “夫人?您可醒了。” 简嬷嬷一撩开帘子便听见自家小姐大把年纪了又在调戏孩子,真是童心不老。
第36页 简嬷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笑,眼眶却已先红:“您又在骗小孩子。瞧瞧都几岁了,还让人叫您姐姐。” 秦国公夫人一见简嬷嬷,眼里就先漾出笑意,招呼着简嬷嬷过来。 “阿简,快些给我捶捶腿,躺了一天,骨头都僵硬了。”顿了顿,她佯装不开心,道:“阿简,我是还年轻,不信你让小明德说说,叫我姐姐是不是叫错了。” 苏明德偷笑,摇头。 “没叫错。长孙姐姐...嗯,还年轻。” 简嬷嬷无奈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倒竖着眉瞪着秦国公夫人:“夫人!!小公子让着您,您可不能忘了礼数。” 秦国公夫人翻身逃避,小声抗议:“现在不是在府里,也不是在宫里。周遭也没有命妇,还要礼数干什么?” 简嬷嬷眼神一厉,“夫人。”转身对苏明德歉意的笑笑:“让小公子见笑了。” 苏明德连连摆手,道:“没有。长孙姐姐很可爱。” “小公子。”简嬷嬷正色,严厉非常。“还请您遵守礼数。纵然您于我等有大恩,但尊卑上下之别,还请小公子谨记。我家夫人身份尊贵,您的称辞形容有欠妥当。” 苏明德被简嬷嬷毫不留情的严厉震住,目光瞟向她的身后,秦国公夫人不断冲着简嬷嬷做鬼脸。 苏明德扑哧笑出声,惹来简嬷嬷更为严厉的一眼。不得已,只能努力憋着。 简嬷嬷猛地回头,秦国公夫人迅速仰头看屋顶,面无表情。那般动作,实在熟练。 “为免遭他人口实,还是请小公子更准确的称呼夫人才好。” “所以,要称呼为老夫人吗——” “不行不行。”秦国公夫人连声抗议,“把我叫生疏了。也不能叫奶奶,把我叫老了。我绝对不同意。” “夫人。”简嬷嬷毫不退让。 秦国公夫人居然露出了委屈撒泼的神态,“我不管,不能叫那么生疏也不能叫太老。不然我就不吃药,不吃饭,不回家,不睡觉。” 简嬷嬷犯难,束手无策。 苏明德上前,劝道:“要不然叫姑姑?” 不是姐姐那般差距太大的称呼,也不是老夫人那般生疏更不是奶奶那般显老,姑姑一词恰到好处。 秦国公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拉着苏明德的手不放。 “就叫姑姑。叫我长孙姑姑。阿简,你不准再反对。” 简嬷嬷能说什么呢?嘆口气妥协她家任性的小姐。 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年身上,简嬷嬷回想起他的名字。苏......明德?甚是熟悉的名字,只是观看容貌,仿佛只有眉目间依稀与当年惊艷建邺的苏怀秋有几分相似。 其余,倒也没有相似的了。喔,不。还有那一份对于香道的虔诚和天分。 但这样也好,至少没有那样惹来孽障的容貌。 平平凡凡的,就好。 平凡,才能平平安安。 不会,无端生起诸多风波。 第21章 第贰拾壹章 斗香大会一般是由建邺大贵族联合举办,期间所花费的材料、人力等等均由大贵族负担。 因为是由大贵族所操办的,所以参赛之人所需遵守的规则均由大贵族制定。就算是来自顶级调香世家的子弟也必须遵守规定。 参加斗香大会丙级赛必须报名,错过了报名或者没有报名,无论是什么人推荐都不能进入丙级赛,只能等到下一年。 但这个报名仅仅是斗香大会的入门柬,斗香大会分为甲、乙、丙三级,丙级之中又分初、中、上三品。 丙级赛为时三个月,每一个品级时间由半月、一个月、升至一个半月,以半个月为时间轴递增。 初、中二品级需报名通过,至上品级时需有人推荐。且推荐之人身份不能低,需于某一方面受人敬重。 如一个通过中品级的调香师可由一平头百姓推荐,但那平头百姓必须是为人交口称赞者。 这是因为他们认为一位调香大师必须拥有崇高的品性,得到德高望重之人的推荐则能够说明其品性。 但也可由大贵族推荐,如若得到大贵族推荐则更能得评委青眼。因为这说明了此调香师已得到大贵族的青眼,当他通过斗香大会就会成为该贵族的专属调香师。 当然以上所言者为没有背景的普通调香师,如果是来自世家的调香师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家族推荐。 以上是万钧告诉苏明德的。 苏明德虽然参观过几次斗香大会,但作为参加者的流程他却都不知道。 幸而有万钧。 斗香大会的报名处在建邺一处会馆中,名曰品香楼。 丙级赛到时也会在品香楼里举行。 品香楼前车马如流水一般多,排成长龙。建邺里的调香师、四面八方赶来参赛的调香师,组合起来就多如繁星。 但最终能够拿到通过斗香大会重重赛制,最终夺得魁首者仅只一个。 尽管如此,仍不妨碍他们对于斗香大会的热情参与。 毕竟,除了来自调香世家的子弟,大部分出自寒门。唯有通过斗香大会才有可能有出头之日。 苏明德向前走,目标是品香楼。 万钧快走两步,上前牵住他的手,低头含笑道:“人多,杂乱危险。牵着你,我才放心。”
第37页 苏明德愣愣地:“......哦。” 任由万钧牵着向前走,低头,目光凝焦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笑意慢慢的从嘴角爬到眉梢。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散发着欢乐的气息。 万钧余光瞥见,也觉欢喜。 . 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放下布帘子,本就隐在黑暗中的东西就更加看不清楚了。 周凯畏缩着身体伏在马车门口,黑暗中看不太清。眼角余光只瞥见端坐里头那人的手不断动作。 抢眼的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被不断转动着,也许正是显示着其主人纷动的思绪。 周凯小心翼翼地开口:“孟先生,为何要对付苏明德?他不过是苏氏严禁习香的黄毛小儿,再者,苏氏已是落没。我们要对付的不应该是秦国公府吗?” 马车里端坐的孟先生没有回答,只是手里的白玉扳指转动得更快些。良久,他在说道:“苏氏远没有你所想像的无用,苏明德也远远比你想像的要有用得多。” 周凯心中嗤笑:也不过是个调香世家,也不过是个黄毛小儿。能有什么用,比得上建邺大贵族?看来孟先生也是眼界浅的,只抓着同一个圈子里就以为是天...... 孟先生淡淡瞥一眼周凯,还不到弱冠的年轻人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心里想什么他哪里会不知道。 但孟先生不在意,因为周凯只是一枚棋子。 “我说了,想要你周氏得荣华富贵,不再跟随在秦国公府身后当狗腿子就听从我的吩咐。” “孟——” “你只需听从吩咐!!” 孟先生提高了一点音量,其中的狠戾却震住了周凯。 “去,和苏明德发生矛盾。把矛盾越闹越大才好,最好惹来品香楼主管人的注意。还有,记住,在苏明德眼里,你必须是于大公子身边的狗。” 周凯猛地就扭曲了一张脸,拳头捏在两侧恨不得上前将人撕碎。 孟先生淡淡地看着,眼里满是嘲讽。 最后,周凯松开手,大吸口气,道:“是。” 之后,他便下车。 孟先生目送他下车,静坐在马车里。半晌,突然咧开一个无声的满含嘲讽鄙夷的大笑。 他不自觉的搅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里闪过兴奋、仇恨、悲伤等等复杂情绪。在一瞬间,情绪变动如此之快,令人觉得危险而......癫狂。 破碎的,充满着阴狠的恨意的呢喃声在马车里响起,盘桓,若厉鬼缠身,非死不离去。 “苏家!!!苏!家!!!” 周凯上了另一辆马车,指挥着马夫向前沖。又狠下心,用玉簪狠狠插进马屁股,马吃疼受惊,疯狂起来。 前面倒有不少人惊慌之下四处散开,露出了苏明德和万钧二人。 马车直直向他们冲撞过去,引来四下惊呼。 周凯假装出惊慌不已的样子,狂呼:“马受惊了!马受惊了!快让一让。” 万钧收回落在自家小公子身上那温暖的目光后,不经意的朝后面停在街口处一辆朴素的马车上,眼里一道寒芒闪过。 苏明德一径的欢喜,也没瞧见。 突然身后就一阵慌乱,苏明德回头,恰恰听到那一句:“马受惊了!马受惊了!让一让。” 瞳孔中倒映着硕大无比的马蹄,苏明德来不及闪开。傻傻愣着站在那儿。 就在众人都以为那位小公子必要被踩死无疑,下一刻,那匹受惊的马连同马车被横空而出一脚踢飞。 马倒在一旁痛苦呻吟,马车翻倒,车轱辘还在翻转个不停。 周凯被马车及时背下马车,稳稳停在路边上。 周凯面色惨白,似有劫后余生之感。跟在他身侧的马夫则是利眼警惕的投向万钧,在马车被踢翻之时,他感觉到一股要将他绞杀的强烈杀气。 那人,他觉得熟悉。 仿佛在很多年前见过,但那人已死。死于一场可笑的疾病。 万钧根本顾不上其他人如何想法,只着急的扯过苏明德上下查看。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只觉心跳停止,灭顶的恐慌席捲而来。 哪怕是多年前那场恐怖的疾病都没办法令他产生恐慌,唯独这一人的安危能轻易挑起他的恐惧之心。 苏明德急急忙忙的拉住万钧,抱着他的手——若不是人太多,他会直接上前抱住他的腰。 “万钧。万钧,我没事。你救了我,我一点伤也没有受到。我没事,万钧,放松点。” 万钧,仿佛是失去了理智。却在苏明德一遍遍的安抚中慢慢回神。 “万钧......” 待万钧理智回归,便见着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公子害怕担忧的眼神,快要急哭了的样子。 万钧一下子就心疼了。 大手几乎要控制不住抚上他的脸,想要抱住他,将他嵌在身上才能安抚住那一刻的心疼和忧心。 但因在人群,万钧必须克制住自己,所以他仅仅是反握住苏明德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了,小公子。” 苏明德从万钧清明的眼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这才相信万钧真的没事了。 一颗心放回去,安心了。 “苏明德,又是你!!在太社里闹事不够,在品香楼门前你还要闹事!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名声才要做这些譁众取宠之事?”
第38页 第22章 第贰拾贰章 这一句出来,不仅仅是苏明德怒了,就连万钧也沉下脸来。 万钧阴沉着脸正要上前将周凯连同那个马夫一同教训,苏明德拦住他。 “不必你来。方才那马夫看你的眼神有杀气,你先躲着。” 万钧垂眸,望着苏明德的背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关心。 那个马夫的杀气隐晦,并且短暂。但是苏明德一下子就发现了,如果不是将十分的心放在万钧的身上,如何能察觉到? 将整颗心挂于一人身上,其中心意如何,不言而喻。 万钧显然想到了这些,所以,欢喜得不行。 阴沉的脸色一下子褪去,挂上温柔如春风的笑。望着苏明德的目光柔如静水。 既然小公子想要保护他,那他就依小公子。万钧如是想着,全然不觉得躲在他人背后有多窝囊。 周凯身边的马夫看到万钧退后,让细皮嫩肉的苏明德保护着,心中的警惕一下便换成了不屑和鄙夷。 果真不是那位! 那位出了名的凶残狠戾,若狼群中的王。哪里似这般——软弱的二椅子。 苏明德淡淡一眼扫过那个胆大妄为的马夫,将傲慢的目光投在周凯身上。他拂一拂衣袖,懒洋洋说道:“哪个没长眼睛的龟儿子说人话了?好好的畜生就该好好的当,别干僭越的事。” 周凯太沉不住气,被激怒。 倒也不能怪周凯沉不住气,他们这些书生,总会被市井之言激怒。 “苏明德,你骂谁是畜生?” 苏明德立即抢言:“谁接话就骂谁!” “苏明德,你这个杂种野孩!毫无教养!言语比之市井泼妇还要下流!你在家里闯祸不止,被送到太社又是三番两次逃课、忤逆堂长先生、不断闯祸。你想要的不就是扬名立万、出人头地吗?但是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你偏偏不走正道,非要譁众取宠!!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供人耻笑!” 周凯口不择言,随意捡着些话便指责起来。 话中虚构歪曲成分者居多,知其真相者不以为意。然品香楼之外多数为不知情者,便就都对苏明德露出了鄙夷指责的目光。 须知太社里为科考当官的学子,而在场者多为调香者。两者互不相干互不相知,最易受蛊惑。 虽是两者互不相干,然则不走正道者最为人所指摘。 四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围过来,对着苏明德指指点点。万钧见状,想要上前却被苏明德强硬的挡着,不由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心中对着周凯有满腔杀意。 需知万钧已有多年杀意未起。 苏明德冷笑,神情更为傲然。 只是这般态度落在不明真相者眼中就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之态。更为惹人厌恶。 在场者多为寒门子弟,像苏明德这样的公子哥儿他们最是厌恶。他们想让苏明德露出畏缩认错的姿态,偏偏苏明德傲慢得不可一世。 这就惹来他们共同一致的厌恶和最大的恶意。 “纨绔子弟来这里做什么?在太社里闯祸,必定不是个好学生。会懂得品香吗?来品香楼做什么?报名浪费名额资源吗?” 顿时有人提出疑问,而这疑问更是激起民愤。 须知每年丙级斗香大会是有名额限制的,一共三百个名额。 慢了名额就没有了,本来就紧缺的名额,每个人都怕自己没有拿到名额。偏偏有一个纨绔子弟要来抢走一个名额。 而且很有可能那个名额是被他当成了游戏一般,能不愤怒吗? “滚出这里!品香楼不欢迎你!调香界也不欢迎你!” “对!滚出这里!” “滚!!” 人们对着苏明德释放出最大的恶意,发出的喧嚣吵闹之声已是引来品香楼主管人的注意。 品香楼四楼刘主管正好是陪着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听下边喧闹不由皱眉。 恰好那位大人物驻足观看,刘主管便只能陪着笑脸看着,只是心内暗暗生怒。 真是一群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他们胡闹?! 再一细听下边的对话,对于引起动乱的苏明德,刘主管心里很是厌恶。打算着等一会儿吩咐人将他拒之门外。 “管大师,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闹事,没什么好看的。不若我们先去藏香室看看?那儿还留着令徒几年前夺得魁首的合香。” 管大师,曰管兴蝉。便是刘主管身侧的大人物。 大魏有两位宗师级的调香大师,一位是已经逝去的苏怀春,一位便是管兴蝉。 因为苏怀春已逝去,所以管兴蝉成为大魏唯一的宗师。 他一生不收弟子,但是遇到木方舟时打破了自己的规矩,将他收为弟子。 管兴蝉摇摇头,道:“木小子的合香看了不知几年,没甚新意。倒是这下面挺有意思的。” 刘主管讪讪而笑,“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嚣张成性,惹来众怒么?” 管兴蝉轻笑:“你没见最开始引起众怒的仅仅是那驾车的少年说的一句话吗?你又是不是忘了,最开始可是马车失误,那被骂的少年可险些丧命乱蹄之下。” 刘主管这才恍然大悟,确实如此。他被流言误导,进而忘却最开始之时,那少年可是受害者。
第39页 下面,苏明德给了万钧一个安定的眼神。冷冷扫视周围一圈,骂战吗?可没谁赢得了他! “我逃学、闯祸关你们何事?逃学、闯祸就代表了我一定是个纨绔子弟吗?就代表了我不懂调香吗?以偏概全、断章取义二词在场诸位怕是没学过!大约是整颗心扑在了习香之上,忘了如何做人了。再者,他周凯言我譁众取宠,你们是否忘了是他驾马车冲撞在场诸位,是我险些被丧命在他的马蹄之下?哦,我忘了,许是你们瞎眼聋耳,闭目塞听,坐井观天之辈。如此,我倒也不能怪你们。” 这番讽刺辛辣刺骨,令得在场诸位如醍醐灌顶,也是羞愧难当。但更多却是恼羞成怒。 苏明德的反击并没有完,他又指着周凯道:“周凯,你在太社便处处与我作对,现下在品香楼处险将我伤害,不但不言己身过错,反三言两语挑动在场诸位误会我,怨怼于我。你又是居心何在?” 这话便是将矛头对准了周凯,令得先前断章取义之人有了将过错推卸给周凯的藉口。 是的,他们的过错都是由于此人不怀好意的误导。他们本心良善,指摘亦为正义之心。 他们心安理得为自己寻藉口,进而将矛头对准周凯。全然忘却自己之前的不分青红皂白。 周凯本是得意于苏明德陷入囫囵之地,连于行峰都觉得磕牙的人到他这里对付得如此轻松。从某种程度上给了他得意的资本。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苏明德思路清晰,口才敏捷,心性淡定,居然能在千夫所指的情况下找到反驳之语,并且反驳得思路清晰准确。 令他哑口无言。 周凯在群众的指责之下步步后退,慌乱之下不经意瞥见四楼之上的身影,眼微微睁大了一下之后就假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苏明德,然后捲入人群中离开。 见主谋者灰熘熘的离开,众人也便散了。 苏明德回首牵住冷眼看他们离去的万钧的手,“万钧,进去吧。” 万钧回神,点头。最后投向他们的一抹眼神,凶残狠戾,犹如头狼。 第23章 第贰拾叄章 万钧跟在苏明德身后,面无表情,温顺文雅。然则于无声无息之处,嘴里舌头打了捲儿,隐秘的口哨声唯有某种生灵才听得见。 寻常人类却是半点声响也没听到。 不过一会儿,附近藏在民宅角落里的、山林中的,盘桓在老木上的各类蛇缓缓移动,红色芯子发出的嘶嘶声很快汇成一缕声浪。 已经远走的周凯二人面色如土灰望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蛇群,动弹不得。 “万钧?” 当苏明德回首只见万钧脸色挂着奇异的笑容,不由疑惑唤道。 万钧眼神一变,望向苏明德的面上带着微笑,“小公子?” “走吧。” 万钧跟在苏明德身侧,进去品香楼。 四楼之上,管兴蝉笑笑,幅度颇微的摇摇头,低语一句:“苏明德?苏怀秋的孩子......” 然后他转身走了。 刘主管在身后看着,寻思一会儿,暗自揣测,不知管兴蝉意思如何。不管如何,稳妥些的做法便是让苏明德过不了初品赛。 报名不能阻止,那就在初品赛的题目上做些手脚,反正那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也不见得会调香。 倘若他真的过了特意为难的初品赛,便是有真材实料。 品香楼不会有所损失。 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的刘主管当即如此决定。 楼下,万钧眉目温柔的看着苏明德找到报名处,在那张报名表上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小公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代表着正式踏足调香一道,也代表着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接踵而至。 毕竟,以小公子的天赋,扬名天下是迟早的事。 一旦扬名就会引来四面八方窥探觊觎的目光,所以一定不能让小公子的容貌叫人看见,必须要一防再防,决计谨慎。 万钧联想到苏明德的父亲,那个曾经惊艷整个建邺的天才,最终落得那样禁锢囚笼的下场。 不由得心惊肉跳,倘若苏明德真叫人发现了他的惊艷之处,倘若真有人慾以权相夺,凭他一己之力岂可相挡? 万钧眯着眼,垂下的眼睑遮挡住眼里的深思。也许,该联络以前的那些人和事...... 苏明德报完名,领了一块木牌子回到万钧身边,小手放进万钧的大手里,“万钧?” 万钧回神,反射性的握住他的手,目光投向苏明德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品香楼。 如若叫他人看见主僕二人肢体交缠,许会被拿去做文章。这些,都对苏明德未来的调香之途有所影响。 万钧,不愿苏明德落入那般境地。 所以,万钧松开苏明德的手,回以更为温柔的目光,“小公子,报完名。我们该回木屋了。一夜未去,君迁子的果实也没有採摘回去,疯子和尚...怕是要将木屋弄个天翻地覆。” 届时,便又是一番辛苦的收拾了。 须知,疯子和尚只会制造麻烦。小公子倒是想帮忙,只是大部分时候越帮越忙。 这二人,不愧为师徒,都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苏明德倒是理直气壮,将祸全推给疯子和尚,“疯子和尚只会吃和喝,什么活也不干还劲捣乱。”
第40页 他认为自己是有帮忙的,虽然每次帮倒忙,但他认为心意到了。比之疯子和尚好了不知多少倍, 总之他和疯子和尚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苏明德甩锅甩得很痛快。 万钧相当宠溺的点头,“嗯。小公子说的都对。” . 东郊大街道。 周凯和那个马夫一起被群蛇围困在大街上,惊恐不敢动。 周凯抖着牙齿,瞪着蛇群瑟缩说道:“你、你不是高手吗?快点把它们都杀死。” 马夫额头上不由留着冷汗,前面一条蛇突然蹿了上来一大段距离,马夫明显的向后退一大步。 逃命似的速度和动作。 周凯当场就崩溃了,尖叫:“孟无光不是说你是高手吗??!!你为什么后退?滚出去!!” 马夫捏着拳头,眼里闪过杀气,差点就想杀掉后面那个没用的窝囊废!! . 大街拐角口上,一个着月白色锦袍的青年把玩着手中的摺扇,冠玉一般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远处被蛇群困住的两人。 半晌,青年开口,音如宏钟,威严庄朗。 “建邺里还有谁能召唤蛇群?” 青年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通身的黑,黑发黑衣黑鞋,存在感极其低。他一直跟在青年身后,青天白日之下也没人察觉他的存在,若非他自己主动泄露了气息。 “除了属下,再无人。” “那......”青年声音突地变得森冷,“蛇群是谁召唤?” 身后那人啪一声单膝跪地,“属下不知。” 青年手中的摺扇在手心里有节奏的敲着,一下又一下,犹如大锤敲在身后人的心里,紧张而恐惧。 青年突然笑了,“限你五天,将人查出来。”青年转身离开,走了老远才懒洋洋的传来一句: “让蛇群退了吧。” “是。陛下。” 原青年,是大魏新帝——和帝元烈。 . 六月六日,斗香大会举办之日。 品香楼二十四扇紫檀大门全开,露出宽阔的内景。楼外停满了马车,人山人海,喧嚣声遍布。 品香楼旁有客栈酒楼,倒也集齐了许多人开设赌局,言此初品魁首究竟花落谁家。大部分人赌的孟氏弟子孟流琯、木氏弟子木淮琛,至于苏氏,没人。 五年来接二连三的失望以及苏氏再也没能诞生出新的调香师和新的合香,令他们早就不把目光投注在曾经建邺的顶级调香世家苏氏身上。 赌局开得热火朝天,品香楼中的斗香大会也正如火如荼的展开,来参赛的已从另一侧专门进去接受安排,从前边二十四扇紫檀木进去的则是前来参观斗香大会的人。 外面来观赛的人有的兴致勃勃,有的紧张不已,有的则是紧张不已。参赛的人们有的面色紧张,有的面色如常、胸有把握的样子。 真是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苏明德站在调香师专门入口处,仰头接受来自万钧的各种吩咐以及站在旁侧疯子和尚看似轻松的表情实则僵硬的身体。 “小公子,进去里面千万注意自己,不要紧张。要是渴了就喝我煮给你的棠梨甜汤,清热解暑。要是饿了,这里还有饭菜,我在底层放置了冰块,饭菜放上两三个时辰也不会坏。新鲜着。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害怕闯祸,直接打回去。打不过就跑,回来找我。不用太在意输赢,要是拿不到魁首也不用担心和于行峰的赌约,大不了我半夜拜访他一趟,与他聊聊道理。还有——” 苏明德捂着耳朵,面无表情,鼓着脸颊瞪着万钧。 “万钧,你好罗嗦。” 万钧一噎,瞪着他,只想说他罗嗦是为了谁。 疯子和尚凑上来,将他挤开,附和着说道:“就是就是。大男人,婆婆妈妈,罗嗦死了。还有什么输赢无所谓?苏明德,山野可告诉你,要是连个小小的丙级初品斗香都拿不到魁首,以后可别踏足山野的木屋。山野无颜面对如此愚笨的徒弟。” 苏明德挺起胸膛,神色骄傲,难得没有反驳疯子和尚,“你就放心吧,疯子和尚!身为你的徒弟,身为调香天才的我,绝对会捧得斗香大会的魁首!” 是斗香大会的魁首,而不仅仅是丙级斗香大会的魁首。苏明德这话自信到狂妄,立刻便引来不满的侧目。 “嘁!大言不惭者,今日我可算见着了!小心到时别一个初品都晋级不了,灰熘熘的被请出去。” 恰好一个少年走过,听到此言,不由自主出口讽刺。他这话一出口,便受到万钧和疯子和尚齐齐的杀人似的目光。 少年被吓到,倒退一步,仍然逞强道:“怎、怎么了?我有说错吗?斗香大会能者多如过江之鲫,就算是早有名声在外的孟流琯、木淮琛都不敢如此夸大海口,仿佛魁首探手囊中便可得。实在大言不惭。” 万钧严肃着脸,“你必须要为你说的那一句‘灰熘熘的被请出去’而向小公子道歉。” 疯子和尚严肃着脸点头。 少年脸部僵硬,难道他们在意的只有那一句话吗? 少年没有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好几波人却都受不了他们那般嚣张的样子,一个个对着苏明德散发着很明显的敌意。
第41页 第24章 第贰拾肆章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不想参赛就离开!” 刘总管一听外边在闹事,一来便见许多人围着大门,堵塞得很。一怒,严厉呵斥。 待人群散开,便见到苏明德,眉头一皱,又是他? 刘总管对于这个总是惹来祸端的调香师感到很厌恶,转念一想自己专门给他安排的题目,想来之后也见不到此人,也就宽心离开。 “我进去了。你们在前面看我就行了。” 苏明德见人群散开,便对万钧和疯子和尚这么说道。 万钧和疯子和尚也不在这时候多做挽留,该叮嘱的也都叮嘱完,只那比苏明德还要紧张的心情还是平复不下去。 二人目送苏明德跨进楼里,方才从二十四扇紫檀大门进去观赛。 苏明德进入参赛预备区,里面空荡荡的,只除了一排排的座椅再无其他。没有茶点之类,区里有两扇门,一扇是进来时的门,一扇是通往比赛场地的门。 苏明德四下观望着预备区,预备区里有三百多人,多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怕是为了缓解心中紧张,讨论的也不过多是些调香基础,巩固知识。 倒有两人,坐在椅子上,一人闭目养神,一人把玩着挂在腰间的一串琉璃珠。二人周遭空出了一大片,像是被人忌惮一般。 令苏明德惊奇的是,那二人中的一个,是女子。虽装扮作男子打扮,然一身脂粉和女儿家的俏丽却是无法掩饰的。 那把玩着腰间琉璃珠的便是女子。 她偶有几次把目光瞟向另一个闭目眼神的少年,目光中有着恰逢敌手的傲气、自信和强烈的斗意。 苏明德呆站着观望,不察被人从身后一把推个踉跄。 “木头吗你?挡着门存心不让人进啊!” 恶劣的指责令刚站稳的苏明德下意识回头,见是不认识的青年正满目厌恶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苏明德向后看,发现自己距离大门口尚有好长一段距离,说是挡着门却是污衊。 这人,存心找茬? 苏明德微微眯眼,忽然一笑,弯腰作揖:“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我实在没料到竟会遇到如兄台这般腿长之人,跨一步顶得过三大步。没有离门口更远实在罪过。” 话音落,预备区中便有不少人哧哧偷笑。 须知,苏明德口中的这位腿长兄台身高为标准五短身材。 那出口挑衅的青年气得面色涨红,早便说了,习调香之道和学孔孟之道的学生哪个斗得过苏明德那在市井中锻鍊过的三寸舌头。 “你、你、你敢讽刺我!!” 苏明德满脸无辜,再次作揖:“岂敢。岂敢。在下向来只讽刺人丑多作怪,作怪还不聪明的人。” “你骂我丑?” 苏明德摇着中指,“非也非也。美人呢有四等之分。上等者,人美心美。中等者,人丑心美。下等者,人美心丑。末等者,人丑心丑。兄台人长得...仿佛凉瓜里的苦瓜,心嘛,就是美食上的苍蝇。咦,仿佛这么说下来位属末等,这可与我初言不符,自相矛盾,这该如何圆回来?” 说到后头,苏明德歪这头自言自语,很是愁苦的模样。 他那般为找茬之人寻脱丑理由,最后反倒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的样子更是加大了讽刺,比当头当面嘲讽更为戳痛人。 当下不少人忍俊不禁,那本是闭目眼神的少年都忍不住睁开眼看。那作男子打扮的女子更是直接捧腹大笑,指着青年大笑:“哈哈,凉瓜里...哈、的苦瓜,美食上的苍蝇哈哈哈...说得太毒,中我心意。” 青年被气得嘴歪眼红,气不过突然出拳狠狠砸向苏明德无辜的脸。 他这般突然动作让在场不少人都惊吓,想阻止却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华衣小公子被大大画面发生。 苏明德很冷静,语速飞快的说道:“参赛预备区中打架滋事者一律开除永不得参与斗香大会!” 拳头恰恰落在苏明德面上,那青年阴鸷的瞪着他,悻悻落下一句:“走着瞧!” 苏明德眨着无辜的大眼,摸着鼻子自言自语:“真是不懂,不过三言两语就仇恨上。明明是被打断腿送了命这些更可怕才对,吶,我又没有做这些。” 恰巧经过他身边的人被他这一番话吓得魂飞魄散,想、想不到看似斯斯文文的小公子竟是凶残的厉鬼! 可不就给吓到了。 导致他们本想找茬教训教训嚣张的苏明德的心思一下子就萎了。 自然,这些如何苏明德全然不知。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唱号了。 所谓唱号就是唱到谁的木牌号码谁就进入参赛区,按照木牌号找到自己参赛的地方。 那个木牌就是报名时领的那个。 “木淮琛。” 这个名字苏明德不陌生,外面赌率最高的人,据说是师从近几年在建邺崛起的木芳州。同时也是木芳州的侄子。 令苏明德没料到的是木淮琛竟然就是那个一直闭着眼睛休憩的少年,他站起来走向出口。临踏出脚时突然回头沖苏明德这个方向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是是真的示意了。 苏明德愣了一下,木淮琛的身影已经消失。
第42页 “木淮琛对你很有好感。” 苏明德猛然一惊,回头,却见是那作男装的俏丽女子。 “呃?” 俏丽女子的目光瞟向苏明德,唇微钩,很是傲慢的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难受。仿佛那抹傲慢合该属于她,要是失去了,便不是她。 这个女子,傲慢、自信,二者合一,一个独特的骄傲的女子。 俏丽女子撇撇嘴角说道:“木淮琛师从木芳州那木头,性子也跟那块木头似的臭。我坐他旁边不说话他还真就一句话不说,这种人,绝对要一辈子孤家寡人。” 苏明德小心翼翼的说道:“呃......木头似的性子硬是硬和呆,不该用臭来形容。” 俏丽女子猛地瞪着苏明德,苏明德讷讷:“不、不是吗?要是说臭应该是茅坑里的石头。你去过茅坑吧,见过里面的石头吗?又臭又硬。如果这样形容——” “噗哈哈哈哈哈.......小娃儿,你太有才太有趣了!” 俏丽女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夸张嚣张的动作引来人们的注目,但没人敢说什么。 苏明德不满:“你才多大?我不是小娃儿。” 俏丽女子伸手拉扯着他的脸颊,笑道:“还不是小娃儿?姐姐可是比你大了十岁左右。” “真的假的?” 俏丽女子耸肩,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苏明德半信半疑。 “我叫孟照临,你叫什么?” “苏明德。” 这时,唱到下一个号:“孟流琯——” 孟流琯,另一个同样赌率最高的名字,几可与木淮琛相比。 苏明德四下张望,没见着有人出来。 孟照临又掐了掐他的脸,似是极喜爱那种触感。掐完后,她就走了。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姐姐字流琯。” 苏明德张大嘴巴——女子无小名而取字,孟流琯,果真非同一般。 “苏明德!” 苏明德急急忙忙走出去,穿过长廊,在一扇门后将木牌递给楼里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登记核对完毕后,递给他一个锦囊。 锦囊里装的就是参赛题目。 参赛题目共有一百道,每三个人就会重复同一道题目。但只有一个人能够胜利晋级。 苏明德拿着锦囊走进参赛区,参赛区是一个很大的厅堂,设置了三百个席位。楼上则空出几楼作为他人观赛的位置。 苏明德按照之前木牌牌号走到对应的席位,席位分两边十排十五位。前面是三位调香大师,各自垂目入定一般,眼皮不抬,两耳不闻。 苏明德低头,打开掌心里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卷,抽掉绳子,展开—— 真伪沉香辩。 瞬间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昨天有发,结果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设置时间。笑哭 第25章 第贰拾伍章 苏明德心中惊讶至极以致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叫赛场上的人看着还以为他是遇着了什么太难的题目。 观赛的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也在旁边观看的刘主管掩住眼中的得意。淡然的挥下手,心中 只想到:看来确实是个徒有其表的。 万钧拧着眉,道:“小公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会不会对参赛有影响?” 疯子和尚摇摇头,咬牙:“小娃儿是山野教出来的,区区初品赛,怎么可能难得到他!” 且不管他人如何思虑,苏明德只是拧紧眉头,难掩心中疑惑。 他倒不是觉得这题目太难,而是这题目对于他来说简单过了头。 但这仅止于他。 对于别人来说,那就是一道难题,绝对会令拿到此题者止步于此。 若是不熟识他的人也不会知道这道题目,于他而言,很简单。 沉香真伪之辩,脱离了斗香大会的常规题目。 所谓常规题目一般就是合香,在合香的过程中通过香品气韵、香菸聚散、香品形制的配置来判断输赢。 至于辨别香料这种题目就是属于偏离常规,只与斗香沾上一点边的属于边缘性题目。 现如今调香师学习调香大多是以合香为开始,因为太过注重于合香方面而忽略了最基础的部分。 那就是香料。 合香的基础是香料,但大多数调香师却对于香料并不熟悉。 因为调香渐趋于世家分离化,也就是说现在的调香师所用合香原料大多由奴僕所大量炮制,他们甚至没有真正去触摸过未被炮制的香木。 没有对基础深切的了解,怎么可能调合出最沁人心脾的香? 疯子和尚教授苏明德调香,首先就是从最为基础的辨别香木开始。苏明德是学习了近四年的香木基础,直到近一年来,疯子和尚才慢慢的授予他合香知识和香方。 所以考验苏明德香木知识,莫过于最幸运的通关卡。 苏明德抬头向前走去,前面一张木桌上盖着一块红布,底下的东西将红布凸出。 伸手掀开红布,面前两块形状颜色相似的沉香木静静的躺着,恍如沉淀了千年时光,悠悠走来,未知人心争斗,只一心等待看得到它的美丽的人出现。 红布一掀开,疯子和尚就知道苏明德抽到的题目,同样的猜出了其中的关键。
第43页 几年来斗香大会初品赛的题目一直都属于常规题目,这种边缘性题目大约只在甲级斗香出现。 那么急切的心思,就算是他都能感觉得到。 但会是谁?那些人里头,会有先谁按捺不住? 疯子和尚凝眸沉思的凝重模样,万钧尽收于眼中。他抿着唇,不发一语,望着苏明德,眸光幽深。 他的......小公子啊! 苏明德左右手同时动作,一手捧左边香木,一手捧右边香木。 摸、看、闻、掂。 触感、色泽外观、气味、重度。 苏明德两耳不闻外界事,一心扑进与沉香的对语中。 木淮琛从苏明德入场后就一直观察他,毕竟那是他觉得难得有趣的人。 当红布掀开,他尚还不知苏明德抽到的是什么题目,直到他看见苏明德捧着两块沉香木作出嗅闻等动作时就猜出来了。 心中也是一阵惊骇,不乏遗憾。 因连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分辨出哪块是真正的沉香木,须知现在市场上就出现了一种假沉香木。 这种假沉香木几可以假乱真,就算是调香大师也难以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自己能分辨得出。 假沉香木的出现是市场上,同时也是调香世家目前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 最上等的沉香木价值千金,一块假沉香木就能够令商人倾家荡产。甚至是调香世家也受不了太多次的上当。 仅仅一块假沉香木的出现就扰乱了以香料为纽带的开闢出来的市场,调香世家着急无可怪乎。 可是这种题目怎么会被放到斗香大会的初品赛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先是同时抽到同一个题目的另外两人一前一后的选择放弃,之后就是木淮琛和孟照临等人纷纷呈递自己的答案。 通过初品赛的人陆续离开,木淮琛和孟照临还留在原地看着。直到初品赛时间快到了,而苏明德也正好敲响桌上的铜锣呈交自己的答案。 “沉香真伪之辩,生,苏明德有解!” “言!” “学生判断沉香真伪从其外观、油印、色纹、气味和沉水几方面作对比,皆有较大分别。外观上而言,二者本是相差无多,差别者俱在细小之上。真沉香外观不规则、表面多呈朽木状,凹凸不平、有刀痕有孔洞。” “......假沉香表面多规整,无朽木感。孔洞刀痕不甚自然。二者油印也不相同,真沉香含油量高,看似油光满满,实则并不沾手。质地温润、易燃,燃起有沸腾沉油。假沉香摸起来则有油腻感。再从色纹和气味方面来说,真沉香表面上密布棕黑色细纵皱纹,有时可见黑棕色树脂密度。假沉香上的细纹能够明显看出不自然、造假的状态。并且真沉香在自然状态上散发出清香,这股清香与假沉香相比较起来显得温和醇厚、断断续续,可谓非常之‘刁钻’。” 全场静寂,连同原先懒散的三位调香大师评委都正襟危坐仔细听苏明德的判断。 苏明德掂量着手里两块真假沉香木,又继续说道:“最后一个验证方法,同时也是最能够验证出沉香木真假的方法。不过,我需要热水。” 那三位调香大师的其中二位评委还未反应过来,另一位已经是兴致勃勃招呼自己身边的童子备水。 苏明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头也不回朝着在楼上观看的万钧就说道:“万钧,备温水。” 万钧眉开眼笑,“是。” 万钧跳下参赛台,就站在端着水盆的童子面前,望向那位调香大师评委。后者挥挥手,显然是同意了。 万钧嘴角挂着笑,端着水盆,手掌运力,将冷水温热。端到苏明德面前时,水盆已有几缕热气冒出。 苏明德将两块沉香一起放入温水中,道:“沉香于温水中,其表面油脂都会溶掉,油脂缩回香木体内,香气暂时减弱。黑棕颜色褪去,成为青灰色。拿在手上时,手上也不会有任何油污痕迹。但是——” 苏明德将两块香木捧起,直接抓起自己身上的衣物开始擦拭,“真沉香与毛料摩擦,则马上恢复色泽。假沉香不能。” 擦拭了约莫二刻钟,其中一块沉香慢慢的恢复到原来的黑棕色。速度之快,变化之神奇令观者惊嘆。 苏明德将两块沉香放在桌上,退后两步,道:“学生已完成答题。请先生评判。” 童子上前将两块沉香拿过去放在那三位调香大师评委面前,三人互相观望了几下后又纷纷讨论了一番,最终由之前派出童子相助的那位判断。 “经我等评判,你通过斗香大会初品赛。请准备好于下月七月七参加中品赛。” 苏明德开心的笑,“谢谢。” 接过通关同时也是继续参赛的木牌,苏明德和万钧踏步离开时被身后那评委叫住。 “苏明德,我很欣赏你的调香天分。若是有空,荣国公府随时欢迎你上门指教。” 言毕,没有给苏明德回话的机会,那人施施然领着童子离开。 苏明德瞪着那人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傲慢。自说自话,分明就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或者说,不容我拒绝。” 忽地,头顶上有人轻柔的抚摸,苏明德抬头,是万钧。
第44页 “他是荣国公,长孙无咎。” 第26章 第贰拾陆章 “长孙无咎?和长孙姑姑什么关系?” “荣国公。秦国公夫人的弟弟,是当朝中最受圣上器重的大臣。荣国公府一直以来都是建邺最顶尖的大贵族。” “他...邀请我?” 苏明德愣愣的指着自己,眼中的不敢置信慢慢的转化为狂喜。 万钧点头,“荣国公的亲自邀请足以使您闻名建邺。小公子,您是此次初品赛最大的黑马。” 调香师接受来自大贵族的邀请能够使他们的身价倍增,像斗香大会的初品赛一般不会出现被大贵族邀请的可能。 至少二十年来,不曾有调香师在初品赛上就得到来自大贵族的邀请。 四面八方投诸而来嫉妒、艷羡的目光,其中更有复杂难懂的心思。 苏明德高兴的大跳,“我被大贵族邀请了!万钧,我被大贵族邀请了。疯子和尚,看到没有,我没有辱没你的名声——疯子和尚?” 疯子和尚面色沉重,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中。 苏明德凑到他面前大声叫了一声,疯子和尚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平时恼怒跳脚的样子。 疯子和尚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苏明德,怪里怪气的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哈?疯子和尚这话什么意思?” 苏明德回头看万钧。 万钧淡笑着回话,“约莫是......小公子出名了,老爷就知道了。” 闻言,苏明德背嵴一阵寒凉,抓紧万钧的手臂讨好般的笑笑:“万钧,你总有办法藏起来不叫人找到。你...带我一个,咱们藏起来,至少、至少保证我度过丙级斗香大会。” 万钧笑眯眯的,不说同意也不拒绝,“老爷知道了,你打算怎么交代?” 苏明德摸摸鼻子,“没事。反正就是再被罚跪香堂,嘿,到时拉着苏秀之一起。” 万钧瞥一眼,“拉他作甚?” 对于最了解小公子心思的人是苏秀之这件事,万钧还是心有芥蒂的。 “苏秀之好武,崇尚侠。他总是不好好研习香道,偷偷练武。他这段时间被严禁在学堂里学习调香,但是我知道他有好几次偷偷跑到武馆里偷看。” “你怎么知道?” 苏明德颇为骄傲的拍着胸脯,“你不知我最喜与市井之流混吗?” 万钧笑笑,不语。 他的小公子与贵族之人、与普通调香师有很大的不同,后者来往交流者皆为矜贵之人,从来不屑与市井九流来往。 小公子却是相反,无事时最爱往市井处跑。因此点,总受争议,颇为人所不齿。 但万钧却喜爱极了这样的小公子,这样的小公子比之最为高贵的大贵族还要让他觉得高贵。 万钧望着苏明德明媚的笑靥,从表面的平凡看见真实的艷丽,如被蛊惑一般不自觉对着他做出亲昵的动作。 苏明德怔怔的任由万钧动作,两两相望,似有缠绵缱绻情意环绕。 于他人眼中,便多了些瞭然,自然,也就有了高高在上的鄙夷来填补嫉妒,平复被挫伤的自尊心。 木淮琛的目光从欣赏变成了遗憾,到最后看着苏明德的目光有隐隐的不屑和矛盾的可惜。 但再怎么说也脱离不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意味。 男色之事于建邺贵族间并非什么新鲜事,只是之前光武帝最忌讳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狎玩男色之事。 甚至为此罢黜曾玩死一名伶者的大司马曹烩,令得曾为建邺大贵族的曹家一夕间败落。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建邺,一度导致建邺谈男娈色变。 即使当今和帝并不反对男色,几十年来形成的观念还是令他们极为排斥和不屑男色。 孟照临看着木淮琛离开,她虽然看着年轻,实则已有二十来岁。一些经历让她看得出这少年矛盾的心思,她却只觉得好笑。 果然,比起木芳州来,木淮琛还是太年少了。 也不知,他为何让她来参加这种斗香大会,陪那群小娃儿玩。真不是欺负人? 孟照临嗤笑,甩甩头也转身离开。 最后的一瞬,她回头瞥了一眼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两个人,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罢了,也算有额外收穫。 万钧忽地抬头,利眼如刀射向一个方向。那里,他突然觉得有熟悉的气息袭来,但那个气息似乎只是提醒,并没有危险。 万钧不动声色的掩护着苏明德,拥着他离开。 “我们先离开这儿。” “嗯?好。” . 摺扇轻轻扣着窗柩,元烈眯着眼道:“他发现了朕。” 身后青年立即跪地,“我等过错。” 元烈转着摺扇,手腕极为灵巧。 “你们,乌庭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朕的暗卫。” 身后青年没有感情波动的说道:“我等过错。” 元烈一瞬间出现厌恶的神色,他发出嘲讽的嗤笑。 “上次让你查的能够召唤蛇群的人,你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剑翎,你是乌庭役首领,这样没用,如何让朕放心将性命交付于你?” 来自帝王的责问太重了,剑翎心中大骇连忙重重把头磕在地上,“陛下,谁敢伤陛下性命必先踏过属下尸体!”
第45页 剑翎口拙,一旦出口,必为肺腑之言。 元烈轻笑,回身,摺扇强硬的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的逡巡着他的模样,目光带着掠夺和强占,却只有一片冰冷。 摺扇沿着坚毅的线条慢慢滑进黑色的衣领里面,挑开,露出白色里衣,然后是健康的褐色皮肤。 光滑的皮肤、优美的线条呈现出有别于以色事人男娈的性感,仿佛更能挑起人的欲望。 至少对于元烈来说,他的欲望总是能轻易被这个号称最强兵队乌庭役的首领的男人挑起,看着那张俊朗冰冷坚毅的面容露出难耐的可怜表情,就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征服快感。 有时候,元烈也不明白,明明他心里的那个人和剑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怎么他会在剑翎的身上得到那么大的快感呢? 后来元烈就明白了,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心里那人是用来捧在手心里宠的,这个,是用来随心所欲的玩弄的。 玩具和爱人,怎能相同? “脱掉衣服,趴在桌子上。” 剑翎望了一眼元烈,黑亮的眼睛快速的闪过一抹不甘愿的痛苦。但他还是照做了,毕竟这是他发誓以命相护的陛下。 元烈看着剑翎完美性感的胴体,脑海中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方才楼下的苏明德。 苏明德,是他的孩子。 可惜,生得不像。 元烈不无遗憾,尽管他的欲望高涨,他仍有心思遗憾。 他的遗憾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没办法消去。 因为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元烈将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以及不明所以的冲动化作了欲望,全部撒在那个呆木头似的乌庭役首领上。 剑翎闭上眼,忍受身后的冲击,仿佛无止境的痛苦。 他的思绪开始飘散,仿佛这样才能够让自己没那么痛。 他想到自己故意露出的气息,来通知那个人。 那个拯救了他的性命、授予他武道的男人。 他最为敬重的兄长、师父,前乌庭役首领,万钧。 孟照临一出品香楼,就近跨进一辆外形朴素简单的马车。一撩开帘子就露出温婉的笑意。 这个时候谁若瞧见她的眼,绝不会怀疑她深爱着被她注视的人。 “夫君,我瞧好了。里面不会有人是我的对手,你放心吧。斗香大会最终的魁首必然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提示了好多好多,起码有四点哟。 总之阴谋要来了,一些隐晦的真相也要说明了。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就是真枪实刀的开干了,呵呵,也是小明德开始真正成长的时候了。 最后,新年快乐哟。我要抢红包去了...... 第27章 第贰拾柒章 “夫君,”孟照临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豪爽的饮起来,饮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放慢了速度,学建邺里那些大贵族里的小姐斯斯文文的喝。 眼神儿偷偷的瞥一眼深爱的丈夫,却发现他目光茫然走神,竟是没有半分心神分在她身上。 孟照临顿时一僵,一瞬便又恢复了淡然。 她扬起自信的笑脸,道:“不过我倒是遇到一件有趣的事,你可知我今日遇见了苏家家主的堂弟苏明德。原来他也参赛了,且大出风头。不过最叫人惊讶的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与自己的侍从委实亲密了些。真不知传出去,该叫人如何嘲笑苏家...” 孟照临灿烂的笑着,肆无忌惮的嘲讽。心底里却有被极力忽视的苦涩和无奈。 她原不是这般刻薄的女子,也不是那般爱嚼舌根的寻常妇人。如今说这些违心话,学那些普通妇人行径,也不过是要她深爱之人多关注她一眼。 孟无光从恍惚中回神,瞥一眼掩嘴咯咯笑的妻子,一眼便看出她的不自然。心中有愧疚,仅只一点,淡到可以忽略。 “学不来就别学了。” 孟照临僵住笑脸。 “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人还是怨她的,怨她当年作壁上观,又在他最落魄时雪上加霜。所以合该是被怨的。 纵然深爱之人无爱有怨,孟照临也心甘情愿。 孟照临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干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还恨着苏家?” “我能不恨?”孟无光反问。 “你要对付苏家?” 孟无光扯唇一笑,默认。 孟照临放下茶杯,再倒了些热茶。端起茶杯抵于唇边轻轻吹着热气,“爱报复爱仇恨那是你的事,别把孟家扯进去。” 当年她将濒死的孟无光带回府中,用仇恨让他活下来,不惜让他也恨上自己。蛰伏十二年,孟无光还是要报复。 “一个苏家弄不死孟家,但孟家已经处在漩涡中。别忘了,是岳父大人自己和那人交易,是他把孟家扯进漩涡里。而你们,离不开我。” 孟照临手指轻微一顿,半晌她抬头,笑如平日灿烂,“那你要如何对付?抓着苏明德?这倒是不错的主意。一个自甘堕落,与贱奴为伍,癫乱男娈之人,必不为建邺调香师所承认。迟早他会被斗香大会踢出局。而且今天荣国公似乎也表露出了对苏明德的一些兴趣,正好那位也想让荣国公摔个跟头...最好爬不起来的那种。哈,瞧苏明德与家奴倒是情深意重的模样,可惜了光武帝厌恶男色。夫君,你不是常说皇家事最为骯脏噁心吗?怎么这位光武帝却是这般光明磊落之辈?”
第46页 孟无光听到‘光明磊落’四字时发出嘲讽,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夷,嘲讽大魏先帝、千古明君的光武帝。 “与其说他厌恶男色,不若说他容不得他人欺辱玩弄男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孟无光忽然把目光对上孟照临,后者一愣,沉浸在他的注视中。他忽然诡异一笑,“因为光武帝心中挚爱为一男儿身。为得到挚爱不顾他已有妻有子,强行纳入宫中。明媒正娶,皇宠加身,经年不衰。” 挚爱...明媒正娶......皇宠加身,经年不衰! 天顺之年,唯有一人。 大魏第一位与帝后平等尊贵的皇贵妃,苏凤! 苏凤...苏家人......男儿身......男儿身!! 孟照临瞳孔猛地紧缩,手中茶杯惊得掉落,溅起的水珠烫到皮肤也忘记了疼痛。 “夫君,跟流琯开玩笑的吧?” “嗯。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孟无光起来,越过孟照临下车。脚一落地,孟照临猛地转头盯着他,突然问:“你当真就这么恨苏家?没得转圜余地?哪怕你曾是苏明献?” “如今我姓孟。” 孟无光淡淡的回答。 他打开纸伞,挡住炽烈的阳光。阴影之下的孟无光苍白俊秀,阴冷的气质中隐约可见当年建邺温玉君子的风貌。 孟照临怔怔的盯着落在脚边的酒杯,忽地掩面。欲泣不泣。 夜,下弦月。 繁星满空。 树林里很静,只隐隐有藏匿在深处的夏虫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夏夜微风,夜晚沁凉。白日里的炎热此时已是散得干干净净。 一颗千年古木之上,硕大的树冠挡住了里面的人。只传来喁喁私语。 “万钧,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小公子喜欢?” “喜欢。” 苏明德时而仰望星空,时而俯视底下万木,别样的自然宏伟风光,令他仿佛置身于浩荡天地。 整个人都似是融入进了浩大天地中,凡尘俗世挑不动心中半点烦忧心思。 万钧站在苏明德的身后,铺开一层珍贵的毯子在树洞里。 那个树洞就在他们的身后,恰好生在枝干和树干交叉的部位,天然而成。随着树身的生长而逐渐扩大,直到现在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宽度。 苏明德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两步,摇摇晃晃的,底下是几十丈的高度。 看得人眩晕和恐惧。 苏明德是不怕高的,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身后的人都会保护好他。所以他不怕。 苏明德闭上眼睛,体验天地带来的浩阔,那一瞬间的震撼,印在脑海里,留在心间的感觉。 他想要抓住那种感觉。 犹如君临天下。 帝王,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万里江山。与众不同、九五至尊的尊荣霸气,坐拥万里江山、与神灵共享天地的豪气和骄傲,心繫万民的慈悲,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这些是历届调香师对于帝王的理解,可是那种切身的体会,那种感觉又是如何把握住的? 苏明德冥思苦想了将近一个月,仍是得不到个所以然。他去问疯子和尚,疯子和尚说用自己的心 去感受。 他仍不明白。 他未曾体会过帝王的感受,他甚至未曾见过帝王,他如何得知? 二十多天前,中品赛的题目提前公布。 苏明德抽到的题目是‘王者之香’。 ‘王者之香’也是一个倒是一个常规题目,但是一般属于乙级上品的题目。放在丙级中品中据说是得了某位调香大师的示意。 恰好苏明德抽到了这个题目。 调合‘王者之香’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自古调合‘王者之香’大师数不胜数,香方也有很多,但大多都普通没有什么令人惊艷之处。 有普通自然也有令人惊艷的香方,但那些属于前人,而苏明德要调合的必须是属于自己的‘王者之香’。 一开始,苏明德参照历届调香大师对于帝王的理解,查看他们的香方,调合出自己的‘王者之香’。 他将调好的合香给疯子和尚,疯子和尚看也不看就扔了。 疯子和尚平淡的没有指责的话语却能够让苏明德羞愧不已,他说:“拾人牙慧便可早早出师。山野教不了你什么。” 此后,苏明德再不去合香,而是听从疯子和尚的话尝试各种方法去感受帝王之心。 二十几天过去了,他仍是无法体会,毫无头绪。 直到方才,仰望万里星空,俯视脚下万木成林,一瞬间,他竟能够触到帝王之心。 苏明德睁开眼,扬起笑容。回身,却见万钧含着包容的笑望他,一顿,不好意思的搔搔鬓角。 向前走两三步,将手递给万钧。后者用力一拉,他便跌入万钧怀中。两人一同躺进树洞中,身体下铺着柔软的毯子,身边是贴得密不透风的强壮身体。 苏明德感觉到灼热。 狭小的树洞,紧贴的身体,因为放松之后的心情而更容易被侵袭的心。 耳朵、脸颊发烫,呼吸有些□□,苏明德不太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紧张。 以往不都是和万钧同榻而眠的吗?现在不过是依偎在他身上,他便觉得滚烫紧张。莫不是太挤了的缘故?
