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第1页 [现代情感] 《最浪漫的事》作者:四立壁【完结】 【文案】 六年前,她站在金字塔尖,璀璨如明珠。 六年后,无人问津,黯淡似尘埃。 她说:“过去我只看得见三尺云海,遇见他之后,我看到了世间的泥泞。” ※世间没有完美的人,但有完美的爱,爱是包容,是寻觅,是无量功德,是和你追逐梦想的浪漫。 ================== ☆、001 外面传来幸子和客人的交谈声时,葆光还有最后几页书没誊抄,菠菠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格扇前张望。 幸子引着几位年轻的男士走向这边的客厅,轻轻瞪了一眼,被逮个正着的菠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凑到葆光身边。 “你猜老师会不会让你过去?” “不知道。”葆光摇头。 每次家里来了拜访者,幸子姑姑就会以各种理由让她过去,目的是让她多和社会人士接触,却被笨蛋菠菠误解成相亲。 菠菠说:“今天来的可都是有学术建设的青年才俊。” “你从哪儿打听的这些消息?” “我有办法。” 葆光奇了怪,“青年才俊里就没有一个是菠菠看得上的?” “说什么呢。”菠菠红了脸,扑上来挠她的胳肢窝。 葆光告饶,“等书抄完了,任你处罚好不好。” 学习和工作,葆光都有一套完整的方案和规划。到日本的这半个月,她每天能坚持帮幸子誊抄古籍,连从来坐不住的菠菠受她影响也能坐上两个钟头专研项目。 葆光文静,菠菠活泼,两个人性格相左,却意外的投缘。 幸子索性让菠菠搬来,和葆光同吃同住,一来对葆光的抑郁症有所帮助,二来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娘相互做伴,不至于太无聊枯燥。 砚台干了,葆光用水差往里面添了水,幸子便踩着木屐走进来。 “小十,能不能帮我烧茶?” “好。”葆光和菠菠对视一眼,开始收拾书本。 幸子一走,菠菠就沖她挤眉弄眼,“变相的相亲会。” 葆光倒没意见,回房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 深色长裙衬着白皙的肌肤,菠菠嘴巴张得老大,“干嘛这样正式。” 葆光摊手,“毕竟要见的是有学术建设的青年才俊。” 客厅就几步距离,葆光叩门,开门进来时屋内有短暂的安静。 她合上格扇,低垂下白皙的颈,轻声问候。 幸子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侄女艾葆光,文化遗产专业硕士。” 客人对女孩点点头,寒暄了几句,又一番赞赏,话题才回归到主题上。 谈的是平宫家的家族历史,说的最多的却是葆光的太奶奶董如许。听他们的意思,是准备拍摄一部民国名媛的纪录片。 葆光有条不紊地烧着茶,弄清楚了他们的来意,在幸子耳边悄声问道:“媒体曝光,太奶奶同意吗?” 幸子微微一笑,“是老太太亲口答应的。” 这就让葆光有些不解了,她想了一会儿,注意到一个模样像是混血的年轻人,视线老是向她这方瞟,葆光实在不喜欢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眼神顿时冷淡下来。 大家喝了茶,葆光悄悄从房间出来,站在走廊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菠菠从后面上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破纪录了,今天出来比以往还早些。” 葆光点头,“里面有一双不正经的眼睛。” “和我说说,怎么的不正经。” 葆光才不入她的圈套,“请你吃沙冰。” “好啊,等我换衣服。”菠菠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的米牙,而后捂住嘴,挽着葆光走了。 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脚步穿过屋廊,一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颖悟绝伦,少言寡语。 乔蘅正从外面进来,盯着葆光的背影发呆,怔怔看了好久,直到andras出来找人。 “怎么现在才到。” “路上耽搁了。你看看还缺哪些。”乔蘅把一摞文件递给andras。 andras翻了翻,资料一样都不少。乔蘅办事,他再放心不过,“回了义大利,咱们好好聚一次。” 乔蘅笑道:“回去的时间会很晚,聚不了。” andras显然不信,坚持要他准时赴约,乔蘅才承认:“我打算近期回国,去一趟青城。” andras一脸震惊,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这些年他东奔西走根本不是工作需要,而是寻找失踪多年的未婚妻。 “好吧,虽然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还是祝你心想事成。” andras挥了挥手,重新回到客厅。乔蘅因为赶时间,没来得及拜访幸子。 他走到敞亮的庭院里,两个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只矫健的橘猫藏在树荫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上了车,司机发动引擎时,乔蘅回头看了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眼睛。 澄净如水洗的眼眸。 “看什么吶?”菠菠晃晃手,唤她几声都没反应。 “我好像看见熟人。”葆光摇头,“也许是看错了。” “那可不一定。”菠菠一笑,挽着她走了。 天黑后,幸子留拜访的客人住宿,用晚饭的时候,葆光没去,只有菠菠去了。 菠菠用餐愉快,雀跃得像只小鸟,一回来就到葆光的房间里撒欢,“他们说,我可以参与纪录片拍摄工作。”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菠菠是幸子最得意的学生,她在民俗文化研究方面的天赋无可比拟,可以说用她的人很有眼光。 “前途无量,好好做。” 葆光替她开心,又感到一丝不安。太奶奶不是临时起意的人,她接受媒体关註定然有她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和自己有关联。 时钟指向十一点,菠菠回房间睡了,葆光洗完脸出来,幸子已经等她有一阵。 葆光把誊抄的古籍抱出来,厚厚的一摞,已经完成。 “这么快。”幸子翻了几页,满目赞赏,她十分清楚葆光的书法造诣,但连字体都和原本一模一样,实在令人震撼。 葆光说:“工作还没交接,我需要提前回国。” 表面上她是离职,实际是被解除职务,她的工作能力没有任何问题,但她的父亲保护得太好,她不懂职场生存,狼狈出局。况且,解除她职务的还是处处和她过不去的二哥艾遇君。 其中的内幕,幸子多少清楚一些,她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葆光想了一下,笑道:“做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家女。” 她把幸子逗笑了。 “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大概去一个月的时间。你是哪天的机票?”幸子问。 葆光说机票还没订,时间确定下来,石榴会帮她订。
第2页 葆光又说:“明天菠菠回京都,我们约好去醍醐寺。” 她难得出门,幸子觉得是件好事,自然贊成,“那儿有家雨月茶屋,擅长醐山素食料理。” 葆光也想试试雨月便当,一早就电话预约好了。 幸子还没回屋休息的打算,像有话要说,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开口。 坐了几分钟,打算走的时候才说:“目前国内的舆论对你很不利……” 对葆光不利的,只有那件坠亡案,遇桐出事,她还是未成年,因为这件案子陷入了铺天盖地的舆论谴责,导致患上重度抑郁症。很多时候,她的承受能力不堪一击,脆弱得还不如瓷娃娃。 艾家的防范和应对都做的万全,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幸子怕她看到负面消息会再次一蹶不振。 葆光说:“没事,我不会在意。” 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再没什么能令她感到恐惧。 回到下榻酒店,andras给乔蘅打电话表达谢意,无意间聊到了今天见到的美丽女孩,言语间掩饰不住喜欢。 “……乔,她是我见过的最想交往的东方女性,可是她似乎对我不感兴趣。”andras略感遗憾地说。 因为明天就要飞离日本,他还打算通过菠菠要葆光的联繫方式。 从他的描述中,乔蘅猜到他说的幸子的侄女是谁,“你的女朋友够多了,别去招惹她。” 这话有点意思,andras来了兴致,“乔,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她?” 电话那头乔蘅冷笑一声,andra顿s觉背后阴嗖嗖的。 “她不止是平宫小姐的侄女,背后还有董艾两家,你觉得你有几分机会?” andras耸肩摊手,“我不碰就是,你护短太明显了。” 乔蘅不置可否,挂了电话,看着夜幕下繁华的东京,又想起那双眼睛。 几乎在那一瞬,他联想到遇子。许是血脉基因,艾家的女孩们总是有几分像的。 这时候门突然响了,他开了门,一位侍者站在门外,说道:“乔先生,您的朋友来了,正在酒店大厅。” 乔蘅迟疑几秒,还是下楼来。 在酒店前厅位置他见到了侍者口中的那位朋友——曾经在国际学校的同学。 朋友被他吓了一跳,“无意中看见你进来,没想到真的是你。乔蘅,你变化挺大,越来越帅了。” 乔蘅笑了,“你倒是没怎么变。” 朋友大笑着拍了拍西装下的啤酒肚,揭穿了他拙劣的谎话。 两人临窗落座,点完餐,乔蘅在斜面一扇大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映,落拓不羁的鬍子,柔软的面部轮廓,难怪说他变化大,仅是沧桑了而已。 朋友倒酒,“还在搞建筑?” 乔蘅平静地说:“和外公跑了两年,现在做别的。” 他和其他同学不同,看似容易亲近,却带着几分疏离,举手投足优雅贵重,不显摆,也不装,就好像他与生俱来就和人有一定的距离感。 朋友就喜欢他这人,“大家都以为你要继承外公的事业,毕竟是独苗。” 乔蘅尴尬地笑笑,正因为只有他这么一颗独苗,外公和爷爷没少起争执。夹在二老中间,他也不好过,索性谁都不站,自己出来做事。 朋友问他具体做什么,乔蘅说:“非遗项目保护的投资。” 朋友一愣,“项目是好项目,值得支持,就是不好做。” “好做的都让大多数人做了,我没得选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不是很喜欢,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做什么不比这轻松。 酒足饭饱,朋友坚持付帐,出了酒店等车,又问乔蘅几时走,让他多留几天,他陪他畅游日本。 乔蘅说公事要紧,就不逗留了。 人人都有压力和责任,这么晚还要四处奔波应酬,生活的不易可想而知。 他又何尝不是,眼看而立之年,家族企业传承的重担压在肩上,婚姻问题更是迫在眉睫。 他不是不结婚,只是新娘失踪了。 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还是填不满内心的冰冷和空虚。 手机邮件的提示音响起,他浏览下来,眼睛里划过惊喜,立刻拨出一个人的电话。 那头的人说,艾家旧宅的老太太正在为她鲜少露面的曾孙女聘请生活助理,这个机会非常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部分城市地名、事件、古董为虚构。 §青梅竹马重逢后的故事。 §本文宗旨是让你开心。 ☆、002 第二天一早,客人离开,葆光因为失眠起迟了。 菠菠在收拾行李,她告诉葆光,幸子一早就出发了,看她睡得熟便没打扰。幸子还交代菠菠督促她按时吃饭,有个合理的作息时间。 葆光不禁怀疑,幸子是不是得了太奶奶絮叨的真传。 因为有行程安排,两个女孩随便弄了点早餐,吃完就出发醍醐寺。 醍醐寺位于京都市伏间区,距离京都还有半个钟头的距离,那里有最高的五重塔,遍布醍醐山的樱花是一绝。 看了五重塔,菠菠很是可惜,“不是樱花的季节,也不是枫叶的季节,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参观完建筑群,菠菠带葆光去葵之堂看壁画,风格是桃山时代,也就是丰臣秀吉统治时期。 菠菠充当一名讲解员,完美地简述了丰臣秀吉时期的时代特徵。 离开葵之堂,她们找到那家雨月茶屋,品尝了着名的雨月便当。 虽然不是最美的季节,葆光心里还是特别满足,毕竟美食能填补一切遗憾。 菠菠对她惊人的食量感到不解,“怎么吃都不长肉,你是个怪物吧。” 葆光给她摸肚子,十分明显的小肚腩,菠菠惊得瞪圆了眼睛。 两个人玩累了,葆光送菠菠去车站,直到她坐上车。 菠菠不舍地挥手,“一定要记得电话联繫。” 葆光笑着挥手,等车子出发驶了出去,她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又重新返回醍醐寺。 她询问僧人可否抄经。 僧侣引着她进了一间不大却洁净的禅室,里面置有小几,升着香炉,抄经用的笔墨纸砚早已准备妥当,有几人正捉笔抄经。 葆光事先净过手,来到一张小几后面坐下,开始研墨。 从葆光进来的那一刻,已经有人注意到她。 乔蘅来醍醐寺是为见主持,碰见葆光纯属巧合。 静如莲的女孩,也许并不如表面那般静,而是来求心静。因为对待抄经,她尤为注重仪式,研墨的时候如同在绘一幅工笔画,讲究稳重均匀。落笔时,动作轻盈而有力。 乔蘅有一剎那的失神。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足以看出,她是个书法造诣深厚的行家。 艾家的子女在书法国画方面都有培养,但论造诣还远远不及,但他似乎是个例外。 抄完心经,葆光把用过的书写工具拿去院里清洗,归回原位才下山。
第3页 乔蘅从僧侣那里看到葆光抄写的心经,感到惊奇,每一笔,每一划,即便成熟很多,也还是像极了,这仅仅是巧合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他从禅寺追出来,人却已经走远。 葆光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喜欢在一个不常住的地方呆太久,也不喜欢带大包小包的行李,通常是到了一个地方,只会住惯常住的那几家酒店。 她做事严谨,毛病却一点也不少。譬如不喜欢带手机这点就很不好,因为这一个坏习惯,身边的人常常联繫不到人,恨不得在她身上安装一个定位系统。 葆光并没有意识到她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她在酒店住下后,和姐姐石榴视频。 石榴给她订了后天的机票,劝她:“回来和二哥好好相处,别动不动就发脾气。” 她痛快地答应了,反正以后各干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石榴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毕竟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搞得这么僵,三伯六伯怎么办?” 葆光嘴上“嗯嗯”地回应着,没往心里去。 期间石榴一直看手錶,看情况是有饭局,葆光不占她时间,说自己困了要休息。 石榴说:“后天可能很忙,只能臧叔来接你了。” 葆光说好,关了电脑上床,只留一盏床灯。 她有点失眠了,睡不着,于是偷偷改了机票。 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事,葆光最近表现的太好,以至于对她放松了管制。 艾家的人还没发现她改了回程,人已经不动声色地飞回了青城,回到积溪镇的一处宅子甘棠园。 . 六点钟的甘棠园沉浸在雾海中尚未甦醒,烟波下仅冒出一点鹊灰色的屋顶檐角,隔千亩湖田的集市仿佛隔了无垠的天河,遥遥传来摊贩卖早点的吆喝,而盈满微光的卧室里也突然铃声大作。 葆光揉着惺忪睡眼,按下闹钟,才发觉电话也在响。 她接过听筒,“你好!” 对方问她是不是艾葆光,她说是。 电话那头的人开始自报家门,称是青城大学的行政部门,这个座机号他们已经打过好几次。 “因为只留了座机号码,我们只能打这个。” 葆光慢慢回忆起来,她答应了恩师,代他上一门关于非遗文化的课,也就是说,她接下来即将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大概是没有彻底清醒,她反应显得十分迟缓,许久才想起设置闹钟的目地,今天要去公司办理离职手续。 脸有些浮肿,葆光用力捂了捂,走进浴室。 擦干脸上的水,压下额头一撮翘起的头发,捏着细齿梳整理好头发。 转身推开了一扇门,实木的地板,往里是步入式的衣帽间,一层挨一层,叠挂了不少衣裳,大部分是几年前穿过的,遮了防尘罩。 葆光挑拣出一件黑色连帽衫套上,头发塞进帽子,揣上零钱出门了。 街边拦下计程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报了一个地名。 心悦大厦——青城繁华地段的地标建筑。 离积溪镇有一段距离,葆光困得不行,在车上睡了一会儿,醒的时候刚好到目的地。 前台来了新人,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看见葆光乘电梯按了三十楼。 “公司新聘了人事专员吗?”她好奇地问。 老员工只瞟了一眼,又接着忙手上的活,“是公司前任策划总监,虽说和艾总一个姓,其实没什么关系,当初不知道靠的谁的后台,一来就坐上了总监的位置。公司老人大多是靠实力上来的,没一个人服她。大概是被排挤得呆不下去了,这才辞了职,今天应该是办离职的。” 离职程序顺利走完,葆光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一路走出来,都没有碰见遇君,可见他是多么不想见自己。况且,他一向都忙,看似很忙,却常常事倍功半,做了这些年亚洲区事务一直没什么进展。 在楼前站了一会儿,葆光才打车去青大,她没想到的是,在那儿遇见了故人。 乔蘅也没有料到,他和她在幸子家相遇,在醍醐寺错过,如今却在青大重逢。 “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鬍子引人注目,旺盛,粗狂,落拓,却和五官无比协调。 但某一瞬间,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都让她产生不美好的记忆。 原来她没有看错,在幸子那里看到的人真的是乔蘅,但是,他怎么在这里呢? 乔蘅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我和他们不同路。” 葆光愣了一下,“你是满世界跑?” “可以这么说。”乔蘅眉眼舒展开了,“但最近决定稳定下来了。” 他的气质与众不同,她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松枝木香。 他们随意走动,无暇看风景,一路都在找话避免尴尬,神奇的是,葆光说的每一句他都能巧妙而风趣地接上,浑身上下充满知识的魅力。 葆光要去行政处,和他挥手作别,进了楼里,葆光才猛然想起,他们都没有自我介绍。 这是个不好的现象。 果然,她再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原地等她。 乔蘅陪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程,心事重重。 分别前,他突然问:“还能再见吗?” 葆光埋下头,眼底藏着一片雾气,“或许会吧。” 上车的时候,她轻轻地走过去,乔蘅扯了下她的衣袖,无意中握住了小臂。 葆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神情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小心脚下台阶。” “谢谢!” 葆光耳朵里一片嗡鸣,那一瞬那她以为他会喊出她来。 哪有什么台阶,师哥啊师哥,一切还是变了。 葆光又做了一个噩梦,关于小的时候。 卧室的灯都亮着,她坐在床沿,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上来,她捂着脸,泪水淌湿了掌心。 片刻后,手掌放下来,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肿胀,泛着微红,连着两片蝉翼一样的青影,模样憔悴得让人心惊。 偌大空旷的卧室里,拖鞋和衣物凌四处乱散,床单曳在樱桃木的地板上,一个角烧焦了,还能闻到棉布燃烧后的刺激性气味。玻璃瓶倾出一半酒液,蒸发后化成一滩污迹。空烟壳揉皱了再撕开,肚子里躺着菸蒂。 这是葆光回到青城的第二个晚上,严重的失眠,频繁的梦魇,致使她不得不依赖菸酒。 严重性的失眠症源于严重的精神疾病,她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专家,对症下药,一直不见疗效,身体渐渐地拖垮了,家里为此操碎了心。 治疗已经好了很多,还是不可避免地复发了,就为这个,老太太和大家商量着再聘请一个生活助理照顾她。 ☆、003 睡不着,葆光下了楼,在常年冰冷的厨房烧了一壶水,捧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出神地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 附近觅食的流浪猫熘进甘棠园,一声递一声,叫得钻心挠肺,她披了件长外套,盖到大腿。
第4页 园子里盘旋着的冷空气一股脑地灌进屋,直愣愣地打在她身上,葆光捂实了外套,搁地板盘腿坐下。 流浪猫闻声聚拢了,喵呜喵呜,毛茸茸的脑袋在葆光的小腿上挨蹭,叫唤谄媚。 “知道我回来了吗?” 黄的黑的猫围着打转,葆光轻笑一声,拆开仅剩的三根火腿肠,撇成长短一致的段,“我不在家,是不是很想我?” 小猫们忙着抢食,没空搭理她。 “忘恩负义的傢伙。” 外套润了,葆光拍拍衣裳站起来。空气里细小的水分子扑在脸上,冰凉凉的,身上的热气息倏然冻住了。 今天是农历九月初八,寒露。 甘棠园如往常一样冷清没人气,这会儿的天也青灰纤薄,云环雾绕,好似一张侵了水的宣纸,洇润开了,一幅淡墨山水画天然挥就。 东边一颗老棠梨树,大概上百年的历史了,枝干粗壮,苍劲古旧,结了露水,一滴一滴砸进土壤缝隙。秋花晃着绚丽的脑袋,露珠摇摇欲坠。看向墙边,丛丛月季花架是半年前她亲手搭的,如今彻底朽蚀,迫不住压力塌下来,横七竖八的,压坏了数株国月。其中近一半是幸子姑姑送的。 “得去看看。”要是让幸子知道非得心疼死。 葆光搓热了脸颊,从仓库出来,穿好雨衣,短发兜进帽子,戴上手套,想了想,又半跪着从木架底层拖出一只手工木箱来。 箱盖积满灰尘,她鼓腮一吹,险些迷了眼,扬手扇了扇,啪嗒掀开箱盖,在杂乱的工具里翻拣出一把许久没用生了锈的剪刀。 花园里杂草丛生,没过膝盖,大概是今年夏天疯长起来的。葆光把细长的木棍一一收起来,再抱去墙角堆着。 四月初葆光飞去卑尔根和日本疗养了一段时间,到现在刚好半年,这段时间甘棠园长期空置没人管理,渐渐荒废。名贵的花,普通的花,价格有高低,命运却不尽然,一旦杂草抢走养分,名贵的反而死的更快。 现在正好赶上桂花盛放的季节,葆光从桂树上细细挑选,剪下花实品相都好的桂花。脚底沾了稀泥,引得双腿发沉,石头上蹭了干净,脱去沾满露气的雨衣。 上二楼,对着浴室的镜子简单梳洗。 其实葆光是个年纪和五官都年轻的姑娘,肤色白,柔软娇嫩,不看眼睛下面两圈黑影,脸上几乎没有雀斑和痘印,干净得如剥壳的鸡蛋,光滑细腻,哪怕一颗痣也是难见的。面无善痣,老一辈的说这种人生着福相。 葆光对着镜子鼓唇,还是打不起半分精神。 人没精气神,总会遇到些不顺心的事,就好比出门的时候发现门锁坏掉了。 她半蹲下来检查,果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这道门进入一楼客厅,通常有客来才会打开,平时都走二楼,很少进出。而现在这道门被撬锁工具破坏已经不止一次。 锁芯坏掉,没留下明显痕迹,想来是个偷中高手。虽然客厅不会放太值钱的东西,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在书房,书房上过保险锁,品质也完全可以保证,但葆光一想到甘棠园再三失盗,仍是不可避免地吓出一身冷汗。 当初是她坚持独住甘棠园,太奶奶不同意,觉得她根本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且甘棠园在城郊乡镇上,治安难言,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一直不同意。 搬出老宅的那天,太奶奶还郑重其事地和她说:“小十,认个输,回来吧。” 她摇头,给太奶奶磕了一个头。 是她亲手摺断了自己羽翼啊! 葆光戴着帽子出来,抱着牛皮纸袋闲闲地走在冷色调的街道上。 积溪镇仍然保持着九十年代的风貌,小型百货店还是老式国营商店的样子。店主有点年纪了,有条不紊地经营着他的事业,对于“改不改革”漫不经心。葆光偶尔会进去逛逛,临走挑贵的买,权当照顾生意。 脚下的路石板铺就,街道两旁青瓦房鳞次栉比,穿过逼仄的小巷,一颗颗参天古槐如伞盖般撑开,云云蔽日,雀鸟在枝叶间来回地穿梭跳跃,老人在树下组场合打棋牌,各抱着一只茶杯,立着,坐着,抱着臂,倚着树,闲淡惬意。 早点铺子陆陆续续开张了,包子铺蒸的烟雾缭绕,屉笼一揭开,热腾腾的雾气一蓬蓬升起来,扑在老闆黝黑的脸上。 香气勾出了葆光的馋虫,桂花香了一路,饭菜香了一街,葆光走不动了,站在大街上。 小吃店老闆最乐意见她,遇上总要赶抢着招呼到自家店里消费。有个把昧着良心的老闆,把价抬得高高的,想方设法要把葆光的金山银山赚到自己腰包。别人背地整她冤枉,看不过去的暗示几句,葆光还是要去,后来就有人笑她傻,当面喊得亲热,转过背还不知道怎么取笑。 “葆光。”卖豆浆的李大嫂及时剎了车,回头喊她。 葆光扶稳左摇右晃的车头,女人踩地下车来,麻利地打豆浆,“听说你去国外治病了,严重不?好转了不?” 葆光笑着说:“没事,谢李嫂关心。”她一声谢摆明了是不想谈这件事。 “大家是邻居,相互照应应该的。你这么早就往城里赶呀……”李大嫂那熘圆的眼睛一转,瞅到了她怀里的牛皮纸袋,“桂花好哩,打糕酿蜜都香。”她一笑嘴就合不拢,直要咧到耳根去了。 葆光知道她打桂花主意,“水果基地的桂花该开盛了,嫂子去问问邱伯。” “那怎么好意思。” 李大嫂笑得灿烂了,把豆浆给葆光,又递一根塑料吸管,葆光不要,捧过杯子胡噜两口,心窝里暖乎乎的,身上也暖了。 李大嫂本来还想在她嘴里探听点别的,但葆光付钱告辞,她也要赶去校门外卖豆浆,蹬上三轮刺啦刺啦骑走了。 卖饼的尤婆婆在支锅灶,葆光帮她搭桌椅板凳。 尤婆婆说:“李家嫂子这人贪小便宜没什么,最厉害的就是那张把不住门的嘴,还爱搬弄口舌。你别和她多说,免得坏了名声。” 葆光根本没放在心上,说:“她家豆浆不错。”又添一句,“婆婆的饼也好吃。” 尤婆婆知道这姑娘听不进去,系上围裙,赶她走,“别搁这熏脸,去坐着等。”葆光搬小板凳坐下。 尤婆婆不慌不忙地烙饼,葆光吸着豆浆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尤婆婆儿女在省外,不常回来,有个小辈愿意陪她说说话自然高兴。 新鲜出炉的饼,尤婆婆拣了三张拿给葆光,一张五香葱油饼,一张椒盐饼,一张油酥烧饼,分量明显不同。葆光咬下去,咔擦咔擦,脆脆的,满口生香。 期间路过几个熟人,和她打招呼。 葆光是镇上的熟脸,认识的葆光道一声伯伯阿姨早,不认识的笑一笑,大家看她反应迟钝,又是出了名的,失不失礼根本没人在意。 小地方藏不住事,哪家发财添了多少款,哪家婆媳家务纠缠不清,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只葆光的事没一人传得对,十里八村只晓得葆光住村郊山下那座大宅子,出行豪车代步,前年还出资在村头修了路,建了厂,出手阔绰大方,比镇上顶顶有钱的财主还豪气,谁不想和她搞好关系。
第5页 饼铺对着最矮的一座山,峰峦从地平线拔地而起,圆润的几个山包平缓地起伏绵延,墨绿色,浅绿色,由深入浅,耸立进了低垂的云层。半山腰上忽然岚翠缠绕,影影绰绰,仿佛披着纱。 葆光到附近走了走,再回来天已经亮了。 清冷惨白的街道还不见早班汽车,路上行人反而多了,早枯的梧桐叶呼啦啦旋着圆舞飞落下来。一对採风的年轻男女从对面穿越马路并肩过来,着装时髦,青春又靓丽,和老旧的积溪镇格格不入。 那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到了公交站台,在歪斜的站牌下站定没有再走的打算,看样子是要等进村的公交车。 男的说:“明天重阳,登高赏景,回来我带你去孔雀山看红叶吧,看完红叶咱们登天阶到万佛寺。” “到什么佛寺?你莫不是想不开要带我出家?” “能带上你出家也不错,但我了不断尘缘,怕寺庙师傅不肯收。”女人开玩笑,男人也跟着玩笑了几句。 笑着笑着,女人娇娇地说:“红叶还是北方最好,当然孔雀山也不错啦,至少可以欣赏建筑和古剎,运气好兴许能碰上孔雀哦。”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上长了指头大的疮,怎么敷药都不好,还去和邻居讨方,邻居说秋冬干燥,多喝水,每天三千毫,吓疯了我,下次再不和她讨论这些了。/(ㄒoㄒ)/ 给婆婆(奶奶)说了,婆婆说黄豆嚼烂了箍一箍就好,我照做,敷了三次,今天苍天开眼,化脓了,也不疼了。 老人家吃的盐果然比我吃的饭多,有的能听,有的就算了吧。 不过生黄豆难吃是真的。/(ㄒoㄒ)/ ☆、004 男的笑着说:“更珍贵的还数山上的老古董,他们中年纪大的大概是民国年间生人,其余的也是解放后的,认识一二都是造化了,别光想着看孔雀,山上可没孔雀开屏。” 女人听了扬了扬眉,捂着嘴,前俯后合地怪笑起来,“那能叫孔雀山?你别骗人家了。” “以前有户人家在山上住,养过蓝孔雀和黑孔雀,才叫的这个名字,后来迁离去了别处,孔雀自然也带走。山还是孔雀山,只是和孔雀没关系了。” 女人说:“有没有孔雀没关系,有佳人看就行了。” “佳人不就在眼前?” “油腔滑调。”女人虚拳捶他。 这女的嘴上一套,心里还是受用的。葆光搓了搓手臂。 在旁人看来,葆光冷淡又显得有几分迟缓,其实多数时候是走神的缘故,而不在状态的大多数情况是琢磨让她想不透的问题,比如李大嫂想讨桂花酿蜜,偏偏要拐外抹角地提起,女人分明爱极了男人的甜言蜜语,偏要故作矜持地说讨厌。 回过神来,葆光就听那女人在说另一件事了,她本是打算坐远一点的,但那女人说到了秋水宅。 “校友去那儿写生,在老宅见过一位太太,满头白发了皮肤保养得很好,看着很显年轻,他们把照片发到学校论坛,有人就转载上了微博热门,原来那位老太太姓董,曾经还是个名媛呢,我搜了百科,只有出生年月,哪里人氏,资料太少了,但光听名字就能脑补出一本小言。” 女人说着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男人眼前,“老太太叫董如许。” 葆光竖起了耳朵。 “这个人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女人显然不信他的话。 男的看了好一会,把手机递还给女人,说:“我也是偶然听外公讲起,董如许可是上世纪的传奇女性。” 女的打趣,“奇在哪儿?杜撰大王,你别瞎编故事。” 听到这里葆光动了点心思,决定听一听他们眼中的董如许。 “这种事哪能瞎编,我说的话保证句句属实。”男人看一眼公交站牌的发车时间,又看看手錶,“早班车距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先去吃点东西。” 女人转头就看见了这边的饼铺,“要等车,随便吃点好了。” 两人就隔着葆光一张桌子,各要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和两杯白开。女人咬了两口就不要了,嫌弃地丢在一边,催男人快讲。 男人娓娓道来:“董如许的父亲你也许听过,是民国时着名的文学家、教育家董旭安。董如许的母亲是温柔贤惠的日本姑娘,留过洋的西医,后来毕业到中国,给董家家眷看病时认识的董旭安,两人相爱,姑娘不顾家长劝阻嫁进董家……” 故事起了个头,男人还不知道多了一个听众,继续说:“董如许上面两个姐姐颇有母风,出嫁后相夫教子,不怎么露面,籍籍无名。作为家中么女的董如许自幼和两个弟弟接受西洋教育,思想开放,声名在外,十五岁时有男士上门邀请,随后与上流社会的堂姐董芍出入交际场,和政商两界名流打成一片。那时候她名气也算高了,但不如董芍、唐情响亮。” “二三十年代的名媛我知道的也就挂在嘴上那几个,唐情算一个,董芍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是谁。”女人不光对好看的男人有好感,也喜欢经纶满腹的男人,那种什么都知道一点的男人哪怕长相不出色也总能吸引一部分女人的目光。 “我是在外公那里才听说的董家姐妹。” “唐情才貌双全,光芒太盛,是我也被她吸引。” 男人喝着白开,终于发现邻座的葆光,但他只是随意一瞥便移开了,“董家姐妹才貌不输唐,家教身世各方面也高于唐,甚至登上过卡尔登大剧院演出,名气却不如唐,倒是有些奇怪。据我外公的说法,董芍在风头最盛的时候嫁到了夫家,一心一意做起阔太,没过多久董如许丧父,董芍就把她带在身边,姐妹俩彻底淡出了社交圈。” 女人惊嘆:“她和堂姐的关系很好嘛。” “这对堂姐妹合得来,感情也最好,董如许出嫁都是董芍一手操办的。可惜的是,董如许没生育,夫家有家业要传承,两人协议离婚,前夫觉得对不住,拿了笔钱给她。董如许利用这笔钱在上海办了家服装厂,因为经营不善没过两年倒闭了,积蓄也花光,过得穷困潦倒,不敢回娘家求助,董芍写信邀她去法国。堂姐妹团聚,一直到董芍病重去世,董如许也没再离开过艾家。” 女人下定论,“呵,敢情这对堂姐妹才是真爱。” “董如许爱社交,但在上世纪的名媛闺秀中是最低调沉敛的一个,也就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在往后十余年都备受争议,还一度成为□□的头条人物。” 女人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葆光一动不动听着,冷得像没有温度和情感的石像,她稍稍掀了下眼帘,眼底一片迷惑。 “董如许的第二次婚姻是她的人生低谷。董芍病逝后,没过多久董如许就嫁给了她堂姐夫,当时被公认为最有权有势、英俊多金的男人,被冠以“世家之冕”——艾氏实业的艾靖弢。” “你说的这个人好耳熟,我好像在哪听到过……”女人嘀咕几句,摁开手机搜索相关讯息,关注的话题恰好发来最新的推送消息。
第6页 她一边看一边和男人说:“最后的名媛董如许怎么和四年前的伦敦坠亡案还有联繫?” 男人还没解释,女人“嗷”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了,那个杀人凶手艾遇子是艾靖弢的曾孙女。” 早班公交从街尾雾云中徐徐驶来,车胎擦着地面,冗长刺耳的剎车声把女人接下来的话掩盖了,女人红艷的嘴唇一张一合,像喜剧演员为了剧情效果刻意浮夸的面部表情,滑稽得让人发笑。 葆光笼着手走到法桐下,踩在落叶时鞋底窸窣响动,怕惊动了旁人她便悄悄地把脚移开了。 这种害怕引人注意惴惴不安的复杂心绪只有她自己知道,还有就是,越担心的事情它越会发生。 “你等一下。” 葆光没听见,继续走。 男人从后面赶了上来,拍她的肩,“我在叫你。” 葆光吓了一跳,厚重的发帘后脸色如纸,唇都白了。 “花能不能卖给我?我女朋友她很喜欢。”不等葆光做决定男人已经掏出钱夹,数了张一百元出来。 葆光站着没动,也没拿钱,脸色很不好看。 见她死气沉沉,不说好还是不好,男人等得不耐烦要走,葆光开口了。 “不卖。” 葆光语气很不好,她双手在袖中交握在一起,五个指头在手背上抠出肉槽,幸好没有留指甲的习惯,否则要见血。 不给男人反击的时间,葆光松开咬着的唇,一字一句地说:“请转告你女朋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流言传播的可怕是她永远都无法想像的,造谣诽谤的后果她承担不起,张口前务必三思。” 前面有劝导请求之意,最后两句却又口气不善,端着教训人的姿态。 然而在她相对柔和的五官下,反而不具威慑,让男人觉得她是色厉内荏,全然不放在眼里。 纵然说的在理,但女朋友看着,男人不想在气势上输了人,“震惊中外的谋杀大案街头巷尾谁不拿来当谈资,偏不许我们说,是个什么理,再说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指责要求我。” 拿她艾家家里的事高谈阔论,作为当事人听见了自然生气。陈年旧事算不得什么,但杀人凶手四个字触犯到葆光最后的底线。尚未盖棺定论的案子,人人泼脏水,原本清白的人背着强行冠上的罪名,要怎么坐视隐忍。 “凶杀案,根本不对……”葆光说不下去,她没办法堵别人的口,实情就几句话的工夫,说出来能怎样?不仅无济于事还会让人觉得她恼羞成怒,反正大家认定流传的版本就是真相。 葆光说不出重话来伤人,她极不擅长人际交往,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方才的一时冲动不过是出于愤怒,现在冷静下来,那种吼中塞石的感觉也回来了,满腹的羞耻,难堪,愤懑……她讨厌这样自卑无能的自己,只想逃走,逃到没人的地方去。 葆光脚下飞快,风呼哧呼哧刮在脖子和脸上,灌得两耳发疼。 迎着风的桂花簌簌碎落了,沿路撒开,作下特殊的暗号标记。 她从场镇一口气跑到镇外的水泥公路,拦下去城里的计程车。 ☆、005 天色阴晦,似乎要下雨了。 山道上有人步行,大抵是去万佛寺的信徒,或者徜徉于秋色的观光客,至于开车上山的,不是打道回府便是拜访某位名家。 何姗娜就属于后者,她此行的目的是拜访风靡一时的民国名媛董如许女士。 汽车驶上山时,她打开车窗,观望山上倒退的景色。 现下正值秋季,孔雀山满山披红。大片的枫树和桦树,也不知何年何月种下,已经和那些老式建筑融为一体,沉淀着厚重的岁月感。 带着浪漫基因的老地方总比现代化建筑更具吸引力。 何珊娜还是第一次看见孔雀山的红叶,和车主称赞了几句,说沿途红枫不比香山差多少。 孔雀山以白桦为主,二者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各有各的特色。 路程走了大半,何珊娜想起正事,便和车主攀谈,“那位董女士是怎样一个人?” 车主是山上的住户,只是顺带她一截。 一听这话,车主便知道她是到秋水宅採访的媒体,礼貌地笑了笑,只说:“那家人都挺好的。” 何姗娜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旧报文有一些评判董艾二人结合的文章,把董家姐妹比做大小周后。” “人言可畏,跟风推动舆论嘛。”司机语气不大好了。 做这行要懂得察言观色,何珊娜掀了掀唇,低头翻起薄薄的几页纸。 ……董家姐妹,伦敦坠亡案,紧随其后的失踪案,艾家事故频发,串联起来越看越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车主在一栋老式洋房把何姗娜放下来,便驱车往山上住宅区去了。 几十栋风格各异的旧宅错落有致,风吹过来,林木掩映下的庭院露出老宅的屋顶。 在灰白的矮墙外是一片平坦干净的活动区,蓊郁葱茏的柏树、榛树、乔木夹道而生。 何珊娜走上前按门铃,发现铁门足有十米来宽,栏杆内的铁线蕨和香樟树探出茂密的枝叶,招摇地左拂右摆。 矮墙紧挨铁门之间的两座柱子顶端各放了一盏圆灯,黄铜的灯座,镂以花纹,风格是新中式。左边柱子的矮墙镶着一块大理石名牌,隶书“秋水私宅”,下面辅以英文。 阿姨开了门,上下打量,“是预约採访的何小姐?” 何姗娜应了声,阿姨说:“何小姐,请跟我来。” 她跟在阿姨后面,走在小径的树荫里,满眼的好奇。 宅子很大,走过一片花圃,一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再走几步,茂盛的灌木丛冒出一个黑咕隆咚的人影。 阿姨突然停下脚步,解释道:“臧先生恐有不便,何小姐还请见谅。” 何珊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笑了笑,和阿姨在原地静候。 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士迎面走过来,何珊娜竟感到莫名的敬畏。 男人一身黑西装,头发虽已花白,却利落齐整,一张严肃脸,身姿笔直挺拔,走路像带着一阵风。 他眼睛不看路,扭着脸和跟在身后的年轻人说:“任何情况下车库都必须有一台车备用,现在急用你说没有,没车就不能想办法,到杜家罗家去借。说多少回也记不住……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助理被训得抬不起头,悄悄抬了眼皮,见阿姨引着人来了,连忙说:“臧叔,来客了。我去杜家借车吧。” 杜家隔的并不远,来去几分钟,助理还没走几步,杜家长子杜堰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老远就扯着嗓子问:“臧叔,咋的急着下山啦?” 杜家的人都来了,助理也不用去了,只能去招待客人。 一看是杜堰那大块头,臧岩眉头舒展,“小十早上的飞机,机场没接到人,不知道哪去了,我现在必须下山去一趟。”
第7页 杜堰乐了,“我说就这事啊,她那么大个人了,丢不了。要实在不放心,坐我车去吧,我正好去趟城里。” 有现成的车固然好,省的再耽搁时间去借,臧岩也不推辞,“那就麻烦了。” 这话杜堰就不爱听了,“臧叔,你跟我客套啥呀,我这就去拿车。”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阿姨引着何珊娜走过来,“臧先生,名家画报的何小姐到了。” 臧岩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长脸儿,颈后一丝不苟地束着低马尾,身条也长,套着银灰色的职业套装,剪裁合体,熨烫得平展服帖。单从着装看是个精明干练型的事业女性。 阿姨又转向何珊娜介绍道:“这位是秋水宅的管家臧先生。” 臧岩笑着伸出手:“何小姐您好。” 何珊娜把表情微笑拿捏得恰到好处,和臧岩的手轻握了一下,又松开了,说:“臧先生,久仰大名。” 在商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可以不清楚艾家的二三代成员,但不识臧岩不混商界。 她想取得董如许的信任,不提前做好功课就太说不过去了。 要知道这位臧先生可是培养了第三、第四两代人的功臣元勛。 臧岩说:“老太太还有一会才到家,我现下要去城中,不便作陪,何小姐如不介意,请先到茶室里用茶。正好平宫小姐的高徒也在,他对世界家族史颇有研究,何小姐感兴趣可以和她探讨一二,便于撰文。” 能到董如许的宅邸何珊娜已实属不易,还能得到臧岩的好心指点,她三生有幸,“臧先生有急事就先去处理吧,不必管我。” 下山途中,臧岩接到电话,那边说,确认人安全回到青城,只是暂时不知去向。 没接到人,臧岩不敢松懈,“她可能会去三省书社,我正往那赶,你们再到其他几个常去的地方看看,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臧岩在艾家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培养后人的功劳不谈,也已经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即便退居二线,艾家后辈仍信任他,家事公事都会先找他商量一二再拿主意,相当受人敬重。但臧岩呢,大部分时间都在找人。 艾家总有个让人头疼的人,先是性格散漫的艾佳禾,现在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葆光。 那边一挂断,臧岩给石榴拨去电话。 对面忙得厉害,两个人你餵来我餵去听不清,过了会石榴才听清楚,说会仔细留意,嗡嗡两声就挂了。 杜堰问:“找小十那可是世纪难题。” 臧岩笑着说:“能解决的都不算难题。” 他和杜堰解释,是接机出了问题,日本方面明明告知飞机是今天上午,但葆光在昨天就已经抵达青城,改了签日方竟然没有通知,这边去接机的工作人员扑了空,怕人出事,打遍电话寻人,一无所获,只能求助臧岩。 “听老太太说准备再替小十找个生活助理。” 臧岩很无奈地笑了笑:“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实在让人不放心。” 杜堰问有合适的人选了没,臧岩说了一个人名,杜堰以为听错了,差点把车开飞。 虽然他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这个人倒是合适,等他接替了职务也该担惊受怕了,但怎么说呢,毕竟依他的能力,大可不必这样。” 出了这种事情已经让人犯难了,作为助理将来还会面对更多诸如此类的麻烦。臧岩其实很担心他会中途退缩,那对他来说没什么,对葆光而言无疑是又一次无形伤害。 “怎么,臧叔怕不能胜任?我看他不是不能吃苦,只是需要时间习惯。” 以前的是女助理,突然换成一个男人照顾一个女人,还是有诸多不便。 对面来了车,减慢了速度,杜堰又说:“职位方面的要求应该没人比他更合适了,选择他想必有你们的道理,不如放心把人交过去,在考察期内如果老太太不能满意,再换也不迟嘛。” 臧岩也认为这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找来找去,真找不出来这样的人来——身后必须是教育成功的精英家族,有无可挑剔的艺术修养,丰富的人生阅历,渊博的学识,还有点过分地要求对方必须五官周正,谈吐举止高雅不俗,待人体贴细緻……条件几近苛刻。 与其说老太太在为曾孙女聘用生活助理,不如说是变相地物色曾孙女婿。 而这时候,助理定下的事葆光还蒙在鼓里,正往书社一只高仿的梅瓶插着硃砂桂。 她向来不愿意外人到她的甘棠园,何况一块儿住。要是有人提前漏出风声给她,少不得要抵抗一阵,届时老太太又该烦恼了。 对下面的晚辈,老太太一碗水端得很平,谁也不偏心。但评价这个曾孙女时不像其余几个,琴棋书画逐一点评一遍,像个教书先生检查学生课业,错误的不足的全都指正,再把优点夸一夸。到葆光这儿,只得老太太一声嘆息:“小十最让人放心,也最让人头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 ☆、006 “米夏棋迷见面会”由心悦集团旗下子公司宜芳化妆品主办,在滨河路的三省书社举行,定在下午一点钟,围棋九段的米夏将出席活动。 平时活跃在萤屏上的美女棋手来到现实生活中,和围棋爱好者近距离接触,探讨围棋知识,分享棋坛趣事。 全国各地的棋迷为了和偶像共度这段美好而难得的时光,提前一天飞到青城守候。 今天一大早,上班族才从睡梦里醒过来,棋迷们就已经纷纷搭乘地铁赶到书社。 最具文化气息的餐馆“翘厨”因为一墙之隔的优势,生意十分火爆,还不到十一点,餐厅已经是人满为患,而且还陆续有客人到来。 人手不够,小老闆娘石榴充当服务生帮忙招呼接待,忙得脚不沾地。 书社的人就更多了,书法、国画、棋类、乐器……每个房间都挤着好奇的人,满得合不上门,连走廊里也挤满了人,叽叽喳喳,讨论这个探讨那个,场面可谓是壮观。 葆光原本在一间房里临帖,人多闹得头疼,她失了兴致,悄悄退出来,毫无防备地被涌过来的人潮淹没了。 别人进来,她往外走,人多力量大,将瘦精精的葆光直搡到墙边去。 她暂且挪不开脚,退到墙根贴着,僵直着背嵴,看人来人往。 有人把她当成书社员工,问道:“请问米夏见面会会厅在哪边?” 葆光摇头说不知,那人扭头走了。 等人潮过去,门口风风火火撞进一个老人,葆光才走了两步,让他掀了个趔趄。 大爷眼疾手快地抓住,稍稍一瞥,风都能吹跑的身子骨,怪不得挤不过人哩。 “小丫头傻站着做什么,米夏快到了,赶紧进去等吧。” 葆光迷迷怔怔,帽子下的眼睛闪着茫然的光。她连米夏是谁,具体做什么,这些都不清楚,和她什么关联。
第8页 大爷看这孩子脑子不灵光,忧心她再被人掠一边遭欺负,起了好心,一手拎起懵怔的葆光就走。 布置温馨的会场里,颜色粉嫩的丝带扎着一束束百合,花团锦簇下拥着两幅巨型海报,一幅是样貌秀丽温婉的美人,另一幅是活动及贊助商的宣传。 葆光从后面望过去,一眼看下来,除了弄清米夏九段棋手的身份,她也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是她该来的。 正准备离开,工作人员上来拦住,说活动要开始了,让她不要随意走动。 葆光走不掉,寻到最后排的位置。偏僻不起眼,但能掌握全局,符合她一贯的习惯。 在她的正前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右边靠墙放一张水曲柳材质的卷足条案,壁上挂画,清朝任颐的腊梅寒鹊轴,案头三分之二处搁着郎窑红釉观音尊瓷瓶,不过不是真品,是近代仿,她左手边是那位热心大爷。 大爷和旁边的男人说:“微博有一项调查,米夏是今年最受欢迎的女棋手,颜值高,有才华,好多棋迷都喜欢她。这次宜芳发起‘你最想见的棋手’投票,米夏也是排在第一。” 葆光听了一些,大爷就转过脸来问:“你微博帐号多少?” “我不用的。”葆光实话实说。 大爷不相信,“年轻人不都爱玩?你年纪充其量也就十七八岁,高中生吧……” 葆光笑了笑,觉得没必要解释。 大爷却很有兴致,“学习要紧,娱乐也要有啊。这孩子家长管是得管的,但不能太严,不然少了鲜活气,就没了孩子气……”他以为葆光是被父母管的厉害,有点心疼,热心肠地分享了好些棋坛方面的新闻。 大爷口若悬河,葆光静静地听,兴致缺缺,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歪着脸睡了过去。 会厅的门忽然间开了,大家噤了声,眼睛直盯着门口。 活动的主角米夏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隆重登场了。 她那垂地的百褶裙如月色下的水波一样,在光影里翻浪轻涌,飘啊飘,飘到人的心田去。 大爷把葆光拍醒了,“这姑娘可真是好看。” 葆光端着上身靠在椅子里,眼睛还沉浸在睡意里,朦胧无神。 现场欢呼声响起,小孩的声音从热烈的掌声中脱颖而出:“米夏老师,能给我签名吗?” 米夏莞尔一笑,爽快地给小朋友签了名,步伐轻快地回到台前。 男主持人满面堆笑,握住米夏的手,讲了一串欢迎米夏到来之类的场面话,底下掌声雷动。 葆光跟着鼓掌。 米夏接过话筒,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米夏,很开心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 简单的开场后,活动顺利开展。 第一个部分,米夏大盘讲解了近期她与日本选手的一盘对局。在这场团体决赛中,米夏执黑,击败了日本选手,国家队2比1获胜。 接下来是互动问答环节。棋迷提问,米夏作答。 有人提出“如何培养女孩学习围棋的兴趣”的问题。 米夏回答:“学棋对男孩子来说稍微轻松一点,更适合走职业路线,但不是说女孩就只能走业余,下棋应该是享受它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如果有女孩子想做职业棋手,我建议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要过于情绪化。” 一个棋迷问:“您的老师是周韶,他是李舒槿先生门下的弟子,您会不会因为这重身份倍感压力?” “我想,有压力的应该是周老师吧。” 米夏开了个玩笑,场上顿时笑成一片。现场百来号人,乌泱泱坐了大片,笑起来整个屋宇都仿佛在颤动。 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笑意,葆光却有些难受。 会场后面设着机位,不少的摄影师在那站着,咔咔拍个不停。葆光背嵴一阵发凉,手指攥着衣角绕了几圈,攥紧了,再松开,把每一道细微的褶皱都捋平整了,极有耐烦心。这是她习惯性小动作,在焦虑的状态下会偶尔出现。 又有人提问:“米老师有没有特别想与之交手的棋手?” “当然有,但我和她从未谋面,更别提交手,而且很可能我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的机会。”米夏看上去表情遗憾,不像说笑,现场的人莫不感到惊讶。 面对一众疑惑的目光,米夏坦然告知:“我的老师周韶师从李舒槿先生,大家都知道。其实在李先生的门下还另有两名弟子,其中一名女弟子是李先生赞不绝口的奇才,李先生称一百年之内不会再出现第二人。如果能和她对弈一局,将是我人生中最大幸事。” 有竞技的地方就有残酷的决斗,高手自然想和更厉害的人一较高下,证明自己的实力,米夏也不例外。 但米夏提到的这个人榜上无名,从没听说除周韶以外李舒槿门下还有第二个纵横棋坛的棋手。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周韶今年四十,他师妹也该有三十多了,美人迟暮,英雄也会老,不必太当真吧。” 另一个人说:“如果是李舒槿门下我倒是愿意相信,他收弟子只看天分。” 三言两语,葆光断定,这个九段女棋手表面风轻云淡,内心是个狂妄自负的比赛家。刚才提心态平和,只怕她自己都做不到这点。 葆光疑惑着,思量着,穿职业套装的工作人员过来递上一枚小卡片。 工作人员给每个人都分发了同样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不同的阿拉伯数字。 主持人在上面念了一串数,其中有葆光拿到的十五号,她没留意,大爷注意到了,扯她袖子,“运气不错。” 原来活动进行到第三个环节,主持人在棋迷中抽出十个人,分成两个小组,米夏将和这两组分别进行围棋“车轮战”。 葆光把卡片给大爷,“换给你吧,我就不去了。” 大爷不要,乐呵呵地说:“我是陪孙子来的,不会下棋。” 他把一个跌撞着跑上台的小孩指给葆光看,“能和米夏对弈,高兴坏了。” 葆光捏着卡片,像捏着一张夺命符,内心不住地挣扎翻滚,那么多人看着她,完全不能静下心来。 不知怎么的,脑袋好像忽然被一簇火点燃,火苗灼着脸,把她烧透了,一个个想法拼命地跳出来敲打着她,一张张丑恶的嘴脸也冒出来,对着她狂笑不止:“你这辈子只配和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地沟里。” 葆光意识到她应该面对一直不肯面对的现实世界时,她已经站在了座位上。百来双目光正盯着她,米夏也投来视线。 葆光微微红了脸。 大爷把她推出去,一贯热情地帮她,“主持人,十五号在这里。” 这边尚且热闹,翘厨已经静下来,只有摆在前台的仿古漏刻滴答滴答,给人贯穿古今的节奏感。 都市白领还在用餐,石榴在收银台和员工交代工作,隔着玻璃见外面停了车,扭着圆润的腰肢走出去。 车里的人下来就问:“石榴,小十来过了吗?”
