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别来无恙》 第1页 [现代情感] 《夜半别来无恙》作者:莫翰奇【完结】 文案: “星天外”酒吧的人都心知肚明,老闆柳千树和ind主编顾屿杭眉来眼去有一阵,偏偏迟迟没个准信儿。 因此,当有人在街上看到顾屿杭牵着一个眉清目秀喊着要吃棉花糖的小姑娘时,纷纷奔走相告:“顾屿杭有新恋情了!” 消息不胫而走,最后却变成:“顾屿杭噼腿了!” 当天晚上,柳千树发了一条微博,图为阳光下两个接吻的影子,配上的文字是:“听说你噼腿了。” 几秒钟后,沉寂已久的顾屿杭转发了微博:“你把妆卸了让大家看看。” tips: 1.非纯甜文。 2.前期慢热,两人还在相识相知。 3.女主夜盲。 4.女主酒瘾,男主菸瘾——so, 靠着彼此戒掉吧~ 内容标籤: 强强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千树,顾屿杭 ┃ 配角:宴景然,缨和,顾宇衡 ┃ 其它: ================== ☆、插pter 01 柳千树从文学院逃出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着除草机轰鸣的声音。 草屑飞撒在空中,像缥缈无居所的浮萍,恣意疯狂地飞舞片时,随后逐渐散尽,化作春泥沉入地下。 空气中瀰漫着沁人的草汁味。 柳千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香甜的果子酒的味道从心尖漫了上来。 走到平日买早餐的地方,早餐车已经推走。剩下一片偌大的水泥地面,在此时显得空寂寥落。 今天早上,这儿还是那么热闹,煎饼的香味、烤肠的香味、小笼包的香味,还有赶着去上课的清晨脚步声。 柳千树将沉重的行李箱搁在一旁,卸下肩上沉重的包袱之后,在铁树高大的花圃前坐了下来,稍稍地喘了一口气。 对面教学区的钟声最后一次响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下一节课是—— “……汉语言文学!” “他妈又是曹老头的课!” 何楠和高芊的声音。 柳千树急忙躲到错综复杂的枝杈旁边,藏起大半张脸,只露了一对似是警觉的眼睛,熘着眼角看路过的人。 两个女生今天都穿得很厚实,手套戴在手上,走路时一前一后摆得飞快。她们的脚步和对曹老头的吐槽声逐渐远去之后,柳千树也将脸抬起来,准备拉杆走人。 十二月的天空总是被无精打采的云层厚厚掩盖,每一天似乎都是这样黯淡无光。 柳千树切盼着有一天能够风和日丽,三晴湖的湖水能够重新泛上粼粼微波。 她甚至奢望着,在离开文学院的这一天,能够有破云的阳光,再次落到校门石碑的金色题字上。 然而,奢望罢了。 没有阳光,题字似乎还掉了点漆。 柳千树把头别开,沿着午后沉睡的学生街缓缓向前。 学生街的尽头,有一家她常去的奶茶店,也是她兼职的地方。 在那里,她学会了做甜点。 昨天晚上,她结算了上个月的工资,顺便向老闆告别。 老闆是个中年男人,平时不爱说笑,对店里的员工却很体贴。 他假装粗心大意,在那叠薄薄的纸币里多塞了两张。柳千树发现了,不肯要,把多的两张抽出来压到了桌上。 她把手插在兜里,一面向门口倒退一面笑着说:“后会有期啦,大叔。” 和谁她都说“后会有期”,可她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从此以后,她和这座象牙塔,和这座象牙塔里遇见的所有人,最好都一刀两断。 不论这样的决定是福是祸,总之,她想走一条隐蔽的蹊径。 进入文学院,她曾经也有过梦想。 只是现在,她不想在这条路上和那些同侪结伴而行了。 离开之前,她还想到学校的东门看看。那个门安静,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她下了这个结论,又捡起行李箱,半推半拉地过了马路,绕过大半个教学区,往学校东门走去。 东门没有什么是她特别眷恋的,只是她不想这么早回家,拖着行李举步维艰,不如找个无人的地方消磨时间。 如果是天气好的日子,东门广场上会有人散步、打球,但今天的天空阴阴沉沉,在外面受冷风和乌云的气,倒不如在教室和宿舍来得自在。 柳千树在刻着学校名称的大石碑后面找了块石凳坐下,行李箱靠在一旁。她插上耳机,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城市天空和四季常青的树木。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卡农》,是这几天去兰博子常听到的。 兰博子是位于银桥路的一家清吧,以播放钢琴曲为经营特色。 柳千树也在那里打过工,在无数少年们花几百块钱品味音乐花前月下的时候,她正在为那几百块钱忙得不可开交。 高芊对她钻空子似的找兼职赚钱感到不理解。柳千树没说什么,对她的疑惑甚至略显不屑的态度不置可否。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自然不能理解贫民窟的女孩为什么会为了一件三百块的呢子大衣省吃俭用两个月。固然,她也不能理解一个家庭得有多穷,才能让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 柳千树离开前都没有和她们告别。
第2页 宿舍只有三个人,再加上她经常在兼职和学习之间忙得像无头苍蝇,无暇顾及宿舍关系的处理。和高芊以及何楠的关系,“舍友”二字概括得最简单明了。 她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她想,她们也许不会有什么感觉,大抵只会觉得惋惜。毕竟她常常外出,辍学似乎也和晚归一样,只是不在宿舍的另一个原因罢了。 柳千树靠在石碑上,后脑勺被石头的凹凸稜角硌得生疼。她戴上厚实的帽子,忽然联想到:如果石头的稜角无法被抹平,她只好让自己的头部有所保护。 对待生活,也是如此。 想了这么多,有些可笑。她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洒脱地离开,脑海里也不会有任何伤春悲秋的感慨。 但人在落魄之际都难免要感慨几句,更何况她是一个本该以文字为生的人。 坐了好一阵,柳千树准备站起来。拍了拍飘落在裤腿处的一些草屑,她抻了抻懒腰,脸颊埋进温暖的围巾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拉着行李箱往前走,拦了辆计程车,报了地址。 师傅从车上下来,帮她扛行李。柳千树愣了一下,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师傅目不斜视,将行李箱装进后备箱后,转过头来,问道:“还有吗?” 柳千树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嘴唇轻启,却只是讷讷地摇了摇头。 师傅奇怪地看她一眼,示意她上车。 柳千树却继续发愣,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位师傅的外形,和自己的猜想上。 师傅穿着一身整齐的正装,西装革履,衬衫领子和袖口都熨得一丝不苟。二十五岁上下的面容,眉目俊朗,身姿挺拔。 由于经常练习观察人与描写人的功课,柳千树善于捕捉“人物”身上的细微之处,将这些细微之处整合在一起,她甚至颇有当侦探的潜能。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把人家打量好几遍,柳千树越是怀疑这位计程车师傅不是真正的师傅。 敏感的神经在这时敲响了警钟,她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女大学生乘黑车之后被先奸后杀的惨案。 她的心蓦地一紧,瞄了眼已经上锁的后备箱,和头也不回往前走的“计程车师傅”,后脚跟悄悄地往后退了退,二话没说朝学校大门跑去。 围巾从肩膀上滑落,她急忙伸手接住,三下五除二地又裹到脖子上,从嘴里呼出一团浓厚的白气,她扯开步子,逃命似的往岗亭跑。 跑动而带动着冷风更加刺骨呼啸,柳千树的身上却像有千万根烤得通红的针在扎一样。 她望到大门边的保安,心里一下子有了安定。快到了,她的腿发软,却依旧不敢回头看,一条恶狗好像就在身后。 保安看着一个姑娘惊慌失措地跑来,急忙迎了上去,扶住她伸上前的手。柳千树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保安抬眼望去,只见计程车上下来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看不清神情,正雷厉风行地往这里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请可爱萌多多支持~ 首先打个预防针:这不是一篇甜文! 酸甜苦辣都有,有些时候可以非常甜,但基于我对甜文的理解,这篇文不能算甜文。 可爱萌可以放心入坑,但不要为了看甜甜甜而入坑(留到下一本吧),因为我怕你们会失望。 话不多说,明儿见啦!给我亲爱的阿树和可爱萌一个晚安么么哒~ love you ^3^ ☆、插pter 02 男人从车上下来,步伐稳健而迅疾。柳千树缩在保安的身后,凝神胆怯地注视着他。 他面无表情,只是皱紧的眉头昭示着他心情不悦,仿佛敲碎的冰锥嵌进了他的眉宇之间。 柳千树看着他,不由得浑身一颤,不寒而慄。 走近了,男人停下脚步。 中间保持着五十公分的距离。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姐,你的行李还在车上。” 保安的镇定,相比于柳千树的莫名其妙,更像个适合交谈的人。 男人转而看向保安,做出微不可察的欠身动作,说道:“您好,这位小姐的行李还在车上,能否劳烦她和我去取一下?” 保安此时一头雾水,看看身后的柳千树,又看看眼前的男人,声音浑厚而低沉地问:“怎么回事?” “他……”柳千树一直躲在后面观察,但无论是从这个男人隐藏的愠怒,还是从他对保安说话时不即不离的态度判断,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最初的担忧。 担忧是没错,多留点心眼也是必要的。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 “我以为他是坏人。”为了解释清楚,她从实说道,“他穿得一点也不像计程车司机,倒像个企业老闆……” 男人凝起的眉头松了松,右眼微微一眯,神情有些倦怠和不屑:“那你认为,司机应该穿成什么样?” 柳千树一下子哑了。 保安瞄了两人几眼,最终还是站在柳千树这边:“姑娘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不然把她行李搬下来,我们再另叫一辆车。” 柳千树点了点头,跟在保安身后要去搬行李。
第3页 路过男人身旁时,她熘着眼珠子撩他一眼,看见他冷得像从冰窖里出来的那张脸后,立刻扯开脚步往保安身后奔跑。 男人打开后备箱,保安帮着柳千树将行李箱搬下来。 就在这时,一段中规中矩的电话铃响起。奶茶店里的老闆和爸爸都用这样的默认铃声,似乎是中年男人的标配。 柳千树以为是保安的电话响了,刚提醒了一句:“大叔,你手机在响。” 结果,倚在驾驶座旁的男人接起了电话,沉默一瞬后,目光掠过柳千树的脸庞,对着电话那头,低声说道:“哦,被当坏人了。” * * 未进家门,柳千树便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锅碗瓢盆打碎的声音。她在墙根处立住,行李倚在一旁,将目光放远,环顾了一圈路牙枯死的野草。 柳谨川放学回家,身边走着隔壁家的胖小虎。小虎手上拿着一根很大的彩虹棒棒糖,正使尽吃奶的力气要把糖掰做两半。 小虎的个头很大,相比瘦小的柳谨川,就像一座怎么都移不开的大山。谨川今年三年级,在学校有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学,但和胖小虎,却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哥俩。 柳谨川和姐姐柳千树性格迥异,内向的性情反倒在男孩身上表现得更多一些,而柳千树却是活泼外向的那一个。 远远地看见姐姐,柳谨川握住小虎胖胖的胳膊,说道:“不用了虎哥,我姐回来了。” 胖小虎抬起头来,黑红的脸上泛起光彩,冲着柳千树挥手喊道:“姐姐,你回来啦!” 柳千树笑着点了点头,招呼谨川近前来。 胖小虎则拐进旁边乌黑的巷子,回了家。 柳谨川脖子上的红领巾已经变了样儿,出门前还是整洁的一条,结果回家来就变成一把酸菜了。柳千树笑着替他将红领巾摘下来,拿在鼻子下嗅了嗅,故意皱起眉头:“真臭!” 谨川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看着姐姐故伎重演,却没有了以往的欢乐:“——姐姐,你……真的要辍学?” “嗯。” 柳谨川明亮的眼眸子倏地暗下来,他瞧向地面,小小的脑袋低垂着,一撮头发在风中颤了颤,只听他咕哝着声音问道:“那你难过吗?” “不难过。我可以赚钱养家啦,往后你要买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柳千树笑着,捏捏弟弟的脸颊,柳谨川却并不为以后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感到高兴。 “等我们有了钱,你再继续回去上学。”他说,嘟着嘴巴,一颗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向了灰暗的水泥地面。 柳千树蹲下身,将他冻得发紫的手藏到掌心里,揩去他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好,等有钱了呀,姐姐再回去上学。走,回去洗手,准备做作业了。” “嗯!”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已经停歇良久,战争停了。 柳千树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弟弟往家走。 宴景然坐在沙发上,盛气凌人地看着茶几上的茶具。看到儿女双双进来,她立马冷着语调说道:“谨川,去做作业;千树,把地收拾了。” 地上全是砸得稀巴烂的陶瓷碗,柳千树让柳谨川绕道上楼,自己则蹲下身去收拾。 她看着那些一块大一块小的碎片,不知为何,仿佛望见了人的脚底踩在这些细碎如针的瓦片之上鲜血淋漓的场景。 就在她将一个碗的碎片完整地找到之后,从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沉重沧桑的声音:“阿树,别捡,爸爸等等收拾。 ” “没事,爸。” “你们两个,少演这些苦情戏。”宴景然的揶揄和讽刺像南方冬日的寒冷一样,阴嗖嗖地灌满了整座房子。 柳毅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充血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他走到那些碎渣旁,拉着柳千树站起来,拉到沙发边上坐下,开口说道:“我们打算离婚。” 柳千树垂眸看着沾在指尖上的碎渣儿,点了点头:“离了好。” “离了,你得归我。”宴景然接住她毫无感情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弟弟呢?” “弟弟……归我。”柳毅重重地说,布满老茧的手握住女儿的手腕,苍老的眼里几乎落了泪,“爸爸对不起你。” “怎么跟了我就是对不起她……”宴景然腾地从沙发上立起来,“我这几年白供她吃白供她穿了?跟了我她好歹衣食无忧,跟了你她只能有了上顿没下顿,可怜自己的老父亲啊,在厂子里混成个什么样子呢!结果一口饭钱都挣不到!……” 宴景然声情并茂,还不忘手舞足蹈。她说着,往前迈了一大步。柳千树不甘示弱地立到她面前,个头高过母亲五公分,足够她居高临下了。 “你说够没有?” “反了你了!” 柳千树心里冒火,和母亲狠厉地对峙着。柳毅拉了拉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拉回到沙发上,一字一顿,带着为父的威严:“和你妈道歉。” 柳毅考虑的,是柳千树暂时还没想到的。 往后,母女二人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敢保证宴景然会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点出格的事——骂她,甚至打她,他必须让千树学会忍气吞声。
第4页 “千树……”他又唤了一声。 柳千树听不得父亲的哀求,强忍着怒气,像个被卑躬屈膝的丫鬟,站起来给母亲道歉:“对不起,妈妈。” 宴景然即便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也不再计较这些。 放在以往,倘若柳千树只说一句“对不起”,她会刁钻地问她:“对不起谁呢?” 假若柳千树有始有终地说了“对不起,妈妈”,她仍会挑着刺儿地说:“你这什么态度,是道歉的态度吗?” 但现在,她都想开了。 她知道自己无需再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发怒了。 她不想再婚,可她需要有人在她生病的时候为她端茶递水,为她洗衣做饭,能在她活力焕发的时候也听候她的差遣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错,她需要一个僕人。 能伺候她,还能给她赚钱的僕人。 柳谨川还小,虽是男孩子,以后可能有出息了,但那是以后的事。 柳千树就不一样。 自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调.教她,好叫她能把家务活里里外外打理整齐,这点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况且,二十岁的成年人啦,她有能力,也有义务,赚钱贴补家用! “我要千树。”在心里盘算一番,她发了话。 柳毅没办法。 他不是不爱女儿,但权衡利弊——如果两个孩子他都要,他抚养不起;如果把千树留在身边,谨川就要拱手让出去,可谨川还小——不行!他捨不得! 可是……可这不代表他不爱千树啊! 父亲的难过,柳千树说服自己去体谅。 “爸爸,我跟着妈,能照顾好自己的。我也会常回来看你和弟弟。” “好……好!” 她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替父亲梳了梳头发,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忧伤。 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她才趴在行李箱上,闷声痛哭起来。 她也爱弟弟,不想让弟弟跟在妈妈身边。 可想到父亲忍痛将自己割让出去,她的心便止不住地疼。 她一直在安慰父亲,述说着那些不痛不痒、鬼才会信的好话。只是有一句话,从她的嘴边咽下之后,就永远沉入了心底,不敢叫父亲听见。 那句话便是:“我也从来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插pter 03 柳千树和宴景然搬到一个破旧的小区,百平方米的商品房,一室两厅,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 环境脏乱,小区门口总是有流浪狗徘徊索食。这里好像一个贼窝,聚集了一切骯脏的东西。柳千树每天都盼着出门,好像只要走出这片昏暗的片区,就会有阳光落在身上。 她本是爱花的人,以前在宿舍养了一些多肉,长得很可爱,嫩绿嫩绿,胖胖乎乎。及至有一天下暴雨,这些多肉从阳台掉到一楼去,柳千树便再也不肯轻易在寝室养花草了。 搬到这套有着阳台的小房子,墙壁像泼了墨水,窗户像糊了报纸,唯一让柳千树感到一丝愉悦的是,阳台向阳,颇大,足够的空间够她放几盆盆栽,好给这个钢筋水泥的灰色地带增添几抹生动的色彩。 她从花市上买回一小盆红色山茶,只因圣诞节快到了,红色能给屋子添点喜乐。 宴景然看到那盆鲜艷的花朵,先是问了价钱。柳千树随口扯了个跌破眼镜的低价,说:“小可给我的,她养多了。” “小可给你的还收你钱?”宴景然冷不丁问。 柳千树责备自己怎么忘记,母亲就是得了便宜还嫌太贵的那等人。 她弓着背将花盆搬到阳台去,正巧中午的阳光分外暖和,于是头也不回地说:“人家白送你再附赠几百块钱你才乐意。” 宴景然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呷了口热茶:“你工作找好没有?一个大学生……” “你好意思提大学生?” “我就问你找到没?” “找到了。” “什么工作?” “服装店导购,最黑的服装店,卖出去一件衣服抽成也多,你喜欢的。”柳千树的眼里和嘴里都忍不住地嘲讽。 宴景然不以为意,心里刚硬着,往沙发上一靠:“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 “下午……”她环顾四周一圈,手指点到之处,仿若皇帝指点江山,“把这些、这些收拾……” “我下午和小可出去。” “人家一985大学生,你一辍学的,有什么好聊的?” “你还不是让我要去高攀吗?我自己的朋友我不高攀,我去高攀谁?”柳千树不得不承认,言语里的刺扎人,可她控制不住。她抬脚往卧室奔去,生怕再在客厅多待一会儿,母女俩之间的唇枪舌剑就在所难免。 可宴景然还在背后喋喋不休地嚷着:“你有本事,你给我钓个金龟婿回来!你个死丫头……没本事还一身硬骨头!你的骨头能打碎了餵狗吃还算积德!……” * * 八二三街的服装店连成一排,每个橱窗都琳琅满目,正是圣诞节前后,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色的圣诞帽和圣诞袜。
第5页 柳千树走进一家名叫“少女屋”的服装店,店面不大,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窗泛着旋转的太阳光,却没有驱逐一丝寒意。 橱窗内站着一位优雅的模特,浅金色的短发从深灰色的帽檐下露出一个小角,就在耳边卷了两个小卷。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呢外套,似是西方贵族外出打猎时穿的休闲装。 柳千树在模特面前驻留片刻,端详她的面容和神情,突然想起《唐顿庄园》里的大小姐:那桀骜不驯的姿态。 但大小姐是不会沦落到在店里给人当模特的,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刻。 大街上很冷,清洁人员刚刚清扫完的街道上又落了几片枯树的落叶,柳千树走进店里,和店长打了招呼之后,两个人便忙碌开了。 店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不施粉黛,看起来颇具几分亲和力。见面第一天,她让柳千树叫她清姐,柳千树干脆地喊了一声。 清姐让柳千树把地板拖了,自己则戴上塑胶手套,提着水桶去擦玻璃。 木质地板容易沾尘土,柳千树闷声不吭地拖了二十几分钟,将每个角落都细緻入微地清洗过了,这才放心地将脏水倒掉。 清姐称赞她办事细心,柳千树笑了笑,又去将架子上的衣服归类。 忙碌了好一阵子,身上开始有些暖和。从羊毛高领之间窜上来的一股热气使她感到高兴,于是将羽绒服脱下挂在一旁,又继续收拾整理。 小小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在忙碌打转,收拾好一切之后,柳千树和清姐坐下来,准备一边休息一边等候顾客光临。 清姐泡了一小壶咖啡,咖啡壶嘴窜上来一股久违而沁人的香味,逐渐漫溢了整间屋子。柳千树不常喝咖啡,就是通宵复习时也不爱喝这玩意儿。 她喜欢酒,楼下超市的rio十五块钱一瓶,她可以慢悠悠地呷一个晚上,越呷越起劲,越呷越因为不尽兴而精神充沛,以此可以达到复习的最佳境界。 不过如今,她不再需要任何东西提神醒脑通宵达旦了——无需提神醒脑复习,只是还需要提神醒脑做些别的事情。 看着她发愣,清姐将杯子推到她面前,侧头调侃道:“想爱人呢?” “啊?——没有爱人。”柳千树笑着抬起眼,仿若如梦方醒,眼神还有些迷离。 “几岁啦?” “二十。” “二十……”清姐重复一遍,坐到铺着羊毛毯的圈椅上,悠悠地吹散杯子上方的热气,“二十岁还早,男朋友倒是不急着找。” “嗯。” “你看我,现在不还没结婚嘛,一个人过也自在。” “怎么不结婚呢?” “没有合适的人。早年遇见过,可惜遇见得太早了。到了后来,恰逢别人热恋的时候,我已经跟看破红尘的尼姑似的,结果到现在也没找着个结婚的人。” “会有的。”柳千树说,“如果真的没有,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 “那你呢?” “我?” “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没有。” “一个也没有?”清姐往前凑了凑,眼睛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微微眯起。 柳千树轻轻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没有。中学不敢谈,大学……两年,就忙着赚钱,到现在还不知道谈恋爱什么感觉。” “会有的。”清姐说,语气和柳千树几分钟前的语气差不离,“你还小,你的初恋啊,还在来的路上。” “嗯。” 闲聊间,店里来了客人。 柳千树跟着清姐起身,要学学看她如何卖衣服。 卖衣服是门艺术,清姐是这方面的专家。 笑脸相迎,与顾客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适当地给予意见,适当地夸奖,适当地让价,适当地坚守…… 总之,步步为营,每一步又走得很自然,及至最后或曲折或顺利地和顾客达成共识,这笔交易才算完成。 清姐卖衣服的时候,柳千树就跟在她的身后打转,时而帮着拿衣服,时而提一两句建议。好在她姿态端庄,长相出挑,跟着兜兜转转倒也不至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送走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柳千树将方才试穿的衣服挂回架子上,清姐坐到圈椅内,一面嘬着咖啡一面问:“刚才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嗯。” “什么呢?” “不能太虚伪。” “噗——” 柳千树好笑地回过身,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怎么啦?” “什么虚伪不虚伪的?” “就刚刚那个女生,穿皮裤不好看,要是还一味地夸她,她该觉得我们虚伪了。” “你说得不错!做生意啊,特别是卖衣服,人家要穿着不好看,就别硬塞,我们自己看着也不舒服,是不是?” “嗯!” “你呀,一定没有卖过东西。” “没卖过。” “兼职过吗?” “兼职过,但都是做后台的工作。”
第6页 “那么,现在是展现你伶牙俐齿的时候了!”清姐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是咖啡的温度起了作用,抑或是刚卖出去一套衣服让她振奋精神,总之,她握紧了拳头,做出打气的姿势。 柳千树仿佛受到了鼓舞,竟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语调还是云淡风轻:“好。” * * 12月31日这天,柳千树提早下了班。清姐一面记帐,一面别有深意道:“怎么,有约会?” “和朋友出去。” “早去早回啊。” “嗯,清姐再见。” “去吧。” 一辆白色轿车在“少女屋”外停下,驾驶座里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柳千树叫他缨和。 “吃饭了吗?”缨和问,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着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地往前开。 柳千树摇了摇头:“不饿。” “等等我送你到门口,我把车停到车库去。” “嗯,谢谢你。” 今夜意外地有些温暖,从车上下来后,柳千树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摸着敞开的车窗朝缨和摆了摆手。 车厢里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庞。缨和弯了弯唇角,声音里染上笑意:“你快进去吧,她们在等你。” “好。” 走进“星天外”,柳千树凭着印象摸索到散台。 罗锦和池可逸早已在这等候,正值舞池里音乐跃动热闹非凡的时刻。 柳千树走到她们身后,和着嘈杂的乐声和鼓点,扯开嗓门大喊一声:“新年快乐!” “……什么?——你说什么?”池可逸稍稍抬头,一看到她腕上的银色手环后,便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怎么才来?”罗锦使劲吃奶的力气喊。 “上班!”柳千树和池可逸几乎用吼的。 吼完后,三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罗锦起身跳进舞池里,沖柳千树大喊,柳千树摇了摇头,拿起酒杯对着空气碰了个杯。 音乐声从亢奋到舒缓,舞池的人也从疯狂唱跳到最后成双成对依偎着起舞。罗锦没劲地挠着头发走回来,尽管如此,却还是玩疯了,颊上染上一对高原红。 “你们都不跳,真没劲!” “跳不动啦,我晚饭还没吃呢!” “你哦,你不是‘朝有酒夕死可矣’?!”罗锦捏着柳千树的脸颊问。 柳千树笑嘻嘻地撒开她的手,又灌了口酒,吐出一个字:“粉。” “粉你个头。” “她的意思是掉粉了!”池可逸抱住罗锦像抱住一条任性的小狗,“你把她的粉都掐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子!” “罗锦醉了!” “来人啊店老闆醉了!”柳千树喊了一句,随即倒在桌子上,对着空气鼓了鼓腮帮子,“好舒服啊。” “死酒鬼。” “今晚不醉不归!” “我已经醉了。”罗锦说着,顺势倒在池可逸身上。池可逸嫌弃地推着她的脑袋,警惕地说:“你别吐我身上啊,我等等还约会呢。” “呕——” 几杯酒下肚,柳千树热得额头冒汗,她拍了拍罗锦的肩膀,说道:“我上楼换个衣服。” 罗锦丢了一串钥匙给她:“银色那把。” 池可逸问道:“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我开灯。” “那你慢点。” 拐过吧檯,绕过热闹的人群,隐秘幽暗的角落处是一个深邃的楼梯口,罗锦就住在二楼,中间横着一道防盗门。 门边的窗缝里正透进丝丝冷风,柳千树摸黑前进,手指在冰凉的墙上摸索着,慢慢地摸到电灯的按钮。 冰蓝色的灯光亮起,她习惯性地捂住眼睛,看着指缝之间涣散的光斑,一步步往前走。 在防盗门前站住,她从兜里拿出钥匙。 金属碰撞时清脆的声音在楼道里放大,柳千树听得有些心里发毛,不由得加紧了开门的动作。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擦打火机的声音,吓得她猛地一抖,刚找好的钥匙在手里错了一下。 她好奇地回过头去,只见楼道与外面的交界处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姿虽挺拔,却颇为纤瘦。 背影和缨和有几分相似,却不是缨和。 柳千树疑惑地眯起眼睛,只因这个偏僻的角落一向鲜为人知,除了她和池可逸之外,罗锦几乎不让任何人到这里来。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背朝着楼梯口,嵴背微微佝偻,正在低头点菸。烟点着了,一股别样的菸草味在空气中散开。 柳千树张开鼻翼嗅了嗅,从鼻腔处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应声回头,转向灯光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柳千树却蓦地愣住了。 目光交汇的瞬间,她抿了抿唇,钥匙的尖端不自觉地抠着大拇指的肉。 她往后退了一步,在安静的楼道里,轻声打了声招呼:“hello……” ☆、插pter 04 这一声“hello”,就像一颗巧克力豆一样,忽的堵住男人的喉咙。
第7页 只见他往窗前大跨一步,破开窗户后,攀着窗台猛烈地咳嗽起来。 柳千树愣在原地半会儿,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就这么踌躇着,她磨磨蹭蹭地挪到他的身旁,微微倾身,要看他为什么咳嗽。 男人咳得面红耳赤,回过身时又被蓦地出现在身前的人吓了一跳。 他眉头紧锁,眼眶竟有些泛红。 “你……”柳千树眨了眨眼,“没事吧?” 对方郑重地摇了摇头,即使还想咳,却还是憋着一口气,压抑着说:“没事。” 和那时候对保安大叔欠身时的庄重俨然一模一样。 他这样子,柳千树更加不知怎么办,她愣怔地点了点头,“哦哦”两声:“……好。” 男人皱着眉头看她,因为喉腔难受,眼神里带了点凶狠。 柳千树往后倒退一步,握着罗锦的那一串钥匙,倒好像握着一把大斧子。 窗台旁的桌子上放着个菸灰缸,男人掐掉手里的烟后,又把身子探出窗外重重地咳了两声。 柳千树鬼使神差地跑到把楼梯口前,将垃圾桶拿回来给他。男人看了一眼,把烟丢进去:“谢谢。” “不客气。” 垃圾桶放回原处,柳千树回过身,他的目光也恰巧落在她的身上。 “你来这里抽菸?” “嗯。” “你会被罗锦打死。” “我跟她说过了。” “哦。” 男人安静地看着她,柳千树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一个,袖子挽到小臂以上,看起来单薄却休闲。 她打量他片刻,目光不礼貌地游移过后,终于对上他的焦点。 他怎样看她,她也怎样看他。两人的视线接触足足持续了十几秒。 这样的对视,一开始并不让人感到尴尬。 他们好像两个分外好奇的人,抱着各自探赜索隐的心,为了将对方认识得更加清晰,因而用眼目细緻入微地观察。 可是这样的不尴尬只是暂时的,视线交汇处断开前的一秒钟,柳千树莫名地感到耳根发烫。 她别扭地别开视线,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男人低头,脚尖向外转动九十度,顿了一瞬,转身离开了。 * * 柳千树上了楼,男人路过散台时顿了顿步伐,在人头攒动处看到罗锦。 他想上前,可被人挡住了去路。在这被挡住的当儿,心底燃起的好奇却又像被冰水突然浇灭一般,一时间显得毫无新意。 他舒了口气,将几分钟前的情绪打包扔掉,径直走往包厢。 * * 柳千树在罗锦的房间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三点钟,浴室里传来淋浴的声音。 “你这醒得不早不晚的,哈?”床边传来池可逸的声音,柳千树抬起眼,只看到模糊的一团白,她猜是池可逸的手机屏幕。 “你们刚回来?” “给你放了个孔明灯,上面写着,‘柳千树明年摇身变富婆’。” “嘁——” “嘁你个鬼。” 池可逸动动有些发麻的腿,坐到床前的垫子上,撑着下巴凝视柳千树。 柳千树隐约地看到一团黑影靠近了,于是伸手去摸,摸着了,有气无力道:“把灯开开。” “你不睡了?” “你堵床头,我瘆得慌。” 池可逸笑出声,用膝盖走着,踩着柔软的垫子去开床头的灯。 依旧是冰蓝色的灯光,光线亮得像白昼一样。 柳千树翻了个身,用棉被捧着脸颊,懒懒地吸了吸鼻子:“哎……我刚刚遇见一人。” “什么人?” “一男人。” 池可逸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趴在床上,问道:“谁呀?” “我不认识,但我见过一次。就那天……我从学校出来那天,我拦了辆计程车,开车的人是他,可我当时就怀疑他是坏人……” “嗯哼?”见柳千树有些迟疑,池可逸像大学的英语老师一样,发出一个温柔慈祥的音节,并且耐心地看着她。 “可他好像不是坏人……”柳千树挠挠脸颊。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 “直觉。” “那你怎么怀疑他是坏人?” “直觉……” 池可逸嗤笑一声:“女人的直觉。” 柳千树累得无力反驳。 她凝视着墙角衣柜的柜门,像夏日傍晚葡萄藤下,老奶奶讲故事一般,慢悠悠地:“我刚刚遇见他,就在楼梯口。” “哦?” “在抽菸。”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池可逸直起身子,手掌杵着腮帮子,说,“罗锦认识一个主编,前段时间你忙着上班不常来,正好那段时间他每晚都来,经常在楼梯口窗户那边抽菸。” “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人,剑眉,薄唇,挺鼻樑……” “呦,看得还挺仔细?”
第8页 “这不是形容帅男人的标配词吗?”柳千树疲倦地耷拉下眼皮,嘴角不自觉地扯起。 “是,确实是。不过能拐到楼梯口去抽菸的应该只有他了。” “他叫什么?” “顾屿杭。” 柳千树的眼皮彻底耷拉下去,池可逸凑过去捋了捋她的睫毛,问道:“你问他名字干什么?” 柳千树蹭着被单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没……” “睡吧睡吧。” “好……” 池可逸刚把灯关上,浴室的门便开了。 柳千树记不得自己是不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只是她把罗锦和池可逸说话的声音都收进睡梦中,缥缈虚无地,一边听着她们的交谈,一边感受到肩上又多了一层厚重的毯子。 * * 冬日的下午,窗外寒风呼啸。 这一天,清姐要去给侄儿开家长会。 临走前,她将店交给柳千树照看,除了叮嘱几句“水壶插头记得拔”、“屋里有饼干”之外,一句提及生意的吩咐都没有。 柳千树不知她是粗心大意,还是对自己太过放心了,于是问道:“清姐,你就不怕我卷了店里的款项熘走吗?” 清姐披衣的动作一顿,诧异地惊呼道:“还有这种事?” “那可说不定。” “那我就认栽了。”她将头发从衣领里拨出来,说,“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就不营业了,但是你在,我就要让我们之间的信任充分地发挥作用!” 柳千树有些动容,微微侧头,扬唇笑了笑:“好,我会好好看店,不辜负你的信任。” “乖姑娘——对了,我刚还买了奶茶,你冷了自己泡一杯喝!” “好。” 送走清姐之后,柳千树在柜檯里坐着,手里翻开一本《四世同堂》,看书的同时留神注意门前人来人往,门前的铃铛声只要一响,她便将书搁下,起身工作。 一月中旬,许多学校都放假了,跟着母亲来买衣服的女孩比以往多得多。 短短两个小时不到,柳千树已经完成了三笔生意。 刚刚送走这一位顾客,她深吸口气,走到柜檯边还没看完书上的一行字,门前“叮铃铃”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门打开,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挽着一个少女走进来,柳千树起身迎上去,自然而然地露出笑意。 她的眼睛很亮,天生一对鸽子蛋大小乌黑的眼,即便嘴角只是微微地上扬,喜悦欢欣也能从眼里跳出来。 两位顾客走到店里,先是全方面地打量周身一圈,打量完了,胖女人开口,对身边的女孩说:“你看看吧,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 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一丝疏离,女孩离了女人的臂弯,提了提左肩上的包,慢慢地朝着一条复古长裙走去。 柳千树跟着她往前走,看她凝视裙子好几秒,于是开口介绍道:“这是店里的新款,今年也很流行这样的裙子。 女孩点了点头。 “是第一批货,布料比较好,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 柳千树将裙子取下,递给女孩,引着她往试衣间走去:“这儿。” “谢谢。” 女孩试衣服的时候,胖女人就在店里走来走去,目光随意地掠过排列的衣服,随后在镜子前站住,理了理头发,掏出手机。 柳千树站在柜檯边,飞快地浏览了书上的几行字后,忽然听到胖女人开口说道:“大概六点,你让阿杭过来接……没空?……没空就让他拨点时间……要谈恋爱的人吶……” 试衣间的门打开,柳千树回过身去,帮着女孩理了理裙摆之后,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有没有搭配的羊毛衫?” “有。” 柳千树取下一件白色的薄针织,女孩走进去换上,再次出来时,胖女人正好挂断手中的电话,回过头来看衣服上身的效果。 “妈,还行吧?”女孩问。 女人不说话,静静地看了两三秒后,道:“再买件外套披着。” “想要长款的还是短款的?”柳千树问。 “你觉得配搭长款的好还是短款的好?”女孩徵询意见,没等柳千树回答,又说,“你身上这件不错……” 柳千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你喜欢这样的?” “嗯,我喜欢牛仔。” “有的。” 女孩披上一件牛仔外套,对着镜子左瞧右看,随后转过身对母亲说:“我觉得这样可以。” “可以就可以,那就这一套了。” “多少钱?” 柳千树走到柜檯边,拿出计算器:“我算算……总共是550。” 女孩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柳千树接过后在机器上刷了。她把衣服叠好包起来,从柜檯后面走出来,礼貌地说了一句:“慢走。” 女孩点了点头,温柔地笑了起来,跟在母亲身后走了。 ☆、插pter 05
第9页 回到家时正好十点半,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阳台微弱的灯照着门槛内那盆重瓣山茶花,花瓣儿已有些枯萎。 柳千树扶着玄关的墙壁,指尖在上面摸索一番之后,摸到了电灯开关。 她把灯打开,隐隐感到有些蹊跷,一面脱下大衣,一面往宴景然的房间走去。 房门虚掩,屋子里一团黑。 柳千树轻唤一声,没人答应,她推门而入,打开房间的灯,映入眼帘的便是床上一团厚重的被子。 被子团成团,像一座圆圆的山丘,只是山丘之下,还露着一个脑袋,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 柳千树快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推了推被子,问道:“你怎么了?” 宴景然不说话,双目紧闭。 柳千树又推了她一下,拔高音量:“妈!妈,你怎么了?!” 宴景然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应答。柳千树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急忙缩回了手,跑回客厅拿手机。 她紧张地翻开通讯录,找到罗锦的电话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将大衣披上,手机揣进兜里,径直跑回房间。 她从衣架上取下宴景然的衣服,疾步走到她的身旁,连哄带劝地把她唤醒:“醒醒,我们去医院……” 宴景然轻哼一声,没答话。 柳千树直接俯下身去,连人带被想要抱起来,结果却无济于事。 棉被裹成一团,像块笨重的大石块,凭她的力量,怎么都挪不开。 她急得团团转,奔到窗边往外瞧。可她忽然想起,对自己而言,任何事物都是一团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不,不是突然想起。 只是她突然忘记,忘记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无奈之下,她只好给罗锦打电话。 “星天外”这时候还开着,罗锦应该还没休息,希望不要打扰到她才好。 “嘟嘟嘟”几声之后,罗锦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嘈杂纷扰,罗锦一边应着一边躲进卫生间里,问道:“怎么了?你妈……” 柳千树着急地说:“对,我妈发高烧了,我……我看不见哪里有车,你能不能来接我们去医院?” “行啊。”罗锦果断地答应了,柳千树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从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又听到罗锦嘱咐道,“你快收拾一下,在家等我,我马上来。” “好,你路上小心!” “行。” 柳千树挂断电话,手忙脚乱地往房间跑。 宴景然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点意识,听到柳千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愣了一会儿,双眼皮抬起来:“你带我去?” “快起来穿衣服,罗锦过来接我们。” “罗锦……”宴景然嘀咕。 柳千树担心她烧昏了头脑,急忙拿大衣给她裹上,问道:“你测没测体温?” “测了。” “几度?” 宴景然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三十九度半……” 柳千树忍住骂她的冲动,沉着气给她找条围巾披上:“快穿好,罗锦要来了。” 几分钟后,罗锦上楼。 她扶着宴景然往楼下走,柳千树背着一条毯子跟在身后。 楼道里很黑,点了一盏暗黄色的灯,对柳千树来说,就好像进入了雾影重重的森林。 “你的手电筒呢?”罗锦问。 经她提醒,柳千树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手电,一束亮光刺透黑暗。 罗锦的车停在小区楼下,顶着被人骂的风险,她把近光灯打开。柳千树借着那光亮摸索到后座上,宴景然就靠在她的身旁。 罗锦在驾驶座上坐稳了,高声说道:“阿姨,您靠着千树坐稳了。” 宴景然“唔唔”地应两声,脑袋一偏,倒在柳千树的肩上。 车辆在道路上飞驰,车厢里亮着冷白色的灯光。 柳千树把毯子披到母亲身上,仔细地将被角掖好后,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 这是多少年后母女俩再次这么亲密?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宴景然的身上有刺,只有生病虚弱的时候,这些刺才会被柔软,也只有这时候,柳千树才能靠近她,拥抱她。 罗锦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继而认真开车。 镜子里,柳千树闭着眼睛,下巴抵在宴景然的头发上,轻轻呼吸着,仿若是睡着了。 罗锦看了眼窗外霓虹灯夺目,路过“星天外”的时候还能隐约看到酒保在门口晃来晃去。 可这一切,柳千树都看不到。 分明存在的东西,在她看来,却都好像被吞噬在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不如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到了医院,扶着宴景然到急诊。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之后,护士给她挂上吊瓶。 罗锦起身往缴费处走,柳千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把她往长凳上一按,说:“你看着我妈,我去缴费。” 缴费处就在同一楼层,呼吸内科旁边的窗口。这里灯光明亮,倒好像白昼一样,柳千树的心安定了许多。
第10页 她在窗口处交完费用,一边看着缴费单一边往回走。原本安静的走廊这时候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她……” 柳千树没注意,还慢慢往前走时,那个声音大了点,并且转变了人称,似乎是朝着她来的。 她抬起头,只见科室的门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孩挽着低低的马尾,齐刘海下一双纯澈的眼睛,正对着她笑。 “我们下午见过哦。” 柳千树愣了一下:“哦,是。” 是下午去店里买衣服的那个女孩。 扎起了头发,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柳千树微微颔首,笑了笑。 “你生病了吗?”女孩问。 “不,我妈生病了。” “这样。” “嗯……”柳千树犹疑一瞬,不知该不该回问对方,想了想,她问道,“你呢?” “我陪我……”女孩顿了顿,眼神瞟到身旁的男人身上,表情有些羞怯,“陪我朋友来。” 随着她的视线转移,柳千树也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她蓦地失了神。 她应该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或者来个人弹一下她的脑壳。 第一次遇见顾屿杭时,她把他当成坏人。 第二次遇见时,他在抽菸。 这一次遇见…… 每一次相遇,都有些事情印在柳千树的脑海中,似是由时间和某种神奇的力量镌刻进去,直到挥之不去时,她才惊诧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这一次,顾屿杭穿着一件修身的风衣,搭配黑色长裤和蓝灰色羊毛衫,衬衫的白色领口处还扎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柳千树只消瞥一眼便可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可她却鬼使神差地看了他好大功夫,那功夫,甚至够她用笔写出一大段描述性文字。 前两次见面,她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如今知道了他的姓名,再次和他对视,倒有股别样的感觉。 顾屿杭也瞧了她老半天,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眼里除了汇聚着灯光投下的焦点之外,也看不出任何特别。 他忽然蹙紧眉头,别过头去轻咳几声。 视线的交汇处断了,柳千树忙移开眼。 顾屿杭咳嗽的时候,女孩便轻轻地拍他的肩膀,嘘寒问暖道:“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倒点水给你?” “不用。” 柳千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该走了。 她踌躇着,看了眼手里的缴费单,刚准备告别,却又听到女孩说:“叫你少抽菸,你老不听,现在咳嗽得多难受呀……” 顾屿杭停止了咳嗽,像没事人一样揉揉鼻子,看了眼柳千树,又看了眼女孩,问道:“要回去了吗?” “那我们先回去吧——我们要先走了,来晚了医生都下班了。”女孩对柳千树说。 “好。” “走之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宋沁冉,‘沁人心脾’的‘沁’,‘冉冉升起’的‘冉’。我想,既然我们一天能遇见两次,就一定是缘分,说不定下次还会再见,你说呢?” “嗯,我叫柳千树。” “柳?” “‘柳树’的‘柳’,‘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千树’。” “这名字好听!”宋沁冉笑道,顾屿杭抬了抬眼皮,看了柳千树一眼。 “谢谢,你的名字也好听。” “那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啦!” “再见。” 道过别后,三个人却依旧往同一方向迈步,走出两步,愣愣地相视片刻,场面有些尴尬。 宋沁冉止不住地“咯咯”笑起来,说了句“真有趣呢”,和柳千树在楼梯口又一次别过。 柳千树回到宴景然身边,看见罗锦正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她走过去,打了个响指把她从神游中唤醒。 “怎么了?” “思考人生——你怎么去这么久?” “遇见了两个人。” “谁呢?” “一个人,上次听小可说,叫顾屿杭……” “那个财主。”罗锦扯了扯嘴角。 “还有一个女孩,下午去店里买衣服。” “巧合。” “嗯。” “你困不困?”柳千树说着,摸了摸罗锦的额头,“累吗?” “一般般,刚刚在店里头痛得要死,出来吹一吹风,好像舒服了些。” “怎么头痛呢?” “不知道嘞,最近常头痛。” “你该好好休息的。” “休息和赚钱是矛盾的。” 柳千树笑了笑:“有道理——有一点道理。” “你和你妈……”罗锦问,朝着熟睡中的宴景然扬了扬下巴,“经过这一次,关系能变好点吗?” “想多了。”柳千树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羊毛衫的衣摆,说,“小时候我生病,她也是这样送我来医院的吧?一点也没有打动她的心不是吗?”
第11页 “我不懂。”罗锦摇了摇头,“但好歹,你还有妈妈。” 柳千树握住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罗锦却大咧咧地笑起来:“没关系啦。话说我,很久没见到我爸了。” “快春节了,回去和他聚一聚。” “嗯。” 这时候,宴景然在毯子里动了动,眼睫安静地垂下,呼吸声时而粗犷。 柳千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将毯子往她的肩上又提了提,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罗锦打量着她,说道:“你还是爱你妈妈的。” “嗯?不知道。” “我在说我观察的结果。” 柳千树发了会儿愣,脑袋轻轻摆了摆:“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或许换做任何一个跟我合租的室友,我都会着急。我不知道我是爱她呢,还是只是因为她生病了心里着急。” “如果你不爱她,她生病了你会着急吗?”罗锦平静地说,像在分析一个命题,“暂不说爱不爱吧,如果她对你不重要,你会因为她发高烧而着急吗?或许那些有博爱之心的人会,但你我,肯定不会。” 柳千树侧头看她,舌尖抵着唇下的虎牙,笑起来:“你说得头头是道,把自己归为没有博爱心肠的人,顺便拉上了我。” “你有吗?” “没有。” 罗锦耸了耸肩膀:“知道你什么德性,所以几年前你对我好的时候,我才能自信地觉得,我对你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不要和我深夜告白,我会忍不住。” “嘁。” 两个女孩说完,不约而同地靠在长凳上,仰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对方,都笑了。 夜已经深了,吊瓶里液体滴落的速度甚是缓慢。 柳千树和罗锦深深地嘆了口气,在医院的空旷长廊里,仿佛都在一瞬间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疲惫。 却深感幸运。 ☆、插pter 06 至于罗锦说的“爱与不爱”,柳千树嘴上表示不在意,心里那道坎却没这么容易过得去。 她细细地回想。 即便是最寒冷的深夜,宴景然也会把屋子里的灯开得亮堂堂的,裹着一条毛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有几次,柳千树问她:“你在等我回来吗?” 宴景然不说是也不摇头:“我睡不着,正好瞧瞧你要在外面混到几点。” 说话不中听,柳千树已经习惯了。 只是偶然餐桌上出现一碗冒着热气的粉面,宴景然说“那是晚饭吃剩”的时候,柳千树还是会怀疑。 怀疑那是妈妈特意为自己煮的。 直到宴景然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电视,面色淡漠,像一尊石像似的,她也不再自作多情,只是安安静静地把面吃完,回房间休息。 可生活这么长,温暖那么多。 尽管与孤独的时刻相比,那些温暖都像稍纵即逝的短镜头,可是每逢回想起来,柳千树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柔软。 她又想起了《唐顿庄园》。 edith揭露mary丑闻,骂mary是“bitch”,可是到头来,却还是说:“untilst, our shared memories will mean more than our mutual dislike.” 柳千树不知道,她和宴景然作为相伴着对峙的双方,当其中一方的生命走到尽头时,她们共同拥有的记忆会不会打败彼此的厌恶。 因为血缘。 即便她一直不理解,宴景然为何要对她如此刻薄。 此时,坐在宴景然的床边,她小心翼翼地夹了根温度计在她的腋下,十五分钟后发现已经退烧了,于是将保温瓶放在她的床头,出门上班了。 * * 晴朗的午后,是太阳与大地的柔情蜜意,生活在其间的人也沾光得了点温暖。 这一天,头发灰白的男人牵着小男孩出现在“少女屋”前。 清姐在柜檯里看着这一大一小在店门口徘徊许久,于是走出去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请问,柳千树是在这里工作吗?”男人苍老的声音问。 “是啊,找千树吗?”清姐擎着玻璃门,一面把他们往店里迎,一面沖里屋喊柳千树,“千树,有人找你嘞!” 柳千树高声应答,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习惯性地问道:“来啦,谁呀……” 而当看见出现在店门口的父亲和弟弟时,她一下子捂住嘴巴,怔在了原地。 柳谨川沙哑地喊了一声“姐姐”,柳毅清了清干咳的嗓子,说道:“弟弟想来看你,说想你了,正好今天周末,我带他来看看。” 柳千树的喉头一瞬间哽住了,硕大的眼泪径直滚落下来。 她张开手臂去抱柳谨川,摸摸他的脸蛋,问道:“冷吗?” “不冷。” “能不能让他下午跟你待着,我晚上再来接他?”柳毅问。 闻言,清姐抢先答应道:“当然可以,您就放心地把他留在这儿吧。” 柳千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柳毅说道:“爸,谨川留在这儿,我也好久不见他了。你先去上班,下班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第12页 “诶,好。”柳毅沧桑的面庞现出一丝笑意,他蹲下来,牵着柳谨川的手嘱咐道,“和姐姐好好待着,不要捣乱,知道吗?” “知道。” “大叔,我这儿热水你喝着,暖和暖和。”清姐不知何时从里屋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柳毅,一杯给柳谨川。 柳毅一面道谢一面接过,享受着片时的温暖,喝完后带着空杯子出去了。 * * 待在姐姐身边,柳谨川的小脸上焕发出活灵活现的神采。 清姐泡了杯牛奶给他,坐在他的身旁问道:“想不想吃饼干呀?” “谢谢你大姐姐,我不饿。”谨川懂事地说,小嘴唇抿着紧紧的。 一旁整理衣架的柳千树回过头去,温柔地笑起来:“清姐你不要忙了,我弟弟喝一杯牛奶都得半小时。” “那可不,”清姐突然想起什么,走到里屋,提出来一大袋零食,“说到牛奶啊,我就想起奥利奥,我昨晚刚买的。” 说着,她拆开一盒奥利奥放在柳谨川面前。 看到大姐姐如此热情,谨川拘束地看了姐姐一眼。 柳千树无奈地笑了笑,说:“那你就吃一个,和姐姐说谢谢。” “什么吃一个,你这样说,谨川都不好意思吃了,是不是?” 柳谨川抿着小嘴笑起来,听柳千树的话,真的只拿了一块:“谢谢大姐姐。” “这么听你姐姐的话呀?”清姐摸摸他的脑袋。 “嗯,和姐姐在一起,不要吃的也行。” 清姐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看了柳千树一眼,只见她一边背过身去,一边拿起手背抹了抹眼角。 * * 为了和孩子们一起吃饭,柳毅特意提早下了班。 三个人到少女屋”对面的餐厅吃饭,柳千树点了父亲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弟弟最喜欢的黑椒牛排。 餐厅里的热气使父亲的颊上现出两抹红晕,柳千树看到他夹菜的右手裂了好几道口子,于是心疼地说:“爸,你百雀羚买回来抹一抹,不然手疼。” “不疼,买了也没用,我老是忘记抹……” 柳千树也不说什么,继续给柳谨川夹菜。 安静地吃了会儿饭,柳千树突然想起宴景然,她停下手中的筷子,思忖片刻后说:“我妈昨天发高烧了。” 柳毅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现在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罗锦接我们去医院挂吊瓶。” “还好,你有个好朋友。” “嗯。” 柳谨川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饭,等父亲和姐姐把话说完,这才抬起头问道:“那姐姐,我要去看妈妈吗?” 柳千树问道:“你要去吗?” 沉吟片刻,柳谨川反问道:“你觉得我要去吗?” 没等柳千树回答,他又说:“好几个月了,妈妈都没有来看我。她是不是一点也不想我?我去了,会不会招她烦?” 柳千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而柳谨川眼里的落寞和难过更让她不知所措。 她踌躇着,不知道对于谨川而言,什么才是更好的答案。 摇头和点头仅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可“要”却先行一步从嘴里蹦了出来。 柳谨川的眼睛亮了一些。 柳千树感到如释重负。 “好,那我去。”谨川听话地说,看向父亲,“——爸爸呢?” “爸爸不去了。”柳毅摇了摇头。 有些话不便当着谨川的面说,比如他的担忧:我怕去了,还和你妈争吵。 他只是看了柳千树一眼,或许眼神可以代替话语,女儿可以明白自己。 柳千树摸了摸柳谨川的脑袋,说道:“那谨川晚上和我回家,明天周日,爸爸明天再来接你,好不好?” “好。” * * 柳千树又带着柳谨川到店里待了一会儿,临近九点钟,姐弟俩搭上公交车回了家。 一路上,柳谨川都牵着姐姐的手,在昏暗的车厢里为她找好位置坐下,到站了,便提醒她走下台阶。 柳千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柳谨川仿佛受到了夸奖一般,仰起脸来笑得灿烂,正巧对上姐姐温柔的目光。 “有了我,你就不用那个手电了。” “嗯!” “我就是你的引路人。” “对,小小引路人。” 柳谨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失落地说:“姐姐,要是有个可以照顾你的人就好了。” “嗯?” “有个男朋友。” “你小孩子,还懂男朋友呢!”柳千树哭笑不得,掌心揉了揉他的脸颊,似是给他一个教训。 可是,柳谨川却忽视了她这个小小的警告,继而不苟言笑道:“不过,要很爱你的人才能当你的男朋友,不然我跟爸爸不放心。” 柳千树微微一怔,狐疑地挑了挑眉:“怎么突然讲起这个了?” “因为你一个人回家,”柳谨川瞪大眼睛,睫毛扑闪着,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我不放心。”
第13页 “吶,姐姐告诉你。”柳千树摸着他的下巴。 “嗯。” “不要担心我!” “……”柳谨川应声抬头,觑她一眼后揩了下湿润的眼角,瓮声瓮气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哦。” “真是的,臭小孩!” * * 家门打开,客厅依旧灯火通明。 柳谨川的小脑袋往里探了探,问道:“妈妈呢?” “应该在房间休息。”柳千树说罢,弯腰在鞋柜翻了翻,想找双拖鞋给弟弟穿上,结果却在角落里翻出一包黑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双崭新的棉拖。 她愣了愣,急于验证似的,将谨川的脚丫子放进去,发现大小正好合适。 柳谨川被姐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着急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拿剪刀把线剪掉。” “好。” 一条线将两只棉拖固定在一起,柳谨川蹬着棉拖,一蹦一跳地跟着姐姐进了卧室。 柳千树拿剪子将线剪断,随后牵着柳谨川往外走:“走,去妈妈房间。” 宴景然的房间里,留着一盏床头灯。 柳千树站在门口,示意柳谨川进去。 谨川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走了两步后回头,看见姐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于是又继续往前走。 被窝里沉闷的呼吸声逐渐清晰,柳谨川再一回头,发现姐姐已经不见了。 他轻轻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散在枕头上的那几绺头发,安静地等候妈妈醒来。 宴景然的呼吸声一直都像被崇山峻岭阻碍的风声一样,响亮而呼啸。 谨川很理解这种呼吸不顺畅的感觉,就是生病的时候,整宿整宿都睡不好,稍一用力呼气就会被自己吵醒。 他看着妈妈,心想着她怎么能睡得这么熟。 可是想着想着,他也有些困了,靠着椅子,不出一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时,谨川脑海中现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也在妈妈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他揉了揉眼睛,伸手揪了下覆在脖子上的东西,知道自己是在温暖的被窝里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手脚麻利地将外套披上,往宴景然的卧室走去。 临近了,他看见从门缝里透出一线亮光,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模糊地,可以听到是姐姐在说话。 “其实你也很想见谨川的,对不对?” 柳谨川一听这话,不由得愣在原地,他往门上更紧地贴了贴,为了听清楚对话,更为了听到妈妈的声音。 可是,自始至终他却单单只听得见姐姐在讲话。 “你给他准备了一大袋旺仔,一篮子的橙子,还有鞋柜里的棉拖……可你就是不去找他。你认为,让他觉得还有个妈妈在惦记着他,难道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写亲情的偏多,说实话,写得有些累… 大概是因为家庭的不合和破碎本身就是沉重的话题,而我在角色一些言行举止上的处理也算不得十分妥当… 所以,请可爱们多多包涵啦~(づ ̄ 3 ̄)づ ☆、插pter 07 柳千树到“星天外”的时候,看见门外挂起百年一见的“休息中”的牌子。 她从后门绕进去,在厨房遇见正在煮泡面的缨和,问道:“大白天的怎么不营业了?” “锦姐累了。” 这个理由太过简短,柳千树摸不着头脑。 她离开了厨房,在吧檯找到罗锦。 正在打扫卫生的阿勛还有以立率先喊起来:“千树好!” 柳千树被他们喊得鸡皮疙瘩全起,搓了搓大衣袖子说道:“你们还是叫我全名吧。” “锦姐说了,叫全名不礼貌,得亲切些!” “阿勛你的亲切相当于把人推开,懂不懂?”罗锦回身就是一巴掌,疼得阿勛龇牙咧嘴,捂着只穿一件薄t-恤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走到一旁。 柳千树笑着望他一眼,高声安慰道:“等等请你喝酒!” “好嘞!” “跟店小二似的,这小王八。”罗锦骂道。 柳千树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租房子那会儿找罗锦借的钱。 她把钱推到她的面前:“给你。” “压岁钱?” “不是……” “不是压岁钱我不要。” “是压岁钱。” “超过五百的压岁钱我也不要。” 柳千树没辙,揉着太阳穴哭笑不得:“你要是不收下,我以后都不敢找你帮忙了。” “你的‘忙’藏不住的。”罗锦啜了口橙汁,看她不说话,只好将信封拿过来,压到肘关节下,“不说这事了。” “好!”柳千树高兴地说,看到缨和从厨房出来,于是点了三杯马提尼。 “千树,我不喝马提尼。”阿勛在身后喊道。 “别‘千树’、‘千树’鬼叫了。”罗锦头也不回地说。 柳千树脑袋一拍,差点忘记几分钟前的承诺,于是又要了两杯人头马。
第14页 “干嘛两杯?”罗锦皱眉。 身后传来声音:“阿勛一杯”、“以立也一杯”。 两个小伙一唱一和,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看了看罗锦被他们气得发绿的脸,更是笑得不能自已。 她这一笑,差点从吧檯的椅子上跌下来,罗锦来不及伸手接她,柳千树自个儿抓住旁边的一样东西,硬生生地扯了一下,重新坐回位置上。 扯的时候,她就感到不对劲。 抓到的倒不是什么桌角架子,而是一个人的手臂。 柳千树坐稳后便急忙转过头去说抱歉,然而,“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她的眼睛也随之瞪圆了。 顾屿杭皱着眉头看她,顶着第一次邂逅时那张冷冰冰的脸和第二次相遇时有些狠厉的眼神,吓得柳千树瞬时间又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罗锦“哎呦”两声急忙扶住她,看看她,又看看顾屿杭,笑道:“你干嘛,你扯了人家的胳膊,道歉没?” “道歉了!”柳千树着急地说,像被妈妈质问的调皮小孩,迫切地想解释清楚,“我不知道是他,知道是他我就不扯了!” 罗锦当真像妈妈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一面伸长了手臂护住她,一面问顾屿杭:“没事吧,学长?我家妹妹不懂事,别扯坏你什么吧?” 顾屿杭沉静地看了眼罗锦,摇了摇头:“没事。” 柳千树悬着的心落了地,她觑了眼他的袖子,凭着视力判断面料没有被扯皱线头没有被扯断之后,便端着缨和推过来的托盘,走到吧檯的另一边。 罗锦跟着走过去,柳千树以为她是来骂自己的,急忙低头认错:“对不起……” “等等等等,你喝三杯?你今天还要不要上班啦?” “啊?” 罗锦弹了下她的脑门:“啊你个鬼啊,剩下两杯给我。” “我今天不上班。”柳千树护着三杯酒,脸上带了点孩子气的喜乐,“今天清姐给我休假啦!” “那也不能喝三杯。” 柳千树没得讨价还价的余地,眼巴巴地看着罗锦把剩下的两杯端走:“餵……” “餵你个鬼喂!” 吧檯的朝向是一整面墙的镜子,因此,在吧檯的这一边,顾屿杭可以清晰地看见另一边发生的事情。 他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由于太过专注于某件事情,他的视线有些过分集中,以至于当柳千树抬起头时,视觉感官接收到的,仿若是一束刺眼的雷射。 她局促不安地挪开视线,挪开后,又暗自赌气地皱下眉头。 至于为什么赌气,她说不上原因。 因为三番五次地遇见他,每一次遇见好像都很不愉快? 因为遇见他这几次,有两三次他都冷脸相向凶神恶煞? 因为这一次的对视,是她先没出息地把目光移开? 她没少受过别人白眼,却还是第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这样一个人的白眼。 这个人——说白了,她压根就不认识! 不认识的人,谈不上和他比谁瞪得久。 可柳千树的心里依旧恼火…… 没过一会儿,顾屿杭起身走了,柳千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恨不得抽自己一顿:我在分析个啥? * * 后来的几周里,每到周一下午,“星天外”都会休息。 柳千树只是偶尔休息了才会过来,但每次来,都能在原来的位置上看见顾屿杭。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这天下午,柳千树生理期肚子疼,和清姐请完假后,直接到了“星天外”,路过吧檯时,她没看见顾屿杭。 罗锦看到她进来,嘱咐缨和什么酒都不要给她。 缨和点点头,走到厨房泡了杯牛奶出来,没等柳千树开口,便说:“锦姐说今天你只喝牛奶和热水。” “罗锦!” “干嘛?” “你吩咐的?” “还有谁敢?” 柳千树咬了会儿牙,最后小腹猛地疼了一下,只好端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 别人生理期喝红糖水可以缓解疼痛,她只要喝牛奶就行,而且效果更佳。 池可逸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伏在吧檯上喝了一杯牛奶,柳千树感到小腹舒服了不少。她慵懒地坐在缨和对面,观察他调酒时的手势,本想向他请教请教,结果一开始就看得眼花缭乱。 看到她神情专注却迷惑,缨和特意放慢了动作。可眼见柳千树越发地迷糊,他索性就不理会她了。 时间一长,柳千树的眼睛和脑子都追不上他的动作。 就像蹭别人高数课时一抬头已经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柳千树此时的懵逼状态不过如此。 她困惑地看了缨和一眼,无奈地:“调酒这么难啊?” “还好吧。” “去你的!” “别骂人啊。”缨和笑道。 柳千树扯了下嘴角,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淑女。”
第15页 “淑女个鬼。” 缨和耸了耸肩膀,柳千树继续伏在桌上看他调酒。看了一会儿,她就困得不行,再加上牛奶助睡眠,不出两刻钟的时间,她便抱着牛奶瓶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 * 睡了好久,睡得很沉很热。 柳千树睁开眼睛,肩膀轻轻动了动,便感到有东西从肩上掉落,有寒风从围巾的缝隙间钻入。 她冷得哆嗦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四围已经暗下来,不知是几点,但夜幕已然降临,她有些看不见了。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罗锦”,没有应答。 又喊了一声,仍然一片空寂。 再喊,还是没有回响。 坚持不懈地,她只喊“罗锦”,喊了几声之后仍然听不到一点声音。 她无力地把额头贴在手背上,突然害怕起来,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过了一会儿,身边传来杯子触碰银器的叮噹声,柳千树猛地直起身来,喊的还是“罗锦”。 “我不是罗锦。”似曾相识的声音说。 “那你……” “灯的开关在哪儿?” “在吧檯左边,我看不见,没法开,你能去开一下吗?”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柳千树听到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 紧接着,酒吧里的灯亮起,吧檯前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柳千树怔了一怔,礼貌地将临到嘴边的“又是你”三个字换成:“只有你吗?” “嗯。” “他们人呢?” “出去吃饭。” “哦。” 顾屿杭走到位置上坐下,柳千树睡得手疼脖子酸,痛苦地抻了个懒腰,竟猝不及防地听到骨骼“咔咔”响的声音。 她有些尴尬地收住动作,还未打睡梦中清醒过来,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的镜子和酒架。 酒架上每个格子里都塞着一瓶酒,看上去整齐划一,让人捨不得碰一碰。 柳千树痴迷地看着那些酒瓶,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吶,罗锦的音箱在哪儿?” 说罢,跳下椅子去找音箱。 顾屿杭的焦点定格在镜子里,随着她的背影往前走了一小段,看见她在舞池旁蹲下来,埋头拨弄一阵。 突然—— 重金属猛地刺透寂静。 柳千树急忙关掉音箱,惊魂未定地回过头,脸上带着被吓坏的痴傻:“我的心脏都坏了。” 顾屿杭揉了揉耳朵,皱着眉头盯住她。 “我跟你说……”柳千树一面调音量一面说,“你再瞪我,我就……” 顾屿杭沉静地等候她的狠话,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句:“这怎么弄?” 他的心情本就烦躁,被她这磨磨蹭蹭的动作一激,更加躁动不安。 他迈开步伐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拨弄了一个按钮,问道:“听哪首?” “听……《雨天》。”柳千树缩着手站在一旁。 顾屿杭调好歌曲之后,起身往吧檯走,柳千树眼看着他擦肩而过,突然问道:“刚刚罗锦叫你学长?” “嗯。” “你也是j大的。”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的回答。”柳千树抬起头,目光在墙角楼梯流眄一圈,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顾屿杭冷漠地望着她,眉心突然往下一拧,沉着语调说:“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杭哥又出场了(*^▽^*) 真是冤家路窄,然鹅不这样,剧情发展不下去qaq 今天科三挂了o(╥﹏╥)o 两把都挂在同一项目(ωДω) 我觉得我是猪^(* ̄(oo) ̄)^ ☆、插pter 08 孙燕姿独特的声线在酒吧里回荡,似乎还是第一次在这里享受这般清幽宁静,顾屿杭感到有些稀罕。 柳千树趴在一旁安静听歌,每到副歌部分就会直起身子跟着哼两句,副歌一结束就又颓回檯面上。 《雨天》循环播放了数十遍,放到不知第几遍时,柳千树突然想起不只有自己在听歌,于是转过头问:“你听烦了吗?” 过去的一个小时都由千篇一律的四分多钟组成,顾屿杭习惯了这歌的旋律与歌词,没有一丝新意,却像每天必抽的烟一样成为自然。因此,当柳千树突然开口时,他还有些不适应。 沉默半晌,他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懒得动,连嘴唇都懒得扯一扯。 柳千树用奇怪地目光熘了他一眼,继续趴到吧檯上。 歌曲又循环了两遍,柳千树去厨房泡了杯牛奶,出来时,正巧碰见顾屿杭从楼梯口走来,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菸草味。 她路过他的身边,嗅了嗅奶香,又嗅了嗅空气中难以捕捉的气息,嘴上说着“尼古丁”,心眼却像被突然打开一般,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她非常欣喜地发现,他身上的烟味,和酒香一样好闻。 顾屿杭懒得理会她说的什么“尼古丁”,关于自己身上的“烟臭味”,他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嫌弃与数落了,再听一次阴阳怪气的嘲讽也无妨。
第16页 戒不掉,说什么都白搭。 他在椅子上坐下,清了清嗓子。电话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柳千树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后将后脑勺对着他。 顾屿杭对着电话那头“嗯嗯”两声,挂断后看了看正在喝奶的柳千树,犹豫着将目光别开,转而在镜子里看她。 柳千树一仰脖将牛奶喝净,顺着杯子边沿看到镜子里他晦涩难懂的目光时,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干嘛?” “你和罗锦说一声,我要的东西,改天再来拿。” “哦。” “谢谢。” “不客气。” 顾屿杭说罢,拎起椅子上的衣服准备走人。 柳千树叫住他,莫名其妙地:“就说这个?” “不然呢?” “你不直说,瞪我干嘛。” 顾屿杭右眉一蹙,摸不着头脑:“我哪里瞪你了……” * * 春节将近,“少女屋”人满爆棚,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柳千树和清姐忙得像无头苍蝇,这里招待一下,那儿寒暄一番,着实脚不沾地。 正当柳千树取下一件呢子大衣给一位顾客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仓促地回了头,说了一声“稍等”后,又立马转过身去帮顾客扎腰上的蝴蝶结。 尽管只是稍微一瞥,柳千树却仿佛见到了高芊的影子。 她很快就帮顾客扎好了腰带,却一直磨蹭着不回头。 顾客在镜子面前转了几圈,柳千树踌躇着,终于鼓起勇气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果然在挂满羽绒服的衣架前,看到了左顾右盼,踟蹰不前的高芊。 高芊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立即离了衣架走过来,脸上半是欣喜半是惊讶,一把握住柳千树的手,说:“我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柳千树咧开嘴,嘆笑一声,笑容有些僵硬:“我也没想到。” 高芊愣了一下,问道:“还好吗?——我没想到你在这儿工作……” 她的话没说完,清姐又喊柳千树去招呼客人。 高芊点点头放她去,等她把其他顾客都照顾好了,她才拿着一条连衣裙走过去,站在她和镜子前面,左瞧瞧右看看。 “你觉得怎么样?” “嗯?”柳千树看过来,指了指试衣间,“你可以去试一下。” “好,那你帮我拎着包。”高芊将皮包交给她。 傍晚五点多钟,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顾客走得差不多之后,清姐趁机泡了两杯奶茶,笑着问:“累不累?” “不累。”柳千树摇头,微微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奶茶,转眼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等高芊换好衣服走出来后,她才从神游中回过状态,上前帮她系好腰带,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 “你觉得好看吗?”高芊转过脸来问。 “挺好的。” 清姐从帐簿上抬头望了一眼,没发表任何意见,继续低下头去看帐目。 “那我再找件搭配的外套……”高芊一边说,一边走到大衣区,挑中一件长款的呢子大衣,“这件不错。” 清姐又一次抬起头,在看到她选中的衣服之后,不由得迟疑了两秒钟,说道:“这件大衣是双面羊毛,面料很柔软,不会起球,穿着也轻便。” “确实是。”高芊笑着回道,柳千树取下衣服,帮她披上。 高芊在镜子前转了两圈,似乎对这一套搭配很满意。 她的腰身线条和衣服裙摆都完美地贴合在一起,看上去靓丽活泼。 清姐由衷地赞嘆道:“非常美丽!” 柳千树怔了一下,笑着点头:“很好看。” “那就这套咯!”高芊愉悦地笑着,“多少钱?” “裙子我看看——260,这件大衣原价是1550,打完折后是1240。” “好,你帮我包起来。” 高芊的爽直果断让清姐有些意外,她接过柳千树递来的大衣,仔细地折好后,问道:“有会员卡吗?” “没有诶,”高芊拿出钱包,“我第一次在这儿买。” “好,总共是1500。” 清姐将纸钞放在验钞机上一刷而过,高芊接过装衣服的袋子,对柳千树调皮地眨了眨眼:“你不和我说‘欢迎下次光临’吗?” 柳千树刻意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语调也随之活泼,却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情不由衷:“小姐妹,欢迎下次光临!” “好!” 她送高芊走到门外,拢紧脖子上的围巾,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 “好。” 高芊戴上手套,看了眼停在路边的轿车后,若有所思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什么意思?” 她看了眼“少女屋”的招牌,轻轻笑了笑:“虽然这里看着不错,生意兴隆,可你不是想从事文字工作吗?一直待在这里,好像有违初衷吧?” “我现在没有心情谈‘初衷’了。”柳千树眯着眼睛往远望去,手插进后裤兜里,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我已经开始正式讨生活了,和梦想早就没缘分了。”
第17页 高芊凝视着她,嘴唇轻轻抿了抿:“那好吧,当我没说,我走了。” “路上小心。” “拜拜。” 柳千树目送着她走出几公分的距离,在远离亮光的地方消失不见。 她听见道路上车水马龙的喧嚣声,闻见从对面餐馆飘出来的饭香味,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回到店里。 生活生活,她好像又一次,把“生活”说得如此地无奈卑微。 * * 剩下的两个钟头里,柳千树无精打采的。 清姐以为她累了,倒了杯热水给她,说:“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天有一天的生意要做,下午把晚上的生意都做完了,晚上也轻松些。” “嗯。” 看她还杵着发呆,清姐又问:“生病了?” “啊……没有。” “那是怎么了?没精神还是怎么搞的?” 柳千树揉揉额头,倏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偶尔还会伤春悲秋。” “怎么回事哦? “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的梦想,有些失落罢了。 “什么梦想?“清姐追问。 柳千树舔了舔唇,沉思片刻:“我以前老想……想去有书的地方工作,比如当编辑,当作家,在图书馆工作……等等。” “现在也可以啊。”清姐不假思索,撑着下巴,表情有些神往,“去图书馆,去书店,好多地方都有书,只要你想,梦想都可以实现。” “你这么觉得吗?” “是啊,这么说吧,假如你想当作家,就算你捧着电脑到店里来写作也算在实现梦想了吧?” “但这样一来,就耽误生意了。” “生意哪能天天那么好?”清姐笑着摆摆手,“也就这几天顾客比较多,平时不逢年过节的,也冷冷清清,多得是时间让你写作。” 柳千树倚着柜檯想了会儿,说道:“现在好了,好像有时间实现梦想,但没有激情了。” “噗——” “哎,我说真的。”她哭笑不得,杵着下巴嘆了口气,“你看吧,就算我不辍学,梦想兴许也会被扼杀在襁褓里。” “没经历的事哪里说得准。”清姐语重心长,“你就回去想想你现在过得开心吗——开心就保持现状,不开心就转变方式。我就是这样。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梦想,书也念不好,很早就出来打工了。你好歹上过大学,眼界总归比我们宽。不过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梦想和生活的关系谁说得准呢?还不都是边经历边领悟的嘛?你说是不是?” “嗯。”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累一天了,我这腰酸背痛的!”清姐说罢,抻了抻腰。 柳千树笑起来,不敢用劲,只是温柔地帮她捶了两下肩膀,被她嗔道“没吃饭”后,便拎着包出门了。 * * 到家后和宴景然打了个招呼,柳千树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将皮肤烫得通红,浴室里瀰漫着浓厚的蒸汽。柳千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心不在焉地沖洗沐浴露,一面想着清姐说的话。 ——开心吗? 她好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不开心,心情一如既往地平稳,就像这几日的天气一样,不耀眼也不阴沉,足够的亮光能让人看清脚下的道路,却看不见更加遥远的未来。 柳千树转念一想,忽而想到,是不是正如高芊所说的,自己要一直待在“少女屋”? 且不说“少女屋”会在那繁华的八二三街兴旺多久,只需想想,“少女屋”还在的这些时日,她是不是要一直待在那里? “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她往肩头擦了点沐浴乳,不由得轻声开了口,“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虽然一直待下去,除了每个月15号拿到工资时会高兴一阵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事情能够叫她觉得有趣了。 有这样的想法,柳千树忽然感到很对不起清姐。更让她愧疚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辞职。这个想法就像荡鞦韆一样,时而被她推得远远的,时而又借着惯性荡了回来。 她茫然地嘆了口气,用热水沖洗身体的时候,脑子好像也被水淋了,就像罗锦经常说的,“脑子进水就思考不动了”,她现在确实有些思想贫瘠。 洗完澡后,柳千树钻到被窝里,对着手机发了一阵呆,终于决定在她和罗锦还有池可逸创建的qq群里问道:“你们说,我辞不辞职?” ☆、插pter 09 手机屏幕亮起,柳千树停下擦身体乳的手,凑过去一看。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想辞就辞,不辞职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别听她胡扯,你得考虑好辞职的后果。 柳千树赶忙去洗了手,回到被窝里回消息。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你们说得都对,我就是想辞不敢辞。 罗锦和池可逸的态度表明了两人不同的处事方式。 罗锦会为了某件事情奋不顾身不计后果,池可逸不会。
第18页 柳千树是她们中间的平衡杆,胆大脑热的时候就敢奋不顾身,而当血气褪去的时候,又会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为什么突然想辞职?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每天都过得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辞职后想做什么? 柳千树倚着床头想了一会儿。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没想好。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那不行。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你得先有个n. 半分钟后,罗锦冒出来。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如果你辞职了,可以来找我。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你那里和服装店有什么差别?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我这里…有酒;服装店…只有咖啡和奶茶。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发怒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你们以为这个群名片设着玩的???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阿树今天戒酒了吗 手机那头,正在呷葡萄酒的柳千树不敢出声。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看我的群名片,我要睡觉了。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我没开玩笑,树树你明天来找我一趟。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阿树今天戒酒了吗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那我呢?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你周末再来。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有大事发生?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来就知道了。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明天几点?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晚上十点。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你要我死?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我会让人去接你…傻子!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撇嘴 -小可今天吃饭了吗:睡觉啦大哥们~晚安/抱抱 -阿树今天戒酒了吗:晚晚/月亮 -罗锦今天睡觉了吗:安安/亲亲 * * 第二天下班,柳千树坐在“少女屋”看书,等到罗锦给她打电话“接你的人到了”,才急匆匆地放下手里的书,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玻璃门在这时候打开,一阵冷风忽的吹进来,下一秒又被大门阻隔。 柳千树还不知道接自己的是谁,只是凭着经验猜测不是缨和就是阿勛,不是阿勛就是以立,于是头也不回地说:“再给我两分钟!” “你还唱歌呢!”清姐从里屋切了水果出来,往门边看了一眼,伏在柳千树耳边说,“还是个大帅哥。” 柳千树心里有了个准儿:“那是缨和。” 她为自己没有把阿勛和以立归为“帅哥”而愧疚瞬间,收拾好后一面笨拙地将包挎到肩上,一面转身:“嗨缨和……” “缨和”丢下一个冷漠的背影迈到走廊上,柳千树怔了一怔,和清姐告了别:“走啦!” “晚安。” 走廊上灯光昏暗,但借着店里的明亮,柳千树勉强可以辨认出那张脸。 “顾……”她的嘴巴鼓了鼓,“顾先生……” 顾屿杭垂眸看她片刻,随后环顾四周一圈,肘关节微微屈起:“走吧。” “没事,我有手电。”柳千树从包里翻出一个小手电,还没等开关开启,便被顾屿杭一只手摁了回去,摁完了,顺势牵起她戴着手套的手往前走。 “慢点!”柳千树被他吓得径直蹦下一个阶梯,“你能不能关爱一下弱势群体?” 顾屿杭停下脚步,右臂好像撞上了她的脸颊,只见她捂着脸俯下腰,看样子有苦说不出。 大街上人来人往,对于柳千树而言是一片昏暗,但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这点光线足够看清眼前的场景。 当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时,顾屿杭的心里愈发地烦躁不安。 所有人的目光穿心掠肺,好像都在苛责他:“你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的脸给撞了?” 他不耐心却又无所适从,只得弯下腰:“你没事吧?” “有事。” “什么事?” “你放开我,我自己打手电筒。” 顾屿杭这才意识到还拽着她的手,急忙松开了。柳千树终于直起腰来,甩了甩骨头都快被捏碎的关节,再次从包里掏出手电,像喷射防狼喷雾一样,突然间打开,把顾屿杭吓愣了一霎。 她似乎可以借着那点亮光看到他脸上瞬息而逝的受惊,内心一下子平衡了不少,嘴角露出一点憋不住的笑意。 “走吧。” “……哦。” 顾屿杭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看她循着脚下的光圈,仿佛整个世界都放那上面,亦步亦趋地往前行。 不知为何,烦躁依旧还是烦躁,却被一股柔软的安宁磨去了些许尖锐。 * * 柳千树虽跟着光圈走,却也走得并不缓慢。 两分钟左右,她走到马路边,停下来问道:“你车呢?” “在对面。” “……你故意的。” 顾屿杭懒得理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夹住她的手臂,拖着往马路对面走。 这一回,他好像被吓怕了,走得很耐心,甚至有那么几步,柳千树还超越了他。
第19页 走到车辆前,柳千树愣在车门外,看着手电筒照在车窗上的白色圆点一动不动。 顾屿杭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稍大的手电放到车内,看她迟迟不进来,于是降下副驾的窗户问:“你干嘛?” “等着被人安排。”柳千树说罢,悠悠地嘆了口气。 顾屿杭也嘆气,却是无力的。他从车里出来,伺候小祖宗一样,硬生生地把她塞到副驾上,仔细地系好安全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柳千树乖乖地坐在座位里,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一样拘束胆怯,顾屿杭担心自己又待她哪里不周了,于是问道:“你干嘛?” “你干嘛老问我干嘛?” “我……” “干嘛?” “没。”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听到她笑,顾屿杭别过头,说话的声音随着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起响起:“怎么了?” “罗锦怎么会让你来接我?” “顺路。” “谢谢。” “……不客气。” 顾屿杭打开音乐,一面看着后视镜倒车,一面说:“你左手边有手电,罗锦给的。” “好。” 柳千树伸手探了探,将手电放在脚边,打开:“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开车?” 顾屿杭觑了一眼:“不会。” 她的脚边形成一圈光亮,红绿灯前停下来时,顾屿杭问道:“光就放在脚边?” “不然影响你开车。”柳千树抬头,眼前的黑影忽然重叠,可他那张脸却还是依稀可辨,“我很珍惜能在夜晚看到的光。” 顾屿杭愣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只是她说完这话后,又垂下头去,当真很珍惜每一点能在黑夜看到的亮光,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绿灯10秒倒计时,顾屿杭慢悠悠地把注意力放回开车上,随着车流往前走,不多久便到了“星天外”。 今晚的灯光比以往都要昏暗,柳千树辛苦地摸索了一会儿,最后只得放下倔强,由顾屿杭牵着手套开路前行。 顾屿杭路过吧檯时被一个穿棒球衣的男人揽住了肩膀,男人本是兴致高涨的一张脸,看到柳千树时,却像被北风吹瘫了面部表情,只有眼神透露难以言说的疑惑。 顾屿杭面无表情地对他对视一眼,拉着柳千树走进厨房。 一进到厨房,柳千树的眼睛就像被揭去两块黑色鳞片一般,模糊地看见了几个人影,而后逐渐清晰。 顾屿杭放开她的手走到角落里,罗锦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将柳千树推到一块椅子上坐下:“吃什么?” “有什么?” “什么都有。” “汉堡。” “……没有。” “毛线。” 阿勛当真放了一团毛线在桌上,是罗锦织一半的围巾。 “哇靠你想死啊!?” 阿勛扯起嘴巴“咧咧”笑两声,趁着罗锦还未挥斧,急忙夺门而出。 缨和盛了一碗螺蛳粉过来,柳千树饿得苍白的脸登时染上两抹红润:“谢谢缨和,好香哦!” “也不看看谁煮的?”罗锦故意说。 缨和浅浅地笑着,温和地说了一句“你们慢用”,摘下围裙走了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三个人,柳千树和罗锦坐在桌旁认真嗦粉,顾屿杭则在角落里摆弄他的笔记本电脑。 缨和煮的螺蛳粉非常美味,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瀰漫在空气中,混着炒花生的诱人香味,惹得顾屿杭口中生津,再加上身后两人嗦粉的声音实在大声,不断刺激他的感官,让他感到一阵阵飢饿。 他又坚持了一会儿,坚持着把电脑重启,这才犹豫地转过身,看着桌旁吃得面色通红心满意足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一点不自知的飢饿的神情,还没等他意识到,柳千树却率先看见了。 “干嘛?” 顾屿杭没来得及开口。 “那我们吃小声点。” “……不是……” “你饿吗?”柳千树突然意会,看到他点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好好好,我也给你做一碗。” 顾屿杭被她的语气气得眉心发紧,罗锦却把脸埋在碗里,“嗤嗤”地笑出声来。 柳千树走到灶台边,利用缨和已经区分好了的各样食材,很容易地就做好了一碗螺蛳粉。 顾屿杭看见她忙活,犹豫了一下,又回过身去弄电脑,直到听见她问:“你要不要多吃点什么?比如花生……”他才走到她的身旁。 她的指尖每指到一样东西,他就点一下头,不知不觉地,一碗螺蛳粉堆成了一座小小山。 柳千树没忍住笑起来,顾屿杭看她一眼:“干嘛?” “没。” 罗锦吃完一碗粉后起身出去,走到门口时叮嘱道:“吃饱了桌子给我擦干净了。” 顾屿杭稍微抬了抬头,柳千树则头也不抬地:“知道了!” ☆、插pter 10 两个人共同呼吸着尴尬的空气,倒也不算太尴尬。
第20页 螺蛳粉嗦完了,柳千树拍拍温热的掌心去洗碗,顾屿杭喝掉最后一口汤汁,放下汤匙后有些迷茫。 他不知自己的碗该何去何从。 “给我吧。”柳千树戴上塑胶手套后伸出手去接,看到他有些踌躇,于是又说,“不然你自己洗。” 结果话一说完,手里立即多了副碗筷,柳千树哭笑不得。 可下一秒,顾屿杭又暗自觉得不妥,他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准备将碗拿回去。 “我洗吧,”柳千树懒得再跟他客套,“你是客人,行了吧?” “那好吧。” “那好吧?” “怎么了?”顾屿杭怔怔地眨了下眼。 “听起来我帮你洗碗你还不情愿了?” “我没有。” 他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让人感到好笑,柳千树一面用力地挤洗洁精,一面歪着脑袋看他,看在他有些可怜的份上,就不打算再逗他了。 顾屿杭却有些闷闷不乐,拿着餐巾纸擦嘴角,无意识地用前几次看她的那种眼神看她,被她挥舞铁丝球威胁后,才慢悠悠地坐回角落的凳子上,继续摆弄他的电脑。 柳千树洗完碗后便没事干了,她把桌子擦了擦,准备看会儿书。 这时候,顾屿杭电脑右上方的logo吸引了她的注意。 柳千树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瞧见那座小小的蓝色冰岛,又看见他打开的是photoshop,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在ind工作?” 顾屿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插图设计?” “不是。” “哦——”柳千树拖长尾音,杵着下巴说,“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是主编。” 顾屿杭依旧专注于各个图层的调整,手不闲着,头也不回地应道:“嗯。” 柳千树没再打扰他工作,翻开手中的书安静地阅读起来。 厨房的门没法关紧,总是被风吹开,喧嚣声时而从门缝熘进来,柳千树看书看得心烦意乱时,便起身去关门。 关完门,她在窗边站一会儿,原地走几圈,摸摸这儿,碰碰那儿,说不上为什么,今晚内心特别地不安定。 她从橱柜里拿出一袋咖啡,转身问道:“喝咖啡吗?” 顾屿杭看了眼手錶,停下手里的工作,回过身:“嗯——谢谢。” “不客气。” 看到她拧开水龙头开始烧开水,他又转过头去继续工作。 等到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在厨房里蔓延开,手边多了一个马克杯时,他才抬起头,又道了声谢。 厨房很安宁,两人默契地沉默着。 一个学习,一个工作。 * * 罗锦从外面进来时大概十一点钟,嗅到空气中的咖啡香后,她馋馋地抿了下唇:“好不好喝?” 柳千树心不在焉地翻开书页:“还行。” “我有事跟你说。” “说吧。” “那个我……” 柳千树用牙齿抵着马克杯的杯沿,眼睛眨了眨,看到罗锦的迟疑后,立马像守门的狗一样警觉起来:“你恋爱了?” “嗯!” “罗锦你……” “别忙,听我说……” “谁啊?” “别忙……” “别忙你个鬼!” 罗锦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柳千树的情绪安抚好,捏着她的拳和手说:“所以,我再过一周就回家了。” “回家?见你爸?见家长了?” “诶……等……” “这么快?小可知道吗?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吗?我靠!罗锦你都要带男朋友见家长了!你够不仗义的!” 噼头盖脸地痛斥罗锦完,角落里埋头工作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抗议的咳嗽声,柳千树不耐烦地瞪过去,却只瞪到他的后背。 罗锦逮着她闭嘴的当儿,抓紧说道:“其实,也不是见父母,我们是老乡,一起回去。主要还是接下来我要说的……” “那你倒是说啊!”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柳千树噤声。 “好,那我说。我呢,打算明年六月结婚……” “罗锦你!” “嘘嘘嘘!听我说!——结婚之后,这酒吧我就不开了……” “不开了?”柳千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是不开了,是我不开了,但别人还可以开。” “得了吧。”柳千树不屑地嗤道,“你这么大个酒吧,谁有钱盘得下来?” “不用钱盘。” “白送?你脑子被驴踢了?” 罗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对!就是被驴踢了!我打算,这酒吧你来开,行不行?” 柳千树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愣了两秒后,茫然地“啊” 一声:“我?我不行的!” “哪里不行?原班人马都在这儿了,再没有人比你和他们相处得更好!再说了,老顾客……”罗锦说着,朝角落抬了抬下巴,“都在这儿。”
第21页 柳千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顾屿杭把手搭在后脑勺上,袖子捲起,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小臂。 “行不行?”罗锦抓住柳千树的手追问道。 “我考虑考虑。” “行,那你回去考虑一下。” “结果可能不能令你满意。” “你只要想想,我走了,这边除了你就无依无靠了,你就会答应了。等你答应了,一些细则我再告诉你。” 为了防止她当场拒绝,罗锦推着她起身,与此同时,她喊顾屿杭:“学长,帮我送她回去吧。” 顾屿杭正好将笔记本电脑关机,拿起手边的大衣披上。 柳千树被罗锦吵吵囔囔地推出厨房,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一走出厨房的门,她就被顾屿杭的大手钳住,像押犯人一样往外押。 * * 坐进驾驶座,柳千树的心绪还没从方才的消息中缓过来,便听到顾屿杭问:“你急着回家吗?” 她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那跟我去趟杂志社。” “好。”柳千树依旧魂不守舍的,但静了一会儿,她猛地扭过头去,即便看不清顾屿杭的脸,却还是问,“去ind?” “嗯。” “好!”她舔了舔唇,声音里多了点期待。 车停在杂志社楼下,柳千树下车后,又被顾屿杭像拎小鸡一样拎上了楼。 ind的工作室位于二十层,从电梯出来后,柳千树在原地站着,听到钥匙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顾屿杭牵着她的手套走进去。 工作室里冰一样的灯光亮如白昼,仿佛站在极光之处,看不见哪儿是黑夜。 柳千树抑制不住地咧开嘴巴,揉了揉右眼,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顾屿杭走进办公室,柳千树则插着兜在外面走来走去,看看墙上的海报,看看架子上的杂志,心情格外地舒畅。 正对着大厦落地窗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blue ind”的油画,同时也是ind的logo。 一如既往的冰蓝色背景,就如室内的装潢和灯光一样,一座小小的岛屿位于浮冰的汪洋之上。 这幅画首先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是在四年前。 柳千树对ind的认识也从四年前开始。 四年前,ind在纸质媒体日渐式微的潮流下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本印着ind标志的杂志出现在笺林书城的书架上,柳千树被空灵的封面所吸引,于是买了一本。 第一本买回来,爱不释手,她对池可逸戏称说:“这是一本‘百科’杂志!” 杂志里有故事,有科学,有历史,有烹饪,还有摄影…… 科学频道里预告着下一期是“宇宙探秘”,于是,柳千树又被吸引着去买了第二本。 从那以后,第三本,第四本…… 每个月两本,足足四年的时间,家里的ind已经摞起好大一摞。 过期的杂志她不会再去翻动,但曾经让她着迷的那些文字和插图却依旧如瑰宝一样,即便是堆在积尘的角落,也比其他杂物更显得珍贵。 柳千树自认为是ind的铁桿粉丝了,若是有生之年可以见到这本杂志的总监、编辑或者校对,她一定也会像去东方神起演唱会一样疯狂。 然而,此时站在巨大的油画前,这个想法像破土而出的小草一样出现时,柳千树不禁扯了扯嘴角,望了一眼玻璃门内正在忙碌的男人。 她遇见顾屿杭的经过可谓颇具戏剧性,两人说是“冤家路窄”也不过分了,可偏偏他就是ind的主编。 柳千树忍不住感慨一句“造化弄人”,而后慢悠悠地晃到其他海报前面,满是好奇地探索。 顾屿杭从办公室里出来,柳千树回了一下头,只听他说:“再等我一下。” 她点了点头,刚想说“忙你的”,却看见他走进对面的小房间里,阖上玻璃门后,点燃了一根香菸。 柳千树:“……” 顾屿杭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理不睬地背过身去,望着窗外萧瑟隆冬,暗寂的夜空一点星光也没有,于是掐断菸头,开门走出去。 “走吧。” “好。” * * 一路上,莫文蔚的声音在车厢里循环,一首《阴天》从街头播到巷尾,柳千树倚着窗户闭着眼睛,时而跟着哼唱,时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顾屿杭循着她的指引将车停到小区楼下,前照灯正好落在一条骨瘦如柴的流浪狗身上。他准备解安全带下车,柳千树拒绝了。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谢谢你。”柳千树说完,将车门关上,对着黑暗摆了摆手。 顾屿杭在车里望着她,只见一道光束从她的掌心发出,照着地上的磕磕绊绊,仿佛一根耀眼的拐杖,领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他的双手不自禁地从方向盘上脱离,右手“咔”地一声解开安全带,左手则放在车门上。 车门已经悄然打开,冷飕飕的寒风见缝插针。 他犹豫着,手脚却不知如何行动。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顾屿杭竖起耳朵,确保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之后,才像被冷风吹醒一般,“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驱车离开了。
第22页 ☆、插pter 11 屋子里,宴景然倚着窗台站立。 柳千树一面脱鞋一面问:“你还没睡?” “送你回来的是谁?” 她微微一怔,看到宴景然又把头颅贴到玻璃窗上,使了劲儿往楼下看:“以前送你回来的都是大众,今天就换成捷豹了,嗯?” “那又怎样?”柳千树不以为意,拎了包往房间走。 “我说,怎么样?”宴景然拉上窗帘后跟了进去。 “什么?” “你要不找个有钱人嫁了,也省得整天这么辛苦。” “不用你操心。” “我是你妈妈。” 柳千树一声不吭,支起镜子有条不紊地开始卸妆,但拿放东西的动静却大得响亮。 她一边旋开卸妆水的盖子一边瞄了镜子一眼,忽然发现左耳的耳钻不见了,没等她细想,身后又响起宴景然的声音。 “我今天打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 “牌友也叫朋友吗?”柳千树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驳斥她话语中的可笑。 宴景然原谅了她的嘲讽,兀自说下去:“她儿子今年二十七岁,未婚,家庭条件不错,我和她提了一下,你明天请个假,如果能成,你这辈子就享福了;如果不能成,也是你高攀不上。” “我不去。” “由不得你,我已经和人家约好时间,不去——”宴景然顿了顿,手指摩挲着门框,眼神温柔得可怕,“你就是让我下不来台阶。” “不关我的事!”柳千树走进盥洗室,一把将门关上。 她对着镜子深吸口气,俯下身用冷得要把皮肤冻裂的冰水洗脸。 洗完之后,脸颊针扎般地有些发烫。 当过兵的爷爷说:以前条件恶劣,洗澡都洗冷水澡,洗完了,全身也就热了。 这有点经过洗礼重获新生的滋味。 但严寒的冬日,本就是考验人的。 柳千树在镜子上哈出一团热气,用指尖写下自己的名字。 千树、千树。 奶奶以前常说,这是取自“东风夜放花千树”,但小的时候,她总是和别人说:“就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树’。” 此时,柳千树难得地有些喜欢自己的名字。 她看着镜子上的水汽渐渐拢合、散去,揉了揉冻得冰冷的鼻尖,不由得笑了。 她开门出去,甚至忘了宴景然还在门外。而宴景然一开嗓,就把她吓了一跳。 “我告诉你,明天必须去!” “我不去。”柳千树揩去下颏的水滴,冷着脸往床上走。 宴景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跟前:“不去?不去我夸你?我把你夸得貌若天仙,夸得跟田螺姑娘一样?怎么?现在你反倒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了?” “你到底是不是我妈妈?”柳千树掰开她的手指。 “是又怎样?谁规定‘妈妈’这个身份应该做些什么?” “你生在什么社会,就得遵守什么样的社会规则!” “自我牺牲也是社会规则?” “没有人说当母亲就要自我牺牲,但你至少要……” “我已经放弃了所有我想要的,难道不是自我牺牲吗!?”宴景然突然甩掉柳千树的手,扯下头发上的皮筋,尖着嗓子喊起来。 柳千树被她这毫无徵兆的举动吓得撞到墙上,嘴唇因为冷和害怕,惨白地打颤着。 宴景然嚷完这一声后,好似找到了这数十年来所有苦闷憋屈的倾泻口。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怨恨,在此刻都像决堤的洪流一样滚滚往外流。 她扒拉着头发,挥动着薄薄的睡衣袖子,尖利地喊着:“我当初放弃所有一切生下你!生完了,我这辈子也完了!你知道跟我谈梦想,啊?你知道跟我谈社会!谈现实!你有梦想,我没有吗?!你经历过社会我没经历过吗?!你辍学了我就没辍学过吗?!你以为你在一个服装店给人家打工就是牺牲自我很伟大了吗?!我当初十月怀胎带着你在城里流浪,你知道我多苦吗?你知道我恨死你了!恨死你该死的亲爹!要不是我怕疼!要不是我自己作孽!我早把你打掉啦!结果呢,啊?!生完了,我连自家门都进不了!就这样被嫁了出来你知道吗?!” 柳千树发抖着扶住墙壁,心悸和寒冷包围着她,让她胸口发堵,手脚颤抖。 有一只染血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拼命地往死里掐,掐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梗着脖子,像只待宰的羔羊。 那只手,便是宴景然不顾一切时破口而出的、突如其来的话。 柳千树大口地呼吸着,胸口缓慢地大起伏,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害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宴景然扎起的头发又倏地放下,她用食指指尖戳着自己的胸口,近乎癫狂,“我什么意思?你是私生女啊千树!你爸爸知道有你之后就跑了!你现在这个爸爸,就是个老实没用的人!就是个接盘的!” 宴景然说到这儿,眼里饱含着泪水,她抑制不住地抽泣一声,随即瞪大眼睛,像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幽灵,声音突然地温柔:“妈妈现在告诉你啦,你知道了吗?你从存在我肚子里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了要被人抛弃!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为了你好!感情不能长久,你知道吗?钱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送你去敛财的!为你!为我……”
第23页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柳千树狂怒地打断她,牙齿不住地打颤,“你是在骗我,骗我去给你骗钱!你就是个骗子!你出去!你滚出去!” 她情绪激动,用惊人的力气把宴景然往外推。 可是推到门边,宴景然却使劲地扒住门槛,死活都推不开,柳千树气得眼泪掉了下来,一甩手直接往外面跑去。 宴景然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呆立在原地像鬼魔一样。 呆呆地立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从思维的过度失控和过度沉寂中乍醒过来,撒开腿往外跑,结果发现,客厅的大门敞开着,冷风从楼道里灌进来,楼道里一片黢黑。 * * 午夜十二点,顾屿杭送宋沁冉回家,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喊:“等等!” 他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宋沁冉小跑上前,很快又坐进副驾驶座内,打开手机的灯光,低头寻找:“我的耳环不见了……” 顾屿杭无动于衷地等她找,等了二十几秒,他不耐烦地打开车内的灯,问道:“找到没?” “啊!找到了!”宋沁冉说着,从坐垫深处掏出两个亮晶晶的东西,随即疑惑地“咦”一声,“阿杭……” 顾屿杭别过眼看她。 “你的车里坐过别的女人吗?” “经常坐。” 宋沁冉的嘴唇微微颤了颤。 “其中一个女人的耳钻落下了!”她扒开他的手,将耳钻用力地摁进他的掌心里,旋即甩上车门,快步离开。 顾屿杭低头察看那枚耳钻,浅蓝色的,中间泛着一点微弱的光。 他记得是谁的。 他把耳钻放进贴胸的口袋里,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开车回家了。 * * 柳千树害怕却没有回头路,她一面哭一面奋不顾身地往楼下疾走,手指摸过每一面骯脏的、贴满广告单的墙壁。 快到一楼空地时,她踩空了最后一级阶梯,重重地摔了在地上,手臂和髋骨撞到坚硬且有些凹坑的路面,疼得她哭叫出声。 她崩溃地伏在地上,咬着嘴唇闷声痛哭。 深夜的寒冷像凌迟的刀片一样,一刀刀地剐在身上。 柳千树哭到呼吸困难,鼻子完全堵住,直到不间断的抽噎让使膀剧烈地颤抖时,她才捂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摸着空气,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摸索到楼房侧面一个幽暗的角落里。 她冻得牙齿不住地打颤,手指仿佛痉挛一般不断地抽动着。 这个角落里有两堵墙,相比于外面的空旷,可以遮挡一点寒风,但挡不住一丝寒意。 深夜的低温像几微米的针一样扎进肌肤的每个毛孔,肌肤竖起一层御寒的鸡皮疙瘩,势单力薄地抵挡着严冬的打击。 柳千树冷得无法思考。 宴景然说过的每句话都像一条残忍的提线,钓着她的头皮将她一瞬间提上高空,俯瞰历史的场合,可怖而惊心。 可历史终究是发生过的,她却不知道宴景然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她本能地想要驳斥她,却控制不住地去思考那些事情的真实性。 倘若宴景然撒谎,说那么多只是为了骗自己去见明天约好的那个男人,那么柳千树在身世上如释重负了,对宴景然的痛恨却不免更加深刻。 但倘若宴景然所言的都是真的…… 脑海中的齿轮一下子卡住了。 柳千树孤立无援地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摸索着身旁的东西站起来,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凭着触觉感知到不是危险的东西就行。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她又冷得停下脚步。 原路返回,在刚才那个还算可以避风的地方再次蹲下。 这一次,她将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 她等日出,等天亮。 就在刚刚起身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算坏的想法。 柳千树摸了摸口袋,兜里似乎还揣着几百块钱。 她想回趟乡下,去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向二老打听真相。 * * 第二天,就在她前往乡下的时候,宴景然捶开了柳毅住处的门,二话没说推开他,径直冲到屋里:“柳千树呢!?” 柳谨川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双目通红头发披散的妈妈,害怕扶住桌角。 柳毅抓住宴景然的胳膊问道:“你什么意思?千树呢?” “你撒开我!” “我问你,千树呢!?” “失踪了!”宴景然十指握紧,对着空气狠狠地捶了两下,“失踪了!满意了吧!我昨天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了!她失踪了!” ☆、插pter 12 八点多钟,阳光才落在乡间小道上,总算给清晨带来了一丝暖意。 柳千树感谢路边早起摆摊的大叔。她买了两个鸡蛋饼和一杯豆浆,一路匆匆忙忙地吃完了,至少胃里不再寒冷。 阳光照在班车的后车厢内,将脏兮兮的玻璃窗上数以万计的灰尘照得明明白白。 柳千树捂着口鼻屏气慑息,生怕一点点大动静发生,那些灰尘就像鬼魔一样张牙舞爪。 想到“鬼魔”,她又想起昨晚的宴景然。
第24页 她一直记着回乡下的目的,一路上也在斟酌着面对爷爷奶奶时该说的话。 爷爷奶奶对她挺好,柳千树没有感受过来自其他亲人的关爱,因而从老人那里得来的,便是她的全部。 从记事起,她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直到五岁那年,被接到省城。 和两位老人相处的时间从那以后就急剧骤减,但奶奶还总会隔个十天半月的打电话给她。嘴上不说,柳千树知道她想自己了。 老人顶怕没人唠嗑。 爷爷是退伍军人,铮铮铁骨的一条硬汉,极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和情感,从不打电话,就是奶奶打电话过来时也从不会顺带说上一两句。 可在柳千树的记忆中,只要他张开那双孔武有力的手,递给她一块糖,便是对她好的最好证明。 坐在班车上想到这些,柳千树的心倏然有些活泼。 至少在亲情里有过毫无重担、无忧无虑的时候,只是如今回想起来,让人颇感唏嘘。 在车站下了车,柳千树找了块窗玻璃将自己捯饬好。若是头发凌乱神情憔悴地回到家,难免要应付奶奶担忧的询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生来就怕极了迂回麻烦。 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几乎都提着大袋大袋的行李准备回家,只有她形单影只,身边一个包裹也没有。 有两个男人从身旁经过,目光在她的身上驻留,眼里带着戏嚯和轻佻,柳千树假装视而不见,将头发绑起,大步流星地往阳光下走去。 出了车站后打摩的,十分钟后,她到家了。 爷爷和奶奶都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因此,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时,爷爷在堂屋里愣住了,奶奶则捂住嘴巴,小跑着迎出来。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你爸没和你一起回来啊?谨川呢?” “没呢奶奶,就我一人。”柳千树笑了笑。 “那好……吃饭了没?屋里还有粥。” “吃过了。” 柳千树走上前去问候爷爷,随后跟着老人进了屋。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以往的模样,沙发、挂历、餐桌、水壶……都还在记忆中的位置。 客厅并不宽敞,但是大门很宽,因而阳光充充足足地照进来,照得发黄的墙面好似又抹了一层新石灰,照得砖红色的地砖上每一个缺口都清晰可见,照得屋内屋外一片赏心悦目。 ——这是晴天才会有的光景。 只有晴天,屋子才会呈现出一派安详温和。 柳千树依稀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每逢下雨天,她都喜欢搬块凳子在大门内坐着。 看着雨水从屋檐滴落,听着雨滴打在井盖上或稀疏散漫或密集仓促的声音,心情温柔而舒缓。 尽管天气不好的时候,奶奶会捨不得开灯,因而屋子里很昏暗,再加上时而有风带雨,空气中更是漫起一股潮湿的气息,但柳千树依旧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 像个孩子一样纯真无邪,每天看见朝阳是朝阳,而不是“又要开始新的一天”;看见日落是日落,而不是“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但终究是长大了。 时光无法逗留,奶奶和爷爷的岁数也在增长,她不能还像个孩子一样不长大。 细细地怀念的当儿,奶奶已经烧好了一壶水。 坐在椅子上,被爷爷奶奶像接待客人一样地伺候招待,柳千树感到很不自在,她握住奶奶的手,接过水壶轻声说:“奶奶,我来。” “委屈你了。”奶奶话音一落,撩起围裙擦了下眼角。 柳千树微微一怔,想起这是父母离婚之后,她第一次回家。 “没事。” “生活还过得去吧?”爷爷问。 “过得去,我在一家服装店上班,工资挺不错,不用担心。” “在服装店上班?”奶奶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今天周五,今天不上班吗?” “我请假了。”柳千树面不改色。 “请假?怎么,特意来看爷爷和奶奶的?” “嗯……” “这真的是……”奶奶搓着围裙,着急地说,“不用!我跟你说,你好好工作,别惦记着我们。我跟你爷都好,你要教谨川好好读书,懂不懂?” “我知道的,奶奶。” “诶,知道就对了——那……中午吃啥呢?奶奶去煮。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别耽搁你的工作咯。” 奶奶说罢,期待地看着孙女,想从她那儿听到“卤猪脚啊奶奶,我好久没吃了”这样叫人幸福的话,那她定会兴高采烈,满是精神头地去起灶张罗。 可是,柳千树没有说出正中她心意的话,而是放下手中的茶壶,眼帘低垂正襟危坐片刻,说出来的话让她猝不及防。 “奶奶,爷爷,今天来除了看你们二老,我还有一件事想向你们问清楚。” “你说。” “我……”柳千树迟疑一瞬,是在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如此唐突的发问是不是颇为残忍? 然而,问题盘亘在脑海中,她明白自己终究是会问出口的。 爷爷和奶奶意识到她的犹豫,不由得相视一眼,奶奶说:“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和你爷爷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能帮你一定会帮你。”
第25页 “不是帮忙,奶奶。” “那是?” “我是想问你们,”柳千树清了清嗓,“我……是不是你们的亲孙女儿呢?” 爷爷有力的双手霎时间僵在膝头,奶奶慌张地看他一眼,眨巴两下眼睛:“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妈……” 话未竟,只听老爷子深深地嘆了口气,唇上的鬍髭颤动,狠狠地咬了下牙:“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我们的亲孙女!” “是啊。” “奶奶,爷爷,我料到我爸也会说这样的话,所以我才来问你们。你们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是想知道。知道了以后,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知道了以后,我只会更爱你们。” 柳千树动情地说着这话,话音将落的时候,声音仿佛冬风吹动高树的枝杈,在空中微微地颤了颤。 她温柔地望着两位老人,耐心等候许久,终于听到爷爷开口:“如果你非要知道,我们也没有权利阻拦你。” 柳千树轻声答应,却见爷爷无奈地摇了摇头,给了奶奶一个示意的眼神,将告诉真相的重担交给她。 “千树你啊,是个乖孩子。”奶奶笑着说,“我和你爷爷,只有你爸这么一个儿子,只有你和谨川两个孙儿,不管怎样,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叫了我‘奶奶’……这么多年,要是突然要我说……‘你不是我的亲孙女儿’这样的话,我真是不忍心!不过你想知道,爷爷跟奶奶只好告诉你。你爸知道了以后许会怪我们,那也没什么。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对自己的身世有权利知道……” 奶奶的这番话还没说完,柳千树已经意会明白了。 她不是这个家的亲骨肉,原来在二十年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如今才摆在她的眼前。 一时间,她有些释然,她的意识空白了一瞬,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和灵魂仿佛都一无所有。 她知道奶奶还在说话,可是她的双耳闭塞,本能地无法再听进去。 柳千树精神游离的几秒钟之后,爷爷担忧地碰了下她的手,看着她眼中的焦点逐渐聚集,问道:“没事吧?” 奶奶已经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手中,关切地摸着她的手背:“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那上楼歇会儿。” “没事奶奶。”柳千树抿了口水,“您接着说,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其实不用说那么多。”爷爷突然发话,对于老爷子来说,一直羞于提及这桩往事,如今将要说出,他的脸涨得通红,“你是跟着你妈妈嫁过来的,你不是我们血缘上的亲孙女,但你是我们情感上的亲孙女。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其他的都不用管!” “我知道了。” 奶奶坐在一旁搓着手,无力地嘆了口气:“你爷爷说得对。你的生父,你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了,你就当是知道了一件事情,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该回来看爷爷奶奶……还回来看爷爷奶奶,这样就好,行不行?” “嗯。” “诶!好好!那……那这就好!”奶奶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那我出门买菜去,回来准备午饭了。” “好。” * * 对自己身世的了解,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来得痛彻心扉、惊心动魄,柳千树甚至没有感到一丝情绪的变动。 她就像一潭死水,昨夜风干的眼泪汇聚在一个深洼里,就算砸下一块石头也激不起涟漪,而这潭死水的中心——那颗早就仅为了生存而供血的心脏,也没有一丝的爱与恨。 午餐过后,柳千树便搭上最早的班车回了省城。 而就在她回老家的这个上午,以宴景然为中心的旋风颳到哪儿,哪儿就一片狼藉。 ☆、插pter 13 在柳毅住处没有找到柳千树之后,宴景然便撂下他们父子俩直奔“少女屋”,把“少女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后,又打车前往“星天外”。 值得一说的是,在“少女屋”进行“搜查”时,她受到清姐不即不离的招待。人家说“千树不在”,她不信;不信也罢,由着她到里屋找了,可谓仁至义尽。 可是在罗锦那里,她以为她能够以“千树母亲”的身份受到尊敬和款待,却万万没想到,偏偏是在她最自信的地方,遭遇了许久不曾有的白眼和唾弃。 彼时,“星天外”冷冷清清,狂欢了一宿的人还在睡觉,谁都没有心情和精神起个大早。 罗锦正打着哈欠在吧檯清点啤酒的数量,听到外面阿勛和人发生大动静后迷迷糊糊地跑出去,看见宴景然疯了一样地要往里沖,不禁一愣,随即示意阿勛放手,给她让了条道进来。 “怎么了,阿姨?怎么大清早……” “别叫我阿姨!开了这么个酒吧,啊?” 罗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宴景然横冲直撞地闯进去,对着楼上和满是酒味的空气大喊:“柳千树!柳千树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躲这里!成天不回家,啊?!净知道在酒吧鬼混!”