第47页 苏明德眼神乱飘,不敢和万钧的目光对上。他清清嗓子,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缓解自己的紧张。 “万、万钧,我想我能够调合出中品赛上的‘王者之香’了。所以,中品赛我是肯定能够晋级。到时候我请你去秦淮花坊唔——” 唇上一片柔软,灼热从此间蔓延。 第28章 第贰拾捌章 冰凉薄软于唇间辗转,所过之处燃起寸寸情火。 万钧轻笑,嗓音低哑性感,听在谁的耳中谁都不怀疑其中深深的宠溺和爱意。 “小公子,接吻的时候眼睛还是闭上的好。” 苏明德人都傻了,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万钧无奈,道这小公子混于市井,学那泼皮骂言,于男女□□上却还不如太社里那帮子总是鄙夷秦淮花坊的道貌岸然的学子。 万钧抬头,将冰凉的唇烙在苏明德如蝶翼似的眼睫毛,轻轻触吻他的眼皮。 苏明德眼皮抖动,颤抖着闭上眼。耳边传来万钧温柔的笑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满意和被压抑住的沉重的贪婪。 湿黏的吻顺着眼角一点点的点过脸庞,从脸颊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唇上。 轻触、辗转、试探,却不更进一步。 如同最为狡猾的猎手,一次次设下陷阱,试探猎物的底线,攻破猎物心防,诱惑它自投罗网。 苏明德身子轻颤着,单薄的少年身躯,如同正逐渐绽放的花朵。若是浇灌上充足的爱意,必将收穫独属于自己的最为艷丽的花朵。 万钧眼睛里的亮光逐渐消失,那种端方君子的温柔被黑色覆盖,变成了无机质的暗黑色,危险却更为迷人。 万钧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公子,没有上妆的清丽面容、艷色如着胭脂的红唇、洁白修长的脖子、单薄的少年身躯。 被禁锢在他的怀中仿佛是独属于他的宝贝,无人可觊觎,无人可窥伺。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能拥有这个宝贝。 这个宝贝,一旦面世便会引来万人疯狂的追捧。 何其珍贵! 但这个宝贝心甘情愿依躺在他的怀中,这让万钧的心里升起极大的满足欲和独占欲。 万钧恨不得将他的小公子藏在深山老屋中,只得他与之相守。而小公子会被他捧在手心里宠得只能依靠他而活。 这就是万钧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欲望。 然而,万钧只能压抑着这个欲望。 他还不想伤害小公子。 万钧低头,攫住苏明德如点胭脂的红唇,轻捻慢咬,极尽缠绵。待至苏明德呼吸加重,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襟,整个人无力依靠在他的身上时才探出舌头钻进苏明德的嘴里汲取其中的甜蜜。 苏明德紧闭着眼,任由万钧温柔不失霸道的索取。脖子仰躺得很酸却不能动弹,身体无力无法控制。 现在的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的他只能依靠着万钧的指令而行动。 他的感官不是自己的,由着万钧赋予他颤抖、舒服和快乐。 “唔嗯、唔...嗯。” 良久,一吻毕。万钧将下巴搭在苏明德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发。 苏明德缓了气息,轻轻的挣扎开,手还紧紧的抓着万钧的衣襟。仰头,羞涩又勇敢的问:“你...干嘛吻我?” 万钧大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凝眸与他对视,“你看见了吗?” 苏明德怔怔的,万钧的目光露骨无掩饰。 深爱。宠溺。强占欲。独占欲。 曾被压抑的这种感情此刻失去了枷锁,便就都迫不及待的冲出来,冲击着苏明德稚嫩懵懂的情感。 苏明德连背嵴都发麻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克制不住统统跑出来。他缓缓低头,顿了顿,又将头埋在万钧的怀里。 紧抓住他的衣襟的手松开,改为揽住万钧的腰,紧紧的。 好似嫌弃这番动作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苏明德又强调:“看见了。” 万钧轻笑,张开双手回揽住用行动回答的苏明德,却又不满足非要个确切的答案。 “小公子接受吗?” “......嗯。” 弯月如钩,繁星闪闪,林木成海,凉风习习。绿叶沙沙,情人喁喁私语,互诉衷肠。 . 七月六,品香楼。 品香评委则由三人增至五人,其中没有长孙无咎。这令晋级的一些人懊恼不已,因上次苏明德被邀请而心生庆幸,也想通过区区丙级斗香大会尽早得到大贵族赏识。 这一次的合香与上次不同,需由参赛者自己报上所需材料由品香楼之中的人给予。在这个通报的过程中会同时将参赛选手抽到的题目公示出来。 中品赛中只剩下一百人,则每两人抽中同一道题目,晋级者只有一人。 苏明德排在第五十七位,和第二十四位的参赛者抽到同一道题目。两人同时出列报所需材料。 第二十四位的参赛者一见到苏明德便目露敌意和不屑,以及隐晦的嫉妒。 当问及谁先报材料时,他先跳出来大声念出合香材料,材料中有一味是新鲜的兰花。 孟照临嘴角含笑,睨着身旁的木淮琛。 木淮琛刚好和她相差了一个号,这少年清高别扭,看见苏明德明明有着欢喜和惋惜,偏偏不屑于他亵玩男娈之事。
第48页 现在是低垂着头,半个眼神也不偏过去。 孟照临对他说道:“木淮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调合‘王者之香’?” 木淮琛瞥她一眼,道:“君兰臣檀辅沉佐零陵丁藿白附子。” 孟照临笑意加深,“不愧是零陵先生教出来的,可是你猜苏明德会用什么作为君香药?” 零陵先生,即对木芳州的敬称。 木淮琛掀了掀嘴皮,“干我何事?” 言下之意,懒得理睬与苏明德有关之事。 君、臣、辅、佐,是挑选合香材料的最重要步骤。合香需要用到的香药、香药的多少和重要程度要按照以上四字进行选取。 木淮琛所言即是以兰作为‘王者之香’的君香药,也就是主香药。 因为几年前,乙级下品斗香大会曾出过相同的这道题目,而当时被誉为天才调香师的木芳州恰好抽到了这个题目。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木芳州会被这道题目拖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能够体现出他合香才能的地方。 这是一道公认的平庸题目。 然而木芳州却调合出了令人惊艷的‘王者之香’,真正将被誉为帝王之花的兰所蕴含的君子风姿调合併展现于众人面前。 “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芝兰当为王者香。王者香芝兰调合‘王者之香’本是实至名归,然而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以此为基调,出彩者寥寥无几。况有零陵先生珠玉在前,呵呵,怕是苏明德要栽跟头了。” 木淮琛眼皮动了动,对于昨日还在推崇今日却冷眼看笑话的孟照临生了不敢苟同之心。 那厢询问材料的童子再次确定,“当真是此味香?你没有说错?” 苏明德确定的点头,“没说错,就是此味香。” 童子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苏明德,他跟随大师,对于合香有几分认识。他也认识苏明德,上次初品赛上大出风头的这人,他自然是记着的。 但是对于苏明德此刻报出的香药,他却觉得这人并不懂合香。上次惊艷众人怕是误打误撞,走了狗屎运。 思及此,童子也懒得再三确认,回头大声报出:“君香药龙脑香,臣香药......” 在场听闻者皆譁然,有不少人议论纷纷,看台上押了苏明德的赌客听了缘由便愤怒的指责,聪明者早早变卦想将宝押在其他人身上。 就连评委也是摇头连连,像是非常不苟同之态。 须知‘王者之香’君香药自古以来就是兰为主,现在苏明德却以龙脑香为主,实在太过胡闹。 这分明是不懂合香的入门汉才会犯的错误! 然而就在绝大多数人不看好的情形下,却有少数人脸色变得凝重。 “以龙脑香为君香药调合‘王者之香’,建邺里也曾有一人如此做过。那人,可算是百年内未有人及,便是如今堪称为天才的木零陵也是半点及不上他的。” “那人是谁?” “曾经的苏家三子,苏怀秋。” 第29章 第贰拾玖章 疯子和尚和管兴蝉同时对身边的人说道,俱都引来一时的沉默。 苏怀秋此人,年轻一辈的不认识他,老一辈的人却是都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调香天赋和男生女相的容貌,还有因为容貌而惹来的孽缘。 那段孽缘他们都是心照不宣的,难得他们对于苏怀秋是一致的同情惋惜而不是鄙夷责骂。 元烈和长孙无咎坐在一块,在一个包厢里,很隐秘。外面看不进来里面尽览外面。 元烈问长孙无咎:“朕没记错的话,他也曾用龙脑香调合‘王者之香’。” 长孙无咎点头,“没错。” “龙脑香香味重,于调香行中有言宁不用龙脑。只因为使用龙脑的量必须非常克制,一个不慎就会让龙脑抢夺掩盖住其他香料的香气。朕说得对不对,舅舅?” 长孙无咎点头,“陛下圣明。” “那,他为什么用龙脑香?” 长孙无咎思索片刻,便说道:“调合‘王者之香’向来是用兰,因兰为王者香。然而很少人知道其实用龙脑香调合出来的‘王者之香’才是真正的帝王香。” . “帝王香?” 万钧惊诧。 疯子和尚目光落在苏明德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看着他某一些熟悉的调香手法和思路,简直就是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其实‘王者之香’并非帝王香,王者并非一定是帝王。前人调合‘王者之香’多以兰为主香药,兰之王者香更多偏向于修道立德的君子。而九五至尊统江山系万民的帝王之尊却未能被真正体现出来。” “所以龙脑香就可以?” . “陛下,兰为王者香,龙脑则可称为帝王香。上等千年龙脑白莹如冰,生成时及其不易。须出自山谷枝干不曾受损的千年老杉树。若是枝干受损,真气外泄,则不成龙脑香。传言龙脑驭龙,故称其为帝王香。” “龙脑驭龙?” 元烈似笑非笑,,轻轻道出这四字,喜怒不知。 长孙无咎面不改色,道:“天子号令,龙脑驭龙。”
第49页 “哈!”元烈大笑几声,拍着摺扇:“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太过赖皮。” “确实非臣所言,是......太皇贵妃所言。” . “天顺元年,先帝即位。民心不顺服,朝廷异党勾结,又有天灾人祸。先帝忙得焦头烂额,后来广南一带发生暴动,本是已到无力挽回的地步。谁料夜里突发雷震,雷电所过之处正是暴民休憩之地。第二日,领头暴动者多数被噼死,剩下的安然无恙者都是走投无路的平头百姓。而且整座山中的杉树被雷噼过之后居然都变成了价值千金的龙脑香。” “先帝为平民心,特将龙脑香赐予那些存活下来的暴民。他们本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暴动,现在突然拥有了财富自然是民心归应,尊先帝为真命天子。因此事,先帝奠定了自己的帝王之位,此后,平民心、定朝纲,事事顺心。先帝犹喜龙脑香,特将龙脑香赐名为帝王香。龙脑香一时市价千金、供不应求。” 万钧抿唇,说道:“但这十几年来龙脑香并没有帝王香的称号,甚至不太受调香师和贵族的欢迎。” “那是因为先帝的禁令。因为一个人而颁布的禁令,他要将那个人过去的一切全都抹杀掉。” 那个人是谁,他们都心照不宣。 . 苏明德取来所需香料,按照一定比例进行调合。先取一金纹铜钵,将雪白晶莹的龙脑香片置于其中,又分别添加了二钱沉香、白檀香、苏合香、鸡舌香除油并细锉,之后筛过、切细、拌匀。 倒入旁侧一铜碗中静置,再取一钱丁香、零陵香、木香放入之前的金纹铜钵中与之前相同的步骤。 完成这些之后倒入铜碗中加入蜂蜜拌匀,先静置一旁。 苏明德弯下身从底下抬出一个饭甑,放到炉上。在下面点燃柴火。如同蒸饭一般。 然后苏明德又不断的搅拌铜碗,一直到其他人开始修制合香他还在不断的搅拌。 这令原先心生疑惑的人嗤笑,感情这明德调合合香时的速度那么快令人惊讶,却原来到他人开始修制时他还在慢吞吞的搅拌。 须知中品不似下品没有时间限制,中品可是只有三炷香的时间。 看他苏明德仅用了半柱香就调合好‘王者之香’,谁知过了两柱香他还停留在搅拌均匀各种香料的阶段。 “龙脑香本就不能作为君香药,偏他要譁众取宠!” 木淮琛皱着眉冷冷地嘲讽。然而眉宇间不掩一丝担忧,他到底是对苏明德有不错的观感的,只是再次可惜了他的调香天赋。 孟照临抿唇而笑,眯着眼睛在观赛区巡视了一圈,没见着自己想要见的人黯淡了一瞬。听见木淮琛这话,忍不住就要调笑几番。 “你是担忧呢还是嫉妒呢还是不屑呢?” 木淮琛眉头皱得死紧,“他没有值得我嫉妒的,也不够资格叫我担忧。” “那是不屑?” 木淮琛冷笑,仿佛在说苏明德还不够格叫他不屑。当真轻狂得很。 孟照临轻轻扣着桌面,不知为什么挺想打破眼前少年的轻狂。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木淮琛顿了许久,终是回问:“赌什么?” “我赌...苏明德能够在三炷香烧完之前合成‘王者之香’。” 木淮琛说:“我还以为你会赌他中品晋级。” 孟照临低声喃喃:“他确实能晋级。” “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俩也无聊,不若就观摩观摩苏小公子的合香。” 他二人是最早完成合香过程,现在只剩下修制合香,但这过程很简单,只需要等着时间到了取出来便可。 故而他二人是最闲的。 . 苏明德往底下添加柴火,如是反覆添了三四回,终是觉得厌烦,索性一股脑全把柴火塞进炉子里。 旺盛的火焰沖天一般高,直接将饭甑里的水蒸得滚烫,有无数的水汽冒出。 苏明德拿了好几个饭甑盖子盖上去,盖得严严实实也冒出了不少热气。 苏明德没理睬,还是捣着铜碗里的合香。 几乎所有人都不再看好苏明德,除了少数几个凝眸仔认真的观看,没什么人往这边投上几眼。 毕竟香都快燃完了,苏明德却还未修制合香。这不是明摆着输定了吗? 那位和苏明德抽到相同题目的调香师早已是得意洋洋,对待自己的合香也不甚在意。在他看来,中品晋级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 房间里,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明丽的女孩子走进来。 她穿着时下建邺最为流行的广袖多折襉裙,腰间束缚彩色缎带,梳着繁复美丽的发髻。款款走动之间,裙摆飘逸宛如临风飞仙。 好一个潇洒俊丽的女子。 长孙无咎一见便皱起眉,嘆口气无奈说道:“无忧,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长孙无忧福身行礼,抬头回答道:“阿爹,我才从荷箭令会上回来,路过品香楼见这里面热闹得紧便想起今日是斗香大会的日子。我本也没什么好奇之心,只是匆忙一瞥之下竟见到阿爹的车驾停在外头。我便想着要进来给阿爹请安才是。” 长孙无咎瞥着一本正经的女儿,挥挥手道:“现在请完了,便走吧。”
第50页 长孙无忧正经说道:“女儿要在阿爹身侧服侍。” 元烈爽朗大笑,长孙无忧仿佛这一刻才见到他一般,冲着他的方向,聪明而淡定的福身行礼:“表哥。” 元烈脸上挂着笑意,“起吧。既然留斛一片孝心,就站在旁侧看着。”长孙无忧另有封号留斛翁主。 长孙无忧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矜持道谢,站定在长孙无咎的身侧。 长孙无咎说:“既然是服侍,便一句话也不能说。” 长孙无忧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就紧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长孙无忧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这种时候就代表着她对某个人的某种或是好或是坏的看法达到了极致。 对于这种极致自是不吐不为快。 长孙无忧皱眉,不带喘气的吐出话来:“这就是苏明德?苏怀秋的儿子?真是容貌长歪连脑袋也长歪了怎么半点优点没继承到?他拿龙脑香当主香药就算是要譁众取宠也别做出这种一看就是蠢笨之人才会做出的事情呀?就算是天纵奇才另闢蹊径请看一下地点时间取捨一下不能行吗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奇才吧。这人真的是苏怀秋的儿子不会是抱错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天纵奇才也至少要继承到苏怀秋的美貌吧。就算是没有十分至少五分我也满足了。但是看看这位......我仿佛看到了地狱。” 长孙无咎:“......” 长孙无咎很尴尬,他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毒舌的。只是这种家丑一般关起门来自家人心知肚明就好,放到外面来实在很掉面子。 尤其是在皇帝外甥的面前,长孙无咎真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长孙无咎怒斥:“无忧,别放肆!” 长孙无忧有正当理由反驳回去,“我的评价不对吗?至少阿爹所说的我与苏明德的婚约我看还是取消吧。” “婚约?!” 第30章 第叄拾章 “什么婚约?” 万钧面无表情,盯着疯子和尚,淡淡的问。 方才他与疯子和尚谈到那一人便都静默下来,忽而疯子和尚便开口说道苏明德有一娃娃亲。 疯子和尚面上得意的笑着,心底里却有些惊吓。 他早便觉得万钧和苏明德两人的关系好得诡异,万钧对于苏明德的心思他也看得清楚。 五年相处他也看得出万钧性格一二,这人擅于伪装,用温文无害的表皮伪装自己狼一样贪婪的本性。 从五年来万钧润物细无声的让苏明德离不开,又让其他人毫无所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人心思有多诡谲。 照他这样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和女人分享苏明德。 而疯子和尚也绝对不可能让苏明德走上断子绝孙的道路,他本就觉得亏欠于苏明德,是他害得苏明德无父无母。 所以疯子和尚就算是拼尽性命也绝不可能让万钧独占苏明德。 所以疯子和尚顺势提起了苏明德小时定下的一桩娃娃亲。 但是当他一提起此事,便被万钧散发出来的阴暗气势吓到了。 虽然面无表情,声音温润文雅,如同平时一般没什么变化的君子模样。可是唯有离他最近的疯子和尚才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那股压迫感还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对于想要将苏明德抢走的人,万钧毫不手软。哪怕那人是苏明德敬重的恩师。 疯子和尚虽然受到惊吓,却知道万钧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现在的万钧只是在警告。 但疯子和尚也在赌,他赌就算是恨不得杀他的万钧也不敢杀他。 所以疯子和尚继续说道:“娃娃亲。明德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凤......他爹和当时的荣国府世子长孙无咎一见如故,酒宴微熏谈笑间就定下了婚约。如今的荣国府嫡长小姐、留斛翁主就是明德的未婚妻。” 万钧面无表情,目光攫住正专心致志合香的苏明德身上。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目光,阴狠决绝,叫人不寒而慄。 同时更加让疯子和尚确定自己没有做错,万钧,如此一个狠绝、心思深沉的人,苏明德绝逃不了他的手掌心。 如此,他就要帮助苏明德。 “明德还小,很多想法都不成熟。他只对调香一事上天赋异凛,但在其他事上,尤其是感情的事上他比一个稚儿还懵懂。你也见到他和兄弟、侄子、同袍的相处,多是矛盾。可见他在人情世故上处理得很不精通,所以他对感情是不成熟的。他很可能会对对他好的人产生错误的认知。万钧,如果你真的为明德好,就应该让他走上正途。” 疯子和尚承受着来自万钧越来越强的压迫和警告,强忍着难受继续说道:“留斛翁主在建邺中多有才名,常出入荷箭会等文人聚集之地。她才思敏捷,口辩闻名于世,是建邺出名的辩论师。有她相助,明德必不会受人欺负。有她在身侧相伴,明德也能早些学会人情世故。” 最后几句话,疯子和尚是憋着一口气说出来的,因为万钧的怒气达到顶峰。 就在疯子和尚以为万钧就要爆发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撤下了那股威压。 疯子和尚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听见万钧自信的说道:“娶一个能力比自己强的女人真的就能快乐?或者说您第一想到的是让小公子走上世人眼中所谓的正途而不是考虑到他是否快乐?”
第51页 闻言,疯子和尚气恼非常,他几近愤怒的指责:“你又如何知道明德会不快乐?少以你的自私心来评断明德!” 万钧气定神闲,与疯子和尚的气急败坏相比,倒显得胸有成竹、胜算在手一般。 “因为我比您更为了解小公子。” “没有人会比山野了解他的孩子!” “你了解的是他,不是小公子。您该清醒些了,苏大师。” 万钧冷冷地指出疯子和尚的装疯卖傻。 疯子和尚闻言,脸色一变。 万钧把目光从疯子和尚身上转移,重新投诸于苏明德身上。 一望见小公子,他的目光一下子就从阴暗变成了明亮,仿佛看见的画面从无色灰暗的沙谷变成了花海。 . 就在三炷香燃烧得只剩下半柱香之后,苏明德终于停下搅拌,打开饭甑盖子,顿时一阵浓厚的水汽扑面而来。 苏明德快速的将铜碗里的合香倒入一块黑金万寿香印中,再用长勺夹子夹起香印的耳朵将之放进饭甑中。 之后再次快速的盖上饭甑,在下面猛力煽动火焰。直到柴火在最猛烈的火焰之下烧尽,火戛然而止。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之后,恰恰好是香菸燃烧殆尽之时。 苏明德在一众戏嚯的目光中呈交上自己修制完成的合香。 赛场中,有人在要求的时间中完成合香,或是满心忐忑或是焦虑不安。也有一些人没能在要求的时间中完成,这就是等于失败了。 五位评委对他们的合香过程先做了一番评断,最为看好和称赞的便是木淮琛和孟照临。余下的人倒是点评得很是中肯,优缺点皆有。 倒是那位和苏明德抽到同样题目的调香师被称赞了几句,而那些称赞之语又多是暗讽了苏明德。 想来是苏明德的合香方式脱离了常规,本属于创新手法但在名不见经传的他做来便惹来众位调香师的不悦。 至少这在他们看来太过轻狂。 既是轻狂便要打压一二才好,免得骄傲至目中无人之态。 苏明德在那厢评断之中抿紧了唇,倔强骄傲的挺着胸膛,等着点评。 但是五位调香大师故意将他忽略过去,一直到点评完所有人,他们仿佛是忘记了苏明德这个人似的便要起身离开。 苏明德叫住他们,“诸位大师留步,你们还没有点评我的合香。” 五人停住脚步,互相望了一眼,一人沉吟着开口:“某才疏学浅,难以评断。” 第二人接口:“某如是。” 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统统拒绝评断苏明德的合香。 一时间,观赛区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嬉笑声,直到最后的哄然大笑,更有人直言取笑苏明德。 苏明德捏着拳头,面上却是不喜不怒的神情。 他再次开口请求:“学生明德,求诸位大师点评。” 五人拂袖拒绝,半点脸面也不给予。 他们的态度决定了苏明德此次比赛的最终结果,同时也决定了观赛区上人们对于苏明德的看法。 人们并不会同情孤立无援的苏明德,也不会佩服他的勇气,也看不见他的努力,他们只会根据权威之人的看法而评定。 所以最后他们嚷着苏明德赶紧滚出去,莫要再丢人现眼。 苏明德,孤立无援。 万钧暴怒,猛然起身。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声音:“你们确实才疏学浅,还不够资格点评苏小友的合香。” 第31章 第叄拾壹章 众人抬头向上望,却见是一中年男子立于楼道上向下俯瞰。 众人议论纷纷,有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他。但也有少数人认识他,譬如疯子和尚。 疯子和尚冷哼一声:“管兴蝉?” 半是惊讶半是喜悦,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 万钧没有往下沖,仅仅站着观看。他已是确定有人为苏明德出头,且那人更为权威。 那五位调香大师是不认识管兴蝉的,因为管兴蝉身为宗师级的调香大师但为人低调。 他并不经常住在建邺,而是往许多地方跑,他也并非来自于世家,而是从一介平民崛起。相比起建邺,他更喜广南一带。 大约是因广南一带有更多香木的缘故。 其中一位调香大师质问管兴蝉:“你是何人?敢于品香楼斗香大会大放厥词?” 调香师们的态度便决定了品香楼里打手们的态度,一圈打手奔出来围住管兴蝉一人,气氛颇为紧张。 这时,刘主管急急忙忙奔过来斥责打手:“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管大师,您请!” 管兴蝉下楼,走到苏明德的合香面前。那些合香最终是要封藏到罐子里埋入地里窖藏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才可以取出来,到时候就可以看出谁的合香才是最为完美的。 但是眼前五位调香师却不等合香出来,擅自判断苏明德的合香失败。实在令同行者羞耻。 “你...你是大魏唯一一位宗师级大师管兴蝉?” 管兴蝉抬眼望过去,是方才质问的那个调香大师。 管兴蝉只瞥了一眼,便扭头不再看,态度颇为傲慢。被忽视的调香大师怒极,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一旁的友人拉住。
第52页 管兴蝉扫视了四周围一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众人面面相觑。他淡淡一笑,径直走向苏明德,问:“苏明德?” 苏明德点头,“是。” “龙脑香调合‘王者之香’?” 苏明德顿了一下,点头:“是。” “你想为你的合香取什么名字?” 苏明德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道:“帝王香。” 闻者譁然,皆道他狂妄。 “帝王香?确定?” 苏明德犹豫,之后又无比肯定的点头。 “确定。它当得上这名字。” 抬眼望过去,眼睛明亮如天上星光,竟在不知不觉间蛊惑旁人。 幸得管兴蝉活多了年岁,看多了人事,早不被那人皮所惑。要不然还真要像个毛头小伙失神。 管兴蝉感嘆:倒真不愧是苏怀秋的孩子,蛊惑人心。 那五位调香大师听闻这句话,顿时愤怒的甩袖指责:“竖子狂骄!” 管兴蝉冷冷一声哼出,五人立时闭嘴不言。 管兴蝉走回摆放着合香的台子边,一一看过一一指点,被指点的都是一些评贊较高的合香。 “沉香该多用,不要害怕。这一个修制时间把握准一些。蜜应注意,滴水成珠......” 被他指点过的人忽地眉目展开,似是有什么困惑之地被解开一般。向前拱手虚心道谢。 “......这是你的?”管兴蝉抬眼望木淮琛。 木淮琛神情恭敬,“是徒孙的,师祖。” 管兴蝉摇摇头,刻薄的说:“木小子便是让人情世故所累,名声、眼光、心性,不好。” 又摇了摇头,竟是一句点评也不说便走到下一个。 要知晓,木淮琛的合香是全场中被称赞得最多的。 木淮琛脸色忽地变得惨白,别人尚不知道管兴蝉说的什么意思。唯他是知道的,因为他虽然是木氏中调香天赋最高的。 但木芳州根本看不上他,如果不是族长恩威并施,逼得他不得不认下他为徒。 尽管如此,木淮琛在调香一道上确有天赋,又有苦心。久而久之也得木芳州承认。 却没想到今日师祖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骄傲打碎零落。 管兴蝉转到孟照临的合香面前,看了好一会儿,沉吟着不说话。抬头又看向孟照临。 孟照临笑眯眯的回望,不焦躁不急迫,仿佛来自宗师的点评无所谓。 管兴蝉心中微微惊讶,倒是想不出建邺还有谁有这般天赋。 他问:“你叫什么?” 孟照临乖乖的回答:“孟照临。” 管兴蝉神色缓和,带了点笑意:“是你啊。”低眸看了眼前的合香,摇摇头:“来这里参加中品的斗香大会,你太欺负人了。” 孟照临俏皮的歪头,“人们说大人和小孩子打架就是欺负人,声明在外的人和默默无名之人比试就是欺负人。但是他们不认识我,我没有名气。所以不算欺负人。” 管兴蝉哈哈大笑,很无奈的样子。他说了一句像是嬉笑的浑语又像是认真的揭露之语。 “你就是不甘心,非要欺负小孩子。” 孟照临但笑不语。 他们各自都懂对方的意思,又各自都不说也不阻止。他们,心照不宣。 。 万钧皱眉,“他们似乎认识。孟照临是谁?” 疯子和尚摇头,“不知道。” 万钧惊讶,“难得你不知道。” “山野不知道的事很多。” 万钧点头,低声喃喃:“孟照临......” . 管兴蝉转了一圈,路过那个抽到和苏明德同样题目的调香师的合香面前,在那个调香师期待的目光中直接掠过去,停在苏明德的合香面前。 他先扫视一圈众人,之后说道:“龙脑香曾有帝王香之称,故而用它来调合‘王者之香’再合适不过。” 便有一调香师评委质问:“照您这话的意思是兰调合‘王者之香’是错的?” “我没说是错的,只是‘王者之香’偏重于王。何为王?帝王、君王。帝者九五至尊、至高无上。君者修身养性、圣人之风。二者不同,理解不同,却并无谁错谁对之分。兰,君者。龙脑,帝者。” 另一名调香师按捺不住质问道:“众者皆知,龙脑香重,最爱抢夺其它香料的味道。故有宁不用龙脑之说。苏明德以龙脑为君香药,又何必在添加其它香药辅助?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待窖藏过后,合香只会剩下龙脑的香味,而无法生成新的合香。所以我等评判苏明德合香不合格。” 管兴蝉向苏明德招手,“你来解释你自己的合香。” 苏明德意动,蓦地又转头看向万钧,得到万钧的支持才走过去。 万钧心满意足的露出极度温柔的笑,旁侧疯子和尚半是嫉妒半是不屑的哼了一声。 “龙脑香重,最爱抢夺其它香料的气味。所以合香过程就要细緻轻慢,所以搅拌的时间很长。在这个过程中,让各种香料相互契合,达到最佳的融合。修制时则相反,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用最少的时间修制。而我在最开始点燃所有柴火,又将饭甑封得严实。所以里面会有很大的水气和热气,利用水气和热气带来的高温修制合香。就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各种香料的香气和龙脑香,让它们的香气得以区分又能够交融在一起。”
第53页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便有一个调香师讷讷的指出:“这、这这时间该是拿捏得如何准才能做到?” 苏明德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心中已是算好了。”顿了顿,又说道:“因为是跟大多数合香步骤相反,所以并不是有人想到这个方法。” 管兴蝉说:“恰好也有一个人跟你想到了一处。” 苏明德好奇,“谁?” “你的父亲。” 苏明德愣住。 一些心知肚明者默然无语。 苏明德呆呆的问:“我爹......会调香?” 管兴蝉愣了一下,说:“这你该问问苏明曦。” 苏明德便就闭嘴不问了。 管兴蝉回身问那五位调香大师,“所以你们看法如何?” 五人互相望了一眼,面色眼神晦暗,其中一个站出来说道:“仅苏明德一面之词,我等无法判断。便、便等结果出来再说。若是合香真的成功,自然能晋级。” 管兴蝉发出很大声的嘲讽。 那五人燥红了脸匆匆忙忙离开。 第32章 第叄拾贰章 苏明德一双眼笑成了弯月,向着管兴蝉道谢。 管兴蝉摆摆手,道:“还不是那小子回去跟木小子耳根边叨叨,木小子受不了诱惑拉扯着我来。再说了,要不是你有本领,他们又太欺负人,我也不会说话。” 苏明德惊讶的看向木淮琛,后者红着耳根偏过头去。 管兴蝉眼里倒有些笑意,他说道:“木小子虽为人情世故所累,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 木淮琛顿时又惊又喜,“师、师祖,您...不是说我......” “榆木脑袋,心思是不够玲珑。心性也不坚定,但这些都能够培养。重点是,你有足够宽广的心胸,懂得容纳。调香、合香,就是将各种不同的香料融合在一起,重新创造出一种新的香。这就是容纳。只有互相容纳,才不会争夺其它香料的味道,才会相辅相成。” 周遭一片静寂,木淮琛似懂非懂,苏明德眼神一亮,孟照临笑得高深莫测。 “还不谢过你师祖的教授?” 木淮琛猛地惊醒,回身见来人惊讶叫唤:“师父?”而后又先依言向管兴蝉道谢。 被叫师父的显然就是素来有建邺最年轻调相天才的木芳州,只见他一袭素雅青衣,宛如崖上孤芳。 人说君子如兰,可如何君子如兰,未曾相识。 今日一见,苏明德方才信了这句话。 周遭见着木芳州的心底里也在一瞬间浮现这个词,也只能浮现这个词,大约是觉得除了这个词就在没能找到能形容的了。 木芳州笑着朝着苏明德点了点头,望向管兴蝉,“师父,该走了。” “走吧走吧。那小子也跟上。” 木芳州朝木淮琛说道:“走吧。” 木淮琛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指的是自己,“我、我?去哪里?” “回广南。” “可是我还要参加斗香——” 管兴蝉边走边不耐烦的打断他:“斗什么香?皮毛都没学会别出来丢人现眼。回去学扎实了再出来。” 木淮琛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管兴蝉承认了,当下也不管什么族里命令什么斗香魁首,满脑子只有被调香大宗师亲口承认的兴奋。 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品香楼门口。 匆匆几面,未有深交,却有知交之意。 这是苏明德和木淮琛的初识,未有开始,还未结束。 当几年之后,物是人非,木淮琛再回建邺,二人才再续这还未开始的一世知己缘分。 而此时,他们还只是陌生人。 苏明德回眸,和万钧对上眼,沉醉在那双眼里的温柔。自然而然的绽开笑容,挥手跑向他们。 万钧直接从观赛区跳下,接住苏明德。他也是按捺不住要拥抱着苏明德的心情,他想要碰碰苏明德,想要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谁也看不到,谁都抢不走。 他的小公子啊,在方才的那一瞬间,高谈阔论。绽放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出彩犹如耀眼的凤凰。 倘若哪天他再将容貌露出,一定会引来更多窥伺,一定会引来抢夺。 总有人会被他的小公子吸引,总有人会忍不住要来抢他的小公子,哪怕他极力的掩盖小公子的光芒,哪怕他尝试着打压小公子于容貌上的自信心。 但这小公子啊,天生引人折腰。他要怎样,才能锁住他? 万钧心里是有恐惧的,尽管在外人看来,跟在苏明德身边是辱没了他的才能。 多少人惋惜万钧,许以权势美人,想要让他顺服。于行峰千方百计为难苏明德,最大原因就是为了收服万钧。 若是没有苏明德拘着他,他该是飞黄腾达,荣华权势加身。 但只有万钧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恐惧。恐惧自己配不上苏明德,害怕自己不能独占他。 万钧甚至想过在潜移默化中完全养废苏明德,这样谁都不会来和他抢。 万钧以前暗无天日的训练中学过如何影响和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自卑绝望,一生只能依靠着他而活。
第54页 这一点,从苏明德深信不疑自己丑颜就可以得证。 只是万钧还是不忍心,不忍心他的小公子脸上灿烂的笑变得黯淡。所以最后他只让苏明德依赖他。 就像是菟丝花需要攀附着大树一样的依赖着,苏明德依赖着万钧。 苏明德离不开万钧,不能离开万钧。 这就是万钧再三思索之后的退步,他没有彻底的泯灭了苏明德这个人。 因为爱入骨髓,万钧选择了最为危险的路。 他任由苏明德绽放自己的光芒,吸引来觊觎。却用最为脆弱的依赖绑住苏明德,等着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公子回应他。 万钧又是自信的,所以现在他赢了。 万钧自然也深信,一直到身入黄土也将赢下去。 “小公子,我们该回去了。我新找了个地方藏身,比上次的树屋有趣许多。” 苏明德眼睛亮起来,“是么?那我们赶紧走吧。对了,疯子和尚呢?” 偏头却没见疯子和尚的身影,苏明德很是奇怪。 万钧说:“走了。他先离开了。” “先走了?我还想跟他面前再好好谈论一番......” 万钧拥着苏明德离开,后者不知不觉随着走。 . 楼上三人俱都沉默着看,良久,元烈问长孙无忧:“留斛,你觉得苏明德如何?” 长孙无咎猛地看向他的眼睛,只见一片黑茫茫,看不出什么情绪。 长孙无咎却不敢放松心情,因连他都再无法看出这个侄子的心思。他还是担忧元烈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他也,担忧苏明德。 长孙无忧笑,眉眼聪慧。 “好像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不愿嫁他。” . 苏明德的手被万钧牵着向前走,他自个就埋头像只兔子似的啃着万钧给他买的枣糕。突然,一个咕咚撞上万钧的背。 疑惑,戳一戳万钧的腰,“怎么停下来了?” 万钧回头苦笑:“小公子,老爷在前面。” 苏明德脸部皴裂,下意识往万钧身后缩。 苏明曦见状,怒意更甚。暴吼:“苏明德,你还好意思躲??!!” 苏明德把肩膀都缩起来了,靠着万钧的背茫然盯着自己的手指,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这就跟一个犯错的小孩执拗的缩在桌子底下掩耳盗铃的不敢出来一个道理。 苏明曦气得忘记叫人而是亲自上前打算拧着苏明德的耳朵给带回苏府里教训,而苏明德揪着万钧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 万钧自然是帮着他的小公子,开玩笑,他当然捨不得小公子被揪耳朵被骂。 所以好几个来回下,苏明曦也没碰着苏明德,反把自己累得够呛。 这时候反而是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犯的蠢事,苏明曦挥手示意身后带来的仆奴围住两人。然后说道:“苏明德,你是要我将你请回府里还是你自己回去?” 苏明德怯怯地从万钧的身后探出头,苏明曦一见他立刻瞪眼。苏明德脖子缩了一下,讪讪地笑:“堂兄...我跟你回去,你别打我。” 苏明曦冷笑:“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打你?” 苏明德咕哝着:“但是总是罚跪香堂抄家规,好烦。” “说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还不自己走出来!!” 苏明德摸了摸鼻子,走出来。但仍然依着万钧身侧。 苏明曦狠狠瞪他一眼,“回去!” 言毕,快速的转身离开。 周遭奴僕如潮水一般退下,苏明德皱着脸拉着万钧的衣袖不松手。 “东窗事发了。被堂兄抓到,耳朵里一定要长茧了。” 万钧轻笑:“我会帮你。” “真的?” “嗯。” “那走吧走吧,让我们回去面对堂兄的狂风暴雨。希望堂嫂能带把伞,希望苏秀之带着他的铁剑在武馆偷看,希望苏闻之又跑到哪个寺里玩耍。” 苏明德碎碎念,全是希望自己能轻松度过苏明曦的责怪。希望堂嫂能站在他那一边,希望向来与他不对盘的苏秀之能不在,希望时不时冒出冷言刺痛苏明曦的苏闻之也不在。 他真心期盼着,然而哪能真如愿? 倒霉的时候可是会更倒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兮兮在打寒假工,晚上十点才能回来,所以有时候发表会在早上,晚上有时候也会发表。 第33章 第叄拾叄章 苏明德随着苏明曦回了家,刚一进府,大门就被关上。然而万钧被阻挡在苏府门外。 苏明德愣住,转而怒目瞪向苏明曦:“堂兄,你干嘛把万钧关在府外?” 苏明曦冷哼:“不将他关在门外,我怎么罚你?”转而又吩咐下人,“不准让万钧踏进苏府一步!” 苏明德说道:“你拦不住万钧,这里没有人能拦住他。” 苏明曦闻言冷笑,大声说道:“万钧,若是你敢踏进苏府一步,我立即将你发卖!” 万钧可是罪奴,苏明曦自有权利可将他发卖。 府门之外的万钧闻言停下脚步,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地想着:当初选择罪奴这个身份贪图方便,如今看来是个错误
第55页 苏明德瞪眼:“你敢!” 苏明曦甩袖,已是懒得和他争执敢不敢的问题。直接吩咐人将他押到香堂里,苏明德几番挣扎无用。 他便隔着门墙对外大声告诉万钧让他莫冲动,也让他不必守在外头。他能自己解决这些事。 苏明德被推搡进香堂,之后门被落锁。 苏明曦只冷着脸,“你能解决什么?自己惹祸还不知。好好待在香堂里反思,直到歇了斗香的心思。” 苏明德拍着被锁住的门,大叫:“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绝不可能歇了斗香的心思!” “你出不去。我不会让你出去,直到斗香大会上品比赛结束。”转而又是冷笑,苏明曦说道: “就算你出去,没有人推荐你也参加不了。” 苏明德咬牙,停下拍门的动作。 “堂兄,你想干什么?” “建邺世家若得我苏家一二句吩咐,想来乐意卖个人情。” 话里明白说了,没有谁会推荐苏明德。苏明德进不了上品斗香大会。 苏明德沉默了一会儿,蓦然一拳击在门上,低声而狠毒地揭露苏明曦的谎言:“苏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苏家了。现在,苏家破败了。堂兄又何必在明德面前装着辉煌风光的样子。没有权利,失去辉煌,没有哪一个建邺贵族会蠢得选择一个落败的家族而放弃形势正好的新星。堂兄,明德就是那个新星。建邺贵族多的是人愿意为明德推荐的,譬如荣国公。堂兄,苏家败落,但有明德在,我会为苏家重新带来辉煌——” “住口!!” 苏明曦喝住苏明德的口不择言,歇斯底里犹如疯子。 彻底将苏明德惊醒,后者慢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开始后悔害怕。 下意识的想要寻找万钧依靠,才发现万钧不在身边。苏明德怔怔的,肩膀轻微的颤抖,心里有愧疚却又倔强的不肯认错。 苏明曦落下一句狠话,“纵然苏府落败,我也能将你囚在府中!哪怕打断你的腿也绝不让你去斗香!!” 愤怒和恨意很快又将愧疚冲散得一干二净,苏明德较劲似的撂下狠话:“你够狠就杀了我,否则断腿我也会去斗香!” 外面再没有什么话传来,只听见苏明曦沉重的喘息声,就像是压抑到极致一样,有种愤怒和哀伤的沉重掺杂其中。 苏明德红着眼等着苏明曦更狠毒的话,谁知等了半晌也只等来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意识到是苏明曦离开了,带着奴僕。现在外面没人,他尝试着打开门,但外面被锁住。他又用了其他方法想要撬门,忙得满头大汗。 “没用的。爹专门请人打造的锁,没有钥匙打不开。”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彻底的吓到了苏明德,他一个跳脚迅速转身看过去——“谁?” “嘁!几年不见,你胆子变得更小了。” 伴随着声音渐愈近的身影从黑暗处走出来,烛光照耀下,少年眉目桀骜秀朗,唇边挂着嘲笑。 一身棉布素袍也掩不住的贵气,眉宇间又有几分侠气。矛盾的气质完美的糅杂在一起,编织了特别的少年。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仿佛带着光。 只是这般特殊吸引人的气质落在苏明德眼里就成了熟悉的欠扁。 “苏秀之?” 苏秀之乜着苏明德,“莽夫无礼!” 苏明德翻白眼,受不了苏秀之的侠道。他常喜欢骂人莽夫,他又崇拜侠士。但侠士多是莽夫,他又自称儒侠。 他说真正的侠有勇有谋,既能温文儒雅、才高八斗,又能谈笑嬉骂间取人性命。 对于他这番说法,苏明德只觉无趣无聊,这就是坐而论道。 就他知晓的万钧,有深藏不露的高深武功,他从不谈论侠,从不轻易展露武功。但苏明德觉得,也许这才是侠。 苏明德撇撇嘴,重新叫苏秀之——“苏兰佩。” 苏家子弟是有古老的规矩,男儿十五取字,女儿三岁取小名。 苏秀之两年前就起字,起字便意味着长大。 苏闻之也在今年取了字,江离。 唯独苏明德没有被取字,苏明曦亲自发话,将他的字延迟到弱冠再取。 苏明德不乐意,这也成为苏秀之常在他面前炫耀的一点。 “堂兄为什么专门打造了锁?” “嘁。我就翘了三四回香堂的门,爹就气得请有一手老手艺的老师傅出山,亲自打造那么一副锁。我试了不下五次,打不开。砍也砍不断。” 说到最后,苏秀之颇为恼怒。 “所以你又是偷跑到武馆里偷师被抓到了?” 苏秀之立即反驳:“什么偷师?我付了钱的。” “那你怎么又出现在这了?” 以往苏秀之被堂兄发现那都是被武馆师傅拎上门告状顺便讨要学费,现在付了钱,是银货两讫的生意。 按理说,武馆的人不但不会揭发还会帮着相瞒。怎么他还会被罚关在香堂里? 谈及此,苏秀之还是愤愤然:“还不是苏闻之跑去告密!我看,你的事也是苏闻之跑去跟爹说的。否则,爹是不会知道的。他这段时间忙着新香的事,根本没时间在意其他的。”
第56页 “闻之?小时你不是跟他最要好吗?” “我怎么知道?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 苏明德闷闷不乐,拖出一个蒲团坐上去垂着头不说话。 苏秀之也不在意,兀自啃着苹果,直到把神位上的苹果都给啃光了没事可做才半蹲到苏明德的身边。 “苏明德,听说你会调香,而且在斗香大会大出风头?” “你想干什么?” 苏秀之翻到苏明德的前面,与他对视,“你想不想要苏家家主的位置?” “哈?” “我不想要。我不喜欢调香,我想去闯荡江湖。” 苏明德默默偏头,“你还没醒?” “苏明德,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什么吗?就是你这个样子。你自己可以有梦想,你自己可以为了习调香而反抗爹。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为了学武为了游侠梦想而反抗爹?同样是为了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凭什么你认为你的可以我的就是不切实际?” 苏明德愣住,他似乎从来没听过苏秀之这样理智的指责。 但不得不说,这指责是有力的。 他和苏秀之每次的见面不是争吵就是互怼,从来没有过心平气和的相处过。 但又的确如同苏秀之的指责一样,他从来都认为苏秀之的游侠梦不切实际。他带着偏见和嘲讽去看待他的梦,冷眼看他一次次为了练武而逃家又被抓、被罚。 他只以嘲讽的目光看,又用期待他能走回正途的心去期待他。 可这实际上和平时周遭阻止和嘲讽他习调香之道的人有什么分别? “如果真的厌恶一个人,我会连一句话都不屑与他讲。可是苏明德,我一次次的惹你,明明厌恶你严他宽己的态度,可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和我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反抗者。” 苏明德愣住,喃喃说道:“我以为,你会是苏家家主。终我一生也不改变的事实。” 苏秀之是苏家嫡长子,合该是苏家家主。这就是所有人都认为的事实,哪怕轨迹有所偏转,最终都会走回原位。 属于苏秀之的梦,不过是巨轮底下挣扎的小虫子。除掉或不除掉,于正途并无影响。但人们总不吝于嘲笑虫子自不量力。 苏秀之颓然的垂下头,“是啊。我是苏家家主,就像你会是一个仕途小官,永远不会和香道再有接触。” 苏明德心中陡然涌向愤怒,“放狗屁!谁说的谁以为的我就必须如他所愿吗?我一生是我的,它该如何走应我来决定!” 苏秀之笑,笑如锋利的骨刀,“才说你一句就愤怒,那我呢?我就合该是苏家家主,永远不变?我不能有我自己的梦?我的人生不该由我来做主?”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说,哪里不一样?!” “你是家主,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你承担着很大的重担,你背负着很多人的兴衰。而我,无足轻重。我仅仅是背负着堂兄一个人的期望,所以我可以反抗。苏兰佩——” “滚开!!那是我想要背负的吗?有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以为你会懂,可你跟他们一样!重担!责任!期望!” 苏秀之站起,来来回回的走着,恍如疯癫。 “重担!责任!期望!哈!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三个词,我早就离开了。离开这里,去寻 我的江湖。踏马探花、长剑天涯、昼玩夜猎,这幅画面在我脑海里编织了几年。闭上眼睛,我都能描摹出来。可是,因为这三个词,我不能走。可是不能走,我就不能反抗吗?” 苏秀之停下来,仰头望着神位,背影悽惶。 苏明德咬着唇,从苏秀之身上散发的悽惶悲凉痛苦的气息影响到了他,他甚至不太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他有支持他的万钧和疯子和尚,所以他并不孤单。 再者,他所承担背负的仅仅是苏明曦的期望,并不重。 可苏秀之背负的是全族的期望,整个建邺都在盯着他。而他,又是孤军奋战。 “我......”苏明德艰涩的开口,“我是不能理解你的痛苦和孤独,但是我明白有梦想却被压制的苦楚。我很抱歉,从来都没有以平常心去评判你的梦想。我也很抱歉,在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加以嘲讽鄙薄。” 良久,良久。 苏秀之才开口,“所以苏明德,不如你来当这个苏家家主吧。” “什么?” “你喜欢调香,你也有能力带领苏家再走辉煌。我可以卸下这个重担,去当我的游侠。我们只需要爹同意就可以了。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 第34章 第叄拾肆章 苏明曦出现在苏府最南边的一间院子里,院子名为秋绾院。 秋绾院是苏府里的禁忌,一直被尘封着。但每隔一段时间又会派人来打扫,还是苏明曦亲自嘱咐安排人手。 他总是再三吩咐定不能破坏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定要保持原样不能改变。 十几年过去,苏府的下人早换了好几批,但仍有老人留下。 新来的人不知道这里,老人是知道的。 秋绾院里,曾经住着仙人。 那是苏府上下捧在掌心的仙人,是整个建邺的人们都爱慕着的仙人。