第9页 她一拍脑门,忙糊涂了,把这事忘得没影了,“没见她过来,想是去书社里了。” 臧岩往隔壁走,石榴咚咚地踩着细高跟跟上去。 到了书社,一眼看见案上搁的大梅瓶,零零星星几小朵花瓣,一片片火红云似的点缀在漂白的墙面上。 梅瓶供着新鲜的硃砂桂,石榴也看见了,拍着心口,直呼“老天老天”,逮一名社员问,见没见到送花来的年轻女孩,社员说去了见面会现场。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找到了。 “有惊无险了是不是。” 石榴没留意到有人,耳边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仔细看,认出是乔蘅,把眼睛鼓圆了。 “你怎么知道的?” “原本要去老宅,在这儿正好碰上杜堰,他告诉我的。” 石榴硬着头皮笑了笑,把脸扬到一边。臧叔这是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臧岩也感到意外,对石榴说:“乔先生是我请来的助理。乔先生如果不介意,和石榴到隔壁用些便饭吧。”后一句是和乔蘅说的。 乔蘅说:“臧叔太见外了,乔艾两家结交多年,老太太那里我得叫声太奶奶,小辈为长辈做事理所当然的,不必客气。” 做人到他这份上,别的男人休想活了。 石榴腹诽几句,忍不住暗暗打量着乔蘅。比她上次见到的要成熟稳重许多,眉眼也温润柔和,少了张扬和尖锐。就是留了鬍子,他笑起来也依然好看,眼神流露自然,让人如沐春春风。 不愧是六伯看重的人,无一处不是教科书式标准。 石榴觉得,她能维持现有风度全仗自己定力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也是一个顶无趣的人。:-d 最近怀旧,想童年时住的二楼,爷爷在门方上小刀刻下的痕迹,是我每年的身高。 我十二岁长到一米五八。 ☆、007 引乔蘅去翘厨,石榴打趣说:“乔公子难得光临,小店今天蓬荜生辉。” “什么公子不公子。才几年没见,石榴姐就改称呼了。” 乔蘅跟着走,石榴在前面甩着鞋尖子,恨恨地说:“你说的是,哪像你,石榴姐石榴姐的叫。我不是你姐,你不是我妹夫,在你跟前还小个几岁,平白叫老了。” “你说的没错。”听了这话,乔蘅黯然。过多少年石榴还是那个石榴,嘴巴利索,逮着他不饶。 只是不知道,遇子是否也一如当初,他宁愿她保持原来的样子。 以前还会和她斗几句嘴,现在脾气一改嘴都不回了。这下换成石榴不适应了,把话从头理一遍,看是哪句不对这少爷的心情。 到了门前,臧岩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乔先生是贵客,石榴要好生款待。” 臧岩暗示她不要捉弄客人,石榴笑着答应,“当然当然。” 书社和翘厨其实是一家,由石榴管理,里外装修风格一致,新中式古典风,除了门是蓝色木格的玻璃推拉门。 乔蘅推开门,侧身让她,石榴看他一眼,“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怎好劳你开门。”她这样说,还是很客气地挤了进去。 “佳禾是你第几个妹妹?” “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乔蘅奇怪,“你什么时候有同胞的?” “这话奇了,我爸妈恩爱,就不许他们再生一个?” “那倒不是。” 石榴召来一个服务生,点完开胃汤,才想起要问乔蘅,“吃点什么?先说明,我们店里不提供菜单。” 没菜单怎么点菜,怕是石榴故意的。乔蘅笑,“既然你请客,客随主便吧。” 石榴说好办,跟服务生报了几个菜名,服务生应声去准备。 她和乔蘅坐到隔间里等菜。 隔间由木屏风隔开,高度直达天花板,屏风镂花,能看见隔壁朦胧晃动的人影。 餐桌最多只容四人,靠着落地窗,视野开阔,可以看街上的行人和车辆。 服务员送来水,乔蘅润了润唇。 “你怎么到这来了?” 乔蘅抬眉,“臧叔不是说了,我到艾家来做助理。” “真是葆光的助理?乔公子从事建筑,什么时候改行做家政服务了。”话音一落,石榴惊觉失言,轻轻皱了眉,胖而美的脸上血色全无。 乔蘅瞧在眼里,嘴角一弯,“宝光……” 他反覆咀嚼着两个字,“是佳禾的小名?”他突然发现,他们把佳禾和宝光分的很清,像是刻意避着什么似的,处处透着古怪。 石榴只好点了下头。 乔蘅又说:“珍宝的宝?还是其他的字?” “是宝光,也是葆光。” 石榴没心思纠正他的错误,正竭力掩饰着面上的失措。她自知说错了话,不想接下来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把话题重新引回到他身上,“为什么进艾家?” “你似乎对我到艾家的事有很大的意见?” 乔蘅就是不说正题,掰扯到别的地方。石榴觉得他可恶极了,又无可奈何,“没有的事。这是你的自由,我可管不了。” 反正说了也是白说,两个人干脆都不声响,沉默着喝开胃汤。 饭菜全部上齐,三样荤菜,清蒸鲈鱼、白灼虾、板栗烧鸡,两样素菜,鱼香白菜和香辣甘蓝丝。菜量少,但精緻。 两人都没吃饭,一起动了筷子。 作为主人,石榴要陪客人到最后,要不然早拍屁股走人了。 谁愿意对着这只狡猾的狐狸。 翘厨里两个人各怀心事,书社里正值酣战。 会厅新中式的屏门扯开一条缝,臧岩站那儿朝里面观望,并不打算进去。 书社经理忍不住说:“还是我进去带她出来吧?” 臧岩说不用。葆光现在的状态不错,是好现象,要是这时候去打搅,说不定弄巧成拙。 里面观赛的人很多,一个大圆圈,把几个下棋的人围在中央。 这场接力赛几个参赛的棋迷都非常投入,不受外界半点影响,除了葆光。 四周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葆光喘不过气,还有点反胃,想走走不了,憋得浑身都痛,不知不觉肚子饿了,饿着饿着,注意力也就转移到棋盘上。 她在某些方面观察细微,能快速准确地做出判断,轻易掌握对方的优势缺陷。一旦进入状态,葆光比任何人都耐得住性子。 他们当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朋友,在入门阶段,他的布局最简单,大局观明显不成熟,到后面就自乱了阵脚。稍微年长的已经具备一定的基础和实战经验,上来就抢占大场,占角占边。 围棋的布局在一盘棋的地位非常重要,它决定了这盘棋的大致走向,往往水平越高的棋手越注重布局,花费的时间也最多。 看看米夏的布局,线条优美,带着女性的柔和,又不失男性的刚毅果决,拆也拆得妙,在棋坛女棋手中十分少见。
第10页 反观葆光,就显得咄咄逼人了,到中盘上大肆展开厮杀,毫不手软。场外观战的人大为不满,然而在场只有她和米夏的对局最为精彩。 布局,中盘,官子。 米夏绝地反击,小组车轮战终是以葆光的失败告终。 棋迷团团围住米夏,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拾棋盘,准备下一轮小组比赛。 “小姑娘真人不露相。”大爷不懂棋,但听别人解说也知道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不简单,外表看上去像是菜鸟,没想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葆光道声谢谢,从人群里默默出来了。 臧岩把门推开一点,容她走出来。 葆光从刺目的灯下一路到这边,只一个影子移动,慢慢扯长变淡。 一亮身,臧岩上下打量,神情舒缓地注视到她脸上,顶没活力的一张脸,因为白,青黑色眼圈更显重。 葆光不爱给人添麻烦,又无处不在添麻烦。这次偷偷改签跑回来,没通知任何人,两头定然又是人仰马翻,她心里的歉疚之意更甚,“臧叔,这事原是我疏忽了。” 臧岩只说:“那么多人看你下棋,紧不紧张?” 葆光白沉沉的脸有了笑容,“这样算不算有进步。” 臧岩也笑,“进步神速,后面慢慢来都没关系。是不是还没吃饭?” 葆光把帽子重新戴上,解释说:“司机路线错了,我提醒过,他坚持自己是对的,绕了好大一段路。” 臧岩开玩笑道:“要不要投诉。” 葆光连连摇手,“还是不了。” 两人往外面走,米夏身边的助理追过来,对葆光说:“米夏老师想邀你面谈,可不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呢?” * 隔壁已经用完了饭,正在谈天。 两个人聊生活,聊工作,乔蘅谈到三省书社的规模格局,石榴在这上面不和他笑闹,一本正经地说:“书社并不是表面意义的书社,太奶奶成立它的初衷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 乔蘅对老太太又敬服了几分。在传统文化的弘扬和继承上,艾家不遗余力,祖辈先人里甚至出过书法大家,这一辈的更是各个都会点书法。其中最擅书法的是遇子,她在琴棋书画方面,乃至历史研究上都极有天分。 忆及她,乔蘅不由地提起他们共同的恩师。 石榴早了解乔蘅书法了得,得知他师从名师李舒槿,更是惊讶,邀他去书社品鑑几幅书画。 乔蘅一点头,两人还真到书社来了。 一路看下来,石榴说:“珍藏的书画不多,捐了几幅,拿去拍卖了一些,所剩无几。” 乔蘅想看看社中会员的书法练习,社员拿来一叠最好的习作,水平还是参差不齐。 乔蘅直翻到最后,手指蓦然一顿,把那张掀到皮面上来。 临其形,摹其神,神韵兼备,这样笔力劲拔的瘦金书,他几乎要疑为恩师在世。 乔蘅按住题款,原来是葆光。 意思是:蔽其锋芒,隐其才智。 她是在藏拙,为什么要藏? * 乔蘅离开时,石榴送他出来,边走边说:“甘棠园以前聘了几个女助理,或多或少有点人品方面的问题,家里换了几次,一直不合适。但你不同,乔蘅,我有些明白他们用你的意思,你到艾家是带着目的,但你不会害人,只会帮人。” 乔蘅愣了下,又恢复先前的调调,问她:“我能有什么目的?” 石榴不理他,继续说:“实话和你说,我这个妹妹有点问题。几年前遭遇绑架,绑匪险些撕票,她受了刺激,回来后不大说话了,一个人在甘棠园住,不准人去探望。近年又患上社交焦虑障碍,太奶奶送她送到幸子姑姑家,疗养一阵才算好点……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疯傻了。” 石榴转头看着人,“你是了解过才来的,试图从一个傻子那里探口风。乔蘅,她不是傻了,只是病了。” 乔蘅笑了,“随你怎么想,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动机的确不纯,他就是要从一个傻子那里得到遇子的下落。现在她告诉他,他的消息有误,对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可以像艾家其他的人一样控制自己的言语。所以,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退出?坚持? 乔蘅琢磨着石榴话里的用意,笑了。 他转过身,拉开车门,正听见石榴唤了声“葆光”。 发帘遮了大半张脸的女孩跳着台阶,怀里抱一只黄肥的狸花猫,嘴里咕哝着:“石榴,它都快成废猫了。” 乔蘅愣了下,居然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世同堂。 我在我妈那边亲戚的排行应该是十三,至今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表兄弟表姐妹。 外婆是民国年间人,现在已经是太奶奶,我大姐也已经是奶奶级别的了。 据说我妈还是吃我大舅妈奶水养大的。⊙▽⊙ ☆、008 石榴把柔软的身体倚在门上,凹出一道妖娆的曲线,她拨着指甲盖即将剥落的蔻丹,挑着眉梢看葆光将她的爱猫揉来按去,又肆意提起两只耳朵。 “过来吃饭。”她看不下去了。 葆光无趣地丢了手,肥猫儿蹿到地上跑出老远,藏到柜檯后探头探脑。 “石榴,你也胖了许多。” 石榴不介意她直言,扭着圆腰肥臀,“我开的是餐馆又不是健身房,不胖才有古怪。还有啊,我这是丰腴,不叫胖。” 她把饭菜摆上,葆光洗了手过来坐好,摸着五根指头撕上面的倒刺。 石榴看她一脸郁闷,奇怪地问:“又是听了什么狗屁流言来的?” 葆光说:“不是狗屁,是伦敦坠亡案。” 一个重磅砸头上,石榴闭嘴不言了。这个是他们一家人的阴影,也是禁忌,老太太提都不许人提,但葆光不一样,别人提是和她老人家过不去,葆光提了是和自己过不去。 被贴上“上世纪最后的名媛”标籤,艾家老太太董如许忽然火了,是大家没意料到的事情。 起先也以为是网友发着玩的,过段时间自然而然会沉下去,直到心悦官方微博一夜间火爆,老宅的人才引起重视。 因为媒体不仅炒作了老太太,还连带挖出当年艾遇桐伦敦坠亡的旧案,涉案失踪的艾遇子再次被顶到风口浪尖上。 各大媒体平台已是一片譁然热议,骂的多,咒的多,晃眼过去全是不堪入目的话,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但其中大多数人不了解实况。 葆光还只是耳闻,石榴却上微博看新闻,舆论风向倒在哪头,她比葆光更清楚。 “小十,你现在情绪才好一点,不要和那些不讲理的人理论。” 葆光说:“我现在想说张不开嘴,等我能说了,还不一定愿意说。”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还是不说话的好。”石榴垮下脸来和她生气,不说话,成心想把她晾一晾,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和一个犟牛脾气的人置气。
第11页 她让服务生拿一把勺来盛汤,转移话题问:“那个棋手古怪得很,她找你去谈什么要紧事?” “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人。” 石榴觉得好笑,“你认得几个人,她问你能问出谁来?” “艾遇子。” 石榴手上一颤,汤液泼出一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抽纸擦了桌子,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和葆光说一说乔蘅的事,外面响起了汽车声。 两人一齐望出去,车在门前停下,黑色制服的男人小跑进来。 是接臧岩的司机。 他和臧岩说,从甘棠园那边过来时抓到在附近鬼祟打望的小偷,已经送到派出所。 * 见面会结束后,米夏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实在吃不下饭,直接回到酒店休息。 和葆光简短地谈了后,米夏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八岁学棋,十二岁入段,同年入选国家少年队,十三岁拜周韶为师,十五岁夺得世界智力精英运动会女子围棋赛的冠军,之后更是奖项荣誉无数,赢过棋,输过棋,却从未尝过像今天这样的滋味。 结果是赢,其实她输了。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处于被动,寸步难移,是对方有意卖她一个破绽,才得以挽回颜面。 事后她查询名单,根本不在名单之列。那位不在名单上却出现在会场的年轻女孩像一阵刮过春天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职业生涯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想哭,又哭不出眼泪,给舅舅也是她的老师周韶打电话。 周韶听完她的哭诉,宽慰几句,嘱咐她务必注意身体。 米夏的情绪本不稳定,一下爆发出来,哭着说:“舅舅,我没几年时间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 米夏年少成名,曾被棋坛誉为神童。性格好强,成名太早,光环无数,终归不是好事。 周韶把外甥女劝住,自己反倒睡不着了,索性拨了一个号码,等对方接通,他问:“乔蘅,还没有遇子的消息吗?” * 第二天重阳节,艾家几个小辈都要回老宅。 葆光昨晚睡得早,期间醒过几次,后半夜就睡不着了,天模糊亮又才眯了眼睛。 石榴进来唤也唤不醒,干脆上手挠她。 察觉有人捏脸捏鼻子,葆光嘴里叽里咕噜胡说一通,使劲扒拉走,把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看清是石榴在捣鬼。 “你烦不烦人。”她迷迷瞪瞪没睡醒,火气激上来,冲着石榴大发脾气。 石榴把被子揭起来,催她起身,“老宅打电话来让我务必带你回去,今天重九。” 说这话她有几分怨愤,重阳节意味着要陪老太太爬山。她可是走一步路都会喘气的胖子,爬山岂不要人命。 葆光显然也想到这上头,盘腿坐床上,格格地笑她,衣服兜头丢了过来,正好砸脸上。 石榴没好气地说:“线缝脱了不要再穿,到商场给你买。赶紧穿上衣服出来洗漱,吃完早餐出发。” 石榴是个任劳任怨脾气还算好的胖子。 葆光心里那点余火压了下去。 饭后,石榴说话算话,带葆光去了商场。 一个爱逛街的女人带着一个只会网购的女人瞎逛一圈,先拎一大袋零食,走酸了脚,在品牌店各换一身衣服。 石榴满意,葆光也满意。 石榴人虽胖,但审美不俗,瘦子能穿的裙子她也能穿,还能穿出惊人的曲线。这点葆光很佩服。 取车路上,葆光两手拎袋,石榴点开微信群看消息,按了扩音。 “说好的今天回来,又不回了,大哥你就是个骗纸。”是网瘾少女艾佳音的声音。 “爸爸,我想要乔樱桃的签名,可不可以?”美景在家里辈分最小,是艾遇洙的儿子,但他随他母亲姓宋。 比美景长一岁的遇词呵呵怪笑两声,“美景他早恋了,大哥你管不管?” 葆光笑了,纤长的眉毛飞扬起来。 石榴说:“别看他们俩平时好得穿一条裤子。” 拿到车,葆光坐副驾,拿时尚杂志来翻。 石榴关了车门,按住屏幕说:“小词,他早恋,你早熟,你们叔侄彼此彼此。” 遇词:“都说了不要叫我小词。” 同一时间艾遇君也发话了:“看样子你们俩个作业写完了,书都温过了。” 隔着屏幕石榴都能想到二哥那张冷冰冰的笑。 艾遇君这个人,除了长辈以外,只要他出现基本没人敢搭腔。 底下果然没人再发言,石榴问葆光:“你猜接下来谁先说话。” “太奶奶。”葆光想也不想。 新的消息进来,石榴连忙点开。 太奶奶发了微笑的表情,底下一片艾特太奶奶,红唇,亲吻,抱抱,表情包,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对老太太的无限热爱。 石榴好奇,“你怎么知道?” 葆光老实回答:“你让我猜。” * 快上山时堵路了,前面排起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天上太阳趁机发了威,邪恶地吐起一篷一篷的火焰,空气里顿时翻起滚滚热浪,柏油路蒸腾腾的烫,把人烤得无精打采。 葆光假寐,石榴只能看新闻打发时间了。 微信群里又有新的消息,遇澄发一张照片,是老宅客厅摆的那台三角钢琴,遇舟看了哇哇大叫,说他苦逼地堵在路上,快要烤成猪,他想变成一艘快艇。 佳音大笑:“变成飞机早点飞回来不是更好?” 遇舟不贊同:“属性不同,我毕竟还是适合水漂。” 葆光笑出声来。 “你不是睡了?” “睡醒了。”葆光戴上帽子,脸部轮廓藏在阴影里,只看见一张嘴唇在动。 “睡眠也太浅了些。”石榴嘴上不知什么叼了支烟,砸吧着吸了几口,“现在还抽不抽?” “晚上睡不着会。” 石榴从手机上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两眼,“抽了就睡得着啦?” “睡不着。” “那还抽?” “因为睡不着。” “……”石榴决定暂时不要和她说话。 小辈里只有竹音一直沉默,戳她也不发言,石榴问她去了哪,佳音截图私信过来。 今天微博的热门话题相当热闹——“上世纪最后的名媛”、“艾遇子死讯被证实”、“林粉砸伤艾姓女演员”。 有个营销号带着三个话题发了条很长的微博,笑称热门前三名被艾姓人承包,措辞夸张,评论区下炸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石榴飞快地划着名屏幕,返回到那条微博的主界面,看了两眼,气得摔手机,“没有比造谣别人死亡更可恶的人了,这个人一定要起诉。” 葆光斜眼过来,对上屏幕正好看到了一条热评。 ——害死亲姐的凶手能是什么好东西,死的好。
第12页 去死吧,死的好,大家这样叫嚣着。哪怕不是真的,也会被网络暴力逼成疯子,逼成赴黄泉的鬼魂。 这不是耸人听闻,艾家已经有两个例子,最真实的一个例子因为不能承受舆论高压撞车自杀,至今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葆光以为自己走出了第一步就赢了,今后能面对这个世界。但现实是,世界不愿意接纳。 在糟心的言论前,她选择躲回龟壳。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今天又老了一岁。 近年最怕过生日,总怕时光走的太快。 ☆、009 到了山上,葆光站在秋水宅门前的那块空地。 上次她走,墙下那排小叶女贞将将绽开,洁白的花嵌在修剪成圆球状的树冠里,像一团扯碎撒开了的棉花糖。季节过了,败了花,又挂起果。现在是木芙蓉的季节,一朵朵俏立枝头。 葆光眯起眼,朝庄严大气的宅门上一寸寸瞄着,瞄到那一点朦胧树影里的白墙,脚底下踏步似的跺了两跺,轻轻地笑了。 她有一个习惯,离家久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在门前站上一会儿,踩一踩园圃松出来的土。 葆光还在想从前的事,铁门咯吱咯吱地开了。她看过去,嘴角弯曲的弧度大了。 一身运动装的老太太从里面出来,戴一顶白色遮阳帽,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搭在四姐遇澄的小臂上,昂着胸,目视前方,稳稳噹噹的,俨然老佛爷出宫的派头。 见石榴和葆光一起来,老太太很高兴,说赶上了就去换衣服吧。 才停了车上来的石榴顿时干嚎:“早知道我也继续堵路上啊。” 老太太一抬柺杖,作势要打,“你说什么?” “我说,老祖宗吉祥。”石榴笑着躲开,拉了葆光就走。 重阳节又叫登高节、茱萸会,自古有赏菊登高的习俗。 在艾家,晚辈陪老人登高是惯例,是老太爷艾靖弢在世就定下来的家规。这天艾家的儿孙能回家的就回家来,不能回家的也要电话问候,堪比逢年过节。 老太爷和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现在的老太太董如许没有生养,只和董芍生育三个儿子。 长子战场上殉职,未婚无子,老太爷做主过继了次子的一个儿子,才把长子一脉的香火续上。艾江河、艾丘陵……“地形”辈的第三代统共就有六个,一代代开枝散叶下来,差不多是五世同堂了。 老太爷把家族江山打下来,守江山的人不缺,产业越做越大,问题也多了,一个个守在国外忙事业,哪能说回就回。 几个“地形”辈的一合计,把自己的儿女留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于是走了“地形”辈的,来了“遇”字辈。 长曾孙遇洙是知名演员,常年在外地拍戏,也难得露面。遇君、遇舟、竹音三个在赶回来的路上。于是只四个曾孙女拖两个小的,陪老太太上了山。 今天来登山的人大多都是住山上旧宅的人家,有夫妻两个的,有独自一人的,有邻里结伴,也有儿孙作陪的。 “家里呆着不好,偏要出来登山,瞎折腾什么。” 一个中年人很不耐烦地走在前头,对身后的父亲不管不顾。 老人毕竟上了年纪,慢吞吞跟着,一不留神被坑洼的山路绊了一脚。 落在最后的葆光搀了把,老人站稳了,向她谢了谢。 美景也帮扶着老人,“爷爷,路不好走,我搀着你。” 葆光看出来,老人的儿子不情愿,走出老远一截连头也不回,不说老人家,她都觉得心寒,“老人家行动不便,就留在家里吧。” 老人说:“儿子三年没回了,今年辞职正好在家,我想着既然在就去寺里求个平安。人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还在时无非是盼着儿孙平安康健。你看,下次能不能来还是两说。” 寥寥几句话都是父亲对儿子的爱,反把葆光说伤心了,想到远在欧洲的爸爸,眼睛酸涩得很,心沉甸甸的,脚底越走越重。 老太太转眼不见了葆光,急得四处寻人,看她呆那儿不动,连忙招手,“十姐别乱跑了,到太奶奶这来。” 葆光牵住老太太热乎乎的手,笑着说:“不跑。” “你敢跑,看太奶奶不打你。”老太太握了她手腕塞在腋下,葆光想动也动不了,哭笑不得。 石榴让老太太的反应逗笑了,“老祖宗,葆光就在你眼皮底下搁着,丢不了。” 几个人都笑了,一路说说笑笑,轮流着搀老太太。 中途经过草亭,大家坐下歇脚纳凉,下山回家的邻居碰上了,见老人身子骨硬朗,儿孙也孝顺和睦,羡慕得很,“曾孙玄孙都陪着来登山啦,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是啊是啊。” 在同一处休息的是几个外地人,听是她的曾孙玄孙,震惊不已,“五世同堂呀。老人家今年高寿?” 老太太比了一个指头,“一百有四啦。” 老太太人缘很好,待人和气,有矛盾也很少急眼,家里儿孙个个都随她点性子,在各行各业上都是讨人喜欢的一类人。 到山上,山顶长有茱萸,葆光折回来装茱萸囊,给老太太佩上。 佳音也给大家各戴了一枝,葆光齐颈短发,夹塞在衣襟里。 回家的路上,美景说:“高祖母,我给您背诗吧。” 老太太说好,美景一字不错地背诵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老太太鼓掌,夸他背得好,遇词不干了,也要给老太太背,还加了难度,背起文言文。于是大家就光听两个小鬼在那干巴巴地背书了。 读书时课文背得人头大如斗,结业几年还得听人背诗,石榴忍无可忍,决定杀杀他们的威风,“葆光来出一篇,你俩都背不上来。” “我不信。”叔侄俩异口同声。 石榴扯葆光的袖子,葆光随口诵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小鬼们不说话了。 路过万佛寺,陪老太太进佛殿烧了香,回到老宅,两个哥哥已经在门口相迎。 葆光喊二哥三哥,遇舟上来抱了抱她,遇君闷闷地应一声,走开了。 遇舟摸摸她发顶,把刘海撩起来,“唔,十妹妹更漂亮了。” 葆光抿着嘴笑,她毕竟还是爱美的。 听说前面来了访客,老太太一回来就去会客,精神矍铄,全然不似百岁老人。 几个年轻的反倒没那份精力,臧岩又来通知爷爷要开家庭会议,一个个泄了气,塌着腰,耷拉着脑袋,霜打的茄子一样。 石榴只剩喘气的劲了,让佳音给她捏肩捶背,佳音垂涎她的新菜品,服侍殷勤。遇词贪玩让野刺梨扎了手,遇澄给他贴一张创可贴。 美景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枚漂亮夹子,要给葆光别刘海,“小姑姑戴着好看。” 葆光在人前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更显精神。
第13页 遇舟下楼来,倚在扶手上打量,也说好看。 竹音迟到了,悄悄地进来,挨着葆光坐下。 看见她头上裹着的纱布,葆光讶然,“脑袋怎么了?” 竹音抚着额角,深感无奈,“去年演了一部现代戏,心肠恶毒的女三号,剧中数次陷害林思雨扮演的女主。播出后反响不错,后果就是她粉丝入戏太深,拿我出了气。” 那个被林粉砸伤的艾姓女演员就是她。只是媒体不知道,以为三个话题纯属巧合。 石榴牙齿都打颤了,“粉丝戾气太重,现实和虚构都分不清。” “不喜欢就不去了。”葆光也皱紧了眉头。 竹音笑出声,“我不演戏钱从哪来?你养我啊?” “养你。”葆光认真地点头。 竹音知道她能耐,笑着应了,抱着她胳膊说:“葆光,我不想你结婚。要不你包养我吧?捧我做女一号。” 大家笑了起来。 竹音性格开朗,万事都看得开,越是打击她越变得强大,比葆光更能承受舆论碾压。 老太太都说,“六姐是山崖石头缝里长出来的竹子,公园里容不下。”这颗竹子不仅生命力顽强,还长出艾家的气节来。 竹音把葆光搂紧,伏在她耳边说:“说点高兴的吧。乔蘅要去甘棠园,十妹妹开不开心?” 葆光问:“哪个乔蘅?” “你的竹马乔蘅呀。我们家只认识一个乔蘅,还能有谁?” 石榴挑眉,“你不也有个姓乔的竹马。” 竹音要打,石榴险险避开,“说不得了。” 两人扭打到一块。 闹完了,见葆光还是一脸呆怔,竹音疑惑地问:“太奶奶没和你说吗?” 葆光摇头,牵了下她的衣袖,“爷爷来了。” 葆光嘴里的爷爷不是亲爷爷,而是她爷爷的弟弟。 艾令时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穿着正装,夹一只公文包,手工皮鞋叩在实木地板上脆响脆响的。 葆光看他每一步的距离相当,仿佛用标尺量过的,沉稳有力地走进来,像是领导视察项目。 “到齐了吧。”艾令时一双生了细纹的眼睛疲惫地挑着,食指关节向上顶了顶金丝边眼镜,目光一扫,在葆光和竹音那里停留了几秒,咳一嗓子,开始讲话了。 家庭会议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就那几件,说完了就散会,微博热门提也没提一句。 但葆光和竹音毫无意外地留了下来,一个个喊去书房谈话。 竹音先去的,不到半刻垂头丧气地出来,铁定挨过训了。 “十妹妹,你可能真的要养我了。”她苦着脸,下楼前还挥了挥小手,“保重。” 葆光不是没挨过艾令时的训,而且还不少。 艾令时是家里最冷静的一个,也是最不苟言笑的,他的罚永远多过奖,还无一错判,公平公正四个字的含义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淋尽致。所以,他是这个家的标杆,是引导航行的灯塔。与其说晚辈都怕他,不如说是怀着敬畏之心。 这次艾令时并没有训人,只针对甘棠园失窃一事谈了谈,丢给葆光两个选项,一是离开积溪镇回到老宅,二是让助理去照顾她。 二者选其一,葆光犯难。 积溪镇有二千六百亩有机水果种植基地,一家度假酒店,一家食品公司,是她这几年的全部心血,虽部分没有成形,但也是她竞争家业继承权的资本,她不可能放弃。 葆光还在思考助理的事,艾令时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太奶奶已经停了你的银行帐户。” 葆光怔了半秒。 她是以老太太名义开的帐户,老太太有停卡的权限。 她掀了掀眼皮,微微点头,说知道怎么选了。 其实老太太没必要做到这步,如果对方是乔蘅,她没想过要拒绝。 或许,太奶奶是知道的,乔蘅是她心上的一道疤。 ☆、010 葆光认识乔蘅那年,还是跟在父亲身边穿着蕾丝公主裙的豆芽菜,乔蘅已经是身形颀长的板正少年,笑容干净,彬彬有礼,和他的爷爷乔金良游刃有余地穿行在晚宴会场。 好看又识礼的少年在那场晚宴上大放异彩,赢得所有宾客的青睐。 葆光对他的印象却是差到了极点。 因为第一次见面他就在她耳边笑着说:“你穿蓬蓬裙一点都不好看。”直接把她气哭了。 从那以后每每见到乔蘅,她都扬着鼻孔看他,好像这样就能把他鄙视到尘埃去。 乔蘅是乔家的独生子,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但凡众星捧月长成的,总有一点少爷小姐脾气,乔蘅也免不了俗。 在外人面前他是优秀的五好学生样,是“别人家的孩子”,到葆光面前,男孩子特有的共性和坏毛病暴露十足。恶作剧,扯小辫子,在她衣服背后贴乌龟,喊她丑丫头。 葆光小他六岁,身体还没长开,五官也平平无奇,而且在换牙阶段,一笑豁口的门牙就漏了风,看上去又傻又呆,和标准淑女的姐姐完全是两个极端。 对乔蘅改变看法,是有一次她被疯魔的母亲故意抛弃在乡下,三十天后她被父亲重新找回。他来看她,给她好吃的糖,哄着她笑,却又傲娇地说:“你还是不适合穿蓬蓬裙,真的不好看。” 那天回去他被爷爷乔金良狠狠打了一顿,屁股开了花。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扯葆光的小辫子,贴乌龟,葆光也照样白着眼睛瞪他,他不为所动,继续恶作剧,那样的温暖时刻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说过她丑,她的那张书桌每天都会多一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他做的木偶人,小册子上画的乌龟能动起来的,像云朵一样的棉花糖…… 终于,葆光也变了样,她有一口整洁漂亮的牙齿,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只穿简单朴素的衣服也是学校里最引人注目的中国姑娘。 那样得意的时候,乔蘅已经远赴他国求取学业。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的她已经追不上他的步伐,他们越走越远,变成了世界的两个极端。 …… 从前是她不懂事,言不由衷,多少人当她闹着玩,从不当真,因此错失太多的机会。现在有新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想再做一次选择。 葆光笑了笑,很快又撇下嘴角泄了气,心里七上八下的。 “发什么呆?”石榴把水龙头拧上。 盆里的水早溢出来了,鞋子湿了半边,葆光没半点感应,“好了吗?” “你想的美。不知道今天来了多少人吶?”石榴叼着烟,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把洗好的蔬菜装好,蹲在石板上继续剥菜,顺便用舌头顶了顶,把菸头顺到嘴角。 艾家人回的多,厨师忙不过来,几个小辈齐上阵,把择菜洗菜一类的活包圆了。 石榴和遇澄分工洗蔬菜和瓜果,然后分装在两个提篮,等水分沥干,剩下的就是搬运工葆光的事了。
第14页 老宅唯一的茶室里,老太太正在会客。 年轻的客人跽坐一方,手里翻阅一份合同,不露声色。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铺有垫子的软席上,目光沉静,姿态闲适。 这间茶室是单另闢的一间屋,对着花圃,隔扇半掩,园景将露未露,遮挡的部分隐约映在半透明的隔扇上。茶室内原木地板铺设,长条的家具,考究的插花摆件,一幅工整的行楷书法挂在壁上,茶桌铺一块素雅简洁的桌布,上面搁了一整套茶具。 “还喝茶吧,普洱,龙井……没记错的话,你和你爷爷都爱猴魁茶?”老太太笑着说。 乔蘅说是,“太奶奶记性真好。” 屋内一早点了柠檬精油薰香,对缓解疲劳,安抚情绪很有疗效。 老太太见他看的认真,露出微笑,也不打扰他,摘下腕部的翡翠玉镯,有步骤地鼓捣那些茶具。 她一双手白净,略微干瘦,背部筋骨突兀,是老年人都有的特徵。 布好茶,乔蘅也看完了合同,老太太唤他道:“乔蘅?” “太奶奶,您以前还叫我小蘅。”乔蘅托起式样精美的茶杯,细细品茗。 “是啊,小蘅。”董如许有些感概,“上次见到你,遇桐和遇子也才七岁吧。一眨眼十几年光阴过去……岁月不饶人。” 岁月不饶人,是一句感嘆。艾家这些年不易。 茶香扑鼻,茶味醇厚,是一盏不可多得的好茶。乔蘅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微不可见的一缕青烟升起来,化成淡薄的水雾凝在眉宇间。 老太太说:“你是为遇子来的吧。” 乔蘅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老太太经历一个世纪,能把一个家族支撑起来,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早有领教,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的来意。 乔蘅问:“我说是,太奶奶会直接告知她的现况吗?” 老太太看着年轻人,笑容越来越大,“既然让你来,就不会阻止你寻找答案。” 老太太没直接告诉实情,却在知道他意图的情况下默许了他的做法。乔蘅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但也没有追问。 对乔蘅老太太也事先了解过,心里有底。乔蘅年纪轻轻,心机就如此深沉,让人不敢小视,但她意外地欣赏他的处事风格。 老太太站起来,取了遮阳帽,“小蘅,和太奶奶一起出去走走。” 出了茶室,乔蘅扶着老太太沿途漫步。走到一座木制的小桥上,老太太望着池塘里白灼灼的天空倒影,说:“乔蘅,你知不知道啊?” 乔蘅低下头,停在她耳畔,只听老太太说:“当初你六叔有意把遇子託付给你的。” 艾原野待乔家独生子的态度大家看在眼里,说他是把乔蘅当半个儿子来养。乔蘅那时候已经成年,心里有数,但六叔不开口,他自己不好确认,心里一直揣着疙瘩。现在老太太替他解了惑,乔蘅反而说不出来的难过。 “为什么要找她?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找她?” 老太太一连问了两个为什么,他该怎么答,是告诉老太太实情,在失去踪迹的前一天,遇子问他:“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你来不来找我?” “不是不找,是找不到。”乔蘅抿紧了唇,一向带笑的眸子少见的沉默。 老太太笑了下,拍了拍他手臂,“趁大家都在,留下用饭吧。” 洗的蔬菜上了灶,厨师做成一道道美食,只剩几样瓜果,拿到客厅便可以坐等开饭。 葆光肚子都饿扁了,一路小跑到走廊外,迎面撞上一个人。 一个陌生人,一动不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站了有多久,脚下的影子似乎要定住了。 葆光警惕地打量着,他下身是黑色布裤,上身圆领基本款短袖,搭一件中蓝色牛仔外套,抱着手臂,垂着脸,像是在思考问题。 看身量和穿着显然不是两个哥哥。 葆光迟疑着走前几步,那人忽然动了,也向外走了几步。斜对着太阳,藏在光线里的五官隐约可见,极年轻。 以为被对方发现,葆光吓了一跳,对上他的脸就再也动不了。 乔蘅在看别处,也在看葆光。 他眯了眯眼,艾家女孩的面孔相似度高都这样高吗? 他站在垂有紫藤叶的屋檐下,绿叶浮动,地上树影交错,衬着他,像豪放不失婉约的抒怀诗。葆光不讨厌这样明目张胆的对视,甚至敢一直与他直视。 “葆光。”他叫她。 女孩的脸很白,白的不均匀,没血色,眼袋也很重,想必睡眠不足,也不常锻鍊身体。 葆光眼睛里映着树荫,和树荫里的人。 ……乔蘅。 “是我。”他读懂她的唇语。 葆光屏住呼吸,心跳顿时如捶鼓一般,衣服都跟着颤动,生怕让人看出端倪,她急忙卸了肩,绷紧了头皮。 “两位在太阳底下聊什么呀?”石榴打趣着从后面上来。 葆光脸颊腾起两片红云,“天有些热啊。” 乔蘅很善解人意地点头,“是挺热的。” 石榴不逗她了,对乔蘅说:“乔公子有话不妨到客厅坐下慢慢叙。二哥三哥也在家,知道你来一定高兴。” 乔蘅把视线移开,“我也好多年没见他们。” 遇澄陪乔蘅去了客厅,石榴落后一步,给葆光使眼色,让她赶紧跟上。 葆光视而不见,折到厨房去了,一直到开饭才和老太太一块出现。 老太太还保持着年轻时的爱好和习惯,三餐有明确的时间规定,不能早,不能晚,不能耽误,所以开饭时间很准时。 上桌时,老太太抓着乔蘅的手,让他坐到自己手边的位置。 用餐期间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碗筷碰撞没发出丁点声响,太奶奶偶尔问到话,也先是把饭菜咽下再回答。 葆光排在最末位,他们说什么一概听不清,但老太太全程笑眯眯的,时不时点头,想必心情不错。 葆光不爱说话,就闷着头吃饭。她食量有些大,刨了一碗米饭不够,又悄悄加了一碗。 吃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偷偷地往周围瞄上一圈,乔蘅正好就看了过来,唬得她一埋头,下巴栽到碗沿,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 她撞到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每天一套眼保健操才对。 ☆、011 下午,罗家兄弟约遇舟几个打牌,遇舟说小赌怡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两把。 遇君不爱玩这些,要去公司处理公务,遇舟只好带了乔蘅去。 老太太在客厅坐了会儿也乏了,要上楼休息,对曾孙女们说:“你们年纪相当,都跟着三哥玩去吧。” 佳音听不得这话,闹着姐姐们同去。 竹音受伤,吃完饭就回房里休息了,遇澄安静乖巧,从不凑热闹,石榴浑身上下酸痛得快散架,更不想去了。 佳音把视线投向葆光,“十妹妹,你不会也这么狠心吧。”
第15页 葆光没办法拒绝,答应和她一块去。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出去了,遇君在楼上看人走远了,拦住老太太说话,“太奶奶答应何珊娜的专访,还同意乔蘅去甘棠园?” 老太太有点不高兴,“是我的主意。要不是为这事你肯回来?” 老太太精明着呢,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没多作理会,让阿姨扶她回房歇息。 石榴跟两个小孩在看电视,见遇君杵在楼梯上不走,奇怪地很,“二哥,你不是从不在家过夜,今晚不回了?” 遇君瞪她一眼,对两个小孩说:“都几点了还不写作业。” 小孩吓坏了,扑到石榴怀里。 遇词瘪了瘪嘴,“二哥好凶。” 艾遇君这人,家里不仅小孩憷他,连几个妹妹也都虚,偏石榴不怕,一边揽一个孩子哄着,“你们都别怕,他就是个纸老虎。” 遇君没听见,他已经搀了老太太上楼,“太奶奶,来者不善啊,乔蘅摆明是为遇子的事来的。” 老太太眯了眯眼,“外面几亿双眼睛全都盯着咱们,你以为还能瞒多久?花钱买断消息顶什么用,防得住一回两回,防不住一辈子。他们把我这把老骨头顶在前头,你以为是什么缘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媒体一是为炒作,二是企图重提坠亡案,要给咱们心悦添堵。” 老太太还不知道网络上关于曾孙女的不实报导,家里也没人敢和她说。 “遇桐走了四年了,他们还要揪着不放。”遇君捏住拳头,咬着牙。 遇君只提遇桐,不提遇子,老太太就知道他心里那道坎还没跨过去,不禁嘆了声气,“小时候遇子性格怀透,你不喜欢她,桐桐因故去世后,你更加不喜欢她。不管怎样,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何况也不是她的错。” 遇君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老太太很失望,“乔蘅找到她,是想保护她。你当哥哥的还不如一个外人。” 遇君说:“我要是不护着她,早交出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藏着保护起来,万事由六叔来挡。” 老太太看他心肠狭隘如斯,一掀手,不让他扶了,“你这话跟你老子说去,看他生不生气。” 罗家住在山上,和艾家相隔仅有十分钟的路程。 姐妹两个到的时候,罗家的孙女火火在门前看花逗猫,见来了人,把她们迎入客厅。 葆光带来几瓶茱萸酒和菊花酒,阿姨接了手,说:“老爷子中午还说起你,怎么一年不来了。这会在书房画画,快去吧。” 火火和佳音玩到一块去,两个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一转眼不见了人影,葆光只好自己找去书房。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穿布衫留大鬍子的老人正在在绘一幅兰石,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进来。” 葆光进来把门带上,“罗爷爷,近来身体可还好?” 见来的是葆光,罗一耕搁了画笔,笑脸相迎,“好着呢,你来得正好,我这得了一局残棋,十分难解,你看看是否能解。” 葆光就知道,罗爷爷念叨她百分之百是因为死活题解不了,急需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罗一耕是国内知名的国画大师,近两年迷上棋类,尤其爱好研究古籍上记载的棋谱和残棋,久而久之,也成一棋痴。 葆光寻到地方坐下,在她面前的棋盘上摆了一副残棋。 她有研究过古代围棋的下法,相关规则熟悉,也练习过古代围棋的死活题,但她没有十足把握,只说是尽力而为。 进入状态后,葆光不慌不躁,定力惊人,像参禅悟道的高僧。 她年纪不大,闲得住,静得下心,很讨老年人的喜欢。 思考半晌,葆光终于露出了微笑,执起一枚黑子落下。残棋就解开了。 罗一耕看明白了,有点不可思议,但又在意料之中。 他看向葆光,抚须大笑起来,“不得了,比我家那两个兔崽子强多了。” 葆光笑了,腮边漾起一对漩涡。 在某些方面,罗一耕像她的太爷爷。 太爷爷去世,是在她十岁那年的初春。弥留之际,太爷爷看她的眼中已是一片浑浊,却口齿清晰地对她父亲说:“这个孩子耽误了,是要葬送一生的,你好好教导,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父亲应允,太爷爷又触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只手前所未有的冰凉,触到肌肤还有一丝明显的触痛。 现在葆光回想起来,那只让她记忆深刻的手,拉她起来,把她带到一个新高度,也结束了她的童年和任性。 葆光沿着楼梯下来,坐在在走廊里发着呆。 罗家长孙媳到厨房里端水果,看她一个人无聊,邀她一起玩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棋牌室,遇舟在牌桌上,兴致正浓,葆光悄悄走到一旁的座位。 她进来的那一刻,乔蘅合上看了小半本的书,支头靠在扶手上,目光追寻着那道身影,看她在茶几旁坐下,併拢双腿,像影视剧里演的民国女学生,娴静的,富有诗意的。 葆光捧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品,椅子上的垫子滑出半截,她站起来理了理,鼓着腮帮呼气,不过随意一瞥,眸光滞了一下。 他朝她微笑点头,像认识很久的熟人那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葆光本是看他的,却歪头看向他手边放着的书。 “想看?”看她好奇,乔蘅把书递过去。 葆光说谢谢,捧过书,一页一页地翻,眼睛在字里行间,心思早飘到了天边。 她微卷的短发散落在颈侧,服帖地贴在脸颊,肌肤雪白,衬着一双棕黑色的眼眸。 她没有舔指翻书的习惯,也不捲书嵴,只伸开五指捧着书,轻轻地翻过去。 乔蘅观察入微,尤其注意到,她似乎习惯用左手,端茶杯,拿筷子,翻书…… 傍晚,遇词和美景结伴来唤他们吃饭,下山路上,遇舟和佳音走在最前,葆光落在了后面,乔蘅和她保持在三步以上的距离。 葆光问他:“你为什么找她?” 既然她是正常人,显然也猜得到他的来意,乔蘅不想隐瞒,“我答应过,她不见了就一定来找她,她可以不信,但我要信守承诺。”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衣襟里别着茱萸,红色很衬她皮肤,只是叶片耷拉了,在风里摇啊,摆啊,扫着她的下巴。 葆光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几秒,看向沉浸暮色中的山脉,小声道:“小孩说的话也能当真,为一句话被迫来照顾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划不来。” 乔蘅笑言:“你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我只看到一个需要人照顾的葆光。” 哪怕只是礼貌性的安慰,葆光还是深受感动,“不必这样,为难的可是你自己。” 乔蘅说:“我当了真的。” 她头上的夹子掉了,长长的发帘飞扬起来,盖住了眼睛,她不在意,任由它在脸上拂摆。