第26页 “阿姨我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是柳千树的妈妈,你想对我怎么样?”宴景然慢悠悠地转过身,傲慢的神情让一旁的阿勛握紧了拳头。 缨和眼疾手快地抓住阿勛的手臂,示意他冷静。 罗锦咬牙沉了沉气,问道:“千树呢?” “哦!怎么,她没来这儿?昨天半夜被我骂了两句,就跑出门啦!这死丫头,没来这儿,那就是生死未卜!” “卧槽……” 罗锦她不愿承认自己被激怒的底线很低,但柳千树的失踪和宴景然的态度却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抓起吧檯上的手机,拨打了柳千树的电话。 几秒钟后,电话铃声在宴景然的口袋里响起,罗锦见鬼般地回过头,又是一句:“卧槽!” “喂!”宴景然喊她。 “她工作的地方你去过了吗?” “翻了个底朝天——没有!” 罗锦还在思考,宴景然突然说:“昨天有个人开捷豹送她回去,那个人你认识吗?你认识的话,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我们千树啊,去没去他那儿。” 宴景然的语气让罗锦胃里一阵犯噁心,她看都没看她一眼,翻开通讯录,给池可逸拨了一通电话。 看到她把手机举在耳边,宴景然激动地往前迈一步,罗锦示意阿勛跟缨和拦住她,自己则飞快地闪到吧檯后面。 “嘿!躲什么躲?!这么说,我们千树就在他那儿了?——你个臭小子,你抓我这么用力干嘛?等等我要被你抓出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柳千树交代!”宴景然沖阿勛怒吼。 阿勛被她气得面堂发红,手臂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宴景然再次惨叫起来。 “别嚷行不行?!” 池可逸没接电话,罗锦被那声鬼哭狼嚎气得再次爆粗。 她把电话挂断,深深地呼吸几口空气,突然想起池可逸今天最后一门考试。 见没人接电话,宴景然挣脱两个男生的压制,企图冲到吧檯内:“没接?!千树在他那儿是不是?!他这是想把我女儿拐跑啊?!不行,这个便宜……” “我没有打电话给他。”罗锦冷漠地说。 “为什么不打?!”宴景然大声质问。 罗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可她想不出柳千树能去哪儿,即便和顾屿杭一起也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她给顾屿杭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罗锦刚叫了一声“学长”,手机就被扑上前来的宴景然夺了过去。 “阿勛!拦住她!” 阿勛与缨和一个箭步沖了过去,然而为时已晚,拿到手机的宴景然就像ktv里霸占了麦克风的麦霸,不吼个声嘶力竭不痛快。 “昨晚是你送我女儿回家的吧,啊?她现在不见了!我亲眼看见,你当时把人送到楼下没有马上走,你在等什么呢?你肯定看到她去哪里了吧?她现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阿勛拦住她!”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阿勛夺下手机扔给罗锦,宴景然抓狂地乱喊,“你们父母没教过你们怎么尊重长辈吗!我在找我女儿!我女儿要是被什么衣冠禽兽给拐了去!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啊!啊?” 罗锦抱住手机忙不迭地对电话那头道歉:“对不起学长,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发生什么事了?” 罗锦扶着吧檯舒了口气,额上直冒冷汗:“千树失踪了,她妈妈来找她……” 话音越来越低,当电话那头顾屿杭拔高音量越来越急促地呼叫道:“餵?喂!罗锦!”时,罗锦却扶着桌角慢慢地瘫坐在地上。 缨和眼疾手快地上前抱住她,看见她的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对着电话匆匆说道:“她晕倒了!”随即拨打了120。 “疯婆子!”阿勛甩开宴景然的手,跑到罗锦身旁蹲下。 然而,宴景然只是间歇性地装疯卖傻,她不疯,也不傻。当她看到罗锦脸色苍白得厉害时,明知是自己捅了篓子,于是趔趄地扶着一块块桌椅,害怕地往外退。 退到门边,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捂着胸口跑了出去。 * * 顾屿杭和一个男人一同来到医院。 男人叫欧阳澈,就是那天在酒吧里揽着顾屿杭的肩膀、穿着棒球衣的那个人,同时也是罗锦的男朋友。 他们到的时候,罗锦还在昏睡中,缨和与阿勛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床尾,都无精打采的。 “怎么样?”欧阳澈低声问。 “医生说是……身体虚弱。”缨和舔了舔唇,样子有些迟疑。 “怎么了?” “锦姐怀孕了。”阿勛闷声道。 顾屿杭眨了眨眼睛,看向欧阳澈,只见他摸了摸耳朵,点点头:“我们知道了,所以下周回老家。” “那就好。”阿勛舒了口气,“我以为你还不知道。” “谢谢你们啊。” “哪儿的话,锦姐就是我亲姐姐,照顾亲姐姐的应当的!”阿勛咧开嘴,露出纯真而活泼的笑容,欧阳澈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27页 顾屿杭留他们在病房里,自己则来到走廊的长凳上坐下。 没过一会儿,缨和跟了出来。 “千树失踪了。”他双手合十,手肘撑在膝头上。 “我知道。” “现在锦姐身体虚弱,想找她恐怕也心有余力不足;千树的母亲那里……估计不抱希望可以找到。” “她以前失踪过吗?”顾屿杭问。 “没有,我没听说过。但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不会随随便便玩失踪。” “她受什么刺激了?” “她妈妈只说,昨晚骂了她几句,但……”缨和犹豫了一下,声音温温和和,“我觉得她不是不经骂的人。” “你很了解她。”顾屿杭看了他一眼。 “我们认识很多年,锦姐开酒吧那会儿,大概……五年前。她那时候还是个初三学生,瘦瘦弱弱,我认识她是被一群小混混围堵到一条巷子的时候,她报警把那群小混混给吓跑了。” 缨和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许多当年熬不过的时刻,后来想想都能释然平静。 就像柳千树从那条阴僻的巷子把他解救出来,就像他手臂上那道长而丑陋的疤痕,就像轰隆隆铁轨下被碾碎的生命和亲情。 也愿岁月赠予他这么多年爱而不得的煎熬与折磨在日后也能平淡地提起。 顾屿杭深深地嘆了口气,又看了身旁的少年,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在想,可以去找千树的爸爸,他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千树平时爱去的地方。” “那走吧。” “你和我一起去吗?”缨和起身。 “嗯。”顾屿杭点头,走进病房打了声招呼后出来,接着说,“我要知道,她妈妈为什么骂我。” “你会失望的。” 两个人一起下楼。 “为什么?” “找不出理由,你以后就知道了。” * * 柳千树本可以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到家,她已经筋疲力尽,只想回家睡上一觉。 可不幸的是,年久失修的班车在刚出县城的两公里外抛锚了,这辆颠簸不停、气味难闻的车终于到了寿终就寝的时候,司机把乘客都赶到路上,等着维修人员到来。 车辆抛锚的地方是在一片庄稼地旁,阳光温暖地撒在黑色的泥土和翠绿的菜蔬上,几颗花菜慵懒地卧在地里,由几片绿中泛白的叶子包裹着,显得格外扎眼。 柳千树走到路沿站着,手插在后裤兜里,安静地望着午后祥和的太阳。 她环顾四周和她一同等待的人,有人低头玩手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身后的庄稼地,也有和她一样无聊地和太阳相看两无言的。 司机在一旁高声打电话,只见他眉头紧锁,音量一次次拔高,一次次焦躁,情况看起来很不乐观。 柳千树不敢上前询问,她内心的焦急从隐隐出现至今,已经越发强烈,强烈到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没有带手机,从昨晚出门到现在一个电话都没打回去,刚刚吃罢午饭就匆匆出门,也忘记要打电话。 她知道宴景然会担心,却没想到她能做出什么事。 她只是猜测,根据母亲的脾性和性情猜测,因为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关于宴景然会有什么反应,她没有亲身经历过。 她有理有据地猜测,最终头疼欲裂,只好归纳为想东想西,制止自己再做无谓的揆度,只是做了回去接烂摊子的准备。 ☆、插pter 14 等待中,有个小孩在母亲的臂弯里打了一个喷嚏,两条鼻涕从鼻子里流出来,他的母亲着急地喊道:“哎我没带纸嘞,这可怎么办?” 说着,踌躇着要不要用手揩掉。 柳千树摸到后口袋的纸巾,急忙掏出来,抽了一张递给孩子的母亲。 “谢谢啊。”那位看上去不过二十五的母亲说。 “不客气。” “来,擦擦,跟姐姐说谢谢!” “谢谢姐姐!”男孩一面由母亲笨拙地擦拭鼻涕,一面看着柳千树。 “不客气。” 柳千树走到一旁,兀自对着太阳发呆一阵,又走回孩子的母亲身边,不好意思地说:“你好,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没带手机,出门前也没和我妈妈说一声,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没问题。”孩子的母亲空出一只手掏手机,对柳千树刚才救急的那张纸巾感恩戴德,说,“你用吧!” “谢谢。” 柳千树输入宴景然的手机号码,电话一接通,对面便传来警惕而凶狠的声音:“喂,谁啊!” 柳千树一愣,仿佛还是第一次听见母亲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她清了清嗓子,还未说话,宴景然就听出她的声音,噼头盖脸地骂起来:“好啊你!你个死丫头!你躲哪里去了?!还不回来是不是?天黑了我看你去哪里!让野狗叼了去!”
第28页 意料之内。 柳千树大可放宽了心:“我等等就回去,班车坏在路上了,晚上能到。” “班车?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还搭班车?!你果然是……” “不说了,我借好心人的手机打电话,别浪费人家的话费,挂了。” 柳千树掐断电话,又朝孩子的母亲道了声谢,并且鬼使神差地解释道:“我和我妈就这样。” 她在解释她的态度。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对待宴景然的态度,常年以往,她从未在意过,只是如今在一个带孩子的年轻母亲面前,却显得格外慎重。 “了解,”孩子的母亲说,“我和我妈妈也是这样。” “或许亲人之间都有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嗯,过一阵子就好了。” “对。” 柳千树感觉自己很虚伪。 为了避免这样的对话继续,她找了个藉口走到一旁,安静地等着班车修好。 ** 柳谨川回家时,听柳毅说:“姐姐还没找到。” 男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立起:“是妈妈把姐姐赶走的吗?” “不是。”柳毅摇了摇头,“你妈说的话不靠谱,你别听,等姐姐回来,再问清楚。” “姐姐回来……”柳谨川坐回凳子上,安静片刻,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垂眸闭眼,静心祷告。 两分钟后,他睁开眼睛,恰巧这时候,柳毅接到宴景然的电话,说柳千树回家了。 柳谨川跟爸爸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还未进门便听见屋内妈妈在大吼大叫。 宴景然正在在浴室外谩骂,柳千树则在浴室内洗澡,她把水流的声音放到最大,期求湮没一点外面的喧嚣。 柳毅将柳谨川护在身后,安顿在进门的厨房内,自己则走到宴景然的身旁,企图制止她大声喊叫。 然而,宴景然一看见他,就像眼里吹进沙尘,喊得更起劲了:“还不是跟你学的,啊?!还想离家出走!……” “你安静些!”柳毅声色俱厉,但这点严厉在宴景然的藐视和暴怒下,只是一团一揉就散的面粉。 柳毅气得面色通红,他把双手握成拳头,紧紧地贴在裤缝两边,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可就在此时,柳谨川从厨房跑出来,一面喊着一面上前捶打母亲:“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把姐姐逼走了!如果姐姐走了,你要把她还给我!……” 宴景然被他的小拳头捶得生疼,气恼地将他往前一推,柳谨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柳毅吼起来:“你疯了!” 宴景然被他如野兽般咆哮的样子吓呆了。 柳千树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急忙穿好衣服出来,看着弟弟一面从地上站立一面揉着眼睛痛哭,鼻子顿时发酸。 “谨川……” “姐姐!” 柳千树蹲下身去,将柳谨川抱在怀里,流着泪亲吻他:“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嗯。” “我跟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柳谨川哽咽着点头。 “我去乡下看爷爷奶奶了,他们还跟我问起你来。” “我好久……没去找爷爷奶奶了。”许是思念老人,柳谨川的小嘴又咧开,沙哑地哭出声。 “过段时间就放假了,到时候再去好不好?” “好。”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柳毅和宴景然都不说话。 柳毅在平复内心的怒气,宴景然则在安抚受惊的心。 她倚在墙边站立一会儿,眼里重新染上不屑和鄙夷,对柳千树说:“得了,该干嘛干嘛去,感情能当饭吃吗?” 柳千树没理她,摸了摸柳谨川的脸颊,道:“姐姐带你出去吃饭。” “好。” ** 柳千树没把回乡下的真正目的告诉柳毅,但柳毅已从宴景然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 女儿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地尽好当父亲的本分,也谨小慎微地不让她知道真相。 可是如今,她或许什么都知道了。他不敢想这是否会影响父女之间的感情,只是担惊受怕地压在心底,却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开口。 是柳谨川的在场阻止了他的发问,也让他的犹豫和煎熬有了个暂时解脱的出口。 柳千树一个劲儿地弟弟和父亲夹菜,自己则毫无食慾地硬撑着。 一顿饭,三个人表面上都吃得相当平静和融洽。 吃罢饭,天色已晚,柳千树与父亲还有弟弟在一家书店门口道别,说道:“我去看看罗锦,她今天晕倒了。” “晕倒了?”柳毅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你妈妈去她那里……” “没事,我去看看。” “那……我跟你去吧,”做父亲的不放心,“这样比较安全。” “没关系爸爸,再过半小时左右有人来接我。天冷,你和谨川早点回去休息。” “那行。”
第29页 临走前,柳谨川又紧紧地抱了抱姐姐。他的身高还不够,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遮风挡雨,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长大。 柳千树揉了揉他的脑袋,嘱咐道:“听爸爸的话!” “嗯!” 她目送着他们离开,疲惫而无力地嘆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身后的书店。 ** 柳千树看书的时候,顾屿杭的围巾拂过她的额头,她仰起脸来:“是你啊。”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店门口时,柳千树自觉地戴上手套,顾屿杭低头看一眼,牵起她戴手套的那只手慢慢往前走。 “罗锦没事吧?” “没事。” “为什么突然晕倒?” “身体虚弱。” “现在谁在医院?” “欧阳和阿勛。” “欧阳是谁?” “她男朋友。” 柳千树“啧”了一声:“我差点忘记还有这个人。” 顾屿杭把她拦在斑马线前,左右观望没作声。 今天晚上,柳千树没再把手电筒放在脚边,而是靠着副驾的车门,歪着脑袋一声不响。 顾屿杭将音乐关掉,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忍不住偷闲看着她。只见深橘色的路灯照在她白皙而纤细的下颌骨上,光影和线条美得让人着迷。 顾屿杭以前给人画过肖像,细緻入微地刻画模特脸上的一动一静,却从来没有谁让他觉得是老天爷赏饭吃,脸型和五官美得摄人心魄。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手感或许有些欠缺,但对美的直觉却一直都在。 初次见面时,柳千树的无理取闹掩饰了她天生的好资质,气得顾屿杭宁可对她这与生俱来的美丽视而不见。 可是后来偏见逐渐淡去,她的一颦一笑在绘画者的眼中,就变成可遇而不可求的素材。 只是久未提笔,顾屿杭想把她画下来的念头只是稍纵即逝,很快被懒惰和生疏沖淡了。 但他偶尔还会想,用相机把她拍摄下来,放在软体上加工,形成一幅嘆为观止的海报。 可他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这个想法只适合于在心里稍作停留,倘若停留时间一长,他还会感到无所适从。 罢了。 看这么久也看够了。 绿灯亮起两秒钟,后面的车不耐烦地鸣了一声笛,顾屿杭收心开车,车辆缓缓驶上宽阔的潋滟江大桥,却遇上了声势浩大的堵车盛况。 前方的岔路在修道,因而所有的车都走在一条道上,恰逢周五下班高峰期,接学生的车辆、上班族的自驾车拥挤着往路上挤,整条道堵得水泄不通,只有娇小的自行车寻缝插针地往前熘。 柳千树从昨晚到今天下午都没有好好休息,因此一坐到车上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潋滟江的江灯很亮,尽管在柳千树看来只是一排模糊的橘黄色小球,但不是单调的黑夜,她已经满足了。 她揉了揉眼睛,趴在窗沿上,降下一点窗户,自言自语道:“我最近吃的维生素a是不是起作用了?” 顾屿杭侧过脸来看她,正好看见她茫然地转过身来,对着车厢内一股淡淡的菸草味深深地呼吸。 他有些放肆地盯着她看,心知她也不会发现。 柳千树的确没有察觉,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知道黑暗中有这么一个人。 顾屿杭观察她好一阵子,而后将目光别开,严肃地看着前方:“就算被别人载走了,你也不知道。” 柳千树细细琢磨他这话,不想因为多问而给他留嘲笑自己的机会。 想了一会儿,她说:“不会,你身上有味道。” 顾屿杭又忍不住看她。 但见她手握安全带,眼睛稍稍地往上抬,望着一团黑的车厢顶篷,说:“你的车里有一股烟味。” “尼古丁。”顾屿杭记仇。 柳千树“吭哧”笑出声:“你别这么介怀。” “哼。” 这一声“哼”冷冷清清,柳千树偷偷地捂了捂嘴,在深沉而静谧的灯光中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what…what happened???我把两章存稿的时间都设成今天了_(:3」∠)_ 好,那就当除夕前夕加更吧! 呜呜呜没有留言冷冷清清,想被烟花爆竹轰醒的我qaq ☆、插pter 15 病房里,罗锦正跟一个男人聊天,声音很低,画面看起来很是温馨。 柳千树和顾屿杭在门外坐下,看着匆匆来去的患者、家属与医生,百无聊赖。 对面的长凳上坐着两个中年妇女,正在谈论她们婆婆的身体,柳千树垂着脑袋听她们聊天,拉家常的、随意自在,仿佛又回到了陪奶奶走街串巷的童年。 静静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她觉得浑身舒坦,神经放松,即便没有睡着,却已然飘飘然似在梦境中了。 顾屿杭无聊地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盯着面前的白墙看,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看导致他如此无聊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她说“不要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他早就进到病房里,完成探望回去工作了。 可她不打扰就不打扰……
第30页 也亏得他今天有这样的耐性陪她耗。 十五分钟之后,欧阳澈从病房里出来,看见面前并排坐的两人后,愣了一下:“你们……分果果啊?” 顾屿杭听不懂,碰了下柳千树的手套:“走吧。” “好……” 柳千树眯着眼睛往前走,路过欧阳澈身旁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的罗锦。 “嗨,我是你朋友的男朋友。” “嗨,我是你女朋友的朋友。” 罗锦鄙夷地皱了皱眉:“你们都有病。” 柳千树径直冲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问道:“还好吧现在?” “very 健康!” “为什么突然晕倒了?”她左边摸摸右边碰碰,抬起头来担忧地问,“是我妈气的吗?” 罗锦愣了一秒,随即不屑地嗤笑道:“哪能那么容易被你妈气倒啊?” 柳千树摇摇头:“我妈是比较气人,我一听小可说你晕倒我都吓死了,你最近是不是身体比较虚弱?” “对啊!我……”罗锦摸摸脖子,犹豫的时候脸上露出腼腆而不自在的神色。 柳千树难得看到她这么羞怯,不由得又起了疑心:“你干嘛?你很奇怪。” “我……我最近是比较虚弱,”罗锦看了眼欧阳澈,一面纠结着一面字斟句酌,“因为我肚子的小不点儿还比较娇弱。” “肚……”柳千树像被馒头噎住。 即便罗锦放缓语速,温柔地说:“我怀孕了。”她还是一副要被噎死的样子。 顾屿杭坐在一旁吃樱桃,欧阳澈也走上来,一面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一面观察柳千树的反应。 他有些在意柳千树和池可逸对这件事的态度。 刚才池可逸也惊讶得说不出话,足足愣了一分钟和罗锦大眼瞪小眼。 好在柳千树承受能力比较强,恢复时也就用了十几秒:“那我要当干妈啦?” 欧阳澈舒了口气,将樱桃的枝子扔进垃圾桶。 罗锦点了点头:“对!” “什么时候结婚?——哦你之前说过,明年六月!” “那时候还不知道有宝宝,所以……” “时间提前了?”柳千树看看罗锦又看看欧阳澈。 “对!” “哇靠罗锦!”柳千树摸着额头站起来,顾屿杭将眼皮倦怠地往上一掀,看着她。 罗锦扯了下嘴角:“干嘛?” “你确实太快了,池可逸要是也瞒着我找好男朋友然后结婚我一定打死她!” “对不起嘛……” 柳千树轻轻地嘆了口气,坐了下来。罗锦以为她宽恕自己了,怎想却—— “算了,我以后有男朋友也不告诉你。” “柳千树你太不够意思了!” “哼!” 顾屿杭和欧阳澈相视一眼,一个冷得像没有生命的石头,另一个笑逐颜开,眼眸带光,像极了两颗黑加仑。 * * 罗锦明天出一早出院,因此晚上睡得早。 睡觉之前,柳千树帮她掖好被角,一字一句地嘱咐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啦,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罗锦握住她的手,瞥见顾屿杭和欧阳澈都走出去,于是说,“早上阿姨把学长骂了一顿。” 柳千树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看见罗锦一个劲地朝外使眼色,这才恍然:“我妈骂他?” “嗯!” “骂他干嘛?” “阿姨以为你在他那儿,就骂他把你拐走了……” “别说了。”柳千树崩溃地扶着额头,装模作样地扶着窗沿,“我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吧。” 罗锦无所谓:“得,跳完直接就诊。” “哇!你有没有点良心?” “不行!我现在得注意自己说的话。” “胎教是吧?” “对。” 柳千树哭笑不得:“行吧,你好好休息,我……跟他道个歉。” “嗯,加油小树树!” “quiet!” * * 柳千树和欧阳澈道过别后,跟在顾屿杭身后走了。 医院大楼灯光明亮,柳千树可以自行走得飞快。 她一面思考着怎么跟顾屿杭道歉一面往前走,心不在焉地走到大门口,看见大地与天空之间缥缈而深邃的幽暗之后,这才停住脚步,发现顾屿杭还在身后。 她回过头看他,为他今天走这么慢感到好奇,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还欠他一番道歉。 顾屿杭走上前,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沉浸在红十字光中的车辆和树丛,问:“怎么不走了?” “看不见了。” 敢情他就是她的导盲犬…… 柳千树也悟出话里有些不对劲,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尖忽然动了动,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
第31页 她试探地走下那几级宽敞的阶梯,走了几步后摸出手机打了灯。 顾屿杭无奈地嘆了口气,迈上前去,继续尽他“导盲犬”的职分。 柳千树轻声道了谢,手电筒的灯光照着她的白色布鞋和他锃亮的皮靴。 走着走着,她突然说:“顾先生,对不起。” 顾屿杭愣了一下:“什么?” “对不起。我为我妈妈今天对你的态度和言语道歉,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柳千树从容不迫地说完,等待他的答覆,却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而后谁都没有说话。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向停车场,柳千树像被带进黑暗的旋涡。 顾屿杭把她安顿在一个地方后去取车,柳千树看着落在脚尖上的亮光,一言不发。 车辆的前照灯亮起,她把手电筒关掉,迎着那片耀眼的灯光往前走。 坐进车内,顾屿杭蓦地说:“没关系。” 柳千树疑惑地看着驾驶座的方向,问:“你本来不打算说这话的?” “忘记了。” “这都能忘?” 顾屿杭转过头来:“你不信。” 柳千树握紧安全带:“我信。” 说“不信”的下场是什么? ——大概这会是最后一次坐他的车。 好像也不是件太坏的事,可柳千树姑且没那个胆,连若无其事地摇个头都不敢。 车辆驶上宽阔的潋滟江大桥,江风一个劲儿地从窗户灌进来,吹得头发肆意乱飞,身上冷冰冰的。 柳千树受寒打了个喷嚏,捂着脸颊着急地在包里摸纸,顾屿杭抬手将窗户降下,抽了张纸巾给她。 “谢谢。” “不用谢。” 柳千树哆嗦地打了个寒战,目光在笼罩着他的那团黑暗中逗留片刻,很快移开了。 顾屿杭好奇地看了眼周围,问:“干嘛?” “没有,随便看看。” 柳千树双手交叉不得兴地抻了个懒腰,看向窗外:“诶,江边是不是很多路灯?” 她可以看见一个个黄色的小球从眼前飞速掠过。 “嗯。” “除了路灯还有什么?” “车辆,护栏,江,还有灯塔。” “我从没见过灯塔。”柳千树说。 顾屿杭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思考须臾,问道:“你想看灯塔吗?” “想。” * * 车辆缓缓停在ind楼下,下车前,顾屿杭问:“你不愿意上去现在还可以说。” “这是哪里?” “ind。” “我巴不得天天来……”柳千树开心地说,很快又补上,“腻了之前。” “不会让你来腻的。”顾屿杭解安全带下车,扶着她往前走。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看灯塔。” “难怪……” “什么?” “难怪我刚刚说‘想’之后,你就一句话没说。” “你妈说我要把你拐走,”顾屿杭按下电梯,“我要是不占用你一点时间,有点亏。” 柳千树笑起来,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道逐渐扩开的光束落在她的脸上。 “那你这里有没有星星?”她问。 “有。” “有没有潋滟江大桥的夜景?” “有。” “有没有宇宙?” “有。”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柳千树拍了拍额头:“我忘了,ind第二期的科学频道讲的就是宇宙,你这里怎么会没有宇宙……” “第二期?”顾屿杭垂眸看她。 “四年前的第二期。” “你看这本杂志很久了?” “嗯。” 电梯到达十五层,门慢慢地打开之后,走进来一个女人,两人遂停止了交谈。 到了第十六层,女人走了出去。方才的话题倏地被人中断,此时也不知从何而起,于是,两个人继续沉默着。 电梯继续往上升,到第十九层时又走进来一个女人,这时,电梯门一阖上,电梯就慢悠悠地往下降。 柳千树怔忡地眨了眨眼,看向顾屿杭。 “下面有人先按了。” “哦。” 电梯停在第十六层,走进来的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女人,柳千树猛地屏住呼吸。 电梯里四个人,空气沉寂得诡异。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十层,电梯门一开,耀眼的灯光便将笼罩着楼道的漆黑一分为二。 柳千树担忧地盯着外面,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示意顾屿杭:“你先。” 顾屿杭迈出去,伸出手来牵她的手套。 电梯门在身后阖上,楼道这下子完全陷在黑暗中,顾屿杭放开她的手套,一面用手机打灯一面拿钥匙。 指尖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柳千树的恐惧陡然上升。 ind一共设立了两道门,每道门时打开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像极了恐怖的爆破。
第32页 听到第一声尖锐的巨响后,柳千树在黑暗中抖了一下,而偏偏就在这时候,刚离开的电梯又回来了。电梯门蓦地在身后打开,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焦急的道歉:“不好意思。” 柳千树再也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哭求声,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一齐握住顾屿杭的胳膊,颤抖着声音:“对不起,你快点吧,我好害怕。” 又一声巨响,顾屿杭舒了口气:“好了。” ☆、插pter 16 门有些生锈,这是顾屿杭开了这么久的原因。 他看着手上那双像捧宝贝一样捧着的手,有些无奈:“你干嘛?” “害怕。” “怕什么?” “你倒是快开门进去啊!”柳千树急得直跺脚,这样一来,心里更慌了。 顾屿杭静默地扯了下嘴角,打开门,点亮一屋子的冰川蓝。 “这样行了吧?”他把钥匙扔在桌上,往上次抽菸的那间屋子走去。 柳千树跟着他过去:“你等等。” 顾屿杭回过身。 “你先把门锁了。” “……” 顾屿杭把门锁上,自在地抽菸去了。 柳千树松了口气,在屋子里走动,顺便把上次没有看完的画看完。 然而,就在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之际,一间办公室的门锁蓦地发出“咔嚓”的声音,门忽的一下打开了。 ——哇靠,真是见鬼的一个晚上! 柳千树已经吓到口舌打结不会说话,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干瞪着眼站在原地, 两个女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其中一个,柳千树记得在哪里见过。 “我说过的吧,”那个女人说,“我们缘分不浅,还会再见面。” “……你……” “不过,我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你身体好多了吗?” 柳千树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说话的女人的姓名,搜到了,她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宋……” “宋沁冉。”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把一个清纯温柔的少女转变成妖娆妩媚的女人,不单单是画一笔眉毛或者抹两抹口红就可以做到的。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儿?”宋沁冉微微倾身,眼睛一眨笑了起来,而眨眼时的那股俏皮劲倒还散发着些许少女的味道。 柳千树愣在了原地。 听到动静之后,顾屿杭掐掉手里的烟走过来。 宋沁冉立马迎上去,被他快步绕开了。 “姑姑。” “这么晚还不回去,在干嘛呢?”被称为“姑姑”的女人在这时开口说话,眼神扫过屋子一圈,却像甩了颗钉子一样死死地扎在柳千树身上,她拢了拢皮大衣的领口,含沙射影道,“你呢,少花点时间在不正经的人身上,你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知道不?” 顾屿杭没应答,下意识地抹了下嘴唇。 “和不正经的人在一起,只能一个身上带烟味,一个身上带酒味,这样怎么能行?”顾盛兰接着说,顺势挽住宋沁冉的小臂,嘴角勾起一缕笑意夸赞道,“像沁冉,每天就读读书,学学烹饪,养养花草,再学学怎么织围巾,一天过得也轻松愉快……” 顾盛兰的话还没说完,柳千树把头扭开,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表情,表情中带了点隐晦的苦笑。 见状,顾盛兰很轻易地理解成是对自己的嘲笑。 她的火气“蹭”一下地蹿上来:“你笑什么?我在对我侄子说话……” “我没笑。”柳千树回过脸来,双手插进后裤兜里,“那您就继续对您侄子说话吧,我不就旁听了。” 顾盛兰气得双目瞪大,柳千树拎起椅子上的包,快步走向门边。 门锁生锈之后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打开,她用力过猛,猛地一下拉开之后,手指被锐器刮到了。 走廊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突然传来宋沁冉又娇又软的声音:“对了阿杭,我刚刚手被门夹了……” 顾屿杭声音低沉地说了句“抱歉”,迈开步子要往外走,顾盛兰却一把抓住他:“不许去!” * * 柳千树用纸巾包住流血的食指,藉由这点疼痛驱散对电梯的恐惧。 然而,走出电梯,进入到漫无边际的黑暗后,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对这一带不熟悉,就是看得见的时候也不一定走得出去,更别提现在视野里一片黢黑。 最明智的决定应该是待在原地,等着楼上有人下来,她可以跟着走出去,或许遇到好心人,还可以帮她领一下路。 可是刚才电梯里进进出出的女人让她感到害怕。 她起初怕黑,现在还怕人。 想了一会儿,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 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她很怕走着走着就关机,于是她计划着先摸索到大厅,出了大厅走到街上,至少离家的距离就近了。 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但她还得保持乐观。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渴望回家。
第33页 柳千树跟着手电的光亮往前走,还是走得很辛苦。 进来时是顾屿杭拎着她走,她像只没头没脑的小鸡一样跟着走,现在要自力更生了,她却忘了路在何方。 她在某个不知何处的角落蹲下来,暗自咒骂了一顿这栋大楼复杂的格局设计,而后盯着手电筒的光发呆。 再过不久光就会灭掉,她不抱希望地等着,伺机寻找每一个安全离开的机会。 过了几分钟,电梯门“叮”地一声响起,根据声源,柳千树知道自己刚才努力了半天根本没有走出多远。 从电梯里出来的脚步声很大,柳千树慌地一下将手电关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显眼的地方,总之,她抱紧膝盖,开始祈求自己可以像隐形人一样不被发现。 她还是怕人甚过于怕黑暗。 电梯里进进出出的女人的画面一直闪现于脑海中。 她把自己抱得很死,甚至额头都要黏在胳膊肘上,却还是躲不过大厅里光线的暴露。 更何况,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通往大厅的过道上。 脚步声近了,柳千树揪了一下衣裳。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在她面前蹲下,习惯动作发出先于声音发出的他,这回很是体贴地说了一句:“是我。”这才慢慢地拉着她站起来。 柳千树九死一生般仰头舒了口气,像看恐怖片被吓坏的孩子躲进了妈妈的怀抱,很想如释重负地哭泣一声。 可是她没有哭,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深深地呼吸着。 走到大厅,顾屿杭突然停了下来,柳千树打开手电筒的灯,照了照门外:“我忘记说外面没有灯,不然我就算走到这里,也回不去。” “你就不能在门外找个地方先等一会儿吗?”顾屿杭突然问,听起来有些愤怒。 柳千树垂眸静默片时:“你说工作室外面的门?” “嗯。” “我不。” “为什么?” “我很生气。” 顾屿杭怔了一怔,只见她慢悠悠地抬起眼,挣脱了他的手,跟着手电的亮光缓缓往前走。 两只手放开之后,两人同时感受到袭向掌心的一股寒冷。 柳千树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戴手套了。 她停了下来,顾屿杭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对不起。” “没事,扯平了。我妈今天也骂你了,我妈肯定比你姑姑更会骂人,你还是亏了点。” 顾屿杭看着她的侧脸,一时间接不上话。 柳千树舒了口气,轻轻揉了揉鼻子,说:“麻烦你再送我回去一趟吧。” “走吧。” * * 这一路,是接她这么几趟下来,顾屿杭所经历的最安静的车程。 短短二十分钟,没有音乐,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呼吸声。 到了小区楼下,他很想开口说话,不管说什么,总不是这么不声不响地道别。 可他却愚拙得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反倒是柳千树,看着前照灯照亮下那条骨瘦如柴的狗,突然问道:“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开着一辆计程车?” “嗯。” “按照车程计算,这一趟还有前面几趟,多少钱?” 她的话无疑像寒风聚集的刀刃一样,无处不在地割在身上,又冷又疼。 顾屿杭一声不吭,手指抠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下车。” 柳千树轻轻地应一声:“好。”随后解开安全带,背起背包下了车。 顾屿杭这时才注意到,她左手大拇指上那一团带着血渍的白色纸巾。 * * 柳千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一进门,看见宴景然盖着毯子躺在沙发睡着了。 电视里还在播放类似《再见阿郎》这样的长篇电视连续剧,柳千树不知道这部叫什么。 她将垂到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到宴景然的腿上,看到她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于是说道:“回房睡吧。” 宴景然睁开眼睛,柳千树特意把脸别开,却还是被她掐着下巴扭到面前:“你哭了?” “没。” “妆花了。” 柳千树抹了下脸颊,拎起包往回走:“被人骂了。” 宴景然愣在沙发上,下一秒掀开毯子赤脚冲过去:“谁骂你?” “你不认识的。” “你招谁惹谁了?” “没有。”柳千树漫不经心地回答。 宴景然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你个死丫头!在家里跟我对着干你能耐,一到外面就给人骂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工作那个地方?因为你今天没去上班,要炒你鱿鱼?” “不是。” “那是什么?”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你不跟我说你跟谁说去?除了我你还能靠谁给你出风头?” “我不用你给我出风头,”柳千树起身找东西。 “找什么?化妆品我都给你整到那边架子上了……”宴景然说着,语气缓和下来,朝下午刚整理好的书桌抬了抬下巴。 “你整的?” “不然你整的?!”宴景然的火气又窜上来,说完这话后甩手走了。
第34页 柳千树感到好笑,卸完妆回到客厅时看到她还在看电视,于是走过去把电视关了,用手指堵住耳边的骂喊声回房间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们除夕快乐呀~ 新的一年过得有滋有味,计划都能完成,梦想都能实现! 感谢陪伴~~么么哒(づ ̄ 3 ̄)づ ☆、插pter 17 自打柳千树那句话说出来之后,顾屿杭的心情就再没轻松过。 他很闷,始终冷着一张脸,回到家后也避开客厅里的高谈阔论,径直上了二楼。 在母亲的房门前,他稍微松了松脸上绷紧的肌肉,轻吐气息,走进去问候。 郁淑研正坐在床上看书,一眼就看出儿子与以往大有不同。 她温柔地看着他走近,问道:“今天累吗?” “有点。”顾屿杭俯下身,在母亲的额头吻了一下,“我晚上去小别墅睡。” 郁淑研怔了一下,笑起来:“怎么了?” “没事,以后再说。” “开车慢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顾屿杭拿了别墅的钥匙离开,下楼时遇见从客厅里出来的宋沁冉。 他停下脚步,却背过身不想看见她。 “那个女生找到了吗?”宋沁冉问,相比一个小时前的张扬跋扈,她的语调和神情显得分外疲惫。 “嗯。” “我不知道她是夜盲。” “她只是有夜盲症。”顾屿杭纠正说。 宋沁冉不明白他这么较真的意义何在,她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顾屿杭垂眸,不摇头也不说是。 僵持一瞬,他转过身去,盯死了她的眼睛,说:“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不管是你带我姑姑过去,还是她硬拉着你过去,我都希望——不管你经历过什么,请你不要把你的悲伤和愤怒发泄在别人身上。” “我没有。”宋沁冉一咬牙,眼眶不自觉地红了,“我没有把我的悲伤和愤怒发泄在别人身上。” “你要有主见,不能被所有人牵着鼻子走,消化自己的情绪是一个成年人应该做到的,还有——不要再监视我的行踪了。” “你想说的就是最后一句吧?”顾屿杭说完便往外走,宋沁冉追上去,“你是不是喜欢柳千树?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啊?难怪还抵不过我陪你这么多年吗?” 哭喊声在平静的夜里回荡,顾屿杭在大门边停下,看着脚边黑黢黢的灌木丛,沉默片刻:“我没有喜欢她。” “你骗人!不然你会这么生气吗?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就算你不喜欢我,我对你却很了解。你什么脾性我都知道!你就是生气了!你承认吧,你的心神都乱了,对姑姑都不礼貌了!” “你对我很了解吗?”顾屿杭再一次转身,眼底压抑着愤怒。 宋沁冉怔了一怔,强硬着点了点头。 “不说你,就是我对自己都不了解。” 撂下这么一句可怜悲哀的话,他扯开步子走了出去。车辆在黑暗中开了锁,灯光照亮黑夜里寒冷的树丛。 临走前,顾屿杭又看了眼宅院的大门,只见宋沁冉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伫立在旷野中的孤独灵魂,身后灯火通明的别墅衬托得她格外可怜。 * * 第二天,柳千树照常去上班,先为母亲昨天癫狂的举动向清姐道歉,后又解释自己去了哪里。 清姐看着她,沉吟片刻后说:“其实,你不用像录口供一样地说明,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 “谢谢你。”柳千树低头,“不过和你讲这些,我可以捋清自己这一天都干了什么。才一天的时间,我却觉得过了很久,发生太多事情了。” 这里的“太多事情”,包括得知自己的身世,包括回了一趟老家,包括知道罗锦怀孕,还包括—— 昨晚和顾屿杭的不欢而散。 柳千树想着,眼神随之黯淡下来。清姐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臂,问道:“咋啦?” “嗯?” “还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了。” “那工作吧,一忙就忘记烦恼了。” “嗯!” 正如清姐所说,柳千树忙起来就忘记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愁烦的,除了中午用餐时闲下来一会儿,其余时间她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下午六点多钟,狂风四起,清姐准备早点关店回去休息。 柳千树正在收拾东西,一个电话打进来。电话那头,罗锦的声音伴着悠扬的音乐声:“你下班了吗?” “今天这时候下班了。” “巧了,我在你们店外面,你要回去了吗?” “要了。” “我等你。” 柳千树收拾好东西,和清姐打了个招呼,转身就遇上门外等候的罗锦。 “天这么冷,你出来找冻啊?”柳千树一直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宝宝,总觉得现在的罗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娇娇弱弱好似林黛玉。 罗锦却鄙夷地看着她:“你怎么跟欧阳一样?”
第35页 “嘁,人家爱你才这么担心你。” “这么说你也爱我啊?”罗锦嬉笑。 柳千树急忙摇头:“我担心你不是因为爱你。” “那是什么?” “善良。” 罗锦差点没呕在她身上。 欧阳澈等在车里,柳千树与他打了声招呼,随后朝掌心呼气取暖。 罗锦坐在副驾上,回过头来问:“千树,我们去酒吧哈?” “嗯。” “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柳千树愣了一愣:“什么事?” “把酒吧给你的事。” “我忘了。” “那你考虑了吗?” “忘了。” “那不考虑了,直接接下来吧。” 罗锦转让酒吧就跟卖白菜一样,语气和市井小贩没有差别。 柳千树靠在黑暗的后车厢里,想了一会儿:“你没开玩笑吧?” “没。我这几天白天都在,我可以手把手带你,没过几天,你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回去问一下我妈。” “得了吧,你做事情什么时候咨询过你妈的意见。” “如果我开不来呢?” “关了。”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下唱英文歌的女声在车厢内回响。 柳千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罗锦是她帮着缨和把一大袋面粉扛回家,因为那时候酒吧还很冷清,罗锦身边已经跟了缨和、以立和阿勛三个人,生活拮据,每个人口袋里只有精打细算的几块钱。 那天正巧就是缨和在巷子里遭遇一群小混混围堵的时候,柳千树爬上巷子旁边的阳台报警,好在有巡逻的警车在附近,混混听到警笛声后被吓跑了。 她看缨和细胳膊细腿的,于是帮着他一起扛粮食回家。 到了“星天外”,她才知道,缨和所谓的“家”就是酒吧,“姐姐”指的就是罗锦。 罗锦是个仗义的人,有恩必报,她邀请柳千树一起吃饭,柳千树也逐渐地在她那里找到赚零钱的机会,比如刷刷碗、扫扫地、煮煮饭。钱不多,但她积蓄着,久而久之便成为一笔可观的小资产了。 一直到后来“星天外”成为本地区酒吧中的翘楚,柳千树已经背起行囊上大学去了。 三年的时间,她看着罗锦把酒吧带起来,经历过穷困潦倒的时候,也经历过被人砸摊子的时候,这一切罗锦都咬着牙扛下来了,这才有了现在的“星天外”。 柳千树不想把“星天外”搞砸。 这里不但是罗锦梦的所在,也是她一直以来寄居和安歇之处。 “如果我把酒吧带向末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你别威胁我啊。”罗锦看着后视镜说,“你要是再这么优柔寡断,三天就覆灭也说不定。”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欧阳澈笑了一下。 柳千树倚在车窗旁想了一会儿,问道:“这件事,酒吧里的人都知道吗?” “知道,我一直以为你会接,已经跟他们说过了。现在你要是不接,我只好跟大家说——‘你们失业了’。” 罗锦不论说什么都云淡风轻,仿佛脱口而出未经大脑思考,可柳千树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把路活活封死了。 “罗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傻姑娘。” “傻姑娘能把酒吧带这么大吗?” “事实证明,你成功了。聪明人或许还会带着酒吧走下坡路。” “谁是聪明人?”罗锦反问,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柳千树顿了顿,深深地嘆了口气:“我自诩的。” “你答应了?” “嗯。” “明天就去辞职。” “好。不过在清姐找到导购员之前,我还会继续过去上班。” “那不行。”罗锦激动地想要转过身来,“我过几天就走了,我还想这几天和你在酒吧到处逛逛嘞。” “可我也不能直接撂摊子吧?” “那怎么办?让小可过去卖衣服?” “得了吧,她会个鬼。” “也是。” 在“池可逸会个鬼”这点上,两人倒是三言两语达成共识。 沉默片刻,罗锦松了口:“那行,那你白天去,晚上六点下班,然后过来酒吧。” “可以。” 约定好时间后,接下来的三天里,柳千树白天去“少女屋”,傍晚去“星天外”。 第三天,清姐招到了导购员,柳千树正式地从“少女屋”辞职了。 这是第一次正式工作的辞职。 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少女屋”,工作得如此顺风顺水,是柳千树辍学伊始不敢料想的。 她感谢清姐这两个月的照顾,表示说会想她,而后拥抱作别。 罗锦开车来接她,柳千树问:“欧阳澈呢?” “跟学长喝酒去了。”
第36页 “哦。” 柳千树转头看向窗外,眼见深色系的霓虹灯从眼前一闪而过,她忽然意识到:已经三天没见到顾屿杭了。 ☆、插pter 18 罗锦的主要安排是跟柳千树到工商局办理手续,带她熟识“星天外”的一切设备和人员,并将老顾客的名单给她。 柳千树坐在罗锦房间里,看着那一沓单子,惊讶地问:“这么多?” “对呀,不然这酒吧怎么撑得起来?” “我怕不出三天,水土流失。” 罗锦失笑:“别那么沮丧嘛!老顾客老顾客,这都是酒吧的老顾客,又不是老闆的老顾客。” “话不能这么说。那是你开着这酒吧,经营有方,把人家留住了。” “所以说,是经营手段的关系,又不是人的关系。” “亏你还j大高材生呢,连人和经营手段的关系都理不清。”柳千树气得说不出话。 罗锦当真被她绕晕了,觉得她胡搅蛮缠,但又懒得辩驳:“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老顾客就是经营里的一部分,剩下的还是你要怎么带阿勛他们这群人。” “那我什么时候去见阿勛他们?”柳千树问。 “明天白天,行不行?明天周三,大清早的也没什么人,你们开个会。” “行。” “对了……”罗锦突然问,“以后你住哪儿?半夜还回家吗?” “难道我住这儿?”柳千树环顾一周她的房间。 “也不是不行。” “我就问一个问题。” “什么?” “宝宝是在这张床上诞生的吗?你知道,此“诞生”非彼“诞生”。” 罗锦一愣,若不是怀着身孕,她恨不得一巴掌呼在柳千树的头上:“鬼啦!柳千树你个淫.魔!” 柳千树被她气炸的模样逗笑:“好啦好啦,我就随口一问嘛,这地方这么小,一看就不可能……” “我靠,你绝对太淫.魔了!闭嘴!” “行,我就住这儿了。” “我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神经病!”罗锦太过激动,柳千树只好一面克制着大笑一面压住她的肩膀,“注意言行!胎教!胎教!” * * 第二天,罗锦在酒吧召开一个像模像样的卸任大会,简单地说了一句:“早就告诉你们,我明天就走了,接下来欢迎下一任大姐。” 话音一落,阿勛和以立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如雷鸣,柳千树尴尬得坐在原地不敢动。 “你快点,磨磨蹭蹭,咋还成姑娘了嘞?”罗锦一着急,家乡话都飈出来了。 柳千树起身:“我被阿勛吓的。” “行行,千树,我闭嘴!” “叫姐姐!”罗锦喊。 “姐姐!”众人一齐鞠躬。 柳千树窘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星天外”虽然生意红火,但员工架构极其简单,罗锦一个当爹又当妈,带了底下一群调酒师、安保、清洁人员、dj、mc、ds、驻唱歌手以及伴奏等,总共是二十个人。 当初柳千树在罗锦手下扫地洗碗拖地板的时候,除了驻唱歌手之一的柚子之外,其他人就已经在“星天外”工作了。因此,她对这些人很熟悉,这也是罗锦执意将酒吧交给她的原因。 至于柚子,一个抱着吉他,只有在“清吧之夜”才会出场的小姑娘,柳千树和她的交流不多,就是阿勛等人吵闹起闹的时候,她也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只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礼貌地应一声,绝大多数时候都微笑着保持缄默。 上午十点钟,罗锦的卸任大会和柳千树的上任仪式在阿勛和以立的带头喧譁下结束了。 结束之后,罗锦特意向柳千树提起:“柚子比较胆小,也不像阿勛那么神经,只有周二晚上清吧的时候才会出来,其他时间她都会回家。” “工资呢?” “一个月三千。” 柳千树怔了一怔,举起左手,不断变化数字“1”、“4”、“3”:“一个月,唱四天,三千?” 罗锦揽住她的肩膀:“她家庭很困难,这价钱也是我和大家商量过,大家一致同意的。” “那行。” “你可别三把火把他们工资给烧了。”罗锦一边警告,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簿子,“这里记录的都是大家的工资,你刚不提我都忘记给你了。” “放心吧,我不会烧他们工资的。” “还有这张卡……”罗锦将一张银.行卡交到柳千树手中,“酒吧每个月的进项都放在里面,支出也从里面取,这张卡放你这儿了。” “里面有多少钱?” “一百万,别还给我。” “罗锦,”柳千树舔了舔唇,“是一百万,不是一百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柳千树没说话,迟疑一会儿,将卡收起来。 见状,罗锦揽住她的肩膀,问:“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共度良宵?”
第37页 “那你男朋友怎么办?” “他和学长喝酒去了。” 听到这话,柳千树的脑子有些卡壳,她的手还在后裤兜的银.行卡上摁着,眼神却逐渐变得很是恍惚。 罗锦盯着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陪你就陪你呗。” 柳千树说罢,坐到吧檯的椅子上,倒了杯酒,罗锦撞撞她的胳膊,露出掏心掏肺的真挚眼神,说:“阿树,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和学长怎么了?” 柳千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下意识地别开脸。 罗锦又追紧着观察她的眼神,问道:“到底怎么了?” 柳千树凝视酒架片刻,装傻着:“啊?” “你少来了,你这几天都没见到他你没发现吗?” “没发现。” “骗人。” 柳千树没回答,罗锦接着说:“本来周六那天我是想拜託他去接你的,他正好在酒吧,结果他说他没空,欧阳说他骗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 “人家万一真没空呢。”柳千树喝了口酒。 “那也不是每天都没空,之前拜託他的时候,他都不会说没空。” “人家万一之前真有空呢。”柳千树有些不耐烦。 罗锦摇头:“他之前才叫没空,都是工作的时候我随口跟他说‘诶,学长你去接一下千树吧’,他二话不说就去了,现在看着明明有空,结果一跟他说‘你去接千树吧’,他就说没空,难道不奇怪吗?” “接烦了吧,”柳千树吸了吸鼻子,不在意地说,“我跟他又不熟,他接我是给你面子,你是他学妹,他不好拒绝你。” “你真这么想他啊?”罗锦问。 柳千树猛地转身,大声反驳道:“我不想他!” “啊?”罗锦困惑地眯了眯眼睛。 柳千树尴尬地皱了下眉,这才知道慌乱之中是自己会错意了。她急忙坐正身子,盯死酒瓶,目不转睛。 “喂!”罗锦撞她。 “别碰我。” “树树!” “走开。” “阿树!” “滚。滚远点。” 罗锦“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吧,我知道了。” “知道你个鬼。”柳千树白她一眼。 “是是是,知道我个鬼。你呀,好自为之吧。把你这张嘴改一改,别老这么倔强。”罗锦说完,拍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柳千树又在吧檯消磨一会儿,随后走进厨房,没好气地在罗锦脸上捏了一下:“我出去散散步,我好久没有放白天假了。” “去吧。” * * 明月湾的湖水恬静地流动在河床之上,四面衰草枯杨,冬日的严寒将公园这块小小的地方变得凄凉而不近人情。 柳千树走到一块长凳上坐下,呼吸着寒冷却新鲜的空气,逐渐打开心中的牢笼,放出那只扑腾而愁闷的鸟儿。 鸟儿飞出去没多远,又不舍地钻回她心里,柳千树无奈地嘆了口气,低头看向胸口,仿佛可以看见蕴藏在心底的忧愁。 “我不想他!” 当着罗锦的面说出这句豪情万丈的宣誓,结果发现竟是自己脑子短路想岔了,即便是现在独自回想起来,柳千树都尴尬到想一了百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冰冷的湖水,幽深地嘆了口气:“丢死人了。” 可是挺直腰板朝远处眺望,望到月亮般形状的湖湾里平静的水流时,她又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只是单纯的听错罢了,绝对没有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样是因为脑子里不断重复而导致思想意识混乱。 绝对没有! 况且,四天没有见到他了,说不定还会持续更久。 她大可不必考虑那么多。 可是说实话,从刚刚到现在,她想的便都是关于他的。 柳千树不想承认,却拗不过总是偏离轨道的思想。 她疲惫地靠在长凳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打破沉寂的“扑通”声。 起初她没有在意,直到远处有小孩子大声喊叫:“有人跳河啦!妈妈有人跳河啦!”她才背起包跑了过去。 小孩子的声音将周围的游客都吸引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问:“谁去喊工作人员?或者谁会游泳吶?” 说话间,一个大叔脱了衣服跳下去。 水面早已看不见任何动静,柳千树跟在众人身边,提心弔胆地观望着。 过了一会儿,大叔从水底下捞上来一个昏迷的女孩,送到岸上后,大家蜂拥挤过去, “谁会做人工呼吸,给她做个人工呼吸,我打120。”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 柳千树在人群后面说:“我会。” “那你来吧。” 人们给她让了一条道,她快步走上前,然而,看到草坪上昏迷的人时,她霎时间呆住了。 女孩身上穿着那天去“少女屋”买的牛仔外套和复古长裙,脸上不施粉黛,又如初次见面那般娴静端庄。
第38页 柳千树的呼吸骤然变得颤抖,刚救人的大叔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她点点头。 “那你快先给她做一下人工呼吸啊!” “哦!好!” ☆、插pter 19 柳千树没有顾屿杭的电话号码。 她打电话给罗锦,想让罗锦打给顾屿杭,罗锦却直接把号码给她,阴阳怪气道:“自己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柳千树气得想骂人,却也顾不得那么多。电话接通之后,她一鼓作气地说:“你好顾先生,麻烦你来一趟市医院,宋沁冉跳河了。” 电话那头,顾屿杭握着电话有些恍然。柳千树以为他没听清,又飞快地重复一遍,他才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大衣,一面快步走出办公室一面说道:“好。” 听到应答声之后,柳千树放心地把电话挂断。 她走到救人的那位大叔身边,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叔叔,我还有事,不能和你在这里等女孩的家属来了。” “她的家属什么时候到?”大叔问。 “我不清楚,但应该很快。哦对了……”柳千树说着,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下一串数字,“如果过一会儿他们还没来,你就打电话给我。” 大叔接过纸张,身体后仰眯着眼睛念一遍:“那行,我在这里等他们,拿回我垫付的那部分医药费,也看着她,免得她提前醒来再做出什么傻事。” “您真是个好心人。” “嘿,这年头,很多新闻报导说年轻人自杀,我们这些惜命的中年人,看不下去喽!” 柳千树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气:“那行,那我先走了。” “诶好,路上慢点。” “拜拜。” 柳千树走后不久,顾屿杭和宋家父母一起赶到医院。 大叔恰巧从病房出来,撞上宋石忠和宋文适后,问:“这位姑娘的家属是吧?” 宋石忠看了眼病床上的人,连忙点头:“是!” 大叔揽着宋石忠走到一旁讲话,宋文适则急忙奔到病床边。 顾屿杭往病房内望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投到走廊上,左右张望。 宋石忠将大叔垫付的那部分医药费还上之后,又拿出一笔钱准备聊表心意。 大叔坚决不收,严词拒绝后,四平八稳地往楼梯口走去。 顾屿杭杵在门口,看到大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内心争斗的两个小人终于分出了胜负——拉下面子总比硬着脖颈犟死好吧——他迈开步伐追了上去。 在一楼大厅里,顾屿杭拦住了大叔,他捋了捋气息,礼貌地问候道:“大哥你好。” 大叔声如洪雷:“你好,有事吗?” “请问,只有你一个人送这个女孩到医院吗?” “不,还有一个女孩。”大叔说着,指了指大门口,“她给病人家属打完电话之后就离开了。” 顾屿杭想了一瞬,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不客气。” 大叔挺起胸膛往外走,走了两步后又返过身来,脸上带着爽快的笑容:“对了,那个女孩可是救了这个女孩一命!救护车来得晚,是她给这个女孩做了人工呼吸的。还好有她!你们要是找到她可得好好感谢她!——我走了,再见!” 大叔说得快走得也快,顾屿杭还没反应过来,刚准备说“再见”,大叔已经走远了。 大叔一走,他又细细想了一想。 人工呼吸? 他机械般地往回走。 柳千树给宋沁冉做人工呼吸? * * 一个小时左右,宋沁冉醒了。 宋文适看到她醒来,以作为母亲最和蔼可亲的语调问道:“冉冉醒啦?哪里不舒服吗?” 宋沁冉摇了摇头,环顾整个房间,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顾屿杭从窗边走近,宋文适看了他一眼,说道:“阿杭,过来聊聊,我出去买午餐。” 宋沁冉望着他的脸,把头别到一边。 顾屿杭坐到椅子上,盯着宋文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问道:“为什么跳河?” “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这也不是你在公园跳河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别处跳河,不应该在公园跳河?”宋沁冉问,嘴角露出一缕苦笑。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自杀。” “我明白了。” 顾屿杭抬眸:“明白什么?” “不应该自杀。” “真明白了?” “嗯。我只是想早点去见我妈妈。”宋沁冉有气无力地说,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顾屿杭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看向病房的墙角,嘆了口气:“这不是阿姨想看到的结果。” “你就尽情打击我吧。你知道,是你那天晚上的打击,让我坚定了想死的心吗?我妈妈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宋沁冉咬着唇哭泣,“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她巴不得天天和我在一起。”
第39页 “但绝对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地折磨自己。”顾屿杭的声音变得严厉,“我本意不是打击你,更不是让你自杀,我是想让你看清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不要觉得自己过得很艰难就应该放弃,过得比你糟糕但依旧热爱生活的大有人在。” “包括你吗?”宋沁冉反诘。 顾屿杭蓦然静默不语。 “你热爱生活吗?”她追问,“你也过得很糟糕不是吗?我知道。我也曾经想帮你,以为我能帮你,但我无能为力。” “我没想过自杀。” “你只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顾屿杭起身,面向窗外。 “你被救上岸的时候,知道是谁给你做人工呼吸吗?” 宋沁冉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抱怨他。” “如果她对生命不重视,认为你应该自行了断,她就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 “你知道是谁?” 顾屿杭迟疑一瞬。 身后有声音问:“柳千树?” “嗯。” “我就知道。”宋沁冉无力地闭上眼睛,“世事怎么这么巧合?我投河的时候她就在场。到这时候了你还要拿她刺激我,最想让我死的人应该是你。” 顾屿杭没有接她的话,兀自说下去:“她不计前嫌地救你,如果你也能不计前嫌地给自己一条活路,你就赢她了。” “你在用激将法?” “我在说实话。下次接到医院的电话,我不想再是因为你。” “是她给你打电话的?” “嗯。” “她人呢?” “走了。” 宋沁冉突然不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她缄口不言,顾屿杭索性给她时间思考。 他没少思考过生与死的问题,训导和教诲他可以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但倘若她愿意安静,他就不便再说什么。 宋沁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顾屿杭陪着她,直到宋文适回来。 离开的途中,他打了个电话给宋石忠,嘱託他这几天将宋沁冉看紧一点。 * * 柳千树回家跟宴景然说了接酒吧的事,也不管她的想法,直接进屋收拾东西了。 “那你以后晚上都不回家了?”宴景然站在卧室门口问。 “嗯。” 母女俩面对着面,一个低头收拾衣服,另一个手抱在胸前站着发呆。 良久,柳千树抬头,看到宴景然好似一瞬间老了二十岁,满脸的落寞孤寂,于是说道:“周末回来。” “周几?” “周六晚上。” “周五呢?” “周五不回。” “周日呢?” “看情况。” 宴景然撒开抱紧的手臂走出去,将客厅的电视开得很大声。 柳千树收拾好后将行李箱推到客厅,看见沙发前的地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瓜子壳,宴景然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将壳随地乱丢。 柳千树站在一旁看她,她没有一点反应;她把垃圾桶推到她跟前,她也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她只好说:“周三回来,给你打扫卫生。” 宴景然停下嘴上的动作,抬起头,柳千树看到她的眼珠子布满了红色血丝,问道:“你哭了?” “我不可能哭。” “也是。” “周三回来!”宴景然喊。 柳千树答应:“好。” * * 缨和替她将行李搬下楼,站在车门旁边,柳千树仰望八楼窗帘紧闭的那扇窗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不希望窗帘会被拉开为止,她才坐进车里。 缨和看了眼后视镜,问:“会想你妈妈吗?” “偶尔吧。” “嗯。” 车辆行驶到“星天外”,这一天正好是周四。阿勛和以立闹哄哄地出来搬行李,柳千树喊都喊不住:“我的背包啊!阿勛你甩坏了我就宰了你!” 一路追着一路跑上二楼,一直到卧室前,阿勛绅士地停住脚步:“请吧,阿树!” 柳千树一边把行李往屋子里推,一边回头瞪他:“谁教你的?” “嘞!自学成才!” “小王八!” 柳千树骂完,推着行李进了卧室。 这间卧室虽然小,但是一应俱全,这也是罗锦愿意住在这里而不另外租房子的原因。 柳千树打开行李箱,将衣服放进衣橱,化妆品摆到梳妆镜前,再把各样洗漱用品放到浴室。 衣橱的最底层是床单和被单,罗锦住在这里的时候,她和池可逸也拥有专属的床被单。 她拿出自己的那一份,铺上,是史努比的图案,加绒的面料。 简单地收拾过后,这间小巧的屋子有了一点家的味道。 柳千树对小阁楼的生活产生了无限的嚮往,这是个无人打扰、清幽宁静的地方,一如此刻的安静祥和。 黄昏已近,柳千树装好枕套之后,抬手摁下床头的电灯开关。
第40页 冰蓝色的灯光亮起,她始终记得,这是第一次来这里,被床脚绊倒之后,罗锦特意为她装上的。 池可逸对这盏灯颇具微词:“亮得足够闪瞎人的眼!” 罗锦则一个巴掌盖到她的头上:“我喜欢!” 柳千树跟着咧嘴笑:“我也喜欢。” 仔细回想,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如今罗锦都要为人妻母了。 想着关于时光飞逝的伤感事情,柳千树躺在床上有些疲惫。 离“星天外”热闹还有一个小时,她闭上眼睛准备假寐一会儿。 在隐约进入梦乡之际,她忽然想到:接酒吧这件事,还没有告诉爸爸。 ☆、插pter 20 一觉醒来六点半,柳千树发了条简讯告知父亲:“爸爸我辞职了,现在接了罗锦的酒吧。跟你说一声,详细的我们改天见面再聊。” 简讯发完,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至于父亲关于她接酒吧作何感想,柳千树暂时不愿意去考虑。 她站到罗锦一向珍爱的那面全身镜前,撸起袖子探了探今晚的温度,思考着穿什么下楼。 缨和给她发了条简讯:“千树,luke问你,你晚上要不要献唱一首?” luke是吧里的驻唱歌手,柳千树和他打交道四年有余。 她想了想,回复道:“唱什么?” “随你。” 除了唱歌好听之外,柳千树没有别的特长。或许有点绘画的天赋,但从小家里穷,供不起她去学绘画,因此,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自学人物素描,最后半成半就地给自己颁了张毕业证书,放弃了。 而唯一拿得出手的唱歌这一特长还要特别归功于她与生俱来的乐感和一副好嗓子——她的声音很清澈,可舒缓可爆发。 她可以温柔地唱歌,像溪水流动,山涧里时时传来悦耳的潺潺声;却也可以一气呵成,直传天灵盖的高音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顿起。 池可逸心情不好时就要她唱歌,罗锦也老是说:“树树你这辈子就是被穷耽搁的金嗓子。” 柳千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叫暴殄天物。” 罗锦:“这分明这叫……” 池可逸:“鲜花插在牛粪上。” 柳千树:“……” 而柳千树唱歌唱得最多的时候就是在“星天外”。没什么客人时,她就和luke一人一句情歌对唱,不按谱子来,唱得随心所欲,以至于打鼓的eric经常当甩手掌柜,不给他们伴奏。 喜欢在“星天外”冷清时候光临的顾客大多听过她唱歌了,罗锦甚至曾向柳千树提过:“你来当我的驻唱歌手,我付你工资。” 只是那时候柳千树还在读书,每天忙得三餐都不能按顿吃,更别提大老远地从学校来“星天外”,于是拒绝了。等到她辍学了,罗锦也忘了这茬,没再提起。 以前在“星天外”老是和luke唱些花里胡哨的歌,柳千树今天想认真对待。 缨和还在等她的消息,她一边思考一边看着音乐歌单,突然眼前一亮,快速回道:“我想好了,我要唱《the power of love》!” * * 顾屿杭来到“星天外”是七点半,酒吧里座无虚席,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新老闆今天上任了。 坐到吧檯的时候,阿勛突然大喊起来:“杭哥!好久不见啊!” 顾屿杭拿起一个糕点堵住他的嘴:“别叫。” “今天不去包厢啦?” “不去。” 缨和死死地盯着阿勛,示意他的闭嘴,但阿勛没看明白他的眼神暗示,甚至不满地问:“缨和你瞪我干嘛?” 缨和:“……” 顾屿杭独自坐在吧檯,点了一杯dry martini,一面听着身后舞池舞台的沸反盈天,一面呷着酒。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道光落在澄亮的酒杯里。 紧接着,一个身影窜进了吧檯。 柳千树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就喝,有两滴酒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她从容不迫地抬手抹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等到将酒喝得一滴不剩,她才放下酒杯,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面露喜色,仿佛干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可这一丝愉悦的笑意在碰上顾屿杭的目光之后,就像清晨的水雾一般,太阳一露脸就烟消云散了。 柳千树尴尬地摸摸后裤兜,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远离他。 她这微不可察的动作和害怕退缩的神情让顾屿杭莫名地来气。他盯着她,以能够穿透铜墙铁壁的视线盯紧她,想看她还作何反应。 柳千树和他对视片刻,发现这人毅力极强耐力极好之后,不打算跟他硬碰硬了。 “enjoy yourself!”她又拿起一杯酒,一面说着一面对着空气碰了个杯,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淡然地一饮而尽。 饮尽了,她又提着小手电走向舞台。 luke今晚唱了两首中文歌,一首是萧敬腾的《王妃》,另一首是苏打绿的《小情歌》。他原本邀请了柳千树一起唱f.i.r的《我们的爱》,但在厨房听完柳千树唱的《the power of love》之后,他改变主意了。 柳千树:“为什么?”
第41页 luke沉思片刻:“你会抢我饭碗。” 柳千树:“……” luke把《小情歌》唱出dj风味,唱完了,阿勛跑上前去接过话筒。舞台下一群人开玩笑地喊:“阿勛你这百年没上过一次台的,来唱歌啊?” 阿勛不理睬,笑嘻嘻地:“不是!是这样的!是头儿……” “头儿”两个字一出来,柳千树险些腿软。 阿勛“呸”了一声:“不对,是我们老大……” 柳千树扶着墙。 阿勛暴躁地揉揉头发:“直说了吧!下面欢迎千树,也就是我们新的老闆,给我们唱一首歌,叫做!” 阿勛看了手机半天,念不出:“the……the——大家鼓掌!” “噗哈哈哈哈哈哈!” “英文不会念啊阿勛!” 柳千树原本不紧张,被阿勛搞得手脚发抖。 她踩着镁光灯的亮光上台,将luke刚才坐的那块高凳子搬开,扶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 “大家晚上好。”她笑着说,底下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有: “晚上好!” “美女晚上好!” “老闆晚上好!” “树树我爱你!” 最后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柳千树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我今天要唱的歌是《the power of love》!” “好!”那个声音又喊,柳千树笑了起来。 拥挤的酒吧一瞬间安静下来,柳千树尽可能地将目光放远,手指在腿上轻轻地敲打着节拍,手扶着落地支架,身体随着节奏左右摆动。 顾屿杭背靠着吧檯,凝神望着镁光灯下的她,也凝神静心地迎接她的声音。 周围一片昏暗,就像在电影院看电影,只有她站的那个角落,是电影大屏幕的位置,是这个空间所有亮光的来源。 他注视着她的眼眸,随着她的眸光在就近的几排听众身上流眄,他的视线也随着她移动。 她忽然地开了口,目光投了过来,顾屿杭明知在躲在黑暗中不会被她发现,却还是做贼心虚地垂下了头。 歌声在酒吧里亮起、回荡、蜿蜒,像晶莹剔透的蝉翼,在风中轻轻颤了颤;像突然扬起的雪花,飘飘落落。 声音清澈而时强时弱,仿佛受伤的女人舔舐伤口低吟浅唱,又似重新振作精神之后对爱和生活充满了希望。 像天使突然降临,有一道光从天边闪现。 像爱的火舌舔着身体和灵魂,却是危险和快乐。 像鸽子衔着枝叶飞向浩瀚蓝天,有圣光笼罩着它。 又是一股力量从天而降,将所有美好的词彙:升华、净化、纯洁、珍贵……注入心脏,使之成为永恒的宝贝。 顾屿杭的心就像风和日丽时泊在海湾的船只,舔着海风中淡淡的咸味,享受着阳光无尽的疼爱。 这首歌即将接近尾声,就在这时候,一声循序渐进、穿破长空的高音突然从舞台上升起。顾屿杭感到头皮发麻,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见着身旁有人惊讶地捂住嘴巴,抬起手想要鼓掌却又不忍打断。 直到这一首歌结束,酒吧的灯光亮起时,掌声热烈而持久,但与半分钟前那歌颂白鸽飞向长空的声音相比,实则大大逊色。 顾屿杭看着柳千树从舞台上走下来,身边有几个女孩子崇拜地拥抱她,还有几个想抱却不敢抱的男人束手站在一边,脸上带着说不尽的惊喜和爱慕。 倘若凝望太过长久和专注,难免像钻木取火一样有一定的效用。就在顾屿杭还未意识到该将视线收回来时,柳千树却冷不丁地转过身来。 灯光明亮,视野宽阔,不知是谁给他们让出一条无人的通道,以便视线交汇不为他人所打扰。 顾屿杭突然地受了惊吓,强掩着尴尬背过身去,柳千树的脸颊倏然泛红。 她若无其事地朝身边的人笑了笑,随后迈着拨开众人,朝站在大门边、掐准她唱歌的时间赶到的池可逸跑过去。 * * 不知何时,“星天外”和顾客们达成了时间观念上的一致——早睡早起。 说早也不早,但凌晨一点必定关门。 将近一点钟,顾客走得差不多了。柳千树把员工们都赶回去睡觉之后,揉着酸疼的肩膀走到吧檯。 阿勛和顾屿杭在下五子棋,连败了不知多少局之后,放弃了:“不玩了!千树我觉得我被他坑了!你帮我报仇!” 柳千树无话可说:“玩个五子棋还能被坑?” 阿勛阴冷地回头。 柳千树摇头:“没啥,慢走,不送,晚安。” “切!” 阿勛一走,店里就剩顾屿杭和柳千树两个人。 尽管都各有各的事做,但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顾屿杭把五子棋收拾起来,柳千树擦了一遍吧檯,最后两人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对视。 “干嘛?”柳千树把抹布扔到一旁,绕过吧檯走出来。 顾屿杭愣在椅子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酒架上的酒,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出酒吧。 柳千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一咯噔,眉头随之蹙下:“这人……走了都不打声招呼……”
第42页 话没说完,顾屿杭从外面进来,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将大门关上,手上拿着一个公文袋和一个盒子。 “你过来一下。”他说。 柳千树杵在原地不动,顾屿杭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回过头:“过来。” “……过来就过来。” 她赌气地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没好气地:“什么?” 顾屿杭指了指纸上“乙方”二字后面的空白处,说:“你签这儿。” 柳千树认真一看,发现是酒吧转让的合同书,甲方已经签好了“罗锦”二字,不由得好奇:“罗锦怎么没跟我说这个?” “她忘了。” “这都能忘,她是傻蛋吗?” “不知道。”顾屿杭一本正经,柳千树想忍,最后还是抿着唇笑起来。 “待我仔细阅读一下。”她说着,坐到椅子上琢磨,“这个丙方是谁?”她指着另一处空白。 顾屿杭觑了一眼:“是我。” “是你?”柳千树签字的手一顿,“这房屋你的?” “嗯。” “我靠——呸!”她急忙捂住嘴巴,乖乖把字签完,毕恭毕敬地把笔递上,“您请。” 顾屿杭眯起眼睛,想瞪,不敢瞪,接过笔签了字:“就这样,这份你留着——再签两份。” 柳千树听话地签了。 签完了,她还像观察出土文物一样看着顾屿杭。 顾屿杭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把合同收起来后:“罗锦和你去过工商局办手续了吗?” “办了!”柳千树挺直腰杆,双眼炯炯有神。 顾屿杭凶巴巴地盯着她:“你老这么看我干嘛?” “没啊——哦,我只是突然知道这房屋是你的……” “知道了又怎样?” “我有点好奇,但以后我会对你礼貌的。”柳千树说着,又加了一句,“但不是因为你有钱,而是因为跟你有合同,我们是合作伙伴。” 顾屿杭郁闷地别开眼,将桌上的盒子往她面前一推,低声道:“你的。” “我的?”柳千树眨了眨眼。 “耳钻。”他起身,“之前掉我车上了,上次想还给你,但……太生气,忘记了。” “这都能忘,”柳千树打开盒子,迟疑一瞬,问道,“你上次太生气了吗?” ☆、插pter 21 “你呢?”清冷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一样落在心上,冷冽却晶莹。 柳千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须臾,垂下眼睫:“嗯。” 寒风呼啸地从窗缝涌进来,仿佛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顾屿杭看了眼舞台旁边还敞开的窗格,走过去关上。 “对不起啊。”柳千树看着他走远,拔高音量说。 声音回荡在四壁之内,显得空旷而寂寥。 顾屿杭在离她足有五米远的地方立住,手插在裤兜里,沉静地望着她。 见状,柳千树斜靠在吧檯上,慵懒地疲倦地问:“你近视吗?” “没有。” “那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近视眼的人使了劲地看。” “那是什么眼神?” “就是要把我瞪死的眼神。” 顾屿杭就近找了块凳子坐下,和她遥遥相望。 “我没有。”他松了松领带。 “你有。” “有就有吧。”他也懒得争辩。 柳千树觉得没劲,倒了杯酒,扬起酒瓶:“喝吗?” “不喝,开车。” “少来,你刚刚已经喝了。” 顾屿杭揉揉眼角,片刻后,问道:“你有交警的朋友吗?” “难道你有?” “我怕你告发我。” 柳千树嗤笑:“哪里需要什么交警朋友?122,全国统一交警电话,一踩油门我就举报你!” “随你。” 怎么还随她了?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让柳千树不知怎么接。 她站起身,喝掉最后一口酒,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看他:“你走不走啊?” “走。” “诶,慢着!” 顾屿杭充耳不闻。 被下了逐客令的人再这么听话地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柳千树看他头也不回地往门边走,赶紧追了上去:“诶诶诶!” 顾屿杭却跟聋子一样径直将手搭在了门把上,正准备开门,柳千树一巴掌盖上去,结结实实的力道分毫不虚,把他的掌心和把手上的不锈钢纹路紧紧地粘合在了一起。 顾屿杭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抬起眼,身边的人却突然眼前一亮,揪着他走到镜子前。 柳千树撒开他的胳膊,指着镜子道:“你看看,你平时就是这样瞪我的!” 顾屿杭瞅了一眼,垂眸看她:“这也能叫瞪?” “这不叫瞪?”柳千树惊讶,把眉头、眼睛和鼻子揪在一起,“你就这样的,这么凶都不叫瞪,那什么叫瞪?”