第57页 仙人是苏怀秋。 若是让伺候过老家主的那一辈人来描述苏怀秋,他们只会眯着眼露出沉迷敬慕的表情,然后告诉你,那是个落入凡尘来历劫的仙人。 仙人,是不属于人间的,是不能为凡人所拥有。 凡人,没有那个福气。 所以,当苏怀秋娶了从小一块长大的林家姑娘林玉绾之后,得了怪病,没见过儿子出世就去了。 凡人,没有那个福气。 所以,林玉绾生下孩子也去了。仿佛嫁给苏怀秋就花光了一生的福气,所以短寿。 他们是那样传说的,所以当苏明德出世背负着克父克母罪名也并不太为人所恐惧指责。 要如何描述苏怀秋?怕是言语描述不出一二分。 在苏明曦的记忆里,对于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小叔叔,他一直都把他当成最矜贵又脆弱的水精。 所以尽管是侄子,却一直是由他来照顾着苏怀秋的。 苏明曦至今还记得那样的盛况,每次苏怀秋行街便是满城百姓争涌相看,满楼红袖招摇,车马堵塞,王侯公子贪看头巾相碰的拙相。 那时的苏家也是热闹得很,每天都有无数狂花浪蝶守在府门外等着苏怀秋的出行。他们甚至想要翻墙见佳人。 恼得当时的苏家家主苏怀春直请了京兆府尹想要调来一支禁卫队赶走这些狂蜂浪蝶,那京兆府尹对这理由哭笑不得,直到见了苏怀秋一面竟就二话不说调了一支禁卫队。 此事为光武帝所闻,召来京兆府尹询问。 光武帝是个英雄,千古明君,也是个风流人物,听得这理由便将京兆府尹无罪释放,还提下一句“不啻掷果盈车、看杀卫玠,苏家次子凤栖香。” 一时传为美谈,苏怀秋更为声名显赫。 那时,正是三月春光最盛最烂漫之时,建邺少年女子多情如诗。 苏明曦抚摸着古旧的妆奁一时热泪盈眶,那个时候啊,也是他的春天,他一生最为烂漫的时刻。 那个时刻他爱的家人还在,他敬重的父亲、敬慕的小叔叔、可爱的弟弟都还在。那个时刻他在三月的满城花开里遇见喜欢的女子,他一生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开在那个三月里。 一直盛开着,在记忆里、在心口处,未曾凋谢。 可是,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苏家家破人散,就连喜欢的女孩子也必须辜负,狠心见她嫁予他人妇。 这些事为那段记忆镀上了一层悲凉的色彩,灿烂和凄凉相衬托,形成了苏明曦一生也走不出来的劫难。 苏明曦是信佛的,他也信佛教里的心魔劫。不过,他更为坚信自己走不出堪不破自己的心魔劫。 苏明曦的心魔劫不是那个被他辜负了的姑娘,而是他的小叔叔苏怀秋。 苏明曦反覆的想,如果当初不是他虚荣,一意孤行拉扯着苏怀秋去游秦淮。却放任他一人于青溪岸边杨柳树下,叫那正游于青溪上的光武帝看见,是不是他的小叔叔就能和婶婶白头偕老? 可是,没有如果。 佛家里说因果,苏明曦便认为是自己种下的因,却让无辜的苏怀秋吃下了果。 所以,苏明曦就有了心魔劫。 苏明曦抬头四望,只觉眼前之景既陌生又熟悉。 这个房间是苏怀秋的房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亲、在这里迎来他的孩子,又是在这里,失去身为男人的权利和尊严。 苏明曦那时最喜欢往这里蹿,那时的他太年轻,纵然宠着苏怀秋。但一个骄傲的少年心里更多的是自大和无用的虚荣。 他更多的享受着来自于别人的羡慕,得意于自己有一个完美的叔叔。 苏明曦茫然地四下走着,看着,时不时抚摸着熟悉的器物。直到手底下摸到了一张紫檀躺椅,烫手一般猛然往回缩,指腹之间忍不住微微的颤抖。 苏明曦思绪纷乱,呼吸急促,神色惊恐而痛苦。他手揪着胸口难受得弯腰,死死的咬着牙龈,直到鲜血渗出。 那时,那时苏怀秋深信那俊朗儒雅不乏贵气的青年,将之引为知己,留宿秋绾院。 却,引来噩梦,留下最大的劫难。 那个夜晚,太过燥热。他辗转难眠,便想去寻小叔叔给他调安眠的香,恰好见到那一幕:青年失去贵气和理智,将他艷绝至极的小叔叔压于身下,像一头野兽一样不知疲倦、贪婪而狂暴的侵犯着他的小叔叔。 白皙妖娆的身体被强迫着舒展开四肢承受着狂乱的顶弄,宛如一朵盛露盛开的花,妖艷绝丽。 苏怀秋艷丽的面容上一派癫狂和痛苦,被情欲、理智、背叛和世俗逼得扭曲,却别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妖艷。 吸引得人甘心入魔,直坠阿鼻地狱。 那样淫靡的一幕,就发生在这张紫檀躺椅上。 苏明曦被那个画面冲击得一动不动,回过神来愤怒冲上脑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那个强占了苏怀秋的男人。 但他没做成,连跨进去打断这场激烈香艷的交欢也没有。 因为他被阻止了。 阻止的人是当时挺着七月大肚子的林玉绾,泪流满面但冷静无比却绝望至极的林玉绾。 第二日,苏怀秋消失在苏府。然后就是得重病,再到死去,再到建邺无人再记得他。 再之后,就是皇宫里出现了大魏第一位皇贵妃,宠冠六宫,无人能及。
第58页 皇贵妃为苏家女,名苏凤。 但苏家嫡系从来没有女子。 苏凤,即是苏怀秋。 那强占了苏怀秋的男人,便是大魏的君王,光武帝。 苏明曦,无能为力。 苏明曦回想起这些过往,还如昨日梦中游过一番似的,脚下几个踉跄没注意便撞上了一旁的书桌。 许是太多年了,书桌被轻轻一撞就断了一角。从里面掉下一个香囊,他捡起来慢慢抚摸着,颤抖的打开。 里面是一张拇指宽大的羊皮卷,上面还写着字。字很清晰,似乎是用了特殊的药水写制,所以历经多年仍不褪色。 ‘逆水行火,男身凤命。’ 苏家每一个子弟都会在他们三岁时请高僧卜命,上面这句话是苏怀秋被卜出来的命。 苏明曦猛然失声痛哭,只觉得恨意悲伤悔恨全都蔓延上心头,百种滋味不敢言说。 他的小叔叔啊,虽长着女子的容貌,可分明是铮铮男子。他有才华,有妻儿,唯一的过错不过是生了一副女子的容貌。 惹来孽缘便要在之后数十年里顶着女人的身份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更要在男人死去后独自守在空荡的宫殿里,孤独寂寞。 明明有孩子却不能享受承欢弄膝的天伦之乐,更不能回到苏家见亲人一面。 光武帝对着苏怀秋有着可怕的独占欲,他甚至不允许苏怀秋再回苏家,不准苏怀秋见他的孩子和妻子。 他明令禁止苏怀秋半步不能离开皇宫,谁也不知道苏家的皇贵妃十几年来未曾回家。 苏明曦禁止苏明德习香一则为父亲苏怀春遗训,二则为调香师会来往宫廷贵族间,他实在怕再惹出什么孽缘,所以希望苏明德一生都默默无闻,当一个小官小吏便可。 苏明曦摊开那羊皮卷慢慢冷静下来,一遍遍的抚摸上面的字眼,仿佛能透过他见到当年的苏怀秋。 “幸好明德长得不肖似小叔叔你,小时还常担忧。后面倒是生得平凡了些,我便放下心。只是明德也跟你一样喜爱香道,他没有那样容貌也没有显赫声名,也不怕惹来什么麻烦。我在想,是不是该同意让他习香道?” 忽地,外头传来喧闹人声。苏明曦眉头倏地狠狠皱起,他早前便吩咐谁也不能扰乱秋绾院。 现下,是谁明目张胆坏他规矩! “老爷,不好了。明德小公子和大公子在香堂里闹起来了。打得不可开交,咱们没钥匙进不去。便来禀报老爷。老爷,您快些出来去阻止吧。” 第35章 第叄拾伍章 “苏秀之...啧,兰佩,你别踩那么用力!脚疼!” “苏明德,你这只猪!快放手,你掐得我胳膊疼死了。” “你先把脚挪开。” “你先放手。” “我数一二三,一起放。” “好。” “一......二三!” 两人迅速分开,揉着胳膊的、跺着脚的互相甩个埋怨的眼神,听见门外不断劝他们不要打架的喊声,苏秀之先说道。 “我们还演不演?” “演!不演怎么骗得了堂兄开门?” “爹到现在都没动静,会不会早看透我们了?” 苏明德手拖着下颔沉思,眼睛四下转悠着,半晌后二话不说转身扯下香案底下的布,顿时一阵噼里啪啦声震天响。 苏秀之惊讶瞪眼,继而恼怒指责苏明德:“你疯了?” 苏明德得意一笑,乜一眼苏秀之,道:“你听外面的动静。” 苏秀之反应过来,却听外头原先只是劝告的喊声变得更为嘈杂紧张,来去匆匆的脚步慌乱纷杂。 听这般声响便可知外头有多乱,一下子也就明白了苏明德的计谋。 “闹的动静越大,他们就越慌,越慌我们才有更大可能逃出去。” 苏秀之目光里透着不可思议,惊嘆:“苏明德,你从哪儿想来这些坏主意?” 苏明德咧嘴笑,“你到市井里待个两三天,我保证你能想出比我坏的主意。” “市井......有那么糟糕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明德偏身将灯盏打翻,回身解释道:“我是说,待在市井里的人他们每天每时刻都在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为了生存而不得不钻用各种各样的小计谋小聪明。你知道,大人物的大智慧大计谋是用在大场面大局上,但更多人是小人物,面对的更多是小场面。所以他们的小计谋小智慧在解决这些小局上是很有用的。” 苏秀之不以为然。 苏明德哼笑一声,“如果你懂得小人物的小计谋,用来对付堂兄。我敢保证你既可以实现你的江湖梦还能够让堂兄对你欣慰不已。” 苏秀之将信将疑,“你这话说得太满。谁知道那些小计谋是不是真有用。” “有没有用,你看着就知道。别站着不动,快点把你后面的灯盏推倒。” 苏秀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后面的灯盏推倒,立时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回身见苏明德还在砸着东西,他人瘦小,没什么力气。 看他砸东西的样子实在费劲,他甚至还妄想着推翻一整面厚实的梨花大桌,可任凭他使尽了力气也推不动半分。
第59页 苏秀之翻了个白眼,推开他。 “我来。” 轻轻松松一手抬起,撂翻。 苏明德瞪着被撂翻的梨花木大桌,不着痕迹的松着酸疼的手。 苏秀之勾着唇角,颇为得意:“你看,学武还是有好处的对不对?像这种重度的东西再加上十倍我也扛得动。” 苏明德小声嘀咕:“还不是长不高。” “你说什么?”苏秀之面目陡然狰狞。 “没什么。” “我都听见了!苏明德,别以为我聋了。你把话吞回去,一个字一个字的嚼回去!我告诉你,我只是还没长高,我还能长高,过个一两年定然长得更高!” 苏明德还是小声嘀咕着:“都十七了还能长多高?再说了,两年前就这高度也没见长高。难道再等两年就能长高,也太天真了。” 苏秀之恨得几近咬碎一口银牙,须知每人有逆鳞。身高就是苏秀之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苏!明!德!” 苏明德吓了一跳,“干嘛?” 苏秀之笑开了,比恶鬼狰狞的笑还要难看上一两分。 苏明德后退,“你想干嘛?你不能打我,万钧会保护我...万钧......”下意识四下看看,没见到人便沮丧:“忘了,万钧不在。” 苏秀之压着十指,发出噼啪的恐怖声音。一边狞笑着走向苏明德一边说道:“苏明德,你说的市井小计谋我看效用起得太慢,不若我这假戏真做来得好。” “假戏真做?你要打我?” 苏明德跳起,惊叫。 “对!打你!” 苏秀之猛然扑上去,苏明德一熘烟跑到门上大拍门:“快点打开门,苏秀之他疯了,他要打死我。快点开门,堂兄!堂兄!万钧,快点来救我呀——” “哈,谁来也救不了你!” “堂兄!堂兄——快救我——” 苏秀之脚尖一挑,挑起倒在地上的灯盏,也不知他是多大力气,竟把那个半人高的铜盏挑起抓在手中甩了过去。 苏明德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太对,条件反射往旁边一偏,那铜盏便撞到了柱子上,竟把柱子都撞开了一个角。 苏明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苏秀之,你是要杀了我吗?” “你把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吞回去,我就不杀你。” 苏明德倔气也上来了,死也不肯收回此前说的话。把个苏秀之气疯,直接绕着香堂追杀他。 门外的众人听着里面的惊天动静,皆是心惊胆战不已。奈何打不开门,他们也不敢干撞开门的事。 这可是苏家的香堂,供奉着神佛和祖先的地方。 本就不是可以闹的地方,谁知里头那二位祖宗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听着明德小公子的尖叫,莫不是真闹得要杀人了? 一这么想着,管家便急得赶紧招呼人去请来老爷。 这般大的动静,连已是入睡的苏木氏都给惊动了。带了好几人撑着白绢灯笼便匆匆过来,巧合的是于半道上遇见了同样撑着白绢灯笼的苏闻之以及苏闻之的母亲苏孟氏。 令苏木氏惊讶的是,连她向来温柔文弱的女儿也来了。 苏汀之已是出落得极为标緻美丽,几缕青丝散落在颊边,微微一低头便露出白皙柔弱的脖子。 苏汀之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能让人一见便知她是女子。少女时便是一个少女,女人时便是一个女人。 人们一见到她,只会清楚的意识到她就是个女人。让人起呵护疼惜的女人,而不会想到其他美丽的形容词。 这就是属于苏汀之的美丽。 “娘。” 苏汀之温婉的福身。 苏木氏一见,微微皱起的眉头松了下去。点头,也没说什么便继续往香堂处走去。 苏汀之面对着苏闻之和苏孟氏点头行礼,“二哥,姨娘。” 二人回礼,几人便是不约而同的走向香堂。 哗啦—— 苏明德被泼了满身水,满头湿漉漉的水滴落,脸上的妆全都卸掉,化成一道道污痕流落。令得他难受至极。 他喷出一口水,随意往地上抓起一块布往脸上用力的抹,只把沾粘在脸上的脂粉全给抹净了才算是舒服了些。 苏秀之还欲揍他,苏明德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低吼:“够了没有?你还打上瘾了?说好的演一会儿真实点就好,别过分了!” 原来他们之前的吵闹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知道苏明曦是狡猾而聪明的。只有真正的吵闹打架才能骗得了苏明曦。 不过貌似苏秀之真是玩过头了,倒是惹来苏明德的一点怒火。 苏秀之手被抓着,看着苏明德整个人像是被点住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他的这个样子仿佛是傻了一样,苏明德疑惑的晃晃他,“苏秀之,你傻了?” 苏秀之猛地回神,往后如避蛇蝎一般迅速退了好几十步,满脸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艷的东西一样颤抖着问:“你你你......何方妖孽?快把苏明德交出来!” 苏明德撇嘴:“真疯了。” 苏秀之犹如困兽,死死瞪着苏明德的脸,明知陌生不太对劲不能看,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移不开目光。
第60页 苏明德不知其故,忽而听闻门外锁头被挪动的细碎声音。眼睛一亮,怕是苏明曦到了正在开门。 苏明德快步上前扯着苏秀之,兴奋的说道:“快,趁现在闹出去,让他们反应不过来。你我各自逃出去。” 苏秀之被突然靠近的脸冲击得昏昏素素的,半点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着动作。 苏明德双目放光,盯着门的动静,在微微打开的一瞬间,扯着苏秀之就以要摔出去的姿态冲出去。 “苏秀之要杀人了——哇!” 人太多围着门口,脚下沖太快没注意竟是直接扑倒。扑倒不说,偏生前面还有一个姑娘。苏明德手舞足蹈的大叫,“让开,快让快!” 苏汀之被吓到,脑袋中一片空白吓到呆住不动。 苏明德没法,只能是在将人姑娘扑倒之后伸手拦住她的腰在倒地时翻过来自己垫地。 痛苦的呻吟一声,苏明德躺在地上缓过了最初的刺痛后仰望着四周的人,却发现一片静寂。 而且那些人还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苏明德怔了一下,猛地‘啊’一声。 妆掉了! 第36章 第叄拾陆章 苏明德连忙拿袖子挡住脸,一边推搡着身上发愣的苏汀之,慌乱的说道:“别、别看我。椒儿,你、你起来、起来。” 苏汀之整个人都是懵懂的状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苏明德。就算是从他身上爬起来,目光还是没有离开。 苏明德连连后退几步,四周是诡异的寂静。他悄悄把袖子往下移了一些,明亮的杏眼儿怯生生的好奇的看了几眼,一见他们见鬼似的样子心里受伤。 两手袖子干脆完全挡住脸,心里受伤委屈极了。 他知是自己貌丑,向来为这点自卑。只是平常上了妆,他人待他态度无常,渐渐也就忘了。 可一旦没有上妆,叫人看见真容,便如同假装凤凰的乌鸦被拔光了羽毛似的恢复原形。 以前真容吓过别人几次,苏明德便很是在意在别人面前露出真容,除了万钧。 对,万钧。万钧在哪?为什么不在这里? 想着想着,苏明德满腔的害怕自卑伤心化成了委屈,他不断的后退,彷徨。小声而颤抖的呼唤着:“万钧,你在哪儿......” 声音里充满了小动物似的依赖和可怜。 只他不知这模样在他人眼里杀伤力有多强大,转而对他口中依赖之人的强烈嫉妒。 人们向来喜欢美丽的东西,对于美丽的人更有一种包容和怜爱。这是他们无法克制的本能,同样的,在场的人们都无法克制对于苏明德的惊艷和喜爱。 “苏...苏明德?” 苏秀之颤抖着声音问。 苏明德一顿,眼睛透过衣袖望向苏秀之。 他的这个回应便是向众人承认了他就是苏府里捧在掌心上的小公子,那个容貌越长越平凡的明德小公子。 也就是说,眼前这生得浑不似凡人比之花仙精灵要精緻美丽的人,便是容貌越长越平凡的明德小公子??!! 这个惊吓可比惊艷还要让他们难以置信。 尤以苏明曦受到的惊吓最大,情绪也更为激动。他颤抖着身体,指着苏明德,面容狰狞。 “苏、明、德?苏明德,你竟生得这副容貌?你竟是......”竟是同你的父亲一般,生得这祸障似的容貌。 苏明曦满心痛苦,陷入自己的劫难中。他仿佛看见当年的那一幕重演,看见自己的无能为力和父亲的痛苦懊悔,看见小叔叔陷入绝望,看见苏府家破人亡的一幕。 太过美丽的容貌就是一种罪过,男生女相更是罪上加罪。 他宁愿苏明德真生得丑陋一些,平凡一些。他甚至松动了自己的态度,同意苏明德研习香道。 可现实却给他雷霆一击,苏明德和他的父亲一样,註定要惹来祸端。 “抓住他!抓住苏明德,关进香堂里没有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对于香道的热诚也好,苏家的辉煌也好,苏明德的憎恨也好,只要当年的事情不再发生,哪怕牺牲一个人的梦想和喜好也在所不惜。 何况,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梦想! 苏明德不敢置信的瞪着苏明曦,他能感觉到苏明曦态度的变化,不像是以往的阻扰中仍带着纵容。这一次,很明显的不容置喙的强硬,冰冷得没有感情。 管家很犹豫,“老爷,那、那大公子呢?” 苏明曦怒而咆哮:“我说了把苏明德关进香堂里没听见吗?” 管家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吩咐:“快快,把明德小公子抓、抓起来。” 苏明德被人围住,惊吓一般四下看着。因为容貌的加持,竟是令得想要抓住他的下人犹豫不决,谁也不忍心下手抓他。 苏秀之在一旁看着,突然抽出一把长剑冲进包围圈中拉住发怔的苏明德道:“发什么楞,还不快逃?” “啊?” 苏秀之吞咽了一下口水,表情和语气突然就变得怪怪的,略为有些羞涩的样子。 “我是说,我来拖着他们。你先走吧。” 苏明德斜着眼瞥他,满脸写着‘有阴谋’。 苏秀之险些暴怒,可一见着那脸实在又气不起来。只能转头对着围过来的下人不看他,“没听见爹说了要把你抓进香堂里吗?现在目标是你,你比较危险吧。”
第61页 “你...真的没阴谋?” “让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好歹你是我小叔叔,好歹我们也是同盟——快走快走。” 本来是习惯性呛回去的,可一见那脸又是一阵不忍心。苏秀之安慰自己道是惜花之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并不算过。 看看他们在这里磨叽那么久也没见人上来抓,听见他那么明显的示意苏明德逃走,后面也没人堵住道。 可见,不止他一人有惜花爱美之心。 苏明德瞧一眼脸色铁青至极的苏明曦,想了想便道:“那...谢谢你了苏秀之。”转身向着唯一没有人堵住的小道跑出去。 苏明曦见状,大怒:“苏秀之,你敢!苏明德,若是你现在离开,以后便都别回来!” 苏明德脚步顿了一下,转而跑得更快。 苏明曦气恼不已,派出去追苏明德下人又被苏秀之拦着——苏秀之倒是有几分武学天分,武馆里的普通招式到他手里竟也耍得有模有样。 苏木氏一见苏明曦实在气得不行,旁边的管家不敢靠近,而自己的儿子又是那副混不吝不开窍的样子也是头疼得紧。 然则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安抚苏明曦,虽然也颇为惊讶苏明德令人惊艷的容貌,可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毕竟父母容貌皆是不俗。 “相公,先冷静下来。我们派人赶紧追上去,相信小叔跑不远。不必担忧。”安抚了一下苏明曦,苏木氏转身严厉呵斥:“兰佩,胡闹够了没有?” 苏秀之一顿,眨眼间长剑被挑落。他回身面对母亲,低着头却没有悔意。 苏木氏沉重的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可到底是疼子心切,又说道:“兰佩,回自己的房间呆着,没有命令不准出来。” “娘!” “闭嘴!”苏木氏不给他接嘴的机会,转而迅速吩咐道:“管家,你带着部分人赶紧收拾香堂,看看哪些地方损坏了补上来。定个日子祭神谢罪。江离,带着你姨娘回去,没事儿别出来。嬷嬷,将小姐带回绣楼。椒儿,此次擅离绣楼闯进香堂见到男子,是为失礼。回去好好反省。” 苏木氏当了几十年的苏家主母,条条道道理得顺直。不过一会儿,便将该吩咐的该安排的全给安排好。 思索了一会儿,苏木氏便向苏明曦请示:“相公,您看如何?” 苏明曦双目阴沉,冷冷地扫过四周。冰冷而阴沉的警告:“今晚的事都给我忘了!不准再提及一字,谁若犯了,便不是发卖牙行这么简单的处罚!!”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各自打了个冷战,颤巍巍的应是。 苏木氏跟上苏明曦,转身时见到苏汀之还是痴痴呆呆的模样,不由皱眉:“椒儿,你在发什么怔?” 身边的嬷嬷推了一把苏汀之,后者回神,一见严厉的母亲不是害怕竟是羞涩的绯红了脸颊。 她喏喏道:“娘......” “回去。” 苏汀之抿了一下唇,被嬷嬷拉着回去。转弯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又回头向着苏明德跑掉的方向看。 她的心绪难平,躁动不安。 她不知何故,心眼里都是那张撞上来的脸。 蓦然思起,九岁那年,桃花树下,金童般的小公子。 那时,她便想,若是未来夫君生得那般容貌,就是日日困于绣楼过那乏味的日子倒也是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祝福各位元宵节快乐! 第37章 第叄拾柒章 万钧看着大门缓缓被关上,隔绝了他和苏明德两个人。面对苏明曦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拒绝,却是心无波澜。 这并不是恐惧自卑或者示弱,而是一种坚定的自信。 万钧自信苏明德是他的,自信没有谁能够分开他们。所以面对苏明曦的拒绝和刻意的阻拦——他相信苏明曦看出了他对苏明德的心思——他只有云淡风轻似的不在意。 大门被关上了,万钧并不急着将小公子带出来。 毕竟离上品斗香大会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下将小公子安置在苏府里他也能够放心。 万钧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见小公子的声音之后才漠然转身离开。 . 乌庭役,传闻中的皇室暗卫队。 用以传闻二字便是概括了它的神秘莫测。 皇权之下不容挑衅,违者斩立决。但是皇权被挑衅有时候就连九五至尊也束手无策,甚至不能将挑衅者斩杀。 譬如光武帝时期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曹烩一族,纵然罢黜他曹烩一人仍旧动不得曹氏多年布下的根基,所谓的罢黜就像是惩罚曹烩闭门思过一样。 期限一旦过了,他照样官复原职。 建邺的王公贵族如是想着,所以他们还是奉承着曹烩。直到曹烩大寿,曹氏一族齐聚曹府,在一夜间受灭顶之灾,举族被杀。 除了外出求学的曹烩嫡长子曹子桓侥幸逃过一死,留得曹氏一族血脉。 建邺贵族间便有传闻灭曹氏一族的正是乌庭役,留下曹子桓是光武帝授意替曹氏保存血脉。 乌庭役直管于大魏皇帝,是皇帝手底下的恶犬阴灵。 专门替皇帝除掉阴暗之下见不得光的腌臜骯脏之事,他们是不被欢迎甚至于被痛恨的刽子手。
第62页 他们是躲藏在黑暗和阴影中的幽灵,阴冷危险布满杀机。冷冽的锋芒和永远见不得光的脸相照映,一旦出现,便是血流成河。 身为乌庭役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尽管他们手中利刃可随意割取人命,但他们却无法拥有自我。 普通人最为廉价的自有是他们最为奢侈的东西,因为他们只有死亡才能得到自由。 他们本就是大魏王朝最为尊贵之人手中的刀,刀哪里会有自由?刀若是钝了,便会被毫不留情的卸下刀刃重新打造。 他们,是最厉害也是最廉价的武器。 万钧,曾经是乌庭役的首领。 整个建邺,或者说大魏王朝所有的王公贵族、朝廷名官都最为恐惧的男人。 乌庭役的首领就是直隶于光武帝的刀,冰冷残暴,是最为邪性的妖刀一般的男人。 不仅是被大魏王朝中枢运转者所恐惧,就连光武帝都有些恐惧这把刀的邪性,唯恐无法掌控他。 这个人,有千张脸,而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性格。 他似乎可以随心所欲的在任何人的面前展现出他们所喜欢的性格,人们总是会不受控制一样的被他吸引又会因此而恐惧。 万钧,其实并非苏明德所知道的那般年轻。 他十五岁就杀了前乌庭役首领继承他的位子,当了乌庭役首领几年后答应了苏怀秋照顾苏明德的请求。 当初和苏明德相遇见的少年模样不过是因为他练的武功功法较为诡异,身体的成长变得缓慢,成年人的身体却只是少年的模样。 陪伴着苏明德的五年间,万钧恰好参透了那功法,身体的成长才趋向于正常人的成长速度,但相对于他本身的年纪来说,还是显得太过年轻。 万钧踩在河岸边的柳梢枝头,捏着一块通体乌黑的陶陨。放在唇边,轻轻的吹动。诡异的曲调在青溪河面上响起。 银白色月华洒下,青溪河面波光粼粼。轻柔的杨柳枝拖动起仿佛纸片般轻的男人,风起,捲动他黑色的衣角。 悠扬诡异的曲调飘扬着,洒在河面上、杨柳枝上,从远处闻声而来的爬行虫类窸窸窣窣至地面上、水里悄无声息的聚集而来。 曲调忽然升高,变得更为尖锐诡异。冰碎水乍然破出一般,蛇群躁动猛然向上涌动,水里的则是破水而出。 躁动了一会儿后,随着逐渐平缓下来而后散开远去的曲音,蛇群四下散开离去。 万钧停下吹曲,余音还旋绕在江渚之上。不一会儿,一叶扁舟自远处缓缓驶来,扁舟之上站着一人。 黑衣黑靴、长发长袍,面容俊逸,铿锵一好儿郎! 来人正是现任乌庭役首领,剑翎。 剑翎沉默的看着万钧,神色间有些难言的触动。 他单膝跪下:“将军。” 万钧温和一笑,“好久不见了,剑翎。” 剑翎顿了顿,抬头说道:“将军,不是死了吗?” “你很期待看见我死?”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将军在乌庭役眼中已经是死人。现在您用蛇曲唤我出来,是有何事吩咐?” 万钧双手背在身后,俯瞰着剑翎。 “我想要有关于建邺孟氏所有的资料。” “将军,您现在并不是乌庭役首领,没有权利——” 一缕柳叶划过脸颊,削断半截乌发,直插进小舟,入木三分。 剑翎目光晃动了一下,道:“将军,想杀了属下?” 万钧的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他说:“你不帮我,我没有权利。所以只能自己去抢,譬如杀了你。” 乌庭役的规则,杀了首领就能担任乌庭役首领。 重新担任首领就有权利使用,就能保护苏明德。 所以就算被拒绝了,万钧也不担忧恼怒。 剑翎心口一窒,瞪着眉目含笑、朗如君子的万钧,不可避免的感到受伤。他无父无母,将授予他武功的万钧视为唯一的亲人。 兄长、师父、父亲,这些标籤都贴在万钧神上,但于万钧而言,他似乎可有可无,甚至可以无所谓的被杀掉。 剑翎漠然站起,抬头,冷冽如刀的杀气迸发。 “将军,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无论是昔日的同伴还是属下,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没有半点留恋。 恐怕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人可以引动他的喜怒。不,应该还有一人。 “将军,您对苏明德的感情和保护是源于对太皇贵妃的承诺还是......心甘情愿?” 第38章 第叄拾捌章 “与你无关!!” 万钧猛然暴动,压制着剑翎。 剑翎的功夫都是万钧一手教导,一动就被看破招式。所以现下处处被压制着,根本找不到主动出击的机会。 而且看着万钧游刃有余的动作,很明显他现在是在戏耍着自己。 剑翎因为两者间的差距和之前的心绪波动导致现在心绪不稳,更加难以对抗万钧。 只是因此而更为心中不忿,他咬着牙狠道:“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将军,您是在欺骗苏明德吧。因为再一次觉得好玩,所以在他的面前扮演着深情温柔的样子,欺骗那个单纯的孩子。是因为他长得跟太皇贵妃相似还是因为他是太皇贵妃的孩子?”
第63页 手腕灵巧的翻动,柔软的柳枝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灵活的缠上剑翎的手,将他手中的武器甩飞。 用力将剑翎甩落在船舱上,一个利落的翻身一脚便踩在他的胸口上。 万钧眯着眼,邪肆的说道:“多年不见,你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用这么幼稚的方法妄图激怒我。” 剑翎的表情不再激动,而是恢复了冷静。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万钧,自嘲一般的说:“可还是没什么用。没人能引动你的情绪,没人能让你暴动。就算是谈及曾令你破例的太皇贵妃,你竟然也没能乱了心。” 顿了顿,他又黯然的说道:“只有我......还像以前一样愚蠢,软弱无用。” “你的确很蠢。”万钧居高临下的说道。 眼见敬慕的人对着自己露出冷漠的表情,说出无情的嘲讽,剑翎又是一阵伤心委屈。 见状,万钧嘆气:“多大的人了,都当了几年将军的人怎么还是有愚蠢的仁慈?” 淡淡的责怪中还带着熟悉的宠溺,令得剑翎一下子没忍住委屈的反驳:“仁慈也只是对着将军呀。” 铁骨铮铮的俊朗儿郎,露出小奶狗一般湿漉漉的目光,一下子就让万钧想到了当年跟在身后极为崇敬他却又胆小怯弱常被欺负的孩子。 那时候,不过是一时的有趣,顺手将这被欺负的孩子护在羽翼下,便从此收穫了一只抱着裤腿挪不动道口中叫着将军仿佛在喊大哥的忠犬小弟。 前段时间也收到了提醒,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遭来了那位年轻皇帝的注意。想来那提醒之人便是这孩子。 剑翎已是乌庭役首领,忠于皇帝,却又为他而欺骗了皇帝,违背了忠义。 不得不说,万钧心里是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感慨。 万钧挪开脚,踢了一下剑翎:“起来。” “将军。”剑翎起身,还是单膝跪着的样子。 “我是这么教导你的?早便同你说了,坐稳了这位子就只能是一把刀。邪也好、正也好,最重要的是不能有感情。对着谁都不能有手下留情的念头,否则,你就等着折了。” “将军...不是动情了吗?”剑翎期期艾艾又掺杂了点试探。 “所以我不是乌庭役首领。” 剑翎心中惊诧,将军是间接的承认了他对苏明德动情了。可是怎么可能,将军就算面对着妖孽似的太皇贵妃都仅仅是破例而已。 虽是心中惊诧,但他更为心伤之事为将军要杀他的决心。 “那...既不是乌庭役首领又要我不能手下留情,想要得到指挥乌庭役的权利,你我非死即活。” 剑翎艰涩的说道,他却是已作好了去死的准备。 万钧冷笑:“你打不过我。” “所以,将军是要杀了我吗?”剑翎苦笑。 万钧沉默着看他半晌,目光诡异奇特。看得剑翎莫名。 半晌,万钧出手如闪电,几下点在剑翎身上将他点晕,从他身上摸出了一块属于乌庭役首领的牌子以及编属于乌庭役的号码。 垂头看着即使昏过去面上还带着悲伤和委屈的剑翎,摇摇头语气奇怪至极的说道:“明明是跟在我身边好几年的人怎么脑子就是打了百十个结,怎么绕也绕不开。活该被那个小皇帝欺负得死死。” 他扫了一眼手上那两块牌子,转身跳下小舟,足尖点过湖面飞掠而去。 想要得到命令乌庭役的权利只需要得到首领的令牌就可以,并不需要把人杀了。虽然历代乌庭役为争夺首领令牌争夺得你死我活、自相残杀等等。 但其实只需要拿到令牌,不一定要将人杀死。然而这些人每每露出痛苦懊悔挣扎的表情时,万钧都会看得挺莫名。 虽然他当上乌庭役首领是因为干掉了上一任的首领,然而那纯粹是因为上一任的首领想要杀了他。 乌庭役信奉强者为王,同时要求绝对的忠诚以及神秘性。所以至今为止,乌庭役中没有人是露出过容貌的,仅仅靠着令牌。 只要手持令牌,那就会被乌庭役承认。 . 万钧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手中的令牌,靠着背后一块断墙。仰头望天,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方才剑翎试图激怒他的那番话,令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剑翎以为他为苏怀秋破例是掺杂了感情,其实只是因为他欠了苏怀秋一条命而已。 万钧习的功法诡异,有次到紧要关头危及生命。恰是苏怀秋用自己所调制的香救了他,所以他欠苏怀秋一条命。 苏怀秋用这条命换他保护苏明德二十年,他答应了。 答应苏怀秋的请求,一是还命,一是厌倦乌庭役身份。还有一点,就是出于对苏怀秋孩子的好奇。 结果发现了一个珍宝。 从还恩到心甘情愿守着这一个珍宝,万钧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身后有人接近,万钧甩令牌的动作顿住。 “将军,所查到的有关于孟氏所有资料俱都在此。” “放着。” 身后的人放下资料离开。 万钧走到放置着资料的地方蹲下翻开一本慢慢查看,不到几刻工夫便查看完了所有资料。 ‘啪’一声合上,将书册扔回原处,从怀中掏出火摺子吹燃扔下去。瞬时,橘红色的火焰点燃了夜色的漆黑。
第64页 “原来还有这番渊源......” . “相公,您不阻止苏明德参加上品斗香大会?” 孟照临往孟无光桌案前放下一盅补品,走到他身侧为他磨墨。 孟无光画下最后一笔,道:“为何要阻止?” “您不阻止,不就是让苏明德出名了吗?他一出名,苏家可算是重振家辉。那这几年来咱们对苏氏的打压不就做的无用功?” 孟无光端详着桌案上的画作,研究着还需哪儿添上一笔。 孟照临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他的回应,良久,才听得他淡似轻烟的回应: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 “当年的皇贵妃可是引来无数绮念......如今,谁能令建邺的大贵族卖几分情面,除了苏明德我可想不出其他人了。苏明德这样特殊的身份拿来利用,可谓再好不过。” 女音婉转清亮,又在一两字间不经意间带着鼻音,流露出几许风流旖旎。 芊芊十指青葱婉转抚绕随风飘动的青丝带,仿佛搅动着十里秦淮胭脂水。 孟楚材垂下眼睑,淡然的移开目光,“苏明德确实是颗好棋子,但是你要对付的不是秦国府和荣国府吗?你怎么确定光是苏明德一人就可以对付得了赫赫声名的两大贵族?” 现在的秦国府和荣国府,除了长孙无咎,再没有几个人是天顺年走来的。苏明德虽然能令大贵族卖几分薄面,却不一定能撼动现今贵族当家家主。 “只是棋子而已。一块,跳板。” 孟楚材一下子便听懂了。 跳板,便是利用苏明德引出建邺大贵族,再从他们身上一一讨回欠下的债!! . 苏明德累得气喘吁吁,在长街上奔跑许久,没见着万钧也不敢大声呼喊。只因身后紧追不捨的人。 他本是从苏府跑出去,向着东长干的方向跑去,他本就混于市井。对东长干的地形可比身后追他的下人还要熟悉。 拐个弯转个巷子便又从东长干沿着篱门往东府城的方向跑,这便跑到了东府城的长街。 长街上寂静无人,唯有蟋蟀夏虫鸣叫之声。偶有几声犬吠,但很快被主人家骂歇。 “快,往那儿搜搜。方才见着有人影蹿过去。” 匆匆一队人往这儿搜寻来,苏明德心下一惊,忍不住骂人。 这都往东府城跑来了,还紧追不捨! 咬着牙,却见前面一辆马车轱辘轱辘的夜行,马车车篷上点着盏精緻的宫灯,照亮路途。也叫他看见拉车的是辆马而不是牛。 心思几个急转,很快便猜测出马车主人是何人。 苏明德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些,只是这马车主人不一般。常在太社学子口中听见,虽常是以狎戏口吻提及,倒也叫他记在心上。 心思转着,脚步不停,直往马车跟前上撞。幸而驾车的技术稳妥,行车时又是缓行。故而很快制住受惊的马,停下了马车。 苏明德未等驾车人喝问,三两下蹿上马车里头,一口气不停的说道:“端王爷,传闻您为人仗义,素来喜抱打不平。现在下遇歹徒劫道,可否相助?” 猛然抬头,正叫月下灯光照个正着,也叫端王看个正着。 很明显大声的倒吸一口凉气,端王双目圆瞠:“怀、怀秋??!!” 第39章 第叄拾玖章 “怀秋,你从宫里逃出来了?有没有受伤?天子脚下哪个嫌命活得太长的敢动你?” 端王一把扯过苏明德上下查看,动作可谓粗鲁。 苏明德没受伤都给扯得有些疼痛,他正要开口说自己不是苏怀秋却被端王一把往身后拽过去。直接往铺在马车里的毯子上扑。 端王撩开马车帘子,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大小,脸黑得跟阎王似的。昏黄的烛光照耀下,倒真像是阎王殿前凶神恶煞的阎王,将追赶至此地的人吓住。 “何人大胆敢冒犯本王?” 领着人追赶苏明德的是苏家护卫队长,他恭敬的回话道:“小的是为带回府中小公子,如有冒犯实在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带回府中小公子?”端王沉吟着大量他们,目光炯炯如利剑,刺得他们与之不敢对视。 半晌,端王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这里没你们那府中的小公子,回去。” “这......” “这什么这?你是不是没意识到你站的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府城!” 护卫队长浑身一震,急忙拱手谢罪。后又急急忙忙遣着身后的人一起离开,脚步颇为匆忙。 建邺有两处地方人们不能随意妄来,一是皇城朱雀街,其两侧居住朝廷大臣。二便是东府城,这儿住着的都是王公贵族。 所以那护卫队长才会害怕的离开。 端王一见人吓跑了,脸上威严的表情立即垮下来,换成欢喜至极的样子。一手用力甩开马车帘子,大着嗓门道:“怀秋老弟,你可算想通了。早叫你赶紧离开宫里那死沉沉的佛堂你偏倔,不要。现在可是想通了?没事没事,你无处可去便到我府上来,你嫂子可欢迎了。你尽可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抓你回去。就是小皇帝也不行!” 苏明德扯着脸皮笑不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不是苏怀秋,我是苏明德。”
第65页 端王笑容垮下来,瞪着苏明德。凶神恶煞的样子。 后者一见,吓了一跳又急忙说道:“苏怀秋是我爹!” 端王面无表情,满脸的大鬍子遮挡住大半边脸,只能通过眼睛和目光来猜测他的情绪。然而那双凶狠的眼睛只能让人惴惴不安。 苏明德心中惴惴不安,他没和王公贵族相处过,也从没见过端王。但他听过别人描述端王,那是个虽然义气但是凶狠残暴的将军。 突地,端王朗声大笑:“怀秋老弟,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端王拍着苏明德的肩膀,苏明德觉得肩疼头疼。 “我不是我爹,我是苏明德。苏怀秋的儿子,苏明德。” “好好,你是苏明德。苏怀秋的儿子,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老弟,到我府里住上一段。可逮着你了,这下不住个三两年跑不了你的。” 端王兴高采烈的搂着苏明德,大掌直往他身上招呼。 苏明德快被拍出内出血,头更加疼痛。他竭力辩解:“我真不是我爹——” “知道知道。你可算有口福了,昨天刚好挖出一坛女儿红。咱哥俩好好喝,,不过别告诉你嫂子。那酒是阿枝刚出生时阿韶亲自埋下的,说等到阿枝出嫁时挖出来。不过没关系,阿韶埋了好几坛,我偷偷挖一坛出来没事。不是我说老弟,你这脸...可长得越来越祸国殃民了。” 苏明德脸颊被好奇的端王扯住,像扯着面团似的揉捏。 “都嗦了我吾是我爹——” 端王像没听见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幸好是越长越漂亮。带回府上叫阿韶看见定能保住我的宝贝鬍子。看见你,阿韶肯定不会再处心积虑要刮掉我的鬍子了。” 苏明德翻着白眼,端王都已经将目的自己说出来了。他也就不必再作解释,反正他必然是听不见的。 端王看苏明德不再反驳,便又高兴的说道:“你也想喝酒是吧。哈哈哈,咱们今晚就不醉不归。” 苏明德:“......”是不是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啊!! . 苏明曦猛地一掌拍向桌子,怒吼:“跟丢了?!你们几十个人跟着一个孩子也能跟丢?你说这话也不惭愧!!” 苏木氏赶紧上前扶住苏明曦,被他一把甩开。 “辞了。” “相公?” “全都辞了。我苏家不养废物!” 那护卫队长一惊,急忙磕头求饶。若是被主人家辞了,他今后就难以在建邺里接到活。 “实在不是我们无用而是我们得罪不起东府城的贵人。明德小公子跑进那贵人的马车里我是看见的,只是、只是我们实在得罪不起!” 苏明曦一听更为暴怒,“你分明见着明德身影却畏于权贵无视僱主安危,你担得起护卫队长的声名?我苏府安危若交由你手,才是真正的危险!” “我、我们也是有苦衷,苏老爷,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若是得罪了那些贵人,有几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藉口!你分明是贪生怕死。我花了银子,僱佣你。你就应该保护住主人的安危!你不敢得罪那贵人,你报上我苏府名声,难道不能令那贵人给予几分薄面?你不过是怕惹事,你这样的护卫,我苏府真用不起!” “苏老爷,咱们坦率人做不来虚伪那套。您苏府的名声要是放在几年前还行,现在哼,抱歉,恐怕没什么用。” “你什么意思?”苏明曦目眦尽裂。 护卫队长站起,看着苏明曦的目光里有嘲讽同情和不屑。 “意思是今非昔比。要是孟氏或是木氏,放上名头还能有用。苏氏,已是落败。苏老爷,我求您别辞退我们那是给您薄面,也怕伤了和气。可现在,不必您辞退我们,我们先辞退您!” 护卫队长气焰颇为嚣张,领着身后一帮跟随者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停下说:“苏老爷,您也别去僱佣护卫了。今日过后,恐怕您苏府是雇不到护卫了。” 苏明曦怒瞪着他,额上有青筋暴起。仍强撑着气势挺直了背。 苏木氏亦是气极,却较为冷静。她冷静的质问:“我苏家请你当护卫已有多年,我们合作多年。便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我们合作多年。你这般狠,翻脸无情不仁不义,失了道义。” “苏夫人,大家是做生意的。生意,利字当头。想来您也明白,我也是哇——” 横空长腿扫来,护卫队长整个人被踢出大厅,头部狠狠磕上石阶。眼一翻白即刻昏了过去,他的手下们一下子着急了。 把那护卫队长扶起来,抬头气势汹汹要打回来,却见苏家大少爷更为狠戾的瞪着他们。瞬时便萎靡起来,底气不足的丢下一句狠话便夹着尾巴跑了。 人走了,苏明曦便撑不住一把倒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呼吸急促,面色痛苦。 苏木氏见状急了,连忙扶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苏秀之也跑过去,面带焦急。 苏明曦抓着苏秀之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去......去找明德。在端王......端王府。” 苏秀之身体一震,“端王府?是建邺传闻里的端王?” 苏明曦点头,他的呼吸顺畅了些。
第66页 苏秀之回想起苏明德那真正的容貌,一下子就不好了。 “苏明德在端王府里?在端王手中?在那个传闻中的好色断袖王爷手里......”他猛地转身飞速投入夜色中,“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会把苏明德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的!” 端王何许人也? 元炟,大魏第一将军,勇猛仗义。大魏第一王爷,俊美风流。 这是苏明德听到的。 性好渔色,喜俊美少年,每每见之必掳入府中数日。违逆人伦,其妻香露公主为和帝亲姐,也就是端王的侄女。 这是建邺关于端王的传闻。 . “你不放我走我就喊救命了。一。二。三!救命啊——” “别这样嘛!你当是发发慈悲救救我,我要是再不掳回去个俊美少年叫阿韶养养眼,她真的会刮掉我的宝贝鬍子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抱着自己的腰眼泪汪汪的样子,苏明德表示完全不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情。 苏明德面无表情,冷漠无情:“那就刮掉好了。反正那么丑。” 端王倒吸口凉气,悲痛欲绝:“鬍子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象徵!” 苏明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端王见状,急忙扒住他,“别这样嘛。你还年轻,过几年留了鬍子你就能体会到当一个男人的成就感。别、别走,反正都到王府门口了,干脆进去看看。管家,赶紧的把王妃叫出来。” 苏明德被拉着走不了,干脆停下来问:“阿韶是谁?” “我娘子。” “她刮你鬍子,你干嘛抓我进去。” 闻言,端王莫名的委屈,高大的身子像个孩子似的缩手缩脚,“阿韶说我丑,伤她眼睛。她说要么让我刮鬍子,要么......带几个俊俏少年让她养眼。怀秋.......” “你还装!还骗我!明明就知道我不是我爹还假装不知道!” 苏明德杏眼圆瞪,可气得不轻。 对着这个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威严的端王他真没法起什么敬畏之心,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释最后才知道他在装疯卖傻。 如此为老不尊,他还客气什么!! 端王耸耸肩,假意咳嗽几声,挺直了高大的身体,立时变得威严不可冒犯。 “明德世侄,本王跟你爹真是知己好友。本王也算是你的世伯,世伯请世侄过府做客并无不妥吧。真的,世侄。本王从不骗人。” 苏明德一双眼眯成细缝,充满了鄙夷。 “这样,你想不想要了解你的父亲?你在我府上住几天,我就告诉你。” 苏明德一听,便心动了。 他思虑了片刻便说道:“好吧。不过,你要帮我告诉万钧一声。” “行。没问题。” 端王应得爽快,丝毫没意识到,万钧他认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和公主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别误会。 第40章 第肆拾章 苏明德正襟危坐,满头冷汗,手中捧着一碗茶不敢喝。身旁坐着...不,跪着一只端王。 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对着对面一脸痴迷的端王王妃说道:“王妃——” “叫我阿韶。” 雍容华贵、高贵美丽的女子轻飘飘的打断他的话,右手支颐笑眯眯的看着他。 “阿...阿韶?” “啊...如此美人温柔轻唤我的名字,真是人间美事!” 阿韶捧着脸颊,一脸梦幻。 苏明德僵硬着脸,手不由自主的抚过自己脸颊,偷偷瞥一眼埋头专心致志跪着的端王,低声问:“王妃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端王模糊小声回答:“不止眼睛,脑袋都有问题。” 那厢,阿韶发出一声轻笑,端王立时绷紧了身体,严正以待的样子。 阿韶轻移莲步,拉起苏明德的手,道:“你便到我招待贵客的院落里休憩吧。此前我已吩咐了人备好热汤酒菜,房里新铺了干净的棉被,点上香料。你进去,定会觉得到了家中一般舒适温暖。” 苏明德颇有些受宠若惊,这般礼遇分明是对待贵客才有的。 “明德,愧不敢当。” “无事。瞧着你这张脸......”阿韶又是一阵痴迷,“除了你,谁都担不上。” 苏明德额上冷汗已出,结结巴巴说道:“呃、那王爷......” 阿韶轻飘飘扫一眼端王,后者回以可怜兮兮的表情。抿唇一笑:“他自有去处。来吧,随我来。” 呃...苏明德瞥一眼端王,这傢伙在阿韶看不见的地方撇嘴挤眼坐着各种搞怪幼稚的表情。 “对了。”阿韶在门口停下来,对端王说道:“你偷喝了阿枝的女儿红,在这里跪着,明儿个上完朝再回来继续跪。” 端王瞪大牛眼,嚷道:“我还没喝!” “犯罪未成,贼心已起。同罪处罚。以及......”阿韶笑得很是灿烂,“嬷嬷,去王爷房里把那坛女儿红搜出来重新找个地儿埋起来。” 端王气鼓鼓的鼓着脸颊,找不出一句话反驳。又是气自己,又是气妻子,但是理亏,于是埋头生闷气。 苏明德眼里带出笑意,感觉这端王与外面传言的很不相似。
第67页 有趣多了。 阿韶瞥一眼快乐的苏明德,那眉宇间的天真活泼和苏怀秋的荏弱忧愁完全不同。这一次,她希望苏明德眉间的天真活泼能保持一生,永远不变。 王府的客房虽然说是客房,但是完全不像是客房。反而华丽精緻得像是主人房子。 角落里摆着的进贡琉璃花瓶,博古架上的古董,墙上的珍贵字画。就连点燃的薰香都是价值千金的奇楠。 苏明德捧着七分饱的肚子坐在软榻上,对面仍然是一脸莫名痴迷盯着他的阿韶。房里是来来去去收拾的下人。 “王爷一开始见我的时候把我误认成我爹,那时他说我爹终于从宫里出来......我爹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阿韶顿了一下,随意挥手示意房里的人下去。直到房间只剩下两人,她才走到一面帘子前道:“你爹是王爷的至交好友,当年他便是在宫里染上了病。回到府里便没了,至今还是王爷的心病。他仿佛还觉得你爹在宫里,一出来就还在,能和他一块饮酒泛舟。” “......是吗?” 那种熟稔认真的神态真不像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过来,调味香送我。” 阿韶拉开帘子,帘子后面的调相工具一应俱全。 苏明德见状心喜,兴奋的走过去,亲昵的抚摸过这些调香工具。头也不抬的问道:“您要什么香?” “你觉得我适合什么你便调什么?” 苏明德惊讶的抬头,却见阿韶躺在贵妃椅上笑意盈盈的回望着他。思索了片刻后,他便点头答应。 一答应便立即着手调香,神态认真。 阿韶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动作和熟悉的谈香眉飞色舞的喜爱,垂下眼睑,香菸朦胧里,余思裊裊。 阿韶是乳名,封号为香露公主,大魏尊贵的嫡长公主,也是光武帝最为宠爱的孩子。 母亲贵为大魏国母。虽不甚受宠,却最得光武帝尊重。故而她是受尽宠爱,被捧在掌心中长大的公主。 就连后来出生的元烈,大魏嫡长皇子也比不得她。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到她十一岁那年。 阿韶仍记得那年,是天顺十一年,是天顺年中最为混乱和动荡的一年。 全部的混乱和动荡只源于她的父皇,大魏的帝王,那奢侈的蠢蠢欲动的爱情。 那年,前朝不少大臣被罢黜、又有不少年轻臣子被提起重用。因此而涌现了不少留名青史的能臣。 那一年,是后宫的灾难。后宫的女人哭声震天,每天也都有女人自杀被抬出去,甚至于她的母亲都险些被废黜大魏国母之位。 那一年,正是苏怀秋被大红花轿、十里红妆抬进宫的时候。 本以女子之身,若是掩去男儿身自宫本也不算祸乱宫闱。前朝大臣以及后宫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更为相信的是帝王的爱,持续不了多久。 谁知后来愈演愈烈,只因一大臣讽谏了苏怀秋,便惹怒光武帝,被罢黜。引起朝堂中许多迂腐老臣的不满,齐齐逼迫赐死苏怀秋。 光武帝震怒,由此引起一场长达半年的腥风血雨。 身为国母,长孙皇后亲自上殿堂,却仿佛是导火索彻底引爆光武帝的怒气。 盛怒之下的光武帝给长孙皇后罗织了一百零八条罪名,要将她废黜。 当年的前朝和后宫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下,而阿韶就是在那样年幼充满对于苏怀秋这个罪魁祸首的仇恨中初见他的。 那时是夏天,满皇城的花都开了个遍。夏花比春花还要多一份热烈的灿烂,而那人就在最为灿烂的夏花丛中忧郁而哀愁。 满园夏花要乱人眼,苏怀秋一人要乱人心。 本是怒气沖沖的阿韶一见,当即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只知痴痴傻傻的看着他。 如此,便落了下风,还谈什么教训。 阿韶支颐目不转睛的盯着苏明德,道:“我同你爹相遇是在一个夏花满皇城的时候,不过我没看上他。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看外表的普通女子。所以我看上的是王爷。” 苏明德手抖了一下,“端王?哎?端王是王爷...你是公主......你们不是叔侄吗??!!” 阿韶翻白眼,翻得雍容华贵。 “世俗之眼。”顿了顿,又说道:“我与王爷没有血缘关系。别瞎想,我是正统皇室血脉。唉,这事情说来话长,长话短说解释不清,就不说太多了。反正呢,当初我看上我现在那口子,要死要活情比金坚非君不嫁。当初闹得是挺疯,后来是你爹出手帮的忙。” “我爹?我爹能帮什么忙?” 他爹平头百姓一个,能在公主和王爷这种大贵族身份面前说上什么话? “他开导我,鼓励我。我才能走过那段灰暗的时期。” 阿韶笑眯眯的,语气很认真,神态却像在哄小孩。 苏明德当然不信,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只能信个三分。拍拍手,执起一个呈水滴状、造型精緻的镂空郁草金香囊。 “您让我调的香——”他将香囊递给阿韶。 阿韶接过,一闻到那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神秘幽香立时一愣,她怔怔的问:“这是什么香?” “郁金香。” “郁金香...为什么调合这种香?”