第16页 天色彻底暗了,孔雀山住宅纷纷亮起灯火,星星点点,撒在大地,他们仿佛在星海的中央,如果回头,还能看见矗立在山巅的万佛寺正散发着神圣肃穆的光芒。只是两个人都想着心事,没心思去看美丽的夜景。 入夜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乔蘅也在整理好的客房住了下来。 葆光照常失眠,倒一点茱萸酒,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对着月亮喝。 她心里一直在想事情,越想头脑越清醒。 “我是不是完了?”葆光向后躺去,嗅着精油薰香的味道。 他说他要信守承诺,他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她根本招架不住。 怎么办? 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继续倒酒。 酒毕竟伤身,自知不能多饮,葆光到底没忍住,几乎后半夜都泡在酒缸里,直到东方现出一点点白,她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回到床上躺下。 再醒来,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连向来喜欢偷懒的石榴也没了踪影。 乔蘅在走廊里看照片。 是一面照片墙,紧挨着楼梯,齐整地布列着一幅幅相框,从黑白到彩色,艾氏家族屹立了百年之久,而且还在急速地发展壮大,大有兴盛不衰的趋势。照片上的人乔蘅大多认识,偶尔一两个不认识的也是年代较远的,毕竟那时候他还没出生。 一幅幅仔细看过去,他在年代最近的一张彩色照片停下,照片是艾家第四代人十一个曾孙的合影。 目光描摹着面孔相似的男男女女,最终留在中间两人的脸上,这对漂亮的双生姐妹花,一个艾遇桐,一个艾遇子,都是六叔艾原野的女儿。 他看得入神,连葆光下楼的响动都没发觉。 葆光站在他背后咳嗽两声。 “下午好。” “好。”乔蘅似有深意地笑了下。 和她一起走,嗅到一丝酒味,乔蘅微微蹙眉,“酒不要饮太多,对身体不好。” 葆光头痛欲裂,下意识应了一声,反应过来,脸微微发热,嘀咕着说:“我平时才不饮。” 阿姨热了暖胃的饭菜,等葆光吃完,臧岩对她说,乔蘅和她一同回甘棠园,车已经准备好。 下山时,老太太在卧室午休,葆光没去打扰,臧岩送他们出来,仔细嘱咐一番,又给了乔蘅一部手机,里面输着紧急联繫人的手机号码,以备不时之需。 乔蘅打开车门,和臧岩扬了扬手,他回头想和葆光说话,后座探出一只杜宾犬,警惕地冲着他大叫。 这是一只聪明护主的宠物狗,乔蘅好奇,葆光用的什么训练方法。 “它叫毛豆。”葆光说。 作者有话要说:  医生嘱咐不要吃辣,嘴里淡的吃不下饭。 不但不能吃辣,海鲜,鱼类,公鸡,发物,一律不能吃,我最爱最爱的香菜,最爱最爱的火锅…… /(ㄒoㄒ)/ ☆、012 汽车平缓地朝山下驶去,沿途秋光正好,乔蘅让葆光看外面。 放眼望去,丹枫、白桦、乌柏……山披红叶,层叠繁茂,一簇簇,一团团,五彩斑斓,犹如热烈绽放的焰火。 车子在红涛怒波中徜徉,在波光粼粼的红枫大道穿行,那些结成束的细密的光线扫过明净的车窗玻璃,脸上落下一块块光斑。 葆光抿着唇,脸贴在玻璃上,看了会儿,重新靠回座椅,把上半身都藏在了阴影下。 车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不说话气氛有点奇怪。 放在以前那几个助理身上,即便一直不说话也没什么好尴尬,毕竟那段时间她意志消沉,是抑郁最严重的时候,脾气如点燃的炮仗一般,说炸就炸。刚开始助理还有几分耐心,久而久之烦了,也就任她去了。 乔蘅和她不是一般的僱佣关系,除开这一层,乔艾两家是知根知底的世交。 太奶奶能同意他的请求,多半是为了自己,她不可能真拿乔蘅当助理用。 想到多年不见的人即将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葆光有些不敢相信。 她咽了咽口水,斟酌着今后怎么相处,一声“乔蘅”已经脱口而出。 “嗯?”乔蘅早看出她有话要说,一直在等她开口。 葆光问:“对僱主你有什么要求?” 员工给僱主提要求还是头一回,乔蘅感到新鲜。 “很重要?”抬眸在镜子里瞟她一眼,只看得见半个光亮亮的下颌。 葆光却把他瞧得一清二楚,脸上带着笑,嘴上却说:“当然,我有权了解新上任的助理,包括他的想法和部分隐私。” 乔蘅仔细一想,如果不约法三章,他怕是也要像臧岩一样满大街找人。 这件事的确应该重视。 回积溪镇的路上,风景一转,萧条冷清了不少。 乔蘅说:“你的要求只要合情合理我都乐意效劳,让你满意为止。这种事我没经历过,不过我会尽力做一个称职的助理,在任何方面都最好不要留下缺憾。” 葆光心中腹诽:以前你可没这么好说话。 莫非只是装出来的,葆光眼珠一转,“你做得坏一点,绝一点,让我不那么依赖你,如果表现太完美,我怕将来离不开,离不开就代表我对你产生了男女间的感情。你怕不怕?” “你们家讲话都这么直白?”乔蘅只记得遇子是这样,什么都敢说,说多了反而没人信了。 “也不全是,她们大多含蓄,我不一样,我看上的人就算当面告白也不会对我有想法。” “怎么可能。” 葆光也很纠结,“是啊,怎么可能,我长得这么好看,他们看不上是他们的损失。” 还挺自恋。 乔蘅觉得这姑娘说话和外表全然不符。 葆光又问:“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是细水长流,一见钟情能得长久的毕竟是少数。” 葆光点点下巴,“他们是按结婚标准找的你。” 乔蘅笑了一下,想起了早上臧叔和他说:“她的每句话你都要仔细琢磨,是认真想过才会开口的人。” 车子在路上划出一道曲线。 “我们还在车上!”葆光下意识抱住毛豆,毛豆伸着脑袋叫起来。 “抱歉,我走神了。” 为两人一狗的安全着想,乔蘅把车停靠在路边,决定把话说完再走,“你的要求臧叔大致讲了。” 葆光好奇,“那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不会做饭算不算?” 葆光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是你,不会做饭也没什么,我三餐吃白水煮面都没问题。” “白水煮面不至于,我至少会加荷包蛋。” “竹音的黑暗料理我都吃过了,不信你比她还差劲?” 乔蘅拿她没办法,“你这么信任我,我不能偷懒了,要更加努力工作才对得起太奶奶付的薪水。”
第17页 车子重新上路,乔蘅说:“先送你去书社,我拿了行李就过来接你。” 后座的人不声不响,乔蘅感到奇怪,“怎么了?” 葆光说:“和你一起去。” 乔蘅把她带到了自己住的公寓。 葆光杵在门口,一双眼朝里面打量,他住的房子有点小,很旧,不怎么亮堂,但胜在整洁干净,像他这个人。 乔蘅说:“暂时住的,用不了多大。” 看她还傻站在门口,乔蘅让她进屋,“先坐一会儿,我去收拾行李。” 他把她安置在唯一的单人沙发里,去厨房里拿吃的,冰箱只剩有酸奶和脆柿子。 再出来时,把一杯热酸奶和一盘切好的柿子给葆光。 葆光吃着柿子,喝着酸奶,坐着看他在各个房间穿行忙碌。 这些年,他变化很大…… 乔蘅收拾好出来,盘子杯子干干净净,显然已经洗过。 不知被什么地方触动,他眼睛一阵酸涩。 “走吧。”乔蘅拖过行李箱,背上背包,把门锁好。 电梯坏了,他们走楼梯,楼道里狭窄,黑黢黢,暗沉沉,错落的呼吸声都显得诡异。 葆光不住地往楼上看,脚下不禁走快了些,一不小心踩空下去,她吓出一身虚汗,下意识抓住了乔蘅的衣袖,“乔哥。” “走路不要东张西望。”看着捏在袖子上的手,乔蘅迟疑了几秒,还是握住她手肘,牵着她下楼。 出了楼道,乔蘅问:“一个人住怕不怕?” “有毛豆陪着我。” 听懂主人夸赞的毛豆笔挺地走在身边,傲娇地晃了晃尾巴。 乔蘅掀了掀唇,“刚才你是不是叫我?” 他眸子里蓄满璀璨的光,温暖纯真,都让人不忍骗他。 葆光只当没听见,借着余光偷偷地瞄,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想叫就叫了。” 车子驶过一段乡间公路,青山绿野,空气清新,开阔的田地里农民正在播种。 乔蘅把车窗摇下,“你看,他们种的什么?” 葆光看一眼,“是菜籽。这里的人大多吃菜籽油,镇上开了几家榨油作坊,只有一家是原始的榨油方式。” 乔蘅有点印象,他在一部纪录片看过传统榨油的片段,作坊工人用撞锤反覆敲打木楔,直至渗出油脂为止。在工业化时代,这份工作辛苦,效率极低,却让人钦佩。 乔蘅说:“我可以推动一百公斤以上的撞锤,你信不信?” 葆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明显不信。 乔蘅笑了笑,不急于和她证明。 甘棠园位于积溪镇的村落边缘,是一座半旧的独栋别墅,依山而建,临湖而居,林木葱郁茂密,鸟语花香。与其说在别墅周围植满了树,不如说在林中建了房。 乔蘅让葆光进屋,自己搬行李。 葆光在门前输密码,门锁已经换过,密码没变,门开了,乔蘅把行李一件件搬到客厅。 老宅带回的几个纸箱还在车里,葆光帮着他拿一部分。 厨房里灰尘飞扬,呛得人难受,跟在他身后的葆光不知情,要往里走,乔蘅伸臂将她拦在门外,推着肩带出去,“先别进来,去看看纸箱装的什么。” 葆光没事做,只好蹲在客厅拆箱子。 厨房和别墅主体相通,在外观上看又是独立出来的,三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其中一面挂着电动卷取式斑马帘,不积灰,半遮光,另外两面是活动自如的落地窗。整个厨房通透敞亮,很好地连接了室内外的风景。 乔蘅打开几扇窗通风换气,站在门前往外望,门对着池水,水面波光潋滟,天空和周围景物的倒影清晰可见。 葆光拆完箱子,把柿子,板栗,菊花酒,茱萸酒都过目了一遍,剩下的是一些贴着心悦商标的保养品,还有用途各异的精油薰香,她无趣地研究起说明书。 厨房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才想起,厨房许久不用,想必已经积满了灰尘,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能开火的。 葆光对厨艺一窍不通,对厨房也就不是那么嚮往,但现在,她隐隐有点期待,今后那张餐桌会不会出现一道道可口的饭菜,可是……他说他不会做饭。 在她的记忆里,乔蘅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的确不会做饭。 看情况还得照顾镇上的小吃店。 葆光抱一只箱子上了楼,进入书房,透过玻璃窗瞥了眼,满园子的荒芜,碧绿的锯齿一般的野草透出一点枯黄。 电脑邮箱里躺着几十封邮件,她一一打开来回复,不知不觉间屏幕的萤光变得刺目。 天黑了,镇上的灯火齐齐闪烁起来。 楼下没半点响动,葆光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发觉门口晃动着一抹人影。 她把电灯摁开,亮光下,乔蘅抱臂看着她,一脸的无奈,“今晚可能真的要白水煮面了。” 他还说鸡蛋卧面,厨房连最基本的佐料都不齐全,真是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乔蘅回到厨房默默地烧水,准备煮面应付晚餐。 葆光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在哪逛了一圈才回来,挂了满头蛛网。 她脱了鞋,怀里夹带着东西,用另一只手将玻璃门带上,赤脚踩着地板走向岛台。 “去哪儿了?”外面没有路灯,她怎么看得清路。乔蘅和她一起拂掉粘在衣上的枯叶和蛛网。 葆光举了举手电,把怀里的青梗菜放在料理台上,“我不会让你白水煮面的。” 乔蘅整理头发的手忽然停下,目光凝在她颈窝一侧,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一道疤痕。 她受过伤? ☆、013 “乔先生,您要我打听的消息有了新发现。艾葆光和艾佳禾年龄相仿,考的是同一所大学,分在同一个班级。奇怪的是,班级名单上没有葆光的名字,艾佳禾也从来没有露过面,同学一直把葆光误认为是艾佳禾。” 乔蘅回想了一遍,在秋水宅没有见过艾佳禾,“她的下落能不能查到?” 对方迟疑了几秒,“乔先生不在国内,恐怕不知道五年前的绑架事件。那时艾佳禾在云南旅游,途中和朋友走散,被一伙潜逃的毒贩绑架到出境的渔船,绑匪要求艾家八千万赎人,艾家一边答应给钱一边暗中报警,不想让绑匪闻听到风声,决定撕票跑路……” 乔蘅一字一句听得格外仔细,到万分惊险的情节,破天荒点了支烟咬在嘴上,烟雾一蓬一蓬地吐出来,喉咙里愈发干涩,阵阵发疼。 电话那头的人意识到他的沉默,说到一半不再说了,“具体消息我会发到您的邮箱,乔先生注意查收。” 乔蘅点了第二支烟,沿着水池边缘来回踱着步子,查收了新邮件。 事发后,艾家及时截断了消息,但遭到绑架和强奸的艾佳禾仍然不可避免地成了媒体大肆炒作的对象,出门必须要戴墨镜和口罩进行伪装,怕被异样眼光打量不敢到校上课。
第18页 大学四年,艾佳禾从未露面,而被误认是艾佳禾的葆光也极少现身,同班同学甚至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但她年年以优异到惊人的成绩拿下学院第一,有同学对她极度不满,四处造谣诽谤,“贿赂校领导修改成绩”、“与某姓老师的不正当交易”、“后台强硬富二代”,青大论坛上多是这类帖子,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一直没间断过。 火星在指尖跳跃,一点点剥落燃尽,即便很快地掐灭,指腹还是被轻易烫伤。 乔蘅默默地出神,一个面目冷峻的人影倒映在水面,颓废的,挫败的,和平时在人前的温润截然不同。 一只山雀水面上低掠,影子漾成一圈圈波纹,他浑然惊醒,把菸蒂揉在手心。 身后的厨房,清冷的光线穿过落地墙,木质地板被割成明暗两种色调,毛豆趴在明晃晃的那块,哼哼唧唧表达对他的不满。 这个男人侵犯了他主人的领地。 乔蘅探身摸狗狗的耳朵,毛豆一扬头,与他对视几秒,走开了。 “有其主必有其狗。” 乔蘅一笑,拉上厨房的门,回房间换了套衣服。 晨跑是乔蘅成年以后雷打不动的习惯,哪怕到陌生的地点也一样。正好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熟悉这边环境,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 沿着并不平坦的土路,经过一片田野土丘,几条羊肠小道,到了清冷的小镇街道。 菜市和商铺就在眼前,三餐需要的食材应该都能买到。 乔蘅缓下步伐,一双带笑的眼睛朝街道两旁打量,还打开手机地图一一比照。 乡镇的早上空气清新,瀰漫着呛鼻的冷意,土壤的腥气。敞在露天下的建筑和路边的一花一木都披上一层薄又轻的雾衣,贴近了还能看见上面紧密排列着虫卵般大小的水珠。 早点店、小吃铺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乔蘅买了两屉包子。 昨天大致搜了遍厨房,灶具齐全,几只碗碟,此外别无一物。亏他挖空心思要做人生第一餐,却败在了餐具和食材。 他收了手机走过去,照墙上的价目表要了两份香菇粥。 老闆从舀粥到打包不止一次偷偷打量这个气质卓绝的年轻男人。 积溪镇僻静不出名,风光再好也没人来旅游,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天就那么些人来买粥,镇上的青年男女十之八九都脸熟,这个男人却是第一次见,面生,但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乔蘅提了粥盒离开,觉得奇怪,他走到哪总会有热切的目光追随。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他摇摇头,经过粮店顺手扛了袋小米,一路拎回甘棠园。 换好衣服出来,走到一扇门前,叩了叩,卧室没有半点动静。 记起臧叔的嘱託,每隔十分钟敲一次门,响动必须让里面的人听见,他又加重了力道,里面顿时一声咆哮,“大清早的烦不烦!别管我。” 起床气还挺大。 乔蘅分出一份早餐搁到锅里保温,自己吃了粥和包子,抱来电脑准备工作,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打进来。 刚撂下一个电话,小舅卫浮名便打来了。 卫浮名在那头哟呵哟呵地怪叫着,“不是来青城了,公司也没见你人影,你小子活腻了,敢翘班,是不是不想干啦?不想干早干嘛去了,跟老头白跑这些年……” “嗯,已经辞职了。”怕他没完没了,乔蘅赶紧打断。 卫浮名自顾自的说,还没反应过来,这会一听他辞了职,下意识就问:“啥?” 乔蘅扶额嘆息,卫浮名懵了一会,弄明白了,“你居然把老头子给炒了,牛逼啊哥们。” 掐着十分钟,乔蘅再次上楼叩门。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失业人士。要不勉为其难让我朋友收留你,到他事务所上班?” “最近有事。” “你正经工作都不干了,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回家啃老吧。”卫浮名阴测测地笑起来。 乔蘅抬手梆梆地敲门,“不劳您老担心,我现在担任艾家的生活助理,正经事。” “咳,那不就是保姆嘛!乔蘅,你脑子被门夹了,跑去给人家当保姆,不怕艾家那几个小姑娘把你吃干抹净咯。” 说得多难听啊。 “没事挂机了,忙着。”乔蘅摁掉电话,门从里面打开,葆光顶着鸡窝头,一脸怨愤地盯着他。 将就对付的晚饭因为味道寡淡在胃里翻搅了一整夜,到早餐桌上,葆光的脸也和昨晚的面条差不多,寡淡又苍白。 对着电脑看的乔蘅连头也没抬一下,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飞舞着。 “你刚刚说什么?”葆光怀疑自己听错了,偷偷地朝他翻了两个白眼。 “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不是僱主才干的事,什么时候员工也能和僱主讲条件了。 乔蘅看出她的疑虑,“不是你提的?还是说你根本就说着玩的。” 他勾着唇,把葆光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 是她提出的,她承认,但当时她就那么随口一说,他还当真了。 果然人不能相信外表,外表下处处是陷阱,这个陷阱还是自己挖给自己的。 乔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 葆光低头搅粥,不自在地咳了咳嗓子,“我才不会食言。” 乔蘅拟好一页,站起来和葆光说:“借用一下书房。” 他迈着长腿出了餐厅,朝楼上书房里走。 葆光兀自懊恼着,一口干掉粥,冷静下来。 既然他要提要求,作为僱主的她也应该提出要求,这样才显得公平。 书房是落地窗,光线很足,乔蘅很容易就找到了书桌角上的印表机,印好两份,随意打量书房的布局。 她对手工木作似乎情有独钟,栎木条地板,餐桌是胡桃木,书架也是实木,木制品在这座宅子里随处可见。 乔蘅走向临窗的黄花梨木长条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上搁着墨宝,摹的是王羲之《行书雨后》帖页。 据他所知,现存于故宫博物馆的《行书雨后》是宋朝摹本,不是王羲之的真迹。单看这幅临本,笔劲深厚,气势雄健,大有豪迈放纵的气势。若是一个女孩挥就,可想书法造诣何等高深。 想到三省书社看到的那幅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瘦金书,乔蘅大脑一懵。 何止是高深,简直是深藏不露。 这一刻,他心中变得清亮,好似得到了答案。 葆光吃完了粥,仍觉得腹中空虚,一时没忍住,把剩下的包子全部吃了。 乔蘅进来时,她语气不免有些埋怨:“去了这么久。”莫不是长篇大论要她谨记。 “案上有几幅不错的书法,看入了神。”乔蘅把纸递给她。 葆光眉梢轻轻挑到太阳穴,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却是得意的笑,“那些,不过是闲来之笔。” 乔蘅皮笑肉不笑。 浏览完所有条款,葆光再也笑不出来,“这是什么?”
第19页 “如有疑问,尽管提出。”乔蘅友好地递上签字笔。 当然有疑问,还不止一点。葆光咬着笔,搓着纸缘,忍住心里那点火又看了一遍。 不得撒谎。 不许擅自行动。 一切以安排为主。 这分明就是不平等条约。 葆光咬着牙槽,心中腹诽。整页纸加上阿拉伯数字和标点也才三十来个字,也值得他大费周章。 葆光很有骨气地推开纸和笔,撂下一句,“容后再议。” 窝在书房一上午,到中午也不露面,乔蘅只好上来敲门,“下来吃饭。” 屋里没人应。 乔蘅很有耐心,“石榴在电话里推荐了几道家常菜,什么板栗焖排骨、板栗粥、椒盐孜然猪手、照烧鸡腿……” 葆光咽了咽口水,心里说着,别以为我会上当,耳朵却诚实地竖了起来。 “寒露过后吃板栗最合适,上午特地去集市买了半斤排骨。虽然第一次做,味道还不错,要不要来尝尝?” 乔蘅用脚尖踢了踢脚边的一坨,毛豆呜呜两声,不情不愿地叫起来。 吃人嘴软,它刚被一根排骨收买。 书房门开了,葆光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瞥一眼似笑非笑的乔蘅,暗搓搓地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哦,原来今天是感恩节。 thanksgiving day! ☆、014 乔蘅的厨艺进步很大,他不是完美的人,但他具备求知精神。 从寡淡无味到色香味俱全,葆光彻底抛弃了镇上的小吃店。 甘棠园是开放式的玻璃厨房,大小合适,灶具齐全,长形岛台正好作为料理区和餐厅之间的隔断。 在餐厅区域,两人份的土豆肥牛饭,红烧排骨,清炒芦笋,紫菜汤组成看似简单内容却一点也不单调的午餐,由厚重的手工胡桃木餐桌衬托着,再配上供养在玻璃瓶内大捧风干的康乃馨,画面美感十足。 葆光总觉得不真实。 她从没想过,在这座宅子会有这样温馨的画面。 吃的差不多了,乔蘅抱臂坐在对面,看她风捲云残,眸子居然带了缱绻的笑意。 “味道如何?”他问。 芦笋入味,不咸不淡,恰到好处,排骨的汤汁浓郁,浇一点在米饭上,滋味说不出的诱人,肥牛饭更是久吃不腻,就连极简单的一道紫菜汤也做出了新高度。 葆光那双麋鹿似的眼睛微微抬起,对上乔蘅的目光有点飘忽。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也不得不说乔蘅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还行。”比石榴还是要差那么一点。 一餐下来,她那方明显要干净得多,乔蘅笑了笑,并不戳破,拿出两张a4纸,“关于约法三章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葆光迟疑着,“我也有要求。” 乔蘅嗯了一声,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先说说看?” “第一,我的睡眠质量很差,为保证充足的睡眠,早上不要敲卧室的门;第二,出行是我的自由,你全程跟着我是在监视。” “哦!”葆光迟迟不落笔,乔蘅有的是耐性等她做决定,“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改掉你的坏毛病。所谓的失眠……如果不是精神状态问题,就是你想的太多,只要按照合理的作息时间执行,自然而然回归到正常生活,至于出行方面,你能保证二十四小时和我保持联繫,我跟着你也没什么意义。” 葆光试图垂死挣扎,乔蘅拈出一张熟悉的银行卡,挥了挥,“我的薪水不由你决定,但你的财政大权全由我掌握。” 葆光泄气,“你这样实在不磊落。” 乔蘅很自然地把卡片放进口袋,“英国一位叫rachel khoo美食作家说:‘厨房有一种魔力,它让人们聚在了一起。’你看,它给了我们面对面友好协商的机会。” 葆光目瞪口呆。 他骨子里的本性一点没变,完全是披着羊皮的狼,不,是猪。 但有句老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望他有天不要栽到自己手里。 葆光笑了两声,“除了人身受限以外,我并不算吃亏。” 她提笔,唰唰签上名,龙飞凤舞,别有一种率性。 乔蘅检查过,收进牛皮袋,葆光跟着他去书房,看他熟门熟路地摸出对应的钥匙,郑重地锁进了抽屉。 “放心了吗?”葆光问。 乔蘅把钥匙放在她手掌,“我对你有绝对信心。” 葆光懵了,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闲暇之余,石榴终于想起她远在甘棠园的妹妹葆光,打来电话,问她适不适应新生活。 葆光说还好,不经意讲到乔蘅仗着厨艺和财政权处处拿捏她,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比老宅退休的阿姨还喜欢操持别人的生活。 石榴很好奇,“听上去他还挺适合这份工作的。他每天都做些什么?” 葆光嘆气,“我能让他做什么呢!” 乔蘅似乎无事可做,闲的时候泡茶、看书、做手工,偶尔到园子里拔会草,锄会地,像个退休的老年人。 最近还将她种了一年的青梗菜挖掉,种上别的蔬菜,没几天,那些看着焉巴巴的菜苗在乔蘅的精心灌溉下蓬勃生机。 乔蘅还故意刺激她似的,没事就在她眼前优哉游哉,晃来晃去,惹得人分外眼红。 石榴听了,在那边笑骂,“到他面前智商就欠费,出息。” 葆光委屈,和她哭诉,“那你借我钱,助我早日挣脱魔爪,好不好?” 石榴啧啧两声,不信是她的肺腑之言,“谁管钱谁是大爷,你管他要去,姐可帮不了你。”说完撂了电话。 葆光当然是和石榴说笑,老太太既然停用她的帐户,秋水老宅上下必定试先打过招呼的,现在可谓是提钱色变的敏感时期。 葆光不是真在乎老太太断她经济,繁杂的事务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哪还分得出多余的精力。每天除了大批邮件要及时处理,几个重要的视频会议要开,艾令时又在这时候宣布年底退休。 艾令时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担任常务副会长,他一走,下面各领导层也随之变动,扶持干部的同时,还要注入一批新鲜血液。 葆光还在心悦集团任职时,手里负责几个珠宝项目,其中一个和协会有合作关系,现在合同即将到期,相关部门正与集团新的负责人洽谈续签事宜。 按理说,艾遇君想方设法撵她离开,葆光也爽快卸任走人,这事已经和她没有任何联繫,奇就奇在,这批重要订单的客户指名道姓要她负责。向来刚愎自用的艾遇君折在上头,电话里难得和气地请求葆光。 他先于自己低头,葆光达到目的,硬气起来,哪还有拿糖的道理。 葆光答应,只是人不露面,她的助理许轲每天往返cbd和甘棠园,早上九点准时致电,报告项目的进程,或按例请示行程安排。 这天,这位客户突然提出和葆光面谈的要求。
第20页 “事先都说好的,需要面谈的地方都由艾遇君另行安排人去。” 客人的要求不算过分,许轲也很为难,“对方说有家很好的茗茶体验馆,想邀您一块去。” “没事喝什么茶……钓鱼就更不想去了,天气这么冷,钓鱼冻死人,我不去。”葆光对着电话小声嘟哝。 许轲无奈扶额,头一次觉得助理一职委实难做。再难,他也要硬着头皮上啊,“那位珠宝定制的客户从巴黎飞来,他还想邀您去青大体育馆举行的慈善音乐会……” 葆光动摇了一下,她对那位摆明冲着她来的客户产生了一点兴趣,不禁斟酌起来。 “在拒绝前,还有一个表示肯定的词叫同意。一味否定下去,情绪不仅不会好转,还会更糟。再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位客户是谁?为什么指名要你负责?” 葆光拿开听筒,不知道乔蘅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明式圈椅里,耷拉着眼皮,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他手里是一枚复古胸针的设计稿,设计师要取材蓝宝石,钻石,珍珠,祖母绿,绿松石,锁定风格为中欧结合,需用到百宝镶嵌工艺,这项工艺复杂,造价自然也不菲。 葆光脑袋一热,扭过头,重新拿起听筒,和那头的许轲吩咐:“你看着安排,有了明确的时间地点。再通知我。” 许助理还没想明白她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电话就断开了。 葆光扣下话筒之际,乔蘅也放下了设计稿,起身往外走,“集市上有卖野生当归,我熬了一锅鸡汤,自己下来喝。” 他一说,葆光才发觉肚子都饿扁了。 她丢下手头的事情,跟在后面下楼,“你不是生手吗?哪那么多点子?” “你忘了,那位开餐厅的石榴姐。” 葆光恍然大悟,石榴的翘厨发布了一款app,提供由网友上传的原创菜谱、食材和餐具用品购买店铺、以及菜谱查询等功能,是一款颜值和实用性并存的美食类应用。 乔蘅在网上书店购了几套书,昨天从镇上取回来,通风口摊着晾了一夜,今天恰好晒了点太阳,新书特有的那种油墨香几乎不可闻,细心一点,能嗅到阳光的气息。 葆光躺在玻璃门下,毛豆蜷在身边,脑袋搁在她腿上,葆光捏捏狗耳朵,随意摸来一本书,对开轻叩在脸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乔蘅在里面看见了,“过来喝汤。” 葆光拿一本书进来,在岛台前坐好。 乔蘅用汤勺试了试鸡汤,意料中的鲜美。因为是农家买来的跑山鸡,无论是味道,还是营养方面,都比养鸡场专门饲养的肉鸡要好,再配上几味天然香料,加分不少。 盛在汤碗里,卖相也不错,只是……汤碗的样式太旧了。 偌大的橱柜如果找不出像样的餐具,它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乔蘅略遗憾地搁下汤勺,唤了声“葆光”,没音信,转过背,见葆光半伏在岛台上,脸完完全全藏在书后,只冒出蓬松的发顶。 “待会吃完饭,去镇上的百货商店看看。”他叩着岛台,引葆光的注意。 “看什么?”葆光隔着书问。 乔蘅解释道:“厨房缺少食器,随便看看,有合适的买回来。” 乔蘅养尊处优,饮食生活讲究得要命,尤其是心境上,他认为用餐是一场仪式,对食物充满敬畏之心,不容敷衍。即便从前不下厨,精緻的一日三餐也早将他修炼成饮食颜控。 看他外表谦谦君子,儒雅端方,内心却是十足骄傲的公子哥。这位公子哥刚刚给自己的厨艺打了满分十分,能配得上十分佳肴的只能是十分的盘子。 “什么怪毛病。”葆光扯着嘴角,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015 乔蘅抽走盖在葆光脸上的书本,丢在一旁,“你也一起去。” “不是已经熟悉过路线了吗?”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动。 乔蘅却不同意,“我不放心的是你。” “这话怎么说,我又不是小孩。要不我向你保证,绝不乱跑让你为难。”葆光重新拿过书,翻了几页。 乔蘅不紧不慢地盛出米饭,“还记得约法三章的第三条?” 葆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去就是了。” 乔蘅微微笑了,递过汤匙,让她尝试一下鸡汤。 葆光尝了一口,竟然还不错。 用完饭,两人步行去了积溪镇的集市,路过一家摊位,看见了木制的餐盘和碗。 乔蘅托在手上看,是机器制造的。 葆光说:“我见过一位民间艺人用传统技艺造碗。” “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最是让人佩服。”乔蘅尊敬每一个艺人,以及他们经手的艺术品。 两人走完了一条街,没有买到满意的餐具,于是空手而归。 回家的路上,乔蘅问:“工作上有没有安排?” 葆光说:“要上一门课。” “具体是什么?”那天在青大碰见,原来她在那儿授课。 葆光说:“是学校新开的一门选修课,非遗的保护和传承。” 乔蘅点点头,艾令时正是从事这方面的大师级人物,这么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点关联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乔蘅接通,对方说了几句,他将手机递给葆光,“你的。” 葆光放在耳边,打电话来的是石榴。 “怎么不打座机?”葆光疑惑。 “你的座机要是能像行动电话一样方便,基本没旁边那只狐狸的事了。” 葆光在想她嘴里的狐狸是不是乔蘅,石榴嘆了声气,“小十,董家那不成器的混帐搞出事儿来了。” 葆光问:“董斐出什么事了?” 出事的是董家侄儿,遭殃的是艾家这边。 董斐“酒驾撞伤同学后逃逸”的帖子挂在青大论坛上两天时间,让好不容易已经沉到底的话题再次飘上热搜。 石榴痛心疾首地说:“他不好好念他的书,尽整些没头没脑的蠢事祸害人。” 老太太让石榴协助管理家族事务,出了事,她第一个出来兜着,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心里也最好有个准备,柯林斯已经听说这事了,愤怒至极,要求重新指定翻译。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两家人急得两眼发昏,这个小兔崽子连面都不露……” 石榴倒完满腹的情绪垃圾,葆光说:“你消消气吧。” 她劝石榴,把心放回肚子,这事一定会有完美的解决方式。 但挂断电话后,葆光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就好似掉进冰窖里。她按住脑袋,太阳穴在突突跳,脑海里像被暗潮淹没了,一片惨澹灰暗。 董斐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最佳坑友。 近一月的新闻话题都挺有看点,现在董斐出名,艾遇子莫名躺枪了。 卫浮名泡在网络大军中,电话里聊八卦是常有的事,乔蘅想不知道也难。
第21页 “董斐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连自家亲戚都坑。我说大外甥,你那个小师妹真心不容易,失踪四年了,难为这么多人记得她。” 卫浮名像是喝了酒,语气轻飘飘的。 乔蘅不答,卫浮名又说:“你出来说句话,也就没人敢议论她的不是了。” 乔蘅觉得好笑,“我不是霸道总裁,也不擅长做惊心动魄的事。” “怪不得单身狗。” “哦,你不是?” 卫浮名噎了一下,嘴硬道:“我只是不婚,等我想通了,明天就可以升级当爸爸,你就等着做哥哥好了。” “那我拭目以待了。”乔蘅微笑着挂了电话,想起董斐。 董斐这个人,于乔蘅而言,有很深的印象。 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制造话题的本事一流,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因为他父母拿他不住,四年前送到法国念书,恳请艾原野代为管教,但艾原野工作繁忙,实际上行管教之责的是比董斐还小上一岁的艾遇子。 艾遇子脾气不好,按理说根本不足以压制同样暴躁叛逆的董斐,但奇怪的是,董斐很听这个小姑姑的话。 之所以服从,完全是艾遇子实在是懒得搭理,更别说讲什么哲学道理,通常三言两语就能怼得他哑口无言。 董斐自认脑瓜子是董艾两家顶顶聪明的一颗,结果还有一颗更聪明的脑袋瓜子,他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也毫无反击之力。 消停了一段时间后,董斐的名声眼看好转了些,在这种关键时候又突然作死。 葆光看似泰然处之,心里其实有成千上百个小人儿在疯狂地吐槽。 葆光编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是安德鲁,她郑重地请求安德鲁,请他帮忙稳住柯林斯,这件事她会尽快给出一个答覆。 安德鲁的回信进来时,葆光没注意,已经关了电脑下楼。 乔蘅在厨房准备晚饭,葆光坐在吧椅上,捧腮发呆,看他将半颗白菜按在砧板上,细细地切成丝,刀刃有节奏地落下,沉稳利索。 葆光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从砧板转移到握着菜刀的手,五指白皙修长,衬着莹白油绿的菜叶,好看得炫目。 她一直没见乔蘅穿过正装,就相处的这段时间,反反覆覆那几个基本款,昨天是毛衣黑裤,gi乐福鞋,今天是某品牌的暖色系套头卫衣,简单款牛仔裤。旁的人穿上通常显俗,他穿着显青春活力,主要还是他的人和他的手一样好看,即便穿一条款式土爆的格子围裙也挡不住由内散发的气质。 看她喉咙动了动,乔蘅过在脑门结实地弹了一指,“准备开饭,洗过手了吗?” 当然,除了喜欢敲她脑袋的坏毛病,什么都好。 葆光洗着手,忽然意识到她和乔蘅仅有的交流维持在餐桌上。 中国人习惯饭局谈事,再不济就多约几次。她到餐桌也是“一切好商量”,可见吃饭真能解决很多烦难事。 她拉开几何纹理的橱柜,朝里看了看,空无一物,只好跳起来,伸长手指奋力去够橱柜最顶的一层。 “找什么?” 葆光吓了一大跳,趔趄着退了半步,脑勺磕碰到一副硬梆梆的胸膛,她慌乱地转身,胳膊肘又撞到柜沿,剎那间,剧痛袭遍半边身体,整个手臂都麻木了。 “做不到的事不要勉强,试着让旁人帮帮你。”乔蘅在后面按住她肩膀,热热的气息拂在耳根附近。 葆光忍住面上的热气,动了动嘴唇。 “桌布。”记得表姑是放在这儿的。 她垂着眼帘,能想像此刻在乔蘅眼里的自己,脸有多红。 乔蘅看到橱柜里一个礼品盒式的收纳箱,展手取下来。 她踮脚都够不到的东西他只需伸手就能轻易办到,身高好像被鄙视了。 收纳箱搁在岛台上,葆光打开盖子,“我也是才记起,表姑总是嫌弃甘棠园无趣,每年回日本会寄些东西来。” 最上面一条桌布是棉麻布料,花鸟纹,后面的是三色樱花,扇形图案,波浪,小碎花,烫金印花系列,彩绘系列,蜡染系列,手工草木染系列,扎染系列……各式各样的和风。 乔蘅把樱花那条铺开,和她说笑,“还以为为了约法三章的事你要和我赌气,去摆摊卖桌布了。” “表姑知道了会生气的。”葆光从嵌入式的功能柜酒柜探出脑袋,“我的茱萸酒呢?” “早上一个老人家送来一袋土豆,我把剩下的酒送给他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太奶奶送给我的酒。” 老宅的人不会送她酒,自然是送给乔蘅的。葆光扁扁嘴,没说什么。 收拾碗筷的时间,天边还有一丝亮光,橘色的灯透过落地墙,水面波光粼粼,像镀上了一层金粉。 葆光在门前踟蹰,乔蘅看在眼里,“不忙了?” 葆光回来坐下,说:“明天早上我想吃饼。” “什么饼?” 葆光认真地掰着手指,“可乐饼,香煎鸡肉饼,土豆胡萝蔔丝煎饼,香煎藕饼,丝瓜饼,鸡蛋米饼,土豆丝饼,紫薯芝麻饼,土豆丝玉米饼,鸡蛋蔬菜煎饼,土豆洋葱饼,土豆火腿早餐饼,西红柿鸡蛋饼,饺子皮葱油饼,鸡蛋煎饼……你会哪样? 她一口气报完一串饼名,乔蘅把碗碟一个一个拭干,搁进橱柜抽屉,“不如列一份菜谱给我,想吃什么点什么,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 葆光眸子一亮,“列了你就会做?”里面闪着无数的小星星。 “猜猜看。”乔蘅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就是这种你猜你猜的眼神,太让人讨厌了。 葆光一下泄了气,回了房间。 电脑收件箱多了一封未读邮件,安德鲁在回信的开头写道: 亲爱的遇子。 ☆、016 仿佛被人隔着屏幕窥探了内心的秘密,葆光头皮一阵发紧,电话铃又在这时突然大作,她手一抖,慌忙捞过听筒,压低声音,“你好。” “那么小声做什么?”石榴没好气地问。 葆光按着眉心,“姐。” “明天你去把董斐带回来吧,这次他爸保不齐真要打断他的腿。还有柯林斯那事,怎么说的?” 葆光定了定神,“安德鲁愿意帮忙,柯林斯那里应该没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董斐,我看他是真的不喜欢翻译专业。” “董斐是大问题,但哪轮得上我们替他说话。他爸妈认定他天生是学语言的料子,花十几年时间精力栽培,就为了把他培养成这上头的人才。” 一想到董斐那对父母石榴就特别头疼,“不说这些了,明天带上董斐就来我这一趟。” 结束电话,葆光把未读邮件看完,想到科林斯。 柯林斯是英国知名的悬念推理作家,他的作品《玫瑰夫人》远销十一个国家,是全球纸质书销售排行榜的no1。国内某出版社也取得版权发行,柯林斯很重视译本问题,亲自指定了一位中文翻译,不巧的是那段时间指定的翻译恰好出差去美洲,同是作家的安德鲁向柯林斯推荐了董斐。
第22页 像柯林斯这样要求苛刻的小说家,一般不可能考虑没有半点翻译畅销书经验的新手,所以翻译过几本畅销书的董斐入了柯林斯的眼,当即应允下来。董斐也答应的好好的,为此还飞到英国与柯林斯进行了愉快的面谈。 然而一回青城来,董斐立马变卦了。他嫌麻烦,撂手不干了。 董家惯坏了孩子,气得无可奈何,董斐的父亲结结实实打了儿子一顿,在医院躺了足足半个月,脾气没一点没见好,叛逆心更胜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董斐不愿意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家里人只能另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葆光。 大家解决不了的事,交给葆光,一定没问题。葆光也不负众望,成功劝转董斐,在规定期限内交完稿子。 《玫瑰夫人》一经发行,火爆畅销,一月内各大书店全部售空。柯林斯提前和董斐约好,希望新作能继续和他合作。 柯林斯为人正直,注重一个人的能力,也更注重一个人的品行,有才华但品行不端的人他会毫不犹疑地终止合作。现在董斐出了这样的新闻,柯林斯当然接受不了。 夜幕低垂,书房没有开灯,葆光看着安德鲁的英文邮件,内容或错乱,或强调,表明对方是在匆忙甚至难掩喜悦的状态下写的信。 整封信一直在疑问和肯定之间徘徊不定,到了信末,安德鲁说他没有受到柯林斯的迁怒,他会帮忙搞定柯林斯,因为她说话的风格像极了他一个故人。 葆光看屏幕下的时间,已经是晚上23:30。 中英时差八小时,英国时间正好下午三点半,往常这个点安德鲁已经在他最喜欢的露台喝下午茶了。 葆光敲着键盘,回覆: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周末。 关了电脑,她把疲倦的身体摔进柔软的躺椅,侧头看窗外,今晚的夜空繁星遍布。 燃一支烟打发漫长的黑夜,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和鼻腔,她呛了一下,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摸向桌上的玻璃杯,没水了。 一个人住惯了,不习惯开灯,摸黑找到厨房,拧开纯净水,喝完大半瓶,肚子竟然咕咕地叫起来,隐约伴随着一丝丝地抽痛。 胃,又开始痛了。 葆光鼓着腮帮呼气吸气,反手撑在岛台边缘,另一只手按住胃部,顺时针方向揉了几圈,试图缓解疼痛不适。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饮食习惯很不规律,久而久之就养出坏毛病。 稍微好受一点,葆光打开橱柜觅食,还好,以前囤的拉面没被乔蘅搜走。 拉面包装袋的文字有韩文,日文,中文,产自各国各地的拉面挤满了橱柜,光是日式拉面就多达五十多种,按着颜色分类整齐地码放着,像他的风格。 葆光挑来捡去,久留米豚骨拉面、明石海苔拉面、柚子盐拉面、北海道毛蟹拉面…… “肚子饿了?”一个声音响起。 葆光瞥向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人,深深缓了口气,“你走路都没声,吓死人。” “是你太专注了。要吃面吗?” 葆光点头,乔蘅搁下手里的水杯,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上拿过泡面,研究起包装背后的说明。 蚊蝇般大小的日文在灯下晃眼睛,有些看不清,葆光悄悄地往近贴了几分,微抬着下巴,本是看配料的视线不知不觉间落到乔蘅的手指上,睡衣领口凸出的喉结,低垂的眼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的青影……她忘了胃部的抽痛和不适。 两人站在暖色的灯光底下,寂静的,一片温和的呼吸带起葆光脸颊边的碎发。 乔蘅眯了眯眼,笑着说:“吃了这个,你今晚别想好好睡觉。” 十八禁拉面,被网友称为地狱级泡面。 葆光愣了几秒,乔蘅已经换了福冈番茄面,在电磁炉烧上水,往外面走。 “过来。”他突然转身对葆光招手。 “啊?”葆光迟疑着走了几步。 “帮我照一下亮。”乔蘅打开落地门,把菜篮子和手电塞到葆光手里。 见她木木的没半点反应,直接拽着肩膀拎到门前地板,“跟上。” 葆光摁亮电筒,愣头愣脑地跟在后面。 在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地,乔蘅拔了两苗小油菜,葆光装进篮子,手电扫到墙边,几簇红的果实,她眼睛亮起来,“是野生小番茄。” 乔蘅闻声过来了,手掌托起一枝,沉甸甸的,光滑又饱满,“结的挺多的。” 葆光“嗯嗯”地点头,蹲下来开始摘番茄,“以前吃过,酸牙得很,味道也不喜欢,但还是捨不得拔掉。” “喜欢吃番茄吗?” “小的时候牙齿坏了一颗,家里不许我吃零食,爸爸就会给我一个又红又大的番茄。”她和乔蘅比划起来,“一只手都握不过来那么大,用小勺子在中间挖一个圆圆的洞,撒上白糖……” 她手捧着腮,眼里盛满笑意,亮晶晶的,比钻石更夺目。 不过是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番茄,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乔蘅忍不住勾起唇。 “现在什么时候都能吃上番茄,却不是那时候的味道了。”葆光有些失落地嘆着气,摘下一粒,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乔蘅拦下,“洗过再吃。” 夜深露气重,摘了小半篮野番茄,两人回到厨房,电磁炉上的水已经开了,冒着热气。 乔蘅揭开锅盖,忽然说了一句,“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啊?” “一句经典台词。” “……” “把番茄泡在水里。” 葆光依言做了,回过头便看他撕开包装,取出长条状的面饼,丢进开水锅,放配料,水淹过面饼,面条变得柔软,香味也立即飘散出来。 ……肚子似乎叫得更凶了。 葆光伏在岛台上,眼巴巴的,就等着面条赶快出锅好挽救她不停抗议的肚子。 拉面煮好,用白色海碗盛着,面条上卧着溏心蛋,几片小油菜,一撮大葱粒,几枚野生番茄。只看这颜值都叫人慾罢不能,诱人的清香还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窜。 葆光夹一大筷子,烫到嘴皮上,捨不得丢开,只用手在嘴边扇着。 乔蘅把早就晾冷的水递上,“慢点。” 面条q弹爽滑,汤汁清淡,野番茄出人意料地不酸。这碗面好吃到哭。 葆光埋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面的正确方法就是大口大口的,吸熘吸熘的,最带劲儿了。” 乔蘅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经常饿肚子?”他记得在秋水宅,她的饭量是别人的一倍,差不多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量。 葆光吃面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点点头又摇头,不想回答。 乔蘅把小番茄放在水龙头下,一颗颗洗净,装在盘子里。 面条吃到一半,乔蘅问她:“要不是试试芝士?味道会不同。” 葆光想了想,说好。