第43页 顾屿杭摆了摆头,大言不惭:“我不会。” “吼吼吼吼!” “你干嘛?” “笑你,脸皮可真厚。” “你也不差。”他随口一说,又认真问道,“你叫我干嘛?” “我叫你干嘛?”柳千树愣了一瞬。 “我走了。” “喔我想起来了,”她着急地说,换上关切的语气,“宋沁冉还好吗?” “还好,早上出院了。” “我是说……她心里的坎儿过去了吗?” “没那么容易。”顾屿杭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忍了忍还是放回去,见柳千树有些发愁,问道,“怎么了?” “没事。” 顾屿杭看了眼表,顺便亮给她看:“快两点了。” “你回去吧,我不会打122的。” “……你不敢。” “你不要自寻死路。” 他又把烟拿出来,夹在指间:“你明天睡到几点?” “自然醒。明早上不开店,现在白天都不开店,你白天不要来。” “好。” 柳千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下颌骨都快散架了。 顾屿杭揉了下眼睛,往外走:“去睡觉吧。” “好,路上小心,go slowly。” 他开门出去,柳千树在屋里将门阖上,酒吧内璀璨的灯光便阖于那一道愈来愈窄的门缝。 顾屿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擦亮打火机将烟点燃。 * * 柳毅关于柳千树开酒吧没什么异议,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第二天中午,柳千树还在被窝里享受久违的懒觉时,一个电话打进来把她从舒服的睡梦中吵醒。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papa。 再看一眼时间——12:37。 她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空气“喂喂餵”几声,好调整声音不显得太过迷糊。 调整好了,她接起来,带着笑音问候道:“爸爸,下班了诶?” “嗯,吃饭了吗?” “吃了。” 电话那头,柳毅坐在沙发上,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放在盛开水的杯子上取暖,开门见山地说:“你说你现在要开酒吧,爸爸就担心你晚上常熬夜,这样不行。” “没事,反正我经常熬夜。” “那不能成为习惯啊。” 柳千树抚摸着被子,安静地听。 柳毅又说:“好好休息,不管怎样,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我知道的,你也要好好休息,该休息休息该工作工作,别把自己累坏了。” “诶,好!” “谨川呢?”柳千树问。 “中午在学校吃饭,没回家。” “嗯。爸爸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道理我都懂,我会少熬夜的。” “好,那你去午休去吧,爸爸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不耽误的爸爸,”柳千树急忙说,“那你也去午休吧,免得下午太疲劳。” “好,那……挂了。” “拜拜。” 挂断电话后,柳千树又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想着五分钟后起床吃饭,结果五分钟到了,她又以思考为由,再躺一会儿。 至于具体在思考什么,她说不上来。 想的事情包罗万象:几年前发生的,几个月前发生的,昨晚发生的,甚至将来可能发生的…… 凡此种种,只要能让她在床上再多赖会儿床,就是她天马行空的好伴侣。 赖床是美梦的延续。 柳千树一直坚信这句话不错。 一直躺到内心愧疚,意识到再不起床这一天就废了之后,她终于不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到浴室洗漱。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暖烘烘的,照着窗台上那几株有些憔悴的仙人掌。 柳千树看了眼檯历,在农历廿一这一个框格里写上“搬到小阁楼”五个字,字迹娟秀,像五个秀气的小姑娘一样整齐排列。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她想着什么时候回家帮宴景然整理整理家务。 离开不到一天她就有些担心她,也不知道她把家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她正思考着,忽然听到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于是披了件衣服下楼。 冰箱里有很多食材,鲜鸡蛋、腊肉、丸子、灌肠…… 柳千树看了一圈后关上冰箱门,提了一桶泡面去煮。 等水烧开的当儿,她拨通了宴景然的号码。 电话接起来了,对面却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千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着急地问:“妈,怎么了?” “没什么,”宴景然虚弱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深沉的嘆息,“打给我干什么?” “没事不能打吗?”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你什么德性我知道。你要是说你想我,不如直接给我钱。” “你吃了吗?”柳千树问。 “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对面不耐烦。
第44页 柳千树把泡面扔进锅里,冷笑道:“我就是打来问你这个的。” “吃饱了,饿不死。” “哦,我明天回去,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忙音随之响起。 柳千树恶狠狠地瞪了话筒一眼,气得想骂人。 泡面的香味飘上来,缓解了她几分暴躁。 她扔了两块豆腐下去,飢肠辘辘地等了一阵,没两分钟便将电磁炉关了。 端着一大碗面坐到桌子前,柳千树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从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她之前丢的那个耳钻,柳千树怎么也没想到,是落在顾屿杭的车上了。 但他这人还东西可真是特别。 物归原主也就罢了,还精细地包装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送礼物呢。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啜了一口带蛋清的汤汁,心满意足地放下汤匙,看着那个盒子不由得有些出神。 * * 下午两点钟,仿佛春回大地,阳光普照的大街小巷生机勃勃。 阿勛和以立穿着短袖过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老子不怕冷”的架势。 一阵微风吹来,像极了春日盎然东风和煦。 阿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扶着门框吟了诗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柳千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靠近,猛地一声雷霆大吼:“你发.春啊!”吓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别这么凶千树,”阿勛屁滚尿流地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不怕死地喊,“小心嫁不出去啊!” 柳千树狠厉地瞪他一眼,恨不得有双飞毛腿,直接蹬一脚掌到这小王八脸上。 这时候,缨和从后门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将车钥匙放到抽屉之后,却被阿勛一把揽住。 阿勛拍拍他的肩头,神气十足地拿起那串钥匙,说:“缨和,你要这样!” 说着,退后一米,手臂在空中抡了两圈,顺势将钥匙扔了出去。 “要这样!”这小子高兴得大喊,“这样才够man!” 话音一落,钥匙直接砸中抽屉上方的花瓶,柳千树扶着吧檯,和眉善目地盯着他。 阿勛一声惨叫,吓出了冷汗。 “我不是故意的千树!” “这花瓶可是罗锦的。” “别!求你了,你千万别告诉锦姐!”阿勛手足无措,左右窜来窜去,最后才稳了稳脚跟,冲到后门拿来扫帚和簸箕,“我扫!我清理!呜呜呜千树你饶了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呀!” 柳千树被他哭天抢地的声音闹得心神不宁,捂着耳朵背过身去。 缨和拍了拍阿勛的肩膀,待他傻愣愣蠢兮兮地回过身后,塞给他一块饼干,接过扫帚和簸箕:“闭嘴!” ☆、插pter 22 一辆计程车停在门口,柳千树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把顾屿杭当成坏人的那档子事儿。 她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故意将袖子撸到小臂上,双手叉腰:“店门口不许停车。” “我拿个东西就走。”顾屿杭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从她面前飞过。 柳千树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闪进厨房后,揪了下身旁的luke问:“他干嘛去?” “他偶尔会落东西在这儿,”luke清了清嗓,继而别有深意道,“以后估计会落得更经常。” 柳千树不解地仰起头:“什么意思?” luke耸耸肩,冲着从厨房搬出三脚架的顾屿杭高声喊道:“下午拍摄啊?” 顾屿杭点了点头,一手提着架子,一手挪开挡道的桌椅。 “这期还是摄影专刊吗?”缨和问。 “不是,但需要素材,正好今天天气好。” “也是。” 柳千树皱着眉头,目光不太友善地落到他的身上。 看着他迎面走来,她往旁挪了一步,给他让开条道。 顾屿杭放慢了步伐,走近的时候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招呼也好,寒暄也罢。总之—— 有的没的。 可一瞧见她那暴躁的神情,他忽地有些胆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想。 况且这么多人在场。 他加快步伐走了出去,想着她兴许还因为把车堵在门口这事儿不乐意,于是只记着快点把车开走,连“再见”都忘了说。 “嘿,luke,”柳千树看着远去的计程车问,“我记得计程车载客时车顶灯是灭的对吧?” “对啊。” “你看他车里刚刚载客了吗?”。 luke白了她一眼,不知当不当嘲笑:“他就开着玩的,你以为他真载客啊?” “那车是他朋友的。”缨和说,“他经常开着到处晃,别人都以为他开出租的。” “我也以为他开出租的!”柳千树说着,火气莫名地腾上来。 luke跟缨和不明就里地对视一眼,看着她甩手回到店里,两人站在原地懵圈。 * *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是以,“星天外”开始大扫除。 里里外外都用水清洗一遍,酒架擦得锃亮,玻璃窗上旋转着太阳光,从正午日头正艷一直忙到黄昏时冷风骤起。
第45页 忙罢了,一行人饿得飢肠辘辘。 缨和在厨房给大家准备晚餐,其他人则在卡座玩牌。 柳千树从楼上下来,把管财务的alice从玩牌一行人中揪过来,准备核算这两天的收支。 alice一走,阿勛叫苦不迭。 luke把牌往桌上一摔,呵道:“叫什么叫啊你!” eric则见怪不怪:“没有alice帮他出老千,他一局都赢不了。” 闻言,阿勛立马淡定,成熟稳重道:“谁说的,继续继续,到谁了?” 柳千树忍不住暗骂一句“小王八”,alice好奇:“阿树你和锦姐都爱叫阿勛小王八,是为什么呀?” “因为……” “千树不许说!”正在将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的阿勛大喊。 柳千树则一副“你不让我说我偏说”的骄傲姿态:“我告诉你啊,因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卡座里的小王八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柳千树最受不得他这样鬼哭狼嚎,于是大声叱喝:“行啦!吵死了!不说就不说!” 阿勛终于安静地输钱,柳千树和alice生无可恋地耸了耸肩,为了不引发轩然大波只好将这个话题暂且搁下。 众人打牌打到一半,缨和招呼大家吃饭。 阿勛求天告地终于从苦海中解脱,把牌一扔,耍赖:“不玩了!” luke气得眼角倒立,拿起舞台上的鼓棒正想闷头一棒,被eric噼手拦下。 阿勛感动:“艾哥,多谢你救我!” eric冷眼相待:“别误会,我是不想让我的鼓棒沾染上你的鲜血。鼓棒!——是鼓手的灵魂!” 以立则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地递了个小孩子玩的橡皮槌给luke。 橡皮槌砸到阿勛的头上,又听得他悽厉的喊叫声:“我靠!我靠!啊啊啊啊我死了!” 柳千树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胸口心力交瘁:“我终有一天会被这小王八喊出抑郁症!” 缨和帮大家盛好了饭,luke走到桌旁数了一下:“还差一碗。” 以立不假思索道:“阿勛不吃。” “谁是不吃的?我吃啊!” “是我不吃。”缨和解下围裙挂在墙上,披上外套说,“我出去一趟,等等回来。” “你去哪儿?”柳千树问。 缨和拿着车钥匙走过去,挠了额头半天,终于压低声音说:“我去趟b大。” “找小可啊?” “嗯。”男生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不自在。 柳千树扬起唇角,眉开眼笑道:“那你们一起去吃饭?” “应该吧。” “去吧去吧,不急着回啊,路上小心啊!” “不急着回你调酒啊?”阿勛瓮声瓮气地说,“女人,就是不懂得考虑问题!” 柳千树冷笑一声,懒得理他。 缨和朝众人道了别,很快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到汽车引擎声从后街渐行渐远了,以立咬着筷子喊了一声:“千树!” “干嘛?” “缨和是不是去约会啊?” 柳千树掀起眼皮,细嚼慢咽的同时打量餐桌上每一双八卦的眼睛,眉梢一挑,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 “切,那肯定是了。”luke吃了块肉,“是谁啊?哪个女生这么有口福,能泡到缨和这样的男生?” “我猜是池可逸啦!”阿勛大咧咧地说,仿佛看待一件尘埃落定的事情,“啧,你们真的太傻了,那么明显都看不出来,眼睛都白长了。” 餐桌上突然一片寂静,没人接话。 阿勛感到奇怪,忙里偷闲地抬起头,啃着鸡腿吧唧着嘴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不知道。”alice捧着碗寡淡地答道,“就是想让你尴尬。” “……我靠,无不无聊啊?” “那千树你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啊?”luke扒拉着米饭问。 柳千树低头喝汤,假装没听见。 阿勛以为她真没听见,夹了一筷子的菜,鼓着腮帮子替luke重复一遍:“嘿,问你呢千树,你什么结婚,我们什么时候喝喜酒?” 柳千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要管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哪有时间结婚。” “谁、谁王八羔子?!”以立一个激灵东张西望。 eric嘆了口气,摸了摸他的下巴,掰正:“傻儿子。” 柳千树挑准eric说完这话的当儿飞速离开餐桌。 以立不甘这么被叫“儿子”是必然的,固然就少不了一场无聊的拉锯战。 好在大家相处久了,看到对方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了。 因此“动口不动手”成了约定俗成安全保险的方式。 但这样一来,闲来无客时,“星天外”就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鬼哭狼嚎。 恰似森林的野兽群居在一起,动不动就扯开嗓门开山狮吼,实在不是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柳千树杵在下巴坐在吧檯内,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屏蔽外界干扰把帐目过完后,逃命似的跑到门外呼吸新鲜空气。
第46页 * * 夜幕降临,云朵像厚重的黑天鹅绒一样笼罩在天边。 “星天外”的晚餐时间一向比较早,若在夏日,吃罢饭还能结伴到附近散散步。 但冬天不行,昼短夜长,虽说今天温度很高,颇有夏季捲土重来的架势,可终归扭转不了季节的局势。 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几盏几盏橙黄色的,每一盏中间都隔了五米的距离。 柳千树在门前的凳子上坐下,伸长腿靠在椅背上,看着像被墨汁淋过的天边和街道,心里倒也感到轻松自在。 她猜想,此时若可以看见,那么树必定是深墨绿的,天边兴许还飘着几缕靛蓝的云彩,但很快就会被黑暗吞噬。 今晚或许还会有星星和月亮。 每个月她都只能看见月亮一两次,就是天最晴月最明恰逢她又记得抬头的几个夜晚。 而星星。 她永远只能看见一颗。 最亮的那一颗。 她问那颗星星是什么。 池可逸说是北极星。 罗锦说是启明星。 小的时候,宴景然告诉她,那是天狼星。 因为诗人苏轼写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那么,天狼星,应该也是耀眼明亮的。 但很多时候,柳千树是看不见星星的。 柴静的《穹顶之下》播出之后,有人说是雾霾挡住了蓝天,也挡住了星辰。 可这里没有雾霾。 即便夜空清澈如洗,她也看不见星星。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看得见的人这辈子也不见得仰望过多少次星空呢。 如此想来,柳千树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却隐隐地为没有夜盲症的人不懂得珍惜璀璨的夜空感到惋惜。 就在这时,一辆车缓缓地在街道上停下。 柳千树没看清楚,只听到有声音说:“过来一下。” 一听这声音,她便不耐地嘆了口气,打开手电走过去。 灯光照在顾屿杭的脸上,柳千树倚着车窗,从上往下俯视他的眼睫和鼻樑。 “你把这个拿进去。”顾屿杭递给她一个鼓囊囊的大袋子。 “这什么?” “零食。” “我不吃零食。” “不是给你的。” “……那我不拿,你自己带进去。” “我要走了。”他抬起头,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 柳千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须臾,接过手:“好吧,给谁的?” “大家。” “哦。” “除了你。” “不加这句话不会死。” 顾屿杭扳下档位,竟有些乐了:“我走了。” “哦——滚,赶紧滚。” ☆、插pter 23 柳千树把那袋零食丢到吧檯上,阿勛带着猴儿猴孙蜂拥而上,从里面拿出各种各样坚果蛋卷。 “你们不是刚吃饱吗?”她退到旁边问。 “不妨碍啊,饭后甜点!千树你吃一点?”阿勛为她撬开一个夏威夷果,毕恭毕敬地递上。 柳千树想起刚才顾屿杭说的话,闻着坚果的香味,心下一横,扭过头去:“不吃。” “那就好。”阿勛塞到嘴里,麻利地又撬开第二个。 柳千树倒了杯酒往厨房走,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吃完把桌子擦干净咯。” “知道知道!” 六点半左右,缨和回来了。 一进门便将外套脱下,钥匙依旧轻手轻脚地放进抽屉里,撸起袖子走到吧檯内。 以立忙不迭地跟到他屁股后面,想探听探听情况,结果被柳千树一把揪住衣领,拎到旁边去了。 “哇,千树你力气好大啊!” “那当然,对付你,绰绰有余。”柳千树把他推开,“干活去,别吵。” “我就想去调侃调侃他。”以立挠挠脸颊,可对上柳千树毒死人的眼神后,怂了,“那行吧,我找阿勛去了。” 以立走开了,柳千树坐到吧檯前,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缨和身上。 只因他眉目的忧郁气息太过浓烈,即便她转眼不看,还是能明晰地感觉到。 * * 按照约定,今天晚上有一位老顾客会带着重要的客户过来,预定了最大的包厢。 将近七点半,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停在酒吧门口。 柳千树刚倒了一杯马提尼,转头看到以立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跳下椅子往外走,在以立大惊小怪的注视下穿着硌脚的高跟鞋健步如飞。 老顾客是一家小企业的老闆,带来的重要客户却是本市最大食品集团有限公司的总裁。 一边往里走的时候,贺俊儒——那位小企业的老闆一边介绍道:“柳老闆啊,这是艾达集团的老总,顾宇衡先生,第一次来你的酒吧,你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啊!” “那是当然的,请往这边请。”柳千树微笑礼貌地将他们往包厢里迎。 走进包厢后,贺俊儒又笑眯眯地开口,铿锵有力,意气风发道:“侄儿啊,这家酒吧我极力推荐,酒水好!招待也好!重要的是啊……”
第47页 说到这儿,他放缓了语调,眼珠子不安分地转熘着,语气中染上让人不适的轻佻:“这老闆啊,跟仙女儿下凡似的!” 说着,用谄笑的目光打量着柳千树。 柳千树感到不舒适,却还是大方地笑着:“没有,贺老闆过奖了。两位老总请坐,菜单放这儿了,点完酒水按铃让服务生来取就好了。” “好好好,那……”贺俊儒揪着张干瘦的小脸笑起来。 话音未了,顾宇衡截住了话头:“柳老闆去忙吧,有需要我们会喊你。” “好。”柳千树如释重负,没走出包厢之前,嘴角的笑容始终都没卸下。 贺俊儒的目光尾随着她离开,眼珠子像粘了上去,一直到门关上了,才恋恋不捨地收回。 他阿谀地笑着,坐到顾宇衡身边:“怎么样,侄儿,喝点什么?这里也是阿杭常来的那家酒,你们兄弟应该没有一起来过吧?就是不知道他今晚来没来,不然等等遇见了一起喝一杯啊?” 顾宇衡翻开酒单,草草地扫了一眼,问:“他每天都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贺俊儒点燃一支香菸,“有没有天天来我没注意,我每次都喝得头昏脑涨的——嘿!反正回去都被你姑骂,不如我醉个不省人事听不见她的声音逍遥快活!” 顾宇衡沉默地听着,听罢,继续说道:“他最近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谁?——哦,阿杭?这倒是,”贺俊儒弹了弹菸灰说,“虽然我没仔细看他是不是每晚都来,不过最近确实比以前更经常看到他。” “知道为什么吗?”顾宇衡垂眸。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他遇见了就打个招呼,打完招呼各玩各的,没啥交集。”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贺俊儒吐了一口烟,习惯在“确实”二字上加重音,“这里就是单纯的酒吧,不是夜总会。” 顾宇衡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好收敛一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做什么了?”贺俊儒薄薄的唇往上一掀,露出一个弔诡的笑容,“我又没去夜总会!——诶,我今天是带你出来放松的,被家里的小娘子折腾得心烦了吧?我告诉你,再漂亮的女人,处久了就这样;这还没完,以后结婚才叫惨!人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婚姻是男人的坟墓!哼,一个大老爷们,整天让女人给绑着!还让不让自由了。” “姑丈你醉了。”顾宇衡的语气颇为严厉。 贺俊儒意识到失态了,急忙赔笑:“我呀,随便发泄发泄。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可还是很爱你姑姑的。” “走吧。” “这就走啦?没坐半小时呢这钱都赚不回本啊!” “那你自己待着吧,我走了。” 贺俊儒一听这话,脖子一梗,随即囔囔道:“行行行走吧走吧,你这走了我没车可咋整?一起回去吧。” 柳千树远远地看见他们从包厢出来,故意背过身假装没看见。 而路过吧檯时,贺俊儒却热情地凑了上来:“可惜啊柳老闆,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啊。” 柳千树笑着点了点头,刻意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贺老闆、顾老闆慢走。” “哎哎走啦啊!” 眼看着顾宇衡和贺俊儒离开,柳千树靠在吧檯上舒了口气。 以立凑过来问道:“你刚刚说,顾老闆?” “嗯。” “杭哥他哥啊?” “不知道。”柳千树无所谓地摇头,想到贺俊儒一个劲儿往上贴时的笨拙油腻,心头一阵发堵。 缨和递了杯柠檬汁给她,低声说道:“有时候就是要应付这样的人,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行就叫我。” 柳千树鼻尖一酸,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看你的表情。” “谢谢你缨和。” “我应该的。” * * 打烊之后,,客人和员工基本都走光了,只有缨和还在整理酒架。 柳千树走过去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怎么回事?” 缨和怔了一怔,手中停下的工作又继续忙活起来:“是指哪一方面?” “你跟小可。” 沉默了一阵。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今天约我出去就是说这个。”缨和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空酒瓶碰撞的声音都足以湮没。 柳千树扶着桌子愣在一旁。 缨和抬起头,眉梢往下一撇,请求道:“你不要问她。” “为什么?” “不要,我不想她感到愧疚。” “我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柳千树在椅子上坐下,“我要是知道,就会早点跟你说,让你放弃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 “那你打算放弃吗?” “慢慢就能放弃了,不强求。” 就像喜欢一样,放弃也强求不来。
第48页 深夜瀰漫着一股穿心掠肺的寒冷,缨和将最后一个酒杯倒扣在托盘之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礼盒。 “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她,是新年礼物。你跟她说是你送的,不然她不会收。” 柳千树接过礼盒,看了眼上面的蝴蝶结:“你包的?” “嗯。”缨和拎起外套,脸上倏地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千树,就当帮我保守秘密,拜託了。” 柳千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哀愁地坐在凳子上,缨和为了安慰她,迫不得已又摆出一个笑脸:“不用替我难过,回去睡一觉就忘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没什么坎是睡一觉不能跨过去的。” “嗯,晚安。” “晚安。” * * 第二天是周六,八点多钟,阳光灿烂,照亮街道对面一座小小的别墅,红色尖顶熠熠生辉。 alice看着别墅,羡慕地说:“现在的大学生可真奢侈,一个社团一个班花几百块钱来这里嗨一个晚上,青春就是这样。” “还‘青春就是这样’呢,”柳千树失笑,“你几岁啊你?” “二八了。” “二八佳人。” “但愿吧。” “我刚说的都清楚吗?”柳千树问。 alice点了点头:“放心去吧,该怎么做我们都知道,好好陪陪你妈妈。” “嗯,我走了。” “拜拜。” 柳千树抱了一个薄荷绿的双肩包出门,刚走出没几步,宴景然便打电话过来。 开口第一句:“你在哪儿?” 柳千树:“回家路上。” 第二句:“去超市买点食材,冰箱没吃的了。” 柳千树挂断电话,一辆48路公交车正好从面前经过,她愉悦地笑了笑,为一点小事暗自庆幸:“还好没上车,不然又得走回头路。” 96路车直达万达广场,周末大清早,又恰逢冬日起床困难,广场还冷冷清清的。 柳千树在肉类区逛了一圈,又到水禽类的水箱前走了一趟,想来想去都没想好要买什么。 正当她优柔寡断地时候,忽然有人跟她擦肩而过,只是力道不小,更像是莽莽撞撞地冲过来的。 柳千树条件反射地捂住肩头,听到一个女声道了句“抱歉”。 一转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从面前一闪而过。 柳千树见鬼似的愣在原地。 愣了两秒钟后,拔腿追了上去。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她帮忙做人工呼吸的那一位。 ——宋沁冉。 不论从妆容打扮还是跑步姿势来看,宋沁冉在这个宁静的清晨都显得万分奇怪。 柳千树的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蹑手蹑脚地跟在她的身后,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有几次宋沁冉回过头来,飘逸的黑色长发像一张大网一样网住了她的脸颊。 柳千树急忙找掩护或者假装路过,待她又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她才再一次抓紧步伐跟上去。 宋沁冉从商场跑出来,跑得踉踉跄跄,眼看就要摔倒了,但她稳住了脚跟,继续往前颠簸,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警惕地回头看,突然间停了下来。 剎那间,柳千树急忙剎住车,从容不迫地背过身,假装在找人。 正好这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哥走了上来,迷茫的样子明白地写着:“i’m lost.” “啊?”柳千树回头,看到宋沁冉正往公交站下的底下停车场走,着急地想追上去。 结果面前的外国小哥又问:“can you show me the way to the haidao restaurant” 小哥的英文说得磕磕巴巴,两个中文发音“haidao”愣是让柳千树听了半天:“what haitao the host in hunan tv he is not here! no……what oh! i know!” 小哥费力解释一番,急得额头直冒汗,终于听到“i know”这样熟悉的字眼,不禁舒了口气:“where?” 柳千树指了指马路对面,以极快的语调说道:“across the road, turn left, and then……” “then” “then ask someone else! i am busy!!” 小哥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看见柳千树拔腿就跑。 宋沁冉已经从地下停车场下去了,柳千树束紧书包的背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 ☆、插pter 24 “我靠,好暗!” 柳千树扶着楼梯往下走,但时间不容耽搁,不出一会儿,宋沁冉就会跑出好远。 好在这时候,一辆车从入口进来,晃眼的远光灯在这时候起到绝佳的照明效果。 柳千树抓紧步伐跑过去,而宋沁冉已经跑上出口的宽敞楼道,站在出口那一线狭窄的亮光中,黑衣黑裤显得格外诡异。 柳千树有些害怕了,她不知道要跟到哪里,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出事了又该怎么办? 可她停不下脚步,双腿像上了发条,只要眼睛还看得清前方的路,脚掌就飞快循迹而走。 有史以来第一次,柳千树感到肩上担着沉甸甸的重担。 她拿出电话,翻开先前的通话记录,拨通了顾屿杭的电话。
第49页 宋沁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出口,柳千树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 电话接通了,她正在上三节阶梯,咬牙切齿地说道:“嘿,你有空吗?宋沁冉在万达广场这边乱跑,看起来很不正常啊……” 就在她换气准备继续说时,顾屿杭截住了她的话:“她在万达?” “对啊。” “我现在过来,保持联繫。” 对方十万火急的态度让柳千树急得想哭,但想到不久后援兵就到了,她对这场莫名其妙的跟踪稍微有了点底气。 等她累死累活地爬到地面上,眼前的一幕吓得她魂飞魄散。 一辆私家车猛地一个急剎车停在宋沁冉的身侧,轮胎与路面尖锐的摩擦声刺破耳膜,而司机愤怒的喇叭声则一下接着一下。 宋沁冉显然吓傻了,双手颤抖着举起来,忽然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柳千树的嘴唇有些发抖,她吸了吸阳光下冰冷的空气,一面进行思想上的斗争,一面紧急地跑上前去。 司机从车上下来,狠狠地甩上车门,插着腰站在宋沁冉面前。 宋沁冉蹲在原地颤抖着,柳千树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抖成筛子了。 “怎么回事她?”司机——一个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喝道,脸上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她突然从护栏冲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想碰瓷还是想自杀啊?” “大哥大哥,你消消气!”柳千树抱住宋沁冉的肩头拍抚着,“我妹妹她有些着急了,也没仔细左右看车,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妈的我……”司机的怒气绝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打发的,但他发现宋沁冉始终蹲在地上,魂飞魄散的模样很不寻常,为了不节外生枝,只好说,“算了,快点领回去吧,神经病吧这不是!” “对不起,我们下次一定会注意的,不好意思……”柳千树一个劲儿地道歉,看着司机回到车里,这才抱着宋沁冉的肩膀,好声安抚着,将她扶了起来。 护栏内的路上好奇地围观着,有人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像看一齣好戏,又像看一个疯子。 柳千树扶着宋沁冉到一条长凳上坐下,急忙拆了包纸巾,将她的眼泪擦去。 “呜呜呜……呜……” 几声压抑的哭声传来,宋沁冉十指用力,使劲地捂住脸颊,继而用力抠抓。 “诶诶诶,你别啊。”柳千树握住她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怎么啦?这样乱抓会毁容啊?……你怎么穿这么少,今天多冷啊!——你想过马路啊?没吃早餐吗?旺比包子是吧,我等等带你去买行吧?” “呜呜!” “哎呀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饿肚子还哭呢?”柳千树一股脑地说,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脱口而出,“我跟你说,我弟弟肚子饿了都不会哭鼻子,他才三年级,我好久没见到他了。诶,刚刚那司机可真凶,你别被吓着吧?” 宋沁冉抽着鼻子,哀哼两声又哭了起来。 “我以前也被这样的叔叔吓过,不过也是我的错,我没认真过马路,差点害得人家人仰马翻的。你看这年头,大家都注重养生,更别说热爱生命了,是吧?你看天气多好,冷是冷了点,但还有太阳,晚上还有月亮不是?明天还晴天呢!你晚上还能看见月亮,我啥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团黑,你说我可不可怜?” 宋沁冉逐渐停止了啜泣,抬起头来,两道黑色的泪水从下眼睫滑落,柳千树吓了一跳。 刚刚在商场里,就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烟燻妆,让她心头一紧,追了上来。 她瞄了眼手中的纸巾,浸透着泪水,黑糊糊的。 “我告诉你啊,”她将纸巾捏到掌心里,握住宋沁冉的手说,“我们前不久见过面你记得吗?在珩海公园,我的初吻可是在你这儿了,我们还算有缘,你可不能随便说不见就不见呀。” “你的初吻?” 谢天谢地,终于开口说话了! 柳千树笑起来,眉梢轻轻一挑:“是啊,一群善良的人们作见证呢。” 宋沁吸了吸鼻子:“你干嘛救我?” “活着多好,你长这么漂亮,每天早晨镜子照一照心情也舒服不是?” “你不懂。” 柳千树舒了口气,俯下身:“那你说说?” 宋沁冉摇头。 “那你跟亲近的人说说?” 还是摇头。 “那我们依偎着坐一会儿吧。” 点头。 阳光越来越温暖,照在身上孕出一股热烘烘的气息。 坐了好一阵,柳千树将袖子撸起来,顺便绑起了头发,露出衣领上方白皙的后脖颈。 重新抬头,她的目光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漫无目的地看着城市天空,花草树木。 沉默地比肩而坐,看着人行道上人们行色匆匆,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宋沁冉的心安静了许多。 她碰了碰柳千树的胳膊,看她坐姿不羁,不由得愣了一下。 “干啥?”柳千树恢复端庄的模样,把撑在长凳上的那条长胳膊收回来。
第50页 “你这样坐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还关心我在想什么啊?” “嗯。” “我没想什么,我以前经常这样坐着。我大学……”柳千树思考一瞬,改变措辞,“我以前文学系的,感觉学文学没我想像中那么浪漫……” “浪漫?” “不,一点也不浪漫,有时候还挺乏味的。所以我就喜欢这样安静坐着,看大自然,看人类,看植物,好像能弥补不浪漫的缺憾,你说是吧?”柳千树转头问道,和宋沁冉四目相对,距离倏地拉近。 “学文学的,很文艺。” “文艺,那是必须的。” “大言不惭。”宋沁冉低语。 柳千树挺起腰杆,故意问道:“干嘛?我不文艺吗?” “不。” “有眼无珠。” “其实我刚刚不是想撞上那辆车。” “我知道,那多疼啊。”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你在公交站和那个外国人说话时候我就发现你了,以为进了地下停车场你就追不上我,因为阿杭说,你有夜盲症。” “对。” “可是,没想到有辆车。”宋沁冉抬起头。 柳千树跟着说:“没想到有辆车。” “救了我。” 对于想自杀的人来说,将脱离死亡的行为称之为“救”,暂不说她是否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但这足以让一心想救她脱离深渊的人动容。 坐在两人身后的那条长凳上等待着,是顾屿杭和宋文适。 他们从车上下来时,宋沁冉和柳千树正无言地坐着。 宋文适本想立刻冲上去抱住她,却被顾屿杭制止了。 他们在后排的椅子上坐下,焦急而耐心地观望着。 漫长的沉默之后,听到柳千树和宋沁冉开始交谈,宋文适一把抓住顾屿杭的手臂,诧异而惊喜地睁大眼睛。 顾屿杭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镇定。 此时,柳千树带着些微的惊讶和感动,笑着俯下身子,像逗小孩子一样望着宋沁冉:“诶,你饿不饿?” “嗯。” “对面的旺比包子真的好吃!” “嗯。” “你不信?我带你去试试?还有那家面线糊和肉片……” “我信。”宋沁冉抹了抹眼睛,问道,“你有带手机吗?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好哦。” 柳千树将手机递给她,宋沁冉拨通了电话。 身后,熟悉的铃声响起。 宋沁冉与柳千树出乎意料,回过身,只见宋文适举了举手中的电话,含泪笑起来:“妈妈带你去吃饭。” * * 顾屿杭将宋沁冉与宋文适送回家,临走前,宋沁冉看着柳千树,欲言又止。 柳千树不解地笑起来,看着她,问:“怎么啦?” “没事,后会有期。” 母女二人下了车,顾屿杭看了眼后视镜,问道:“去哪儿?” “回家。” 车辆往东走,走出几百米后,看到路上提着手提包的靓丽女郎,柳千树突然鬼叫起来:“喂!喂喂喂喂停!” 顾屿杭懒懒地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问:“又怎么了?” “我要去万达,我刚刚从万达跟踪她,忘记买菜回家了。” “那你喊什么?” “我怕你速度太快走太远。” “你以为这车光速?” 柳千树撇了撇嘴,觉得他气人,懒得理他:“你别说话,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说了会怎样?” “说了的话,”她扒住驾驶座的靠背,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就以为我又被你拐走了。” “……打吧。” 电话没接通,柳千树讪讪地把手机放进包里,转头看窗外。 “打完了吗?”顾屿杭问。 “没。” 沉默了一分钟,柳千树疑惑地眯起眼睛:“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在打电话吗?” “总不可能我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说吧?” “可能吧。” “那个……我妈虽然嘴巴厉害,但讲一分钟——也不是不可能。” 顾屿杭的唇角弯起极小的弧度,他看了后视镜一眼:“我问你。” “嗯。” “她怎么了?” “宋沁冉啊?” “嗯。” “这不应该问她家里人吗?” “她早上离家出走了,出院后在家里一句话都没说过,她父母很担心她。”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因为,她亲生母亲去世了。” 柳千树无措地捏了捏耳朵,慢慢地垂下眼睫:“还好我刚刚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很难承受对不对?” “嗯。她很难承受,她身边的人也很难承受她这样。”
第51页 “一开始还没有这么严重。”顾屿杭低声,车辆跟着车流绕过环岛。 柳千树望着环岛内的花坛,问道:“什么意思?” “她母亲去世之后,她除了悲伤——说直白点,有些抑郁。” “是悲伤起的头,她又走不出阴影,持续下来就演变成抑郁了?” “大概是这样吧。” “那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哪那么容易?”顾屿杭瞄了眼后视镜。 “哦,那怎么办?” “她刚刚跟你聊得挺好的,她其实没什么朋友,我总觉得,你跟她下次还会遇见。” “别了吧,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柳千树靠着车窗,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万一说错点什么话刺激到她,那我不就成罪魁祸首了吗?” 想起宋沁冉自杀后说的那句“是你那天晚上的打击,让我坚定了想死的心吗”,顾屿杭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那算了。” “你想让我开导她?”车辆在万达广场前停下,柳千树倾身靠到驾驶座旁,看着后视镜问。 顾屿杭抬头,撞入眼帘的便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摇了下头,把目光别开:“以防万一,不了。” 柳千树闷笑一声,手搭在车门上准备下车:“我没开玩笑,你别看她刚刚好像有些好转,那些话都是我瞎掰的。” “你的亲身经历总不是瞎掰的吧?”顾屿杭仰起脸。 “你想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比她惨的人吗?”柳千树鄙夷地看着他,“但不管怎么说,我亲妈还活着,万一这还刺激到她怎么办?得了吧,谈心你另找他人吧,再见!” ☆、插pter 25 柳千树将车门关上,一边快步离开一边将书包甩到背上。 顾屿杭望着她的背影,回味她临走前说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他惶惑地眨了眨眼,心下猛地一惊,想解开安全带冲上去,但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示意他把车开走。 “抱歉。” 他将车往前开了一小段,再次看一眼后视镜里繁华热闹的万达广场,心想着这会儿进去也找不到她了,于是踩着油门直奔来时的路。 * * 柳千树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回到家时,大门敞开,玄关内鞋架和扫帚七歪八斜,鞋子散落一地,黑色红色的陈旧塑胶袋上黏满了灰尘。 宴景然正盘腿坐在地上,身边堆着几把椅子与几个破旧的风扇。她繫着围裙,手上和臂上戴着袖套和手套,头上还包着一条花头巾,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柳千树憋不住“吭哧”一声,对上宴景然几许惊异的目光后,闲闲地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你在干嘛?” “干嘛?收拾东西,没长眼啊?” “你没给生。” 柳千树提着购物袋进了厨房,宴景然迟了一步抬起头来,狠厉地目光撞到门边的墙角,没对上她的视线。 厨房内,锅碗瓢盆堆在洗碗池里,潮湿的盐巴沾在灶台上,油烟机边沿全是粘稠的黄色油滴,带着重力正欲垂落。 柳千树看到眼前的景观顿时傻了眼了。她把购物袋往地上一撂,二话没说冲到客厅,烦躁地问:“厨房怎么这么乱?” 宴景然头也不抬地说:“你没来谁收拾?” “你不能自己收拾吗?” “没长手。” “我……” “你再骂,再骂我拿针把你嘴给缝起来!” 柳千树心里虽气,但还是乖乖地闭了嘴。 一听话头便知话尾是什么——宴景然很听不得她骂粗话。 “洗洁精也没了,你怎么不跟我说要买?”走进厨房没多久,柳千树又拎了一个立白空瓶子出来,黄色瓶身依旧脏兮兮,沾满了滑滑的洗洁精。 “我忘记了,你没看我这两天碗都没洗吗?” “你脏不脏啊?”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 “你咋啦?” 宴景然忽然地沉默,摇了摇头。 柳千树将立白瓶子放下,走到她身边:“你咋啦?” “没事,我房间也乱,你给我收拾收拾,我昨晚睡得不自在。” “哦。” 宴景然继续擦拭那几片垢满灰尘的扇叶,柳千树在她的身旁干站一会儿,被她怒目骂道:“我叫你去你就去,愣着干嘛?”后,这才挪着步子,略显忧愁地往卧室走去。 宴景然的卧室,正如她所言的——乱。 果然是不会给自己省力气。 柳千树嘆了口气,将袖子折了几折,走到堆满了相册书籍的角落里。 她拉了块小凳子坐下,低头看了看那些书,实在搞不懂宴景然曾经把这些玩意儿藏在哪里,怎么会沾上这么多积尘和蜘蛛丝。 柳千树戴上塑胶手套,拿了块干抹布将蜘蛛丝抹去。 抹干净了,翻到书籍的正面,“射鵰英雄传”五个楷体字映入眼帘。 书名很大,占据了一整个封页,看上去张牙舞爪,却不免显得有些土气。
第52页 根据纸质的颜色和封面的风格,柳千树猜测这本书的出版时间已经久远。 她将书放下,又拿起另一本擦拭。 这一本是《红楼梦》,纸页暗黄,边角已经磨得破破烂烂。 她捏着书嵴,抹布粗略地扫过着封面上的灰尘和蛛丝,忽然,一小叠饱有分量的纸张从书页中坠落。 柳千树愣了一愣,转头看看卧室门口,随即捡了起来。 那是几张照片和几张纸条。 泛黄,都是年代久远的保留。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两人都正值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女恰是初长成时的俏丽,眼角眉梢都带着活泼,唇红齿白,笑容美丽。 每一张照片的拍摄地点都不同:在一颗大枣树下,在一株山茶花旁,在一片麦田地里…… 唯一不变的是,少女总依偎着身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色衬衫,中分头,鼻樑挺拔,眉开眼笑,双眸炯炯有神。 他双手插兜,臂弯内搭着女孩儿轻盈的手腕,站姿潇洒,仰着头奕奕神采。 这几张照片都是同一时间拍,照片的右下角印着日期:1991/04/28。 正是草长莺飞的日子。 柳千树垂下头,指尖稍一用力,看到恋人身后的蓝天白云,透着几点黑色的墨迹。 她将照片翻转过来,只见发黄的背面用飘逸的笔迹写着:“致,景然,今年的枣树会硕果纍纍。” 柳千树将每一张照片都翻过来看一遍,终于在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看到类似的寄语:“致,彧骁,今年的山茶会开得美不胜收。” 彧骁…… 柳千树的血脉开始有些喷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接着,她拿起与照片一同掉落的那几张纸条,扫过上面的每一行字,凭着直觉,将内容按时间排序。 “晚上十点半,枣树下见,我有事跟你说。——x” “我爸爸不让我出门,我妈把门锁了,他们今晚不在家,我在窗户给你拉绳子,你爬上来。我爱你。——r” “我爸走了,你还在吗?——r” “抹药了吗?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离开的。你还好吗?——x” 这两张纸条,字迹都很潦草。 “我明天就进城,天没亮就要走,我想去看看你,你从窗户露个脸给我看看就行,不用下楼。——x” “阿豆没有把纸条给你吗?——x” “我走了,最迟两个月后回来。等我。——x” “等我”之后,再无其他。 柳千树翻遍了地上的所有书籍和相册,都没有再找到一张类似的纸条。 她看着最后那三张纸,皱巴巴,脏兮兮,龙飞凤舞的字迹霸占了窄窄的一整行。 这些纸条多半出自署名为“x”之人的手,或许就是那个叫“彧骁”的人。 而从“r”——倘若柳千树猜得没错的话,就是从宴景然这儿送出去的仅有两张。 然而,其中一张纸条上的“我爱你”三个字,对柳千树而言却是极大的震撼。 柳千树突然发现,自己对宴景然知之甚少。 她的老家在哪? 她的父母是谁? 她的过往如何? 她从来闭口不谈。 自己也因为长久以往对她所作所为的厌恶与不耐,从来没有主动提出想去了解。 换言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从未想过踏足宴景然的内心世界,看到她的脆弱和隐秘所在。 通讯的纸条显明的无非是相爱的两个人遭受挫折的故事,但柳千树更好奇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宴景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坐久了,她有些恍然,周身一阵冰冷。 她看着照片上的少年,看着他的眉眼,越看越和自己相像。 她已经不再揆度这个人是否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因为从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笃定了。 宴景然的咳嗽声这时候从客厅传来,柳千树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将纸条和照片时夹进书页里,转而若无其事地去打扫地板。 宴景然走到卧室门口,一面冲着拳窝咳嗽,一面问:“收收收,收这么久你还一点都没动?” 柳千树拿着扫帚慢条斯理地扫,忽的加快了动作,要表现出打扫进度慢是因为自己心不在焉。 宴景然双手叉腰,忽然看到角落里那一堆书籍,神色一滞,走进来:“你先出去。” “我还没扫完。” “我让你先出去行不行?” 柳千树把扫帚旁边一扔,甩着胳膊往外走。 宴景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这才走到书籍照片前,蹲下身子将那一堆都塞到床底下。 * * 这天晚上,顾屿杭来到“星天外”,柳千树不在。 他一进门,阿勛就把他往吧檯迎,顾屿杭不动声色地环视周边一圈,还没说话,阿勛就悄咪咪地说:“千树今晚回家了,我们看着店。” 顾屿杭眉心微蹙,一脸“你这话我不爱听”的表情。他夹了根烟到唇间,说话时烟一上一下地摆动:“我去包厢。”
第53页 “诶?今天怎么去包厢啦?” “怎么了?” “没啊,前几天不都待在吧檯吗?” 缨和无奈地嘆了口气,对阿勛说:“快点,那边客人要酒。” “那行,杭哥你自己去吧,还是105,您老哥们儿在那儿!” “好。” 顾屿杭拨开人群往前走,走进一条宽敞明亮的甬道,沸反盈天的喧嚣声便被抛到脑后。 他将烟从嘴唇上拿下来,来到105包厢门口,正将推门而入时,104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晃出来,紧接着,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喊道: “阿杭啊,你今晚也在啊?” 贺俊儒的声音生涩得仿佛尖刺划过干燥的喉咙,听着让人怪难受的。 顾屿杭小的时候总会疑惑地问姑姑:“姑丈的喉咙是不是很干?” 顾盛兰总是满不在乎地说:“你甭管他!过阵子就好了。” 结果几十年过去了,非但没好,反而愈发严重。 简直是被恶魔掐过的喉咙。 顾屿杭转过身,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顺便问道:“姑丈你今晚也来啊?” 单纯只是没话找话,贺俊儒也明白这点,但脸上还是绽出了笑容,几道深深的皱纹挤在一起:“是啊,你今晚不加班了?” “嗯。” “不过今晚来得很不是时候,”贺俊儒说着,手搭在皮带上,笑眯眯地靠近顾屿杭,“今晚这老闆不在啊,可惜。” “可惜什么?” “我特意来看看她。” “她认识你吗?”顾屿杭的脸倏地沉下来。 贺俊儒点点头,焕发出喜悦的神采:“那当然,我是老顾客啊!这老闆,听说跟以前的老闆是老朋友。以前这罗老闆都没这柳老闆漂亮,现在这个,那真跟仙女下凡似的——诶侄儿,你跟这老闆认不认识,要不给我引见引见?” 顾屿杭没回答,牙关咬紧,冷得瘆人的目光直接投到门上,死死地盯住“105”三个数字。 贺俊儒见状,脸色一僵,问:“怎么了?” “我有事,不说了。” “哦……”他愣怔地杵在原地,看着顾屿杭推门而入,下一秒,响亮的一声巨响,门在鼻子跟前碰上了。 ☆、插pter 26 门狠劲地撞在门框上,巨大的响声让包厢里正在玩牌的三个人如惊弓之鸟,蓦地肃然起敬。 “你今晚发癫啊?”起敬罢了,看清来人是谁,坐在沙发最角落的姚毅铭翻了个白眼。 顾屿杭走到他们身边坐下,重新把烟夹到唇上,正当拿打火机的时候,看见桌上一盒包装精緻的火柴。 “谁的?” “豆奶的。” 豆奶真名叫余道连,只是用方言念起来和“豆奶”的发音相差不离,因此朋友们都爱这么叫他。 但豆奶真心不喜欢大家叫他“豆奶”,原因无他——“太娘了。” “我一大老爷们你喊我‘奶’?” “大老爷们怎么就没有‘奶’?”一旁的任博谦定意装疯卖傻。 “阿鳖你再乱叫我砍死你。”余道连懒得白费口舌,毫无气势地威胁一句,将火柴扔给顾屿杭,顺便问,“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出?” 三个人正在玩以色列牌,余道连对斗地主搓麻将了如指掌,练就了一身不败神功,偏偏要在这里陪这两个“小毛孩”玩什么以色列牌。 尤其是,看着姚毅铭和任博谦按兵不动实则韬光养晦,最后才慢条斯理胸有成竹地将一连串的牌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和鄙视! 此时,惨兮兮地揪着顾屿杭的袖子,顾屿杭也无能无力:“你先摸牌吧。” “我没有一回不在摸牌……”余道连生无可恋地抬起头,姚毅铭忽的露出个小虎牙,笑逐颜开。 “不玩了。” “不玩要干嘛?” “聊天!” “他妈豆奶你果然是个娘们。” 余道连气得不想讲话,重手重脚地将牌收起来,一个用力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抽菸。 “你今晚怎么不在吧檯了?”沉默了一秒钟,他碰了碰顾屿杭的胳膊,问。 姚毅铭也睁大铜铃般的双眼,好奇地看着。 任博谦则扔了颗话梅糖到嘴里,砸吧砸吧嘴:“老闆今晚不在。” “我知道老闆今晚不在。”姚毅铭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说,“刚刚阿杭你姑丈——哦你见到他没?他一走到包厢这边就囔囔老闆今晚不在。” “对!”余道连起身,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将窗户打开,顺势靠在窗台上,“要不是阿鳖说他喝醉了,我就蒙脸出去揍他了。” “干嘛蒙脸啊?”“阿鳖”任博谦一下子来了精神,有贼心没贼胆地瞎指挥,“你要光明正大地出去,打之前先说你是谁。” “我是豆奶。”姚毅铭接话,“噗”地一声被自己逗笑了。
第54页 顾屿杭看着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冷漠鄙视着,却忍俊不禁。 余道连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他认识我,最近老往我家跑,大过年的,老提些红酒。我妈老不高兴了,因为我爸都要戒酒了。” “他是不是打你家公司主意啊?”任博谦问。 “不知道。“ “阿杭你知道你姑丈有什么行动吗?” 顾屿杭摇头:“我只知道他跟我哥跟得紧,我对公司的事情不了解。” “嘿,当初要不是你执意要弄杂志社,说不定艾达现在就是你的了。”任博谦做了个假设。 姚毅铭闻言,用力一拍他的大腿,呵斥道:“老哥你说些实际点行不行?这都什么老黄历了?” 任博谦疼得龇牙咧嘴,一句“卧槽”憋不住了:“我就幻想一下,你激动个屁啊!知不知道我疼死了!” “那你想吧,再想我再疼死你。” “阿鳖”翻起白眼,不屑地“嗤”一声。 余道连从窗边走回来,抽完一根烟后,舒服地倒进沙发,想了一想,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阿杭,你还没说,你晚上为什么不待在吧檯那边。” 顾屿杭把菸头捻灭,抬起头问:“不欢迎啊?不欢迎我走了。” “不欢迎,我们都以为你谈恋爱了。”余道连端详着指甲盖儿,漫不经心地说。 姚毅铭飞快地点了两下头,煞有介事:“你要是谈恋爱我们肯定不打扰,但——是谁啊?” “没谈。” 任博谦眯着眼睛靠在旁边,嘴角咧开一个弧度,肩膀忽然抖了一下。 “阿鳖你笑什么?”姚毅铭问。 “我就是困了。” “困了你笑啥?” “我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余道连和姚毅铭面面相觑:“你他妈有病吧?” 顾屿杭别过脸去轻咳两声,问:“有没有开水啊?” “没有,让人送进来吧。” “不用,我去拿。” 姚毅铭正当按铃,却看见顾屿杭已经起身往外走,于是喊道:“你干嘛去啊?” “拿开水。” “还真去……罗锦这铃是摆设的吗?” “我看他就是谈恋爱了。”余道连摩挲着下巴上的鬍渣,用自认为很睿智目光望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姚毅铭懵怔地眨了眨眼:“这你都懂了?” “我猜的。” “谁啊?” “老闆吧。” “谁?” “老闆。” “柳千树啊?” 姚毅铭本来还在云里雾里,这时候突然从几千米的高空竖直降落,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承受不了。 “可他们才认识多久啊?” “管他认识多久,”一直假寐的任博谦在这时睁开眼睛,拍了拍他的脸颊,语重心长,“以后你就懂了,感情这东西,有时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 * * 腊月二八,柳毅和柳谨川回乡下过年。 柳千树在车站送别,塞了四个红包在弟弟的书包里,叮嘱他替自己保密:“一定到家了才拿给爸爸和爷爷奶奶哦!” “嗯!”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2014年就要过去了,柳千树想想,心里除了一句“时间过得很快”的感慨,再无其他。 她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午餐的食材,一直到十点多,宴景然披头散发地从卧室走出来,抻了个懒腰,一面打哈欠一面问:“煮好了吗?我饿死了。” “还没十二点,你再回去睡一会儿。” “谁说只有十二点才能吃午餐?” “锅里还有几个包子,你去吃了吧。” 大过年的,柳千树懒得动气。 尽管到如今,和宴景然的拌嘴成了家常便饭,时而竟还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玩笑感,但每次费心费力地和她斗个不相上下,她也觉得累。 宴景然揉了揉眼睛,走进卫生间洗漱,洗完了,夹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到碗里,坐在沙发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吃。 十一点多,厨房才飘出香味。 她无精打采地倚在枕头上,漫无目的地转换频道,来来回回,眼神不知不觉显得有些空洞。 柳千树在厨房内忙得不可开交,她倒好,兀自闲得发慌。 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双手叉腰,绕着茶几焦虑地转来转去。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下脚步,右手搭在胸口,稍稍用力地摁了一下。 柳千树拿着几颗蒜头从厨房出来,额前几绺头发散了下来,她着急地问:“有没有空,过来剥个蒜头?” “你放砧板上用刀压一下就得了。”宴景然把手放下,继续搭在胯上。 柳千树无力地嘆了口气,火急火燎地又折回身去,将煤气灶关掉,麻利地将蒜头剥干净。 客厅里,宴景然依然伫立在原地。 电视的声音唤醒了她,正是每天十一点半的养生节目,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头头是道地讲酗酒的危害。
第55页 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先是咕哝一句:“江湖骗子。”随后一边往卧室走,一边沖柳千树喊:“你今年给我少喝点酒!” 关上卧室的门,宴景然将上衣脱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披散,却沐浴在温柔的光泽中,看上去倒也不算太难看。 这面镜子是柳千树前不久擅作主张给她买,以为她会高兴——其实她是高兴的,却依然口是心非。 此时,宴景然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和茫然。 她解开内衣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分钟的发呆和神游后,她将内衣褪下,手指轻轻地按压在胸口上。 * * 十二点多,柳千树敲门喊宴景然吃饭。 她将菜餚都摆上桌,拉开客厅的窗帘,让阳光充满室内。 宴景然梳好了头发从卧室出来,脸上依然是倦怠的神色,却主动走过去帮忙盛饭。 柳千树看着她,些许惊讶之后逐渐露出笑意:“你干嘛?回心转意还是浪子回头了?” “你别得寸进尺。” “嘁,还不让人说了。” 坐到餐桌上,柳千树开了一瓶威士忌,问道:“你喝不喝?” 宴景然干脆地将杯子递过去,满上了一杯。 母女俩坐在阳光下,别扭地凝视对方片刻,场面颇为滑稽。 “我们还是直接举杯吧。”柳千树说。 宴景然举起了杯子,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杯沿:“新年快乐。” “你也是。” 一顿饭吃得丰盛,却不声不响。 柳千树不习惯宴景然这样沉默。 平日里,就算自己没做错事,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随随便便扯上半个小时。 以前觉得她烦,烦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做梦都祈求平静,但现在,平静来了,她反倒浑身不自在。 为了增加点声音,她将电视打开,地方频道正在播放小品,观众的笑声让沉寂的屋子显出几分悲哀的热闹。 午餐吃罢,对于柳千树而言,2014年的大年三十就这么过去了。 你看,就连寻常人家最热闹的年夜饭,她也在中午时分和宴景然匆匆打发了。 残羹剩饭一堆,剩了就放在冰箱里,晚上拿出来热一热再吃。 宴景然疲惫地扶着膝盖坐到沙发上,柳千树独自收拾桌面,看到她比以前更加憔悴,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没事。” “之前说你身体不舒服,”她一面擦拭桌面,一面说,“改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 “怎么不用了?” “你还不巴望着我早点死早点给你腾出点自由。” “你活着我也挺自由的。” “所以我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柳千树愣了,停下手中的活,望着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老是曲解我的话。” “我们这么生活习惯了不是吗?”宴景然抬起头,眼眶下的黑眼圈更外地浓重,“要是和睦相处,倒还很奇怪。” “你真没事吗?” “没事。” “你最近怪怪的。”柳千树走到她身边,“从我回来到现在。” “你晚上还待在家里?” “不然呢?” “你出去,不要待在家里,我看着你心烦。” 宴景然说完这话,靠到沙发上。 柳千树抿住嘴唇,抬起胳膊抹了下脸颊,走开了。 ☆、插pter 27 柳千树太久没哭了,这会儿几杯酒下肚,两行泪落了下来。 她望着天边霞光万丈,“星天外”的玻璃门被染得金碧辉煌。 然而不久,天就要黑了。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热腾腾的年夜饭,热腾腾的亲人情。 围坐在一起,美好温暖得让人有些嫉妒。 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几条未读简讯,点开。 阿勛:“阿树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你越来越有钱,带我一起发大财!” 缨和:“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罗锦:“树树啊,新年快乐!辛苦你了,我最近太忙了,找个时间一定回去看你们!” 小可:“阿树新年快乐!我爱你爱你爱你!阿嘞,我的红包呢………………” alice:“树树妹妹,你可真是太美丽了。虽然年纪比我小吧,但为人处世都比我成熟。新年快乐,想到接下来很多相处的时间,我真是太高兴了!” luke:“新年快乐啊!这绝对不是群发的!绝对不是!” eric:“新年快乐千树,谢谢你送我的鼓棒。话说那句,鼓棒是一个鼓手的灵魂,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啊,我现在想想觉着自己怎么那么傻逼…” 下面还有几条简讯,来自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初中同学…… 柳千树一一划过,回复了几个重要的人,其他的无心再看。 她趴在吧檯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摸着肚子有些饥寒。 隐约之间,她仿佛听见了玻璃上“叩叩叩”的敲打声,抬起头来,门外站着一个人。
第56页 一个她几日未曾谋面的人。 她从椅子上起身,拿了钥匙将门打开,手扶在门框上,问道:“你来干嘛?” 顾屿杭闻到她一身酒气,眉心微微一蹙,反问道:“你在干嘛?” “喝酒。” “没回家?” 柳千树摇了摇头:“被我妈赶出来了。” “我也是。”顾屿杭随口扯了个谎。 “嗯?” “我在家里待不下去,出来透透气。” “你去透气吧,不送。”柳千树说着,大张旗鼓地准备将门关上。 她晃晃悠悠地倚着门框往前推,而顾屿杭就在这时候抬起胳膊,将慢慢阖上的玻璃门擎住,趁她未反应过来,一脚迈了进去:“我来这里透透气。” 柳千树没劲地将门关上,散漫地走回去,说:“随便坐,除夕夜,商品价格一律翻倍。” 顾屿杭笑了一笑,在椅子上坐下,看到她往厨房走,于是跟了上去:“你煮什么?” “没你的份。” “为什么?” 柳千树回头瞪他:“就知道你又来蹭饭。” 顾屿杭屏息:“我路过的。” “狗屁。” “文明。” “靠。” “……” 简简单单地煮了两碗粉面,柳千树又放了两个水煮蛋。 顾屿杭问:“你生日?” “谁说只有生日才能吃鸡蛋?” “我没说。” 两人埋头吃面,响亮的声音此起彼伏,柳千树忍不住扔下筷子伏在桌上笑。 顾屿杭靠到椅背上,舌尖轻轻滑过牙齿,笑了:“你干嘛?” “你故意的。” “故意干嘛?” “故意吃那么大声,为了比我大声。” “我有那么无聊吗?明明是你故意的。” “你还说文明呢,文明你个鬼。”柳千树不屑地嗤道,重新拾起筷子,懒得理他。 顾屿杭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所谓“吃人嘴软”,就在柳千树警觉抬头的瞬间,他立马换上无所谓没意见的表情,安静吃面。 晚上八点,春晚直播。 柳千树昏昏欲睡地刷着微博,看上面关于春晚的消息,仿佛有了点参与感。 当看到节目单上“邓紫棋”三个字时,她睁大眼睛,轻轻扯了下顾屿杭的胳膊。 此时,没有坚果开口器,顾屿杭正坐在一旁跟夏威夷果死磕,头也不回、冷言冷语地问:“干嘛?” “凶什么凶?” “你们把那个工具扔到哪里去了?”他没好气地转过脸来。 见状,柳千树火速将目光别开,故意不看他:“阿勛吃掉了。” 顾屿杭一本正经:“那他没事吧?” 柳千树沉默一瞬,闲闲地瞪他一眼,捂着脸笑了起来。 “喂,你晚上干嘛一直笑?” “我笑都不行?我笑傻子嘞。” “傻子笑谁?”顾屿杭一边抠着夏威夷果那窄窄的开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柳千树经不住他这言行举止的滑稽可笑,于是鄙视地说:“你才是傻子。” 两人又安静地各做各的,但没多大功夫,“空空”、“咚咚”的坚果敲击声传来。 柳千树皱眉看向身边的人,一句警告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冒出一句:“今晚不那么冷。” 她先把警告说完:“桌子悠着点,别敲掉漆。” 才又附和性地点了点头:“那你快出去透气吧,别在这里制造噪音。”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顾屿杭说着,将剥得完整的一颗夏威夷果举到她眼前。 不知为何,柳千树有些脸红,她看着他手中的夏威夷果,故意问道:“你手洗没洗?” 顾屿杭白了她一眼,迅速缩回手,把果实扔进嘴里。 柳千树饶有兴致地端详他这要怒不怒的神情,老半天,才问:“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想去。” “那不去了。” “好。” 既然说“好”…… 顾屿杭垂下头,暗自赌气地皱了皱眉。 许是觉得这样说太过决绝,过了一会儿,柳千树又抬起脸来,手杵着下巴,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都是酒味。” “明明你都是酒味。” “行吧,那不去了。” 顾屿杭茫然,起身的动作一滞:“怎么又不去了?” “不知道啊,我瞎说的呗。”柳千树无辜地挠挠脸颊,见他有点冒火的徵兆,于是咧开嘴,“那走吧,去哪儿嘞?” “随便逛逛。” “坐车走路?” “坐车。” 也对,牵着盲人一样的自己走路,岂不是费力又费神? 柳千树为自己提出这个愚拙的问题感到一瞬间的羞惭。 * * 大年三十,街道上行人不多。
第57页 店铺都休息了,整条商业街望过去无比冷清。 柳千树坐在车内,吹着这个冬天无比温柔的风,眼目所及,除了几盏明亮的路灯和黑黢黢的一片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家糖果店,和其他店铺不同,这家店今夜还在营业。淡橘色的灯光将屋子内的装潢照得温柔祥和,一张小茶几前坐着一对母子。 顾屿杭留心多看了两眼,随后将车停在门前。 柳千树转头问道:“怎么了?” “要进去买点东西吗?” “买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和以往一样,快步绕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伸出手去。 然而,柳千树今天存心找茬。她借着糖果店里的灯光,欠揍地推开他要搀扶的手,有些得意地走下来。 顾屿杭“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皱着眉头跟在她身后:“翅膀硬了?” “是呀。” “能飞了?” “是呀。” “等等自己回去。” 柳千树驻足,转过身去戚戚然地望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敢!” “是,我不敢。” 顾屿杭双手插兜,带着散不尽的冷气越到她的前头。 见有客人光临,糖果店的老闆娘立刻从电视机前起身,迎了上来。 顾屿杭摆手示意她不忙,转身去看后面的人,发现她正站在风中一脸痴呆。 “怎么了?” “嗯?”柳千树回过神——她只是在看门口写着“全场半价”的牌子罢了。 她几步走进店里,朝老闆娘微微笑了笑,双手插兜站到顾屿杭身边:“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 “今天所有糖果都是半价。”看到两人踌躇,老闆娘和声细语道。 “好的。” 这时候,坐在电视前面的小男孩走了过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双手在身前比划着名。 柳千树微微一怔,和顾屿杭相视一眼。 “不好意思啊,他告诉我说小品要开始了。”做母亲的说。 柳千树急忙摇了摇头:“没事呀,您过去看电视吧,我们选好了叫你。” “好,那你们请便。” “嗯。” 老闆娘带着儿子回到电视机前,几分钟后,从里屋走出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儿子抱在身边。 男孩又跟爸爸比了一阵手势,父母温柔而慈爱地看着他,随后,一家三口都笑了。 听到笑声后,柳千树回过头去,却又很快将视线挪开。 顾屿杭垂眸看她,提起满满一袋糖果,问:“还要什么?” “嗯?——哦,不要了,就这样吧。” 他们招呼老闆算钱。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走过来,一手摸着胖胖的下巴,另一手在电子秤和计算机上按着:“总共是70块钱。” 柳千树刚拿出钱包,顾屿杭已经将钱递了上去。 老闆接过钱,找了零,笑着说道:“除夕快乐啊!” “你们一家人也是,除夕快乐。”柳千树说。 顾屿杭把钱包放进上衣口袋,点了点头:“除夕快乐。” 两个人拎了袋子往外走,电视机里忽然传来一段钢琴的旋律。 柳千树停下脚步,看到屏幕上的邓紫棋,于是说:“你看。” “看什么?”顾屿杭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 “看见了,然后呢?” 柳千树嘆了口气:“没事,走吧。” 顾屿杭迷茫地眯起眼睛,心下当真发出一声无解的:“啊?” 他跟了上去,坐进车里,看着她系安全带,问道:“怎么了?” “嗯?” “你说电视那个人。” “你不认识她吗?” “忘记了。” “邓紫棋啊。” “哦——然后……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柳千树挠着眼角,“我就是想感慨,年纪轻轻就上春晚,好厉害啊。” 顾屿杭眸色一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柳千树觑了他一眼,憋住笑:“我们吃糖吧。” “好。” 顾屿杭把车内的灯打开,光线惨白惨白的,很不好看。 柳千树剥开一颗糖,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看到那个男孩比手语了?” “你不也看到了。” “我说在进门之前,你看到他比手语才进门的?” “嗯。” “你觉得他们家境不好,想帮助他们?” “一律半价,春节期间这类东西卖这么便宜不奇怪吗?不像那谁……” “不像那谁?”柳千树看到他欲言又止,早将自己说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顾屿杭垂下头,凝视她的双眸,突然怪腔怪调,有样学样道:“‘除夕夜,商品价格一律翻倍’。”
第58页 柳千树一愣,一颗扎花巧克力扔到他的胸前:“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个记仇精啊!” ☆、插pter 28 顾屿杭吃完两颗糖,摸着牙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柳千树问,没等他回答,擅自下结论,“蛀牙了?” “没。” “你知道吗?”她突然温柔地说。 顾屿杭转过脸去看她。 “这个灯照得你格外苍白,跟吸血鬼一样!”柳千树说着,煞有介事地往一边躲,“我还挺迷信的其实。” “吸血鬼和迷信有什么关系?”顾屿杭眯起眼睛,宛若在看痴人说梦。 柳千树眨巴两下眼:“没关系吗?西方迷信就不叫迷信吗?” “你以为有鬼的都叫迷信?” “那倒不是……”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背。 顾屿杭看了眼头顶上的灯,意外地有些在意:“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什么什么颜色?” “灯。” “橙色吧,就跟人家糖果店那颜色差不多。” 他特意将脑袋探出去看一眼,问:“还有呢?” “还有……”柳千树沉思,眉梢忽的一挑,激动地,“基佬紫!” 顾屿杭幽幽地沉下一口气,闭上眼睛决定不接话。 须臾,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将一张纸塞到他的手中,有声音轻轻地说:“给你的,我们一人一半。” 他睁开眼睛,只见掌心里躺着一张50元钱的人民币。 他抬头:“这也叫一人一半?” “我没有35块零钱啊。” “不用。” “为什么不用?”柳千树抗拒地说。 “那你拿出一张35的纸币给我。”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那不用了。” “我不喜欢白收别人钱的。”她把手背在身后,整个人都贴到了车门上,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顾屿杭看到她垂下脑袋,有些惶然:“干嘛这副样子?” 柳千树摇了摇头,坐正身子,将手放到膝上,说:“之前我和我妈租房子,是罗锦借钱给我,后来我还她,她也想方设法地不要。我知道她知道我没钱,但我不想白白拿她的钱。你也是。” “我可不知道你没钱。”顾屿杭下意识地,故意以推诿的语调说,“也没有想方设法不要钱。” 柳千树盯着他:“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你没钱。” “知道我有钱。” “翅膀硬了?” “是呀。” “会飞了?” “是呀。” 顾屿杭扯了扯嘴角,瞄了眼手里的纸币,道:“那你多吃点,反正我吃不下了。” “好。”柳千树看着他——似是无奈地将钱收起来,这才笑逐颜开,又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天空仿佛落了点小雨,从窗户飘进来,风也骤然寒冷刺骨。 顾屿杭将车窗升起来,只留了一丝缝,用来空气对流。 他看着前方空旷寂静的街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妈叫我不要回去了。”柳千树掐着手指说,奶糖在嘴里打了个圈,“我晚上就睡酒吧。” 顾屿杭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打开音乐,又问:“听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她凑过来看。” “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 “这个u盘是我妹妹的。” “亲妹妹?” “嗯。” 柳千树抬起头,恍惚地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你怎么知道?” “上次听阿勛说的。上次培培企业的老闆带着一个人过来,称是艾达集团总裁,跟你一个姓,叫什么我忘了……” “顾宇衡?” “哦是。”柳千树看着他,“真是你哥哥?” “嗯。” “你们长得都不像啊。” “他像我爸,我比较像我妈妈。” “咦?”柳千树又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顾屿杭怔忡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你像你妈妈啊?” “嗯。” “那你妈妈一定很漂亮吧?” 顾屿杭噎了一下。 柳千树看到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连忙笑道:“我不是夸你帅。” 顾屿杭斜眼。 “我是说,你这张脸,如果性别是女,应该很漂亮。” 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也不是说你娘——”柳千树感到越抹越黑,急忙摆了摆手,“算了,不解释了,你要瞪就瞪吧,就算你不载我回去,我沿街走回去也行,反正不远。” 说罢,她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顾屿杭靠到椅背上,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说:“我跟你说件事。”
第59页 “洗耳恭听。” “培培企业的老闆,贺俊儒。” “嗯。” “下次他去酒吧,你不要去招待他了。” 柳千树嘆了声气:“我也不想。” 顾屿杭微微一怔:“他怎么你了?” 柳千树仰起脸,反问道:“那他又怎么你了?” “没。” “我只是不喜欢他离我那么近。”她挠挠眼角说。 顾屿杭警惕地问道:“他离你很近了?” “有点。虽然只有一次,但我很讨厌。” “他要是得寸进尺——这种客人不要也罢。” 柳千树点了点头,有些好奇:“你认识他吗?” “嗯。” “哦。” “他是我姑丈。” “啊?” “啊什么?” “那我还当你的面这么说他……不过听你的语气好像也不喜欢他嘛……” “我不喜欢。” “有骨气!” “哼!” “你跟我‘哼’有什么用?” “不然跟谁?” “跟你自己……”柳千树指着后视镜。 顾屿杭白了她一眼:“幼稚。” 她咧开嘴笑了笑,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你晚上不工作呀?” “大年三十。” “哦,我还想……要是你要工作的话……”她慢条斯理地说。 顾屿杭好像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问道:“你想去ind?” “嗯!” * * 一句话都不多问直接上了潋滟江大桥,柳千树还在奇怪,顾屿杭突然开口说:“我正好回去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柳千树漫不经心,也不指望他回答,只是随口一问。 果然,他没有说话。 车在大桥上猎猎行驶,冷风夹着点点雨丝飘进来。 柳千树在副驾驶座里挺了挺腰杆,打算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假寐一阵,顾屿杭却突然打破沉默,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烟。” “哈?”她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 “回去拿烟。”顾屿杭耐着性子把话说清,搞不懂她这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你过这么久才回答,我没反应过来……” “不久,才一会儿。” 柳千树看了眼手机:“两分钟。” 顾屿杭目不转睛看路面,死撑着:“一会儿。” 车辆停在写字楼下,和前几次一样,柳千树被他钳着胳膊带上楼。 她还记得上次电梯开开关关的事情,这次一踏进电梯,嵴背就一凉,再加上电梯里本来开着空调,这会儿冷风从顶部透下来,更是叫她汗毛全立。 顾屿杭站在她身边,手插在兜里,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一一增加。 柳千树咳了一声,说道:“你看没看过柯南?” “看过一点。” “图书馆馆长那集,你看过吗?” 顾屿杭垂下眼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过。” “现在我们头顶透着一丝丝冷气,”柳千树不知是在吓他还是吓自己,但看到他的神情难得地有了点波动,她来劲了,“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在上面?” “什么?”顾屿杭阴冷地盯着她。 “你在电视上看过太平间的抽屉吗,就是装尸体那个……” 顾屿杭蓦地握住她的手臂,后脑勺抵着墙壁,眼睛稍稍往下斜:“你别说了。” “你害怕呀?” “你不怕?” “我不怕!” 他审视着她,须臾,点了点头,将钥匙从兜里掏出来:“你等等开门,我怕。” 柳千树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怔忡地眨了眨眼:“你知道我看不见的。” “我在里面给你打光,二十层,到了。” “哎!别呀大哥!我怕!” 柳千树差点哭出来,扯着顾屿杭的手,看着电梯门前一团黑,图书馆馆长、太平间、尸体统统浮现脑海,都是一分钟前自己造的孽。 顾屿杭无奈,抬起步子推着她出去,问:“下次还说不说这种事了?” “不说了。”身旁的人皱着眉,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不过,下次你再逼我我就……” 门锁“哐啷”一声巨响,柳千树吓得肩膀一抖,闭了嘴。 顾屿杭一边开第二道门,一边转过头看她:“就怎样……” “就想方设法地报复你,我跟你说,我的报复心可是……” “我劝你进去后再说。” “那好吧。” 门打开了,顾屿杭杵在门边让她先进,柳千树凭着记忆打开办公大厅的灯,只见他挑了挑眉,将门阖上:“记性不错。” “我报复心可是很强的。”她转过身去把话说完,看到对方有些愣神,竟兀自显出几分得意。
第60页 “看出来了。”顾屿杭将钥匙往桌上一扔,走到养金鱼的水箱前看了看。 柳千树紧随其后,看到一缸游动的鱼儿,问道:“过年怎么办?没人照顾它们。” “我照顾。” “每天都来?” “嗯。” “对了,ind春节期刊出了吗?” “出了,还没上架。” “是桌上厚厚的那本吗?”柳千树摸着下巴,往远指了指。 顾屿杭点了点头:“你要看吗?” “想看,但不勉强。” “明天就上架了。”他走过去,把杂志递给她,“给你。” “给我?” “嗯。” “多少钱?” “不用——”顾屿杭顿了顿,改口道,“新年礼物。” 柳千树抿了抿唇,伸手接过:“那我……” “不要有心理负担。”他倚着办公桌坐下。 “我没负担啊。”柳千树眼眸一弯笑起来,“我要说的是‘那我就收下了’。” 顾屿杭瞪她一眼,起身往办公室走:“我去拿烟。” “什么牌子的烟?” “中南海。” “没抽过。” 顾屿杭驻足,慢悠悠地转过身:“你还抽过烟?” “抽过……”柳千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换上如临大敌的架势,“怎么了?” “没事。” “初中不懂事的时候抽过一次,后来就再没抽了。”她急于解释,放下杂志跟了过去。 顾屿杭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烟,弹出一根:“不要抽菸。” “那你现在干嘛?” “抽菸。”他犹豫一瞬,放下打火机,将她推到门外,“戒不掉。”门轻轻地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可爱们你们看没看过柯南图书馆馆长那集。 反正我挺怕的,就是馆长把尸体藏在电梯上面,柯南一行人乘电梯时总是超重,就发现电梯上面有尸体。 看了以后,我对“图书馆馆长”这五个字以及电梯上方都很阴影了! ☆、插pter 29 夜深了,温度越来越低。 柳千树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外搭一件呢子大衣,坐在ind办公厅外的阳台上冷得瑟瑟发抖。 顾屿杭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说:“先穿上吧。” “那你不得冷死?” “我不冷。” 柳千树不肯接:“不用,我贴着暖宝宝其实。” “你穿上吧,我听你牙齿打战听得难受。” “你这人!” 顾屿杭没辙,见她还不接,直接将外套盖到她的头上。 “嗷!”柳千树发出一声弔诡的叫声。 “你看没看过《少年王》?”顾屿杭问。 柳千树将衣服从头顶拿下来,二话没说把他的脸连同声音都蒙住了,顺便答道:“看过。” 顾屿杭扯下衣服,披到她肩上:“里面有个人,身上长鳞片……” “会大晚上出来。”柳千树接过话,背后一凉,将外套裹紧,“你别吓我了。” “你先开的讲恐怖故事的头。” “我没开啊,我就是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坐电梯时注意点。” 顾屿杭面色一泠。 柳千树舔舔唇,笑嘻嘻地凑过去:“你是不是有心理阴影?” “我没有。” “你胡说,不然反应能这么大吗?” “真没有。” “肯定有。” 她的眼神很笃定,顾屿杭实在无法正视。 他把头别开,弯下身子,捂着眼睛笑起来:“好吧我有心理阴影。”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他转过头去看她,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以前我跟我哥,我们两个人一起在房间看图书馆那集,看完就出去搭电梯,结果电梯刚好超重了。” 柳千树突然笑起来,立马捂着嘴巴,示意他往下讲:“然后呢?” “可当时电梯里只有我跟我哥两个人。” “啊?” “诡不诡异?” “诡异啊!是我就哭了。” “对,我哭了。”顾屿杭说罢,靠在椅子上笑起来。 柳千树笑得比他更开心,前俯后仰,直到用手抹开脸上乱飞舞的头发,这才镇定下来:“好好,你继续。”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顾屿杭问。 “为什么?” “因为电梯坏了。” “噗哈哈哈哈哈!” “可我们当时真的吓了一跳!” “我知道,你当时真的哭了!” “对,太丢人了。” 柳千树笑得停不下来,抬起头问:“你是不是难得哭一次?”
第61页 “嗯,居然是因为这种事。” “电梯里有监控,你有没有调出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是怎么哭的呗。” “就‘哇’地一声哭了,还能怎么哭?”顾屿杭啼笑皆非,但看到她那么感兴趣,又继续说,“我就蹲在地上‘哇哇哇’,我哥在旁边一边手脚发抖一边安慰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笑死你啊?” “你哥也好好笑啊!” “真是……他胆子比我还小。” “胡说,明明你先哭的!” “他……他只是能忍,我忍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吓都给吓死了!你就是比你哥哥胆小!” 顾屿杭摇摇头不辩解。 柳千树笑得伏下身子,抱着膝盖仰视他,说:“天哪,你太搞笑了!” “主要是电梯坏了,不过还好,不然我们可能就被困在里面了。” “那太可怕了。” “是很可怕。” “缨和就被困在电梯里过。”柳千树说,伸出食指加以强调,“就他一个人,困了好几个小时。” “他现在敢不敢坐电梯?” “敢,因为楼层太高了,不得不坐,其实他胆子也不大。” “这不是胆不胆大的问题,是有没有心理阴影的问题。” “就像你这样吗?”柳千树说着,“噗嗤”一声还想笑。 顾屿杭眉心一拧,哭笑不得:“笑够就得了,你笑得累不累?” “不累。” “办公室里有吃的。” “什么?” “一些糕点饼干。” “可以吗?” “嗯。” “那好哇。” “不是不累吗?” “不累不代表不饿啊。” 顾屿杭无言,起身去拿零食。 柳千树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当中,手机这时候在兜里响了两声,她拿起来一看,带着些许惊讶转过头去:“嘿!” 顾屿杭一手提着装零食的箱子一手拿着望远镜走来:“怎么了?” “宋沁冉给我发‘新年快乐’。” “她没给我发。” “哦?是吗?” “嗯。可能你比较重要吧。” 柳千树撇了撇嘴,低下头去回消息。 顾屿杭看了她一眼,想起上次分别之前的事,于是问道:“你上次没生气吧?” “上次?” “宋沁冉出走那天,送你到万达后,临走前跟你说的那件事。” “让我跟她多聊聊那件事?” “嗯。” 柳千树杵着下巴望着他,一言不发。 顾屿杭摸了摸脸颊:“怎么了?” “脸上没东西。” “我知道……” “我没生气。”柳千树摇了摇头,“你以为我生气了?” “嗯。” “我当时是觉得你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我的亲身经历’?实在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让我用自己生活得多惨给她安慰吗?” “你还是生气了?”顾屿杭问,双手放在膝上,十指微微动了动。 柳千树一怔,右手往后一摆,不耐地嘆了声气:“不说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顾屿杭沉默未几,将糕点和饼干递给她:“吃吧。” “你生气啦?” “没有。” 柳千树沉默地接过,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我没生气。”顾屿杭摸了摸额头,“有些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以后再说吧。” 柳千树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饼干,笑了笑:“谢谢你。” “不用谢。” “你带这个干嘛?”她看了他身旁的望远镜,“看星星吗?” “对。” 顾屿杭站起来,将望远镜搭好,柳千树好奇地站在一旁:“真的可以看到星星吗?” “可以。” “那我试试?” “来。” 柳千树把饼干放下,站到望远镜前,俯下身去。 顾屿杭问:“看到了吗?” “看到了!”她猛地直起身来,像找到绿洲的沙漠旅行者一样,脸上带着惊喜和赞嘆,“我再看一眼!” “好。”顾屿杭扶着栏杆站在一旁。 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夜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但是有几颗尤外闪耀的星辰悬挂在高天之上。 柳千树不知道看到的单纯只是天空——是大气层的一部分,还是更为幽深神秘的宇宙。 可是星星,从六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璀璨星辰,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她开心得有些无法形容。
第62页 顾屿杭看了眼夜空,慢慢地收回眺望的视线,放在眼前这个明明很开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人身上,说道:“别哭。” “切!”柳千树又恋恋不捨地看了一会儿,“我真想在家里也买一个。” “嗯。” “不过还是等我以后有大房子再说吧,望远镜买回去,没准就让我妈给堆到杂物间了。” 顾屿杭点了点头:“随时都可以买,我有个朋友在卖这个,你想买的话可以找他。” “好哇,那我以后联繫你。”柳千树爱不释手过后,终于在感到胃里一阵飢饿时,放开望远镜转向饼干。 顾屿杭把望远镜收起来,拿进办公室后又走出来,来来回回几趟,站在阳台门槛处打了个喷嚏。 “哦呦!”柳千树惊了一跳,急忙将外套脱下给他披上,“没事吧?” “没事。” “那回去吧,免得你感冒了。” 顾屿杭点了点头,依然执意要她把外套穿上。 柳千树却由不得他,双手一撂,转身走了。 然而,刚ind出来,一阵阴冷的风就迎面而来,冷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顾屿杭看了她一眼,说:“你先穿吧,车上有干净的衣服,我等等再穿。” 柳千树搓着手臂摇摇头:“不了,你也会冷,我其实不是特别冷。” 说罢,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两声。 见他还举着衣服不动,她抽出一只手去推了推。 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急忙缩回来,放在腰两侧,上半身呈蜷缩状态。 顾屿杭把外套披到她的肩头,稍稍用力,往中间拢了拢:“穿好了。” “那……谢谢。” “不用谢。” 到了车上,顾屿杭从后座的包里拿出一件羽绒服给她穿上:“干净的。” 柳千树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他:“那我什么时候拿给你?” “我去酒吧的时候。” “哦,我知道,我就礼貌一下。” 宽大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就像套着一块狗熊皮,长长的袖子和衣摆,整个人看上去笨笨的。 顾屿杭摸着鼻樑笑了笑,柳千树问道:“笑什么?” “你看得见我在笑?” “站在路灯下啊!我又不是瞎子!” “哦……没笑什么,上车吧。”他把手放在车门上方,柳千树闷闷地看他一眼,钻了进去。 “你多高啊,怎么衣服这么大?”她看着肥大的袖口问。 顾屿杭一面调后视镜,一面心不在焉地说:“忘了……” “一米八?” “嗯。” “难怪我穿得跟头猪似的。” 这话一说完,顾屿杭看了过来,竟笑出了声。 “诶!你不要笑!” “我笑都不行?”他的记性好到没天理,把她说过的话和语气一一搬出来,“我笑傻子。” 柳千树抓狂地捶了一下膝盖,坐在座位上不安分了:“你,你真的是记仇精!” “我没有记仇,”顾屿杭摇了摇头,“我只是记忆力好。” “胡说八道吧你!” “爱信不信。” 柳千树撑着下巴吐了口气:“累死了!” “睡一会儿。” “跟你吵累死了!” “那……睡一会儿?” 她哭笑不得:“那到酒吧你叫我?” “不然把你载回家?” “切。” 顾屿杭弯了弯唇角,柳千半是赌气地瞪他一眼,倚着车门闭上了眼睛。 见状,他将车内的灯光和音乐都关掉,似是无奈地嘆了口气,驱车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孤独的两个人相伴着度过大年三十的~~~很羡慕树树和杭哥还在过大年三十,我要开始开学倒计时了_(:3」∠)_ p.s:每次说“杭哥”感觉都在叫我小表弟,瞬间出戏(* ̄︶ ̄) ☆、插pter 30 车辆下了潋滟江大桥,柳千树从半清醒的睡眠中睁开眼睛,问:“现在到哪儿了?” “虹滨大道。”顾屿杭说,顺手将车内的灯打开。 “我不回酒吧了,”她说,刚刚假寐的那段时间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在不停地思量着该不该回家。 思量的结果便是:“我还是回去看一下我妈吧,不知道她晚上在干嘛。你能不能在上次那个小区门口停一下?” “小区门口?” “对,这样你不用再倒车出来,而且……”柳千树欲言又止。 “什么?” “而且以防万一,我妈再看见你,以为你又是来拐走我的。” 顾屿杭挑了下眉,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我送你到隔壁楼,你走回去方便。” “你不用担心我走不回去啊,”她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特地强调,“我平时都是搭公交回家的,而且公交站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
第63页 “是吗?”顾屿杭疑惑地问。 “嗯啊。” “小区门口不是就有一个公交站?” “你不懂啊,”柳千树一本正经地瞎扯,“那个站没有我要搭的车。” “那个站没有96路车吗?” “有——喂,你怎么连我搭什么车回家你都知道?” “猜的。” 柳千树不信,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顾屿杭不自在地睨她一眼,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于是将车内的灯关掉。 “哎你关了干嘛?” “没事开着干嘛?” “开着我看你呗!” 顾屿杭一脚闷住剎车,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车辆在人行道前遽然停下。 柳千树随着惯性猛地往前倾向,不禁吓了一跳:“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害你分神。” “没事。”顾屿杭呼了口气,只不过心跳停滞了一瞬。 只见一对母女牵着手站在车头前方,两双眼睛里都带着惊恐慌张的神色,像从鬼门关打了个回转。缓过神来,做母亲的拉着女儿朝车头鞠了一躬,匆匆忙忙地过了斑马线。 柳千树看着逐渐远去的母亲和女儿,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目光,说:“我想起了我妈,看来我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 “为什么晚上不在家里待着?”顾屿杭问。 “我没说吗?我妈把我赶出来了。” “我忘了。” 柳千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抬槓的时候记性倒是挺好。” “为了切身利益,记性当然得好一点。” “你还挺能胡说八道。” 顾屿杭笑了一下:“我刚刚被吓出心理阴影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的吗?” “那个妈妈带着小孩子冲出来,很突然,而且我还在想怎么驳你的话。” “驳我什么话?”柳千树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了。 顾屿杭很容易地回想起来,却摇了摇头:“不说了。” “好吧,那我不跟你说话了,免得影响你开车。” “不会。” “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累了。”柳千树抱着外套靠在副驾驶座内,“到了叫我一声,麻烦你了。” 顾屿杭斜睨她一眼:“不麻烦。” * * 到了小区楼下,顾屿杭降下车窗,问道:“要不要送你上去?” “不用。”柳千树从背包里拿出手电。 “嘿!” “干嘛?”她回过身。 只见他靠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轻声说道:“新年快乐。” “你也是,”柳千树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 * 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柳千树在阳台待了一会儿,拿着水杯走进客厅。 忽然,她听见一声克制的呜咽声,水杯在手中握紧,警觉地竖起耳朵再听,发现声音是从宴景然的房间传来的。 她悄悄地走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声音却又消失了。没过一会儿,呜咽声变成隐约的啜泣声,一声声的哽咽在夜里听来尤外寒冷。 柳千树轻轻地敲了敲门,嘴唇伏在门缝上问道:“妈,你怎么了?” 房间里蓦然地沉寂。 柳千树又敲了敲门:“怎么了妈,身体不舒服啊?我回来了,以为你睡了就没叫你,你怎么啦?” “你还回来干嘛?”宴景然噼头盖脸、带着哭腔骂道,“我这个母亲死在家里得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柳千树心里一沉,想转身离开,却又于心不忍:“那你开开门。” “别来烦我了,你去睡觉吧。”宴景然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我就盼着哪天见不到你我好省点心。” “这样吗?” “走吧。” 柳千树没有走开,站在房间门口,忽然感到胃里一阵寒冷。 她抱着手臂蹲下,靠着墙壁咬着双唇,眼泪不带一点徵兆地滚落下来。 手机在桌子上振动两声,她擦干眼泪走过去,只见屏幕上一行短短的字,是来自顾屿杭的简讯:“你的糖没有拿。” * * 正月里,柳毅带着柳谨川回到省城,柳千树带着大包小包上门时,见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女人大约三十来岁,身量不高,体魄健壮,但一张脸蛋却长得端正秀气。她给柳千树开了门,面带微笑地望着她,温柔地问:“找谁呀?” “我爸,还有我弟。” “是千树吗?” 柳毅和柳谨川循声迎上来,柳谨川一把抱住姐姐的腰,亲昵地依偎了许久。柳毅对女人说:“这就是千树,谨川跟姐姐亲。” 柳千树用好奇的目光询问爸爸,柳毅将她拉到屋里,郑重介绍道:“这是文姨,我们是厂子老员工了。千树啊,有件事爸爸跟你说一说。” 柳千树的心里猜着七八分了,于是点点头:“说吧爸爸。”
第64页 “我跟文仙,打算下个月月底结婚,到时候,小办一下,你要来参加啊。” 叫文仙的女人抿着唇笑了一笑,落落大方地说:“我们这个春节也回去看过家里人了。家里都好,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知道千树你是……怎么一个看法吶?” “我没有意见啊。”柳千树笑着摇头,“这样好,爸爸和谨川有人照顾,你们也是成年人,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吧?” “嗯。就小办一场,让亲戚们知道知道。” “可以,到时候我会过来帮忙。” “诶好!”柳毅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笑,他一手牵着文仙,另一手揽着谨川,面堂愈发地红润。 不知为何,柳千树拎着包站在一旁竟好像一个外人。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一瞬间,一道巨大的鸿沟仿佛就横亘在她与眼前的三个人中间。 柳千树看了一眼客厅,只见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三菜一汤。她将带来的礼品拎到平时放置零食的角落,文仙急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大包小包说:“现在都放厨房了,不再放客厅了。” “好。”柳千树笑了笑,“麻烦你了。” “没事。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 “不了。” “姐姐留下一起吃饭嘛。”柳谨川小心翼翼地撒娇道。 柳千树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还有事,改天好不好?” “姐姐忙,”柳毅说,语调和以往相比,多了不少的轻松愉快,“过几天再来陪你,你要听话懂事。” “那好吧。” 柳千树告别了父亲、弟弟和文姨,发现进家门后连手套都没脱就走了出来。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看着路牙上枯死的草叶,想到几个月前也是这般光景。 接下来去哪儿?她没有想好,以为会在爸爸这儿呆一下午,结果半个小时不到就出门了。“星天外”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柳千树都清闲得很。 她往超市的方向走,在超市里熘达了十来分钟后,接到宋沁冉的电话,约她到附近的奶茶店见面。柳千树二话没说把零食扔下就走了,在马路对面的茶之道见到宋沁冉。 “新年快乐。”宋沁冉迎面走来,自然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坐到沙发上。 柳千树有些惊讶她转变得如此之快,却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新年快乐。” “阿杭说,你这几天休息,所以我就想找你来聊聊。”宋沁冉说,礼貌地再确认一遍,“是这样吗?” “对,我这几天休息。” “我什么都可以聊吗?”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前段时间状态很差,现在也是,我怕我说的一些事情太沉闷会影响你心情。如果你有任何不爽,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事啊,我没那么容易不爽的。”柳千树接过服务员端上来四季奶青,轻声道了谢。 “前段时间,我妈妈去世了。”宋沁冉说,眼眶还是微微地红了,“抱歉。” “不想说可以不说。”柳千树递给她纸巾。 “没关系,”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妈妈去世,我心情特别压抑。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妈患有重病,我下半年才知道这件事,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妈跟我爸离婚以后就没有再婚,一直独居,我小姨说,我妈妈还是爱着我爸爸,可是她从来没有承认过……” 宋沁冉说到这儿,忽然地沉默。柳千树没话找话地接过:“我爸妈也离婚了,今年刚离。” “那你跟谁呢?” “跟我妈。” “真好。” 柳千树下意识地想摇头,最终却没有任何动作,只说:“说不上什么感觉,对我而言,跟谁都没差。” 当初可不是这样的想法,柳千树又一次觉得自己虚伪。 只是到了现在,对她而言,跟谁好像都没有差别。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跟着宴景然挺好,不像当初想的那么悲惨。 “继续讲你的吧,我听着呢。”柳千树说。 宋沁冉点了点头,正当讲下去时,从玻璃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她立马站起身来,高声招呼道:“嫂子,你也在啊。” ☆、插pter 31 宋沁冉起身迎上去,牵着被称为“嫂子”的女人走到柳千树面前,说:“嫂子,这就是千树。” “这就是千树吗?” “对。千树,这是阿杭的嫂子,只不过他们一家人对我好,我也就跟着嫂子了。” “你好,我叫篮子,”女人轻声细语,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我最近常听冉冉念叨起你,很高兴今天能够认识你。” 柳千树起身,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我叫柳千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你们在这儿喝下午茶吗?”篮子笑着问,脑袋灵巧地摆了摆,漂亮的耳坠随之俏皮地晃两下。 宋沁冉点了点头:“我之前不是说想谈心吗?就找千树来了,还好她愿意陪我唠嗑。”
第65页 “那拜託你了。”篮子握住柳千树的手说,“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宋沁冉带着期待的目光望着柳千树,柳千树本受不住篮子这般自然的亲昵,却又不想让宋沁冉失落,于是点了点头:“会的。” “那你们先聊着,我买两杯奶茶就走,阿衡在车上等我。”篮子说罢,朝二人摆了摆手。 宋沁冉和柳千树亦笑着作别。 “我真羡慕她。”篮子走后,宋沁冉望着她的背影说。 柳千树对她不了解,不好妄置一词,只是挑了挑眉。 “接着说我吧,”宋沁冉揉了揉眼睛,疲惫地笑了笑,“我都忘了讲到哪里了。” “讲到……”柳千树脑袋空白一瞬,好在记性还不错,“讲到父母离婚的事情。” “对,父母离婚。”宋沁冉呢喃一遍,突然咬住手指甲,眉心下蹙神情慌张。 柳千树急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宋沁冉笑了笑,“他们说我有抑郁症,想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没看过心理医生,不过有时候我觉得我也需要看一看,调节一下心情。” “看心理医生可以调节心情吗?” 柳千树想了想:“不一定,医生这个职业就让我感到不轻松,或许心理咨询师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宋沁冉沉默一瞬,换上笑容说:“那我改天可以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没有损失。这样即便有心里话无人倾诉,也可以向咨询师说,一般咨询时都会为顾客保密的吧。” “嗯。那我让我妈妈给我预约一下。” “其实你也蛮让人羡慕的不是吗?”柳千树说,“上次那一位,是你的继母吗?” “是。” “她对你蛮好。” “一开始并不是。一开始她很冷漠,我们之间有很大的隔阂,是我跳河自杀之后,她突然变得格外亲切。” “或许是想保护你。” 宋沁冉看着柳千树,问:“你这么觉得吗?” “我不了解你们,只是愿意往好处想。当然,如果你的想法更加有理有据,我的看法完全可以抛之脑后。” “不。”良久,宋沁冉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往好处想才是。当我亲生母亲去世以后,我就把任何事情都往坏处想,逐渐地,不知不觉地,就变得恐惧抑郁,整个人都阴阴沉沉。” “所以人还是要乐观一点。” “嗯。” 宋沁冉嘆了口气,突然看着窗外不说话。 柳千树想起顾屿杭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听到的时候心里挺不是滋味,但现在想想好像都还过得去。 但她不打算向宋沁冉坦白自己的生活有多么不如意,不想告诉她家里穷到没钱供她上大学,也不想告诉她宴景然如何逼她辍学,又如何在生活中屡屡刁难。 柳千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的时候,她觉得宋沁冉令人羡慕——至少她心境明朗,会比较容易地看到这个世界值得眷恋的地方,比较容易被人打动。 换位思考,柳千树想,倘若当初想自杀的人是自己,是否会有一个人的出现,可以让自己暂时搁置下这个念头,并且乐意倾诉。 不,不会的。 她还是会把自己隐藏得很深。 即便对于宋沁冉而言,她绝对不是透明化地了解,在宋沁冉的内心深处,大抵还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但统而言之,柳千树想,换做自己,或许比她更加顽梗。 正在放任思想这么驰骋的时候,宋沁冉突然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什么?” “之前在阿杭的办公室,那一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恐怖,一点也不像在‘少女屋’见到时那样?” “有点吧。” “因为那段时间我母亲刚去世,我继母出差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阿杭的姑姑就来安慰我,带我到处放松,其实我不想到处逛,可是我想有一个依靠。正好那时候,她给我灌输了一些思想……” 说到这里,宋沁冉停了一下,柳千树收起疑惑的目光,摸了摸太阳穴:“其实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得解释清楚。她给我灌输了一些想法,比较……不好的想法,我接受了——当然,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些想法了。大概就是些……怎么做才能……才能让阿杭喜欢我的一些办法,我觉得不好。”宋沁冉悽苦地笑了笑,“可我当时太脆弱了,竟然照着去做了。” “你做什么了?”柳千树不由得问。 “我去跟踪他。” “谁?” “阿杭。” 柳千树眨了眨眼。 “他很讨厌这样的事,肯定的,他那么爱自由的一个人。我还去见那些跟他走得近的女人,包括你,还有其他几个,”宋沁冉仿若在回忆一段不堪的往事,羞耻地捂住了眼睛,“就跟小太妹一样,打扮得花……”
第66页 宋沁冉说不下去了,柳千树坐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他总会原谅你,或者根本没有怪罪你,你这样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我得去请求她们的原谅。”宋沁冉吸了吸鼻子说。 “她们?” “就是之前我说的,跟阿杭走得比较近的那些女人。” “我是第一个?” “嗯。” “那我原谅你了,你也不要责备自己了。” “谢谢你。” “不客气。” 宋沁冉无助地抱住柳千树,用力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真的谢谢你。” * * 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千树脑海中始终回响着一句话:“跟阿杭走得比较近的女人。” 她走进小区楼下的超市,站到一面全身镜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不单单是看自己,更想用射线扫一下自己的脑子,看看哪里出问题了,怎么会来回不停地想这句话。 ——所以说,他有很多走得很近的女人咯? 这个想法再一次冒出来,柳千树险些崩溃。 她觉得宋沁冉找心理咨询师之前,自己可能需要先找一个。 她从货架上拿了瓶酱油和醋,是今天出门前宴景然吩咐的,拿到收银台结帐时,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柳千树看了一眼,把屏幕摁灭,付完钱后,电话又响起来。 又是他。 她忍了一会儿,接起来,语气低沉,问道:“怎么了?” “你在哪儿?” “在家。” “好吧。” 沉默一瞬,电话没有挂断,柳千树问:“怎么了?” “没事。” “那挂了,我忙着回家。” “你是在家吗?” “我在家楼下的超市。” “好吧。” “‘好吧’你个鬼啊。”柳千树不耐烦地说,话音刚落,周边的人好奇地转过头来看这个暴躁姑娘,她有些窘,“不说了啊。” 电话那头,顾屿杭着急地说道:“先别挂。” “干嘛?” “你怎么了?” “没啊。” “不对。” 柳千树提着酱油和醋往楼上走,心虚地扯着谎:“没。” 顾屿杭一听,心里有了个底,一本正经地总结道:“是生气了。” “你这人无不无聊?打电话给我干嘛?” “我在酒吧楼下,以为今天营业。” “以前营业吗?” “不营。” “今天也不营。” 顾屿杭沉默,声音很低,瓮声瓮气道:“好吧,挂了。” 没挂断电话之前,柳千树的心里只有隐隐作祟的闷气,挂断了,竟然只剩下不安和愧疚。 她拿出钥匙开门,无声地嘆了口气,一进门就将酱油和醋放在厨房内,转身喊道:“妈,我回来了。” 没有喊骂声从房间传来,柳千树还有些不习惯。她往宴景然的卧室走去,只见屋里空无一人,而上次窥探隐私的角落里还堆着那一叠照片和纸条。 柳千树走过去,看了一眼后,又走到客厅去喊:“妈!” 忽然间,门开了,柳千树惊了一跳,转身看见宴景然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袋子,脸上带着口罩。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去,拿起她的袋子看一眼,“你去医院了?” “重感冒。” “因为之前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嗯。” “这都是餐后吃吗?”柳千树问。 宴景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吸熘着鼻子:“不然呢?” “那我煮饭吧,早点吃完你早点吃药。” 宴景然没有答话,仰着脑袋闭上眼睛,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柳千树随手将药连同袋子扔在桌子上,一张小小的单据这时候从药盒与药盒的缝隙之间脱落,慢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插pter 32 自从上次对顾屿杭撒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气之后,柳千树再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但她忙得没有时间多想,因此也不觉得哪里缺失了什么。 正月里,她回乡下陪了爷爷奶奶几天;和池可逸出去玩了一趟,顺便将缨和的礼物交给她;又去找罗锦待了一阵,回到省城时,已经到了“星天外”要营业的日子。 放假时每个人领着工资欢欢喜喜地往家走,脸上带着扬上天的笑容,一到上班的时候就个个愁眉苦脸,好似被人欠了几百万。 柳千树首先拿阿勛开刀,揪了揪他刚理的头发,问:“干嘛干嘛你,无精打采的!我让你挑煤炭了吗?” “跟挑煤炭有什么关系?” “我让你干重活了吗?” “没有。”阿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树树你最好了。” “呕——闭嘴!” “好吧。” 花了一整个白天打扫卫生,累得脱虚之后,大家都倒在沙发里等待夜幕降临。
第67页 农历十七是“星天外”约定俗成的开业时间,许多老顾客都心有灵犀,盼着这一天到来。 这天晚上,贺俊儒也来了。 这回,他只身一人,从车上下来后就笑得意气风发。缨和盯着他走进来,只见他走到柳千树跟前,因为笑得太用力,整张脸都是皱的:“今晚可就我一个人!” “阿勛,”柳千树高声,“带贺老闆去他的包厢。” “哪一间?”阿勛问道。 柳千树加重了语气说:“104!” “好嘞!贺老闆里边请!” 贺俊儒面上的笑容在看向阿勛的瞬间蓦地消失了,但面对柳千树,他又重新笑起来:“不过柳老闆,就我一个人,干坐着多寂寞。” “贺老闆你干嘛呢?”阿勛装傻地撞了贺俊儒一下。 贺俊儒面色一冷,凶巴巴地喝道:“你干嘛呢?!” “我这招待您不是吗?” 柳千树把阿勛扯到身后,贺俊儒瞪着一双小眼睛看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员工?这罗老闆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用怕他,树树,”阿勛靠在柳千树耳后说,“他今晚就一个人。” 柳千树拍拍阿勛的手背示意他安静,继而对贺俊儒说道:“贺老闆,今晚您一个人,固然就是一个人喝酒。我们店提供酒、提供饮料也提供甜点,但不提供解人寂寞的服务。” “这不就是你吗?”贺俊儒嬉皮笑脸地说,“你说你长这么漂亮,还来开这个酒吧,不就是勾引人吗?” “畜生才说得出你这种话!”阿勛瞪大眼睛愤怒地喊。但酒吧正值人声鼎沸的时候,luke的高音飙到天花板,几乎把他的咆哮都湮没了。 贺俊儒挑衅地把手掌放在耳边,脑袋侧过来,故意喊道:“大声点,听不见!哈哈哈哈!得了吧,你这个小酒吧,我可以分分钟让你倒闭!” “你敢!”阿勛咬牙切齿地想要冲上去,柳千树怎么拦都拦不住,缨和急忙从吧檯绕出来,抱住阿勛之后,严厉地喝道:“安静些!” 阿勛被他吼得有些发蒙。 缨和把他甩到身后,同时擦着柳千树肩膀而过,轻轻拍了拍贺俊儒的肩,示意他往外走。 因为缨和平常都温温和和与世无争,贺俊儒也没有多想。他笑嘻嘻地跟着他走出去,甚至回头对阿勛挑了挑眉,以示威风。 然而,一走出“星天外”的大门,他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拳头打倒在地。 缨和二话没说骑到他的背上,再次挥舞起拳头,狠狠地砸了几拳在他的身上。 柳千树和阿勛着了慌地跑出去,只因酒吧太过喧嚣,贺俊儒的惨叫声在大街上显得格外凄凉。 柳千树把缨和拉到身后,贺俊儒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揍了好几拳的脸,指了指面前的三个人,又指了指头上“星天外”的招牌,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去报警!我现在就去报警!” 阿勛一个箭步跨上前,发狠地将他压到旁边的车上,沖他的耳朵吼道:“你他妈还敢报警!” 说着,挥起拳头就要揍下去,缨和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沉着声音道:“放开!” “不行!” “放开他,阿勛。”柳千树走上来。 阿勛难过地揪着眉头,嘴角一撇,眼泪险些流出来:“这个人渣!” “你先进去招待客人。”柳千树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勛擦了擦眼泪,跑了进去。 贺俊儒被吓得手足无措,从口袋里摸出的车钥匙也掉在了地上,缨和弯腰拾起来,肃穆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要再来这里。” 贺俊儒面目狰狞,看了柳千树一眼,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啐在地上:“我呸!你个臭娘们!” 缨和一个上勾拳径直往他下巴沖,看到他吓得双目瞪圆后,转而抓住他的衣领,稳稳将他从地面上拎起来。 贺俊儒本身个子矮,如今双脚在半空中扑腾,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鸟。 他伸长脖子痛苦地呻.吟两声,柳千树怕他死了,急忙让缨和放手。 缨和一松手,贺俊儒吓得屁滚尿流,双手哆嗦着捧着钥匙,可就是按不下开锁的键。 按下了,车后灯闪了两下,缨和帮他把车门打开,后又“砰”地一声关上:“不要再回来!” 车辆扬长而去,却像老鼠战战兢兢,落荒而逃。 柳千树走到缨和身旁,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 “你真的吓死我了。”她说着,眼眶蓦地红了,“他要是报警怎么办?能把你给抓走你知不知道?” “没事,”缨和笑了笑:“报警就报警吧,打人确实不对,可我就是看不惯他对你说那样的话。” 柳千树眉心一蹙,低下头:“那也不应该。”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要愧疚,”缨和看着她,释然地舒了口气,“就当我在报恩,好不好?” 柳千树没有回答,缨和拍拍她的肩膀,走进了酒吧。 * *
第68页 晚上十一点多,打烊了。 缨和离开后不久,柳千树将大门锁上。 这时,从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动静,把她吓了一跳。她站在吧檯边屏气慑息,久久不敢动弹,直到再也没有听见一点声音,猜测可能是老鼠在窸窸窣窣之后,拿着手机上楼了。 柳千树拿了睡衣去洗澡,身体的疲劳和睏倦让她几度睡着过去。好不容易捱到洗完了澡,她有气无力地擦着身子,慢悠悠地穿衣服,脑子里一片混沌。 及至打开浴室的门,她才猛地惊醒。 卧室冰蓝色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嘴角带着血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看到她出来,他笨拙地倒在床上,双手抚摸着柔软的棉被,鼻子发出轻嗅的声音。 柳千树的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冲过去要拿手机,结果手机被贺俊儒攥在了掌心里。她往门边退了两步,凶狠地问:“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小姑娘?我咂摸你这身段和脸蛋很久了,应该才二十岁吧。” “龌龊!”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今晚就睡这儿。” 柳千树的眼睛突然一热,从心底涌上来的噁心和无助都比不上眼眶中的热泪来得汹涌。这个卧室,还有这张床,是她和罗锦、池可逸一起聊天谈心的地方,如今却好像被糟蹋了。 对,糟蹋了! 柳千树好生气,气得想哭,想打人! 她疾步往门边走去,贺俊儒笑嘻嘻地跟过去,张开手臂喊了一句:“小姑娘。” 柳千树拿起一把凳子,不顾一切,噼头盖脸砸了过去。 贺俊儒的肩膀受到撞击,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下一秒,他站直了身子,眦目咬牙,像猛兽一样扑了过来:“你别不识好歹!” 柳千树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声音响亮而干脆。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臂却被他生拉硬扯地拽了过去。 她开始大喊,像悬崖上的小树一样,在狂风中摇晃自己的身躯。她屈起膝盖踹他踩他,但始终挣脱不过他双手的蛮暴束缚。 她努力地吞回眼泪,终于体验到呼唤无人应答,求救无人理睬的悲痛与绝望。 贺俊儒想要搂她的腰,他凑过去,嘴巴想去碰她的脸颊,奈何柳千树像撕扯的母狮一样狂烈地挣扎,挣扎的同时还发疯地尖叫。 他被她的尖叫声刺激得不得安宁,一把将她摔在角落里,脱下衣服飞扑过去。 柳千树来不及起身,直接向旁边滚开,可是腿还是被他扯住了。她害怕地踹他,一边踹一边哭——她终是忍不住哭了,前所未有的惧怕让她忘记了该怎么办,只能凭着本能反抗。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的腿像死了一样瘫在原地。看她停止了反抗,贺俊儒也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只见她缩在角落里,哭着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撬开了厨房的锁进来的,怎么样,想不到吧?别拒绝我了吧,我已经想你很久了……” “你走开啊!” “来,小姑娘!” 柳千树以为自己要死了。 贺俊儒干瘦的身体像遮天蔽日的黑布一样挡住眼前的光线,她用手抠着角落的墙壁,握紧了双拳,决定在他靠近时,就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可是,没等她击中这个混蛋的身体要害,从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千树害怕得来不及思想,贺俊儒就遽然发出一声惨叫,向侧边倒下。 她一脚把他踢开,惊慌失措地缩到角落里,待看到门边的人时,她捂着脸颊,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顾屿杭蹲下身子看她,声音颤抖地问道:“没事吧?” 贺俊儒从地上爬起来,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能耐,他伸出了痛斥的手指,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走上前来的人再次踹倒在地。 顾屿杭顺势俯下身子,掐着他的脖子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咳咳咳!” 柳千树吓得浑身颤抖,扶着墙壁说:“别闹出人命了。” 顾屿杭没有回头,沉了沉气,低声说道:“不会。” 他又捏住贺俊儒的下颏,冷着脸说:“滚回去,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人尽皆知,你别搞到最后妻离子散一无所有!” 贺俊儒慌乱而痛苦地点了点头,顾屿杭松开他的脖子,起身将柳千树护在身后,慢慢后退。 “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前面几章,发现漏字错字一大堆,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在这方面产生了一些影响,很对不起小可爱。 不过,我会努力纠错,努力写好的。谢谢你们,爱你们(づ ̄ 3 ̄)づ ☆、插pter 33 贺俊儒踩得楼梯震天响,像野猪逃进深山老林。 柳千树抱着膝盖哭起来,顾屿杭慢慢地蹲下身子,哑着声音说:“到床上吧,别冻着了。” “我不想。”她哽咽地摇着头,带着鼻音咕哝道,“我不想到那张床上,他刚刚躺过……” “那你穿件外套。”顾屿杭拿来一件羽绒服,问道,“这件可以吗?”
第69页 柳千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她将衣服披上,抠着手臂上的肉,一边流泪一边说:“我好像从地狱回来一样,我刚刚差点死了。” “你没有死。”顾屿杭坐到她的身边,“你只是掉在沼泽里,现在没事了。” 柳千树摇了摇头,仍旧深埋着脸颊,仿佛贺俊儒还没走,仿佛还有巨大的鬼影笼罩着她。 “我害怕。”她瑟缩着肩膀,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顾屿杭眉头紧蹙,手悬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搭到羽绒服上了,却又胆怯地收回。 柳千树抬起头来,大大地张口,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全身忽然痉挛似的抖了几下。 顾屿杭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看着她,开口时声音里满是心疼与难过:“你还需要什么?” “我……”她摇了摇头,眼皮在袖子上揉动着,泪水浸透了衣料,“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就一下,我……” 话没说完,她皱着脸,无助地哭了起来。 顾屿杭没说话,张开手臂将她抱进怀里。柳千树搂住他的肩膀和胳膊,像找到一个适合哭泣的发力点,用力拢紧,哭得声嘶力竭。 他拍着她的肩膀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抓住了我的手和脚……可是我好害怕。他是撬开厨房的门进来的,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在这里住了,可是我要去哪里?” 顾屿杭沉默半晌,问道:“现在回家会不会太晚?” “我没带钥匙,我妈妈睡了。我突然好想我妈妈!”柳千树大哭,“我妈一定不会放过他!我真的好想我妈妈!” 顾屿杭心里一酸,坚定地抱紧她,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柳千树逐渐平静下来,靠着他的胳膊说了声:“谢谢。” 顾屿杭递给她纸巾,她靠回墙上,擤了几下鼻涕,缓缓气说:“你回去吧,我明天再回家。” “晚上睡哪儿?” “不知道。” “待在这里?” 柳千树迟疑,害怕地环顾身边一匝,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样,”顾屿杭半蹲起身,手扶着墙壁,将她环在身前,“我在郊区有一栋别墅,没有人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去住。” 柳千树抹了抹眼泪:“可是……” “什么?”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 “你姑丈,他不是你姑丈吗?你现在打了他,他会不会找你麻烦?如果我还去你的别墅,就会火上浇油。” “不会的。”顾屿杭急忙说,“他不敢怎样。他做过很多亏心事,对他的家庭造成很大的伤害。因为他是长辈才忍他,我打都打了,回去就实话实说。” 柳千树看着他,双眸盛满泪水,眼睛又红又肿。 顾屿杭很想捋开她眼角濡湿的发梢,最终还是忍住了:“所以你不用害怕,暂时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好。”她迟疑一会儿,终于点头了,再次擦拭掉眼泪和鼻涕,穿好外套起身。 顾屿杭牵着她下楼,柳千树突然问道:“你从哪里进来的?” “厨房。” 听到这个词,她的手猛地一僵。 “因为我听到喊声,大门锁住了。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从窗户爬上去,只好绕到厨房那个门,结果看到那个门开着。” “被撬开的?”柳千树问。 “嗯,明天再修。” “缨和会修。” “我先去把门堵上。” “我站在这里等你。” “好。” 顾屿杭将米缸推到门后堵上,又拿了几把椅子堆在一起,看到门板被堵得死死了,他才拍拍手,带着柳千树从正门出去。 * * 贺俊儒不顾一切地踩下油门,双手哆嗦着,在空旷的街道上,车速飙到八十几码。 他本是往回家的路上开,然而过了红绿灯之后,忽然一个急转弯往回走,逆向朝着顾家飞奔而去。 顾家雄伟的宅子矗立在夜幕之中,只有庭院一盏不太明亮的灯光守着新夜,仿佛俯卧的巨人的一只眼睛。 贺俊儒跑到大门前,一忽儿狂躁地摁门铃,一忽儿大嚷大叫,急得直跳脚。喊声把左邻右舍都吵醒,顾家一二楼层的灯光也一一亮了起来。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钟,管家先生顶着深夜的寒意出来开门,听到门锁“咔哒”的声音,贺俊儒立马推开他冲进去。 径直冲到客厅后,看见坐在沙发上不苟言笑的一等人,他不由得收住了脚步。 顾老爷——顾盛戎坐在客厅正中央,身上穿着睡袍,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樑上,坐姿挺拔,威严而肃穆。 顾夫人——郁淑研则坐在他的身旁,眉眼里带着倦色,看到贺俊儒脸上的血迹和伤口后,她震惊而害怕地挽住了丈夫的手臂。 顾家长子顾宇衡和妻子篮子站在一旁,姑姑顾盛兰则坐在一把凳子上。一直以来,她都以横眉竖目的面孔面对丈夫贺俊儒,此时也不例外。
第70页 她看着他从外面跑进来,二话没说扑上前去,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骂道:“深更半夜地喊什么!” “你打!你再打啊!”贺俊儒的身量比她矮,现在气急败坏地要往她上头蹿,像个要跟母亲比高的小屁孩,模样很是滑稽。 顾盛戎冷眼旁观他跳脚扮丑,突然威严地喝道:“坐下说!别这么丢人现眼!” 贺俊儒蓦地安分下来,睁大那一对贼眉鼠眼,带着些微的恐惧看着姐夫。 郁淑研问道:“你三更半夜地,过来有什么事吗?” 贺俊儒挺直了腰杆,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冲到顾家来的用意何在,他只知道就那么灰熘熘地跑回家去,脸上挨的拳头都白挨了。 ——缨和那几下,还有顾屿杭那几下。 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这么白白被打! 他来到顾家,借着下午至今还在身体活跃的酒精壮胆,怒发冲冠地冲进大宅院门。他胆怯过,在看到顾盛戎那张威严的面庞时。 可是现在,顾盛戎的盛气凌人在他看来就是最扎眼的眼中钉,他又看见顾宇衡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稍稍冷静的思想像沸腾的岩浆一样又轰地炸开了。 他愈发感到这父子三人有多么目中无人,心里也就愈发地愤怒。 但是,他还能沉住气,很快就酝酿出一个自以为十全十美的计划。 贺俊儒慢腾腾地走到顾盛戎对面坐下,瞄了顾盛兰一眼,说道:“我跟这个黄脸婆,明天就去离婚。” “你!”顾盛兰气得想扑上去咬他,一旁的篮子急忙抱住她,安抚道:“姑姑!姑姑,先别急,听他怎么说。” “对,听我怎么说。”贺俊儒转过头,贼兮兮的目光在篮子身上扫视一番,顾宇衡横到他面前,拉了块高凳子坐下:“看着我说。” “怎么侄儿?前段时间我还带你去酒吧快活一阵,你现在就忘了?”贺俊儒的目光绕过顾宇衡,挑衅地落在篮子身上,“篮子啊,这件事你知道吗?你老公可是跟我去过酒吧的人,我看你晚上还是好好地审查审查,看看他有哪里不对劲……” “够了!”顾盛戎额头青筋暴突,他左手握拳,右手则被郁淑研牢牢地握住了,他又问了一遍妻子刚才问过的问题,“你今晚到底来干嘛?” “我来跟你谈个条件。”贺俊儒翘起二郎腿,却不直接谈条件,而是说,“我以前说,我想要东边那个厂子,你们说再商量商量,我就傻愣愣地等着,谁知道你们忽悠我,到现在东边的厂子给了别人,眼看着我的厂子就要倒闭了,你们没有搭救也就罢了,还跟打垮我的人合作。你们顾家这么不念旧情,迟早会被其他人干掉。” “说完了没有?”顾宇衡狠厉地看着他。 “没有。”贺俊儒说着,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转悠一圈,笑眯眯道,“我今天不要东边的厂子,也不要西边的厂子,东南西北我都不要,你们知道我要什么吗?” 顾盛兰站起身来,狠狠地淬了他一脸唾沫星子,用尽了恶毒的话骂他。 贺俊儒理了理身前的衣襟,做好左右开弓的姿势,却被顾宇衡抓住手臂扔到地上。 “好哇你们!”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得面红耳赤,“你们兄弟能耐!顾宇衡你打我?你看看我脸上伤!你们看看!知道谁搞出来的吗?知道吗?——顾屿杭!他人呢?没回来是吧?没回来就对了!知道他在哪儿吗?知道吗,老大哥?” 贺俊儒说着,朝顾盛戎靠近,讽刺地抬起头,哈哈大笑:“他在酒吧吶!在那酒吧老闆的闺房里!我晚上可是差点被他打死了!哼,他还英雄救美!他就是想自己快活!” 话未竟,顾盛兰大喝一声:“你个畜生!” 贺俊儒瞪她一眼,像两口即将放出弹药的大炮,喝道:“闭嘴!你个疯婆娘!” “你出去!”顾盛戎语气僵硬,已经使尽全力在克制自己,就连被郁淑研握在掌心里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贺俊儒不识好歹,接着说:“最后一句话,不是跟你们说,而是麻烦你们传达给顾家老二和他心爱的女人。告诉他们,要么顾屿杭的杂志社给我……” “你混帐!” “要么我就报警,把今天打我的人——酒吧那个叫阿勛、叫缨和的,还有他顾屿杭,还有你——顾宇衡!把你们通通抓起来!你们顾家,这就断子绝孙了!” 顾盛戎蓦地从沙发上立起,高大威猛的身材往贺俊儒面前一站,两只大手揪着他的衣领,往门外一推:“把他给我轰出去!” * * 去别墅的路上,柳千树沉默不言,看着车厢里的黑暗,双眼无神地睁着,仿佛灵魂破碎,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顾屿杭三番五次地转过头去看她,心里很是担忧。 到了郊区,拐过几个大弯,车辆缓缓地停在别墅门前。 柳千树愣怔地望着视线里的一团黑,车门打开之后,她扶着顾屿杭的手下了车。 顾屿杭打开手电筒,一面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一面扶着她往别墅走去。
第71页 “这里有台阶,慢点。” 柳千树点了点头:“谢谢。” 别墅不大,装修很漂亮,是柳千树喜欢的风格。顾屿杭把门锁上后领着她上楼,每一间房间都看过之后,说:“你觉得哪间满意就住哪间。” “你住哪儿?”柳千树问。 顾屿杭说:“随便。” “能不能住我隔壁?” “可以。” “谢谢。” 她选了角落的一间房,因为一开门就可以看见他的房间。 顾屿杭将棉被从橱柜里搬出来,低头看见她裸露的脚踝,又拿了双厚袜子:“我妹买的,还没穿过。” 柳千树接过袜子,嘴角露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笑了笑:“真可爱。” “那就睡这儿了?” “嗯,我想去洗个澡。” “可以,毛巾柜子里也有。”顾屿杭一股脑拿出好几条,柳千树一一接过:“不用这么多。” 他又放回去:“你去洗澡吧,我就在外面。” “嗯。” 柳千树走进浴室,看着宽敞的空间和头顶上的暖灯,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涌上心头,内心深处隐隐涌动的孤独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晰。 顾屿杭就坐在房间外的沙发上,是他救了自己,而且收容自己,柳千树想着,幸好今晚有他,不然现在大抵生死未卜。可是即便如比,她的心依旧空空荡荡。 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不出来啊,眼泪又忍不住想往下掉。 只是贺俊儒今晚的言行举止,让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如此微不足道。 像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蚂蚁,很想找个洞穴藏起来,可是没有。 今天晚上,她格外地想宴景然。 宴景然会骂她,会讽刺她,会冷言冷语,可是宴景然到底是妈妈。妈妈从不允许有人骑到她的头上。 以往受欺负,柳千树会第一时间跟宴景然说,看到她怒沖沖地要去替自己讨回公道,她的内心蓦地有些骄傲和自豪。 ——“看吧,我妈妈还是会保护我的!” 可是现在,一想到这儿,她又难过起来。 原来互相冷嘲热讽这么多年,受委屈时心疼她的是宴景然,脆弱时她想念的还是宴景然。 她始终以为她们是不适合做母女的两个人,生来就是死对头,可到最后,却是真正惺惺相惜的两个人。 内心深处最不见光、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被阳光照射,被长矛狠狠地扎下去,疼得柳千树眼泪直流。 她哭着,把热水盛在掌心里,泼到脸上,头发也被水浸湿了一大半。 水汽瀰漫了整间浴室,水温很高,柳千树感到整个人都要被烫化烫开,却仍然咬牙坚持着。平时她会以这样的方式驱逐寒冷,现在,她却想藉此将事情都忘掉。 顾屿杭一直等在门外,一边留神倾听浴室里的动静,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一边阴沉地看着手机上不断显示的简讯。 简讯来自几个人——母亲、父亲、哥哥、嫂子,还有姑姑顾盛兰。 这几个人仿佛串通好了,每隔几分钟就轮番攻略般地发简讯给他,顾屿杭的心情被搅得很是烦躁。 终于,他愤愤地将手机摔到一旁,恰逢这时候,柳千树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他脸色很难看,问道:“怎么了?” 顾屿杭起身,从架子上拿下电风吹,递给她:“没什么。” “是刚刚那件事吗?”柳千树担心地看着他,“你姑丈?” “嗯。” “他会不会编造谎言?” 顾屿杭沉默一瞬,摇了摇头:“随便他,会信的人信,不会信的人不信,一开始就分好了阵营。”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他抬起头,见她忽的抿住双唇,于是指了指插座,软了声音说,“去吹头发吧,别着凉了。” “嗯。” 吹头发的时候,顾屿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柳千树立马将电风吹关掉,安静地等着他接电话。 可是,他却拿着手机,迟迟不肯接,柳千树看着他,扯起一个笑容:“你怎么了?” “没事。” “你家人吗?” “我哥。” “接吧。” 顾屿杭望着她,又过了三四声铃,终于接了起来。 “餵。” 柳千树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到他沉闷地说了几句话:“在别墅”、“你别管”、“他不是人”、“明天再说”,短短一分钟不到,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顾屿杭一直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望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一言不发。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他冷着脸看了一眼,摁掉。 柳千树刚把电吹风关掉,电话铃声就停止了,她想问,不敢问出口。 过了几秒钟,电话又打过来,顾屿杭看了她一眼,接起来。 这一回,不是他哥哥,似乎换成一个更严厉的人,顾屿杭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脸色愈发地阴沉。 挂断电话后,他揉了揉太阳穴,柳千树拔掉电吹风的插头,说:“我想走了,谢谢你。”
第72页 “走去哪儿?” “我去找小可。” “不要,太冷了。” 她坐到他的身边,头发松软地伏在肩上,随着她低头的弧度慢慢滑落。 顾屿杭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是我爸。贺俊儒回去说了——如你所说的,撒了谎,他们现在都以为他无辜被打。” “那怎么办?” “我明天回去解释就好了。” “现在可以解释吗?我可以帮你解释。” “不要。” 柳千树看着他,低声宽慰道:“没关系的。” ☆、插pter 34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柳千树突然脸上一热,急忙别开视线,顾屿杭嘆了口气,低声道:“抱歉。” “不,”她摇了摇头,“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定了。” “既然没有发生,说明不会发生,你也不需要害怕。” “我有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会去酒吧?” “我加班到这么晚,然后我……”顾屿杭犹豫一瞬,“我本来是为一件挺小的事情去找你。” “什么?” “把糖果给你。上次那些糖果——不过现在在车上。” 柳千树扶着额头,实在想不到他大半夜因为这件事情去酒吧:“你可以吃掉,或者等有空了再来。” 顾屿杭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你说得对。” “不过还好有你。” “刚好。” “嗯。” 顾屿杭垂下头,整个人都沉进沙发里,连同一份不被理解的心思。 这时候,别墅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引擎与喇叭的声音,柳千树惊讶地看着他,顾屿杭则疾步走到窗边,眉心微蹙,对她说:“把外套穿上。” 来人不耐烦地摁了两下门铃,顾屿杭在门前停住,屈起手指在门上敲了两下,大声说:“你回去吧。” “开门,你嫂子也在。”外面的声音说。 顾屿杭郁闷地嘆了口气,将门打开,篮子挽着顾宇衡闯了进来。 “抱歉阿杭,”她冷得直发抖,“我知道你不会给他开门,但你总不忍心不给我开门吧,我又不忍心老公被弟弟关在外面,所以只好跟过来了,你没生气吧?” 篮子说罢,顾屿杭翻了个白眼,走回柳千树身边。 顾宇衡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二话没说开始烧水泡茶。 顾屿杭瞪他:“你干嘛?” “我!”篮子抢先说,拿着块“免死金牌”到处碰钉子,“我喝,我冷死了。” “那你们自己喝吧。”顾屿杭说完,扶着柳千树准备上楼。 篮子小步紧跑过去,拉住柳千树的手,对顾屿杭说:“不行,我们把一些事说好了,今晚我跟你哥不是过来骂你的。” “骂我干嘛?”顾屿杭的怒气腾地窜上来,只是柳千树在一旁看着,他才自己灭了灭火,问道,“有什么事?” “你跟你哥说,我上楼和千树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他抓住柳千树的手腕,横在篮子面前。 “嘿——你个臭小子!”篮子挥起手掌拍他,“让不让开?” 顾屿杭眉心皱得紧,还想硬碰硬的时候,柳千树拉了下他的胳膊:“没事的。” “没事的。”篮子保证,挑了挑眉,“我跟千树前段时间见过,我是真有事情跟她聊。” 好心好意地解释一番,顾宇衡茶都凉了,顾屿杭才不情不愿地放手。 篮子牵着柳千树上楼了,顾屿杭坐到哥哥身旁,没好气地问:“干嘛?” “他要报警。” “报就报吧,”他沉吟片刻,说,“打人是不对,可是他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什么?” 顾屿杭压抑着心胸的愤怒,脸颊涨得通红,耻于开口。 顾宇衡盯着他的脸色,眉心一蹙,无助地靠到沙发上:“不会吧?他真的……他想非礼人家?” 顾屿杭点了点头。 “他妈的他!——我就猜到了!可是妈还不信,非让我过来问!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我迟早给他……” 顾宇衡憋了一肚子火,说话一句比一句沖,顾屿杭转过头看他,问:“他怎么你了?” “他没怎么我……他刚刚瞄了篮子一眼,我——算了!他们明天就离婚。” “姑姑和他?” “贺俊儒提的。” “离了好,离了就不会碍于谁的面子了。” “你想对他怎么样?” 顾屿杭摇了摇头,问道:“他想报警?” “对。不止你,在你揍他之前,就有人揍过他了。” “谁?” “酒吧的人,阿勛跟缨和你认识吗?” “嗯。” “他要报警,抓你们三个,和我。”
第73页 顾屿杭睨了他一眼:“你掺和什么?” “他要打姑姑,我就把他扔到地上,这他也有得说,我有什么办法。” “除了说要报警之外,他有说什么条件吗?” “你猜对了。” “他一向如此。” “他现在不要东边的厂子了,”顾宇衡端起茶杯,无奈地笑了笑,“他要你的杂志社,他就是想报复你。” “要杂志社他能做什么?” “打得稀巴烂呗,他不是一向如此吗?” “不给他他就报警?”顾屿杭像在陈述一个讽刺的事实,末了笑了,“那你们是有主意才过来的?” 顾宇衡沉默一瞬,挠挠额角:“我们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就是来当面问清楚的。” “回去爸是不是要宰了我?” “你还在怕的吗?” “有点吧。” “我们也没有主意。”顾宇衡说,“因为我跟爸妈说,贺俊儒可能是要非礼女生,所以才被揍的,他们不信。不过既然事实确实如此……” “非礼是说轻了的。”顾屿杭咬着后槽牙说,“他跟畜生一样。” “那就是……□□未遂。” 这四个字一出来,顾屿杭脸都绿了,但他不能否认,只是提醒道:“你等等不要说这种话。” “我明白,我没有那么蠢。” “现在那怎么办?”顾屿杭问。 顾宇衡呷了口茶,说道:“杂志社肯定是不能给他——你辛辛苦苦弄起来的,是吧?贺俊儒不敢报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能让他承认自己不敢报警,协商解决就好了。” 顾屿杭禁不住他这么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想?” “如果有证据证明他犯罪未遂,他脑袋那团浆糊也能意识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除非他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是哪里有证据?” “人证……”顾宇衡斟了杯茶。 顾屿杭立马截断他的话:“她不行,她很害怕。” “那你知道那个阿勛跟缨和为什么会揍他吗?” “不知道。” “他们能不能做什么证明?” “不知道。” “那只能靠篮子问了。”顾宇衡说着,吹散茶杯上的热气,慢悠悠地呷着。 顾屿杭看了楼梯一眼,问:“嫂子到底在问什么?” “就是想了解情况。怕你太固执不告诉我嘛,谁知道你今天这么配合。” “无聊。”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篮子拉着柳千树从楼上跑下来。 见状,顾宇衡面色一凝,大声说道:“你慢点,你跑什么?” “你凶什么凶?”篮子的台阶上定住,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如出一辙的训斥与口吻让柳千树跟顾屿杭面面相觑。 记得多久之前,她也是用这般态度对他说这样的话。 看到篮子横眉竖眼,顾宇衡一句话都不敢说,摆摆手让她下来。 “我房间里有监控。”柳千树一边下楼一边说,对上顾屿杭惊讶的目光,解释道,“罗锦装的,我没有拆掉。” “监控是个很好的证据,”顾宇衡看了弟弟一眼,“但你知道监控还原现场。” “就是因为还原现场才有用。” “对你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不会。”柳千树平静地说,“只要能够看出他……犯罪未遂吧?” “对。” “而且,阿勛跟缨和打他之前,也听到他说一些下流的话。” “可以做人证吗?”顾宇衡问。 “可是他要报警抓他们,”柳千树迟疑了,“因为打人本身不对,我不想他们受连累。”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他们受累的问题,而是他要报警抓他们。但贺俊儒可能只是口头上吓唬我们,我们先告诉他有监控和人证。他胆小鬼,他没死,只要他没残,让他自己去琢磨这件事对谁更有利,如果要报警,或者上法庭,他也不敢。” “跟他的行为相比,打人者的行为就是见义勇为,英雄救美,阿杭你说是不是?”篮子说着,特意笑眯眯地拍了拍顾屿杭的肩膀。 顾屿杭沉闷地看她一眼:“嗯。” “啊呀,别这样。” “你嫂子晚上在这里睡。”顾宇衡突然说。 篮子立马跳起来:“我不!” “外面很冷,听话。” “我们又不是走路回去!” 顾屿杭火上浇油:“嫂子说得没错。” “你是不是又想到酒吧去?”篮子严肃地问,露出警觉而自得的神情,“你上次到哪儿我知道,去酒吧了是不是?还骗我你去图书馆,去你个大头鬼啦!” “不是这样,篮子!”顾宇衡着急地走上前来。 “还说不是?”