第68页 “因为觉得和您比较相配。” “为什么会觉得和我......比较相配?” 苏明德看向那个香囊,道:“郁,为芳草,又称百草之英。神秘尊贵、优雅美丽,香气很淡,放在室中,久居香味亦不浓不淡。不为时而变,纤细孤傲,始终保持着最为独特的自我。” ......濯濯女子,清高如郁。阿韶,类君子也。 阿韶从晃神中清醒,说道:“是吗?我很欣喜,也喜欢明德为我调的香。天色晚了,明德好生歇息。” 苏明德怔鄂,奇怪的看着阿韶从容的开门离去。只是,仿佛间见到她忽然晕红的眼眶。 摇摇头,大约是看错了。 阿韶于庭中对月望着手中香囊,思及苏怀秋当年送她的郁金香。她一直用着,后来出嫁的时候丢了,再也找不着。 今夜,倒是辗转间,换了个人,重回到身边。 . 天顺十一年十月,宠妃苏氏长跪帝王殿堂,自觉罪孽深重,请求锁囚深宫重楼永不踏出。 光武帝妥协。 前朝后宫,终风平浪静。 天顺十二年三月,光武帝大兴土木,兴建未央宫。敕封苏氏皇贵妃,同享国母尊荣。 作者有话要说: 取名未央宫呢是因为这里的皇后寝宫叫椒房殿。 而未央出自诗经“夜如何其,夜未央”,形容皇帝勤政。所以这里其实有光武帝的私心,让苏怀秋和他并肩而战的意思。 大概番外会解释到的嘿嘿,不过番外也不知道会不会写。希望到那时热情没退却。 第41章 第肆拾壹章 外边没人,清寂空旷得让人有些寂寞。日光略有些烫,满庭院的夏花开得灿烂。绿油油的树叶泛着油光,大树里面传来夏虫的鸣叫声。 走过九曲回廊,回廊底下是荷花池塘,粉嫩嫩的荷花盛开,荷塘底下锦鲤嬉游。颇为匆忙慌乱的脚步踢踏过来,把锦鲤吓到缩回池塘底。 苏明德脚步匆匆,不忘警惕的四下观望,看看是否有人经过。他的目标是外边院落最靠近墙角的一颗百年老石榴树。 那颗老石榴树很大,枝桠都伸过了墙。鲜艷的石榴花迎着阳光,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球,热烈得仿佛下一刻会发出爆裂的声音。 老石榴树生得沧桑,枝干扭曲,枝桠硕大蜿蜒。最是容易攀爬。 苏明德便是想要借这颗老石榴树爬出王府,他已是在府里呆了两天,每次提出离开就被带偏话题。最后不了了之。 这一次,他是学聪明了。打算不告而别,不过先要找到路偷偷跑了才行。 经过两天的观察,这个时间段是没人经过的。大中午,天太热。端王还在宫中没回来,王妃则是陪着孩子睡午觉。 下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做些手工活,那些需要在室外的活计一般放到较为清凉的时间段工作。 现在府里一片寂静,而且他是假睡骗过了照顾他的丫鬟从窗口跳出来的。 苏明德跑到老石榴树下,抬头目测墙的高度,还好不算太高。墙外就是王府外面,有牛车轱辘远去的声音传来。 利落的捲起袖子,伸出两掌往上面吐几口唾沫,苏明德寻了一块好踏脚的踩上去。很快就蹿到最上面,又小心的依附在那根伸出墙外的枝桠一点点的挪动。 待至探出墙头,却发现无处可落地。向下看那让人眩晕的高度,苏明德才发现在墙下面看时不觉得高,这在上面看才觉得高得愁人。 以往爬上屋顶高树,他是比猴子还熘。可下来......从来都是万钧抱着下来的。 但是,现在万钧不在。 苏明德想离开王府最重要一点还是想念万钧了,他都两天没见着万钧了。他可从未离开万钧这么久过。 脚向下探了几处,都寻不到个能落脚的地方。这里又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前面几步远就是个拐弯。 寻不到个人搭把手,他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苏明德渐渐的不耐烦,狠狠心想直接往墙顶上跳,谁知一个不注意竟滑熘下去。 “啊——” . 苏秀之的耐心快要用尽,要不是顾及着脸面他甚至想直接瘫王府大门口耍流氓。 自苏明德被端王带进王府后他就连夜赶来王府要人,王府上至管家下至看门口的太不要脸。 死不肯承认他们府上有苏明德。 而他也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还抬出他苏府竟然也被拒绝踏进王府一步。 连王府都不让他踏进一步,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无门可进的苏秀之也不放弃任何一个盯梢的机会,两天来尽绕着王府外围不肯走。琢磨着哪儿可偷偷进去。 他也不是没想过闯进去,可打不过护卫。他也想过混进去,可王府守备森严,但是审查出入王府这一关就很是严格。 苏秀之实在无法。 好在昨天让他真寻着个好地方,那就是西南边拐角的角落,一颗老石榴树枝桠伸出来的地方。 而且就他观察,午时正是王府守备最放松的时候。所以他现在就要往从那儿偷偷跑进王府。 刚刚感到那里,他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叫。抬头一看,却见大红色的石榴花之间,明眸皓齿,姝色妍妍,般般入画。 眼中一抹惊慌失措勾得人心荡神驰,姿色天然,竟把夏花风流占尽。
第69页 思绪一片空白,只被这一抹颜色占据。 . 苏明德现在是一脸的空白,方才的惊吓现在早就被不按常理出手的端王弄没了。 眼神稍微倾斜一些,他便可看见一脸怒容恨不得上前咬死面前恶棍的苏秀之。那被眼神凌迟的恶棍正是端王。 方才苏明德从墙上跌落时,苏秀之快速的奔跑过来要接住他。谁知被一直藏在暗处的端王一脚踩在地上。 苏明德被端王接住了,然后恶劣的端王就面对着苏秀之一脸天真的‘恶棍’、‘淫贼’公然调戏他。 苏秀之气疯了,想把他抢回去。 端王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乐趣,见苏秀之这样便抱着他跑了,还是绕了半座建邺城跑的。 苏秀之在后面追得快断气,端王才抱着苏明德停在了秦淮河一艘画舫上。 再之后,就是现在连空气都凝结的画面了。 “尝尝,上好的花雕。” 端王放了一杯酒在苏明德面前。 苏明德回神,瞪着面前的花雕酒半晌才说道:“王妃不是罚您下朝就回府里跪着吗?” 端王咳了几下,说道:“跪完了。” 苏秀之在一旁发出嘲讽的声音。 苏明德说道:“昨晚上不是偷喝了阿枝的女儿红被抓着?” 阿枝是端王和王妃的长女,大名木琼枝。今年八岁,那女儿红也埋了八年。 端王好酒,总惦记着自己长女的那几坛女儿红。 苏秀之又在一旁发出轻蔑的声音。 端王气恼的指着苏秀之道他小人肚量,经不得玩笑。 苏秀之回以态度对人,小人者自无需肚量。 端王怒,苏秀之恼,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刀光剑影。 苏明德扶额。起身退离战圈,走出厢房,来到船舱花厅。却见花厅围了数十个男人正冲着画舫里的鸨母叫嚣。 走近一听,才知道他们口中都在叫着一个人。 眉生姑娘。 苏明德疑惑,随手拉着一个人问:“眉生是谁?他们为什么吵闹着要见她?” 被拉住的正是画舫里的一个龟公,虽看见他带着纱帽不见容貌但秉着不得罪客人的做法如实回答:“眉生姑娘是我们画舫的清倌,十里秦淮的花魁,杜眉生。他们啊,都是千迢迢赶来见眉生姑娘的。也不想想,就他们这般粗鲁行径,眉生姑娘会见他们才怪。” “花魁...杜眉生?” 苏明德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听着并不陌生。 秦淮河对岸的太社,学子口中红颜知己便常拿杜眉生作例子。 “那她在哪儿?” 苏明德甚是好奇,抓着龟公一阵问。他是不知道花魁难以见面,也不知清倌更为清高,轻易不接客。 故而那被抓住的龟公为难的同时也并不觉得奇怪,来这儿的客人都是想要求见眉生姑娘的。他也习惯了如何拒绝并应付较为难缠的公子哥儿。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倨傲的拒绝,那始终没见着面容的小公子便没了身影。 苏明德觉得腰间一阵紧箍,再就是眼前景物飞过的掠过。等到眼前景物俱都明朗并且很明显已经不在画舫时,他头上的纱帽已经被摘下。 腰被一只手不乏温柔的紧抱着,身后是一个熟悉的温热的胸膛。苏明德回头,笑靥。 “万钧。”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 四周是垂绦的柳条,遮天蔽日一般将树下和树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苏明德被抱在万钧的怀中,后者背靠着柳树树干。抬头,不掩惊喜。 “万钧唔?” 薄软而冰凉的唇倾压而下,辗转舔舐。不缓不迫,却紧紧攫住容不得他退却。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让他更为贴近自己的胸膛。 满腔清凉的气息,属于万钧的强势不乏温柔的气息,未曾有强硬手段却牢牢将他困住。 苏明德看着万钧黑亮温柔的双眸,心思着约莫此生离不得他了。 想他不过离了万钧两天,便如此思念。要是往后都见不着万钧,那真是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不由紧紧盯着万钧,捨不得闭眼。却惊讶的发现万钧向来温和无波澜的眼底深处有着惊澜。 万钧一直都很温柔,端方如君子。行事准则亦如君子,他比世家公子还更像世家公子。他行事不缓不急,张弛有度,仿佛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都经过计量极其精确。 所以他总是对的,因为万事都掌握在他的心中。 因此,万钧总是不急不缓、气定神闲的样子。 苏明德几乎没看到过万钧慌神,也没见他发怒过。哪怕在他最为任性的时候提出最为任性的要求,万钧都只是露出无奈但非常明显是宠溺的神态。 可是,现在,万钧眼底有着惊澜,哪怕藏得很深。 但是还是泄露了出来。 苏明德他虽非心窍玲珑之人,只是对于在意的万钧有几分了解。他是明白万钧虽然对他非常包容和宠到几近溺爱,但并没有把真正的情绪表露在他面前过。 他也明白看似温和无害的万钧,其实很深沉。 不过,现在他窥见了万钧泄露出来的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为他而躁动不安的情绪。 苏明德莫名的觉得有一股欢喜从心底涌出来,然后溢满胸口。
第70页 他不怀疑万钧对他的感情,但是当看到万钧泄露出来的心绪,他觉得更为欢欣。 万钧嘆口气,无奈的说道:“你能把眼睛闭上吗?” 苏明德乖巧的看着他,说:“我想看着你。” 万钧一怔,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危险,心潮为苏明德这一刻的诚实而涌动。他深吸一口气,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和他贴近距离的接触,完全不在乎的暴露出此刻灼热的心绪。 右掌轻柔的摩挲着眼前这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万钧说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赤裸裸的欲望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表露出来。 苏明德目光变得更加乖巧,说:“我想你。” 万钧止不住轻笑,沙哑着嗓音问:“每时每刻?” 苏明德想要摇头,不过头被箍住,只好作罢。他说:“不是。” “嗯?”万钧捧起他的脸,吻一个个点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脸颊,从脸颊到耳朵,在耳垂和嘴角处不断流连徘徊。 苏明德环抱住万钧腰部的双手紧张的掐住后者的衣衫,努力忽视不恼人但是瘙痒在心头的吻。 “我有空的时候就想,没空的时候不想。” 万钧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小公子,小公子却只有在有空的时候才想起我。太令人伤心了。” 苏明德因为痒缩了一下肩膀,无辜得理直气壮:“调香的时候,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要专心致志不能有二心。” 万钧的心沉下去,“一天也就这么些事,剩下的不过是石头缝流水一样的时间。” 石头缝隙里的流水是一丝丝的少,也就是说思念的时间少。他本也不想像那些陷入爱情的男女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只是,实在意难平。忍不住说出口后他也不后悔,一双若春水之眼直勾勾的盯着苏明德。 苏明德一颗心都快软化了,赶忙凑上去亲亲他的嘴角安慰:“可是这两天我没有调香,不想说话,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 万钧一瞬间便觉得隔壁太社传来的朗读声如同歌声,画舫里嘈杂的吵闹也不再惹人心烦。热风竟也能驱散炎热,秦淮河上的胭脂变得不再淫靡而是泛着一层旖旎的艷彩。 当然,最最重要的,让他的心情发生如此巨大变化的是怀中的小公子。 “小公子,闭上眼睛...”万钧轻笑,满腔的愉悦由内而外的散发,眼中的暗沉愈发浓郁。“接下来我都会陪在小公子的身边不会走,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但是,现在,就先闭上眼睛好好感受......” 嗓音好像带着催眠的魔力,苏明德不由自主听从,闭上眼睛。方闭上的一瞬,唇便被掠夺。 和一开始的不紧不迫不同,这一个吻带着完全不掩饰的强占,被野兽攫住一样令他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他是属于万钧的。 他被万钧牢牢的锁住,定在他的身形之下动弹不得。 苏明德觉得有点害怕,万钧察觉到他的恐惧将他箍得越紧,但右手开始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只是唇上的侵占不但没有放缓反而更为放肆,强迫一般打开被描摹得红肿的红唇,进入他的口腔里扫荡。 “唔嗯...慢嗯......” 这种时候若是听话那便不是男人了。 万钧是男人,还是个挺纯情的老男人。向来对情欲淡薄,甚至于厌恶的男人。这种男人,对欲望淡薄一旦遇到能让他们无论是身心都想要强烈掠夺的人,就会变得极富侵占性。 万钧无师自通,或者说来自于雄性的本能让他很快就懂得如何用舌头挑逗心爱的伴侣,来让其舒服沉迷。 当他吸吮住苏明德的舌头时,动作开始变得缓慢而轻柔,舔舐包裹探索,亲密无间的滑舔。让苏明德忘却了害怕和窒息感,慢慢的沉迷于其中。 直到万钧一吻完毕,苏明德已是双颊酡红,杏眼星眸迷濛惹人,红唇似染胭脂,嘴角一丝银涎滑落。 整个人既是无助又是柔弱的倚靠在万钧怀中,又有一股别于平日的风情,在青涩里破壳而绽放。 万钧思及此风情由他所浇灌,便叫他暗沉了眸光,喉结贪婪的耸动。 只他明白,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这还是一颗正在成长的花骨朵,没有成熟到可以承受雨露的时候,过早的开放只会毁了他。 就像是一颗外表美丽、闻起来芳香无比的果实,一尝满口青涩。 所以,只能忍耐,为了里外皆华美的果实。 先忍着,忍过去,好好的呵护着、培养着、浇灌着,最后才能收穫最为甜美的果实。 万钧深吸口气,压抑着躁动的欲望,抱着迷迷瞪瞪还没回神的苏明德向后半仰躺在身后的树干,压抑而低沉的嘆一声:“小公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睡眠很垃圾,脑袋很晕,眼睛很困。导致写文时有一些语句不太通畅,所以会有些修改。不过不会影响后面阅读的。 第43章 第肆拾叄章 静静的躺在万钧的怀中,待情潮褪去,苏明德才渐渐的清醒。一回过神来思及青天白日之下亲吻,脸便火辣辣的一阵热气。 纵然有遮天蔽日的柳条遮挡住两人,但是靠近一些还是能够隐约看见里面发生的什么事。
第71页 虽这般羞怯,苏明德还是未松开紧抱着万钧的手。 他鸵鸟心态一般的想着:也许恰好没人看到。即使看到也许都没瞧见他们的脸。 万钧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发,不时低头在他的头顶上轻吻。 外边有不少的吵闹和喧嚣,只是都被柳条遮挡住,形成两个世界一般。一边宁静,一边喧嚣。 突然,外面的吵闹达到了一定高度,仔细一听更像是在打架闹事。 苏明德一动就被万钧压制着,抬头疑问。 万钧俯身轻吻他的嘴角,道:“一些人闹事,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苏明德将信将疑,听着那声音却像是穷书生被嫌贫爱富的富贵者棒打鸳鸯似的。 再仔细听又像是一个富家子弟在教训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癞□□吃天鹅肉的小子,其中还夹杂着女子担忧的惊呼。 “于朝宗,住手!” 这是,苏秀之?! 苏明德赶忙从万钧怀里挣扎开,刚想走出去就被万钧往回拉。 万钧从怀中掏出胭脂盒,打开为他上妆。“还未上妆。” 苏明德心中焦急好奇仍是乖巧的站着,让万钧为他遮挡住他认为有瑕疵的容貌。 “苏兰佩?怎么你也在这里?你...不会也没带银子?不是我说,你们苏家都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还要出来嫖妓,当真是风流。” 一阵闹笑声起,苏秀之四面楚歌。 苏明德皱眉,又是于行峰那个烦人的纨绔子弟。 苏秀之冷言:“于朝宗,我苏家落不落魄不必你来关心。倒是你,堂堂世家公子,纵容膝下恶犬奚落殴打我苏氏子弟,还请给个解释!” “解释就是你们苏家人犯贱,自个儿求着我们于公子打啊——” 一道破空声起,随后一声惨叫。想来是脾气不好的苏秀之教训了一下口出恶言者。 苏秀之不掩厌恶的说道:“周凯,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听说前不久你还被群蛇围攻,看来是恶事做多遭报应了。不收敛收敛,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行峰接话:“苏兰佩,今天这事就是你们苏家理亏。就算闹到整个建邺都知道,受嘲笑的也是你们苏家。” 苏秀之沉默了一会儿,冷笑:“至少我还不信公理俱没!受人毒打污衊者反遭嘲笑。” “苏兰佩,我敬你的仗义,不过要嘲笑你的愚蠢。你以为我为什么打他?因为他拿不出银子见眉生姑娘,便冒名顶替我的名声来见眉生姑娘。谎言戳破当场,便向我恳求。我说要是他能扛得住在座朋友的一拳半脚,我便把得见眉生姑娘的机会让给他。他,同意了。” “满口谎言!” “那你就问他。” 好一阵沉默,只有窸窸窣窣的嘲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苏明德仰起头,满眼疑惑 万钧手指顿住一瞬,说道:“横波潋滟飞仙子,十里秦淮杜眉生。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王公贵族捧着稀世名珍求见杜眉生,可见其身价之高。恐怕是有苏家子弟痴狂杜眉生,囊中羞涩又相思难解,兵行险招,偷偷冒用于朝宗之声名。” 听了万钧的解读,苏明德一瞬间愤怒。 他不信于行峰说的话,却又忍不住猜度那人是谁,一猜度便忍不住愤怒。 若当真有此人,那此人可说是败尽苏家脸面。 堂堂世家贵族子弟,若是为一风尘女子抛弃尊严,辱尽颜面,甘受折辱。便是置世家颜面于不顾,置自己尊荣的姓氏于不顾。 他倒是想看看,此人是谁? 良久,才听到一个强压着疼痛的声音说道:“......大哥,你别管我。于公子,您说的可算数?” 于行峰笑:“算数。” “苏闻之!!!” ‘轰隆’一声如惊雷噼顶。 苏明德当场怔住,始料未及那人竟然是一直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的苏闻之。 苏秀之恨得咬牙切齿,长剑拔出,银光凛冽,“苏闻之,若你此刻认错,随我回家向我苏氏祖宗请罪并发誓从此不再见杜眉生,我便当此事未曾发生过。若你还执迷不悟,便别怪我不客气!” “......若我执迷不悟,大哥当如何?” “我便当场杀了你,以清门楣!” “大哥若是下得去手便杀,若是今日杀不了,便别阻我见眉生。” “你!!!” 苏秀之明显暴怒,苏明德担心他气得失去理智当真杀了苏闻之,恰好此时万钧上完了妆便急急忙忙拨开柳条帘幕。 恰见苏秀之举着长剑横眉怒目,杀气四溢,向着前面站着的身形单薄的苏闻之杀过去。 苏明德惊呼:“住手——” “住手!” 忽然一道鹅黄色身影飞速的挡在苏闻之的身前,苏秀之一惊,连忙将手中长剑转弯,奈何他是真存了杀心,那剑的沖势一时收不住。 眼前下一刻便要血溅当场,万钧出手迅疾摘下柳叶射过去,一瞬便将长剑打偏,钉在甲板上。 同时,万钧抱起苏明德凌波踏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飞向甲板。 苏明德跳下甲板,先是狠狠瞪了一眼于行峰,得来后者不甘示弱的大白眼之后走到互相拥抱深情不已的两人身边。
第72页 板着脸,说:“苏闻之,你可真有能耐!” 苏闻之抱着怀中丽人不肯撒手,神色间带了些请求:“小叔叔......” 苏明德狠狠的皱眉,转而看向他怀中人:“想必你就是眉生姑娘。” 杜眉生从苏闻之怀中站起,缓缓放下挡住脸的两只水袖,露出国色天香的容貌。 甲板上众人一见呼吸一窒,而后便是灼热的视线笼罩 。 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于行峰也忍不住贊一句:“果真国色天香!” 万钧匆忙瞥一眼便顿住,目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杜眉生盈盈一拜,婉转莺啼似的嗓音:“小女子正是杜眉生。” “眉生姑娘,我是江离的小叔叔。他还年轻,不懂事。给您添麻烦,我这厢代为道歉。” 杜眉生忽地美目莹润水光,启唇欲语。 苏明德不给她机会,转身对着于行峰笑道:“于朝宗,你我赌约还在,你可要想好如何赔礼道歉。” 于行峰甩袖冷笑:“你当真以为自己赢得了?” “你也听到前两次品香大会里我的表现,也应该知道我的赢面很大。话说,你要是再不採取什么措施,到时候就真的里外面子都输掉了。” “行了苏明德,说大话也不怕笑掉大牙。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比赛,我看你能赢得了来自天下的调香师!” 言罢,于行峰甩袖离开。 苏明德叫住他,“于朝宗,你我恩怨还望莫涉及家族之事。” 闻言,于行峰瞄了一眼呆愣的苏闻之,不屑:“他既然扛住了我朋友的拳脚,那我就替他买下眉生姑娘一晚。还望他好好享受。哼,你也放心。少年斗事,我还不至于涉及家族颜面。” 于行峰是讨人厌,但他是世家公子,接受的世家教育。品行上绝对信得过,但是—— “那么,希望你的朋友们和你一样,至少还有品行信得过。” 苏明德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周凯意有所指。 于行峰说:“伶牙俐齿得让人讨厌。我于朝宗的朋友,不会言而无信。” “明德谢过——” “嗤!” 于行峰嗤笑着打断他的话,高傲的离开。苏明德微笑着目送他上了另一条画舫离开,然后回身。 “苏闻之,要么自己回府里要么我命人把你打晕了扛回去。苏秀之,凭你之能,应该能让瞒住这件事,不让堂兄和堂嫂知道。以及,将苏闻之关进太社也好、香堂也好、家族的学堂也好,总之让他没有时间来出来风花雪月。” “你疯了,那么轻易饶了——” “小叔叔……” 苏明德低吼:“还嫌不够丢脸?!” 苏秀之和苏闻之一时震住,惊呆了似的瞪着苏明德。 苏明德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冷漠,铮亮的双眼因为愤怒而熠熠生辉。因为上了妆之后掩去让人沉迷着魔的美貌而形成一股特别的气势。 这股气势,名为威严。 虽然淡淡的,只是环绕在周身让人初见有些震撼但并不震慑人的威严。 苏秀之和苏闻之被震撼住,更多的是因为此时的苏明德和平时给他们的印象完全相反。 苏明德冷冷扫一眼二人,掀起上唇:“苏秀之,别跟个不依不饶的泼妇一样。苏闻之,你也别跟个二八怀愁的少女似的。两个人统统回去,不准反驳不准说话!” “万钧,看着他们。谁敢反抗,直接噼晕了!” 而后又转头对着杜眉生说道:“眉生姑娘,我代江离替您赔个不是。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说完,利落的一个转身:“万钧,走了。” 完全不给别人反应过来的机会,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万钧一点点的收回从刚才就开始的惊讶,望着苏明德离去的背影,唇角的笑一点点的扩大。 似乎这一刻的苏明德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调香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德呢,是一个被宠爱着长大的世家公子,有他属于世家的骄傲。当世家颜面遭损时,就会变化去维护。 并且他是个天才调香师,本来更应该有骄傲。只不过是被压制着,所以后面当遭遇的事情多了起来,他就会一点点培养起自己的威严。 以及,其实现在的明德没有遭遇过风雨,所以并没有真正的成长。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小公子,您不回府里?” 掩面闷着声音回答:“不回。” “那...不带兰佩公子和江离公子回府?” “......不带。” “小公子要出尔反尔?” ‘咻’的一声站起,狠狠瞪着调笑他的万钧,色厉内荏的警告:“够了没有?不准在嘲笑我。我只是气糊涂了。” 万钧忍笑,“对。您只是气糊涂了,所以命令安排错了。” 苏明德双手紧扯着衣襟,颇为狰狞:“不准再提那四个字!” 万钧摊手,意有所指的说道:“不提那四个字。但是,要让他们留在这儿?” 苏明德越过万钧,看向不远处的苏秀之和苏闻之。一个变得跟猴子一样狗憎人厌兴奋的到处乱蹿,一个蹲在门槛处悲春伤秋。
第73页 扶额,实在是太头痛。 “他们又不肯走,离开苏家就无处容身。” 本来是想将他们都带回苏府,至少最重要的是将苏闻之禁锢在府中,别让他出去再丢苏家的颜面。 可惜他错估了形势,单他们几人,万钧不能离开他。苏秀之正沉浸在离家出走、海阔凭鱼跃的兴奋中,怎么也不肯回苏府自投罗网。 至于苏闻之,他们是可以将他噼晕运回苏府,但他们没有谁能随时随地看住他以保证他不逃跑。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把两个人都带回了疯子和尚的小木屋中。 万钧捡起一根树枝突然的甩飞出去,正好打中抓住一条银脚带绕环打结玩得开心的苏闻之。 甩甩衣袖,笑着说道:“你就不怕疯子和尚发疯把你也赶走?” 闻言,苏明德皱缩着脸道:“你说我把他们藏起来......藏一个月不让疯子和尚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万钧笑而不语。 良久,苏明德垮下肩膀,“好吧我知道了。” 万钧把苏明德拉到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问:“你不同意江离公子和眉生姑娘在一起?” “当然不同意!他们根本就没有可能!” “眉生姑娘人长得好看又有才情,而且品行高洁——” 苏明德打断他:“但她是官妓,苏府不能迎进此类女子。” “纵然为妾?” “不能!” 万钧深深的看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着他。 苏明德解释:“就算眉生姑娘再如何好,就算她是卖艺不卖身,只要她顶着那一层身份,她就绝对不能踏进苏家一步!哪怕没名没分也不行,因为苏家是调香世家。” 若是平常的世家贵族将那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迎进府中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但调香世家不能。 调香世家必须保持有高洁不容玷污的高贵和骄傲,他们哪怕娶进一位无才农女做当家主母也不能要一个□□入府为妾。 万钧嘲笑似的低喃:“调香世家……”抬眸,放开他转身:“疯子和尚回来了,我去劝劝他。” 那边疯子和尚回来了,正好看见苏秀之踹翻了他晒的香料气得追杀他。 望着万钧高大却有些萧瑟的背影,苏明德莫名的觉得有点揪心,“万钧!” 万钧顿住,没回身。 苏明德张口好几次,每次话到了喉咙口却又被堵住似的说不出来。 “唉......”淡淡的嘆气声传来,揪住苏明德的心,扯得他喉咙发酸。“小公子,我也是罪奴。” 瞳孔猛地紧缩,心口好似被巨手紧紧拽住一般,快要窒息。半晌,苏明德才仿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可是、可是,眉生姑娘不爱苏闻之啊……” . 经过好一番丧权辱国的签约条件,苏秀之和苏闻之总算是得疯子和尚同意,留在瓦官寺后山的这栋小木屋中。 但麻烦的是万钧和苏明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中,虽然万钧还总是很温柔的每天叫醒苏明德,伺候他洗脸更衣吃饭照顾一天日常又伺候他洗澡更衣哄入睡。 但是除此之外,他没再跟苏明德说过别的任何一句话。 尽管苏明德委曲求全放下身段去哄万钧,不过后来反而被激怒也变成了除了日常必要要求外一句话也不说。 一开始疯子和尚和苏秀之看得还是津津有味的,就连苏闻之从逃跑无门转而对他们的冷战喜闻乐见。 但是后来他们为自己的冷漠付出了代价,因为万钧温柔的笑眯眯的宣布以后只做苏明德的饭菜。 在经过差点烧毁小木屋还饿了一整天的痛苦折磨之下,三个人选择日夜祈求两人和好。 这一日,苏秀之从外面跑回来,直接把木撞开。 小木屋里的三个人齐齐看过去,一见是他,全都不感兴趣的转回去。 苏秀之咋咋呼呼的大喊道:“你们知道现在建邺里的大事件是什么吗?” 没人理他。 苏明德闷头吃饭,万钧坐在他的身边给他夹菜,被躲过去之后没像以前一样劝告而是放弃。 疯子和尚拿着梳子梳理又乱了的鬍子,自从苏明德和万钧冷战之后就没帮他整理鬍子了。 苏闻之倒是瞟了一眼他那傻大哥,之后继续看着一支玉簪发呆。 苏秀之讪讪的,抓住苏明德就说道:“苏明德,你不想知道?这事情可跟你有关。” 苏明德抬眸瞟一眼,“哦。” 苏秀之抓着剑穗乱扯,咬牙:“你真不感兴趣?你可别后悔,这事儿可跟你接下来参加的丙级上品斗香大会有关。” 苏明德顿住,终于理会他了。 他最近被各种烦愁之事闹得头疼,一是万钧与他闹脾气,二便是这丙级上品斗香大会之事。 虽然能保证中品晋级,但是没人举荐担保他进入丙级上品斗香大会,他照样没办法参加。 他近几年来都在太社学习,建邺一定阶级的人都知道他被禁止调香,所以相信他会调香并且举荐他的人一个也没有。 唯一能举荐他的就是苏明曦。 夺得斗香大会魁首是每一个调香师的梦想,它能带给调香师最大的荣耀,相应的需要的考核也非常严谨。
第74页 因为一个调香师他需要调出各类香料,其中就有与人性命攸关的药香。 若是不慎或是心不正者,调出害人的药香便是罪过。 再者,顶级调香师负责的是王公贵族甚至于皇宫内各位贵人的香料要求,药香、体香、薰香抑或祭天宴宾的鬯酒香料。 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事。而且会同时牵连到参与祭天一系列流程大大小小的官员。 所以调香师的考核严谨至此,甚至必须要有德高望重者举荐便是这个原因。 “你知道你在丙级中品时调合的‘帝王香’一经开封便轰动了整个建邺调香阶级的了吗?而且现在大部分大贵族都声闻你的名声,纷纷遣人打听。他们都打算先一步得到你。” 大魏香料普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使用香料就如同吃饭一样寻常。故而贩卖香料的商铺多如牛毛。 贩卖香料的商铺被三股势力所垄断,一为调香世家世袭商铺,一为大贵族旗下创办,一为外藩民族。 最末者势力最弱,前二者因为调香世家本来有固定的人才和基础最为雄厚,后者由于香料中的暴利而投入极大资金、利用本身权利吸取人才而逐渐壮大。 苏明德初初听到‘帝王香’微怔,而后才想起那是半个月前中品赛上调合而成的属于他自己的香料。 “堂兄也知道了?” “爹肯定知道。不过爹顽固得很,谁都知道他不同意你习调香之道。所以现在建邺里那些贵族和调香世家都抢先要得到你。” 疯子和尚听得直皱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牛皮吹大了当心撑破肚子。” 苏秀之不悦:“谁吹牛皮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疯子和尚冷哼:“先不说明德被禁止调香人尽皆知的事情,单说那味‘帝王香’,虽然令人惊艷,却不是什么旷世奇作。引起一小方轰动尚可理解,要说被贵族和世家抢着要就太夸张。” 苏秀之惊疑不定的看着疯子和尚,那眼神目光,仿佛看到一头牛会说话了似的。 “疯子,想不到你不疯嘛。思路还挺清晰,挺聪明的。要是普通人,确实是这样,但是如果苏明德同时被端王、荣国公、孟氏家主举荐参加丙级上品斗香大会呢?” 什么?! 众人纷纷抬头,惊讶的看着苏秀之。 若说单是被端王和荣国公这样的大贵族举荐还能说他不过是入了他们的眼,但是被建邺数一数二的调香世家孟家所举荐,那就等同于连顶级调香大师也非常认可苏明德的调香天分。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个调相天才无主,那么势必惹来诸方注目争夺! 作者有话要说: 鬯(插ng)酒:以郁金和黑黍酿造的香酒(郁金是一种芳香草本植物,属姜科姜黄属植物,黑黍是当时的一种珍贵谷物),香气浓郁,品格贵重。鬯不仅用于社交宴饮,更用于祭祀丧葬。鬯酒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祭品之一,西周还设有“郁人”和“鬯人”,专职用鬯之事。 调香是个大类,调酒属于其中一类,调合鬯酒也属于调香。 ps:我发现自己写耍流氓的写得特带劲!哦,我说的是写另一篇新文,比较耍流氓,存稿中…… 第45章 第肆拾伍章 苏闻之目瞪口呆喃喃自语:“你这下子可算是真正名扬建邺了。” 苏明德一怔,反射性看向万钧。后者面无波澜,淡定的继续吃饭。 苏明德黯然垂下脑袋,却没有发觉在万钧的脚下,地板一瞬间皴裂如蛛网。 疯子和尚隐晦的扫过周遭几人,放下碗筷,丝毫没有了心情吃饭。推开椅子起身:“山野採药去了。” 苏秀之看看苏明德,又看看万钧,最后决定搭话疯子和尚:“疯子和尚哎哟!你打我干嘛?” 疯子和尚横了他一眼:“无礼无状!” 苏秀之瞪眼,捏着剑穗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疯子老头计较。末了,皮笑肉不笑:“好好,我无礼。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是苏明德的师父,你教的徒弟出名了难道你不开心?不该庆祝?” “名利门前是非多。让开。”疯子和尚背上药篓,让挡道的苏秀之让开后又继续说道:“谁像你一样,贪图名利。俗人!” 苏秀之目送疯子和尚远走,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回身问苏明德:“你怎么忍受他五年的?” 他来这小木屋才住了半月就被打击得怀疑自己也许不该出生。苏闻之倒还好,除了时不时犯相思,还算乖巧。没被疯子和尚抓着臭骂打击。 苏明德说:“别挑刺。人家愿意收留你你就该感恩戴德。” 苏秀之悻悻的摸摸鼻子,继而又说道:“同时被三位大人物举荐,你不高兴?” “高兴是高兴……但是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闻言,苏秀之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手不自然的摸过胸口,然后很快的就放下来。“有什么不真实的?” “主要是……我跟他们都不熟。端王和荣国公还能解释,但是孟氏家主我完全不认识啊。”前两个人还算有过接触,但是孟氏家主却是毫无瓜葛。 苏秀之眼神转了几圈,悄悄踱步到他的身边,说:“管你认不认识……呃,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举荐你就是欣赏你的才华,肯定你的能力。在将来你赢得魁首,多的是你不认识的人抢着递上拜帖求你认识。”
第75页 苏明德瞥了一眼万钧,后者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吃饭,气恼的戳着碗里的饭粒。闷声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是孟氏家主身份不比堂兄差,而且身后代表着孟氏调香世家,却来捧我这个可以说是敌人的调香师,怎么想都——” “能有什么奇怪的?反正他捧你就捧你,你又不一定要回报他。” 苏明德顿了一下,缓缓的回头盯着他,目光清亮,仿佛什么秘密在这种目光之下也变得透明。 他缓缓的说道:“苏秀之,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苏秀之像尾巴被踩着的猫似的跳起,“没有!!” “知恩图报一向是你的侠之准则。刚刚……你居然游说我利用别人的恩情而不回报……说吧,你干了什么?” 苏秀之目光犹疑,四下飘着,尴尬的笑着:“那个…我就是想……要是你夺得魁首,彻底名扬建邺奠定你调香大师的地位,爹也许就会同意并且接纳你调香了。就、就算爹不愿,族老们也会同意的。” “……然后你就可以彻底的把锅甩给我,然后自己逍遥去了?” 被戳穿了心事,苏秀之尴尬而讨好的笑着。 “于是你接受了那些举荐书函……好吧,你接受了哪一家的?拿出来。” 苏秀之继续尴尬而讨好的笑着,摸了摸剑穗,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烫金红本书函。 苏明德接过,打开:“荣国公?还好,荣国公品行高洁惜才,信得过。” 很快,眼前又出现一本烫金红本书函,抽了抽嘴角,接过打开:“孟氏家主…调香世家,品行应也信得过。” 蓦然,眼前又出现一本书函,苏明德这下是连额角也抽筋了。 “端王你也接?你不是信坊间传言,防着端王如防猛虎么?你不是跟他很不对盘么?你怎么还接了他的举荐书函?” “不是他给的,是王妃给的。王妃太热情,我、我盛情难却。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惹女子伤心?” 苏明德瞪着理直气壮的苏秀之,无语。半晌,忍无可忍:“万钧,弄他!” 万钧听令,弄死苏秀之。 苏秀之逃窜,鸡飞狗跳,一派热闹也狼藉。 苏明德在旁指手画脚,誓要弄死苏秀之。 唯独苏闻之垂头盯着怀中玉簪,看似发呆,目光却深沉难解。 .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迎来丙级上品斗香大会的日子。 最后一次的丙级斗香大会是直通往乙级斗香大会的通道,也是每一个学习调香真正被认可成为调香师的机会。 这次的斗香题目只会当场开放,不会给予时间准备。但是难度是结合了初品和中品的难度。 入场,需要举荐书函和当时发放的参赛木牌。 今日,便是参赛的日子。 苏明德早早的醒来,伸开手臂让万钧给他穿衣系腰带配玉饰等。抬头看着万钧凝神专注的给他戴上一块翡翠的俊美脸庞,抿了抿唇,道:“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万钧繫着翡翠的手顿了一下,拿起一块木梳梳起苏明德黝黑如上等乌墨的发,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我怎么敢生小公子的气?” 苏明德一下子便觉得委屈了。 万钧生了他差不多一个月的气,期间他多次示好都没用。其实他也明白只要他说一句同意苏闻之和杜眉生在一块哪怕他的同意并没有什么用。 但是他有他的坚持,有些该坚持的就绝对不能妥协。一旦妥协,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是,万钧并不能理解他的坚持。 苏明德右手握着左手手腕的纱布,那里有一道划痕,是昨天踩山野间的山茶花的时候划伤的。 前些日子,他问苏秀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代表道歉的,苏秀之不知道。倒是苏闻之说了,山茶花代表着深深的歉意。 他就到处寻找有山茶花的地方,总算是在昨天找到了。 把花踩过来给万钧,却被他看到自己受伤导致冰冻着脸散发了一整晚恐怖的气息。 不过在他可怜兮兮扯着他衣袖解释隐晦的道歉时,万钧明明是软化了的。 结果今天一大早的还是很冷漠的样子…… 万钧绑好了小公子的头发,却瞥见他委屈的神色。顿时就心软了。 其实他不是气小公子,他气的是自己。因为一时的赌气,却让小公子受伤了。 这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俯下身,贴在小公子的耳边:“我真的没有生小公子的气,所以,别难过了。”顿了顿,又说道:“你难过,我也不好受。” 苏明德眼神儿一下子就噔噔发亮,盯着万钧捨不得移开。 万钧那颗坚冰似的心,软化得全成了滚烫的流水,骨碌碌的往心口冒出,汇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我去给你拿举荐书函。” 苏明德点点头,却是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万钧受不了似的深吸口气,猛地转身将人拉怀里狠狠地吻下去。直把人吻得晕头转向,喘不过气来,才压抑着自己恶狠狠的说道:“小公子啊,你快些长大吧!” 苏明德还在晕头转向中,醒不过来。
第76页 缓过身体里的冲动,万钧才松开他,拿出存放着举荐书函的木盒子。 “打开选一封吧。选你认可的。” 苏明德犹疑着,选择了谁的那封举荐书函,就代表着被认同到哪一份势力中。这些,倒真是有些难以抉择。 深呼吸口气,最后下定决心择定那个选择。坚定的打开盒子,却在开封的那一剎那瞠目结舌—— “万钧,举荐书函全被烧了……” 第46章 第肆拾陆章 木盒里原本放着的三封举荐书函只剩下一堆灰烬,苏明德震惊骇然:“谁烧的?” 万钧冷然的看着木盒子里的灰烬,猛地合上,仔细观察了木盒上一些细微的痕迹,说道:“这些痕迹还很新,应该是这两天弄的。观测手法生涩,想是没什么经验。” 苏明德咬着唇,目光铮亮,如一团愤怒燃烧的火焰。 “我去问一下他们,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小木屋附近。” 言罢,他便转身跑出去。 万钧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恐怕焚毁举荐书函的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小木屋里的人。小公子怕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想。 万钧一踏出房间,便看见苏秀之背对着大门扬着长剑怒骂苏闻之。再看疯子和尚一脸惊诧痛心无奈,而苏明德则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脚步停在身侧,苏明德心中一动,抬头,无助而茫然的看着万钧:“苏闻之跑了。昨天我们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今天,他跑了。” 万钧轻嘆一口气,压着他的头往怀里带,无言的安慰。 苏明德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伤心,更多的是茫然和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苏闻之要这么做?报复他阻断他和杜眉生在一起的事吗?可他们是亲人,连古带肉的亲人。 苏闻之这种做法不再是像以前小打小闹,而是一种接近于背叛的性质。 “行了!吵吵嚷嚷够了没有?”疯子和尚捂着耳朵呵斥骂得爽快的苏秀之,“与其在这里吵吵嚷嚷,不如想想看怎么再得到一份举荐书函!” 苏秀之被呵斥,不像之前反驳,而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疯子和尚,在看看失意的苏明德,垂下肩膀,垂头丧气的说道:“都怪我没看好江离。” 这一刻,他倒是没连名带姓的叫苏闻之。而是用一种兄长叫弟弟的称呼叫他的字,却更显得灰心失意。 说起来,对于苏闻之的背叛,真正难过的该是苏秀之。 因为,说到底,苏闻之是他苏秀之的亲弟弟。 他踌躇的说道:“要不……我再去跟他们要一份举荐书函?”言罢,竟就冲动的要走。 疯子和尚大吼喝住他:“回来!不能去!” 苏秀之顿住不解。 万钧冷静的解释:“举荐书函他们已经给了,再去要一份你置他们的威严颜面于何地?说是被烧了谁会信?” 苏秀之哑口无言。 “小公子,你现在便去品香楼。举荐书函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到那儿等我。” 苏明德抬头,却见万钧眼中的温暖和坚定。不由自主就信了他,“好。我信你。”转头对着苏秀之和疯子和尚说道:“我们走吧。” 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万钧。 苏秀之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场便答应。谁料疯子和尚却摇头道不去。 问他原因,仅仅是得到‘倦了便不去’的回答。随后,疯子和尚又摆摆手道:“你们去吧。去吧。晚了就赶不上时辰了。” 苏明德和苏秀之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先赶去品香楼等待万钧。当他们离开后,万钧看向凝望着松林的疯子和尚。 “昨天你并不是一整天都出去採药了。后来是提早回来了吧。要不然今早不会这么精神。” 疯子和尚不置一词。 万钧边走出去便说道:“小公子是真的喜爱调香,别阻拦他。” 疯子和尚一阵苦涩,在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松林中听了好一阵的风声才嘆气。 万钧说得没错,他是在中午的时候回来了。恰好就看见苏闻之焚毁那些举荐书函,只是他没有出来制止。 也许私心里他是真的不愿意苏明德太多涉及香道。 . 苏明德和苏秀之赶到了品香楼,苦于没有举荐书函无法进去参赛。又眼看时间快要到了还没见万钧身影,当下真是急得嘴巴快要长泡了。 偏偏屋漏逢连夜雨,杵在大门口的两人引来了不少人注目同时惹来本就打算看他们笑话的于行峰等人。 于行峰打着扇子围着苏明德边转边啧啧声嘆响,那故意揶揄嘲笑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怎么?没有举荐书函进不去?哎呦呦,这都进不去还谈什么斗香魁首?不若你现在同我好生道歉,哄得我高兴我便不追究赌约的事。如何?” 闻言,苏明德眼神立时晦暗下来,“原来是你做的!” 于行峰笑得更加得意,“不然你以为是谁?不过说回来,难得你们苏家出了个痴情种。” 苏明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问:“你用杜眉生引诱了苏闻之?” 于行峰耸肩,道:“我不过是说会替他把眉生姑娘赎出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点犹豫也没有哦。”
第77页 “你行这种卑鄙下流的招数不觉得羞愧?” 于行峰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看着苏明德又是笑又是摇头,行迹之间看低了他不少。 “兵不厌诈而已。” “堂堂秦国公嫡长子却使这些腌臜手段,让人不齿!” 于行峰猛地就冷下脸来说道:“那么你当初隐而不宣,利用传言道你不识调香之道引我入套这事呢?我不过是以其人之身坏之其人之道。” 苏明德被噎住,说到底这事他也做得不厚道。 于行峰高声说:“江离兄,躲着干什么?不若出来见见他们?” 苏闻之狼狈的被推搡出来,面对苏明德和苏秀之不敢看他们,只顾埋头盯着地面。 苏秀之一见苏闻之,怒恨一时涌上心头,‘铮’的一下就拔出长剑杀向他:“苏闻之,你还敢出现?今日我便替爹娘清理门户!” 一时间,苏闻之躲闪狼狈至极。 于行峰一行人看笑话似的捧腹大笑,丝毫没有出手制止的打算。 他们二人兄弟阋墙的行径叫周遭人看尽了笑话,恐怕今日之后便要传遍建邺。 苏明德眼疾手快的抓住苏秀之,大喝:“别闹笑话!!” 苏秀之怒红了眼,喘着粗气瞪着崴脚倒地狼狈不堪的苏闻之。再抬头看四周嘲笑的眼神,一瞬间涨红了脸,羞愧恼恨尽皆有之。 他愤愤然的甩下长剑,挣开苏明德,跑到一直很冷漠的管理人员面前放低姿态的说道:“你方才听见了没有?我的小叔叔本来是有举荐书函的,只是被小人焚烧掉。你能不能通融一些,放他进去。” 苏明德当场震惊,久久不能言。一向傲慢的苏秀之为了他去求人? 那管理人员只是冷漠的回答只有见到举荐书函才能放行,其余一概不理睬。 “小叔叔他有三封举荐书函,是荣国公、端王、孟氏家主。你知道他们吗?声名显赫!小叔叔很有调香天分,是个调香天才。你让他进去——” “如有举荐书函,请拿出来!” 苏秀之暴怒:“今天你不放行,我便硬闯!” 眼见事态闹得快要不可开交之时,苏明德急忙上前拦住他。 “没关系,不要生气。你冷静一下,我相信万钧。他说能拿到举荐书函就一定能拿到。我相信他。” 苏秀之抓着脑袋,满眼焦急:“可是时间快到了。” 苏明德看向点在一盘的盘香,大约只剩下一截手指节长。他抿紧唇,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万钧!” 于行峰愣了一下,随即讽笑。 苏闻之埋头捂耳,满眼绝望。初时一眼钟情,此后无路可退。 “小明德——小明德?” 由远及近熟悉的叫唤,令苏明德猛地转身,一眼就看见精神矍铄的秦国公夫人脚底生风的走过来。 身后紧紧跟着万钧和一脸担忧的简嬷嬷。 苏明德和万钧一眼对上,后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一下子便将他所有的担忧害怕驱散。 “长孙姑姑。” 此时此刻精神最受打击的莫过于于行峰,他期期艾艾的走到秦国公夫人的身后,对着她低声的说道:“祖母……” 正上下摸着苏明德嘘寒问暖的秦国公夫人一僵,猛地跳起一巴掌往于行峰头上盖:“你大了翅膀硬了敢欺负人了是吧?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一向威风凛凛的于行峰这时候就是个孙子,乖乖受着祖母的教训。 要说他于行峰平生最敬重最害怕的人就是他的祖母秦国公夫人,所以这时哪怕当着众人面被训他也要受着。 万钧上前提醒:“国公夫人,时辰快要过了。” 教训孙子正酣畅淋漓的秦国公夫人恍然大悟,整整衣襟雍容华贵的让简嬷嬷递上一封举荐书函。 那管理人员一见书函便同意放行,当苏明德跨进赛区时,恰好盘香燃完。 第47章 第肆拾柒章 苏明德匆匆忙忙的赶进去,就在踏进赛区时横空伸出一只手将他扯到一边。待回神,却发现是孟照临。 “流琯姐姐。” 孟照临扑哧一声笑了,食指轻轻的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怪:“嘴巴真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等了那么久。” 苏明德不好意思的笑笑:“出了些事来迟了。” 孟照临神色莫测的看他,半晌说道:“也许你不来更好。” “什么?” “你就非要参加斗香大会吗?凭你的天赋和荣国公等人的赏识,未来定是一片光明。何必还要参加斗香大会?如果夺得魁首,你的身价会水涨船高,但木秀于林并非好事。” “因为我想被认同,光明正大的学习调香之道。” 他不被允许习调香之道,不被认可。就算在前两场斗香中出类拔萃,但更多人是以嘲笑的态度对待。 如果夺得斗香大会魁首,势必不会再有人嘲弄他、否决他。他想向所有人证明,他有资格调香! 孟照临深深的看着他,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猛然转身,“你……好自为之。” 苏明德挠挠后脑勺,不明所以。追上孟照临调皮的笑问:“我之前收到孟氏家主的举荐书函,和你有关系吗?”