第23页 乔蘅拿来芝士加在汤里,搅一搅,再吃到嘴里果然又是另一种感觉。 吃完面,胃得到安抚,葆光感到心满意足,准备回房时才想起他这么晚怎么也没睡,有点奇怪,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乔蘅收拾干净料理区,脱了围裙走到门前,低头注视着她,“我就没睡,下来找水喝的。” 他顺手按下开关,突如其来的黑暗惊了葆光一跳,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只看见窗外的星宿和对方亮亮的眸子。 细绵绵的呼吸声在昏沉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葆光脸红了大片,“我……我去睡了,晚安。” 撂下这句,逃也似的上了楼,关上卧室门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番茄扳白砂糖,放冰箱冻一会儿,味道格外不同。 在暑天,尤其是晒后吃这个最好了。 ☆、017 夜里下起毛毛细雨,到第二天早上还零星飘着雨丝,积溪镇被沉闷的大雾包裹住,通往场镇的水泥公路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收完最后一批指定送到翘厨的蔬菜,乔蘅直起腰,小心翼翼地活动着酸痛的脖颈,摘下手套,看着没膝的野草哭笑不得。怕是葆光自己都忘了曾经垦过菜园,种过菜。 抬腕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对装箱的陆伯说:“剩下的我来吧,你歇会儿,喝口热茶。我上去叫她吃早餐。” 陆伯憨笑着答应,手里的活却依然没停下,“快去叫她吧,饭菜凉了吃了容易闹肚子。小艾这孩子身体差得很,饮食又不忌嘴,患上胃病不好好将息,整天就忙那个电脑。” 陆伯是陆家湾人,五十来岁,面皮黝黑得有些发亮,一笑露出一口满是烟渍的牙。别看他瘦巴巴的,做起事来干脆又麻熘,完全不输村里的青壮年。 “不是有助理照顾,怎么得的胃病?”乔蘅坐到屋檐下,刮鞋底的稀泥。 “吓!就那几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呀,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是来度假的。” 陆伯剥着菜头,说着没好气地一哼,“她们把小艾当傻子照顾哩,高兴了给点吃的,不高兴了别说一天三餐饭,理都懒得搭理,还挑三拣四,嫌镇上小吃店不卫生,天天开车进城吃高档餐厅,把小艾忘得没影。小艾忙起工作来就忘了饭点,也没人提醒。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肚子时常空的,怎么不生病。我偶尔到镇上就送过来,但要看园子,到底不方便。” 乔蘅沉默着听完,想起石榴说过的,以前聘用的几个女助理有人品问题,既然是人品问题,想必这些还只是九牛一毛。 看一眼忙着装菜的陆伯,虽说嘴上爱唠叨,爱抱怨,其实心地很好。上次送来的土豆是他自家地里出的,施的农家有机肥,豆子一成熟,挑个头大的送过来。 “陆伯,进来喝口茶吧。”乔蘅在门前换了鞋,推开落地玻璃门,回头招呼陆伯。 “这就来。” 葆光昨晚沾枕就睡着了,期间没醒过,睡眠还不错。 乔蘅掐时间敲门她难得没发火,揉着惺忪眼睛走出来,嘴里哈欠连天,“眼睛都还睁不开,催催催,才多少点钟就催我。” “不早了,还记得今天要做什么?” 她险些撞到门框,后面虚虚护着左右避免她再碰到头的乔蘅忍不住想笑,这姑娘怕是真的没睡清醒。 “客户方面的要求需要和二哥商讨,然后找到董斐。”葆光捂着嘴,眯着眼,摇摇晃晃地摸进浴室,坐在马桶盖上继续发呆。 脸盆放好热水,乔蘅说洗脸,拧一帕子递上,葆光看清面前站着的人,顿时清醒了大半,接过帕子马马虎虎擦着脸。 她头发长了一点,到锁骨的位置,睡了起来蓬在头顶,乱糟糟一片,几缕沾了水的刘海黏在额头上,乔蘅替她整理,停顿半晌,最后还是压下了发顶那小撮呆毛。 对着乔蘅的胸口,葆光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帕子遮住的半张脸仅剩眼睛露在外面,眼珠根本不敢动,心跳……心跳太快了,要蹦出来了。 好在洗脸可以掩饰,她撩起帕子盖住整张脸,“你出去,我要洗脸。” 再继续下去,她会忍不住的。 下楼吃早餐,厨房落地墙的玻璃布满了白色雾气,窗外的景致模糊浮现,有着朦胧神秘的美。 葆光在上面画了一个半弧,笑脸沖她莞尔,不由地,她也扯开嘴角,跟着弯起同样的弧度。 她一口口咬着心心念念的可乐饼,心里美滋滋的,抹了蜜似的。 乔蘅嘴上说不要,行动还蛮诚实的。 恍惚见门外坐着两个人影,葆光抹开雾气,趴着贴在玻璃上,看得着实费力。 毛豆扬着脖子叫了几声,引得两人同时转过头,贴在身后玻璃门上的女孩小脸挤得变了形状,却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可爱。 乔蘅愣了几秒,笑容在脸上缓缓绽放。 去cbd的路上,乔蘅开车,葆光坐在后车厢,昏昏欲睡。 乔蘅从后视镜瞧见,说:“你旁边的箱子里有薄毯,盖上再睡。” 葆光取出薄毯盖在腿上,把两只冷冰冰的手也捂在里面,“到了再叫我。” “好。”看她盖好,乔蘅关了车窗。 积溪镇有段坑坑洼洼的路,车子开上去颠簸得像浪里的小船,乔蘅却开得十分平稳,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到了心悦大厦前,乔蘅侧头唤葆光。 葆光蹙了蹙眉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靠着窗子继续睡。 乔蘅只好开进地下停车场,找到停车位,然后开了后门,把葆光平放在座椅上。她人娇小瘦弱,躺在上面正合适。 捂紧毯子,乔蘅将她额前的刘海掀起顺到头顶,抚到耳际时,乔蘅轻声唤道:“葆光。” 薄毯是羊绒材质的,很舒服,葆光抿着唇笑,蹭着他带了点温度的手指,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乔蘅凝住呼吸,手指顺着脖子小心地摸下去,触到那枚在逐渐淡去的疤痕。 时隔这么多年,落下的伤痕还是留下了印记,他的手指都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估计葆光一时半会不会醒,乔蘅锁了车,乘上去心悦亚洲区总裁艾遇君所属楼层的电梯。 乔蘅的出现引得不少人侧目。好看的男人见得不少,但好看又有气质的男人真心难见一二。 女秘书整了整套装,笑盈盈地迎上前,“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乔蘅把兜里的工牌亮出来,“我是公司的新员工,艾总找我来谈话。” 秘书记起艾总一早是有吩咐,因此没怀疑对方身份。既然大家是同事,也没那么公式化,“以前没见过你,是第一次来吧。艾总正在会一个客人,你恐怕要稍微等一会儿了,要不你到那边的休息室坐会儿。” 秘书问他喝茶还是咖啡,乔蘅说不用,委婉地拒绝了。
第24页 秘书有点遗憾,本想和新来的帅哥同事多说会话,留一个好印象,奈何对方有意保持距离,她也没必要死皮赖脸地待下去。 高跟鞋的声音走远了,乔蘅想着葆光还在车里,不放心,也从休息室出来。 不远就是总裁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出女人的说话声,乔蘅走近了几步,才听出是石榴。 石榴说:“艾遇君,我最讨厌你这点,对外豁达大度,对内气量狭小。你反省一下,当初要不是葆光背后扶你一把,你以为亚洲区总裁的位置就凭你的本事也能坐得稳?呵,你现在势力大了,要过河拆桥,对自己的妹妹下狠手,过不过分。” 乔蘅刚迈出去的腿快速收了回来。 艾遇君冷笑一声,“我容忍她在公司这几年已经是仁至义尽,这次要不是那位大客户指定她负责,这辈子她都休想再踏进心悦一步。”说完,他挥手赶人,“你哪里来哪里去,别来招我心烦。” 乔蘅气息一滞,拽住门把的手筋骨突兀,面色沉了下来。 表面祥和的大家族,私底下却是风云暗涌,在他记忆里,艾遇君虽有野心,但并不是狭隘到如斯地步的人,他宽宏大量,事事能忍,要说例外,也只有一人能轻易触怒他。 他恨遇子。 一手带大的遇桐高楼坠亡,他把过错归咎于邀其出游的遇子头上。 如果他恨葆光,原因又是什么,是争夺继承权?还是性格上的改变?或者,是他猜到的那个答案? 葆光没醒,乔蘅在车外抽菸,烟味散尽的时候,他打开后车厢直接坐进去。 他把葆光抱在怀里,眼圈渐渐泛红。他知道的,是她。 和艾遇君在工作上的讨论一向不怎么愉快,葆光不想多事,全程没怎么开口说话,她只说她会搞定客户。 艾遇君不知哪根筋没搭对,一直在挑刺,甚至无缘无故发火,朝她脸上砸文件。 乔蘅是在隔壁休息室等候,闻声冲进来时,葆光脸上已被文件夹锋利的尖角颳了条口子,渗出血丝。 送到附近医院处理伤口,乔蘅挂号拿药,不慌不忙,一切办完了,过来接葆光,问她:“怎么不躲开?” 葆光摇头,过来的路上她一声不吭,乔蘅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以对,葆光低声说了一句:“躲不开的。” 她看上去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沮丧,“二哥心里不舒坦,宣洩不了,我躲不开。” “他宣洩了,那你怎么办?” 眼睛有点湿润,葆光低下头,头发落下来脸被完全遮住。 “我才没事。”她嘴硬地说。 乔蘅生气了,“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葆光把眼泪逼回去,迟疑着抬起脸,突然被一股力量扯到怀抱里。 他说:“现在可以哭了。” ☆、018 葆光反而没那么委屈,只是难过。艾遇君和她针锋相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起先还顶撞几句,时间一长也就懒得和他计较。她也实在是心灰意冷,既然亲厚不了,她也无意改变这种现状,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吧。 葆光从小就要强不示弱,即便生病也不折腾父母,都自己咬牙死扛过来,小小的年纪,脑子里装着成年人的思想,也是怪累。 乔蘅一个恰是时候的怀抱化开了她心里凝结多年的冰霜,不感动是假的。 从医院出来,一直到翘厨下车,葆光眼眶还是红红的,因为有风的缘故,鼻子也有点红。 翘厨里供暖,乔蘅脱了外套,看葆光捂得严实,要替她摘掉帽子,葆光条件反射地捂住头不让碰。 乔蘅疑惑,“怎么了?” “呃,没什么,我习惯了。”意识到已经不那么惧怕外人的视线,葆光慢慢放下帽子,压实了冒出来的几缕头发。 乔蘅满意地笑了。 石榴没在餐厅,经理说有事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会过来。两人随便吃了点午饭,去书社房间等消息。 三省书社占地足足两百平米,内部装修古色古香,别致风雅。它虽然名为书社,却是以经营传统文化为主,设有棋类、书法、绘画、服饰、传统乐器……是以弘扬传统文化为主题的大型沙龙。因内容丰富全面在省内颇有几分名气,常有文化界的人来这里交流学习,要不就是这方面的兴趣爱好者。 老社员都知道葆光是老闆娘的妹妹,不愁钱花,属于玩票性质,不过人家玩都能玩出名堂,不是花枪蜡像。 “好久没见你来了。”认识她的社员递上毛笔,铺开纸,瞅见跟在她身后一同进来的男人,两眼放光,“这位是?”“我是乔蘅。”葆光还没开口,乔蘅先做了自我介绍。 葆光礼节性地笑一笑,垂眸想了会儿,纸上运笔,铁画银钩。 社员偏头,看她写的是:“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苏轼的《无题》,一首情诗。 “难得。”社员笑得意味深长,等两人进去,她慢条斯理收整纸笔。 转身的功夫,那个年轻男人去而复返,“能不能借你纸笔一用?” “好的,稍等。” 乔蘅指着她手旁,“就她刚写过的那张,可以吗?” “啊?”社员怔住,虽然感到有些意外,还是重新拿了那张红八行浣花笺。 方才葆光写的时候乔蘅没看清,这会拿在手中,也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勾起一抹笑,尔后敛容,摇摇头,“她现在的字没以前的好。”说这话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社员满眼不相信,“怎么会,她临摹宋徽宗的瘦金书连吴老都称赞呢,还捐给了国家博物馆。” “摹得像的人难寻,却失了真,没自己的风骨。” 社员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那也很了不得了好吧。 乔蘅五指轻按纸缘,拾笔蘸墨,片刻后搁回笔架,道声谢谢便离开。 会书法的男人真的帅到哭。 被撩到的社员眼睛都放着光,目光落到纸上,惊讶地捂着嘴,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傍晚时分,石榴姗姗来迟,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急吼吼地对葆光说:“董斐那小兔崽子和几个地痞混混在青大校外夜市里撸串,你赶紧过去逮他,去晚了小兔崽子准跑没影了。答应姐姐,千万别心慈心软,就沖他折腾一大家子的这些天,你也必须给我往死里虐。” 翘厨离青大不远,葆光找到人的时候,董斐几罐啤酒上了头,嘴里叼着竹籤,一只腿抖得像踩缝纫机,另一只腿搁在塑料凳上,大脚丫子顶着一双脏兮兮的人字拖甩来甩去。 打了个酒嗝,目光扫过几个歪来倒去的杀马特青年,董斐吐出竹籤,猛地一拍桌子,“喝喝喝,继续喝,谁不喝趴下谁他妈的就不是我董斐的哥们,以后见着我就绕着点走,别说和我认识。” 一个黄毛瘦猴勉强撑起笑脸,“实在……实在是不行了,董哥,要不今晚到这了,攒着肚子明天再约。”
第25页 “去你大爷的,当老子是开慈善机构呢。”董斐一呸,吐出根骨头,牙缝卡了肉丝,正好竹籤来剔牙,“患难见真情,现在老子被那个混球杂毛给阴了,心情极度不爽。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是不是兄弟。” 一个个已经歪在桌上,连刚刚还在说话的黄毛瘦猴也没了动静,董斐皱着眉头,脚尖踢向离他最近的一个,那人死猪一般,咕咚地栽倒地上。 够差劲,董斐撇撇嘴,拿起一串肉丸狠狠咬了两个下来,还没细嚼慢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董斐。” 这两天惹上麻烦事,董斐心情极度不好,转头就回了一句:“大晚上的叫魂吶。” 董斐在这条街混了点名堂,人称“董哥”,鞍前马后,方方面面献殷勤讨好,还没人敢连名带姓地叫。 见到乔蘅,董斐腮帮慢慢停止了蠕动,两个肉丸鼓在右腮的位置,“你你你……” 男人穿着得体,和这脏兮兮的夜市格格不入,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董斐,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好久不见了。” 董斐觉得那笑容看着舒服,实则有点瘆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你想干嘛?”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好好享受你的晚餐。”乔蘅贴心地帮他扫了扫衣襟沾到的几滴酒液,往旁边挪了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姑姑看你来了。” “姑姑?”董斐眼珠一转,这次来逮他的会是姑姑中的哪一个?太温柔的,他怕嚎几嗓子就吓哭了,要是石榴那样的,顶多听她说教几句,左耳进右耳出,第二天照样浪起飞。所以不管来的是谁,他都有的是办法应付。 当围巾裹着头的葆光从树影走过来时,董斐没防备地闪了舌头。 这个姑姑有些面生啊? 葆光走到烤串店的路灯下,两只眼睛迷茫地扫过满是垃圾的小吃街,朝烤串店打量几眼,一直没朝董斐这边看。 “老闆,这桌的结帐。”葆光自顾自地和老闆说。 被无视的董斐酒醒了大半,满心的疑虑。老爸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不是应该先坐下来上一堂政治教育,谈谈哲学,求他以后好好做人,光宗耀祖?完了顶多再挨顿棍子。 现在唱的是哪出?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他脑子饶是再好使,也没能想明白,倒是两个丸子在喉咙不上不下,卡得销魂。 老闆飞快地算完了帐,报一个数字,葆光让乔蘅付钱,乔蘅一边翻出钱夹,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董斐说:“这数有意思。” 444,四季发财嘛,还挺吉利的。 董斐横行惯了,不是怕人的人,这时候却不敢造次,连忙夹了拖鞋穿好,搓着手,乐呵呵地迎上葆光,“姑,是不是我爸让你来接我啊?” 拿好找零的钱,葆光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就是顺路,替大家来看看你还有没有气。”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满眼嫌弃,“没缺胳膊少腿,挺好的。 董斐:“……” 葆光摇摇手,“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交差了,咱们过年见吧。” 乔蘅在一旁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董斐简直是鸡蛋磕在棉花上,叫他无力招架,“你是不是听说酒驾撞人那事了。姑,你听我解释啊,网络上都澄清了,那天开我车喝酒撞人的是一哥们……我呸,我已经和他绝交了……这回真不是我惹的事……” 董斐急了,追着葆光解释来龙去脉。 乔蘅摇醒躺在地上的杀马特,杀马特没搞清状况,望着那边的人嘿嘿傻笑,“董哥,嫂子来了呀。” 董斐像炸了毛的猫,“擦亮你狗眼,这是我姑,你姑奶奶。” 本来好心要扶他回座上躺着,奈何这么没眼力。乔蘅不着痕迹地抽离了手,杀马特重重地摔回大地之床。 董斐死皮赖脸地跟上车,大家坐在车里都不说话,静得只闻三个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我能问个问题吗?”董斐憋不住了。 葆光赐他一个正眼,“嗯?” 董斐清了清嗓子,“你、你是我哪一个姑姑?” 气氛莫名地死寂,诡异,手上的汗毛倒竖了起来,董斐用余光偷偷地瞄,捕捉到一丝亮得可怕的目光。 “葆光,我的名字。” 董斐一呛,扭脸贴到乔蘅脑勺后面,“乔哥,带烟没?”他现在只想静静。 乔蘅抬眼看后视镜已经闭眼休息的葆光,“车里不许抽菸。还有,乔哥是你叫的?” 董斐觉得莫名其妙,“啥!” 乔蘅语气一转,“叫叔叔。” 好好,今天遇见两个不把他当葱的人。董斐委屈地窝到窗边,抱着胳膊缩成一个单独的阵营,嘴里嘟囔着,“还不是怕把你叫老了。” 夜风在脸上拼命地刮,冷成一团的董斐风中凌乱,露在外面的十根脚趾蜷了起来。葆光推开门,扭头慈爱地拍了一下董斐的肩,“进去啊。” 董斐硬着头皮硬着头皮进去,抬眼一愣,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老佛爷式坐姿的石榴拍着身旁的位置,笑得妩媚,“过来坐啊,愣着做什么。” ☆、019 石榴让人去甘棠园接来了毛豆,毛豆围着主人转圈,把牵引绳咬在嘴上递给葆光,葆光摸摸它耳朵,和乔蘅说:“我进去了。” 乔蘅点点头,又把她叫住,“等一下。” “嗯?”葆光疑惑地看他。 乔蘅指她颊边的伤说:“脸上还疼不疼?” 葆光笑了,“还好。”她不是怕疼的人。 乔蘅注意到她眉眼都带了笑,“伤口暂时别沾水……” “我知道。” 兜里的电话响了,乔蘅接起,那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轻声回应:“好,稍候再打给你。” 电话结束,他把滑落到胸前的围巾重新搭回葆光肩上,按了按发顶,“别乱走,万一联繫不上。我待会儿就过来接你。” “要出去?” “嗯。” 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脑袋被手掌压住的瞬间,指尖的凉意似乎渗透到头皮,电流般的酥麻感向四肢百骸蔓延开。葆光脸上顿时一热,她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却没有躲开。 “一位朋友来了,必须要见的朋友。”乔蘅说。 “哦。”葆光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她拽了拽牵引绳,往乔蘅腿上凑的毛豆被拉了回来。 葆光走进那扇玻璃隔门,身影在半透明的屏风墙后消失。乔蘅转身大步出了书社,回拨刚才的来电,“你在哪?” 葆光进来就看见董斐垂头丧气地盘坐在沙发上。 前有虎后有狼,艾家几个姑姑都凑齐了,这接下来不是说教大会也是□□大会。 董斐没敢和石榴靠的太近,选择和佳音坐一块儿,佳音专注地玩手游,不和他瞎闹。
第26页 董斐有点尴尬,“好热闹呀。” “对呀,你来了才更好玩嘛。”佳音眼睛胶着在手机上,腾不开手,用牙尖咬开棒棒糖的包装。 石榴在旁边冷笑,她就是想说教也没什么心情,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整天让人耳提面命的,谁都糟心。 葆光过来坐下,竹音勾过肩膀,“十妹妹,天上呆久了,偶尔也要到人间走一趟,不然会闷坏的。” 石榴看她脸色比以前好了很多,“他把你照顾得不错嘛。” 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往葆光脸上瞟,葆光被看得不自在,按了按围巾,“最近睡眠好。” 几人不言而喻。 社员端来水果,石榴拿砂糖橘吃,说:“差不多有一年没见到董家姐夫了,这次约我见面,差点没把人呕死。那两人多大年纪了,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当着我的面撒狗粮,气死个人。” 竹音:“姐夫多大岁数了?” 石榴:“五十八?还是五十九?” 女人间的谈话董斐插不上半句嘴,拿着手机默默刷微博。 遇澄想了想,“应该是六十一。” 竹音惊了一下,“没看出来呀。” 遇澄擦着琴弓,笑着说:“都是保养的功劳。” “小十,你帮我看看。”遇澄是交响乐团中的大提琴手,参加完本地举行的一场演奏会过来,正擦拭大提琴上的污垢松香。大提琴的清洁难度有点大,她让葆光看看。 葆光的半张脸还在围巾里,只露出鼻樑和眼睛,大家早已习惯,也没怀疑。 大提琴的面漆有轻微磨损,葆光说:“要拿去给制琴师。”顺带给检查了拉弦板、尾板、指板和琴马。 “姐夫老来得子。”石榴瞟着董斐,“又是独生子,自然是董家金疙瘩,小宝贝。” 她又问佳音,“美国一个相亲网站弄的那个标籤叫什么?” “sapiosexual。” “说人话。” “智性恋。” 石榴抚掌,“董姐就是典型的智性恋,不爱财富外表爱内涵。某某教授做的实验知道吧,得出的结论是,智商越高的人,基因质量也好。报纸网络上一些富商徵婚要求必须本科学历以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董斐一边在微博搜索栏搜“智性恋”,一边插嘴,“石榴姑姑,你考虑过他们儿子的感受吗?” 石榴噗嗤一笑:“好话当面说,背后说,是嚼舌根。” 打开搜索的第一条,热评的一个网友说:最喜欢的姿势是脑交,一对好恋人有义务让伴侣一天用脑高潮三次。 董斐让口水给呛了。 竹音关心地递上水,董斐端起水杯喝了个透心凉,关了微博,在知乎找慰藉。 “七大姑八大姨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个他最有发言权,于是回答题主的问题: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家里的戏少说也有六七台吧,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我踏马居然是玄孙辈了…… 这边董斐知乎上大肆吐槽,那边的女人话题轮换了好几场。 竹音头疼地说:“为了拍新戏,我每天很努力地控制体重,结果还是胖了。” 佳音瞄一眼,说:“你是过劳肥。” 葆光听她们讲话,耷拉着眼皮,有点犯困。毛豆安静地趴在她手旁,偶尔伸长脖子听走廊上的动静。 葆光朝门的方向瞟,去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她想回家睡了。 乔蘅没走多远,就在同一条路上一家位置稍显隐蔽的咖啡店里。 “调查艾家的事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艾家以前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任何事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相应的报酬我会尽快打到你帐上,同时希望你能遵守先前的约定,我是你调查员生涯中最后一个僱主。” 谈完了事情,乔蘅着急回去,和男人也不拐弯抹角了。 对面的中年人抬了抬眼镜,“那是自然,窃取他人隐私在国内毕竟不合法,又容易招仇恨,我也是下定决定要收手。” “会有人安排你的工作,薪资绝不会比现在低。”乔蘅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多谢合作。” 男人和他并肩走出咖啡店,两人站在夜晚的街道上,乔蘅借着光亮看时间,原来这么晚了。 “乔先生是担心女朋友吧。” 乔蘅闻言一笑,“我去接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承认,不否认,脸上却挂着笑,与他刚和妻子恋爱那阵一模一样的。不是女朋友,也是放在心上的人。 中年人笑了笑,“家有妻女,不耽搁乔先生了,我先行一步。” 乔蘅说好,也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两步,白色的宝马车忽然停在旁边,后座探出一颗脑袋,“乔蘅,果然是你啊,快上车。” 乔蘅抚额,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上去,“小舅,你怎么来青城了?” 卫浮名嘿嘿一笑,“听你的语气似乎不大乐意见我啊?” 乔蘅捏着鼻樑骨揉了两把,和代驾司机说:“书社门前下车。” “僱主姑娘?”卫浮名扯着嘴角笑。 “僱主姑娘漂亮不,和艾石榴比较谁胜一筹?” 他满身酒气,熏得乔蘅脑袋发胀,摇下车窗透气。 卫浮名见他不说话,扁扁嘴,“儿大不中留啊。” 车里静了下来,前面就快到书社了,卫浮名说:“前阵子造谣你师妹死讯的那条热门,你解决的吧,霸道总裁。” “是,我和爷爷说的。流言猛于虎,我也是怕极了。”乔蘅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风里飘来的,不真实。 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卫浮名觉得不可一世的侄儿也变了很多,从前嘴多毒啊,现在稜角磨圆了,反倒没以前可爱了。 “遇子失踪,你满世界地找,说到底是你自己惯出来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司机在书社外停了车,关上车门之前,乔蘅挑眉一笑,“我愿意!” 这小子,卫浮名简直要呕出血,伸出脑袋对上了台阶的乔蘅说:“后备箱的纸箱子拿走,给你的。” 天色晚了,姐妹几个各有工作,要早点回家休息,石榴订的有房间,竹音开车来的,便先载遇澄和佳音去酒店。 葆光留下来,有话和董斐讲。 董斐走不了,有气无力的,哪像夜市里撸串满口飙脏话的混混头。 “知道我是谁了?” “嗯,小姑。”在葆光面前,董斐收敛多了。 看一眼乖顺如猫的董斐,葆光说:“耍赖不行,既然负责了柯林斯新作的中文翻译就负责到底吧,等结束了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父母那边不用担心,柯林斯我也会另外再介绍人给他。” 给人讲道理不是葆光的风格,她喜欢单刀直入。
第27页 董斐双眼一亮,“真的?”还是小姑好说话,简直就是姑姑大军中的清流。 “能做到吗?” 董斐生怕她反悔,狠狠地点头,拍胸脯保证,“能能。” 把董斐打发回酒店,石榴拿了外套要走,“一起走?” 葆光蹲下来抱了抱毛豆,石榴倚着门,看着她嗤嗤地笑:“你倒是执着。” “你对他有偏见。早上他还帮陆伯收菜。”帮她梳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葆光想也不想地说:“他长得好看,我也不差。” 这二者有什么联繫?石榴食指挑着眼角,“缺什么就炫耀什么,你对自己没信心?” 葆光抬了抬眉,捏着狗狗的耳朵,小声说:“我说的是事实。” 石榴:“……” “把刘海梳上去吧,有些挡眼睛了。我认识几位不错的造型师,介绍给你如何?” “不要。”她摇了摇头,毛豆猛地站了起来。 门外扫过两束车灯,石榴支起身,朝外瞅了一眼,红唇上翘,“猪妹妹,你的猪哥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雾,成都朋友圈说:你要逃离成都?想多了,高速公路全线关闭,航班全部取消,你说你还能去哪?不把雾霾吸完会让你走?你还是太天真。 另一个朋友说:大家穿不穿衣服都ok,反正没人看得见。 成都,一个来了就走不脱的城市。 朋友晒雾霾,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晒老家仙气,青山绿水,翠岚缥缈。 ( ̄▽ ̄)~■□~( ̄▽ ̄) ☆、020 遇澄要结婚了,明年开春办酒席。 石榴记着这事,提醒葆光明天把纪念章的图纸拿给遇澄,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动,现在改还来得及。 葆光应下来,想起图纸不在手上。她离开公司有一段时间,纪念章设计稿放在太奶奶那里保管。 她和乔蘅说:“手机用一下,我和太奶奶说话。” “在我兜里,自己来拿。”乔蘅抱着纸箱,腾不开手。 葆光只好伸到他衣服口袋,没找到手机,摸出一块巧克力。 乔蘅笑了,“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 晚饭在翘厨吃的,隔了几个小时,肚子这会儿早就空了。葆光捏捏手心,巧克力仿佛是一块烫手山芋,她脸上热了热,正要偷偷地塞回去,乔蘅的声音落下,“我不吃这个,给你。” 他走到前面去,在房间门口放下纸箱,从另一个衣袋掏出手机递给葆光。 手机设的指纹解锁,葆光解不了,问他密码多少,乔蘅说:“试一下你左手食指。” 葆光轻轻按上去,页面跳了出来,她睁大眸子,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设过指纹。 拨号盘上按了几个数字,接通后是保姆阿姨的声音,阿姨说老太太明天有一个专访,已经睡下了,她请臧岩来接电话。 臧岩听葆光要设计稿,说:“遇澄看过图纸了,很满意,纪念章也在上周做好了,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刻上名字就好。” 他又说明天会派一个人,把做好的徽章拿给遇澄。 乔蘅从自己房间过来时,葆光在客厅沙发里吃那颗巧克力,腮帮一鼓一鼓的,发现他在门口,顿时像只警惕的仓鼠。 他笑了笑,“想吃点什么?” 葆光脱口道:“手工凉皮吧。” 她住的是酒店的行政套房,却想吃路边摊的辣凉皮,好像有点违和。 乔蘅说:“商场有家牛排坊不错,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葆光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觉得他眼神温和而认真,完全无从拒绝。 商场就在酒店附近,走不了几步,两人索性步行过去。 走斑马线时,乔蘅发现她老是东张西望,便自然地拉过她手腕握住。 他手掌温暖如初,葆光的眼睛里却有了潮意。 她十岁的时候,心智成熟的少年开始有意和异性保持一定的距离,常常是乔蘅飞快地走在前面,矮冬瓜似的她迈着一双短腿吭哧吭哧地跑。那时候她想,只要跑到斑马线就好了,过斑马线乔蘅会停下来,拉着她手腕。 但是乔蘅个头窜得很快,她始终不长,有一种被他提着走的错觉,被捏疼了,她会哭着脸说:“二师兄,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乔蘅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我只会拉两个女人的手,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老婆。你属于哪种?” 她气恼地说:“你拉我手,我给你做老婆不就行了,小气鬼。” “你想得美。” 回想起来,那时候她什么话都敢说,何止敢说,十七岁她还和乔蘅求过婚,即便是在生命中最灰暗绝望的时候,她也能笑着开口:“师兄,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现在,她连说出自己的名字都万分艰难。 脱下畏惧黑暗的伪装,坐在迷离闪耀的灯火里,葆光还是那么自卑,她不比谁强大,在外人看来她是强大的,好像无所不能,实际上她更需要安抚和理解。 牛排坊的行政总厨是个外国人,和乔蘅认识,他说:“真是一位迷人的女士,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美遮掩起来?我不懂。” 他又暧昧地问乔蘅女孩是他的什么人,乔蘅笑而不言,给葆光点了一份嫩牛柳。 他试先有考量,菲力牛排取自腰部小块里嵴肉,是牛身运动量最少的部分,高蛋白,低脂肪,质地也很嫩,非常适合女性食用。 年轻男人可以试一下沙朗牛排和肉眼牛排。 葆光默默地切着牛排,乔蘅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他们旁边坐了对情侣,男的在帮女的切牛排,葆光看一眼,摇头,“谢谢,我自己可以。” 越坚强的人心里越苦。 她可以不必像别的女人,她可以偶尔示弱。 乔蘅费力睁开眼,天色已经放亮,城市灰白的建筑在晨雾里起伏。 夜里他做了一个噩梦,遇子被抓回,被带走,警察判定她为坠亡案凶手,她母亲扑上去咬掉了她的耳朵,骂她害人精…… 这是一个梦,然而现实却比梦境残酷十倍。 因为不敢面对太过可怕的现实,她缩在自己的世界,小心翼翼。 乔蘅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索然无味,狠狠摁灭了,将整盒烟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吸菸有害健康,他决定戒菸了。 葆光过来敲门,门是虚掩的,她推开走进去。 乔蘅正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愣了下。 “早上好。”他满眼带笑地看着她,擦头发的动作没停下。 葆光这才发现他剃了鬍鬚,洗过澡后额头上还挂着一串串水珠,沿着五官轮廓滚落,极致地诱惑。 葆光咽了咽口水,稍稍偏开眼,借着余光偷瞟,正好能看见白色的睡袍敞开了几分,露出突出的喉结,鼓蓬蓬的胸肌。
第28页 ……不知道腹肌有几块,手感如何。 想着画面,葆光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气呼呼地说:“你怎么都不关门啊?” 乔蘅丢开帕子,拿来热水壶,“你不也没敲门。” “我敲了。”她快没脸见人了。 乔蘅把晾的白开水递给她,葆光赌气不喝,扭头往外面走,“你先把衣服穿好再和我说话,我待会儿再来。” “好啊。”瞧见她害羞的表情,乔蘅忍不住笑了。 葆光捂着两个火烫的脸颊,在门前跺着脚。 其实……其实他可以进卧房,她可以不用走的。 她怎么总在他面前犯蠢。 葆光拍着脸,欲哭无泪,身后的门开了,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葆光连忙双手压住头发,抱着脑袋,“我、我没洗脸。” “我知道。”他松手放开了人。 乔蘅换了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针织开衫,清清爽爽,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葆光有些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搓着火烫般的脸,快把皮搓掉了,碰到伤口,她“啊”地叫出了声。 “脸还是你自己的吗?” 乔蘅又好气又好笑,拉她坐到沙发上,把药拿过来往伤口上涂。 膝对着膝,脸对着脸,乔蘅的呼吸撒在肌肤上,激起一片酥麻。葆光几乎不能正常呼吸,不由地生出一阵烦躁感,忍不住催他,“你快点呀。” 上午有时间,乔蘅提议去商场。 他提前列了一张购物清单,有目的性地去一些店铺,指定买看好的一个品牌。 一般是女人逛街,男人抱怨,到葆光这里,最有耐性的反而是乔蘅。 “无聊的话就过来给我念清单。” 葆光拿着清单,懒洋洋地念:“飞利浦果蔬切配器,松下三明治机,免滤豆浆机,奶锅,不粘锅,单柄煎炒锅,深烧锅,压蒜器,长筷子,鱼鳞刨刀,双耳中式炒锅……你买这么多厨具是要开餐厅吗?” “做饭。” 买到一部分厨具,乔蘅付了款,给店员提供了一个地址,让他们送货上门。 店员笑着答应,他是今天最壕气的顾客了。 经过服装楼层,乔蘅想起甘棠园那个可怕的连帽衫衣橱,带葆光去买冬装。 店员介绍几款带蕾丝边的洋装,乔蘅否决了,挑了暗色格纹呢子半裙,印花毛衣,灰蓝色的毛呢大衣。 葆光不想试穿,回酒店乔蘅让她试一下,正好合适。 穿了新衣服出来想让乔蘅看看,碰上佳音,佳音吓了一跳,拉着她转了几大圈,“好看耶。” 然后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你去商场买衣服了?” “哦,随便买的。”葆光摸摸鼻子,“早上有人送纪念章来给澄姐。” “我看见了,但澄姐好像不要了,我估计这婚也结不成了。”她把葆光拉到房里,“早上去楼下吃饭,我听见她在电话上讲话,提到发展前途什么的,听那个男的意思,不愿意现在就结婚,让澄姐再等几年。” 遇澄的男朋友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从大一就在一起,毕业后,男方得到出国留学的名额,让遇澄等他几年,回来就领证结婚。 艾家长辈根本不看好这段恋情,劝遇澄分手另择佳婿。遇澄那时倔得很,一心要等他回来。 男方一去就是五六年,期间常常是遇澄飞过去和他团聚。眼看年龄大了,不能一拖再拖,今年年初遇澄提出结婚,男方也同意了。 遇澄工作之余还要筹备婚礼,人憔悴了一圈,怎么那人说变就变呢。 葆光实在看不懂。 佳音发泄了一通怨气,带着满腔怒气去上班,后脚助理许轲就匆匆来了,葆光在客厅见他,问起工作上的进展。 兄妹性格不合,工作意见也时常相左,葆光不去公司是好事,不好的地方就在两人意见达不成一致时,通常好几天都办不下来,许轲夹在中间最为难。 涉及到心悦的事务,葆光除了同意去赴音乐会,也偶尔签署文件,别的事情她一概不插手,尽职尽责当一个傀儡。葆光的识趣对艾遇君来说再好不过。 离开前,许轲把装衣服的礼品盒子放下说:“艾总让带来的,是晚上要穿的。” 葆光看着盒子一脸无语,谁要他准备了。 她打开电脑,登录某宝疯狂下单。 作者有话要说:  餵马,噼柴,周游世界。 一个都没实现, 所以去刷了遍小森林。 -------------------- 记一件桑心的事,电脑摔了之后,硬碟还是出了问题,运行缓慢,开机两小时,昨晚竟然直接闹罢工。 我要振作,我要冷静。 /(ㄒoㄒ)/~~ ☆、021 乔蘅拆开小舅送的纸箱,有些无奈,他就猜到不可能真是给自己的。 箱子里装的是水彩颜料、画笔、素描本、水彩纸等一系列画具,以及女生喜欢的一些小玩意。 卫浮名最近交的女朋友可能是一个学美术的学生,没能送到对方手里,一定是那个女孩忽然发现他是个花言巧语的花丛浪子。 乔蘅在素描本上勾勒着线条,一幅画的大形差不多了,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 花丛浪子在电话那头心情很好地说:“请你吃饭怎么样?” 乔蘅呵呵,“外公逼婚,你又想拿我做挡箭牌。” 卫浮名扒着头发,烦躁地说:“你就不能笨一点,每次都无情地拆穿我。” 乔蘅忍不住笑他,“你骗人的藉口太拙劣。” 卫浮名败下阵,“好好,那你给个准话吧,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乔蘅换了另一支笔,“这次就不了,最近很忙,走不开。” “现在在做什么?”卫浮名狐疑地竖起耳朵。 “你送我的画具要利用起来,不能浪费。” 卫浮名忍不住跳脚,“乔蘅,你反了,有时间画画,没时间陪老头吃饭,我要告状……” 乔蘅有预知地挂了电话,没听见挂断电话之后刺耳的咆哮。 搁下手机,半掩的门探进一颗脑袋,“借用一下银行帐号,好不好?” 乔蘅微微扬眉,抬眼看她杵在门口,“进来说话。” 他在纸上涂涂画画,偶尔停下笔思考。 葆光坐下来,“网购下了单,帐号里没钱。” 乔蘅“嗯”了声,帐号都停用了,当然没钱。另一只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神情颇为闲适,“所以呢?” 一双眼满是真诚地看着乔蘅,“如果实在不放心,绑定你的手机号……下单付款要验证码的。” 她打的什么主意乔蘅不用多想都知道。他起身走到葆光旁边,“把帐号给我。” “啊?” “不是要付款。”他递上手机。 页面正好是手机某宝的主页,葆光生怕他反悔,接过手机输入帐号和密码,点开购物车,“就这些。”