第74页 “是!我是去酒吧了,但那是正经酒吧,”顾宇衡为了证明这一点,求助的目光望向柳千树,“不信你问老闆!” 篮子拧起细细的眉梢,问道:“你说他说得有没有道理?” 柳千树眨了眨眼,疲倦地笑了笑:“嗯,酒吧很正规啊。” “你看。”顾宇衡舒了口气。 “可是……”她继续说。 一听到“可是”,篮子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耳朵都拉长了:“可是什么?” 顾宇衡似乎是意识到晚上不能让老婆单独住这儿,于是拉着篮子说:“别可是了,我困了。” “困什么呀?我想听——‘可是’什么?” “可是客人也不见得都是好的。”柳千树说,但很快为顾宇衡证明,“不过你老公来一会儿就走了,连酒水都没点。” “真的?”篮子眯起眼睛望向顾宇衡,对方重重地嘆了口气,谢天谢地:“真的!” 顾屿杭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看他们一来一往地腻歪甜蜜,注意到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于是起身赶人:“该走了。” “喂!” “走啦,他们要休息了。”篮子扯了顾宇衡的胳膊说,“晚安阿杭,早点睡吧;晚安,千树!” “晚安。”柳千树笑了笑。 把人送到外面,顾屿杭转身将门关上。柳千树看着他,扯起一个笑:“你干嘛沉着脸?” “你真的要把监控……” “别担心,说不定他没胆量,听到有监控就不敢了。” “但愿吧。” “你不要担心了。”柳千树安慰他,“只要他不报警抓阿勛还有缨和,不刁难你,就好了。我其实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我刚才哭,是觉得……很心酸。我不怕他其实,要是他硬槓硬,大不了我死在房间,监控清晰地记录下来,他到时候也要被法律制裁。可是我又想到我妈。我死了她就一个人了,我有点捨不得。我难过,只是觉得很无助罢了。” “无助?”顾屿杭往前迈了一步。 “嗯,我很感谢你救我……” “第……不知道多少遍了。” “感恩是不怕说太多遍的!”柳千树看到他严肃的神色,抿唇笑了笑,“我说真的。” “我没说假的。” “你这人很烦,不跟你说了。” 顾屿杭跟上去,脸色好看了许多:“是不是我嫂子跟你说了什么?” “嗯?” “你跟刚才相比,开心了不少。” “或许吧,大概是因为有人关心,不那么孤单了——她给人很充实的安全感。” “是吗?”顾屿杭收住步伐,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她没来之前你没有安全感吗?” 柳千树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也不是啊。” “那她没来之前你不认为有人在关心你吗?” “哎?你在想什么啊?不……什么眼神啊你?” 顾屿杭摇了摇头,骤然沉默下来。 柳千树一开始以为他开玩笑,但看到他许久都不露出点笑颜,不由得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是……” 迟疑了很久都没有说话,顾屿杭不再等待,越过她的身旁时,说道:“去睡觉吧。” 柳千树一慌,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先别。” ☆、插pter 35 凌晨两点,秒针“哒哒”地走动。 柳千树脑袋低垂,看着他线条流畅白皙的手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忽然一酸。 顾屿杭稍稍低头,还可以闻见她头发上的香味。他从上而下望着她的眼睫、鼻樑和脸颊,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他不是故意生闷气。他发誓。 只是听到她说“不那么孤单”这一类话的时候,心脏防不胜防地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入微地疼。 他哪里有那么脆弱,只是这段时间才这样罢了。 上次她在电话里怪声怪气的,他琢磨了好久。 今天来酒吧之前,他想了好几个牵强的理由,最终带上那一袋也不知道过没过期的糖果就来了。 他想着,如果糖果过期了,他就说:“我没注意。” 多么拙劣的藉口,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来找她,虽然最后并没有派上用场。 怎样才叫“关心”? 怎样才能让她“不孤单”? 顾屿杭一时间茫然到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黑发,一缕缕馥郁的芬芳,这些都让他失落和难过。她许久没说话,他料到她也没话可说,于是打破沉默,问道:“困吗?” “有点。”柳千树放开他的手腕。 “两点多了。” “嗯。” “去睡觉吧。” 她不作为也不说话。 顾屿杭犹豫了很久,终于牵起她的手上了楼。
第75页 到房间门口道过晚安,柳千树深吸口气,鼻翼微微鼓了鼓,说:“我明天再跟你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晚安。” “晚安。” * *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柳千树与黑暗面对面干瞪眼。 她睡不着,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天亮后要向他解释自己说过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说那些话的用意何在,更别说组织成语言表达出来。 柳千树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 突然,她听到卧室外传来电灯开关摁下的声音,一道细细的光线蓦地出现在门缝下方。 柳千树竖起耳朵仔细谛听,听到玻璃杯碰撞以及盛水的声音后,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卧室门一打开,顾屿杭立刻转过身来,将咖啡袋扔进垃圾桶里,问道:“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 “我也是。” 柳千树站在门边,见他久久都没有说话,深吸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顾屿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隐约的不自信,道:“你……不用解释了。” “什么?” “你不用解释了——如果你不知道解释什么,我猜你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柳千树一怔,愣在原地老半天:“你胡说。” 顾屿杭搅动着咖啡,一直低着头:“嗯。” “我有想解释的,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那就等你想好。” “嗯,那可能要很久。” 他抬头。 柳千树急忙摆了摆手:“哎,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呗,意思意思。” 顾屿杭垂着眼眸笑了一下:“饿不饿?” “不饿……”柳千树说,转念一想,立马改口,“有点儿吧。” “过来。” 她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顾屿杭铺了两块柔软的睡垫在地上,从柜子里拿出几包百草味、几袋糕点和几袋薯片。 柳千树坐到睡垫上,接过一包夏威夷果,说道:“够了,不用这么多。” “你不是饿吗?” “有点儿。” 顾屿杭盘腿坐下,搅动着手中的咖啡:“你喝不喝东西?” 柳千树觑了咖啡一眼:“不喝。” “那你想喝什么?” “我想喝……” “除了酒。” “那算了。” “喝酒对身体不好。”顾屿杭说,“罗锦说你经常喝酒。” “不是经常,是每天。” 他噎了一下:“难怪她要让你戒酒。” “你怎么知道的?”柳千树递了颗夏威夷果给他。 “她说的。”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她问。 顾屿杭迟疑一瞬:“也不是什么秘密,是吧?” “那得看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呗。” “就说她跟你什么时候认识,你在哪里读书,喜欢什么——不说了。” “她跟你说这些干嘛?”柳千树哭笑不得。 顾屿杭摇摇头:“我说‘不说了’的。” “我觉得你们背着我查我户口。” “没有。” “真的?” “真的。”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柳千树吃了一颗坚果,突然问道:“我刚刚抱你,你会不会觉得很冒失?” “不会。” “我就是想有依靠,才会提出那样的不情之请,反正我现在想想觉得有些冒失,不过如果你不觉得,那就好了。”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谁?”柳千树问,看到他面露难色,于是不在意地说,“我随便问的,反正我又不认识。” “一个……女生。”顾屿杭说,瞄了她一眼,“她也是遇见比较害怕的事情。” “嗯。” “大学的时候,”见她一言不发地剥夏威夷果,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以解释的诚恳态度说,“已经好多年过去了,就是我大学时候同部门的一个女生。” “嗯。” 柳千树还是轻描淡写地应道。 顾屿杭靠到身后的沙发腿上,抿了口咖啡,透过瀰漫的热气偷偷地看她。 “你说你大学毕业很多年了?”她回过头来问道。 “嗯,五年。” “五年?”柳千树脱口而出,脸上的惊讶一览无遗,“那你今年二十七岁?” “二八。” “二八佳人。” 顾屿杭被咖啡烫了一下,舌头发疼。 柳千树笑起来:“我随便说的,alice你认识吗?” 顾屿杭点点头。 “她也是二十八岁,我之前也是这么说她的。” “那你呢?” “不能随便问女孩子年龄的。”
第76页 “那你还把alice的年龄暴露出来。” 柳千树一下子捂住嘴巴,自知失言了:“你忘了不就得了,你记人家年龄干嘛?” “我忘了。” “嗯。” “那你呢?” “你真的是……”她皱着眉头白他一眼,“你问这么干嘛?” “问一下。” “我二十。”柳千树说。 顾屿杭突然出神。 “怎么了?” “没事。” 她吃了几颗坚果,不吃了,将包装袋口束起来,说:“谢谢你。” “还饿吗?” “不饿——几点了?” “三点半。” “要天亮了。” “你去睡一会儿吧。” “我不想睡。” 顾屿杭喝了口咖啡:“今天要干嘛?” “今天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已经是第二天了。” “嗯。” “回家睡一觉,找我妈。” 柳千树说着,抬起头,对上他注视的目光,脸颊有些泛红。她摸摸耳朵,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问道:“你今天干嘛?” “上班。” “那你不去睡觉吗?” “不睡。” “你不累吗?”她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等等就累了。” “我实在想像不出,有谁通宵完直接去上班的。” “你有通宵复习,然后直接去考试过吗?” “这倒有。” “差不多,只是通宵完直接去上班,一旦成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通宵成习惯?”柳千树问。 顾屿杭别开眼,看向窗外:“睡不着。”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嗯。” “有去看医生吗?” “吃了点药,后来不想吃了。” “sorry to hear that!” “怎么突然说英文?”他忍俊不禁。 柳千树耸了耸肩:“不知道,这是最简单又最符合心境的表达了。” 顾屿杭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我妹妹也很喜欢说这句话,不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想不出要说别的,仅仅用来敷衍人的。” “我可不是!”柳千树急忙撇清。 “不是吗?” “好吧,有一点,我是想不出怎么安慰你,但我绝不是想敷衍你。” “你失眠过吗?” “嗯,但不会整夜睡不着。我只会失眠一小时。” 顾屿杭哭笑不得:“那也叫失眠?” “怎么不叫。我上大学的时候都是累得倒头就睡的。” “现在呢?” “现在没大学那么累。” “为什么?” “大学要打工,要学习,一开始还加了部门,虽然后面退了。”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顾屿杭看着她。 柳千树点点头。 “你为什么辍学?” “这你都知道?” “嗯。” “罗锦没说原因吗?” “没,她喜欢把事情说一半。” “我家没钱,我妈让我辍学。”柳千树挪到他身侧,右手拄在沙发上,托着后脑勺,“不过我已经不怪她了。” 顾屿杭转过头,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他有些不平静,心跳很快,可她似乎没什么感觉。 “怎么了?”柳千树问。 “没。”他垂下头,懊恼地嘆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怪她了吗?” “你妈妈?”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只跟她有血缘关系,”柳千树垂眸,静静地看着睡垫上的小狗图案,说,“我现在的爸爸,是我的继父;我的亲生父亲,不知道在哪里;我外婆外公不要我妈妈了;我跟我爷爷奶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只有我跟我妈妈是血缘上的亲人。” “所以你妈妈是二婚?” “不。”柳千树放下右手,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不是的,她只结过一次婚,只不过,我是她未婚先孕的孩子。” “这样。” “嗯。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其实我就是说给自己听。”她揉揉眼睛,“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妈妈可恶,直到有一天……” 她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一片漆黑,顾屿杭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和我亲生父亲——就是他们年轻时候的通信还有照片,我才发现,原来我妈妈以前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你跟你妈妈是不是长得很像?” “嗯?”柳千树眼前一亮,笑着凝视他,“你怎么知道?脸型是像的,嘴巴也是像的,只有眉眼这边是像我爸爸。”
第77页 “你看过你爸爸的照片?” “对呀。” 顾屿杭点了点头:“我猜的,感觉你应该整体像你妈妈。” “bingo!我跟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像。虽然她现在也挺漂亮,但她总是骂我,总是很暴躁……哎,”柳千树嘆了口气,“我觉得她是在糟蹋自己,报复自己或者别人,她对自己特别不好。” “所以你现在更爱她了?” “不应该吗?” “应该的。” “让我比较难过的是我爸爸,”柳千树忧愁地说,“我指的是我继父。不过,他现在要二婚了,我希望他跟他新的妻子可以幸福。我妈妈不适合他,他应该知道。他应该遇见一个跟他谈得来,能够爱他的人。” 顾屿杭看着她:“那你弟弟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弟弟?”柳千树看着他,“又是罗锦说的?” “不,我看到的。” “嗯?” “你失踪那天,我跟缨和去找过你爸爸,你弟弟正好也在。” “那他们怎么没跟我说?” “可能忘了。我没有进去屋里,他们送缨和出门时我看见一个男孩,猜测是你弟弟。” “说起那一次,我又想起我妈妈骂你了。” “没事,反正是你妈妈。”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叫‘反正是你妈妈’?” 顾屿杭怔忡地眨了眨眼:“没啊,就是长辈嘛。” “是吗?”柳千树疑惑地靠近他。 他缩着脖子往后躲,往外面的黑暗瞄了一眼,脑子一抽,突然说道:“四点,鸡打鸣了。” “啊?” 顾屿杭忍俊不禁。 “傻子吗?”柳千树拍了他一下,“哪儿来的鸡!”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就是坐着絮絮叨叨了一个凌晨~~ ☆、插pter 36 柳千树几时睡过去,顾屿杭也不晓得。 只是聊天中途突然出现很长一段空白期,她沉默地低着头,他以为她在想事情,就没有打扰她。 可是逐渐地,她的脑袋就碰到了他的肩头。顾屿杭转过头去,鼻尖嗅到她的发香,心神有些恍惚。 她完全地睡着过去,不单是一沾枕头就睡,甚至没沾肩头就睡着了。 他把肩膀稍稍移过去让她倚靠着,双眸低垂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还带着妆,只是口红已经完全蹭去,眼角眉梢带着股熟睡时婴儿的安宁与乖巧,这和她生龙活虎时候的性情大相迳庭。 顾屿杭扶着她的脑袋,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弯腰搂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抱起来。 她很轻,他甚至觉得还没有几捆杂志叠起来的重。从沙发走房间门口,柳千树忽然动了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脑袋微微一侧,在他的脖颈里埋得更深了。 顾屿杭在门前站住,无奈地挑起眉梢,很想跟她说两句话,类似劝诫的话:“别动了,把脸抬起来些!”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温温热热,让他心里很不安宁。 可他没有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路,生怕动静一大就会把她吵醒。 他把她放到床上,柳千树的手从他的肩头滑落,随着重力下落,径直落在肚子上。顾屿杭眨了眨眼,明知这一下还不够让她疼的,仍然有些愧疚。 他给她盖上被子,被角掖好之后,伏着身子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出去。 * * 翌日清晨,高空的太阳温暖明媚。 柳千树一直到十点多才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只见阳光落在白色的被单和蓝色的窗帘布上,整间屋子仿佛水下宫殿般清澈美丽。 她起床叠好被子,走进盥洗室,洗手台上放着洗漱用品,旁边贴着一张小字条,其上的字迹赏心悦目:“给你的。” 她不由得笑起来,揉揉眼睛看看镜子,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整面墙的蓝色瓷砖,干净得像刚融化的雪水一般。 洗漱完下楼,顾屿杭正在厨房里忙碌。 他繫着一条黑色的围裙,袖子挽到小臂以上,站在煤气灶前,一手举着锅铲,一手拿着碗,只听锅里油点喷溅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迟迟不见他有动作。 突然,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是被油溅到了。柳千树急忙走过去,犹豫地看了眼煤气灶的开关,将火调小之后,接过他手中的锅铲和碗,将打散的鸡蛋倒进锅里,呲呲呲的声音和煎蛋的香味立刻瀰漫在整间屋子。 顾屿杭悄然退到一边,将围裙揭下来递给她。 柳千树一边翻鸡蛋,一边说:“没空。” “还有葱花。”他说着,端了一小碟葱过来。 “倒进去。”柳千树说。 他听话地倒了进去。 “还有吗?” “没了。” 顾屿杭束手站在旁边看着,不大一会儿,煎蛋起锅,他凑过看一眼,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第78页 “我去接个电话。” “嗯。” 柳千树看了眼他准备的食材,除了鸡蛋之外,还有一块嫩豆腐,两颗青椒,一捆油麦菜,两颗马铃薯,一块五花肉…… 她看傻了眼,等他接完电话走进来,问道:“你这是早餐还是午餐?” “我以为你要中午才起。” “嗯?” “所以慢慢煮,我想先煎个鸡蛋垫一下肚子,谁知道煎蛋……也不简单。” 柳千树“噗”一声笑出来,接受到他郁闷的白眼后,无可奈何地问道:“那你这些都是午餐咯?” “嗯。” “你不是要上班吗?” “我忘了,今天周日。” “是吗?”柳千树看了眼手机,“那你昨天怎么上班?昨天不周六吗?” “我都说加班了。”顾屿杭嘀咕,拿起那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准备去切。 柳千树怕他大手大脚把豆腐摔坏,急忙追了上去:“我来吧。” “那我干嘛?”豆腐被她抢了过去,顾屿杭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柳千树拿了两颗马铃薯给他:“你把皮削了,别被刮到手了。” “我能那么蠢吗?” “能吧,反正我是没见过谁还不会煎蛋的。” 顾屿杭皱着眉头看她,柳千树将豆腐从刀刃上拨到盘子里,笑了:“没话说了吧?” “不是没话说,只是不想说。” “哼,那就是没得说了。” “哦对了。”顾屿杭蹲到垃圾桶前给马铃薯削皮,突然想起刚刚那个电话的内容,说道,“我妈说她等等要过来。” “嗯?”柳千树转过身,“来这儿?” “嗯。” “什么时候?” “现在。” “要不我还是走吧,你跟你妈妈煮吧。” “你急什么?”顾屿杭把马铃薯扔下,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那我打电话让她不要来。” “你别啊,你干嘛打电话让她不要来?” “她来你不就走了吗?” “那我……见你妈妈我害怕啊。” “为什么?” “我昨天才害你打人了。” “不是你害的。” 柳千树无奈地嘆了口气,跟他说不清:“二十八岁的人了,你别这么小孩子气。” 顾屿杭眸色一沉,拿起椅背上的围裙,直接套到她的脖子上:“不行,我妈也不会煮饭,不如让她不要来。” 他当真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柳千树一边扯下围裙一边走过去:“你真打啊?” “嗯。” “那不用打了。” “你不走了?”他把电话收起来。 “煮完再走。” 电话再次被他拿在手里。 柳千树翻了个白眼。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二人面面相觑片时,顾屿杭走去开门。 柳千树跟了过去,只见门刚开了一个条缝,一个男人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进来。 “嘿!你果然在这儿!” 走进来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五官俊朗,器宇轩昂,咯吱窝下夹着一瓶酒,顾屿杭叫他“阿鳖”。 “你怎么来了?” “阿鳖”看到柳千树,恍然地“哦”一声:“有什么要紧事情被我打断了吗?” “没有。”柳千树摇头。 “你还记得我吗?”“阿鳖”绕开顾屿杭走上前去,微微俯身,自我介绍道,“我叫任博谦,傻子才叫我阿鳖!”说着,他回过头去瞪了顾屿杭一眼。 柳千树握了握他伸出来的手,笑道:“我记得。” “嘿,她记得!”任博谦高兴地对顾屿杭说,“我们之前经常去酒吧,不过最近忙着过年,很久没去了。” “我知道。” “你们在煮饭吗?”任博谦夹着咯吱窝下的一瓶酒往厨房走,“煎蛋,不是杭哥煎的吧?” “怎么可能是他煎的?”柳千树想起顾屿杭一手锅铲一手瓷碗的滑稽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顾屿杭脸都绿了,走到桌子旁边,将煎蛋拿开,对任博谦说:“没你的份,我还没吃。” “又不是你煎的,。” “我买的。” 任博谦吐了口气:“行吧,那还有什么?” “你来干嘛的?”顾屿杭问。 “我来找你玩啊。” “今天没空。” “来之前我不知道你没空,不然我就不来了。” “豆奶呢?” “跟他爸到公司转悠,毅铭约会去了——这个煎蛋真不错!” 趁着顾屿杭没注意,任博谦夹起一大块放进嘴里。 顾屿杭看兔崽子一样看着他,见状,柳千树笑了笑:“没事你吃。” “谢谢。”
第79页 “不客气。” “吃饱就走吧,我妈等等要来。”顾屿杭轻描淡写地说。 一旁的柳千树嵴背猛地一挺,差点忘记还有这茬。 任博谦擦着嘴,好奇地看着他们:“不是吧,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 “伯母这么快就要来见未来的……” 顾屿杭蓦地撞了下他的手臂:“吃完了吗?” 任博谦亮出干净见底的盘子:“你瞎了吗?” “我知道!”没等他下逐客令,他自觉起身,将酒留在桌上,“那我晚上再来,你们晚上应该不在一起了吧?” “不。”柳千树说。 “那我先走了。” 顾屿杭亲自把他送到门外,为了亲眼目送他离开。 任博谦揪住他的衣领,看了眼屋里,小声说:“你不能谈了恋爱就老是缠着她,人家女孩子也要自由的。” “我哪里缠着她” “喂,你最先否认的居然不是你谈恋爱这件事?——你真谈恋爱了?” 顾屿杭耳根一热,二话没说将他往外推:“快走吧。” “晚上见!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豆奶生日!” “没忘,晚上见。” 任博谦笑骂一句,拍了拍他的胸口,带了点“好自为之”的劝诫,离开了。 顾屿杭关上门,舒了口气。 回过头时,柳千树端着个盘子站在他的身后。 他有些赧然,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她却突然问道:“他是不是以为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开学了:) 郑重说一句,宝贝们新学期加油~~ ☆、插pter 37 顾屿杭蓦地顿住脚步,神情显出极大的不自在。 见状,柳千树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走回厨房继续做菜,他跟了进来,问道:“我还要做什么?” “你马铃薯削完了吗?” 他恍然大悟:“也是。” * * 几道菜端上桌,顾屿杭突然接到篮子的电话:“千树在你那儿吗?” “嗯。” “可以去酒吧拿个监控录像吗?” 他捂住听筒看向柳千树:“我哥他们要去酒吧拿监控录像。” “现在?” “嗯。” “可以,不过阿勛他们都在,我自己进去拿就好了。” “好。” 顾屿杭向篮子转述,话音一落,话筒里传来妈妈郁淑研的声音:“抱歉阿杭,今天没法逗留了。我刚刚才知道你哥哥约的时间是一点,我们现在过去贺俊儒那里,你跟着我们的车过来吧。” 说话间,外面传来车辆的鸣笛声。 柳千树走到窗边一看,只见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花圃外,新漆的车身在日头照耀之下亮得刺眼。 “我妈他们”顾屿杭说,拉了把椅子坐下,“你饿不饿?” “我不饿。” “不饿也吃一点,等等就饿了。” “那你让他们等一会儿。” “好。” 两个人埋头苦干,配合默契地夹菜盛汤。柳千树吃得很快,嘴巴嚼动几下,一口饭就咽下去了,顾屿杭看着她,跟不上节奏心里又焦急:“你吃慢点!” “你吃快点!” “……” 十万火急地吃完饭,桌面风捲云残,柳千树想把碗筷收到洗碗池里,顾屿杭拉住她就跑:“先走,回来再收!” “我不习惯啊!”她被他扯着往外跑,“桌子太脏了吧!” 跑到阳光下,顾屿杭放开她的手,走到那辆白色轿车前,敲了敲窗户:“跟着我。” 坐在驾驶座上的顾宇衡点了点头。 顾屿杭坐进驾驶座,皱着眉头打了个嗝,柳千树扶着窗户笑起来。 汽车的引擎声隆隆响起,他看向她,哭笑不得:“哪里好笑啦?” “你吃饭忒慢了吧!” “我要么不吃饭,要么吃很久。” “怎么听得跟女孩子似的?” 顾屿杭闷不做声地睨她,柳千树挑了挑眉,佯作屈服地噤了声。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四面八方都呈现一派春意盎然的活力。 阳光久久地照射窗户,窗玻璃很温暖,柳千树用指尖在上面划了两下字,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还困吗?”顾屿杭问。 “嗯,吃饱就困。” “猪好像都这样的。” “胡扯吧你。” 他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等等见到他,还会害怕吗?” 柳千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要是害怕,就躲我身后。” “好。” 车辆下了潋滟江大桥,不出一会儿,就停在“星天外”门口。 阿勛和以立坐在门外晒太阳,看见柳千树跟顾屿杭从车上下来,立马喊叫起来:“中午好啊!——咦,你们怎么大白天也在一起?”
第80页 柳千树拍了拍阿勛的脑袋,二话没说走进酒吧,顾屿杭则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顾宇衡将车停在对面,车后座的两人——篮子和婆婆郁淑研,看着坐在门前聊天的顾屿杭,不约而同地笑了。 “比在家里活泼多了。”郁淑研说。 “只要没那么多攀关系的人来烦他,他自然开心。” “难怪他喜欢来这里。” “所以阿衡你上次就是来这个酒吧吗?”篮子问。 顾宇衡点了点头。 “我想进去看看。” “别吧,那个千树不是让我们在外面等吗?” “我们进去买点东西呗,我想看看酒吧什么样子。” 顾宇衡拗不过,看了眼后视镜,郁淑研默许了,于是说:“那走吧。” 篮子高兴地抱了婆婆一下,打开车门:“妈,你要一起去吗?” “你们去吧。” “那你在车上等我们哈!” “好!” 看到哥嫂迎面走来,顾屿杭眯起眼睛,假装不认识。 结果,阿勛疑惑地“咦”一声:“这是杭哥你的哥哥吗?” “那就是杭哥哥!”以立说。 篮子立马笑起来:“你么好呀,我叫篮子。” “我叫阿勛。” “我叫以立。” “你呢?”篮子看着顾屿杭。 “别幼稚了嫂子。” 顾屿杭话没说完,被哥哥踹了一下:“赶紧。” “我叫顾屿杭。” 篮子鼓着腮帮子笑起来:“我们进去里面逛逛。” 顾屿杭斜睨着眼把他们目送进去,阿勛问道:“你哥哥这么宠你嫂嫂啊?” “嗯。” “真幸福。” “对啊,你嫂子真幸福,树树要是也有个人这么宠着她,那该多好。”以立揉了揉鼻子,天真地说。 顾屿杭和阿勛同一时间看向他,下一秒,阿勛看向顾屿杭:“他说得有道理。” “你看我干吗?” “……老哥,你自觉点。” * * 柳千树将录像带放进包里,看到缨和还站在修好的门前,面色阴沉。 瞥到她的视线后,他弯下腰开始收拾工具,将扳手螺丝刀砸得噼啪响。 柳千树将工具箱移到一边,把他摁在椅子上坐下,说道:“首先,不许意气用事。” “这不是意气用事。” “已经没事了,昨晚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以后也不敢再来了,你也不要去找他麻烦,好不好?” “你怕我去找他麻烦?” “我怕你给自己找麻烦。” 缨和垂下头。 柳千树嘆了口气:“你放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我就是担心你。” “我没事,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这件事也不要跟大家说,特别是阿勛。” “我知道。”缨和看了看手上的污垢与灰尘,说,“我把这个门给堵上吧,反正也不常开,锁都要坏了。”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堵。” “你现在去哪儿?”他问。 “找贺俊儒” “做什么?” “他想报警,抓顾屿杭,如果他知道有监控记录下现场,估计就不敢了。” “谁跟你一起去?” “顾屿杭,还有他哥嫂和他妈妈。” “你们注意安全。” “嗯,等我回来。” “好。” 柳千树从厨房出来,正巧撞上篮子跟顾宇衡。她惊讶地笑了笑,问道:“要点什么?” “嗯,你们这边有花生米吗?”篮子问。 “有呀!” “有开心果吗?” “有呀!” “有鱿鱼丝吗?” “有呀!” “篮子!”顾宇衡哀嚎一声,“我不喜欢吃这些。” “你不喜欢吃就不喜欢吃,还不许我吃了?” “也不是……那我想吃点……” “泡爪?” “不一定要泡爪,辣的。” “你问问千树有没有。”篮子沖柳千树眨了下眼。 柳千树摇头:“没有哦。” “有呀。”吧檯的luke有模有样地学,手里晃着一包凤爪。 顾宇衡面露喜色:“哦!就是这个!” 篮子往他胳膊上一掐。 他龇牙咧嘴:“啊!不过我胃不好,还是不吃了。” “这样啊。”luke撇了撇嘴,“怪可惜的。”拆一包凤爪吃起来。 柳千树无奈地笑了笑,走向吧檯,说:“我拿你要的给你。” “不急不急。”篮子笑着。 “哪里不急,快一点钟了。”顾宇衡死脑筋。 篮子懒得理他,付了钱,径直往外走:“走吧,妈都等急了!”
第81页 走到门口,篮子拍了拍顾屿杭的头发:“再见。” “再见。” 柳千树走出来后,顾屿杭站起身。 阿勛问:“你们出去呀?” “嗯。” “去干嘛呀?” “买东西。” “树树你给我买点药吧,我最近胃不好。”以立说。 柳千树眉心一蹙,坐下来:“怎么了?” “他就是不按时吃饭,胃疼了。”阿勛说,“没事,你们去吧,早点回来啊。” “好,以立我给你买药!” “谢谢树树!” 顾屿杭前去开车,车辆缓缓开动之后,顾宇衡跟了上来,阿勛叼着牙籤看着一前一后的两辆车,问以立:“他们一起出去啊?” “不知道。你刚刚怎么知道那是杭哥的哥哥?” “猜的呗。不对,他上次跟那个贺俊儒来过,在那之前,我就在哪儿见过他!不管了,反正我记得他是杭哥的哥哥。” * * 车辆停在一家药店前,柳千树下车买完药,迅速回到车上。 朝贺俊儒家行驶的路上,顾屿杭问道:“你刚刚进去,跟缨和说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他说?” “直觉,况且你跟他认识这么久”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认识很久?” “他说的。五年,是吧?” “对,五年前,我正好初中毕业。” “我正好大学毕业。”顾屿杭面无表情。 柳千树笑起来:“你这么说,我们好像隔了好几个世纪的样子。” “没那么夸张。” “不过,缨和看起来不太好,”柳千树说“我等等得回去看着他。” “他不会做出傻事的。” “可你不知道,是他把贺俊儒叫到外面,直接动手一拳呼过去,我跟阿勛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他是最不会动手的那一个?” “是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会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跟缨和认识多久了?” “我?”顾屿杭反问的当儿,潦草地回忆了下,“三年前,我三年才知道罗锦在这里开酒吧。她辍学以后,我都没见过她。” “你不说我也忘了,罗锦是辍学了才来开这个酒吧的。” “嗯。” “还好池可逸还在上学,不然我们三个人都成‘辍学组合’了。” 顾屿杭笑了笑:“不会的。” 半个小时之后,达到贺俊儒的住所——一幢巍峨高大的别墅。 柳千树下了车,顾屿杭走到她身边,又一次说道:“害怕就躲我身后。” “好。” ☆、插pter 38 贺俊儒早已等候在客厅,看到郁淑研走进来,他扭开鼻子轻哼一声:“既然我跟那个黄脸皮离婚了,那这声‘大嫂’我也不叫了。” “不叫也好。”郁淑研不紧不慢,“省去那些客套话,直入主题吧。” “那我也不请你们坐下了。”他瞄了柳千树一眼,脸色顿时抹上一层水泥,又僵又沉,“你们兴师动众地过来,是准备把顾屿杭的杂志社双手奉上吗?” “你这里有录像机吗?”顾宇衡问。 “怎么?” “给你看个东西,看完我们好好谈一谈。” 贺俊儒的脸上现出一丝慌乱,柳千树从包里拿出一卷录像带,举到他的跟前:“我的房间里有监控,你没想到吧?你知道监控的机器在哪里吗?就在你进来的地方——被撬开门的厨房。你要是想看,我们可以看看。” “你个臭娘们!”贺俊儒面孔狰狞地骂道。 顾屿杭立到他的跟前,双目阴冷:“你不要自讨苦吃。” “你还想打我吗?” “现在不是打不打的问题。”顾宇衡说,“你敢看这卷录像带,我们从长计议——你要看吗?” “看就看!谁怕谁!” 话音未落,贺俊儒抢过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过了一会儿,画面显示出来,柳千树看了他一眼,按下快进键,顾屿杭想阻止她,却被她拦住了。 监控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柳千树看着屏幕,不动声色地深呼吸,问道:“你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贺俊儒脸色阴鸷,带着一丝怯弱:“哼,你敢看我就敢看。” 顾宇衡将篮子跟郁淑研挡在身后。 柳千树愣了一瞬,蓦地按下暂停键,贺俊儒嗤笑一声:“不敢看了吧?” 她抬起头,冷冰冰地注视他。 顾屿杭扶住她的肩膀,护在身旁,说道:“她不敢看又怎样?她根本没必要看。如果将这卷录像带交给警察,你知道后果吗?如果你执意报警,大不了我被拘留,你也别想逃脱干系。” “哼,你们这是在威胁!” “这种事你干得还不少吗?”
第82页 “如果这件事报警了,女孩子的名誉可就没有了呦!”贺俊儒露出得意的笑容,对着柳千树手舞足蹈。 他企图以此来吓退他们,并且如愿以偿地看到顾家人脸上现出的迟疑。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却是,柳千树冥顽不灵,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不怕,”她说,“我就是想讨回公道。我怕谁看我的名誉?我生活的圈子就这么大,亲近的人不多,能跟我亲近的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藐视我,我何必怕你?” “哼,我看你以后怎么找婆家,不过对了,你已经……” 柳千树打断他:“不劳你操心这件事,我妈会为我做好打算。” “你妈妈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差点被人……她不难过吗?”贺俊儒一度以为胜券在握。 可是,听到“妈妈”二字,柳千树蓦地挺直腰杆:“你别天真了,我妈知道了,你比现在更惨。” 贺俊儒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柳千树实在没有一个受害者该有的懦弱,始终冷冰冰的态度,无形之间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见状,顾宇衡提议:“要不坐下聊聊?” 贺俊儒握紧拳头,眦目瞪他,最终松了口:“那就坐下吧!” 顾宇衡扶着妈妈坐下,柳千树将录像带放进包里,坐到顾屿杭身边。 他们和贺俊儒分坐两旁,一时间都不说话,肃穆沉重地盯着对面看,要把他看得束手就擒。 贺俊儒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也打算耗着。 他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转熘来转熘去,轻蔑的神色不言而喻。可是每当对上柳千树杀人般的眼神时,他的心就要猛地一咯噔。 他开始略过她的视线,看遍所有人独独不看她,可她的目光却像钉子钉死在他的脸上,他躲闪不及。 有一瞬间,贺俊儒看向地板,现出一剎那的恍惚和退让。下一秒,他又重新抬起头来,打算继续这么拖下去,绝不轻易松口。 可是一抬头,他的眼睛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柳千树不再是杀人的眼神,简直是厉鬼在索命,吓得他不自觉地抖动双手,嘴唇颤抖着。 “够了!够了!别看了!他妈我说你柳千树!你再看我把你眼睛挖掉!” 柳千树一怔。 贺俊儒突然跳起来,大步跨上前去,拳头高高挥起。 篮子吓得大喊一声。 顾屿杭用身体挡上去,脸颊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拳。 柳千树吓得急忙抱住他,两个人一起坐到地板上。顾宇衡猛地站起身来,看着贺俊儒:“现在我们报警吧。” 贺俊儒吓傻了,绞着双手左右张望,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郁淑研跟前,抓着她的裙角恳求道:“别!别报警!救救我!救救我大嫂!我不能坐牢!昨天那一条,再加上今天这一条……我不能被抓到!我还有孩子要养活!孩子们留学回来不能看见爸爸在监狱里啊大嫂!” “你起开!”郁淑研气得浑身颤抖。 “不可以!不能起开啊大嫂!起开这些人就把我抓进去了!我知道你们一直瞧不起我,但我……但我好歹也是你们顾家的女婿!” “我妈叫你起开你没听见吗?!”篮子喊,气得双眼通红,指着贺俊儒的鼻子骂道,“你看你把我弟弟打成什么样子了!” 贺俊儒吓得冷汗直淌,脸上带着汗珠和泪珠,双手颤抖地爬到顾屿杭身边,抓住他的手呼唤道:“阿杭,阿杭,没事吧?我可是姑丈啊!” 顾屿杭捂着腮帮子,柳千树一把将他推开,狠声骂道:“滚!他妈的滚远点!” “千树!千树!” “滚!叫你滚听见没!他要是出事了你就死定了!” 贺俊儒病急乱投医,抱着顾宇衡的腿:“阿衡!阿衡救救姑丈!” “你想救你自己吗?” “我想!我想啊!——我不报警了!你们也不要报警!我走!我马上离开这座城市!我回老家,再也不靠近你们了!也不靠近他们了!”他指了指身后,突然放开顾宇衡的腿,转到柳千树面前,“你说,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的杂志社你还要吗?”柳千树问。 “不要!都不要了!” “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你。” “好!我马上滚!马上!” 顾屿杭躺在柳千树怀里,突然间没了动静。 柳千树一愣,摸摸他的脸颊,两颗泪珠落了下来:“嘿……嘿你怎么了?” 顾宇衡冲过来,篮子扶着婆婆,一个劲儿地安慰道:“没事没事,会没事的!” “篮子快叫救护车!” “好!” 贺俊儒胆战心惊地缩在一旁,吓得浑身颤抖,扶着沙发腿哭了出来:“阿杭!阿杭你快醒醒!” * * 救护车很快来到,将顾屿杭送诊到医院。 一行人跟着手术床往前跑,突如其来的晕倒让他们不知所措,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担忧。 医生是郁淑研的老相识,她将他们拦在门外,说道:“接下来交给我们了,先做检查,宇衡,照顾好你妈妈。”
第83页 “好。” 郁淑研被顾宇衡扶到一旁,眼见检查室的门悄然关上,她痛苦地皱下眉头,将脸贴在儿子胸口。 柳千树和篮子并排站着,沉默地看着白得刺眼的灯光,第一次感到这光线像灼热的火球一样烧灼着她的心。 她走到郁淑研跟前,欠身鞠了一躬,愧疚地说道:“抱歉伯母,因为我才惹出这样的事情。” 郁淑研疲惫地摇了摇头,抚着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正好检查一下,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晕倒的。” “如果是打到太阳穴了……”篮子不小心说出这样的话,顾宇衡急忙沖她使眼色。 篮子着急地捂下嘴巴,解释道:“不是,妈,我瞎猜的。” “没事,就等检查结果出来吧。” 漫长的检查时间蹒跚而过,像从漏斗嘴挤兑粗粝一般,每个秒钟都过得极其艰难。 好不容易,检查室的门开了。 顾屿杭由两个护士推出来,柳千树的眼光随着他前行,郁淑研急忙走到医生面前,医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办公室。 四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 医生将门关上,拿出一张ct影像报告,顾宇衡接过,看了两秒钟,放下:“什么意思?” “引起突然晕倒的原因是,右肺的胸膜下方有近似肿瘤的肺部组织,险些破裂。” “肿瘤……?” 柳千树扶着桌角往后退一步,郁淑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是肺癌吗?” 医生望着她:“是,不过不用担心,目前处于第一阶段,有希望手术根治。” “切除癌细胞的手术吗?” “是。你们商量一下,这边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顾宇衡扶住妈妈,答应道:“好。”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郁淑研问。 “快了。”医生看了眼手錶,“你们商定之后将结果告诉我。” “那他被打那一拳,没事吧?” “没事,脑内没有发现淤血,各部分骨骼也没发现损伤,这点不用担心。” 郁淑研道了谢,医生握住她的手,嘱咐道:“趁早决定,如果要手术可以早日安排,由钟医生给阿杭开刀,他是肺癌手术方面的专家。” “好,谢谢你了。” 别过了医生,几个人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病房。 顾屿杭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针管,正在打吊瓶。 顾宇衡扶着妈妈走进去,篮子随后,柳千树在病房门口驻足,看到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她无力地扶住门框,别开脸去揉了揉眼睛。 篮子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柳千树摇头:“没事。”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一走?还是你要先回去休息?” “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他醒来?”她吸了吸鼻子,怔怔地看着病房内。 篮子以为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当然可以,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我是怕你累着了。” “我知道,我不累。” 两个人分立在门两边,一同关注着病房的动静。 柳千树凝望着许久还不肯醒来的人,有些失神。 半晌,篮子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呀。” “我以为你在想他康复之后的事情呢。” 柳千树笑了笑:“什么事?” 篮子神秘地摇摇头:“不,不告诉你。” 听到门口的交谈声后,顾宇衡走出来,看着她们,问道:“你们在干嘛?” “在等。”篮子说。 “我们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生活用品。” 顾宇衡说罢,牵起篮子的手,对柳千树说:“麻烦你进去陪陪我妈妈,可以吗?” “可以啊。” “我们去去就来。” “好。” 坐在病床与窗户之间,郁淑研抬起头,看到柳千树走进来,笑着问道:“累不累?” “不累,您呢?” “我有点累,可我想等他醒来。” “可以问个问题吗?”柳千树礼貌地提道。 郁淑研微笑:“你说。” “是不是决定让他手术了?他哥哥……去买生活用品。” “是,他之前就检查出肺有问题,医生说是抽菸抽太多了。”郁淑研说着,掖了掖被角,神色黯然,“从那以后,我们就开始督促他戒菸。可你知道,他不在我们视线的时间占了全天的十分之九,我们根本管不住。如果手术可以完全切除,那是最好的,等他醒来了告诉他,如果他没有异议,我们就做手术。” “他菸瘾很大吗?”柳千树问,随后似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郁淑研望着她,说道:“尽管不知道抽菸是不是导致肺癌的直接因素,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他术后可以戒菸。” “嗯。”
第84页 “所以如果可以,能不能拜託你……” “拜託我?”柳千树惊讶。 “对,你跟他……” “不是的伯母,我跟他就是……” 柳千树突然卡壳,有些说不出她跟顾屿杭的关系。 郁淑研耐心地等待着,只见她纠结半天,最终低声说道:“我跟他才认识四个多月。” “四个多月?” “嗯。” “那很了不得了。” “啊?”柳千树像被人套在黑袋子里打了一棍,蒙得不知天南地北。 郁淑研解释道:“对我们而言,看着就很了不得。有人跟他认识十几年,他还不闻不问的。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我甚至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昨天到今天的表现,在我看来,似乎你应该是我们认识多年的重要的人。其实不然,你看我们,今天头一回见面。果然重要的人和事物他都会藏起来不告诉我们吗?” 这一长串的话,听得柳千树哑口无言。她支吾着摇摇头,懵懵的模样让郁淑研忍俊不禁:“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来得长,能不能拜託你,劝劝他戒菸?他在其他方面都很听话,就是让他戒菸他戒不了。” “伯母,他每天跟工作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柳千树说,“不过我尽力,但不能保证。你们好歹每天都可以见到他,我有时候好几天都没能见到他,其实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但是,如果他听话的话,一切就比较容易了。” “他怎么可能听话呢?”柳千树挠挠耳朵,无奈地觑了眼病床上的人。 就在这时,顾屿杭的眼皮轻轻动了动。 柳千树急忙站起来,扶着病床的边沿,郁淑研问道:“醒了吗?” “醒了!” 顾屿杭慢慢地睁开眼睛,两张面孔映入眼帘。他的视线在右手边逗留一会,唤了一声:“妈。” 流眄到左手边的时候,平静而安稳地望着她。 柳千树舔了舔唇,嘴角露出一个笑意:“嗨。” “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博美t的茶碗糕”灌溉营养液 感谢“森然”灌溉营养液 (づ ̄ 3 ̄)づ ☆、插pter 39 得知自己得了肺癌,顾屿杭的反应并不比听到今天潋滟江大桥堵车来得大。 他平静地听着,听罢,挠了挠额角:“怎么办?” “医生说要做手术。”郁淑研说,“你觉得呢?她说现在还处于第一阶段,做手术的话有希望全面根治,要不……” “那就做手术吧。”他拉住妈妈的手,安慰道,“没事的。” “好,那我去跟她说。” “嗯。” 郁淑研出去之后,柳千树在病床边坐下。 顾屿杭看着她,问道:“怎么愁眉不展的?” “没啊。” “没想到是肺癌。”他这才露出点疲惫的神色,重重地嘆了口气。 “伯母刚刚说,你本来肺就不太好?” “嗯。” “因为抽菸?”柳千树挑了挑眉。 顾屿杭鼓了鼓腮帮子,舌头抵着牙尖,一动不敢动:“嗯。” “不过我有在戒了。”停顿一瞬,他又补充,“只是效果不明显。” 柳千树耸了耸肩:“恐怕你要加强力度了。” “这个肺癌跟抽菸有直接关系吗?” “你没看过‘科学研究表明’吗?” 顾屿杭扯了扯嘴角,故意摇头:“没看过。” “有一定关系,所以你还是戒了吧。” “好吧,我戒。” “乖乖。” “……” * * 做手术之前,为了安全起见,顾屿杭又做了一次全面而详细的检查。 在顾宇衡的陪同下,他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安排在周二上午十点半,即后天。 走出医院,一辆兰博基尼慢悠悠地停在脚前,车窗降下来,窗后露出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好比今天灿烂的日子。 姚毅铭指了指车后座,说道:“我们去海边散散步,你们去不去?正好术前放松一下。” “我不去了,”顾宇衡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去吧。” “我也不去。”顾屿杭把手插进兜里。 闻言,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余道连一脸不爽看着他:“你去哪儿?” “我……” 驾驶座的任博谦也把姚毅铭的脑袋压下来,重复道:“你去哪儿?” 三双眼睛警觉地盯着,顾宇衡也觉得奇怪:“回家你就说回家,你支吾什么?” 顾屿杭摇头:“我也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杂志社那边不是先放一放了吗?” “我也不工作。” 四双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任博谦指了指脑袋,问道:“你到底是不是这里也有问题?”
第85页 “没有,我去酒吧。”顾屿杭舒了口气,把话说出来,心胸一阵畅快。 “去酒吧你直说呗!” “做贼心虚啊你?” 任博谦瞭然地笑起来:“放他去吧,我们走了!” 油门一踩,车飞出去几十米远。 顾屿杭转过身,撞入眼帘的就是哥哥那张欲言又止的脸。 他纳闷地看着他:“怎么?” “你真去酒吧?” “嗯。” “才一天没见啊,妈还让你回去吶……” 顾屿杭钻进副驾,不说话。 顾宇衡笑了笑,优哉地启动车辆,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说:“嘿,我当初追篮子的时候练就了一身技能,你要是不懂可以问我!” “问你干嘛?” “篮子超级难追的!我觉得没有一个女生像她那么难追!” “你不是说嫂子是无厘头不讲理胡搅蛮缠吗?” “喂!你不会告诉她了吧?” “没……” “篮子是太多人喜欢了,她一开始把我跟那群大傻相提并论;而且她还被骗过,没有安全感,刁蛮点正常。” 顾屿杭轻哼一声,启唇:“去酒吧。” “那我怎么跟妈说?” “实话实说。” “得了,人家酒吧晚上上班,你大白天老爱钻过去干嘛?”嘴上这么说,顾宇衡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车辆驶上了通往“星天外”的路。 到了门口,阿勛和以立一如既往地坐在太阳底下唠嗑取暖。 顾宇衡降下窗户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把车开走了。 顾屿杭不好意思直接走进酒吧,于是在阿勛身旁坐下,陪他们晒晒太阳。 阿勛和以立对视片刻,鼓起勇气问:“杭哥,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啊?” “嗯。” “怎、怎么了” “肺癌。” “噗——”阿勛一口茶水喷出来,以立梗着脖子惊恐地看着:“好噁心啊。” “肺癌?” “嗯,不过医生说还在第一阶段,有希望根治。” “怎么根治?” “手术切除。” “什么时候?” “后天。” “后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屿杭回过身,只见柳千树拿着拖把站在门口,身上繫着一条米老鼠的围裙。 见状,阿勛推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鼓励道:“去啊!” 柳千树瞪了他一眼:“闭嘴。” “啊……我说什么了?” 以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阿勛你嗓门很大诶。” 顾屿杭和柳千树相向而望,须臾,她提着拖把和桶走进去。顾屿杭拍了拍阿勛的肩膀,起身追了进去。 阿勛嚼动一颗花生米,后槽牙突然发出胜似“钢镚”的一道响声:“杭哥这是开始追千树了吗?” “嗯!”以立深沉地点了点头。 “以立?” “咋啦?” 阿勛突然抓住以立的手,痛苦地揪紧眉头,指着自己的嘴巴:“你看看,你看看我牙齿是不是磕掉了……” 以立伸手碰了碰。 阿勛发出“啊”的一声划破长空的嚷叫:“快!快叫缨和!快去啊!啊!我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啊!我好疼啊!” * * 中午时分,厨房飘出来让人嘴馋的香味。 柳千树和顾屿杭刚走进厨房,以立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缨和!缨和快出来!阿勛要死了!” “啊?” 里里外外的人听到“阿勛要死了”都吓了一跳,急忙撒下手中的活跑出去。 柳千树跟顾屿杭面面相觑,紧步跟了出去。 太阳光下,阿勛张大了嘴巴,缨和蹲在地上帮他察看。看了好一会儿,他让以立拿一根筷子出来。 阿勛一听,吓得想从椅子上窜起来,被luke和eric一人一边摁住了。 “啊啊啊!” “别喊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缨和嫌弃地说。 阿勛闭上嘴巴,再次张口准备惨叫时,缨和将筷子抵在他的牙齿上,说道:“我看看。” “呜呜呜呜呜缨哥我舅舅你不要害喜我呀!” 阿勛含糊不清地求饶着,柳千树却带头笑了起来。 顾屿杭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他都要疼死了。” 阿勛斜眼瞪她:“偶都叫等洗嘞!” “你别说话了。”柳千树脸上笑意未散,揉了揉脸颊保证道,“我不笑了,你也安静。” 阿勛安静下来,缨和看了他一眼,拿着筷子往牙齿上一捅,阿勛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缨和站起身,大家七嘴八舌:“怎么回事?” “蛀牙了,花生米卡在蛀牙上了。” “我靠好痛啊,听着就疼。”只有以立心疼阿勛,“阿勛以后你什么都不要吃了我替你吃。”
第86页 阿勛哭了:“那我去拔蛀牙吧!缨和你陪我去!” “下午去,中午吃点粥。” “呜呜呜呜呜好吧可是厨房好香啊……” 大家虚惊一场地散了,柳千树揉了一下阿勛的头发,走了进去。 顾屿杭站在原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阿勛摆摆手:“别心疼,没事,死不了,你找千树去吧。” 柳千树正在吧檯擦桌子,听到这话后,手边的玻璃杯叮叮噹噹地碰了起来,她急忙伸手兜住,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顾屿杭走了过来,坐到凳子上,一言不发地将杯子摆好。 柳千树问道:“你后天手术?” “嗯。” “手术要多久啊?” “不知道,三四个小时,更短或更长。” “废话。” 顾屿杭笑了笑,柳千树看着锃亮光滑的桌面,问:“手术之后还要住院吧?” “嗯。” “你怕不怕?” “不怕,全麻。” “我知道,但是……” 顾屿杭抬眸,眼皮舒缓地眨动两下,问:“你怕?” 柳千树脸颊一红,转过身去:“不怕。” “星期二你有空吗?”顾屿杭摸摸脖子,低声问道。 柳千树擦拭杯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星期二……不就是后天” “嗯。” “你想让我去?” “如果你没空就算了。” “我有空。” “好。”带着轻松的语调,他说,“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等一下。” “怎么?” “缨和?”顾屿杭走到缨和身旁,手指勾了勾,“车借我一下,我等等来还。” “好。” * * 下午,缨和跟阿勛到了牙医处。 还未进门,听到屋里一个女孩的声音,缨和愣在了原地。 阿勛推开门进去,回过头问道:“怎么了缨和?” “没事。” 说话的女生这时转过身来,看到走进来的两个人后,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笑起来:“嗨。” “嗨池可逸!”阿勛走上前,“你带牙套啦?” “嗯!” “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最近怎么都不来酒吧?” “我准备考研,一切娱乐活动都没有了。” “考研啊……”阿勛琢磨,“很难吧?那你加油!” “嗯!” “你们是来……”池可逸看着阿勛,有那么一剎那,她的目光飘到缨和身上,模模糊糊地在他的胸前迂回片刻,便急忙收回了。 阿勛捂着腮帮子,欲哭无泪,悲痛欲绝:“我来看蛀牙!我要疼死了,今天一颗花生米卡在蛀牙内,你知道千树那臭丫头,居然还笑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池可逸笑起来,“别说她了,我都想笑。” “得,你们都是没良心的。” “那你给医生看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少吃糖,多吃水果。” “好,再见。” 池可逸捏着背包往前走,眼神死死地定在地面上。 快靠近缨和时,她犹豫着,终于一鼓作气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再见。” 缨和让开一条道,低声地:“再见。” 阿勛捂着嘴巴去找医生,缨和看着玻璃门外,女孩的身影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逐渐模糊。 他转身走了进去,没有看见池可逸东张西望地过了马路,在原地久久地伫立,回过头来,眼底笼罩着深沉的忧愁,朝着东边的公交站跑了过去。 * * 周二这一天,天气转阴,温度骤然降下,冷风吹得大街小巷萧瑟凄凉。 手术床边,郁淑研握了握顾屿杭的手,温柔地说道:“放轻松,妈妈在这里等你。” 顾屿杭轻声应答,又看向柳千树。 柳千树朝他笑了笑,一绺头发垂落在眼前,她说:“我也在这里等你。” “嗯。” 手术室的门关上,柳千树扶着郁淑研出到走廊上等候。 与其说是她扶着,不如说她是被扶着。 走廊上光线很暗,前后两堵白墙,左边是通往手术中心的门,右边是长长的甬道,只有尽头的一扇窗户透出白色的光亮。 柳千树看不清,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带着噪点的昏暗。 郁淑研在椅子上坐下,摆了摆手,招呼她坐到身旁。 然而,很久之后,柳千树都没有反应。 郁淑研唤了一声:“来,千树,坐这儿。” 柳千树慢慢地走了过去,膝盖碰到椅子边沿后坐了下来。 郁淑研微微弯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呀。” “刚刚跟你招手的时候看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没休息好,身体不舒服?”
第87页 “不,我……只是没看见。” “没看见?” “嗯。”柳千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手电,在旁边点亮:“抱歉伯母,我刚刚是没有看见你在招手。这里光线很暗,我有……夜盲症。” ☆、插pter 40 郁淑研温柔地望着她,柳千树不知作何表情,只是浅淡地笑了笑,打算将手电关掉时,郁淑研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将手电筒接了过去。 柳千树看看她,又看看周围的人,说道:“还是关掉吧,也没有那么暗,别人看着怪奇怪的。” “不怕,不开着你不就看不清了吗?” “嗯。” “那就开着,不妨碍到别人就好。” 柳千树点了点头,接过手电,掌心一热,说道:“谢谢你,伯母。” “没事,谢什么,这个手电还挺可爱。”郁淑研说着,突然来了兴趣,“我以前也很喜欢这些卡通动画,不过我们那时候都看葫芦兄弟,哪像现在那么多动画片儿呢!” “就是呀,我也喜欢,很可爱。” “是。” * * 手术长达四个小时,中午,顾宇衡送了便当过来,身后跟着宋沁冉。 柳千树早已将手电关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宋沁冉的声音响起之际,她猛地抬起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应声靠近,却辨不清轮廓。 好在那个影子很快地牵住她的手,说道:“是我,千树。” “是你,”柳千树笑着,“我听声音就猜想是你了。” “今天太冷了。”顾宇衡吸了吸鼻子,“哦对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什么?” “篮子怀孕了。” “嫂子怀孕了?”宋沁冉惊喜地睁大眼睛,将柳千树的手电筒打开。 顾宇衡被灯光晃了一下,问道:“干嘛干嘛?” “没……没事,太激动。” “几个月了?”郁淑研高兴地问。 “两个多月了。” “那她人呢?” “在家呢,我刚刚带她去妇产医院检查,刚送回家。” “那我得回去照顾她了。” “伯母,你现在可有得忙了。”宋沁冉说。 郁淑研笑道:“是呀。” “我得先走了。”顾宇衡说,“公司还有事,阿杭做完手术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行。” “对了,大白天你们开着手电筒干嘛?” 宋沁冉和郁淑研犹疑一瞬,柳千树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说:“我夜盲。” * * 下午两点钟,手术顺利完成。 郁淑研揽着宋沁冉喜极而泣,柳千树看着手术床从手术室推出来,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顾屿杭仍需住院观察,等待医生的批准才能出院。 他很不开心。 第一天在床上睡了很久,除了必要时候醒来之外,其他时间都在沉沉地睡觉。 医生嘱咐道:“他睡眠质量很差,严重缺乏睡眠,正好这几天好好休息。” 一家人点头应好。 柳千树隔三差五地来看他,每次来都给他带点乐子:以色列牌,扑克,象棋,叠叠高……还有阿勛。 阿勛刚拔了牙,胆小如鼠不敢大声说话,因此,有生以来头一回,柳千树觉得他文文静静,是个文静礼貌的乖男孩。 阿勛陪顾屿杭玩了好几趟五子棋,虽然每次都惨败,但看在对方是病人的份上,他声称自己“不计较”。 柳千树白了他一眼,一面削苹果一面说:“就算他不是病人,你也没辙。” 阿勛皱皱眉头避开这个话题,问道:“苹果给我吃的吗?” “不是。” “哦。” 柳千树看了眼他沮丧的神色,无奈:“给你吧。” “那你再削一个。” “行行行,你知不知道我削个苹果要很久?” “那是你笨手笨脚!换做缨和分分钟削个十来个!” 阿勛手舞足蹈,嘴巴喊不上劲,动作力度倒是一点也不逊色。 顾屿杭无奈地笑了笑,朝柳千树看了一眼。 这天晚上,病房里只剩下顾屿杭和柳千树两个人。 窗外夜色朦胧,顾屿杭问道:“你等等怎么回去?” “这外面有公交站。” “不如我送你回去。” 柳千树瞪他:“你别一门心思想着违背医嘱擅自出院!” “你用词不要这么严肃。” “还不是因为你坐不住?” “我想吃橘子。”他突然期待地说,“医生说要补充维生素c。” 柳千树觑了眼病床边的水果篮,故意地:“哦。” “餵。” “自己剥。” “阿勛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我给阿勛做个善解人意的榜样。”
第88页 顾屿杭皱眉:“所以都是假的?” 柳千树正想一本正经地点头,但看到他一脸神伤,终是不忍心:“真的真的啦!” 顾屿杭笑起来:“我想吃橘子。”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保姆。” “我没说你是我保姆。” “那你还使唤我!” 顾屿杭噤声,半晌:“我没有使唤你。” 柳千树一边剥橘子一边看他:“这不是吗?” “你……自愿的……” 柳千树一口老血喷出来,顾屿杭竭尽全力憋住不笑,接过她扔来的橘子,可怜兮兮地剥了起来。 剥好了,他将橘子分成两半,一半给她。柳千树坐到椅子上,似笑非笑:“这么好心?” “本来就没有多坏。” “少来。” 他看着她,沉默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照顾病患。”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照顾病患?” 柳千树被橘子酸得整张脸都揪起来,没听清他的问题,反而难受地问道:“你不酸啊?” “有点,你太夸张了。” “我吃不得酸的!” 顾屿杭凑近一看,看到她的眼眶微红,竟没心没肺地笑了:“你都酸出眼泪了。” “嗯!” 他伸长手臂,给她剥了个砂糖橘:“这个不酸的。” 柳千树一口咽下去,两只眼睛眨巴着,嘴巴鼓鼓囊囊地嚼动。 顾屿杭问:“不酸了吧?” “嗯,再酸我就打死你。” “关我什么事?” “你剥的橘子。” “你选的橘子。” 柳千树怨声怨气地瞪着他:“切!”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顾屿杭说。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在这里照顾病患?” “没有。”柳千树摇头,转念一想,“对呀,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照顾你?” “为什么?” 她又剥了颗砂糖橘,顾屿杭一边看着她一边伸出手去接,柳千树却兀自放进自己的嘴里,对他僵直尴尬的手视而不见。 “是这样。”她抿抿唇,被甜得眯起了眼睛,“之前去找贺俊儒,我总觉得好像欠你点什么。其实不是‘欠你点什么’。” “那是什么?” “是欠你很多。” 顾屿杭靠到枕头上,指尖掐着掌心的肉,语气有些失望:“这样?” “嗯。” “所以,你……在感谢我?” “嗯。” “那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不会。” “我过几天就出院了。” “我知道啊。” “到时候你就不用过来了。” “我以为你希望有人陪你。” “嗯。” “但不是我?” 顾屿杭眉心紧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 柳千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该知道什么?” 顾屿杭将视线别开。 在某个比较勇敢的时刻,柳千树注视着他,想要真正地“知道”点什么,却恰恰在这短暂的三四秒内,他胆怯地望向了窗外。 柳千树站起身,搓了搓手,问道:“你冷不冷?” 顾屿杭回过脸来:“你冷?” “有点,我去给热水袋装点水。” “好。” 她将桌上的橘子皮扫进垃圾袋里,抱着热水袋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她把脑袋微微一侧,沖他笑起来。顾屿杭平静地看着她的每个动作,可就在房门阖上的瞬间,他忽然地冲动,想不顾一切追上去。 她好像误会了。 ——他也是。 她说的话真叫人难受。 ——他也是。 坐立不安地等了几分钟,顾屿杭的心里越发地躁动。 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试图阅读手边的杂志书籍。然而,翻看没两页,书籍一本本地被丢在床头。 他苦恼地揉揉眉心,好似又陷入无法静心读书的困境,他的整个身心都被几根提线束缚着,像木偶一样任由烦躁的心绪摆弄,完全不属于自己。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下雨声,顾屿杭望了出去,急忙看一眼桌子旁边。 雨伞还在,他着急地掀起被子,一手提着吊瓶架子,另一手拿起雨伞,快步走向病房门口。 可是,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柳千树就沖了进来,焦急又生气地把他往病床上赶,带着不留余地的严厉呵斥道:“快躲被子里去,等等着凉了我打死你!” 顾屿杭像被汤姆追赶的杰瑞一样,狼狈地回到床上。趁着她给自己盖被子的当儿,他抬头又低头,看看她头发湿没湿,再看看她身上湿没湿。
第89页 结果发现,都湿了。 他轻声:“你冷不冷?” 柳千树揉了揉鼻子:“不冷。” “骗人。”她的手碰到他的掌心,像冰块碰到炭火一样迅速融化。 柳千树缩了回去,在兜里搓了搓,笑着摇头:“不冷,我装了热水袋。” “你衣服湿了。” “没事,”她低头看一眼,“外套湿了,不妨碍。” “头发也湿了。” 她摸摸脑袋,双目俏皮地向上仰,吐了口气:“没事,只湿了表面,我头发多。” 顾屿杭掀开被子,开始左右翻找。柳千树“哎哎”两声喊起来:“干嘛你?” “我这儿有条干毛巾,现在找不到了。” “我拿走了。” “拿去哪儿?” 她挠挠脸颊,一边说道眼睛一边笑起来:“我拿去给你洗脸了,噗——” 顾屿杭脸红到耳根,恼羞成怒地瞪着她,牙关咬紧:“你别说了。” “干嘛不说?”柳千树故意惹他,“上午你跟阿勛玩五子棋玩那么爽,还不是我给你洗的脸!” “别说了!”他暴躁地挠挠头发,气得想踢她,可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求你了,别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杭哥生病了,虽然以后还会发生些事情,但我以人格担保——这是篇he :) ☆、插pter 41 这天晚上,柳千树念故事给他听。 医生嘱咐要早点休息,因此,九点十分,她就把他摁进了被窝。 顾屿杭躺在床上,被子掖到脖子下方,无精打采地看着天花板,听着毫无新意的故事,故事里什么都有:豺狼虎豹、猎人公主……他越听越精神。 听了一会儿,他伸出食指勾了勾。柳千树嫌弃地把身子往后躲,问道:“干嘛?” “你书我看看。” “这个?”她把五颜六色的童话书递给他,“不能躺着看书,会近视。” 顾屿杭接过,瞥了眼背面:儿童书籍! 他阴沉地把书压在枕头下,摇了摇头:“不听了,好难听。” “不难听啊,你不觉得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洗涤心灵的感觉吗?” “这叫洗涤心灵?” “回归童真。” “你说真的?” 柳千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顾屿杭无奈地吐了口气,把书拿出来:“那你看吧,我不听。” “那你要听什么?” “不知道,你不用讲,你就坐着,等缨和来接你。” “那好吧。” 柳千树接过书本,安静地阅读起来。 顾屿杭闭上眼睛,然而一点都感觉不到疲惫。他已经连续睡了好几天,到今天上午醒来之时,过量的睡眠让他胃里一阵犯噁心。 他抬起眼皮,眯着一双澄澈的眼眸,对柳千树说:“我好像把前几年没睡的觉都睡回来了。” “是吗?”柳千树津津有味地看故事。 顾屿杭把手伸到被子外面,在桌子边沿敲了两下,见她没有反应,他又狠狠地敲了一下,随即吃痛地“嗞”一声。 柳千树猛地抬头,看到他疼痛难忍,急忙把书扔下,问道:“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没。”顾屿杭装模作样地装“坚强”,屈起“受伤”的指关节,说,“磕到桌角了。” “我……”柳千树翻了个白眼,“我迟早打死你。” “故事书有那么好看吗?”见她又拿起来,他问。 “没有,但可以打发时间。” “你可以选择其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比如?”柳千树把书放下。 顾屿杭有些发窘,耳廓一红,把脸别到一旁:“你可以跟我说说话。” “噗——” “干嘛?”他屈辱地转过脸来,不爽地问,“笑什么?” “遵照医嘱,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我睡得快吐了。”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柳千树把他的手扔进被子里,“盖好了,我想睡还不能睡呢。” “这几天酒吧忙吗?”他问。 “忙不忙都那个样,反正都得熬夜。” “你可以选择营业时间,缩短一些或者提早一些。” “但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个时间段,大家都习惯了,突然改变时间,我怕影响生意。” 顾屿杭点头,垂下眼眸想事情,柳千树却以为他睡着了。 她悄悄地将书搁到一旁,手心手背在热水袋上反覆贴紧,重复这机械动作时,目光就在他的脸上流眄。 柳千树一旦开始了注视,註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挪不开视线,是突然间被谁抽取了这方面的本能,以至于明知是时候看向别处了,却还是专注地望着他。 顾屿杭闭上眼睛睡着的时候,真像一幅精雕细琢的画像。 他的面部线条本就流畅,再加上五官立体,皮肤干净,整体看上去就比常人更胜一筹,奠定了好苗子的根基。
第90页 他的眼睛不大,但是棕褐色的分外惹人注目,瞪人的时候确实招骂,可安静温柔的时候就像鹿眼一般,无辜而澄澈。 他的睫毛不长,但是浓密整齐,乌黑的上下眼睫只有和那双眼睛互相搭配,才能看出它们恰如其分的好看。 他的眉骨微微耸起,眉毛浓黑而英俊,因为喜欢皱眉,所有双眉之间已有几道浅浅的细纹。 柳千树一动不动,甚至鬼鬼祟祟地端详他,有那么一瞬间,她冲动得想去摸摸他的皱纹,就在那干净的额头上下。 但她克制住了,双手紧紧地抱在怀里,作为不能胡来的强制手段。她挪了挪身子,上身微微前倾,想要看得更仔细,可就在这时候,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史上最尴尬的时刻。 柳千树听到时间和心跳静止的声音。 好在顾屿杭睁开眼睛后没有立即看她,而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可惜了一双漂亮的眸子,无精打采。 但装作视而不见只是不知所措的逃避方式,顾屿杭并非没有注意到脸旁端详细察的目光——他那逐渐泛红的耳根就证明了这一点。 柳千树倾身倾得腰酸背痛,她艰难地直起身来,捶了捶后背,问:“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在想事情。” “哦。” “你在干嘛?”顾屿杭别扭地看着她。 柳千树耸了耸肩:“你说呢?” “不知道。” “我说我在看你,你会不会很不好意思?” “嗯……不会。” 他倔强地撒完谎,继续跟天花板无聊对视。 柳千树拿起故事书,心不在焉地点两下头:“不会就好,想不到你脸皮挺厚。” “被看习惯了。” “这么受欢迎?” “不是,我妈,我妹,我嫂子。” “都看你?” “她们都觉得我长得好看。” 顾屿杭说这话时的违和感不是一般强烈,柳千树的笑纹逐渐清晰,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我是说真的。”顾屿杭也笑,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她们真的——不说了,很丢人。” “不,不丢人!” “很丢人。” “我觉得你很美。” “你不要说了。”顾屿杭不想听,屈辱地别开脸。 柳千树实在觉得好笑,但为了给他面子,她把下半张脸捂上,煞有介事道:“你看我不笑了。” 顾屿杭转过脸来:“你的眼睛还在笑。” 柳千树没辙:“那我把眼睛捂上算什么?” “那你就是还在笑呗。” “是啦,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那你笑吧。”顾屿杭看着她的眼睛说,沉静地,仿佛看见了一弯清澈的月亮湖。 柳千树不好意思了,敛住笑容,眼神不安分地在病房各个角落熘达,时不时瞄他一眼。看到他还在看自己,她有些恼,又有些羞,拿起故事书捂住脸,说道:“你别看了。” “你刚刚看了多久?” “看什么?” “我。” “噗——一会儿吧。” “我觉得你凑近很长一段时间。”顾屿杭明察秋毫。 柳千树羞赧地眨了眨眼:“你知道我在看你。” “嗯。” “那你还不说?”她似怒非怒地瞪他。 “不好意思。” “我现在也不好意思。”柳千树说。 顾屿杭伸长手臂,指尖勾住故事书的书嵴,想要拿下来。 柳千树往后一躲,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挡箭牌。” “我又没干嘛……” 她把书放下,脸颊白里透红,恼恼地笑着:“你别看了。” 顾屿杭不听,柳千树拿书打他,他抬手握住,突然说道:“我以前画过肖像画。” “你还会画画?” “嗯。” “肖像画……”柳千树收回书本,“这跟你看我有什么关系?” 顾屿杭一愣,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这是……职业病。” “有病要治。” “治不了。” 柳千树无奈地勾起嘴角,揉揉太阳穴:“你快睡觉,我不看你,你也不要看我了。” “缨和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他刚刚就说要来了,现在还没到。” 顾屿杭看了眼手錶:“快十点了,估计店里忙。” “最近新来了一个调酒师,可以跟他分担。” “叫什么?” “文荣,阿勛非让他起个英文名,然后就叫了mike。” 顾屿杭笑了一下:“阿勛自己都没有英文名。” “就是!” “再等一会儿,如果等等缨和还没来,给阿勛打电话问一下,我先眯一会儿。” “你困了?”柳千树问。
第91页 “有点。” “那你先睡吧。” “嗯。” * * 柳千树等得昏昏欲睡,顾屿杭一觉醒来,看见她杵着腮帮子打盹,脑袋因为不平稳而上下晃动,眼看整个人都要睡倒在地上了,他急忙伸出手扶住她,坐起身来。 柳千树在这时惊醒,寒冷地抖了下肩膀,顾屿杭拿起手边的外套给她披上,问道:“缨和还没来?” “嗯,我打电话给阿勛,说缨和出门很久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来。” 顾屿杭看了眼窗外:“打电话给缨和了吗?” “打了,没接,你在睡觉,我又不敢叫醒你。”柳千树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现在咋办?” 顾屿杭思考着:“再给他打个电话,我让阿鳖去看一下。” “去哪儿看?” “酒吧到医院的路上,万一手机没电车抛锚也不是不可能。” “好。” 柳千树尝试给缨和打电话,没人接。她担忧地看着顾屿杭,摇了摇头。 顾屿杭打给任博谦,对面很快接起来,传来缥缈的问候声和大雨滂沱的声音。 顾屿杭眉心一蹙,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公交站避雨,今天太不寻常了,毅铭刚把我放在这儿,天就下雨了,他说要来接我,结果大路堵车现在还没来。” “他往哪条路?” “虹滨大道,下潋滟桥那条路。” “堵车了?” “嗯,你打给我干嘛?” “本想让你去那条路看看路况。” “怎么了?你打给毅铭吧,他在那儿呢!” “行,回聊。” “拜。” 顾屿杭挂断电话,柳千树急忙问:“堵车了?” “如果缨和也走虹滨大道,应该也堵住了,我打电话问一下毅铭。” “好。” 顾屿杭拨通姚毅铭的电话,这一回,高分贝催眠曲、雨夜嘈杂声以及鼎沸人声交织成一片,顾屿杭甚至听不见对面在说话。 姚毅铭“餵”了几声,发现他没听清,于是大声喊道:“堵车了,有人在吵架!交警过来的时候也被堵了!咋啦!” “几点开始堵?” “不知道,反正我九点多就被堵在这儿了,好像是发生摩擦了,双方争执不下!” “好,那你早点回家。” “干嘛?你就打电话问我几点堵车?” “缨和说要来医院,很久都没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被堵了。” “打电话给他呗!” “没接。” “哦,那我帮你留神一下。” “行。” 顾屿杭那边的电话还没挂断,柳千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吓了一跳,手机在手中滚了两圈,慌忙接起来:“喂!” “嘿,千树,”缨和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柳千树激动得对顾屿杭做嘴型:“是他是他!” 然而,正当她心中一块石头准备落地时,对面又说:“我现在医院,晚点才能过去接你,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d ☆、插pter 42 瓢泼大雨,春寒料峭,潋滟桥桥头发生一起交通事故,经由此路的车辆全部堵在桥上。 缨和出发之前就听说这里堵车,因此,他抄小径赶往医院。 小径泥泞灰暗,是杂草丛生的一条凄凉洼路。雨刷分秒不停地将玻璃车窗上的雨水刷下,远光灯照亮荒郊野岭般的无人之地,突然间,触目惊心的一幕撞入眼帘。 缨和急忙踩住剎车,灯光照亮草丛里一坨血肉躯体时,他吓得嵴背一冷,脑海中闪过不好的念头。 他呆坐片刻,手扶着方向盘,脚放在油门上,要么油门一踩冲过去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要么下车救人。 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拗不过激烈的道德谴责,抓起雨伞冲到大雨中。 倒在草丛中的人身负重伤,伤口被雨水淋湿鞭打,血肉模糊,看起来骇心动魄。缨和扯下他褴褛的衣衫,用布条将伤口裹起来,雨伞扔到一旁,吃力地把他拖到车上。 他来不及看清这人的面貌,事实上,这人已经面目全非,伤口、泥垢、杂乱的长发黏满了他的脸,就像囚禁了数十年刚从地牢里放出来。 受伤者发出奄奄一息的呻.吟声,缨和看了眼后视镜,脚踩油门,车辆在草丛砾石上开始颠簸,径直朝着最近的医院开去。 伤者被推进手术室,雨水和血水浸湿了雪白的床单。缨和等在手术室门外,浑身湿透,手脚全是污垢。他突然想起柳千树还在市医院等着自己,于是急忙掏出手机,结果手机屏幕亮了一瞬,红色警告电量过低之后,自动关机了。 他走到走廊的墙边,看看手术室的门,再看看身后长而空寂的廊道,最终决定先留在这里。 倘若接送的人不到,顾屿杭大抵是不允许柳千树瞎跑的。 如此看来,这里似乎更为紧迫一些。 手术在两个小时之后完成,缨和等得浑身乏力,到洗手间清洗了一下手臂和衣服上的血迹之后,刚回到手术室的门口,门开了。
第92页 伤者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两个手机由医生拿来,希望可以藉此找到他的家属,并且严严地叮嘱道:“最好早点找到他的家属,他的伤势很重,伤口不一,类型和来源都不一样,情况不容乐观。” 缨和愣了一瞬,没等他问清楚,医生已经疾步离开了。 医生拿来的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手机有密码,打不开;另一个手机没有设置锁屏,缨和打开通讯录,惊讶地发现其中只有一条电话号码。他拨通了那个号码,几秒种后,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 许久的沉默之后,缨和率先说道:“这个手机的主人现在住院了,刚手术完,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沉寂的几秒钟,对方仿佛在试探。缨和又“餵”了一声,一个沧桑而稳重的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他镇定地说:“我现在就来,哪间医院?” “第二医院。” 说罢,电话挂断了。 缨和在病房门口守候着,手里拿着伤者的手机,他思考片刻,拿起手机给柳千树打了个电话。 然而,电话刚说到一半,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从走廊尽头拐出来,健步如飞、雷厉风行,缨和急忙将电话挂断。 男人在缨和面前站住,环顾四周问:“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吗?” “137——”缨和念出电话号码的头三个数字。 男人点了点头:“是我。”转身走进病房。 缨和起身跟进去,病床上的人伤口处理好之后,脸上的污垢和血水也被清洗干净,露出一张十八岁上下的面孔。 缨和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目光悄然地在中年男人和年轻男孩的脸上流眄一瞬,心中愈发地狐疑。 男人握住男孩的手,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口,神情凝然。未几,他抬起头来,走到缨和身旁,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说:“谢谢你的帮助,我在这里照顾他,你回去吧。” 缨和把手机还给他,双手插在兜里后,点说道:“我先走了。” “这钱麻烦你收下。” “这钱我不能收,医生说他的伤势很重而且很杂,你最好过去找一趟医生。” 缨和说罢,打开门出去。男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外,低头将钱塞进钱包里,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电话号码,走出了病房。 * * 缨和到达市医院,在顾屿杭的病房门前敲了敲门。连续两趟来回医院之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再加上衣服上没清洗干净的血迹和污泥,柳千树吓了一跳。 她左右察看他的身体,着急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 “那你怎么去医院,还一身这样……?” “我刚刚抄小径,在路上救了一个人,就直接送他到第二医院了。” “小径?”顾屿杭问。 “嗯。” “那条路一向没什么人来往,你救了一个人?” “对,我觉得很蹊跷。”缨和说罢,看了柳千树一眼,意识到不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柳千树立刻意会:“你说吧,我能听。” 缨和看看顾屿杭,又看看她,说道:“医生说,那个人伤得很重,伤口的来源不尽相同,但我没细问。” “来源不尽相同?”柳千树不解。 “找到家属了吗?”顾屿杭问。 “嗯,在他的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号码,来了一个男人。” “那就交给他的家属吧。”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缨和说,揉了揉太阳穴,问柳千树,“要走了吗?” “那我们先走了。”柳千树对顾屿杭说。 “路上小心。” “嗯。” * * 雨势依旧,跟傍晚相比,甚至更加迅猛。 缨和撑着一把大伞,柳千树擎着一个小小的手电,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雨水跑向车辆。 黑暗中,大众车的尾灯闪了两下,柳千树径直打开车后座的门,缨和来不及制止,眼前的场景吓得手电筒差点掉落在地。 手电的灯光直直地照射到椅座上的血迹和血水,柳千树捂着口鼻,转过身子呼吸一口新鲜口气,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出来。 缨和将车门关上,扶着她坐到副驾上:“之前你都坐副驾,今天怎么想着开后面的门?” 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掌抚着胸口,将车窗降了下来:“鬼使神差,刚刚就想坐后面。” “这是那个受伤的人流下来的血,我明天再清洗干净,你……没事吧?” 柳千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神情揪心而难过。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来,说道:“我想到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整个人都觉得很不安宁。” “还好你没在现场,不然你会晕过去。” “那他现在,还好吗?” “不知道,他的家属来了之后,我就离开。” “只能交给医院了,受那么重的伤——天哪……” “而且,”缨和接着说,“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第93页 “啊?” “很年轻。” 柳千树搓了搓手臂,因为冷和害怕,鸡皮疙瘩异军突起:“希望他好起来,太可怕了。” “嗯,我想明天去看看他,但是又不太想去。” “为什么?” “我刚刚说了,太蹊跷了。” 柳千树仍是不明白:“怎么说?因为他的伤口很多很杂?” “对,你知道我扶他的时候……”缨和欲言又止,仿佛有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怔了一怔,“不说了,说出来怕你吓坏了。” 柳千树沉吟片刻,同意道:“那你不说了吧,我晚上会吓死的。” “现在哪儿?”缨和问,“回家还是,去你的出租房?” “回家吧,我好几天没回家了。” “好。” 车辆朝着小区的方向行驶,柳千树下了车之后,急忙跑进楼道里,目送着缨和离开。 雨夜寒冷而潮湿,晚上十一点半,宴景然已经睡下了。客厅寂静空旷,餐桌蒙尘生灰,电视机前的小茶几上一无所有,就连冰箱里的冷饭都散发着霉臭味。 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柳千树站在灯光下嘆了口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下,是顾屿杭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她回道:“到了,你快点睡觉。” 对方立刻回道:“你也去睡,晚安。” “晚安。” 柳千树把手机扣到茶几上,将厨房里的水果和糖果拿出来摆上。她打开宴景然的房门,一股熟悉的味道透过黑暗扑面而来,在料峭春寒中让人感到鼻尖一暖。 即便没有开灯,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宴景然的呼吸声,却让她心安不少。 柳千树在门口伫立,似凝望似发呆,片刻后,她蹑手蹑脚地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客厅。 房门阖上的瞬间,房间一盏微弱的小檯灯亮起。 宴景然看着黑黢黢的房门,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柜,一言不发地望着由橙色灯光打亮的白色墙面。 她幽幽地嘆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从床底扒拉出一堆纸张,坐在地板上,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起来。 一张张泛黄的纸条,一张张泛黄的证明,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缓慢而郑重地从眼睛掠过,宴景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胸口堵着千万巨石,她呼吸急促,浑身发烫,眼里逐渐盛满晶莹的泪花。这时,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突然出现在眼前,是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宴景然咬下嘴唇,扶着床沿,终于闷声痛哭起来。 ☆、插pter 43 次日清晨,柳千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嗅到鸡腿裹着面粉和蛋液下锅油炸的香味,又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后,立马掀开被子坐起来,开门走出去。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几碟菜餚,昨夜还蒙尘的桌面今天擦得锃亮干净。这时候,宴景然从厨房内闪出来,端着一锅热腾腾的煲汤,一面疾走一面发出被烫痛的声音。 柳千树急忙拿起抹布跑过去,包住炖锅的两个耳朵,端往餐桌:“厨房有手套你怎么也不懂得用?” “坏掉了。”宴景然站住脚跟,见她若有所思地移动好餐桌上几道菜的位置,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立时将视线别开,问道,“这里还有道菜,你来炒?” “等我刷个牙。”柳千树走进盥洗室,看着镜子里宴景然的身影,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想着要炒这么多菜?” “我乐意。” “哦,那挺好。其实妈……” 宴景然停下手里的活,回过身去看她:“怎么?” “你煮饭挺好吃的,等我攒够钱了,给你开个饭店怎么样?” “我不要,开饭店累死人了,有你赚钱就够了,我何必再折腾自己?” “也是,你这么懒。” 柳千树洗漱完毕,炒了一道青椒肉丝、一道爆炒花蛤和一道火腿炒蛋。满满一桌的菜餚摆在桌上,她没有深究今日的丰盛寓意何在,只是看到宴景然主动下厨,家中又有了美好的生活气息,心情随之畅快。 母女俩坐在餐桌前,宴景然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舀了一碗汤。她始终记得,这丫头吃饭前必要先喝一碗汤开胃。 海蛎豆腐汤,汤面上漂着几根青菜。柳千树咂摸着甜甜嫩嫩的海蛎和豆腐,浓稠的汤汁像暖流一样淌过空空的肠胃,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她高兴地说了句:“我开吃了。”随后,筷子像狮子大开口一样伸向一盘东坡肉。 相比柳千树的饿虎扑食,宴景然显得迟缓延宕,甚至有些没有胃口。柳千树奇怪地瞄了她几眼,停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怎么了?” 宴景然正在发呆,一瞬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那怎么不吃?”柳千树问,夹了块肉给她,“从刚刚到现在你筷子都没动过啊。” “我不太饿。” “不饿你煮这么多?” 宴景然瞪她一眼:“给你煮的。” “给我?”柳千树满腹狐疑,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不对呀,今天不是我生日。”
第94页 “你就吃你的吧!” 事实上,柳千树已经七分饱了。她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子上,郑重地对宴景然说:“一件事。” “嗯。”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烦心事也好,那些过不去的难关也罢,你都可以告诉我。” “你干嘛这么问?”宴景然抬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或许是错觉,柳千树感到她的眼神过于温柔。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眉心一蹙,突然站起来:“你别这样!” “我怎样?我煮一顿饭我做什么了?”宴景然有气无力。 柳千树心虚,意识到脾气有些沖,于是抚着桌子坐下来,低声说道:“你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什么感觉?”宴景然拿着筷子扒拉碗里的米粒,无精打采地,也没有抬头看她。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因为你整个人都不对劲。” “哼,那是你太久没回来了。” 柳千树愣了一愣,垂下眼眸:“对不起。” “你最近……怎么老爱往医院跑?” “你怎么知道我往医院跑?” 宴景然搅动米饭的筷子一顿:“我问的,去酒吧找过你。” “咦……”柳千树侧了侧头,“你去酒吧找我他们怎么都没告诉我?你问他们的?” 宴景然轻咳一声:“嗯。” “问谁的?” “你不要像审讯犯人一样!”她蓦地抬起头来,眉眼揪在一起,显得焦灼而无助。 柳千树惊讶地握住桌角:“我没有。” “你吃吧,吃完收拾干净。”宴景然说罢,丢下筷子站起身。 柳千树喊住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问道:“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吗?” 宴景然蓦止步步,回过身来:“以前什么事情?” “你的过去……你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那堆信件和照片。” “你看过了?” “嗯。” 宴景然疾步走来,柳千树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将起来,跑到墙角边,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我无意中看见,很好奇!特别好奇就看了!”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一个人的名字,两个人的照片和纸条!” 宴景然垂下头颅,呆呆地望着餐桌:“还有呢?” “没了。” “你没推导出什么吗?” “有。”柳千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到她抬头,她对上她的视线,“那个叫彧骁的人,我是亲生父亲对吗?” 沉默一瞬,“沈彧骁。”宴景然启唇,“你父家姓沈。” 柳千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带着靠近受伤的人的试探与安慰,慢慢地走到宴景然的身旁:“所以,你是在怀念过去吗?” “有用吗?”宴景然说,眼珠子布满了红色血丝。 “你想过找他吗?” “找了,没找到。” “你相信他是……把你抛弃了吗?” “他不是把我抛弃了,”宴景然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说,“他是连同你一起抛弃了。我给他寄过一封信,告诉他我怀孕了,那封信之后再没有回信。” “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没有接到那封信?” “怎么可能?” “你把信寄到哪里了?” “寄到他的工厂。” “为什么不寄到他的住处?” “他住在工厂。” “万一他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呢?”柳千树假设,“信件原路返回,途中丢失了;或者被什么人捡了去,也不一定不是吗?” 宴景然发愣地看着她,嘴角蓦然现出一丝苦笑。 她甩开脸走到一旁,扶着墙壁摇头道:“不可能的千树,你太天真。人世间很多事情都很简单,无非就是爱与不爱,可你就喜欢想太多。他不回信,你想方设法地帮他开脱解释,你以为我没有吗?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可是慢慢地,我放弃了。看开了,没了就没了吧——好歹,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我知道,我不难过,我只是偶尔……会想。我太闲了,闲得慌;可我又懒,懒得做事,我每天就坐在家里胡思乱想,我是闲出病了!” “你闲出什么病了?”柳千树往前迈上一步,站到她的身后。 宴景然急忙擦干眼泪,改口道:“我是在比喻,比喻现在的状态就跟病了一样。” “要不出去走走?” “去哪儿走?” “公园,或者其他地方,现在不是快春天了吗?我们可以出去散散步。” “你不是没空吗?” “我白天有空。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总是表现出一副不想看到我不想让我回家的样子,我才不敢回来的。”
第95页 宴景然沉默地看着脚上的棉拖,转过身来,眼里盛满泪水,双眸通红却因为水光荡漾而显得格外动情。 柳千树捋开她眼角湿润的发梢,说道:“走吧,我们下午出去走走。” “好。” * * 自记事以来,柳千树就没和宴景然手挽手肩并肩地亲密过。 当别人的女孩抱着妈妈的大腿撒娇时,她一个人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好臂力,都是提水搬箱锻鍊来的。 而当别人家的母亲带着宝贝女儿逛街买好看的新衣服时,她只能接过宴景然扔过来的——邻居姐姐的旧裤衫、邻居姐姐的旧夹克。 从小她就羡慕别人,羡慕得有些嫉妒,羡慕得还有些恼恨。 嫉妒别人为什么什么都有。 恼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母亲。 然而,随着年日增长,柳千树的这份羡慕嫉妒恨逐渐地被生活和岁月磨平了稜角。 她已经习惯了自家母亲的冷嘲热讽、苛刻相待,并且,看到别人家的姑娘打扮得多么漂亮,享受那么多疼爱时,她也不再用艷羡的目光偷偷窥探她们,只当是看见寻常人家的一幕,不值得任何的情绪波动。 然而,也确实是寻常人家都会发生的事情。但对儿时的柳千树而言,随处可见这么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她像个“可怜的小东西”一样卑微。 如今,挽着宴景然的胳膊外出逛街,柳千树的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宴景然不像一般人那样能由着她亲切地牵扶,几十年来,她都没跟人这么亲密地走在大街上。因此,即便是在女儿的臂弯里,她也同样地感到很不自在。 柳千树理解这一点,于是,她时不时地放开宴景然的手由她自己走,时不时又走上前去牵住她,好让她知道不是孤单一人。 几趟下来,宴景然似乎逐渐地接受了柳千树的拉扯,她变得轻松许多,走在公园的草坪上,走在商场的店铺前,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的脸上浮现出放松的微笑。 公园里有一位摄影师,专门给游客拍照。 柳千树迫不及待地拉着宴景然跑过去,说道:“帮我和我妈妈拍张照片吧。” “好。”摄影师收了二十块钱,夸赞一句,“你和你母亲都长得很漂亮。” 柳千树笑着看向宴景然,只见她挑了挑眉,转身走到一棵大槐树下。槐树叶苍翠,茂密葱茏之间点缀着几蕊白色的槐花。 柳千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夸赞道:“你很会挑地方嘛!”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问,“妈妈跟女儿再靠近一点。” 宴景然杵着不动,柳千树主动靠到她的身边,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抵着她的发鬓,随着摄影师喊“3、2、1”,灿阳蓝天之下,一棵古老的大槐树前,母女俩完成了多年来第一张合照。 然而,正当摄影师将洗好的照片递上来时,宴景然的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而阴沉。她出人意料地抢过那张照片,平整的相片立即被抓成一团褶皱。 柳千树瞠目结舌,只见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步伐趔趄地跑开了。摄影师虽然一头雾水,却依然微笑着说:“没事,我可以再给你洗一张,六点之前你来拿。” “谢谢你,等我回来再洗吧,没回来就算了!”匆忙地道过谢,柳千树抚开眼前的头发,莫名其妙而满腔怒火地朝着宴景然离开的方向追去。 ☆、插pter 44 一路追到公园门口,柳千树扯住宴景然,母女俩险些双双摔倒在地。 两人扶着一棵粗壮的树木大口大口地喘息,柳千树想要张口呵斥,却看到宴景然双目通红,看向攥在手心里已经揉皱的相片,痛苦地皱着眉。 “你是怎么了啊?”柳千树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焦急却又生气地问。 她确实生气啊,毫无理由地从摄影师面前抢了照片就跑,这不是疯子的行为吗? 若是从前,剑拔弩张两相厌烦的从前,柳千树倒还可以打碎的牙往肚里吞,但是今天,就在她们欢欢喜喜地逛了一下午的街之后,她却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不是很让人费解吗? “所以你一直都有心事?”柳千树问,“瞒着我的,不敢让我知道的,或者是很严重的事情。” 宴景然靠着树干,肩膀颤抖的幅度逐渐增大,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是什么啊?”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不想拖累你。” 柳千树一怔,抓住她的手,迅疾的质问如洪水般涌来:“怎么回事?你生病了?犯法了?什么不想拖累我!我们就两个人住在一起,你说你不想拖累我——好啊,那我在外面死了都不会有人告诉你,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行了吧?”’ “不行千树。”宴景然摇头,哭得很平静,话语低沉,却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不能这样千树,你可以抛下我,但我不能抛下你。” 柳千树扶着额头,蓦地哭出声,她近乎咆哮地吼道:“你干嘛,你到底想干嘛!你跟我说会怎样!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不好吗?!” “我说了我不想拖累你。”
第96页 “所以是什么事啊?!” 宴景然固执地摇头。 柳千树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牵起她的手:“走,回家!” * * 到家以后,宴景然直接进了卧室,门没有关,柳千树就站在客厅里,看到她笨拙地脱下大衣,侧躺在床上凝望自己,一瞬间,她感到很陌生。 她走进去,坐到她的床边,右手轻轻地拍抚她的肩膀,左手握着她的手掌,一言不发。 宴景然沉默着,被这股温柔的劲儿催眠了。她闭上眼睛许久,柳千树都还不乱节奏平心静气地给她抚背。 她忽然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左手,说:“你把床底下那些东西拿出来。” 柳千树定睛看她,确定她不是犯糊涂才说的这话以后,她蹲下身子,将塞在床底的相片和书信拿出来。 “你可以看,我给你讲讲。” 柳千树翻动手中的相片,一张扎着双马尾的、五六岁的小女孩的照片映入眼帘。 宴景然斜着眼睛睨一眼,说道:“那是你。” 柳千树笑了笑:“原来我小时候还拍过照。” “是我带你去公园玩的时候拍的,就像今天那样。” “嗯。”柳千树点了点头,倏地沉默。 宴景然伸出手去,摸着她的脸颊,问道:“怪我吗?今天抱歉。” “不怪。” “那就好。” “你不是要给我讲什么吗?”柳千树抬头,带着探究真相的意味问道。 宴景然点了点头,却不马上回答她,而是首先问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段时间老是往医院跑?” 柳千树扯起嘴角,摇了摇头。 宴景然问道:“不能说?” “不是,只是你还是那副德行,说任何事情之前总要先问我问题,好像不知道点关于我的事情,你好像就亏了。” 宴景然笑了,像教训调皮的男孩一样拍了拍她的头发:“那你说吧。” “去看望一个人。” “男朋友?” 柳千树沉默。 “那就是了。” “不是。”她揉了揉鼻子,继续低头看相片,“只是普通朋友。” “上次那个人吗?” “哪个?” “开捷豹载你回来那个,我打电话骂的那个。”宴景然说。 柳千树嗤笑一声:“你还记得这茬?” “我记得,但看到罗锦晕倒的时候,我后悔了。” “都过去了,不提了。” “但我现在要提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宴景然整了整肩头的被子,说。 柳千树看着她,半晌,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事情要从我十六那年说起,那年夏天,沈家的二小子从城里回来,在一道绿草莹莹的河堤上,我第一次遇见他……” 宴景然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像冬日壁炉旁讲故事的老婆婆。她望着地板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双目柔情,陷入了回忆。 柳千树靠在她的手边,耳边听着她的故事,目光掠过那些照片和信件。这些保留下来的物件仿佛一个印证,证明着故事的真实性。 * * 十六岁那年,少女穿上夏日的第一条白色裙子,绑着两道漂亮的麻花辫子,在河堤草坪上遇见了沈彧骁。 少年俊朗的眉目,干净的白色衬衫,比白色衬衫和蓝天更加干净的笑容像魔力一样透进宴景然心里。她痴痴地躲在大榕树下偷看他,却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谁在那儿?”就连声音都那么悦耳,宴景然的心头小鹿乱撞。 眼看着少年慢慢地走来,笑容浸透在阳光下,她的脸涨得通红,甚至想挖地三尺把自己藏进去。 两人相视的一瞬间,宴景然倏地将头垂下,从脸颊到脖颈全都泛着淡淡的粉红。当时,她真是害羞极了,第一次离一个男人这么近,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蓄势待发等候喷张。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却是,在初见的第一眼,少年也对她一见钟情了。 这些巧合,就像那几本被父母藏起来的,严厉呵斥“不许看”的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只是那些小说的结局都是皆大欢喜,而她跟他,却是以悲剧收场。 偷偷摸摸地看完一本小说,为主人公能够白头偕老而高兴流泪;但偷偷地谈了这场恋爱——不疾而终的恋爱,给宴景然留下的却是难以磨灭的伤痕。 邂逅之时,两人就交换了名字与身份。宴景然指着村里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说道:“那是我家的房子。”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我家在那儿。”他指着一所低矮的老房子说。 宴景然欣喜地点点头,因为他愿意将住处告诉自己。 她怀揣着这个美好的秘密跑回了家,在家门前用冰凉的井水洗脸,以期让面上的通红褪去。 第二天,他们开始约会了。 约会的喜悦和幸福,两人敞开心扉愿意让对方更多地了解自己。每每到了日薄西山之际,宴景然和沈彧骁都要恋恋不捨地分开。他们不敢在天黑之后多逗留,生怕会被父辈们发现。
第97页 可是,有一天,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一天,沈彧骁正式地向宴景然提出交往,并且情真意切地保证:“我会努力赚钱,上你家提亲。” 十六岁未涉世事的少女,怎么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深情告白? 宴景然答应了,带着满脸的羞红,漂亮的眼眸盛满了对爱人的爱慕和倾心倾身。他们在树林里拥抱、接吻,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吻得很笨拙,却将自己完全地陷在里面,以至于天黑了他们都没发觉。 天色暗下来,宴景然急忙整理衣衫——在接吻的时候,她的头发乱了,宽敞的白色薄衫也松松垮垮。她急忙往树林外面走,沈彧骁担心她,想要跟她一起出去。 “我送你到出口,我在那儿止步。”他说,“这样不会被人发现。” “不。”宴景然一边往后退一边笑着说,“你等等再来,我走得出去的。” 沈彧骁站在原地,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她,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可是即便如此,目光还是无法代替双手保护她。 宴景然摔倒了。被一截虬枝绊倒,白色的衣裤花了,手掌和膝盖磕出了血。 沈彧骁扯开步子跑上去,尽管伤口不大,女孩也一直说着“没事”,但对于热恋中、想要竭尽全力保护她的少年而言,这些都是听不进去的话。 他抱起她往外走,在丛林的蜿蜒崎岖之间摸索,好不容易走到了出口,却迎来举着棍子的宴家一行人。 宴家的父兄将宴景然夺了过去,压着沈彧骁的脖子上沈家兴师问罪。 宴景然害怕得哭了,想要扑过去求求父亲开恩,却被兄长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你给我安分点!你个臭不要脸的!”亲哥哥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沈彧骁怒目而视,牙关咬得紧紧,左脸颊立即被人揍了一拳,是宴景然的父亲。 到了家门口,沈彧骁淬了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随后连同宴景然——二人就像触犯了宗族条例的族人被押进祠堂受审一般,由宴家父兄蛮横粗暴地推进沈家的门。 站在父母亲面前,沈彧骁只能老实承认,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他大声辩解:“现在是恋爱自由的年代!”却被父亲掴了一巴掌。 紧接着,在母亲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中,他的双手双脚被粗大的麻绳捆了起来,沈父的手中拿着一把刺刷,手臂高高挥舞,沉重的一记鞭打落在少年的白色衬衫上。 衬衫顿时染上条条血迹,宴景然大声哭喊着:“你们不许再打他了!” 然而,抽打声还是一下接着一下,和着呼求声、哭喊声、哀嚎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劝阻。 当晚,沈彧骁被打得奄奄一息,宴景然哭得晕倒在地,由着父兄拖回了家。 ☆、插pter 45 年轻人爱的烈焰不会被一场所谓的“教训”和“禁足”浇灭。 整整一个月,宴景然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小楼阁,每日三餐由母亲从小铁门推进来。铁门犹如狗洞,低矮地开在墙角,进进出出都要佝偻着嵴背。 每当母亲将餐盘递进来,想坐在外面跟她聊聊天时,宴景然总是低着头不语。 她累得没有力气,楼阁没有给她留下哪怕一扇微不足道的天窗,空气无从流通,只能从狭窄的铁门缝隙间苟延残喘地进出。 她已经许久不见阳光,听不到夏日蝉鸣鸟儿啼,看不见荷花池上接天莲叶。 这一切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灰暗与苦闷,可最叫她心里犯愁的,还是沈彧骁的伤势。 她仍旧记得那天晚上,他被打得死去活来,整个人蜷缩在刺刷之下,脸上的血迹,划破的、沾满了血的衬衣还有他母亲的哀哭声,无不在向他的父亲求饶。 可是他的父亲始终没有手软。宴景然知道,倘若他父亲心软地停下了手甚至只是减轻了力道,那么,自家的父兄——尤其是哥哥,宴博闻,那个十恶不赦的人渣,就会把刺刷夺过来“亲自动手”。 宴景然恨极了宴博闻,恨极了回家路上他说“亲自动手”这四个字时候的张扬跋扈。在宴景然看来,他就像森林里的一头野兽,一头未登记在册,凶残和无情超出人所能想像的野兽。 宴景然真的恨极了他。 母亲总是在门外自言自语,讲新近家里发生的事情,讲她从每月十五的集市上又买回来什么好东西,讲这几日收庄稼日头烈焰劳作辛苦,却独独不愿意提到那个躺在病榻上的少年人。 宴景然静默不语,连手边的食物都没有碰——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认真地吃过一口饭了。但是,为了避免绝食而招徕宴博闻的拳脚相向,她每次都会把饭菜搅得面目全非,饿得不行的时候吃两口,吃罢了,便躺到角落里去闭眼不看。 这些被糟蹋了的饭菜,充其量是会餵猪。 宴景然冷冰冰地看着那些饭菜,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呸!就是餵猪都不给人吃!” 在她禁足的这些日子里,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沈彧骁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母亲坐在门口,说道:“那个男孩子……” 只有母亲称呼他是“男孩子”,其他人都称呼他“杂种”。 听到这句话,宴景然竖起耳朵,有气无力地挪到门边:“他怎么样?”