第78页 孟照临目光闪了闪,说:“我是孟氏的大小姐。” “那孟氏家主?” “我爹。” 苏明德心里挺感激的,正待再说什么。孟照临打断他,笑着说到参赛区了。 他看着孟照临温柔的笑,莫名觉得自己被疏远了。摇摇头,他本来就与孟照临不太熟,说疏远不过是自以为是。 刚站定在自己的赛区,便听见评委台上传来响亮的铜锣声。上面一童子取出一道锦帛唱道:丙级上品斗香题目,修制飞樟。 丙级上品斗香的题目不像前两场随意抽取,而是统一由评委决定,统一制作。 五十个人考同一道题目,竞争更为激烈。并且最后只通过十人。 这就如同科举考试,上千百学子考同一道试题,再从中选出最佳者,困难增大,压力也增大。 苏明德上前拿起香樟木,下意识的看向孟照临。恰好她也看向他,客气的对他笑了笑便熟练的开始动手。 只见孟照临手时而快如幻影,时而慢若不动,手中的香樟很快便褪去脏污,露出光滑的纹路。 空气中隐隐有清凉辛辣的味道,是她手中的香樟散发出来的味道。 苏明德暗自心惊,料不到孟照临手法竟如此熟练,没有浸淫个十几年怕是做不来。没见着赛区内仅有她一人先修制出香樟气味? 之前两场比赛中她泯于众人,平凡中庸,现在想来是藏拙。 看她熟练的手法、泰然的态度,除非在天分上剑走偏锋,否则他夺不了上品魁首。 苏明德收敛了近来骄傲的态度,拿起手中的香樟,从脑海里调出关于修制飞樟的所有知识。 修制飞樟主香是樟脑,而香樟就是修制樟脑的主要香木。 香樟,质重而硬,味清凉,有辛辣感,性温。 脑海里不断闪着关于香樟的知识点,苏明德手下没有停顿,快速的放置柴火,将香樟切成小块放入锅中煮,使味道更为纯正。 他这厢用煮香樟的方式制作樟脑,那厢孟照临则是用水飞的方式制作樟脑。 只见她将香樟木切成极细的小块,放入水中研磨。 因为在研磨的过程中香末飞入水中,因而称为水飞。 这种研磨的好处就是最终制作出来的樟脑香极为细腻,和苏明德煮香樟木去除异味,使樟脑味道更为纯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二人两耳不闻外事,专心致志手中香木的修制。全不察旁侧人看得目瞪口呆,因他们那样熟练快速的修制手法,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一个女子,怎不叫他们惊讶? 倒是评委台上的评委一个个交头接耳,看着赛区里的场景不时点评几句。 另一边万钧和苏秀之跟着秦国公夫人一踏进楼里,便遇见亲弟荣国公长孙无咎。索性都选了个房间坐一块。 万钧眼带柔光的看着底下赛区的小公子,突然苏明德像是心神感应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傻兮兮的笑了。 明知道小公子看不到他,还是回了一个笑。 他们这番动作隐秘,但架不住长孙无咎一直观察着苏明德。看到他们那般明显是情深的模样,长孙无咎默然,垂眸掩去眼底一瞬而起的狂澜。 苏明德倒出修制完成的樟脑,将之烘培干放在盘子里等待晾凉。等待的同时看向先他一步修制完成的孟照临。 樟脑修制完成后就是修制飞樟的步骤,只见孟照临取出相等分量的樟脑、石灰,将之混合研磨成粉末。 搅匀之后装进铫子贮藏,这种铫子必须选择未沾过油的,避免破坏飞樟的修制。 她又拿起瓷盘将铫子口盖好,四周缺口处全用纸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气。然后将封好的铫子放到灶台上,用木炭旺火加热灼烧。 此时,苏明德的樟脑已晾凉,他不敢耽搁,即刻取一两樟脑放入两只杯盏中扣合起来,用湿纸将缝隙糊严实,分别用文火武火各烤制半个时辰。 在烤制的时候,他没有闲下来,而是再取樟脑,研细、筛过、切细、拌匀,制成樟脑泥置于空碗里。取少量薄荷汁淋在樟脑泥上,另取一空碗将之扣起来并用湿纸条沿着碗沿缝隙封固。 然后将空碗放置在饭甑上蒸,他来来回回极忙着控制文火又忙着加热饭甑,累得满头大汗,然而目光铮亮,耀眼如最美丽的黑珍珠。 那厢的孟照临见状,勾唇冷笑:剑走偏锋! 修制飞樟若是没有经过世家教导,大多会选择需要耗费两日时光才能修制完成的方法。且因修制完后还需窖藏,待飞樟完成恐还需更多时日。 但是调香世家底蕴深厚,自有不必窖藏的修制手法。 她自己是一项修制手法,苏明德也有。但他不只有,还选择了两种方式修制飞樟,在短时间内利用奇巧心思赢她。可若是同时用两种方法很大可能会顾此失彼,没能在规定时间修制完成也是失败。 因而称为剑走偏锋。 斗志被激起,孟照临也忘了孟无光的嘱咐,取出樟脑一两、滑石二两一同研碎,放入未沾油的铫子内,用文火和武火加热。 用两种方式修制飞樟,她同样忙得飞起。 只是他二人斗香斗得兴起,可把同他们一起参赛的人累得半死偏偏技不如人,悲嘆无可奈何。 楼上房间秦国公夫人和长孙无咎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乐不思蜀。
第79页 “斗香斗香,重点就是个斗字。看看他们两人,斗志昂扬,斗得激烈精彩,旁人也能身临其境,看得热血沸腾。” 长孙无咎附和:“没错。以往那些斗香循规蹈矩,一个个眼里只盯着晋级魁首忘了斗香的乐趣。” 闻言,万钧微动。心中说道:其实小公子也是只盯着晋级魁首看…… 于行峰不忿,嘟囔着:“不就是手脚比别人快一些?夸得跟开了花一样。”虽然私心里很惊嘆,并且因为知道了苏明德是祖母的救命恩人而减少了许多排斥心理。 秦国公夫人猛地扭身一脚往他身上踹,“你是说祖母说的不对?” “我没!祖母您别断章取义!” 秦国公夫人抚着胸口,银发颤颤,“你觉得祖母冤枉了你?” 看她的架势分明是要找到她的龙头拐杖来招呼自己,于行峰直接跳脚到长孙无咎身后:“祖母一切都是对的,一切都是孙儿的错。孙儿道歉。” 长孙无咎边劝着自己的嫡姐一边退开,他还不想被侄儿当成挡箭牌一大把年纪还被亲姐误打。 秦国公夫人在简嬷嬷的搀扶下坐下,饮口茶润润喉之后说道:“外行人看新鲜,内行人看门道。你看场上其他人一样手快,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可你仔细看看,他们或多或少都焦躁着,唯独小明德和那孟氏小姑娘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他们同样是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比场上的其他人还要忙,但他们的步骤井井有条,快而不乱。而且,他们在斗香。” 长孙无咎接茬:“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氛最为激烈、合拍。你看其他人,注意力全都放在飞樟修制和时间剩余之上,只有他们两人互相观察、挑衅、争斗。一开始是孟氏小姑娘挑起战端,明德接受。再是明德挑衅,两人进入争斗激烈处。” 于行峰半信半疑,摸着鼻子喃喃自语:“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出来……”虽然他们两人间的气势确实看着挺激烈。“那谁会赢?” 话问出来,一时没人接话,寂静盈满房间。 良久,长孙无咎才说道:“孟照临。” 万钧听着他的回答,看向苏明德。神色间颇有不敢苟同。 . 孟照临突然隔空问苏明德:“你要完成了吗?”说罢,她指指快要燃尽的盘香:“时间快到了。” 苏明德回以自信的笑:“你看着。看我们谁更快!” 语落,两人同时动手。 孟照临迅速至极,双手舞动如舞伶般优美,打开铫口的瓷盘盖子,飞樟全都飞到瓷盘盖子里。 她左右手各拿着鸡毛分别将黏在上面的飞樟扫落,一颗颗飞樟哗啦啦随着计时的香灰掉落而飞落在杉木盒子里。 苏明德同样迅速的取出杯盏分开放置一旁待其冷却,另一手打开碗将飞在空碗上面的飞樟扫落在杉木盒子里。 扫完后,他又将两只杯盏合在一起用力的上下晃动,迅疾的速度使杯盏里的飞樟高速翻滚,发出响亮的声音。 ‘啪’地一声,苏明德猛地将杯盏往桌子上一扣,打开倒入杉木盒子,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恰时,盘香尽,时辰到。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这章有许多不太通顺的句子,所以改了一下。以及今晚会断更。因为打算一章完结第二卷 ,所以会在明天更新。 另,很感谢一直看到现在的亲们。因为这篇文很冷,选的冷题材还是超级慢热型的,虽然每次看到点击心里受到暴击,不过看到还是有亲一直留言和追看,兮兮还是很感动哒。 近来几天我产生了一种厌世感,觉得这世界太庞大太可怕,我想化作一只乌龟龟缩在壳里。不想去面对,想要把一切都抛弃,随风飘摇————明天要回学校了!!后天开学了!!我不去上学我不要上学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恨开学!!!!(╥╯^╰╥) 第48章 第肆拾捌章 童子将赛场众人修制的飞樟呈给台上五位评委,他们一一看过之后便离开。 他们是要聚集在密闭的房间里仔细品香,并且商量哪些人晋级,哪些人被淘汰。 苏明德在台下等待,不得不说他内心还是有些焦急担忧的,毕竟孟照临调香不输于他,甚至于是更胜一筹。 他偏头看看身侧的孟照临,只见她低头垂眸,倒似一点儿也不在乎结果。 他们这厢等待结果,那厢观看的人也都纷纷猜测议论,毕竟是跟着自己银两挂钩的结果。 一片混乱中,人群中一人悄悄的退出,熘进评委们讨论的地方去。 周凯走在空无一人的廊道里,过了一会儿一小童子从一间房间里出来走到他身边。他急忙过去,脸色焦急的问了几句。 那童子也不知回答了什么,很快他便喜笑颜开。随手塞了几锭银子给那小童,道:“代我说一声,有劳舅舅了。” 那童子拿了银子道句‘放心’便回到房间里去,而那房间正有好几位评委在品香评香。 周凯得意的回到赛场上,等着看苏明德失败的表情。 就在他离开时,万钧从暗处走出来,瞥了眼那紧闭的房间便望向周凯的所在。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着周凯这个人。周凯这人心眼极小,心胸狭窄。处处陷害小公子失败,恼羞成怒便转为憎恨小公子。
第80页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周凯野心不小。 这样一个人比光明正大的于行峰还要危险。 所以万钧一直都防范着周凯,一见他举动异常就跟在他身后,便看到了这一幕。 评委里面有一个是周凯的远亲舅舅,得了吩咐势必让苏明德不能在丙级上品斗香中晋级,但他万万没料到苏明德确实有真材实料,在斗香上用两种方式制作飞樟。 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判定苏明德不能晋级。那么他就退而求其次,选择让苏明德得不到魁首。 得不到魁首,按照赌约,苏明德就要自行离开太社。 一个没有从太社里完成学业的学子,谁也不会管他离开的原因,只一致认为品行不端而被太社捨弃开除的。 名声损坏,即使斗香天赋绝佳,也为人所不齿! 这样一番歹毒心思亏得周凯想得出来。 万钧看了眼周凯身边,发现上次那个马夫不在。眯眼食指堵住唇口,吹出无声的哨音。曾经被苏明德藏在口袋里的那条银脚带迅速自房檐上蹿落绕在他的脖子,头部对着他,吐着红色的芯子。 万钧用食指逗弄蛇头,低声说道:“别弄死人。等人散了,随你尽兴。” 银脚带很通人性,缓慢的从他的身上蜿蜒着爬下,落地后如同影子一样隐藏起来。 . 几刻钟后,五位评委一一走出来先是选出了晋级的十名调香师,之后便是点评。待点评完后,便只剩下苏明德和孟照临两人。 五人久久不言,面有犹疑之色。 见他们如此,苏明德不由自主的紧张,两手互相交搓着,下意识要找万钧却又马上意识到不妥进而强制克制住。 最终推选出其中一人,即是周凯的远亲舅舅出来说道:“经我等品香讨论一番,最终的魁首已有定论。苏明德,孟照临,你二人势均力敌,修制出飞樟无论从速度、方法还是效果都很好。其实我等一开始实难抉择。多番谈论之后,我们决定从修制樟脑的步骤评判。” “苏明德,你採用的是煮香木的方法,去除香木过于浓重的异味,使它本身香气更为浓郁纯正。但相对于孟照临採用的水飞,还是略逊一筹。水飞比之煮要更为耗费精力,因为需要研磨得很精细,才能在保证香木原有香气不被破坏的前提下使之更为细腻柔软。水飞制成的樟脑更能够保证修制成功的飞樟散发出更为细腻清新的气味。” “所以,我等评判最终魁首,是孟照临!” 苏明德泄气,想不到最后还是输给了孟照临。转念回想她修制时熟练的手法,输也输得不冤。 孟照临笑眯眯的对他说道:“承让了,明德。” 苏明德说:“下次你就赢不了了。” 孟照临不以为然的耸肩。 突然,冷厉之声横空而来:“慢着。我有异议” 苏明德望过去,却见是华服相貌威正的中年男人。那人从二楼上俯瞰,一句‘慢’吸引了在场众人注目。 身边孟照临突然低声说道:“爹!” 苏明德猛地回头看她,又望向二楼上的男人。孟照临的父亲,孟氏家主孟楚材。 “请问孟家主有何异议?” 评委们不解,孟照临是他的女儿,赢得魁首了怎么他还有异议?评委们不解,场下众人也是不解。其中本是得意的周凯看见孟楚材出来很是不耐的低声咒骂。 “苏明德修制的樟脑的确输于孟照临,但此次题目是修制飞樟而非樟脑。” 评委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周凯的远亲舅舅出面说道:“的确如此。但他二人修制飞樟不分上下,难以定论输赢。不得已,我等只好以樟脑定输赢。” 孟楚材目光意味深长:“并非难定输赢,只是看你们难不难定。” “若是孟家主有定输赢之策,还请道来。” 孟楚材沉吟了会儿,才说道:“孟照临以樟脑、石灰之法修制飞樟需烧制约六七次,用慢火加热一天才算真正烧制成功。而苏明德之法,无论其一或是其二,修制出来的飞樟都远胜孟照临。” 此言一出,众人譁然。 孟照临陡地面色惨白,望着她的父亲满脸不敢置信。 苏明德看看她又看看孟楚材,张口几次,最终还是闭嘴不言。 五位评委一瞬萎顿,孟楚材是调香界的权威,他的一句话足够引起人们对他们能力和品行的怀疑。 顿时,他们悔恨自己经受不住诱惑,轻信谗言。继而将愤怒和憎恨撒在诱惑他们的人身上。后者则把恨意撒在周凯身上。 最终他们还是将魁首该颁给苏明德,然后讪讪离去。不像往届留着继续教以长辈之训,可谓是历届最为狼狈的斗香。 . 赢得了丙级上品斗香魁首,在秦国公夫人和荣国公的祝贺下以及于行峰别扭的恭喜中回小木屋。 苏秀之欢快的跑在前面,因为苏明德赢得魁首他甚至都忘了去撵苏闻之。 倒是身为赢家的苏明德闷闷不乐的样子,闷头走路。 万钧上前拦住他,亲昵的顺理他的鬓角:“小公子,你不开心?” 苏明德拧着眉说道:“我……觉得有些奇怪。我觉得孟照临是故意输的,孟家主出来时我总觉得很违和。你想想看,一个手法熟练的调香师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吗?每一个调香师的调香手法有他们的传承,我是看不出来但她会弄错?即使她真的犯了那样低级的错误,她的父亲为什么不再一开始指出而是要选择让自己女儿难堪的方式?而且,孟照临一霎那煞白的脸实在……她的眼里除了平静并没有其他的波动。”
第81页 万钧惊讶于苏明德的敏感,不过这种敏感源于香道。如果孟照临不以香道为骗局,兴许能将苏明德骗过去。 是的,这是个骗局。 之前万钧从乌庭役那里调来的关于孟氏的消息,其中就有周凯。周凯被孟氏利用,背叛于行峰不断陷害苏明德。 却不知道孟氏一直将他作为一颗棋子。这一次,利用周凯陷害苏明德,买通评委。之后孟照临假装犯错再由孟楚材指出,通过巨大的反转以及捨弃名利捍卫真相的正面形象将会使孟氏这个家族超过老牌世家木氏,一跃成为建邺最为顶级的调香世家。 这就是孟氏布的骗局,将整个丙级上品斗香大会作为踏板。无论苏明德有没有参与斗香、能不能赢得魁首,最终都会有一个被孟氏捧出来的魁首。 这场斗香大会最大的赢家,其实是孟氏。 明白一切的万钧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幽深涟涟,温柔的说道:“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总归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万钧?” “你是我的小公子,永远天真善良不通人情世故。只需要对香道狂热,不必在乎世间的形形□□,风雨侵害,雷电打击,我都会在你的前面替你挡住一切,为你开疆拓土。” 苏明德感动,喜极而泣:“说得好像要为我挣个王爵回来一样。” “如果是你要的,我就会把它捧到你的面前。” 苏明德伸出小手悄悄的牵住他的手,道:“我不知道孟照临为什么那么做,只是她将香道看作了利益可见不是真心喜爱。我…我只想安安心心的研习香道,让人们喜欢我调出来的香,因为我调出来的香而治癒疾病、烦忧,我想要我调出来的香遍布天下四海的每个角落。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最后一句话,轻声近乎呢喃。 万钧听得见,只觉心田热流而过,慰藉温暖。反手握住他的小手,十指紧扣,并肩同行。 此时,无声胜有声。 . 瓦官寺后山小木屋。 疯子和尚醉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喃喃着要给瓦官寺制线香。只他醉得只差人事不省一步,连走个路都倒了好几回。 踉跄着爬起再走几步,脚下却被横出来的树干绊倒,倒下的一瞬间突然一块尖锐的石头出现。疯子和尚额头正正撞上那块石头,倒在地上的身体扑棱两下便再也不动了。暗红色的液体逐渐蔓延。 模糊视线里,鹅黄裙角上一抹青丝带猛然扬起,如展翅蝴蝶,翩然而起。 申时三刻,瓦官寺的和尚过来小木屋这儿拿线香,却只看到倒地不起的疯子和尚。惊吓过后便慌忙上前救他。 申正二刻,苏明曦终于搜查到苏明德等人藏身之处,派人前来捉人。 未正一刻,未央宫太皇贵妃苏凤突感心悸,惶惶不安之时枉顾前誓执意出宫,前往瓦官寺。 申正一刻,苏凤听闻瓦官寺一切香品由一疯子和尚所制,兴致盎然起拜访之心。 申正三刻,苏明德等人回到小木屋,却见屋外重兵铠甲,守卫森严。惊慌担忧之下咋听屋内突然爆发悽厉哭喊,无奈之下万钧硬闯进去。 守卫无伤人之意,万钧也旨在闯进去。苏明德没有武功,但他手脚灵活,且深得市井污习,专门挑些阴损地方下手。苏秀之也不是绣花枕头,三拳两腿颇有架势。 这般竟也叫他们再重重守卫中毫发无伤的闯了进去,脚一踏进去,便见苏明曦跪于床榻,面容悲戚。 还有一衣着不凡的女子趴伏在床榻上低泣,至于疯子和尚双手垂落,额有染血白巾,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俨然死人之像。 苏明德喃喃:“疯子和尚?” 苏明曦形容哀戚:“父亲。” 苏秀之猛地看向他,不敢置信的说:“父亲?” 苏明曦头也没回,呆滞的模样,招手让他俩人过来跪拜。 苏秀之浑浑噩噩,实在不知道怎么相处了一个月的疯子和尚成了他早已去世的祖父,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苏秀之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拉着苏明德:“苏明德,你、你别太难过。”话没说完,手中人就被扯走。 万钧单手盖住苏明德的脸,不断的安慰。 良久,苏明德才颤抖着嗓音疑惑的叫着疯子和尚,仿佛他又在开玩笑。 “师父?师父……” . 风吹过,过树梢,过繁花,过窗格,落桌案。树梢沙沙繁花落,窗格烈烈白纸卷。白纸捲起页页至风消渐停,最后落在一页序上。 序上一行字,落笔千般情。 “宏光五年,恩师骤逝,余悲不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 兮兮卡文了(泪流满面tat) 先写这些,明天再补上。绝对要这一章完结第二卷 。 第叄卷:不废江河万古流 第49章 第肆拾玖章 宏光八年。 又是一年春,昨夜才下了一场春雨。今日城内便有不少青草冒出了头,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象。 空气还是湿润的,从瓦官寺的小木屋划船经过秦淮,感到太社还是匆匆忙忙的。幸得万钧身手较之前敏捷了不少,在最后一刻还是赶到了太社。 苏明德一脚蹦跳上岸,却正好和急匆匆赶过来的苏秀之撞个正好。两人‘哎哟’了一下抚着头疼得皱脸。
第82页 苏秀之这几年里和苏明德感情是好了些,只是性格还是那样。当即指责起来:“苏明德,走路不长眼睛么你?” 苏明德翻着白眼,“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苏秀之瞪一眼他,不再计较。说道:“你又跑到祖父的小木屋那儿了?” 苏明德沉默。 这段时间临近疯子和尚的祭日,每年这段时间他都会去小木屋住。四年前,疯子和尚突然去世,他才知道原来疯子和尚就是他以为早已去世的从父苏怀春。 那一日太过突然,就连从未见过面的姑姑,当今的太皇贵妃都出现了。 之后几日便是一阵混乱,宫里突然派出了许多人围住小木屋将太皇贵妃请回去。引来建邺一阵轰动。 好容易平静了下来,苏明德才猛然从发生的一切醒悟过来,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就连接下来的斗香都不愿参加,只说替疯子和尚守孝。 而苏明曦则是逐渐同意苏明德学习调香并在近两年里亲自教导他,并让他逐步接触家族中的调香事宜。俨然有将他培养成下一任苏家下一任家主的意头,不过他仍严格要求苏明德完成学业。 这一次,苏明德要去参加乙级下品斗香大会,不过苏明曦说了除非他学业得甲等,否则不能去参赛。 苏明德没敢跟苏明曦说他差点被太社山长赶出太社,因为他仗着万钧武功高深偷偷作弊,被抓个现行。 苏明德缠了山长好几天,把他缠怕了终于松口,但必须在苏明曦的陪同下再看他考一次。 让堂兄陪同那就是让他知道他考试作弊的事了,到时候,不必山长收拾他,堂兄就会杀了他。 头疼之下的苏明德又动了歪脑筋,寻思着寻个人假扮苏明曦。他甚至还打算再作弊一次,毕竟山长给出的时间只有三天,他哪里背得出要考的? 甚至连内容讲的什么意思他都弄不明白。 万钧本是宠他的,但自两年前两人行了周公之礼便更是将他宠上了天。而且他也不打算让苏明德去考取什么功名,所以考试之类的随意应付便可。 四年来太社偶然抽考还都是万钧暗中帮忙苏明德才通过了的,上次失败也不过是因为前晚折腾得狠了,苏明德身体受不住,抄写到一半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这就怪不得山长气得扬言将苏明德赶出太社。 再说回苏明德的鬼计,他想找个人假扮苏明曦,那么还有谁能比苏秀之更合适呢? 苏秀之这几年里也被苏明曦逮着开始接触家族事宜,不过他懒懒散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久而久之苏明曦也没说什么。 苏明曦默认似的态度让苏秀之狂喜,直接甩担子跑江湖几个月再回来。如是几次,武艺倒也精进不少。 不过这一年他的潇洒就没有了,因为苏木氏的请求,他不得不把更多时间留在府里。 这回是应了苏明德的请求,顺便敲诈了一番。他可是眼馋万钧那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许久了,逮着这机会不得榨干他那功法? 两边权衡,可谓银货两讫,于是各自满意。 今日是验货时候,只不过瞧着苏秀之俊秀的少侠装扮,苏明德狠狠的抽着嘴角,抖着手指说道:“你…你就这副模样?敢问您哪儿成仙得道修得这少年皮囊?啊?苏兰佩,能敬业点吗?不求你多注意,至少该有褶子、华发,还有衣袍。你这样子进去,我一开口,山长直接把我们扫地出门没得商量!” 苏秀之撇撇嘴,说道:“你着什么急。吶,傢伙我都带着,你家万钧不是会给人易容吗?让他帮我。” 闻言,苏明德不满散去,但仍嘟嘟囔囔:“万钧只给我上妆,干嘛给你上妆?要不是求着你……老是压榨万钧,迟早有天把帐算回来。” 苏秀之掀起薄唇,露出刻薄的样子。“哟,没嫁出去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苏明德怒,吹鬍子瞪眼的架势。万钧跳下船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温言道:“无名有实,天地为证。所以胳膊肘不算往外拐。” 苏明德羞恼,嗔怒。粉脸染上薄红,眼角眉梢春情荡漾,红晕晕开,妖娆魅惑。一个晃神就要被勾引住。 苏秀之甩甩头回神,瞧他那小叔叔一对着其他人跟点着了火似的小狮子,一面对万钧就变得跟个女人似的娇羞。 这反差太大,他每次都难以接受。 “行了,别在我面前恩爱。快迟到了,赶紧上妆进去。还有,荣国府那只母老虎邀你下午参加荷箭令。” “留斛翁主?她又要找我作什么诗,辩什么题目,每次都被嘲笑。” 一听‘留斛翁主’四字,万钧眸中便闪过一道幽光。手中抱紧苏明德的力道加重,尽管小公子已是他的人,但对于那个可以光明正大拥有小公子的女子还是很不喜。 ‘铛!’ 太社的钟声响起,上课的时间到了。 苏秀之赶紧跳进乌篷船里迅疾换装,然后让万钧给他上妆易容。不过一会儿,便是一个‘苏明曦’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三人一同进去太社,万钧被山长横眉冷对严禁他踏入书堂里。 宽阔的书堂一百来席座,苏明德坐在最正中央的那一张,抬眼偷偷看和山长应付的苏秀之,额头冷汗涔涔。
第83页 趁着山长正和苏秀之下棋的空档,他左顾右盼偷偷盼着万钧出现,当看到山长瞟过来的眼神又硬生生忍住,右手捏着毛笔可是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苏明德如坐针毡,苏秀之也不好受。天知道眼前这山长一双浑浊的小眼神飘向他时变得有多锐利,每每盯得他心惊肉跳。 而且这山长爱好什么不好,偏偏爱下棋。抚着山羊鬍就淡淡的问他:“会下棋么?” “回先生的话,会一些。” 并非谦虚,他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 之后山长便昂着下巴示意他来了一局,现在轮到他下棋子,但久久难下。他现在的局面可谓是八面埋伏,生死一线。 苏明德绞尽脑汁的想着《孟子?尽心》篇,嘴里颠三倒四的念叨着,偷偷侧身没看到任何人。突然头顶上传来声响,抬头看却见是万钧。 万钧无声的指指他的怀中,然后掏出考卷和一面琉璃镜子。 苏明德眼睛一亮,这游戏他们常玩。摆好角度便可用一面琉璃镜子将一部分内容反照进另一面镜子里。 他欣喜的从怀中掏出来,兴沖沖的抄起来,一边抄一边念出来。因为抄得飞快又念得飞快,山长见状,惊讶不已。 山长走到苏明德周边观察,却没发现异常。他不知道的是,抄了前面的他便忆起了后面背诵的内容。 这三天里,万钧对苏明德进行特训,只因不能全部记下来,便只记下后面。靠着死记硬背,一旦开了头,所有记忆就会纷拥而上。 所以山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反而是抚着山羊鬍子欣慰不已。 趁着山长不注意,苏秀之连忙挪走一颗棋子,再放上一颗。才刚离开棋盘就被一只玉手抓个正着。 苏秀之抬头,一见不悦:“母老虎?男女授受不亲,快放手!” 长孙无忧气笑了,说:“口出不逊还做些鸡鸣狗盗的事,你还算是男人?” 苏秀之这就更怒了,“放手!” 声音太大,引来山长注意。 山长回头,一见是留斛翁主,便问道:“翁主今日是来拿辩题的?” “回先生,是的。” “那辩题我已整理好,放在书房里。你自行拿去。” “山长!”长孙无忧叫住他,似笑非笑的睨着苏秀之。 苏秀之陡感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兮兮说件悲催的事,兮兮签约了。但是快两个月了,还没录入搞定。原因就是我合同弄错了,加上过年耽误不少时间。于是现在都不知道要不要重新寄合同,想想就觉得哭笑不得。 以及,要是这几天确定了合同,我会更新新文《重生和三个情人闹分手》。大概会是隔天更新,直到这篇完结才日更。 感兴趣者可以点开兮兮专栏,从专栏里面点进去看。 讲的是小受前世脚踏三条船被发现之后,被三个情人囚禁起来肾透支死去重新坚决分手,结果把自己作成了大明星的故事。 嗯,三个情人都是攻,不过不是np,也不是什么精神分裂。原因在关键词里有提示,就酱。 另,《他是一只妖》我目前是不会更的,因为我尝试过好几次,写出来的感觉都不对。兮兮是写写删删,有时把写完好几章全部都删了。因为感觉不对。 第50章 番外:君恩浩荡 菸灰剎那掉落,水滴答答,水声潺潺。 木鱼锤子高高举起,落下。不快不慢,有节奏的敲击木鱼。坚硬的木鱼正中央有一个窟窿,成年人一个指节的深度。大小正好容纳了木鱼锤子的头部。 看来是经年累月的敲打,才敲出这个洞来。 木鱼的前面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左右两边点着长明灯和檀香。檀香燃烧发出的白烟笼罩了这处小小的佛堂。 也不知是谁的布置,但必定是花费了所有的精力,小小佛堂摆置的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即使是不起眼的小物件,拿出去也是能令人眼前一亮万求不得的宝物。 小小佛堂主人闭眼虔诚祈福,听他读经,大约不会在意他念的什么经,只会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起时如金玉相击,低时若溪水细流,清如出谷黄莺,脆似敲金戛玉。婉转动听,清脆悦耳,听之俨然是一种享受。 地上蜿蜒着灰色的衣服,布料是凌,望之如冰凌之理,衣中名贵布料。而这灰凌更是凌中最珍贵的缭凌,千金难求,素来是皇家贡品。 蜿蜒在缭凌之上,仿佛要同其细密融合在一起的是乌缎似的发,黑、顺、柔、亮。三千青丝,美丽惑人,足以使人迷恋。 爱声者,沉迷。恋发者,迷恋。令人不由好奇拥有它们的主人生得怎样一副好容貌。 设立在佛堂前面的一道三千南海明珠帘幕突然相击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那人一惊,回头,却见是—— 眉如青黛眸如春水照人寒,肤若凝脂口如含朱丹,盈盈羸弱春柳腰,皓腕映波光。 态若秋水品若梅花香在骨,韵如云月雅若婉流风,亭亭超逸秋菊仪,皓质呈露兮。 貌是惊鸿美人貌,风仪是君子相。 此人,正是引得光武帝折腰昏聩,千古明君的光荣上一颗似真似假的污点,大魏皇朝唯一的皇贵妃,苏凤。
第84页 苏凤,也叫苏怀秋。 男儿身作女娇娥,十五载藏深宫。常伴在帝皇身边,受尽天下独一份的荣宠,使得他眉目间融着一份不自觉惹人怜的骄矜。 苏怀秋蓦然回神,眼底有一抹叫人心疼的悲伤。他恍然的抚着胸口,胸口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 原以为可以忽视,却不想随着时日过去越发疼痛,几成顽疾。 珠帘微微晃动着,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却清楚的意识到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揽入怀中花上半天时间为他心疼,为他抹平烦忧。 神思恍惚间,竟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时的情景。 只是若重来一次,他定然不顾风度也要甩袖离去,决计不去帮忙。 那年是天顺十九年,春日三月初。 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因香道之途顺畅,伴之娇妻佳儿,人生快事不外乎如是。 应侄儿苏明曦所求陪他游青溪,到得青溪却又被撇下,独留他一人看岸上春光。春光无限好,一人独赏也无妨。 正是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青溪上的公子姑娘不少,许多人探出画舫争相看向他这边。他是知道自己容貌绝佳,男男女女引人无数,甚而小时有荒谬相士言他会惹来孽端。害得他至今顶着姑娘家的小名无法取字。 苏怀秋自恃自己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向来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也有孟浪之徒向他表白心中洪水爱意,但都被他严词拒绝。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敢冒犯。 苏怀秋以为是自己严厉的态度表明才制止了孟浪之徒,却不知是因他排斥的态度让喜爱他的人担心受到讨厌才让他们不敢表白。 他是这么以为便也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退怯。 有一些人,是天之骄子,看中的便一定要拽在手里。 光武帝元祯在青溪画舫上看见了他,一眼惊艷。英雄心思,美人在怀。况乎是一心成为千古明君的元祯。 元祯乘上小船,故意扔了木浆,求他相助。巧语祈求还能风度翩翩,气定神闲,这般倒引得苏怀秋侧目。 待至他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心软。加之自己也有相识的心思,便乘着小船亲自去接他。 苏怀秋也是痴人一个,起了结交之心便失了理智。偏偏没有注意到元祯可怜兮兮的同时拒绝了其他人的相助。 彼时苏怀秋还是个心思纯净的,绝没有想到其他的,救了元祯之后二人结交春日泛舟饮酒。 元祯是千古明君,腹中诗书堪比大家,所见所闻的经历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引得未曾走出建邺的苏怀秋好一阵惊嘆。 再加上当时的元祯就像是拼命吸引雌兽展示自己的雄兽,浑身上下充满了迷人的雄性气息。 苏怀秋当即同他称兄道弟,嚷着要结拜才好。当夜便将他招回府中秉烛夜谈,兄弟俩好似的躺一个被窝里抵足而眠。 元祯则是在第二日才知道苏怀秋已有娇妻,且娇妻腹中有子六月。那天清晨,林玉绾拉开帘帐想要伺候深爱的丈夫,却只见到两个男人,如同交颈鸳鸯相枕而眠。 元祯猛然惊醒,森冷的目光射向她,再落回苏怀秋身上时却是温柔缱绻。 林玉绾看得心惊不已。 苏怀秋缓缓醒转,林玉绾在元祯幽深的目光中退出去,心中惴惴不安。 “醒了?” 苏怀秋还没有意识到两人姿势间的暧昧,自然的起床收拾自己。穿戴好之后独自坐在床边发呆,良久才猛然清醒对着元祯说道:“白兄,你起了?” 元祯当时化名白君,一听便从欣赏美人容貌中回神,忍俊不禁。看着苏怀秋不解的眼神,只觉心中怜意更甚。 原来他是被苏怀秋的皮相所惑,只想着露水姻缘。倒不料美人更美美在骨,令他在短短一夜间沦陷。 此时的元祯还不知道他对于苏怀秋朦胧的独占欲和迷恋,也不觉得自己日后会为他不惜千古帝王名声强占他,更不知道自己会燃尽一生的爱欲之火去为一个人疯狂。 他只是觉得,对于苏怀秋这个猎物,似乎有了更充足的耐心。 . 之后的几日,因为元祯以游历的名义道是在建邺里住上几天,因寻不到住处便住在客栈里。 苏怀秋天天陪他游历山水,带他去建邺着名景点游览观光。游得累了,或是天色昏暗,便邀请他至府中同歇同眠。 但苏怀秋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陪着元祯的,毕竟他还有妻儿,还要调香。 每当他陪同林玉绾时,元祯也会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笑容,背后拳头捏出血丝。他总是将他们的恩爱从头看到尾,未曾中途离席。 当林玉绾受不了劳累去休息时,他就会迫不及待上前霸占住苏怀秋。 苏怀秋调香时,他便在旁观看。 苏怀秋品香时,他便从旁协助。 所幸的是,元祯对于品香也有一定涉猎,时常能指出一两点苏怀秋困惑之处,令他茅塞顿开。 因此,苏怀秋将元祯引为知己,对他更不设防。 他不知道的是每每面对他毫不设防的笑颜,坦荡亲密的举动,他敬仰的白大哥脑海里全是将他压在身下肆意贯穿的画面。 他也不知每晚同床共枕,他敬重的白大哥如何用尽了最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内心想要让他发出既痛苦又快乐的吟哦,想让他哭着求饶的冲动。
第85页 在日益的相处中,元祯想要得到苏怀秋的欲望强烈到令其身边人感到恐惧的地步。 那样强烈的欲望和占有欲,苏怀秋渐渐的察觉到,虽然还懵懵懂懂没有完全明白但他却开始疏远元祯。 最明显的就是他开始拒绝见元祯并找各种藉口推掉他的邀约。 元祯站在苏府门口面对白星委婉的拒绝仍是温和的样子,他温言说道:“让秋弟多注意身子。春寒易得伤寒,多些注意。不要太过劳累。告诉秋弟,过段时间我便要离开建邺,若是有时间相聚便到回春楼找我。”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温和如春风似的模样猛地变成嗜血恶鬼,狠戾至极。 苏怀秋听了白星所言,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大哥真心待他,他却满肚子龌龊想法。 竟然怀疑白大哥对他……实在荒谬! 苏怀秋越回想往日二人止乎情发乎礼的融洽相处,便越发觉得愧疚。 再想到过不久白君就要离开建邺,当下着急的吩咐白星赶紧去请他。想了想,又制止了他道是要亲自去请才好。 这么说着便光着脚匆匆忙忙的往外沖,被白星赶紧拦下笑说了一通才红着脸憨憨的让白星去请白君。 元祯再度登府,留宿秋绾院。在夜色下点了苏怀秋的昏睡穴,彻底放任自己的欲望,伏在他的身上将他如玉的身子亲吻了个遍。 最后夹紧他的大腿,在两侧如同顶级丝绸似的肌肤里低吼着释放。 起身穿衣,站在床边低头眸色幽深的欣赏着玉体横陈的美人。微微不安皱起的眉头,被□□过有些肿胀的红唇,唇侧还有晶莹的水丝。 纤细修长的脖颈,淡薄白皙的胸膛,两颗极为美味的淡粉色小樱桃。修长的双腿,尝试过将它盘在腰间被紧紧缠住的那种快感和满足之后,就再也无法捨弃掉。 这样一副如玉精心雕琢而成的身体,密密麻麻分布着暗红色吻痕,看起来很恐怖。尤其是大腿内侧吻痕更是密布,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元祯胸腔里充满了愉悦,这种愉悦仅仅在他登基大权在握和彻底平定四海天下时才有,他没想到不过是小小的品尝了一下苏怀秋就能获得这种愉悦。 他甚至开始幻想彻底得到苏怀秋并将他抱回宫里,专门建造一幢宫殿装饰以最名贵植物,将他锁在里头。不是当成金丝雀而是作为爱人般的捧在掌心上宠。 元祯发现那种画面令他感到愉悦的同时还感觉到了温暖。 他伸出食指轻轻刮着苏怀秋熟睡的脸颊,在他额间印上一个吻。唇一碰触他便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吻下去,不捨得离开。 “小凤儿,等着朕。来日朕将你接回宫,让你成为大魏最尊贵的人,与朕并肩。” ‘啪!’ 元祯回头,看着满脸惊恐绝望的林玉绾,她的脚下一个破碎的碗和洒出来的醒酒汤。 元祯皱眉,眼底是冰寒结成的冷漠,看着林玉绾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女人,依小凤儿对她的感情……是个麻烦。 视线往下,看向挺立的大肚子,他的目光更为不悦。 林玉绾惊恐的捧着肚子艰难的跪下,目光绝望而带着祈求:“陛下,您是至高无上的陛下。您什么美人不能拥有,但妾只有相公一个。况且天下之大,美人无数,比相公美者多不胜数。求您,陛下,求您大发慈悲,放过相公。” 元祯冷眼看她,心中充满了恶意。他憎恶这个女人,憎恶这个光明正大拥有并被苏怀秋赋予权利拥有他的女人。 他恶意的勾起恶劣的笑容,说道:“比小凤儿美的人朕还没见过,如果你找得到就拿出来,兴许能抵得过你的相公。如果不能,小凤儿就只能是我的。对于今晚的事,你说是不说,都对结果没有影响。不过,朕劝你还是注意点腹中孩子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没了。” 林玉绾狠狠的发着抖,肝胆俱裂的恐惧着,她的恐惧并不是来源于帝王的威胁,而是来源于真真切切的即将失去丈夫的未来。 眼前这位伟大的帝王陷入了他此生唯一的爱情里,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而嫉妒威胁。嫉妒一个平凡无能的妇人,威胁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这位帝王就像古往今来陷入爱情的愚人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轻而易举夺走曾属于别人的爱人。 当晚,元祯离开。林玉绾沉默着替她昏睡的无辜的丈夫擦净了一身污浊的痕迹,默默的陪了他一夜,第二日仍强颜欢笑。 苏怀秋醒来后发现敬重的白大哥不告而别,心中好是怅然了一番。 此后几日,苏家家主苏怀春带了苏怀秋入宫,打算亲自带他认识宫里的人脉。 苏怀春是苏家的顶樑柱,同时是建邺最为顶级的调香师。有他的带领,加上本身天分,苏怀秋很快在建邺贵族间有了名声。 并且开始承担宫中用香的修制,却因为在一次大型修制祭天香用时得帝王召见而知道了那位敬重的白君兄就是当今英明神武的陛下。 苏怀秋本是不敢置信,还以为认错了人。当见到陛下用他与白大哥二人才知的手势偷偷和他打招呼。他才如遭雷噼,惊醒过来。
第86页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礼仪谒见,苏怀秋全程浑浑噩噩,回了府上得到苏怀春笑眯眯的恭喜之后躺在秋绾院里发怔,好半晌猛然跳起。 “啊!我被骗了!!” 接下来几日,苏怀秋再也没能得帝王召见,本是憋了一肚子话硬生生的给磨没了。再见时,是雨天。 元祯突然出现在苏府外,被引进秋绾院中却不进屋。只说若是苏怀秋不原谅他无心的欺骗就不进去。 两个人隔着雨幕相望,本是有些恼怒的苏怀秋顿时觉得一阵别扭。心软之下只得说道原谅。 苏怀秋差人领了干净衣物、备了热水让元祯换洗。 匆忙转身间猝不及防看到元祯勇猛的裸体,心慌意乱之下竟忘了避开眼睛。 心爱之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将之视为邀请。 苏怀秋不解为何元祯突然站起,用那种火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他不是不解风情的少年,那眼底的火热他看得分明,登时一阵冰冷漫上心头。 元祯正是欲望当头的时候,若是平常定能发现苏怀秋此时的不对劲和排斥而暂时压下自己澎湃的欲望择以循序渐进。 只是此刻,他眼中再见不到其他。 高大的身体抓住欲要逃跑的人,将他压在身后的紫檀木椅上,疯狂的占有,失去理智的沉沦。 春雨渐歇,屋内的狂风骤雨刚起。 一场欢爱,只得一人乐。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两章合一块了。没更新。 第51章 第伍拾章 “山长——” “长孙无忧!” “嗯?” 苏秀之看着笑得温良的艷丽女子,分明从她眼里看出了赤裸裸的威胁,心中暗恨不已,面上还是只能带笑。 他硬扯出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留斛翁主,您有何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长孙无忧笑了,谦和美丽:“苏大公子何等高贵的身份,留斛哪儿能吩咐您呢?山——” “行了没有?长孙无忧,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出来,只求你别在山长面前揭露我。我苏秀之敢拍着胸脯说,只要你不是要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长孙无忧眼珠儿滴熘熘的转,这会儿全然没了端庄,反而是一副灵动的模样。只她这样子,看在苏秀之眼里觉得与恶鬼无异。 “我留斛也不是什么趁火打劫之辈,三个要求。无论我提出什么,你都要帮我完成。只要达成三个要求,我就不揭穿你。” 苏秀之皱着脸,三个要求那么多还不算趁火打劫? 长孙无忧看出他的犹豫,问:“怎么,你不愿意?” “不愿意能行吗?说吧,什么要求?” “第一个要求,”长孙无忧看向苏明德的方向,眼神变得认真无比:“我要你。” “喝!”苏秀之猛地跳开好大一步,双手捂着胸口,一脸惊恐的看着长孙无忧,嘴上的鬍子还一翘一翘的。 长孙无忧一张脸全黑了,阴森森的说道:“我要你帮我破坏苏明德和万钧两个人的感情。” 苏秀之惊讶不已,“你知道他们的事?” 长孙无忧乜他一眼,眸中毫无掩饰的鄙夷让他瞬间闭嘴,穿过苏秀之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我未来的丈夫,难道我不该知道?记住你的承诺。” “山长,我先走了。” 苏秀之面无表情的看她和山长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纠结不已。 不知不觉间竟不知道山长已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被移走了一颗棋子的棋盘惊讶不已,“方才这局势还是千军万马对单枪匹马,你绝无生还可能。怎么现在却杀出了一条生路?” 苏秀之眼睛转了转,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屋顶对上万钧满是杀意的眼睛,一瞬打了个激灵,对着山长说道:“若是单枪匹马拥有绝对的武力,以及不能放弃的执着,那杀出一条生路来也不是不可能。” 山长听得一愣一愣的,竟在思考其中道理。 苏秀之看向挠头搔耳,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字的苏明德—— 长孙无忧经过他的身边时,拍着他的肩膀,说:“苏明德,别忘了下午的荷箭令。” “啊?哦。” ——一笑,算了。他是答应了长孙无忧的要求,但依照苏明德不通人情的性子以及万钧对苏明德的执着,恐怕他是破坏不了的。 正好,他也可以考验考验万钧是否有能力护住苏明德一辈子。要是护不住,还不如让苏明德踏回正途,娶妻生子。 . 长孙无忧走出书堂很远之后,蓦然回首看过去,果然看到远远的书堂屋顶上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从书堂走出来之后就一直缠在身上的锐利目光,其中蕴含的冰冷让她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觉得通体冰寒。 长孙无忧站定不动,冲着万钧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她知道万钧看得见,她就是要挑衅他。 她是留斛翁主,国公府嫡长女!身份尊贵无匹,容不得一个男人来跟她分享丈夫! 这是她的尊严和骄傲,即使她不爱苏明德。 万钧的确看到了长孙无忧的挑衅,即使他并未将她看在眼里,此时也有了薄怒。
第87页 这个女人,拥有和小公子光明正大的亲密身份!拥有尊贵和身而为女人的身份,无疑的,她还很美丽聪慧。 这是个很完美的女人,无论是身份、容貌还是才情上。 但,聪明的女人容易自作聪明。 长孙无忧对自己有很大的自信,她不喜欢苏明德也不在乎苏明德是否喜欢她,但她不能容忍苏明德喜欢一个男人。 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男人,所以宁可逼一个爱男人的男人娶她。 这是个极度骄傲的女人! 万钧脚下一动,踢碎半片瓦片,从空中如离弦的箭飞速射进长孙无忧旁边的柱子里,在她惊恐的目光里削断她的一缕发。 这是警告也是宣战,警示苏明德只属于他! 万钧从书堂屋顶跳下,消失在长孙无忧的视线中。长孙无忧捏着拳头,唇咬得死死的,恨得全身发抖。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何况一小小罪奴!! . 荷箭令,在建邺东郊一处避暑山庄里举行。 那处避暑山庄本是前朝长公主的,因前朝长公主喜爱舞文弄墨之雅事,常在这处山庄里邀请文人士子吟诗作对。 久而久之,这里就默认为文人骚客舞弄文墨之地。只要往长公主府那儿递上拜帖就可以邀约人前来。 避暑山庄引进了青溪一条支流,在里面挖了池塘种上了许多荷花。荷花本该是夏天才开的,但不知大长公主从何处得来的能人异士,竟能让满庄荷花在春季开放。 故而避暑山庄也称莲湖山庄,那文人相聚斗文便也有了个雅名,荷箭令。 苏明德考完试,在山长还算满意的态度下离开太社,来参加荷箭令。但才踏出太社,万钧便说他另有要事,先行离开。 苏秀之抓着苏明德的手难以置信,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苏明德,万钧他是不是变心了?” 苏明德一脚往他脚尖上踩,并狠狠的捻了几下,才说道:“说人话。” 苏秀之扭曲着脸,解释道:“你是去荷箭令呀!你是受到长孙母老虎的邀约啊!他会放你和那只对你有不良企图的母老虎单独相处啊!不是变……好吧,我闭嘴。” 苏明德收回脚,边走边说道:“别败坏留斛翁主的清誉。还有,荷箭令还有很多人,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苏秀之耸耸肩,突然说道:“我就不陪你去参加荷箭令了。我……我去一趟孟府。” 苏明德顿住,知道他为什么去孟府。 近几年来,孟府调香世家的地位随着孟照临获得甲级斗香魁首而水涨船高,成为建邺数一数二的调香世家。 并且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孟氏一直都在打压着苏氏。 苏氏旗下的香铺被孟氏抢了许多大生意,现在基本上客源是靠着老顾客支撑着的。 在这种情况下,苏秀之还去孟府是因为苏闻之。 前两年,苏闻之和秦淮花魁杜眉生相恋,被苏明曦发现。苏明曦暴怒,勒令苏闻之断了和杜眉生的关系。 奈何苏闻之用情至深,不肯从命。 气怒之下,苏明曦将苏闻之赶出苏府,剔除宗籍。 苏闻之没有了苏氏子弟的身份,杜眉生也从良了。两人倒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好景不长。 杜眉生消失了,再出现时就是孟府的二小姐孟横波。并且矢口否认和苏闻之的关系,甚至派人将闯进孟府的苏闻之乱棍打出去。 苏闻之受到杜眉生的无情对待仍不肯死心,日日候在孟府门外。 “我听说杜眉生要入宫选秀,名额已是内定了。江离,还是不肯死心?” 苏秀之眉眼坚定:“这一次,不管他死不死心,我都要把他押回苏府香堂跪着!爹不原谅他,不肯把他的宗籍弄回来,就让他跪着,跪上几个月就不信爹能那么狠心。” 闻言,苏明德扑哧一笑,“好啊。如果你一个人搞不定江离,我就去帮你。我最近新研制了一款香,能让你晕眩。效果很不错。至于堂兄那里,我到时磨着他,磨到他同意为止。” “行!” “不过,还是希望江离能看开些。杜眉生,不是良配。” 苏秀之想起苏闻之如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明知要苏闻之自己想开的可能性很小,还是乐观的笑道:“总会想开的。” 苏明德与苏秀之分开赶到荷箭令时,诗会和辩论已经开始。 对于诗句,苏明德仅识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都背不全。至于辩论,除非是市井吵架之流,若是引经据典他只能充当哑巴。 故而到了地方,先是路过一处于行峰领导的文人才子借景抒情斗诗的筵席,偷偷埋头走过。后是到了长孙无忧领导的辩论赛会,只见两方口沫横飞,自先秦圣贤引自当代大师,实在巧舌如簧,个个才辩无双。 苏明德才站了一会儿便听得双眼发懵,只想寻一处安静地方躲避这些嘈杂。于是掩面打算偷偷路过。 哪知长孙无忧眼尖,远远的便瞧见了他。她是打定主意要和万钧斗到底,便想着要把苏明德抢到手。 故而这会儿满脑子想着怎么凭自己的魅力折服苏明德,所以哪儿会让他这么轻易的就逃走? 所以她就当着众多人的面大声叫住苏明德。
第88页 苏明德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转过头来正见笑意盈盈的留斛翁主,只觉得日头晒得他一阵眩晕。 无奈之下苦着脸一步一挪,慢吞吞的挪过去。 他这像是被逼迫的样子实在惹来凉亭中诸多英杰才俊的不满和嫉妒,须知他们捧着一颗真心让留斛翁主的诡辩毒舌踩得粉碎还要坚持过来再被挫骨扬灰不正是要追求她么? 虽然两年前,荣国公突然宣布留斛翁主和苏明德的婚约。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是娃娃亲,还是可以解开的么。 甚至连当今圣上也特意言明若是留斛翁主要悔婚,便随她。 这般光明正大支持留斛翁主悔婚的态度可不把那些既觊觎美人又贪婪美人背后权势的青年才俊给炸出来了? 至于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义?那是什么?能吃么? 但是当他们发现他们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佳人对着苏明德露出示好的态度,他们求之不得的美人地位被弃之如蔽履时,他们就纷纷痛恨着苏明德。 苏明德再是乌龟速度,路也会走完。所以当他到达凉亭便想挑选出一个远离长孙无忧的位置坐。 于是眼尖的挑中了最边边的位置,谁知刚走过去,立即有人上前抢占了。 “我的。” 苏明德见状,另寻位置。 只是接二连三,位置都被人抢了。甚至有人直接把脚架上去或是改坐为躺。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排斥了。 只是这正合苏明德的意,就在他要从善如流的告退时,长孙无忧让人另加了位子在她身侧。 苏明德被叫过去坐在她身侧。 此时,凉亭内除却女性生物,其他生物俱都呈现面部瘫痪之状。 凉风习习,他们只觉心中冰凉,瑟瑟发抖。 感嘆,不愧春寒料峭。 . 那厢,苏秀之本是赶去孟府,岂料于半道上见着三个男人鬼鬼祟祟扛着一麻袋东西匆匆忙忙往人迹罕见之处走。 心中疑虑,待见那袋中似有活物踢蹦并伴有微弱呼救声。便觉不妙,急忙追上前去。 只是一个拐角便不见了人影,心下一凛,苏秀之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四周。很快便在墙上寻到一缕被勾到的麻线,想来是那三人察觉到有人跟踪便干脆翻墙逃跑。 苏秀之利落翻墙,四处寻着他们的踪迹一直追到一处荒郊野岭,却见三个男人正欲对麻袋中一美貌女子行不轨之事。 此等禽兽只叫苏秀之愤怒不已,当即提剑上前。 那三个男人竟也有些拳脚功夫,且都行的阴损招数。苏秀之虽是功夫高明,只是君子剑端方光明,还是受了些伤。 不过他到底是江湖上行走了几年,对付这些下三滥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很快便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将他三人一个挑了手筋一个挑了脚筋,另一个直接划花了脸。 三人来不及留下狠话便仓惶逃命了。 苏秀之收剑,回身去看那低头哭泣的女子。嘆口气,脱下衣服盖上那女子的身体。 女子瑟缩发抖,他便偏过头不去看她。 “穿上吧。我送你回家。”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之后便是一声略为熟悉的柔软女音在耳边响起:“多谢公子。我…我没事了,您可以回头了。” 苏秀之闻言,回头。一件那女子绝色的容貌一愣,“你……” 一阵浓烟从女子的口中吐出,苏秀之抵挡不住那种昏昏欲睡之感,倒地不起。 迷迷糊糊间,还能见到那女子吩咐刚刚被他打跑的三个男人出来将他抬走。 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幕,便是那女子回头时国色天香的熟悉容貌。 她是,杜眉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章节重发了,现在改过来。以及要是明天看到这一章重发,那就是我添加了内容。 第52章 第伍拾壹章 苏明德端坐于长孙无忧身侧,受四方羡慕嫉恨的目光,只觉身下团座如置火上烤,实在坐立难安。 长孙无忧自顾自与在座诸男子女子共同辩论,从古时轶事辩至当今时事,辩得精彩绝伦,口沫横飞之时竟是可比泼妇骂街。 苏明德看得目瞪口呆,但却一句话插不进去,只因他们辩论归辩论,仍旧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 听得他糊里糊涂,满脑子浆糊。 实在坐不住便想偷偷熘走,无奈每每起身,长孙无忧都会不经意似的问他一二句,害他是离不得说不得,只得苦着脸回想万钧说的话。 万钧说女人比虎豹豺狼还可怕,别看她们柔柔弱弱的好像都需要男人来保护,可事实上能真正做到兵不血刃的正是她们。 苏明德觉得万钧说的太对了,所以他就是害怕跟女人相处嘛。 看看,站在长孙无忧这一边的诸多女子,口吐珠玑,字字千金,把另一方顶天立地的男人说得哑口无言。 绞尽脑汁还说得磕磕巴巴,模样实在可怜可嘆又可敬。 苏明德细心一听他们辩论的题目,原来恰时正是留斛翁主率众女与诸子争辩‘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和‘男子可为而女子不可为之事’。 两方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辩论精彩激烈,正是达至白热化。 忽而,诸子却是从狭缝逆流中寻得一线生机,竟真叫他们博出一条生路,洋洋得意抬头挺胸,道是从此刻重新找回在诸女子面前丢失的尊严。