第29页 乔蘅从头看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她什么时候有网购爱好的。 葆光略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低头看他画的画,似乎是甘棠园南天竹那部分的景色。 看她拿起笔在纸上游走,乔蘅笑了笑,问她画的对不对。 葆光摇头,“不对,这个地方有很多品种的花,如果有人管理,到春天是最好看的。” “嗯,哪儿?”乔蘅挨了过来。 “你看。”葆光脸上笑起来,在画上指给他,“国月有三十多种,表姑送的有日系月季,青空、青金石、加百列、结绿珍、寂静、玛丽玫瑰……我最喜欢美咲,它是典型的杯状花,花瓣粉红色,一朵就有一百多瓣……” 她讲花卉方面的知识眼里透着光,没一点炫耀的意思,就是把发自内心的喜悦表达出来。 乔蘅想到了甘棠园的书房。 书房里有一排置顶的书架,有时会用到取物梯,书籍不少,但没有特定的一类,好比别人家的书架,总体是有一个大致方向的,研究历史学问的教授历史类书籍占多数,搞企业的多收藏经济方面的书籍。葆光的书房是个例外,她看的书很杂,文学、金融、科学、漫画、农业……好似大杂烩,没个笼统归类。 葆光嘆了声气,眸光也暗下去。 乔蘅觉得惊奇,“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他把她问过的话问了回来,葆光露出白白的牙齿,又连忙抿上唇,“我不会做饭。” 乔蘅看她画的什么,是一只穿黑礼服的猪,不禁失笑,绘画仍是她最不擅长的一项。 “你画少了。” 葆光检查一遍,没觉哪里不妥,问他少了哪里。 “这里。”铅笔被抽离出去,乔蘅从背后环上来,握住她右手。 铅笔在绅士小猪旁细细勾描,一笔一笔,比时钟里的秒针还慢。 葆光额头沁出薄汗,燥热难耐,她活动了下胳膊和脖子,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完全是乔蘅带着自己。 明明他画就好了,根本用不到自己嘛。 “别动。”乔蘅在她头顶说。她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他也难受。 葆光安静下来,脸似乎要滴出血来。 他画了另一只小猪,穿一条蓬蓬裙,和她画的小猪哥哥牵上了手。 下午书社要进行一场专访,石榴接了葆光去看。 乔蘅逛了一圈商场回来,洗过澡,拿起手机看新闻,满篇的负能量让人郁闷,他无聊地丢开了,换衣服打算去书社。 恍然瞥到那对小猪,又从纸箱翻出水彩纸,坐在茶几前开始描画线稿…… 书社里,老太太董如许正在接受採访,葆光和石榴站在工作人员背后抄手看热闹。 “你看那个记者。”石榴指着一个人小声地说。 葆光说:“知性美。” 提问的是一个穿米白色套裙的女士,脑后梳一条低马尾,从侧面看,她的五官轮廓比东方女性还要突出一些。在採访老太太时,她的表情自然大方,吐字清晰,语速也把握得非常到位。 石榴斜眼看着她,“你不认得啦,她是何珊娜。” 葆光想了一会儿,才有了一点印象。何珊娜与离异的银行家父亲在巴黎短暂地居住过一段时间,在一次社交晚宴上她和名媛黎笑笑成为好友。 “她和乔蘅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石榴唯恐天下不乱,“曾经自称是乔蘅女友呢。” 葆光歪头看她,石榴摊手,“现在可能是前女友了,你还有机会。”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葆光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她有目的性,知道自己要什么。” 何珊娜善用关系网,为达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 被她猜中,石榴不免泄气,“我觉得我太坏了,一直在你面前说乔蘅的坏话。” 对面的人都起了身,採访宣布结束,工作人员们各自收拾好自己负责的器材,记录人员也整理着稿子。 何珊娜和老太太说了会话,送上一份谢礼,葆光帮忙拿着。 石榴为这场专访做了不少工作,她问:“什么能看到杂志?” “我们的画报是每月十五号发行,现在拿到採访稿,公司还要开两轮会议讨论,然后定稿,届时我们会将出版的那期画报赠送一份给老太太。” 何珊娜告辞后,遇澄来了书社。 遇澄一进门,老太太就说:“脸色太差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遇澄点点头,“太奶奶,他根本没考虑和我结婚,他心里只有前途名利。” 该说的话很早以前就说了,现在讲再多道理也无济于事,老太太只问:“太奶奶是不是告诉过你,我艾家的子孙面对困境要怎么办?” 没有比艾家更通情达理的家族,允许儿孙做任何喜欢的事,学业、职业、包括婚姻,但不能没自尊,没骨气。 老太太摸摸她脑袋,“恨不恨?你可以去告诉他,你手里有一笔丰厚的嫁妆,能给他比现在更远大的前程。” “为一个男人失去自我,太不值当。”想了一夜遇澄想通了,捂了脸,伏在老太太膝上哭了起来。 她浪费了最美好的年纪,但又不怎么恨那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前途和爱情面前,他不过是选择了前者。 她也不恨自己识人不清,人生难免吃亏上当,青春损失是最昂贵的学费。 石榴扯葆光的胳膊,两人不动声色地出来了。 葆光要去学校上课,石榴陪着她等车,说:“四姐那个男朋友和一个富二代女好上了,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女方家庭只她一个独生女,将来财产房产必然要留给她,那男的动了心,又舍不下四姐,脚踩两只船,优哉游哉,把自己当古代皇帝了。富二代女更好笑,和四姐通信示威,男的不仅没半句解释,还问四姐究竟爱不爱他。” 葆光吓住了,“这种人识清了好。” “有眼不识荆山玉。”石榴冷笑着,“不过也好,四姐早日看清渣男的真面目,不然结了婚,坏日子还在后头。” 周韶来了青城,电话上邀乔蘅出来坐坐,他停留的时间不多,两人约在折中距离的饭店。 来的人不止周韶,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套一件齐脚的橘红色大衣,脸小小的,拢在大衣里面,憔悴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颳倒下。 周韶和乔蘅介绍:“这是我和你提过的侄女米夏。” 两人是初次见面,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米夏扬着唇,“您好,乔师叔。” 米夏这声师叔没什么不对,周韶和乔蘅先后拜在李舒槿门下,一个学围棋,一个学书法,皆有所成。她是周韶的侄女,又是学生,不论哪重身份乔蘅都当得起一声叔叔。 师兄弟时隔多年再见,仍然像当初一样亲密友好,周韶很高兴,他这个师弟一表人才不说,智慧和胆识更是过人,年纪尚不到三十,成就惊人,如果老师在世,必定为他骄傲。
第30页 周韶让乔蘅给外甥女指点指点,乔蘅笑了,“师兄,你别埋汰我。” 他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而米夏是围棋圣手,哪能指点她,最多以长辈身份关怀几句罢了。 米夏掩唇笑了,说:“师叔谦虚了。” 今天她化的淡妆,显露的每个表情在私下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精心修饰,时刻都在维持围棋界女神的完美形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推送的网络词:彭胡弯。 网友们也是操碎了心。 胡歌彭于晏被逼婚了。 orz ☆、022 三人坐下吃饭,餐桌一早订好的,拼盘讲究的中餐,味道很一般。 餐桌上,酒过一巡,乔蘅问米夏:“如果和遇子对战,你有几成把握取胜?” “九成。”米夏几乎是毫不犹豫。 年轻气盛不是不好,但过分自信就是自负了。乔蘅面上浮笑,点头道:“你执着找她,事先应该做过一定的了解,遇子爱好棋艺,但没有深入研究。” “她水平怎样,周老师—我的舅舅最了解。” 乔蘅去握酒杯的手微微停顿,“自然是。” 米夏含笑,多亏有个知己知彼的好老师教导,几年下来,她早将遇子棋风摸了底,不说十分,至少也有□□分把握。 她暗自高兴,又想到李舒槿百年不遇的奇才之说,心上便如同扎了一根刺,久久无法释怀。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她容不下这块心病。 米夏故作轻巧地说:“李舒槿李老先生曾是书法大师,后又以围棋闻名于世,可见天分的确比勤奋更为重要。” 乔蘅不置可否,默然一笑。 他的老师李舒槿年轻时因擅写瘦金书声名鹊起,中年又自学围棋,初涉棋类世界,短短几年,虽没有参与多少比赛,却是围棋界公认的无冕之王。谁能说他不具天分,要知道大多数围棋运动员皆是从其幼年时期开始培养。 米夏说的这番话听上去没错,其实话中暗藏机锋,有心的人稍微细想,那里面夹杂了小女孩的嫉妒。 她借李舒槿暗喻遇子,把遇子当做假想敌。她嫉妒一个从未见过仅仅活在梦想里的所谓天才。 周韶略感尴尬,笑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米夏不以为然,“师叔一定知道遇子行踪,能不能让我和她见上一面?” 她执念太深,几乎是丧心病狂。 乔蘅嘴角牵了一下,眼神无波无澜,明显不悦。 “老师教她围棋书法,是说过她有天分之类的话,不过后来还加了一句,她对一件事没长性,只学不精,空有头脑。老师看得开,任她随性,不会因为天分高就迫她学习。我希望你也能看开点,不要太执着天才二字……” 米夏神情一滞,两颊隐隐透出不正常的白,似有病症。 乔蘅不禁缓和了几分,“将来有机会见面的话,你不要为难她。” 米夏讶然,随即抿唇笑了。 从饭店出来,米夏的脸已经没先前看上去那么憔悴。 忽然起了风,周韶和侄女说:“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师叔单独谈一谈。” 事情成功大半,只差周韶添猛料,米夏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和乔蘅道了谢,在助理的陪同下回酒店去了。 “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乔蘅问。 伪装得再好,还是让他看出端倪。米夏面如枯藁,唇无血色,分明是久病之相。 周韶嘆气:“胃癌晚期,情况不大乐观。一个是癌细胞扩散,多处转移,二个是情绪一直不稳定,对病情控制很不利。” 米夏的情况乔蘅略知一二,年纪轻轻熬垮了身体,但没料到会是绝症,不禁唏嘘。 “乔蘅,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遇子?”周韶忽然说。 “抱歉,就目前情形而言,她实在不宜露面。”乔蘅是有私心的,他不是善心大发的圣人,他必须以遇子的感受为前提。 “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我会尽可能带她来。”顿了顿,乔蘅又说,“爷爷认识几个有权威的中医,我和他说去,师兄不妨试一试。” 这时候西药的局部治疗效果已经不佳,改服中药可以全面调理体质,缓解痛苦,延长病患生命。 米夏已经接受中医治疗,但能有权威再好不过。周韶眼睛一热,动容道:“谢谢。” 乔蘅心情有些复杂,“我能做的不多,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师兄尽管开口。” “好。” 上车前,周韶扶着车门,回转身看着乔蘅,喊了一声。 风把乔蘅的头发拂乱了,他安静地站在那儿,双手插衣兜,神情落寞。听周韶唤他,他缓缓抬起脸。 周韶迟疑了几秒,“伦敦坠亡案,是不是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会有的。” “乔蘅,遇子失踪的前一天,曾见过老师一面,她问老师:她坠入地狱,谁能拉她起来。” 乔蘅哑然,目送车子行远,眼睛有几分潮意。 遇子认为的地狱,就是真的地狱了。 街道一盏盏灯亮起,汇成闪耀的灯海,乔蘅睁开眼,注视着灯海中穿梭的车辆,习惯去摸扶手箱里的香菸,什么都没有,眸色不禁暗了暗。 他已经下定决定戒菸了,会有新的开始。 毛豆开了门,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提着水果袋子的男人。 乔蘅走近,它抬起一只爪,乔蘅握住,摩挲它漂亮的脖子,项圈系的金色小铜铃立即摇动起来。 客厅有人说话,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乔蘅不动声色地进来,眼前的情形让人有点匪夷所思。葆光和董斐并排坐着看电视,电视播放的画面是环球小姐总决赛。 性格天差地别,路数不同的两个人竟然能看到一块去。 董斐指着那位菲律宾佳丽说:“我猜那个武茨巴赫会是冠军。” 葆光把脸上的围巾拉下一点,漫不经心道:“冠军总决赛通常是十二月举行,现在播的是去年的。” 你真当我不看新闻,不知道谁是冠军。 “你这人还真不好糊弄。”董斐离她坐远了些,乔蘅从眼前走过去,把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乔蘅径直去隔间拿水壶,出来时面色微沉,似是心情不好。 “下午没喝水吗?”乔蘅烧上热水壶。 葆光下意识抿唇,嘴唇干燥,翻了皮,确实是整整一下午滴水未沾。 葆光没喝水的习惯,还不爱锻鍊,简直是恶习。 乔蘅找杯子盛水,董斐在背后嘀咕道:“他怎么这样啊?” “哪样?” “管的是不是太多。” 葆光想了想,“还好。”她可以接受。 董斐眼珠一转,在她耳朵边说:“姑,不如这样……” 给她出馊主意,葆光反过来问:“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31页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董斐噎住,默默旁观,越看越觉这两人有古怪。 “董斐,你来一下。”乔蘅在隔间唤了声。 “干嘛?”董斐满腹狐疑,刚走近一步,乔蘅就说:“你怎么还不走。” 董斐:“……” “姑还没帮我劝服爸妈。” 乔蘅扬眉,“你爸妈来找过你?” 董斐据实回答:“目前还没有。” “那不就行了,回学校上课去,没课就准备你的毕业论文。” 他倒是给自己安排好了,董斐郁闷地走开,瞥到乖乖喝水的小姑,后知后觉,原来是要赶他走呀,这就有点意思了。 董斐走后,乔蘅问她第一天上课有什么收穫。 葆光说:“报这门选修课的人不多,以我现在的精神状况来说教学工作上会很轻松,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文化宣传方面的失败。” 听出她的失落,乔蘅鼓励她,“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葆光失笑,“真让你说中了。” 意外的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都是真心热爱这门课程,下课的时候还向她请教了许多非遗保护的问题。 - 许轲接葆光参加慈善音乐会,地址是青大体育馆。 葆光和约她的客户见了面,公式化地握手寒暄,从交谈中得知,订制心悦珠宝的这位客户是位华人企业家,第一次到青城,在这之前,他和葆光没有任何交集。 企业家话不多,入场后安静地坐着,可能是他的脸偏瘦眼镜略大的缘故,时不时地从鼻樑上滑落,他索性摘了眼镜。 音乐会气氛沉闷,从开场到散场,企业家全程心不在焉,葆光看出来,他不是真心要来音乐会。 体育馆出来后,企业家和葆光谈起胸针,出手极其阔绰,要求也很高。他要把北极之星镶嵌在胸针上送给未婚妻做礼物。 企业家说:“我的未婚妻很喜欢心悦的设计风格,她甚至想见一见你真人。” 葆光礼貌地笑了笑,她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她的设计不过是中下水平,和高级珠宝师的作品对比,她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中西元素结合不自然,衔接生硬。 和企业家路口分手,已经是晚上九点。幽静的校园小径稀稀拉拉几个学生,拖手漫步,低声交谈,丝毫不觉得冷似的。 葆光把手放在唇边呵着气,伸到大衣口袋摸到一瓶还没开盖的纯净水,是许柯塞给她的。 嘴皮干到不行,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将整瓶水喝个底朝天,冰凉的身体仿佛更冷了。 瞄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葆光准备投一个精彩的三分球。 空瓶子砸中了桶壁,滚到水泥地上,跳了几跳。 葆光跑过去拾起空瓶,这时候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那位企业家从车上下来,迎上一个娇美的身影。 侧脸有几分面熟,葆光眯起眼睛,借着昏沉的路灯辨认那人的模样,靠近了,听见企业家唤那女人,“笑笑。” 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直凉到脚底。 说什么喜欢她的风格,想见一见她本人,不过是心怀鬼胎。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23:59分发出去,而且只发了一千多字,(⊙﹏⊙)b 今晚的网速差点逼死焦躁症。 ☆、023 艾家几十口人,事务繁多,总要有人来管。老太太是旧时候走过来的人,把管理家务那套带了来,手把手教石榴。 大事有爷爷艾令时拿主意,石榴只管自己这辈和下面一辈。单就遇澄这一件事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 遇澄郁闷了一整天,回了趟团里,晚上来书社找石榴谈心,她伤心买醉,石榴捨命陪君子。 “为一个渣男伤心又伤身,何苦呢?你一不缺人才二不缺钱财,精英男还不得任你挑选。” 她喝的太多了,石榴忙拿走酒瓶,扇了扇扑鼻而来的酒气。 遇澄醉成烂泥,仰倒睡在靠垫上,瞧了瞧光彩照人的石榴,扯着嘴角讥笑她,“你还不一样。” 小臂枕着半边脸,虚睁着眼睛盯着裙子晕开的光晕,“那时候你十八岁,为了个男人不读书,把自己吃成胖子。” “四姐,我好心劝你,你却来揭我伤疤。”石榴睨她一眼,“我不会为了男人要死要活,只是恰好在那时感悟到人生真谛,释放天性而已。身材算的了什么,就算吃成了胖子,艾石榴也还是青城数一数二的美女。” “油腔滑调,一点也不诚实。”遇澄笑出了声,踢掉鞋子蜷进沙发。 想了想,她又说:“石榴,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就好好的。”石榴轻声说。 遇澄没说话,眼睛在灯光下闪了闪,在石榴看不见的角度沁出两行眼泪,温热的泪珠直滚进头皮。 石榴理解她此刻烦闷的心情,无声地笑了一下,眼前纹饰精美的窗格里透过璀璨的灯火,映照在玻璃上,晕成一幅印象派的画,别样的美。 两人安静了了一会儿,沙发里的人发出低低的声音:“我辞职了。” “辞职?”石榴张着嘴。 遇澄是她们这辈女孩里最大的,性子沉静,听话懂事,是长辈眼里的乖乖女。 只除了为爱情冲撞家人这一件,遇澄的路从来都是按照规划一步步走的,顺利地毕业,顺利地进入乐团,没出过半点差错。 她在乐团呆了几年,一直没长进,有能力肯吃苦的后辈早就赶超到她前面去,遇澄却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至今都是透明的存在。 现在她突然说辞职了,亲手把这份安定打破,石榴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伦敦乔凯音乐学院进修钢琴。”不过要塞钱才能进去。 遇澄拉了几年大提琴,背着琴袋在眼前晃,石榴差点忘了,遇澄主修的是钢琴专业。 遇澄说:“今天总觉得疲乏,我睡一会儿。” 她眯上眼睛,石榴拿毯子来盖在身上,“睡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她起身来收拾茶几,门口一阵响动,石榴偏头看过去,半透明的屏风映出葆光的影子。 “怎么来了?”不是去音乐会? “音乐会散场了。” 葆光取脖子里的围巾,一点点拉下来,她穿的是西装领的大衣,露出光熘熘的颈子。 石榴走上来扳着她的下巴,在灯下看清了,“脸是怎么回事?” 葆光一边摘围巾一边走到沙发坐下,扫到裹在毯子里的遇澄,“四姐喝酒了。” “伤心人,伤心酒。”石榴归置好酒杯,“二哥和你发脾气了吗?” “他是看得起我,把我当作他强劲的对手。” “只有你会这样想,这几年他是越来越疯,公司元老都说他刚愎自用。” “那要怎样想。因为他恨我?” 石榴察觉她有点沖,很反常,在旁边坐了,试探着说:“我看新闻才知道,黎笑笑来青城演出了。”
第32页 “嗯。”她额头饱满,带了点苍白,发际线周围渗出细密的汗,压在刘海底下。 “小十?”石榴担忧地看着她,脸色白得骇人,是不是病了。 “我已经见过了,定制胸针的那位华人企业家是她现在的未婚夫。”葆光嘴唇哆嗦着,牙齿在轻颤,“她一定坐在音乐会现场某个隐蔽的角落,离我应该不远。她在暗中观察,想知道我是不是活着。”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和黎笑笑的重逢意味着把四年前坠亡案的伤口撕开给葆光看。 石榴搭住她的背嵴,眼睛红了一圈。 这个姑娘正在遭受巨大的考验,能帮她的只能是她自己,走出来,是她的柳暗花明,走不出来,她就真的毁了。 “葆光,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 艾家人这些年不敢和葆光说一句重话,怕她控制不住情绪走了绝路。但案件还没结案,迟早要给一个结果,家人可以保护她,居心叵测的人却不会心慈手软。 如果处理不慎,四年前的网络暴力就会重新上演。 葆光自己很清楚,但就是走不出那段可怕的经历。她已经不做噩梦了,但想起坠下高楼脑浆迸裂的遇桐,还是会陷入巨大的恐惧。 石榴轻轻地搂住葆光,“遇桐坠亡的时候,只有你们三人在场,官美萝自杀,黎笑笑也脱不了干系。可你看看,黎笑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世界知名芭蕾舞演员,纵星捧月,风光无限,再看你,你这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凭什么所有的错都是你来背,她一点事也没有,就因为她温柔面善,会哭两声,你性格不讨喜,这嫌疑就栽到你的头上……” 葆光打断她,“我是可以说的,如果有人比她再早一点,问问我知道的真相,或许不会这样。” 石榴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六婶,是葆光的母亲,或者说,是遇桐一个人的母亲。 那个女人是个癫狂的母亲,是插在葆光心上的一把尖刀。 葆光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在外人面前不会掉一滴眼泪,但她会因为亲人的中伤痛哭流涕。 今夜不痛快,葆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酒液下肚,才觉出是度数颇高的白兰地,刺激的液体已经在胃里大肆翻搅起来。 “乔蘅是不是早认出你了?” 葆光点头。一个相似是巧合,两个三个相似还能是巧合吗?她留了那么明显的痕迹,乔蘅不可能不知道。 遇澄醒转了,惺忪瞪着眼,认出是葆光,意识不清醒地说:“你现在也很好,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多随性啊,我最羡慕你了。”她支吾几句,又翻身睡了。 葆光捧住发热的脸,天晕地转。 她醉的太快了,隐藏四年的痛苦释放出来,带着哽咽的声音,“根本不知道和谁说去,想和爸爸说,我开不了口,他失去了一个女儿,比谁都伤心,我不愿他难过。” 即便醉了,她还是在有意地隐瞒案发当天经历的一切。 石榴问:“你最想告诉谁?” 葆光望着她,动了动嘴唇,石榴却看明白了。 她说的是:师兄相信吗? 乔蘅和葆光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最长最多,甚至超过她的父亲艾原野。 原来太奶奶才是看得最透彻的那个人,她安排乔蘅的目的显而易见。她要借乔蘅逼葆光正视自己的过往。 石榴重新盖上毯子,出来打电话,“你来接她吧,今晚两个醉鬼,我一个人可没办法。” 乔蘅已经在往这边赶的路上,听葆光醉了,微微蹙眉,“你看着她,我很快就到。” 石榴侧头看葆光,她趴在沙发扶手上,大概醉的不清,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你要不要和她讲话?” 那边说了一句“好”,石榴进来把电话放在葆光耳边,葆光静了下来,听电话里的呼吸声。 “知道我是谁?” “二师兄。”她脱口而出。 “记得小时候,你走丢了就会在原地数数,明知道你能走回家,我还是会回头来找你。现在你不要喝酒,数到二十,我就会出现。”他粗暴地扯开安全带,疾步走进书社。 葆光嗯了一声,却不知答应的什么,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眼前婆娑,映着水珠晕开的光亮,模模糊糊捧出一抹颀长的影子,她有点不敢相信,重新闭上眼。 手指试探,触摸到质地温润的布料,感觉太真实,葆光开心地笑了。 眸间水光被抚去,她微微睁眼,漫天的繁星跳进了瞳孔里,一闪一闪,美极了。 “天上好多星星。” “好看吗?” 葆光嗯了声,把滚烫的脸贴在他后颈,借着常温来降温。 乔蘅弯起唇,车前驻足,葆光偎着他的肩头,隔着衣服仍能清晰地感受到灼热的喘息。 葆光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乔蘅有些难过,“对不起。” “我太害怕了,怕你拒绝,怕你不会来找我,我是缩在壳子里的乌龟。” 乔蘅失笑,“你不是乌龟,你是猪妹妹。” 葆光用脸颊蹭着他修整过的头发,“你是二师兄,是天蓬元帅猪八戒。” “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八戒么?”乔蘅扭头瞪她。 “有有,不就是你。”她伏在他背上笑,大力捶他的肩。 好吧,他输给她了。 望着闪亮的星空,葆光含糊着说:“像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邻居的小花园焉焉的没精神,她是不是偷懒了。 想起和妹妹帮邻居浇花园的暑假。 ☆、024 “你圆了我的梦。” 乔蘅对上纤长的睫毛,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星光下泛着光,喝醉时她的眼神像孩子一样纯真。 他以为陪伴她,再慢慢寻找证据最好,原是自己错了,有的事不能慢条斯理。 “困难只是暂时的,你要振作。” 葆光“唔”了一声,乔蘅把她放在引擎盖上,葆光拉过他袖子,指星星给他看,这颗叫什么,那颗是什么。 围巾散开了,他重新缠上来,四目相对,久违的深情。 他握住她凉凉的手,捂热了,手心一片湿汗有些黏腻。 “真好啊。” 葆光眸光潋滟地盯着他看,忽而瞪着眼,嘟哝着说:“好凉。” 乔蘅憋住笑,稳住狂乱躁动的心。明明是表达不满,醉酒说出来偏偏带了几分娇嗔,像她小时候耍赖,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把刺眼的路灯挡在身后,他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拂开发帘,在额头印上一吻,复低头看她,葆光脸颊酡红的两片,懵懂地望着他,“痒。” 她抚着刚被亲过的地方,乔蘅忍俊不禁,掐住她泛红的脸蛋。 葆光一把抓住他的手,如获至宝,笑道:“师兄,我终于抓住你的手了。”
第33页 她亲了亲,蹭了蹭,眉眼弯弯。 透过玻璃看星空下的两人,仿佛看到他们相伴成长的画面。看似男孩女孩的打闹互怼,再日常不过的生活情景,那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石榴笑了,在她眼里,乔蘅是不可一世的富贵少爷,那不过是他没必要对自己好,他的温暖和深情只会展现给心上的姑娘。 就如在她们面前的葆光,不会哭,不会流露太多的情绪,遇见乔蘅,她有欢喜,有愤怒,试图改变现状…… 靠在窗棂上,石榴缓缓舒气,如释重负。 社员下班出来,看见上次写诗的两人,急忙缩了回去,又忍不住趴着门瞧,酸熘熘念起诗,“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难道这两人表明心迹了?” 一番肉麻的感慨让石榴虎躯一震,拍着她肩道:“道路险阻,要走的路还很长。” 夜空下的男女已经进到车里,石榴也扭着腰走远了。 坠亡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两个人最清楚。 黎笑笑,艾遇子。 四年前艾遇桐坠亡,涉案嫌疑人黎笑笑被传唤询问,事后第八天她满面憔悴地现身电视大楼。遇桐被害,黎笑笑表示心痛,口称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决定向媒体公开讲述当日的案发经过。 黎笑笑和艾遇桐如她们的母亲一般,是亲密无间的闺密知己,两人经常结伴出行,参加晚宴和生日趴。 那天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次社交晚会,散场后,所在的大楼由于电源故障突然断电,官美萝的裙子被踩坏,以为是艾遇子故意针对,这两人一向合不来,在幽暗的楼道内发生了争执,甚至动手掐架。黎笑笑和遇桐上前劝架,谁想艾遇子不听劝,将好心劝解她的孪生姐姐推下楼梯…… 黎笑笑透露,艾遇子和艾遇桐虽然是双胞胎姐妹,却因为父母感情不和各自生活,见面很少,关系很普通。艾遇桐聪明,是艾家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艾遇子嫉贤妒能,和姐姐一直不能和平共处,她还曾多次撞见两人争吵,在遇桐生病期间,艾遇子甚至顶替其身份和父母出席商业活动。 黎笑笑曝光内情的新闻出来时,艾遇桐已经下葬,艾遇子尚在医院接受治疗,这对姐妹花一死一伤,艾家沉浸伤痛,自顾不暇。 艾遇子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遭到拘留,侦查人员告知她如实供认罪行可依法从宽处理,艾遇子只做无罪的辩解。 她说:“黎笑笑也是涉案人,她的陈述不能判定我就是犯罪嫌疑人。” 证据不足,她被释放出来,同样涉案的官美萝却因为承受不住舆论压力,选择吞食安眠药自杀,亲友翻出她在社交平台的最后一条消息。 她称自己是清白的。 唯一的目击证人是巡查大楼的保安人员,但他看见的只是黑暗中两个人影同时滚下楼梯的画面。没有另外的目击证人,没有监控摄像头,谁在撕扯中推了遇桐一掌?她们三人中有一人在说谎,只有一个是凶手。 黎笑笑究竟拥有怎样强硬的后台才能让百年世家无处申冤。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现在想这些只能心烦意乱,根本毫无作用。 乔蘅用水泼了泼脸,镇定下来,重新放了热水,侵湿帕子给葆光擦脸。 她一双脚冰得凉手,乔蘅灌一个热水袋搁脚底,压实被子的边角。 醉酒后的人真的没意识吗?不见得,她的话条理清楚,还能和他对答,只是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遇子。”乔蘅俯下身,听见葆光绵绵的呼吸。 乔蘅拿来绘画工具,在一旁坐着勾描画稿。毛豆乖乖地趴在脚下,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主人。 凌晨两点,第二幅画线稿完成,水彩铺大色调,处理细节…… 晨光透过纱帘,葆光撑开的眼皮阖上,阖上又挣扎着睁开,酒后后遗症在作祟,头疼欲裂。 昨天的回忆慢慢浮上来,她难为情地捂了脸。接下来她要怎么面对乔蘅啊。 越想越觉得昨天实在不该喝酒,这会儿头疼不说,把脸都丢尽了。 两条腿在床上宣洩般地拍了两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 也许还在自己房间睡觉。 葆光趿了鞋跑到门前,小心拧锁,打开一条缝隙,试探着往外瞧了瞧,只一人在看早间新闻,却是石榴。 松了一口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直接拉了门出来,“你怎么来了,不用陪四姐?” “哟,这是怎么的,不乐意见我呀。”石榴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臂,笑得一脸灿烂。 葆光去浴室洗脸,石榴跟进来,“找乔蘅是吧,人家一早就请假回家了,说是下午直接回甘棠园。” 葆光盯着她,石榴摆手往外走,“我只负责传话,具体情况你问他。收拾好了就快点出来,姐带你吃早餐。” 《名家画报》为老太太拍摄的海报出来了,何珊娜把海报和定稿一起拿来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看了很喜欢,给回老宅的曾孙女们看。 石榴说:“真不错。” 银杏叶铺满地面,如一块金黄灿灿的地毯,白色的杉木长椅上,优雅的花发老人正襟危坐。老太太穿着墨绿色廓形大衣,一手捧着线装古诗集,一手扶着老花眼镜,阳光从银杏树顶倾洒而下,温和的光线模糊了老太太半张面孔,像是正待人揭开面纱一窥究竟的神秘佳人。 何珊娜说拍摄当天,老太太就坐在银杏树下那张长椅上念诗。 石榴笑着问:“太奶奶念了哪句诗?” 何珊娜抿着唇笑,摇头说记不全,老太太和葆光对视一眼,笑呵呵地吟诵道:“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鞭。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大家笑了起来,老太太最喜欢这四句。 中午,老太太留何珊娜用了饭,饭后何珊娜在园子里走动。 这座老宅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周围植着桑梓,她奇怪不已,“门前不是不能种桑?” “桑”通“丧”,寓意不好,大多人家忌讳这个。 葆光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何珊娜才想起老太太是传统念旧的人,古人以桑梓比作故土。 经葆光一提醒,何珊娜不禁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午,董斐从学校追了过来。他听说葆光要回甘棠园。 没想到比他先到的却是董氏夫妇,董斐被围堵在二楼上,插翅难飞,于是想出一个蠢办法,跳窗跑路。 葆光正好目睹他的作案过程。她双手支颌,棕色的眼眸盯着那颗历史悠久的老银杏树,深深屏住了呼吸。她怕自己稍稍放松,窗棂上繫着的那根细窄的丝带就会因此脱结。 董斐应该是下了重重的决心,他慢慢丢开了唯一能攀援的建筑稜角,像只猴子似得扯住丝带,丝带居然没有断! 他不会是蜘蛛侠变的吧,而且仅中指宽的丝带居然承受住他的重量,实在不符合科学。
第34页 终于,大男孩朝银杏树费力地伸出脚尖,蹬向离他最近的枝桠,没想到一脚踩滑了,被悬吊在半空中荡起了鞦韆。 这要是摔下来还得了,要是摔不下来…… 会被勒死吧! 葆光别开双眼,不忍再看。哪有用丝带打结跳窗的,还把自己捆成肉粽子,都严重影响到她今后的食慾了。 “少年人,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搭上自己性命不可。”石榴在楼下仰着美丽的脑袋,挥挥胖手,笑得和蔼又可亲。 董斐憋得一脸通红,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让她别嚷。 石榴摊手,“你说什么我不懂,下来好好说。” 董斐知道跑不了,乖乖地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忍不住要日常化了,日常牵手,牵手成自然,什么时候开船。 心情跌到谷底,先不开船,开虐吧?^_^ ☆、025 一个小个子女人尖着嗓子,风驰电掣般从门里冲出来,“好哇,你个小兔崽子能耐了,见你老子老娘来了就跑是吧。” 她一把拎起董斐的耳朵,董斐嗷嗷直叫:“妈、妈你轻点,我这肉做的,经不住你这手劲。” 兔崽子找了事,董韵几宿都没睡好,咬着牙,拎着人,到门前一脚踹在董斐屁股上。 “妈,你留点面子行不行,我都二十好几了,怎么还踢我屁股。” 后面跟着进来的石榴不厚道地笑了,顾自上二楼去给葆光传信。 乔蘅刚和石榴通完话,要耽误几天才回来。其实乔蘅去哪,办什么事,她最清楚。 电话上乔蘅让她记得提醒葆光按时擦药,不要吃辣,婆婆妈妈说了一堆,石榴好气又好笑,“你这保姆称职极了,年底太奶奶一定会封个大红包。” 这边董斐捂着半边屁股,跌跌绊绊进了客厅,还没落座,一眼瞅见他老子沉脸坐在那儿,腿肚子一哆嗦,差点跪下来喊爸爸。 董韵对着儿子腰肉用力一拧,“哑巴了?叫人吶。” 董斐猫叫唤似的,“爸,您怎么也来了。” 外人面前他是不怕他爸,见了面就要另说了。 斐迅一听倒没说什么,只是皱了下眉,点点头。出门前和妻子商量好的,见到儿子心平气和的,万事好商量,先听听孩子的意愿再说别的。要不然沖这阵子惹的祸事,给家族抹黑,今天这顿揍铁定跑不掉。 “你坐下。” 董韵推了一把,董斐只好坐下来。 斐讯问:“不想做翻译?” 董斐犹豫了一下,“嗯,不是很感兴趣。”整天念那几个鸟文,烦都烦死了。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噢,那你想好做什么了?” “不知道。”反正不做翻译。 斐迅沉默着,没说话。 董斐有点拿不准父亲在想什么,手指绞来绞去,余光瞥着父亲的脸色,没发火的迹象,提在心口的气松了下去。 阿姨扶老太太下来,在楼上老太太已经听得很明白了,提议道:“小斐快毕业了,不如跟着葆光去历练一段日子。” 葆光在读书期间购买了千亩有机水果种植基地,头两年自然灾害频繁,水果滞销,赔了很多钱进去,在第三年上才有好转,然后创立了农业食品公司,买下积溪镇湖泊附近的旧居民宅,改建成度假酒店,现在差不多竣工了。 董斐没有反对,在他心里最佩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艾家老太爷艾靖弢,一手创立品牌心悦,另一个是艾遇子,敢于挑战老太爷的权威,提出守旧也要创新的概念。 “我觉得行。”老太太的提议董斐欣然接受。 董氏夫妇见儿子没反对,对看一眼,也觉得可行。 包袱无声无息地甩给了葆光,葆光闻言一笑,说:“在我手底下做事,你可没特权。” 董斐想,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接下来几天,葆光在秋水宅住了下来,自知道客户是黎笑笑,她和二哥艾遇君关系闹得很僵,订单也取消了。 葆光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不和他计较,只是有些郁闷,乔蘅在别扭什么呢,一连好几天也不露面。 这天下午,葆光和石榴去了闲庭湖一趟,回来老太太就一把搂住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十姐啊。”遇澄在旁劝着,明显也哭过了。 葆光抱住瘦小的老人,心里发疼,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石榴看情况不对劲,拉着遇澄到旁边去,问:“谁惹老太太生气了?” 遇澄抹着泪,“六叔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了,是个老人家,可是已经病逝了。”眼看要拿到证据。 石榴张着嘴,心里沉甸甸的,看看一老一少,再想到专门去义大利见六叔的乔蘅,怔了良久。 为什么这么不遇时,偏偏去世了。 老太太哽咽无声,几乎昏厥,葆光和阿姨搀扶着去房里,下来时,两个姐姐看着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葆光却笑了,“四年都等了,再长的时间我都等得。” 唯一的办法是寻找,要在万千人海寻找一个证人,有如大海捞针,何况还有人从中作梗,根本不是容易事。 几人都有些伤感,石榴起身出去接电话,再进来,看着葆光红了眼圈,“你还是回甘棠园去吧。” 甘棠园还是那个甘棠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除尽了杂草,修整了园径,远远的,美丽的南天竹在招摇。 葆光想起她来甘棠园的第一天,浑浑噩噩,好像快要死去,那时候的她不敢露面,不敢使用证件,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如今再回头想想,其实没那么糟糕。 这幢独立别墅买在父亲名下,设计装修全是父亲操办,没有特定的风格,尽可能地装满玻璃,通透明亮,光明的,希望的,把黑暗挡在她的世界之外。随处可见的原木家具……只因为她喜欢原木的温润质感。 一场意外发生的悲剧,她愧对父亲,没脸和他相见,而父亲对她的爱却是无处不在。 她推门进去,入眼的玄关是密闭无窗的小空间,立一张半人高的旧式桌,茂盛葱绿的绿萝垂下来,一盆龟背,一盏复古落地灯。 葆光一路出来,地板光可鑑人,满屋子室内绿植,样式奇巧的摆件挂饰,她目不暇接。 葆光站在走廊,乔蘅背对着她,把衣帽间里的衣服一件件取下,葆光看他抱着收纳箱进进出出,几乎要腾空整个衣帽间。 “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乔蘅愣了下,没料到她回来了,勾着唇笑,“这里的每件衣服我都有仔细看过,要么标识错误,要么没有标识,或者不规范,多半不符合国家规定。心悦经营服装品牌,你该清楚这方面的规定。服装标註标示规范,说说看?” 葆光想了想,“包括制造单位名称、厂商地址、产品名称、产品规格尺寸、纤维含量、维护方法、执行的产品标准。必须清晰、醒目、直观、简要、完整地明示。”
第35页 “很清楚嘛。”乔蘅手里没停下,“你是不是闭着眼加入购物车?” 葆光跟在后面,看他把最后一箱抱走,“你也不错,什么都知道。” “生活助理不亚于超人,没有三头六臂真不行。” “原来她们不是哪咤。”葆光嘀咕了一句。 “跟着我做什么?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最想吃什么?冻猪皮试过吗?” 这么多问题她怎么回答,葆光抱着手。乔蘅转身,按住她脑袋,“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以示尊重。” 葆光额前一亮,发帘撩了起来,她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你、你干什么?” 乔蘅撤了手,脑门前光秃秃一片,葆光眼睛朝上瞟,只盯见头发梢。 葆光去摸脑袋,乔蘅抓住了她的手。艾家女孩性格各异,容貌相似,葆光再像,终究还是不同。 她不笑有一种和年纪不符的淡漠,笑的时候最讨喜,嘴角上弯两颊漩出一对浅窝,像落叶坠入池塘水面,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她的脸圆润光洁,没有突兀的颧骨,不是时下流行的锥形脸,眉是一弯勾月,眼是一汪清泉,拼凑起来像极仕女画上的宫人。 “这样好看,顺眼多了。”乔蘅满意地点点头,迈上楼梯。 葆光拍拍红通通的脸,一摸脑袋,扎了一个沖天小鬏鬏。 这时候客厅有人进出,搬运纸箱,是配送厨具的商场工作人员。 有一人带着口罩,提着一只工具箱进了衣帽间。 “你让谁来了?” “衣橱整理师。” 忙到黄昏,衣帽间焕然一新,是葆光很少穿的漂亮衣服,她好像到了新世界,忍不住取一顶帽子戴上,在穿衣镜前臭美。 乔蘅靠在门上,笑着看她,“去发廊好不好?” “不去。”她看镜子里微微上翘的嘴角,忽然充满了力量。 或许漂亮的衣服真的可以加分,可以帮助提升自信。 “我帮你剪。” “你会吗?” 乔蘅说:“凡事都有第一次,试试看吧。” 葆光撇嘴,万一剪坏了,还不如不剪呢。 不过,她还是愿意试一试。 天黑透前,两人吃了晚饭,去镇上熘达,乔蘅拉着她,葆光给他介绍积溪,两人在街坊邻居或诧异或探究的视线里穿行而过。 葆光很奇怪,“乔蘅,你看我脸上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 乔蘅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低头去看她的脸,笑道:“没有啊。” 葆光放心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家粥铺,上回盯着乔蘅看的老闆这次看得真了,“嘿”了一声:“我就说,这么体面的人肯定是小艾的男朋友。” 他老婆转身呸道:“放屁,上次你才不是这么说的。” 憨憨的老闆挠着脑袋,嘿嘿一笑,“噢,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026 他们一起去了那家老式的国营商店,老闆没见过乔蘅,但认得葆光,热情地和两个人打招呼。 乔蘅先进去,朝一排摆满国产护肤品的货架走去,葆光被八卦的老闆拦在后面盘问,听老闆八卦完,葆光抿唇笑了,再转头去看乔蘅,他拿了好几样东西走过来。 结完帐出来,乔蘅笑着问她:“老闆和你说什么了?”看她很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老闆的日常问候。”葆光不说真话,去拿他手里袋子。 乔蘅避开了,空闲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抓过她手腕,自然而然地放在身旁。 葆光动不了,心跳紊乱,平静地走了一段路,气息才渐渐舒缓。 余光里,他的大手正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她小心翼翼地曲起指尖,试探地抚向他的食指,乔蘅松动了几分,两人极有默契地滑向对方的手心,十指交扣起来,麻麻的触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葆光偷偷地笑,甜得溢出蜜来。 灯光昏昏,晚上的小镇阒静祥和,零星几个人走在清冷的街道。 葆光安静地走在旁边,有点雀跃,两人手心出了汗,有些黏腻,都捨不得丢开,攥得更紧了。 乔蘅低头问:“你冷不冷?” “不冷。” “有没有想吃东西?” “哦……”走得太久,晚饭已经消化了。 乔蘅忽然停下,手在衣兜里掏了一下,然后虚握着拳头伸出来,在葆光面前打开,手心一颗巧克力。 葆光拿过来,眼角欢快地翘了起来,“谢谢。” 乔蘅揉乱她脑袋,看她轻轻剥开蓝色包装纸,餵进嘴里,腮帮鼓了小山包。 那颗巧克力完全融化在口腔时,两人走回了甘棠园。 洗过澡,葆光穿着簇新的棉质睡衣,躺进绵软暖和的被子里,嗅着枕头上淡淡的香氛,笑意溢了出来。 明月和繁星在坡顶屋的天窗里熠熠生辉,床边添了几盆绿植,墨色的剪影重叠起来,种在白色花盆的琴叶榕像一颗玲珑的小树,她仿佛睡在了种满小树的森林里。 半点睡意也没有,她把牵过的手放在眼前,不禁脸红心跳。 葆光翻来覆去,躺平了,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完了,她似乎得了奇怪的病,一种见不到就会感到焦躁的怪病。 第二天早上石榴来电话要新鲜蔬果,葆光偷偷地给石榴讲起这件事。 石榴取笑她,“对啊,每个热恋少女都会得的怪病。” 葆光红着脸,“我还没恋。” “那也不远了,恭喜你哦,得偿夙愿了。” 石榴说中她的心事,葆光恼羞成怒,切断了电话。 走廊墙壁上的简约壁灯吸引了目光,葆光傻傻地站了好一阵,研究了一会儿,下楼来,发现楼梯装上了植物搁架,厨房里锅灶冷冰冰的。 葆光一眼望出去,一排苍绿的树木,一汪池水映衬着落地窗,注入天光云影,她看见了在花房前忙碌的身影。 乔蘅像一个辛勤的园丁,耐心地给花草浇水。 看见葆光,乔蘅放下手里的君子兰。他刚刚把花房腾出来,有部分花卉要送进花房度过寒冬。 乔蘅蹲在外接的水龙头下洗手,葆光这才看见他戴着格子围裙,头发乱糟糟地篷在头顶,有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做饭。牛奶蛋羹怎么样?” 葆光说好,思绪停留在他那句“起晚了”。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葆光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在岛台前坐下,看他从嵌入式冰箱拿出牛奶鸡蛋,熟练地打鸡蛋,蛋液搅匀,和温过的牛奶融合在一起,每一道程序都像艺术。 她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上他所有的样子,在厅堂还是在厨房,都是她珍藏心间的小幸福。 今天是晴天,吃过早饭,乔蘅心情很好地说:“给你剪头发吧。” 原本以为在商店不会有收穫,竟然让他买到了剪刀和捲发棒。