第98页 “他凌晨四点来过,我正在煮猪食,他就站在门口。” “他身上的伤好了吗?” “不知道,天暗我看不清。” “那他说话的语气呢?” “很着急,景然……” “他走路的姿势呢?” 母亲很想发出劝阻的声音,可宴景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没有间隙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直到最后,问到无话可问时,宴景然才疲惫地靠着铁门,热泪滚落下来。 “景然……”门外,母亲声音颤抖,苦苦哀求道,“跟他断绝来往吧,再让你爸和你哥撞见,你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别提宴博闻那个王八!”宴景然气得浑身颤抖,“我爸……哼,我爸对我刻薄已经刻薄惯了,罢了他是长辈,他生我养我,我不跟他计较!宴博闻算什么东西!” “不许这样说你哥!”母亲的声音更加颤抖,并且严厉。 宴景然呆了一瞬。 这么多年来,不管宴博闻怎么欺压她,她都能忍,把怨恨藏在心里,害怕母亲听见了会伤心。可今天,任何事情在她看来都如此可笑。她的内心深处,对母亲的那份怜恤不见了,反倒是自私和冷漠占了上风。 于是,她固执己见地说道:“宴博闻没有资格管我!他一个大龄青年,不出去打工,整天在家赖坐着,单身汉,会有姑娘送上门来才怪……” “我叫你住口!”母亲咆哮道。 宴景然冷笑:“住口?好,我住口,如果今天我出不去,我这辈子都住口了,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宴景然透过窄小的门缝望出去,看见母亲跌跌撞撞,行色匆匆地离去。 宴博闻三十岁了还未娶妻,这是母亲的心头痛,宴景然无情地将这块伤疤揭了起来。 这天晚上,宴景然被放了出去,像狗一样从铁门爬出去,宴博闻趾高气扬地站在她的鼻子跟前。一瞬间,屈辱和眼泪涌上心头。 宴景然没有哭,她拍拍裤子想站起来,结果眼冒金花,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搀扶她,就是母亲,也束手旁观。 最后,宴博闻像提一只死猫一样把她扔进房间里,门再次锁上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宴景然吃了点食物,每天坐在小窗前看日出日落,日头中天。 卧室和楼阁的最大差别就在这扇窗户。从这里,宴景然可以望见沈家的门扉。她可以不睡觉,就在窗边坐一天一夜,她的心里极大地、极其渴望地,等待来自沈彧骁的消息。 可是两天过去了,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她的眼睛开始从门扉转向田野,从田野转向远山,继而转向天际。 多么辽阔的天际,鸟儿多么无忧无虑,成双结对。 就在宴景然开始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听到楼下客厅里传来热闹的人声。但她想不出,不逢年过节的,有谁会到一户刻薄的人家泡茶聊闲? 她仍旧坐在窗边,望着白云绿树,天空小鸟,无欲无求。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热闹的声音由远到近。宴博闻和一个女人的交谈声撞到卧室的门板上,最后在卧室门前停住。 几声敲门声。 宴景然冷笑:“在外人面前的好计俩,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 门打开了,一个短发齐耳的女人走进来,宴博闻微微欠身,笑着将门关上。 女人站到卧室中央,环顾四周一圈,赞嘆道:“房间很漂亮哦。” 宴景然背着她,不说话。 “我呢,给你带了点东西。”女人往前迈一步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君蕊,我正在跟你哥哥相亲。” “哼,祝你好运。”宴景然阴阳怪气道。 “你不想知道我跟你带来了什么吗?”沈君蕊问,“你转过头来看看。如果你不愿意看,一个男孩就会伤心至死在家里。” 闻言,宴景然蓦地转过身去,看着沈君蕊走近,她狐疑而警觉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纸条。 纸条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沈彧骁的字迹。 宴景然激动得呼吸急促,双眸立时湿润了。 纸条上写道: “你还好吗?不要担心我,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大前天到你家去,你母亲说你关在楼阁上,我想让她帮我递信,她不愿意。这是我的堂姐,她帮我把信给你。我想见你一面,如果不行,让我看到你的字迹也好。——x” 读完了,宴景然捂着胸口落下泪来。起初她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哭泣,但沈君蕊既是他的堂姐,又帮他传信,必然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她难过地哭起来,沈君蕊走上前安慰道:“给他回个信吧,赶紧交给我,不能让你哥哥发现。” 宴景然急忙点了点头,可是她的书桌上没有笔,她着急得翻箱倒柜。 见状,沈君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原子笔,递给她:“先用我的。” 宴景然接过,因为兴奋,也因为害怕,她的右手一边写字一边颤抖。 写完了,递给沈君蕊,宴景然握着她的手问道:“他真的没事吗?他的伤……”
第99页 “没事。”沈君蕊拍拍她的手背,“他的伤一周内就好了,但是心里的伤,一直没好。” “心里的伤?” “思念成疾吧。” 宴景然点点头,双手慢慢滑落:“那拜託你了,把这张纸条交给他,至关重要。” “我明白,还有一件事,”沈君蕊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彧骁说,以后他会从这个窗户给你递信,你的窗前正好有一棵树,可以放一个夹子下去,不会招人耳目。” “好,我这就放。” “那我先走了。” “嗯。” 沈君蕊走出几步,宴景然突然站起来,喊住她:“等等。” “怎么了?” “你在跟宴博闻相亲?” “嗯。” “你真的喜欢他?”没等对方回答,宴景然继续说,“我劝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他很暴力,他不配拥有妻子。” “我知道。”沈君蕊感谢她的提醒,“但我们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事情,不是吗?我走了,再见。” 宴景然愣在窗边,内心五味杂陈,沈君蕊的身影阖于门缝,一时间显得遥远而缥缈。 但缓过神来,望穿秋水终于盼到沈彧骁的消息,她喜出望外。 她拿起桌上的字条,看着他的字迹,想着他的话语,好似他的音容笑貌就在跟前。她笑了,把白纸上的几句话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宴景然想,她终于可以不再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个世间。这一刻,她认为自己有了坚固的铠甲,有了坚固的堡垒,他们可以共同奋战,旗开得胜,任谁都阻挡不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喘一大口气… ☆、插pter 46 柳千树倚着床沿还在等待后续,却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故事讲到这里,宴景然悄然睡着了。 柳千树转过身,一时间有些诧异:怎么听故事的人清醒着,反倒讲故事的人先睡着了? 她哭笑不得,起身拉过床尾的被子,轻轻地盖到她的身上。凝视一秒钟,她捋开覆在她脸上的那些发丝,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色已暗,客厅笼罩在暗沉沉却色彩不均的夜幕中,左是浓墨重彩的黑,右是模糊的灰白墙面。柳千树打开灯,抻了个懒腰倒进沙发里。 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她起身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最终决定简单地煮两碗面。 水在电磁炉上烧,发出短暂的似火车鸣笛的呜呜声,柳千树洗完了配料之后,站在旁边等候,少顷的闲情让她想起了今天没有去看顾屿杭。 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每天都要去看他。 她没心没肺却又有理有据地想,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忍不住笑了。 今天晚上她打算去“星天外”。前阵子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一待就是一整天,店里的生意都没怎么顾及到,她的心里有些愧疚。 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缨和等人在帮忙打理店务,柳千树想着,等顾屿杭出院之后,她得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不过—— 为什么是等顾屿杭出院之后? 自然而然的想法,就像脱口而出没经大脑的话语。 柳千树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像在跟自己的思想大小眼对瞪。最终,她无奈地笑了下,将锅盖掀起来。 先放配料,再放面条,最后加点调味剂。因为没有蔬菜,因此原本粗糙的步骤这下更是偷工减料了。 柳千树煮面的本能一如既往地差劲,也难怪店里没人想吃她煮的。 “千树的煮的只能餬口,”阿勛那个小王八有一天振振有词道,“但缨和煮的养眼又养胃,试问,我们为什么不吃缨和煮的,要吃千树煮的?” 柳千树无言以对,因为这小王八说的着实在理。 但如今在家里,简简单单地煮两碗面“糊餬口”垫垫肚子也在情理之中,只要等等不被妈妈嫌弃就好。 面熟了,柳千树关掉电磁炉,走到碗橱柜前取碗筷。结果,橱柜的门一拉开,把手忽然掉了下来,一根螺丝钉滚落在灶台上。 她急忙伸手接住,观察一下,发现还能用螺丝刀拧回去,于是放下柜门的把手和螺丝,往杂物间走去。 杂物间很整齐,只是每样东西都蒙上了厚厚的尘灰。柳千树嫌弃地捂住口鼻,在一个敞口的木箱里翻找着。 找到了螺丝刀,她直起身来,正当走出去的时候,忽然瞥见了角落里一个浅绿色的瓶子。 她愣了一瞬,尤为清晰地记得,每当菜田里出现各种各样的害虫时,或多或少都会伴随着这样东西的出现。 她弯下腰,拿起那个干净的、挤在一群乌七八黑的杂物中间显得格格不入的瓶身,旋开。 瓶子已经开封,柳千树看了眼里面的液体,时间在一剎那间骤然静止。 她不可置信地地转过身,目光投向宴景然的房间。半晌,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客厅。 锅里的面再不盛起来就要糊了,柳千树却早已忘记这件事情,也忘记肚子饿了。 她将瓶子攥在手中,走出两步后又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回到卧室,将其藏入床底。
第100页 她走到卫生间洗手,失神地搓着指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柳千树的心跳“嗵嗵”跳得飞快,脑海中一闪而过宴景然今天说的“医院”,又闪过前段时间她从医院回来时提的那袋子药,里面似乎还有一张处方。 至此,柳千树确定了宴景然并未去酒吧找自己,而是亲身去了医院。 可她为什么要去医院? 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一定是! 她冲进厨房,在灶台上白色的袋子中翻找着,找到了一盒感冒灵颗粒和几盒治咽喉炎治鼻窦炎的药,还有一瓶明明白白地写着专治宫颈炎的胶囊。 柳千树扶住墙壁,远离恶魔般地逐渐向后退。她才知道,原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宴景然的身体竟变得如此虚弱。 她不是自称“铁打的”吗?自打柳千树记事起,看见她吃药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可现在,灶台上摆满了属于她的药品。 柳千树摇了摇头,将责备和亏欠的心思暂且收回来,转身来到宴景然的房间。 房间很暗,柳千树不敢开灯。她擎着手电筒的光往前走,鬼鬼祟祟,蹑手蹑脚,慢慢地走到一张堆满了杂七杂八东西的大桌子前。 桌上狼藉一片,就像刚被人洗劫过。柳千树尽量避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宴景然,她站在桌子前面,目光像射线一样无孔不入地随着灯光在那堆东西上搜寻。 终于,她看见一张揉皱的白色纸张。 柳千树回头望了一眼,咬住下唇,剥丝抽茧般地将纸张从杂物中间抽取出来。 那是一张化验报告,柳千树拿起手电一照,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晴天霹雳一样,无情而冷酷地击中她的脑壳。 她忽的窒息了。 * * 和大多数遇到疑难问题的人一样,柳千树的第一想法便是上网查阅资料。她先后在百度搜索框内输入“胃癌”、“胃癌的症状”、“胃癌如何治疗”、“j市最好的治疗胃癌的医院”…… 搜完最后一项,柳千树抚着膝盖哭了起来。她坐在阳台的门槛上,晚风干燥而冰凉,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这会儿却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顾屿杭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是六点半,柳千树哭得精疲力竭,整个人蜷缩在门框处。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她擦了擦眼泪,接了起来:“餵。”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顾屿杭可以敏锐地感受到她声调和精神状态的异样。 柳千树将手机听筒捂住,远离着吸了吸鼻子,放开后说道:“没事啊。” 浓浓的鼻音再加上沙哑的哭腔,顾屿杭的心里七上八下,却为她掩饰性的一句“没事啊”感到不悦:“你别说没事!” 柳千树沉默一瞬,低声而无助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市里哪家医院最好?” “医院……”顾屿杭的心敲起了嘈杂的鼓声,“怎么了吗?——我现在住的这家医院倒没有特别好。” “为什么这么说?” “各种各样的原因吧。见面再细谈,我怕手机被人监听。” 柳千树听出他在说笑,很想附和地笑两声,结果扯起的笑容比哭相还难看。 沉默瞬间,顾屿杭抿了抿唇,问道:“所以,怎么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听出来了。还有,为什么问医院的事情?” “我妈妈去医院检查,”柳千树摸摸眼睛,声音逐渐哽咽,“检查报告出来了……” “嗯。” “说她有胃癌,可我不相信,因为……因为我接受不了。我想带她去其他医院检查,我希望是医生误诊了。” “你妈妈在哪里做的检查?” “你现在住的那家医院。” “去肿瘤医院,不要来这里。” “那我带她去?” “嗯。” “可我怕耽误她治疗……万一……” “她检查出来多久了?” “好久了,”柳千树想不起宴景然最初提着那袋药回家是什么时候,“她不告诉我,是我在她房间里找到检查报告。” 顾屿杭低声:“为什么不告诉你?” 柳千树抱住双膝,脸颊埋在臂弯里:“她是不想连累我。而且,我在家里发现了一瓶敌敌畏,我好怕她做傻事。” “你先不要着急,我明天早上就出院了,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我出院之后就去找你。” 柳千树抬起脸颊,手指轻轻捏着耳朵,鬼使神差地,轻声说道:“我在家。” “好。” “不过……” “什么?” “你出院了还是先休息吧。” “没事啊,我在医院休息很久了。” “我怕你没有痊癒。” “嘿,你别诅咒我。” “我没有诅咒你,我说真的。” “那我不开车行不行?我问问缨和有没有空,让他来接我。”
第101页 柳千树点了点头:“那好,那你晚上早点休息。” “嗯,你吃了吗?” “还没。” “声音很虚弱,去吃饭吧。” “面都糊了。” “糊了……”顾屿杭挠挠头,“加点水可不可以?” 柳千树“噗”地笑出来,忽然听到卧室里有动静,急忙起身:“我妈睡醒了,我去找她了。” “去吧。” “再见。” “明天见。” 电话挂断了,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寒冷的气流,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缨和简讯息。 缨和:晚上来酒吧吗? 柳千树:不去了。 缨和:好,我今天洗车的时候捡到一个u盘,估计是你之前丢的那个,明天再给你。 柳千树:嗯,你明天有空吗? 缨和:我明天去接屿杭出院。 柳千树:好。 把手机收起来,柳千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敷眼睛,理了理头发和衣裳,快步走进宴景然的卧室。 电灯打开之后,宴景然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柳千树坐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困吗?” 宴景然摇了摇头。 “睡得真爽啊?”她扯起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眼睛还像兔儿眼一样通红。 宴景然拉住她的手,问道:“你干嘛了?” 柳千树摇了摇头,不答反问:“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宴景然把脸颊埋进被子里,摸了摸冰凉的鼻尖,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差点听不到这个故事了?”柳千树鼓起勇气问道。 闻言,宴景然愣怔地抬起头来。 “或者说,如果我今晚出门,我是不是就听不到这个故事的完整版了?” “你在说什么?” 柳千树看着她,眼睛不禁一红再红:“妈,你有事要跟我说。” “我没事。” “没事?那么,桌上那张检查报告怎么回事?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宴景然沉默,眼睫慢慢低垂,安静地回避这个问题。 “你说话呀。”柳千树捂着眼睛。 宴景然难过地揪着额头,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她突然握住柳千树的手,声音沙哑,语调颤抖地说:“千树,你不要讨厌妈妈,昨晚你回来了,我想死的心都没了。” ☆、插pter 47 “千树!千树……妈妈不怕死,可妈妈真的放不下你!”宴景然咬着嘴唇说的这话,在柳千树听来像凌迟的匕首一样剐在心上。 她无力地蹲坐在地,捂着脸颊摇着头,哭着恳求道:“你别说了!你不会死的!我明天就带你去检查,肯定是医生搞错了!” “我就是担心你太天真。”宴景然摸着她的脸颊,不舍地端详着,“我今天刚跟你说过什么?世界上很多事情本就简单,可是你思想单纯,非把它想得不简单了。把任何事情都往好事想,把任何人都往好人想,你会吃亏的!” “你别说了!”柳千树有气无力地打断她。 “你别哭了。”宴景然抹去她的眼泪,自己的泪水都濡湿了枕头。 柳千树跪起身子抱住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哀求道:“我求求你,你等我明天带你去检查,一定是医生搞错了!一定是的……” 女孩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宴景然抱着她瘦弱颤抖的双肩,泪如雨下,终是点头,斩钉截铁地答应道:“我等!” * * 翌日清晨,大雾瀰漫。 柳千树给顾屿杭发了条简讯:“我带我妈妈去肿瘤医院了。”随即收拾背包,带上在市医院的检查报告,扶着宴景然去了肿瘤医院。 下了计程车,站在医院门口,宴景然挺了挺腰杆。 清晨的霞光从雾中朦朦胧胧地照射出来,一小片橙色的光亮投在她的眼角,柳千树轻轻笑了笑,捋开她嘴边的发丝,说道:“不怕,走吧。” 宴景然仰头:“我没怕。” “哼,还真是。” “我们去哪里检查?”她止住步伐问道。 “去预约胃镜。” “我上次做过。”宴景然说,想要从柳千树的臂弯中将手臂抽离出来,带着些许的抗拒,“难受死了。” 柳千树拽住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那我们先去挂号,找医生,看医生怎么说,行不行?” “上次就是医生让我去做的。” “这个医院和上次那个不一样啦!” “还不都是医生!”宴景然轻哼一声,仍旧带着牴触情绪。 柳千树无奈,软的不行来硬的,直接用威胁的口吻问道:“你不进去是吧?” 宴景然觑她。 “那你再也不要别跟我说话了!” 若在以前,宴景然大抵还会狠心地说出“我一个自杀都不怕的人还怕你不跟我说话?”这类的言语。 但现在,她不敢。
第102页 她捨不得。 况且这时候,倘若柳千树不跟她说话,那真是比死还要命的一件事了。 于是,她屈服了,换来了柳千树嘴角一丝愉悦的笑意。 “走吧走吧!” 排队挂号、排队会诊,宴景然带着平静的心情等待,倒是柳千树时不时陷入愁眉不展的思索当中。 会诊室内的患者都挤在一起,有一个人坐在医生面前,被四周的陌生人层层围住。 他没有家属,孤身一人,六十五岁上下的年龄,头发已经花白,身材中等,皮肤晒得很黑。 柳千树与宴景然就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他声音沙哑地向医生解释自己的病情。医生看着他,问道:“儿女都没有来吗?” “有啥事儿就直接说咯医生,我活这么大把岁数了,不怕听那些个坏消息。你说,我是不是身体里长了那个啥子……瘤?” 医生——三十岁上下,看上去年轻有为的一位男医生,将他的病历合上,说道:“大爷,这么说吧,你得先上五楼检查,做个胃部b超,我才能明白你具体的病况,好不好?我不好随便给你开药,也不能随便给你诊断,是吧?” “哦哦哦!我还要上五楼检查?” “你得先去预约!” “预……什么?!”大爷耳背,而且听不懂。 医生看着他,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么说吧,你先在门口等一会儿,好不好?我看看等等有没有好心人上去,陪你一起上去,行不行?” “哦哦哦!好!我去外面等着!” 大爷站起身,医生拿出宴景然的病历,喊了名字。 宴景然握着柳千树的手坐下,搭在肩头,朝医生点了点头:“诶医生你好,我就是最近胃不舒服,一段时间了。” “胃会胀气吗?” “诶会!而且经常会疼。” “哪里疼?” “这里。”宴景然捂着厚重的羽绒服说。 医生指了指用帘子遮挡起来的诊疗室,示意她进去。 柳千树拍了拍宴景然的肩膀,扶着她走过去。医生紧接着过来,问道:“外套能不能先脱下?” 柳千树帮母亲脱下外套。 医生伸出手,手指在宴景然的胃部周围轻轻按压,说道:“按到哪里疼就说。” 宴景然点头,很快地,当医生的手按到腹部上方的时候,她吃痛地皱下眉头:“疼。” 医生点了点头,继续按压,问道:“还有哪里疼?” “没有了,就这儿。”宴景然脸色苍白,虚弱地低下头。 医生示意她将外套披上,走出帘子外面。柳千树扶着宴景然跟上去,问道:“我妈妈是怎么了,医生?” “上五楼去做一下胃镜,活检结果出来了我才能确定。” “哦好。” 柳千树接过病历,搂着宴景然的肩膀正当走出去时,医生突然喊住她,在会诊室的嘈杂声中说道:“外面那位老大爷,能不能带他上五楼?” “可以。” 柳千树和宴景然走到门外,招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老人家,大声说道:“走吧,大爷,我们也上五楼去。” “哦!”大爷站起身来,“你们也去啊?是谁啊?别是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吧?” “是我。”宴景然指了指自己。 大爷点头“哦哦”两声,花白的鬍鬚抖了抖,“你有女儿陪!” 宴景然点头。 “你是好运的!我儿子女儿都不管我啦!” 老爷子说着,神情变得呆滞。柳千树急忙搀住他,说道:“走吧大爷,我们上五楼去预约。” “好嘞!你是乖闺女!” 身后,宴景然看着柳千树,拢了拢外套的领子,慢步跟了上去。 预约队伍很长,柳千树先帮大爷预约完,再帮宴景然预约。 大爷拿着那张小纸张,问道:“这干啥子用?” “这个呀,你明天就拿着这个来做胃镜!” “明天?!” “嗯!” “我明天还要再来一趟?” “对!” 大爷着急地左顾右盼,双唇发抖,鬍鬚也颤抖了好几下:“不行啊!我过来一趟得大半天!我这不能再过来啦!再过来,就没人蹬三轮车咯!” 大爷的嗓门很大,急得面色通红,语调激昂,引来了大厅许多人的顾盼。 柳千树朝周围的人抱歉地笑笑,试图平复大爷的心情,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大爷,您住哪儿呢?” “我住农村啊,平阳村!” “哦,平阳村,我知道!” “你知道啊?” “我去过。” “那里穷!穷人家的孩子多,上不起学!”大爷一说,脸颊更红了,“那些娃儿可怜!” 柳千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 “我得蹬三轮车!” “但是大爷,医院就是这样安排的……” “我不管!”
第103页 “你说不清的!”宴景然扯了扯柳千树的手,又看了眼自己的序号,说,“是我明天也不来了。” “别瞎添乱你!”柳千树骂道。 宴景然无语地瞪她一眼,没说话。 大爷呆呆地看了会儿地板,二话没说将纸张收进口袋里,站起身。 柳千树提醒道:“明儿记得过来检查,大爷!” “不检查了,闺女!” “啊?” 大爷摇头:“我活不长了!我知道!不浪费这些时间了,我可以多蹬几趟三轮车!” 大爷说罢,提起地板上的一个麻袋准备离开。柳千树着急地跟上去,不知为何,很想再劝劝他。 这时候,从五楼的楼梯口走出来一个人。顾屿杭穿着一身极为干净的休闲装,头发被风吹得蓬松有些杂乱,看上好似没睡醒。 他看着柳千树迎面走来,本想跟她打招呼,谁想她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一把抓住她,问道:“你干嘛去?” 柳千树吓了一跳,随即喊道:“你来啦!” 顾屿杭侧头笑了笑:“第一次啊。” “大爷!”柳千树喊。 顾屿杭眉心一沉:“谁大爷?”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柳千树放开他的手,朝老人家走过去。 大爷看着她,粗糙的大手摆了摆,说道:“不检查啦闺女!你善良,不想看见我生病,可我耽搁不起时间!” 听到这话,顾屿杭走到他们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你……”柳千树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他,“在这医院里有关系吗?” 顾屿杭眯起眼睛:“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这位大爷预约了胃部b超,明天才能检查,可他过来一趟很麻烦,所以他打算放弃检查了。” 顾屿杭点了点头:“那你希望我……” “你在这里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先给他做检查的?” “做检查要空腹啊傻子。” 柳千树微怔,无措地摸摸耳朵,转身问大爷:“大爷,你早上有没有吃饭过来?” “没有!”大爷拍着胸脯说,“我村里有个大学生,专门来给孩儿支教的!他好心,跟你一样好心,他跟我说,不能吃饭!你看我现在也不饿!” “你看,他空腹的。”柳千树看向他,嘴角淬上一丝笑意。 “那行,”顾屿杭点头,“我有个高中同学在这里上班,我去找她。” “好!” “但只能是早上最后一个做完破例给这位大爷做,不能直接插队。”他警告。 柳千树郑重地点头:“好!都听你的!” 看着他往检查室走去,她转身握住大爷的手,说道:“大爷,可以啦,他去帮你给医生说说,你等等中午做,做完就可以回去了!” “他帮我?”大爷伸长脖子,看着顾屿杭的背影,“那我明天不用来啦?” “不用啦!” “那我等等要好好感谢他!” “对!你要好好感谢他!” 柳千树笑着,和大爷一起回到大厅。 她在宴景然身边坐下,坐立不安地朝检查室的门口张望。 两分钟后,顾屿杭走了出来,修长的身材在走廊的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沖柳千树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顺利,柳千树笑起来。见状,宴景然突然问道:“这个男人是谁啊?” ☆、插pter 48 “他……”柳千树不自知地红了脸。 顾屿杭走到他们面前,大爷立刻站起身,双手贴着裤缝,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你!” “不客气。”他往后退了一步,“您坐吧,您谢谢她才对。”他指了指柳千树。 宴景然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上次她在电话里骂过的那个男人。是以,她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地坐在柳千树身旁。 大爷又想向柳千树道谢,柳千树急忙扶住他:“真的不用了大爷!” “你真是好闺女!”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顾屿杭揉了揉鼻子,见不得这么真情的一幕,于是慢悠悠地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宴景然贴在柳千树的耳边,又一次问道:“他是谁?” “他……”柳千树语塞,就像在郁淑研面前她说不出自己跟顾屿杭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样,在母亲面前,她对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感到无解。 “朋友?”宴景然给她个台阶下。 “哦对!”柳千树怔怔地点了点头,响指一打,“就是朋友。” 宴景然轻哼一声,显然不相信。 柳千树如坐针毡,刻意将脸别到一旁,正好可以将她的视线撇在余光之外。但这样一来,她就只能盯着顾屿杭站立的方向看。 顾屿杭站在一扇偌大的玻璃窗前,窗外是浅蓝色的天空,时而有三两飞鸟振翅飞过,而他就安静地伫立在那儿,嵴背微微佝偻,仿若第二次见面,他点燃香菸时候的模样。
第104页 柳千树看得有些发愣,也忘了宴景然还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旁敲侧击。 但见她像被摄去了魂魄,宴景然不禁担忧地眯起眼睛,一肚子的疑惑埋在心里,她抚着胃部悄然地靠在椅子靠背上。 顾屿杭打完电话转过身,柳千树倏地将目光垂下,两秒钟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看着他,问道:“缨和载你来的?” 顾屿杭点头,准备在她的身旁坐下时,朝宴景然微笑地点了点头。宴景然回以表面上的礼貌,转眼看向窗户。 “那他人呢?”柳千树又问。 “回去了,本来他要一起上来,后来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上次救的那个人打来的,他过去了。” “过去了?可他不是说觉得蹊跷吗?怎么还会过去?” “我也这么问他,但他说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这样。” 顾屿杭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嗯。” “对了,你妈妈早上是空腹来的吗?” “不是,明知道今天做不了胃镜,所以早上让她吃饭了。”柳千树说着,拍了拍宴景然的膝盖。 “那好。” “怎么了?” “没事,如果允许的话,中午可以一起检查。” “给她一天时间心理准备吧,”柳千树低头,声音刻意压低,“她还挺害怕的。” 不过没想到,即便是细如蚊蝇的声音,宴景然还是能敏锐地捕捉到。她挺直腰杆,倔强地说:“我不怕!” “得了得了你不怕!”柳千树嗤笑一声,“现在身体难不难受?” “不难受。” “你安静地坐会儿,大爷做完检查我们就回去。” 宴景然看了眼身旁的大爷,只见他发愣地看着前方,因为耳背,也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 她想问问柳千树:“为什么要等大爷做完检查再回去?” 但即便不问,她也能把答案猜个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不然大爷一个人多孤单吶!” 明知故问就是多此一举,宴景然沉了沉气,靠着椅子靠背和扶手,闭上眼睛休息。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顾屿杭接了个电话,带着大爷走向检查室,柳千树跟了上去。 大爷提着一条破旧的大口袋跟在他身后,问道:“做完我可以走啦?” “做完拿给医生检查!”柳千树大声说。 “哦,还要给医生检查啊!” “大爷,你进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嘞!” 大爷提着破口袋走进去,放射科的医生让他放在外面,大爷为难:“这里面装的……” “不会丢的啦!”影像前的一个小姑娘说。 “让他带进去吧,就放在门后。”顾屿杭对一个捲发的女人说。 迟疑片刻,女人点了点头:“那就放进来吧。” 大爷高兴得直点头:“谢谢你们啊!” 检查室的门关上,柳千树抱着手臂站在门边。顾屿杭沉默片刻,觉得应该解释点什么,于是说道:“刚刚那个烫发的医生,就是我高中同学。” 柳千树弯着脖子,脑袋晃动两下,问道:“说这个干嘛?” “没。” 宴景然仍旧坐在大厅等候,与此同时,安静的大厅里还坐着许多等待下午检查的人。男女老幼,父母子女,成双结对,孑然一身。 柳千树放在抱在胸前的手臂,直起身子捶了捶腰,说道:“我过去找我妈,你过不过去?” “你去吧,”顾屿杭说,“你妈妈好像不喜欢看见我。” 柳千树一愣:“是吗?” “不知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 “……好。” 顾屿杭看着她走远,目光在医院走廊和大厅的交界处徘徊,轻轻地嘆了口气。 * * 十几分钟后,大爷做完检查出来,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拿着检查报告,问道:“这啥意思呀?” “要给医生看……” 顾屿杭话未竟,从检查室走出来的任博雅笑着说:“给医生看?你以为每个医生都像我们这样愿意为你免费延长工作时间吗?医生们早就下班啦!” “下班啦?”大爷着急地问,“那咋办,我做这个检查有啥用嘞?” “等下午医生来上班了再给他看吧。”任博雅说着,拍了拍顾屿杭的肩膀,“先走了,再见。” 任博雅走后,顾屿杭对大爷说:“我们去吃个饭吧,你得等到下午医生上班再给他看。” “下午啊……”大爷嘀咕,“也行嘞,只要不让我明儿来都行!” “那走吧。” 候诊的大厅里,柳千树看着任博雅和两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医生从面前经过,转身看见大爷一手拿着检查报告,另一手拎着口袋,小步紧跑地赶上来,顾屿杭则慢慢地跟在后面。 “怎么了大爷?”柳千树起身问道。
第105页 “说要下午医生才能看报告嘞!” “哦……是,医生们现在都下班了,要不您去吃个饭?” “好嘞!” 顾屿杭走上前来,问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们……”柳千树看了眼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宴景然,“算了了,我妈好像累了,我先送她回去,等等再过来吧。” “等等还过来干嘛?”宴景然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平声平调地问。 “过来陪着这大爷啊,要不是我们让他现在做检查,他早就回去了。” “我在这儿就够了。”顾屿杭说。 “那不行!”柳千树斩钉截铁。 “怎么不行啊?”宴景然抬头看她。 “你……”柳千树一下子说不出话,懒得跟她解释,转而对顾屿杭说,“要是只有你在这里陪着大爷,那我成什么了?大爷一个劲儿地感谢我,到头来我先走了,留下你在这里,这算什么样子?” 柳千树说这话,带着很浓的指桑骂槐的味道。 宴景然心知肚明,站起身瞪她一眼,说道:“那就留在这里吃饭吧,省得你再来回跑。” “你不是累了吗?” “我那是累给你看的!” 柳千树不解:“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别吵咯!”大爷出来打圆场,“先吃饭啦,饿死咯。” * * 医院的食堂里,一群拿着饭盒打饭的家属。柳千树挽着宴景然的手臂,忽然说道:“对不起啊。” 宴景然有气无力地应道:“对不起什么?” “今天也是带你来就诊的。” “你别给我说这样的话,你跟我吵架,我倒还觉得自己没病!” 柳千树笑起来:“真的啊?你不生气啊?” “气,我倒希望是被你气死,不是病死的!” “别胡说八道,你吃什么?” 在点餐的窗口前停下,她左顾右盼,最终在不远处的餐桌前看见弯腰站在大爷身旁的顾屿杭。他估计才知道大爷耳背吧,这会儿正大费周折地跟他对话。 柳千树看着他们,想走过去,手臂却被宴景然拉得紧紧的:“你这么关心那个老人干嘛?” “关心怎么了?”她翻了个白眼,“关心人家都不行?他没有家属陪着,一个人怪可怜的。” “那你老看那个男人干嘛?” “我……”柳千树怔忡地眨了眨眼,前一秒的口齿伶俐这下子完全派不上用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答反问,“你老纠结这个问题干嘛?” 宴景然讳莫如深地看着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等等在这里等你,你去吧。” “那你慢点啊,你带没带钱?” “不带钱要饿死啊?” 柳千树赌气地盯着她,再转头一看,顾屿杭和大爷已经排到队伍里了,大爷正眉飞色舞地给他比划着名什么。 既然他们已经交流得愉快了,再这么挤到他们身边也不像话,柳千树看向宴景然,结果气愤地发现,她好不神气,像收留一只无处可归的小白猫,张狂地说道:“过来吧你!” ☆、插pter 49 大爷只要了一碗白饭和一碗清淡的白萝蔔汤,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 柳千树看到他吃得很素,于是将托盘里的炒肉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另一半递给大爷,说道:“给您,大爷。” “不用不用……” “我吃不完,这食堂打的菜很多,吃不完倒掉浪费了。” 闻言,大爷将信将疑,柳千树为了证明自己,用力地点了两下头。顾屿杭则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将肉和菜推到大爷面前,说道:“我也吃不完,我吃不下。” “啥你吃不下?”大爷显然不相信。 “我刚出院,胃口不好。” “那你要不要吃粥?”柳千树问,将椅子往后移,准备去帮他打一碗粥。 顾屿杭直接起身:“我去吧,你们要不要喝粥?” “不喝嘞。”大爷摇头。 宴景然慢条斯理地夹着米饭,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柳千树撞了一下她的胳膊:“问你话呢!” 宴景然冷眼:“干嘛?” “喝不喝粥啊?” “不喝。” 顾屿杭点了点头,走出座椅和餐桌之间狭小的空隙,踩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往前走。 柳千树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想追上去,手却被宴景然用力地摁在桌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就听我这一次话行不行?不许去!”宴景然皱着眉头,露出难得的严厉驳斥道。 柳千树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考虑到她身体不舒服,只好坐下,不情不愿地嘟哝道:“你干嘛这么不待见他?” “我没有不待见他。”宴景然抿了一小口汤,“你回去我再跟你说。” “哦。” 母女俩低头吃饭,久久都没有说话。
第106页 过了一会儿,大爷放下餐具,餐盘已经吃得干干净净,顾屿杭还没有回来。 柳千树心不在焉地夹起最后一颗米粒,目光在门可罗雀的点餐窗口前搜寻,寻了两三圈都没看见他。 大爷疑惑地嘀咕一声:“诶,那年轻人怎么不回来啦?刚刚我还跟他讲我们村里孩子穷没钱上学的事情嘞!” “跟他讲这个做什么?”宴景然问。 “他问的啊,他说见过我。” “他见过你?” 大爷笑了笑,摸摸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憨厚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过去上过报纸嘞。” “您还过报纸啊?” “就是蹬三轮儿供孩子们读书,被记者报导上去啦。我没做啥,现在蹬不动了,胃还疼!对啦,他说要帮助那些孩子们!” “他说的?”宴景然看向柳千树。 “是啊!”大爷用力地点头,“他说他有办法,我也不知道啥办法咯!但他见过我那篇报导,就说明啊,他关心这事!” “是啊,他本来就不坏。”柳千树握紧桌沿,冷不丁冒出这一句。 含沙射影的语调,宴景然气得想骂她。 “对!他不坏,跟这闺女一样善良!”大爷说,仿佛在力证某件事情,不停地点头,眼里竟冒出两颗泪花来,“要是大家都这么善良就好咯,去我们村看看那些孩子……” 宴景然嘆了一口气,没有答话。她体会不来大爷那两颗硕大的泪珠里包含的感情,自然也就无从附会。 几分钟后,顾屿杭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紧追慢赶的身影,穿着高跟鞋,却行走飞快。 他在餐具回收处蓦然停住脚步,跟身后的女人说了两句话,女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尽。 柳千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大爷忽然说道:“哦,在那儿吶!他旁边那个人,就是给我做检查,让我把麻袋放进检查室的医生。她也是好人!” “好人好人!”宴景然不耐烦地说,“都是好人!” “对!都是好人!”大爷憨厚老实地点头。 宴景然碰了下柳千树的手臂,没好气地问道:“还坐着干嘛?回去啦。” 柳千树挪开椅子站起身,一时间的神游之后回过劲来:“不对呀,我们还陪这大爷呢……”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谁给你钱做好事了?” “你别老想着钱。”她背上包,轻描淡写地说。 宴景然有些气闷,着意压低声音说:“我不是担心钱,我是怕你好心没好报。”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说了。” “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朝餐具回收处使了使眼色,说话的人还在说话,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 柳千树收回视线:“看明白了,走吧,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大爷起身跟上她们的步伐,路过顾屿杭身边时,他率先跟任博雅打了个招呼。 任博雅微微一怔,随即亲切地笑起来:“吃饱啦大爷?” “是啊!” “那您到二楼等着哈,等医生上班了就给他看看!” “好嘞,那我过去啦!” “去吧!” 任博雅笑眯眯地看着大爷离开,继而温柔地注视身前的男人。然而,当看到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时,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左手边的女孩。 柳千树沖她点了点头,从与顾屿杭的对视中收回神来,扶着宴景然准备走出去。 顾屿杭拦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说道:“缨和让我交给你。” 柳千树低头看了一眼,接过:“谢谢,先走了。” 他轻声答应,一下子说不出其他话。 柳千树和宴景然走了出去,顾屿杭杵在原地看了几秒钟,二话没说往点餐窗口走去。 任博雅狐疑地看着他,再看看走出食堂大门渐行渐远的母女俩,掌心一握,踩着他的步伐追了上去。 * * 门诊部大楼前,大爷向柳千树和宴景然再次道谢,并且说道:“回去吧,今天要是没有你们,我啥也不会,不能再耽搁你们时间啦!你们快回去吧,别陪着我啦!” 没等柳千树开口,宴景然率先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老人家你啊,给医生检查完就回家吧,啊?” “诶,我知道!知道!你们快回吧!回吧!” 柳千树没辙,一手由宴景然拉着,一手由大爷推着,只好说道:“那我们走了,大爷,您回家路上也悠着点。” “去吧去吧!” 告别之后,柳千树和宴景然走出医院大门,拦了辆计程车。 上车后,她直接靠到车门上,无神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大厦,一言不发。 宴景然碰了下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没。” “我不是不待见他。” “嗯。”柳千树也不反驳,无力地应道。 宴景然望向她:“现在怎么不跟我争了?”
第107页 “争什么?” “你自己也看到了,他不是一个没人追随的人。” “嗯。” “我不是不待见他,”她又重复道,“我是不想看见你以后屁颠屁颠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 “我没有,”柳千树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许久,有些心虚,“我知道,但我没有跟在他身后。” “你还没有?” 她不说话。 “还有啊,做人别那么善良,”宴景然看向窗外,“我不是让你没个同情心,只是别把自己绕进去,懂吗?” “嗯。” “嗯什么嗯,你到底懂没懂?”看到她要死不活的样子,宴景然有些生气。 柳千树慢慢地坐直身子,加重了语气应道:“懂了。” “懂了就好。” “所以你不让我跟他来往了吗?”须臾,柳千树低下头问。 宴景然摆了摆手:“只要你懂得把握分寸,该放弃的时候懂得适当放弃就够了。他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出身吧?不是哪个大公司的老总的儿子也是哪个宅院的公子哥……” “大集团总裁的弟弟。”柳千树淡然。 “我就说。这样的男人,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如果你不是他唯一重视的那个,你也不要当他雨露均沾的某一个了。” “我知道。” “别想了,回家去睡一觉,晚上我煮饭。” “不用了,我煮。” “我说了,不要把我当病人。”宴景然眉心一拧,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陪在我身边,我倒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 * 到家后,宴景然关上卧室的门午休。柳千树把背包扔在沙发里,忽然想起缨和昨天提到的u盘,于是从背包的暗格里拿出来,插到电脑上。 由系统杀过毒后,电脑屏幕跳出来u盘的名称:sr。 柳千树眯起眼睛,努力地搜寻脑海中的记忆:那么多u盘,每个u盘都以中文命名,怎么唯独这个是英文的大写字母? 她又看了眼插在埠处的u盘,再三确认是自己丢失的那个,于是光标在“打开u盘”四个字上点了一下。 然而,跳出来一个密码框。 柳千树扔下滑鼠跳到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电脑,掏出手机给缨和打了电话。 电话没有接通,语音提示“正在通话”,她等了一会儿,又打了一通,这回,仍旧是“正在通话”,再打,还是“正在通话”。 柳千树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把手机握在胸前,拔下埠处的电脑,准备冲出家门,却又蓦地停住脚步。 去哪儿? 她懵了。 这时候,来电铃声在掌心里响起来,她瑟缩一下,看一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餵。”电话那头,传来顾屿杭冷静而严肃的声音,“u盘你打开过吗?不要打开,我现在过来找你。” ☆、插pter 50 两分钟后,顾屿杭到了楼下。 柳千树抓起u盘准备冲出家门时,宴景然疲惫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去哪儿啊?” “下楼买点吃的,我饿了。” “刚吃过饭又饿,你是不是猪?早点回来。” “好好睡觉吧你,我等等就回来了。” 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柳千树提心弔胆地下了楼。 顾屿杭只身一人,倚着车门而立。看到她下来,他往前走了两步,问道:“u盘呢?” “这个u盘谁的?”柳千树问。 “我不知道。” “缨和在哪儿?” 顾屿杭沉默一瞬:“我不知道。” “你胡说!” 他没答话,抓住她的手腕夺下u盘,刻意环顾四周。 柳千树吃痛地皱住眉头,扭着腕子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这个u盘加密过,是谁的?里面是什么东西?” “别问了。”顾屿杭打断她。 “为什么?” “你听话。” 柳千树莫名地鼻尖发酸:“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说你什么了?” “没有。” 顾屿杭把u盘收进胸前的口袋里,略微俯身看她:“你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她往后退一步。 他无辜地看着她:“喂!” “餵你头啊喂!” “唱歌啊你?” “缨和在哪儿?为什么我打电话他都不接?”柳千树盘根究底。 可是,一谈到这件事,顾屿杭的脸色就显得不太好看,脸上明白写着“天机不可泄露”六个字,这让柳千树很是窝火。 她冲上去想将u盘抢回来,偏偏他抬手捂住胸口,毅然摇头:“不许拿。” “我偏要。” “你听话。” “我说了不许这样说我!” “为什么?” “u盘给我。”
第108页 “不能给。” “缨和在哪儿?” 顾屿杭无奈地望着她:“你得知道,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我最讨厌别人说这话了。” “因为说出来会让你害怕。” 柳千树紧张地看着他:“缨和出事了?” “没有。” “你不许骗我,他要是出事了,我先打死你!” “暂时不会有事,”顾屿杭安慰她,“只要u盘还在我这儿。” 然而这句话,非但没让柳千树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反而悬得更高。 她周身一冷,害怕地问道:“u盘到底是谁的?是个危险物品?那放你身上是不是你就……” “我没事。” “你跟我说说吧,别让我担心了。” “你担心我?” “我担心所有人。” 顾屿杭片刻不语,忽然拉开副驾的车门,柔声道:“进去。” 柳千树忐忑地坐了进去,等他坐上驾驶座之后,她蓦地按住他的手:“别……别启动车辆。” “你不能出门?” “不是,我就是害怕……” “嗯?” 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我总觉得这是件怪事,你看缨和现在不接电话,你说他去医院看望他之前救过的那个人,他明明都觉得蹊跷了他还去!现在我也觉得蹊跷了!而且,你对那个u盘那么紧张,肯定是缨和拜託你来拿回去的,u盘现在在你身上,我怕你会出什么事——别怪我乌鸦嘴,可我挺害怕的,好吧,我担心。所以你现在不要启动车辆,我一定是刑侦剧看多了,那些正义英雄经常被人在汽车上设埋伏,一启动车就爆炸了!” 柳千树一个人絮絮叨叨好一会儿,眼睛始终盯着车钥匙。 顾屿杭有些担心,尝试揩去她额前的冷汗,问道:“没事吧?” “你说呢?” “没事的。”他笑了笑,“你别担心了,你越担心越有事,就像如果你担心我出事,那么……” “你别说了!”柳千树捂住他的嘴巴,后悔极了,“我没有担心你出事,你别说了!” 顾屿杭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急忙把手放下,拘谨地坐在座椅内,问道:“所以,你要跟我说了吗?” “缨和在医院给我打的电话,他说,那个u盘不是你的,只是跟你的u盘长得很像。” “嗯。” “他说……”顾屿杭迟疑。 “说什么了?” “他说那个u盘就是那天晚上他救的那个人的,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机密,不能看。” 柳千树转过头:“果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内容?” 顾屿杭摇头,扯起一个牵强的笑:“是吧,不过我拿走了,你就不用害怕了。” “扔掉吧。” “为什么?” “放你身上我也害怕……”柳千树的声音越来越低。 顾屿杭一言不发,慢慢地靠近她,问道:“如果我出事了……” “你闭嘴!” “我说如果……” “我说闭嘴!”柳千树急得打他,“我这人特别迷信,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他抓住她的手,禁不住笑了:“好好,我不说了!” 她生气地抽回手,打开车门作势下车。 顾屿杭喊住她:“你等等。” 柳千树没好气地回头:“干嘛?” “你晚上有没有空?” “没空!” “好吧。” “怎么了?”她缓和了语气问,尽管依旧显得冷漠。 “晚上有晚场电影。”顾屿杭低声,“不过你没空就算了。” “改天吧。” “嗯。” “缨和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他在哪儿?” “还在医院。” “你现在拿u盘过去?” “嗯。” 顾屿杭话一说完,柳千树又坐了进来:“我也去,行不行?” “你听……你不许去。” “为什么?” “就是就是不许啊,”顾屿杭无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不安全。” “不安全,你还单刀赴会?”柳千树更不放心了,“再说了,你还没有刀呢,又刚手术完!” “我不会有事的,有人给我保驾护航。” “谁?” “阿鳖!” “阿——他比你还瘦,他保护你?” “你别以貌取人,他一拳下去你站都站不稳。” “你现在一拳过来我也肯定站都站不稳。”柳千树不想再跟他迂回,直截了当道,“这样吧,你带我去,我不会捣乱,我就想看看缨和安不安全,看完了我就走。”
第109页 “你得了吧,”顾屿杭不屑地嗤一声,“小说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这么说,最后还不是要人保护……” 结果话音未落,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嘿!” “干嘛!”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保护你个鬼保护!你以为你在拍刑侦剧情呢,还是卧底是不是?” “那倒不是……”顾屿杭挠挠额角,实在没辙,“但你保证,带你去了,你不许说话,我让你坐在哪里等着你就坐在哪里等着,行不行?” “行。” “一言为定。”他伸出小拇指。 柳千树嗤笑一声,小指勾上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 * j市第二医院,柳千树跟在顾屿杭身后,刚买的帽子戴在头上,一个潇洒的大写字母h印在帽檐上,帽檐压低,看上去鬼鬼祟祟。 顾屿杭无语地看着她,很想鄙视地说点什么,迫于太过惜命,只好佯作淡然:“掩饰得不错,很像修电脑的。” 柳千树笑着抬起脸来,露出一对琥铂色的眼眸:“你才修电脑嘞,你还不会修电脑呢!” “我当然会。”顾屿杭笑道,指了指医院大厅的椅子,“你坐这儿,等我,我把缨和带下来。” “几分钟内搞定?” “二十分钟内吧,你在这里了解一下人生百态,我等等就回去。” 柳千树走到一张椅子前面,乖乖地坐了下来:“等你。” “嗯。” 顾屿杭带着u盘前往医院的天台。今日阳光正好,午后三点多钟,春日的融融光景已经全然显现出来。 有两个人站在宽敞的空地上,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后,一个男人迅疾地转过身来,身手敏捷,仿佛全身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当中。 顾屿杭朝他微微颔首。 缨和的动作慢了些,待看到顾屿杭后,他不禁嘆了口气,嘴角现出一丝疲惫,问道:“来了?” “嗯。” “东西呢?” “带了。” “拿过来。”没等缨和说话,率先转过身来的男人说道。 顾屿杭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u盘走了上前,在距离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住:“给你,他可以走了吗?” “当然。”男人低声,盯着那个u盘,问道,“没人看过吧?” “没有。” “给我。” 顾屿杭扔了过去,男人轻而易举地接到掌心里,手指轻轻地摩挲,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 顾屿杭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四十岁上下的面容,五官俊朗,眉峰挺拔,一对琥珀色的瞳仁在午后三点钟的阳光下透明而澄澈。一时间,他想起了另外一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与神采。 缨和扯了顾屿杭一把,示意他离开。 男人紧紧地盯着他,以威胁的语调说道:“我说了,你们可以走了。” ☆、插pter 51 柳千树在医院大厅等了一会儿,肚子隐隐有些胀痛。匆忙之中,她给顾屿杭发了条颇为欠妥的消息:“我离开一会儿。”随后抓起包急匆匆地来到卫生间。 她哪好意思说明自己要去拉肚子呢,本想用委婉的措辞让他意会,却没想到,顾屿杭收到这条消息后,大脑瞬间短路,非但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甚至以为她出事了。 因此,当顾屿杭跟缨和面色铁青地往楼下赶时,柳千树正焦急地等在卫生间门外,时不时眺望长长的大妈队伍。 大妈们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平心静气地等候着,柳千树站在队尾,捂着肚子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更惨的是,体内忽然涌上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柳千树剎那间明白肚子疼是怎么回事了。 她胆战心惊地看了眼今天的日期,痛苦地闭上双眼后,很及时地想起今天穿的还是白色裤子。 很好,她想把脑袋跟医院的墙角拼个你死我活了。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终于响起沖水的声音,柳千树很想求求前面的大妈慈悲为怀让让自己,可是卫生间里的人一出来,站在排头的大妈就立马沖了上去,迅速地将门关上。 柳千树数了数站在自己前面的人。 “很好,五个。” 想死的欲望有增无减。 古人言:“屋漏偏逢连夜雨,破鼓总有万人捶。”顾屿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柳千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句金句的魅力。 她尽最大的努力迅速地转过身,背对着墙壁,将不知有没有被玷脏的裤子藏起来。看着顾屿杭迎面走来,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嗨。” 顾屿杭大步流星地跨到她面前,低头问道:“你怎么了?” “没啊,我就是上个卫生间。”柳千树指了指门上“women”字样的牌子,讪笑道,“你还是快走吧,你站这儿够突兀的。” 顾屿杭耳廓一红,窘迫地往后退一步,说道:“我在那边等你。” “好,我等等就来——对了,缨和呢?” “先去车上了。”
第110页 “好,你去吧。”柳千树迫不及待地将他往前推。 然而,正当他转过身时,从隔壁的男洗手间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步伐粗莽踉跄,一头长而杂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和脸颊,身着一套破旧的衣裤。 他冲出来后径直撞到了顾屿杭的身上,自己却被弹出老远,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哼一声。 柳千树吓了一跳,急忙抓住顾屿杭的胳膊,问道:“没事吧?” 顾屿杭眉心紧蹙,摇了摇头。 柳千树继而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只见他支撑着地板艰难地爬起来,一对警觉的小眼睛打量着她,很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顾屿杭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 柳千树不放心他,尽管肚子还是疼得厉害,但担心他手术伤口的心情却比任何情绪知觉都来得强烈。 她握住他的手臂,关切地询问道:“真没事?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吧?” 顾屿杭沉了沉气,仔细地感知一瞬身体的疼痛,最终为难地看着她:“我去找一下医生。” 他拖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离开,柳千树急得快哭了。 回头看看,还有三个大妈在排队,而肚子的痛感以及生理期突然造访需要採取紧急措施的刻不容缓却在急剧增加。她急忙扶住墙壁,双眼像被浓浓的雾气蒙住,一时间晕头转向。 捱过几秒钟后,肚子的疼痛终于缓解一些,飘飘然的身体仿佛也回到了地面上,趁着视线短暂的清晰,柳千树掏出手机给缨和打了个电话,拜託他联繫顾屿杭。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柳千树像跨过地狱一般苦苦地嘆了口气。离开的大妈高声说道:“年纪轻轻的,别老嘆气。” 柳千树没有想到该回什么,只好假装没听见,冲进了卫生间。 白色裤子不幸地沾上几星红点,而柳千树穿着短夹克压根就挡不住引人注目的地方。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背包的背带拉长,将包甩到身后,好起到一点遮掩的效果。 缨和告诉她顾屿杭在三楼,柳千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上去,内心充满了担忧。好在到了诊室门口,看到顾屿杭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 医生收起听诊器,嘱咐道:“当心点,不要剧烈运动。” “没什么大碍吧?”缨和问。 “没事是没事,不用担心,但还是要注意休息。” “好。” 柳千树站在门口舒了口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释然差点昏厥过去。顾屿杭回过头来,看到她的脸色差极了,立刻上前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柳千树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不自然,“我没事,你没事吧?” “嗯。” “没事就好。” 顾屿杭不放心,硬是拉着她要给医生看看。 柳千树着急地想挣脱他的手,结果太过虚弱,没什么力气反抗。医生看了她一眼,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四肢乏力肚子疼。”柳千树面无表情,为了避免过多的周旋,又补充一句,“生理期。” * * 顾屿杭窘到无地自容,转身走出诊室,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向医生道谢后,拉着缨和跟了上去。 这时候,从走廊尽头推过来一辆手术床,护士们的脚步声凌乱而迅速,看上去十万火急。 三个人连忙让开一条道,紧贴着墙壁看着手术床从面前飞快驶过,柳千树却发现,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撞到顾屿杭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下的床单浸透了触目惊心的血,柳千树心脏猛地一揪,条件反射地别开脸去,因为害怕而不敢直视。 缨和跟顾屿杭看着手术床往手术室推去,就在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儿,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呼啸而来,紧接着一只大手扼住了缨和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摔在墙上。 “你干什么?!”柳千树大喊,扑上前去撕扯那只手。顾屿杭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将她揽到身旁,对上来人一双愤怒的眼睛。 刚才在天台出现过的男人此时像头愤怒的雄狮,掐着缨和的脖子,眼睛里有血丝,牙关咬得紧紧。 “为什么还在这儿?!”他狠厉地质问道,抠进缨和脖子上的手指更加用力。 “你放开他!”顾屿杭喝道,“别闹出人命,你别忘了,他救过你的人。” 听到这话,男人皱紧的浓眉松了松,他看向缨和痛苦扭曲的脸庞,忽的将手一放,狠狠地往后甩:“怎么回事?” 缨和嗓子干哑,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柳千树着急地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给他:“给给给!” “是不是有人报警了?”男人问。 “没人报警。”顾屿杭问,“为什么这么怀疑?” “那他怎么会倒在医院门口?”男人愤怒的手指指向手术室。 “刚才在洗手间门口,他撞到我后摔倒在地上,可能是伤口裂开了。至于为什么他会在医院门口,我不知道。” “他在洗手间门口撞到你了?”男人不相信。 “对,他撞到人了,自己被弹出老远,我可以作证。”柳千树往前迈一步说。
第111页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柳千树生气地盯着他,眉眼之间带着阴郁的愠怒,整个人都在浮浮沉沉地吸气呼气。 她以为男人会暴跳如雷,或许会像对待缨和那样扑上来掐住自己。 但是,男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像考古学家看一件出土的文物一般,久久端详,甚至有些失神。 见此光景,柳千树莫名其妙:“你看什么?” 男人聚焦的视线被她的话倏然掐断。他垂下眼睫,望向她的双手,说道:“给我看看你的手腕。” “我不要。” “看她手腕干嘛?”顾屿杭问。 “给我看看!”男人很倔强。 柳千树想回绝,但怕态度过于强硬会招徕对方的再次暴怒。 于是,她往顾屿杭的身后躲了躲,拉起左右手的袖子,往前一伸:“喏,看。” 两只细白的手臂伸出来,右手腕上一块白色手錶,左手腕子上戴了一只银色的手环。手环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看上去年代久远。 柳千树盯着男人,正当将袖子放下时,忽然听到他问:“手环内侧是不是刻着字母?” “是啊。” “sr。”男人抬起眼眸。 柳千树不耐烦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吃惊地望着他,蓦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缨和倚墙而立,对男人说:“有什么问题你说吧。” “没问题。”男人咬紧腮帮,眉头紧蹙。 “没问题我们先走了。” “嗯。” 顾屿杭拉着柳千树往前走,然而,走出没两步,柳千树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回到男人面前,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不是叫沈彧骁啊?” 男人沉静地看着她,面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环里有字母?那个sr的u盘也是你的?sr是什么?代表什么……” “千树……”缨和走上前来。 柳千树伸手拦住他:“缨和,你们先走吧,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 ☆、插pter 52 第二医院外的一家茶馆,傍晚六点钟,天色已暗。 缨和答应了要带阿勛去看牙医,因此五点就离开了。柳千树、顾屿杭和沈彧骁坐在一张小小的圆桌前,桌子正对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商场的霓虹灯。 柳千树静坐片刻,忽然将腕上的手环摘了下来,放到沈彧骁的面前,说:“是这个吧,你说的‘sr’。我想了一下,这个‘s’莫不是代表你的姓氏,这个‘r’是我妈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沈彧骁凝视着她,许久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以前说,如果有一个女孩儿,就给她取名叫沈然,把这个手环给她戴上,一直戴到她不想戴为止。” “这个手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是我自己做的。”沈彧骁笑了笑,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银色手环,轻轻地拿起来,“我那时候功夫还不到家,做得很粗糙,所以哪里有瑕疵,我都记得。” “难怪你刚刚一眼就认出来了。”柳千树低声。 “我一眼认出来,是因为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沈彧骁擦了擦眼睛,“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她……还好。”柳千树垂下眼眸。 “怎么?” “她之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胃癌……可我不相信,明天我们还要去肿瘤医院看看,希望不是——你怎么了?”柳千树抬头,忽然发现他憔悴而沧桑。 就在他掐着缨和的脖子厉声质问时,她还觉得他老当益壮,可是现在,她看见他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呆坐在茶馆的凳子上,嵴背佝偻,像个孱弱的耋耄老人。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说道:“我相信我妈会没事的,她不会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你也不用担心,明天检查过后,我会告诉你结果。” “麻烦你了。”沈彧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说说你吧,”柳千树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开了间杂货店,卖东西,近十五年来,都一样。” “你的……妻儿呢?” “没有。” “没有结婚吗?” “没有。” “我妈结婚,又离婚了。”柳千树不明白为何要说这话,或许只是想让沈彧骁了解宴景然的婚姻状况。 沈彧骁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他注视着茶杯,眼眶微微发红,说道:“我对不起你妈妈,但我当初不是故意抛下你们母女的。” “所以你知道有我的存在?”柳千树问,“我妈妈寄给你的信你收到了?” “我收到了,但是我没来得及回信,就……出事了。” “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丫头。”沈彧骁抬起眼,眼袋下垂,疲惫不堪。 柳千树怔怔地坐着,“丫头”两个字,简简单单的十几笔画,却一笔一划地描在了她的心上,像毛笔尖一样柔软而温柔,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第112页 她揪着脸庞,忽然哭了起来。 一直坐在一旁倾听的顾屿杭急忙抽了两张纸给她,沈彧骁站起来,眼里含着泪,坐近她,揽住她的肩膀:“丫头,我对不起你们。” “你走后我妈妈整个人都变了,”柳千树哭道,“我好想见到你可是我又恨死你,你再怎么出事你都应该给我妈妈报个信,你一走了之,我妈对什么都失去希望了!” “是我的错!我的错!” 柳千树推开他,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 沈彧骁哭了,粗糙的大手搓过脸颊,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是我的错!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可是你听我说丫头,我不是不爱你妈妈,我现在还爱她,可我不能回去找她,我没有资格了!我今天见到你,就像见到天使一样。你知道我这几十年来都生活在地狱里,今儿个我才知道,老天爷没有亏待我,他还容我见见我的丫头。你看你跟你母亲长得多像啊……” 沈彧骁抚摸着柳千树头发,慈爱而温柔地说:“就好像我又回到了从前,进城打工之前,跟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怪我可以丫头,可你得知道,我不是不爱你妈妈,我有难言之隐,为了你们好,我不能离你们太近,不能联繫你们,所以就失去了你们的消息。你问知道有你的存在?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高兴坏了!” 柳千树哽咽一声,伤心地捂住脸颊:“你是全世界最坏的爸爸你知道吗?” “我是我是……”沈彧骁失神地点着头,声音颤抖,激动地说,“你刚刚说……‘爸爸’?” “不是‘爸爸’是什么啦?”柳千树的气息有些发抖,她拿起纸巾擦了擦鼻涕和眼泪,说道,“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因为我想挽救我妈妈,我妈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可是……” “对,她应该过得很幸福。所以丫头,你要好好陪着她。” “我这十几年来,跟她就像仇人一样。我一直以为她讨厌我,恨我,处处刁难我,可是她离婚了,我归给她,我跟她生活在一起,我才知道她其实是爱我的。” “她爱你,她当然爱你。”沈彧骁握住柳千树的手,“你是她的全部,你知道吗?你就是她的全部。她不是讨厌你,不是恨你,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你知道的。” 柳千树点了点头:“你想见见她吗?” 沈彧骁忽的恍神:“我……” “我们明天去医院,你要是愿意可以来看看她。” “我可以躲在角落里看她。” 柳千树咬着嘴唇笑起来:“可以,如果你不想让她看见你,你就躲起来。” 沈彧骁点了点头,嘴角现出久旱逢甘霖般幸福的笑容:“好,好!那我明天去医院,我去看看她,我去看看她……我看看她。” 回家之前,柳千树还想问问那个u盘的事情,却因为堵在心里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久久不肯开口。 走到茶馆门前,柳千树忽的停住,顾屿杭来不及止住脚步,一个惯性将她撞出门外。 “你!”柳千树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跑上茶馆的阶梯,一巴掌拍到他的臂上,“撞我干嘛?” “没剎住……”顾屿杭无辜地看着她。 沈彧骁拍拍柳千树的肩膀:“回去吧,我再回医院看着阿孝。” “阿孝是谁?” “那个进手术室的孩子,几年前认识的,孤儿,怪可怜的。” “你晚上住在医院吗?” “我在附近找个酒店。你回家吧,回家跟你妈吃饭。” 经沈彧骁这么一说,柳千树想起宴景然今晚要煮饭。她急忙看了眼手机,发现不知何时关了静音,而宴景然已经打了五六通电话过来,估计下一通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柳千树有些忐忑,刚把静音关掉,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吓得她“妈呀”鬼叫一声。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柳千树看着沈彧骁,接了起来。 “餵。” “死哪儿去了?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你知不知道?”宴景然显然是气得没了脾气,声音低沉,像是深山老林里的巫婆。 柳千树低头认错道:“我错了,我遇见点事情,现在马上回来。” “你在哪儿?” “我在……酒吧呢,回去跟你解释。” “谁送你回来?”宴景然故意问。 柳千树支支吾吾,没想好是说搭公交回去来得妥当还是说缨和载自己回去来得妥当。就在她迟疑的片刻,对面传来瞭然于心的答覆:“我知道了,早点回来吧。” 柳千树挂断电话,对沈彧骁说:“是妈妈。” “嗯。” “我先回家了。” “去吧,路上小心。” 沈彧骁朝顾屿杭颔首,随后离开茶馆往医院走去。 顾屿杭把手插进兜里,垂眸看向柳千树:“回家?” “嗯。”
第113页 他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低声道:“走吧。” 柳千树将手放上去,感受到他握紧的力道后,她问:“你是不是一直记着我夜盲?” “嗯。” “可我今天没戴手套哦。” 顾屿杭怔了怔。 以往,两个人牵手的时候大多是柳千树戴着手套,可现在天气逐渐炎热,手套不再随身携带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越握越紧,两个人的脸颊都不由自主地红了。 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顾屿杭打开车内的灯。橙色的灯光像突然点亮的旷野的星辰,把车厢内小小的空间都照亮得温柔贤淑。 柳千树不由得笑起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把灯给换了?” “换好久了。”顾屿杭一边倒车一边说。 “是吗,那肯定是我太久没有坐你的车了。” “嗯。” “橙色好看。”她笑眯眯地夸赞道。 顾屿杭轻哼一声:“不是你说的吗?跟那家糖果店的颜色一样。” “糖果店?” “你忘了?” 柳千树很快想起来:“没忘,除夕夜的那家糖果店!对了,那袋糖果你吃完了吗?” “扔了。” “这么浪费?” “快过期了,而且我牙不好。” “噗……” 顾屿杭别过脸去瞪她:“笑什么?” “你再瞪我哦,我就揍你。” “你不敢。” 柳千树晃晃脑袋唇角含笑,规规矩矩地系好安全带后,礼貌客气地问道:“我能不能听听歌?” 车子驶上了宽敞的马路,顾屿杭将音乐打开:“听什么?” “就这首吧,孙燕姿的《雨天》啊。” “嗯。” 音乐声优柔回荡,柳千树靠在座椅内,将窗户降下一些。晚风从窗缝间吹进来,带来丝丝凉意,却也吹散了车厢内闷热的气息。 她和着音乐声哼唱歌曲,忽然想起好久以前,她跟顾屿杭还不熟的时候,他们在“星天外”独处时听的第一首歌就是《雨天》。 她转过头去看他,只见温暖的灯光下他认真开车的侧影,浸润在光影里,伴随着美好的歌词与旋律,伴随着夜晚归家的晚风。 顾屿杭斜过眼睛,问道:“怎么了?” 柳千树笑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认识好像快六个月了。” “才半年。” “对呀,才半年,可我总觉得认识你好多年了。” 顾屿杭扬起唇角:“是吗?” 柳千树把脸埋在高高的椅背里偷笑,学着他的语气:“是吗?” 只见无奈地摇了摇头,故意说道:“好好坐着,别乱动啊。” “我有坐好了!” “回家后你会跟你妈妈说今天的事情吗?”顾屿杭问道。 柳千树垂下头,沉吟片刻后:“先不了吧,如果明天他真的去医院,那就看上天安排了。” “他?” “我现在直接叫他‘爸爸’其实还是不习惯的,”柳千树说,“毕竟我叫了我养父这么多年的‘爸爸’,突然叫另外一个人‘爸爸’,多少有些别扭。” “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顾屿杭嘆了口气。 “你不说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嗯。” “话说我……好久没去看我爸爸和弟弟了。”柳千树望向窗外,语气有些低落。 顾屿杭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爸爸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吗?” “是啊,本来半个月前就要结婚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只好延期。不过他们也只想小办一场啦。” 顾屿杭点头:“你会过去吧?” “会。” “几号?” “下周六,我也不知道几号。” “要不要送你?” 柳千树挠挠脸颊,笑着看他:“你说呢?” “我……” “当然不用啦,又不是晚上!” “那好吧。” “你知道吗,我心里总有个幻想。” “什么?” “我希望我妈妈可以再次见到我的亲生父亲。” “你希望他们重新在一起吗?” “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柳千树思索着低下头:“有,但这是他们的事情,我在想,我妈妈要是能因此重新快活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 “其实你妈妈有你就很满足了。”顾屿杭语重心长道,“就是今天我看到的,有你在她身边她就很安心,你的注意力一旦转移了,她就会坐立不安。你妈妈真的很需要你。” ☆、插pter 53 临下车前,顾屿杭不小心按住了柳千树的手。 他本是想取下车窗前的纸巾,不想她也将手伸过去。
第114页 剎那间的一触即离,柳千树拘谨地将脸别开,解开安全带说:“我回去了。” 顾屿杭看着她的侧脸,低声喊住她:“等等。” 柳千树回过身,却见他欲言又止,羞于开口的神情一览无遗,不禁一怔:“餵。” 顾屿杭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摇了摇头说:“不了,不说得好。” “我真的特别烦你这种话!” “我说了你别发飙。”他小心翼翼地提醒。 柳千树点头保证:“不发飙。” “你裤子……那个……”顾屿杭的话还未说完,柳千树顿觉头皮发麻。她飞扑上前,羞耻地捂住他的嘴巴,无理取闹般地喊叫起来:“住口住口住口!” 顾屿杭挣脱一瞬,垂死挣扎:“是你让我说的啊!” “我让你说你就说,你怎么这么听话?”柳千树情绪激动地下了车,站在车外理直气壮。犹疑一瞬,她俯身看了眼副驾的座椅,发现椅垫上干干净净后,松了口气,“还好没弄上去。” 顾屿杭挠挠眼角,笑着瞟了眼车灯照亮的前方道路,轻声说道:“不惹你了啊,回去早点休息吧。” 柳千树气鼓鼓地关上车门,脸颊已经涨得通红,恨不得藏进临近的大树干里,却还要咬牙威胁道:“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顾屿杭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本来就该当做没看见不知道是吧?” “那当然。” “晚安。” “晚安。” * * 第二天一早,柳千树带着宴景然到肿瘤医院做胃镜。 一下计程车,她便环顾四周,东张西望,整个人都处于跃跃欲试的状态。 宴景然总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她多余的动作和异常的举止,于是问道:“找谁啊?” “没啊。”柳千树挽着她的手臂走进医院,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于是一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一边叮嘱注意事项,净扯些有的没的。 宴景然被她漫不经心又啰里吧嗦的叮嘱搞得很是不耐烦。她粗暴地打断她,说道:“你别说了,你做过还是我做过?我比你清楚得很!” “你别这么凶嘛!”柳千树皱紧眉头,刚走进医院大厅,她就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身着棕色夹克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 宴景然强烈地感觉到她今天古古怪怪,这会儿看到她目光有所停留,于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大厅的角落,看了一圈坐在那里的人后,狐疑地问道:“你今天干啥你啊?” “我没干啥啊我!”柳千树凛然,拖着她往楼上走,“我们做胃镜去吧!” “少给我神经兮兮的你啊!” “我没有!” 到了检查室门口,宴景然抚着胸口深呼吸。柳千树抱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我告诉你啊,你就在这儿等你,做这个疼是疼了点,你想想我在这儿等你,你出来跟我哭一哭就好了。” “我不哭!”宴景然把头一仰,不屑地说。 柳千树“哦呦呦”两声浮夸地笑起来:“不得了哦,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宴景然白了她一眼,推开门走进去。门即将关上时,她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柳千树,突然唤道:“千树啊……” “嗯?” “没事,我等等就出来了。” “好。”柳千树扬起一个笑容,一直等到宴景然将门阖上,她才坐到检查室外的椅子上,开始了漫长而提心弔胆的等候。 沈彧骁从一楼大厅上来,悄无声息地坐到柳千树的身旁。 柳千树抬起头,看到他紧盯着检查室的目光时,忐忑不定的心忽然间有了定着。 她握住沈彧骁的大手,安慰道:“她会没事的。” “嗯,你也不要担心。” “好。” “我得先走了。”沈彧骁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她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你好好照顾她,必要的时候联繫我。” “我怎么联繫你?”柳千树问。 沈彧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这是我的号码。” 柳千树接过纸条,当即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沈彧骁的脸上现出欣慰的神色:“我也有你的号码啦。” “嗯!” “那我先走啦?” “路上小心点,我回头联繫你。” “好。” 沈彧骁离开后,柳千树将写着他的号码的那张纸条放进上衣口袋里。 她想到,最先看到他的字迹还是在宴景然的书信里,潇洒的字体,满是少年的渴慕与思念;而今,她也亲手拿到一张,十一位数字载满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与爱。 柳千树的心里有了股前所未有的盼望与力量。她不确定这股力量是否完全来自沈彧骁,来自这位二十年不见的亲生父亲。可是无疑,沈彧骁的出现给她的心神带来了不可小觑的变化。 她希望宴景然能知道这一点,却又害怕宴景然接受不了。 * * 活检结果要一周后才能出来,正巧是柳毅结婚的那天。柳千树想问问医生能不能提早几天拿,却被婉拒了。
第115页 “人家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你老这么爱插队呢?”宴景然教训道。 柳千树看人间稀景一般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我……”宴景然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哑口无言却又不甘示弱,“你少管我,好好管管你自己吧。” “我又怎么了?”柳千树问。 “你自己想想吧,”宴景然没好气地,“昨天又是谁送你回来?才一个下午的时间,你又跟他凑到一块去了?” “我那是有正经事情!” “什么正经事情?” “不能说。” “不正经的事情才不能说嘞!”宴景然理直气壮。 柳千树无奈地看着她:“刚刚还说你通情达理了,又开始无理取闹了……” 宴景然二话没说,一边捋开额前的碎发一边走出医院,拦了辆计程车后一路上只字未提。 柳千树以为她无话可说了,于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跟她闹矛盾。可是谁想,一进家门,噼头盖脸的教训便如风雨袭来。 她坐到沙发上,噤若寒蝉却不免有些无语:“刚刚在外面不说,是怕丢脸哈?” 宴景然搬了块高凳子坐到她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说:“你跟一个男人来往要注意分寸…… 柳千树点点头。 ”三天两头凑一块儿去,一天凑一起好几个小时,你成不成体统?男人是不会珍惜你的!” “我没有……” “你别东一句没有西一句没有的,你说‘没有’那就是‘有’!” “妈你还真是了解我哈!”柳千树挑眉。 宴景然板脸呵斥:“少给我嬉皮笑脸。” “我问你件事儿吧。”柳千树看着她说。 “问吧。” “你明明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给他下了偏见断论,是为什么?” 宴景然微微一怔:“你还听不懂啊?我对他没有偏见。” “你对他的偏见连你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我没有!” “看吧,我遗传你的,一模一样。”柳千树靠到沙发上,旗开得胜般的。 宴景然嗤笑一声:“就是因为遗传,我才怕你傻。” “因为前车之鑑吗?”柳千树问。 宴景然不耐烦:“你讲话能不能少给我用点成语?” “因为你的过去吗?”她改口。 宴景然愣了一瞬:“是。” 柳千树忽然间语塞。 她想逼宴景然承认对顾屿杭的看法和偏见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却没想到宴景然丝毫不掩饰。当她坦率地承认之后,柳千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靠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问:“那如果,没有过去发生的事情,你会这么看待他吗?” “不知道,没有如果,你个笨蛋。”宴景然站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中午吃什么?” “随便。” “别吃了。” 她转身走进厨房,柳千树想了一会儿,跟了上去:“妈妈。” “干嘛?”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你认为无情抛弃你的人有苦衷,你会怎么办?” “我前一分钟才跟你说什么?”宴景然双手叉腰反问道。 柳千树细细回想,故意说:“你叫我别吃了。” 宴景然狠狠地甩了两下围裙:“我不把你绑起来打我不是你妈!——我说‘没有如果’!” “万一是真的呢?”柳千树走上前去帮她系围裙。 宴景然平静地呼吸着:“不可能。” 厨房突然地安静。 柳千树打了个蝴蝶结后,安静地站在宴景然的身后。 宴景然面朝着客厅,视线聚焦在空气中的某个点,双手垂落在裤缝两侧,肩膀以极其微小的弧度慢慢地颓下。 过了许久,她转过身来,低头握住柳千树的手,说道:“妈妈不是让你不要相信男人,也不是不要相信感情,只是要你懂得珍爱自己。” 柳千树点头。 宴景然轻嘆:“你别光点头,你得真的明白。我知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再怀一次希望,但不可能了,我四十几岁,体弱多病,就剩一个躯壳了。但你不一样。我承认,我对他有偏见,从第一眼开始,因为条件太好的男人没有安全感……但也只是我的偏见……” 宴景然抬起的眼眸又慢慢垂下。 柳千树握住她的肩膀,内心五味杂陈。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把心一横,一鼓作气道:“妈,我昨天遇见一个人…… “然后呢?”宴景然看着她。 ”他知道我戴着手环,还知道手环里刻着字母……他知道你,知道我,他现在就在这座城市。” 柳千树话未说完,宴景然侧过头去,看着她腕上的手环,嘴巴微微张开,眼睫难以自禁地颤抖着。
第116页 ☆、插pter 54 柳千树讲述了遇见沈彧骁的经过,以及和他的交谈。 宴景然坐在她的身旁,安静地听着,手中端着一杯温水,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二十年之后了,十月怀胎那一日起,他就了无音讯。起初,宴景然怀疑柳千树所见所闻的真假,单凭一个手环怎么能确定? 不,不能确定!手环这个重要的物件或许是被人利用了,说不定是有人听说了这件事故意跑来说谎。 宴景然心硬地想,听完柳千树讲的话之后,她机械性地摇着头,嘀嘀咕咕:“不,不可能的。” 柳千树拉住她:“怎么不可能?什么你都说不可能,万一是真的呢?真的是他呢?” 宴景然的泪水毫无徵兆地落了下来。她抬手擦去,低头呢喃道:“万一真的是他,也跟我没关系了。” 柳千树难过地抱住她:“为什么?” “回不去了千树,你什么都不知道。二十多年,人生的四分之一过去了,什么都变了。” 怕的是物是人非吗? 柳千树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掌,说道:“今天你在检查的时候,他来过了,给了我号码,他说他想看看你……” 宴景然的泪水止不住地涌流,柳千树动情地问道:“妈妈,要不你……见见他?聊一聊?” “不,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千树!”宴景然蓦地站起身来,“你没有资格擅作主张。” “我知道我知道,”柳千树着急地抱住她,柔声安抚道,“我只是给你出个主意,你自己决定。” * * 午餐是简单的小米粥,漫不经心地喝完一小碗粥之后,宴景然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通红的眼睛回房间休息。 柳千树坐在客厅里,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机,遥控器在手中把玩着,满腹心事。 她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看着手机通讯里上午拨出去的那个号码,渐渐出神。 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人事的伤感占据了整个身心。然而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当初沈彧骁离开的原因,只知道是难言之隐,但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 柳千树盘腿坐到沙发上,对着手机思索良久,终于决定按下拨号键。 漫长的等待之后,电话终于接了起来。柳千树没有说话,反倒是对方先行一步开口:“千树?” “是我,”她低下头,看着指甲盖问道,“你下午有空吗?” 本以为他会爽快地答应,结果电话那头,沈彧骁抱歉地说:“我下午没空……是要紧的事吗?” “也不是吧……”柳千树摇头,总之耽搁了二十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儿。她低声道了再见,沈彧骁想挽留她再说句别的,最终只是无奈地嘆了口气,沧桑而虚弱地说:“好,再见。” 中午的太阳很温暖,照着阳台几株绿植和泛着光亮的地板。柳千树挂断电话后,茫然地看了会儿新闻。正值昏昏欲睡头脑一片空白的当儿,她站起身来,准备关掉电视午休一会儿。 然而,正当她走到电视机前,俯身准备按下开关时,一张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新闻主持人播报的声音清晰地从音箱里传出来,柳千树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电视机,神色恍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电视里插播了一条重要的悬赏启事,警方正在通缉一名贩毒分子,向全城徵集线索。 而通缉令上的照片不是别人,正是柳千树昨天在医院里撞到顾屿杭之后跌倒在地的那个男人,同时也是暴风雨那夜,缨和从荒郊野岭救回来的那个人。 柳千树的心里蹦出来一个细思极恐的疑问—— 如果说这个人是贩毒分子,那么,处处关心他、陪着他住院、因着他伤口开裂而勃然大怒的沈彧骁又是谁? 她抬手捂住嘴巴,双目紧紧地闭上,仔细回想。 她想起交谈过程中沈彧骁提及的难言之隐,想起缨和所说的“蹊跷”,想起那个被当做重要物件的u盘…… 一时间,柳千树思路仿佛廓清了,却仍旧一片混沌。 那个人是贩毒分子,所以会身负重伤地出现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径,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所以缨和会觉得这一切很蹊跷。 那么,命名为“sr”的u盘里,或许藏着跟贩毒有关的证据,他们才会如此紧张那个u盘,像看守宝物的恶龙一样要将其紧紧地攥在手中。 可是这样一来,问题回到了原点——在整件事情当中,沈彧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缨和跟顾屿杭也卷进了u盘的事情里,包括自己,都触碰过那个u盘,如果贩毒团伙还逍遥法外,那么……那么…… 柳千树张慌失措地掏出手机,拨打了顾屿杭的电话,好在对方很快接了起来,话筒旁边传来阿勛等人打牌的声音,柳千树急忙问道:“缨和呢?” “在打牌。”顾屿杭说,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柳千树捂住额头,手脚冰凉,不住地颤抖,“打牌就好……”
第117页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柳千树没有听清顾屿杭后面的话,她已经害怕到无从思考,径直挂断电话,拨通了沈彧骁的号码。 “对……”她右手握拳,无所适从地在原地打转着,“我得知道他的安危。” 可是很久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忙碌的提示音。柳千树嘴唇苍白,又打了一通电话,仍旧占线;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通,最后对方的手机关机了。 柳千树跌坐在沙发上,周身冰冷,仿佛置身在冰窖当中。她害怕几分钟前的那一通电话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沈彧骁的声音,她紧紧地抓住手机,力气大到几乎要将机身捏断。 坐在屋子里想了一会儿,柳千树抓起书包沖了出去。然而,刚跑出楼道,她就脚不沾地地被人揪到身旁。 顾屿杭将她塞进臂弯里,扯着往车上走,柳千树挥起拳头就要打,幸亏及时看清他的脸,这才悬崖勒马,跟着他坐进了后车厢。 缨和坐在驾驶座上,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柳千树扒住椅背,着急地说:“我要去医院,第二医院!” “去干吗?” “他出事了,”她回头看着顾屿杭,带着近乎癫狂的语气预言道,“他一定出事了!” 顾屿杭摸不着头脑,一边嘱咐缨和开车,一边循循善诱道:“怎么了?慢慢说——” 车辆驶上宽阔的大马路上,中午时分,整座城市都在安静地休憩。 柳千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将新闻播报的内容和自己的顾虑全部讲清楚之后,顾屿杭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警方之前端了一个贩毒团伙,没有猜错的,应该是被通缉的那个人所属的组织,这段时间缉毒大队都在忙这件事。” “你知道?”柳千树惊讶地问。 “记不记得虹滨路堵车那天……” “就是我救了那个人的那天。”缨和补充。 顾屿杭点头:“虹滨路堵车是因为一起交通事故,肇事方就是一个贩毒团伙,后来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窝点,阿鳖的哥哥——在那次抓捕中受伤了,我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听到他透露了这些消息。” “所以……沈彧骁现在没事?”柳千树问。 顾屿杭看着她,不能给出确切的保证,他不爱说那些没有根据的空话,只能说:“我们先去看看,但情况一定没有你想像得糟糕。” “那个通缉犯呢?为什么还没有被抓到,他明明在医院住了那么久!” “我不知道。” “千树你别害怕,”缨和安慰道,“估计跟那个u盘有关,警方需要找到u盘,u盘在那个人身上。” “可是那个人跟沈彧骁有关系!”柳千树的情绪颇为激动。 顾屿杭垂着眼眸,试探性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我们去看看,别着急,我找阿鳖的哥哥了解一下情况。” 柳千树深深地呼吸着,目光久久地注视在他的脸上,终于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 * 就在柳千树一行人赶往医院时,沈彧骁跟阿孝——被缨和搭救的那个年轻人,开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车后座里,阿孝被捆绑在椅背上,手脚都上了镣铐,一头杂乱无章的长发随着挣扎的动作来回晃动;他时不时用身体撞击椅背,时不时用脑袋撞击窗玻璃,车厢被他闹腾得不得安宁,沈彧骁也时不时地看看后视镜,提防他做出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 挣扎无果之后,阿孝咆哮道:“放开我!他妈的!你要把老子绑到哪里去?!” “送你去警局。”沈彧骁淡淡地说。 “送我去警局?”阿孝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全市悬赏我的脑袋吗?!你把我交给警察,你自己好拿钱快活去是吧?” “阿孝!”沈彧骁神色凛然,面孔涨得通红,带着愤怒与尊严呵斥道,“如果我要把你当做交易的物品,我早就那么做了!我送你去警局,是为你好!” “我呸!你去蹲了三年监牢出来就爹妈不认了是吧?!浩哥当初待你不薄,你他妈一出来全给搅黄了!西厂那边的货全丢了,浩哥差点倾家荡产你他妈知道吗?!” “西厂的消息不是我泄露的,是警察自己追踪到的线索。”沈彧骁平静地解释,“你相信吕浩会因为那点钱倾家荡产?放屁!他是骗你的,好让你个毛头小子可怜他替他卖命,你别忘了阿孝,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如果当初我知道会带你入毒窝,我一定把你丢在工厂的厕所旁边自生自灭!” 阿孝怒气沖沖,沈彧骁继续说:“吕浩已经被捕了,j市的窝点都被剿灭,只剩下些零星的贩毒点警方还在排查。他们现在要的是你,还有你手中的u盘,里面的贩毒网络还有各种重要资料都是将贩毒团伙一网打尽的重要线索。你知道吕浩为什么把u盘放你一个黄毛小子身上,让你一个人大半夜地跑到荒郊野岭里吗?” 沈彧骁踩住油门,车辆“呼”地飞驰起来。阿孝停止了挣扎,尽管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神却显出几许疲惫和受挫。
第118页 沈彧骁接着说:“吕浩已经穷途末路了,u盘里和其他老大的交易他已经没有精力管。他想逃之夭夭,带着他的那几个心腹,阿才,龙狗——除了你。u盘在你这里,他不管你死活,被警察抓到算你活该,逃过一劫算你小子走运。他是不是跟你约了地方见面?北塘?” 阿孝闷不吭声,沈彧骁看了眼后视镜:“是不是北塘?北塘是不是要往北?你他妈个猪脑袋!你知道你一个人带着u盘逃进荒郊野岭的那一天,他的车去了哪里吗?他往东边去了!在虹滨大道上撞了人,遇上难缠的主儿,正巧那天警力集中,把他们全逮住了。” “阿孝……”沈彧骁慈爱地呼唤,“你还小,二十五岁……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女儿,今年大概二十岁了,跟你一样,也是年轻人。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像我,进去三年出来了,孤苦伶仃一个人。你没犯什么大错——如果你能够谨记我当初告诉你的,你进去改造几年,几年后出来,还是一条好汉!” “要是我犯了大错呢?”阿孝失魂落魄,痉挛般地摇着头,“我该怎么办?——不,不!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吕浩手下的小锣,这几年他一直亏待我,不让我干大事!好!好!哈哈哈哈他妈的这下子是不是救了我了?他妈的,我该不该逃走?” “你逃得了吗?”沈彧骁反问,“现在每只眼睛都盯着你,你一出这个车门,就会被抓过去,自首可以量刑,阿孝。我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悬赏。我把你放在警局门口,你自己进去,我会等你。” 阿孝把头往后一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他妈!我他妈!我他妈当初就应该听你的话!我他妈七岁那年就应该逃走!” “要说过错,是我有错在先,”沈彧骁沉重地说。 “你没错,你总不能让我病死吧,”阿孝冷笑一声,“你他妈个软骨头,没志气,你那点善良只能餵狗!餵了我!哼!你把我送去警局吧,我才二十岁,我不怕死,实话告诉你,你进去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太他妈操蛋!你出来了,几十年的时间,流浪到狗屁地方去,看都没来看我一眼,我可一直存着你的号码!” “我知道。”沈彧骁深深地嘆了口气,“我去新疆,去内蒙,去没人找得到我的地方。结果一回来就接到说你出事的消息,我知道你还惦记着我,你还听我的话,所以我来劝你,绑你。去自首吧阿孝,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车辆驶下高速,阿孝面如土色地看着愈来愈近的j市。 他本想逃离,偷了辆车准备远走高飞,却在一个服务站被沈彧骁押了回来。自首的那一刻,他心上的重担落了地。他无亲无故,从小就是个弃儿,走进警局前,他回头看了眼沈彧骁,将手放在胸前,郑重地点了下头。 ☆、插pter 55 临近黄昏,柳千树睡着了。缨和下车去买面包和水,顾屿杭坐在她的身边,仍旧握着她的掌心。 整整一个下午的奔波,毫无讯息。她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神经紧张,不停地担心这儿担心那儿,顾屿杭认为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他竭尽全力地安慰她,连哄带劝地让她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安宁,柳千树靠着他的肩膀入睡了。 余晖从车窗照射进来,金黄色的似片片金鳞,顾屿杭侧着头看她,俯视她的鼻樑、眼睫、嘴唇,线条流畅,距离近得让人有些恍惚。 缨和很快提了一个购物袋回来,转过身低声道:“那个人自首了。” 顾屿杭看了柳千树一眼:“自首了?” “对,悬赏收回去了,刚刚在警局自首了。” 柳千树睡得很浅,听到这话后睁开了眼睛。顾屿杭看着她,问道:“醒了?” “自首?”她问。 “嗯。” “那沈彧骁呢?” 顾屿杭跟缨和面面相觑。 柳千树从兜里摸出手机,准备再次拨打沈彧骁的电话时,惊讶地发现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来柳千树体验到的最幸福的时刻。心心念念担忧的人给她回了电话,就像抓在掌心里的宝贝一样,让她四处漂泊的心有了一瞬间的着落与居所。 她把屏幕拿给顾屿杭看,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双手微微颤抖,回拨了号码。 八秒钟的等待时间,短短八秒钟,电话接了起来。柳千树握紧顾屿杭的手,眼眶不自觉红了:“餵。” “丫头。”电话那头,沈彧骁唤道,“对不起,我下午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在哪儿?你问我下午有没有空,我下午确实没空,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柳千树理解他,说:“我知道你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跟……那个人有关吗——之前手术的那个人?” “是,”沈彧骁毫不掩饰,“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我想,我是时候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了,这样你不会怀疑。可能知道之后,你会……厌恶我,但你不会再认为,当初我离开你跟你妈妈,是因为不爱你们。” “你在哪儿?”柳千树问。
第119页 “我在家里。” “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沈彧骁迟疑:“天晚了,还是我去找你吧。” 柳千树看着顾屿杭,思忖片刻,说道:“好,我等等把地址发给你。” “待会儿见。” 挂断电话后,柳千树缓了口气,揉着额头,说道:“我该去哪里见他?” “到附近找一家咖啡厅或者奶茶店。”顾屿杭从车窗眺望。 缨和贊同:“就这样吧,我刚刚在前面看见一家咖啡店。酒吧现在很吵了,不然可以过去。” 柳千树点了点头:“好,那就去咖啡店。” “我跟缨和在车里等你?”顾屿杭问。 柳千树想了想,答应道:“也好,你们等我一下。” 缨和将车停到咖啡店前的停车位,柳千树打开车门下车。 放开了顾屿杭的手,掌心蓦地一凉。她回过头看他,只见他也凝视着自己,目光温柔却胆怯。 柳千树舔了舔唇,沖他笑了笑,关上车门离开了。 * * 柳千树等在咖啡店的角落,沈彧骁很快找了过来。 在她的面前坐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说:“这里面很温暖,外面等你的,是你的朋友吗?” 柳千树点了点头。 “有男朋友了吗?”沈彧骁问道。 柳千树摸了摸耳朵,摇头道:“没有哦。” “我一直以为穿蓝色羊毛衣的那个人就是。” 他指的是顾屿杭。 柳千树有些惊讶:“为什么是他?” “猜的。”沈彧骁沖她眨了眨眼,见她红了脸,便不再逗她,说道,“今天我想跟你谈些事情,丫头。” “好。” “见到你的前几周,我刚从内蒙回来。”沈彧骁搅动着汤匙说道,“在这之前的十五年里,我一直都在西部地区生活,为了逃避一群人。” 柳千树吸了口气:“我中午看到新闻,我想我可以猜到大概。” “我怕这件事会你产生不好的影响,本来就想着隐瞒下来,不想给你的生活添上什么不愉快的色彩,但我仍旧想解释清楚,”沈彧骁说到这儿,轻轻地抿了抿唇,“我知道这份解释来得太晚,不知道你妈妈是不是还在意。但是,倘若她在意,希望你可以告诉她。” “我会的。” “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你今年也二十周岁了,是不是?”沈彧骁笑着。 柳千树点了点头:“是。” “那时候我二十岁,在城里一家工厂打工,工资不高,但是正经工作。可一个月之后,工厂倒闭了,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在公厕旁边看到一个五岁大的小孩,瘦得皮包骨,奄奄一息。他就是阿孝,今天通缉悬赏的那个年轻人。” “我就带着他去医院,但工厂离医院很远,那天下着大雨,我在泥泞的路上奔跑,因为那孩子在我的怀里突然地没了气息。那时候,就有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人,告诉我,他可以带我去医院。我当时没多想,就去了。他就是吕明,吕浩的弟弟,吕浩就是这次缉毒大队捣毁的贩毒网络的头目。” 沈彧骁停了下来,看着柳千树,说道:“要是害怕,我就不说了。” 柳千树抿了口咖啡,意识到《无间道》中的故事原来真的会在现实中上演之后,内心确是恐惧,但还想继续了解情况,于是说:“我不怕,你接着说,庆幸我找个了隐蔽的角落。” 沈彧骁看了周围几眼,点头:“是,这个角落不错——刚刚讲到哪儿了?” “吕明。”柳千树提醒。 “对,吕明。吕明照顾我跟那个孩子,给我一份工作。当时我急着赚钱,想回家娶你妈妈,所以,他给我的那个活虽然苦,但是钱多,我就答应了。我当时心想着工资这么高,不辛苦点才是骗人的,就没有起疑心。” “他们让你做什么?” “开车,没日没夜地开车。我以为运的是电池,是瓷砖,是菠萝,谁知道每一趟我运的都是毒.品。”沈彧骁嘆了口气,“阿孝七岁那一年,我发现了他们的勾当,但为时已晚,他们不可能让我离开。他们拿阿孝威胁我,逼迫我为他们工作。我想方设法地想让阿孝逃走,那孩子很害怕,明明已经跑到大马路上了,却不要命地往回跑,被他们捉了回来。” “如果阿孝逃走了,你呢?”柳千树问他。 沈彧骁看着她,说道:“我不知道。我怕回家去会连累到家里人跟你妈妈。他们打我,往死里打,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是回去见你妈妈的念头一直支撑着我,我才没有死成。但是掉进他们的狼窝里,简直生不如死。谁想到,阿孝逃离失败后的一个月,我就被警察抓了。我该感到庆幸。” “所以,你被抓进去了?” “是,”沈彧骁点头,粗糙的手握住咖啡杯的杯身,问出了最大的顾虑,“你会不会觉得……很羞耻?有一个坐过牢的亲生父亲,还是因为贩毒这样的大罪。”
第120页 柳千树坚定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不,不是你的错。在今天之前,我才知道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以前我一直觉得你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就撇下我妈不回来了。我承认,我没想到你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感到很震惊,但绝对没有你说的羞耻。” 沈彧骁搓了搓脸颊,说道:“千树,我永远不会撇下你妈妈。我有多想保护她,天地可鑑。可是我不能联繫她,我怕连累了她。” “那你出狱之后呢?” “我在监牢里待了三年,判了很轻的刑罚,我如今还觉得自己是太过侥幸了。三年之后我出狱了,没人知道,所以一出狱我就去了西藏,在西北部地区流浪,不想被吕浩他们找到。” “一直流浪了十五年?” “一直流浪了十五年。” “你想过回去找我妈妈吗?” “想过,但我不能。”沈彧骁痛苦地皱着眉,“我怕随时被人盯上,他们一定以为我成了叛徒,会反过来咬他们一口。我当初是提前出狱,几乎没人知道,才有机会逃到西藏。” “这么多年一个人漂流在外,你是怎么生活的?” “一路上依靠好心人的救济,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打工,每天吃两餐,幸运的时候可以吃三顿,吃点肉。我能省钱,省下钱做了点小生意,吃喝就不发愁了,只是我还惦记着回来。” 沈彧骁抬手抹了抹眼睛,喉结沉重地滚动两下。柳千树再次握住他的手,扯起一个笑容,低声祝贺道:“欢迎回来。” “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见到了你。”沈彧骁拍着她的手背,“我这辈子都想不到。我好几次做梦梦见了,梦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诶,我知道那是你,就是你!可我叫不出名字……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可我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妈妈相爱,从那以后,我的生命好像变成了空白。你看,我现在四十岁了,一晃二十年过去,走遍大半个中国,可到头来,还是想回到家乡。” “那你回去过吗?” “在吕浩他们落网之前,我不能回去。”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柳千树说。 沈彧骁点了点头,两行泪纵横落下:“我可以回去了,我的父母……我从来没有他们的消息。人家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我呢?千树,好好待你妈妈,往后你就会知道,孝顺这件事,多么珍贵。” “还有你呢。”柳千树说,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起身坐到沈彧骁的身旁。她以作为女儿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体贴挽住他的胳膊,笑中带着泪,带着对未来的渴望和憧憬说:“还有你,你是父母之一,我也应当孝顺你。” ☆、插pter 56 耐心地等待宴景然胃部的活检结果时,柳千树对沈彧骁的事情只字未提,却几乎每天都会跟他联繫。 她担心宴景然的身体,虽然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但随着日期的临近,她的心里愈发地不安。 沈彧骁亦是如此。对宴景然的担忧从在医院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像种子种在土壤中,根植在他的心里。而在这之前,他只允许自己遥远地祝福。 柳千树也恢复了朝五晚九的生活。时隔已久重新出现在酒吧,阿勛像找到亲娘一样扑上来,柳千树本想一脚踢开他,谁想被他那么用力地熊抱一下,反倒有些感伤。 “对不起啊大家。”她说,“我觉得我都没有资格当什么老闆了,罗锦当初是瞎了眼才会把酒吧给我。” “没事啦,反正你一直在我们心里。”luke说着,伸手在身前画了个爱心,以立当场呕晕过去。 回到一群嘻嘻哈哈的人当中,柳千树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苦闷都抛诸脑后,甚至忘了担忧宴景然的活检结果。 酒吧一如既往地热闹,老顾客当中多了几张新面孔,都是大家用心招徕的客人。 柳千树走到楼上的卧室,发现室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都整理好了,柜子也洗得光滑锃亮,放上了香薰,整间房瀰漫着淡淡的香气。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顾屿杭的身高跟卧室低矮的门显然很不搭调。他倾俯着身子,探头看向卧室,问道:“你在干嘛?” “你忒搞笑了这样!”柳千树笑着说,指了指他的模样,吐出两个字,“猥琐。” 顾屿杭呆若木鸡,长这么大被人说美被人说帅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猥琐”的! 他气不过,想跟她好好理论一番,谁想阿勛的鬼哭狼嚎又从楼下响起,柳千树一副餵猪崽的架势,拨开他径直跑下楼,还不忘回过头对他笑:“快点下来啦,猥琐大叔!” 猥琐…… 还大叔…… 顾屿杭拖着疲惫的步伐跟了下去,心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却丝毫提不起一点劲儿跟她争辩。 柳千树的生活走上正常轨道后,沈彧骁也来了一次酒吧,坐在角落里看她忙忙碌碌,跟朋友谈笑风生。顾屿杭端了杯酒走过去,问道:“可以加入你吗?” “当然。”
第121页 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一面呷着酒一面听着舞台上柚子清澈的歌声。正值清吧之夜,“星天外”现出难得的宁静与安谧。酒吧被装饰成柠檬色与柚子色,是专门为柚子的表演做的布置。 沈彧骁跟顾屿杭安静地喝了会酒,柳千树从厨房里走出来,将他们推进去吃饭。 桌上放了四碗螺蛳粉,一闻到香味,沈彧骁问:“千树煮的?” 柳千树讪笑,还未来得及说话,顾屿杭跟着笑了:“怎么可能……” 缨和拿出餐具,好心提醒道:“你要是不想被赶出去,就安静吃饭。” 顾屿杭噤声,一直看着柳千树推着沈彧骁坐下后不情不愿地转到自己面前,这才跟着就座,果然一顿饭的时间都一声不吭。 沈彧骁很早就回家了,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开店。站在“星天外”门口目送着他离开,顾屿杭转身回到店里,柳千树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起走进厨房,顾屿杭坐到角落里工作,柳千树一面收拾餐具一面问:“今晚加班啊?” “嗯。” “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的?” “跟你同一天。” 洗碗池哗啦啦的水流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顾屿杭转过身看她,只见她背影瘦削,一条围裙围在身上像罩了件宽大的罩衫,手臂麻利地抬起落下,一个个瓷碗整齐地摆在一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突然捂住嘴巴,继续埋头工作。柳千树回过身,筷子举在手中,狐疑地问道:“你怎么又突然咳嗽了?” “我……”顾屿杭头也不回地看着电脑屏幕,脸颊有些发烫。 他感知着柳千树的步伐临近,目光紧紧地盯住杂志封面,却是心不在焉。 柳千树走到他的身后,先是离他一公尺远,后又靠他几公分近,狗鼻子似的敏锐地嗅着,嗅了一会儿,慢慢地直起身来,瞭然于心地双手叉腰,说道:“你又抽菸了是吧?” 顾屿杭不敢抬头,鬼鬼祟祟地舔了舔唇,将头别到一边,憋不住又咳了一声。 柳千树有些生气,从鼻孔里发出沉沉的一声气。他把脸别到左边,她就迅速迈到左边,伸出右手,不容置否道:“给我。” 顾屿杭乖乖地伸手去摸口袋,将烟放在她的手心里。 柳千树抢过烟快步往外走,顾屿杭起身追了上去,在厨房门口拦住她:“你生气了?” 柳千树想了一瞬,将烟塞回他的手中,无情地说:“我没生气,你抽不抽菸根本碍不着我什么事。” 顾屿杭接过烟后丢进垃圾桶,将她拉进厨房,顺手将门关上:“你别这样。” 柳千树甩开他的手:“我怎样?你刚做完肺癌的手术,手术完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吗?你不照顾自己等着谁来照顾?抽菸抽菸抽菸,一抽菸你就咳嗽!” 顾屿杭胆战心惊地看着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柳千树再次推开他的手,用夹子夹起鬓角的头发,说:“我才不管你,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你妈妈嘱咐我监督你,我犯得着跟你生气吗?” “所以你真的生气了?”顾屿杭无措地看着她。 “废话吗不是?” “那你别生气了,我不抽菸了,再也不抽了。” “这么容易作出承诺,你肯定不会遵守的!” 顾屿杭一时语塞,望着她怒气沖沖的样子,忽然间不知怎么办。 阿勛再厨房外面叩门,柳千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拉开门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们在……吵架?”阿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那我等等再来。” 柳千树揪住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邀请你们出来吃点花生米,缨和说,螺蛳粉里面没放花生,现在给你们补上。” 柳千树气得腮帮子都歪了。她回头瞪了顾屿杭一眼,走了出去。阿勛走到顾屿杭身边,拍拍他的手臂,问:“怎么了啊?千树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顾屿杭看着厨房门口,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去吧。” “你工作啊?那行,那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阿勛带上门走出去,顾屿杭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慢悠悠地走到洗碗池边,戴上被她丢下的手套和围裙,笨手笨脚地洗起了碗。 * * 待客人散去,柳千树才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角落里他有些颓下的肩膀,心里虽气,却不免有些心疼。可她还不想这么快跟他讲话,于是打算先把碗洗完。 然而,走到洗碗池边,柳千树惊讶地看到洗碗槽里干干净净,一点菜叶都不沾,碗筷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水珠正在滴落。 她蓦地回过身去,与此同时,顾屿杭也将杵着腮帮子的手臂放下,以最快的反应和最快的速度将身子转回去,紧张而认真地看着电脑。 柳千树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将手套扔下,这下不想跟他说话都不行了,于是走到他的身边,戳了戳他的手臂,仍是没好气地说道:“喂,碗你洗的啊?” 顾屿杭摸了摸太阳穴,放下笔,抬起头,带着几许乖巧和拘谨:“是啊。”
第122页 柳千树笑起来,明明很想瞪他,却终是忍不住:“你别卖乖啊。” “我没有。”他的嘴角也现出一丝笑意,看了眼外面,问,“结束了?” “嗯。” “你怎么回去?” “我……” 顾屿杭慢慢地收拾东西,站起身,也不看她,兀自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那边通了条新路,我走那条路方便。” 柳千树看着他:“真方便?” “嗯。” “可你回家就很晚了。” “不晚,才十一点多。”顾屿杭提起电脑包,环顾四周一圈,漫不经心道,“都收拾好了。” “是啊,都收拾好了。”柳千树笑起来,过分解读他的语气,“你收拾的啊?还挺自豪嘛!” 顾屿杭脸颊一红,被她气笑了:“我哪里自豪?我就随便一说,你净爱瞎扯!” 柳千树背起包跟在他身后走出去,强行辩解道:“那我不是过去读文学的吗?总得想多一点,揣摩说话人的意图吧?” “那你就揣摩着我自豪了是吧?”顾屿杭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她,无奈地笑着。 柳千树开心地跑上去,大言不惭:“是啊,这才是学得好嘛!” 顾屿杭走到大门口,慢悠悠地停下步伐,煞有介事道:“你别给这个专业抹黑了啊。” “才不是。”柳千树狡辩,一低头便看见他伸出来的手,脸庞不由得一热,将手放了上去。 顾屿杭轻轻地握住,左右看一眼,突然说道:“我忘了车停哪儿了。” “噗——” “你不应该跟我一起着急吗?”他哭笑不得。 柳千树疑惑地皱起眉头,凑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哎呀呀,你着急呀?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哪知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我处变不惊,泰然处之。” 柳千树浮夸地咧开嘴巴,抬头望了眼天:“苍天啊,这是哪儿来的自恋鬼!” 顾屿杭捏了下她的手掌,忽然牵起她往左边跑去:“我想起来了,车在这儿!” 柳千树失控地尖叫一声,在黑暗中随着他奔跑,大笑着:“啊啊啊啊慢点慢点慢点!”却突然脚下一绊,腰身被他紧紧地搂住了。 ☆、插pter 57 顾屿杭踉跄地跌撞到车门上,柳千树被他揽到了身前。 春日的晚风带着嗖嗖凉意,低矮地吹过大街小巷,霓虹彩灯,像在耳边呢喃低语。 柳千树攀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顾屿杭则扶着她的腰和后背,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仿若鼓槌敲在鼓面上,掷地有声。 脚边忽然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他低头一看,鼻尖碰着她柔软的发梢,只见她用鞋尖将石子踢开。 “你在干嘛?”他俯下身问,嘴唇轻轻地贴着她的头发,气息均匀而灼热。 柳千树笑起来,脸颊埋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看不见,随便踢的。” 顾屿杭含糊地“嗯”一声,垂眸冥想,说道:“你刚刚不是想揣摩说话人的意图吗?” “嗯。” “那你再揣摩一下我说话的意图。” “你说什么话?”柳千树抬起头来,打开手机的灯光照亮他。 顾屿杭低下眼眸,近距离地、平静地注视着她:“就这样。” “就这样?”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让我猜什么哦?” “你就猜一猜。” “往哪方面猜?” 顾屿杭不说话,夜晚寂静得仿佛辽阔的旷野和浩瀚的夜空。他抿了抿唇,从胸膛发出沉着却不自觉加快的心跳声。柳千树凝视着他的眼眸,慢慢地低下头,不由得笑了:“你别看着我。” “那我看什么?” “看风景。” “风景不好看。”顾屿杭仰起头,望了眼璀璨的星空。 柳千树的手从他的肩头缓慢滑落,他低头注视着她,手掌渐渐放开,问道:“困吗?” “嗯。” “我送你回去。” 她习惯性地提了提单肩包的肩带,离了他的身前,往后退了一步。 顾屿杭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柳千树杵在原地一会儿,突然迈上前去,踮起脚尖抱住他,伏在他的耳畔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 * * 柳毅结婚这天,柳千树陪着宴景然到医院拿活检报告。 医生看完报告后,双手交叉,镜片下闪烁着晃眼的亮光。宴景然平静地望着他,问道:“怎么了,医生?实话实说吧。” 柳千树握住她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医生点了点头,清冽的声音慢悠悠地亮起,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不是胃癌,这点可以放心,但是——” “什么?”柳千树问。 “胃结石,如果可以手术摘除的话,进行手术摘除;如果不行,需要服药。”
第123页 “怎么区分‘可以’跟‘不可以’?” “你母亲的意愿和身体状况。” 柳千树看了宴景然一眼,拿起桌上的活检报告,微微颔首:“谢谢医生,我们商量一下。” “好。” 走出会诊室,宴景然坐到长椅上,柳千树握紧她的手,问道:“怎么样?” “什么?” “要不要手术?” “你觉得呢?”宴景然反问,目光憔悴,犹疑不定,“手术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怕。但如果你要让我手术,我就去手术。” 柳千树无奈:“什么叫我让你去手术?你怎么想的?” “那就手术吧,”宴景然低下头,带着胆怯请求道,“不过,能不能跟医生商量一下,越快越好,拖得越后面我越害怕。” 柳千树点了点头,环住她的双肩揉了揉,起身走进了会诊室。 手术的时间就约在第二天,从会诊室出来后,柳千树带着宴景然回了家。 * * 柳毅的婚礼在家中举办,两桌子亲朋好友,布置简约,却热闹温馨。 下午两点钟,柳千树提着两瓶酒到达,柳谨川从客厅里飞奔出来,一把抱住她,脸颊埋在她的臂弯里,怀念地呢喃道:“姐姐我们好久不见了。” 柳千树揉了揉他的脑袋,蹲下身来:“是呀,姐姐想你了。” “我也想姐姐。” 谨川穿着一身新衣服,小脸蛋被屋内温热的气息孕得通红。他往门外看了一眼,明亮的眼眸里,一线黯淡一闪而过。 柳千树立刻意会了他的想法,也回顾身后,随后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妈妈没有来。” 柳谨川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他牵着柳千树走进客厅,推着她坐到一块凳子上,对胖小虎说:“看,姐姐!” 胖小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柳千树了,一下子有些认不出来。他惊讶地张开嘴巴,说话时舌头都打结了:“姐……姐姐……” 柳千树逗他:“怎么?认不出来啦?” 胖小虎噎了一下,脖子上的赘肉叠在一起,点头的模样憨厚而可爱。“认不出来啦!”他说,“姐姐你变成大人了,你应该去大人那张桌子去!” 柳千树颳了下他的鼻子,起身走到柳毅和文仙身旁,举杯祝酒。文仙温柔地拉住她的手,向亲朋好友介绍,柳千树微笑着,跟每个人寒暄了几句。 吃罢酒席后,柳毅找了个时间跟柳千树独处。许久不见,父女俩也不知该聊什么,只是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干净的街道,与先前大相迳庭,内心有不一样的感受。 柳千树点了点头,说道:“爸爸,以后有文仙阿姨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 “你还担心老爸照顾不好自己吗?”柳毅慈爱地问道。 柳千树笑起来:“也不是,就是你有个伴儿了,也有人给谨川母亲般的关怀,总之比之前好多了。” “谨川嘛……”柳毅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眺望天空。 柳千树侧过身,看了眼客厅,问道:“谨川怎么了?” “他老是想着你和你妈妈。” “是吗……” “文仙虽然对他好,但跟亲生母亲比起来,总是差多了。” 柳千树为难地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每个月都带他去看一次我妈?” “千树……”柳毅忽地站直了身子,黑色西装上的领结打得整齐雅致,整个下午都显得容光焕发,这会儿却显出几许疲惫和迟疑。 柳千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沉默地看着父亲,深思熟虑之后,终于问道:“爸,你是不是希望……把谨川接到我妈这边?” 柳毅不说话,舔了舔干燥的唇,将脸别到一旁。 柳千树望向客厅,只见拥挤热闹的人群中,谨川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两条腿垂在椅子边沿并得端正,脑袋微微上仰,眼珠子不安地四处张望。从他面前经过的大人小孩匆匆忙忙,没有人停下来跟他说一句。 胖小虎吃罢饭就离开了,谨川恢复了原本寂寞的模样,原来这才是生活的常态。 柳千树的心忽然一疼,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结果到头来,对谨川而言却是在渴望和害怕中度过。 柳毅看着柳千树,说道:“其实谨川跟着我并不幸福。”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柳千树问,“还是说,之前就是这个样子?” “哪个之前?”柳毅不解。 柳千树一怔:“没什么。” “我跟你妈妈离婚之后,谨川在学校就受到同学们的嘲笑跟欺负,这半年来变得越来越沉默,”柳毅说,“我在想,如果他跟你在一起,会不会更好一些?他一向很粘你。” 柳千树没有说话,指尖紧紧地抠着栏杆边沿,忽然看见客厅里,文仙回过头来。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本是给柳毅的暗号,不想却撞上柳千树的视线,她急忙转过身去。 柳千树目不转睛,直言不讳道:“是因为再婚吗?”