第89页 “男子保家卫国、提论写策、着书修文……此些种种,皆为男子可为。若论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只能说这世上还未有。” 诸女子其中一位鹅黄衫女子站起冷言笑道:“保家卫国自古不缺少巾帼英雄、传奇女性。古有妇好、前朝有大长公主统帅三军、平定国家。策论今有眉山先生顾清姑娘编着《平国策》,亦有华福庵玄机居士才高八斗,自创小梅花体,编着书籍一面世便被一抢而空……你说种种,女子亦可为。你说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之事自有,女子绣花造丝男子不能,女子可穿耳洞男子不行,女子裹脚缚腰男子不行,女子绫罗纱裙男子不行……” 诸子目瞪口呆、讷讷辩驳:“这、这些本就是女子应做之事——” 长孙无忧站起,字字逼问:“什么该是女子应做之事?谁规定了这些必须是女子该做之事?凭什么我们女子会做而你们男子不会做之事还要被你们责骂?凭什么我们女子比你们女子强却还要地位低下?” “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世间规则自有定理,男子阳、女子阴,阴阳相调才是正理,世道才能运转。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生存规则便是道理。再者她方才所说女子可为,那么我也可说男子着锦袍跨马走江湖、舞刀弄枪、餐风露宿可受艰苦,女子娇生惯养待于闺房根本就受不得艰苦。迁徙途中,男子往往比女子活下来的多,这足以证明女子不可为之事比男子多得多,她们应当待在安全的闺房里被养着。” 苏明德惊讶的看过去,却发现说这段话的是于行峰。 这傢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开口便满口大道理,说得人晕头转向。若是条理不清晰者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辩驳。 于行峰并没有给诸女子反驳的机会,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辩论,引经据典,自先秦时代引自当今鸿儒。 字字句句,行思敏捷,且口如珠玑、滔滔不绝,根本不给人开口辩驳的机会。可谓是铜唇铁舌,刀枪难入。 长孙无忧听得暴怒,奈何一言掺不进去。最后,她一拍桌子,全场寂静。她环顾四周,最后视线死死盯住于行峰。 怒极反笑,一语出如石破天惊, “女子可怀孕生子,让血脉得以流传。男子可以吗?” 诸子皆静,面红耳赤,吭哧讷讷,不可成言。 苏明德拍案而起,豪气万丈:“谁言不可?我家万钧便可!” 这下,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苏明德得意自若。 于行峰看他眼神如视痴儿,同时内心测测,万钧原是身下人,真是世事难料。 长孙无忧静默片刻,便不再阻挡苏明德离开。毕竟是公开的未婚夫,若是传出去丢的也是她的面子。 此前算漏是她考虑不周,现在将他快快藏起,莫现于人前。望能补救一二。 苏明德讷讷被笑得温婉可人的留斛翁主请出亭子,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解何以诸子静默不助他辩驳,须知他说的是事实。 万钧无所不能,定能怀孕。 且之前他便知道两人相爱一旦有肌肤之亲,必然有小娃娃跑进躺在下面的人的肚子里。 他与万钧行周公之礼时,每每被劝位于上方。所以定然是万钧怀小娃娃,况且万钧能力比他强得多,定然能抢来小娃娃。 搔搔头,反正荷箭令也不是他能插得进话的,还不如回去找堂兄缠得他同意他去参加今年的乙级斗香大会。 如是想着,他便转身离开。 长孙无忧一直都关注着苏明德,其实她在恼怒,方才苏明德脱口而出的话如果不是情之所钟怎么会说出来呢? 这让她情何以堪? 只是刻意的冷落,让他走他还真就走了! 气得长孙无忧想回去直接叫他爹把他俩的婚约取消得了,只是想到万钧那挑衅的举动,她又压下心底的不甘硬是要撑下去。 至少不能让他俩如意。 至于这个不合格的丈夫……她就不信她堂堂留斛翁主还调教不了一个男人! 长孙无忧咬唇,现下正是二人独处的时候,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起身,悄悄从人群中退开。中途被于行峰扯住,“留斛翁主中途离席,可是因何要事?” 长孙无忧冷漠的看着他,“本翁主突然想起有要事,先行告退。” 于行峰突然说道:“他们的感情谁都破坏不了。翁主不如另择良婿?” “良婿?本翁主看上的就是良婿!” 长孙无忧甩开他,转身离去。 于行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久久的突然就笑了。摇摇头低语:“亲上加亲失败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呀。谁都破坏不了他们。” 于行峰回想起五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要对付苏明德也就没有在意周凯的算计,事情了结后,他自然要清算一下周凯三番两次拿他当傻子算计的帐。 谁料找到周凯时却只见满屋密密麻麻的蛇,大蛇小蛇、毒蛇花蛇,房樑上、桌子上、角落里,堆得满满的蛇。 蠕动着、缓慢的爬行,就算他站在外面只看一眼也觉毛骨悚然。他是噁心得天昏地暗,遑论被蛇群环绕在中间的周凯。
第90页 蛇群被清除,周凯被救出来,人就废了。 于行峰一开始并没有把周凯废了的事联想到万钧身上,只是后来一遍遍自虐般的回想起蛇群满屋的画面时突然发现缠绕在周凯脖子上的那条银脚带生得那么熟悉。 陡然忆起在太社时,有不少次看见万钧亲切的爱抚一条银脚带。 这才联想到他身上,从那之后,于行峰也不敢再向苏明德要万钧。同时严令禁止于行敏再喜欢万钧。 如此得罪不起的人物还是留给苏明德去消受吧。 如此想着,于行峰便心情大好的加入战局中斗得昏天暗地。 长孙无忧斥退侍女,从后面追赶苏明德,远远的一瞧见苏明德的背影刚想叫住他。突然觉得颈间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苏明德回头,四下看看,空无一人。 “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叫我?” . 长孙无忧悠悠转醒,便觉颈间酸痛得不行。待视线触及眼前陌生的景象时心中一惊,只见她身处之地是一所简陋的木屋。 木屋门窗被封得密密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门也紧闭着,按照她的经验,那门必是打不开的。 长孙无忧身为国公嫡长女,一出生就享有封号和俸禄,高身份便意味着高风险。像是这一类的绑架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回。 所以现在她不像是普通女子一样惊恐而是坐下来仔细思考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朝廷党争之间谁倾轧倒伐。 在脑海中捋顺思路,却发现没有理由对她出手啊。 那么,把她抓过来是因为要报复其他人,而她刚好倒霉的与之有牵连。加上她身份够高贵,所以从她这里入手报复会使效果加倍。 那么,现在,她是和谁有牵扯?或者说那个绑架她的人是为了报复谁? 如果猜出来就可以确认自身有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长孙无忧认真仔细的排除和她有关的人,突然身后传来声响,惊得她一把跳起蹿到门边。 “谁?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衣服摩擦的声响逐渐增大。那声音停下,黑暗中一片静寂,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声音问道: “女人?不管你是谁,赶紧离开这里。” 长孙无忧从她傲人的记忆里很快就调出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的信息,她冷笑着说道:“苏兰佩,你们在玩什么花样?” 那边静了很久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长孙无忧?” 长孙无忧不耐烦:“别装了!” 苏秀之觉得混沌的脑袋更加混沌了,即使没力气思考他也感觉到了危险。他低声的骂了句脏话,就提高声音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离开!” 长孙无忧气笑了,“我要能离开早就离开了等等——” 长孙无忧从刚才捋顺的思绪里重新捋清了一条思路,苏兰佩——苏明德——苏家。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有人要对付苏家,从她和苏明德的关系里对她出手,将她和苏秀之关于密闭小屋。 若是相处上一夜,什么清白都毁了。一个女子,本是与人有婚约,却与未婚夫的侄子共处一室。清白名声全毁个干净。 她的父亲很疼爱她,若是知道这些一个冲动之下也许会直接迁怒苏家。如果她的父亲还保有理智,明白他们是被陷害,但此事源于苏家到底是有些怨怪。 再则,这件事传出去,她的名声、苏家的名声,全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无论如何,苏家都会毁了。 但是…… “你们苏家得罪什么人了?” 苏秀之说:“我怎么知道?你能别废话赶紧走吗?” “我要走也得走得了啊!门窗都被封死了,我一个弱女子还怎么走?” “弱女子……嘴巴毒得要死。”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试试看,把门踹开。你在哪里?” “门口这里。” “你先走开。” 长孙无忧眯眼,从一开始苏秀之就躲在黑暗里说话,而且话音里有某种隐忍。现在踹开门而已还要让她走开…… 这就说明苏秀之现在见不得人。 长孙无忧走了几步,然后说道:“好了。我离门很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秀之艰难的移动身体走到门口边,他感觉就要到隐忍的边缘快要爆发了。 现在他也只能勉强蓄力一击,再逃出去就是不可能的了。只希望长孙无忧逃出去后能找人来救他。 苏秀之深吸口气,抬脚、蓄力、踢出—— “原来你真的被下药了。” 喝! 苏秀之猛地向壁虎一样贴在门上,瞪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狡黠的笑看他的长孙无忧。 “你、你没走?” “走?干嘛要走?难得看见你这软脚虾的样子,干嘛要走?话说,你这是被下了软筋散?哈哈,脚都站不稳了吧。让你平常拿着点功夫就目中无人,骂我母老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骂我啊?要不是忌惮你手里的剑,我早就整治你了。” 长孙无忧现在可是逮着机会整治这个除了万钧便是最看不爽的人了,趁着苏秀之反抗不得的时候踩他、踢他,总之是将以前的仇统统报回来。
第91页 苏秀之本是压尽全力忍着药性,结果这个愚蠢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招惹他,那就别怪他了。 一把拽住长孙无忧踢向他的脚,将人带进怀里,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道:“我是被下药了,不过下的是□□。我已经叫你走了,是你要招惹我的。现在你跑不了了。” 长孙无忧愣住,下一刻拼命的挣扎起来。 只是她忘了两人身体相接触,越是扭动挣扎摩擦动作就越大,也就越加刺激某些人的欲望。 直到感觉到腿根处有硬硬的东西戳着她,而手腕身体全被箍住动弹不得时,长孙无忧才意识到害怕。 她停下挣扎,吞咽着口水断断续续的说道:“那、那啥,苏、苏兰佩苏兄,咱们有话好商量啊——” 长孙无忧猛地尖叫,苏秀之的舌头在她光滑的颈间滑了一圈直接把她吓哭了。 任她平时如何嚣张毒舌,这时候也只是个无助的女孩子。 苏秀之嘆口气,松开抽抽噎噎的长孙无忧,仰头贴着门板掐住自己的动作:“离我远点。” 长孙无忧愣住傻傻的抬头看他,脸上梨花带雨。 “别看我。我会忍不住。” 苏秀之蒙住她的眼睛,身下芳香的气息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 长孙无忧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苏秀之温柔得要命,这才意识到苏秀之其实长得非常俊秀。那种俊秀是非常符合时下建邺的审美。 这么一想,不由觉得老脸一红。 长孙无忧讷讷:“谢谢你。你……没事吧?” 苏秀之咬牙:“你快点走啊————” 尖叫划破天空,惊走林中无数雀鸟。 苏秀之躬身弯腰,腹下裆间痛彻心扉。瞬时什么欲望什么□□全变成了天边浮云。他泪流满面,责问:“你干嘛?!” 长孙无忧放下脚,眸中带笑,面上无辜:“我帮你灭火。”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忙,就断更了。尽量这两天字数上补上来。 第53章 第伍拾贰章 林深处,听见那一声划破深夜的尖叫,杜眉生轻笑,音如脆铃。只在这夜半林深处,不觉可人,只有瘆人。 杜眉生歪着头问:“你说,荣国公府的人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儿来?” 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苍白俊秀,本是温玉君子的貌偏叫眼底常年的阴霾冷漠破坏了。 此人,正是孟无光。孟氏的大姑爷。 孟无光眸光冷凝,落在远处的那栋木屋里,明知道明日此事传遍建邺,苏氏名声俱毁。却没有太多的快慰。 他想,唯有将整个苏氏全都拖进万劫不复之地才能平复他的恨意。 杜眉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内心波涛汹涌的仇恨,和她如出一撤的对苏氏的仇恨。她呵呵的笑着:“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和你合作,毕竟我们有共同憎恶的对象。倒是孟楚材,本是他禁不住诱惑,和我合作。临到头了,得了好处却又想退缩。做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 似乎是想到孟楚材道貌岸然的样子,杜眉生禁不住露出厌恶之色。 “前几年倒是野心不小,想掰倒苏氏、木氏,还想掰倒秦国府。瞧着真是雄心壮志,可惜真是老了。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曾受过的屈辱,居然还跟我说他要为他的女儿着想。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把孟照临拖进来——” “够了!”孟无光厌烦的打断他,回身冷睨着她说道:“过不了几日,就是你入宫的日子。我会安排好一切,当今圣上性情多疑,唯一的例外就是苏怀秋。这几年的训练,除了容貌,你与苏怀秋几无差异。只要动的手脚抹得干净一些,你再聪明一些,蒙得圣宠不是问题。” 杜眉生笑了,道:“你知道我只是不太放心。毕竟人都是感情用事的,你和孟照临毕竟夫妻一场,我得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有反悔之心。不过现在我确认了,你不会反悔。不过,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这样利用孟照临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孟无光冷睨着她,无视她的嘲笑,轻声说道:“你仇恨着苏怀秋,最后还不是要靠他来报仇?” 杜眉生笑颜僵住,猛然变得狰狞扭曲。 她恶狠狠的瞪着孟无光,目光恨不得生啃了他。孟无光则是嘲讽的冷淡的回望他。 突然,轻微的声响在安静至极的四周响起。 “谁?” 苏闻之不敢置信的看着杜眉生,“你……为什么这么做?” 杜眉生从惊愕中回神,听到这句问话突然就笑了。扑哧一下笑得让人内心不安。 突然,她收住笑容,变得面无表情。她问:“我做什么了?” 苏闻之沉默了好一会儿,重新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杜眉生避开他的问题,反问:“如果明天建邺传出有关苏氏不好的传闻,甚至会让苏氏从此一蹶不振,你会去澄清吗?你会揭穿我吗?” 苏闻之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震撼人心的深爱和悲伤。他边走向她边说道:“我不会揭穿你,但也不会让你伤害苏家。我现在就去救他们。” “拦住他!” 苏闻之红了眼眶怒吼道:“要么你现在拦住我我去揭穿你!要么我现在把他们放出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92页 杜眉生没再说什么。 苏闻之向着小木屋走过去。 杜眉生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眼底逐渐被一层坚冰封住。她突然开口:“把他杀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杀手如魅影一般掠出去。 孟无光脚下一动,杜眉生说道:“你想我们的计划失败吗?” 孟无光皱着眉,怀疑的看着她:“你从来没喜欢过他,一直都在利用他。” 杜眉生眼睛闪了闪,她知道苏闻之和孟无光当年的经历很像,加上他们之间的某种亲缘关系,如若让他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苏闻之定然会让他对她生嫌隙。 但是她也知道毁掉苏家几乎是孟无光的一个心魔,所以他也不可能让区区一个苏闻之破坏了他的计划。 如此想着,杜眉生几乎是真情流露一般的露出黯然自嘲的神情。 “像我们这种人,能拥有喜欢那么奢侈的东西吗?苏闻之……便算是我欠他的,来生当牛做马全还给他。” 孟无光看她的目光格外冰冷,含有嘲讽。杜眉生看透他,他同样看透她。但诚如杜眉生看透的,他憎恨苏家,根本不可能让一个苏闻之来破坏他精心谋划了十几年的计划。 暗怀鬼胎的两人俱都无动于衷的看着前面苏闻之被按倒在地上,口鼻俱被压住封闭,全身挣扎渐缓至不再动弹。 彼时,小木屋里正传来苏秀之和长孙无忧的吵闹声。 苏闻之眼睛瞪大暴凸至渐渐无神,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不知为何想的竟不是初见杜眉生时的惊艷和一眼着迷的心动,反而是多年以前,苏家学堂,窗外桃花满天,窗内朗朗书声。望岳先生垂眸嗅香,大哥掩在书本下打瞌睡,小叔叔偷偷躲在窗外偷听的画面。 明亮的画面陡然浸透成灰色,至黑色。 然后,沉沦。 . “嘶!” 苏明德迅速伸回被烫到的手,也不知怎的方才合香时一时心神不守竟给烫着了。 万钧正好捧着一盆热水打开门进来,一见苏明德捧着手吹冷气的样子便知他又是烫着了。放下铜盆,拧了毛巾走过去。 “又给烫着了?” “嗯。”苏明德点头,仰起脸让万钧把热毛巾敷在脸上,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些不安。” 万钧抬起他的手仔仔细细的擦着,说:“也许只是近来事务繁杂,你忙不过来才产生这种感觉。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起来也许就没事了。” 苏明德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问他:“你今天去哪里了?一整天没见你。” “去处理一些事情。没事,已经处理好了。你呢?今天荷箭令有趣吗?” “没意思。不过我今天可是把他们说到哑口无言了。” 万钧给他更衣,正脱下他的外袍,闻言不由笑问:“你还能把他们说到哑口无言?不是用骂的?” “才不是骂的。”苏明德拉着万钧的两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的脸,又是兴奋又是期待的问:“万钧,你可会生子?” 万钧沉默。他想也许是听错了。 “万钧,我知道你无所不能。所以,生子一事你也能够做到,对吗?” 万钧顿住,轻易的挣脱开万钧拉着他的动作,反身将衣服挂起来。不去理会他傻傻的小公子。 苏明德不放弃不气馁,转到他的面前期待的问:“你能生吗?” 万钧:“不能。” 苏明德失望,“真的不能?” 万钧回头:“小公子,这个,真的不能。” 苏明德好生失望加失落。 万钧瞧着小公子失落的样子,心里头痒痒的,眯起眼诱哄似的说道:“不过生子的过程我们可以做。” 苏明德兴奋开怀,浑不知此刻正入狼口。 万钧一件件的把他的衣服剥开,再把自己的衣服剥开,直到两人只剩下里衣。被牵着手带到床上。 苏明德还懵懵懂懂的没从“生子过程”不等于“生子”中反应过来,直到身上里衣被剥下,赤身裸体和万钧肌肤相亲之后才猛然警觉。 “你不是说你不能生小娃娃吗?为什么还要做生小娃娃的事?” 万钧亲吻着他光滑的颈项,说道:“我不能生,但是你能生。” “可是……可是一直都是我在上面啊——” 万钧猛地抬起头,目光中某种类似于猛兽般的火热和攫取惊吓到了苏明德。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晚你就在下面。你想要多少小娃娃,我就给你多少。” 苏明德还没反应过来抗议,万钧顺手一挥,掌风将帘帐挥落。黑暗中只余下万钧那双充斥着火光和欲望的眼睛,早已熟知情爱滋味的苏明德当即软了身子,哪儿还记得抗议? 不过一会儿,房内便是娇吟粗喘不断,好一个被翻红浪,春情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昨天开始迷上bl网剧了,有毒啊。看得停不下来。安利history系列,全看完了。老夫的少女心全给撩起来了。 第54章 第伍拾叄章 苏秀之和长孙无忧被困于小木屋中直到天边鱼肚白才被荣国府的下人找到,当他们见到自家翁主竟与未来夫婿的侄子共处一室时,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第93页 那时连夜搜寻,甚至调动了京城禁卫,闹的动静不小。但长孙无咎按压住真相以公务为由调动禁卫。 眼下一见那般刺激景象,当下目眦尽裂恨不得噼死苏秀之。 长孙无咎是真的拔刀动手,只是长孙无忧及时拦下罢了。 长孙无忧向长孙无咎求情饶过苏秀之,不得已长孙无咎只能恨恨的放弃。 但他严令禁止此事传出一分一毫,违者严惩。 但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间,当他从朝中归来时,这事竟已在建邺传遍。各种不堪言论甚嚣尘上。 更为可怕的是名声败坏的是长孙无忧,苏秀之的名字并没有被提及。 如此,苏明德是万万娶不得长孙无忧了。哪怕她是翁主,苏氏也容不下这样不贞洁的女子。 长孙无咎愤怒至极,本想上门解除与苏明德婚约再让苏秀之负责,但长孙无忧冷静得很,拦住他仔细分析了这一次事件。 她本是以为此事陷害的目标是苏家,但谣言传出去却掩盖了苏秀之。并且更多人是更为同情苏明德。 那么就是说她之前的分析都是错的,那些人的目标一直都是她。 但会是谁? 无论如何,长孙无忧也分析不出到底会是谁出这种阴损卑鄙的招数。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长孙无忧提出要先查出建邺谣言流出出处,顺藤摸瓜挖出幕后主事者才能解得疑惑。 长孙无咎也知女儿提议更为冷静准确,只是一开始事关则急,这下冷静下来也便就着谣言查了下去。 至于苏秀之这方,早在建邺出了那样的传言之后他就后悔不已。当苏家族老逼迫苏明曦解除苏明德和长孙无忧的婚事时这种悔恨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本是打算在二人解除婚约后亲自上荣国公府负荆请罪,但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打乱了整个苏家的平静。 那就是,苏闻之死了。 尸体浸泡在青溪上,顺着水流而下。被捞起来的时候全身都浮肿了,身上衣服满是酒气,也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 因此断定是伤心失意醉酒失足,淹死在了青溪里。 苏闻之的尸体被运回苏家大堂时,苏明曦脸色灰败,满眼不敢置信和伤痛。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至痛之事不外乎如是。 苏闻之的生母苏孟氏当场哭得昏过去几次,醒来后便昏昏沉沉抱着儿子的尸身谁也不让接近。 最后在将苏闻之的尸首装进棺椁时突然爆发被拉开后哀极昏厥,醒后便是一副痴痴傻傻认不得人的样子。 苏闻之毕竟是苏明曦的儿子,尽管不成器怒极将他赶出去,可到底是亲生儿子,血肉至亲。 一朝陨,悲不自已。 在苏闻之下葬之前,苏孟氏跪求苏明曦将苏闻之归入族谱,但族规已定,逐出族谱之子弟死生不得再入族谱。 纵然苏明曦是苏家家主,他也不能违抗族规,只能狠心拒绝。任儿子作为毫无依靠的孤魂野鬼漂泊下去。 一夜之间,苏明曦满头黑发竟是有一半白了,本就病弱的身体再次倒下。 无奈之下,苏明德和苏秀之只能尝试着接手掌管苏家。但因苏明德此前更早接触了苏家产业,所以比苏秀之更为熟练轻松。 苏家旗下掌柜主事,隐隐有视苏明德为主之势。 对此,陷入悲伤或忙碌中的人未曾在意,但有一些人不止在意还放在了心上。 苏明德接手了苏家产业之后才了解到苏家落魄是真的已经落魄了,很多产业店铺已经关了只剩下一些百年老店。 但近来这些百年老店也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利润仅仅是做到不赔而已。 若是再不注入活力,苏家怕是要倒了。 这些还只是其次,最令苏明德觉得奇怪的是,苏家似乎是遭到了某些人特意的报复。 苏家旗下的产业店铺很明显的遭到排挤,客源被明目张胆的截掉。虽然苏家不比之前,但底子厚也有镇店名香,且向来和行业间良性竞争有时还会扶持帮助同行。 苏家与人交好,一般不会遇到这种赶尽杀绝的商业对手。但是这一次从往年的帐册中看,却叫他越看越心惊。 这分明是要将苏家逼入绝境的地步! 这种方式已经不属于商业竞争,而应该属于报复了。 不知为何,对于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苏明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针对苏家的阴谋还不会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苏闻之的死。 这时,万钧从他的身后走来,拎着一见做工精美的狐裘揽在他的身上,顺道从背后搂上去:“外面寒风盛,还是进屋里暖和。” 苏明德突然意动,问他:“万钧,你觉得苏闻之真的是自己失足淹死的吗?” 万钧说:“仵作都检查过了,也下了定论。” 想到就连建邺里的仵作都说苏闻之是失足淹死的,苏明德便以为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闭上眼睛,深深的嘆了口气。苏闻之的死还是太突然了,他至今还很难置信。 万钧背对着苏明德的眼睛闪了闪,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苏氏旗下的生意上。 “现在的苏家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艘小船,想要寻得一线生机,安稳航行只有一个办法。重新夺回甲级斗香大会魁首。”
第94页 苏明德目光坚定,闪烁如天上星光,迷人耀眼。 万钧见状,目光一瞬间沉下去,闪过几许挣扎和阴鸷。最后统统沉淀在泼墨似的黑暗中。 “凭着你几年前丙级斗香魁首,你倒是可以直接参加乙级下品斗香。但是你不请求秦国公夫人帮忙吗?” 苏明德这些年和秦国公多有走动,秦国公夫人的薰香、药香等等都交由他调合。某一种程度上帮助他打开了名声。 苏明德摇摇头,道:“秦国公旗下也有自己的香料店,我请长孙姑姑帮忙,她不会不答应,只是她会为难。而且,我不想让苏氏和贵族搭上太多关系。如果我想利用贵族,早在荣国公向我投递橄榄枝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贵族和调香世家之间其实存在着竞争关系,香料本就是一项暴利的生意,两方是互利却不是共生的关系。 一旦调香世家和贵族有了融合的交集迹象,那么调香世家内部就会变得复杂且难以长久传承。 因为调香世家本就是靠着血脉传承手艺,内部简单纯粹。如果贵族搀和进来,就会因为利益分配等等问题而变得复杂。 这种复杂很大可能会造成传承的断接或者分流。 所以苏明德绝对不可能让苏家和贵族搀和上,这是他的原则。 万钧并不能理解他们这种世家传承的原则,对于他来说能够得到想要的就算是不择手段也无所谓。 通俗点来说就是没有原则和底线,但是只要苏明德愿意他就会奉陪。因为苏明德就是他的原则和底线。 “你不愿意那就不要。我陪着你去参加斗香大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明德明显的感觉到隐藏在万钧平静的声音之下的某种危险。 心中一动,苏明德问:“有人要伤害我?” 万钧一顿,笑道:“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苏明德皱眉:“万钧,你知道些什么?” 万钧大掌捧起他的小脸,疼惜的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 “你只要记住,没人能伤害到你。” 苏明德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并没有得到抚平反而加深,但他不会再问万钧。因为万钧明显的不想说,当他不说的时候谁都不能让他说。 第55章 第伍拾肆章 三月后,苏明德按照往时到秦国公府替秦国公夫人配置药香,对秦国公夫人进行一阵例行身体检查和饮食询问之后便一边调配药香一边同她说话。 “长孙姑姑,您饮食方面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别太操劳,有什么事也别挂在心里闷着难受。这样对心肺不好,同时会影响睡眠。” 秦国公夫人年岁太大,最需注意的便是心肺和睡眠问题。 秦国公夫人听着别扭的扭扭身子,说道:“睡眠不好没关系,小明德给开些助睡眠的药香便是。” 闻言,苏明德气怒,几年来秦国公夫人拿他当孙子疼爱,他自也将她视为长辈敬重关心。虽恼她这般不爱惜身子,但仍是好言相劝。 “药香本就是辅助作用,治标不治本。您还当真依赖上它不成?” 正好这时简嬷嬷撩开门帘进来一听这话立即就猜出来发生什么事了,二话没说同苏明德站在统一战线上。 “小公子早该好好说说夫人,夫人总是不听话还当自己年轻半夜三更翻来覆去不肯睡觉。小公子,您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夫人好好睡一觉?” “我也只能调合一些药香,但久了效用也不会太大。主要还是长孙姑姑自己调理一下心情,别让外事烦忧了心情。” 闻言,简嬷嬷嘆了口气,说道:“夫人便是想清静,那些人也不能让夫人清静啊。” 秦国公夫人威严的喝止她:“阿简!” 简嬷嬷当即闭嘴,露出一时失言的后悔表情。 苏明德看看她们的表情,心知也是国公府内的事。他本不该开口去管,只是事关秦国公夫人的身体健康。 换另一个角度不谈二人感情,便是他现在负责秦国公夫人的身体调养,若是不慎责任也是他承担的。 所以苏明德还是斟酌着问出口了。 秦国公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嘆口气说道:“这事儿也不太光彩,但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便是大丫头自己绑不住丈夫的心,新宠给她受气。气不过便跑回娘家哭诉。” 苏明德知道秦国公夫人口中的大丫头便是当今受宠的于贵妃,而那新宠他往来贵族间也有所耳闻。 那新宠是孟氏次女孟横波,一个月前突然受宠。从小小婕妤连升几级成为昭仪,直至今朝,隐隐有荣宠六宫的迹象。 苏明德问:“于贵妃堂堂贵妃品级还能叫一个昭仪欺负了?那昭仪未免太过嚣张。” 闻言,秦国公夫人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她说:“贵妃回家哭诉,国公又到我跟前求了几回。我也不能不管,本想陛下会卖我几分薄面想不到他是直接袒护了孟昭仪。” 苏明德惊讶至极:“如此受宠?” 秦国公夫人身份非同寻常,又是陛下的大姨,孟昭仪竟能让陛下不顾秦国公夫人的面子而袒护她。 这未免太过惊奇。 孟横波说到底就是杜眉生,杜眉生是秦淮花魁,抛头露面了好几年不过是被孟氏养了五年他不信,天子脚下圣上会不知道她的身份。
第95页 且虽说杜眉生生得国色天香,但圣上什么美人没见过,何以区区一个杜眉生便叫他屡屡破例? 难不成真是遇上了命里的人? 苏明德半是开玩笑半是讽刺的说道:“孟昭仪到底是生得何许倾国模样能把英明的陛下迷住了。” 难得他会说出这样刻薄鄙夷的话来。 只是他厌恶透了杜眉生,当时苏闻之意外死亡,他想着苏闻之对杜眉生一往情深。念着这旧情她当也会来祭拜,料不到直到下葬也没见她的影子。 有一次苏秀之在路上遇见她便直接开口责问她,结果杜眉生满脸无辜嘲讽苏闻之癞□□想吃天鹅肉。 将苏闻之的痴情扭曲成爱而不得进而歪曲污衊她身份的小人,气得苏秀之拔剑想教训她。 杜眉生被身边护卫护住安然无恙,反而是苏秀之受了些伤。事后,杜眉生一纸诉状将苏秀之告上衙门,哪怕苏明曦花了许多银两苏秀之还是在牢里呆了半个月。 经过这一次,苏明德对于杜眉生的恶感便达到了顶点。 这时,秦国公夫人淡漠的嘲讽将他的神魂来回:“也不过是借着别人的皮得意,看她能风光几时。” 苏明德望着秦国公夫人,淡然的表情,垂下的眼睑不屑淡漠,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倒真是让人觉得孟昭仪是跳樑小丑不值一提。 “长孙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国公夫人抬眸看他,慈爱的笑了笑:“我见过孟昭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披着层皮。陛下也就是贪个新鲜,待圆了心底里的念想也就没她什么事了。至于贵妃,我早便好好教导她了,她自己的事不要总回家来哭诉。能不能抓住丈夫的心要是她的本事。” 披着层皮?披着谁的皮?陛下的念想,是什么? 尽管疑惑重重,但苏明德明白秦国公夫人是不会说什么的,便放下了这些疑问转而说道:“其实我这段时间研究出了许多有关于皮肤有美白光滑的效果,而且也有美容作用的香方。不知道贵妃娘娘需不需要?” 秦国公夫人拍着苏明德的手,感谢的说道:“小明德,还是你有心。” 苏明德抿唇笑了一下,再次吩咐了简嬷嬷:“这是长孙姑姑的药香方子,可以自己去抓些药材伴着香料一块儿煮,注意别弄错了。还有这里是苍耳子油,不是苍耳子。” 简嬷嬷笑道:“放心吧。嬷嬷还没老到糊涂了。” “那好,长孙姑姑,我还要回去处理事情就先回去了。” 秦国公夫人闻言,不开心的说道:“才来一会儿又要走了,还没做热凳子呢。”话是这么说,她也没拦着他还让简嬷嬷送他一趟。 苏明德从秦国公府出来就在门外见到万钧等待他的背影,从他身后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回去了。” 万钧反抓住他的手,任他牵着,突然说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苏明德顿住,回头:“什么?” 万钧说:“苏氏的困境,再过段时间就可以解决了。你不用再那么烦心,也不必再那么劳累。到时候你就可以卸下苏氏的重担,只做你喜欢的调香。” 苏明德问:“你知道是谁造成了苏氏的困境?” 万钧点头。 “是谁?” 万钧伸出另一只手摩挲他的脑袋,沉默不语。只用着一双如同春溪的眼睛看他。 春溪之水,清澈温柔却深不可测。 “不能说吗?”苏明德失望。 “抱歉。” 不能随意泄露出去信息是乌庭役的规则,纵然他不再是乌庭役首领但是一直利用乌庭役,如果做得太明显会让剑翎受到皇帝的猜忌和惩罚。 所以万钧只能选择自己解决这件事,而不拖累苏明德。 他查到的打压苏氏的那些商铺背后之人是孟氏,因为孟氏上一辈的一些恩怨所以他能很快就查到他们说身上。 但对于孟横波也就是杜眉生,万钧却查不出她的来历。 从得来的一些资料中得知杜眉生和孟楚材合作,之后又转为和孟无光合作,现在成为皇帝宠妃。 之前的种种动作便是出自她之手,很明显的她在报复甦家。 但与此同时,她的另外一些手段又似乎说明了她的目标并不只是苏家,还有建邺当今贵族。 现在她成为皇帝宠妃,怕是还有手段要使出来。 杜眉生手段狠辣熟练,思维紧密,步步为营,难能可贵的是身为女子却野心勃勃,耐性十足。把一切能利用上的都利用上,包括身体。又能够为了除掉苏家而潜伏好几年。 这样可以豁出一切的人实在太可怕,若是苏明德,定然对付不来。 如果被她盯上,即使脱身也会被狠狠的撕扯下一块皮来。 而且,他查不到杜眉生的来历。 乌庭役给出的资料是杜眉生身世简单清白,毫无痕迹。万钧明白,越是毫无痕迹的才最可疑。 不顾一切的仇恨着建邺贵族世家,说这样清白的身世未免可笑。但动作如此之大却没有引来他人警觉,可见杜眉生背后还有人。 并且由于他最近调查她跟孟氏的动作太大而引起警觉,出现了一批人追杀他。 他曾与那些人交手过,发现手法和杀害苏闻之的手法类似。
第96页 万钧知道苏闻之是被杀害的,且是被专业的杀手杀害的。尽管伪装得很好,但对于他这种自小便研究如何不着痕迹的杀人的人来说,那种手法只能说拙劣。 苏明德转了转乌熘熘的眼睛,狡黠的说道:“你今晚还要去皇宫吗?” 万钧顿住,看向苏明德。一看他狡黠的双眼便知道自己瞒不过他,既然被发现他也不会隐瞒。 不过仍是要问一问,“小公子怎么发现的?” 苏明德皱缩着鼻子,在他身上嗅闻:“香。宫里的苏合香,只有宫里的女眷用,且是有一定品级才能用的高级苏合香。在你的身上闻到了。” 正是因为近几个月来接触了苏家旗下的香料产业,苏明德才知道宫里的御用苏合香。且他甚至能够知道宫里的苏合香渠道来自何处。 哪一个嫔妃用的苏合香由哪一调香世家供给。 毕竟每个世家调和出来的苏合香配方、比例、用料都不一样,味道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恰好这些都是苏明曦将苏家教给他时告诉他的,因为知道这些就可以利用这些特性在每年宫里御用香料聘用时脱颖而出,夺得御用香料之称。 “现在的苏合香还是由木氏提供,本来味道应是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几个月前方进行了一场选秀,秀女争奇斗艳,为了出人头地,就会在香料上寻求胜人一筹。所以她们会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香料。你身上的苏合香香味属于孟氏,虽比不得木氏细腻但有他独特的清新。宫里的孟氏苏合香……是杜眉生对不对?” 万钧蓦地笑了,眼里闪亮着奇异的光芒,看着苏明德的目光越发灼热。 “小公子真是聪明。” 这便是间接的承认了。那么……“杜眉生有问题?” 万钧却沉默不语了。 苏明德抿紧唇,转身疾步走。 万钧以为他生气了,急忙跟上前但是又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跟在他身后焦急,失却了往日的沉稳和冷静。 这模样倒真有些像为爱而慌的情人。无论是多么沉稳冷静,遇到所爱之人的误解和恼怒,还是会像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似的急躁。 苏明德突然站住,身后的万钧及时剎住脚步以免撞上去。 猛地转身,苏明德抬高下巴,眯着眼睛说道:“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去宫里见那杜眉生?” 万钧小心翼翼的看着苏明德,迟疑的说道:“要不然我不去?” 苏明德脸色刷的变黑。 万钧急忙说道:“去!” 苏明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包递给他,说道:“你把这里面的东西撒到杜眉生宫里的香炉里。” 万钧挑眉问:“这是什么?” “印狼香。” 万钧也不问这香有何作用,收进袖口里便同意了。 苏明德见他这般识相便说道:“放心吧。不是害人的东西,只是想教训教训杜眉生。替江离和兰佩出出气。” 万钧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就算是害人的东西我也会放进去,只要是小公子吩咐的。” 苏明德害羞了,仍坚持着撇嘴矜持:“我又不是残暴之人。” 嘟嘟囔囔的倒是不再气他的有意隐瞒,万钧宠爱的搂着他边走边安慰,幸亏秦国公府门口没什么人,要不然让人见着两人如此亲密怕是要引来好一番风雨。 . 秦国公府内。 秦国公夫人倚靠在榻上,盯着棋盘上的棋局,自己跟自己下却也下得认真投入。 简嬷嬷跟了她几十年,从她是小姐跟着到现在,也知她家小姐爱下棋,棋下得好。但自从成家只有遇到难事、大事才会拿出棋盘来自己跟自己下。 仿佛是自己把自己困住,然后从棋盘里找出路,寻求解脱。 “阿简,不如你下一子。看看能不能破?” 简嬷嬷当即说道:“夫人,您别折煞我了。您都破不了的,我怎么破得了?” 秦国公夫人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简嬷嬷没回话。 秦国公夫人也不强求,半晌她又说道:“冤孽啊。我竟不知道陛下也着了魔。真不知道苏怀秋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两代帝王都为他沉迷。” 简嬷嬷听得心惊,不敢答话。 秦国公夫人也不是期望她回话,嘆口气话语里带上了冷意:“孟氏丫头学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不知是谁还敢弄出这些事来?真是胡闹!” “也罢。等着陛下从那念想里走出来,走出来就好。” 能走出来吗?简嬷嬷不以为然,要知道得不到的永远放在心尖上撩拨着。不过是个披着层皮的替代品,只能解了念想却不能脱了念想。 谁知道会不会念想成执? 秦国公夫人招手简嬷嬷,说道:“阿简,你把小明德给的方子拿给贵妃,让她消停些别再回府里哭诉。也别去管孟氏丫头,她是贵妃,有秦国公府和荣国公府还有太后给她撑腰,只要安静的生下长子。皇后之位迟早是她的。” 简嬷嬷领命下去,剩下秦国公夫人对着困局愁眉不展。 执子犹豫不决,最终定下。定睛一看却发现已成死局,秦国公夫人怔忡不已。
第97页 顿了半晌,才缓缓推开棋盘,下榻望窗外风光来沖淡内心的一丝不安。 . 皇宫。 杜眉生冷眼摆弄着和帝赏赐的奇珍,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宫殿淡漠的说道:“告诉孟无光,让他把留斛翁主失节一事闹大。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留斛翁主一人身上,逼得苏氏与她解除婚约。还有看住苏秀之,别让他有机会承担责任。等到苏秀之进入乙级上品斗香再推翻舆论,把苏秀之拉进来。届时,荣国公府便和苏氏彻底闹翻。再趁机搅浑了秦国公府,建邺便乱了。”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风忽然而起忽然而落。 杜眉生将奇珍抛下,仰躺在贵妃椅上,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扭曲的笑意。 第56章 第伍拾伍章 满院花开,蝶蜂乱舞。一阵匆忙的脚步打乱了繁忙而宁静的一幕,苏秀之目带焦灼的闯进苏明德的房间。 门一打开就见到一个身影猛然蹿至眼前抵挡住他的步伐,定睛一看却是万钧正冷冷地看他。 “谁来了?” 苏明德从万钧身后探出头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苏秀之猛然见到两人穿着中衣且从同一房间出来加之态度亲昵,不觉间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苏明德一见苏秀之便是一个激灵,问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是怎么回事?” 一问,苏秀之方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连忙拉过苏明德进到屋内。 苏明德任由他拉着,回头对着万钧说是要洗漱。后者便听言去打水。 苏明德才刚醒,脑袋还昏沉着。加之昨夜难得没有因为处理公事而太晚休息便被万钧拉着交欢,现下眉眼之间还挂着被尽情疼爱过的魅惑气息。 苏秀之方才没仔细看,现下见着了难免心神荡漾。无关乎情爱,不过是因美而动。哪怕是见多了这副容貌,还是会动摇心神为之惊艷。 五年过去,曾经花儿已是成熟,高挂枝头便更是美得让人心惊。幸而苏秀之向来将他视作打闹友人,未向男女之情方面想过也便不动心。 要不然乱伦之罪岂是他所能承担的! 苏明德挑了一下眼神,眼波流转,眉目如花,“嗯?有事?” 饶是无关乎情爱也被惑住,苏秀之急忙抬起袖子挡住他的半张脸才能勉强定住心神,喃喃说道:“你果真要上妆才能叫人看一眼。” 苏明德顿住,继而失意了一会儿。到底是习惯了丑颜,况且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必太过在意容貌。 “你来就是为了嘲笑我的样子?那你还是赶紧走吧。” “不是。我来是因为……你能不能别取消婚约?” 婚约? 苏明德愣了一下,便知道苏秀之说的是他跟长孙无忧的婚约。只不过他向来不拿那婚事当真,因为长孙无忧那般女子绝然不是他所能驾驭的。 取消婚约也是迟早的事,但主动权应该在长孙无忧身上而不是他。 “取不取消婚约应当是留斛翁主才能做主的事。” 闻言,苏秀之脸色变得怪异:“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苏秀之把近来建邺对长孙无忧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难堪言论纷纷告知他,并说道苏家各族老在商量着逼迫荣国公府取消婚约。 “怎可落井下石?我且去同各位族老说一声,不可在留斛翁主落难之时雪上加霜。” 苏秀之拦住他,踌躇半晌说道:“不。我的意思是让留斛取消婚约。” 苏明德皱眉,“若让留斛翁主取消婚约等于是逼她默认了不贞洁之事,这比取消婚约还可恶。” “我向她提亲。” 一阵静默,苏明德惊讶的睁大眼睛。 “你没听错,那晚和她共处一室的人是我。所以我应该负责。” 苏明德从惊讶中恢复变得愤怒,他指责道:“从出事到现在为何你不在第一时间承担责任,你让翁主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和谩骂?你应当在一开始就说出来并负起责任。” “我知道,只是当时江离……家中又出了许多事,一时间忘却了。待想起才发现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只想现在补救,许还来得及。” “但愿翁主能原谅你。” 苏秀之满脸愧疚,心中愧疚不已的同时竟觉沉甸甸的负担也消散了不少。这时才发觉自己并不讨厌和留斛翁主的亲事,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不得不说前一段时间,他是有想过逃避。本身上他不愿太早成亲被束缚住,他是嚮往自由,嚮往外面的世界,名山大川,秀丽江山。 另一层原因便是他自己并不确定未来一生与一开始在他心中形象就没好过的长孙无忧共度一生。 一时的犹豫便造就了现如今无法挽回的结果。 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发生这一切后,长孙无忧竟然是独自一人承担的,她没有说出苏秀之这个人来替她分担被辱骂,也没有试图将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 她只是淡然而坚强的一个人承担着,甚至于在外出时遭遇那些所谓正人君子的读书人指桑骂槐时坦然而聪慧的反驳,令那些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苏秀之竟很快的沦陷,为她的坚强而心疼,为她的聪慧而心折。曾经鄙夷不屑的口才成为他所欣赏的。本以为在苏明德面前坦白会后悔,却没想到是期待。
第98页 “那这件事就由你亲自去说如何?” 苏秀之点头,“我正是此意。只要别让族老们出面,倘若他们出面只怕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而且你必须宣告与留斛翁主共处一夜的人是你。” 若是不宣告,长孙无忧不贞洁的污点还是会挂在她身上,人们只会赞颂苏秀之。而如果宣告,建邺百姓生性浪漫,加以稍微引导便是一个郎情妾意的美好爱情故事。 苏秀之也是明白,故而应下。临转身要走时又忽然说道:“对了,听说昨天宫里出事了。好像是那位新宠孟昭仪宫里头突然汇聚了大堆的耗子。经查探,似乎是那夜寝宫里点着了印狼香,听说那香能引来耗子。现下宫里该是排查,最好是别被查到那香是从苏家里出的。” “这你倒是放心,那香,苏家没有。” 印香五文,狼粪少许,研成细碎粉末混合均匀。净室之内点燃便可引来耗子,这是苏秀之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当初便是为了和疯子和尚斗香。 现下拿出来吓吓那孟昭仪,也不会追究到谁的身上去。 苏秀之点头放心的走了。 . 三日之后,苏明德参加乙级下品斗香,当时出的题目正是有关送子香。他以玉瓶甘露,沉檀送子香赢得满堂喝彩。 同一日,宫中于贵妃、孟昭仪一同诊出怀有身孕。和帝龙颜大悦,恰闻此事,与太后相晤下旨于皇宫中举行甲级斗香大会并赐予魁首天下第一调香师之称。 另赐魁首专侍宫宴以及祭祀所用之事,可谓荣誉至高无上。 一时引得天下众调香师蜂拥而至,然则只要通过乙级斗香者方可入宫参加甲级斗香。 孟照临再次参与乙级上品斗香,与众调香师共同争夺天下第一调香师之名。 因苏明德此次斗香非比寻常,故而族老们严令族中杂事扰其清静。因此私自上荣国公府逼迫留斛翁主退婚,被长孙无咎怒而赶出府门并一纸退婚诉纸呈至陛下面前。 苏秀之多日以来努力,一朝烟消云散。 是夜,夜凉如水。月光洒落庭院,如水波映照,盈盈辉光。 曾经伺候苏明德的两个小丫鬟早便出嫁,便就换了两个小童来伺候他。但苏明德向来有万钧照料着,近前伺候的事万钧容不得他人前来。 然而今夜万钧不再,便由这两小童服侍着。自与万钧发生关系后,也不知他从哪儿寻来的古方子,每夜一碗药水温养着苏明德违背常理交欢的身体。 今夜万钧不再,便特意吩咐了那两个小童熬药。 只是两个小童以前干的都不是什么重活,熬药的时候便互相推搡着轮流交换。到得约定时间,其中一个小童没来,另一个小童竟也直接走了。 他估摸着时间未到,便想先回去歇着。 他这一走,便只剩那个药炉子架在炉火上面熬着,氤氲水汽升腾,在静静的夜中也算是宁静祥和。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衣缟素、面色阴沉如孤魂野鬼的中年女子飘飘荡荡似的走到炉子旁边,揭开炉子盖便往里头倒进一油纸包的东西。 倒完后,直挺挺的面对着这一炉子尖锐的笑了几声,在这夜里惨厉得可怕。 尖利得像是锯子锯在木头上的声音,伴随着疯狂的笑声:“闻之,娘的闻之,娘会为你报仇的。” 女子,却是苏闻之的亲母苏孟氏。 苏孟氏又是一阵飘飘荡荡的离开,在她离开之后从角落里走出一人。 苏木氏直勾勾的盯着那炉子,她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站了好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打消了本是要找苏明德的念头。 小童来取了药炉子,带进苏明德的房间里给他喝下。 苏明德一开始喝那药,因为嗅觉灵敏只觉味道有些过浓。但见两小童第一次熬药便不苛刻的询问。 一口饮下便习惯性的翻阅调香书籍,直看到夜半三更、烛泪成堆才叫童子催着休息。正好是倦了也便放下书籍站起,却只觉一阵晕眩急忙扶住了桌角。 小童惊起:“公子?!” 苏明德摇摇头道没事,他心想大约是看太久的缘故。向前走两三步,陡地胸口一阵闷疼,喉口一阵腥甜。 忍不住咳了几下,却咳得满手鲜血。 苏明德颤抖的抖开手,茫然不知何解。 两小童登时惊慌不已,“公子!来人啊!公子出事了——” 苏明德开始感到耳鸣,视线陡然一阵黑一阵白,身子也没力气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将倒不倒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他。 当听到万钧熟悉的声音,苏明德安心的陷入昏迷中。 苏明德一进入昏迷便不知道当时极度混乱的场景,最为令人惊讶和恐惧的便是万钧如同妖魔般恐怖的样子。 以往如春水般温柔的眸子被冰寒封住,温润如君子的气势形成层层杀气,将胆敢接近苏明德者绞杀。 甚至是苏明曦前来都被无视掉,区区一介家奴却有如此爆盛恐怖的气势可想而知非池中物。 无人可接近苏明德便无法判断他的伤势,也就无法医治。幸而苏秀之理智还在,大声警告:“再不医治他你想他死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万钧这才收敛狂暴的气势允许大夫上前诊断。诊断的过程中他一直拥抱着苏明德没有放开。