第36页 园子里暖暖的,葆光坐在竹椅上,肩上围一块布。她还真的有点担心,下一秒会不会变成为西瓜妹。 乔蘅在对面坐下,探身理了下围布,衣料擦过脸颊,葆光大气也不敢出。 膝盖相对,他重新坐端了上身,梳子在刘海部分打理,准备开剪了,葆光闭上眼睛,五官皱成一团,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乔蘅忍俊不禁,“我技术应该没那么差。” “哦。”葆光挺直了背嵴。 乔蘅扳正她的脸,分下一缕,中指和食指夹着,剪刀轻轻落下去。 浅金色的阳光洒在葆光脸上,细细的绒毛也是可爱的金色,乔蘅用指腹扫去碎发,扫不掉的,凑近了,轻轻吹去。 “好了是吗?”葆光表情放松了些,还是不敢睁眼,她咬了一下嘴,红红的饱满的唇弹跳了出来,诱人至极。 乔蘅抚着脸,细细摩挲,不舍地收手,“可以了,上楼烫一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忍耐。乔蘅移开视线,在她睁眼之前,转到身后替她绑起头发。 葆光一直不敢去照镜子,出门换衣服在穿衣镜瞥见,简直惊艷。他给她剪的空气刘海,编上鱼骨辫,手艺一点都不比女生差。 她捂住了嘴,眼里冒出小星星。 葆光把仓库的电三轮骑出来,去水果基地摘果子,乔蘅事先有准备,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便携包,悠闲地躺在车厢里。 这感觉就像葆光是村里的村姑,他是地主家的儿子。 基地几千亩,为保证收成和品质,使用了最先进的超声波驱鸟、套袋和防虫黄板的防害技术,并全部施用有机农家肥。 现下是樱桃番茄的成熟季,今年果品不错,僱佣的果农忙收穫,请专人装箱搬运,然后统一送去商场和水果超市。 葆光直接开进基地内,停好车,去找人要筐子,乔蘅已经拿了筐子过来,递她一把剪刀,“上面的我来收,你收下面的。” 番茄长势太好了,葆光果然够不着,认命地去收中下位置的。 两人一起收果子,不仅不感到无聊,还很快乐,虽然没果农们麻利,也还是收穫了一大筐。 葆光说:“明天给石榴姐送一筐。” 放下工具,葆光和乔蘅去摘梨子,一边走,葆光一边介绍基地的基本情况,说到刚买下这里不被看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她走路马马虎虎,脚下崴来崴去,乔蘅抓过她的手,葆光规矩了些。 “今年的梨也好。” 葆光跳起来去拽枝桠,乔蘅按住她,顺利摘下一个。 黄棕色果皮,苹果型腰身,果实饱满圆润,从品相看很好,味道应该也不错。 进来时提前借了陆伯的水果刀,乔蘅削了一半,分成两小块,葆光摇头,“我不喜欢分梨。” 乔蘅听懂了话里的含义,还是把一半放在她嘴边,“不会再分离。” 葆光受了他的蛊惑,轻轻咬下去。果肉的水分充沛,脆嫩汁甜。 乔蘅觉得挺好吃,他以前没吃过这种梨,“什么品种?” 葆光说:“日本梨子有三大品种:幸水、新水、丰水,其中的丰水梨享誉全球。不过这里的梨不是真正的日本丰水梨,而是国产的丰水梨,它有另一个叫蜜恋。” 乔蘅牵着她走,“哦,是嫁接的?” “原株移栽,足足长了十多年才结果,莱阳梨树嫁接的丰水梨品质远及不上蜜恋。” 葆光走累了,饿得不行,乔蘅说:“歇会再走。” 坐在一棵梨树下,乔蘅把便携包打开,取出几个焖烧杯,葆光好奇地拧开,好多吃的喝的,冒着腾腾热气。 乔蘅递上小勺子,葆光舀着花生酱,一勺一勺见了底,随后又吃了半盅姜撞奶。 回家之前,葆光挑选个头大、品相好的果子,乔蘅装成箱封好,抱进车厢。 葆光开车,乔蘅坐着唱歌,唱两只老虎,葆光在前面笑,车子弯弯扭扭地跑,开成了新手上路车。 葆光想,以后再不要听他唱歌。 时令水果樱桃番茄和蜜恋上市了,标上“仙舍”商标销售不成问题,当然价格也相对较高,但合情合理,很多人想吃得放心,吃得开心,乐意花这个钱。 董斐来的不是时候,给基地充当了一周免费劳动力,每天的工作就是进基地摘果子。 这天偷闲到甘棠园,整个人都脱了形,赖着不肯走,一副混吃混喝的无赖样。 葆光爱答不理,乔蘅也不撵人,个忙个的,董斐觉得自己到了幸福天堂。 直到饭桌上,见到葆光的饭菜明显比自己多上一倍,董斐不淡定了,“乔哥……乔叔,你这是区别对待,虐待祖国的花朵和人民的希望。” “祖国的花朵?”葆光认真想了下,默默来了一句,“这朵花,还是掐掉的好。” 董斐傻眼了,“姑,你这样会很容易失去我的。” 葆光特别不留情地笑了下,“我好像从来没拥有过你,谈不上失去。” 趴在脚边的毛豆也闷哼了两声,附和主人的说法。 董斐受到来自亲人的一万点伤害,捂心倒地。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乔蘅忍俊不禁,“你就这一顿,吃还是不吃,自己看着办吧。”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董斐简直没法呆了,吃过午饭就麻熘地滚回基地收果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努力的男人只有两种结果,抽不完的低档烟和干不完的体力活。 ☆、027 懒懒散散过了几天,忘记还有工作邮件,葆光想起时邮箱里已经塞满,还有不少急催信件。 来不及好好地吃一顿早餐,咬着蛋饼打开电脑看邮件,关起门来昏天黑地忙。 她先把重要邮件做了星标处理,不重要的慢慢浏览。 一上午时间全耗在书房里,邮件处理完,安排好下一步工作,顺便逛了下购物网站,喜欢的东西忍不住手痒加入购物车。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挨墙的书架上。 乔蘅搬来的绿色蕨类植物长成一片,生机勃勃,覆盖了整个书架的顶层。 葆光蹲在书架旁做旧的木桌旁,捧着腮看了一会,用手戳了一下棒形虎尾兰,虎尾兰直而圆润,不仅少了尖锐,还多了几分可爱。 还有那颗长相古怪的光棍树,名字就很可爱不是吗? 葆光心里照进一丝阳光,温暖在每个角落蔓延,驱散了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 她的师哥呀,怎么可以这么暖。 笑着的眼睛一点点黯淡,轻轻握住了拳头。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重新站到人前去。 葆光闭了闭眼,再回来时,书桌上放了青木盒托盘,咖啡冒着热气。 竟然没发觉乔蘅来过,葆光把咖啡杯捧在手里,关上书房门下楼。 花园里原来有一个小型的露天餐厅,后来改造成朋友聚会谈天的小天地,便把餐椅也改成了两张大地色的长椅。
第37页 乔蘅不知道去了哪,画稿整齐叠放在桌上,用颜料盒压着。葆光坐在椅子上喝咖啡,毛豆跳上来趴在她身旁,东张西望。乔蘅给它换了新的项圈,相当帅气。 葆光怕咖啡不小心洒到纸上,远远地欣赏乔蘅画好的线稿。 这时,乔蘅抱着一只陶瓷缸回来了,“葆光,来开门。” 葆光赶紧推开落地门,到了厨房餐桌旁,乔蘅把陶瓷缸轻轻放下来,又折身出去。 葆光看了看,又摸一摸,陶瓷缸很结实很大,能轻松装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乔蘅再进来时,抱了一大捧结满红果果的小树枝,他插在陶瓷缸里,竟出乎意料的好看。厨房被红艷艷的果实点缀一新,处处充满生活气息。 葆光摘一颗餵进嘴里,眉头随即皱起,“好涩呀。” 乔蘅哭笑不得,“什么都吃,万一中毒怎么办?” “才不会,我知道能吃才会吃,这个是火棘,也叫野苹果。” 乔蘅弯着唇点点头,拉了一下她胳膊,葆光扭头看他,忽然大笑起来,“你进山一趟,回来就变成花猫了。” 乔蘅抹了抹脸,“很脏?” “是这里脏了。”她在自己脸上比划,乔蘅总是找不准位置,把脸抹得更脏了。 “别动别动。”葆光把他手扒拉下来,拽着人去水池。 乔蘅看她从橱柜扯出纸巾,拧开水龙头侵湿了,又小心挤去多余的水分。 刚踮起脚要去擦他的脸,乔蘅便坐了下来。葆光愣住,一时忘了要干什么。心在胸腔里砰然鼓动,手不可抑制地发颤。 对谁都不会这样失态,唯独面对乔蘅一切都仿佛不受控制。 醉酒那个晚上,清晰印在额上的吻……明明知道她是谁,也明白对方心意,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彼此暧昧不清。 葆光心不在焉地擦着脸上的污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纸巾凉凉地落在脸上,擦过的地方温度高了,更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焰山。他们算是同居,不是男女朋友,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关系。 想到去义大利六叔和他说的话:“喜欢就会放肆,爱是克制。” 乔蘅有点心烦意乱,深吸了口气,搁在岛台的手抬起,悄然绕到后面,忽然一把掐住葆光的腰身。 葆光跌在他胸前,下意识攥住乔蘅的衣服,因为紧张嘴唇忍不住咬在一起。 真正爱一个女人的男人,敢脱下她的衣服,就能为她披上嫁衣。 他不会对她怎样,至少要等到光明正大的时候,把她送到世界面前。 “葆光。”他唤她的时候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葆光张着嘴,睫毛悠悠颤动,目光胶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那里已然细心地剃过了。她还是喜欢他干净清爽的模样。 “不喜欢穿蓬蓬裙的小女孩。”他笑了一下,握住她柔软的手。 葆光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手指攥紧了他身上柔软的羊毛衫。 “女孩因为不喜欢,把蓬蓬裙脱下来踩坏了,女孩妈妈用尖长的指甲掐紫了她的后背,女孩哭闹反抗,但是后来出现在宴会上还是穿了最不喜欢的蓬蓬裙。” “少年当时就站在他爷爷的身旁,听见女孩妈妈介绍女孩,少年知道那是女孩姐姐的名字。女孩偷偷地向少年翻着白眼做鬼脸,那一刻少年忽然很生气,嘲笑女孩没骨气。” 葆光忍不住地笑出声,“少年真的很讨人嫌吶。” “对啊,少年把女孩气哭了,真的很讨厌。”乔蘅敛了笑意,“那她为什么要哭,是不是说她的裙子太丑了?” 乔蘅低头看她,葆光慢慢松开了手,“他知道她不喜欢姐姐的蓬蓬裙,他是故意的。” “那你知道小女孩姐姐的事吗?知道了,一定告诉我。” “我知道。”葆光扶着岛台站起来,目光含着水,她不想让他看见,“女孩的姐姐生病了,她妈妈不想让大家知道,让小女孩扮作姐姐,因为是双胞胎姐妹,几乎没人能分辨。” “少年一定能分辨。” 葆光攥着手指,声音沉了下去,“我知道。” 乔蘅握住她的手,眼里映着她微笑的面孔,竟是哽咽难言,“不要放弃。” 葆光说:“好。” 天已经冷了,他们去镇上的榨油作坊取了存的油,又去村里购入一批晾干的木头。 大理石的燃木壁炉第一次用,屋子里暖烘烘的。他们围坐在壁炉前,吃亲手烤的面包。 乔蘅说:“故事很长,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它讲完。” 葆光点头:“会的。” “代我问问她,她现在开心吗?” 葆光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她很开心,很快乐,她知道真相一定会大白。” 壁炉还在燃烧,臧岩就来了,书房所有的字画古董将全部运走,运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安置。 周文矩文苑图卷、白玉蟠螭形佩、宋代钧窑月白釉瓶、范仲淹楷书道服贊卷…… 葆光看工作人员把青玉镂雕龙凤牡丹纹花熏小心装起来,抬到车上。 乔蘅说:“捨不得了?” 葆光摇头,“它们不属于任何人。” 箱子整理好了,臧岩过来和葆光说:“你和我一起走?” 葆光愣了下,点头道:“好。” 佳音的母亲,她的婶婶第一次拍历史题材电视剧,动了真格,建筑服饰等方面要严格把关,聘她为历史顾问,葆光答应了,现在要提前进剧组。 送人上了车,乔蘅替她扶正帽子,递给一个焖烧杯,葆光捧在手里,笑得一脸灿烂。 “捨得吗?”乔蘅笑着问了一句。 他的意思是:你捨得离开我那么久。 葆光看着他,眸光深深,车子发动的时候她捨不得地挥了挥手。 车子徐徐开远,乔蘅还站在路口,渐渐地变成一个墨点。 倒一点酸奶在纸杯,葆光抿了一小口,甜到心坎的酸奶。 臧岩接了一个电话,过了片刻,递给后座的葆光,并没说是谁。 “遇子。” 那头熟悉的男声让葆光怔住了。空气莫名地燥热起来,后背湿了,凉意在手心肆意蔓延。葆光蓦地紧了紧手指,纸杯在五指间变了形状。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过了许久,葆光终于忍不住鼻子泛起的酸意,失声道:“爸爸。” “这四年,你受苦了。” 葆光摇头,喉咙仿佛塞了铅块一般,沉沉地疼,疼得她心脏似乎揪成一团。 这是四年里,她和父亲艾原野的第一次通话。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怎样面对父亲四年的等待。 “你没有错,不要和爸爸说抱歉的话。” 远在佛罗伦斯的男人竟红了双眼。他身在高位,引领价值千亿美元的品牌,可谓商界的赢家,却不能走下来扶一扶倒下的女儿,不能给她一副宽阔的肩膀遮风避雨,身为丈夫的他是失败的,身为父亲仍是失败的。
第38页 他说:“遇子,是爸爸对不起你。” 葆光埋下头,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电话里的声音温柔细腻,葆光一字一句仔细地听着。 父亲和她说:“不必在意那些审视的目光,不必感到黑暗和畏惧,倒下了再站起来,爸爸等你站起来的那天。” 父亲的鼓励来的不迟,遇桐死后,她一度封闭自我,拒绝每一个人的善意援手,但是她最不应该拒绝的人却是自己。 帽子下的额头汗涔涔的,嘴唇因为干燥起了皮,她放下电话,动了动唇,和臧岩道:“先去见太奶奶。” 秋水宅里,老太太嘆息了一声,“十姐呀。” 葆光自己倒一杯水,嘴唇碰到杯沿,听见老太太温润的嗓音。 董如许不紧不慢地说道:“艾家不爱张扬,但关键时刻也还是要领导人亲自出面解决。社交障碍不是不能克服的病症,如果患者拒绝治疗,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好在,你是走出来了。” 葆光沉默了一下,“太奶奶,我想明白了。” 董如许摸摸她的手,“你要在太奶奶这里拿点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火棘这种植物真的很好看。 //本文在大修,基本隔一两天会放一两章,喜欢看的小伙伴不要急哈。 另外在更《朝暮》,喜欢古言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波。 ☆、028 葆光摇头,她从没想过要从太奶奶身上得到什么。 老太太抚着她的头,手落在她后颈,“让太奶奶看看。” 葆光摘掉帽子,拉开拉链脱下外套,头发披散开搭在肩头,她把头低下去,随后听见老太太一声嘆息。 老太太摩挲着脖颈上显眼的疤,“大概真的不会消了。” “这疤是我从楼上摔下来时留的,它是在提醒我,遇桐的死亡,母亲对我的憎恨,还有凶手的栽赃陷害,但今后它再也不会是我人生中的污点。”葆光握住老太太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又松开,“我什么也不要,现在我要去寻回自己的位置。” 老太太抚着她的头,“你的位置是什么?” “艾家被称作世家之冕,我想做冕上最耀眼最昂贵的宝石。冕可以丢弃,珠宝却不能不要。” 葆光一口气说完,不带半点停顿,像她十六岁时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太奶奶,我要用自己的名字。”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园内的风景,似自言自语道:“也才没几年而已。” 是没几年,四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许是得天独厚的家族优势,葆光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甚至可以说她是异想天开。直到她爷爷几乎拖垮心悦,父亲艾原野接过烂摊子,她才真正收心,认真念起经济学,学过一年经济又忽然转学历史。 葆光领悟能力好,学习能力强,是不可多见的学习型人才,又是国学院王教授的高徒。 这次她应王教授之请回到青大教授非遗课程,又代王教授担任历史顾问一职,负责《汉武风云》涉及历史的部分,和参加培训的演员一起进组。 “怕是要呆上好一阵子。”孙媳妇黄莹拍这部剧光是家里人就去了好几个,老太太又要寂寞起来。 葆光抱抱老太太,“我不是演员,就去看看道具之类的,提点意见,呆不久的。” 老太太拍着她的背,“话是这么说的,你还是帮你二婶好好看看,毕竟是历史剧,尊重史实为好。” 老太爷喜欢读史书,最爱去戏院看戏,有了电视之后便喜欢看历史剧,这么多年老太太都记着呢。 葆光笑了笑,说好。 老太太叮嘱一遍安全问题,临睡前将证件找齐了拿给她。葆光有点感概,证件照上的脸青春稚嫩,和现在相比完全看不出是她。 “十姐。”遇词趴在门上笑,“再过几天我也要去。” 葆光歪着头问:“去哪儿,你书都抄完了?” 阿姨说他和美景在学校打架了,老太太罚他们抄写范仲淹的《家训百字铭》。 遇词一下就泄了气,“都怪美景。” 遇词阖门出去,葆光把证件收起来。 机票订好的,第二天一早,臧叔送她上了飞机,葆光前脚离开,乔蘅便上山到了秋水宅。 “遇君和我说,你的爷爷要来青城定居?”两人聊天时,老太太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乔蘅笑道:“青城的环境很适合养老。” “那很好。”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笑了。养老不过是託词,捨不得孙子才是真,何况乔蘅的话分明还没说完。 果然,乔蘅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想请求太奶奶。” “是遇子吧。”老太太暗暗打量年轻人一眼,得意地翘起嘴角。 老太太年纪虽大了,人可精明着哩,这么一说出来,乔蘅先愣了愣,随后微微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风雨里走过的人什么看不透呀,老太太既然把话说出来,也不把自己心里的答案掖着了,“你专程去见原野,既然他说婚事仍作数,只要遇子同意,太奶奶也是这句,遇子同意了,太奶奶没有阻止的道理。” 得到老太太的承诺,乔蘅眼睛不免酸涩,“谢谢太奶奶。” 告辞出来,只觉身在梦中一般不真实,乔蘅伫立了一会儿,直至司机扶着一位眼生的老奶奶出来。从两人交谈中,应该是艾家以前的保姆。 司机折身回去拿行李,老人就四处走动,她腿脚不灵便,颤颤巍巍,走两步得扶着扶手才行。 乔蘅说:“奶奶坐着等吧。” 他搀老奶奶去椅子上坐,老人眯眼瞧着年轻人,“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乔蘅顿了一下,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是来找佳禾的,太奶奶说她刚刚下山了。” 老奶奶“哎呀”了一声,虎着脸瞪他,“胡说八道,佳禾躺着呢。” 乔蘅开车回到临时住处,卫浮名打电话让他看微博,乔蘅还在想着老奶奶的那句话,有些心不在焉,便敷衍道:“和我无关的就算了,正忙着。” “谁说和你无关了。”怕他撂电话,卫浮名急忙接上话,“那个黎笑笑记得吧,她到青城啦。这女人不好好跳她的芭蕾,跑去参加某某卫视的一档综艺娱乐节目,在录制期间就红得发紫了,还被网友称为‘天鹅女神’。我的妈,那就是黑天鹅好嘛。” 他说的这些乔蘅根本不感兴趣,正要挂机,想起他说的那档综艺节目,随意问了一句,“节目在哪录制?” “看样子是在影视基地附近,应该是滨城。” 乔蘅打开微博,不用怎么找,微博已经发了推送消息,黎笑笑参加的综艺节目是《美丽星厨》,一档明星在旅途中寻找美食烹饪美食的大型真人秀节目。 葆光到达目的地后,竹音身边的助理接她去了下榻的酒店。竹音有几个通告,葆光就自己用了午饭,然后回房休息等人。
第39页 下午,导演黄莹给侄女送来了《汉武风云》剧本。 从剧名可以看出,这部戏和汉武帝有关。主要讲述汉武帝刘彻统治大汉帝国传奇的一生,同时展现了卫青、霍去病、李广、张骞等一众着名历史人物的故事。 黄莹为拍好《汉武风云》,为此熟读了《史记》和《汉书》,今年四月份完成剧本初稿,后面又几经修改,力图向观众还原真实的汉武帝国。 更不用说历史顾问,通常历史顾问只在演员表里挂个名号,实际不起作用。但在黄莹拍的每部戏里,所有职员都是派上了真正用场。 黄莹只有一句话,“经得起考据。” 葆光为她的收视率担忧,“拍历史题材剧,收视率得不到保障。” 不说热题材冷题材的问题,黄莹目前为止只拍过都市剧和推理题材网剧,历史题材还是初次接触。 让她产生拍历史剧的念头,一个是想挑战尝试,二个是日本媒体评论中国导演拍不出正史,历史剧应该向日本大河剧学习。 这点黄莹很不同意,“我们不是拍不好历史剧,我要带个好头。” 在导演圈子里,没有谁比黄莹更具个性,她愿意倾尽一切,只为艺术。 黄莹走后,葆光默默研究剧本,一坐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暗了。 竹音还没回来,她收拾下楼,在酒店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 回来时,竹音也回到了酒店,正摊在沙发里敷面膜。 “吃饭了吗?”竹音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葆光点头,“吃过了。” 竹音把面膜揭下来,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二婶把剧本拿来,你都看完了?” “后天应该可以定稿。剧组在搭建宅子,明天先过去看看。” 竹音笑着说:“那可有的忙了,找你来二婶得节约多少经费,一个顶十,再划算不过了。” 葆光没懂这话的意思,第二天去剧组才算明白,她不仅负责历史方面的咨询,还要在接下来的培训期间指导演员的书法和棋类游戏。 黄莹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跟她,每天准时准点开车接她去的剧组。 小姑娘有点内向,到剧组才开口说:“艾姐,收工了我来接你。” 这声姐让葆光有点不适应,看她一眼,“叫名字就行,不用叫姐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绞着手,“都忘了,我比你还大几岁。” 葆光笑着说没事,她不怎么说话,总会让人误会她的年龄。 葆光先去看道具,部分摆设方位不对需要调整,有的几案尺寸和高度不符,错误十分明显。 剧组的鞋袜式样、衣帽花纹、腰带宽窄、钗环发髻……每一样都要仔细比照。葆光提出几点错误,黄莹认为能改的就改,不能改的推翻重新制作。 忙到收工,黄莹过来找葆光,“一起去吃饭。” 两人选了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小姑娘尽职尽责地送她回酒店休息。 白天进剧组,晚上修正剧本的历史错误,时间十分充实。 现在剧本修的差不多了,葆光松了一口气,拧开矿泉水,走到落地窗前看远处五色的灯火。 一闲下来,心里就空落落的,缺了什么似的。 葆光捧着脸嘆息,随着嘆息声的落下,敲门声随之响起。她一个激灵,竹音拍夜戏根本没回酒店,谁会在这时候敲门? “谁?”隔着门,葆光问。 “是我。”门外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她刚刚还在想他。 葆光倒吸一口气,飞快地打开了门。 男人一贯的休闲穿着,上身牛仔外套,脚上马丁靴,背着旅行背提包,站得笔直,一双带笑的眼看着多日不见的姑娘,唇角上扬,“遇子。” 葆光心尖跟着那两个字颤了下,颤颤地咬着唇,一个猛力扑在乔蘅身上,“乔蘅。” 乔蘅稳稳接住,手臂揽在背上,将他心爱的姑娘揉按在胸前,紧了紧。他眼睛里笑意更深,轻轻低下头,亲吻着发顶,“嗯,叫我什么?” 听着头顶闷闷的嗓音,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师哥,师哥。”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殉职了。╮( ̄▽ ̄)╭ ———————————————————————— 古文《朝暮》连载中 ☆、029 李舒槿生平只收了三个弟子,她是唯一的女学生,也是三人中间最小的一个。大师兄周韶和她父亲艾原野年纪相当,乔蘅只长她几岁,两个人有共同话语,在一起的时间也最长。葆光叫他二师兄、师哥、乔哥,生气了就猪哥猪哥满世界地叫。李舒槿第一次听见时觉得新鲜,笑着问她:“怎么不叫师哥了?” “二师兄不就是猪八戒。” 她小时候爱看《西游记》,特别是动画版本里的猪八戒,有着浑圆的肚皮,模样憨傻憨傻的,多可爱啊。 被比作猪八戒,乔蘅大概觉得很没面子,拿零食来哄她,“把二字去掉,师哥每天给你带好吃的怎么样?” “不可能,除非你取代大师兄的位置。” 长幼有序,谁都知道大师兄取代不了,于是“猪哥”这个称号就跟了乔蘅将近十年,从抗拒到到接受,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直到有一天,唤他“猪哥”的坏丫头忽然消失了,乔蘅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让他无比牴触的那个人像一颗坚劲的树,扎根在心上,一旦拔起来,抽筋拔骨般疼痛。 好在接下来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曾经的遗憾。 葆光的眼泪把乔蘅的衣服弄湿了一片,乔蘅哭笑不得,“不哭了好不好?” 她这几年受了很多委屈,他也难受,抚着背,耐心安慰着。 葆光哭得太丑,不想抬头,乔蘅夹抱着她进到房间,踢上门,把包取下来丢在一旁。 房间里暖和,她只穿了一件针织衫,两个人在暖色的灯光下贴得很紧,体温捂热了彼此的衣料。 “想不想我?”他问。 “想。”葆光情难自禁,她的脸被泪水沖花了,像只慵懒而眠的花猫伏在他胸前。 “怎么不打电话?” “你不也没打。”她声音小小的,带着委屈。 “比起打电话,我更想当面见你。” “嗯?” 葆光愣了一下,乔蘅托起她的脸,摩挲细嫩的脸颊,“遇子,你的两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葆光呼吸滞住了,乔蘅注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不见了,会不会找你?会的,我一直在找,只是不知道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四目相接,眸光流转,葆光两颊腾起红云,一下子烧到耳根。她不好意思地埋回胸口,把一张湿脸蹭了蹭,“谢谢。” 谢谢你能找我。 乔蘅弯起嘴唇,手滑落至腰际,微微用力,举着她离开了地面。
第40页 身体腾空的瞬间,葆光惊呼出声,慌张之际搂住了乔蘅的脖子,下一刻人已经落在鞋凳凳面。 腰被扣住,葆光低下头,她的两条手臂还虚虚地搭在乔蘅两肩,揽着脖子,略硬的短发扎手,缩回时在后颈的肌肤上扫过,引得乔蘅轻微颤慄了一下。 她脸色通红,正要放开,乔蘅忽然从她脑后按住,脸压了下来,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灼热,交织着起伏,撩动彼此躁动不安的心跳。 呼吸里满是她身上淡淡的香薰气息,乔蘅喉结动了动,有点燥热,朝着那两片唇覆了上去。 门“咔哒”一声,开了。 在门口的人一脸懵逼,反应过来,摇着手往外退,“走错门了,哈哈,你们继续,继续……” 善意地带好门,竹音靠在门上拍着胸口缓气。 里面是什么情况?乔蘅和十妹妹…… 太刺激,太劲爆了。 竹音激动得不能自已,颤着手给石榴发微信,“收工回来找十妹妹,撞上她和乔蘅两个人……亲上了。” 石榴:“[白眼]我会给你说,乔蘅专程去见了六叔,连太奶奶都被他三言两语轻松搞定,过不了多久,咱们最小的妹妹就要迎娶高富帅了。想想你我,呵呵[再见]。” 竹音:“……” 门阖上后,葆光还在迷糊中,反应迟钝起来。 乔蘅握住她手腕捏了捏,引她下来,把软香的姑娘重新抱在怀里,下巴在发顶蹭了蹭,“想快点回青城。” “这里也挺好。”有你在,哪都好。 乔蘅低低地笑,亲吻一下她红透的耳垂,放开了。 葆光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你的。” 其实她也打算买手机的。 葆光接过来,手机新的,是她喜欢的颜色。 “联繫人存有我的号码。” “哦。”葆光抱着新手机,他把背包里的食物和水果拿出来放好,怕葆光半夜饿肚子,专门去了一趟超市。 “明天一早过来。” 葆光正在註册微信帐号,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你要去哪儿?” 听她这一句,乔蘅心情愉悦,“不想我走?” 葆光连忙低头摆弄手机,“才不是,我是说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酒店没房间,我在附近租的公寓。”乔蘅直起身,提上背提包,看她失落的样子,过来摸摸她的红耳朵,“要不要送我?” 葆光把外套穿好,跟在乔蘅后面,送他到电梯旁。 “回房间去吧。” 电梯到了,乔蘅让她赶紧回去,自己走进电梯,门快合上时葆光挤了进来。 她解释:“送你到楼下我再回去。” 乔蘅莞尔,自然而然地牵过葆光。 到大堂不过几十秒,两人在电梯外分手,葆光依依不捨地放开袖子。 乔蘅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见她还倔强地站在那儿,无奈地嘆息了一声,跑回来拥住她,亲吻着额头,“拿你没办法。” 葆光伏在他颈侧,笑了。 前台被虐到极致的工作人员捧心倒在电脑前,“最近狗粮吃得好撑,晚班什么的最虐心了。” 同一班的同事说:“是挺养眼的,不过不是很熟啊,应该只是某个剧组里的小演员吧。” “不清楚,黄导来过好几次,看样子挺重视的,不是演员也是权贵富豪。” 一回了房间,葆光摔进床,在被子上翻滚几圈,拿过手机。 通讯录只存了乔蘅一人的号码,葆光抿着嘴笑,点开登录上的微信,系统推荐一名通讯录好友乔蘅。 暱称乔,头像是黑白全身照,她点开放大了看,男人身姿高大挺拔,脸部轮廓的线条温和,神情专注,似乎在看着屏幕前的人。她添加进去,那边很快通过了。 乔:刚刚到家。 心悦之光:(^_^) 乔:不早了,快去睡觉。 心悦之光:(╯3╰)哦,好吧。 看着可爱的颜文字,乔蘅笑了笑,用语音回复过去。 消息进来葆光赶忙点开,却是一条语音,“晚安。” 说晚安时声音性感撩人,她整个人都似乎燃了起来。葆光把红透的脸埋进被褥,用枕头捂住脑袋。 睡觉,睡觉。 一直没等到回复,想来真的睡了,乔蘅去浴室洗澡,洗完裹着浴巾出来,擦着湿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没动静,其他的通知消息不少,全来自一星期前投了画稿的轻博客软体。 靠着枕头,袒露着紧实的胸膛,打开消息浏览。 “占住前排。” “画风介于现代和复古之间,简直不要太好看。” “美哭惹,我要成为最漫粉。” “明明很温馨,为嘛想哭。” “求问博主用的水彩是什么牌子的?” “从红豆大大的微博安利过来的,已弯。” “画面素净,色混好贊。” “从看见的第一眼就被治癒了,博主是有故事的男银。” “这样的博主给我来一打。” “看完博主的画,燃起重拾画笔的信心。” “不能想像这么少女的水彩画是出自男人之手。” “原来是一个系列,tag#最浪漫的事#,已入坑,已经安利给了小伙伴,坐等更新。” “博主大大有微博吗?我要做你的脑残粉。” 单纯欣赏画风的,被故事情节吸引的,从中感受到生活美好面的……评论一条条看过来,乔蘅眼底的笑意蔓延开。他最初把画稿发在图片社交平台上的目的只是记载一个过程,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的画。 遇子的四年,他的四年,乃至芸芸众生的每一年,何尝不是在万千情绪的重复转变中一步步走来。 城市的冰冷,网络的戾气,如果多一份理性和温暖,能拯救多少走在痛苦边缘的人。 希望那些和遇子一样受到伤害,躲在黑暗世界的人能得到自己的光明。 乔蘅在个人资料介绍的那栏填上微博帐号,返回主页更新了几张,又给葆光发了条微信。 葆光根本没睡,睁着眼数绵羊,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她一把抓过来手机,打开微信的手几乎在颤抖。 乔:猪妹妹,睡了吗? 哼!居然叫她猪妹妹。 葆光瞪着眼,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不理他。 又一条消息进来,她没骨气地拿过来。 乔:想你。 乔:晚安。 他是不是不想她睡了? 不能回复,不能回复,她要装作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假象。 ……可是,她明明就睡不着啊。 葆光烦恼地从被子里坐起来,揉着红红的脸,爬起来站在床前,双手从头顶慢慢往下运气,吐气吸气,然后做完一整套中学生广播体操。
第41页 作者有话要说:  2016余额已不足1%,明天就是2017,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也是秀恩爱的黄道吉日。 祝大家元旦快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心][心][心][心][心][心][心][心][心][心] ☆、030 第二天一早,竹音和葆光说,黄导打电话来,要放她一天假,待会儿专人来拿剧本,今天她不必去剧组了。 葆光正处理工作邮件,酒店装修即将完工,等她回去验收,然后准备开业。 竹音带话给她,她说声好,又问她二婶为什么要给她放假?要知道剧组时间一向都很紧凑。 竹音说:“历史顾问就是挂个名,走个过场做做样子而已,你工作量也没多大吧。” 葆光不这么认为,“真派上用场,历史顾问的工作量不可小视。” “行行,艾大顾问,你说的都对。”她们一家子都成了较真抠细节的处女座,竹音也无奈得很,“好好玩吧,今晚带好吃的给你。”说完带门出去了。 葆光对着镜子试衣服,一件一件不厌其烦,试了遍却没有一件满意的。到隔壁找竹音,竹音在做spa眼膜。 葆光径直进了屋,“六姐,擦脸的用一用。” “浴室里自己拿,仔细看说明,当心过敏了。” 洗漱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竹音在外面问很专业的问题,她就一个个地看使用说明,偶尔回应一句。 葆光听了几句之后察觉到了问题,“六姐,你是不是解约了?” “这么快就猜到啦。” 很明显的有问题嘛,哪需要费脑筋。葆光瞥了她一眼,“你的剧本太简单,这么深奥的一定有问题。” 竹音调侃道:“是啊,所以我换了新公司,要做女主角了。” 葆光看过她演的电视剧,造型雷人,剧情狗血,怕自己忍不住索性再不看她演的戏。 嗯,还是换一个团队的好。 拧开一瓶洗面奶,放在鼻子下嗅了一下,气味温和。 葆光洗完脸,用帕子热敷两次,拍精华上去。 外面的声音又飘进来,“我看不惯走后门的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最讨厌的那类人。” 葆光走出来,竹音已经做完了眼膜。 “六姐找谁做金主?” “自然是抱家里的大腿,我把二哥的名号抬出来用。” 葆光佩服不已,:“你真不怕他?” “怕他做什么,惹到我了就和爷爷告状去。十妹妹,你看我是不是很会使用特权。” 遇君感情史混乱,高调养女明星,每次出席活动都是新鲜面孔,爷爷对他已经不满,不拉妹妹一把实在说不过去。 “别人没资源找资源,我有资源还浪费,太不识趣了。”竹音捏着葆光滑嫩的小脸,“还是你说的这话。” 葆光不记得有这回事,“不会是你编的吧?” “富贵权势是老祖宗来给后人留的路,弃之不用是矫情。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说的。” 如果真是她说的,那她以前还真是清新脱俗。 竹音睨着她眼睛下的青影,取笑道:“失眠症不是好了吗?” 葆光把面膜递上,软趴趴地倒在沙发里,“帮我弄。” 竹音帮她贴,“我都闻到了恋爱的酸臭气息。” 窗外的光线一点点透进来,葆光抹上护肤品,竹音拉着她画了一个清新淡雅的妆。 助理带了早餐来,竹音知道葆光要出去吃,也就没问她,让助理帮她妹妹梳头。 助理是新人,是第一次见葆光,对比了姊妹俩,内心不住地惊嘆。 这一家子基因逆天了。 助理喜欢这类气质好,还乖巧的小姑娘,因此十分用心。 竹音吃着早餐,说:“这边有一个展览会,没事可以去逛逛。” “喔。”葆光在对话框里输入:“有一个展览会去不去?二婶放我的假了。” 乔蘅:我来接你。 葆光侧头和竹音说:“合适的衣服和高跟鞋借我穿一天。” “刚好买了一套,你穿着应该合适。”竹音让助理去拿。 看她拿着手机傻笑,明知故问,“哪来的手机?” “我买的。” “你没钱,肯定是乔蘅买的。” “……”那还问。 竹音拿她手机添加了微信好友。 收拾好出门,葆光不确定地问:“这样行吗?” “看来我真的要失去你了。”竹音受不了她,把她推出去,“你快走吧。” 葆光乘电梯下来,乔蘅也到了酒店,倚着车门向她招手。 精心装扮的姑娘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挪过来,乔蘅看呆了,忍不住笑出声,抓过她的手搓了搓,“不是要去玩,走累了可不许哭。” 葆光嘴硬道:“我喜欢,不会。” 乔蘅有心让她吃点苦头,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们开车去了附近一家早餐店,吃了最好吃的蒸肉卷,从店里出来,两人牵着手漫步,安静美好,像一对寻常夫妇。 葆光莫名地脸红,但心动仍是抵不过脚痛,步子渐渐慢下来,近乎是被乔蘅拖着走。 其实她许久不穿高跟鞋了,很不舒服,但自己作的孽咬着牙也要撑过去。 乔蘅举腕看时间,想想差不多了,“去看巡展。” “好。”葆光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想走了。 经过路边小摊,乔蘅买了一颗很大的烤红薯给她捧着。葆光一点点地剥开,不用勺子,直接咬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 她悄悄打量一眼开车的人,把鞋悄悄踢开了,脚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处得到缓解,她抱着红薯换快地啃起来。 等红绿灯的间隙,红薯吃完了,乔蘅把脸伸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葆光被那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了,他才笑着说:“脸上沾到了。” “哪里?”葆光摸来摸去找不准,去寻后视镜。 “我来。”乔蘅把她按住,指尖轻轻一扫,趁她不备凑上来亲了一下,“好了。” 葆光震了几秒,反应过来时那人云淡风轻地驾着车,而她羞窘得双颊越来越红,实在忍不住只好开了车窗透气。 到了展馆,乔蘅去找车位泊车,“你先别动。” 葆光只好坐着,看他抱着盒子下车,不知道做什么去。 正晃神,乔蘅叩响了她这边的车窗,“开门。” 车门打开,葆光侧过身准备下车,忽然被握住了小腿,她吓了一跳,下一刻又捂上了嘴,看着俯身下去的男人。 脚上套好了斑马纹的系带平底鞋,她不禁动了动脚趾,长短合适,毛茸茸的,很是暖和。 “人生路没那么好走,你需要一双好鞋让这段旅程走起来更有趣。”乔蘅弯着嘴唇对她笑,眸子里带着温润的光,“《欲望都市》里的台词,很适合现在的你。”
第42页 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葆光有点想哭。 他握住她的手腕,引她走下来,“是节日礼物,是不是正好送到点上。” 葆光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以前是傲娇的公子哥,现在轻而易举就能撩拨女人的心。 展馆鲜花装点,墙壁上装饰着圣诞花环,节日气氛浓厚。 买好票,两人手牵手走到巨大的圣诞树前,精心装饰的圣诞树光彩四溢,漂亮极了。 葆光拍圣诞树,乔蘅等她拍完,牵着她进入展区。 这个展览是一位法国时装大师的全球巡展,超过两百件的经典作品,涉及成衣、手稿、录像、定制礼服、舞台戏服、摄影作品七个主题。从平安夜展出,到明年四月结束。 艾家是做服装起家,做珠宝壮大,葆光从事管理工作,时尚区虽不参与,但了解熟知都必不可少。 葆光知道办展的大师,“这位大师曾经说,巡展是准备退休的人办的回顾展,和葬礼一样,他不是很愿意。” 乔蘅在她的手心挠着,认真看作品的葆光皱着眉,“别闹。” 她挣了挣手,乔蘅抓紧了不让动,“别走散了。” “手机在呢。”虽然这么说的,她还是任他握着手。 两人安静地看展览,看到喜欢的轻声告诉对方,不急躁,也不感到无聊。 快到中午,乔蘅想好了带她去早先看好的一家饭馆吃饭。 葆光在出口等乔蘅取车,四处张望,忽然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熟面孔从展馆出来。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她,一时也怔住了。 倒是那个企业家不知其中缘故,先开了口,“艾小姐,上次一别,没想到会再见面。” 葆光尴尬地笑了一下,“钟先生,订单的事我很抱歉。” 钟先生摆手,“艾总已经说明情况。艾小姐身体可是好了?” 看来艾遇君是以她生病做了藉口,葆光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奇怪,“好多了,劳钟先生挂心了。” 她抬着眼皮打量面相柔和的年轻女人,那女人对她一笑,走了过来,挽住企业家的手臂,“不介绍介绍?” “这位就是艾总的妹妹,负责过胸针设计。”然后又对葆光说,“这是我的未婚妻黎笑笑。” “你好。”女人伸了手来,看着她的一双眼温婉柔和,透着真诚的光。 不了解她的过往,做过的那些事情,想必就被这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欺骗了。 葆光虚虚握住,“世界闻名的芭蕾舞女王,幸会。” 黎笑得有些晃眼,“虚名而已,艾小姐见笑了。” 葆光眉梢扬起,看见朝她走来的乔蘅,“我的人来了,该走了,有缘再见。” 黎笑笑莞尔,看远远走来的男人半拥着葆光,侧脸说话。 她张了张嘴,快步走上前,气息不稳,“乔蘅,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多年不见,没人比她更风光。乔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黎笑笑目光落在葆光脸上,神色已露出慌色,“谢谢。” “那么告辞了。”乔蘅不失礼貌地笑了下,扣住葆光的手,“我们走。” 坐到车上,黎笑笑还在原地望着他们。葆光眯了眯眼,手足一片冰凉,她默默摊开一双手,才发觉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 ☆、031 想起遇桐的死因,葆光心情十分低落。经过一条巷道时,乔蘅带她走进一家小小的蛋糕店。 蛋糕现做,店员在平底锅化开了黄油,热好牛奶,面粉、可可粉、糖、鸡蛋混合搅拌,将黄油和牛奶徐徐倒入……制作蛋糕的过程缓慢,每一个步骤都很细緻,充满期待和甜蜜。 “节日快乐!”店员呈上蛋糕,微笑着送上一句节日祝福。 和店员说谢谢,乔蘅切下一块搁进盘子,抬头见葆光牵着嘴角,一脸郁闷,“吃块蛋糕,嗯?” 葆光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脸,拿了勺子挖一块放进嘴里,甜味在口腔化开,融入心底。 巧克力千层蛋糕,热量很高,但胖的人终归会胖,葆光不喜欢因为保持身材和健康的捆绑式生活。 吃完甜食,心情总算好了不少,他们又去了附近的游乐园,划着名动物船在公园的湖泊上漂了一会儿。 夜色降临,霓虹初上,偌大的动态橱窗里悬挂着雪花和金色银色的圣诞球,堆满了斑斓的礼品盒,步行街人头攒动,从一天繁忙工作中解脱出来的女性尽情享受买买买的乐趣。 广场上漫步,乔蘅牵着她,手里忽然多了一块巧克力。葆光咬着吃完,巧克力迅速融化在舌尖上,滋味竟比千层蛋糕更甜。 她眼睛亮亮的,蓄满璀璨的光,很是漂亮,“师哥,我离不开你了。” 乔蘅捏捏她鼓动的腮帮,“那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嗯?”她不明所以。 乔蘅揉乱了她的刘海,“回去吧。” 到下榻的酒店已经将近十点钟,葆光把外套脱下来,开电脑查看亟待处理的工作。 忙完了最紧要的部分,乔蘅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过来,“吃点水果。” 苹果梨子切成月牙状,摆成一朵花,葆光一瓣瓣地拿着吃完,工作也接近尾声。 时间很晚了,乔蘅要回住处,抱了抱她,“不要再想不愉快的事。” “不想了。”她摇头,因为一整天都和乔蘅呆在一起,那点郁闷早就烟消云散。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上下眨动的睫毛像一把羽扇,轻轻地扫过肌肤,带起一片酥痒。 葆光不好意思了,抱住他的腰,“明天你来吗?” “来啊,陪女朋友过节呢。” 葆光心尖跳了跳,腮是粉红的两片。 竹音回来得比往常早些,探班的粉丝送给她很多礼物,正坐在床上一个一个地拆开,摆满了床铺。 “好多好吃的零食,你有口福了。”竹音笑着说。 葆光摇头,“我吃过比这更好的。” 竹音听懂了意思,“实力相当,到底是你走了运,还是乔蘅走了运。” 葆光说:“没有谁走运,只是恰好的时间遇上了。” 竹音把一个圣诞老人的帽子扣在葆光头上,要和她拍一张合照,葆光遮住脸,“别拍到脸。” “知道,要低调嘛。” 第二天是圣诞节,稍有格调的店铺都装饰上圣诞树,还有圣诞老人、雪橇和麋鹿。 剧组没有节日活动,演员照常参加培训,剧本已经定下来,葆光在修改汉式建筑设计图,忙了一上午。 乔蘅过来时正好到午餐时间,因为时间紧迫,大家都吃组里买来的便餐。乔蘅来之前事先了解过,所以提前订好当地名菜馆的招牌菜,以葆光的名义招待剧组的工作人员。 大家对葆光又热情了几分,黄莹也忍不住打趣她,弄得葆光很不好意思,下来和乔蘅说:“我正打算请的。”