第124页 柳毅没听清:“什么?” “再婚,”柳千树一字一顿,“因为想要有一个新的家庭,所以想跟过去一刀两断。”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柳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柳千树别开视线:“如果我说错了,对不起爸爸。” “不是你想的这样……” “抱歉。” “只是谨川跟着我确实……” “我明白,”柳千树点头,“我会带谨川过去,或许我妈也希望是这样。” “好,”柳毅搓了搓唇上的鬍髭,“那我等等就跟谨川说,文仙会帮忙把行李收拾好。” 柳千树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听到的是,一个父亲急于将唯一的儿子早点遣送出家门的语气。她本想等宴景然手术出院再来接谨川,但柳毅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彻底地凉了。 她甚至连宴景然胃结石手术都没有通知柳毅。因为觉得没必要。 如此看来,却是没必要,并且还是多此一举。 柳千树离开阳台,径直走进屋内,路过文仙身旁时,不苟言笑地盯着她,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文仙笑得有些畏怯。 柳谨川从角落的椅子上跳下来,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到姐姐身旁:“姐姐你要走了吗?” 柳千树握住他的小手:“姐姐带你走。” 柳谨川微微一怔,原本有些泛红的眼眶这下子更红了。他跟着柳千树走进卧室,懂事地将门关上,泪珠顿时涌现出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柳千树抱住他,后悔自己莽撞说出的话,急忙解释道:“傻瓜,你说什么呢?爸爸怎么会不要你?爸爸是觉得你一定想我跟妈妈了,他正好这段时间很忙,所以让你跟我们住。” “真的吗?”谨川抿了抿唇,止住了哭泣。 柳千树吻了吻他的额头:“当然是真的,你是爸爸的宝贝,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姐姐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嗯。” “你更愿意跟爸爸住呢,还是跟姐姐还有妈妈住?” 柳谨川想了一会儿,长长的眼睫带着泪珠扑闪几下,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姐姐。” 柳千树放心了,抱住他瘦弱的身躯,心酸地说:“跟姐姐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家。” ☆、插pter 58 家门一打开,宴景然提着个锅铲从屋里出来,刚想问:“怎么样啊?”却看见出现在门口,提着两个大书包的柳千树和柳谨川。 谨川谨慎地喊了句“妈妈”,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 宴景然抿住干燥的唇,锅铲往旁边一扔,冲过去抱住他:“谨川……是谨川吗?” 柳谨川抱住她的肩膀,顿时泣不成声,使劲地点着头:“是谨川呀,妈妈!” 柳千树低头抹泪,从鞋盒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谨川的脚前,摸摸他的脑袋说:“姐姐给你收拾房间去。” “嗯!” 即便柳千树不说,宴景然也猜出八.九分。 她坐在床边嘆了口气,问道:“你当初是不是觉得跟了我很亏?” 柳千树一愣,想起柳毅跟宴景然离婚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其实当时我也成年了,跟谁不跟谁都一样。以前我觉得,我就说想拿我当赚钱工具,但没办法,你是我妈,我就认栽了。” “现在呢?”宴景然问,嘴角微微下撇,眼里情绪复杂,“你还觉得我拿你当赚钱工具吗?” 思考一瞬,柳千树摇了摇头:“不是,反正我也不怎么会赚钱,你也看出我烂泥扶不上墙了吧?再把我当做赚钱工具不是瞎了眼吗?” 宴景然踹了她一脚,似笑非笑,气呼呼地说:“你个死丫头!嘴巴你厉害!” “还不是跟你学的?” “其实我老早就想谨川了,”宴景然温柔地垂下眼眸,“可我不想靠近你爸,所以,我宁愿……” “宁愿不去看谨川——你们都是极其自私的人。”柳千树毫不留情地说。 “反正你把谨川带来了,我高兴。” “难道不该高兴吗?” “应该。” “我只是觉得心疼。”柳千树坐到床上,“刚刚在那里,我看谨川特别孤单,心里挺不好受的。” “哼,要不是我当初没钱,谨川我才不给那个王八!”宴景然咬牙切齿地说。 柳千树看了她一眼:“妈,你恨我爸吗?” “恨吧,但早就没感觉了。” “为什么恨他?” 宴景然的胸膛逐渐归于平静,她安静地看着地面,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省得给你心里添堵。我不想让你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好人。” 柳千树嗤笑一声:“我没有不相信爱情。” “你信?”宴景然挑了挑眉,眼神一言难尽,“那个人?” 柳千树侷促地别开视线,手指在耳廓挠了挠,心虚地嘀咕道:“不用你管。”
第125页 * * 第二天上午,送柳谨川到学校后,柳千树陪着宴景然去了医院。 手术床刚推进手术室,沈彧骁从楼梯拐角走上来,问道:“怎么样?” “刚进去。” “我是问,你怎么样?” “我?”柳千树惊讶,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还不错,你呢?” “我也不错。”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并肩坐到椅子上。 手术的时间很漫长,父女二人静心等候着,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单独相处却也不会显得拘束尴尬。这期间,柳千树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顾屿杭,询问宴景然手术的状况。 潦草几句话,柳千树一边说着一边弯起嘴角,沈彧骁坐在一旁察言观色,一直等到她将电话挂断了,这才慢悠悠地、笑着问道:“喜欢的人?” “啊?”柳千树瞠目结舌。 沈彧骁耸了耸肩,逗趣道:“不是?不是我多嘴哦,女孩子一般在这时候都会有一两个喜欢的人,一跟喜欢的人说话,就神采飞扬了。” 柳千树不屑地哧一声,别开脸去:“什么‘一两个喜欢的人’,胡说八道。” “好好,我改口行了吧——‘一个喜欢的人’,”沈彧骁强调,“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那样,朝三暮四。” “才不是呢。” “不是什么?” “朝三暮四。” “所以不否认有喜欢的人?” 柳千树一怔,鼓着腮帮子苦恼地笑起来:“你干嘛啊?你来查户口啊?” “不不不,我不是。”沈彧骁机警地摇着头,“我是为了了解你,多了解你,好跟你有话聊。” “我们本来就有挺多话可以聊的。”柳千树说。 沈彧骁看着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所以,那个年轻人是喜欢的人吗?”几秒钟后,“查户口”继续。 柳千树无奈地嘆了声气:“是又怎样?” “是的话,你也不能太主动。”沈彧骁一边说,一边点头,仿佛是在给自己的话加上认证,“但也不能太被动。” “真麻烦。”柳千树嫌弃地说。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总得谈恋爱吧。” “你真的跟我妈一个样。” “什么样?”沈彧骁的目光变得温柔。 “让我不要主动”柳千树掰着手指说,“——当然了,我妈说得可无理取闹了,叫我别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 “你妈说得没错,但我可没这么说,而且我还说了,你不能太被动。” “敢情你们都在教我怎么谈恋爱啊?” 沈彧骁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想吧,那个年轻人,我觉得挺好。” “我妈觉得挺差劲。” “怎么?” 柳千树想起宴景然对顾屿杭的看法,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我妈觉得,好条件的男人都靠不住,让我自个儿注意点。” “你妈妈是担心你。” “我知道。” “但如果对方是好小伙,你妈总能发现的。” “你可别叫他‘小伙’,”柳千树皱起眉头,浑身上下都觉得别扭,“挺奇怪的,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你叫他小伙,不合适。” “二十八岁还是小伙子。” “可是他……不适合这个称呼……” “怎么?” “他……他不能被叫‘小伙’……”柳千树低下头,像在说给心中的小人听一般,声音微弱却温柔,“他总给我一种大叔的感觉,哪里像小伙啊……” * * 宴景然手术之后还需要住院一阵子,为了不让柳谨川担忧,柳千树骗他说:“妈妈跟邻居家的阿姨出去玩几天。” 谨川听说有人跟妈妈结伴出去玩,高兴坏了,想也不想地说:“妈妈玩得开心点,有阿姨陪妈妈玩太棒了!” 听到这句话,柳千树也就放心了。 但接下来的两天里,接送谨川上下学,到医院陪宴景然,回“星天外”上班……柳千树忙得像只脚不沾地,常常连饭都忘记吃,也感觉不到飢饿。只是偶尔在公交车上好不容易有一刻清闲时,她会想到今天还没有跟顾屿杭见面。 正巧这时候,为了更好地进行术后康复,顾屿杭搬到小别墅去住。郁淑研严令禁止他晚上九点钟之后还在外面,为此还特意拜託柳千树:“晚上九点之后,麻烦酒吧不要收留他。” 顾屿杭即便一万个不情愿,但为了不惹母亲生气,只好照办了。 可这样一来,每天傍晚六点钟到晚上八点半,是他跟柳千树见面的唯一时间段。 恰逢这两天柳千树忙着酒吧、医院、家里、学校四点一线来回跑,心有余力不足,纵然很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却也无暇顾及。 顾屿杭往往在酒吧里坐上三四个钟头,最后只能在临走前的十几分钟看到她风尘僕僕地从门外进来。
第126页 他知道她忙,忙得好像还瘦了一圈,心里着急地想做点什么,却始终帮不上忙。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一直到第三天。 这一天晚上,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倾天降下,淋得路上的行人猝不及防。柳千树从门口跑进来时,身上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像筛糠一样颤抖着,不停地打喷嚏。 缨和立马从抽屉里扔了条毛巾出来,柳千树接过后手忙脚乱地擦拭头发和衣裳,顾屿杭则注意到她手臂上几道红色的伤痕,不禁问道:“怎么了?” 柳千树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回过来时神情恍然:“什么?” “手臂。”顾屿杭指了指那些擦破皮的伤口,“摔倒了?” “嗯。” “这边有没有干净的衣服?” “没,我没想到我会被雨淋到。”柳千树把毛巾披在肩上,环视一圈酒吧的状况,说道,“今晚人还挺……阿嘁……多。” 顾屿杭从椅子上下来,抓起车钥匙,不容分说地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柳千树一头雾水,紧紧地跟了几步,问道:“去哪儿啊?” “换衣服。” “不用……我用吹风机吹一下。” 顾屿杭在门口停住脚步,脸登时绿了。他生气地看着她,满腔的怒火不知从何发泄,全都集中在严厉的语气中:“晚上会降温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降温后就生病了你知道吗?” 柳千树抬起眼眸,心虚地看着他:“我也知道……你别凶了,回去就回去。” 顾屿杭还气着,撑起雨伞,牵住她的手往外走。车辆就停在几米开外的停车位,柳千树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旁,挨着他的肩膀,噤若寒蝉。 又是一个憋不住的喷嚏,打完后,她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愠怒在顾屿杭的眉宇之间加重,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无奈和心疼。他从车后拿出一件大衣和一条羊毛衫,大衣是大年三十那晚柳千树穿过的,羊毛衫则是刚从家里带来的。 他将衣服递给她,说道:“你在车里先换个衣服。” 柳千树一声不吭乖乖地接过,又打了个喷嚏,钻进车里。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着雨伞和车顶棚,玻璃窗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顾屿杭下意识地别开视线,默默地背过身去,注视着前方。 ☆、插pter 59 楼道的灯坏了,楼梯狭窄,有几道阶梯的边沿被磕出凹凸不平的窟窿。顾屿杭牵着柳千树往楼上走,低声问道:“晚上一个人上楼,怕不怕?” “不怕。”柳千树回答,语调变得轻快,“我弟弟带我上楼,当我的小牧童。” “你弟弟?” “嗯。” “住在这里吗?” “前几天刚搬过来,现在在家里做作业。” “那我……”顾屿杭迟疑,“我等等在外面等你。”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声音低沉且显得有些可怜,柳千树忍不住笑了:“喂,你这人真奇怪,都上楼来了,还不进去?” “你弟弟会不会误会?” “误会什么?” 顾屿杭说不出话,看了眼楼层牌,说道:“到了。” 柳千树打开门,拿了双拖鞋给他换上,一面往屋内走一面高声道:“谨川!” “姐姐!”柳谨川从卧室跑出来,手中的铅笔还未来得及放下,脸上洋溢着喜悦,却在看见柳千树湿漉漉的头发之后,换上着急的神情,“你怎么淋湿了?” “没事,就是外面下大雨了。” “你没打伞吗?” “忘记带了。” 柳千树走过去,颳了刮他的鼻子,说道:“别担心,我洗个热水澡,你先跟这位……” 她回过头看了顾屿杭一眼,还未想清楚该让谨川称呼他什么,谨川就径直喊出:“叔叔好。” 柳千树惊喜地眨了眨眼,冲着顾屿杭胆大妄为地笑道:“对,你招待一下这位叔叔,泡个茶拿点水果出来,好吗?” 柳谨川拿着铅笔走上前,乖巧地指了指茶几与沙发,说:“叔叔,你到这边坐。” 自从“叔叔”二字从柳谨川的口中蹦出来之后,顾屿杭的思想一度地有些迷离。柳千树走到阳台上拿毛巾,笑嘻嘻地说:“童言无忌啦,你别在意。” 顾屿杭懒懒地瞪她一眼,打死都不会承认他很在意。他慢慢地坐到沙发上,看着准备烧水的柳谨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谨川。” “谨川……” “‘谨慎’的‘谨’,‘海纳百川’的‘川’。”谨川认真地解释,“你呢,叔叔?” “顾屿杭。” “怎么写呢?”柳谨川将笔和纸递给他,顾屿杭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一笔一划。
第127页 柳谨川接过一看,咧开嘴笑起来:“叔叔你写字很好看,姐姐也让我要把字写好,可我就是写不好。” “练字要日积月累,一天天坚持下来,终有一天可以写出好看的字。” “嗯!”谨川放下纸张,拘谨地站在一边。 水烧开了,他跑过去要拿,顾屿杭急忙起身,往前迈几步,说道:“我来。” “谢谢你。” “不客气。” 为了遵守姐姐的吩咐,好好招待客人,柳谨川将电视机打开,拿着遥控器坐到顾屿杭的身旁,问道:“叔叔你看什么节目?” “你看吧,我不经常看电视。” “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工作,看书,画画。” 柳谨川羡慕地睁大眼睛:“你会画画?” “会一些。” “会画画的人好棒。” “你喜欢画画吗?”顾屿杭笑着问。 谨川点了点头:“喜欢,你等着,我给你拿我画的画。” 屁股从沙发上熘下去,谨川快步跑进卧室,搬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揭开。顾屿杭凑过去一看,只见里面一沓厚厚的画册,每张4开纸上的画都线条复杂。 柳谨川坐到坐垫上,将画摊开在膝头,扬起脸问:“叔叔,你看我哪里画得不好?这个恐龙,我们老师说不是这样画的。” 顾屿杭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画,平铺在桌面上。画上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霸王龙,短短的前爪提在胸前,两条结实壮硕的腿支撑在空地上。霸王龙的指甲、牙齿、眼睛甚至肌肤纹理都已经画到位,唯一不足的是,腿部的线条处理得不够好。 柳谨川虚心地低着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纸和一根铅笔。顾屿杭接过后,先是赞扬道:“你画得很棒。” “谢谢,你觉得,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我觉得,这里可以稍微修改一下。”顾屿杭说着,手握铅笔在空白的画纸上勾勒,柳谨川伸长了脖子看笔尖下的线条,专注而入迷。 很快,霸王龙腿部的线条简单地画好了,顾屿杭一边用笔尖轻点画纸,一边用简单的语言解释道:“你看,霸王龙的腿部是不是有很大一块肌肉?” “嗯。” “为了让这块肌肉更明显,也为了让霸王龙的腿部更真实,我们要把这段线条弯曲一下,你来亲手尝试一下。” 柳谨川点了点头,接过顾屿杭递上来的笔,在画纸上小心着意地勾勒。他画得很谨慎,全程没有用到橡皮擦,逐渐地,栩栩如生的腿部线条跃然纸上。 顾屿杭摸了摸他的脑袋,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棒啊,这么快就可以画出来了。” “谢谢,是叔叔教得好。”谨川腼腆地笑起来,继而问道,“叔叔,你喜欢画画吗?” “喜欢。” “那你可以给我画张画吗?” “你想画什么?” 谨川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问道:“画姐姐怎么样?” 顾屿杭一怔,接过笔,点了点头:“好。” * * 柳千树洗完澡出来后,看见客厅里并肩作画的二人,惊讶一瞬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将电视关掉,顾屿杭跟柳谨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在做什么?”柳千树问。 谨川用铅笔敲了敲画纸说:“我们在画画。” “好棒啊,你们加油,我先去吹个头发。” “嗯!” 柳谨川低下头去,柳千树沖顾屿杭眨了眨眼睛,转身走进卧室。 吹完头发,柳千树煮了一锅姜汤,闻到那股浓浓的姜味后,顾屿杭屏住呼吸,皱下眉头:“什么味道?” 柳谨川抬起头:“生姜的味道。” 柳千树拿了三个碗走出来,又走回厨房端来一锅带着浓浓姜味的汤水,沖桌子前画画的二人摆了摆手。 谨川很听话地放下画笔走过去,顾屿杭看了柳千树一眼,又看看碗里浅黄色的液体,假装视而不见。 “嘿!”柳千树喊他。 此时,顾屿杭很想吸吸鼻子,可又害怕她误会自己着凉,于是屏住了呼吸,问道:“干嘛?” “你喝点,刚刚也淋湿了。” “我没淋湿。”他倔强地说。 正巧这时候,谨川搓动塑胶袋发出一阵短暂嘈杂的声音,顾屿杭趁机吸了吸鼻子,祈求柳千树什么也没听到。 柳千树本想放弃让他喝姜汤的想法——只是他没着凉就好。碗都要拿进厨房了,却敏锐地听到他鬼鬼祟祟地吸了两声鼻子,她又端着碗大步流星地走回餐桌旁,舀了大半碗姜汤,不容置否道:“来吧。” 顾屿杭停下手中的笔,悽苦地看着她:“不喝行不行?” “不行,你喝几口,御御寒。” “几口?” 柳千树看了眼碗的分量,估摸着:“十口……” 顾屿杭没商量地背过身去。
第128页 “七口!”柳千树让步。 不理睬的人依旧不理睬,谨川捂着小嘴笑起来:“姐姐,这个不好喝,我也不喜欢喝。” “五口!不能再少了!”柳千树气急败坏。 她盯着顾屿杭的背影,看他慢慢地直起腰来,终于起身,放下纸笔走了过来。 “幼稚吧你!” 顾屿杭没有心情辩驳,带着对姜汤的极度不满与恐惧坐到餐桌前,如坐针毡。 柳千树将碗推到他的面前,一边警觉地监督他,一边喝起自己的那一碗。 “哪里难喝了?”她抿了抿唇,真心实意道,“明明很好喝啊!” 顾屿杭鄙夷地皱了下眉,闷了一口:“超难喝。” 餐桌下,柳谨川握住他的大手,二人相视一笑,狡猾地眨了下眼睛。 * * 八点多钟,柳谨川上床睡觉了。柳千树揉着松软蓬松的头发从卧室出来,看见顾屿杭还在桌前潜心画画,于是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她想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便从他的头顶俯视而下。哪知,顾屿杭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因而只能看见画作的上半部分——盘起的发髻和一双眼睛。 柳千树又往前凑了凑,顾屿杭忽然感到背后一暖,于是回过身去,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滑稽:“餵……你在干嘛啊?” “我在看你画什么呀。”柳千树往后退了一步,“打扰到你啦?” “没有。” “那你画什么呢?”柳千树走到他的身旁。 顾屿杭眼疾手快地用书本遮住画纸,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是……谨川让画的。” “谨川?”柳千树好奇地看了眼卧室,又看了看顾屿杭,突然说道,“谢谢你啊。” 顾屿杭放下铅笔,手肘撑在桌沿,问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晚上陪谨川一起画画,委屈他有个压根不会画画的姐姐,只能在旁边给他喊加油。”柳千树说罢,忍俊不禁。 顾屿杭揉揉眉骨笑起来:“谨川很有天赋,跟他一起画画挺开心。就让我想起我小时候……” “你小时候?” “作为一个很有绘画天赋的小孩……”顾屿杭大言不惭,自得地挑了挑眉,“家里人都围着我,不过,我爸妈跟我哥哥都不会画画,当时就有个叔叔来我家,他会画画,他陪我一起画,当时也蛮开心。” “叔叔。”柳千树的关注点很不一样。 然而,听到这两个字,顾屿杭幽幽地嘆了口气,神情黯然地拿起铅笔:“对,叔叔,正好谨川也叫我‘叔叔’。” 柳千树大笑:“你别介意,谨川不懂啊,看到你这样穿西装的男人都以为叫叔叔。之前我跟他一起搭公交车,在车上看见一个穿西装打领结的实习生,他也叫人家叔叔。” “反正多听几次就没什么了。”顾屿杭耸了耸肩。 柳千树搬了块椅子坐到他的身旁,问道:“你第一次被人叫过‘叔叔’?” “不是。” “那怎么好像很受挫,一副第一次领会到自己年龄已经到‘叔叔’级别的伤心模样?” 顾屿杭无语地看着她,舌尖在牙上轻轻地打了个转,说道:“因为被谨川叫‘叔叔’的话,论辈分,你也要叫‘叔叔’。” “还辈分呢?”柳千树颇感有趣,“谁见着无亲无故的人不是‘叔叔’、‘阿姨’地叫?” “是这样没错,但是——算了,不说了。” 顾屿杭想终止这个略显苦恼的话题,于是将柳千树推开,准备将画继续画完。 柳千树识相地从椅子上起身,给他的杯子满上水之后,提着保温瓶往厨房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嘿。” 顾屿杭抬头:“怎么了?” “大叔。” “你再说一遍……” “大叔。”柳千树笑嘻嘻,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坦然和孤勇,“之前我父亲——我亲生父亲说你是‘小伙子’的时候,我说,你才不是‘小伙子’,你已经是大叔了。没想到在这一点,我跟谨川还是很像哦,是吧?” 顾屿杭眸色一沉,手中的线条突然一顿,放下铅笔走了过去。 柳千树舔了舔唇,感觉到危险来临,一边往后退,一边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你喝不喝牛奶?我给你泡一杯吧!” “大叔不喝牛奶。” “要不咖啡吧,你不是还要加班……吗?”最后一个“吗”胆战心惊地说出口,柳千树的后背贴上了墙壁。 顾屿杭双手插兜,俯身看她。柳千树飞快地将脸别开,心脏“嗵嗵”跳得飞快。只见他近距离端详着她,低声说道:“把脸转过来。” “我不。”柳千树把脸颊别得更开,脖子都快转成120°了。 见状,顾屿杭抬起手,手指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慢慢地转到正面。柳千树皱着眉头看他,不解他的目光为何始终斜下,停留在某个地方。
第129页 她的脸颊红成了番茄,嘴唇轻轻抿着,双眸因为紧张和害怕显得水灵而清澈。顾屿杭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响指,像要定格某帧画面,激动地说:“就这样!” “啊?”柳千树一头雾水。 “你再咬一下嘴唇。” “为什么……” “你就咬一下,咬五分钟。” “我有病吧我!”柳千树瞪大眼睛。 顾屿杭哭笑不得,疾步走回桌旁,将桌面上的画提起来:“你再咬个五分钟,我就画完了!” “原来你……” “对!”顾屿杭点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在画画,你配合我一下。” 柳千树嫌弃地瞪着他,百般不愿地搬了张椅子坐下,轻轻地咬住嘴唇,含糊不清道:“这样可以了吗?” “完全可以,就这样,保持着。” ☆、插pter 60 郁淑研的电话打过来时,顾屿杭刚好放下铅笔。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急忙看了眼时间,绝望地吐出两个字:“糟糕!” 柳千树走过去:“怎么了?” “我妈一定是打电话到别墅去了。” “然后呢?” “我不在别墅,所以没人接,现在打过来了,我怎么办?” 柳千树困惑地皱下眉,看着他着急想办法,像犯了错误想要糊弄过关的小孩子一样,不由得好笑:“你这么听话啊?” 顾屿杭瞪视着她,突然急中生智,说道:“就这么办,你帮我跟我妈妈说一下,说我在教你弟弟画画,没在酒吧,给我作证。” “你妈妈能信我吗?” “我妈信你。” 顾屿杭话一说完,刚想接电话,结果对方已经掐断了。 他举着手机,怔忡地眨了眨眼,一抬头,柳千树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 “喂!” “干嘛?” “我们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不是。”柳千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妈妈要制裁也是制裁你,不关我的事。” 顾屿杭鄙夷地看着她,一面回拨郁淑研的电话,一面招呼她到身边来:“等等你就这样说……” “我不要!” “你不要我就被禁足!” “禁足就禁足!” “禁足你就……” 话未竟,电话通了。 顾屿杭连忙将手机放到耳边,开门见山径直说道:“妈,是这样的,我现在找个人给我作证。” 柳千树的头顶登时冒出几十个问号,被他气到双腿发软。她扶着墙壁走过去,接过电话,冲着他咬牙切齿的当儿,对着电话说道:“你好伯母。” “你好,千树。”电话那头,郁淑研很自然地说。 柳千树微微一怔:“您怎么知道是我?” “我一猜便是了——他在哪儿呢?”郁淑研的声音越是温柔,柳千树对顾屿杭大惊小怪的举止就越是不解。 她皱下眉头,见状,顾屿杭着急地起身,生怕她会说出什么失民心,没天理的话。 他一步步地紧逼,柳千树就一步步地后退。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很想捉弄捉弄他,但转念一想,如果证词做得不好,他很可能就被禁足了。 禁足,就意味着见不到他。 柳千树有些动摇。 她退到墙根,眼角的余光撩着他,对郁淑研解释道:“是这样的伯母,他现在在我家。我晚上淋了雨,他送我回来换衣服,后来还陪我弟弟画了会儿画,现在已经准备回家了。” “是这样。”郁淑研沉吟片刻,说道,“他还让你作证哩?” “是呀。”柳千树嫌弃地撇撇嘴,表示对这种行径感到无语又不齿。 郁淑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啧一声:“他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你让他接电话。” 柳千树将手机递给顾屿杭,露出预见世界末日的浮夸表情。 顾屿杭紧张地接起电话,眼皮耷拉着,时不时点点头,突然激动地一声:“我没有!” 柳千树吓了一跳。 顾屿杭幽幽地嘆了口气,挂断电话。 柳千树一边倒水一边问道:“被禁足了?” “没。” “喝个水压压惊。” “你希望我被禁足?” “我无所谓。”她耸了耸肩,“只不过‘禁足’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忒像大姑娘家的。” 顾屿杭无奈:“我妈非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所以你受到什么惩罚了吗?” “没有,但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柳千树抿了口温开水,玻璃杯的杯沿抵着她的鼻樑。 顾屿杭将桌上的画收起来,左右环顾一圈,问道:“谨川的那个盒子呢?” “什么盒子?” “装画的盒子。” “在屋里吧。” “他让我画完放到里面去。”
第130页 “你先回去吧,我帮你放。” “你不许偷看。”他煞有介事地说。 柳千树故意捂起眼睛,盲人摸象般地右手在空中胡乱挥动:“我看不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顾屿杭笑起来,提起沙发上的电脑包,走到她的面前:“我走了。” “路上小心。”柳千树收起傻愣愣的表情和动作,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安静地望着他片刻,心跳逐渐加快,“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顾屿杭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伞,下楼了。 * * 第二天傍晚,柳千树接柳谨川回家时,在小区楼下看见顾屿杭的车。 她走过去,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叩了叩。窗玻璃降下来,顾屿杭放下手中的书,提着一个袋子下了车。 柳谨川拘谨地站在旁边,这会儿抿着小嘴,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是流光溢彩。 顾屿杭走到他的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我给你带了几本书。” “谢谢叔叔。”谨川开心地说。 柳千树好奇地看着他们,不解地笑道:“怎么回事呀,谨川?” “姐姐,我跟叔叔昨天约好了,今天还一起画画。” “可是他要工作呀。” “可是……”谨川为难地抬起头。 顾屿杭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我们约好了,我最近正好需要手稿,也可以工作。” 话说到这份上,不让他们一起画画都有些不近人情。 上了楼,柳千树到厨房切水果。余晖从窗格子里照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个华夫饼形状的光辉。 顾屿杭走进厨房,站到她的身后问道:“需要帮忙吗?” “帮什么忙?” “你说。” “你是不是想帮我照顾谨川?”柳千树头也不回地问。 顾屿杭沉默一瞬,摸了摸鼻樑:“嗯,我跟我妈说了,不去酒吧,不喝酒不抽菸,教小孩子画画,晚上十点半到家,十一点睡觉。” “生活还挺规律哈?”柳千树笑着说。 顾屿杭看着她的背影:“你可尽情取笑我吧。” “我取笑你什么?” “像个病人一样。” 柳千树切水果的手一顿,刚想说“你不就是病人吗”,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她将刀刃上的哈密瓜拨到盘子里,转过身端给他:“麻烦你帮我端出去,先吃点水果垫肚子。” 顾屿杭轻声答应,接过往外走。 柳千树突然喊住他,问道:“晚上吃什么?” “你煮什么吃什么。” “这么好养?” 顾屿杭笑起来:“超级好养。” * * 三菜一汤,炒胡萝蔔、红烧肉、蒸蛋、花蛤豆腐汤。 柳谨川兴致勃勃地帮忙摆餐具、盛饭,两条手臂充满了力量,脸上也泛着讨人爱的红润。 柳千树拦住他还东奔西跑的两条腿,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嘻嘻,”谨川睁大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有姐姐,等等要跟叔叔画画,还有好吃的。” 柳千树捏了捏他的脸蛋:“那要吃饱哦,不然家里没有小面包了,姐姐明天再去买。” “好。” 三个人坐下用餐,柳千树吃得很着急,嘴巴飞速嚼动,因为已经快到“星天外”上班的时间了。 柳谨川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姐姐你就吃这么点饭吗?” “嗯嗯!” “吃慢点!” “慢不得!”柳千树含糊地说,打开掌上公交,又急急忙忙喝了口汤,“谨川我先走了,你等等收拾一下桌面,门记得锁好!” “姐姐!” 柳谨川一声呼唤回荡在屋子内,柳千树抓起沙发上的包冲出去,家门“砰”地一声关上。顾屿杭皱着眉头咽下一大口饭,对谨川说:“谨川,你吃饱先做作业,我等等回来。” “好。” 柳千树跑下几级阶梯后才发现忘记换鞋了,于是又急匆匆地折回来,一个劲头撞到了顾屿杭的胸口,两个人在门槛处趔趄摔倒。 顾屿杭被她压在下面,手臂磕得生疼。柳谨川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撂下筷子跑了过来,扶起柳千树问道:“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柳千树理了理衣裳,拉着顾屿杭起来,“你没事吧?” “没。”他转了转手腕,“只是有点重。” 柳千树被他气笑,手掌甩了他一下,问道:“你干嘛堵这儿让我撞?” “我……”顾屿杭有苦说不出。 柳谨川看了眼姐姐脚上的拖鞋,无奈地说:“我就知道姐姐忘记换鞋了。” 柳千树嘆了口气:“是啊,你以后不要丢三落四,省得像我这样还要浪费时间。” “我送你去吧。”顾屿杭一边换鞋一边说。 柳千树看了眼餐桌:“你还没吃饱呢,先去吃吧。” “我饱了。谨川,你快去把饭吃完。”
第131页 “好。” 柳谨川回到餐桌旁继续吃饭,顾屿杭和柳千树走到门外,关上门后,说道:“走吧。” 柳千树打开手电,走下一级阶梯,问道:“你等等还回来吗?”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跟前。正巧这时候,有一个人从底楼上来,侧过身子,擦着他们的肩膀而过。 楼道很窄,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刻。上楼的人在自家门口站住,掏出钥匙开了门,从门内透出明亮而清冷的光芒,但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光线消失。 楼道归于寂静,黑暗阖于柳千树手中的那道光柱,是楼道中唯一的亮光。她将手电筒关掉,看着笼罩在眼前的一团漆黑,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怎么?” “陪我弟弟。” 顾屿杭沉默一瞬,慢慢地低下头。柳千树下意识地往后躲,红着脸,只觉得呼吸烫烫的。 “我不想你太忙。”只听他低声说。 柳千树摇了摇头:“不会很忙,你来回地跑,也很累。” “你要工作,还要照顾你妈妈,还要接弟弟上下学,每天都搭公交吗?” “嗯。” “我可以接你。”顾屿杭的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楼道的沉寂又深沉了几分。 柳千树深埋着脑袋:“你一直都在接我。” “没有一直。” “毕竟,你不是司机;更何况,我也请不起司机。” “但我可以……” “你对我太好的话,我会觉得很愧疚。”柳千树突然打断他的话,往旁边挪了一步,“我……从很久以来就一直在白白地接受你的好,我不想再这样。我不想再……不明不白的……这样……” “什么意思?”顾屿杭愣在原地,“什么叫不明不白?” 柳千树许是感到一丝寒冷,搓了搓袖子,说道:“就是我不想你对我这么好,我怕到头来,你付出的远比你得到的少得多。” “可我也不是抱着想要得到回报的初衷做这些事。”顾屿杭声音沙哑,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柳千树根本看不见他。 她有些难过,皱着眉头在黑暗中寻望,往前伸了伸手。 顾屿杭迈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五指一收,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如果太过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人的好,总觉得不太对。”柳千树往前走了一步,“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好像很不足,根本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做能够跟你在同一水平线上,同一高度的事情,可是我们起点就不一样。我有时候会想,以后是什么样子,但因为无能为力,大多时候都放弃了思考。你知道你……你给我带了特别特别多的东西,甚至有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我又不能老是依赖你。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总需要留出一些时间给自己,我不想成为你生活当中的累赘。”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顾屿杭问。 柳千树摇了摇头,指尖揩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笑了:“大概是,你说你还会回来陪着谨川,我觉得你太善良了吧。” “那你哭什么?” “你不知道吗?” “我不能乱猜。” 柳千树低下头,放开他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 顾屿杭接了过去,抽出一张纸,俯身为她擦拭眼角,极尽温柔地说:“首先,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出现,我一定过得比现在无聊;其次,你不是累赘。你见过……谁会把每天都想见到的人当做累赘?再说,我不止是每天都想,我两个小时就想一次,你就跟在我的秒针上走动一样,到点就大叫一声——你知道,我管都管不住。” ☆、插pter 61 “星天外”门口,柳千树解开安全带,顾屿杭突然握住她的手,在温柔的灯光下注视着她:“我等等过来接你。” “不,你要早点回家,不然会被禁足。” “禁你个大头!十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柳千树侧了侧脑袋,扬起唇微微一笑:“好。” 阿勛站在门口,许是眼睛长到后脑勺上了,他给手臂施加了点力道,接着一气呵成,往街道上狠狠地泼了一大盆水。 柳千树正将车门打开,鞋底还未碰到地上,就被溅起的脏水淋了一裤脚。 她瞠目结舌地看看裤子又看看阿勛,着实没想到这小王八给来了这么一出。 而阿勛也跟着瞪圆了眼睛,显然吓得不轻。柳千树刚将车门关上,汹汹气势还未显露出来,阿勛便逃命似的往酒吧里赶,连滚带爬地,大喊道:“缨和救命啊!” 她不屑地瞪了屋内一眼,回过身对顾屿杭说:“我迟早有一天宰了这小王八。” “王八营养,”顾屿杭煞有介事,“但我对王八过敏。”
第132页 柳千树忍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回去吧,路上小心。” “晚上见。” “晚上见。” * * 柳谨川正在客厅做作业,听到敲门声后搬了块椅子站到门后,透过猫眼看清是顾屿杭,急忙跳下椅子,开了门。 顾屿杭拎进来两大袋面包,一边换鞋一边递给他:“谨川,放在姐姐平时放面包的地方。” “是姐姐买的吗?”谨川不敢接。 顾屿杭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姐姐教得没错,不过这些是经过她同意买的。” “好,那我放到篮子里。” “嗯。” 谨川将面包放到厨房,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顾屿杭面前,说道:“叔叔,给你。” 顾屿杭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你。” “不客气,也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教我画画。” “不客气,正好我也可以进步。” 谨川微笑着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继续做作业,顾屿杭则拿着电脑到沙发上开始工作。 七点过一刻,柳谨川将作业收起来,翻动着记作业的本子,将已经完成的作业一一打勾。 顾屿杭问道:“做完了吗?” “做完啦!我们开始画画吧!” “好。” 谨川忙不迭地将画纸铺开在桌上,顾屿杭走过去,在凳子坐下,转着铅笔问:“今天画什么?” “我想画飞机。” “那我呢?” “姐姐今天早上说,你昨晚画的画很好看,她很喜欢。” 顾屿杭微微一怔:“姐姐这么说的?” “对,叔叔你开心吗?” “嗯?”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我猜,你是喜欢姐姐的,对吗?”谨川认真地问,铅笔头抵着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 顾屿杭思忖片刻,身子微微前倾,说道:“你知道这是一个比较隐私的问题,所以提前问我可不可以问,是不是?” “嗯。” “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 “你猜得没错。”顾屿杭直接而委婉地说。 柳谨川一言不发,突然站起身来,细细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了抱:“那麻烦你好好照顾姐姐,姐姐很需要人疼爱。” “我知道。”顾屿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谨川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手臂的力量收得更紧了,只听他小声温柔地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 * 孩子单纯的信任让顾屿杭的心中充满了一股别样的力量。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柳千树,一来是害羞,顶不好意思了;二来是想要保护谨川小小年纪的成熟。 在他看来,这份不属于十岁小男孩所该有的担忧与体贴是谨川独有的性格特点,这也证实了他需要保护、需要疼爱。 谨川九点钟上床睡觉了,顾屿杭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画纸,将橡皮屑扫进垃圾桶后,准备去接柳千树。 手机在兜里震动两声,他以为是她发来的简讯,结果却是任博雅的讯息:“在哪儿呢?明晚我们高中几个人约出来聚一聚,你也来吧?” 顾屿杭站在楼梯口,回复道:“明晚没空。” 任博雅:“改天也成,后天呢?” 顾屿杭:“最近几周都没空。” 任博雅:“在干嘛?” 顾屿杭看了眼时间,将手机收起来,快步下了楼。 柳千树等在酒吧里,手边一杯马提尼,一面看书一面慢悠悠地呷着。 顾屿杭风尘僕僕地走进来时,缨和刚好要出去。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缨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早点休息。” “好。” 顾屿杭走到柳千树身旁,将酒杯轻轻地推开后,问道:“看什么?” “《爱弥儿》,从厨房捞出来的,你说是不是罗锦买的?” “我不知道。” “话说罗锦的产期是八月份吧?” “我不知道。”顾屿杭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 柳千树合上书,手肘撑在桌子边沿,侧过身看他:“来一杯?” “不来,你也少喝点。” “我渴了。” “渴了就喝水。” “你怎么跟我妈一个样?”柳千树吐气,伸手要去拿酒杯,却被他拦住了。 “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最后一口,我喝完,不然浪费。” “你还怕浪费啊?” “是啊,我特节俭的一人!” 顾屿杭不信,摇了摇杯中的酒,嗅了嗅:“什么?” “马提尼。”柳千树一把夺过,跳下椅子逃也似的往门边跑,转个身一饮而尽。
第133页 晚风从窗格子熘进来,将顽童一样提起她的每一根发梢,松散的头发随风而起,像织了张大网在身后。 顾屿杭侧头看着她,嘴角弯了弯,招呼她近前:“过来。” 柳千树将酒杯倒置在桌上,走到他的身前。 他坐在高凳子上,一条腿笔直地支在地上,另一条腿微微屈起,鞋底踩着椅子的横杆,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 柳千树刚在他的面前站定,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打了个酒嗝。 顾屿杭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温柔地将她拉近,脸色却有些难看:“喝了多少酒?” “没喝多少,我没醉。” “吐出来的气都是酒味。” 柳千树立马捂住口鼻,脸颊侧到一旁,往后躲了躲:“你离我远点就闻不到啦。” 顾屿杭凝视片刻,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像揉棉花一样,将她摁进怀中。一股干净的草木香气与她周身的酒精味结合,已分不出谁是谁。 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再一次俯下身子,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 今夜的风带着凉意,月光如细软般照在窗格子的每片玻璃上。柳千树牢牢地抱住他,从他的肩膀望过去,可以看见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楼梯口的那扇窗户。 顾屿杭闭上眼睛,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发鬓与耳廓,柳千树突然掐住他的腰,呵止他住手:“痒死了!” 他笑了起来,还继续揉搓着。她的耳朵已经红得像火烫过的,仿佛昭示着明天是一个晴暖天。 柳千树缩起肩膀,拥抱他的力道比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还强烈。顾屿杭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你挤出来了。” “你活该,谁让你挠我。” “我挠你哪儿了?” “耳朵!”柳千树抬起脸,望着他幽深而沉静的眼眸,咬着唇笑起来,“我耳朵特别怕痒。” “是吗?”顾屿杭佯作无知地,又摸了摸她的耳垂,惹得她手脚乱踢,像困在笼中的鸟儿一样不得安分。 笑骂声在空旷的酒吧内响起,如同第一次在这里的独处,孙燕姿独一无二的声音回荡。柳千树揉了揉鼻子,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懒懒地吐出四个字:“不可思议。” “为什么?” “我们才认识半年。” “时间只是一个因素,不能决定所有事情的发生。” “可你是我的初恋。”柳千树抬起脸,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疑惑而又新奇地问,“我就这样……谈恋爱了?” 顾屿杭摸了摸她的眼角,认真地点头:“嗯。” “那我怎么跟我妈妈说?她还让我要离你远一点呢。” “我妈还说我追不到你呢。”顾屿杭的眼中闪过一线颓丧。 柳千树不敢相信,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撒谎。” “我没撒谎。” “为什么这么说?” “她知道我什么心思,她说我追不到的,因为我不戒菸。但她说得有道理,昨天你生气了,我觉得不能再偷偷……” “好哇你!你昨天真的偷偷抽菸啦?”像猫咪踩住老鼠的尾巴,柳千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顾屿杭急忙把她禁锢住,好声宽慰,连哄带劝:“就一口,我再也不吸菸了!我跟你保证!” “保证你个鬼保证,你出院的时候没有保证过吗?” “那时候是被动的!” “现在也是被动的!” “现在不是!”顾屿杭握住她的双手,转个身将她困在吧檯上,“现在不是,现在我想通了。” 柳千树被他气得直翻白眼,看都懒得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 顾屿杭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抵住她的额头,说道:“昨天我想了想,我比你大了八岁。” “大八十岁我都不管你!” “而且研究表明,男人的寿命会比女人短。” “你说这个干嘛?”柳千树惶惑地眨了眨眼,转过脸正视他。 顾屿杭抿着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不想比你早死很多年,戒菸的话,可以跟你在一起更久,我想戒菸了。” ☆、插pter 62 沈彧骁在芹山街开了一家小餐厅,店面不大,装潢温馨,生意兴隆。 在街的拐角处,叫“弄巷”。 流浪在外的这十几年里,他学到了各种手艺,各个地方的特色美食即便不能十全十美,却也能让人一饱口福,大开眼界。 周五这一天,柳谨川放学后,柳千树带着他来到这里,一来是懒得做饭,二来是内心一股莫名的驱动力,使她带着谨川来到这里。 正是下午六点钟的高峰期,店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谨川一边啃着面包,一边问柳千树:“姐姐,外面也有好几家,为什么要在这家吃呀?” “因为这家好吃呀。”柳千树不假思索,“而且我们跟叔叔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我们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嘛!”谨川眨巴着大眼睛,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了香肠培根与奶油。
第134页 柳千树无言以对,摸了摸他的脑袋,赞许道:“很棒,这个主意不错,可我就是想吃这家嘛!” “好好好,我们就吃这家!”柳谨川表现出异于同龄孩子的体贴,在这件事上顺从了姐姐。 柳千树摸着他的下巴,突然说道:“谨川,答应姐姐个事情好不好?” “好。” “我还没说你就应‘好’?” “你说,我肯定应‘好’,你是姐姐。” 柳千树一感动,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头发。 柳谨川急忙把脑袋离得远远地,制止她:“我下午踢球了,现在头发臭!” “下午踢球啦?” “嗯。” “跟谁踢的球?” “同学。”谨川嚼动着嘴巴里的面包,咽下,“姐姐,同学现在都愿意跟我玩了,我在学校可以踢球,上体育课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 柳千树欣慰地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蛋说:“你在学校开心最重要。” “嗯!” “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要跟别人闹矛盾知道吗?” “我知道,”谨川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头,迫不及待地说,“都是因为姐姐跟叔叔去接我了,同学们再也不说我没人疼了。” “别听其他人说的,你怎么会没人疼?姐姐疼你,爸爸妈妈也疼你,其他人……有的还没有姐姐呢,你说是不是?” “有的也没有这么好的叔叔。” “谨川,”柳千树握住他的小手,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姐姐刚刚是想跟你说,你不要再叫他‘叔叔’了。” “那我叫他什么?” “叫‘哥哥’呀!” “可‘叔叔’不像‘哥哥’啊。” “大哥哥!他才二十八岁,就比你大了十八岁而已,很多哥哥姐姐都比自己的弟弟妹妹大十几岁的。” “那我叫‘哥哥’。”柳谨川听话地点了点头。 柳千树咧嘴一笑,开心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就对啦!姐姐等等给你买好吃的!” “要是不叫‘哥哥’,你就不给我买了吗?”谨川委屈地问。 柳千树眉心一蹙,果断地摇头:“不可能!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嘻嘻,姐姐果然傻傻的。” “谁说我傻啦?” “叔叔——不!”谨川连忙捂住小嘴,“大哥哥说你傻,那天你把没装好的拖把扔在阳台上,我说姐姐不会装,他就说‘好傻呀’!” 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顾屿杭铁定是一脸嫌弃地说的这话,有气无处使。她摸着谨川的下巴问:“他还说我什么坏话?” “他没有说你坏话呀。” “他说我‘傻’。” “可你真的傻呀,我都会装,你也不知道叫我帮忙。” “天哪!”柳千树左右张望,手掌贴着额头,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谨川你不能跟他学坏,你以前都不会觉得我傻!” “我以前不知道嘛。”柳谨川开心地说,将只剩了点面包屑的空袋子收起来,擦了擦嘴,“我长大了,比姐姐厉害了,所以才觉得。” “长大了也不能说姐姐傻!你说,是不是他教你说我‘傻’的?”柳千树俯下身子,神秘兮兮地问。 柳谨川摇了摇头,右手食指放平紧紧地贴着嘴唇,蚊子嗡鸣似的说道:“不、能、说。” “你们给我等着!” “嗯!”谨川乖巧地点点头,“我们等着。” * * 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伍,终于轮到柳千树。 她站到柜檯前点前,沈彧骁透过帘子看见是她,忙要从厨房内赶出来,柳千树高声道:“忙你的吧,我没那么快走呢!” “好,吃完了留下来坐会儿!” 柳谨川拉着姐姐的说,问道:“原来姐姐认识老闆吗?” “嗯,谨川吃什么?” “姐姐吃什么?” 收银台的服务员热情地介绍道:“上海生煎包、福鼎肉片、老鸭粉丝、云吞面、鸡蛋仔、当然还有火锅……” “那我们来三碗老鸭粉丝,再来一屉小笼包和一只姜母鸭。” “好,请拿了牌子在那边桌子稍候。” “谢谢。” 柳谨川率先拿起收银台上写着“23”的号码牌,牵着柳千树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 桌旁是一整面干净的玻璃窗,从这里可以看见芹山街的街景,由提早亮起的红黄彩灯和悠闲散步的行人组成。 柳千树杵着下巴靠在窗边,看着谨川问道:“饿不饿?” “还不饿,姐姐,这里好美呀。” “是呀,明天就是周末了,你们不用上学,大人们不用上班,大家今晚都很轻松自在。” “这么说,你明天晚上也不上班吗?”谨川期待地问。
第135页 柳千树微微一怔,双手平放在桌上,说:“姐姐明晚还要上班。” “可为什么是晚上上班,白天上班不行吗?你看叔——大哥哥,也是白天上班。” 柳谨川几句话问得柳千树哑口无言。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在酒吧上班,也无法跟他解释,酒吧的营业时间为什么是晚上。 涉及酒吧的一切,柳千树只字未提,不想在谨川还小的时候,让他接触这方面的事物,直接也好,间接也罢,她都不愿意。 柳谨川看见她为难,于是不再问,懂事地说:“没关系姐姐,你忙你的,只是有时候我会担心你,你太晚回来的话,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你是女孩子,而且需要有人扶着你,我知道大哥哥会去接你,可是他如果哪天没空,你怎么回来呀?” “谨川,你不要担心我。大哥哥……大哥哥他如果没空的话,会有其他人送我回家,我不会有事的。” “谁呢?” “姐姐的朋友。” “嗯嗯,我不担心。” “乖。” “姐姐你看,哥哥来了。”柳谨川开心地跳下椅子,挤到门外,牵着顾屿杭往店里走。 顾屿杭跟沈彧骁点头问候,随后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 “大哥哥,姐姐说不能叫你‘叔叔’。”谨川真的是口无遮拦,柳千树苦笑一声捂住眼睛,把目光别到窗外。 顾屿杭笑了笑,看看她,又看看谨川,说道:“你觉得叫什么好就叫什么吧。” “叫‘哥哥’好,一开始我觉得叫‘叔叔’好,但现在觉得叫‘哥哥’好。” “为什么?” “因为陪我玩的从来都是哥哥跟姐姐,从来没有叔叔陪我玩。” 顾屿杭微笑着,搂住他的肩头,转而看向柳千树,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 正巧这时候,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敲锣打鼓似的高声道:“让一让,让一让啊,菜来喽!23号桌!三碗老鸭粉丝,一笼小笼包,一只姜母鸭,对吧?” “对!” “好,请慢用,小票您拿着!” “谢谢。” 顾屿杭把小票压到手边,将筷子与汤匙递给柳谨川。柳千树揭开砂锅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顾屿杭眉心一蹙,凑过去闻了闻:“这是什么?” “姜——哎呀!”柳千树恍然想起来,“你不敢吃姜啊?” “我只是不爱喝姜汤。” “可惜。” “可惜什么?”顾屿杭夹鸭胸肉的筷子一顿。 “你要是一点姜都不吃,我就跟谨川吃光这只鸭。” 顾屿杭闷闷地瞪了她一眼,将肉夹到谨川碗里。 柳谨川开心地道了谢,看着柳千树,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姐姐,你这样是不对。” “哪里不对?” “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顾屿杭摸着下巴笑起来,就算一块肉也不吃,心情也是好到极点了。 这回,换柳千树闷闷地瞪他了。他泰然处之地接受了,拿起汤匙喝了口老鸭粉丝汤,胃里一股暖流。 吃罢饭后,柳千树跟顾屿杭去结帐,却被收银台的小姑娘告知:“老闆说了,23号桌免单。” 柳千树看了眼帘子后面,沈彧骁把头探出来,问道:“你们赶时间回去吗?” “不赶。” “等我几分钟,我们出去走走。” “好。” 柳谨川正在门外踢小石子,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子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的脚法。 谨川看到一双粉色的淑女鞋后,抬起头来,立刻停下踢石子的动作,跟女孩面面相觑。 “你踢得真棒!”女孩夸赞道,脸上浮现两抹红晕,像极了天边的晚霞。 柳谨川挠挠耳朵,因为受到了表扬而脸红,他礼貌地点下头:“谢谢。” “不客气。” “亦依,在干嘛呢?”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女孩回过身,高声喊道:“妈妈我在这儿!” “准备回家喽!” “好!” 谨川看着女孩慢慢地往后退,也随着后退了一步。 柳千树跟顾屿杭从店里出来,说道:“谨川,我们去散散步!” “好。”柳谨川紧张地看向姐姐。 女孩朝他挥了挥手,文静地说了“再见”。 谨川把手背在身后,不敢举起,也不敢开声。 他一动不动,看着女孩奔向母亲的怀抱,一起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去后,这才慢悠悠地踢着小石子,回到柳千树身旁。 ☆、插pter 63 芹山街有很多精品店,柳千树几乎每一家都要进去逛一遍。柳谨川跟在顾屿杭屁股后面,看着琳琅满目的小饰品,眼花缭乱,渐渐地产生了视觉疲劳。 “姐姐。”终于意志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扯了扯柳千树衣角。
第136页 柳千树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问:“怎么啦?” “我们去逛别的店吧。” “我们不是刚到这家店吗?” “可是……” 沈彧骁笑起来:“都是精品店,男孩子是逛不下去了。” “是这样吗?”柳千树回过头,只见顾屿杭跟柳谨川就像被烈日烤焉的树木一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结了帐,提着一个粉色的小袋子往外走。柳谨川数了数她手中的袋子:“五个。” “嗯?” “我们逛了五家这样的店。” “谨川,姐姐告诉你。”柳千树以蛊惑的语气说。 柳谨川点点头:“嗯。” “我现在带你逛这样的店,你以后才能给女孩子买礼物呀。” “给女孩子买礼物?” “对呀,审美是需要从小培养的。” 柳谨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由得想起刚刚在弄巷门口遇见的那个女孩儿。 沈彧骁指了指街路东边,说道:“那里有家古玩店,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姐姐,古玩是什么?” “古玩就是古老却有价值的东西,去看看就知道啦。” “好。” 柳谨川走了一段路之后,顾屿杭接下他背上重重的大书包。柳千树默默地提起左肩的书包带,就这样一人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逛完古玩店已是七点多钟,天色已暗,一盏盏路灯点亮在店面街口,整条巷子连成一幅张灯结彩的水彩画。 柳谨川牵住柳千树的手,贴心地提醒道:“姐姐注意台阶。” 沈彧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柳千树有夜盲症。 “后天的,我记得我小时候还看得见星星跟月亮。”柳千树说。 沈彧骁点了点头,问道:“有去检查吗?” “没有,没想过,或许可以去检查看看。” “或许可以根治,现在的医学说很发达。” 柳千树乐观地笑了笑,将柳谨川的手交给顾屿杭,随后扶着沈彧骁走到一旁,说道:“我妈再过一周就出院了,出院之后,你打算见见她吗?” “在你看来,我应当见她吗?” 柳千树耸了耸肩:“我跟她说过,你就在这个城市,可她看起来不相信。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相信,还是表面上不愿意相信。” 沈彧骁沉默一会儿,把手插进兜里,嘆了口气:“我回去想想,你也探探你妈妈的口风,如果她不愿意见到我,不要勉强她。给她点时间,她需要时间接受——我们都需要。” * * 一周之后,宴景然出院了。 柳千树帮她办理完出院手续之后挽着她往外走,望着停在不远处的捷豹,一鼓作气说道:“妈,我谈恋爱了。” 宴景然忽的止住步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柳千树眨了眨眼,沉沉地吐了口气:“是他,大概两周前。” “你个死丫头!” “别骂啦……” “我跟你说什么啦?” “可是木已成舟了啊!” “什么木已成舟?”宴景然瞪大眼睛。 柳千树看着她眼中的惊恐和诧异,知道是她理解错了,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木已成舟’就是说,反正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宴景然舒了口气,愤愤瞪她一眼:“你要是真敢给我‘成舟’,我把你们两个吊起来打!” “妈你还想把他吊起来打哩?”柳千树嬉皮笑脸地问。 “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跟你说,你以后要是后悔,可别来找我!” “我要是不后悔呢?” “那最好!” 柳千树扶着她的走下阶梯,说道:“妈,我知道你对他有点意见,但是……那只是你的偏见。他其实内心挺脆弱的……” “哼,还挺脆弱!他脆弱个什么劲儿?” “他挺在乎你的看法的呀,之前你去医院检查,他就问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他倒是挺敏锐!” 柳千树无奈地撞了下宴景然的胳膊,宴景然登时上纲上线:“你想碰死我啊?我刚出院耶!” “你小声点行不行?” “哼!” “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好不好?” “甭想让我对他笑脸相迎啊!” “这段时间可都是他在照顾谨川的!”柳千树火气蹭地上来,就差眼角倒立了。 宴景然惶惑地看着她,不解地摇摇头:“什么都是他在照顾谨川?你干什么去了?” “我靠……” “你再骂!” “我要工作,要到医院看你,要接谨川上下学,还要煮晚饭,你以为我一天38个小时吗?!” “什么38个小时?” “三八啦!”柳千树彻底火大了。
第137页 宴景然第一次感到在她面前束手无策,她紧张地张望左右,突然拉住柳千树的手,说:“好了,你别生气了,我之前不知道,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我就……不惹你生气了呗。”宴景然的口气就像小孩子,柳千树不屑地嗤一声,强压着百般的不耐与愤怒,扶着她走向停车场。 顾屿杭看到她们在医院门口逗留了很久,双方好似在对峙,表情都不太好看,内心充满了困惑与担忧。 柳千树打开车后座的门,宴景然坐了进去,别扭着不知该不该打招呼。顾屿杭率先打破沉默,礼貌地问候道:“伯母你好。” 柳千树盯着宴景然,后者在她针刺般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你好。” 车辆驶上回家的路,宴景然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都携着万分沉重的心思,压着思维,也压着交谈的欲望。 到家后,柳千树让宴景然先上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这才走到顾屿杭面前,抱歉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妈就那样,她之前还想我去攀龙附凤,跟她那有钱的牌友的儿子相亲,我也不知道她在这方面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这样……疑神疑鬼。” “她只是担心你。” “你不了解她,我也不了解她。只不过,抱歉,她对你的态度,我实在看不下去。” 顾屿杭笑了一下,手掌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没事,如果你妈妈对我有误会,总能找得到机会澄清的。” 柳千树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宴景然站在阳台上,一面给花草浇水一面鬼鬼祟祟地观察楼下。柳谨川站在门边,透过围栏看到柳千树跟顾屿杭后,问道:“妈妈,你在看什么?” “嗯?!”宴景然被吓了一跳,从出神的状态中缓过来,扔下喷壶,无措地理了理头发,“没什么——作业做完了吗?” “昨晚上就做完了,不会的题目是哥哥教我的,妈妈,我准备参加数学竞赛啦。” “好,很棒,”宴景然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谨川,你说的‘哥哥’,是谁呢?” “就是跟姐姐在一块的哥哥,晚上姐姐要上班,所以都是他陪着我。” “他陪着你干嘛呢?” “陪我画画呀。”柳谨川开心地说,双眼放出明亮的光,“妈妈,哥哥画画真的很好看,他还画了姐姐,我拿给你看。” 没等宴景然回答,柳谨川跑回房间,拿出柳千树的那幅肖像画,自豪地展开,问道:“妈妈,是不是很好看?” 宴景然从阳台走进来,仔细地端详着画作,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恍惚。 柳谨川将画收起来,又拿出几幅花草鸟兽的图画,而宴景然却独独只看柳千树的肖像画,目光在每一笔精心勾勒的线条上流眄、驻留。 * * 柳千树上楼后,宴景然跟柳谨川在看动画片。她走到她的面前,食指一勾,说道:“聊聊?” “不用聊了。”宴景然抬起昏睡的眼皮,“我对他没有偏见,你们好好谈你们的恋爱,我不掺和。” “你能不别在谨川面前说这个?” “姐姐我都懂的。”柳谨川抬起头来,露出一排皓齿,最左边的虎牙显得尤外可爱,“我知道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吧?” 柳千树把包放下,脸红了:“你还小,别懂这些。” 宴景然抚着谨川的后背,懒懒地笑起来:“这点姐姐说对了,谨川还小,以后再来明白这些。” “好。” * * 宴景然出院后,柳千树的负担减轻了不少,顾屿杭也不用每晚都去陪伴谨川,时间上空闲了,心里也跟着空落落。 星期二晚上,“星天外”的清吧之夜,照旧座无虚席,一群喜爱安静、自称文艺的人坐在前排,听着柚子弹奏吉他,温温柔柔地唱歌。 柳千树跟顾屿杭坐在幽暗的角落里,阿勛端了两杯龙舌兰过来,故意凑到柳千树面前扮鬼脸,面目狰狞地问:“千树你看得见我吗?” 柳千树嗤笑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到他的头上:“你个小王八!” “哼,太粗暴太粗暴!太粗暴了!”阿勛捂着一点也不疼的脑袋,砸吧着嘴离开。 柳千树端起一杯酒,碰了碰另一杯的杯沿,开心地说:“干杯!” 顾屿杭摇了摇头“我不喝,等等开车。” “呦,什么时候变这么乖了?” “前不久。” 柳千树抿着杯口,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眼珠子却还是灵动地转熘着。她悄咪咪地伸出手,指尖先是在他的掌心中挠了挠,随后沿着手臂慢慢往上,在他的下颏处停住,她谨慎地问:“会被人发现吗?” 顾屿杭环顾四周一圈,沉声道:“不会。” 柳千树挑眉一笑,指尖轻柔地沿着他的下颏骨往上,潦潦地掠过他的耳廓,一路向北,像风儿无休止、贪婪地温柔触碰般,吻过他的下巴、嘴唇、鼻樑,以及眼睛。
第138页 顾屿杭闭上双眼,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睛笑起来:“什么感觉?” “真美。”柳千树故意说。 怎想,他丝毫不怀怒,心情似乎更加愉悦。 “我妈说,只要我不喝酒不抽菸,晚上就可以十一点前再回家。” “所以你现在是好宝宝咯?”柳千树握住他的手,鼻尖轻嗅可口的酒香。 顾屿杭闭上眼睛:“嗯。” “你想不想去看电影?” “现在?” “明天,明天复联2上映,你想去的话,我买票;你上次不是想看电影吗,正好给你补上。” 顾屿杭弯起唇角,揉了揉她的掌心:“好。” 柳千树呷了口龙舌兰,兴致勃勃地笑起来:“我现在就买!” ☆、插pter 64 自从上次任博雅发简讯说要同学聚会,连续一周以来,顾屿杭的手机讯息声就没停过。一开始,他耐着性子回绝了,因为抽不出时间,久而久之,只好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我不去了,今年都很忙。” 任博雅还当他像高中那会儿喜欢说笑,便也只是当做玩笑,怎想,从那以后发出的短讯息,他一条都没有回。 过去,篮子常说:“阿杭啊,又是哪个妹妹给你发简讯啦?” 顾屿杭不在意,反正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人跟事,随嫂子怎么开心怎么说。 但现在不一样,他不再是随性洒脱来无影去无踪的一个个体,心愿满足了,就意味着肩头担上了责任,为了这份责任,他得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告白的第二天,顾屿杭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篮子跟郁淑研。 篮子乐不可支,硬是要将他将柳千树带回家来坐坐,顾屿杭几次三番地点头应好,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带柳千树回家。 郁淑研对此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客套地说一句:“还真被你追到啦?” 真正让她意外又欣慰的是,顾屿杭房间里的菸草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更要紧的是,小别墅里再也翻不出一个香菸盒、一根菸蒂。 宋沁冉不久后也知道了这件事,她打电话给柳千树,撇开一切祝福的客套话,单单说道:“千树,我之前说,阿杭有很多走得近的女人,你别放在心上。你相信我,我跟踪过,她们都是他中学大学的同学和工作伙伴,你可别偶然想起这句话就把他置之死地呀。” 柳千树当初确实介怀过这句话,只是如今听宋沁冉提起,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顾屿杭的手机没有密保,电话铃声还是见面第一天听到的系统铃声——成熟稳重没有情趣的老男人标配,手机里只有寥寥几个软体,连qq都没有。 21世纪的年轻人怎么能没有qq呢? 顾屿杭坦言:“我不是年轻人。” 柳千树给他下载了一个。 手机里一个娱乐的游戏都没有,工作之余可拿什么放松? 顾屿杭大言不惭:“看书。” 柳千树给他下载了一下开心消消乐,其实是自己想玩。 下载完了,她还不罢休—— “你有没有微博?” 顾屿杭斜睨她一眼:“你说呢?” “我给你下一个,再註册一个帐号。” “我有帐号。” “哦呦,不得了啦!也学年轻人玩微博了!” 顾屿杭气得咬牙切齿。 于是,柳千树又下载了一个新浪微博,登录了他的帐号之后给自己加了特别关注,在一旁笑得美滋滋。 顾屿杭没有心思去捣鼓手机的壁纸、铃声、软体,他所有的品味和精力都放在电脑上,电脑壁纸倒是让柳千树嘆为观止,都是他自己做的图。 手机在柳千树的长期霸占下,已经成了一个粉嫩嫩的小板砖。 ok,顾屿杭还是只拿它打电话发讯息,否则多看粉色一秒钟,他就想换一次主题。 但即便怎么霸占他的手机,每到有简讯传到或电话拨来时,柳千树都自觉地把手机还给他,不多问。 顾屿杭以为她都看到了,包括任博雅的简讯,是以,什么都没有解释。 而“星天外”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只当是关系比以前更进一步,正往着交往的终点站飞速前行。 因此,这天晚上,带柳千树出门看电影前,阿勛还戴了条红色发带,卯足了劲儿给顾屿杭加油:“哦耶!” 顾屿杭想笑憋不住。 * * 电影八点开场,柳千树打着哈欠,抱着一桶爆米花,几乎是被顾屿杭提着走进影院的。 对于柳千树而言,大屏幕上的亮光是这个空间唯一可见的事物,只要屏幕一暗,她就完全地陷在黑暗中,剩下均匀的呼吸和包裹着手背的温柔掌心。 柳千树喜欢iron man,喜欢他鬍子拉渣说话幽默,穿着铠甲战斗的样子,因此,每到钢铁侠出场的时候,柳千树就用力地捏一下顾屿杭的手,示意他一起欢呼。 顾屿杭昏昏欲睡,每到要瞌睡的点都被她捏一下,从生死边缘中活过来,滋味也是爽到不行。 他靠近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我等等睡着了,你再捏我就直接跳起来。”
第139页 柳千树忍住不笑,循着幽暗中他吐出的气息,悄然凑过去:“你困了?” “嗯。” “那睡会儿,完了我叫你。” “好。” 顾屿杭把头靠在椅背边沿,整个人呈倾斜的状态。柳千树摸了摸他的下巴,被他伸手握住了,她悄声说:“我看看你什么睡姿。” 说着,把脑袋移过去,由他靠着。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安稳,醒来时,顾屿杭甚至以为天亮了。 观众陆陆续续地散场,柳千树生怕会惊醒他,因此歪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后半场看得浑身不自在。 可是听着他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她又觉出几分自豪。是她岿然不动的坚守,他才睡得这么安稳的,真想给自己来一段掌声。 顾屿杭睡醒了,慢慢地直起身来,肩膀酸疼得厉害,可是睡得很满足。他的眼睛还是迷糊的,双眼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宽更清晰。 柳千树的手肘撑在座椅上,右侧肩膀微微耸起,温柔地望着他:“睡饱啦?” “嗯。” “那晚上回去就睡不着咯。”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顾屿杭揉揉眼睛笑起来,“躺一晚上都没这两小时睡得舒服。” 柳千树开心地揉揉他的头发,眼底倒映着明亮的灯光。 * * 从影院出来后,已经十点多了,柳千树死活要回家,顾屿杭没辙,只好依了她。 “你刚睡醒,我可是困死了。”她理直气壮,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让他回去早点休息。 顾屿杭也不是什么懵懂的小学生了,良苦用心他还是明白的。 他们来到地下停车场,顾屿杭刚启动车辆,一个女人从远光灯中走来,两颊带着酡红,嘴唇抹得像血瓢。柳千树吓了一跳,抓住顾屿杭的胳膊,说道:“有人。” 顾屿杭脸色一沉,听着女人高跟鞋的“哒哒哒”急促靠近,对柳千树说:“在车里等我。” 柳千树手握安全带,看他径直地朝着女人走去,不由得害了怕。 女人凑到车头前,喝得酩酊大醉,高跟鞋危险地踩踏在每一个不平稳的点上,跌跌撞撞。柳千树突然看清她的脸,看清她的眼神和笑容,甚至看清她脸上细纹。 ——那个医生,破例给老大爷做胃部b超的那个医生,张牙舞爪地站在车前。 柳千树捂住眼睛一瞬,随即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顾屿杭一手拦住任博雅,另一手举着电话,看到她下来,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喊道:“快上车!” 柳千树没见过一个女人这般模样,就是宴景然疯疯癫癫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就像鬼一样,鬼新娘,任博雅的妆容和衣着就像鬼新娘一样,柳千树吓得双手发抖,手忙脚乱地钻进车里。 任博雅看着她,突然哭了。柳千树把脸别开,艰难地吞咽下喉头的不适感,再次抬起眼时,发现她正抱着顾屿杭,嘴唇贴着他的领口,眼泪却已经不再流淌。 顾屿杭挂断电话后,回头看了柳千树一眼,双手扶住任博雅的肩膀,不停地跟她讲话。柳千树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只知道他情绪激动,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看,眼里透着说不尽的焦灼与无措。 她好似能理解,却又不求甚解。就这么坐在车里,刺眼的远光灯照亮着他们,地下停车场里一片寂静。 几分钟过去了,柳千树以为过了半个钟头,从停车场的入口驶进来一辆车,车门快速打开,跳下来两个人,搀扶着任博雅上车。柳千树认出其中一个人——任博谦。 任博谦打了个招呼,很快钻进驾驶座,载着任博雅离开了。 顾屿杭又在车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车辆驶离后,这才回到车里,深深地舒了口气。 柳千树脱下发绳,头发像万缕千丝般披落在肩头。顾屿杭看着她,缓缓地伸出手去,勾住她的后脖颈往身前拉。 柳千树把手搭在他的下颏处,没说话。 “吓到了吗?” “嗯。” “他们今天在这里聚会,她喝醉了。” “嗯。” “你生气了?”顾屿杭抬起她的下巴,双眸紧紧地注视着。 柳千树垂下头,头发顺势滑落,挡住她的脸。他温柔地撩起她的发梢,轻轻别到脑后,带着哀求的口吻说:“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是不是最近经常给你发简讯?”柳千树的胸口堵得难受,好不容易问出这句话,累得只想趴下。 顾屿杭点了点头:“因为聚会的事情。” “我记得她,我带我妈妈去医院检查那天,她帮那个老大爷检查,是你帮的忙。” “是她。” “她为什么会走到地下停车场来?”柳千树抬眸,意外地有些平静。 顾屿杭皱紧眉心,摇了摇头。 “她特意来找你的?” “我不知道。” “可她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你的车前面……” “我真的不知道。” “她喜欢你。” 顾屿杭没吭声。 柳千树突然感到肠胃一疼,皱着眉头捂住腰际。顾屿杭急忙问道:“怎么了?”
第140页 “肚子有点疼。”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回去躺一会儿,我们回去吧。”柳千树屏住呼吸,疼得有些倒吸凉气。 顾屿杭启动车辆,不知所措地看向她时,发现她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到了小区楼下,柳千树放开捂在肚子上的手,拎起单肩包下了车。 她回过身,虚弱地道了声:“再见。”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向楼梯口。 顾屿杭急忙解开安全带,“砰”地一声车门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 柳千树捂住额头,无奈地笑了笑:“很晚了。”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经常肚子疼。” 顾屿杭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挣脱了。 “真的不用!”她往后退了两步,注视着手电筒的光圈,难受地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家里有药,吃了药就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吃了药如果还疼就打电话给我。”顾屿杭望着她,“记得。” 柳千树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前走,却听到他无助而沙哑的声音,低得不敢让人听见,猝不及防地:“我真的很喜欢你。” ☆、插pter 65 回到家时,宴景然跟柳谨川都睡下了,客厅的灯还开着。 柳千树从厨房拿了粒奥沙普嗪,倒了杯开水走回房间。吞下药后,她直接躺倒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白色灯光,越看焦点越涣散。 顾屿杭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叫她疼到心里去了。眼泪止不住地想要落下来,却还是狠心地忍住了。 任博雅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柳千树想起了第一次看泰罗奥特曼时,有一个复活的新娘行走在大马路上,对过往的司机下手。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钻到被子里,忽然感到周身一阵冰凉。肠胃还在疼,她屈起身子,像蜗牛一样卧在被窝里,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手机在床头震动,她没有立马拿起来看,明明猜到了是谁,却又害怕失望,不敢亲眼验证。又过了一两分钟,柳千树累得差点睡着时,简讯震动音又响起。 她忽的一下从昏昏沉沉中惊醒,爬起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她走向梳妆檯,疲惫地卸完妆后,又拖着有气无力的躯体走到盥洗室。 夜晚安静得让人心慌,昨夜还在漏水的水龙头今天已经修好了,不再发出滴答滴答吵闹的声音,柳千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手机上显示着五条未读简讯,均来自同一个人。柳千树点开,一一认真地读下去,眼眶逐渐湿润了。 第一条讯息—— “她叫任博雅,阿鳖的堂姐,我们是高中同学。她喜欢我,高二的时候表白过,但我不喜欢她。我跟阿鳖关系好,因为这层关系,我们偶尔会有接触。大学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学校,只是普通的校友关系,上次托她帮忙也是因为认识很多年,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关系。罗锦认识她,你可以问罗锦。” 第二条讯息—— “你肚子还疼吗?” 第三条讯息—— “阿鳖说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商业联姻,嫁给一个有钱人,所以最近情绪不稳定。这段时间没有什么高中聚会,是她想出去喝酒散心,才召集大家一起。我不知道她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可我真的不喜欢她。” 第四条讯息—— “你睡了吗?对不起,你不想回我没关系,你现在知道的都是我所知道的,我没有隐瞒你。我刚才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怕你生气,我知道你生气了。明天我去接你好不好?明天周末,你睡醒了给我发简讯。” 第五条讯息—— “好吗?我不想这么烦你,可有些事情你得知道。好嘛,晚安。” 柳千树摸了摸眼睛,飞快地打出两个字:“晚安。” 谁知下一秒,他的讯息直接跃入眼帘:“不晚安,不安。” 她闷着枕头忍不住哭起来,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出奇地安静,他深沉的呼吸声似回荡在一个小小的方格里,幽深而低沉。 柳千树吸了吸鼻子,问道:“你睡了吗?” “还没。” “我……” 顾屿杭静默地等候她开口,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可是,柳千树说不出话,她抱紧被子,紧紧的抽噎声像被上了发条一样,一下接着一下。 顾屿杭问道:“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 “我吃了药。”柳千树沙哑着声音说。 “肚子饿不饿?吃了药容易饿。” “有点儿。” “我给你买吃的。” “不要,你快睡觉吧,我不饿了。” “我不困。”顾屿杭说。 柳千树听见他那边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似是玻璃窗降下的声音,直起身子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 她急忙穿上鞋子,跑到窗边,额头紧紧地贴在窗户上,透过防盗网看楼下的光景。
第141页 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即便是路灯照亮的地方,对她而言也是一片昏暗。 柳千树又问了一遍:“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顾屿杭打开车门,迎着微凉的晚风走到她的窗下,抬起头说道:“我在你家楼下。” * * 柳千树披上外套又抓了件的大衣跑出房间,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踩着手电筒的光亦步亦趋。顾屿杭一口气跑上五楼,在转角的平台遇到她,二话没说将她抱住。 柳千树给他披上大衣,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不回去?” “我怕明天就找不到你了。”顾屿杭吻着她的头发,心尖的疼痛一阵强似一阵,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很怕你不在。如果有幸得到却又不懂得珍惜,我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能变成什么样呀?”柳千树揉着他的头发,又疼又气地说。 顾屿杭埋着她的肩窝,沉睡般地,轻轻地吻了吻:“不知道,就是不安。其实我超级没有自信,你脸色一变我就害怕,我想留住你,我知道很宝贝,我想尽力留住你……因为我没想过会遇见你这样一个人。” 柳千树又是哭又是笑,吻着他的耳廓问道:“我怎样一个人?” 顾屿杭说不出话,像孩子埋在妈妈的衣襟上哭泣一般,可怜又脆弱。 老半天,他才瓮声瓮气地说:“晚上我要是不见到你,我会睡不着。” “现在呢?” “现在也睡不着。” 柳千树搂紧他:“那看没看见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看见了我睡不着也安心,看不见我不安。” “担心什么?” “你误会,你说,你误会了吗?” “我没有误会。” “真的?” “真的。” 顾屿杭放开她,细软的月光照着他通红的双眼,只见他孩子气抹了下脸颊,又倾身抱住她:“实话跟你说,不怕你笑话。” 柳千树在他耳畔轻声应道:“嗯。” “我怕你跟我分手。” “……我不会。” “可你迟疑了。” 柳千树攀着他的双肩,神情一滞。 顾屿杭凝视着她,壮着胆子凑过去,嘴唇轻轻地贴上她的鼻樑,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柳千树倏地闭上眼睛,笑音带着哭声,像刚被欺负过。 顾屿杭离了她的鼻樑,脸颊耳廓红得发烫,无赖般地说道:“不许生气。” 柳千树捶了他一拳:“生气了。” “不许。”他抚着她的脸颊,蛮横地揽到胸口。 柳千树从他的臂弯中仰起脸来,眼眸带着光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不会跟你分手,但你也不许欺负我。” “我不会。” “你当然说不会啦。” “我会证明给你看。”顾屿杭认真地说。 柳千树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跑上一级楼梯:“我相信你的。” * * 一缕曙色落在木质地板上,昨夜未关紧的窗户缝隙,清晨的凉风丝丝渗入。柳千树裹紧了被子,忍不得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 来电铃声夺命般叫嚣起来,她把脑袋埋进被窝里,手掌握拳紧紧地捂住耳朵,还是抵挡不住叫人抓狂的噪音。 宴景然在门外用力地叩了几下门,喊道:“手机关掉啦,吵死了!” 柳千树带着起床气爬起来,一看来电显示,险些怒发冲冠。 她接起电话,没好气地问道:“干嘛啦?” “还没醒啊?”顾屿杭的音量顿时矮了一截。 “当然啦,这才几点——”柳千树一看手錶,“怎么十点啦!” “你再睡会儿吧。” “我不睡了!”她一脚踢开被子,倏地一着凉,又打了个喷嚏。 顾屿杭连忙问道:“肚子还疼吗?” 他还记着这茬呢! 柳千树没来由地笑起来:“不疼了,昨晚非礼你之后就不疼了。” “非礼我……”对面传来清澈的笑声,“别感冒了,衣服穿多点,早晨冷。” “都快中午了。” “你也知道哦?” 柳千树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去洗漱啦,下午见。” “嗯,下午见。” 她把手机扔下,走进盥洗室洗洗刷刷,看着镜子前贴着便利贴,默念了几遍:“live long and prosper.” 英语词句已经一个多月没换新了,柳千树揭下这张沾满了水渍的便利贴夹进书册里,翻开语录集又写了一句:“get old and fat, grow old together.” 贴了上去。 下午两点钟,顾屿杭敲门。 柳谨川跑去开门,因为知道是他,所以格外地高兴。 宴景然正在阳台给花草浇水,这会儿头也不回大声问候道:“来啦!” 顾屿杭微微一怔,颇显受宠若惊,礼貌地回道:“伯母好!”
第142页 柳谨川指了指柳千树的卧室,说道:“姐姐在屋里呢,哥哥你先在沙发上坐。” 顾屿杭点了点头,拿起茶几上的一本画册,跟谨川研究探讨了起来。 柳千树坐在一堆衣服当中,嚼着口香糖,面无表情地进行着心理斗争。 然而,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该穿哪套衣服罢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特别地温暖,着实是一幅春意盎然美不胜收的画卷。这样的天气本该很好搭配衣服,柳千树却敢打万分棘手。 她排除了黄色、紫色、蓝色的连衣裙——嫌麻烦。 又排除了白色、粉色、藕色的薄衬衫——嫌太薄。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灰色的开衫毛衣上,毛衣内搭一件白色雪纺衫,脑海中想像一下,好似轻便又暖和。 柳千树激动地从衣服堆里跳起来,火速地换好衣服,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抹了口红走出卧室。 宴景然手提喷壶看着她走出来,说道:“没化妆你花这么多时间做什么?” “我选衣服呢!”柳千树梳了两下头发,走到顾屿杭身旁,手指点了点他的肩头,“看什么?” “看画呢!”谨川开心地说。 “我们要出门喽。”柳千树捏住他的脸颊,谨川的小脸顿时变得圆圆鼓鼓,“小猪——” “你是大猪!”谨川毫不示弱。 柳千树双手叉腰,浮夸地抖着腿:“好小子你,谁教你的?” “你是不是又以为是我教的?”顾屿杭幽幽地问。 柳谨川摇头:“不是,明明是姐姐你自己教我的,言传身教。” 柳千树瞬间哑然。 宴景然露出难得的笑容,夸赞谨川:“会用成语反驳你姐姐了,不错啊!” “我们还是出门吧。”柳千树背起包,一副“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的悽惨。 顾屿杭站起身,跟宴景然告了别,又对谨川说:“下次再来。” 柳谨川乖巧地点点头,送他们出了家门。 ☆、插pter 66 好久没有来ind,柳千树甚是想念。 顾屿杭一边开门,一边斜眼睨她,不满地说:“你看到ind比看到我还开心。” 柳千树非但不收敛,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我一看见你就开心呀!” 顾屿杭垂下眼笑了一下。 锁孔卡打一声巨响,门开了。 柳千树认真地说:“你该去换个锁了。” “没时间换。” “话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发家致富的事迹呢。” “我?”顾屿杭诧异地挑眉。 “对呀,你不是自己创办的ind吗?为什么不回去继承家业?” “我不喜欢。” 柳千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好有我哥,不然我爸不会放我来办杂志社的。” “这家杂志社是你一个人办的,还是跟朋友合资的?” “没有跟人合资,但也不算是自己办的,”顾屿杭拿出茶叶和糕点,示意她坐下,“我爸给我出了一部分资金,算是借我的。” “你还完了吗?”柳千树看着他。 顾屿杭得意地挑了挑眉:“当然。” “不得了哦。” 他抿唇笑起来,竟显得有些害羞。 桌上一壶铁观音茶,四个抹茶泡芙,一袋板栗饼和一盒老婆饼;窗台摆着好几盆仙人掌和多肉,阳台上红豆杉正开得美丽。 柳千树在办公厅内来回转悠几圈,回到沙发上,说道:“你这里一点也不像办公室,倒像个客厅。” “像家?” “嗯。” “这就对了。”顾屿杭给她倒了杯茶,“我就是希望办公室可以像家,给员工好的工作氛围。ind的人员的不多,四年来也没裁员过,所以大家都是老相识了。” “就像‘星天外’一样。”柳千树说,“阿勛他们在酒吧里就跟在家里一样,甚至待在酒吧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氛围很不错。但我哥就不这么认为了,他认为工作就是工作,家就是家,分得很清楚。” “你哥哥做事情很雷厉风行吧?” 顾屿杭点了点头。 “其实我有在考虑一件事情。” “什么?” 柳千树抿了口茶,慢悠悠地挑起眼睫,咧开嘴笑起来:“我不想要酒吧了。” “为什么?” “我觉得,我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哪方面?” “旷工。” 顾屿杭喜闻乐见似的耸耸肩:“是指前段时间吗?” “嗯。” “那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可也正好证明了我不负责任呀,罗锦当初还不如把酒吧给缨和呢。” “缨和倒是个很负责任的人。”顾屿杭赞许地说。 柳千树捏住他的脸颊,突如其来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在变相说我不负责任?”
第143页 “我没有……”顾屿杭的嘴巴被她捏得变了形,说话也含糊不清,“我在陈述……事实……” 柳千树放开他,给了一巴掌再给颗糖般地揉了揉他的脸颊:“疼不疼?” “你说呢?好疼啊。” “我给你呼呼。” 顾屿杭忍不住笑起来,温柔地看着她:“呼呼你个头。” “以前谨川摔疼了我都是这么说的——‘我给你呼呼’。” “我又不是小孩子。” 柳千树摇摇头,俏皮地咬着唇:“差不多吧。” “如果酒吧不要了,你准备怎么跟缨和他们说?”顾屿杭问。 柳千树想了想,直截了当:“陈述原因:第一,我太不负责任了,没有给大家做好榜样,而且怎么说呢,罗锦当初让我接酒吧,我才十之八.九是因为我穷,根本不是看上我有什么能力——再说了,我也没什么管理能力,我就一读文学的,也没当过什么学生干部。对大家而言,我顶多就是个空降的人,如果不是他们人好,说不定还会歧义呢!” “要起义早就起义了,就不会等你当甩手掌柜一段时间后,再迎接你回去。” 柳千树愧疚地低下头,顾屿杭揉了揉她的发顶,说道:“我想,你不如告诉大家,你要多陪陪谨川,他们会更容易接受。” “你怎么知道谨川……”柳千树蓦地抬起头,“那天吃饭的时候,谨川就问我为什么总是晚上上班,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讲,我也不能跟他讲酒吧,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要晚上上班……可又不能陪他……” “其实在我看来——我是说我的观察,”顾屿杭强调,“谨川蛮缺少陪伴的。” 柳千树点了点头:“嗯。” “我再说一句。” “你说。” “酒吧的工作不适合你。”顾屿杭坦言,“罗锦之所以把酒吧转手也是因为准备回家结婚,她要当母亲了,不可能再每天熬到一两点,花那么多时间在酒吧里。但就如你所说的,身为老闆,员工还在熬夜工作,你自己跑回家睡大觉怎么行?所以,把酒吧转让出去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可转让之后,我去哪里工作?我不能再继续回酒吧上班了。” “你可以去很多地方,去书店,去图书馆,也可以来杂志社。”顾屿杭说着,凝眸注视着她,“你要是来杂志社,我给你双倍的工资。” “你这是滥用职权!”柳千树笑着打他。 “没关系。” “如果你不是ind的老闆,我兴许还会幻想着到这儿工作。” “我是老闆怎么了?” “你是老闆的话,我就不乐意了。” “怎么不乐意?”柳千树还没说明白怎么个“不乐意”法,顾屿杭反倒先发闷了。 见状,柳千树非但不安抚他,甚至添油加醋地说:“我从早到晚都要见到你,我不乐意。” 顾屿杭被她气得没了声音,只知道眼巴巴地瞪着她,极尽可怜和愤怒。 “我巴不得从早到晚见到你。”他转过身去,瓮声瓮气。 柳千树碰了下他的手臂,他没有回绝,顺势握在掌心里。 “我不乐意啊,是因为这样一来我的工作状态就会受影响。”她正经地解释,“从早到晚见到你,你以为我不会分心吗?” “你会分心吗?”顾屿杭吃软不吃硬,听到爱听的话时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柳千树想笑,却还要装作严谨肃穆:“当然啦。” “为什么分心?” “明知故问吗你!” 顾屿杭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道:“不会的。” “你别是真想聘用我吧?” “嗯。” “我觉得杜绝办公室恋情还是有道理的。”柳千树头头是道。 “什么道理?”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事,比如工作效率低啊,混乱层级关系啊,员工说闲话啊等等……” 顾屿杭无奈地靠到沙发上,粗暴地搓了搓脸颊,双目看起来昏昏欲睡:好,你说得有道理。“ “我说得本来就有道理啊。”柳千树拍他。 “那你有没有想去哪里工作?” “我想去书店,或者图书馆。” “可以。” “不要你帮忙!”柳千树跪起身子坐在他的身旁,大义凛然道,“我要自己去找工作!” 顾屿杭呈半躺的姿态仰视她,愣怔半天,答应了:“好。” “你不要插手,不要让我知道你多牛逼。” 他笑了一下:“好。” 柳千树迟疑一瞬,声音细如蚊蝇道:“我实在找不到了再来找你,你不许回绝我。” “我哪敢啊!” 话刚说完,一巴掌落了下来。 顾屿杭捂着手臂浮夸地喊道:“好疼啊!”