第99页 而苏明德惨白的脸上即使昏迷仍带着对亲密之人的信任。 当大夫诊断苏明德是中了毒,而中毒来源于那碗药时万钧愤怒得险些杀死那两小童。 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令在场者惊讶和恐惧。最可怕的是万钧在要杀死这两人时理智得可怕。 苏秀之一脸冷汗的劝他苏明德不喜满屋鲜血,万钧才饶了两小童的命。 苏明曦看着这样的万钧,心中害怕担忧不已的同时也有了打算。万钧非池中物,小小苏府囚不住他。况且…… 苏明曦看向昏迷的苏明德,眼中思绪晦暗难明。 苏秀之则是一心担忧着苏明德的伤势,苏木氏面上带着惊讶担忧,眼中隐隐有抹后悔和愧疚。 苏府之中家奴不少,但非家奴者亦比比皆是,见万钧一介家奴却与苏明德那般亲密,面上不显,心中是炸开了锅。 且那被拖来医治的大夫和学徒看见此一幕,胆战心惊之余却觉得心中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真相。 苏家主事之人,此时心思各异,竟没有一个想到防堵二人关系曝光。以致之后发生的难以挽回的灾难。 . 第二日,秦国公府。 简嬷嬷如同往日一般端来药香让秦国公夫人饮下,秦国公夫人方饮完手中碗落地碎开,发出清脆的声音。 简嬷嬷惊慌:“夫人!夫人——” 秦国公夫人一口气没缓过来,嘴唇瞬间变成紫色,一下子瘫倒昏迷过去。 简嬷嬷惊慌之下没忘吩咐人去找大夫,大清早的秦国公府炸开了锅似的乱起来,僕人匆忙急切,秦国公及其妻子、于行峰、于行敏全都奔过来。 只是到底晚了,大夫看了秦国公夫人对着一众期待目光遗憾的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顿时,悲戚如影随行笼罩整个秦国公府。 于行峰悲戚之下仍不忘问:“祖母身体一向康健,定时服用药香调养身体。怎会如此突然?” 那大夫踌躇了几下说道:“国公夫人是……是中了毒。” “中何毒?” “我得看看国公夫人服用的药香,可还有?” 简嬷嬷连忙说道:“有!” 说完,便连忙捧了还剩下的药香过来给那大夫。 大夫用指尖挑了一点放在舌尖上舔了一下,脸色陡然大变:“这是何人给的方子?莫不是与你秦国公府有仇?” “放肆!话可要谨慎些说。” 大夫解释道:“这药香里有味苍耳子,苍耳子可是剧毒。可以调合药香的是苍耳子油,不是苍耳子。一字之差,便是药与毒。” 秦国公猛然抓住简嬷嬷质问:“谁开的方子?” 简嬷嬷不敢置信的说道:“是苏小公子。” “苏明德?苏明德!!” 苏明德?不可能。于行峰心中惊讶,不断否定。但苏明德为祖母调配药香已有时日,恐怕非假。 只是,苏明德,你何以要害疼你如孙儿的祖母? 第57章 第伍拾陆章 苏明德与其家僕关系暧昧一事传出,一时建邺譁然。 建邺士族贵族偶尔会传出与男性家僕的情事,虽不能摆于明面上,私底下仍以此为荣。道是风流子,怜爱后庭花。 只是苏明德明显是被采的,玩玩男人能说是风流,被男人玩,而且还是被低贱的家奴玩便只会惹来人们的鄙视、不屑和嘲弄。 加之苏明德本有美艷端庄高贵的未婚妻留斛翁主,偏偏留斛翁主闹出那等不洁之事来,竟也有人笑言莫非留斛翁主早知未婚夫是个兔儿爷,便自毁名声、自寻出路。 但反驳之言很快袭来,因为留斛翁主有圣上令旨在身,愿不愿意嫁予苏明德全凭她心意。这么看来,留斛翁主贞洁失去倒是和苏明德天生一对。 那些不堪言论甚嚣尘上,不消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尽皆知。 苏明曦这才意识到坏事了,想阻止却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更是落实了那些不堪言论。 刚刚下朝回府的荣国公长孙无咎坐在书房里看查询来的文报书信,一目十行全数看完。看完后,震怒不已。 怒而一掌拍向实木书桌,暴怒如惊雷震天响:“好个苏明德!好个万钧!!尔等欺我长孙家太甚!!!” 长孙无咎怒气冲天,甩袖箭步如飞迎面正遇上长孙无忧。当即怒道:“无忧,你此后不得与苏秀之那小子来往,更不得与苏氏往来。从今以后我长孙家与苏家势不两立!!” 长孙无忧前些天被苏秀之缠得烦了,已隐约有原谅他苏家盛气逼人的不义之举。但苏秀之几番解释并追求她,她亦有些意动。 听得长孙无咎这么说道,焦急之余更多的是不明白。饶过长孙无咎走到书桌旁,拿起上面的文报来看。 却见上面数语记载了她和苏秀之被困小木屋时万钧的动向,且建邺谣言正与他接头的那些市井之人有所关联。 长孙无忧当即明白万钧在那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虽然这份文书寥寥数语多属于猜测,但照她对万钧的了解以及他对苏明德的感情,她确信万钧是唯一会害她的人。 从整件事看来,获利的只有苏家和万钧。顺利解除婚约并赢得一个无辜的好名声,可笑那苏秀之还天天在她面前蹦跶。
第100页 那诚心诚意的模样如今看来竟处处是讽笑! 长孙无忧眯着眼,说道:“苏明德……有没有搀和进去?” 长孙无咎一愣,随即冷笑:“就算没有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罢了,既然他苏家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我长孙家也不稀罕。建邺、天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调香天才,我会另派调香师参加斗香大会。至于苏家,此后再与荣国公府无关。” 长孙无忧沉默着不语,但也默认了长孙无咎的做法。 说到底,是苏家欺人太甚! . 苏明德从昏厥中缓缓转醒,万钧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上而后轻声问道: “如何?身体上还有哪些地方感觉不舒服吗?” 之前已是替他解了毒,却不知道是否会有残留,亦或者有什么后遗症。 苏明德脑袋还是有些微昏沉的,除此之外倒也没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于是摇头道没事。 万钧又伸出手给他把脉,发现除了虚弱之外确实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端起药碗一勺勺的餵给苏明德。 苏明德也知自己让他担忧了,故而乖乖的不耍性子将那碗药尽数喝光。喝光之后见万钧冷着脸的样子想想缓和下气氛,便笑着说道:“这药熬得真是古怪,明明苦得很却一点味道也没有。” 闻言,万钧端着药碗僵硬住,半晌不动。因为药不仅苦,而且有着极其刺鼻的味道。 许是他那般模样让苏明德心疑,他看了看屋子迟疑的问道:“万钧,今日屋里没点香吗?” 万钧冷静的回答:“没有。大夫说了,点香有些影响到身体,所以就没点。” 苏明德脸色惨白,拉扯着唇角:“是吗?” 突然,他从床上跳下跑出内室,动作太快也太突然,万钧没能及时拦住他。 万钧追出去就见苏明德单薄凝固的背影,他内心有些害怕。苏明德刚刚的反应似乎证明了一件事。 “万钧,我……好像闻不到味道了。” . 大批重兵层层围绕住苏府,森严之势将苏府包围得插翅难飞。于行峰带兵冷硬的打开苏府大门,一路闯进去。 那些重兵铠甲让一辈子没见过杀戮的苏府下人骇得不敢动弹,以至于直到于行峰占领了苏府大厅堂也没人前去禀报苏明曦。 直到管家前来,见此情形,连忙差人请来苏明曦。 很快的,除了事前吩咐不让人去打扰苏明德,其余人苏明曦、苏木氏、苏秀之、苏汀之甚至于苏孟氏都前来厅堂。 苏明曦还病着,因丧子之痛而颓靡的情绪,斑白了不少的两鬓,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些。 “不知于世子领重兵踏我苏府有何贵干?” 苏明曦尚不知发生何事,但苏家上百年清贵世家让这杀伐血腥之气踏入,怕是扰了祖先安宁。故而不慎开怀,对着于行峰说话也带了些不满的质问。 于行峰冷冷的看着他们,无视他的质问,而是问道:“苏明德呢?” 苏明德? “你找小叔叔有何事?”苏秀之说道:“他身体不太舒服,正静养着。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行!” “只怕你担待不起!”于行峰甩袖,厉声道:“苏明德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中有鬼,正躲着我?!” “于朝宗,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祖母今早昏厥,大夫来了却已是无力回天。大夫说了祖母是中毒,那毒恰好是苏明德开的药香方里的一味苍耳子。他苏明德不是自诩调香天才么?他会弄错苍耳子和苍耳子油?他会不知道两者之间虽一字之差,却是药与毒的区别?你让他出来,我倒想当面问问他,是否真是如此狼心狗肺?我祖母待他如孙如宝,他却是这么回报祖母的?你们苏家近年来落魄不已,是我祖母心善常召苏明德入府调香。让你们苏家不至于太过落魄,万万没想到心善得来的是这般结果!!” “秦国公夫人……死了?!” 苏秀之心惊不已。 苏明曦脚步不稳,趔趄几步颤抖的不敢置信的模样,幸而苏木氏搀扶着他才稳住了身形。 他说道:“这不可能,明德心善,且有天赋。他绝不会弄错苍耳子和苍耳子油。定是你们弄错了——” 于行峰暴怒:“难不成我们会害死自己的祖母?!” 苏明曦语噎,无法反驳之下便抖着手指喃喃的说道:“不可能。” “苏明德在哪里?” 苏秀之捏着拳头,深吸口气说道:“昨夜小叔叔也中毒了,正昏厥着。也不知是否醒了。” 于行峰嗤笑:“逃避责任便寻个好理由,若他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说的是真的……好,我派人去找他,但若是他还没醒,我也没办法。” 苏秀之转而呼唤白星去找苏明德。 剩下几人留在厅堂里,心思各异。 于行峰和苏秀之一个坐一个站,都是心思凝重的模样。苏汀之和苏木氏扶着苏明曦坐在椅子上休息。 苏汀之双目不掩担忧,苏木氏面上担忧不已,心中也是焦急。 她也不知自己一时的自私之举,是否会害了苏家。但愿,但愿苏氏列祖列宗保佑苏家能安然无恙的度过此次灾难。
第101页 苏孟氏躲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眼神直勾勾的,嘴角一直挂着相同弧度的笑意,看起来诡异而可怕。 苏明德颤抖着嗓音问:“万钧……我闻不到味道,我的嗅觉还能恢复吗?” 大掌捧着他的脸,万钧镇定的说道:“小公子,你的嗅觉还在。大夫说了你要静养,那些薰香味浓,里面的一些成分也许会对你的身体有害。所以我早早的把屋里头的香清干净,现在屋里没有味道。你闻不到,我也闻不到。” 苏明德迟疑的看他,抖着唇,惶然无措。忽然他指着窗外:“难道我连花有没有味道都闻不出来吗?” 万钧猛然扭头看窗外一小丛野花,黄黄的小小的不起眼,被他忽略掉却在此刻成为谎言的致命一击。 万钧突然就厌恶极了那朵小花,把所有怨憎的情绪统统发泄在其实无辜的小花上。他想绞杀掉窗外一切出卖嗅觉的东西,可他不能妄动。 因为他必须镇静,才能让苏明德不慌乱。 其实万钧更憎恨的人是他自己,他认为是自己的自大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下而疏忽了防范。 他还怨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晚一些出去,为什么不能在亲自熬完药之后再走?明知道有人针对苏家,为什么没有好好的保护好苏明德? 嗅觉对于一个调香师而言,犹如剑客的手。 “只是暂时的。之前骗你,只是不想让你害怕。毕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能恢复。所以想着你不知道的话也就不会难过了。你放心吧,只是暂时的,嗅觉会恢复的。” 万钧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暂时的?” “对。暂时的。” “嗅觉会恢复吗?” “会。” “会耽误到斗香大会吗?” 万钧迟疑了一瞬,说道:“应该是不会。如果你按照大夫吩咐乖乖喝药,不要暗地里偷偷倒掉,肯定是能赶上斗香大会的。” 苏明德嘟起嘴撒娇似的埋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像以前一样偷偷倒掉的。我保证会好好喝药。” 万钧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去帮我熬药,我想快点喝快点好。” 万钧深深的看一眼他,然后转身离开。 万钧一离开,苏明德就撑不住的垮下笑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抚上自己的鼻子又有些怯懦的停住,万钧说的暂时性他没有相信。 如果真的只是暂时性,他又何必说将屋子里所有的香收拾干净?况且在他脱口而出嗅觉失灵时万钧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他看得分明。 只是万钧不想他难过他也不想万钧担忧,强颜欢笑着终是在没人时撑不下去。 怎么撑得下去?怎么会没所谓?嗅觉于一个调香师来说有多重要,闻不到味道不亚于天崩地塌。 一个调香师的一生,会将他的嗅觉视为最重。会为了保持灵敏的嗅觉而近乎严苛的要求自己,清规戒律,一条也不敢违背。 苏明德以为,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和世间一切香气彻底断绝。绝不会想到在他未及弱冠之年就失去了嗅觉,那种世间一切闻之无味、一片空白的感觉,可怕茫然无助。 苏明德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压抑住绝望的哭声。沙哑无声的悲泣,惶恐无助。 万钧没有走远,就站在屋外。苏明德不愿他担忧,他也不愿苏明德伤心。可他知道苏明德必须要哭出来,要发泄他的惶恐和难过。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苏明德,他对苏明德的了解犹如苏明德对他。 只是当他真正的面对苏明德的难过,听着他连哭泣都压抑的声音时,胸口所承受的要爆裂出来的疼痛竟然比他想像的还要难以承受。 仿佛连呼吸都窒息了一般,屋里头的那位是他一直捧在手心上宠着的人呀。半点委屈都不愿让他受,却让他在自己眼前遭受到磨难。 万钧,痛苦着苏明德的痛苦,甚至是比他还要痛苦。 . 待苏明德渐渐止了哭声,万钧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打算推门而入时,白星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呼……明德公子可…可醒了?” 万钧沉声问:“找小公子何事?” 白星深吸口气,将前院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刚说完,苏明德就从屋内出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长孙姑姑…没了?”苏明德眼神呆滞,茫然无措:“这不可能,我前几日还见着她。她身体一向很康健,怎会没了?白星,你带我去看看。” 三人赶着去到前厅,于行峰远远见着苏明德‘噌’地一声站起冲到他面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苏明德,你与我于家有何深仇大怨?竟然要毒害待你如至亲的祖母?” 苏明德愣神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辩驳道:“我怎会害长孙姑姑?你且跟我说说,长孙姑姑怎么、怎么会没的?她分明身体硬朗…等等,你说的毒害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茫然着急的苏明德,于行峰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一想起简嬷嬷悲伤黯淡但肯定的表情,他便将那动摇抛弃。 于行峰冷笑着说道:“难道不是你给祖母开的药香方?你在里面下了一味苍耳子,那苍耳子可是剧毒!”
第102页 苏明德急急忙解释:“怎么可能?我当初写的明明是苍耳子油,我还特意吩咐了简嬷嬷别弄错——” 于行峰怒而甩下一张药香方单子,“你倒是自己看看!!” 万钧抬手将那单子抓进手里厉眼一扫瞬间就变了脸色,苏明德连忙凑上前去看,却见那单子上分明写的是苍耳子而不是苍耳子油。 苏秀之等人一见两人俱是变了脸色的样子,心下生了不好的感想,拿过单子一看确实是苍耳子。 苏明曦问苏明德:“习香之人不该不懂得苍耳子和苍耳子油区别,明德,你来说为什么?” 苏明德看看苏明曦,又看看愤怒的于行峰,张开口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因为这张单子并非他亲笔书写,而是口述。他说,简嬷嬷代笔。但谁会信? 伺候了秦国公夫人几十年忠心耿耿的简嬷嬷和他相比,想也知道谁更会被相信。 万钧蓦地上前挡在苏明德身前,说道:“不会是小公子。老爷也说了习香之人都知道苍耳子和苍耳子油的区别,小公子不会不知道。而且如此明显的害秦国公夫人,不是明摆着送死么?再说了,秦国公夫人待小公子如待亲孙儿,小公子又与秦国公夫人无仇无怨。无论如何都没有动机毒害秦国公夫人,不是吗?” 于行峰冷冷的盯着万钧,他承认万钧分析的不错,但他更相信会为了祖母而去死的简嬷嬷。至于害人的动机,这正是他要质问苏明德的。 “世上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畜生者多不胜数,想也不过——” 万钧指尖翻转,摘花飞叶,强势的打断于行峰的口出不逊。 “小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人,于世子,您也是小公子的同窗。自当清楚他的品性,还是您当真觉得小公子是那样的人?” 于行峰语噎。同窗几年他也知道苏明德是什么样的人,虽不通人情世故,性格固执不甚良善但确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像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事他不会做的,那这么说来,真是他弄错了? 见于行峰面上有所松动,万钧便同他半是商量半是建议道:“多半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同时害秦国公府、苏家。过不久便是斗香大会,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也是变化莫测,于世子还是小心些桌事。莫被有心人利用,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于行峰脸色大变,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镇定几近于冷漠的万钧。心中惊诧他的话中有话,近来朝中变化莫测,气氛诡异莫名。圣上也是脾性难测,阴晴不定。 且圣上这几年来把朝堂稳定得不错,便想着要扩张国库。琢磨得久了竟把目光投在香料这一块上。 毕竟香料是项暴利,只是一直被贵族和调香世家垄断,如果圣上想要插手香料生意就必然要从他们这些世家着手。 所以可以说,这段时间他们都是缩着脖子做人以免被那位盯上。 尽管万钧的猜测让于行峰有些意动,但祖母因苏明德而被毒害仍是事实。他狠狠地瞪一眼苏明德,说道:“你说的虽有理,但祖母之死与苏明德有关也是不假。今日我且罢手,倘若查出来是他所为,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言罢,于行峰领着重兵便要撤退,才刚走出大厅便被苏孟氏阻止了。 于行峰不耐烦的看着挡住他面前的神色疯癫的苏孟氏,道:“让开!” 苏孟氏尖锐的疯癫的笑了一下,说:“他们说苏明德没有毒害秦国公夫人的动机,那么如果苏明德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会害死秦国公夫人呢?如果说苏明德是在不经意间害死秦国公夫人的呢?” 于行峰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苏孟氏诡异的笑了一下,陡地指向苏明德大声嚷道:“因为苏明德根本就不懂调香!他没有嗅觉!!”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和三个情人闹分手》已更文啦~~隔天更一篇,喜欢的收藏支持啦^v^ 第58章 第伍拾柒章 于行峰猛然转身面对苏明德,眼神如刀。 “你没有嗅觉?” 苏明德面色惨白,唇紧紧抿着。 身后的苏秀之等人不清楚苏明德嗅觉已失去的事,闻言都是气笑了。 苏秀之当即说道:“没有嗅觉的调香师?比没有双臂的剑客还要不具说服力。当初的斗香大会你也亲眼见到,能调出名香王者之香的会是没有嗅觉?” 于行峰之前和苏明德就斗香一事打过赌,输了。苏秀之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之前的质疑有多不明智。 一思及此看向苏孟氏的目光就带上了不善,不过没等他开口苏明曦先怒骂了苏孟氏。 “妇道人家胡言乱语什么?回你的院子好好待着!!” 苏孟氏一脸‘豁出去’的疯狂,一向胆小懦弱以夫为天的她居然直接无视了苏明曦,冲着于行峰说道:“苏家不是百年调香世家吗?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令他苏明德跨进斗香大会。他嗅觉到底有没有失灵,您何不亲自试试?还是说您怕了,不敢试试?就要这样离开,放过害死您祖母的人?” 这一连串的话条理清晰却有着极大的不敬,直接的质疑苏家百年名誉。身为一个妾侍,苏孟氏说这种话很可能会被族老们直接以族规处置,严重惩处可能会是死。
第103页 但苏孟氏好似不在乎了,只有一个念头:拉着苏家共同落入地狱。 苏明曦被苏孟氏刺激到,狠狠的倒退几步,呼吸急促难受:“疯了!疯了!来人,把她带下去关在院子里没有命令不准放出来!!” “慢。”于行峰阻止了其他人将苏孟氏带下去,然后沉默的看向苏明德。半晌,他说道:“我的祖母莫名其妙的被毒害,苏明德,为人子孙,不能不孝!” 苏明德面无血色。他明白于行峰的意思,若是换成往日他不会说什么但今早他的嗅觉才丧失。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当成藉口,就算于行峰相信了他中毒。失去嗅觉一事也会传遍建邺,到时谁会用他这么一个没有嗅觉的调香师? 而且斗香大会近在眉睫,没有嗅觉不能参加,无法竞争第一调香师的称号,不能重振苏家。 无论是他还是苏家,都会彻底毁掉。 苏明德退却,于行峰却步步紧逼:“如何?不若此时说说厅里燃的是什么香?” 苏明德步步退却,额上冒着冷汗。身后不知真相的苏秀之几人焦急的催促他快说,苏明德眼前一阵阵眩晕,张开嘴巴,嗓子像是被扼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不说?难道你真的没有嗅觉?” 说不出来。不知道。闻不出来。什么都闻不到。一片空白。 苏明德一瞬间腿软,万钧眼明手快将他抱住。见心爱之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万钧心疼不已同时对着于行峰有满腔的杀意。 “于行峰,别用你那套审问犯人的章法来审问小公子!我还在!!” 万钧说得霸道却明明白白的让在场人知道他的意思,有他在谁都不能对苏明德放肆。 于行峰差点就被气笑了,他想指着万钧傲慢的嘲笑他区区一家奴,想命令手下重兵杀杀万钧的威风。 可当他触及到万钧冰冷的双眼时霎时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寒冷侵袭了他全身。暴怒一瞬间熄灭,冷静再度回归。 万钧这个人他从很久前就看不懂,即使混迹朝堂多年他自认看人还是有本事的,但万钧他就是看不懂。 当他觉得万钧坦荡如君子时却看到他深沉如谋士的一面,当他觉得万钧温柔却又看到这人残忍无情的一面。 而如今面对万钧肆无忌惮的杀机时,于行峰明白如果他真的伤害到苏明德,万钧真的会杀了他。 不会顾及场面不会顾及身份甚至不会顾及苏府,仿佛一头睚眦。真正能困住他的只有苏明德。 这样一个疯子! 于行峰是个识时务的人,要不然他不会在朝堂这潭深水混得如鱼得水。但是这一刻他偏偏不想识时务。 他不甘心,被害的是他的祖母!超品夫人,当今圣上的姨母,太后的亲姐姐,身份尊贵无匹! 尊严不允许。身份不允许!自尊不允许! 于行峰向前踏一步,目光炯炯的盯着苏明德:“苏明德,你说,厅里燃的什么香?” 苏明德哑口无言,万钧暴怒。 三人间的剑弩拔张旁人看得清楚,同时也明白了苏孟氏所说非虚。他们同时联想到了苏明德昨夜中毒一事,纷纷变了脸色。 其中尤以苏木氏最绝望震惊,别的人或许没有她想的明白。但她常年接触苏家事业,苏明德对于现今的苏家而言有多重要她自是明白。 她不明白苏木氏为何要害苏明德,更不明白为何在那一瞬间她没有站出来阻止。不。她明白,心底里都明白,只不过不敢认。 但又有什么不敢认的呢? 不过是,不过是天下父母心! 苏木氏害苏明德不过是为了报复甦家,为了报复害死她儿子的族老们,为了报复抛弃亲生儿子的苏明曦。 也许这不过是迁怒。但对于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来说,她甚至可以迁怒整个天下。 她?她也是啊。 犹豫不过是自私,不过是因为苏明德锋芒太过被族老和丈夫看重,不过是担忧该属于自己儿子的家主之位被夺走。 一念之差而已。 苏木氏狠狠的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懦弱和悲伤统统咽回去,没有什么不能挺过去,一如当年被情郎狠心负弃转过身擦干眼泪就能踏上花轿在吹锣打鼓中成为苏家主母。 再睁开眼,苏木氏的眼中有了坚定耀眼的光芒,她的神情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坚定像是甘愿献祭的信众。她看了眼苏秀之和苏汀之,慈爱而愧疚。 最后目光落在苏明德的身上,愧疚和坚定交杂。 “于行峰。”苏木氏踏出去,带着傲然的笑。 无论如何,她的一条命总会换来苏明德一生的愧疚。苏明德欠她,一生都会欠秀之。 “是我改了药香方。” “你?”于行峰猛然冷下脸来,怒道:“你们拿我当蠢人来耍吗?你改了药香方,你从哪里改的药香方?你有什么能力改得了我国公府国公夫人的药香方?你又和我祖母有什么深仇大怨,值得你不顾苏家主母的身份同我国公府为敌?如果你说得出来,倒能替苏明德脱罪!” 苏明德下意识的阻止苏木氏:“堂嫂。” 苏秀之想窜上去阻止她:“娘!” 苏木氏快速的打断二人:“当初若不是国公夫人反对,同于泰安成亲的会是我。”
第104页 于泰安是于行峰的父亲。 于行峰怔住。 第59章 第伍拾捌章 苏木氏要被带走了,临走的时候对着苏秀之说道:“娘不在,你就要好好承担自己作为苏家长子的责任。照顾你爹和妹妹。” 然后她又招手让苏明德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你不能有fff团事,秀之需要你。苏家需要你。答应堂嫂,辅佐秀之。” 苏明德瞳孔瞬间剧烈收缩,没有答话。苏木氏在看他也在逼他,更是在恳求他。 良久,苏明德才艰涩的应声好。当看见苏木氏松了口气欣慰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心酸得厉害。 苏木氏是在拿一条命换苏秀之的前程,换苏汀之的安稳。她是个伟大的母亲,令他羡慕而嚮往。 许是看到了苏明德脸上的嚮往,苏木氏笑了。当心头最重的负担放下,人也就变得格外宽容。 至少对于苏明德,她也曾视他如亲儿。 她说:“并不只是为秀之和椒儿,也为你。” 无头无尾一句话,但苏明德明白了。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做出保证:“有我在,苏家家主只会是苏秀之。不会有旁人。” 苏木氏被带走,苏明德在身后看着。苏秀之被压在地上大力挣扎,苏汀之泪眼婆娑,苏明曦颤颤巍巍。 苏明德猛地挣脱开束缚,将苏木氏抓回来护在身后。对着于行峰深吸口气,说道:“于朝宗,药香方是我开的。和堂嫂绝对没有关系,她不过是为了保护我。当初我写下药香方的时候就曾郑重吩咐过简嬷嬷,让她别把苍耳子油和苍耳子弄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决计不会害长孙姑姑。我不知道简嬷嬷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当初说过的话,但我问心无愧。于朝宗,如果你执意认为害死长孙姑姑的是我,那便将我押往官衙。” 于行峰眼神阴郁,瞪着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苏明德,你说说厅里燃的是什么香?” 万钧一脚向前,苏明德当即阻止他。 苏秀之被按押在地上,狼狈的祈求着苏明德救救他的母亲。这个时候的苏秀之抛却了所有骄傲和不羁,只求能有一个人保住他的母亲。 苏明德一笑,保证他会保护住苏木氏。 他会保住堂嫂,也必须保住堂嫂。说到底长孙姑姑会被害,起因是他。一开始不敢站出来直到堂嫂为了他、为了儿女而勇敢的剥开伤口,让自己承担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才开始惊醒,灾难本就因他而起,一直站在爱他的人身后,由着爱他的人替他背负风雨,这算什么? 他长大了,过两个月便是弱冠。执冠礼字,成人担事。 疯子和尚说过调香师,调的天理之香,调的人心正道。他说香料是高贵的君子,哪怕外表腐朽丑陋,内里却是价值连城。它的香气哪怕是被裹在腐臭中也能在经年累月中缓缓扩散,一点点侵蚀污浊和腐臭。 调香师,就是从污浊和腐臭中发现了香料,发现了他的内在。所以一名真正的调香师应该是拥有比君子更为高贵的品格。 苏明德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灼灼光华朗声说:“我的嗅觉坏了。” 一如所预料到的,所有人被这消息震得头脑发昏。唯独 万钧抿紧唇,眼神如利刃,心中有暴怒有心疼有不解。 苏明德有多么热爱香道他一直看在眼里,他也曾想过破坏苏明德的香道,毁掉他的热爱。让自己变成他唯一的依靠。 但最后还是因为捨不得而放弃,进而容纳。 也因此他更不能理解苏明德为什么可以当众做到将自己嗅觉失去的消息暴露出来,一旦暴露他将会被剥夺继承香道的权利。 他以往所有为香道而付出的努力,在香道上的天赋全都烟消云散。所有人不再赞嘆他的天赋,剥夺欣赏的目光冠以‘骗子’名号。 因此,万钧不能理解苏明德,也心疼他即将面对承受的苦难。 其实说到底万钧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弱肉强食。他的世界里只有强者称霸,输了就会失去一切。所以他不能理解苏明德的道,不理解世人称赞的君子。 但没关系,他的眼中只有苏明德一个。 苏明德就是他的道。 苏明德不理睬众人的呆滞,继续说道:“我的嗅觉在今早失去,昨日我也中毒了。于朝宗,如果你有点脑子就该知道我们都被设计了。” 苏明德现在也只能祈求于行峰能够不计以往恩怨,理智的听进他所说的。 “堂嫂说药香方是她所换,但长孙姑姑的药香方全都是简嬷嬷掌管的。堂嫂没有能力换掉药香方,而且她和长孙姑姑的恩怨早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相安无事偏偏要在儿女成双的情况下报复未免太蠢。于朝宗,你能理解——” “我理解。”于行峰打断他的话,未等苏明德露出高兴的表情紧接着充满了恶意的说道:“我理解你们苏家眼高于顶,心高气傲,耍着我于家好玩。呵!你们!你们苏家真行,我祖母被害。堂堂大魏超品夫人被害。你们苏家,一个个跳出来指着谁是凶手,又一个个跳出来承认自己是凶手。现在呢?现在跟我说让我理智,让我了解,让我明白你们苏家也是被陷害的!你可真行啊苏明德,你们苏家……”
第105页 于行峰一个个人指过去,气笑了:“真行!拿我们国公府耍着玩?脚底下踩着我秦国公府的尊严,我秦国公府的超品夫人的性命,还言笑嘻嘻!好你们个苏家!!苏明德,我现在不管你是真冤还是假冤,有本事你便往上告去。否则我要你们苏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蓦地,于行峰回头对着万钧意有所指的说道:“可莫忘了,太后是我秦国公府的姨奶奶,贵妃是我秦国公府的女儿。陛下,是我秦国公府三代血脉内的血亲。打断骨头连着肉!” 于行峰这是在警告万钧不要轻举妄动,同时告诉他就算陛下要垄断香料那也是官场上的事。秦国公夫人这事情,陛下绝对会震怒并彻查。 苏家,逃不过。 苏明德,躲不过。 于行峰终是在愤怒之中想通了这一点,而万钧再不能那这点唬着他。 于行峰让人带走苏木氏,而后对着苏明德狞笑道:“若你参与进去,你逃不掉。若与你无关,你也有罪。” 于行峰领着重兵带走苏木氏,他们都知道,苏木氏凶多吉少。如同于行峰所说的,圣上绝对会震怒,届时苏家必受遭殃。 若真与苏家无关也要受天子迁怒,若与苏家有关,苏家必死无疑。 苏孟氏仰天长笑,悽厉如同鬼哭嚎。在一声声尖笑中被下人带走锁在她的院子里。 苏明德往后瘫倒,万钧接住他。 苏秀之猛然从地上蹿起,怨恨的盯着苏明德,“苏明德,你不是说过会护住我娘亲的吗?你就是这么护着的?” 苏明德张嘴欲说什么。 苏秀之怨毒的说道:“苏明德,如果我娘有事,你别想好过!” 苏明德嘴唇嗫嚅着,终是没有吐露只言片语。 第60章 第伍拾玖章 苏明德四处求情,想把苏木氏从牢里捞出来。只是以往和善的人如今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令他体会到人情冷暖的滋味。 际遇上的冷落,嗅觉的丧失,苏秀之的不理解和怪罪,以及长孙家与苏家交恶等事虽令他心力交瘁,但与此同时是渐愈成长坚强的心。 说是不幸却也是幸运,虽然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到底沖淡了因为嗅觉失去带来的绝望感。也许是因为发生了这些事,失去嗅觉反而变得不那么可怕绝望。 不管怎么说,至少苏明德表露在外人面前的便是坚强刚毅的样子。颇为有担当。 只是人情冷暖,世情险恶。 苏木氏身陷囹圄,长孙氏公然与苏氏交恶。苏明德与万钧□□曝光,成为建邺的笑话,且嗅觉丧失被调香师的圈子拒绝。 就连斗香大会都明确的把他的名字排除在斗香的名单之内。 且苏氏族老迂腐固执,就在苏木氏案情未明朗之时就逼着苏明曦休妻。又逼迫苏明曦早早定下下一任家主。 只不过要将苏明德和苏秀之两人排除掉,因一个是断袖,一个母亲不光荣。 苏明曦被当众步步紧逼,气得昏厥。更在之后听闻苏孟氏于房中悬樑自尽此噩耗直接病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形如枯藁。 短短几日,竟有日薄西山之感。 在这当口,苏氏族老又来相逼。苏秀之不知是否被打击到,竟失却了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态,面对咄咄逼人的族老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辩驳。 倒是苏明德当场与他们对峙,指责他们不仁不义、为老不尊、卖老挟恩,之后又冷笑着说道正是由于他们步步相逼,仅顾着自己的颜面和名声,着急着逼迫留斛翁主退婚才会惹来荣国府的厌恶。 因为苏明德态度强硬冷漠,最后更是直接放话要么他们乖乖离开,要么让万钧将人一个个扔出府。 倒是有一人不服,跳出来吹鬍子瞪眼的。苏明德便二话不说让万钧将人扔出去,大庭广众之下那族老倒是丢尽了脸面。 本是没有受伤的,奈何羞愧过头气愤过头自己狠狠的扭伤了腰。一时传为笑话。 因这事,苏明德之名声遍传建邺。便又是一场口头风波。 此些种种暂且不提,便说苏氏此番深陷困境,求助无门。苏明德便提着拜帖上端王府求助。 端王和香露公主倒也不似其他人避而不见,只是同样爱莫能助。 香露公主一脸为难:“明德,非我不愿助你。只是秦国公夫人是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亲姨母,太后最尊敬的长姐。哪怕没有这一层关系,她也还是大魏王朝最尊贵的超品夫人,堂堂超品夫人被毒害,难道不足以轰动朝野上下?秦国公一纸奏摺奏上去,陛下当场震怒,发令追究到底。谁若徇私求情同谋反一罪并处。明德,这事情,我帮不了你。” 秦国公夫人同样是她的姨母,因为这位夫人也曾助她良多。她也最敬重秦国公夫人,要不是涉嫌谋害秦国公夫人的人是苏明德,她也会想手刃凶手。 “陛下发话了?” 苏明德失魂落魄,圣上插手此事,堂嫂必不能脱罪。 “真没有办法了?” 香露公主抿着唇,一脸不忍。 “抱歉。” 苏明德眼露祈求,望着香露公主和一直默然的端王。 二人无声的拒绝。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苏明德失望的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端王不忍,正欲开口。香露公主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望着他,摇头。
第106页 半晌,端王说道:“还有一人能帮他。也只有一人能帮他。” “你该知道陛下对他是什么心思。你还要让他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吗?” 端王顿时哑然。半晌终是不再提及此事。 . 苏明德去看望卧病在床的苏明曦,遇到苏秀之。后者冷漠着脸,只除了询问苏木氏时会看着他。其余时间对他视而不见。 苏明曦挥挥手,示意苏秀之出去。然后招呼着苏明德过去。 苏明德走过去,看到床上形如枯藁的堂兄,登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低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踏足上前。 “堂兄……” “不怪你。辛苦你了。” 苏明德登时泪如泉涌,扑在床沿上大声哭泣:“堂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倒霉才会害了苏家。” 苏明曦挣扎起来,喘匀了气说道:“并非你的过错。大约是苏家到了劫难的时候,该来的总是会来。苏家有这一步也是必然,你不必自责。” 苏明德抬头,不明所以。 苏明曦苦笑:“当年我们这一脉并不受族里另眼相看,直到风光时才转而捧起爹来。后来的辉煌荣耀……不太光彩,也是风波不断。族里看不起我们,闹着要换掉我们这一支,甚至要将我等逐出族谱。后来宫里出了一些事,就渐渐的稳定下来。族里不再闹但也不在这边走动,却又在重大事情上蹦出来指手画脚。看不起我们这一脉偏偏又靠着我们才能风光。真是,当了□□挂牌坊!” “族里这般做事,拿着苏家的牌子在外不知惹来多少灾祸。做事不留余地,不给情面,单单拿长孙家那一事便……唉。” “不若趁此机会与他们分——” “不行!”苏明曦严厉而郑重的说道:“如果能分你祖父早就分了。明德,你要记住,家族再不好也是你我的根。大树没有根会死,人没有根也一样。” “难道任由他们逼我们?”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明白。你等等吧,等等你就明白了。”苏明曦不愿再提及此事,转而说道:“你堂嫂的事…如何?” 苏明德面色黯然,沉默不语。 苏明曦看出来了,想了想才说道:“如今形势严峻,没人敢在盛怒之下的陛下面前插理此事。只有两人,陛下会给予薄面。一是太后,” 但是太后只会更为憎恨凶手。 “另一个是皇太贵妃。” 苏明德惊呼:“姑姑么?” 那个小木屋里惊鸿一面的美丽女子,确实有着令人着迷的倾国姝色。 苏明曦眼中顿时闪过一阵不自在,同时心里涌现了难以形容的滋味,略带心酸和难堪。 苏明德没有看出他的不自在,面上带着欣喜,像是终于从绝路中寻找到一条生路一般。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苏明曦:“堂兄,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我先走了,您好好养身体。” 说完,竟是风一样的走了。 苏明曦来不及叫住他,“你还不知道如何进宫啊!”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又卡文。所以更新断断续续的,十分抱歉(シ_ _)シ 第61章 第陆拾章 苏明德知道未央宫,也知道太皇贵妃就住在未央宫,除了那年疯子和尚逝世几乎足不出户。 皇宫没有请召就进不去,但也不是没办法。 譬如他们还可以当一回梁上君子。 只是万钧对这个提议却有些不太贊同,苏明德当即表达出疑惑。 其实若不是为了救苏木氏,他也不会冒险闯皇宫更不会想去见太皇贵妃。毕竟那位太皇贵妃似乎并不太喜欢他。 不管是十岁时被特意点名拒绝入宫参加光武帝祭典还是十五岁从没被他正眼看过,都在在表明了他的这位姑姑并不喜欢他。 也许换一个人譬如苏秀之去求效果会更好,只是以苏秀之的功夫还做不到闯皇宫不被发现。 万钧是能悄无声息的带人出入皇宫,但也必须是极度信任他的人,能够完全将自己交给他。 这个人,也只有苏明德。 万钧斟酌着开口:“这几天我调查出来一些事情,对于秦国公夫人被毒害一事也有了眉目。但还需些证据。” 苏明德不解:“如果你有了能证明秦国公夫人被害一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时间来不及呢?找太皇贵妃帮忙保险些也好啊。” 万钧将他拉着坐下,沉凝了片刻才说道:“我查到的,一直以来对付苏家的人在宫里。” “宫里?!” 苏明德震惊。 “从几年前开始就在部署如何对付苏家,一开始是打压苏家的生意,现在是一步步的将苏家人逼入死境。如果不是苏夫人抢先顶下罪,先被抓的人会是你。然后也许他们会买通牢里的人将你折磨死,苏家失去了你加上你我之间的关系传出去,还有你的嗅觉失去等等事全部爆发出来。届时,你死去还会背上欺骗者的罪名。苏家名誉受损,将会迅速败落。而且苏家族老之前处事太过蛮横,与荣国公府的事情……
第107页 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处理及时,那么建邺里就会传出是你为了和留斛翁主解除婚约而命令我毁她名节。这将会直接导致荣国公愤怒的报复。苏家,恐怕会家毁人亡。而且,明德,小公子,接下来你听到的要冷静一些,答应我好吗?” 苏明德听着这一连串的假设,只觉浑身一阵冰寒。想着偌大苏家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算计得几乎破裂,便觉得内心好一阵寒气涌起。 再看万钧如此说的时候脸上是一片的担忧和凝重,直觉的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挑战到他所能承受的。 “你、你说。” “疯子和尚也许,并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人蓄意谋杀。” 恍如六月惊雷在耳边轰炸开,苏明德心神恍惚,他用着近乎仇恨的不自知的力道握着万钧的手臂,咬着牙艰难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疯子和尚平常爱喝酒,但酒品很好。基本上喝醉了就会呼呼大睡。但是那一次他是醉酒了跌倒,太阳穴撞上了突出的石块。”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说是被谋杀的不是吗?” 如果是被谋杀的,那么这五年来他做了什么?疯子和尚无辜的莫名的被害死五年,又该何处伸冤? 听说枉死的人不能投胎啊。如果疯子和尚真是被害死的,那他岂不是枉死了五年? 万钧的话音了带上了不忍:“石块……并非是原地的。” 石块并非原地,也就是说是人为的将那石块踢过去,正正好让疯子和尚跌撞上的。 “是谁?” 苏明德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个人是谁?” “杜眉生。” 苏明德猛然抬头,“她和我们苏家有什么仇?” 万钧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她的身边有一股势力在保护着她,我查不到。” 苏明德狐疑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祈求似的说:“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吧。我想知道。” “这些我都能解决,小公子。”万钧俯下身,捧着他的脸,亲昵的贴上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嗅觉,那些事包括杜眉生由我来解决。” 苏明德内心一阵激荡:“至少我想知道杜眉生是如何陷害我们的,告诉我,万钧。” “……好吧。” 见他执意如此,万钧也不能再瞒他。虽然他并不太想让他掺和进来,但明显的杜眉生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还不如告诉他让他有所防范和警觉。 万钧将杜眉生部署的计划统统告诉苏明德,包括她五年前就开始的谋害疯子和尚,蚕食苏家产业,害死苏闻之以及陷害留斛翁主之事。 苏明德越听越心惊,这些计划如同乌泱泱的黑棋子团团包裹住了苏家,并且让人完全没办法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计划缜密得令人害怕,难以想像杜眉生是有多么仇恨苏家才会有如此的耐性、缜密心思和狠辣手段一步步将苏家拖下泥淖。 等等,“杜眉生为什么要谋害疯子和尚?疯子和尚是我从父的事情根本没人知道,她从何得知?” 苏明德冷静下来,伶俐的心窍倒是在此时转动起来。 “要么杜眉生见过疯子和尚,要么就是可以通过害他来谋划另一个人。若说是要害我又不对……” 万钧眼神黯了黯,还是说道:“太皇贵妃。” 苏明德恍然大悟:“对。太皇贵妃。当时唯一出现在瓦官寺比较突兀的就是她,如果是害她倒也说得通。毕竟太皇贵妃是苏家的女儿,有这么一层身份在杜眉生想掰倒苏家太难。所以先掰倒太皇贵妃,但是,从什么手段掰倒呢?” 苏明德抬头:“万钧,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万钧知道自己不能在说下去,小公子的聪明超过他所想像的。再提示下去恐怕他会自己发生真相,届时会是个难堪的局面。 十几年前的事情虽然被震压住但有心调查也不是查不出来。 “但是杜眉生想对太皇贵妃不利倒是真的,这个节骨眼不便去找他。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先安心的调理嗅觉,一切都会好的。” 万钧把下巴搭在苏明德的头上,安慰的说道。 “堂嫂不会有事?苏家也能平安度过?” 苏明德的声音很是可怜,充满了不安和慌乱。这是在他所保护之下从未发生过的,万钧的手收紧,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发誓一般的点头。 “放心吧。” . 皇宫内某一处宫殿。 杜眉生,如今的孟昭仪面无表情的摸着肚子冷冷的吩咐:“杀了苏木氏,伪造出她畏罪自杀的样子。将苏家动荡的消息传到未央宫去,让那一位听到。另外,吩咐孟无光务必赢得斗香大会魁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中有人领命退下,孟昭仪在黑暗中的脸明明灭灭,看上去竟似是阎罗殿前牛头马面似的恐怖。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肚子,慢慢的脸上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苏凤!苏怀秋!当年你假仁假义为平息事端请旨自囚未央宫,五年前苏怀春一死你便破誓。 看,治你一个违背先帝圣旨的罪名如何?
第108页 孟昭仪眯了眯眼,又说道:“告诉孟楚材,就说他的法子很有用。我已有孕,我很感谢他。作为回报,告诉他陛下有意插手香料。让他别太显眼了,免得枪打出头鸟。” 只要是皇子!只要是皇子!! 孟昭仪猛然紧攥住手,神色癫狂。 纵你元氏无义灭我全家又如何!最终坐上帝位,继承你元氏江山的会是我的儿子!我曹氏的血脉!! 第62章 第陆拾壹章 苏木氏于牢狱间畏罪自杀,圣上震怒,发罪苏家。 太皇贵妃出未央宫,亲自求情。朝中百官忽而发难,责令太皇贵妃违背先皇旨意,当责。 圣上被步步紧逼,焦头烂额之际。以荣国公长孙无咎、秦国公于泰安为首请求言商一事毕一事终,既然苏木氏以死谢罪,那么谋害秦国公夫人一事就此罢休。 至于责难太皇贵妃一事,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况且她二十几年来幽居未央宫,仅有那一次违旨。便且罚他抄写佛经三十六卷。 之后又因建邺各大香料店铺出现差错,每家店铺都会有药香供给,而且销量一般占大头。但是近来因为使用药香而猝死的人连续发生了好几起,造成了人人自危的现象。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暂时转移了圣上以及建邺人对苏家的注意,圣上严令彻查建邺数百香料店铺。 一时之间,香料行业出现萎靡现象。 小行业的香料店主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或者说危机波及不到他们身上。然而诸如调香世家或插手香料行业的大贵族已从紧张的气息中嗅到了危险。 他们虽然感觉到了危险,但仍在观望,谁也不肯先踏出一步去试探。直到孟氏率先臣服皇权,将旗下所有香料行业赤裸裸的敞开任由户部调查。 这等同于将一切摊开在皇帝眼前,当他想要充盈国库时他甚至可以随意编排名目徵用税银。 但令其他人感到绝望的是圣上的态度,他在户部中另设了与香料相关的部门调香。 这个举动令人联想到此前颁布的旨令,将甲级斗香大会放在宫中举行,不正方便了从中选出能力绝佳的调香师吗? 网罗天下能力绝佳的调香师,专门设立了香料相关部门,在在表明了圣上有意染指香料行业。 这个猜想顿时令他们惊恐起来,皇权之下他们无论如何都反抗不得。况且这次药香事件爆发出了许多香料商人利用假香充真香谋求暴利的弊端,更令圣上抓着藉口整顿香料行业。 一部分调香世家和大贵族要么矜贵不肯低头要么有恃无恐依旧我行我素,殊不知圣上正寻思着拿他们开刀。 先是收拾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贵族世家,起到震慑作用。而其中代表着香料行业行动指标的荣、秦国公两府以及木氏调香世家俱都沉默,似在观望。 不过他们也知道情况严峻,他们的行业和饭碗正受到冲击。不过也有一部分跟随孟氏的脚步向朝廷示好。 一方沉默无声的抗议,一方已投向皇权,两方都把目光定在最终的斗香大会甲级大赛上。代表着孟氏的孟照临从某一方面其实也是代表了皇权。 然而孟照临也是个调香天才,只不过现在才开始大绽光芒。 二十几年前,孟照临还是个小姑娘,亦有八分调香天分。但那个时候的建邺调香人才倍出。单单是宗师级别的就有苏怀春、管兴蝉,更别提有那么一个惊艷绝伦的天才苏怀秋。 再后来,宗师陨落或是云游,天才也陨落,然而那时该是她的时代的孟照临偏偏沉沦于情爱。等到她出来时,建邺已再有了天才木芳舟。 直等到现如今才大放光芒,同样因为有将近二十年的沉淀,使得她经手所调之香既有着而立之年的平和稳重、又有着少年细腻敏感的味道。 能够在中年沧桑和少年烂漫之间取到一个令人惊异的平衡点,这样一份调□□力至少如今所见之调香师未有能胜之人。 故而,不愿屈服皇权的大贵族大调香世家也是心中暗暗焦急,其中多少暗潮汹涌难以一一明说。 且说回苏家,本是悬崖钢刀上踮着脚尖的,却因为这件事反而缓了口气。 只是苏府里头因为近来一连串的打击而人人愁云惨澹,且苏秀之更是悲愤莫名。 他本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逍遥自在,红颜可求,父母皆在。却接二连三要去面对亲人惨死的境况。 尤其是在苏明德保证会保住他的母亲的前提下,竟然听到了自己的母亲于牢狱中畏罪自杀。 苏秀之当场发狂,拔出长剑刺向苏明德。 倘若不是万钧在侧,苏明德真会被他所伤。万钧挡住苏秀之,本是恼怒的想教训教训他但被苏明德阻止,于是拦腰抱起苏明德离开。 临走时,悄无声息的投射出一颗石子击中苏秀之的麻穴,令他半边身子麻痹两个时辰。 万钧停在青溪杨柳岸边,放下苏明德,问他:“不告诉他,我们已将苏夫人救出,牢中那人不过李代桃僵?” 苏明德摇头:“不了。苏兰佩心思敞亮光明,学不来虚与委蛇那一套。倘若让他知道堂嫂并未死,他必是喜上眉梢。旁人精明一点都看得透,届时堂嫂可就落了个欺君之罪。怕是无罪也成死罪。” “你考虑得很周全。只是你是如何猜出苏夫人在狱中有危险?”