第43页 大伯艾丘陵的华胜影业投资拍摄了这部剧,太奶奶有参股,她代表太奶奶请客。 “我请不也一样的。” 钱在他那儿管着,是一样的,但又不一样,葆光说不出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 大家猜到两人关系,都不来当电灯泡,和她工作上有交流的服装、礼仪两位指导平时会趁着饭点和她讨论,这会儿也都没影了。 乔蘅陪着她用饭,番茄丸子盖饭,香浓鲫鱼汤,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下午开工的时候,学建筑的乔蘅帮了大忙,葆光轻松不少,甚至可以用清闲形容。 她去隔壁剧组串门,一出宋朝的古装戏,妆容现代的女演员拖着长裙,走到服饰影视风的男人身后,嗲声嗲气地说着台词,葆光胳膊顿时麻了一下,急忙逃回剧组。 《汉武风云》的礼仪指导在讲解汉朝帝后大婚的礼仪,一边还给演员做示范。 葆光在旁边看入了迷,照这样的进度怕是年后才能开机了。 建筑搭建问题解决了,葆光的工作顺利结束,乔蘅带她去看海,只半个钟头的路程。 车里暖气太足,葆光热透了,流了好多汗,到了海边,她解开外套的扣子,敞一点衣领,海浪翻卷,拍着海滩,她面上的热气缓解了。 乔蘅从后面把披肩盖上,捂住她整个脑袋,又从车上拿来白桃酒,葆光抿了一口,“咦,好喝哩。”关键是很解渴。 “白桃酒,适合你喝。” 葆光把酒瓶抱在怀里,贴着灼烫的颈窝,“幸子姑姑给我几瓶和歌山的白桃酒,味道很像,细细地品又不是太像。” “平宫小姐是奇人。” “她很会过日子的。话说你怎么有这个的?” 乔蘅也不瞒着她,“你很会品酒,这个是我酿的。” 葆光惊讶,他真的挺全能的,不会的也是一点即通,和他过日子不会太累。 葆光脑袋里冒出一个主意,“如果公司能开发做成品牌,会有很好的市场。” “你想不想有合法使用的权力?”乔蘅把酒瓶拿走,热浪喷在她头皮上,耳朵里,不放过她所有的表情,“想不想知道怎样才是合法?” 葆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碎发在眉间肆意飞扬,几分随意,几分洒脱。 她笑睨着他,“和我没关,不想知道。” 乔蘅给了她一颗巧克力,她剥开塞进嘴里,忽然问道:“为什么总给我巧克力吃?” 这么久了现在才想起问他,是不是反射弧太长。乔蘅嘆一声气,把滑落到胸前的披肩抓在手里。 她眨了眨眸子,乔蘅作势要揽她的肩,葆光故意往后退,乔蘅把她轻轻拉到身前,“接受了我的吻,你还想跑!” “我什么时候……”接受了。 阴影压下来,葆光怔住,睫毛扑扇了几下,紧张地闭上眼睛。 不过一瞬,扫过唇瓣,舔了舔,意犹未尽,乔蘅抬起她的脸,拇指按住殷红的嘴唇,指尖拂过去,嗓音略沉,“就是现在。” 葆光翕动着眼皮,眸光清晰地映出乔蘅缓缓勾起的嘴角,脸突地红了。 乔蘅愉悦地笑着,牵过她的手,“巧克力上写的是什么。” 葆光疑惑着打开揉皱的包装纸,愣住了。 bacio perugina,义大利国宝级的手工巧克力。 baci,在义大利语中是吻的意思。 纸上还有几句爱情箴言。 葆光红了眼眶,不知道是不是海风的缘故,“乔蘅,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乔蘅把她的头发顺到耳后,耳型很漂亮,他捏了一下,“比喜欢还要多。” 葆光屏住呼吸,心跳都是乱的。 乔蘅低头亲了亲她,“是我表达得不够明显,应该简单明了才对。” 葆光定定地看着他,晃神的一刻,手指已被一枚指环套牢。红宝石幽幽闪耀着,颜色美的不像话。 艾家百余年家族史,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结婚不爱钻石,独爱宝石。 他握住她的手,单膝跪下,“遇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葆光捂住半边脸,胸口的气息一团混乱,她控制不了,声音结结巴巴,能感觉到自己有多激动。 “愿意,我愿意的。”她说。 乔蘅抱住她,吻住她,力气大得惊人。 葆光泪目,他捧起她湿润的脸,颤抖着说:“爱情是神圣的,也是平凡的,想牵手就牵,想亲吻就吻,想做.爱就做,顺从心意。” 做.爱一词在他嘴里不带色.情。 葆光哭了又笑,在他下巴咬了一口,顺从心意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乔蘅揽住她腰,“你学的真快。” “我一向学得快你不知道?” “我知道。”乔蘅看着微风中的那张脸,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又想吻你了。” 他们沿着海边漫步了一会儿,开车途径夜市,葆光想去看看。有几家店门前装点了圣诞树,五光十色的,两人下车步行。 “大家为什么热衷过洋节?”葆光问。 “趣味性强,也是因为生活节奏太快,大家想要适当地放松身心。”乔蘅揉着她的手指。 “喜欢过节的人喜欢纯粹的快乐。”他又说。 “我也喜欢过节。”葆光把他拉到一个小吃摊位,“为了开心地过节,你请我吃一碗吧。” 生活被强行限制就不能称之为生活了,辣条要,路边摊也要,偶尔放纵也很好。 两人捧着塑料盒,吃的很香,乔蘅说:“看谁最先吃完。” 葆光不答言,但默默加快了速度。 逛完夜市后他们回酒店,出了电梯,葆光刷卡开门,乔蘅忽而在她头顶问:“好吃吗?” 他不是吃过了?葆光奇怪。 乔蘅拉住她,坏坏地笑,“我说过爱情是什么。” 葆光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被抵上墙,她急忙抱住了乔蘅的脖颈,一颗心肆无忌惮地在胸腔里狂乱撞击。 乔蘅注视着脸红到脖子根的姑娘,“回去见太奶奶吧。” 他们确定了关系,理应告知家人,葆光点头,“好。” “真乖。”乔蘅吻上来,葆光覆着他的手臂动了动,心头颤动,唇瓣微启,放他进来。 两人都是善于学习的人,葆光更擅长模仿,情到深处,她把学来的临场发挥出来,弄得乔蘅招架不住,在她腰上揉了几把,葆光腿根都软了,挂在他臂上,眉目似水般柔情。 两人分开后,形容都很狼狈,注视着意乱情迷的对方,抵头笑了。 不过一夜光景,这个世界让竹音开始怀疑人生。 “十妹妹,你出去几个钟头,就答应乔蘅的求婚了。” 姐妹们听闻了这件事,无疑是爆炸性新闻,单独建了一个微信群敲打葆光。 石榴:小十答应的这么爽快,太掉价了,小心以后被乔蘅拿捏。
第44页 葆光:我的目的就是和他结婚啊。 石榴:这孩子的老实劲还有救吗? 佳音:[白眼]多点真诚,少点套路,十妹妹做的没错。 遇澄:时间不能证明什么,珍惜眼下,支持十妹。 石榴:你们都是好姐姐,只有我是坏淫。[/委屈][/委屈][/再见] ☆、032 葆光闲了下来,乔蘅陪着她在滨城玩了遍,当地的美食一一品尝过,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 只剩下最后两天时间,葆光去剧组看黄莹,碰上了黎笑笑,据说是来探一位朋友的班。 黎笑笑见着她没有太意外,微笑着打过招呼,没有再多言,但也没有离开。 葆光倒是很想和她聊聊,“听说黎小姐一回国就去南山墓园了?” “是。”黎笑笑看上去有些伤感,“遇桐去世有四年了,作为她生前唯一的好友,我甚至没能赶回来参加葬礼。” 她去演戏,一定能拿奥斯卡。葆光抬脚要走,猛然一想,这齣戏黎笑笑是主要角色,她该陪衬她把戏唱全了。 葆光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正好对上黎笑笑的视线,“遇桐姐一定很想念她的好朋友。” 上次见过黎笑笑之后,她情绪十分消极,石榴和她说:“黎笑笑是犯错的一方,但她活得若无其事,因为她不会把愤怒表现在脸上。我们要对付一个内心强大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被她激怒,管住自己的情绪,遇事不慌不乱,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要变得比她更强大。” 葆光一直在反思,当时那件事发生过后为什么大多数人都选择相信黎笑笑,而不相信她,这是有一定原因的。 黎笑笑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因为家庭不睦,父母离异,自小她和母亲各地漂泊,比同龄人更早懂事。 她随她母亲黎小兰进入尚家公司时,还不到十岁。黎小兰担任尚家几个姑娘的服装顾问,巧舌如簧,哄得尚含颐和她做了闺密,对她言听计从。言传身教,黎笑笑也学到她母亲那套,跟在遇桐身边出入社交场所,侵淫上流社会多年,懂得察言观色,讨人欢心。 相比逆境中成长起来的黎笑笑,她不够成熟理智,面对困境一味逃避,怨天尤人。黎笑笑掌握她的弱点,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大家的信任。 毕竟,没人愿意相信一个暴跳如雷的人,撕逼的嘴脸着实太丑陋。 “是不是特别生气?” 刚才她和黎笑笑说话,乔蘅就在不远处,他这次没有上前,把风雨挡在自己身后。因为他相信,遇子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的家庭决定她需要承担未知的风险,她必须面对恐惧的一切。 葆光摇头,“我想到一句古话:雷霆起于侧而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动。我的阅历还是太浅薄。” 她无意间就放下了,心里敞亮通透了起来。 乔蘅要带她去见一个人,“剧组新来的,你也认识。” 葆光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正好奇,对面走来一个男人,扎着高马尾,穿一件唐风绣花长外套,时尚中带了几分书卷气。 男人一眼瞧见乔蘅,大步走上来拍了拍人,“乔蘅,好几年没见,我差点没认出来。” 乔蘅笑他,“忙人多忘事,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 男人凤眼斜挑着,亮亮的,好看得紧。两人相视一笑,来了个男人之间的拥抱,乔蘅趁机捶了几拳,对方疼得嗷嗷直叫。 葆光笑出声,这个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是心悦的首席设计师叶知澜,父亲叶凛生是花丝镶嵌工艺传承人。没想到他从欧洲总部回来了。 乔蘅拉过葆光,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 没等说完,叶知澜“嘿”了一声,“美女很眼熟嘛,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面?” 葆光歪着头,说得含糊,“我姓艾。” 他说眼熟呢,脑子里冒出一点印象,不过是哪一个他还是拿不准。 乔蘅笑着说:“你一定猜不着?” 叶知澜嘀咕,“艾家有双胞胎遗传基因,这一辈的几个姑娘长得都没差,让我怎么猜。” 葆光脸眼角泛着笑,把整张脸都抬起来,五官落在叶知澜眼里,倒是让对方惊了惊,又那么一瞬,这姑娘眼神像极了艾原野,温和而不是睿智。 葆光问:“叶老帮忙复制的那件明朝亲王妃大衫,进展怎样了?” 叶知澜摸着下巴,眼珠悄悄地转动,“我爸那个老古板,严谨得吓人,怕是明年年末都完不了工。” 看样子他和叶老的意见分歧还是很大,不然也不会这样的不确定,葆光索性不问了,只说:“慢工出细活,叶老手里的成品都是精品。” 叶知澜呵呵地笑,他和父亲虽然有分歧,但听人夸他,就像夸了自己一样开心。 好朋友多年没见面,叶知澜兴致非常高,撂下手头工作也要乔蘅陪他喝两杯,乔蘅想到要回青城了,恐怕以后难聚,欣然答应。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饭店,叶知澜招呼服务员拿出店里最贵最好的白酒。 乔蘅落后一步,和葆光说:“今天犯懒,待会儿麻烦你开车。” 葆光抿着嘴笑,“今天就让你当一回女朋友好了。” “以后会补偿你。”乔蘅挠她手心,不动声色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他们在挨着窗的位置坐下,叶知澜已经看好酒,“说好了,不醉不归。” 乔蘅盛好一碗米饭放在葆光面前,葆光埋头默默扒饭,抬头时他正好在看她。 “别喝多了,我弄不动你,就把你丢在大街上。” 她威胁的样子莫名可爱,乔蘅勾着唇忍笑,转过头和叶知澜说:“我没关系,关键是你醉成烂泥要怎么回去?” 叶知澜被辛辣的白酒呛住,又被虐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欺负单身狗,你也好意思。” 他咕哝着,观察葆光手指上套的红宝石,名不名贵,价值几何,不用多看他都能给出准数。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记得通知我,届时大礼送上。艾、艾……”他一时叫不出名字。 “我是遇子。” 叶知澜眼神一滞,“你提大衫就该想到了,原来你在这里。” 葆光想,难得他还有清醒时刻。 酒过三巡,叶知澜喝上头了,最先一个趴下,乔蘅行动自如,给他叫来一辆车,付好钱,嘱咐司机送到他下榻的酒店。 乔蘅住的是民宿,葆光把车停好,俯身拍他的脸,“你自己能不能走?” “恐怕不行,刚才你没注意到我在强撑。”他掐着眉心,捏出一道红色印子,注视着葆光的眼睛划过一抹笑。 “我看你说话挺流畅的,不像喝醉了。。”葆光嘴上这么说,还是下车绕到另一边去。 乔蘅有气无力地把手递过去,葆光搭在颈上,俯身解开安全带。 其实乔蘅是真的醉了,喝一杯酸奶倒头就睡,葆光给他擦脸也没有半点反应。
第45页 他应该要睡到明天早上。葆光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最可爱,在嘴上亲了一口。 守了两个钟头,到傍晚时分,她打车回了酒店,晚上准备睡觉时,乔蘅打电话来,语气听上去有点生气,“你怎么跑了?” “要回来卸妆的啊,你那里什么都没有。”她找的藉口把乔蘅气笑了。 早上起来,微信里有乔蘅的消息,他说:想快点结婚,没有安全感。 撒娇的乔蘅萌她一脸血,竹音路过不小心看见了,抱住自己打冷颤。乔蘅的人设崩了。 乔蘅画完稿子上传到微博,评论出人意料的多,最新的一条写道:有爱的人擅长捕捉到爱人生动美好的那一面。 热门评论是一个叫“胖红豆”的大v,她转发了这条微博:#不想更新的理由#我一定是得了传说中的相思病,爱上了女主。配图[心疼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乔蘅看她的主页,粉丝八百多万,认证是知名漫画家红豆。 乔蘅回复她:你需要的可能是骰子。:) 今天是葆光在滨城的最后一天,竹音在酒店休息。她的角色昨天杀青了,接下来想拍什么戏全看她的意愿,毕竟资源强大是事实,她有更好的选择权,何况还有一位全心全意替她打算的竹马。 乔隽兮从外地飞来看竹音,葆光本来要走,竹音拦住不让,说:“你坐在那儿,哪也别去。” 他们好像吵架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葆光有点尴尬,走不是,不走也不好,只能在一旁坐着翻杂志。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乔隽兮先开口,问她接下来的安排打算,竹音说接了一部网络剧,剧本不错。 葆光一心二用,一边看杂志,一边听当下最火的演技派乔隽兮和竹音分析剧本台词。 竹音演的戏不多,名气也不大,最近有点急功近利。 平心而论,她长相甜美大气,辨识度高,容易让人记住的一张脸。因为同学晒出的毕业照,在微博上小火了一阵,随后一家演艺公司签下竹音。 毕业后走演员这条路,接了一些电视剧,多数是女三女四,不起眼的小配角,也演过三流导演的三流剧女主,一直不温不火。 乔隽兮总结的几点很到位,一是她不肯适应娱乐圈规则,资源少,没人捧,媒体曝光量低,公司更是不尽心栽培,二是经济团队接的剧本不给力,不适合她,三是她非科班出身,演技确实欠缺。 潜规则走后门竹音是不肯的,只能努力磨鍊演技,等她把演技提升上来,和她同一年的新人演员早成了人气爆棚的流量小花,演技再硬她也只能给同辈配戏。 前阵被丢石头上了热搜,以为可以藉机蹭一把热度,提升知名度,却是“艾姓女演员”,影视圈可不止她姓艾…… 容貌和演技都不缺了,竹音需要一个契机,这次和前公司和平解约,靠家里换了强大的经济团队,砸钱包装一番,接下一部漫改网络剧,一改恶毒女配路线,摇身变成智商爆表的高冷女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需要骰子呢,和一句诗有关,玲珑骰子安红豆。这样就明白了。 ----------------- 叶知澜,打酱油的路人甲。 叶知澜:/(ㄒoㄒ)/~~ ☆、033 乔隽兮格外耐心,循循善诱,竹音耳朵快听出了茧子,撂开剧本,脱了鞋,缩在沙发里长嘆,“做明星容易,做演员难,优秀的演员难上加难。” 乔隽兮把丢了的剧本拿过来,顺便摆好散乱的鞋,瞥见那一双白嫩的玉足,下意识地扯过毛毯盖上去,“也不是很难,戏不在多,在于精,优秀的剧本造就优秀的演员,你选剧本的眼光一向不怎样。” 竹音脾气倔,他选的剧本她都瞧不上眼,有点唱反调的意思。 竹音皱皱鼻子,自己理亏,反驳不了。 “我觉得说得很对啊。”葆光看热闹不嫌事大。乔隽希出身于演艺世家,德艺双馨,他的话可以一听。 “乔隽兮,你好样的。”竹音气咻咻地把一个抱枕砸过去,把乔隽兮砸懵了,“我俩同岁,你总来教训我,何况十妹妹还在,好歹留点面子给我。” 葆光被点名,摊了摊手,表示她这个路人很无辜,“六姐,我先告辞好不好?”只要不拿她当盾牌使,什么都好。 竹音一记眼风,葆光立即缴械投降,不敢吭声了。 艾家的几个女孩乔隽兮多少有印象,唯独这一个他没怎么见,不过挨个排一排,还在艾佳禾后面去了。 莫非是遇子? 乔隽兮已然猜到了,却不说破,他把剧本放在一旁,重新引回话题,“漫画我以前看过的,人设讨喜,剧本打磨得也不错,而且你有演技,台词功底很好,制作班底也有口碑,只要你发挥出色,把角色灵魂演活了,不愁金子不发光。” “分析到位。”葆光暗暗竖大拇指,有这位良师益友,竹音的前途一片光明。 兜里电话响了,葆光向竹音晃晃手机,总算逃出来。 乔蘅在楼下等,她一路笑一路跑,到他面前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俏生生的脸蛋带着两抹红。 等她喘上气来,乔蘅给她捂好了围巾,“什么事这么开心?” “你的家门乔隽兮给六姐上了一上午演技课,我被六姐拉去当了一上午人肉背景。” 围巾挡住半张脸,她扒下去一点,嘴角的笑意挡也挡不住,“乔隽兮的电视剧电影我都看过了,都很好看,也挺喜欢他的,没想到是个极其无趣的人。” 乔蘅捏了一下她红扑扑的耳垂,“那怎么办,我也是挺无趣的一个人。” “咦,你一说,好像是这样啊。” 她眼睛亮得出奇,乔蘅故作生气,“我吃醋了。” 葆光忍住笑,悄悄勾住他的手指,两只手扣在一起,他们沿着梧桐小道漫步,冬天的败叶从头顶飘下,脚下一片脆响,岁月静好,路还长。 老太太知道乔蘅和葆光的事成了,了了一桩心愿,两人返回青城的第一天,老太太把他们叫到秋水宅说话。 老太太讲葆光的小时候,乔蘅微微地笑,认真地听。他和遇子一起长大,也是看着她长大,却对她的儿时一点也不了解,就好像他从不知道,她的乳名叫葆光。 “靖弢——她太爷爷留洋受西式教育,骨子里却是个传统迷信的人,看相、信命、重儿子。遇桐和遇子刚刚出生,原野抱给他看,他夸孩子长得漂亮水灵,遇子的面相最好,像她爸爸,聪明。” 窗外透进的阳光是浅金色,落在老太太眉眼之间,温润和蔼,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无法损坏她独有的气质。 老太太拉过葆光的手,“含颐生她两个,靖弢和我说,他梦见了家乡那颗桐子树,于是把两字拆开,给孩子取名遇桐和遇子。” “她的爷爷空想不干实事,不成器,业界里传出来的名声很坏,典型的纨绔子弟,为此靖弢生了场大病,他认为梦见桐子树是同子的寓意,思想观念渐渐转变了,艾家的女孩男孩都能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家产人人有份,不必争来抢去,搞家族阴谋。”
第46页 “可惜啊,遇桐那孩子没福分,三天两头大病小病,泡在药罐子。中国农村有说法,娃娃改个贱命好养活,靖弢说艾家富贵太盛,孩子受不住,怕遇子也遭病,改乳名葆光,压一压锋芒。因为当时只在家里面叫过,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乔蘅挑着的眉眼蕴着温润,让人如沐春风,她看一眼葆光,“看太爷爷待大家都很好,原来之前还有这样的故事。” “传记书把他写神了,靖弢这人缺点多得很哩,芍姐还在世时,被他气着了几天不着家,尽来和我倒苦水,次数多了,我就想,这人是有多可恶啊。直到后来嫁到艾家才知道,芍姐被他惯坏了。”老太太眼睛眯成了缝,笑得坦然甜蜜。谈及往事,再多不好的过往她也不觉得遗憾。 泪花在眼眶里闪烁着,葆光像个孩子,抬手挡在眼前,眼泪就滑了出来。 老太太笑骂:“傻孩子,哭什么,你得偿所愿了。” “太奶奶。”葆光彻底哭出来,眼泪里带着笑。 乔蘅反扣住她的手,放在膝上,轻轻地摩挲,葆光侧头看着他,他正好也看过来。 老太太笑意盈盈,捨不得打断,还是开了口,“十姐,你去请臧叔来。” 老太太有话要和他私下讲,乔蘅明白,放开她,“去吧。” 葆光起身离开,带好门,在走廊站了片刻,从楼梯上悠悠走下去。 脚步声消失了,老太太说:“我要说的这事,十姐不听为好。” 乔蘅眉头蹙起,郑重地问道:“太奶奶要说的可是六婶?” 当年尚含颐故意丢弃遇子,这个人的行为有多让人匪夷所思,他早有耳闻。 “既然猜到了,就听太奶奶的话,暂时别去见她,这人最近几年愈发疯了。” 还没怎么深入接触,乔蘅已经莫名地发憷。尚含颐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而且尚家有根基,就算他和遇子只领证,也瞒不住的,何况他想要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 老太太说:“按理你们订婚该有仪式的,只是家里头有桩事,佳禾那里怕是不好了,现在订婚不好大肆操办。她爸爸春节回来,你请你父母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大家做个见证,婚期由两家人共同商量,你看如何?” “太奶奶说的,我也想到了。” 老太太望望窗外,“你去吧,我让臧岩载你们去闲庭湖。” 乔蘅退出书房,从廊子里寻过来,紫藤光秃秃的粗茎盘踞在柱子上,交错的枝干漏下点点光斑,院子里一只大荷花缸,飘几柄枯荷,别有意趣。 一大两小就对着缸看,一个小人说:“荷花都死光了,拔掉好了。”说完,他拽过一片大荷叶,另一个小人急了,抱住他,不让接近半步。 葆光把不懂审美的遇词拎开,“再捣乱,我也发火了。” 遇词立马安静下来,扁扁嘴,美景哼哼唧唧,回到石桌前提笔作画。 乔蘅走了神,葆光走近都不知道,“师哥,你一定在想我当年干的坏事。” “你也知道是坏事。”他学国画,遇子暗中捣乱,搞坏了作品,害他背锅被李老批评。 “年纪小不懂事,师哥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好不好。”葆光晃他的手臂,笑眯眯的。 乔蘅闷闷地吐气,他不大量就不会心甘情愿地背锅了,他低下头,半抱着她,柔软的发丝磨蹭着下颌,“遇子,你长高了。” “真的?”她不相信,把脸贴在他脖子上,好像是高了。 他抚着她额头,“我画了画,想不想看?” “好啊。”葆光期待地点点头,他揽着她,两人走到灌木丛掩映的鹅卵石小径上,避开了小孩,轻轻吻在一起。 天气温和的时候,臧岩载人去闲庭湖,历时三小时,到了一座疗养院,花园湖泊,风光如画。 葆光要见的人在这里,心情不免沉重,年轻的护士前方引路,三个人的脚步声落在空旷的走廊里,啪嗒啪嗒,停了下来。 “请稍等片刻。” 护士率先进去,门再打开,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看到乔蘅,有一瞬愣住了。 “来了呀。” 乔蘅认出来,她是遇子的小婶,也是石榴、遇词、佳禾三人的母亲。 臧岩和葆光说过基本情况,佳禾受到病菌感染,现在移往重症监护室,目前只能隔着玻璃探视。 艾佳禾最惨痛的经历也是这个家庭最悲痛的回忆,遭遇毒贩绑架,毒贩撕票,非人对待,抑郁自杀…… 花样年华的女孩毫无生气地躺在里面,没一点意识,生活不能自理。虽然家庭富足,各方面都用上最好的,到底比不上生命可贵,很可怜。 乔蘅哀痛之余,庆幸遇子没有走上艾佳禾的路。 从疗养院出来,葆光声音小小地说道:“其实学校毕业生名单里有我的名字。” 乔蘅早就知道了,“书架上看到了你的毕业证书,文学院历史专业。你选的这个专业在我意料之外。” 葆光抬眸瞧着他的脸,“太爷爷说:从商先学史。” 太爷爷是她从商道路上的启蒙老师,同龄人还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厚厚的历史书在啃。 ☆、034 她默默嘆息一声,“如果因为学籍问题闹不清,安上‘冒用他人身份’的罪名,家人会受牵连,心悦的信誉也会受影响,我不敢冒险。” 网络舆论太可怕,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乔蘅能想像到她当时的处境,调查来的那份资料第一次看见时他就有诸多疑虑。 他找到了遇子,失踪之谜迎刃而解,至于佳禾,出了事故之后,没有退学,学校仍保留她的学籍,而遇子因为严重的抑郁症大部分时间是私下学习,班级的名单没有写上她的名字,那年她的高考成绩也足以让学校为她破例……种种巧合之下,同班的学生认定了她是艾佳禾。 两人并肩从石阶上走下来,乔蘅说:“你敢于面对现实,也接受了大家对你的帮助,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你身后不止有董艾两家,还有我。” 这样的承诺远比直接说爱更让人心动。 葆光看着他镀上金色的侧脸,腮边漩出两个梨涡,“我的前几世一定是大善人,积的几世阴德全报在了这一世。” 乔蘅笑起来,“大善人,回去了吧。”把手递到她面前,葆光眉眼弯起,轻轻地挽住了。 湖面上天光云影,水鸟闲散地踱着步子,也不怕人,葆光恶作剧地扑赶,水鸟拍着翅膀熘进水里,掠着湖面飞到另一边去了。 “你这么坏。”他看出一点她小时候的顽劣。 见两人出来了,司机打开后座车门,葆光坐进去,左右张望了几眼,并没有看见臧岩,司机说:“老太太交代,让你们不必急着回,外面多走动一会儿,能赶上晚饭就行。” 天色还早,玩一会也好,乔蘅问她:“想不想去动物园?”
第47页 葆光欣然同意,乔蘅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你是属蛇的吧。” 葆光故作不懂,直到他把她冰凉透骨的手从袖管拖出来。 葆光目光哀怨地看他,乔蘅认输了,包着小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 动物园的游客不多,但各式各样的相机对着圈养的珍稀动物,闪光灯一波接着一波。 一个坐在妈妈怀里的小孩拍起手,奶声奶气地说:“好可爱,想抱抱。” 他兴奋地舞着手,抱着的玩偶不小心掉在地上,乔蘅拾起来,还给小孩,小孩妈妈问他:“要说什么?” 小孩甜甜地笑了,“谢谢哥哥。” 乔蘅笑着摆摆手,回头寻人,葆光站在围栏外面,看几只吃苹果的熊猫。 “认得出几只?”在他眼里,熊猫都是一个样的。 “很好认的,你看这一只,它的脸要圆一点,旁边那只的耳朵要小一些。仔细观察,特徵很明显。” 乔蘅对比了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你去当饲养员,一定很轻松。” 葆光傲娇地昂着下巴,“家里已经有一个了。” 太阳徐徐坠向山坳,地面还剩最后一丝余光,游客们散尽了,两人也准备回家。 家里的那一个找到他们,满脸埋怨,“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遇舟是动物园园长,这职业安在他身上莫名地萌。 葆光微微笑道:“三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回?” “回啊。”遇舟愣了愣,这才几天没见啊,遇子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声三哥心都叫化了。 遇舟没开自己的车,和葆光他们挤一辆,几个人回到秋水宅,正好赶上饭点。 吃过饭,大家一起散了会步,去杜家搓了两圈麻将,回来陪老太太说话。 葆光剥着松子吃,偶尔抬头,看见乔蘅为听清太奶奶说话而故意低垂的颈。 遇舟不知说了什么玩笑,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接下来的几天,葆光一直在秋水宅,偶尔陪罗一鸣下下棋,给老太太念诗集,或者去书社给石榴打下手,日子过的清闲惬意,转眼间,元旦要到了。 这天葆光从罗家告辞出来,下山往家里走,遇词打来电话,一惊一乍,“十姐,乔蘅哥哥和太奶奶辞职,是不是要走了?”他最近和乔蘅打游戏,玩得很好。 他要走?怎么没听他说过。葆光胸口闷闷的,一时间喘不上气,脚步飞快地往回赶。 原来今天一早乔蘅接到了消息,爷爷乔金良成功说服了官家,官家的人答应和艾原野见一面,但需要爷爷做两家会面的桥樑,原本计划来青城视察的爷爷已经飞去欧洲。 事情繁杂,计划赶不上变化,乔蘅要在青城分公司待一阵子,这边又放不下,两边兼顾,实在分身乏术,所以他临时决定辞去助理一职,把这边的工作结束了。 其实按照现在的情况,他这个助理的身份可有可无,辞不辞职也没什么紧要,一桩蜗角小事而已。 “官家女孩怕担责,走了极端,她家里和我们家结了怨,一直说和不成,中间人是两头为难,这次多亏你爷爷出面。”老太太听说乔金良促成此事,开心得不得了,“十姐的事有希望,开年就是好兆头,明年一定顺顺利利的。” “太奶奶放心,一切有我呢。”乔蘅扶着老太太,一老一少在花园里边走边聊,抬了眼,葆光绕着小径匆忙走进来。 乔蘅低下头,对老太太道:“我去和她解释。” “私事要紧,公事要紧,你可有的忙了。”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十姐懂事,只要说清缘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无理取闹。” “我倒宁愿她和我闹闹小脾气。”乔蘅笑了一下,敛着眉,大步迎上去了。 两个都是有主意的人,老太太很放心,让阿姨扶她上了楼。 葆光几乎是被乔蘅夹抱着走,一肚子火气更大了,用力扳那只箍在她身上的手,竟似钢铁铸的一般,四肢百骸都挤在了一块。 “乔蘅,你勒得我痛死了。”她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退到一间空房,门在背后迅速合上,乔蘅把她按在门板上,背撞上去,他用掌心托着,葆光还是低呼出声,反应过来后,瞪着他喷气,“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没脾气是吧。” “你哪里没脾气了,不正和我发着火。”乔蘅好笑地注视着她,眸光温柔似水,让人情不自禁就陷了进去。 美□□惑,她才不吃这一套。 葆光定了定神,“那也是给你气急了。” “急什么,我老婆还在这里,又不会跑路。”他脸上笑意不减。 她没好气地掐他的腰肉,乔蘅倒吸一口气,无辜地看着她,真下得了狠手啊。 “天高任鸟飞,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意识到被他调侃了,葆光窘迫得想钻到地缝去。 “哦。”乔蘅愉悦地抿了抿唇,她生气说明在乎他,虽然这么想有点幼稚,但心里真的挺开心的。 他握了她的手,放在怦然跳动的地方,“笼子在你心里,飞不走的。” 说情话一定是所有男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葆光跑得太急,满脸酡红,额头上大片头发都湿了,他抬手拨到头顶,印上一吻。 葆光心神荡漾起来。对了,她还在生气。她不耐地推了他一把。 “不气了好不好?” 乔蘅一笑,如沐春风,她顿时一点抵抗力都没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堵住她的唇,轻轻地啄,温柔地研磨含吮,逐渐顶开贝齿,唇舌纠缠在一起。葆光低声吟哦,抓住箍在腰上的手臂,放任另一只手肆意地游走。 “抱住我。”乔蘅将她的双臂搭在颈上,提起人盘在腰上…… 分开后,她整个人都软的不行,眼神迷离飘忽着。 “其实知道你会走的,只是太突然了,习惯有你在的每一天 。”她气息不稳,抱住他微微喘息。 “改了期限,一年换成一辈子,划不划算?” “”这还差不多。”葆光满意地笑了。 乔蘅替她整理好衣服,掐住她红艷的脸,“艾家嫁姑娘,要的彩礼数目可不小,要努力挣钱才行啊。” 葆光咯咯地笑,爸爸表面上对他没什么大要求,暗地里藏着不少为难人的招数。 她从小没享受过母爱,母亲对子女不上心,哪怕是长在膝下的遇桐,也不过是她精心打造的名媛淑女,是她炫耀的门面。 爸爸当爹当妈,肩上还扛着爷爷甩下的烂摊子,熬了很多年,苦了很多年。遇桐去世之后,长期不能入眠,虽对她并无责怪,但她心怀愧疚,没脸去见他。 如今想透了,才真的明白,逃避的行为是对爸爸最大的伤害。 葆光心里不是滋味,“爸爸就剩我这一个女儿,该招你做上门女婿。”
第48页 乔蘅看着她,“爷爷的思想工作我已经做过了,怎样都好。” 葆光的心船漂起来,觑着他,“你是有备而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能去粉红田野看粉黛乱子草,目前只见过成片的矢羽芒。 ☆、035 乔蘅不否认,扳着她的脸,四目相对,嗅到彼此的呼吸,“嫁娶是外在形式,结了婚,日子还是两个人在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伴侣,只有合适的夫妻,我们有大把时间磨合。” 她怔住了,他揽过她的背,灼烫的气息喷在颈侧,葆光觉得痒,偏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他趁机就咬了上去。 中午吃过了饭,葆光送乔蘅,两人牵着手从老宅出来,慢慢地往山下走。 到停车的地方,乔家的司机已经等着了,两个人话别,葆光问:“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是元旦,他却不能休息。 “晚上能回就尽量赶回来。”他撩她额前的碎发,她的头发已经长到锁骨以下位置,过不了多久可以盘发了。 葆光抓住他的手,在掌心上划拉,:“这边太远了,晚上开车不安全,你还是呆在那吧。” 听出她关心自己,乔蘅微笑着答应,忽然想到一件搁置许久的事情,“有个朋友病了,她很想见你一面。” “是米夏?” 她猜到了。乔蘅说:“要见吗?” “她不是想见我,是想和我下棋。”她为什么那么固执,葆光实在想不明白,但也不好拒绝,“大师兄的学生,不看金面看佛面,也得和她好好谈一谈。” 该说的话都说了,上车前乔蘅偷偷亲了一口,葆光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司机。 跨年夜,大家一起看跨年晚会,玩得很开心,睡得都挺晚。 夜半山里起了风,呜呜呼啸,隐约听见树桠断裂的声音,大有掀顶之势。葆光惊醒过来,拿起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钟。 睡意全无,想给乔蘅发消息,又怕他睡得正香,纠结着还是算了,数几只羊,做一套广播体操,总会睡着的。 手机放回去,屏幕忽然亮了,她拿过看一眼,乔蘅发的微信。 害怕吗?是不是失眠了? 葆光打字:还好,就是吵得很。 想想觉得没对劲,语音问他:“你回来了?”天都这么晚了,还赶回来…… 乔蘅:把门开开好不好? 葆光犹豫,哪有半夜三更放人进卧室的,看他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乔蘅:未来好几天可能都见不了面。 乔蘅:在门外等,冻坏了怎么办[可怜]。 葆光心软了,拖拖拉拉,还是下床去给少爷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隙,光透到黑黢黢的走廊里,裹一床棉被只露一双眼睛的乔蘅挤了进来,嘴里咕哝着说:“今晚好冷的。”然后走向她的小床,很随意地躺下。 他们在一起才多久啊,他就像个转性人。葆光偷偷地挤眉弄眼,把被子从他身下拽出来抱在自己手里,站在床边又有点不知所措。 看她愣着不动,乔蘅坐起来,伸手拉她,拉到膝盖上圈着,两人披一条被子,身体温度和棉被的温度,反而有些热。 她只要一动,他就特别难受,“现在有单独相处时间,乖一点,让我抱一下。” 这样干坐着不说话很奇怪,葆光揪住他后背的衣服,“你说要给我看画的。” “把手机给我。” 递上手机,乔蘅鼓捣几下,葆光探头去看,他眼疾手快地按下关机,啄了一下她抹过唇膏的嘴唇,“明天再看。” 葆光脸上一阵阵的发热,别扭着说:“你不回房间去,我怎么睡啊。” 乔蘅抱着她向后倒去,“迟早要一起睡,不如先彼此适应,我保证,不会动手动脚。不过……”他扬着唇角,有点无赖,“你想动手动脚,我很乐意献身的。” 同居是早晚的事,她思想算开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莫名地紧张。 “天亮之前回你房间去,太奶奶看见了不好。” “当然。”他答应得爽快,毕竟要留好印象。 葆光脸红红的,钻进被子,往一侧滚去。 “我刚回来,恰好山上在吹风,知道你睡眠浅,有点响动就会失眠。”她快要睡到床沿上了,乔蘅一点点靠近,拉到怀里,闭眼假装睡觉。 葆光动了动,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某个部位,吓住了,身体敏感地绷住,脚底都发着烫。 他无辜地咬着她耳朵,“猪妹妹,你刚才动手了。” “我没有,是你靠太近了。”她都不能呼吸了。 “我松一点。”他声音微沉,她茫然不知,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距离是松了一点,身上却沉了,他托住她的脖子,琢一块上等玉一般,细緻耐心,温情得让人颤抖。 葆光也确实在发抖,她感应到他的一只手游刃有余地钻进睡衣里,欢快而温柔地游走着,轻握住一团软嫩。 他笑得暧.昧,葆光发狠地咬他的脖子。 时间漫长,手从敏感地带离开,葆光暗暗松了一口气,乔蘅却拉下她的一只手,放在小腹上。 葆光眨了眨眼,一下子明白是什么意思,手已经跟着他的指引到了一个地方,温度惊人,在手里一点点地长大,她吃不消,傻呆呆地看他。 “傻姑娘。”乔蘅笑起来,亲她灼烫的脸颊。 身上一层薄薄的汗,去独立浴室沖完澡,葆光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软软地躺在他胸前,水眸微睁。 山风小了些,睡意袭来,她撑不住了,合眼睡过去。 等她睡熟,乔蘅支着头,看着她的睡颜,翘了翘嘴角。 最近工作任务繁重,明天只有半天假期,往后不能时时见面,心里不免空落落的。他把她轻轻捞在怀里,吻了吻嘴唇,亲了亲额头。 “昨天夜里的风真大。” 早上,一个阿姨打扫,院子的灌木残枝败叶,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落叶,以及断掉的树枝。 遇舟和乔蘅晨跑回来,帮着阿姨清理树枝。 遇舟说:“青城这边的分公司承建旗舰店,一边还要筹备婚事,你忙得过来吗?” 乔蘅把树枝堆到一旁,擦着汗,“我只是坐镇监督,算不上最忙的。” 收拾完了,两人各自洗手,到餐厅用饭。老太太才起床,由阿姨扶着下楼来,笑眯眯地说:“听阿姨说你有半天假,中午大家一起吃饭吧。” 乔蘅笑着答应,吃了早饭,在电话上给司机交代了几件事。 石榴打着哈欠进来,看见乔蘅,没反应过来,“我当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还真是妹夫。” 遇舟敲她的脑袋,“怎么说话的。” 石榴瞪他,“怎么没好好说话了。”其实她心里非常得意,现在终于压了乔蘅一头。 她那点心思乔蘅看得明明白白,轻轻地扬起唇,“是没毛病。”
第49页 这声妹夫他也挺受用的。 石榴无语,四处找人,“葆光还没起床呢?” 遇舟也觉得不可思议,“难得见她赖床。” 乔蘅低头默默喝汤,不做声,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葆光起来晚了,忙着洗漱完,烦恼地扯高衣领,照了照镜子,哪儿哪儿都是,简直没脸下楼见人,她找一条围巾戴上,才算把脖子遮住。 她暗暗把乔蘅埋怨了一通,结果肇事者风轻云淡地坐在那儿,陪两个小孩看动画片,手里悠闲地剥着坚果。 他沖她笑,她红着脸去餐厅,剥菜的石榴时不时抬头看她两眼,奇了怪,“今天不是很冷啊。” 葆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嗯,我怕冷。” 正说着,阿姨在外面说话,“罗老先生来啦。” 罗老先生昨下午出的门,这会儿从山下回来,路过来拜访老太太,盘算着顺便和葆光摆两盘棋过把瘾。 葆光还没答应呢,遇词和美景就去书房搬来了棋盘,临窗摆下,一屋子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乔蘅装了剥好的坚果,搁她手边,葆光一颗颗抓着吃。 观棋不语,客厅里静悄悄的,只闻落棋子的声音,葆光决定拿他练手,态度十分认真。 一局结束,老先生被很虐了一遭,有点发懵,觉得她以前是下着玩的,到这时才亮出真本事。 葆光微微笑着,说:“罗爷爷,您占着书法国画两样,不能再占着围棋了吧。” 罗一鸣拍着手大笑起来,“你这丫头不得了。”又指着观棋的乔蘅,“你俩要是成一对,不就占三样了。” 书法界,国画界,乔蘅是最年轻也是最有成就的一个,罗一鸣很欣赏他。 老太太笑而不语,送客人出来时,神神秘秘地说:“一鸣,你瞧这两孩子如何?” “我看好。”说完一愣,拍着脑门,“老阿姨,这是成了的意思啊。” 中午石榴掌勺,阿姨打下手,一桌饭菜精心烹制,丰盛可口。等人都齐了入席,饭前爷爷例行讲话,几个小辈安静听着,葆光坐在最后,协助阿姨摆好了碗筷菜碟。 “十妹妹,要喝点吗?”佳音指着醒酒瓶,眨眨眼睛。 葆光悄悄点头,“喝一点没问题。”家里在饮酒方面要求严格,几个女孩在老太太面前更是乖顺,只拿葡萄酒佐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追文,陪伴我走下去的小伙伴。(^-^) 同时也感到十分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坚持日更,开新文我会存全稿的,希望到时我们还能再见面。 感谢![合掌][心] ☆、036 在她专注品着菜餚和美酒的时候,乔蘅不动声色地坐过来,把佳音赶到前面去。 “你来做什么?”葆光小声问。 “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乔蘅拿走了她的杯子,葆光不满地朝他瞪眼,“师哥,你要是管得太厉害了,我会不开心。” 乔蘅勾了一下唇,把葡萄酒放在一边,换成她从未见过的酒,粉粉的,挺诱人的颜色,拔掉软木塞,气体冒出来,盛在清透的玻璃杯中,有一种夏天的清凉感。 她托在手心欣赏,爱不释手,乔蘅说:“也是葡萄酒,司机刚刚拿来的。” 原来司机消失的那阵是替他跑腿去了。 葆光笑了笑,轻轻地嗅着,并没有刺鼻的气味,有点类似柠檬的果香,抿上一口,不酸不涩,清甜十足。 “像果饮又像酒,却没有酒气。”她很喜欢。 “先酿成葡萄酒,再加入糖进行二次发酵。”乔蘅盛了玉米莲藕筒骨汤给她,“睡前替代红酒饮一点,很不错的。” 葆光点头,愣了愣。他教自己面对困境,同时也教会她生活。 乔蘅停留的时间只一顿午餐的工夫,和老太太告了辞,两个人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 葆光说:“酒店装修已经完工,明天我就回甘棠园去。” “那边治安不太好,我让董斐常来看看。”甘棠园失窃的事乔蘅很清楚。 “以前一个人也这样过来了,我可以的。” “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放心。” 葆光“嗯”一声,脸有点热,手指捏着他的外套,欲言又止。 乔蘅停下来,摩挲着她的脸,无声嘆息着,低头亲一口,口齿间还残留着酒香,“果然香甜可人。” 不知说的是酒还是人。 石榴嗑着瓜子看韩剧,葆光慢悠悠回来,脸烧得十分厉害。 石榴暧昧地笑道:“送走了呀。” 葆光没说什么,用手机看了几则新闻,见一旁玩在线对弈的遇词,便问他借用电脑。 遇词把电脑抱来,“这个棋谱实在太乱了,十姐你教我好不好?” 葆光点开网页,“你看看就会了,不用我教。” 石榴哈哈地笑起来,“词儿,难得有人夸你呢。” 遇词骄傲地晃了晃脑袋,回头看屏幕,葆光在註册围棋网,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葆光侧头睨他一眼,填上用户名,输入手机号,捞过手机查看验证码。註册好后,基本资料级别那一项她选择的围棋定段为三段,然后下载pc客户端,安装成功。 登陆进去,葆光说:“你可以在旁观战。” “好嘞。”遇词说完上楼去叫了美景下来,两个小孩一人坐一边围着葆光。 美景激动不已,“小姑,他们说有人工智慧对局。” 昨天下午,一个註册国籍为日本的新号deepzen在围棋网掀起滔天巨浪,从登录到今天凌晨,连砍十个“中9”,目前战绩是32胜2负。 很显然,deepzen这个号就是日本人工围棋智能deepzengo。 大致熟悉了一遍围棋网页面,随意进到一个房间,葆光打算先观会战的,结果有人请求和她对局,只能点了接受。 晚上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吃了饭,大家散散步,回来拉几句日常,也就回房里做自己的事去了。 葆光闲坐一会儿,觉得冷飕飕的,就窝在被子里看邮件。 石榴敲门进来,和她挤在一处,分享竹音寄回的化妆品。据说是某品牌新上市的产品,试用反馈不错。 “颜色好看。”葆光看中了南瓜色的指甲油。 姊妹们爱好不同,能分得均,不存在争抢。就好比石榴只喜欢红色的,越红越喜欢,像她这个人,妖艷不俗,别有风情。 果然,石榴挑走了红色。 女孩子看见这些总有一种特别的兴奋感,葆光也不例外,她和石榴合力把箱子抬到上边桌,然后两个人快乐地把瓶瓶罐罐摆出来,铺在颜色简单质地细腻的绒毯上。 “十妹妹。”佳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手机拿给葆光,“不得了了,你快来看呀。” “什么事这么急。”石榴拉着她胳膊,把人塞到被子里。