第144页 “对不起对不起嘛!” “那你什么时候跟缨和他们说啊?” “今晚吧。” “下定决心了?” “嗯。” “又要去工商局办一次手续。” “地主你又要签一次合同了。”柳千树笑逐颜开,玩弄着顾屿杭的头发,说道,“只有在转让酒吧的时候,我才会记起那地方是你的。” 顾屿杭任由着她摆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脑回路一短,突然说道:“你今天没化妆。” 柳千树的手蓦地一顿,指尖还绕着他的头发,只要轻轻一揪,保管他疼得哭天抢地。 可她不忍心,手指转了几圈后松开,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他手臂,问道:“很丑吗?” 顾屿杭摇头:“不丑,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侧过身子,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手轻轻地捋开她眼角的头发。 “化妆的时候比较成熟。” “不化妆呢?” “跟小孩子一样。” “你后悔啦?”柳千树笑起来。 “后悔什么?” “后悔之前没看到我没化妆是什么样子,不然就不跟我在一起了呗。” 顾屿杭仰天嘆了口气,颇有“苍天啊大地啊”的无力感。 “我没有这样想,你又在过分解读。”他说。 柳千树撑在下巴,跟着面对着面眨眼睛:“所以你现在作何感想?” “关于你的素颜吗?” “嗯。” “我在想,你走在街上,我能不能认出你?” “能不能呢?” “不知道。”顾屿杭注视着她。 柳千树抱上去,手臂吊在他的脖子上,摇摇头说:“你一点也不会哄人。” “比如?” “你要说,‘当然认得出你啦,你化成灰我都认得’!来,说一遍。” 顾屿杭不愿意:“前半句还行,后半句不行。不能乱说话。” 柳千树捏捏他的脸颊:“那你说前半句。” “可我不能说假话……” 话没说完,顾屿杭的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他从柔软的沙发内坐起身子,搂着她的后背和腰,俯下身温柔地抱紧。 ☆、插pter 67 从ind搜颳了好几本过期杂志,柳千树却喜欢得不得了,因为杂志封面好看,似乎比内容更有收藏价值。 “要不我把原图给你?”顾屿杭问。 柳千树矜持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于心里的小鬼:“好,就让我看看你有多牛逼!” 从ind出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半了。阳光还在温柔地亲吻大地,柳千树跟顾屿杭走到附近的公园,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路过一个推着三轮车卖棉花糖的老爷爷时,柳千树停了下来,知道他不爱吃甜的,是以只要了一根棉花糖。 顾屿杭牵着她漫无目的地散步,柳千树举起手中的棉花糖对准日光,一只眼睛紧紧地闭着。 顾屿杭问道:“在干嘛?” “在瞄准呢。” “瞄准太阳?” “嗯。” “你要后羿射日啊?” 柳千树抱紧他的手臂,开心地舔了口棉花糖,鼻尖沾上了一点点白色糖丝,她憨憨地笑着,傻得像只大白熊。 顾屿杭故意不告诉她,还牵着她往前走。没有人回过头来好奇地观望,她自己也没发现。 来到公园东边的池塘边上,柳千树蹲在绿草莹莹的斜坡之上,眺望远处的凉亭和小树林,阳光撒下润物细无声般的光辉在她的眼里。 顾屿杭坐到她的身旁,朝远处一群人抬了抬下巴,说道:“那边很多人在野餐。” 柳千树望过去,羡慕地说“好棒哦,一家人。我也想要一家人一起野餐。” “明天就可以,带上你妈妈还有谨川。” “可我还想要跟我爸爸一起。” 顾屿杭捋了捋她的头发:“会有机会的。” “你这么觉得吗?” “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你妈妈对我的态度好像改观了,我没料到会这么快。” “因为我告诉她,你照顾谨川,是个很好的人,她要是再敢说你这儿说你那儿的,我非跟她翻脸不可!” “可别。” 柳千树笑起来:“我开玩笑的,我现在性格好多了。” “以前性格不好过?”顾屿杭好奇。 “以前跟我妈啊,每天都在打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看对方都不顺眼,结果现在呢,还不是好好的。我当初一定想不到,现在能跟我妈处得这么和平。” “那是啊,长大了。” “切,我早就长大了。” 柳千树蹲得腿酸了,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她鼻尖上的糖丝在一星一点地被蹭掉,顾屿杭不由自主地盯着,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你脸上有东西。” “什么?”
第145页 他倾过身去,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 柳千树立马领悟过来,心里恍然大悟地“哦”一声,表面上却还在装傻充愣。 她故意往后躲,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上下左右转熘,故作天真,演技绝佳:“什么呀?” “你别动,我帮你擦干净。”顾屿杭的手臂追着她跑,一时间的反应迟钝,让他没有察觉到她其实心中有数。 柳千树看他这么傻乎乎的,不忍再骗他,于是抓住他的手腕,义正辞严道:“你想干嘛,你说?” 顾屿杭怔了一怔,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一下:“没……没干嘛啊。” “没干嘛我自己擦。”她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顾屿杭无措地坐在她的面前,看她照完镜子后在包里翻找纸巾,心想着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然而,“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柳千树没有找到纸巾。 她抬起头,带着鼻尖上那点将掉不掉的棉花絮,问道:“你有没有带纸啊?” “我不带纸在身上。” 柳千树嘆了口气:“我也没带纸啊。” “用手抹掉就好了。” “可我还得去洗手。” 顾屿杭坐近她,两条腿盘在一起,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上去像在打坐。柳千树忍俊不禁:“干嘛啦你?” “我说我帮你擦掉。” 她注视着他两秒钟,挠挠鬓角看看周围:“怎么擦掉?” “你过来。” 柳千树挪了挪屁股坐过去,舒服地颓下肩膀,仰着脖子看他。 顾屿杭抚开她颊上的头发,束在掌心里,看着她的眼睛,这会儿突然害羞地笑起来。 柳千树猛地戳了一下他的腰际,要挠他痒痒,被他握住了。她眼眸弯弯,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亲我?” “嗯。” “我以为你不想。” “我想。” “上次你就不是这样的,上次你也捏着我下巴,我以为你要亲我,结果你只是要画画。”柳千树说完,笑着俯下身子,头发散落在他的膝头和手背上,又软又痒。 顾屿杭记起了画画那一晚,为了将她的嘴巴画得再逼真一些,不得不近距离地观察她,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那时候—— “那时候还没在一起,我不能亲你。”他正人君子地说。 柳千树直起身子,贊同地点了两下头:“好,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 “上次你说了算。” “这次呢?” 她缩起肩膀狡黠地笑了笑:“我说了算。” 顾屿杭认命:“那你说吧。” 柳千树佯作深沉地冥想片刻,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顾屿杭见了,心底一咯噔。 他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似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双眼放出不能忽视的光芒。 顾屿杭纳闷着,老半天问道:“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情。” “嗯。” “我初吻已经不在了。” “……我不在意。” 柳千树戏嚯一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顾屿杭垂下视线:“好吧,尽量不在意。”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 “哪个……”他激动地抬头。 “嗯?” 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哪个……男人?” 柳千树的心底不止一次想要发笑,只因他这两天的种种反应实在过于呆萌,跟他往日爱答不理又极其欠揍的模样迥然不同。 可见他闷闷不乐,她也不想再逗他,拉着他的手,一边揉捏一边说:“是宋沁冉。” “她?”顾屿杭皱眉,突然想起来,“哦,给她做人工呼吸?” “你知道?” “我知道。” 柳千树觉得没劲:“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还要问一段我跟她的关系呢。” 顾屿杭鄙夷地看着她,根本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关系?” “好吧,没关系,你都知道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 顾屿杭挠挠额角,窘迫地将脸别到一旁:“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吧,可以亲了。” 他半是气半是笑地瞪着她,柳千树乐了:“不对吗?” “对。” “你坐过来点。” 他往她的面前挪了挪。 柳千树再一次环顾周围,确定没有旁人在场后,双手乖巧地放在腿上,仰起脸说:“我准备好了。” “我还没。” “行不行啦你?” 顾屿杭眸色一沉,捋了捋紧张的气息,托住她的脸颊俯下身去。 然而,初吻一点也不像想像中来得浪漫。就在柳千树扬起唇角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时,顾屿杭差点笑喷。
第146页 他急转直下地垂下头去,不知是被她气笑还是吓笑,狠狠地将她箍在怀中,气急败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千树捂住脸颊伏在他的胸前大笑,一边抹着眼角一边道歉:“哈哈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你就是想咬我。”顾屿杭气傻了,看着她唇红齿白的,就想到山中女巫。 柳千树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啊?” “嗯!” “再咬我一次啊?” “我没有咬你啦!” 顾屿杭气哼哼的。 见状,柳千树抬起他的手臂,袖子一掀,低头咬了下去。顾屿杭一愣,随即抱住她的脑袋,掌心搓了搓,意外地有些温柔:“哎别咬了……” “就咬。” “没洗手。” “噗……噗噗噗……” 柳千树嫌弃地蹙下眉头,整张脸都皱在一起。顾屿杭本是脱口而出地逗逗她,结果看到她信以为真,忍不住笑起来。 他握住她来回搓动嘴唇的手,看着残留下来的口红印,憋着笑,老老实实道:“我骗你的。” “啊啊啊我再也不相信你啦!” “要信。” “不信!再也不信!”柳千树激动地喊,低头一看手背上横一笔纵一划的红色印子,又突然委屈起来,“我没有带纸,我现在怎么擦?” “我带你去洗手。”顾屿杭把她从草坪上提起。 柳千树恼恼地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出一个洞。 好不容易找到洗手池,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袖子捲起来,打开水龙头,轻轻地搓动她的手臂。 柳千树被这股温柔劲儿感染,本来还咋咋呼呼的,这会儿偷偷转过头看他。 顾屿杭注意到她的余光,笑道:“怎么了?” “你不太对劲诶。” “哪里不对劲?” “越来越爱撒娇,越来越像女孩子,越来越……可爱。” 顾屿杭即便再怎么不认同她的话,脸颊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他觑了她一眼,毫无底气地辩驳道:“我没有。” “你就有。” “明天再跟你争。” “为什么是明天?” “我怕你生气。” 柳千树微笑地望着他,右手忽然一抬,关掉水龙头。她踮起脚尖,二话不说吻了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蛮横而粗暴地啄了一下。 ☆、插pter 68 回到家后,柳千树的双颊还是红的。 宴景然毫无情趣地说:“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柳谨川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姐姐的脸好红啊。” 柳千树还在害羞的当头,这下子更是窘迫难当。她匆匆地喝了杯水,疾步走回房间拿了个文件夹,气哼哼地说:“不跟你们说话了,我要去上班了。” “早点回来。”宴景然说。 柳千树还当是幻听了,门打开后又折回去一步,问道:“你说什么?” 宴景然以为她故意的,于是没好气地扭开头,不吭声。 柳谨川捧着大碗,高兴地替妈妈重复道:“早点回来,姐姐。” * * 对于柳千树转让酒吧的想法,缨和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说:“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柳千树耸了耸肩:“我还没跟其他人说。” “要结婚了吗?” “啊?” “罗锦是因为要结婚才把酒吧转让给你,你的原因呢?” “我……我想多陪陪谨川。” 缨和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然啦,在你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柳千树摇了摇杯中的酒,说,“我认为你比较合适,因为我好像也不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老闆。虽然大家不会明显地表现出埋怨和不满——我也不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我上一个月的旷工,但我心里过意不去。” “主要原因还是这个吧?”缨和看着她。 “是。” “谨川现在跟你住吗?” “对,前段时间我妈住院,晚上都是……都是顾屿杭陪着他,我也想多陪陪他。” “千树,这件事情最好跟大家商量一下,不单单是你要转让酒吧,还有这个酒吧要转让给谁,都要跟大家一起商讨。” “我知道,所以我先跟你说一下,接下来几天我会单独跟阿勛他们聊聊,如果大家都同意,我想,你就可以接下这个酒吧了吧?” “罗锦知道吗?” “知道,我刚打电话给她了。” 缨和看着桌上的文件袋,抬手覆在上面:“工作呢?” “以后的工作吗?” “嗯,如果你要在酒吧工作,其实跟当老闆没什么差别,也不能陪谨川,所以我想,你应该另有打算了。” “缨和你挺聪明的嘛!”柳千树翘着二郎腿靠在桌子边沿,“我是想去其他地方工作,白天上班晚上休息,不过还没找好。”
第147页 “开始找了吗?” “开始找了,明天去一家书店看看。” “正合你意。”缨和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希望你成功。” “谢谢你。” 缨和喝了口咖啡,借着厨房略显昏暗的灯光,眯起眼睛看她,突然蹦出一句:“千树你……今晚没化妆?” 柳千树在椅子上抖了一下,似挨了命运一记重重的闷拳。 她拿起手机照了一眼,倏地拍到腿上,问了一个下午才刚刚问过的问题:“很丑吗?” 缨和挑起眉梢,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不丑,只是妆前妆后……” “stop!” “ok! 柳千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缨和挠挠眼角,忍俊不禁道:“问你个问题啊。” “问吧。” “你下午去过春景公园吗?” “去过。” “跟顾屿杭一起?” 柳千树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缨和倚着高脚椅的椅背,说道:“阿勛下午就在春景公园,然后他看到了一幕……” “哪……一幕?” “他看到顾屿杭牵着一个女生,高中生模样,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女生在吃棉花糖,鼻子上还粘了糖丝——描述得清清楚楚是不是?” 柳千树抚着光滑的桌面,眼珠子贼熘熘地四下转熘两圈,又举起杯子,接住从杯底流下来的最后一滴酒,轻咳一声:“是我。” “你们在一起了?” “嗯。” “我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柳千树动了动腮帮子,明明嘴里什么也没有,却习惯性地做出嚼口香糖的动作。 缨和摆了摆手:“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阿勛以为顾屿杭出轨了。” 柳千树瞬间蒙住。 缨和料到她会是这副模样,嘆息一声笑起来:“之前大家都觉得你们会在一起,所以今天下午阿勛在公园看到你跟他的时候——没认出你来,就以为他出轨了。” “喂!你们真的超过分的!”柳千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额头在厨房走来走去,“难怪我刚刚走进来没人跟我打招呼!” 缨和努力憋住笑:“说实话,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连柚子都认不出我来!”柳千树觉得天理难容,“身为女同胞,难道就不能理解妆前妆后差距十万八千里的我吗?! “说实话,没有十万八千里。”缨和安慰道。 “得了,七点九千里行了吧?”柳千树抚着胸口试图平静,突然转过身来,一脸迷惑又一脸不爽地说,“我发现你们对我有敌意!” “绝对没有!” “不就没化妆嘛,阿勛这个小王八就认不得我了!”” “这……” 缨和刚想说“这怪不得他”,但阿勛的突然闯入阻止了他这句不要命的直白。 阿勛对“小王八”三个字有异常的敏锐,离着三四米远,听到柳千树在骂他后,他就径直冲了进来,兴沖沖刻不容缓的模样,柳千树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小王八要说什么来了。 她双手叉腰站在厨房中央,阿勛一入门就大喊一声:“千树!” 下一秒:“阿嘞?!” 最后:“我靠!” 缨和拿起手机准备离开硝烟瀰漫的战场,阿勛怕死地拦住他,一再确认道:“这是……千树?” “接下来是你的末日。” 阿勛目瞪口呆,一张脸揪成皱皱的葡萄干,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是?!” “你说呢?”柳千树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阿勛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柳千树正打算上前给他一个爆栗时,却听到他贪生怕死地嘀咕道:“别打我千树……” “你怎么知道我要打你?” “这一片都知道杭哥移情别恋了。” 柳千树眼角一抽,用铿锵有力地重复一遍:“这一片、都知道、了?” “对,都知道了,我跟以立……不小心就——千树饶命啊!我!我……缨和救我!” 缨和后悔没有早点离开,这会儿柳千树揪着阿勛的领子,像是要把他活活掐死一样,阿勛欲哭无泪,求饶道:“我去澄清!” “怎么澄清?” “跟大家说……” 柳千树收起魔爪:“马上去!” “好好好!” 阿勛跑出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蓦地转过身来,变脸似的换上愤怒的语气,大声质问道:“嘿千树!” “干嘛?” “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 柳千树一下子哑了口。 这回,换阿勛理直气壮了。他把踏出厨房大门的脚收回来,双手叉腰,一面老气横秋地点着头一面朝柳千树走去,小眼睛眯得紧紧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睡着了。
第148页 “是不是……你跟杭哥在一起了?” 柳千树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慢悠悠地背过身去。 阿勛立马跳到她的跟前,不乐意了:“太不仗义千树!我要是谈恋爱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居然……好哇你!——缨和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刚知道。”缨和耸耸肩。 阿勛特意跨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挑拨离间的语气:“看来我们都是不受重视的人。” 柳千树当即反驳道:“不是的!我是今晚就打算跟你们说的!” “真的假的?得了吧,要不是被我发现了我看你才不会说呢!” “我会说!” 她义正辞严,看起来不像开玩笑,阿勛愣了愣,心虚地挠挠脸颊,问道:“真会说?” “现在就说!” “你怎么说?” “我……”柳千树迟疑一瞬,气势汹汹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发微博!” * * 编辑了一长串内容,柳千树读了一遍,灰熘熘地删掉——太啰嗦。 阿勛提醒:“千树,不是我机灵,你可以直接发张你们出去玩的照片,大家一目了然!” “哇,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那是那是!低调低调!” 柳千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却在相册里找照片。 今天下午在公园里确实拍了几张照片,有拜託路人拍的,也有自拍的。其中一张是在洗手池旁,哗啦啦清澈的水流流过午后的余晖,在池面上铺成一片摇曳剔透的倒影,颇像橙子味的果冻。 而覆在这层果冻上方的,则是两个人接吻时错位的影子。 柳千树当时突发奇想,眼疾手快地按下相机快门拍了下来。拍下来后,她紧张得出了汗,倔强地装作不害羞,以鑑赏家专业的角度欣赏照片的质量;顾屿杭则红着脸瞪着她一言不发。 阿勛说得没错,一张照片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编辑一大段文字——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更何况,一张非同寻常的照片,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为了不让顾屿杭看到微博时如遭晴天霹雳,柳千树决定先跟他知会一声。她给他发了条简讯:“我们什么时候告诉大家,阿勛跟缨和已经知道了。” 顾屿杭很快回复道:“现在就可以。” 柳千树一看,乐了:“那我发条微博?” 顾屿杭:“好。” 柳千树:“配张图?” 顾屿杭:“……什么图?” 柳千树:“你猜。” 发出这条简讯后,柳千树看了阿勛一眼,露出按捺不住的狡黠的笑。阿勛即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看到她这副心怀鬼胎的模样,一想准有乐事发生,于是也跟着傻呵呵地笑两声。 而另一边,顾屿杭也猜出她想配的是什么图了。他没有异议,只是说:“那你发吧,不过我会害羞。” 柳千树喜闻乐见,登时笑开了花儿。 于是,微博发了出去,阳光下二人接吻的影子,清水安静地流动,洗手池的瓷砖亮堂而干净,配图的文字是:“听说你出轨了。” 阿勛兴奋地掏出手机,呼朋唤友要为顾屿杭澄清。几秒钟后,顾屿杭破天荒地转发了这条微博,转发的文字让柳千树当场阵亡:“你把妆卸了让大家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是这样的… 正文还没完,还有下一卷2333 ☆、插pter 69 七月的晴空一碧如洗,太阳倾吐着滚烫的火舌舔舐大地。天蓝云白,高耸入云的树木苍翠茂盛,鸟儿躲避炙热的光线从中天飞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控诉夏日炎热。 景色其实很美,只是人们被日头的热情款待吓怕了,忘了抬头欣赏。 早晨九点钟,学期典礼在学生的抱怨和燥热中结束,保卫科科长抓着最后几分钟又多讲了几句关于安全的叮嘱,这才让学生有序退场。 回到教室,大家都松了口气,天花板挡住可怕的火苗,眼见着操场的水泥地上阳光亮得刺眼,室内空气对流清爽宜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柳谨川坐在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水后,对同桌何靖煌说:“明天来我家玩吗?” “可以,我妈同意了。”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知道啊,以前去过。” “不,我搬家了。” “搬去哪里了?” 柳谨川撕下一张纸,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家庭住址和一串数字,推给何靖煌:“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妈妈的电话。” “好,我回去问问我妈,我可以搭公交车,或者让我妈带我去。” “嗯!” 这是谨川第一次邀请同学到新家玩。何靖煌是他在学校最要好的人,二人成为同桌已经三年有余。 何靖煌第一次去谨川家玩还是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柳毅跟宴景然还没有离婚,家还住在那条有些乌黑的小巷子。 待柳毅与宴景然离婚之后,柳谨川在学校受到颇多的不善的目光与非议,何靖煌即便没有加入欺负谨川的队伍当中,却也无法靠着个人的一己之力保护他。
第149页 他有些胆小,看到一群人都在说一个人坏话时,他没有勇气站出来发表不同的观点。 但谨川不怪他,知道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同学的错,错就错在……错在那些他这个年龄还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上。 奇怪的是,现在的父母亲仍旧离婚,可自从搬去跟妈妈还有姐姐住之后,柳谨川的学校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都是积少成多,由质变到量变的。只是积蓄的起点,便是放学后有人来接他了。有时候是姐姐,有时候妈妈,有时候是顾屿杭。 以前就不是这样了。以前,柳谨川放学后总是自己回家,看着校门口挤满了接送学生们放学的家长,校门内孩子们伸长了脖子找爸爸妈妈,他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从众人当中挤出去,内心自卑却一句话不敢说。 有人接送之后,他再也不用担心天黑下来不敢回家了,他也可以像同学们一样在操场上玩得满头大汗,红领巾捲成一条臭臭长长的麻花,背起大书包奔向校门,寻找家人的身影。 而在同学中间,关于柳谨川“没有妈妈”的说法也随着宴景然的出现逐渐淡去。 柳千树偶然一次听到有人说:“看,柳谨川是有妈妈的呀!”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暴脾气一上来险些冲上去跟人家理论,反倒是谨川拦住了她,扯了扯她的手说:“回家吧姐姐!” 从长远看来,谨川在学校过得比以前开心多了,爱笑了,也爱讲述发生在同学当中的趣事,这才让柳千树对过往同学们的流言蜚语感到稍微的释怀。 她对顾屿杭说:“我以后要是有孩子,我一定每天都去接他上下学,每次家长会都最早到场,每回家长寄语都写得最长,经常邀请宝宝的同学们来家里玩!” 顾屿杭听闻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半天才问:“那我呢?” 柳千树抬眸,嘴角淬着灿烂的笑意:“我没空就你去呀,我们一起去。” “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千树将酒吧转让出去之后,在笺林书城找了份工作,宴景然知道这份工作来钱肯定不比酒吧多,为了尽到抚养柳谨川的责任,也为了减轻柳千树的负担,她在小区楼下的超市找了个理货员的岗位。 因为是小超市,人不多,商品也不多,工作比较轻松,但总比在家里闲坐着好。 柳千树对此表示贊同。 宴景然仍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在外面累死你才乐意!” 柳千树毫不客气地回道:“能累什么啊?真累我能让你去吗?” 宴景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不说话。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柳千树的心中却充满了感恩。仿佛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学习的学习,工作的工作,放学下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简单温馨的晚餐。放在过去,柳千树只觉得这是白日做梦,可现在真真实实地实现了,想来也是个奇蹟。 闭校式结束之后,柳千树接柳谨川回家。小区楼下停着一辆白色轿车,柳千树脸上的飞扬神采顿时僵住了。柳谨川偷偷地觑她一眼,俏皮地笑起来:“是哥哥回来了!” 柳千树安静地点头,扬上天的唇角逐渐收敛下来,却又像夜空中的璀璨烟火,蓦地绽放开。 “谨川你先上楼啦!”她着急地推着柳谨川。 谨川配合着她,一边火急火燎地往楼上奔一边说:“好好好我上楼!” 顾屿杭站在车门旁边,沖谨川笑了笑。柳千树将肩上的包取下来,拎在手中快步跑上前去,像投铅球一样把自己投进了他的怀中。 在楼上阳台的宴景然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道:“哪儿哪儿的事啊!你矜持点行不行?!” 楼层比较高,柳千树听不见;就是听见了,她也懒得理。 顾屿杭搂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收在臂弯里,伏在她的耳畔问道:“想不想我?” “出差回来的男人果然都喜欢问这么没创意的话。”柳千树抬起头,眸色清澈,眼底流光溢彩。 “要不,女人会问些什么问题?” “女人会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行,那我走了!” 柳千树立马箍紧他的腰,脸颊深深地埋在胸口:“不行走!” “想不想我?”顾屿杭重新问一遍。 柳千树垂眸片刻,摇头。 “想不想?” 又摇头。 “喂!” “急了?”她刁蛮的样子欠揍极了,“我一开始不想,心想你早点走就可以早点回来。” “后来呢?” “后来忙,我忙着整理书架,检查进货,哪里有时间想你啊!” 顾屿杭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阳光直射在他的背上,太阳穴旁沁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见状,柳千树抬起手,掌心轻轻地揩去他的汗水,甩了甩,问:“怎么,生气了?” “没,就是有点失望。” “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迟早有一天把你揉成棉花。” 柳千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顾屿杭迫不及待地问:“还有什么话?”
第150页 “还有话就是——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最后的几天,我把之前没想的全部都补回来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之前少想念你多少时间,后来全部补回来了,就跟补作业一样,当然啦,我是自愿做作业,不是老师逼的。”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顾屿杭轻哼一声,嘴角弯起一点弧度:“这还差不多!” “就喜欢听这样的话!——那你呢,你想我没?” “想。”他一点也不像她这般拐弯抹角,本来心想着好好激她一激,却还是不由得脱口而出。 柳千树仰起脸来,身上热烘烘的,背后好似已经汗如雨下,薄薄的衣裳在他的掌心下也显得炭火般滚烫,仿佛一点就燃的纸片。 可不管身体再怎么酷热,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出汗的迹象,甚至似潭水般清凉。这样的脸庞,在日头当空的夏季,在热得流油的人群当中,显得格外清爽宜人。 顾屿杭久久凝视着她,像看到薄荷般心旷神怡。 柳千树抿着唇,懒懒地撩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周围一圈,见大中午的没有什么人在外熘达之后,刚准备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嘬一嘬,他却二话没说埋下头来,突然地攫住她的唇。 敢情她还觉得害臊,接吻前要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外人在场,免得影响市容居民带来不良影响,他可倒好,一无挂虑直接亲了。 柳千树的心脏嗵嗵跳得飞快,嘴唇迎接着回应着他,眼睛却还贼熘熘地觑着四方。顾屿杭睁开眼,气笑一声,说道:“把眼睛闭上。” “这是户外!” 他好像被人闷在袋子里打了一拳,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接吻的场合不适宜。 “成年人需要自制!”柳千树嘴上这么说,却环住他的脖子使尽最后的力气深深地吮了一口。 顾屿杭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好,自制。” 却又不舍地舔了舔她的唇,慢慢地吻上她的眼睛、脸颊,细密青色的鬍渣摩擦刺痛着她的肌肤,她眼眶微润轻微地瑟缩一下,右拳捶了他的胸口以示警告,才使他逐渐调整呼吸,收敛了。 这时候,站在阳台上的宴景然放下了捂住柳谨川的双眼的手,一边将他往屋里赶一边激动地说:“小孩子不要看啦不要看!快进去!” ☆、插pter 70 接管酒吧的时候,柳千树的生物钟颠倒黑白,总是熬夜到一两点,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赖床已经是家常便饭,并且珍惜每一个赖床的机会,一得空便赖。 可自从得到笺林书城的工作之后,她每天都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打卡。一开始,顾屿杭会来接送,保证她不迟到;但这一个多月以来,顾屿杭出差了,柳千树只好每天早起赶公交。 赖床成了天方夜谭,甚至连基本的睡眠时间都难以保证。 看她早起恹恹的样子,宴景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柳千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哪里没出息了?” “他能每天都接你吗?前一天晚上不早点睡觉,第二天才困得跟路边的野狗一样!” “我哪里像狗啦?”柳千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低下头默默地喝着麦片。 大清早的,大妈大爷们都还没开始练太极呢,宴景然的酸话就跟炮弹一样迎面打来,柳千树的脑子还未清醒过来,迟钝得想不出话反驳,只好沉默是金。 然而,上班的路上,看着曙色瀰漫在拥挤的车厢内,柳千树嗅着让人犯呕的肉包豆浆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噁心味道,突然意识到宴景然说得没错。 话糙理不糙,虽然形容女儿像条狗不是个当妈的应该说的话,但借着窗玻璃上的金色光芒,柳千树确实看到了哈巴狗一样睏倦的自己。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熬夜,一到该睡觉的点就对许多原本毫无吸引力的东西爱不释手——手机、书本、电脑等等。 反倒是青天白日做梦都渴望拥有的充足睡眠被她抛之脑后了。 没有专车接送的工作日毋庸置疑地需要挤公交,宴景然还真说对了一点,那就是:顾屿杭确实不能每天都接送自己。一来他要绕远路多花时间,二来柳千树只会变得越来越依赖,最后无法独立。 “这可不行!”柳千树心想。 耳机里的音乐声已经被轰鸣的公交车引擎和乘客嘈杂的声音湮没,她扶着车窗旁边的栏杆,一面义正辞严地告诉自己,一面趁着车辆驶上潋滟江大桥的时刻,深深地吸了口江上清凉新鲜的空气。 就这么猛地一吸,她的脑子好像一下子清醒了。 柳千树再次坚定“这可不行”的想法。 公交车很快地驶离江桥,晃晃悠悠地在b大东门停了下来,从阳光下挤上来两三个穿西装打领结的年轻人,柳千树看了一眼,突然想到如果当初不辍学,那么再过半年多,自己也要踏上实习的岗位。 她将车窗关小,因为市区的公交车多,每到车站脏脏臭臭的汽车尾气就格外浓烈,比车厢里融合在一起的汗臭味和包子味更让人反胃。 柳千树背对着车窗外,这会儿忽然来了兴致观察身旁的人。她看到,上班族居多,其次是学生,再者就是早起出门买菜的家庭主妇或者老人。
第151页 每个人的清晨都是从第一缕曙色穿透鱼肚白的那一刻开始,从起床到现在好似已经过去很久,可是表上的时针却才恰恰好指向八点钟。 柳千树的内心突如其来地涌入一股充实与满足,昭示着对已经开始的漫长却丰富的一天的无限期待。 一股朝气蓬勃自她的心底油然而生,不再是对早起的抱怨,也不再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她仿佛悟到了喜欢晨起的人之所以喜欢晨起的原因,仿佛看到了小学时期迎着朝晖朗朗诵读的美好画面。 到了书店之后,柳千树兴致勃勃地打完卡,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前几日顶着黑眼圈网瘾少女模样的她了。 跟她同一天入职的何亚雯看到她跟以往有那么些不同,笑着侃道:“发生什么好事了?” “好事?” “笑这么开心哈?” “也没有啦,就是在公交车上悟出了点人生哲理。” 何亚雯不解地笑了笑:“公交车啊,公交车上我只想睡觉,太闷了,特别是上班高峰期!” “对,上班高峰期特别折腾人,我上次就看到有个女生在车上吐了,还被司机凶。还好我不晕车。” “真羡慕你们这些不晕车的人,我要是不晕车,我也搭公交来上班了。” “你家住得近不是吗?” “那又怎样,我起得晚,还不是照样迟到。总不能走过来吧?我爸载我来的,他说再载个把星期,他才懒得管我了!” 柳千树摇摇头笑起来:“偶尔有老爸接送也是挺好的。” “你之前不都是你男朋友接送的吗?” “他最近出差了。” “那他出差回来就可以继续接你咯!”何亚雯弯腰提起一箱子书,喘着粗气往前走。 柳千树跟了上去:“等他回来了,我还是自己搭公交。” “傻啦吧你,是我我就坐捷豹,不坐白不坐!” “我不能老让他接送。” “反正以后也要住在一起的哈?”何亚雯撞了撞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柳千树的脸颊晕开了两抹红,她将书箱放到地上,直起身来重重地喘了口气。 何亚雯接着说:“话说啊,上次看到你男朋友来接你,我倒觉得挺叫人羡慕的!” “长得帅啊?”柳千树不假思索,对顾屿杭那张脸能钓到多少人她的心里还是有数的。 何亚雯砸吧嘴,嗤笑道:“你就一个字——俗!” “不然是什么?” “他看你的眼神。” 柳千树一怔,转过头看她。 何亚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踮起脚尖将书本放入书架的最上面一排,心驰神往地说:“他看你的眼神啊,恨不得把你捧回家就不出来吃苦工作了。我告诉你,这辈子要是有个男人这么看我,我肯定转头就跟他回去,再不要出来讨饭吃!” * * 柳千树说到做到,即便是在心里悄咪咪地给自己承诺,她也要坚持履行。 因此,顾屿杭出差回来的当天,她就趾高气扬地告诉他:“你以后不用接我了!” 顾屿杭眯起眼睛看她,突然凑近她的脸颊,摸着她的眼角说道:“你最近眼圈很重。” 柳千树挺起胸膛:“我要开始早睡早起了——不,我已经开始早睡早起了!” “真的?” “当然,现在不在酒吧不需要熬夜了。反正我啊,八点多下班回家,回了家就洗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想睡随时睡!” “再也不玩手机了?”顾屿杭一针见血地问,对她是什么德性了如指掌。 柳千树噎了一下:“我有在改……” “也不深夜看恐怖片了?” “傻子才深夜看恐怖片。” 对过去的自己真是一点不客气。 顾屿杭想了想,又问:“不熬夜看书看到是十二点了?” “我改,我都改!”柳千树一腔热血,一脸“你再质疑我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势。 然而,顾屿杭的本意并非质疑她,只是想动摇她的心思。 他想接她。 就在他凭良心诚实无欺地说出第一万个她的软肋之后,柳千树幡然醒悟,无奈地嘆了口气,终是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想接我?” 顾屿杭点头。 “那早说嘛!” “谁让你犟!”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如果说我想让你接,那是因为我想每天看到你,但你从家出发过来接我,然后又要返回去ind,这中间也要花不少时间,你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会儿呢!” “我又不是你。”顾屿杭脱口而出,说话不经大脑思考地,“你喜欢赖床我又不喜欢,有什么‘如’‘不如’的,反正我很早就起了。” 柳千树白了他一眼,顾屿杭意识到要比她更倔强才能叫她屈服,于是说道:“我想接你,不然我一天到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你刚不也说了……” “哦对了,晚上我也搭公交回来……”柳千树故意说,结果演技退步,有些笑场了。
第152页 顾屿杭捏了捏她的脸颊,倾过身子,将她困在副驾上,可怜巴巴又不容置否,带着败兵最后的尊严与骄傲,说道:“我去接你。” “你才犟呢!” “犟不过你怎么行?” 柳千树笑起来,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的唇角,说道:“那每周三周五你来接我,其他时间我自己搭车。” “傍晚呢?” “傍晚随便,你下班早我们就一起吃饭,不然我就自己搭车回去。” 顾屿杭想了一会儿,还想再争取点时间,但她已经把头扭开了,只好同意:“说定了。” “怕我耍你啊?有人接我我也乐意好不好,但我要独立自主!” “自主你个大头!” 柳千树有些开心,想起之前何亚雯说过的话,看顾屿杭的眼神都不由得温柔。 顾屿杭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旅游指南丢给她,说道:“暑假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 “这不是让你挑一下吗?” “好厚哦……” “睡前瞄两眼。” “不是让我睡前不要看书吗?” 顾屿杭呆滞地看着她:“是让你不要熬夜看书,我真想把你揉成一团棉花。” 柳千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干嘛老想把我揉成棉花?” “棉花能拆开,我看看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棉花能拆开,那我岂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顾屿杭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左手手肘撑在窗台上,揉着眉骨有些伤脑筋。 柳千树翻动着手中的旅行指南,问道:“我们出去玩几天?” “你想玩几天?” “我不知道呀,我还得工作呢。” “请个假。” “你以为书店你开的?” 顾屿杭一挑眉:“你别说,我跟书店老闆认识……” “你可别跟老闆说,让我休假啊。” “不然呢?” “好像每个人暑假都有一周的假期,轮流放,我们就去一周吧?” “好啊。” “不对,一周有点长,你到时候杂志社会不会有事情?” “到时候再说,我会安排好。” 柳千树思忖着点了点头,不放心地提醒道:“不过要是工作重要,你可不能撂摊子出去玩。” 顾屿杭安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揽着她的肩膀靠过来,轻声道:“我知道。” ☆、插pter 71 酷暑的八月到来,蝉儿叫鸟儿鸣,大自然热得吐舌头。 八月中旬,终于迎来柳千树短暂的暑期。这天下午,她将二楼最后一个书架的书归类完毕,余晖落在阅览室古香古色的茶桌上,整个书城瀰漫着古铜色的、颇具历史感的色彩。 柳千树提起背包下楼,在收银台处驻足,跟收银员赵丽娜攀谈几句,何亚雯便撞了撞她的肩膀说:“嘿,你男朋友来了!” 柳千树一眼望出去,只见顾屿杭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人还坐在车里,影子倒映着窗明几净,晚霞投射在窗户上,出现了些微重影。 为了不让他等急,柳千树跟赵丽娜以及何亚雯匆匆地告了别,一边戴起长袖套一边走出书店。 顾屿杭看着她走来,笑容在光下温润柔和,他倾过身子,自车内打开了副驾的门,柳千树咧开嘴巴,笑得不亦乐乎。 “开心什么?”他问。 “放假了呀!我们去哪儿玩?” “不是隽碧岛吗?” “还真是,我闭着眼睛瞎点的!” 那么大一本旅游指南,柳千树哪里看得下去,也只是把那些风景图一一看过,心想每个地方都这么美丽,该选哪里好呢?于是瞎子摸人似的胡乱戳一通,最后指尖落在了隽碧岛一望无际的海滩上。 “岛上可以露营,我们可以搭一晚上的帐篷。”顾屿杭启动车辆,慢悠悠地说,“吃什么?” “我想吃面,我中午吃了蛋包饭,没有喝汤,噎死我了。” “为什么不喝汤?你不是吃饭前必要一碗汤吗?” “汤不好喝,只有那个紫菜蛋花汤,味精味道很重,吃不惯。” 柳千树耷拉着脑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触碰,顾屿杭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去弄巷?” “可以啊。” “你在跟谁发简讯啊?” “我在跟小可发简讯。”柳千树将手机收起来,毛手毛脚地掐了一下他的脸。 顾屿杭笑了:“好。” 柳千树反问:“不然嘞,你以为我在跟谁发简讯?” “不知道,看你那么认真,我就猜是谁,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小可这个暑假都在准备考研了,压力比较大,我也很久没有去找她了。” “考研辛苦些,她考哪儿?” “考本校,不过跨专业。” 顾屿杭点点头:“那确实要多些时间准备。”
第153页 “对。” “哦对了,手套箱里有三个礼物,你可以拆开看看。” “礼物?”柳千树打开面前的箱子,只见里面躺着三个平平整整的黑色礼盒,疑惑地问,“谁的?” “阿鳖豆奶跟毅铭的。” “生日礼物?” “嗯。” “可你的生日不是还有一阵子吗?” “笨蛋,是你的生日。”顾屿杭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嘆笑道,“他们送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柳千树缩着手不敢拿:“为什么送给我?我跟他们见面还不超过三次呢。” “因为你生日要到了。” “我当然知道。” “因为你是我女朋友。”顾屿杭说着,慢悠悠地在红绿灯前停下,手从方向盘上脱离,握住她的掌心。 柳千树看着他的侧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因为这样吗?” “嗯。”顾屿杭简单地回应,只因为任博谦等人还说了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他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那替我谢谢她们。”柳千树说,拿起其中一个长扁形的盒子,掂了掂重量,“好像是书。” “我说你喜欢看书,指不定三个人送的都是书。” “很好呀,这样我就可以少买三本书了。” 顾屿杭看着她:“真这么喜欢看书?” “对呀——绿灯亮了。” 他收回视线,随着前面的车流缓缓向前行。 * * 回家后收拾行李,宴景然站在门口问道:“出去几天?” “一周。” “把假期全用光啦?” 柳千树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要不我早点回来,陪你跟谨川。” “随便你,你爱玩多久玩多久。” “我倒乐意爱玩多久玩多久,这不是有工作吗?” 宴景然抚着门框,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忙来忙去,终于问道:“你在外面过夜,想好怎么过夜吗?” “住一天帐篷体验一下,其他时间再住酒店。” “一个帐篷还是两个帐篷?” “当然是一个啦,两个的话我害怕。”柳千树将话说完,迷迷糊糊地好似悟到了宴景然的弦外之音。 宴景然撇了撇嘴,盯着她恍然大悟又满是嫌弃的目光,说道:“你懂就好。” “你思想忒不健康了吧!” “哪里叫思想不健康?你们不是恋人吗?两个人住在一起一不小心干嘛干嘛……” “你小点声!” 宴景然耸了耸肩:“谨川没在,出去玩了。” 柳千树淡淡地吐了口气,额前沁出几颗汗珠,倒是非常少见的:“你别说这个了。” “我只是在提醒你,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自己明白。” “我明白。” “你流汗了。” “热。” “紧张。” 柳千树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他也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直觉。” “你是傻子是不是?哪个男人在跟自己的女朋友同住一个帐篷的时候思想不会跑偏一点?你怎么保证他不跟着思想走?” 柳千树鄙夷地瞪了她一眼,恨不得远程遥控关上房门,省得听她絮絮叨叨,讲些歪七歪八的。 可她又懒得动,气得哑口无言,热得连衣服都不想收拾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面朝着窗户。 见状,宴景然不好再说什么,离开倚着的门框,走去厨房准备晚餐。 * * 次日清晨出发,柳谨川穿着一套皮卡丘的睡衣,揉着朦胧的睡眼从房间走出来,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再见。” 柳千树回过身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继续回去睡吧,再见。” “嗯!” 顾屿杭摁响门铃,宴景然像门神一样守在一旁,柳千树沖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哪壶不开?” 柳千树没心思跟她拌嘴,将门打开后,直接把行李箱推到门外。 顾屿杭跟宴景然打过招呼,随即拎起箱子下了楼。 柳千树换完鞋,直起腰来猝不及防地抱了宴景然一秒钟,很快放开她,带上门出去了。 宴景然愣了一瞬,疾步走到阳台上,直到小区楼下那辆白色轿车越走越远,绕过一幢幢单元楼,缓缓地驶出小区大门后,她才颓下紧绷的双肩,走回屋内。 * * 隽碧岛位于h市,是远近遐迩的一片碧蓝海滩。海风带着热浪层层涌动,八月份的阳光直射在光滑细腻的砂砾上,海水叠叠起伏,浪头卷着白色的泡沫在热风中跃动。 沙滩上有几家冷饮店,几家餐厅,男男女女穿着五颜六色的泳装和衬衫,戴着墨镜在一把把巨大的、橙色、蓝色、白色的太阳伞下休憩。 顾屿杭跟柳千树将行李放到海滩后面的酒店之后,换上休闲的衣服,来到了海滩。
第154页 正值上午十点钟,高温的起始时刻。太阳热情地迎接新客,使劲浑身解数要把他们款待得心满意足。 柳千树抬手越过头顶,阳光从五指之间直射下来,最耀眼的亮点被她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她忍不住笑起来,靠着顾屿杭的肩膀说:“你看,我把太阳束缚住了。” “这么厉害?” “当然。” “那你让太阳降降火,这里太热了。” 柳千树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念了两句咒语后,忽然感到手上一冰。她惊讶地睁开眼睛,结果发现,却是顾屿杭拿来的一杯冰饮。 她正打算接过,他却顺势放到了店家的桌子上,摇摇头:“你少吃点冰的。” “可我没有……”柳千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没有来姨妈啦。” “那也不行,你昨天吃了冰激凌,今天不许吃了。” 要知道来这边是来受管教的,柳千树打死都不来。 她哀怨地看着他,又怨念满满地看了杯桌上的饮品,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喝果汁吗?” “偶尔也喝。” “不喜欢就不要强求啦!” 顾屿杭怎么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坏主意?却还是装傻,双手插进沙滩裤的裤兜里,一本正经地说:“人有时候就是要为不喜欢的东西埋单。”’ 柳千树不禁为旅行期间自己的人身自由感到担忧。 顾屿杭又从冷饮店买了一杯没有加冰的西瓜汁,递给她:“你喝这个。” 柳千树忧忧愁愁地嘆了口气,看在西瓜的份上,不跟他瞎掰了。 太阳逐渐升到中天,柳千树一边喝西瓜汁一边吐热气,顾屿杭笑她像哈巴狗。正巧这时候,她肚子饿了,他们便离开沙滩,到酒吧旁边的餐厅吃饭。 每逢午饭过后,柳千树就昏昏欲睡,大脑不能思考。这会儿也是一样。 从餐厅出来后,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顾屿杭问要不要去逛街,她拉长了脸含糊不清道:“晚上吧,我现在……困死了。” 说着,又是一个悠长深远的哈欠。 柳千树突然意识到打哈欠的时候没有捂嘴巴,狰狞的模样都叫人看了去了,不禁有些害臊。她靠着顾屿杭的手臂,嗅着衣袖上清新的柠檬味,眉梢微提,腼腆地问道:“我打哈欠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顾屿杭佯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是。” “啊你快忘记吧!” “你还怕丑啊?” “当然怕!”柳千树鼓着腮帮子,没来由地想笑,“女孩子都怕被人觉得丑。” “你不用怕。” “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子?” “不是。”顾屿杭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眼睛盯着天边的白色云朵,久久不敢看她,,“你好看,比任何女孩子都好看,没有丑。” ☆、插pter 72 情话讲得一句比一句熘,柳千树差点忘了,他是一个每天都需要经手许多文字的人。一两句羞赧的情话脱口而出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回到酒店后,空调立马运转起来,柳千树将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脱下,换上一条休闲冰凉的睡裙。 顾屿杭坐在床沿,看着她从浴室出来,问道:“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选了个这么热的地方。” 柳千树将衣裤挂到架子上,一边走向梳妆檯一边说:“不后悔,反正去哪儿都一样,都这么热,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你现在要干嘛?” “卸妆。” 顾屿杭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迟疑片刻,走到她的身后,准备带着探赜索隐的心情与态度看她卸妆。 柳千树瞪他:“快走啦。” “不走,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步骤。” 他一本正经地搬了块凳子坐下,好奇地端详檯面上的瓶瓶罐罐。 这架势怕是赶不走了,无奈之下,柳千树摸摸他的脑袋,像教小朋友实验一样,开始一边示范一边解说:“首先,我会把睫毛膏去掉,因为是在睫毛上,我的睫毛又很容易掉到眼睛里面,所以每次卸都很麻烦。” 顾屿杭勤思好学地点了点头。 柳千树开始着手卸妆。 然而,即便她再怎么小心翼翼,睫毛还是不听话地钻到眼睛里。她烦躁地嘆息一声,对着镜子将眼球上的睫毛挑出来。 顾屿杭目瞪口呆地看完她挑睫毛的全过程,不禁胆战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睫,有些害怕:“你不用睫毛膏不行吗?” 柳千树摇了摇头,将脱落的睫毛放到纸巾上,继续卸妆:“不用的话,睫毛没那么好看。” “没那么好看就没那么好看,反正我不看。”顾屿杭振振有词,拉长了脸看她,哀愁漠漠。 柳千树的内心无疑遭到了一记重创,但卸妆卸到一半,只好暂且搁置下怒气不跟他计较。她井井有条地卸下妆容,卸完了起身去洗脸,从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顾屿杭失宠般地颓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走进浴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155页 他捉摸不定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叫她生气了。 虽然情话会说吧,但他偶尔也说些不那么上道的话。即便他的本意是好,但在柳千树听来,往往都气得想揍人。 因为太久不跟自己讲话,顾屿杭有些着慌。他拍拍裤子站起来,掸掉分明不存在的灰尘,疾步走到浴室。 他攀住浴室的门框,柳千树正巧关掉水龙头,直起身来用毛巾擦脸,看了眼镜子里的他后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去。 顾屿杭立马抱住她,乖巧笨拙地抵着她的额头,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睫毛掉眼睛里不好受,你以后少用睫毛膏。” “那你看我吗?”柳千树擦干脸上的水渍,安静地看着他。 顾屿杭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神情难受:“你不知道才怪,我整天都在看你。” “敢情你三头六臂,全身上下都是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整天在看我。” “夸张手法,为了强调。” 柳千树笑起来:“还上语文课呢!” “你不许生气。” “我没有生气。” “可你不跟我讲话,”顾屿杭深吸口气,贴着她的脸颊,沉寂地闭上眼睛,“你就是故意的。” “我卸妆的时候很专心,不然睫毛又掉眼睛去了。”柳千树口是心非,分明刚才是真的懒得理他。 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屿杭丝毫不怀疑。 “你不生气就好,”他睁开眼睛,手腕一转揽住她的腰和后背,紧紧地贴在胸前,“我好睏,我也想卸妆睡了。” “你还化妆呢!”柳千树开心地笑起来。 “我抹了点你给我的防晒。” “给你的洗面奶你带了吗?” “带了。” “快去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在哄小孩子。 然而,顾屿杭一旦伏在她的肩头,就甭巴望他能在短时间内抬起头来。 他就像睡着一般,安心地闭着眼睛,不管周围的一切事物,只听着她的声音,与当她发出声音时回响在耳畔的震动。 柳千树又推了推他,示意他去洗脸,他仍是不听,抱着她久久地站立着,直到好似一觉醒了,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洗面奶,说道:“我去洗。” * * 柳千树知道他的睡眠不好,长期以往地失眠,睡眠的质量很差,每日的睡眠时间严重不足。 顾屿杭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每逢睡觉时,脑子就异常活跃,像搭了几个戏台子,几齣戏一同上映;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也时而突突跳得飞快,不安、烦躁和暴力。 对,暴力。 失眠的夜晚本就让人躁动难耐,更别提在身体和心理双重同时的重压之下。顾屿杭时而会想拳打脚踢,用颇为粗暴的方式发泄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的苦闷与愤怒。 这是柳千树第一次听他讲述失眠时的状况。 以前,她以为他的失眠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大不了第二天无精打采罢了。可是顾屿杭却说:“以前,很早之前还没习惯之前,我觉得挺崩溃的。” 崩溃到什么程度? 如果窗户没有防护栏,他大抵早就跳下去了。 晚上十点钟,听到这句话的柳千树赶紧跑到窗户旁边,拉开窗帘一摸:没有护栏! 顾屿杭揉揉眉梢,一骨碌从床沿站起,笑着将她抱回床上,说道:“今晚不会。” 柳千树搂住他的脖子:“你应该说,每个晚上都不会。” “大概是四年前,筹备杂志社开始,就一直失眠。”顾屿杭给她的脚丫子盖上被子,自己则披了件衬衫坐在旁边。 柳千树掀开被子,一言不发地钻进他的怀里,依赖地抱住:“那你晚上还会不会失眠吗?” “可能会。” “你失眠的话就叫醒我。” 顾屿杭揉着她的头发,低头闻了闻:“叫你干嘛呢?” “我陪你聊天。” “你不是一沾枕头就睡吗?” 柳千树揉揉鼻子:“可你一叫我就醒了呀!” “不行。” “说不定我们半夜聊天,感情还能突飞猛进呢!”她吭哧一声,随手揪了揪他手臂上的毛。 顾屿杭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她的手威胁道:“不许!” “不许就不许。”柳千树没劲地离开他的怀抱。 顾屿杭怔了一怔,掀起被子慢悠悠地挪过去,将小臂伸到她的面前,毫不吝惜道:“你拔吧。” 柳千树打了一下。 “拔了就得让我抱着。” * * 从她洗完澡到起身去刷牙,顾屿杭都像八个爪的螃蟹一样将她实实地搂在怀里,陪她看电视,给她讲故事,听她唱歌,总之,只在她在身旁,他就想跟她挨在一块。 柳千树到浴室刷牙的时候,他也跟了过去,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眼睛至此已有些疲倦。 两个人对着镜子比赛谁刷得久,相互挤眉弄眼,“唔唔唔唔”说些只有外星人才听得懂的抽象话。柳千树甚至对他动手动脚,顾屿杭一边刷牙一边往外面跑,结果浴室的门被她关上,他一口泡沫差点滴落下来,要不是下一秒门就开了,他差点对着门板拳打脚踢。
第156页 柳千树飞快地刷完牙,咕噜咕噜吐掉几口水后牙刷牙杯一丢,逃命似的奔到床上。 顾屿杭皱紧眉头,将浴室的灯关掉后走出来,一边擦净嘴角的水渍一边瞪视着她。柳千树知道玩得有些过了,这会儿如坐针毡地跪在床上,屁股坐在小腿上,双手端放在膝头,模样乖巧,人畜无害。 “还关门哈?”顾屿杭慢悠悠地走近。 “是呀。” “知道错了吗?” “知道。” “哪里错了?” “不该关门。” “然后呢?” “然后呢?”柳千树眨了眨眼,“对不起。” 顾屿杭动了动下颏骨,轻轻地呼出一缕清新的味道。柳千树转个身用被子裹住自己,坐在床的对角线上,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不计较了,快睡觉吧。” 顾屿杭安静地望着她,抬手招了招:“过来。” “不打我。”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说得也是,柳千树挪着膝盖走过去。 顾屿杭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右手总是喜欢停留在她的下巴,嘴唇自鼻樑往下,细腻温柔地一路吻下来。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撅起嘴巴又在他的唇上吧唧一声。顾屿杭弯起唇角,眼底像化了一潭春水,糅进了明媚的春日。 他问道:“晚上睡觉关不关灯?” “关。” “半夜要是想起来,你叫我。” “起夜吗?” “不然半夜还能起来干嘛?” 柳千树抵着他的额头,故意说:“起来看你睡着没有。” “说不定我真会。” “啊……那还是挺可怕的。” 顾屿杭闷笑一声:“不开玩笑了,睡吧。” “嗯。” 柳千树率先躺到床上,被子盖住脖子,睁大眼睛等待着灯光灭下。 灯灭了,他的床上忽然现出一个明亮的光,柳千树猜是手机,于是说道:“黑暗中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我这就睡。”顾屿杭将手机屏幕摁灭,理了理枕头和被子,躺下。 空调运转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放大,顾屿杭看了眼头顶绿色的指示灯,侧过身子,脑袋枕在小臂上,安静地看着一臂之外床上的人。 柳千树已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闭上眼睛睡觉。然而,她的心思却不似以往每个夜晚那般平静。她试图在他面前展示一沾枕头就睡的技能,可是努力了几分钟,脑子却越发清醒。 她睁开眼睛,手在床边的柜子边沿抚摸。她想知道他睡着没有,却不敢喊他,生怕把正在入睡的他吵醒。她想,倘若他没有睡着,应该会握住自己的手,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特意确认他是否还醒着。 果不其然,就在柳千树的指尖有条不紊地往前走了一会儿之后,遇上他宽大而温热的掌心。就像叶子随风往天边飞去,她也随着他往前游了一小段。 ☆、插pter 73 翌日清晨,天边显出鱼肚白,一抹浓得像画笔涂了又涂的橙色霞光瀰漫在床前。顾屿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握紧左手,转头一看,她还没把手伸回去。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蹲在那缕曙色中,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表上的分针与时针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正巧指到六点钟。 破天荒地六点钟。 以往每到五点半他就会自然醒。 他看了眼还在沉睡的人,又回到床上,身体碰到冰凉的床单,不禁打了个寒噤。躺在床上许久,不能再次入睡,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霞光映入眼底,那双眼睛却又不知不觉地转向左边。 柳千树是在八点钟的时候醒来,闹钟响了,她摸了好久没摸着,顾屿杭关掉了。她蛮横地抱住被子,一条腿屈到胸前,整个人呈蜷缩的姿态,甜甜地酣睡着。 顾屿杭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忽地看见另一条裸露在外、线条流畅的腿。肌肤白得很,像牛奶流动在橙子味的果酱中,细长的腿也浸润在阳光下,随着主人安静地沉睡,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揪过一条被子盖到她的腿上。柳千树眉心微蹙,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探眼朝四周观望。 顾屿杭手插兜站在床边,身上一件白色背心搭配一条黑色沙滩裤,头发蓬松,眼眸清澈,正低头看她。 柳千树把脸埋在枕头片刻,勾勾手指招呼他蹲下。 顾屿杭顺势拉了块坐垫坐下,微笑地看着她,捋开她颊上的细碎发丝,问道:“要起床了吗?” 柳千树捂住嘴巴:“要了。” “怎么了?” “我还没刷牙,口臭。” 顾屿杭没来由地笑,倾身吻住她的额头,柳千树转个身挣脱了:“我还没洗脸。” “又不脏。” “哪里不脏,会泛油。” 把她的手放下,顾屿杭端详片刻:“不油。” 柳千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理了理睡裙的裙摆,抓起架子上的衣裤,踩着阳光铺成的地毯,迈着欢快的步调跑进浴室。 顾屿杭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
第157页 十分钟后,柳千树从浴室出来,迎着朝阳对他快活地笑,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刚洗净的脸嫩得掐得出水来。顾屿杭起身走过去,在她因笑而高起的苹果肌上吻了吻。 好看得有些犯规。 早餐由酒店预备,九点钟,由工作人员送上来。 柳千树将餐具和食物摆放在桌子上,招呼他:“过来吃吧。” 顾屿杭应答:“好。”却仍旧坐在电脑前埋头苦干。 柳千树啃着个三明治过去,问道:“这几天很忙吗?” “没事,就是改个宣传报。” ind要拓宽业务,是在顾宇衡的建议下。顾屿杭想想觉得有道理,按照目前ind的经营规模和业务量,在小天地里小打小闹维持生计完全绰绰有余,然而,为了长远考虑——杂志社的长远,还有生活的长远,故步自封是完全不可取的。 柳千树见他忙,倒也不催促他,反倒走回餐桌旁,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牛奶杯沿放上吸管。她把三明治送到他的嘴边,他咬了一口;又把吸管放到他的唇上,他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一边喝。 顾屿杭鼓着腮帮子,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柳千树晃晃脑袋,笑起来:“你忙你的,我餵你。” 他摇摇头,咽下一大口面包后,终于站起身,推着她坐到椅子上:“我们一起吃。” 用完早餐,今天的行程本是去隽碧民居,参观古老的建筑,感受深远的历史气息。但考虑到他连饭都没时间吃,柳千树提议今天就待在酒店休息。 户外阳光炙热,她託辞以:“今天太热了。” “是不是觉得我忙?”他倒是一眼看穿。 柳千树点点头,推着他坐到椅子上:“你工作吧,别耽误了正事,等你不忙了我们再出去玩。” 顾屿杭握住她的手,仰起脸看她:“那你做什么?” “我看书呀,”她的眼眸亮亮的,“或者看电影,反正等等会有午餐送上来。自从大一某次全天没课之外,我好久都没有一边看电影一边等吃的了,那种感觉偶尔感受一下也是蛮爽的。” 顾屿杭迟疑了几秒钟,甄别她的高兴究竟是真是假。良久,他站起身,俯身在她的唇角吻了吻,低声承诺道:“明天就去,今天委屈你了。” “不委屈。还有,你别穿着件小背心就来亲我!”柳千树戳了戳他的胸口,“太色.情了。” 顾屿杭眸色一沉,心梗般地咬了咬牙,带着这股力道顺势咬上她的唇。这一回,他不再只是蜻蜓点水,跟她“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柳千树紧张地握紧拳头,步伐凌乱地被他推到窗户前。窗帘没有拉开,她背抵着玻璃,整个人被他托上窗台,仰起脖子承受他突如其来、蛮横得近乎粗暴的索取。 顾屿杭垂着头,鼻息之间滚动着炙热的气流,在她的唇齿之间重重碾压。把她的手放在胸口,他抚着她的唇角,引着她伸出柔嫩的舌尖。 两下相触,又是另一番跌宕起伏的汹涌。 忘乎所以之时,柳千树忽然感到背后的窗帘被硬生生地扯了一下。她急忙抬起头,两条腿紧紧地缠在他的腰上,臀部离了铺着一层棉质窗帘的窗台。 顾屿杭怔了一怔,脑子更加混乱了。她的两条腿几乎□□,缠在他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腰上,肌肤之间的温度和力道相互传感,真叫人心神不宁。 他带着她远离窗台,也看见了摇摇欲坠的窗帘。柳千树有些着急,面色通红,眼中水光灵动,两瓣唇又红又软。 这一回,顾屿杭只在她的鼻樑上吻了吻,稍纵即逝的,随即将她放在床上,淡定地说:“没事,赔钱就好了。” 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气,好气又好笑,伸手给了他一掌:“叫你胡来!” * * 柳千树吹不得一整天的空调,因此只能开着窗户通风。顾屿杭换了件白色t-恤,手臂的肌肉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坐在窗前工作,看起来热极了。 “这个地方怎么没有风扇?”柳千树摇着大蒲扇说。 顾屿杭回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你那扇子,忒像老奶奶的扇子了。” “哦呦,老奶奶!”她疯疯癫癫地一跃而起,举着扇子走到他的身旁,左一下右一下地摇动,“老奶奶给你扇风来咯——小伙子,工作吶?” 顾屿杭没忍住给了她一个白眼,很快露出笑容,说道:“你自己扇吧,我不热。” “胡说,”柳千树揩下他额前的汗珠,“都流汗了还说不热?其实我才不热,要不我出去走走,你在这里开空调?” “你想出去玩啊?”顾屿杭蓦地抬起头。 柳千树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想不出玩,我是说我出去走走,你可以开空调了。或者你现在就开空调,我没事的。” 说着,拿起空调遥控器准备打开。 顾屿杭一把抢过,塞到抽屉里:“不用,我不热。等等你又肚子疼。” “那我只好给你扇风了。” 夏日夜晚,老奶奶总爱拿着大蒲扇给自己还有孙儿们扇风,柳千树搬了块椅子坐在顾屿杭身边,挽着松松的发髻,袖子卷到肩头,扇着慢悠悠徐徐而来的凉风。
第158页 顾屿杭斜眼睨她,看到她修长白皙的手臂,说道:“你才色.情。” “我……”柳千树低头看看自己。 得,一报还一报,谁叫自己刚才嘴欠呢。 可她又忍不住威胁:“你再说,我等等啊,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顾屿杭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你不敢。” “我……”柳千树梗直了脖子,像只狐假虎威的唐老鸭。 鑑于天气实在热,她允许他穿背心。顾屿杭像获得大赦的人一样蓦地起身,走进浴室两秒,换好了背心出来。 柳千树倚着窗台笑,两腿一迈往前跨一大步,扑进他的怀里。 顾屿杭低头:“不是说我色.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发出一连串傻笑,毛手毛脚地在他的胸口戳着,顾屿杭突然握住她的手,威胁警告:“不要乱点。” “我点什么了?”柳千树抬起头。 “你说你点什么了?” “哦……”她恍然,双目平视,努力憋住笑容,“我就说质感怎么不一样。” 顾屿杭耳根子一热,转手将她压到窗台上。 柳千树大喊:“别啊!窗帘要掉了!” “反正都要赔!” * * 夜幕降临时,顾屿杭和柳千树带着搭帐篷的装备来到沙滩。远处海浪的层层涌动,灯塔犹如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一闪一烁,娴静安宁。 两个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搭好一个帐篷,天色已晚,柳千树钻进帐篷内点了盏灯,旁边的一对情侣正巧在搭建时碰到过不去的坎,过来询问。 柳千树邀请女孩到帐篷内坐坐,顾屿杭则去帮忙搭好帐篷。 女孩叫白璇,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第一次住帐篷,内心期待极了。 相反,柳千树倒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就跟住酒店一样,只要跟顾屿杭在一起吧,反正哪儿哪儿都一样。 白璇嘆息地啧一声:“你傻呀!” 柳千树一顿,回了一声:“啊?” “住酒店你们两张床是不是?” “嗯。” “住帐篷肯定就住在一起了嘛!” ☆、插pter 74 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那又…… 怎样…… 柳千树有些赧然。 好在这时候,隔壁的帐篷也搭好了,顾屿杭走回来,白璇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对她笑一笑,笑容意味深长,带着戏嚯看好戏的味道。 然而,等不到自己搭戏台子唱戏,隔壁就敲响了锣鼓。 晚上十点钟,柳千树跟顾屿杭刚从咖啡屋回来没一会儿,寂寥的夜幕中响起了暧昧不清的喘息声。 柳千树直挺挺地躺在凉蓆上,沖橘黄色的灯光眨了眨眼,一开始还不解:“这是什么声音?” 顾屿杭重重地咳了几声,侧过身子捂住她的耳朵。 可柳千树对他的咳嗽声极为敏感,一听见他闷咳、轻咳、重咳……即便只有一星半点咳嗽的迹象,她都像猎人一样警觉。 她一骨碌地从席上翻坐起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问道:“怎么又咳嗽了?” 顾屿杭无声地嘆了口气:“我没抽菸。” “感冒啦?” “不是……” “不然怎么咳成那样?” 顾屿杭无话可说,就在这时候,方才还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变得高昂而急促,男女欢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晴朗安宁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突兀。 柳千树再次眨了眨眼,这回全然意会了。她怔忡地望着帐篷顶,顾屿杭挠挠脸颊,在离她几公分的地方躺下。 “我不是真想咳嗽。” “我知道。” 等了一秒钟,两秒钟,五秒钟,十秒钟…… 声音还在继续…… 柳千树侧过脸,正巧捕捉到他的视线。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尴尬极了。 顾屿杭从包里翻出一对耳塞递给她,柳千树问:“你呢?” “我还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戴上耳塞,屏蔽了耳边一切噪声。 柳千树侧过身,面朝顾屿杭躺下的方向闭上眼睛。眼前忽然一片黑暗,灯灭了。他大抵以为她要睡觉了。 安静到仿佛一切事物都消失的睡眠环境,柳千树寄宿时对此求之不得,如今实现了,却又感到心慌慌。 她蜷起身子,紧紧地抱住双臂,脑袋深深地埋在胸前。顾屿杭的手犹豫着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压了压,柳千树立刻握住,挪到他的身侧。 她把耳塞取下来,发现隔壁的声音已经停了,于是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他的耳朵后,取下耳塞。 顾屿杭打开电灯,垫了两个枕头在后背,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将她抱在怀里。 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气,鼻尖在他的咯吱窝下嗅了嗅,咧嘴笑起来:“我怎么有点晕乎乎的。” “头晕?” “闻了你身上的味道才晕的。” 顾屿杭笑起来,靠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到近乎缥缈:“就这样睡觉也好。”
第159页 “这样你会不会睡不着?” “不知道,我可以试试,说不定睡得更好。” 柳千树得意地笑了笑,手指揪着他的衣裳,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 夜晚的海风有些呼啸,带起暗色的浪花与泡沫,吹得帐篷棚顶呼呼作响。侧耳谛听,仿佛隆冬萧瑟的寒风,似鬼怪咆哮,带着狡猾,见缝插针,寻隙钻入。 顾屿杭拉起被子盖到她的肩头,低声问道:“冷不冷?” “不冷。” “你在干嘛?” “没干嘛啊。”柳千树揉了揉眼,耳朵重新贴上他的胸口,“我在听你的心跳啦。” “多少赫兹?” “你就像个理科生!” “我本来就是理科生。” “你是理科生?”她惊讶地抬起头。 “高中学理科,大学读的是新闻出版。” “嘁,我以为你大学读理工科呢。” “怎么,不屑?”顾屿杭捏了捏她的脸。 柳千树夸张地摇了两下头,脑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不屑啊,当然不屑。” “你自己不也是个文科生。” “我是理科不行才读的文科,不然我还是蛮喜欢化学的。” 顾屿杭挑了挑眉,明显地不相信。 柳千树突然握住他的手掌,说道:“你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好,你要听什么?” “听你从小到大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啊,不过你也得给我讲讲你的事情。” “那我们来你问我答吧。” 顾屿杭若有所思:“行,注意问题的尺度。” 柳千树咬着唇,半气半笑地瞪着他:“我掘地三尺都要把你的小秘密挖出来!” “你先问。”顾屿杭卷着她的发梢说。 “我问了,你最喜欢的歌手是谁?” “我这个年龄能喜欢谁?” “齐秦?” 顾屿杭笑:“陈奕迅吧。” “最喜欢的电影呢?” “没有最喜欢,但有几部很喜欢的,比如《幸福终点站》,《美丽人生》……等等。你呢?” “我嘛,”柳千树挠着下巴,“我喜欢《天生一对》。” “那对双胞胎。” “bingo!” “那你最喜欢的歌手呢?” “我喜欢东方神起。” “我知道,”顾屿杭点头,“早些年红遍亚洲是不是?” “对呀,我最喜欢允浩啦!我跟小可都是仙后!” “仙后是他们的粉丝名吗?” “对。” “你再问。” “我再问。”柳千树想了想,“我可以问些深入的问题吗?” “可以,但要注意尺度。” “噗——我想知道,你在家里跟谁最亲密?” “跟妈妈,妹妹。”顾屿杭玩着她的辫子,“还有我哥,我嫂子嫁进来后跟我嫂子也亲。不过……跟我爸不太经常说话。” 柳千树搂紧他的腰,静静地看着他。 顾屿杭接着说:“因为我哥呢,比较厉害,又是长子,一出生就註定要接公司,我爸的注意力就比较集中在他身上。” “那你呢?” “我小时候挺捣蛋。其实我哥也是,但我哥在我爸面前能收敛,我不懂,所以我爸看我吧,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瞎说!” “后来要开杂志社他不同意,可我没钱,那时候我哥还没接公司,没得资金给我。我妈劝了我爸好久,我爸才答应拨给我一笔款项。” “你爸爸对你现在的杂志社怎么看?” “还觉得我在过家家,但不管怎样,我有稳定的收入,生活过得也还行,他也没有什么话讲。” 顾屿杭说到这儿,沉沉地舒了口气,神情俨然。柳千树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由衷地说道:“可我觉得你超棒!” “你这么觉得?” “对呀,这是我最喜欢的杂志,我看了四年。我以前都没有这么喜欢、也没有这么坚持地看杂志。可是ind就是不一样。” “要是我现在倒闭了,你也觉得我好吗?” “当然。” “其他更坏的结局呢?” “你永远是最好的。” 顾屿杭眼眶微涩。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因为某个人的三言两语感动。他的心变得好软,就像天上的云朵,随着风来来去去,变换着各种可爱的模样。 她的话,她的真诚,她搂抱时的力量,就像那一缕风,轻抚着他的心尖,要把心尖上的骨朵儿都抚得开了花儿,又要把他的心造成柔软又坚硬的器皿。 柳千树见他许久都不说话,不由得感到奇怪,凑近了,却意外地看见他双眼泛红,一对乌黑的眸子似蒙了一层水汽。 “怎么了?”立即她坐起身子,细长的胳膊一捞,将他揽进怀中。
第160页 顾屿杭亲吻着她的脸颊,弯起唇角笑了笑:“我说你让我很感动,你相信吗?” 柳千树微微一怔,随即大言不惭道:“相信啊,我这么暖。” 顾屿杭搂紧她,唇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呢喃:“我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这样的话,让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是独一无二的。你是第一个。如果当初,在我害怕失败的时候,有人能这么告诉我,这四年就会大相迳庭。” “因为当初你还没有遇见我呗。” “嗯。” “不过你要是遇见我,说不定我还能跟你一起创业。” “四年前,你才高二吧?”顾屿杭问。 柳千树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咯,如果能够假设‘四年前你遇见我’,怎么就不能假设‘我跟你一样大’呢?”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你说你傻不傻呢?” “不傻。” “哼,这还挺机灵!” 他笑了笑,宽阔的肩膀遮住她眼前的光线,两条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地拥抱住她。柳千树忽然很心疼,在这一刻觉得他格外地脆弱。 “你昨晚说,你从四年前开始失眠?” “嗯。” “是因为杂志社的事情吗?” “害怕失败,十个人里面九个反对,每天都提心弔胆,总以为失败了就是世界末日。” “现在就证明不是啦!”她捧着他的脸颊,头发散在枕头上,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不需要害怕失败,你要想,即便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来一次。高考复读、考研二战,许多人都经历过世界末日般的失败,但最后都站起来了。以前可以害怕,害怕的结果就是严重失眠;但现在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会陪你。” 顾屿杭吻了吻她的掌心,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嘞!” “你真的比我小八岁吗?”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我年龄比你小,但可比你成熟。我能保护你呀!” “好。” “我晚上可以护着你睡觉,你安安心心的,什么都不要想,就当自己在伊甸园里,亚当夏娃还没偷吃分别善恶树的果子之前,一切都很美好。” 顾屿杭闭上眼睛,脸颊轻轻地靠在她的肩头,犹如一缕风悄然掠过,整个夏夜的花朵都随之绽放。 他呼吸均匀,右手搭在她的掌心里,嗅着她脖颈处温柔的香味,声音轻柔,似卸下一切重担的孩童一般一无挂虑:“谢谢你。” ☆、插pter 75 人生本就是一场持续等待的拯救。 顾屿杭等了四年遇到柳千树,宴景然等了二十年重见沈彧骁。 就在柳千树和顾屿杭抵达隽碧岛的第三天,正在逛隽碧民居的时候,柳千树收到一条来自沈彧骁的简讯。 “你妈妈在你那儿吗?” 柳千树的心跳瞬时停滞了半拍。她把简讯给顾屿杭看,顾屿杭当即回拨了电话。电话那头,沈彧骁气喘吁吁,伴随着嘈杂的鸣笛声和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着急地问:“千树,你妈妈在你那儿吗?” “不在啊,怎么啦?” “今天早上谨川带她到我的店里来,我们就见面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跑了。” “谨川在哪儿?” “还在店里。” “我们从这里回去要多久?”柳千树捂住电话的听筒,问顾屿杭。 “两小时。” “这样吧,爸爸,”柳千树冷静地说,“你先回店里看着谨川,我打电话给我妈。” “有的有的,我安排栗子照顾谨川了,我要去找找。” “也行,我打电话给她,看她接不接。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繫,我大概两小时后回到省城。” “好!” 电话挂断,柳千树还未来得及说抱歉,顾屿杭护着她的肩膀挤出拥挤的旅游区。柳千树试着给宴景然打电话,结果一个接着一个,迟迟无人接听。 故意不接电话。 她知道。 顾屿杭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们现在就回去,说不定是回家了。” “我打家里的座机看看。” “嗯!” 柳千树拨打了家中的电话,喜出望外的是,电话接通了。然而,一当她开口,咔哒一声,听筒立马挂断。 她举着手机愣在原地,被顾屿杭推着走进酒店的电梯。 “她挂我电话!” “别激动。” “可她听得出我的声音,她就挂电话了。” “如果你妈妈在家,我们就不要太担心,她兴许是想要自己冷静想想,毕竟二十年没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换谁都无法接受。” “可我跟她讲过,我和沈彧骁聊过。” “她相信吗?”顾屿杭牵着她走出电梯门。 “不相信。” “这就对了。”
第161页 “后来也没再提起。” “我们先收拾东西回家。” “可是对不起。”柳千树忽然停在门外,转身抱住他,“本来是要玩一周,结果现在就要回去了。” “没关系啊,反正你放假的时间还是一周,回去也可以玩。我跟你个事……”顾屿杭摸了摸她的眼角。 “嗯。” “我昨晚睡得特别好。” “真的?” “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十小时的睡眠,只有小时候才能睡这么好。” 柳千树抿着唇,重重地在他的脸上吧唧一下,拉着他走进房间。 * * 挂断了柳千树的电话,宴景然跌坐在地板上。她想起谨川还在店里,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必定不安地环顾四周,或许还盛满了伤心的泪水。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从来不是! 就这样把儿子扔在了外面,扔在那个陌生的、骗子开的店里! 想到这儿,她心如刀绞。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看着脚下一堆泛黄的旧照片和蒙尘的书信,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忽然,她的心炸开了。 一股疯狂的力量从四肢迸发,她像农场上踹谷的牛一样,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双脚重重地踏在地板上,将那些纸条、书信、照片,左一脚、右一脚,踢远! 统统踢远! 纸张散得到处都是,连同细小的灰尘颗粒,飘散在窗边的阳光下。宴景然捂着胸口,狠狠地哭泣一声,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轰然一声关上家门,颠沛地下了楼。 她抹掉泪水,双眼红肿地瞪视前方。她走得很快,健步如飞。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就像个杀手,高调的杀手,杀气腾腾地前往目的地,带着孤军奋战、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要把谨川带回来! 她还要、还要弄明白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她二十年前颠沛流离,沦落到千夫所指、六亲不认、无依无靠的地步! 可是她没有了力气,走得太过猛烈以至于大口地喘着气,倚着路灯的柱子停了下来。她的胸口蓦然一阵剧痛,不知为何,耳畔这时候响起柳千树喊“妈妈”的声音。 千树,跟这整件事情都脱不了干系的千树,你在哪儿! 宴景然抬眼望天,日头照得她神志不清。她扶住额头,眼前忽然天旋地转的混沌。在哪儿呢?千树在哪儿?自己又在哪儿?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去,她双腿发软,几乎感觉不到踉跄,下半身就重重地跌坐在地。 * * 柳千树跟顾屿杭回到j市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们径直前往弄巷。柳谨川看到熟悉的车辆在门口停下后,从椅子上跳下来,张开双臂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顾屿杭率先下车,抱住了他。 “哥哥!妈妈跑出去了,能不能去找她?姐姐呢?——姐姐!”柳谨川一头扎进柳千树怀中,脸蛋涨得通红,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畏怯和恐惧。 柳千树蹲下身来,紧紧地拥抱他:“不用担心,你先在这里待着,姐姐去找妈妈,好不好?” “我也要去,姐姐你带我一起去!”柳谨川坚定地说,呼吸有些颤抖,但是语气却不容置否。 柳千树和顾屿杭相视一眼,最终带着他上车。 车辆行驶没一会儿,柳千树接到沈彧骁的电话:“你妈妈晕倒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中暑,我现在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哪家医院?” “市医院。” “我们马上到。” 顾屿杭立即调转车头开往市医院,柳千树搂住谨川瘦小的肩膀,担忧地望着飞驰将来的前方道路。柳谨川握住她的手,问道:“姐姐,妈妈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中暑了,今天比较热。” 顾屿杭看了后视镜一眼,也安慰道:“今天温度有三十八度了,很容易中暑,谨川你不用担心,出去玩的话也要记得多喝水。” 谨川点头:“嗯,我有多喝水,可是妈妈不喝水,她不爱喝水。” 柳千树摸了摸他的头发,无言地嘆了声气。 * * 宴景然确是中暑晕倒。沈彧骁孤身一人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到柳千树从尽头跑来时,急忙起身迎上去:“你妈妈醒了。” “你不进去看看吗?” “不,你进去吧。” 柳千树捋了捋气息,推开病房的门进去。 病床上,宴景然呆呆地望着窗户,听到动静后,有气无力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是我。”柳千树在门边驻足。 “谨川呢?” “阿杭陪着他。” “千树,”宴景然轻唤,“你说得没错,他是回来了,我看见他了,就像看见地狱的火一样。” “为什么?” “不知道。你以为我看见他会高兴?你跟我说过,你记得吗?可我不相信,其实我只是不爱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有一个翻旧帐的人来打破?”
第162页 “他不是来翻旧帐的。” “那他来干嘛?”宴景然冷厉地回过眼来。 柳千树静默。 “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或许这座城市有他挂念的东西。” “什么?” “我又不是他,我不知道。” “柳千树,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理喻的事情。”宴景然从床上坐起来,眉头皱得生紧,面带愠怒,“一个人间蒸发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回来,他凭什么?想来来想走走?就让我当他不在了,行不行?他这是回来折磨谁?”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如果今天不是谨川带你去他的店里,你会见到他吗?” “如果不是你带谨川去他的店里,谨川能知道那家店吗?!”宴景然怒吼道。 走廊上,顾屿杭捂住柳谨川的耳朵,沈彧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柳千树将房门关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沉重而缓慢:“所以说,都是我的错?” “是你们的错!你们擅作主张!你们凭什么?!久别重逢吗?破镜重圆吗?那都是小说里的玩意儿!” “如果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你就会原谅他了!” “原不原谅是我的事,你怎么知道我会?我没跟你说过吗,不要自作主张!你没有资格啊千树!” “你才是最不可理喻的那个!”柳千树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一步步地往前逼近,“你怎么就断言他要跟你破镜重圆?他的家乡在这儿,他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里?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不能去找他?他的餐馆好吃,我怎么不能带谨川去?今天不是我把你带过去的,是谨川为了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才跟他见面!怪谁?乖缘分吶!乖命运吶!你这辈子指不定就要好好听听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才能安心,才能把你床底下那一堆东西放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千树说出这番话,宴景然气得浑身颤抖,眼里噙着泪,指甲紧紧地抠着被单。 柳千树大胆地与她对视,握紧了拳头,心跳速率却在一路狂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太阳穴突突地跳,终于镇定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跟他好好聊聊,就像朋友一样聊一聊,没什么大不了。谁还没个二十年不见的朋友。我不是要擅作主张,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妈妈,我也不想你这辈子都在责备、仇恨和思念这样复杂的情绪中度过。你好好想想吧。” 宴景然用力地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抬起,像在接受从天而来的光照。半晌,她慢慢地颓下肩膀,松开抠死被单的手指,虚弱地说道:“我们出院吧,出院再说。” ☆、插pter 76 一壶茶,一缕阳光,古铜色的茶几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红木泛着娴静的光泽。柳千树关上客厅的门,跟顾屿杭一起,带着柳谨川下了楼。 宴景然从沙发上立起,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窗帘拉上。阳光止步于帘子外面,她忽然间地愣在原地:回到他面前也不是,到处转悠也不是。她手足无措。 沈彧骁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握拳搭在膝头,目光沉静而安宁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屋子一时间静到了极点。 好久好久,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打破沉默。宴景然转过身,发夹夹起额前的一绺头发,沈彧骁突然问道:“你愿意坐下吧?” “嗯。” 她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沈彧骁见她神色疲倦,于是倒了杯水放到她的跟前,说道:“润润喉咙,今天比较热。” “分明是热死人了。”宴景然睨了眼窗帘外炙热的光线。 “是,但还有比这更热的地方,一丝风都没有,今天好歹有微风。” “你去过?” 沈彧骁垂着眼眸,茶杯的盖子轻轻地滑过湿润的茶叶,一缕清新到醉人的茶香漫溢出来。 “去过几个地方,怕热。” 宴景然静默地看着他斟茶,分明这是她的家,可他却比她更熟稔。 倒好像她是客,他才是主人。 茶水突然地满出来,壶嘴来不及收住。沈彧骁急忙说了声“抱歉”,宴景然拿过抹布,有条不紊地擦拭桌面,低声说道:“我来吧。” 到底还是紧张了。他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来回移动。有那么一剎那,她俯身到他的面前,他低头凝视着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十多年不见,该聊些什么? “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没心没肺的人才会重提往事。 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她的一点一滴他都了解,可如今跟她共处一室,二十多年不见的人如今突然重逢,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机会,有了倾心吐意的机会,有了解释当年为什么人间蒸发的机会。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宴景然疲惫地嘆了口气,好似动一动手脚整个人就会虚弱。她坐回到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盒蜜饯和一盒糕点,说道:“配茶点吧。” “你……”单调的一个音节,屋子里安静得听得见心跳声。 宴景然终是抬眼正视他,牙关咬得紧紧,好不容易松开:“怎么?”