第109页 那晚,万钧夜闯天牢,找到苏木氏时正见到她中毒躺倒在冰冷的石板上。他及时点住她的穴道,避免毒渗入经脉,而后迅速将她送去找大夫。 当然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而后万钧又回到天牢中找了一个死刑犯代替苏木氏。幸而那些害苏木氏的人本就做贼心虚,不敢多检查什么也就将尸体运出去,草草扔在乱葬岗中。 万钧救出苏木氏后告知苏明德以及苏明曦。这件事也就他三人知晓,他们瞒得也是密不透风。只是苦了被瞒得死死的苏秀之、苏汀之兄妹二人。 尤其是苏秀之,因为母有大罪,尸体只能扔在乱葬岗不能带回来安葬。这让身为人子的他痛苦不已。 “堂嫂没有杀人,长孙姑姑被害也并非无迹可寻。至少此前我便特意吩咐过简嬷嬷别将苍耳子和苍耳子油搅混,之前没有说出来恐怕是因为长孙姑姑突然逝去受到太大的刺激。一旦她冷静下来自然会说出真相。反正差不多也是这两天的时间,所以杜眉生那边一定会有动作。 而且杜眉生也不怕秦国公府那边会突然翻供,毕竟如果堂嫂被害而长孙姑姑的死与我们并无关系。那么秦国公府就要背负迫害我苏家当家主母的罪名,所以一旦他们知道真相反而会选择沉默。我猜,他们应该知道真相了。否则,朝堂之上他们岂会轻易松口不再追究此事!” 苏明德说到最后,语气竟是冷的,不复以往的天真。 他的脸上带着讥诮的表情,显得对他口中的这些人极为不屑。 或许以往天真,对每一个人都存着善心,只是接连一串的打击和迫害让他真真正正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滋味。 嗅觉丧失本是最大的打击,之后又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明明没有罪责却要背负着所有的罪责。就连苏木氏站出来替他顶罪的目的都是要求他一个不争苏氏当家的承诺,一个辅佐苏秀之的情分。 苏木氏被关押,苏秀之怪罪于他。苏木氏死在牢中,苏秀之恨不得杀了他。苏明曦虽没有说什么却不愿见他,而苏汀之远远见了他也是绕道走。 整个苏家里,除了万钧。其实每个人都在怪他,哪怕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眼神、心里都在怪他。 没人在意到他的嗅觉丧失,也没人注意到他承受的压力。 但这又能怪罪苏家里的每一个人吗?不能。 诚如苏秀之责怪他时说的,所有事端本就是他一意孤行人性的结果。 苏明德自知有罪,也认下了这罪。带有心甘情愿也有心灰意冷的意味在。 万钧看着这样的他,既有心疼亦有欣慰。 他是陪着他长大的,从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无聊感之后遇见苏明德。从一开始只是半抱着还恩半抱着无聊的心态叫他小公子,其中更多带着嘲笑的意味。 再后来就是换上了认真的心态去看他,渐渐的被吸引,从而深陷。 苏明德不幸,自小父母双亡。但比他不幸的大有人在,至少苏明德受尽堂兄宠爱。小时有亲人呵护着长大,后来又有他一路疼宠着。 哪怕是在不被允许调香的情况下还能遇到一个疯子和尚,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实在幸多于不幸。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一点不幸而怨天尤人,变得丑陋。但苏明德的心一如琉璃澄澈。 即使在枯燥的太社、旁人的不理解、挑衅和嘲讽中没有变得唯唯诺诺,失去自我或是随波逐流,狼狈为奸,反而奋起反抗。 却又不是愚蠢盲目的反抗,而是略带狡黠、无赖的反抗。 别看太社里每一个人对他有好脸色,但每一个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同他交锋。从未在背后捣鬼,这是对他最高的尊重。 人说他六窍全开,剩下一窍不通。其实本就生有一颗玲珑心,只是他选择了埋藏。 从前万钧是不懂的,他同俗人一般,以为苏明德空有调香天赋,却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他想过,竭尽能力,夺回以前的权利凭此来保护他。 但似乎,苏明德并不需要他。 狂澜袭来,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君子仪态,若修竹岩松,劲韧不拔。 苏家遭难,桩桩恶事当头而来,苏明曦脆弱如水来山倒,苏秀之慌乱癫狂若疯狗,其余苏家族人唯恐不及急忙撇下事端。 唯有苏明德在失去嗅觉、遭人诬陷、误解和仇恨的情况下聪慧得叫他心折。 险境之下,冷静而从容的寻找逢生之路,从他透露出来的寥寥数语中猜测到杜眉生下一步的行动。 万钧忍不住猜想,如果苏明德的前十几年并非顺风顺水,而是从难以形容的逆境中走过来,那么他会成长为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可是当万钧仅仅作如是想时,竟浑身打了冷战,心口止不住的疼痛。若是苏明德从逆境中走来,或许比之现在更为令人惊艷,但恐怕再无法如现在一般心若琉璃,澄澈明净。 幸好,幸好。 万钧从苏明德身后揽住他,和他脸颊贴着脸颊。 “并非你的错。” 苏明德怔住,听着万钧继续说道:“苏家遭难本是上一代的恩怨,就算没有你,那些阴谋也会降临。不过是恰好选中了你,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你是无辜的,没有罪,不该背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苏明德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喉咙口似被什么堵住:“他们……怨我。”
第110页 万钧搂抱的手用力,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我知道他们是关心则乱,苏秀之以为堂嫂死了,怨我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有些难过……” 哪怕理智的知道这些,理智的理解,仍然难免委屈难过。 说到底,他是未受过磨难备受宠爱长大的。 万钧突然就轻笑:“也许他们心底明白,怨你也不过是因为害怕。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我陪你。我一直都在。” 苏明德深吸口气,说道:“我明白。”仰头一笑,“好啦,怨也怨过,伤心也伤心过了。我们,该反击了。” 万钧一怔,迟疑着问:“你的嗅觉……” “我没事。我打算去参加斗香大会,就算没有嗅觉……孟照临也赢不了我!!” 万钧深深的凝望着他,后者双眸澄澈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不自觉的沉迷,就是这样的光芒,如同灼灼烈日,永不熄灭,吸引着他沉沦。 “万钧,孟照临交给我。杜眉生,就由你离解决。” 万钧顿住,微笑着:“小公子知道了什么?” 苏明德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已经能解决掉杜眉生。”顿了顿,又极其狡黠的眨眼:“我猜的。” 万钧一把将他横抱起来,朗笑着说道:“该休息了小公子。” 不管苏明德说什么,他都信。 不管万钧做什么,苏明德都信他。 犹如清风拂明月,终会云散月开。 万钧看着这样的他,心疼如刀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修仙,快要筑基了。所以没空更新,尽量更新么么哒 第63章 第陆拾贰章 再过几日便是到了入宫参加甲级斗香大会的日子,天下调香师闻风而动,纷纷聚集建邺。近日建邺处处可见来自不同地域的调香师或是斗香或是购买顶级香料,这么一举,倒是缓解了之前风波引来的紧张怪异气氛,重新带来了香料行业的繁荣。 只是,仍有不少察觉到危机的贵族们暗地里做出一些措施,诸如某些查访以期能够阻止年轻皇帝的野心。 同时,他们知道皇帝最大的支柱来源于领导另一部分投诚的调香师的孟氏,于是他们重金聘请着名的调香师对付孟照临。 这其中就有木芳州以及木淮琛。 这二人回来建邺,木芳州带着潜心修习五年的木淮琛归来,一瞬间便惊动了建邺中的某些贵族。不乏有大贵族、大调香世家向他抛出橄榄枝。 但他已明确表示不会参与此次斗香大会,不过木淮琛会参加。 木淮琛,师从木芳州,跟随调香巨匠管兴蝉大师修习五年。这层身份一瞬间将建邺一半的目光吸引过来,另一半则放在了苏明德身上。 但后者多是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在,他们都知道苏家闹出了多大的事,保不定就此落败。苏明德失去嗅觉一事他们也知道,让一个没有嗅觉的调香师参加斗香大会,不就是想让人笑掉大牙吗? 因为这看笑话的态度倒也让人们投诸了一些关注在苏家身上,包括苏明德之前请求参与甲级斗香大会却被拒绝,之后又有苏氏族老联名请求给予苏明德资格这些事。 且说前几日,苏明德一人独往品香楼报名参加斗香大会。 如今那品香楼已交予孟氏打理,建邺其余调香师都不能参与进来。苏明德到的那日,孟无光正在楼里。 两人第一次见面,纵然孟无光对苏明德很清楚,但苏明德却从来不认识他。 苏明德来报名的时候正赶上掌事的刁难,孟无光见状,便让人把他带上来。 苏明德一踏上楼便见孟无光正对着青溪河烹茶调香,草木之香的芬芳和清茶的甜香钻入鼻孔中应该是有六月雨后,茉莉花扑面而来的味道。 许是见着苏明德闭目嗅闻的动作,孟无光笑了起来,颇为冷漠的说道:“闻得到吗?” 苏明德挣开眼睛,走向煮着的茶径直倒下一杯喝。慢慢的品尝,舌尖味蕾感受其中的味道。 “同我想像中的味道一样。” 孟无光冷下脸:“什么意思?” 苏明德又指着那香炉问:“是零陵香吗?” 孟无光顿时一惊,问道:“你的嗅觉恢复了?” 苏明德摇头:“没有。” 孟无光冷冷的盯着他,半晌,冷笑:“你在耍我吗?” 苏明德还是摇头:“没有。” 孟无光往后仰,审度着苏明德:“说说看,没有嗅觉的你如何知道这里面点的是零陵香。别告诉我,你靠猜。” 苏明德歪着头,想了一下才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猜的。” 孟无光突然仰天长笑,“不愧是苏家子孙,谎言连篇。” 苏明德皱眉:“你对苏家颇多偏见。” “偏见?哼。”孟无光充满了不屑。 “你恨苏家,为什么?” “与你无关。” 苏明德就笑了,“你说与我无关,却处处针对我,报复我,陷害我。你还说与我无关?”顿了顿,他手指点着桌子:“不需要再否认,至少你也参与进去了。要不要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仇恨苏家?”
第111页 孟无光阴沉着脸,说道:“我没必要跟你说。” “你是没必要。反正你说和不说对我并没有损失,我只是来满足我的好奇心。但是,你甘心吗?唯一的我,站在你面前,苏家的人,你仇恨的人,如果不说,甘心吗?” 那样浓烈的仇恨,经年累月,非要报复不可的恨意,形成了执念。如果他所仇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仇恨,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个人。 那么孟无光怎么甘心? 那样浓烈的仇恨,需要发泄出来吧。 孟无光阴阴沉沉的笑起来,肩膀抖着,头发披散着,整个人颇为癫狂。 “你果然很聪明。不愧是小叔叔的孩子。” 小叔叔? 苏明德瞳孔猛然紧缩,内心被这个包含着巨大意义的词震惊到,他满脸不敢置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二堂兄。我本名,苏明献。” 苏明德震惊得后退,晃了晃头说道:“我记忆里,从来没有你。从父不是只有堂兄一个儿子?” 孟无光扯唇一笑:“从我被逐出家门,名字从族谱上抹去,苏怀春确实也就苏明曦一个儿子。” “你……你便是因此而怨恨苏家?” 孟无光突然就转移话题:“说说看,你怎么知道里头点的是零陵香?” 苏明德沉默了,神色恍惚,眼神流露出些许悲伤和怀念。许久,他才说道:“我记得疯子和尚……也就是从父,你的父亲。” 孟无光脸上流露出一抹怨恨,“他不是我的父亲。” 苏明德顿了一下,“纵然名分上一刀两断,血缘却是如何也斩不断的。” “行了,”孟无光不耐烦的甩袖。“说你该说的。” 苏明德盯着桌前的香炉怔怔出神,“从父说过‘大脑永远不会比心更聪明,嗅觉也永远不会比心更灵敏。 香,是有生命的,它知道谁更懂它,它就会接纳亲近谁。不要用嗅觉去感受香,用你的心。花草、树木、空气、日光、河水、大风,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香无处不存在,无何不成香,但要用心去感受。而不是用浮于表面的嗅觉。人有五感,触觉、嗅觉、视觉、听觉、感觉,都可以感受到香的香味,可以接触到香。’ 失去嗅觉之后,我颓丧过,难受过,却在一遍遍的回忆疯子和尚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回忆他曾教授于我的香道。是的,香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疯子和尚真正要教予我的不是调香的技巧,而是香道。 我未曾研习香道的时候,说过情之所钟,虽丑不嫌。然而当我能够研习香道的时候,反而忘了初衷。我想要的,是能够留存于人们记忆中的香,是能够给人们带来回忆和欢乐的香,而不是浮于表面的嗅觉感官上的刺激。我反而,忘记了最开始想要的。 当我的嗅觉失去了,我反而能够更好的观赏世间万物,体会他们各自的姿态,各自的美好。我发现,他们都各自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香味,世间上没有哪一样香味是重叠在一起的,就像没有两个脾性模样一样的人。他们的香味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当我看到他们时就在脑海里回想,我就会发现他们的香味更为清晰。我的触觉、视觉、味觉、感觉统统能够感受到他们,比之之前仅用嗅觉更为清晰明了。” 孟无光深深的看着苏明德,后者认真诚挚的回望。蓦地,他笑起来,充满了讽刺和嘲弄,仿佛是在说苏明德有多可笑,苏怀春有多可笑,这世道有多可笑一般。 笑了许久的孟无光突然停下来,笑声戛然而止,被拦腰截断一般,突兀慌张。 “你在开什么玩笑!!” 孟无光猛然发难,挥落桌上滚烫的茶水和香炉,拉扯着苏明德的领子,将他扯到面前恶狠狠的,红着眼睛咬着牙。 “那个老傢伙懂什么香道?他懂什么感情?冷酷无情的那人懂什么温柔?香道?他配吗?呵呵哈哈哈……” 孟无光扭曲着脸,说着一个惊天秘密:“他也不过是一个失去嗅觉的残废,他懂什么香道?你们都被他骗了!要不然你以为他捨得抛下苏家家主的荣华?一个可以为了脸面抛弃亲生儿子,见死不救的父亲,一个能将亲弟弟送进——” 苏明德目光炯炯的瞪着他,打断他的话:“你说见死不救是什么意思?” 孟无光咧嘴,“看来你一点也不惊讶苏怀春失去嗅觉。” “疯子和尚的嗅觉也是你毁的?” “是。和害你失去嗅觉的是同一种药,我亲眼看着他喝下,亲眼看着他梗着脖子痛苦的倒下。哈,我本来是想直接把他毒死,但没想到他没死反而是没了嗅觉。不过这更好,让他更痛苦。” “你和,疯子和尚到底有什么仇怨?他可是你的父亲!你的亲身父亲!!” 孟无光盯着他的目光黑沉无光,全无活下去的希望,唯余了无生趣的绝望。要不是那一抹不死不休的仇恨,恐怕早就是个死人了。 “杀妻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杀妻……杀子?” 苏明德正待问清,孟无光却已不肯再说,只是冷冷泠泠的说道:“这些事情你去问苏明曦,他什么都知道。包括那些被掩埋起来的真相,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第112页 说完,他就挥手让人来将他赶走。 同时他也光明正大的宣告,苏明德他没资格参加斗香大会。他也不害怕让苏明德怨恨,更不害怕让他知道他在报复。 他已然孤身一人,害亲害友,利用无辜之人,与虎同谋。桩桩罪责,早已做好下地狱受责难的准备。 因为此举,让苏氏再次成为建邺笑料。 再说苏明德回到府中,斟酌再三,还是向苏明曦问起苏明献的事。 苏明曦当即愣住,然后便是神色激动的问他从何得知此人。 苏明德将遇见孟无光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苏明曦得知怔怔然。 神色恍惚令人不忍卒睹。 他本是高兴有生之年还能得知异母弟弟的下落,却料不到他以赤诚之心相待,后者却是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苏明曦经历近来一连串的打击,早就颓败不已。鬓上白发悄然增加了许多,看在苏明德眼里,平白添了几许悲凉。 “堂兄,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明曦眼神飘远,淡淡的语调里藏了许多苍老和心酸。 从苏明曦的话语中,苏明德得知当年发生的事。 说来寻常,无非是世家子爱上官妓,惹来轩然大波罢了。但又不寻常,不寻常之处就在于最后过于悲惨的结局。 苏明献本是苏家庶子,上头虽然有嫡长兄和惊才绝艷的小叔,但他志向本就不在香道之上,而在官途。 他也是有几分慧根,胸中藏了许多沟壑。少年时候,就隐有一飞沖天之势。倘若没有发生意外,恐会成为大宰辅也说不定。 可惜,意外偏偏发生了。 那年春天,青溪之上,秦淮河岸,画舫上的罪女一曲歌喉一个眼眸就此引得苏明献沦落,执意娶她为妻,不惜叛离家族。 苏明献的妻子素冬,本是罪臣之女,一辈子都是官妓。而苏明献对她一见钟情,情深至此。 苏氏一族震怒,无法接受一个罪臣之女入门。 苏怀春更是坦言,要苏明献从家族和素冬二者间选择一个。 苏明献毅然选择了素冬,而后脱离族谱。 苏明献脱离族谱之后娶了素冬,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寻得教书先生的工作,同在家里操持的素冬一块生活。倒也颇有几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 只是好景不长,苏明献为了一个官妓脱离族谱的举动令整个苏家蒙羞。苏怀春更因此震怒不已,当看见小两口过得有滋有味更是震怒。 暗中使了些许手段令得无人敢任用苏明献,让他四处碰壁,只能靠素冬一手刺绣养活。 这对于胸有抱负的苏明献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巨大。 苏怀春本意是要挫折消磨掉两个人的爱情,他是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不离不弃的爱情。他只相信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爱情就是一个笑话。 倘若没有意外发生,苏怀春也许就做到了。 后来,素冬怀孕,七八月的时候因为操劳过度早产了。苏明献四处求大夫和产婆,因为不想得罪苏家而没有大夫产婆肯上门接生。 苏明献求到了苏府,在大门外跪了许久,磕得头破血流。却只得来苏怀春一句休素冬,方才救她。 苏明献额头上的血水顺着倾盆大雨流下,很快渗进土里看不见。犹如他和素冬坚持的爱情,卑微而不足言道。 他最终是妥协了,只是时间晚了。 一尸两命。 苏明献最终失去了妻儿,他将所有的绝望转换成恨,他深深的恨着苏家,恨着他的父亲苏怀春。 处理了妻儿后事,苏明献就消失了。 再次出现,已是十几年后,满腔怨恨的孟无光。 至于苏怀春之后如何悔恨也是无可挽回了。 得知一切真相的苏明德怅然,他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又该怨怪谁。只是他觉得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这一代,不该因为那样的怨恨而报复到无辜的人身上。 说完一切,苏明曦也是沉默。 房间里一时静寂无比,过了一会儿之后,门外有人来报,道是有客来访。 苏明德起身迎客,于门口处问小童:“何人来访?” “木氏公子。” 木淮琛? 第64章 第陆拾叄章 苏明德出去,一眼便见木淮琛在自己院子里,背对着自己不知在观赏什么。 “木淮琛?” 木淮琛回头,顿时让苏明德如见环佩叮噹、仙音裊裊之画面。木氏一族出美人是建邺出了名的,当初苏怀秋一人艷压木氏。 苏怀秋之后便再无人可压木氏美人一头,木芳州也是建邺出了名的美人。如今木淮琛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出落得美丽脱然。 加之常年随师父荡迹林木山水间,自有一份常人没有的悠然自在。 站在庭院中间,纵是粗衣麻布,也觉飘飘若仙。 苏明德一阵惘然,当年斗香大会,二人初识,却有知交之意。不料命运使然,缘分便尽。如今再见,旧识淡泊超脱,而他身陷囹圄,两相对比,早已胜他许多。心中不觉唏嘘。 木淮琛淡然的笑:“苏明德。” 苏明德回以一笑,便是这相逢泯然一笑,就把心中隔阂全都驱除。两人重又找回熟悉之感,“过段时间你就要参加斗香大会,还来我这里不怕惹来闲话?”
第113页 “斗香大会对我来说不重要。” 苏明德看他。 木淮琛拢着手,笑得光风霁月,他说道:“就算不得到天下第一调香师的名头,我也还是调香师。这个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名声不会增加我调香的能力,也不会减弱我调香的能力。所以,不重要。” 苏明德感嘆:“你果真变了不少。” 当年的木淮琛功利心很重,不过小小丙级斗香大会他都看得很重,而今却对天下第一的名头嗤之以鼻。看来,管大师的教学方式很独到。 木淮琛问:“我听说你的嗅觉坏了。” 苏明德嘆口气,“你倒是不斟酌就问了。” “我斟酌了你的嗅觉也是坏的,不会好。我不斟酌,结果还是……” “行了行了。知道你道理一大堆。”苏明德抽着嘴角,打断木淮琛打算出口的长篇大论。“是坏了。” “有影响吗?” 苏明德知道他问的是对斗香大会的影响,他回答:“影响会有,不过不大。” 闻言,木淮琛说道:“这么说,你心中已有胜算?” “没有。” “??” “对手强大着呢。尤其是当你的对手了解你一切的弱点,熟悉你一切的调制手法。要赢,太难。” 从知道孟无光的身份之后,苏明德就考虑到了斗香大会的事。 他的调香手法都是疯子和尚一手调教出来的,而孟无光又是苏家子弟,对于他的调香手法很熟悉。再加上孟照临也是个调香天才,所以这一次的斗香大会,他并没有把握。 即使没有把握,他也不得不参加,因为这是唯一能使苏家起死回生的机会。 他是苏家子弟,苏家的荣辱也是他的责任。 木淮琛深深的看着他,突然说道:“师祖说过,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在天分上胜过他。那人就是你的父亲苏怀秋。这世上有一个人在领悟上胜过他,那人就是你的从父苏怀春。他说苏大师曾遭罹难,失去嗅觉。但他却能在失去嗅觉之后仍旧调出惊艷世人的香。我虽深信师祖,仍觉得很难令人相信。”顿了顿,他柔声的问:“明德,你能闻到味道吗?” 苏明德点头。他伸出手盛住阳光,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说道:“无论是什么味道,我都感受得到,我都知道。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的任何一种香都独一无二。唯美得令人沉醉。” 木淮琛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轻快的说道:“我这次来主要是代人送给你两样东西。一样是这个。”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乌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物块。物块呈黑褐色,形似琥珀。 苏明德指腹轻轻摩挲着这块黑褐色物体,直觉一阵滑腻冰凉。全身的感觉仿佛都被牵引着沉迷在这块黑褐色物体上,感受着它曾漂流过的旅途。 感受水流而过的清凉,鱼群在身侧嬉戏的趣味,海风吹过的腥凉,白云蓝天海鸟,渔船扬帆的声音统统化为实质在耳边轻响。 悠久绵长的味道,哪怕经过漫长亘古的旅途不经消减反而愈久弥长。在指尖缠绕钻入眼里、耳里所有的感官里,令人惊艷。 苏明德近乎崇拜的捧起那块黑褐色的物体,问:“这是什么?” “这是师祖在一个渔村里发现的,来自海里被渔民打捞上来的。师祖说这是一块迄今为止未被发现的但绝对价值连城的香料。他说,能够将这块香料提炼出来并且在世人面前完美的展现出来的人只有你。所以,他让我带来给你。” 苏明德震动,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抿了抿唇,沙哑着声音问:“它叫什么?” “师祖说‘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故取名龙涎香。” 苏明德宝贝的摸着龙涎香,珍惜不已。 “还有一事。” 苏明德疑惑抬头,“还有何事?” 木淮琛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帖子给他,“这是品香楼同意你参加斗香大会的邀请帖。” 苏明德颤抖,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不是我。这只是我在苏府门口有人托给我的。” “谁人托与你?” 木淮琛转而说道:“你知道品香楼有一个规矩吗?那个规矩就是一旦全族族老联名请求,那么品香楼不能拒绝。苏氏的所有族老联名请求让你参加斗香大会。品香楼不得不同意。” 苏明德陡然想起苏明曦曾说过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木淮琛又说道:“因为有人去求族老,一个一个的求。所以,是他将邀请帖给我的。” 是谁?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木淮琛神秘的笑,晃晃手就说要走了。 苏明德挽留被他几句事已毕无需留此而婉拒。 苏明德送走了木淮琛,盯着手上的邀请帖,突然就笑了。充满了释怀。 . 木淮琛双手兜在袖中,问:“你不告诉苏明德是你去求苏家族老的?” 苏秀之已从丧母之痛恢复过来,面容清瘦,精神隽然。
第114页 比之从前,多了一分名士神韵。 “没什么必要说的。” “是么……我先走了。” 苏秀之抬眸送他离去,始终沉默。他比从前要沉默,要稳重。 只是失却了少年的爽朗,不再憧憬梦想。 这大概就是成长。 苏秀之静站了会儿,也起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身后就传来苏明德的嘆息。 谁能求得族老们联名请求,除了苏秀之再没有谁。 苏秀之即使为他放下骄傲去求他所厌恶的族老,却也不愿见他。苏明德是承他这份情的,又不免心伤。 其实能得他这份赤诚之心已该知足,只是人心难知足。没有苏秀之亲口的一句原谅,他又是不甘心。 苏明德嘆气,一嘆苏秀之,二嘆自己,三嘆二人逐渐疏远的关系。 站了半宿,直到月上中天,倦鸟归巢,苏明德才动了动僵硬的手脚。转身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见到了灯火闪耀的房间,心下放松,惊喜于失踪几日的万钧终于回来。 脚下加速,三两步沖开房门,见到那人眉目温润如玉,摆布着桌上的饭菜。听见动静,抬头一笑。恰时,灯花爆开,一室宁静。 见着了人,苏明德反而却步。 “站门口干什么?过来。” 苏明德垂眸,沉默着走过去,贴在他的身边。 万钧停下摆弄饭菜,转而牵起他的手放到一旁的铜盆中清洗。一遍一遍仔细的清洗着小公子的手,小公子的手白嫩如沐浴春雨过后的青葱,微有些肉,软软的,捏在手心能握一整天捨不得放开。 沉默的气氛如流水缓缓的流动着,将二人包裹其中,因为熟悉,所以静谧都显得安详。 万钧拿起布巾想为他抹干,苏明德反手纠缠住他的十指。 仰脸,眸中波光泠动:“陪着我,一会儿。” 万钧抿着唇,额头抵上他的,视线和他相对:“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有些心慌。” 万钧轻轻摩挲着他,大手挣开反握住他的,温柔的问:“慌什么?” 苏明德静了一下,就问他:“你那边进展如何?” “差不多了。” 苏明德仰脸执着的看他。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待你参加完斗香大会,恐怕一切就落幕了。好了,现在该告诉我心慌什么了?” 苏明德咬着唇,摇摇头,顿了许久才在万钧鼓励的目光中开口:“我怕……他们都把希望压在我身上,让我感到害怕。我并没有信心。” “这不像你。” 苏明德不明所以。 “你学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同意,没有一个人愿意教你。你还是锲而不捨的学习,不管是用什么途径偷偷的学你都没有放弃过。偷偷逃学被罚,因为被疯子和尚刁难而受伤,因为采香草掉下去而被困山中……十年来,你未曾放弃。你是我见过的最为坚韧的人,一根筋的跟着心走。多少人会在途中失望、跌倒再也爬不起来。只有你,一直走到现在。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放弃,你明知没有胜算还是想竭尽所能的试一试。到了这种地步,你怎么反而被不相干的人影响了?” “我……” 万钧将他的发勾勒到耳后,轻笑:“那些人的希望关你什么事?这不是你的责任,本来就不是你的。你只是苏家的小公子,可没谁想过由你来继承苏家。而且他们也并非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不过是多一个选择。失败了不出所料,赢了也不亏。他们没为你想过,你何必把这些不该属于你的揽在身上。爱你的人,希望你去的人只是因为你想要去,或者说相信你。既然他们相信你了,为什么你不相信自己? 更何况,我的小公子是天底下最为出色的调香师。没有之一。” 苏明德缓缓的笑开,眼底曳出点点笑意,比漫天星光要耀眼。 万钧被吸引住,放在他耳边的手陡然收拢。他低头,凑近毫无防备的小公子,吻下他的唇,轻声呢喃:“小公子,入宫定要四处小心,别叫水毁了你的妆容……” 苏明德迷迷瞪瞪的,自然应下。 下一瞬,微弱的应声消失在了濡湿的亲昵的吻中。 乌云渐渐散开,月华倾泄些许。窗纸一黯,原是烛光灭了。细碎□□随风钻入空中,羞得花草都闭了头。 过了几个时辰后,窗纸一亮,烛光被点亮。屋里头传来些许缱绻情人语,似乎是一人在劝着进食,一人恼怒不理。 管他里头如何别扭,都是情人间腻人的亲昵。 . 斗香大会如约而至。 大清早的,万钧就替苏明德整理行装,亲自送他进入皇宫。 皇宫很热闹,从朱雀街一路行人、百官、参赛的人络绎不绝。昔日,宫门口肃穆,今日,因是特殊,网开一面。让那普通百姓涌了进来,吆喝买卖。 送苏明德的仅有万钧一人,他从万钧身后探出头向四周看,没看到熟悉的面孔,略微失望。然后在万钧的鼓励下进去。 万钧目送苏明德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瞥了一眼旁侧的巷子,那里的阴影处一抹灰衣一闪而过。
第115页 万钧走了,苏秀之才从巷子口走出来。抿着唇,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刚一转身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万钧吓了一跳。 一见是他,苏秀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目不斜视的打算从他身边跃过。 突然,万钧说话了。 “瓦官寺后山小木屋。” 苏秀之一愣,他不明白万钧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址。但他的心跳却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动,总觉得那里有什么让他嚮往的。 他回头想问清楚,可早不见了万钧的身影。 苏秀之愣神了一会儿后,连忙运气轻功狂奔。 万钧淡然瞥一眼他慌乱的背影就从宫墙上跳下,巡逻的守卫只感到一阵轻风吹过,旁余的再感觉不到。 . 斗香大会在太初宫举行,太初宫旁侧不远处便是天子办公处的昭明宫。 大约因是隔着昭明宫,太初宫竟也修建得很是华丽。虽不见名贵瓷器青铜或是珍稀之物,但处处精緻,布局亦是精妙无比。宫殿之外还种了许多蔷薇,当是时,正是蔷薇花季季末。 殿门之外的蔷薇蓄了一整个夏天和秋天的浓艷,全在最末尾的时候绽放。妖冶艷丽铺了一地,仿佛坠入了蔷薇的世界。 震撼浓艷的美丽在每个人的心里幻化出一个倾城的美人,不同人眼中,姿态千种,无一不是美的。 苏明德因是沉浸在这美丽中,怔愣住没注意殿门旁的小宦官催了他好几次。直到被后边进来的孟无光嘲讽,这才回过神来。 抬眸无波无澜的望着孟无光,在他和周遭看好戏的人的目光下恭敬的向他行礼。 他行的是一个长辈礼。 周遭的人看不明白,倒以为苏明德是拿孟无光当长辈尊敬。虽心下怪异却也佩服他的品性。 孟无光脸色一凝,极为不悦。 苏明德抬头看他,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孟无光看得分明,脸色又是一变。 那分明是‘二堂兄’三字,他正想嘲讽他,却望进苏明德澄澈得不染一片尘埃的眼中,心下一窒,竟是半句狠话说不出来。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恍惚便思起此句,说到底上一辈的恩怨本也与他无关。只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孟无光不再刁难苏明德,甩袖便进入太初殿。 木淮琛走上前,与苏明德并肩:“你该进去了,时间快到了。” 苏明德看向大殿正中央点的盘香,已经烧到了末尾。一旦盘香熄灭,太初殿门便会关闭,外人不得入内。 “一起走?” 木淮琛摇摇头:“不了。你进去,我不进去。” 苏明德诧异:“为何?” 木淮琛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因为外面有大美景,我不忍捨弃。去吧,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进蔷薇花的世界,淡白色的背影在浓艷的侵染下竟然半点不逊色。宛如青竹横插其中,纵浓艷迷人眼,自有一身傲骨倾城。 苏明德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想随他而去。管身后什么斗香大会,与他何干? “苏小公子?苏小公子。” 苏明德回神,却是一名稚嫩的小宦官神色担忧的唤他。 轻笑:“谢谢。”将他从妄境中拉出。 语毕,举步进入太初宫。 独留那名稚嫩的小宦官怔怔的发呆,被过来的职位比他高的宦官说骂了几句才恍惚回神。 “怎的看见神仙了?” 小宦官搔搔头,嘀咕着:“还真是看见神仙了。”明明是普通平凡的五官,怎么一笑却有引人入迷的魅力。 太初宫中一共有十位评委,参赛者共有四十位,来自天下四方。 参赛的规矩同在品香楼参加的斗香并无太大不同,共分为三道题目,每道淘汰一半人数。直到最后剩下五位,参与最后的一道题目,从中择出天下第一调香师。 第一道题目很简单,修制檀香,考验的是基础功。 所谓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巧若拙,通达万物之理。修制香料亦如此理,最为简单的最难以达成,最为基础的恰恰是汇聚了最复杂最精巧的步骤。 五十个调香师来自天下四方,都是自幼学习调香,有一定的调香天赋。手下修制檀香的速度很快也很熟练,只不过基本功虽有,心态却没有很好。 毕竟是皇宫里,盯着他们的是当世有名的评香师、品香师以及皇朝中央肱骨大臣,甚至会有圣上在看着他们。这种压力如同千钧之力扣压在他们头顶,令他们惶惶心慌。 已是有三四人额上冒冷汗,手抖擞着,在盘香烧断了一半之后竟然承受不住压力昏倒过去。 有一个人昏倒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昏倒,便有人无声将之拖出去,太初宫在场上百来人眼睫毛没抬的淡然自若。 这种淡然自若无形之中增加了不少压力,虽然剩下的一部分勉强还站着但已是迷迷糊糊,也不知底下修制的檀香是什么样的。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不好的,本是淘汰一半的人到了最后竟然只剩下十六人。 苏明德便在那十六人之中,听到晋级的宣明时他仅仅是抬了眼皮向孟照临望过去。 孟照临也在看他,见他望过来就回以一个笑。
第116页 不带好意也不带恶意。 苏明德低头,不再看过去。 第二个题目很快就下来,选择的是修制香露。 香露,即採用各种花为原料提炼出精油,具有芬芳迷人的气味,向来深受宫妃或是深闺女子的喜爱。 苏明德眉头一皱,幸而这题不是作为压轴题。因为孟氏有其独特的修制香露之法,他们能够修制出令人疯狂的蔷薇露。他们修制出来的蔷薇露清香扑鼻,仅是一滴滴于袖口便可暗香盈身而三天不散。 许多人曾模仿过孟氏的蔷薇露,但制作出来的无一成功。 若是作为压轴题目,在场之人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 孟照临果然选择了制作蔷薇露,由于是秘法便端来帘子遮住了她那方。 苏明德选择了玉兰花,玉兰香味清淡,提炼出来的精油不至于太过浓烈呛鼻。再辅以炼蜜,也能调出令女子喜爱的玉兰香露。 在场的调香师有的选择牡丹,有的同他一样选择玉兰,也有来自广南选择了素馨花和茉莉花,只不过提炼出来的香气浓烈,袭人口鼻,侵略性太强。 修制香露并不需花费太长时间,恰好是一盘香烧尽的时间。 众人纷纷交上所调制的香露,果然是孟照临的蔷薇香露获得了一致的称赞。 这一轮斗香,十六人只余下八人。 第三道题目是祭祀之酒。 祭祀之酒分鬯酒、五齐、三酒、明水。 鬯酒,以黑黍酿造而成用以祭祀的酒。若是选择酿造鬯酒,时间必然不够。因为鬯酒酿成需要窖藏。 五齐,五种酒的统称。分别为泛齐、醴齐、盎齐、醍齐、沈齐。 三酒,则是事酒、昔酒、清酒统称。 明水,洁净之水,用以祭祀之时调配鬯酒、五齐和三酒。 这道题出得古怪,因为酿造这些就都需要时间窖藏,短则三日,长则三月。但只给了他们一盘香的时间,所以说古怪。 几位调香师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苏明德想起祭祀之酒起源,心中一动。抬头正要吩咐宫人,恰好就看见孟照临也招手唤来宫人。微怔,然后附耳宫人,向她吩咐了几句。 宫人领命下去。 苏明德和孟照临两人已是胸有成竹之相,另外六位眉头紧锁,有些面露颓然,有些倒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吩咐宫人取来了鬯酒和明水,想来是想直接调配鬯酒。 宫人取来陶碗递予苏明德,同时另一宫人也递了陶碗给孟照临。 苏明德赶在盘香燃烧完毕向陶碗里倒入清水,而后掐着时间呈递上自己的祭祀之酒。 除了苏明德和孟照临,还有另外四位呈递上祭祀之酒。剩下两位自己主动退出斗香。 十位评香师、品香师一致判定苏明德和孟照临进入最后一轮斗香比赛。剩余四人不服,因为他们分明看见苏明德和孟照临呈递上去的是水。 十位评香师、品香师互望一眼,最后推出一位其中最为德高望重者出来解释。 “祭祀之酒分鬯酒、五齐、三酒、明水和玄水。水于陶器中呈黑色,谓之玄。太古无酒,以水当酒。谓之玄酒,取其不忘太古之意。” 此言一出,众人信服。 最后一道题目是创香,由自己创造出一味香。 苏明德想到了木淮琛给他的龙涎香料,现在正是用它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自己能够把终章码出来 第65章 第陆拾肆章 万钧从皇宫宫殿之上掠过,身影极快,似惊鸿掠过湖面,只余影影绰绰的身影。巡逻的士兵抬头看,只见庄严的宫殿和蔚蓝的天,摇摇头,当是自己执勤太久有些眼花。 一路畅通无阻寻到昭仪宫,万钧脚勾住一块琉璃瓦,将自己倒吊着,从窗格子往里看,正好看到如今贵为孟昭仪的杜眉生和跪在地上的死士对话。听其中对话,似是要在调香大赛中做些手脚,令得苏家万劫不复。 万钧听那计划,竟是要苏家满门的命。这是何等大的仇恨?正在冥思之时,却听杜眉生猛然狞笑,定睛一看,发现死士早已退下。殿内只余杜眉生一人。 听得那杜眉生充满快意的一句:“苏怀秋,你这奸佞!你可有想过今天?哈哈哈,今日过后,你苏家满门皆要受冤枉死,背负骂名,白骨横尸,即便下得十八层地狱也要受尽苦难,来生当牛做马。为我……为我曹家赎罪!!” 曹家?曹家!光武帝时期的大司马曹家!! 如此说来,一切都讲得通。 当年的曹家风光无两,直逼如今的荣国公府。堂堂曹大司马,一代枭雄落得满门抄斩的凄凉境地。最为讽刺的是那满门抄斩的原因只是因为曹大司马坚决要求光武帝处死苏怀秋,惹怒了当时沉沦于爱情失去理智的帝王。 实际真相却是帝王早有意剷除曹家,冲冠一怒为蓝颜不过是顺势而为的藉口。为爱情而昏庸总比狡兔死走狗烹要来得不让人心寒。 据说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曹家大公子曹子桓,杜眉生和曹家有什么关系? 曹家这个年纪的女儿倒是有一个,是曹家大公子孪生妹妹,曹子眉。曹子眉身体羸弱,久病缠身。当年光武帝默认留曹家一丝血脉,虽仁慈却更残酷。道是一丝便只能是一丝。 想来是曹子桓让妹妹曹子眉扮作他逃出去,而自己赴死。
第117页 他之前倒是以为这一切是曹子桓指使,寻了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入宫。却没料到那个深藏闺中体弱多病的曹子眉能活下来。 一夜间失去家人的曹子眉,怨不得如此恨苏家。筹谋多年,只为让苏家血债血偿。可惜,恨错了人。真正的仇人是帝王。 万钧冷眼望着里头癫狂的女人,不免猜测到当年曹子桓和曹子眉呼唤之事,光武帝是否知情。恐怕是知情,甚至有可能推波助澜。为的什么?很简单。斩草除根。 健康聪明的嫡子活下来不如让体弱多病的妹妹活下来更令人放心。 光武帝真是心思深沉得令人害怕。 当年在光武帝手底下行事,虽未曾同他接触过深,但他所受指令皆有光武帝亲自下令,每一道指令看似轻巧简单,实则深谋远虑。这位千古帝王唯一的诟病也不过是苏怀秋。 万钧从宫殿大门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杜眉生先是一惊,待见清万钧之貌,便是一笑:“苏明德身边的那僕从?你来这里作甚?莫不是不知男子不得入宫闱的禁令?还是,有人命令你?” 杜眉生猛然拍桌:“好一个苏家!!胆大妄为,擅闯宫闱!来人——”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万钧轻飘飘的话语有千斤的重量,令得杜眉生呼救的话语凝噎在喉咙口。她狐疑的看着万钧:“你知道什么?”难道方才的事他全听见了? “谁会知道我是擅闯宫闱还是被昭仪娘娘请进来的。” 杜眉生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万钧的话的确令她忌惮,哪怕脱去嫌弃,她这昭仪宫让个外男闯进来过,多多少少会让皇上心中存疑。更何况此时她有身孕,更加不能有任何一点的损失挡了她孩儿的路。 “你想怎样?” 万钧抬眸,深邃如魔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杜眉生。杜眉生承受不住一般向后跌倒,摔坐在椅子上,心口险些一阵窒息。那眼神太过可怕,她竟感到心悸。 万钧冷漠残酷,浑然没有在苏明德跟前的温柔似水。 “杜眉生,或是曹子眉?” 杜眉生猛然起身,脸色狰狞。 “你知道?你知道了!” “所以你想杀我?呵,你杀不了。” 杜眉生眼神阴鸷淬毒,瞪着万钧狠戾不已。 她喃喃低笑:“杀不了?若连你都杀不了,我筹谋多年岂不可笑?” “与其现在想着怎么杀我,不如想想怎么阻止于皇后。” “于皇后?她想做什么?” 万钧淡漠不语。 杜眉生不信万钧,但她心中有鬼。“你想骗我离开?你以为这里藏着什么东西能揭发我的身份?你倒是天真!” 万钧望着杜眉生的目光宛如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的确要在殿里找些东西。但他无需因此欺骗杜眉生。这么说,不过是先让她担惊受怕一番罢了,毕竟是她害得疯子和尚和苏闻之死去,害得苏家分崩离析,害得明德焦头烂额、伤心失意,甚至于嗅觉全失。 万钧从来不是心善侠义之辈,倘然的说,他是不在乎苏家其他人如何,也不在乎因杜眉生计划而死去的许多无辜之人。他只在乎明德。 杜眉生伤了明德,他便要讨回来。 杜眉生本是嗤笑万钧,岂料下一刻便见得手下进来禀报,道是见到于皇后行色匆匆,身边还带着当初秦淮河画舫的老鸨,直奔太初宫。 太初宫,皇上便在那里。此时正是斗香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刻。 杜眉生站起,举步领人想要前去拦下于皇后。脚下方踏出门口突然想起万钧还在殿里头,回头正好对上万钧冰泠泠的目光。心下一颤,似有不详预感。 红唇抖了抖,终是说了一句:“走!” 宫殿里头的东西早都被他处理光,万钧什么都查不到。 万钧垂眸,伫立在静无一人的昭仪宫中。良久,重兵铠甲的声音整齐划一的传来。然后停在宫门口,剑翎示意手下停在外头,推开宫门。眼前一片虚影闪过,剑翎一愣,随即下令。 “搜。” 万钧的视线落在杜眉生寝宫内室的一面雕饰华美的镜子,镜子里头藏着东西。那是他追查了一个月的结果。 杜眉生把能表明她身份的东西都毁了,可还有一部分被万钧抢先一步得到。那段时间,两方都在争分夺秒的抢夺。万钧总是早出晚归。 虽只得到一部分,却足够暴露杜眉生的身份。 万钧藏在屋顶房樑上,冷眼看底下人忙碌却毫无头绪的搜查,拉过一旁的珠帘,轻轻一拨弄,指缝间便多了一粒珍珠。朝着镜面弹过去,瞬间反弹到角落中,发出细微的声音。 剑翎警觉的望向那面镜子,走过去拔出刀,一刀噼开镜子。从里头掉出一幅画、一个福泽有余的铜锁还有三块木牌牌位。蹲下捡起,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 此时也顾不得怀疑于屋中看到的信封是谁放的,剑翎亲自把东西收拾起急匆匆的往太初宫走去。 谁能晓得昭仪宫娘娘会是曹氏余孽?若是她趁着这段时间对陛下的身体动手脚,便是他万死也不能谢罪。 . 太初宫。 孟照临报的是宣和御制香,那香是孟氏的成名香。极为难制,哪怕她当场制香,也不必担心被人偷学。苏氏亦有成名香,只是所用地方、场合不同,便会稍逊一筹。
第118页 香的使用须合乎天地人,倘若不是于合适场合用的香,不仅不会起到安神定志的作用,反而会大打折扣。 香之用途,需注意的方方面面多不胜数。 负责传唤的小童催促苏明德,问他制的是哪味香。 苏明德在孟照临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垂下眼睑,苏氏的香,孟照临了解得一清二楚。 “西海枕石龙涎香。” 孟照临脸色微变,望着苏明德的目光带了猜度。 场上有一评委禁不住好奇,便问:“余听香、闻香、制香多年,未曾听闻龙涎香。苏小公子,何为龙涎香?” “余自创新香。” 评委互望,交头接耳。虽对于苏明德小小年纪能自创香料感到欣慰,却不太认同他口中的香能击败孟氏的香。只是苏明德意已决,若他们多言,反而显得不公。 “便,开始吧。” 孟照临先一步行动,倒是苏明德中途同她借了蔷薇水。孟照临想看他能做出些什么,便同意了。闲暇的时候便瞧瞧苏明德的制作过程,却是越看越不懂。 只见苏明德从自带的箱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细腻的香料块,味道辛、腥,似是石楠之味。那味道根本难以调制香料,他是想做什么?未料当苏明德将那黑色难闻的木块修制完,散发出来的醇正且从未闻过的味道令在场众人陶醉不已。 那味道犹如海风挟裹着大海的清新,钻入他们的鼻孔,令他们不由畅想从未见过但能从书籍中了解到的浩瀚无边、宏伟壮阔。 孟照临神色莫测的盯着苏明德,心中明白本是稳赢的自己,如今却是胜负难料。 谁能想到,苏明德发现了新的珍贵的香料。 沉香一两,紫檀半两,混合研成细末。甘松一两,去除杂土,择净,单独研制。脑香、麝香各二分,研成极细的粉末,加入此前研磨好的甘松。再将三位原料一同研磨、分作三份。将一份半加入沉香末,调和均匀,放入瓷瓶密封,窖藏。再将一份香末加入白蜜一两半,隔水蒸煮,熬干至一半分量,放冷入药,也窖藏。剩下的半分香末,到调合香品时,再掺入均匀。 苏明德又将苏合油、蔷薇水、龙涎香,各自单独研磨,后连同以上原料一同放入瓮中混合均匀,蒸煮干后制成香饼。并加入少量制成的甲香,香气更为清绝。 西海枕石龙涎香在制作的过程中,那香气就已经无法掩盖迫不及待的蔓延了整座太初宫。便是连站在外头的人都忍不住耸动鼻子,沉迷在这股香气之中。 待到制成,清绝的香气早已遍布整座太初宫,至于孟照临所制宣和御制香的味道早已被盖过去。在如此霸道又惊艷的味道前,微不足道且渺小,显得小家子气。 在供帝王使用的太初宫里明显的落败了。 孟照临对于输赢没有太多的执念,只是到底是全了当年没法和苏怀秋比一比的渴望。倒是孟无光,她更为担心他。抬头望过去,果见孟无光满脸灰败,无力的瘫倒。 孟照临嘆口气,多年执念,前人作孽,早便该放下了。又何苦再折磨自己?何不……何不怜取眼前人? 和帝从内室走出,一时殿内众人三跪九叩。 “起来吧。” 苏明德随众人站起,刚站定便听得一句‘抬起头来’。一愣,随后抬起头,便见着年轻俊美的和帝正打量着他,一见他的脸眼中竟有失望闪过。 苏明德定睛一看,却只看到一片墨黑,便想大约是看错了。 “你便是苏明德?” “回陛下,是。” 和帝点点头,随意说了些场面话,最终以“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结束了对话。 苏明德觉得那对话有些过于仓促,摇摇头,暗道帝王能同你说几句便是幸事,还能求什么? 当和帝颁布天下第一调香师的名头于苏明德时,外头却有争执传来。小宦官急匆匆的奔来,同大内总管耳语了几句。大内总管又在和帝耳边耳语了几句,和帝的脸色便很明显的变了。 旋即喝令太初宫内所有人离开,不准流连于此。 苏明德等人何事不知便匆匆离开太初宫,出了宫门便见外头起了争执的是于皇后和……杜眉生!! 杜眉生面上淡然,然则眼中慌乱无法掩藏。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苏明德的存在。 苏明德缓缓走过去,他现在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疯子和尚是她害死的,苏闻之也是她害死的,苏家一切灾难厄运全都因她而起。’,就在心中恶念起,快接近杜眉生时,一只手从旁抓住他的肩膀。 苏明德惊慌回头,却见是万钧。刚松下口气,又想起以万钧的身份不该出现在皇宫中。赶紧拉着他往一旁僻静处躲起,幸运的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万钧,你怎会在这?” “若我不在,你要作甚?” “我……”苏明德语噎。 万钧嘆口气,“我早便说过,杜眉生那事,你无需忧心。我自会处理好。” “我知晓。我道歉,万钧。” 冷静下来的苏明德亦是心惊于方才那刻的鬼迷心窍,幸好没有铸下大错。 太初宫宫门大开,和帝命令。于皇后和孟昭仪同入殿觐见,一脚踏入殿内时,杜眉生突然回头,望向苏明德藏身之处。手摸向腹部,神色晦暗。
第119页 让他逃过一劫。若是一推,腹中孩儿没了。苏家难逃一死,兴许还能拖于皇后下水。可惜,可惜了…… 苏明德和万钧一同走在朱雀大街,两旁沟渠和柳树,郁郁葱葱。蓝天白云,大街上还有着数不清的小贩在叫卖,热闹至极。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 “杜眉生的罪来了。” 于皇后的告状,秦淮花魁的身份兴许不会令和帝在意。那么他通知剑翎收集的有关曹氏一族牌位和曹子眉画像的那些证据足以令和帝枉顾杜眉生腹中胎儿将其收监,即便不死也是□□的下场。 至于孟家,同杜眉生挂上钩,能得什么后果,想也知道。 苏明德停下,回头看万钧。在外头,万钧总要离他二十步远。以往没太大感觉,如今看来却是觉得,太远了。远得他难以接受。 “万钧,过来。” “怎么?” “过来。过来,万钧。” 苏明德的催促令万钧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担忧不已的上前查看。谁知手刚伸出去,便叫苏明德抓住,密密实实的十指相牵、缠绵、缭绕,谁来也难以叫其分开。 苏明德抬头,望进万钧的眼里,眼底碎光点点,情意深沉缠绵。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夏日与冬夜如此漫长难捱,且等着我,百年之后与你相聚。与你,白头偕老,百年相许。 万钧心中的动荡,不剖开来恐怕是难以看到。只是他把心中的动荡全化作眼底的深情,诉与明德听。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你许我百年相许,我亦回以生死同穴。 热闹的朱雀大街,蔚蓝的天和白云,招摇的杨柳枝,恐怕不会知道有一对情人在此向天地许下他们白首百年的约定。 . 香已是烧尽,花已是凋零,失却了娇嫩。漏刻的水脱离,滴答一声坠落,声音在室内尤其清晰。笔下,落最后一句: “宏光十年,余得天下第一调香师而闻名天下。神通慧至,视名利如浮云,寄情于山水。遂,携友遍游天下名川。” “明德,可是好了?” 苏明德抬头,褪去脂粉,倾城之色展现。历经时光,洗褪年少的妖娆妩媚,只剩青山般的风骨。只觉如仙,临风而飞。 正入室来的男人,不过而立。面容俊美,气质如湖中春水,温柔入骨,令人见之,便觉舒服。来人正是万钧。 苏明德回他,“待吹干便好了。” “今日去游洞庭湖。据说今日有微雨。洞庭微雨,天上瑶池。可别错过了。” “我记着。” 苏明德将手交予万钧,由他小心翼翼的牵着。多年过去,男人还是将他当成易碎的珍宝般细心呵护着。 “听闻椒儿诞下麟儿?” “已是一月前的事了。和帝有意立为太子。” 几年前,苏汀之入宫,断了年少旖旎的念想,成为昭仪。诞下麟儿,封为皇贵妃。恐怕以后会是尊贵的太后。苏明曦因苏木氏之事,而带着她隐退山间,过得也算自在。苏秀之遭逢大变,年少荒唐的梦想已成旧日黄章,成为苏家家主,虽手段稍显稚嫩,但已得苏氏各位族老扶持。又因坏了长孙无忧名声,追求了好几年终于求娶成功。于前年诞下长子。 孟府虽失去以往风光,只是有孟照临在,经过几年经营,竟比之前还要辉煌一些。至于孟无光,自上次斗香便消失无踪。他的下场,众说纷纭,唯独孟照临还日复一日的等他。 “听闻留斛翁主又有身孕了?” “是。” “听闻……” 时光静好,总有些东西能穿越时光将曾经的辉煌、历史一一展现在后代人的面前,譬如画,譬如香,譬如当年的匠人,当年的匠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过了好久才更,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