第163页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但都不重要了。” “如果当我从来没有出现,你现在会不会高兴得多?”沈彧骁低着头,百般不舍地问出这句话。 宴景然闭上眼睛,沉寂片刻后,点了点头。 空气压抑而凝重,像被冻结的冰天雪地,与空气中涌动的热浪格格不入。 沈彧骁扶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盯着茶几瞧了半天,最终慢悠悠地起身,身体某处发出“咔嚓”的关节声,他从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移出去,往前走了几步,驻足说道:“我走了。” 宴景然背对着他,喉头忽然地哽咽。看着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凹陷下去的沙发,饮了一半的茶水,开口朝向他的糕点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能够坐在这里泡茶吃点心,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仅仅在刚才的时刻,瞬息万变的一剎那,他坐在了那里,却因为她的呆滞和无措,不得不克制内心复杂的情绪,硬着头皮当起了主人。 可到底不是这个家的主人,到底是分离了二十年已然陌生的人。 沈彧骁弯腰换鞋,宴景然紧紧地闭上眼睛。 沈彧骁将手搭在门框上,宴景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蓦地立起。 她踉跄地走到玄关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神色紧张,喉头发哽,眼眶逐渐地热了。沈彧骁回过身,历经了沧桑的皱纹深深地刻在眉间,他凝望,沉默,挣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她的跟前。 是该有个人打破这样的难堪的沉默了。 千树呢?宴景然突然想到。 哦,千树下楼去了。 这本该只是她跟他之间的事情,与千树无关。 “我们坐下谈谈吧。”沈彧骁脱掉鞋子,再次走进客厅。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扶着宴景然的手臂,往沙发走,“坐下吧。” 宴景然没有反抗,顺从地坐了下来。 茶水已凉,电磁炉又运作起来,沈彧骁烧了一壶水,安静地望着从壶嘴冒上来的蒸汽,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省外,今年年初才回来。” “回来干嘛呢?”宴景然脱口而出。 沈彧骁一怔,关掉电磁炉:“回来看看,心底总觉着该回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遇上千树的?” “两个多月前,在医院遇见,那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手环,认出来我们……认出来是千树。” 宴景然斟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轻轻抿了抿:“千树做孩子的时候,我给她戴上那手环,没想多,只是不想扔掉,又不想看见。” “不想看见?那对千树……” “对,那时候我连千树都不想看见。”宴景然抬眸,毫不掩饰地说,“我爱她,可我不想看见她。” “因为……我吗?” “还能是因为谁呢?——你也不要跟我说抱歉,跟我说说,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消失就够了。” 沈彧骁喝完一杯茶,宴景然又随之斟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前两个月,电视上发出一则通缉令,你看到了吗?” “没。” “是通缉一个掉入毒窝的青年人,是我当年收养的。” 宴景然的呼吸蓦地屏滞一瞬,她扯起嘴角,皱着眉头不知该哭该笑:“毒窝?卖毒.品的吗?这是什么故事啊?” “这不是故事,景然,”沈彧骁坚定地说,“这是事实。二十年前,我在城里打工,你的信也都寄往工厂,可是就在我最后一封信寄出去之后,工厂就倒闭了。有人说是老闆卷了工人的工钱跑了,有人说……老闆被附近出没的坏蛋袭击了——总之,我们当时都丢了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要回家的!我要回家!”沈彧骁激动地说,很快又抚平情绪,冷静下来,“我是厂里最后一个走的——其实,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从集市上买菜回来,发现大家都不见了。我就自己煮饭吃了点,于夜里十点钟离开。” 宴景然将茶推到他面前,低声地:“先喝些茶吧。” 沈彧骁一饮而尽,擦擦嘴角接着说:“我锁上厂子的门离开了,因为老闆信任我,把钥匙给了我。我往东边走,那里是大路,如果运气好,拦辆车我可以直达车站。可就在我走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我突然踢到一团东西。那天下着大雨,周围很暗,没有灯。我也是吓坏了,还好身上带着手电。我打开手电筒一看,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躺在地上,大雨就那样沖刷着他。” “他怎么了?” “他被人丢在那里,后来他告诉我,是被人贩子卖去当童工,人家虐待他,他逃了出来。他瘦得皮包骨,我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就跟抱着一团没有重量的树叶一样。他奄奄一息,我当时很为难:我想送他去医院,可我没有钱。可这孩子突然间没了呼吸。我当然害怕了。我想到你告诉我……我们也有一个孩子,内心不自觉地,有了做父亲的冲动。我抱着他跑到大路上,期望着能够拦下一辆车。但是大雨天,没有车辆来往。好不容易有一辆车过来,我招手,他停了下来。”
第164页 沈彧骁歇口气,又喝了杯茶,抬眼望着宴景然。 “车的主人答应送我们到医院,我们就去了。那孩子在医院接受治疗,医药费很贵,我没钱,车的主人也慷慨地帮我们付了钱。孩子出院的时候,他看出来我很穷,又急着赚钱,就告诉我,他要给我一份工作。工资很高,就是累了点。我说我不怕累,他很高兴,我们就达成了简单的僱佣协议,我替他开车,他给我工钱。”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逐渐长大,那孩子长大的同时,我们发现了这群人的勾当。” 宴景然全身痉挛似的抖动一下,沈彧骁急忙坐近她,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讲。” “身体不舒服?” “那个人,就是让你进毒窝的人?” “嗯。” “那你为什么不逃走?” “逃不了。他们拿那孩子威胁我。” “那孩子呢,他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还跟着你?” “景然,景然……”沈彧骁握住她的手臂,沉痛地呼唤两声,“那孩子无处可去,他只好跟着我。我以为我靠着正当的活养活他,可谁知道我每天都把那么大一堆毒品运出去,祸害别人!” 宴景然皱紧眉头,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内心充满了痛苦。她忘却了过去所受的苦,忘却二十年来如何一边想念他一边咒骂他。 她只看见了他的苦楚,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 沈彧骁张开嘴巴,深深地呼吸着,宴景然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双眸含着同情和疼痛的泪花,说道:“润润喉吧。” 他接过茶杯再次喝净,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眼睛闭起又睁开,缓慢地说:“不过,那孩子七岁那年,我让他逃走。可他害怕,逃出去没多远,又跑回来,被他们抓住了。从那以后,我就在被他们殴打和为他们卖命害人……” “不,别这么说。”宴景然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摇着头,“不怪你,你是没办法。” 沈彧骁的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笑了笑,硕大的泪珠却顺着沧桑的脸庞滑落:“千树说你,变了。可我看来,你还跟以前一样。” “我是变了,我……”宴景然擦掉眼泪,却蓦地哽咽到说不出话。 沈彧骁握紧她的手,紧接着说:“知道他们在贩毒以后,我曾经走了几条危险的路段,被他们抓回来。他们不再让我送货,而把我关起来。可我想出去自首,我求他们,跟他们说我悔改了。他们不信,为了试试我的忠诚度,他们要我揍那孩子。” “你揍了?” “没有。那孩子害怕极了,他们已经把变成正式的一员。那孩子……那个时候,就已经为他们干活了。” “后来你怎么办?” “后来他们损失了一些人,我就被放出来。他们仍旧拿那孩子威胁我,让我不敢做非分之想。我确实不敢,孩子可怜,我怕他受伤。可是那一次出去送货,我就被警察抓了。我们当中有警察的卧底,篓子……被捅破了。” 说到这儿,沈彧骁闭上了眼睛。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蓝色的窗帘,整间客厅仿佛沉浸在冰蓝色的滤镜之下。宴景然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帘子拉开,一阳台的红花绿叶映入眼帘,沈彧骁鼻尖一酸,忽然地笑了。 “我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但是提前释放了。” 宴景然转过身。 “对不起景然,没想到再次见面,呈现在你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个我。” “怎样一个你?”她慢慢地走回来,疲惫地坐下,双手搭在膝头,神情却格外安详与宁静,“一个被为父心肠困扰的你吗?” “没有人会这样想,大家只觉得我是个毒贩子,吃过牢饭。” “可我这样想,我了解你,”宴景然咬着牙,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的又明又亮,“即便那时候你不知道你即将做父亲,你也会救那个孩子,也会因为……留在那个地方不敢反抗。这才是你,二十年前的你。可能现在也是一样的。” “你了解我。”沈彧骁点头。 “嗯。” “出狱后,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去西北部,新疆,西藏,内蒙,没人认识我。一路上靠着好心人的救济,偶尔也作为好心人帮助别人,偶尔也被人骗过。” “你肯定要被骗的,”宴景然摇摇头,“你太老实。” 沈彧骁笑了下,眼角皱纹深刻:“老实好,活得老实才能给知足。” “那你知足吗?” “只有一件事情不知足。” 宴景然沉默地看着他,慢慢地别开视线。 “我结过一次婚,离了。” “我知道,千树告诉我了。” “这个千树!” “我明白,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些千树也告诉我了。” “不提了吧,我呢,好几年没想那些事情了。” “今后什么打算?” “等着千树给我养老。”
第165页 沈彧骁笑了笑:“千树跟你一样。” “哪儿一样?” “模样,情感,性格。” “她不会希望成为我这样的人。” “她很爱你。” 宴景然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她不说,但我知道。” “她说,她看到照片,你以前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哼,她倒知道。她以前就觉得我是疯子——不过,怪不得她,我以前是疯了,被自己逼疯了。” “景然……”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宴景然转过脸,眉宇之间带着一丝释怀,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沈彧骁摇头:“就这样,经营着那家餐馆,没什么特别的打算。” “我在楼下超市上班,千树高兴我出去走走。”宴景然突然说道。 “她怕你在家里闷得慌。” “嗯。” “谨川我见过……” “我跟前夫的孩子。” “很可爱,跟千树关系亲。” “他们姐弟亲,省去我许多事。” “但归根结底,你才是妈妈。” 宴景然静默片刻,深深地嘆了口气:“他这辈子再也不叫我妈妈,我都不会觉得稀奇。但谨川心地善良,对他妈也是。” “这是孝顺的孩子。” “我们真的奇怪。”她突然笑起来。 沈彧骁点头:“是,但能说得上话,已经很好了。” “没想到。” “没想到。” “以后你……会常来看千树吗?”宴景然问。 “会。” “嗯。” “千树找了个不错的男朋友。” “错不错还不知道呢!” “听说你对他有偏见。” “又是听柳千树说的?” “嗯。” 宴景然无语地撇撇嘴:“她这是要说到人尽皆知!以前有偏见,现在没了。” “那就好,让年轻人自己去发展。” “她是不是还告诉你,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才这么不看好她的感情?” “我忘了说没说……”沈彧骁抬眼望天花板,双肘撑在膝头,笑看宴景然,“千树跟你真的很合得来。” “合得来才怪!” “你们是最适合做母女的两个人。” 宴景然好气又好笑,既想恶狠狠地“哼”一声,又想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沈彧骁沉默地望着阳台上那几株仙人掌,忽然垂下头去,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你不要以为我当时离开是因为不爱你……我不是,绝对不是。他们打我,这几年在外漂泊,我做梦都想回来,就想回来找你跟女儿。” ☆、插pter 77 复合?似乎不容易。 柳千树自以为是大人了,却没想到真实的大人的世界,原来还分三六九等,而自己还处于最天真的一个层次。 宴景然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趁着柳谨川在做作业的当儿,她白了柳千树一眼:“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 “我怎么了我?”柳千树仰起脖子问,见宴景然懒得理她,又转向顾屿杭,“我怎么了?” 顾屿杭干笑两声,能说什么呢?顶多说一句:“你还小。” “就你们老大了!” 然而,尽管没有复合,沈彧骁却是经常来家里看望这一家人,宴景然有时候也会带着柳谨川去弄巷吃饭。一来二去,二人之间的关系打上了“相依相偎的朋友”标籤。 宴景然似乎比以往更爱笑了,虽然每天不挖苦柳千树两句浑身都不自在,但对待周围的人,却不再木着张脸给人添堵,反倒和眉善目,带着主动贴近的神情与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宴景然天生好看,柳千树几乎是照着她的模样刻出来的。如今,她懂得好好捯饬自己,不再懒懒散散披头散发,尽管岁月在她的脸上照做不误地留下鲜明的痕迹,却也掩饰不住她的几分娴静与美丽。 柳千树看着母亲现在的模样,不由得想到自己以后。 “妈,我以后老了,一定比你更好看。” “得了吧,你的样貌还不是我给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我只给了你一半优秀基因。” “哦……”柳千树翻了个白眼,“吝啬鬼,你不就是怕我比你好看嘛!” “姐姐跟妈妈都好看。”柳谨川也学会了日常夸人。 每逢这时候,柳千树都要笑眯眯地抱他一下,摸摸脑袋问:“嘴巴怎么这么甜啊?” 刚开始,柳谨川还会说:“因为是事实。” 久而久之,他也胆大包天了:“姐姐以后一定比妈妈啰嗦,这句话都问了好几遍了。” 宴景然深以为然,不过也带着些许愧疚。毕竟这么多年来,承担母亲唠唠叨叨角色的一直都是柳千树,她对柳谨川,反倒是放任自如的态度。
第166页 柳千树想到去年冬天,刚搬到这间房子的时候,正巧是十二月,那时候的她每天都巴望着离开这个小区,仿佛踏进家里就是踏进墓地,见着宴景然的面就是见着幽灵。 可现在,她喜欢待在家里。尤其是周末,外头很热,但是室内凉快,她跟母亲还有弟弟可以玩飞行棋或者叠叠高玩一个下午,玩腻了便看看电视,吃吃水果。 沈彧骁也常在周末光临。柳谨川对这位的大叔的认识还不够,但从大人聊天的只言片语当中可以推断出:他一定是妈妈的朋友。 柳千树和宴景然都没有多加解释,只因事情复杂,解释给一个刚要升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听,未免有些揠苗助长了。 顾屿杭近段时间倒是不常来,他很忙,忙着工作。柳千树最经常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大中午的送便当到他的办公室。通常是周末,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他们倒是会趁着无人打扰的时候甜蜜一会儿。 甜蜜过后又要回归平淡如水的生活。有时候柳千树会想,原来谈恋爱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美好浪漫,两个人并非每天都有时间见面。不管怎么说,都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刚开始想到这些,她还有些失落;但想通了,也就不难过了,反倒能够理解和心疼他这么辛苦。 顾屿杭二十九岁生日这天,是八月中旬,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气温骤然降低。这天晚上,柳千树在小别墅为他庆生。 礼物是一条领带和一个柔软的抱枕,柳千树绞尽脑汁想了大半个月才决定下来。顾屿杭很喜欢那个抱枕,其上有一只粉嫩嫩的小猪仔,他说像她,柳千树气得吹鬍子瞪眼,但看在今日是“寿星”的份上,暂且不跟他计较。 蛋糕是她亲手做的,白色的奶油点缀几颗樱桃,巧克力屑撒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爱心,柳千树率先吃掉一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爱心全破坏了。 “你干嘛啊?”顾屿杭笑着问,“本来就丑了现在更丑了。” “丑是丑了点,但好吃啊。” “我吃吃看。” “别别别,先点蜡烛,许愿!”柳千树说着,倒出蜡烛一一插上。 顾屿杭在一旁咕哝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快点,许你点灯了!” “我去找打火机。”他走到储物柜前,结果翻箱倒柜找了一通,硬是没见着打火机的影儿,“好像没有打火机啊。” 柳千树怔在原地,挠了挠腮帮子,立即说道:“没有打火机也没事啊!你不抽菸了还要打火机干嘛呢!” “那怎么点蜡烛?” “不点了吧,我直接给你唱首生日歌。” 顾屿杭笑起来,走到桌旁坐下,拉着她的手:“你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还要英文版,”柳千树清了清嗓子,可是没等她开口,他却忽然凑了上去,眷恋地吻住她,唇间发出让人害臊的亲昵声。 “你干嘛?”她把眼眸弯起,娇嗔地推了他一下。 “想你。” “我就在你面前啊。” “也想。” 柳千树忽然间说不出话。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却沿着手臂一路直上,摩挲着她的肌肤和单薄的衣裳布料,最终停留在颊边。 低头吻上去,双臂不由自主地把她往怀里拉。柳千树从椅子上站起来,顺着他的手势与动作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缠住他的肩膀,两条手臂好似散发着馥郁芳香的花枝,将花的香气渗入他的五脏六腑,使他醉倒,一动也不能动,任由她搂紧放开,魔咒般的爱抚与亲热摆布。 她忽的放开他的唇,转而亲吻他的眉峰与脸颊。 他却低下头,受着不知名的力量蛊惑,径直吻上她的脖颈。柔软而湿润的触觉酥酥麻麻,柳千树抱紧他的脖子,闭紧了双眼承受这难以名状的给予和索取。 她的心脏嗵嗵跳得飞快,胸腔一阵阵沉闷猛烈的撞击,被五花大绑的鸟儿挣扎着想要破笼而出。 柳千树以为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她不可抑制地箍紧他的肩膀,温柔的指尖抚摸他的耳廓,嘴唇贴上去轻轻地呜咽一声。 顾屿杭喘着粗气,以最后两个不舍而悠长的吻结束。她伏在他的肩头似是睡着了,眼睫微微颤动,最后幽幽地吐了口气,抬起头看他。 顾屿杭提起她的领口,遮住雪白肌肤上粉红色的印记。 他的喉结艰难地移动上下,柳千树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那片雪白的肌肤顿时涨得通红。她愤愤然,报复似的在他的脖子上啃噬着,他搂紧她的腰,暗哑着声音说:“我很敏感。” “我也很敏感。”她说这话,眼底波光荡漾,眼睫和眸子水洗般澄澈,倒映着他的一颗柔软到无力阻挡的心。 “我们吃饭吧。”他说。 柳千树依旧摸着他的耳朵,思考片刻,开始介绍今晚的晚餐:“我炖了牛肉汤。” “牛肉汤好。” “还有苦瓜炒蛋。” “我不喜欢吃苦瓜。” “不许挑食,吃苦瓜好。”
第167页 “那好吧。” “还有蒸蛋,你喜欢吃蒸蛋。” “嗯。” “东坡肉。” “这个好吃。”顾屿杭搂紧她,像尝到甜头的小孩开心地笑起来。 “还有菠菜。” “补充维生素,没有胡萝蔔?” “我吃胡萝蔔吃得快吐了。”柳千树嘆了口气,“不过,当然有啦。” 她几乎每天都吃胡萝蔔,都快吃成兔子了。正因此,她也变着花样,偶尔翻炒,偶尔炖汤,偶尔煮粥,偶尔炒饭…… 值得一说的是,她炒的胡萝蔔特别好吃,油水很足,她又特别喜欢泰国香米,细长的米粒,口感软糯,二者搭配,简直不要太好吃。 “还有什么呢?”柳千树细细地回想。 顾屿杭玩着她腕上的手环,也跟着呢喃一句:“还有什么呢?”紧接着又改口,“已经够多了。” “我猜也是,我第一次做蛋糕,摸索了好久。” “那我尝尝?你已经唱完生日祝福歌了。” “好!” 柳千树从他的腿上站起来,将碟盘和叉子摆放整齐,顾屿杭拿起切糕刀,切下一大块放在她的盘子里,其上一颗樱桃,点缀着棕褐色的巧克力。 “给我的?”柳千树客套地问一句。 顾屿杭扬起唇角:“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们吃了蛋糕会不会就吃不下饭了呀?” “你煮了多少饭?” “一碗。”柳千树掂起樱桃放进嘴里,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 “我吃胡萝蔔就好了。” “还真成兔子了。”顾屿杭笑道。 柳千树满意地晃晃脑袋,咧开嘴角笑嘻嘻地:“主要我晚上胃口不好,吃一些就容易胀。” “胃不舒服吗?” “不是,喝粥就不会。” “那晚上怎么不煮粥?” “我就想着,吃粥你容易饿呗——说这么多,你快切蛋糕吧!” 她撑着手臂站在桌旁,看他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蛋糕,忽然想起还准备了红酒。顾屿杭递给她开瓶器,看她跃跃欲试的转动其上的螺旋,唇角弯了弯:“这么高兴?” “高兴,我很久没喝酒了。” “想喝了?” “当然,你不想吗?” “我对酒的态度,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柳千树拔下木塞,表现出异常的渴望:“可我会超级想,就跟上瘾了一样。” “就跟我当初抽菸一样。” “对哦,你都戒菸了……” “嗯,不得不戒吧,不然被你吊起来打。”顾屿杭敲了敲切糕刀的刀柄,煞有介事地说。 “那我是不是要戒酒了?” “你想吗?” “我妈想,你希望我戒酒吗?”柳千树顾虑地望着他。 顾屿杭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有点想,你喝酒太凶了,把酒当水喝,这不好。偶尔喝一点可以,但不要经常喝。” “那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喝酒超过三杯。”柳千树举起酒杯说。 “这可是你说的?” “嗯,以后我都只喝一杯,每次一杯,一天最多一次。” “对自己还挺狠嘛。” “当然,你都戒菸了,我也得少喝点啊。” 顾屿杭把蛋糕放下,举起红酒与她碰了个杯。 柳千树笑眯眯地看着他:“cheers!” “cheers!” ☆、插pter 78 酒过三巡,柳千树的脑袋晕晕乎乎,可她还不罢休,相信自己的酒量,还想再来几杯。 顾屿杭干脆地将酒瓶拿开,收起桌上的两个矮脚酒杯,说道:“不可以,你喝太多了。” “可我没醉。” “醉鬼可都喜欢说这样的话。” 柳千树撇了撇嘴,红彤彤的脸颊靠在他的肩头,鼻尖贪婪地嗅了嗅:“你身上的酒味比我还重。” “可我没醉。” “醉鬼可都喜欢说这样的话。” 如出一辙的对白,顾屿杭不禁笑出声。 “我醉了吗?”柳千树深吸口气,一股浓浓的红酒气息从鼻腔涌上来,她又打了个酒嗝,立马捂住嘴巴,害羞地垂下头。 顾屿杭吻了吻她的发顶,故意说道:“听到也闻到了,还藏着掖着?” “是不是臭臭的?” “不臭。” “是不是香香的?” “也不至于香。” “那是什么?”柳千树胡搅蛮缠。 顾屿杭思忖片刻,也不怕她委屈:“好吧,臭臭的。” 哪知,她却抱着他的手臂笑起来,树袋熊一样依赖地抱紧,果真是醉了才会这个样子。 柳千树困极了,上下眼皮像被胶水粘在一起,既想努力地睁开,又想就此舒服地闭上。她平静地呼吸着,连同肌肤也大口地喘气。喝过几杯酒后,她的肌肤开始泛红,全身上下都热烘烘,整个人像在蒸桑拿,浮浮沉沉,差点变成一缕蒸汽飘走。
第168页 顾屿杭低下头,脸颊正巧碰到她的头颅,微烫,急忙问道:“没事吧?” “没啊,就是有些……热。”柳千树闭着眼睛,在梦的边缘回答他。 可他还是不放心,手心手背还有额头反覆地试探她的温度,最终抱起她往楼上走去。 柳千树已经在他的怀中睡着了。他连哄带劝地让早已失去意识的她抬起手臂,体温计夹在她的腋下,十五分钟后取下来。 三十八度,低烧。 顾屿杭急忙从衣柜中抽出一件外套给她披上,柳千树迷迷糊糊地醒了,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我们去医院,你发烧了。” “我没有……” “三十八度,低烧,没事的。” “你家里有没有退烧药?”柳千树转而抱住他的腰,“我以发烧,吃了一片退烧药就好了。你喝酒,别去开车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不出几秒钟又埋在他的腰际睡着了。 顾屿杭一边好声哄着,一边抬起她的身子放在床上,走到药箱前面,拿了一颗退烧药,又倒了一杯水。 柳千树挣扎着睁开眼睛,从柔软的被子上坐起,脖子上已经沁出热汗。“我吃药,一粒。”她乖乖地说。 “吃完半小时如果没有退烧,我们去医院。” “好。” 就着冒热气的水,柳千树皱着眉头吞下药,眼睛迷迷糊糊地半睁着,双手在身旁摸索一会儿,拉过被子的一角躺下。 顾屿杭将被角掖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舒了口气安静地等待时间。 她已然睡着了,可是手还握着他的大拇指,分明已经在梦中遨游了,却还能够捏得紧紧。 顾屿杭望着她,焦灼地数着时刻,倘若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她活泼高兴,身体健康,该是多么令他心安和喜悦的一件事情啊! 漫长的半小时仿佛拄着拐杖的耋耄蹒跚而过,顾屿杭又多等了两分钟,这才将体温计夹到她的咯吱窝下。 紧接着,又是十五分钟的等待。 这时候,柳千树忽然抬起手,指尖在脸上挠了挠,顾屿杭怕她的指甲抓到自己,正想伸手去阻止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两声。 ——顾予晴。 把柳千树的手安安分分地搭在肚子上,顾屿杭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顾予晴是顾家的小妹,在美国留学,今年十月底就要毕业回国了。 深夜接到妹妹的电话,顾屿杭先是想了一想她那边的时间,这才接起来,开口即是一本正经的语调:“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发生什么事才会打电话给你?”顾予晴不满。 做哥哥的轻哼一声:“三个月没通话,我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抱歉嘛,我最近忙!” “那就长话短说。” “你在忙吗?”留神片刻,顾予晴敏锐地问。 “不忙。” “我听说你谈恋爱了。” “嗯。” “晚上跟女朋友一起庆生?” “嗯。” “生日快乐啊哥哥,其实我就是想打电话跟你说这个。” 出乎意料地记得哥哥的生日,顾屿杭为开头的不客气愧疚一瞬。然而,仅是一瞬。下一秒,愧疚感土崩瓦解,他依旧毫不顾忌地说:“对,我在忙,你也去忙吧。” “你真是一点也不想了解我的近况!” “还好吗?” “not at all!” “反正都得毕业,毕业回来了再说。” “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在外遭遇不测吗?” “别胡说,遇事情了给我打电话,我不是说过吗?” “可我看你现在这副狗急的样子,根本不留给我时间多说话。” 顾屿杭无奈地嘆了声息,坐到沙发上:“你说吧,我听着。” “她叫什么名字?” 顾屿杭望了眼卧室,柔声吐出两个字:“千树。” “千树?” “‘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千树’。” “我还‘千树万树梨花开’呢!” “一样。” “名字好听诶,嫂嫂说长得很漂亮。” “嗯。” “啧啧!”顾予晴两声调侃,“你到底还是找了个模特哦。” “我不是因为想找模特才跟她在一起。”他郑重其事地说。 “我开个玩笑——无心栽柳柳成荫嘛!” 说的都是些什么……? 顾屿杭倒吸一口凉气:“我挂电话的手在蠢蠢欲动了。” “别别别,我今晚突然有了点空余时间,这不是想跟你聊聊嘛!” “聊八卦?” “能用‘终身大事’形容的事情不能叫‘八卦’——对了,我能不能跟她交换联繫方式?可别到时候我还没回家你们婚都结了。我跟未来的嫂嫂还没聊几句呢!” “没那么快。”他不耐烦,却像几簇烟花蓦然绽放,给心里的小天地增添了五彩缤纷。
第169页 顾予晴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切,你少来!” “我不说了,我还有事。” “行行行,谈恋爱嘛!” “她发低烧,睡着了,我给她量体温,现在去看看。” “低烧啊?好吧,你快去吧!” “晚安。” “午安。” 挂断电话,顾屿杭起身走向卧室。柳千树已经醒了,被子捲成一团,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在里面,看着橘黄色的灯光发呆。 见他走进来,她立马闭上眼睛装睡,顾屿杭摸了摸她的额头,寻找她腋下的体温计,柳千树忽然睁开眼睛,狡黠地笑了起来,指了指桌子:“这边,三十七点五度。” 顾屿杭将信将疑地拿起来,对准灯光敲了一会儿,问道:“没动手脚哦?” “能动什么手脚啊?” “真的是三十七点五度。” “你还不信我嘞!”柳千树白了他一眼。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啦!” “饿不饿?” “不饿。” “刚刚我妹妹打电话过来。”顾屿杭解释,“她今年十月份从美国回来。” “她读什么专业?” “市场营销。” “以后回公司帮忙吗?” “不知道,她自己决定。” “其实你家很民主啊。” “算是吧。” “不过,你家家庭成员可真多。”柳千树抠着枕套说。 顾屿杭细细一数,好像也就:“五个人而已。” “五个人吗?我怎么觉得好多。” “你数数看。” “你父母,你哥哥和嫂嫂,还有你妹妹,还有你姑姑……” “我姑姑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这样。” 顾屿杭俯下身看她:“你在担心什么?” “没呀。” “不然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突然想到,你都见过我爸妈还有谨川了,可如果要我去见你父母还有家人,我肯定吓得双腿发软。” “你不是见过我妈妈了吗?” “之前跟现在不一样。”柳千树抬眸,受惊的小姑娘似的又急忙垂下,补充了一句,“关系不一样。” 顾屿杭一下子忘记她的胆怯与紧张,竟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柳千树收起绵羊无助的神情,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才亡羊补牢安慰道:“关系不一样,人还是一样的。” “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我跟你说个事情。” “说吧。” “我妹妹回来那天,照理说会给她补过生日,你过来参加吗?” “要是没补过呢?” “没补过我就给她补一下。” “可又不是你生日,你邀请不作数,我冒冒失失地去了,多尴尬。” “不会,她刚才还问我要你的手机号码,想跟你聊聊。” 柳千树摩挲着嘴唇琢磨一番:“聊什么?” “八卦,或者……其他。” “是这样就好了。”她嘀咕道。 顾屿杭特意把耳朵凑近:“什么?” “没什么。” “你有点奇怪。” 柳千树把脸埋在枕头内,转移话题:“你的枕头好香。” 哪知,他根本不吃这套,直接抬起她的脸,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我脱口而出的。” “潜意识的?” “嗯。” “都是有原因的。” 柳千树捏着他手背上的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其实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我有时候都会觉得很奇妙。” “奇妙?在这句话中是褒义还是贬义?” “中性词。” 顾屿杭理了理思绪,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原因就在于,我跟你好像不属于同类人。” “你是猿人?” 柳千树笑出声,转眼见到他神色凝重,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你生气了?” “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跟你好像,没那么配。” “我不够好看?” “不是啦!” 他一本正经又不苟言笑地瞎扯,可柳千树知道,话一出口他便心中有数了。 她紧张地握紧拳头,拇指指甲在指关节处掐出一道道月牙状的痕迹。顾屿杭半跪在在床前,抚着她的脸颊,低声恳求道:“跟我说清楚点,好不好?” 柳千树强忍着不安,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就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她挠挠眼角,不明所说地笑起来,“以前把“门当户对”一概论断为“封建”,可现在觉得,“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道理。”
第170页 “我们门户不当对吗?” “你知道的,不用我说。” 顾屿杭抬起眼,目光在卧室的角落徘徊流眄。柳千树安静地卧在他的身旁,也因着这份沉寂一言不发。 少顷,他打破沉默,开口之前摸到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住后,问道:“你害怕吗?” “嗯。” “可是有我。” 柳千树扬起唇角,却忽然湿了眼眶:“我知道。” “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去见我的家人,”顾屿杭望着她,“如果你觉得哪里不满意,不要藏在心里,告诉我,告诉我……” 把她的手从被子里牵出来,他双手合十,裹着这只小小的拳头,放在唇上亲吻着:“我们一起解决。可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吓退,被那些东西怂恿着……离开我。” ☆、插pter 79 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发丝黏在脖子上,被汗水浸透。 顾屿杭靠在她的肩头,茂密的头发挠着她的脸颊,柳千树笑着嘆了声息,摸了摸他的脑袋也见他没醒,于是就这么由着他睡。 七点半,隐约有门铃声从楼下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柳千树再次拍了拍顾屿杭的胳膊,说道:“醒醒,有人在敲门。” 顾屿杭的脑子瞬间清醒,将不整的衣衫理好,走到窗边俯瞰一眼,转身说道:“没事,阿鳖。” 说着,他打开窗户,迎着已经火热的朝阳,对楼下的人说道:“十分钟。” “十分钟!?”任博谦跳脚,“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顾屿杭将窗户关上,柳千树趿拉着拖鞋走向盥洗室,回过头来问道:“十分钟会不会太久了?” “十分钟内你都搞不定。” 柳千树翻了个白眼,挤了豌豆大小的牙膏在牙刷上,递给他。 二人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刷着牙,大门口任博谦被太阳晒得屁股冒烟。 好不容易等到别墅的主人赏脸来开门,他已经汗流浃背,像焉了的树苗一样无精打采。 “早上好。”柳千树站在顾屿杭的身后招呼道。 任博谦一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 顾屿杭径直打断他的话“这么早来干嘛?” “你不是要夜盲症的医学资料吗?我拿来给你,等等赶飞机。” “夜盲症……”柳千树出声。 顾屿杭接过任博谦手上的档案袋,转身递给她:“我等等再跟你解释。” “我先走了,赶飞机呢!”任博谦的腿往外走,脖子却伸长了往屋里嗅。 顾屿杭心知肚明,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吃的。” “……我没有在找吃的……” “有吃的!”柳千树着实不给面子,跑回厨房拿来一袋小蛋糕,“昨天下午买的,还新鲜。” 任博谦咧咧嘴接过,开心地道了谢,顺手将门带上:“还是嫂子好嘛!我先走了,再见。” 柳千树捧着那份资料,一边阅读一边慢悠悠地走到餐桌旁。顾屿杭挠挠眉心,迈上前去,拉开椅子:“坐下吧。” “你……”柳千树抬头。 “我想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了解跟夜盲症相关的一些事情。”顾屿杭坐了下来,接过那份资料,随意翻动几页,“之前你爸爸问有没有去医院检查,我才想起来,夜盲症也可以通过一定途径治疗。不过,或许检查很繁琐,我就想先看看。” “你每天都忙成傻子了哪儿还有时间看这些啊?” “总有休息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或者……堵车的时候。”顾屿杭说罢,轻轻地笑了笑,可柳千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见状,他敛起了笑容,无措地搓搓额头,靠在椅背上,“没事,我真的会有时间。” 柳千树推开资料,心血来潮似的,张开手臂抱了上去。顾屿杭抚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问道:“怎么了?” “心里难过难过的。” “为什么?” “我没来没有想过要去医院检查或者治疗。” “你爸爸说得有道理,夜盲症的成因有很多种,如果是后天获得性夜盲症,可以通过治疗得到有效的改善。” 柳千树搂紧他的脖子,不由得笑起来:“你说话可真像个医生。” “我要是医生就好了。” “这些资料我自己看吧。” “给你一份你有时间也看看。” “你没空就不要看了。” 顾屿杭吻了吻她的脸颊,眼眸含着笑意,问道:“你怕我没时间?” “嗯。” “我分得清事情的重要性,这件事很重要,我有时间。” “谢谢你。”柳千树捏着他的耳朵说。 他抱紧她,脸颊深埋着她的颈窝,依恋地咕哝道:“是我谢谢你才对,我好久不失眠了。”
第171页 * * 出门上班前,柳千树接到罗锦的电话。一接起来,她忙不迭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生了?” 电话那头,罗锦失笑:“还没,在医院待产。” “谁照顾你呀?” “这……是我今天打电话的原因。” 柳千树一怔。 罗锦顾虑地问:“你这几天能不能请个假,来陪我?阿澈他白天要上班,没时间,我婆家的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当然可以。”柳千树迫不及待地说,生怕迟疑一瞬,罗锦会因为难为情而改变主意。 “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啊,我现在就买票过去,然后去请个假,我们老闆人很好的!” “这样就好。”罗锦高兴地说,“我等等就把位置发给你。” “可以,再见。” “拜。” “‘我们老闆人很好的’!”电话一挂断,顾屿杭装模作样地学。 柳千树被他气笑:“干嘛啦?” “罗锦?” “嗯。” “怎么了?” “她现在在医院待产,白天没人照顾,我去陪她。” “我载你去。” “不用,我买张动车票过去。” 顾屿杭抓住她订票的手,态度坚决:“我载你去,你到了那边肯定不识路。” “谁跟你说我不识路的?” “……我说的。” 柳千树嗤笑:“老娘以前走南闯北都没丢过,你还担心我从一个市到另一个市会丢?” “怎么不担心?” “可你没空啊!” 顾屿杭盯着她:“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跟,所以总拿这句话来搪塞我。” “你这真的是过分解读啦!” “我不去也行,”他退让一步,“但你得全程跟我保持联繫。” 柳千树比了个大大的“ok”:“一定,到了跟你视频。” “好。” “我先去请假。” “我帮你请。” “别呀,”她欲哭无泪,“等等老闆还觉得我请假理由不正当所以才动用你帮我去请嘞!我又不是小学生,请个假还要家长认证!” 顾屿杭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头发,大手大脚地把她塞进车里:“都依你。” * * 下了动车之后,柳千树拦了辆计程车,应了“上级”的要求发送了车牌号。 犹如揣着个宠物在兜里,每隔几分钟都要他说说话,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满足——毕竟这是记事以来头一回被人这么关心过。 到了医院,她拍了张照片发给他。说要视频,但总不能真在他潜心工作的时候特意打扰他吧。反正他迟早都会看到照片,午休的时候再打个电话给他就得了。 这么想着,柳千树走进了医院,找到了罗锦的病房。 罗锦躺在病床上,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肚子高高隆起,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柳千树敲了敲门,罗锦的眼珠子转动半圈,目光安稳地落在门边。她微微笑起来,朝柳千树摆了摆手。 “怎么样?”柳千树走进来,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 罗锦皱着眉:“很痛。” “医生怎么说?” “还早着,可我已经茶饭不思了。你怎么过来的?” “坐动车。” “早餐吃了没?” “吃了。” “那就好,我担心我打电话给你的时间太早,你还没吃早餐。” “昨晚他生日,”柳千树一边扎头发一边坐下,“但我好像发烧了,睡得早,今天很早就醒了。” “他生日,你发烧了?” “低烧,昨天喝了两杯,困得要死,不太记得。” “后来烧退了?” “应该吧,不然我早上就是在医院醒来的。” 罗锦温柔地望着她,问:“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柳千树低着头,自言自语地笑起来,“第一次觉得原来有那么多的事情不需要我去做,会有人帮我想好。” “学长很靠谱对吧?” “嗯。” “他还考虑带我去检查。”柳千树说。 罗锦若有所思:“夜盲?” “嗯。” “以前都没有想过哦?” “没想过,那时候不没钱嘛,穷人总要远离医院。” “现在呢?” “没那么穷了。”柳千树耸了耸肩,“我虽然不太会赚钱,但还挺会攒钱。” “准备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 “没确定,他还让他朋友给他找了一大堆医学资料,要自己研究。” 罗锦在床上动了动,柳千树急忙站起来:“怎么了?” “没,就是躺得浑身发麻,我睡觉老不自在了。”
第172页 “宝宝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还不错,希望宝宝健健康康的。” “那肯定啊。”柳千树笑起来,“等宝宝一出生,就有人叫我阿姨了。” “得了吧你,宝宝出生还不会说话,怎么就叫你阿姨了?” 柳千树不满:“我这不是用了修辞手法吗?” “你行你行,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争。” 将近中午,柳千树觉出几分饿意,正准备出门打饭时,病房门上响起三四声敲门声。罗锦惊讶地望过去,柳千树亦然。 只见缨和跟池可逸站在门口,皆是干净清爽的白衣牛仔裤,池可逸剪短了头发,不施粉黛,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瘦削。 柳千树急忙迎上前去,将她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在罗锦一句“你干啥啊”的嗔骂中抱住了池可逸。 “小可!” “树树!” “得,你们就跟失散多年的姐妹。”罗锦失笑。 缨和放下手中的水果与牛奶,看了眼开始寒暄叙旧的柳千树与池可逸,走到罗锦身旁,问道:“还好吗?” “要当妈不容易啊。” “咬咬牙就过了——我是这么听说的。” “听谁说的?” “阿勛。” “这小崽子呢?”罗锦问,不再称呼“小王八”,反倒觉得“小崽子”更亲切。 “小崽子在酒吧。”池可逸抱着柳千树的手臂走上前来,看到罗锦的大肚子,嘴巴都圆了,“很辛苦吧?” “是啊。” “树树你以后生孩子也是这样的。”池可逸煞有介事地说。 柳千树不解又不屑地盯着她:“扯我身上干嘛?” “下一个肯定是你啊!”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罗锦火上浇油,更是助长了池可逸的威风。 “你们饿不饿?”缨和问。 “饿啊,我刚准备出去买吃的,你们就来了。” “敢情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喽!”池可逸撞了下柳千树的肩膀。 柳千树也不委婉:“非常不是时候!” 缨和笑了笑,站起身:“我去买,你们吃什么?” “外面有餐厅,医院也有食堂。”罗锦说。 柳千树放开池可逸的手:“我跟缨和一起去买吧,顺便打个电话。” “打给谁呀?”池可逸笑嘻嘻地问。 柳千树推开她的脑袋:“打给我妈。” “啧,树树也大变样了。” “回来再跟你们讲,”柳千树拎起包往后退,“我的生活已经翻天覆地了。” ☆、插pter 80 掩上房门,柳千树与缨和面面相觑。 正午时分,医院很安静。医生们下班了,排号等着做检查或就诊的病人与家属疲惫地等在大厅。 走出医院的大门,柳千树习惯地抬起手,手背遮住刺眼的光线,跳下一个阶梯。缨和跟上,终是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开口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跟小可怎么回事?” 还真是直截了当。 缨和舒了口气:“没你想的。昨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心情很不好,问我能不能出去走走,我就带她出去走走了。” “前段时间你们就开始联繫了?” “不,昨晚上,是她上次约我吃饭之后第一次联繫。” 柳千树满腹疑窦,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见状,缨和挠挠后脑勺,习以为常道:“其实没什么,习惯了。以前她心情不好也会找我,后来我一表白,就把她心中那份纯洁的感觉破坏了。”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考研压力大。” 柳千树感到一丝愧疚。池可逸自从去年十二月份开始准备考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以为不打扰她不约她出来玩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却恰恰忽视了考研过程中心态的波动与辛苦原来是需要亲近的人共同分担与安慰的。 可是,柳千树并未尽到一个好朋友该尽的义务。即便公正地说,她的生活一开始也过得一团糟,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忽视了与池可逸之间这株“友情”的参天大树的浇灌与呵护情有可原,但久而久之,大树缺乏养分,已经习惯成自然。 因此,当缨和忽然提出:“千树,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多跟她聊聊,带她排遣排遣,我怕她受不了。”时,柳千树难过得想哭。 她恨不得立刻回到病房,抱着池可逸请求她的原谅。 “我会。”她答应道,“我其实很久没跟小可联繫了。这不正常。以前我们每天晚上都打电话的。” “大家各有各的事情忙,能理解。”缨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而是将劝慰池可逸的全部工作都託付了柳千树,“你们是闺蜜,能说体己话,我最多带她出去兜兜风,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她的烦恼。” “可是,缨和你做得很好了。”柳千树说,来到一家中餐厅门口,用力地推开玻璃门,“你对小可还能这么关心,真的很少见了。”
第173页 “在表白失败之后吗?”缨和问,带着几许憨厚的失落。 柳千树耸了耸肩:“我见过有的人,追求的时候拜财神似的,一旦发现财神不灵验,立马甩手走人。” “但是不知道别人怎样,”缨和平静地说,“她有事找我我好像从没有想过拒绝。” “你想过小可其实喜欢你吗?”柳千树问。 缨和浏览菜单的视线倏地凝滞,自嘲地摇了摇头:“没有,不抱希望,不要臆想。” “看破红尘啦?” “也不是,就是不想那么多,晚上能睡个好觉。想多了,容易空欢喜。” “也对。” 二人打包了三份黑椒牛肉套餐、一份蔬菜瘦肉粥和一笼包子。阳光炙热地烤着地面,走出中餐厅,映入眼帘的一片灼目刺眼的亮白色。 经过停车场时,从一辆蓝色轿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柳千树定睛一看,沖他点了点头:“你来啦。” “你们买饭?”欧阳澈收起钥匙,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我来看看。” 三个人并肩往医院走,柳千树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天罗锦就一个人待在医院吗?” “嗯,多亏了你今天过来陪她。” “你家人呢?” 欧阳澈眯起眼睛,冲着直射的太阳光眨了眨,眉头皱紧:“我姐姐生病了,来不了;我后妈推三阻四,怕累,不想来;我还有个妹妹,前两天说好了要来,临时有事,也不知道什么事——总之,一到关键时候,大家都忙上了。” “其实,也不用太在意这些事情。”缨和说,“既然都来不了,那么有人能来照顾她就好了。” “还得谢谢千树。” “不用谢,我也盼着宝宝出生,我好好瞧瞧。”柳千树真诚地笑起来,不知为何,总是想到顾屿杭跟柳谨川玩耍时的场景。 欧阳澈挑挑眉,咧开嘴巴逗趣道:“听说你们在一起了?” “我们?” “你跟老顾啊。” “嗯。” “那也不远了。” “什么不远了?” “结婚生孩子。” 缨和轻声笑起来,摇了摇头示意他收敛一些。柳千树的耳朵则一骨碌涨得通红,支吾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开玩笑啊。”欧阳澈固执己见地说,“我跟他认识七八年了,也没见他喜欢过谁。这回竟然高调地公布恋情,连微博都用上了,不简单。” 柳千树斜眼睨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拿包子堵他嘴之后还要什么更快的让他闭嘴的方法。 缨和悠悠然地嘆了口气,既然欧阳澈还说得津津有味,他倒也不妨跟着凑凑热闹,于是说道:“千树,你结婚了记得通知我。” “我通知你个头!” “通知我的手跟脚也行,我可以给你开婚车。” 连婚车都想好了…… 柳千树实在懒得翻白眼。 欧阳澈爽朗地笑起来:“话说我们结婚那会儿,缨和也开了婚车啊。” “我也考虑改行去给别人开车。” “车技不错。”柳千树轻描淡写。 缨和觑了她一眼,直言不讳:“相比你那真是好太多了。” “我没学过车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过学车吗?” “有人不让。” “顾屿杭不让?”欧阳澈问,随即当起了挑拨离间的角色,“别听他的啊,要有自己的主见!” “你这是逼我跟他对着干。” “我看千树你自己都不想学吧。”缨和又是一语道破。 柳千树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心虚:“那倒不是,我想学的。” 欧阳澈笃定:“你想学他肯定依你。” “那好吧,我再考虑一下。” 说白了,自从听池可逸分享学车的苦与累,汗与泪之后,柳千树对学车就抱着极大的偏执的排斥与畏惧。但每逢看到顾屿杭开车那么潇洒帅气,她都很想上手摸摸方向盘踩踩油门,感受一番飙车的自在与快活。 “飙车?” 没错,飙车! 这两个字一经电波传到顾屿杭的耳朵,就註定了柳千树离“中国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又远了一大步。 “飙车,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某人这么冷冰冰地说。 电话这头,柳千树举着手机站在医院大门口苍天烈日之下,重重地嘆了口气:“那好吧,反正学车这么累。” “不过想学也行,但飙车绝对不行。” “会开了肯定就不由自主地飙车了呀。” “谁说的?” “你敢说你没飙过车吗?” 一句话问得顾屿杭哑口无言。 “我只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飙过,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柳千树期待地竖起耳朵。
第174页 “十二分全没了。” “噗……” “后来又去重新考了驾照。” “好惨哦……” 顾屿杭咬咬牙,气得想把她从h市抓过来。 “要不我还是学吧,”柳千树考虑得很周全,“难保你以后喝了酒不能开车,我还能载你。” “我不信我喝酒了你会不喝。”顾屿杭简直道出人世间最真实的话,柳千树像被重弹击中,好一阵子意识和心灵都没有缓过来。 报复成功,顾屿杭开心地笑起来,嚣张跋扈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没、道、理!” “你不承认就算了。” 柳千树立刻想好了怎么解释“喝酒”二字:并非单纯的“喝喝小酒”,而是与“应酬”、“工作相挂钩的。” 倘若他应酬的时候喝醉了,她就可以开车把他拖回家,总不至于让他冒险酒驾或者可怜兮兮地流落街头。 但是转念一想,应酬的时间大抵都在夜晚,大晚上的自己开车接他回家…… ok,两个人一起掉大江里去得了。 柳千树的想法从来直来直去,想到这儿,她已经感到十万分的不妥了,正准备收回自己几分钟前“我要学车”的壮志豪言时,顾屿杭却突然转变了态度,软了口气说:“要学也行,回来再说。” “啊?” “怎么?” “没呀。” 顾屿杭忍俊不禁:“不想学了是吧?” “那倒不能够。” ——可就是不想学了嘛。 “回来再说,我先上班。罗锦怎么样?” “待产,当妈妈真辛苦,你快去上班吧。” “嗯,你好好陪她,记得吃饱。” “我知道啦。” “午安。” “午安。” * * 陪伴罗锦的这几天,也当是柳千树与池可逸的交心时光。弥补几个月来的缺失。 池可逸的考研,柳千树的工作。 柳千树的恋爱,池可逸的感情。 池可逸的家庭,柳千树的家庭。 围绕着这几个话题深入展开,罗锦醒着的时候也加入她们的谈话。 池可逸在考研准备过程中时不时陷入焦灼与阴郁的状态,她害怕地告诉柳千树:“我会不会因为考研患上抑郁症?” 柳千树深知不能一本正经地说些循规蹈矩安慰的话,诸如:“没事的”、“加油”……这样只会加重池可逸的顾虑。 按照她们的相处模式,她应该把她大骂一通,最好骂得狗血淋头:“肯定不会啊!你有病吧你!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但真的,看了一部电影之后就好多了!” 可是,她又骂不出口。因为池可逸确实比以往憔悴了不少,一双大眼睛也只在很少的时候泛出明亮的光彩,外表看上去比以往更显稳重,但在柳千树心中,却是一种沉闷的信号。 思来想去,她只好告诉她:“当初考虑要不要辍学的那段时间,我也觉得快抑郁了。离开学校怎么行?就是现在,我也觉得辍学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过错。但是小可,我还是辍学了。可我现在过得很开心。虽然当初生活给了我太多刁难,但一路走来,也不亏待我。我现在很羡慕你可以在学校念书……” “我也羡慕你可以工作。”池可逸哀愁地看着她,“我读得好累。” “要不辍学了?” “不行。” “你看吧。” “我爸妈不让。” 柳千树嘆了口气,池可逸说的竟然不是“不舍”之类的话。 二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柳千树揽住池可逸的肩膀,天马行空地思考着,说道:“读书呢,跟做任何事情一样,总有热情高涨的时候,也有看它烦得不行的时候。你现在就处于一个低谷,但你知道,生活总是被分成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都是‘u’型。” “u?” “u。”柳千树在空中画了一弧,“先单调递减,再单调递增,我数学虽然很烂,但这中间有个最低谷我知道。” “如果是倒‘u’型呢?”池可逸不自信地问。 “那是别人的人生,你的不一样!你的人生有我的祝福!肯定是‘u’型!”柳千树说罢,自豪地眨了眨眼。 池可逸紧紧地搂住她,嘆笑一声,答应道:“千树,我会努力坚持住。” “好好生活,不开心了找我玩。” “嗯,最差的结果不过落榜了,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我好好攒钱,我们一起开一家甜品店。” “我要吃芒果千层!” “我要吃提拉米苏!” ☆、插pter 81 八月的最后一天,早晨八点一刻,欧阳乔宝出生了。 柳千树扶着罗锦的老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跟着老人家一起哭泣。欧阳澈捂着脸险些哭出来,但是扶着顾屿杭的肩膀忍住了。
第175页 池可逸本来喜出望外,第一次守着一个新生命的降生让她倍感自豪与荣耀。然而,产房外的场面颇为动人,她竟也兀自地潸然泪下。 阿勛捂着嘴巴站在一旁,小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以立相对而泣。 “别哭了你们……”顾屿杭无奈地看着这一群人,实在不是如何是好。 母子平安,欧阳乔宝竟有九斤重,柳千树不禁脱口而出:“宝贝你可真是胖嘟嘟啊!” 所有人失笑,欧阳澈坐到罗锦的病床边上,闲杂人等见状,便自行离开了。 * * 顾屿杭花了一周的时间看完那些医学资料,柳千树则蜗牛爬行似的,东拼西凑才看完六页。 看完后,他列了一张需要检查的清单,其中包括:测眼压、视野检查、眼底萤光血管造影检查、视觉电生理等。 每个项目还似百度词条一样附加了解释,柳千树不禁喟嘆:“真了不起啊。” “别拍马屁。” “我没有。” “你看看。” 她认认真真地读完,顾屿杭时不时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半晌,问道:“什么想法?” “还要被关小黑屋。” “嗯,检查的一部分,我会陪你。” “可以啊,正好检查明白,省得以后再麻烦。” “以后?”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是遗传还是怎的……如果是遗传,那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越说声音越低,柳千树幽幽地嘆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个顾虑搁下,转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检查?这个需要预约吧?” “打电话预约就好了,我等等打。” “好。” “你过来。”顾屿杭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她。 柳千树在书架前晃悠,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朝他走去:“干嘛?” 顾屿杭不说话,顺势将她拉进怀中。夕阳从偌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照着办公桌上小小的丘比特,是七夕那天她送给他的礼物。 柳千树扯起嘴角干笑两声,眼神很有戏:“终于要利用你的身家和外貌当霸道总裁了?” “总裁你个头,我问你。” “问吧。”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哪句话?” “别装傻。” 柳千树咬着唇,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是认真说的。” “那你不会瞒着我去做基因检测吧?” “天哪,你真是运筹帷幄!” 顾屿杭面带愠色:“不可以。” “我觉得有必要。” “先检查了再说。” “你别生气。”柳千树抚平他的眉峰,试图平息怒气,“我不会自己跑去做的。” “不可以擅自做主。” “嗯,我害怕。” 顾屿杭吻着她,像托着个易碎的水晶宝物在手中。柳千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急忙看一眼办公室的门,手指贴着他的嘴唇,问道:“员工都下班了?” “嗯。” “这里没有监控吧?” 顾屿杭嘆了口气:“我等等就删掉。” “噗……我们还是回去吧。” “等等,我先打电话给医生预约。” “最好周末。” “好。” * * 柳千树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钟,客厅亮着灯,安安静静。宴景然和柳谨川的房门都紧闭着。 她蹑手蹑脚地换了鞋,疲惫地揉了揉肩膀,走进厨房翻找吃的。 这时候,一盒粉白相间的药盒撞入眼帘。柳千树撕下一片面包放进嘴里,一面嚼动着一面拿起那盒药,只见其上写着三个大字:乳宁丸。 功能主治一栏上写着:温肺祛痰,活血化瘀。用于痰瘀互结,乳腺结块,肿胀疼痛以乳腺小叶增生属以上证候者。 柳千树咽下这口干涩的面包,不知为何,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盯在“乳腺”二字上。她蓦然想起,前段时间,宴景然时而会以手捂胸,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吃多了,噎着难受,拍拍胸脯就下去了。” 柳千树当真相信了。 她把药塞进盒子里,接到顾屿杭的消息说明天去检查,转念一想,又从那一排药当中拿出一粒,放进了口袋里,并且用手机拍了药盒的正反面。 第二天一早,柳千树什么也没说。拎起早餐,跟谨川啰嗦了几句“今天要好好做作业”,与宴景然打了招呼之后,出门了。 她一走,宴景然才恍然想起来:“谨川啊,今天不是周六吗?” “是呀。” “你姐姐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不知道。” * * 早餐给顾屿杭吃,柳千树得空腹,以备需要做肾肝功能检测。 到达医院之后,顾屿杭打了个电话,柳千树跟着他上了五楼。在一间明亮宽敞的诊室内,见到两个戴着眼镜的医生,一男一女。顾屿杭跟男医生握了握手,向柳千树介绍道:“高中同学。”
第176页 “来这里做。”医生温和地说。 柳千树顺着他的指示坐到一台眼熟的机器前面,她陪池可逸去配眼镜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机器。 “这是裂隙灯,我们先照一下你的眼睛。” “好。”柳千树把背包脱下递给顾屿杭,懵懵懂懂地坐到椅子上。 每次到医院检查,柳千树都像笼中鸟一般失去了自由。一来医院的器械设备她不懂,二来没有相关的医学知识,三来对身体状况感到担忧,因而听着医生的口令,向前看、向左转,等等……颇有胆战心惊、手忙脚乱之状。 今天的检查亦是如此。器械由医生操作,数据由医生分析,柳千树只需听医生怎么说。医生要她闭眼她即闭眼,医生要她往前看她的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前方,医生要她往颞侧看,柳千树迟疑一瞬,看向顾屿杭:“颞侧在哪儿?” 顾屿杭看向医生。医生指了指头颅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这里。” “哦。”于是,柳千树使了劲儿往颞侧看,却被医生叮嘱:“放轻松点。” 诸如此类的口令与吩咐,柳千树照做不误。随着几次“向前看”的嘱咐完毕,裂隙灯检查结束了。 柳千树舒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有些恍惚不定,被顾屿杭环住手臂拉到了身旁。医生在病历上写下几行字,递上前来:“四楼,楼梯左手边第二间,先测眼压。” “好,麻烦你了。” “没事。” 测眼压的时候,柳千树有些饿了,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两声,还对顾屿杭笑。结果右眼的眼压一测完,她险些哭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顾屿杭急忙走过去:“怎么了?” “好疼啊……” “就是刚刚说的,会有气流喷出来,不要眨眼睛。”医生解释说。 可是医生没说这玩意儿会这么疼啊…… 气流喷出来的一瞬间,眼珠子像扎了一针。柳千树心有余悸地握住顾屿杭的手,却不敢说:“我们不测了。”这样的话。 她委屈地撇下嘴,在医生的指示下乖乖地靠近颔托和额头架,双目紧张地盯着镜头,蓦然一瞬间,又一股刺眼的气流喷射出来。柳千树抖了一下,以为结束了,却听到医生说:“眨眼了,再来一次。” ……我靠! 好在眼压测量结束之后指标正常,柳千树疲惫地舒了口气,抱着顾屿杭的胳膊走向下一间检查室。 眼底照相,检查结果是眼底黄斑异常。柳千树的心沉了一沉,医生说道:“黄斑异常没办法明确地说明什么,再去做一下视野检查。一些高度近视的人黄斑也会发生异常,酗酒也会导致。” “谢谢医生。” 走出检查室,柳千树靠在顾屿杭的肩头,轻轻地嘆了口气:“你累不累?” “我不累,你呢?” “有点。” “抓紧时间做完检查,我们就早点回去。” “好。” 视野检查是在一个半圆筒内观察不停闪烁的光点,这个项目柳千树做得不错。检查结束时,相较前一个项目听到医生说“黄斑异常”,心情不知好了多少倍。 接下来两个比较大的项目——萤光素眼底血管造影和视觉电生理。 做萤光素眼底血管造影之前,柳千树空腹做了肝肾功能检测,随后注射萤光素,观察呈现在眼前的各种蓝色图案。这期间,她出现犯呕症状,医生说是对萤光素有排斥反应,顾屿杭有些担心。 好不容易检查结束,柳千树虚得像根弱苗,再加上畏强光,眼前看不清东西,只能靠在顾屿杭怀里休息。顾屿杭不间断地给她餵水喝,只因医生是这样嘱咐的。 柳千树之前说过的“关小黑屋”包含在视觉电生理检查中。这一项检查权威性较高,时间也长,因此等待结果时,顾屿杭很是焦心。 柳千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自语到道:“结束了。” “嗯。”顾屿杭低头,嘴唇温柔地落在她的颊上,“先睡会一会儿吧。” “我不累,我就等着能睁开眼睛。” “跟我说说话。” “说你是个大笨蛋。” “我是大笨蛋,你是什么?” “我不是呀。” 顾屿杭笑起来,垂眸凝望,像宠着只猫咪在怀中,慵懒可爱。 检查的结果因事耽误了,在柳千树和顾屿杭吃饱饭回来后才出来。医生诊断为“获得性夜盲症”,由视网膜杆状细胞营养不良引起,嘱咐多补充叶黄素,定期到医院检查。 顾屿杭揉了揉眉骨不由得舒了口气,柳千树却仍然提着一颗心,问道:“医生,我的这个夜盲症不是遗传吧?” “不能做百分百的肯定,但目前看来不是。如果你们担心,婚检的时候注意一下。我还见过比你更严重的人,你的情况还算乐观。” “我的饮食方面有注意补充维生素a,这段时间看东西好像会比以前清楚一些。” “真是这样的话就很好了,能够通过饮食改善。”医生脱下眼镜,疲惫地揉按睛明穴,“也要注意用眼,保护好眼睛。”
第177页 “谢谢医生。”柳千树笑起来,拿上病历和一大堆交不出名字的检查报告,跟顾屿杭离开了。 走到医院外,柳千树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想起包里还装着昨晚在厨房发现的药丸。顾屿杭不明所以,又跟着她的步伐走进医院,找了一圈科室后,最终停留在一间“乳腺增生与甲状腺”的诊室外。 顾屿杭一怔:“怎么了?” “我进去问个问题。” 诊室内只有三两个人,柳千树排队,等待医生问诊完毕,于是拿出那粒药丸,又将手机里的照片打开,问道:“医生,一般什么病会吃这种药?” “乳腺增生,”医生从眼镜后面看,“药盒上不是写着吗?” “具体点呢?” “一般乳腺纤维瘤会开这种药,你是什么情况?” “没事,我母亲,我在厨房发现了这种药。” “你母亲年龄?” “四十。” “如果是乳腺纤维瘤的话,不用太担心。这是一种情绪瘤,注意保持心情开朗,定期检查,不要让病人太过焦虑。” “好。谢谢医生。” “不客气——来,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夜盲检查让我头秃_(:3」∠)_ :树树你为什么要有夜盲症 :哼,还不是怪你嘛!( ̄ε(# ̄)╰╮( ̄▽ ̄///) ☆、插pter 82 坐在顾屿杭的车上,柳千树想了许久,究竟该不该向宴景然问明白。顾屿杭的意思是:“可以问,注意态度。” 柳千树觑了他一眼,没话说。知道老底已经抖得一干二净,自己什么德性他也是了如指掌了。 “我回去看看机会合不合适,合适就问,不合适就算了,改天。” “嗯,不要急上火就行。” “我知道,你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柳千树正当开门下车,顾屿杭拉住她。她习以为常地回过身去,想在他的脸上亲一口,却看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反倒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明晚我们能不能出去吃饭?” “吃饭?可以啊,我们每天都在吃饭。” “我的意思是,今天的检查结果——医生说了,还算乐观,我们出去正式地吃个饭。” “庆祝一番?”柳千树挑眉。 “嗯。” “庆祝”就说“庆祝”,非得绕这么大个弯! 她忍不住笑起来,为他时不时难以捉摸的傻愣感到无言以对。 顾屿杭不解地看着她,也随她笑:“怎么了?” “觉得你蠢蠢的。” “你才蠢。” “我回家了。” “嗯。” 顾屿杭放开她,柳千树又坐了片刻,看他有什么反应,结果他什么都不说,跟着她干瞪眼,竟还愣头愣脑地摸了摸脸颊,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算了。”柳千树吐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忽然醒悟,右手勾住她的肩膀,轻轻一用力,倾过上半身,一个吻落到了她的唇上。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惭愧而不恰当的引喻,大抵不过如此。 柳千树咧咧开嘴,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在车厢的幽暗中吻出了声音。 顾屿杭打开车内的灯,柳千树转手关掉。 “怎么了?” “开灯会害羞。”她认真道。 “不开灯就不会害羞?” “不然能月黑风高花前月下吗?” 顾屿杭失笑:“你别乱用成语啊。” 柳千树不答,依赖地抱住他,久久地捨不得放开。 “你等等有没有事?”她贴着他的耳畔问,温热的气息无意识地喷吐将来。 顾屿杭怕痒地缩起脖子,却没有躲开:“没事,怎么了?” “我想再抱你一会儿。” “我也想。” 不知是谁打开了音响,动人却不知名的轻音乐悠然响起。空寂、逼仄、幽暗,甚至夏夜的闷热一同袭来,可是拥抱在一起的人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们相拥,亲吻,情绪一旦涌上心头,爱情一旦被清楚明了地触摸到,就化作唇齿间的缠磨与溺爱,肌肤之间斗胆的触碰与占有。 人总会在这样的时刻丧失部分理智,并非全然糊涂,却失去了控制自己的某方面能力。虽说是“时刻”,却也有可能延续较长的一段时间,只是纵观人这一生,这区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仅为沧海之一粟,冰山之一角。 中学的时候,柳千树会看一些“□□”,带着好奇和叛逆的心,青春期的少女或许还会分享这方面的资源。那时候,对待“温存”、“缠绵”、“爱抚”这一类词语总是带着别样的敏感度,以有色眼镜看世界,世界自然也成为相应的色彩。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谈了恋爱之后,柳千树才真正明白何为“温存”,何为“缠绵”,何为“爱抚”。尽管说起来会害羞,但她并非那等过于保守的女生。明白此乃人之常情,只要懂得适度把控足矣。
第178页 顾屿杭则不然。即便年龄长她八岁,在恋爱之事上却并未比她增长几分经验——倘若道听途说也能算经验,即另当别论。 但他具备这个年龄抑或是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稳重,不会逞一时之快而胡作非为,反倒对待怀中的小小姑娘更加珍惜。 正因此,二人相处,有时候像偷穿妈妈高跟鞋的早熟女孩与努力克制坐怀不乱的沉稳大叔的组合。 柳千树可以藉此放纵自如,顾屿杭却得为此买单。 暗夜沉沉,夜里的树叶也呈出深沉的墨绿色。几株小花开在枝杈上,几只夏蝉躲在草丛里。蝉鸣声不绝于耳,夏夜热得难以想像。 柳千树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一缕扰人心神的气息徐徐地散布其上、顾屿杭抓住她的手,搭到自己的腰上,哑着嗓音说:“耳朵不行,锁骨不行,脖子不行,腹部以上都不行,会完。” 柳千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问道:“腰就行了?” “腰没那么怕痒。” 她俏皮地拖长尾音:“哦……”随后慢条斯理地搂紧他的腰。 像测量血压时不断膨胀的臂带,挤压得手臂也要随之膨胀,此时此刻,顾屿杭的感觉亦是如此。 可她比臂带还厉害,两条手臂是活脱脱的、伸展自如的藤蔓,听准她心里的想法,简直要把他的灵魂都束缚上天。 “你力气好大。”憋了半天,只憋得出这么一句话。 柳千树抬起头看他:“大吗?” “嗯,我肋骨都要被你掐断了。” “天哪,那我放开!” “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 “还真没……” 顾屿杭没辙,揉了揉她的头发,深深地吸了口气,俯下身子亲吻她。 “我得回去了。”柳千树眷恋地把玩他的头发,仰起脖子往上看,承接他温柔的吻。 顾屿杭没说话,于黑暗中再次撅住她的唇,将深埋于其他地方的火热与躁动通过嘴唇全然发泄出来。柳千树到底尝了一次有恃无恐无法无天的“苦果”了。 * * 回到家时,柳谨川在画画,宴景然在看电视。柳千树将刚买回来的水果和面包拎进厨房,宴景然跟了进来。 “吃了吗?”柳千树漫不经心地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我吃了。” 柳千树直起身子,拨开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决定做一回调皮的女孩儿,于是抵着宴景然的额头,傻里傻气地笑了笑。 “疯子!”宴景然毫不客气地骂道。 柳千树没头没尾地唱起来:“你是疯子我是沙子……” 宴景然打断她:“我问你。” “嗯。” “你……动没动我的药?” 柳千树微微一怔,舌尖抵着牙齿,倚着灶台若有所思地抖着腿。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宴景然看了眼厨房门口,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问:“在哪儿?” 柳千树从口袋里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掂起来仔细端详:“好像有些坐扁了。” “给我。” 柳千树听话地递出去,宴景然接过之后丢进了垃圾桶,立定脚步背对着她,半晌才说:“我没事,这不是什么大病。” “我知道。” 宴景然蓦地回过身:“知道什么?” “我今天恰巧去医院,问了医生,虽然她也不是特别肯定,但是……我才应该是。凭我们现在的关系,你不应该不告诉我。” “你去医院了?”宴景然疑惑地皱起眉。 “你都没发现今天是周六我压根不需要上班。” “我当然发现了,还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没空接,后来准备回家了,就不打算再回拨了。” “去医院干嘛了?” “检查。”柳千树离了灶台,笔挺地站直身子,双手抱胸,“医生说,我这个夜盲症啊,应该不是太严重,不太可能是遗传。” “你怕遗传?”宴景然抬眸。 “怕啊,以后要是有孩子,遗传了可怎么办?” “不是最好。” “交换信息吧,‘信息沟’就是这么来的。”柳千树深吸口气,“你这是什么病?” “乳腺纤维瘤。” “跟医生说的一样,她说要保持开朗的心态。” “嗯。” “你什么时候去发现的?” “年初。” 柳千树屏息,目光投向别处。 “你不用愧疚,那时候我对你不好,也没想过跟你讲。”宴景然敞开了说,“反正没什么大事。人这辈子,哪能不生病呢?不过我还是盼着,你跟谨川好好的。” “会的。”柳千树望着她,“你也要好好的。” “得了吧,别说这种酸熘熘的话了。以后不许再搜我东西!” “分明你自己放桌上的!” 宴景然抬脚往外走,不无嫌弃地说:“跟你讲几句话我都能漏看好几集——把碗洗干净咯!”
第179页 * * 笺林书城跟ind有直接的生意往来,经过半年多的学习与努力,柳千树的归架上货做得得心应手了,这一天突然被叫到经理办公室,得知要成为新的销售经理,原来的销售经理调到总部去了。 不知为何,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秒钟,柳千树想起了顾屿杭。因此,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他:“你是不是跟我们老闆说了什么?” “什么?”顾屿杭一头雾水。 “今天总经理通知我做销售经理,问我愿不愿意,我怎么说?我又没学过销售,毛都不懂,怎么当经理?销售咸鱼还差不多!” “所以你怀疑我在你们老闆面前说好话了?” 柳千树点头:“不然能天下砸铁饼吗?” 顾屿杭又好笑又觉得受伤:“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利用权势逼人就范。” “我没什么权势其实……而且我现在知道你不喜欢这件事了,马上跟你们老闆讲他总有法子撤回这个决定。但事实却是,明天你上班,你们总经理还会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是你啊?”柳千树倒吸口凉气,已经开始思考亡羊补牢的策略了,“那我误会你啦?” “你误会我了。”顾屿杭一字一顿。 “我错了……” “哎……你想想怎么补偿我好了。” “我慢慢想,我现在先想想为什么要我当销售经理。” “实在不喜欢可以推辞,没事的。” “推辞了万一被辞了呢?” “没事的。” “如果我真要被辞,到底要听天由命还是让你的权势发挥作用了呢?” 顾屿杭忍俊不禁:“不敢辞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大不了真被辞了,再找一份工作。不过前提是,你真的不喜欢销售这个岗位。” “我真的不喜欢。” “那就委婉地拒绝,靠你自己发挥了。” 柳千树深深地嘆了口气:“好,我就告诉经理,我真的很喜欢给书归架,让我干一辈子我愿意!” 顾屿杭乐了:“可以。” 可迟疑片刻,柳千树又前瞻后顾:“但是这样哦,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啊……” ☆、插pter 83 销售经理一事最终还是以柳千树的婉拒为结束。顾屿杭与笺林书城的老闆交好多年,偶然问及此事时,艾北颐说:“怎么,我以为她会高兴!” 顾屿杭摇了摇头:“你太不了解她,她就喜欢给书上架。” 听说这句话后,柳千树气笑了。顾屿杭无辜地问:“你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那能我自己说嘛!老闆现在一定觉得我没志气没出息做不了大事!” “你想做什么大事?” “……给书归好架……” * * 顾予晴于十月下旬回国。这一天,晴空万里,实打实地秋高气爽。顾屿杭去机场接她回家,一路上被问了无数关于柳千树的问题。 “今晚会过来吗?” “喜欢什么?” “爱吃什么?” “爱听什么歌?” “爱看什么电影?” “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我跟她在一起聊什么最好?” “……” 最后—— “你跟她提到我没啊,喂!” 顾屿杭自动屏蔽了她的噪音,挑三拣四地思考了几个问题,最后潦草地答道:“提到了。” 顾予晴当场气晕过去。 傍晚五点多钟,顾屿杭出门,篮子唯恐天下不乱地调侃道:“去接老婆啦?” 顾屿杭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忽然听见顾予晴抽风似的喊:“快带回来呀!”油门一踩,终于清净了。 * * 柳千树已经选了好几套衣服,这会儿又神志不清地坐在衣服堆里,打了个悠长深远的哈欠。 宴景然看见顾屿杭走进客厅,晃了晃手中的锅铲,指了指屋内:“哪儿哪儿的事能整天这么磨磨唧唧的?你去催催她!我看妆还没化嘞!” “也不是非得化妆啊!”柳千树在屋内喊。 哪知,宴景然不给她一丝面子:“你能不化妆啊?你长什么样儿我不知道?” 顾屿杭忍俊不禁,柳千树远远地望着他走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母亲给气的。 “那条裙子就挺好。”他蹲到她的面前,手指随意一指。 “哪件?”柳千树左右顾盼。 “浅紫色的裙子。” “你觉得好看?” “嗯。” “那就这件吧。” 半分钟不到解决的事情,柳千树愣是花了半个钟头。 换上裙子之后,她在腰间扎上一条棕色皮带,理了理裙摆,这才坐到梳妆镜前面开始化妆。顾屿杭则无聊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一挂好。 整装待发时天边云捲云舒,鸳红色的晚霞散于天际。顾屿杭看了眼手錶,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比上次快了几分钟。”
第180页 柳千树好气又好笑地盯着他:“我化了淡妆而已。” “很好看。” “嘴够甜。” 顾屿杭愉快地笑起来,为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柳千树提着包装模作样地说:“谢谢。” 车辆开往顾家的路上,柳千树关掉音乐,突如其来地做起了深呼吸。顾屿杭觑她一眼:“干嘛?” “紧张。” “家里没多少人,我爸妈,我哥嫂,还有我妹妹和她的几个同学。” “这就够让我害怕的。” “怎么又上升成为‘害怕’了?” “我没见过你爸爸。”柳千树掰着手指,“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很威严。” “是有点……”顾屿杭不能否认,“我嫂子一开始也怕我爸,但其实我爸最疼我妹还有我嫂子。” “那是篮子懂事啊。” “你不懂事啊?” 柳千树眨了眨眼:“不太懂,懂一点,a little。” “够用了,”顾屿杭一本正经,“你情商不低啊。” 柳千树瞪视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敢讲出这句话,你情商也不低啊!” * * 顾家灯火辉煌,以淡金色为主调色彩的灯光照亮了其上的夜空。院子的几棵树上张灯结彩,彩灯连成一片,恰似久久驻留的流星雨。 火树银花之处,玉壶光转,恢弘壮观却不失细緻的可爱。 柳千树挽着顾屿杭走上院中的鹅卵石小径,一位头发花白体型健硕,打扮得端庄得体的老人笑容满面地迎接上来,顾屿杭介绍道:“这是管家,我们都叫他高叔。” “柳小姐好。” “高叔你好。” “老爷和夫人们已经等在客厅,吩咐我说柳小姐一到就立马告诉他们。” “你去告诉他们吧。”顾屿杭说,“我们在外面逛一圈。” “好。”高叔朝柳千树微微一鞠躬,旋踵转身,四平八稳脚底生风地走进屋内。 “去走走?”顾屿杭转过头看她,“手臂都要被你掐麻了。” “我紧张嘛!”柳千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可怜兮兮地撇着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怂过。” “走吧,后花园在那儿,今天也开了灯。” 顾屿杭牵着她往前走两步,柳千树立马忘记了焦虑,看着一片灿烂的夜景,高兴地东张西望:“我刚刚就想说,你家开了这么多灯,跟白昼一样。” “是有点……”顾屿杭点头,又怕她会误会,于是补充道,“不过今天特殊情况才亮这么多灯,我家平时挺节省的。” “又节省又环保?” “对,又节省又环保!”他笑起来,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柳千树急忙害羞地偷觑左右两眼,握住他的耳朵说:“等等被人发现了。” “不会。” “发现了你就死定了!” “为什么?” “我一定揍扁你!” 顾屿杭似是无奈地嘆了声息:“那好吧,不过现在不会有人发现。” “我们好像在做贼。” “难怪,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柳千树咬着唇笑起来,仰起脖子含住他的唇,轻轻地吧唧两口后,放开:“怎么样?” “暂时先这样吧,晚点再说。” 一家人等在客厅,任由顾屿杭带着柳千树要把整个后花园探秘完。顾予晴捺不住性子,几次三番地想起身出去看看,被郁淑研拦住了。 “可是妈妈呀,”顾予晴喟嘆,“我哥怎么胡搅蛮缠呢,逛到这里逛那里,逛到那里还要逛回来?人家女孩子穿着高跟鞋,走不了那么多路啦!” “人家千树明明穿的平底鞋。”郁淑研心平气和,慢悠悠地斟茶。 顾予晴疑惑地“哦”一声,凑到窗户前,瞪大眼睛看了老半天:“她穿平底鞋呀。我看她这么高,以为她穿高跟鞋呢。” “千树大概有一米七三、一米七四?”篮子凭着记忆中的模样猜度。 “一米七五吧。”顾宇衡忙里偷闲,一边疯狂地点击游戏界面一边说。 顾盛戎则坐在一旁,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樑上,浓浓的鬍髭掩住了他的唇,看似一尊严肃的雕像,正像沉思者般穆然地阅读着晚报。 郁淑研递了杯茶给他,用纸巾擦擦手背,问顾予晴:“你的朋友们呢?” “我们决定明天再出去玩,因为我跟她们说我晚上有个重要任务。” “什么任务?” “聊天啊。” “跟千树啊?”篮子问。 “没错,不过前提是她愿意跟我聊。” “怎么不愿意,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任性?”顾宇衡对这个妹妹不来几句管教的话心底都不自在。 顾予晴不服气,板起面孔呵斥道:“你好好打游戏行不行?技术那么菜还不认真点!”
第181页 “你技术才菜!” “我看看,我帮你打一局!” “不用你打!”顾宇衡抱着游戏机起身。 恰在这时候,顾屿杭和柳千树从正大门走了进来。篮子自然亲昵地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柳千树关切地询问她肚子里宝宝的情况。 “嗯!昨天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一切都好!” “真是太棒了。” “对呀。” 郁淑研也走上前来,温柔地拥抱了柳千树,和蔼地笑道:“欢迎你千树,篮子天天叫嚷着让阿杭带你回家,这不,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 “伯母,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惭愧。”柳千树望着郁淑研的眼睛,诚挚地微笑着,“早就应该来看你们了。” “现在来也不晚!” “这是爸爸。”顾屿杭介绍道。 郁淑研站开了一位,柳千树第一次直面顾盛戎,对视的那一霎那,她才知道先前的焦虑和紧张不是空穴来风。 但是,顾盛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不苟言笑。他也有细微的表情,隐藏在眉宇之间,隐藏在鬍鬚遮掩的唇角。他微微一点头,柳千树凝滞的嘴角又往上提了提。除此之外,无所适从。 “跟爸爸打个招呼呀。”顾予晴躲在顾盛戎身后,捏着鼻子变着腔调说。 于是,柳千树急忙地:“伯父你好。” 顾盛戎的唇角一扬,却是旁人所看不出来的:“你好。” “我当初也很怕爸爸呢。”篮子抱着顾宇衡的手臂说,陷入了最初恐慌的回忆,“那时候爸爸比现在还严肃,我见到爸爸第一眼吓哭了呢。” “我记得很清楚!”郁淑研蔼然地笑道,“这件事啊,还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论了许久呢。” “所以千树现在害怕吗?”篮子问。 柳千树干笑两声,看向顾屿杭:“害……怕。” “哈哈哈哈哈没事啦,爸爸很可爱的!” “让你爸爸把鬍子给剃了,你就知道他不可怕。”郁淑研倒是不在意老伴在未来儿媳面前的威严,老底抖得开心,“剃了之后你还会发现,予晴这尖下巴可是遗传她爸爸呢!” “啊,我都没见过老爸的尖下巴。”顾予晴说,毛手毛脚地要去掀爸爸的鬍鬚。 顾盛戎轻笑一声,拍掉她的手,以一家之主的口吻说道:“千树是第一次来,你们这都堵门口做什么?快邀请她进屋!” “对对对,高叔,让明姨准备上菜吧!”郁淑研对管家说。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客厅走,顾予晴突然记起来:“哎呀不对,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你还自我介绍个什么?”顾宇衡双手插兜,对她这一惊一乍的行为百般嫌弃又心力交瘁。 可顾予晴哪儿能被他管住。她推开无比碍眼的哥哥们,走到柳千树的身旁,说道:“我是予晴。” “你就是予晴呀?” “嗯!我就是予晴!” “哇!” 柳千树大惊小怪的表演让顾予晴捡回了面子,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沖顾宇衡嘚瑟:“看到没?我还是有必要自我介绍的!” 两个女孩默契地相视一笑,顾家两兄弟则面面相觑——顾宇衡认栽,顾屿杭却还沉浸在柳千树的浮夸演技中,没反应过来她还有这一手! * * 晚餐进行到一半,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音。所有人放下餐具,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只见顾盛兰雷厉风行地走来,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双臂高高摆起,整个人都带着风。管家则紧紧地跟在身后,率先一步跑进餐厅,没等他开口,顾盛兰笑起来:“大哥,怎么今天予晴回来了,也不通知我来看看?” “高叔,你先去休息吧。”郁淑研说。 高叔点点头,退了出去。 顾盛兰在偌大的餐桌前站立,一手扶着篮子所坐的椅子的靠背,一手举起皮包,视线扫视了周围一圈,在看到柳千树的那一刻,她的眼睛蓦地瞪圆。 “姑姑,”篮子立马站起身,拉了一张椅子,热情地说,“您先坐着,我让明姨再添副碗筷!” “这个家恐怕还只有篮子能这么对我了。”顾盛兰张开右手的五指,细细地端详着其上的珠宝戒指。 顾宇衡示意篮子坐下,柳千树看向顾屿杭,但见他面不改色,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藏在自己的掌心里。 顾盛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问道:“有什么事吗,盛兰?” “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予晴。这一年多不见,可怪想的。” 顾予晴抿了抿唇,百无聊赖地将筷子摆整齐,明明已经整齐了,她还再打乱、再摆,从顾盛兰进门到现在,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郁淑研这时候开口道:“阿衡,阿杭,带着千树、篮子还要予晴先上楼。” “怎么,还不让我跟我侄女叙叙旧了?——还要啊,”顾盛兰老鹰般锐利的视线射向柳千树,“我记错的话,这个女人是……” “这是今天的客人,”顾宇衡站起身,“话说姑姑,‘热情好客’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我们先上楼了。”
第182页 顾予晴扔下餐巾站起身,顾宇衡扶着篮子、顾屿杭牵着柳千树上了楼。 餐厅里只剩下顾盛夫妇和顾盛兰。郁淑研嘆了声气,起身,将餐厅的门掩上后,倚着一旁的桌子问:“怎么回事?” “大嫂,你这口气可不友好啊!” 顾盛戎抬眸,厉害的目光从镜片下直射出来:“有事说事,开门见山地谈。这次又是为什么来了?” “我来呀,是请求予晴的原谅。” “你好意思说!” 顾盛兰忧愁地嘆息,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啊!贺俊儒那个混蛋一走了之,我欠了一屁股的债没法还!那些人说啊,我要是不还,他们就找上咱家的门。我这是怕连累了你们,才会把给予晴的那笔钱挪出来……” “够了!”顾盛戎大喝,“你分明有那么多的途径换还上那笔钱,你偏偏选择了一个不忠不齿的方式!” “不忠?”顾盛兰冷笑,“我是你的手足,不是给你卖命的奴才!” “对待这个家庭的不忠,而非对我的不忠!” “这个家庭,我早就说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是吧?”顾盛戎截住她的话,抬起手准备按铃叫人。 顾盛兰腾地站起身来,赶上前去阻止:“你敢!” “我敢!” “你们真是可悲!可悲又可怜!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贺俊儒那个王八当初……” “够了!”郁淑研从胸腔发出一声痛斥,与她以往的温温和和大相迳庭。 她离开倚靠的桌子快步走来,顾盛兰直起身子瞪大眼睛,胆战心惊地盯着她:“怎么!这是事实!” “这不是这个女孩的错!”郁淑研一字一句。 “开酒吧的人能算什么好东西?”顾盛兰扯开嗓门大喊。 郁淑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失望地摇着头:“你不懂,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解人,你一直在与人为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顾盛戎冷冰冰地说,“我们家庭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插手!” “外人?” “五月初五那天你挪用了公司的巨款,六月初三那天你把寄给予晴同学的救命钱挪用了。从那以后,你便是外人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谁叫你这么大胆做出这样大的事情!” “什么救命钱?”顾盛兰惊吓。 “暂时没事,若是当初出了意外,你就是间接行凶者!” 郁淑研倒了杯水放在顾盛戎的面前,抚着他的后背,对顾盛兰说:“你走吧,盛兰,你现在也有了新的家庭,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顾盛兰嗤之以鼻,狠狠地甩起手中的皮包,“我走,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们!我给自己找麻烦?哼,我找罪受才热脸贴冷屁股地来关心你们!” 顾盛戎按铃,管家从外面把门打开。 顾盛兰气急败坏,拳头握得生紧,脚底猛地一跺,离开了。 ☆、插pter 84 顾盛戎的怒气逐渐褪去,郁淑研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宽慰道:“消消气,别为这件事情再动怒了。她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能不知道吗?” “是什么?” 郁淑研嘆笑:“这么说,你还真不知道?” 顾盛戎沉了沉气,握住肩头的那只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就是来找气受,也给人气受的!” “她是想来插手阿杭的事情。” “阿杭的事情?” “你忘了?”郁淑研坐了下来,“当初她怎么做的?沁冉母亲去世那阵子,她让沁冉去跟踪阿杭,去威胁那些跟阿杭有来往的女孩,把沁冉当傀儡摆布,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有这等事?” “确有其事。” “为的又是什么?” “我猜想,她是想在阿杭身边安插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人,她好间接控制住阿杭。” 顾盛戎的眉心皱得生紧,宽大的手掌慢慢地放在桌上,痛心道:“我料想过她会处处碰壁,生活过得不如意,却从没想过她会在品德方面出现这样的问题!” “现在说这些不能改变什么。盛兰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她的亲生父母待她不好,从小受到的伤害不容忽视。” 顾盛戎重重地嘆了声息:“但愿在新的夫家,她自求多福。” “其实刚才呢,你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郁淑研望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反应?” “关于千树的事情,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表情。” “你说得对,不是孩子的错。而且这么多年来,我对阿杭确实不够亲近。三个孩子里面,跟我最疏远的就是他了。他要是喜欢,我思忖着,就让他早点把婚结了,好收收他玩闹的心。” “他可早就不玩闹了。”郁淑研蔼然笑道。 顾盛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听说了,戒菸了嘛,酒也少喝了,也不失眠了,这段时间杂志社的业务扩展得还挺好。呵!倘若有个人能让他做成这些事情,我要不是老糊涂,才不会拆散他们。”
第183页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担心你。” “担心我?”顾盛戎轻哼一声,“用不着担心。你担心,这说明你还不了解我!” 郁淑研笑了笑,在他的额头印上一个温柔的吻,说道:“我去叫孩子们下楼。” * * 柳千树坐在顾屿杭的身旁,玩牌的时候经常走神。她的脑子里总是闪过顾盛兰的那双眼睛,鹰眼一般,充斥了机警与诡谲,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只鹰爪从天而降,将自己掳走。 顾屿杭不顾其他三个人看热闹的目光,径直将她揽到身边,用手背探探额头,问道:“怎么了?” “没啊。” “发烧吗?”顾予晴问。 柳千树抬手摸了摸:“没有吧。” “不然二哥你的手在干嘛呢?趁机揩油啊?” “什么揩油?”顾宇衡摆出一串牌,“男女朋友之间能叫揩油?” 篮子一巴掌盖到他的头上。 “是在担心想那个人吧?”顾予晴忽然说,眼睫微微低垂,专注地看着牌池,没有看见顾屿杭给她使的眼色。 柳千树迟疑一瞬,轻声应道:“嗯。” “说实话吧,你不用管她。”顾予晴挠了挠眼角,状似在思考如何出牌,其实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愤怒正在往发泄口迅速集中,一座睡火山即将喷发。 终于,她受不了了,一把推倒那些牌,眼眶微红,声音微微发颤:“就刚才那个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她‘姑姑’!管你们说什么她小时候多么疼我,我不稀罕!我朋友,当时在国外治病,身上的钱花光了,就剩下我的生活费在支持她。她家经济条件不好,她没敢向家里要。我说我让我爸汇给我,先垫着。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钱就那么没了!原来老爸当时还信任那个人,让她去汇款。汇他妈个……” “予晴!”顾宇衡喝道。 顾予晴揉了揉眼睛,气得肩膀发抖,柳千树正巧坐在她的身旁,犹豫片刻,伸出手臂环抱住她。 “她根本没汇,还不让人说吗?”顾予晴哭出声,“她那个老巫婆,这辈子都没有自力更生过,她怎么知道我们两个人孤零零地在异国他乡,面对巨额的医药费全身上下一分钱没有,我朋友还等着手术钱救命!她真的该死!” 篮子急忙抽了几张纸,擦掉她的眼泪。 顾予晴擤着鼻涕,声音哽咽,继续说下去:“还好后来发现得及时,老爸就亲自去汇了钱。钱到了,我朋友做完手术,现在恢复得挺好。可我朋友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跟她拼命!” “人家千树心里都郁闷了,你还说什么拼命啊,乖点啊你,吃个樱桃。”顾宇衡突然开口,塞了一颗樱桃到妹妹的嘴里。 顾予晴鼓着腮帮子,嘴巴小小,嘟得圆圆的。 见状,顾屿杭也拿了颗樱桃。顾予晴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眼珠子来回转熘几圈,吐掉樱桃核,抹了抹眼泪。 “没事就好。”篮子说,“你呀,别自己这边气炸了。” “我才不气炸呢!” “那就好!” 顾予晴捂住眼睛歇了一会儿,将手放开时,眼前一片混沌。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玩牌,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见顾屿杭的嘴角有一星异样的红色。 她凑上前去一看,问道:“二哥,你的嘴角怎么是红的?” “谁的嘴角不是红的?”顾屿杭瞪她。 “不啊,刚刚都没发现。”顾予晴搭着柳千树的肩膀,想伸手碰一碰,被他躲开了,“好像口红哦。” 顾屿杭耳廓一热,手指轻轻一抹,其余四人好奇围观,篮子嘆息:“还真是口红啊!” “不是口红。” “肯定是啊,这就是口红,不信我试口红给你看。”顾予晴心直口快,拿出口红就准备往手臂上划。 柳千树悄咪咪地端坐在一旁,不掺和也不说话,安静地拿了颗樱桃放进嘴里。 顾屿杭最后说了一遍:“不是口红。” 篮子笑起来:“不是口红是啥?” 他沉默一瞬,觑了柳千树一眼,说了这辈子最智障的一句话:“是樱桃褪色了。” * * 回家的路上,柳千树困得睡着了。顾屿杭关掉音乐关掉灯,安安静静地开着车。 到了小区楼下,他将车辆熄火,倚着驾驶座的靠背,左手手肘撑在窗沿上,扭过头去看她。 没多久,柳千树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吸了两声鼻子。秋季的晚风透着几丝凉意,顾屿杭褪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你不冷呀?”柳千树问,试了试他掌心的温度。 他握紧,轻声道:“我不冷。” “我等等上楼了就脱给你。” “晚点脱给我。” 柳千树忍不住笑起来,慢慢地靠近他,眼睛半睁不睁的,说道:“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好。” “今天你姑姑来,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 “没有。”
第184页 “实话——算了,你才不会说实话,那就我说吧。就是在酒吧那回,想想就可怕的事情。” “今天晚上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想到了这个?”顾屿杭凝眸。 柳千树别开视线:“嗯。我想到,你父母也知道这件事,你哥嫂也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你的心里又会怎么想。以后见到你姑姑岂不是都要回想起这件事……” “以后不会见到她了。”顾屿杭说,“我爸妈说的,今后她不会到家里面来了。” “可就算她不来,那件事情仍旧存在。你的家人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的心里有隔阂……” “我不知道具体怎么想的,但我父母把她赶走了,并且他们不认为这能改变他们对你的看法与态度。” “他们对我的看法?”柳千树重新靠回椅背上,好奇而专注地竖起耳朵。 顾屿杭垂眸,牵过她的手,低声道:“他们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会越来越好,这辈子能过得比以前像样一点。” “真的?” “嗯。” “你以前过得不像样吗?”柳千树想像不出“不像样”三个字所指示的状况。 顾屿杭捏着她的指头,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不像样,喝酒抽菸一样不落,休息时间乱七八糟。虽然说肺癌手术之后再不戒菸就是冥顽不灵,可我很有可能就是那样的人。但是,因为有你,我才察觉到有些事情不得不逼自己去做,为的是可以获得更美好的东西。” “比如健康?” “比如和你更长久的生活。” 柳千树捂着眼睛笑起来,挥手拍了他一下:“再讲情话我就哭给你看!” “我讲的是真心话。” “我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顾屿杭喉头一哽,轻轻地捏着她的耳垂,“我想像不出你现在离开我会是什么样子。” “你对我也很重要。”柳千树握住他的手,放在唇上细细地亲吻,温柔地注视车内可爱的橘黄色灯光,“说好听点是‘形影不离’,说难听点是‘阴魂不散’……” 顾屿杭笑起来。 “总之就是不能没有你,不然就缺少了另一半自己。” 一句简短的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却哑了。顾屿杭倾过身去,吻掉她脸上的泪珠,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千树抱住他,故意说道:“你把我下午抹的粉都亲掉了。” “有没有毒啊?” “有毒。” “有毒也值得。”他埋在她的颈窝处,依赖而眷恋地搂紧,柔声说道,“我爸妈喜欢你。” “谢谢你们。” “也谢谢你。” 二人不厌其烦地致谢,最后都笑起来。 “要不要去别墅看看?”顾屿杭问。 柳千树若有所思:“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十一点之前一定送你回家。” “好。” * * 车辆停在别墅外,顾屿杭牵着柳千树走上一条鹅卵石小道。没走两步,他把她背到肩上,迎着微凉的晚风奔跑起了。 柳千树搂紧他的脖子,惊吓而刺激地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慢点啦!我就像在没有灯的隧道里开车一样!” 顾屿杭在门口停下,累得气喘吁吁,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他掏出钥匙开门,还不忘俯下身亲吻她:“明明是我在开车。” “说错了,我是骑马儿!”柳千树攀着他的肩膀,原地蹦跶两下,“驾。” 顾屿杭转身抱起她。 柳千树关上门,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沉静地望着他的脸庞,手指不老实地戳了戳,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呃……你没猜到吗?”顾屿杭紧张地沉了口气。 “我这么容易猜到岂不是显得你笨笨的?” “不会,我不靠这个显示聪明。” “大言不惭!你就没有聪明过!” “你应该猜得到的。”顾屿杭转眼看她,“靠你的浪漫细胞。” “浪漫细胞?我有吗?” “我瞎说的,你就附和一下。” 柳千树干笑两声,开始天马行空:“我猜你想亲我,今天冷,在车里亲得不自在,只好来这里。” 顾屿杭点头:“这倒是个伟大工程。” 柳千树羞赧地靠在他的肩头。 “但不全是。”顾屿杭说,抱着她上二楼。 柳千树望着千回百转的旋转楼梯,猜道:“你有东西要给我?” “什么东西?” “问你自己呀!” “你猜猜。” “我不猜,我等等就知道了,浪漫细胞才不能这么浪费。” 顾屿杭哭笑不得:“这不叫浪费。” “这就叫浪费,对即将知道的事情拼命进行猜测,还不一定猜得准呢!”
第185页 “但是可以缓解我的情绪。” “你什么情绪?”柳千树打量着他。 “我抱着你的手都是抖的。” “我很重吗?” 顾屿杭无助地嘆了声息:“我紧张。” 在二楼书房门前站住,柳千树一眼看见书桌上一本摊开的4开纸大小的本子,其上似乎内容丰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附着好几张相片。 柳千树看着他:“你还做手帐啊?” “前段时间才开始做的,你要不要看看?” “你想让我看吗?” “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 柳千树猜着七八分,从他的怀抱中下来,顾屿杭拥着她走进去。 一进到书房,才知道书房也大变样。以前是蓝色干净的壁纸,如今壁纸上还贴着许多海报与贴纸。柳千树惊讶地停住脚步,指了指左手边那幅巨大的海报:“我喜欢《夏目友人帐》。” “我知道。” “还有东方神起。” 顾屿杭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知道。” “为我贴的?” “以后这间书房就是你的,你不是喜欢这里的採光吗?电脑放在这边的书桌上,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最好看的风景。” “那你的书房呢?” “在门口。” 柳千树转身,二楼大厅不知何时摆了一套书桌椅,还有一台桌上型电脑。 “我刚刚都没发现。” “我把你的视线挡住了,看看那日记吧。”顾屿杭说,走到书桌前,柳千树跟了过去。 摊开的日记本上贴了许多张相片,每张相片的周围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虽然不知道这么大一本他到底写了什么,但不言自明的是,每张相片都有她。有他们出去旅行时拍的,也有她的个人照。 柳千树曾经将儿时的照片送给他,一张扎着双马尾,看起来傻乎乎的照片。这是她唯一一张正儿八经的童年照,她要他好好保管。顾屿杭贴在日记的最首页,柳千树翻开一看,害羞地笑了:“现在看觉得好丑啊。” “是有点丑。”顾屿杭直说无妨。 柳千树细数着日记本的页脚,问道:“这么厚一本,你写了多久?” “我还没写完。”顾屿杭说,“后面还有很多空白。” “还真是,写得完吗?” “写得完。” “亏你这么忙还有时间写。” “因为要记录一些事情。” 柳千树慢慢地翻动纸张,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一张他们在隽碧岛的合影,二人在海风的吹拂下笑得神采飞扬。相片的周围仍旧写满了字,只是之前的内容都以一小段一小段的形式记录,而这一页,却是洋洋洒洒的一整篇。 柳千树安静地阅读,甚至将他的每一个笔画都看进眼里。顾屿杭紧张却镇静望着她,等着她将这一篇读完,他好继续下一步。 * * 日记本的内容是这样的: 千树,晚上好。 我突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你是否发现,我从来没有当着你的面喊出你的名字。因为这需要勇气。就像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也没有勇气与你面对面讲出来。对我而言,你的名字与这三个字是划等号的。 可现在,我很想对你说这样的话,借着纸笔,好像可以增加几分勇气。但即便如此,在纸上写下这五个字,我还是感到一丝羞怯和慌张。 罢了,我选择当面告诉你,只要你不嘲笑我。 处于人生的第二十九个年头,再过一年我就三十岁了。如果你没有出现,我现在还浑浑噩噩地过着高枕无忧的日子,觉得眼下的万事都还不错,不需要任何改变。我其实不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我创办杂志社只为了自己的喜好,也为了摆脱我父亲的束缚。我没有想过将ind扩大到多么出名的地步,我只想故步自封,对现有的读者负责。仅此而已。 但是你出现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思考自己现今所做的一切。我很感谢你给我的鼓励,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那就是鼓励。自从你告诉我,四年前你就开始看ind,我的内心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我开始考虑扩大ind的业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但我没有着手进行,我喜欢拖延,这是一个很差的习惯。真正实打实地将这件事提上日程,还是前不久,我哥告诉我,再不多赚点钱,没办法给你好的生活。 我恍然大悟,也是。然后就开始做了。 我妈妈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知道你们没见过几面,应该也没有深入地交谈,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一开始她说我追不上你,我以为她开玩笑,直到几天前我问她,她才告诉我那是心里话。 我的心里还是挺受挫的,隐隐约约加重了我的自卑。 我会自卑,你别笑。因为我不能没有你,你改变了我的生活,翻天覆地。但我很害怕,有没有我,对你的生活都没有影响。这是我自卑的地方。我渴望跟你一直在一起,让你来掌管我的生活。随你欺负,随你高兴。我喜欢看见你笑。 时间往回倒,倒回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把我误会成为“坏人”!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我怎么会是坏人?无理取闹!”但事后想想,保安说得有道理,女孩子孤身一人是需要多留点心眼。只是没想到后来又在酒吧遇见你。
第186页 “喜欢”是一个挺抽象的词彙,没法具体化。就像现在你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猜想你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不妨假设一番,那么我一定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自然而然,你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我今天看见你,我对你有点印象,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三番五次地遇见你,并且有机会与你共处。不如神秘地归纳为“命运的安排”,命运安排了几场巧合的相遇与相处之后,我就喜欢上你了。至于在哪个节骨点上,我说不清。 发现和确认感情也需要时间,不瞒你说,那段时间我失眠得更严重,脑子一活跃,想的全是关于你。尤其是,当你跟我闹别扭的苗头出现时,我就更别想睡了。完全睡不着。 罗锦看出来我的态度,她问过我两次。一次我没承认,一次我没否认。没否认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猜对了,我只好让她不要告诉你,顺便从她那里了解关于你的情况——我不是在调查你,我只是很想知道,非常想。 其实我没有想过在那天跟你表白,我想再准备一下。可是那天你突然说了那些话,我觉得再不表白就说不清了,害怕你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厌恶与反感。所以我就表白了。看上去好像是临时起意,很不用心是不是?我承认,我做得不好。 表白成功之后,我第一时间告诉我妈,为了让她知道,也为了向她证明她的错误猜想。后来我哥、嫂子、还有阿鳖他们都知道了。我就是很开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 然后我的生活终于走上正轨,生活习惯也在变好。说实话,除了戒菸和睡眠变好之外,我的肠胃也变好了。以前我不喜欢回家,经常去小别墅。我又不爱下馆子,也不会煮饭,经常肚子饿了就随便吃点,泡面都要吃吐了。但现在,我可以三餐按时吃,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吃饭。我以前没有这么爱吃过。 千树,我写得有些乱,写的时候脑子也不太清晰,因为情绪有些不稳定。我会带你来看这本日记本,这是两个月前我开始记的,记录的内容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回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看到这里你也明白了,如果之前你还犯迷糊的话。我想一直照顾你,一直跟你在一起。我会很努力地保护你,甘心乐意,尽心尽力地爱你,我的家人朋友也会很爱你。我请求你答应我,满足我的梦想,让我一生都有你。嫁给我,好吗? * * 十分钟后,柳千树放下日记本,在旁有一个墨蓝色的小盒子。她低头抹掉眼泪,红着眼眶笑起来:“情话讲得一套一套。” 顾屿杭拿起戒指盒:“是情话,也是真心话。”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 “你觉得呢?” 柳千树笑着,鼻尖泛红,眼眸泛着水灵灵的光彩:“我想点头。” “真的?” “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顾屿杭打开戒指盒,一枚水滴形的钻戒在灯光下泛着晶莹耀眼的光。柳千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微微一怔:“这么大个?” “一般吧……” “我……” 顾屿杭挠挠额角:“很大个?” “嗯。” “戴着不累就好。” 柳千树哭笑不得。 他拿起钻戒,缓缓地单膝下跪,仰望着她,说道:“刚才出门前,我爸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跟他说还没商量好。我等等能不能打个电话,跟他说我成功了。因为我妈很不给力,她还猜测我会求婚失败。” “伯母是说笑的。” “我想也是,她就是激一激我,她一定觉得我膨胀了。” “日记本还说你自卑呢。” “你要是答应我了,我就不自卑了。” 柳千树微笑着,逗小男孩一般揉了揉他的头发,顾屿杭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那么千树,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已经准备了,房子都搭好了,就等你住进来。” “我愿意呀。” “你把手伸出来。” “哪只手?” “右手吧。” 柳千树伸出右手,顾屿杭深深地舒了口气,将钻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牵着她的手起身,他温柔地拥抱她,嘴唇贴在她的耳畔,说道:“我偷偷告诉你,我学了一年的吉他。” “学来干嘛呢?” “给你唱首歌。” “什么呢?” “一生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以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作为bgm结束正文:d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正文结束啦,番外只有一篇明天会发~ ☆、结婚包子篇 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看见柳千树穿着婚纱走出来的那一刻,顾屿杭不是愣住了,反而以鑑赏的视角端详片刻,走上前去帮她拉裙摆。 “我没有美翻你吗?”柳千树憋住笑,委屈兮兮地问。
第187页 巧玫姐拍掉顾屿杭的手,笑骂道:“做出点未婚夫该有的样子行不行啊?” “什么样子?——哦,这样。”顾屿杭一秒入戏,演出未婚夫“该有的样子”——瞠目结舌。 然而,这呆头呆脑的神情落到柳千树的眼里,她当场气笑,翻了个白眼对巧玫姐说:“别难为他了,演得还挺像,别演着演着真傻了。” “我没傻。”顾屿杭理了理她的头纱。 柳千树走到镜子前,唇角微抿,笑着望他:“好看吗?” “好看。”这是句真心话,不靠演戏,眼里全是爱慕与疼爱。 巧玫姐笑起来:“亏有个这么美丽的姑娘做你的新娘子,这场婚礼可够养眼的。” “也辛苦有巧玫姐跟我一起策划婚礼,”柳千树说,“不然我也无所适从,但又想自己亲自策划。” “谁叫阿杭结婚前一周还要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呢?” “他忙嘛!”柳千树顾盼,眸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巧玫姐觑她一眼,但笑不语。 当天下午拍婚纱照,六月份的晴空蔚蓝广阔,处处瀰漫着一股好闻的夏日气息。拍摄点沿着卫晴海岸线推进,一路向北,最终抵达隽碧岛。 考虑着一个下午拍摄不完,是以,在卫晴海滩后面订了两间酒店,一间给作为摄影师的余道连,一间给即将结为连理的二人。 在卫晴海的东面有一处幽深的山谷,深灰色的峭壁,高耸入云,有几抹绿色从石缝之中挣扎出来,色彩对比鲜明。 柳千树从车上拿下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站到峭壁下,欣喜地问道:“高不高级?” 顾屿杭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问余道连:“高不高级?” “你说呢?” “高级。” “阿杭你牵着千树的手,”余道连搭好三脚架,一边左右移动寻找合适的角度,一边嘱咐,“然后右手放兜里,千树拿着气球是吧?” “是。” “ok,你们笑。” 他们相视一眼,对准镜头开心地笑了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余道连比了个“ok”的手势:“完美。” 寻找拍摄地点的过程也极尽乐趣,柳千树总是看到一些僻静的角落,突发奇想,顾屿杭都依她,没意见,只在她没了主意的时候才说:“我们去海边拍”、“我们去民宿拍”…… 每个地方每个点子都试一试,反正摄影师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余道连跟在他们身后,尽职尽责,热得衬衫湿了一件又换一件,一句抱怨都没有。 这么辛苦地给朋友拍婚纱照这辈子大抵也就这一回,他决定好好珍惜殷勤付出的时间。 日落之时,卫晴海滩的天边,连绵不绝的火烧云起伏涌动,柳千树和顾屿杭站在山崖上,俯瞰眼前壮丽恢弘的景色,双双说不出话。 余道连抹了把汗水,举起相机悄悄地退到他们身后,拍下了相依相偎的画面。 “不是我说啊,你们要不接个吻?”他提议。 柳千树笑起来,顾屿杭眨眨眼睛:“现在?” “别憋着啊,我知道你们早想接吻了。拍这一下午还没拍到接吻的照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既然摄影师都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 海风与山风呼啸着穿过耳畔,吹起美丽的婚纱裙摆和她的头发。顾屿杭喜欢把手插在兜里,这会儿也一样。他俯身,凝眸望着她带笑的眼睛,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今晚吃什么?” “想吃肉丸子。”柳千树仰头,“清蒸鱼,红烧肉,上海青……” 顾屿杭含住她的唇,深深地吸了口气:“好。” 夕阳没落,海天相接,层层浪花涌动,淬着金子起伏奔腾。他们有幸站在远山的山顶,太阳的半张笑脸内,脚下是一片热闹的海滩。 余道连飞快地抓拍了每一个瞬间,仰起脸对着霞光笑了笑,喊道:“收工!” * * 三个人在民宿吃了一顿火锅,鸳鸯锅,海底捞汤底,撒尿牛肉丸,白萝蔔,牛滑…… 热气腾腾,汗流浃背,三副碗筷,三瓶百威,意气风发地碰了个杯,仿佛即将出征的战士。 余道连猛灌一口,皱着眉头难受地打了个酒嗝,不禁感嘆道:“时间过得真快,阿杭都要结婚了,我这回去我妈又要催我了。” 柳千树捂着眼睛笑起来,茫然地摇着头:“你几岁啊?” “我三十了。” “那你什么时候结婚?” 顾屿杭抱住柳千树的肩膀,笑着说道:“她醉了。” 余道连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想结婚,可没有合适的人。” “你会遇见合适的人的。”柳千树挺直腰杆,双眸流光溢彩,“我半年前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可我过几天就要结婚了,想想就觉着不可思议。” “我从没想过自己不会结婚,”余道连夹了颗牛肉丸,“婚肯定是要结的,就看什么时候结,跟谁结。”
第188页 “你说得没错!” “我跟你说几个阿杭的秘密好不好?”余道连丢下筷子,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倾身向前。 柳千树立马竖起耳朵,期待地点头:“好哇!” “阿杭他……怕蟑螂……” “豆奶!” “他不敢打蟑螂,以后你们家要是有蟑螂……” “我打!”柳千树举手抢答。 顾屿杭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能打,不用你打。” 余道连笑道:“他还喜欢史努比,好多件睡衣都是史努比的图案,你想像一下,他穿着史努比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可爱?” “有啊!”柳千树高兴地说,看向顾屿杭,“可我怎么都没看见你穿史努比的睡衣啊?” “不能太早让你看见,你会嘲笑我。” “那我现在可以嘲笑你了吗?” 顾屿杭白了余道连一眼:“笑吧。” 柳千树咧开嘴:“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余道连满足地舀起一勺牛滑放在碗里,边吃边说:“阿杭以前特别受姐姐妈妈阿姨的喜欢,因为他长得很漂亮……” “漂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顾屿杭看向笑作一团的柳千树。 “我记得,但还是觉得好笑嘛!” 余道连晃晃脑袋神采飞扬:“然后大家都喜欢亲他。” “但现在没人可以亲他了。”柳千树一本正经。 “对,除了你。” “对,除了我。” “你们说够没啊,都吃不完了。”顾屿杭打断他们,被余道连摆着一道是猝不及防的,他浑身不自在。 柳千树夹起娃娃菜,胆大包天地反抗他:“没说够也没吃够。” “再说他要生气了。”余道连识相地闭嘴,舀了一勺清汤,吹散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 吃完锅里的食物,柳千树抱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顾屿杭的身旁,有气无力地说:“都怪你,害我吃撑了。” “我是不是说吃不完我吃?” “你有说吗?” “看了我下次要拿喇叭喊才行。” “你下次贴着我的耳朵说就行。” 余道连倚着墙壁看他们腻歪,沖顾屿杭笑起来:“她估计真醉了。” “她就是醉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拍照才有精神。”他从长条凳上站起来,夹了根烟在唇上,掏出钱包准备去付钱。 顾屿杭喊住他:“我去付”,余道连回过身,说话时细长的香菸上下晃动:“我请你们啊,我发现我还没请过你们呢。” * * 回到酒店后,柳千树一头栽倒在床上,顾屿杭帮她脱下鞋子,提着她的脚踝准备盖上被子了,她却突然坐起来,诈尸般的,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我好热,我去洗个澡。”柳千树掀开被子,拿上睡衣裤后快步走向浴室。 顾屿杭失笑,慢悠悠地靠在床头,小臂压着额头,眼睛昏昏欲睡地望着浴室的门。 半个小时后,柳千树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看见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于是凑到他的鼻子前,零距离地观察他。 顾屿杭睁开眼睛:“我去洗澡。” “你洗完澡帮我抹个药膏。” “怎么了?” “背后好像被虫子咬了,好痒。”柳千树伸手挠了挠。 顾屿杭立马握住她的手:“我看看。” 被虫子咬的地方在肩头,柳千树将衣服拉下来,旋开药膏的瓶盖后递给他:“抹一点点就够了。” 顾屿杭伸手接过,右手食指挖起豌豆大小的白色药膏,坐到她的身后:“抹了就不要再挠了。” “我知道。” “都被你挠破皮了。” 柳千树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疼。” “忍着点,不许再挠了。” “我知道啦,你真啰嗦。” 柳千树理好肩头的衣料,顾屿杭从后背环住她,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吻。 她怕痒地缩起脖子,转身攫住他的唇,威胁道:“不许。” “好。” “竟然说‘好’?” 顾屿杭一怔:“不然我该说什么?” “你应该说,‘不,我就要’!” “不,我就要。” 柳千树笑嘻嘻地推开他:“洗澡去。” “等等再跟你算帐。” * * 将近十一点钟,房间的空调开得很低。柳千树吸着鼻子去找遥控器,顾屿杭正巧打开浴室的门出来,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遥控呢?我好冷。” “枕头旁边看看。” 柳千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裸露的两条腿格外扎眼。她掀开被子和枕头,发现空空如也,又蹲下身来,拉开抽屉逐一查看。
第189页 “找到了吗?”顾屿杭问。 柳千树摇头,拿起一个蓝色的包装袋,好奇地扫了一眼后激动地扔回去。 “怎么了?”他走上前。 柳千树迅速合上抽屉,无辜地抬起头:“没什么,我没找到。” “看见什么了?” “你说呢,在酒店还能看见什么?” 顾屿杭眨了半天眼睛:“什么?” “杜蕾斯。” 他噎了一下,将她拎起来丢到床上,随手翻起被子的一角,拿起遥控器调高温度。 柳千树大惊:“我刚刚都没看见啊!” “傻人有傻福。” “你才傻呢!” 杜蕾斯放在床头确实让人睡得不□□稳。柳千树抱住顾屿杭的手臂,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凑到他嘴边亲了一下。 “睡了没?” “正在睡。” “好,晚安。” 顾屿杭睁开眼睛,拉下檯灯的开关,问道:“怎么了?”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在想,那个东西的原理是什么。” “哪个东西?” “那个。” “哪个?” “杜蕾斯。” 顾屿杭低头:“你好奇?” “嗯。” “要不试试?” “现在……” “下周。” “我不试,我想要宝宝。”她把小腿搭在他的腰上,用力地嗅了嗅被窝的温暖,“我要睡了。” 说罢,当真闭上眼睛。 顾屿杭冷漠地盯着她:“你真的欠打,我现在睡不着了。” “不行啊明天还要拍照……”柳千树转念一想,“要不你去洗个澡。” “不是。”他吻住她,“告诉我你的打算。” “哪方面?” “要孩子的打算。” “我刚才是随口一说,打算当然还是我们一起打算啦。” “所以结婚后立马要孩子?” “或者明年也行啊。” 顾屿杭笑了笑:“好,我还在想,你会不会不想生孩子。” “为什么不想生孩子?我看罗锦和篮子当妈妈当得挺幸福的呀。” “也挺辛苦的。” “当然辛苦,哪有父母不辛苦的呢。” “说得也是。” “我们睡觉吧,”柳千树吻了吻他的下巴,“明天还要早起。” “好。” * * 结婚这天,天朗气清,温度恰好,微风不燥。婚车整齐地停靠在路边,每辆车的车头都扎上粉色的蝴蝶结,顾宇衡、任博谦等人这一天的首要任务就是开车。 婚礼现场布置得很美丽,没有浓妆艷抹的铺张,每个细节却极尽用心,仿若空谷幽兰,朴素无华之间散透着超然脱俗的气质。 柳谨川说:“妈妈,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婚礼。” 宴景然无语:“小小年纪,还想见证几场婚礼啊?” 沈彧骁笑笑:“往后见证婚礼的时候也不多,这回好好看看。” 经过繁琐的一系列仪式,终于到了请宾宴客的时辰。酒席在艾达大酒店操办,属于顾家自己的产业,j市顶级豪华的酒店。 酒席一直办到晚上,这期间,新人忙不停蹄地招呼客人,巡回演出般地到每张桌子敬酒。柳千树没想过结婚当天会这么累,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她都没能歇歇脚喘喘气。 自然,顾屿杭也辛苦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客人纷纷散去。柳千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篮子笑着问道:“是不是累坏了?” “是啊。” “平常人家结婚都累得不行,更别提这家族企业,来宾多,我跟阿衡结婚那天也折腾到这么晚!” “还好结婚只有一天,不然打死都不结婚!” “你说什么?”顾屿杭机警地转过身来。 柳千树立马噤声:“我说回家吧。” * * 按理说,新婚之夜难免会有些紧张,心头小鹿乱撞,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满脸羞红才是。可是柳千树感受不到一丝慌张,反而淡定地在桌旁玩叠叠乐,等着顾屿杭洗完澡。 抽掉一条“21”的积木,所有积木轰然倒塌。顾屿杭从浴室走出来,见证了卧室如何从整洁干净到乱七八糟。 柳千树挠挠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顾屿杭走过去,捡起几块积木搁在桌上,弯腰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柳千树这才听到心跳加快的声音,她抬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呼了口气:“我突然紧张。” “我也紧张。” “好吧,这样我就不紧张了。” “为什么?” “不行啊,我还是紧张,心脏要跳出来了!” 顾屿杭弯起唇角,把她放在床的中央,坐了下来。柳千树忽然跪起上半身,膝盖压在柔软的床垫上,从背后抱住他,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第190页 “什么?”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嗯。” “你给我画幅画。” 顾屿杭一怔,侧过脸庞,重复一遍:“给你画幅画?” “嗯,你画过人体艺术画吗?” “没有。” 柳千树笑起来,往腮帮子鼓了鼓气:“那你给我画一幅。” “为什么突然想画画?” “情趣。” 他噎了一下,将画架摆在躺椅前面,坐了下来。柳千树跪坐在床上看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将室内的灯光调为暖黄色。 顾屿杭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皮快速地眨两下,看着她:“我准备好了。” “我打赌你没有。” 他失笑:“你真的难以捉摸。” “那我要脱衣服了。” “嗯。” 她解开睡衣的扣子,从领口开始一路往下。她没有穿内衣,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白皙的颈部,透过衣领之间一道隐秘的开口,照着她的胸脯。 长发披在身后,发丝蓬松细软,亲昵地贴着后背白皙柔软的肌肤,睡衣一点点地离开身体。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挺起胸脯,下巴微微抬起,凝眸注视着他。但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整个人被柔和的光圈包裹,好似定住了,甚至眼睛都一眨不眨。 “嘿。”柳千树喊了他一声。 顾屿杭回过神来,无措拿起画笔,支吾着:“嗯……就这样……” “我觉得画不完。” “如果我够敬业的话,没问题;但事实是……”他不安地舔了舔唇,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我恐怕完成不了。” “那你过来。” 顾屿杭移开画架走过去,先是单膝落在床上,随后缓缓地、着迷般地抱住她,一边亲吻一边呢喃:“我很想画你。” “等你准备好了。” “嗯。” 他俯下脖子,宽厚的手掌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抚摸。她吻着他的耳廓,原本暴露在空调温度下胸脯忽然一热,她不由得仰起脖子,搂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沉进床榻中。顾屿杭伏在她的耳畔,一面温柔地舔舐一面问道:“要不要关灯?” “关灯我就看不见了。” “你要看见什么?” 她的手忽然一顿,低头往下一看,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还是关灯吧,”她绕住他,“关灯好办事。” * * 怀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结婚后不久,柳千树就发现生理期久久不来。去医院检查,医生告知怀孕了。 全家上下都井然有序地忙起来,篮子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噹噹说道:“开不开心呀宝贝!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当大哥啦!” 可噹噹跟他老爹顾宇衡一样,是个爱答不理的高冷小少爷,如果他这时候已经可以自由地吐槽,一定会说出跟他爹有得一拼的话:“妈妈你到底激动个什么啊!” 怀孕期间,柳千树倒没有感受到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的那些痛苦。她没有很强烈的妊娠反应,宝宝很爱妈妈,甚至捨不得在她休息的时候吵醒她,甚至分娩当天,她还安稳了睡了一觉,早晨八点钟醒来感觉羊水破了,顾屿杭急忙叫了医生。顾馒馒出生了。 因为孩子刚出生时白白圆圆,当爹的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长得像个馒头。”于是就给取了乳名叫“馒馒”。 于是顾噹噹有了个小堂弟,这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顾盛戎和郁淑研了,二老最爱的事情就是一人抱着一个宝贝,逗他们开心,陪他们嬉笑。 柳谨川也高兴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向宴景然念叨:“什么去看小侄子啊!”每逢周五放学都要去找小侄子玩一玩。 有一回,柳谨川到家里玩,柳千树跟馒馒说:“这是哥哥呀!” 结果被柳谨川鄙视了半天,郁淑研也是想了好久:“这不是舅舅吗,怎么叫哥哥呢?” “咦……是吗?”柳千树笑起来,脸皮厚了也不知道害羞,“好像真的是舅舅哈!” 顾馒馒在妈妈的肚子里倒是乖得很,出生之后,调皮的天性就显露无遗了。生孩子辛苦,产后照顾孩子也辛苦。柳千树向罗锦还有篮子请教了好些经验,结果上手照顾自家儿子,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顾馒馒竟然意外地比顾噹噹还要调皮,这让柳千树煞费苦心,也让顾屿杭不可思议:“我小时候都没我哥调皮。” “是吗?”顾盛戎难得因为日常小事发表看法,“你们两个,我最想吊起来打的就是你!” “是吗……” 一家三口的生活过得美满自在。孩子出生以后,顾屿杭也能多抽出时间陪伴他们母子,周末基本不加班,专注于带他们出去熘达。 这天下午,他们驱车前往任博谦的家中,路过s大东门时,柳千树指着窗户对顾馒馒说:“看呀宝贝,这是妈妈跟爸爸相遇的地方。” 顾馒馒专注地看着,顾屿杭笑起来,车辆从门前缓缓驶过,只见当初维护柳千树的那个保安正站在门口,迈着清闲的步子,悠然散步。
第19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惯例感谢一路陪伴的读者~谢谢大家~(づ ̄ 3 ̄)づ 个人感觉这篇文没有很出彩,仍旧是平平淡淡的感情线,掺杂一些起伏的剧情。 一开始想要塑造的柳千树是一个“一边赚钱一边找继承人”的女暴发富,但写着写着就偏离原来设想了,大概是因为个人没有体验过暴发户的过程与快乐,因此写不出来吧! 不过也安慰自己,这就是柳千树本该有的样子:刀子嘴豆腐心,时不时脱口而出脏话,善良耿直,看重感情,为人处世基本没有什么歪脑筋。 我也蛮喜欢这样的千树哒! 至于顾屿杭呢,我已经忘了开头他是怎么高冷怎么欠揍了qaq,只记得和千树在一起之后时不时暴露的孩子秉性,以及陪伴谨川时亲切的大哥哥形象。他也是一个善良任性的人,看重感情,一开始生活过得随心所欲,后来才有所改变。 宴景然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想去刻画的,因此当有读者觉得她可怜的时候,我思考着:人物形象或许还可以。我起初只想写一个看起来可恶可憎实则有自己莫大苦衷的人,旨在告诉自己:以更加深入的视角去了解和刻画人物。虽然还有待改进,但这篇文的描写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月底开文到现在,写了两个多月,还有好些人物让我深有感触,只是这一次没有很好地描绘出来。 说到底就是一个适当美满的结局——男女主在一起了。至于其他人,缨和与小可,宴景然与沈彧骁……结局如何,大家各有所想。 above all, thank you all the time~ 4月23日会开《踢翻这碗假狗粮》,江小鳖一定是目前为止最可爱的男主~~~有缘四月下旬见啦: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