第50页 葆光划拉着屏幕,微博下面po了无数张水彩画。画手结合中国水墨画的画法,色彩基调以暖色为主,整个画面清新唯美,温馨自然。 只是,画的场景和情形似曾相识。 博主的微博是新开的帐号,只发了五十来条,葆光翻到第一条,一张张翻看,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画的主题是同一个女孩。 紫藤下的不知所措,拒之千里之外的疏离,偷偷观察人时的忐忑,倚靠在车窗上时的茫然,独自发呆时的心烦意乱…… 把一个死气沉沉的消极女孩刻画得入木三分。 后来,取而代之的是时刻微笑着、有了鲜活气的女孩,她会脸红,会偷偷地做鬼脸,会调皮地用书盖着脸,会因为一颗野生的番茄,一碗简单的番茄面露出满足的笑容。 有时她也会生气,伤心,难过,也有数不清的缺点,她的人生路上处处是崎岖和风雨,但她已经拥有坚实有力的肩膀可以依靠,她不是一个人…… 笔下所绘的女孩每一个表情都显得真实生动,直击葆光内心深处。 她的眼睛已经湿润,嘴角却挂着笑。 他画了画,问她要不要看,原来是这样的。 一张画讲一个故事,简单平凡的故事,却让人倍感温暖,它的tag是“最浪漫的事”。 作者乔不乔,简介里写:光明和爱属于所有的好姑娘。 黑暗还没有过去,但她已经拥有了光明。 “红豆大大安利的,看到的时候我就肯定,原型一定是十妹妹。”佳音语气激动地说道。 石榴轻声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作者是谁,要你来肯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玩闹起来,葆光拿过手机,微博有未读消息,是一条特别关注的微博消息。 她没有微博,应该是乔蘅註册的。 乔不乔:你们要的僱主。 配图不同以往,这次他画的是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女娃,表情嚣张,眼神犀利,不像公主,反而像性情暴躁的魔教女王。 葆光一下子笑出声,手滑点了一个贊。 乔蘅洗完澡出来,看到葆光手滑点的那个贊,嘴角不禁翘了起来,直接拨了她电话。 那边接的挺快,他问:“下午去玩了吗?” 葆光揉着被子上的碎花,摇头,“在围棋网玩了一会。” 乔蘅掀开被子的手顿了顿,“你赢了?” 葆光得意地“嗯”一声,“必须赢啊。” 乔蘅在那边笑,她也觉得开心,“乔哥,你画的我好丑,哪有那样的。” 乔蘅贴着电话,听着她绵绵的呼吸声,“是吗?我觉得挺符合的。” 葆光耳根有些红,“你确定不是在黑我吧。” 其实小时候的她和他笔下的比起来还要嚣张几分,说来还是他手下留情了。 葆光不禁有点感概,他把她的故事画下来,让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改变的过程,同时也在影响和她一样消极对待生活的人。 “谢谢你。” 她真诚地感谢这个出现在她生命的男人,没有放弃她。 葆光回了甘棠园。 她去基地一趟,气的不行。爱犬毛豆是董斐帮忙照看的,竟硬生生让他养成了中华田园犬,村东村西和一帮流浪狗厮混。葆光把毛豆训了一顿,毛豆追了董斐一条街,咬着裤管把人给拽了回来。 董斐将功折罪,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圈,可怜得像被主人恶意刁难的僕人。 他做错了事情,还挺委屈,“小姑姑,这月我过得也不容易。老爸一言不合就停了我的生活费,老妈也不接济,我就靠着水果基地发的那点薪水过活。” 坐在电脑前听他诉苦的葆光头也不抬,“要是按你爸的意思,你是一分钱都别想拿的。” “……” 董斐灰头土脸地走开了。 第二天,董斐充当司机,载葆光去酒店。 积溪镇周边的村落风景宜人,民俗文化也保留得相当完整,她爸爸艾原野第一次来就提议建立度假酒店。 一年前开始动工,进展由心悦集团一位退休的高层监督,葆光只偶尔过来看两眼,交代几点便走,现身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除了领导和基地的员工,几乎没人认识。 车子绕过一片湖泊,到了目的地。经理一早就候在路口,不扯废话,直接引葆光到各处转一转,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葆光看下来,总体还是很满意,“周末我请大家吃饭。” 经理愣了几秒,不敢置信,“艾总请客?!” 葆光笑着说:“是真的。你去问问他们的意思,去镇上还是城里。” 经理连连说好,等葆光走远了,跟着来的两个女职员交头接耳起来。 “太玄幻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艾总不会是假的吧!” “我怀疑以前那个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三十开始感冒,现在是重感冒。 过年必然感冒t_t ☆、037 职员们窃窃私语,董斐听见之后,十分纳罕,“小姑,你是不是顶厉害的一个人?” 最近流行一个词彙叫铁直女,他口中的厉害带着一点事业女强人的意思,大凡这种女人总被贴上“雷厉风行”、“不近人情”,甚至“女魔头”的标籤。 葆光疑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我看大家都挺怕你。”董斐看酒店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走走停停,摸一摸高仿的瓷器摆件。 “哪有那样的事。” 两人进了餐区,他又拨弄着水晶瓶里供养的鲜花。 葆光摆手,一个男服务生过来,“拿两杯热饮。” 回过头来,她说:“我爸爸也曾被误解,其实是那段时间公司事务繁忙,做的事远比说的话要多,时间久了,大家都以为他是不好说话的类型。事实上他是怎样的人,你没一点印象吗?” 董斐挠着脑袋笑了一下,都说艾原野那样的不适合和铜臭联繫在一起,乍一看像教授,哪像商人。 葆光喝了热饮,经理和酒店管理人员来汇报工作,签完一系列文件已经是下午五点。 晚餐在餐区解决了,独自驱车回家。她把董斐扔给经理,算是历练,董斐欣然同意,也许是他暗地里斟酌了一番,毕竟比起基地的力气活,他还是更愿意过得少爷一点。 车开到镇上,路过快递接收点,取了网购的狗粮,回家给毛豆试新粮。 她觉得挺累,陷在天鹅绒的沙发里,临着透亮的玻璃墙,能看见树梢上的天幕,一点点变暗,夕阳光晕逐渐苍白,慢慢的,融入浅蓝的天际。 静下来时,不如从前,左右是她一个人,如今多了一个人,就时刻放不下。 眼皮撑不住,索性睡了,梦里全是小时候的光景,在那些花哨的少年世界,她还是张牙舞爪的小女孩,穿着白色蓬蓬裙,旋转起来如一朵初放的玉兰,但一看脸,又不是她了。
第51页 毛豆咬着她的袖子摇来摇去,她一下子醒过来。 原来天已经黑了。葆光捏狗狗的耳朵,“梦见遇桐了。” 毛豆汪汪地叫,拖开毛毯,手机掉出来。五通未接电话全来自乔蘅,她清醒了,捂着脑门,回拨过去。 “又睡着了?” 葆光讶然,“真怀疑你在家里装了监控。” 乔蘅揉着太阳穴,舒服一点,“酒店忙完了?” “还早着哩。”葆光开玩笑,“所以咱们只能过年再见了。” 乔蘅由着她玩笑,“好啊,我一定忍得住。” 葆光在电话里笑,乔蘅听着,不打断,她讲起琐碎的日常,停顿几秒,声音变小了,“乔哥,我挺想你的。” 乔蘅看着沉浸在一片灯火中的城市,弯起嘴唇,无声地笑了。 见不了面的两人电话不会少,到晚上就开视频,给对方讲好玩的新闻,或者各做各的,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新年快到了,乔蘅越来越忙,手边常常一堆报表忙到深夜,葆光不困的时候陪着他,累了和他聊天,给他唱歌,他忙,她就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石榴知道了,说她越来越像他。 这话新奇,葆光隔天就转述给乔蘅,乔蘅说:“我们有夫妻相,註定会成夫妻。” 葆光脸皮没以前厚,没人在旁边也能满面通红,她说:“你性格这么好,我再发脾气就是无理取闹了。” 乔蘅想,快乐可以传染,脾气也能中和,他大抵是做了一件好事。 两个人在一起算是自然而然,没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大事,不过是一对最平凡的情侣,热恋期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块,但相处方式自然不腻歪。 夜深了,葆光趴在床上,对着视频玩手机,有点无聊,滚来滚去,不着痕迹地吃松子。乔蘅偶尔抬头看一眼,总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小动作。 “有什么好玩的事?”看她都入了迷。 葆光说:“《名家画报》把太奶奶专访那期推到今年来做新年特刊,增拍了几组照片,挺喜庆的。” 乔蘅搜来看,大红大紫,的确喜庆。 “快去睡了。”看时间挺晚了,他催她睡觉。 葆光上次开视频睡着了,后来乔蘅说什么都不让她睡的太晚。 葆光养成了习惯,关了视频就去洗漱。 这边乔蘅挂断视频,处理好手头工作,微博因为好几天没更新,底下一片催更声,而且不少营销号转载了他的画,粉丝一直在涨。 把一张摸鱼画的传上去,他心里想:如果这个世界多点温暖,少点戾气,结果会怎样? 这是他第一次画她最绝望无助的十七岁。 有时他在想,或许他不仅仅是开导遇子,也是在画自己的人生,每一张画后面是他满腹心事。 围棋界出了大新闻,紧随deepzen后又一个新号master炸出来,註册之后一路势如破竹,连胜包括米夏在内的十个(p)(9段),并在今天胜了韩国第一人,惊人战绩让棋友们一致猜测master是人工智慧阿法狗。 上午,master和清风(p)对局,葆光准时观战,结果战至130手,清风认输告负。 中午过后,清风(p)再次发出对局申请,master应战,清风(p)执黑,战至160手再度告负终结,网上顿时一片唏嘘。 清风是周韶在围棋网的id,葆光很熟悉,这盘对局结束之后,她转发了周韶最新发布的一条微博。 心悦之光:已经很好了。‖周韶v:…… 人脑毕竟难敌电脑的计算能力,除非拥有媲美智能系统的脑子。 她发私信给周韶:周师兄,我可以和米夏见一面。 周三,葆光回秋水宅,遇上万佛寺僧人化缘准备佛粥。 老太太支使她,“十姐,你和石榴去分些杂粮,沾一沾福运。” 老太太说的杂粮是豆子、红枣一类,在厨房里两个人麻熘地分好大米、黄小米、糯米、秫米、红豆、桂圆、栗子、花生……小布袋装好,由寺庙里的小沙弥抬回万佛寺。 一月五日,腊八节,寺庙分佛粥,孔雀山上的信众涌入寺庙。葆光也随老太太去了一趟。 喝完粥回到家,躺在床上和乔蘅讲电话,“刚吃了腊八粥回来。你知道吗?腊八节是释迦牟尼成佛日。” 乔蘅笑着说:“望猪妹妹快乐幸福,一生平安。” 葆光开心,“也给你带了。” 她这话还有旁的意思,比如试探他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助理敲门进来,催他开会,乔蘅搁笔,电话却不撂下,一边走一边抬腕看时间,“还有个重要会议,怕是吃不到了。” 葆光理解,说了句顺口熘:“小孩小孩你别谗,过了腊八就是年。” 乔蘅在会议室外驻足,“过年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多了。”葆光眼眸亮闪闪的,“重要的已经实现了,其余的暂时没想好。” 会议室职员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们年轻有为的上司。他们发现,这个男人气质愈发出众,且一天比一天温和,再这样下去,公司女职员的眼里哪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因此会议结束后,为公司操劳大半生还得为年轻辈操劳终生大事的一位老员工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乔蘅哭笑不得,“是我思虑不周。年后我请大家吃喜糖,再封一个大红包。” “乔总有女朋友了?” “应该是未婚妻。” “是是。”老员工笑起来,待会儿把消息散布下去,女职员们该收心了。 两天后,周韶不辞辛苦辗转飞来青城,在书社和葆光见面。 他有点惊奇,大概是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姑娘不太相符。 屋里热气哄哄,虽是寒冬天气,葆光也还穿着豆绿色的呢子大衣,衬得肌肤更加白皙,一双眉眼含着异彩,飞扬起来。 她坐下来,唤一声,“周师兄。”笑容徐徐绽开,年轻美丽的面庞生动起来。 这个人像换了一副壳子,外表性格都变了。周韶无限感慨,许是想到恩师李舒槿,又或是四年前的事无从问起,斟酌着反而一味地沉默下去。 好在葆光早放开了,自己引到话题上来,丝毫不提当时种种困境艰难,只讲住在哪儿调节心态。 叙完话,周韶宽慰几句,不该问的一句不问。他本就是一个忠厚的人。 葆光说:“我走的时候,老师极不贊同,他一生光明磊落,出了我这样遇事逃避的学生,必定十分难过。” “你是不得已,老师理解,他说你年纪太小了,有不成熟的地方,做事都带了孩子气。也是难为你了。” 周韶说的未必真是李舒槿所言,但对葆光来说,已经足够了。 傍晚时分,米夏从上海赶来了。机场到书社是一段距离不小的路程,她一个人,拖着比身体还大数倍的行李箱,脚步如飞,连日征战的疲惫已经不能阻止她停下来。
第52页 也只有此刻,她才愿意歇息,定一定思绪。米夏靠着沙发,光.裸的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缓解旅途的疲乏。 门响了一声后有人走进来,她没有发现。光暗了一瞬,橘黄暖光重新洒在她的针织裙,墙壁投下她纤丽的身影。 比她上次见到还清廋许多,葆光拍她的肩,轻声唤人。 米夏扭过头,眸子微微发亮,“我们有缘,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儿时的玩伴明天结婚了,竟然想不起她的模样。 ☆、038 青城的冬天湿冷,街道上显得寥落冷清。 葆光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外露的皮肤忍不住哆嗦,进到房间后才算有了知觉,脱下大衣,社员拿去悬挂。 暖气充足的房间,已经摆好棋具,葆光执黑先行,米夏执白。 米夏争强好胜,从很多方面,她是不喜欢开口的,却希望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葆光一早就看出来,不说破,只是淡淡地笑,认真落下每颗棋子。 其实她们俩挺像的,一股子拧劲。 她一粒棋子放下去,五指又夹起一粒,沉稳闲适。 两人之间有过一场对局,是第一次,也是在书社里,那时她心不在焉,没半点求胜心态。米夏根本拿不准她在想什么。 太过安静了,实在尴尬,总要找点什么缓解气氛才好。 米夏问:“参加定段赛吗?” 葆光笑了笑,“我不想进围棋圈子,维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相比职业这条路,她只适合玩一玩。 米夏觉得可惜,她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她垂下眼,注意力留在棋盘上。再一转眼,葆光取了保鲜盒子,里面是剥好的坚果。 盒子推过去了一点,正好落在米夏手边,“你要不要吃点?” 米夏摆手,葆光不强求,拈一颗细细地嚼碎,笑道:“放松点,就当做朋友之间,别绷得太紧。” 米夏一愣,没回话。 葆光下棋是雅事,她下棋只剩胜负二字,一对比,她那点不成熟的想法不禁褊狭侷促,就像小孩子得不到喜爱的东西,一味地较劲,非要得个结果争个高低方才罢休。 细想一二,没由的臊红了脸,觉得羞愧。 她不动声色地躲进煌煌的光火里,自以为掩饰的好。 接连几盘,天色晚了,灯照在玻璃上,五色霓虹,橱窗里霎时绚烂生辉。 两人平局,米夏闷闷不来起来,收拾棋子时心不在焉。 葆光不作评价,只说:“现成的便饭,随便吃一点再走吧。” 出了书社就是翘厨,热腾腾的饭菜早摆好,倒像是有专人盯着,见着棋局结束极有眼力见的端上桌来。 这顿饭葆光做东,饭间谈些家常缓解气氛。 葆光在大师兄周韶那儿听说米夏的事,周韶拜託她帮忙劝导,好叫她安心调养。葆光劝不来人,但答应下来,也要尽力而为才是。 她让服务生舀来热汤,搁到米夏面前,“你现在是在上海?” 米夏点头,“身体状况不大乐观了,这段时间没怎么参加比赛,一直在医院。” “乔蘅介绍的专家都挺好,你安心治疗。我们见面的时间有很多,你要是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 那汤着实烫,米夏喝了一口,上颚烫到了,她掩饰着,视线转到窗外,看车水马龙。 “我的同胞姐姐遇桐,原本身体就不大好了。”葆光说。 米夏直觉产生幻听了,回头看,葆光正盯着她,黑褐色的瞳子闪着光,睫毛纤长,嘴边挂着一抹笑。 “被吓到了?!” 米夏摇头。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笑着提起不愉快的过往。 葆光倒是坦然,“我和姐姐几岁时就被分开教养,母亲带着她的时间长,投入精力最多,也更重视。小孩子敏感,大人无关痛痒的几句玩笑话都会当真,他们说母亲不喜欢我,便是较真往心里去了。我在自身找原因,认为不被重视是自己不够努力,没有遇桐优秀,之后便事事要争个输赢,一条道走到头也不回头。” 米夏斜着头,托着腮,葆光的声音柔柔软软,飘在耳朵里像是一朵扫在心尖的棉花云。 葆光说:“古典乐、书法、丹青、棋类……涉足领域宽广。虽然足够优秀,甚至比她更为出色,我却感觉不到快乐。” 米夏似有触动,“生活在一个人的光芒下,处处不如她,嫉妒之火会越烧越旺。” 葆光拨弄窗台上一盏装饰灯,一时接不上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道:“嫉妒会有的,她得到了母亲的全部关怀,也是家里重点培养的人,无论亲情还是才能,她都是金字塔尖顶漂亮的人。会控制不住地去嫉妒,是人之本性,我也不能免俗。” “但更多的还是庆幸。”顿了几秒,她放开了那盏漂亮的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她的努力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凭什么去嫉妒一个比你百倍千倍努力的人,又凭什么为了你强烈的求胜欲望超负荷工作,不断地挑战身体极限。如果输赢真的那么重要,那你就去做吧。” 米夏感应到她的情绪波动,脸上微热。 葆光很快住了声,心里有些难受。遇桐懂事乖巧,因为过分孝顺,性子里带了点唯诺,对母亲的话向来唯命是从。遇桐身体素质本不是很好,各方面学习还必须达到母亲规定的标准,即便生病吊水,学习从不懈怠。 遇桐活得太累了,她不喜欢这种活法。 来到这个世界是多么不易的事情,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轻松一点,心态放平和一点,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虚名。 米夏或许不会明白的,如果她还是执拗如此,那已经不是她能改变的事了。 可是令葆光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米夏来了。 周韶领着她,古色古香的隔间,裹在糖果色大衣里,白苍苍的一张脸,固有式的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格外不同了些。 她一上来,沖葆光唤了一声,“老师。” 葆光震了震,这个称呼有趣,她笑了,“我没有为你授业解惑,哪敢受你一声老师。” 周韶笑道:“不说传授学识,辈分上也该唤你老师。” 葆光奇怪地瞟他一眼,“周师兄,你今天兴致很高,该不是约我下棋吧。” 周韶只管笑,米夏也低着头笑,眉眼堆在一起,却是发自内心的最纯真的笑容。 葆光才发现她今天确实不同,气色好了很多。 周韶说:“除了下棋就不能来看你啦。” 米夏随后接道:“恭喜了,乔师叔说的,你们要结婚了。” 葆光笑着说:“佳期还没确定,喜酒一定会请你们来。” 周韶许诺封个大红包,葆光应承了。 米夏逗留青城,不急着回上海,她说这边空气好,捨不得走,准备呆一阵。 周韶觉得她心态放开了,心病也去了大半,索性把外甥女託付给师弟师妹,放心地离开了青城。
第53页 米夏住在滨河路一家酒店,离书社非常近,她常常过来,指导围棋兴趣班的小朋友,偶尔和棋社棋手一较高下,也因此结识了好一些朋友。 葆光在,两人手谈几局,葆光不在,两人就到围棋网约战。 葆光的id“守株”是匹黑马,不少九段大神慕名围观过她的棋局,人工智慧deepzen也随之发起挑战。 人工智慧deepzen和master从来只挑九段级别棋手挑战,九段以下还是第一次,但葆光拒绝了,于是围棋炸开了,众说纷纭,为她的id添了几分神秘感。 石榴送遇词去滨城参加《汉武风云》剧组礼仪培训。这天回来,就兴沖沖地问葆光:“打算做纪念章吗?” 葆光摇头,“纪念章不用了,爸爸回来应该就有了。” “还以为你忘了。”石榴凑在葆光脑袋旁,捋直捲曲的长发,已到肩下的位置,“明朝公主的翟冠已经从帝都运送回来,你什么时候去看大衫?” 这事葆光一直都记着呢,只说会约时间去的。 周末晚上公司聚餐,有车的带上没车的,按约定的时间到了火锅店。 葆光订的羊蝎子火锅,驱寒暖身,适合现在的季节,只是不适合她,生理期来的不是时候,吃的方面总要忌嘴,但光看不能吃,她还是没那份毅力。 但刚一开席乔蘅来了,葆光接到电话后,到门口迎他,“你怎么来了?” 她轻轻地挽住他,乔蘅捧着她的脸吻了吻,神情专注,“忙的差不多了,听说你在,就过来看看。” 太久没见面,两人不着急进去,直到男同事寻出来,催她入席,“艾总您再不来,只能吃锅了……” 一见葆光挽了个陌生男人,男同事吓了好大一跳,忍了忍,还是把火热的八卦之心埋进肚子。 这种担风险的事还是让他们去做好了。 葆光带了人来,旁边的人看呆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位好面生,艾总不介绍给大家认识?” 有人提出大家的疑问,一双双八卦的目光朝乔蘅聚集过来。 乔蘅立即笑道:“我是她的未婚夫。”他在桌下抓住她的手,葆光留长的指甲故意蹭了蹭,挠掌心清晰的纹路。 愣怔片刻,大家反应过来了,笑意深深,经理直说葆光藏得太深。 大家招呼着乔蘅,十分热情。 火锅腾腾翻滚着,乔蘅夹一块蒸山药,半根玉米棒,递在她碗里,低声说:“先吃主食,对肠胃好。” 葆光莹莹一笑,将蒸山药吃完,碗里又多了几块剔去刺的鱼肉,她几乎没往锅里伸过筷子。 乔蘅耐心地撇去锅里的浮油,筷子夹着素菜摁到白汤里,烫的不是太熟,仍是递到旁边碗碟里,堆成了小山丘。 气氛高涨,席间有说有笑,一名职员不禁放开了胆子,“艾总,你们谁先追的谁?” 乔蘅毫不犹豫地接道:“自然是我。” 他侧过脸,看一眼葆光,眸光熠熠,“我们是青梅竹马。” 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能成为恋人,但他们一定能修成正果。 葆光一点也不怀疑,往事给她的阴影已被驱散,如今只容得下乔蘅的温情脉脉。 乔蘅暂住的公寓楼不远,开车回来。 出了电梯,在冗长的甬道,她忽然凑过去亲吻他,一点也不讲理。 “一嘴的火锅味。”乔蘅哼笑一声,任她粗鲁地施展,抱着她的腰艰难地旋进房间。 卧室中央,两人扒掉外套,重新拥在一块儿,乔蘅抱她在膝上,手从套头衫边缘灵活地钻进去,一路上游。 葆光被揉成一滩水,软得不行,在这上面她不如他。 她喘着粗气,语不成调地问:“看不出来你骨子里这么坏,哪学来的?” 乔蘅堵住她的嘴,啄她殷红的唇瓣,“对着你自然而然就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吃汤圆了吗?(^-^) 祝各位元宵快乐,快乐平安! ☆、039 相处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乔蘅一早就得走,忙忙碌碌收拾了一阵,把挺括的大衣挽在小臂上,踢踢踏踏走出来,靠着落地窗站了一会儿,折回来在沙发扶手坐下来,看浴室里洗漱的人。 葆光洗完脸,放下头发,湿漉漉的几缕搭在肩头,乔蘅走过来替她整了整。 “长了很多,打算留长发吗?”他咬着她的耳朵,笑着吐气。 葆光偏了偏头,“现在长一点才好。你不喜欢?” 乔蘅说怎样都好,兜过一件红色外套,通顺一只袖子,让她伸手。 衣裳鞋袜妥帖了,乔蘅拎着人到穿衣镜前,看一看,鼓鼓囊囊,像个穿棉袄的娃娃。 乔蘅仿佛也想到这上头,笑出声,故意捏了一把红扑扑的两个脸蛋。 葆光顺势咬在他手背上,乔蘅吃痛,她很快松开来,把头发全部拢进围巾,当作披肩御寒。 再看镜子里的相拥站着的两个人,他握着她的肩,温润的眸子,和她目光交碰撞交.缠,一切都美好。 乔蘅开车把人送到书社,石榴打包一份翘厨做的早餐,很是牙酸,“我们小十特别交代,一定要准备的。” 他道了谢,上车后,又从驾座探出头来,沖背手站在台阶上的葆光招手,“你不来,我就过来。” 葆光笑嘻嘻地跑过来,捧着脸亲,很响的一声,留了明显的唇印,她却故意不说。 乔蘅挺高兴,挥挥手,开车离开了。 葆光只来吃一顿早餐,不想竟和多时没见的米夏碰上面。 她也来吃饭的,培根豆腐饼,燕麦豆浆配着,一顿和黄豆较上劲的早餐。 她们错开的时间居多,鲜少会在早上碰面。 葆光坐过去,打招呼,“早啊。” 米夏说早,支起手肘,手背捧着下巴,眼睛瞟着窗外,好奇地说:“刚刚晃了一眼,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乔师叔。他怎么不进来?” 葆光解释,“他现在为家里做事。” 米夏瞭然地点点头。 用完早餐葆光准备走,石榴说:“翟冠要送过来,明天记得来看。” 明朝公主的翟冠,几个保镖全程护送到青城,由艾遇君亲自送到书社来。大概因为葆光在,遇君停留的不长,匆忙用了几口便饭就驱车走了。 顶贵重的一项翟冠就这样搁进书社,见过的社员也没几个人能辨得出真假,只当是某工艺大师为剧组复制仿造的,却不知道是个真品。 古人的遗物,多少带着些神秘色彩,艾家得了这顶翟冠,便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作谈资的故事。 因为一直存在首都旧宅,不见天光,艾家小辈们里也没人见过,听闻消息都跟着艾令时赶来看热闹。 葆光和乔蘅来时,黑压压的一片,拥着爷爷艾令时。 艾令时已从上头退下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上的项目却一直在关注,现在他提了个复制翟冠的计划,打算从民间招募首饰手艺人。
第54页 艾家经营复古首饰珠宝,乔蘅的母亲卫家收录中国古代建筑图样,都和古典挂钩,乔蘅又跟着外公做过几年,倒是非常感兴趣。 他见到翟冠的时候,真没想过会是真品,“秋水宅有张老照片,太奶奶似乎也戴了。” 葆光佩服他的观察力,“太奶奶戴的那顶也是复制品,用的材质都很差。” 那边艾令时戴好手套,把冠轻轻托起来,光影折射下仿佛重现昔日公主盛装时的华贵。 几个女孩眼睛放着亮光,叽叽喳喳讨论起哪位公主或王妃曾戴着它,着红色的大衫霞帔,走过繁华的宫殿。 两个人走过去,葆光低声说:“现存的皇后凤冠都收藏在国家博物馆,这顶翟冠从宫廷流出,民国年间因缘到了太爷爷手里,由他私藏着,后来战争爆发带至巴黎,才得以保存完好。” “那是极幸运的了,国外博物馆至今还展览着许多中国文物,要拿回来得花不少钱。” 葆光抠着他的袖扣,想着流失海外的文物,“不说那些,这顶翟冠也经历了大风大浪。家里原不做这块生意的,到了巴黎太爷爷开始做珠宝,经营惨澹,一家人几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便拿翟冠当给一位朋友,太爷爷拿着那笔钱渐渐好转,生活也越老越宽裕,太爷爷感恩,花了五倍的价钱赎回来,宝贝地藏着,连我们这些孙儿女也不给瞧。” 艾家的历史说长不长,不过百年罢了,但其中的刀光剑影,商场沉浮无人能想像得出。 乔蘅笑道:“太爷爷是极有气魄的人。” 社员上来茶果和点心,石榴也踩着地毯进来,招呼姐姐妹妹吃果子用茶水。 一屋子的人围着,看也看不清,遇澄索性不看了,靠在沙发里喝茶,“我怎么听说心悦周年庆的主题和这个有关?” “今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合作。”其实心悦有很多项目都和国家有合作。脚站麻了,葆光动了动,远远地看不真切,遂近了几步,偏头打量。 先前只大略看过一次,但仔细观察又觉得实在精细至极。铜丝编成的冠胎,冠面皆饰翠云,珠花上的宝石和翠叶无计,冠下镶金口圈,冠上金龙有三,正中一龙口衔珠宝结,两侧的金龙飞于如意云上,口衔长珠结,翠凤有二,口衔珠宝结,背饰珍珠。整个翟冠光是珍珠就多达三千余,工艺之复杂,涉及了点翠、花丝镶嵌、百宝镶嵌…… 说到点翠工艺,艾令时感慨不已,“点翠工艺只剩少数手艺人在坚持传承。” 翠鸟的争议阻断了传承之路,到了点翠的困境时代。真正的手艺人又不过寥寥数人,这屈指可数的人中又有几人因材料争议问题放弃传承。 点翠作为极具争议的话题,心悦迎难而上,公布了复制翟冠的计划,网络顿时议论纷纷。 “翠鸟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复制翟冠就必须用到翠鸟羽毛,看心悦怎么解释?” “如果有一天翠鸟灭绝了,和这些所谓的手艺人脱不了干系。” “翠鸟死于点翠,这种美丽但残忍的工艺还是消失的好。” “不会再购买心悦任何产品了。” 心悦官微遭到沦陷的第三天,葆光“心悦之光”代表心悦集团于微博发表了声明。 心悦之光:“许多传统工艺正面临着取材问题,甚至因此而濒危,也许有的认为这种工艺消失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手艺一代代传承下来需要费多少心血,吃力不讨好,一直得不到认可,却还是坚持传承下来……对于取材上的误解,我将代表心悦做出解释,为点翠工艺和老艺人正名。 古法点翠用到的翠鸟羽毛虽无法考证,但据分析应该是取自常见的几种翠鸟。至于翠鸟活体取毛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如今的点翠取材来源于人工养殖的翠鸟,库存的翠羽,进口的普通翠羽……针对网友担忧的问题,我司保证,以烧蓝取代点翠,不会遵循古法使用翠鸟羽毛。” 心悦官微转发她的微博声明,证实她发表的言论具有的可信度。 翠鸟的热度逐渐降下来,葆光的身份却引起网友的好奇,因为她没有认证,粉丝数不多,但关注她的粉丝却个个是有身份的名人。 传来传去,不知怎的又翻出营销号那条“艾遇子被证实死亡”的炒作新闻。 沉寂已久的微博再次炸开:消失多年的艾遇子出现了。 一月中旬,心悦集团召开发布会,葆光以助理名义陪同艾令时出席。 会后乔蘅来接她,两人到了书社,碰上小舅卫浮名。 卫浮名浪的太久,这番来了,是听姐姐谈外甥的婚事,吓了一跳,这会儿碰巧遇见,少不得拉到无人处盘问盘问。 乔蘅很不客气地说:“小舅可别再玩花了心,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卫浮名连连说是,外甥大事办了,他再不收心只怕老爹要收他的命。 不过他还是糊涂得很,“你把艾遇子找着了?她在哪里?” 乔蘅瞥他一眼,“没找着我能结婚。” 卫浮名噎了一下,摆着手,“我这疑问太多,一时半会理不清头绪。你给我时间理一理。” 乔蘅让他好好想,问他是不是去吉林了,“你去吉林取的林下参还有吗?” “那自然有,运气还相当不错,挖到三十年的野山参。” 乔蘅微微一笑,“不夺人所爱,野山参你自己留着,人工培育的林下参卖几株给我。” “这还不叫夺人所爱,”卫浮名一顿,嘻嘻笑了,“是青梅姑娘要大补,还是你要泻火?” 乔蘅不爱和他开这种玩笑,只管拿住他痛处就对了,“我和外公说,你又交了好几个女朋友。” 卫浮名直瞪眼,“说话凭良心,哪有好几个……”他掰指头数了数,顿时没话说了。 乔蘅一路领着他进书社屋里看人,娇娇的年轻女孩,熨帖的一身衣裙,手里拈摩着黑棋子,一双长眼扑稜稜地在脸上闪着,十分活泼灵动的一个人。 卫浮名戳着外甥的胳膊,“找了个替代品骗人的吧,哪是她了。” 不想这话正好让葆光听见,她朝两人睇了一眼,和旁的人搭讪着站起身,一路过来,“卫舅舅,你这样说显得我以前好坏似的,你好好回忆,是你拿我消遣,还是我惹你不快了。” 乔蘅忍不住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做的孽现在都得还上。 卫浮名没呆一会儿就要走,走之前递一张名片给葆光,神神秘秘地说:“你们一定用得上。”还刻意指着二维码,示意关注公众号。 等人走了,葆光翻着名片看。 噗,性学专家。 乔蘅“咦”地一声,烫金的名片拿在手里,“挺好的。” “你认为好,你拿去学习好了。”葆光耳根烧红了,烫手山芋似的,把名片塞他衣兜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存稿没了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第55页 u盘损坏,所有文的存稿都没了,能找回的也只是n年前没更新过的旧文,感觉身体一下子被掏空。_(:3」∠)_ #论备份有多重要# #论云存档的重要性# #鸡年大吉吧# ☆、040 临近年末,大家都忙碌起来,老太太要回祖宅祭拜父母,平宫幸子专程陪她回京走了一趟。 艾令时年事已高,手头的事情交予下面的人做,葆光挂个助理的名号,陪着艾令时全国做宣传活动,因此和乔蘅聚少离多,只能靠电话联络。 微博上乔蘅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漫画作者,他po了图,配的文字猛灌鸡汤,网友也很买帐。 葆光偶尔会上去瞧两眼,总是唏嘘。他擅长捕捉她不经意的小动作,在他笔下的自己可爱多了。 葆光起了玩心,混迹众多网友中,夸张地评论道:“天吶!这么可爱的人是在哪儿捡到的?” 乔蘅直接回了电话,“捡是捡不到了,全世界只此一个。” 葆光捂着脸笑起来,“都让你夸坏了。” 乔蘅问:“几时的飞机,我来接你。” 葆光想了想,这边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提前回青城也没什么。她说:“青城你走不开,还不如加紧工作,过年团聚。我已经和臧叔说好,由他来接机。你晚上能回甘棠园吧?” 乔蘅“嗯”了一声,从摞成山丘的文件中抬起头,唤助理进来交代工作。 青城一天比一天凉,连续多日阴雨绵绵。不少人得了感冒,葆光鼻子下也挂起两行清涕,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车里放着广播,电台里的女声婉婉动听,葆光一个人坐在后座,听着播送的内容,熟门熟路从旁边纸盒取出一条浅色碎花毯子裹上,露出十根白白的手指,开了电脑搁在膝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副驾座上坐着臧岩,年纪虽然大了,却比年轻人显得还健朗精神,一点不见老。这会儿他见葆光上车就抱着电脑,不禁絮絮叨叨地讲起道理。 老人家的唠叨模式一旦开启就没完没了,葆光虚垂着眼皮,只管认真听着,偶尔应着,做一个温和的晚辈。 臧岩嘆着气,“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你爸爸回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臧岩给葆光提了个醒,翻日历出来,归期的确近了。 裹在毯子里,葆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肩膀一耸一耸,吸熘着清涕。 她今天一早落地,出站一阵刺骨寒意就迎面扑来,小腿肚冻得直打转,这会儿身上渐渐回了暖,但是感冒却严重了。 “长期对着电脑不好,看累了休息休息。” 臧岩递给一盒纸巾,葆光抱在怀里,鼻涕来了,扯张纸巾捂着擤出来,眼泪也随之飙出来。 “经过医院停一下,开点药再回家。” 臧岩一开口,葆光肩膀耷拉下来。 取感冒药回家,头先晕了,葆光按医嘱服用,到床上躺了半个钟头,睡醒了又换一件棉衣出门取包裹。 积溪镇逢集市,似乎许久没怎么见到她,大家感到新鲜,有人帮她把包裹拾到车上,相熟的乡亲拉了她攀谈,葆光总不好推脱,在风里站了许久。 一回到家,只管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乔蘅回来,只见到毛豆趴在卧房门前,他进去把人轻轻摇醒,“吃点东西,喝了药再睡。” 灯光刺眼,乔蘅换成床头上一盏小灯。葆光应一声,被子却扯高了盖住脑袋,又睡了过去。 “不想见我,嗯?”他伏在她耳朵边,手贴着额头。 葆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人瞧清楚了,又闭上眼不理人。 乔蘅给她量体温,幸而只是低烧,他致电一位熟识的医生,说明病情,医生建议不要服用退烧药,让他暂时观察,如果持续发烧,必须到医院就诊。 他下楼去厨房煮一碗糯软的粥,葆光勉强吃了半碗,心口闷胀得厉害,抱着乔蘅的手直呼难受,一会喊乔蘅,一会喊爸爸,思绪混乱,一双眼盈满泪,脆弱得心肝都疼。 乔蘅抱着人睡,哄着她,“明早去医院,往后我都依你。” 葆光最怕去医院,此时病糊涂了听着两个字也一个激灵吓住了,“不去,不去。” 大概因为不愿去医院,第二天烧就退烧,情况好转些,乔蘅稍微放下心。 葆光抱着纸巾送他出门,看他拖拖拉拉换鞋拿包,推着人往外去,“再不赶快就迟到了。” “这就走,你在家有事打电话,我让董斐过来看你。”他吻她的额头,低头吻她苍白的唇,看她的眼神仍是担忧得很。 葆光瞪眼,“小心传染给你。” 他又亲了一下,“没事。” 因为流涕,她鼻头和眼眶附近已是通红,一双眼睁开几分,棕色的眸子泛着盈盈水光。 “饭后记得吃感冒药,没效果一定让董斐接你去医院。”董斐离她最近,他考虑得很周全。 临走时还不忘把感冒药分好了,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记得服用。 葆光不记得都难了,送走乔蘅,拆了半天包裹,恍然觉得闲置起来浪费,便叫来董斐拿有用的去。 董斐过来顺便陪她吃午饭,下午仍要去酒店。 饭间他和葆光说:“小姑还记得我们曾经买过五队一户村民的土地吗?后来不了了之。现在国家徵用他家土地修建公路,又出了问题。因为资金方面谈不拢,没法动工,今天一早被徵用土地上的祖坟遭人刨了,那家人怀疑是恶意报复,正在闹呢。徵用土地的工作人员不承认,部分酒店职员也牵连进去,经理还在那顶着。那家人不依不饶,非得讨个说法,反正这两拨人里头总要有人赔钱,就看谁后台强硬些。” 葆光问:“报警了?” “哪能报警啊,那户主带了一帮人堵着,镰刀锄头的,谁敢动一下像要打起来似的,活脱脱的刁民。”董斐这话一说完,又洋洋得意起来,“不过我打那过,看不下去,顺便帮他们报了警。” 葆光实在吃不下饭,兜过大衣就往外走。 董斐后悔不迭,追出来拦着人,“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好了,我代姑姑跑一趟也是一样的。” 葆光瞪他一眼,“你和我一道去,过来开车。” 董斐苦着脸,“早知道就不说这档子事了,要是让乔叔知道,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葆光对他没好气,“那你为什么要说。” 出事地点在半山腰,他们赶到时,警察已经协调好了。 因为事出蹊跷,又没有确切证据,两方的人都无权拘留,倒是闹事的村民因为人身攻击遭到拘留。 经理没有受伤,葆光缓了口气,让他先回酒店,自己去瞅了瞅那完好的墓碑,问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说:“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刨人家祖坟不说,还偷了老先人的头盖骨。” 葆光要看掘开的洞,董斐拎着她衣后领往后拖,“小姑,别看了,怪瘆人的。”
第56页 葆光全然不理会,蹲下来看,洞口是锄头掘开的痕迹,她表情变得严肃,“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出于报复,完全捣毁就好,为什么只凿头部方位取走头盖骨。” 据民警的说法,积溪镇范围内,类似的案件已经发生好几起。 她转过头,阴嗖嗖地瞅着董斐,“你想想,有没有可能,这个作案人有某种收集头盖骨的癖好,或者是山村流传的……” “我不信。”董斐打了个冷颤,“说的邪乎,谁那么变态啊。” 葆光忍不住笑他,“出息。” 一群人热热闹闹上山来看热闹,下山途中又七嘴八舌地讲些奇闻,农村人多迷信,讲什么都像模像样,董斐全程不敢搭言,紧紧跟着葆光,生怕鬼怪从坟墓里跳出来。 葆光听一听还觉得挺有意思,问董斐,“你就不想知道鬼长什么模样?” 董斐脸都吓白了,“不想。” 到了山下公路,葆光和一名看似负责人的民警说:“我以前听村里老人讲,有一个治疗精神病的方子,这方子要用到作古百年以上的女性头盖骨。” 出了这件事,葆光去基地和酒店一趟,回来已经晚上八点,忙忙碌碌,中午也没记得吃药。 其实感冒已经好转,不怎么流鼻涕了,睡前仍泡一杯沖剂,水还烫着,葆光趁机给乔蘅回消息。 他问她是不是还难受,饿不饿,冷不冷,他很快就回来。 葆光回:出了趟门,感觉好多了。 沖泡好的感冒沖剂晾温了,扬着脖子灌下,含了口清水吐出去,把嘴里那股甜津津的味道漱了。 她从浴室出来,二楼的主门开了,乔蘅带着寒风从门外挤进来,葆光讶然,“往返折腾几个钟头,你吃不消的。” 乔蘅在玄关换鞋,歪头打量两眼,似乎要比昨天精神一点。他递出一只手,笑着说:“过来让我抱。” 葆光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又轻轻推开,“身上凉得很。” 他脱了大衣,抱起葆光,亲在脸上,有些冰人,“董斐太不厚道了。” 葆光兜住他肩,“向来是他听我的话,瞒着以后再说我反而要生气。” 乔蘅躺在坡顶屋的小床上,葆光躺在乔蘅胸膛上,天窗打开了,是一块透明的大玻璃,玻璃另一边的月亮发着毛。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愈发清明,乔蘅吻着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 葆光想了想,“镂空露背的吧。中式是穿龙凤褂好还是秀禾服好?”她犹豫不决。 乔蘅捧着她的脸,“我拜託了一位朋友,由他亲自操刀设计。过几天这边会有专人为你量身。” 葆光搂上他的脖颈,“听你安排就好了。” 乔蘅抚摸着她的手臂,轻笑一声,“你这个甩手掌柜当的不错。” “我肩负重任,肩负“最完美新娘”的重任,只负责美。” “好,最美的新娘。”乔蘅在黑暗中摸索着,握过她的手覆在胸口位置。 第二天,乔蘅起得很早,出了卧室,一会又悄然进来,反反覆覆,葆光揉着眼睛,“是忘记带什么了吗?” 乔蘅说:“不放心你一个人,我请了假。如果还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替她捂了捂被子,又说道:“我去做饭,你先睡会。” 葆光合眼睡了,隐约感应到乔蘅坐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也就这一会的时间,葆光从突然的绞痛中清醒来,看一眼时间,不过凌晨五点多,天色还是蒙蒙亮。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她深深吸了口气,挣扎着起床,到浴室沖了个澡,又刷牙洗脸,还来不及梳头,她拧紧眉头,下意识地扶着门框,按住小腹坐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海拔1250米的山上,山上有猴,野猪,野鸡,野兔,有樱花,桃花,每天见不同的人。这里最高温度20c。 ☆、041 清晨尚是昏昏沉沉,不大明晰,董斐把车开得仿佛飞起来,通往镇上医院的这条路坑坑包包,高一下矮一下,浪里翻腾的小船似的,那样痛也似乎增加好几个层次。 乔蘅抱着人,僵着背嵴,脸色绷得愈发的白。 葆光虚睁着眼,把手伸进他敞开的衣内,“我没有多疼的。” “躺下来或许舒服些。”他让她平躺着,葆光摇摇头,伏在他膝上。 乔蘅抿紧唇,她表现镇定反而让他失了往日的沉稳,“和我说说话,说不定能转移注意力,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还是别说了,你出了很多汗。”手按在她汗涔涔的额头上,又捧着她滚烫的脸颊。 她不常生病,和姐姐遇桐相比,是最健康不过的人。 匆忙赶到镇上医院,只一个值班医生,因为设备和药品不齐全,只为她打了一支止痛针,劝他们尽快送去市医院。 止痛针没任何效果,葆光想说也张不了口,前往市医院的途中,时间漫长得似被凝住了,平时不觉得有多远的路程,在现在看来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好不易到了医院,她蹲在地上吐得得天昏地暗,乔蘅抱她上了急诊室病床,冰冷的仪器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冰凉的金属在肌肤上扎了一下,葆光颤抖着睁开眼,眼前蒙着一层灰色。 她歪一下头,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乔蘅垂下脸,柔声道:“在输液。是不是好点了?” 她眨眼,确实不疼了。 “是肾结石,感冒发烧加重了症状。”乔蘅触她额头,烧已经退下来,“对不起,是我粗心大意了。” 葆光笑了笑,觉得他傻乎乎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预先察觉。她侧眸目光穿过他的肩头落在窗玻璃上,下雨了。 董斐吃完饭从外面回来,怀里裹着保温饭盒,站在在门口抖掉外套上的水珠,见葆光醒了,怕寒气带进来,索性贴着门,“好在现在才下雨,不然就镇上那条路,能走出来就不错了。” 她昏睡期间,家里人先后来探过病,石榴守了一会儿,回翘厨做了玉米糊糊让董斐带来。 乔蘅接过饭盒,盛出糊糊晾着,劝葆光多少要吃一点。 这一睡已经是大半天光景,葆光吐了几次,实在没胃口,但看两人憔悴得厉害,点头应了。 乔蘅摇高了床,一勺一勺餵给她吃,确定吃下去,乔蘅终于放心,等她睡下了才到附近的饭店吃饭。 他离开的时候,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瞧见了,向护士站的小姑娘打听。 乔蘅差不多是护士见过的最贴心的病患家属,性格温厚,人又标緻,印象自然深刻。 眼前这位女士衣着精緻,即便墨镜遮脸,也不难看出她外貌出众。 女士态度时分和蔼,“我和那位先生是要好的朋友,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情况是怎样的。是不是他的未婚妻病了?” 看她说的有理有据,又知道病患是他的未婚妻,护士不疑有他,就告诉了病房号。
第57页 人走远了,护士忽然醒过神,扯着同事说:“她好像是那个最近出现在各大综艺节目里的芭蕾公主黎笑笑。” “不是吧!那待会出来问她要签名。” 黎笑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踟蹰不进,直到门开了,里面走出个年轻人,沿着走廊朝护士站去,她趁机进去,掩上了门。 葆光睡得很沉,黎笑笑没想到她们还会再见面。对这个人她始终抱着一丝怀疑,因此一直在寻找机会试探她的身份。 如果说她选择回国是为事业发展,倒不如说是为了寻找艾遇子。她不知道艾遇子对艾遇桐坠亡一案是什么态度,依艾家现在的身份地位,翻案是迟早的事。而且她听说乔家老太爷已经飞往欧洲,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案子。 一旦真相大白,她的前途就毁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会全部失去。 黎笑笑心虚作祟,险些撞到床沿,她慌张地扶住床头柜上的杯子,杯底压一张收费单,拿起看了两眼,一个缩手掠倒了杯子,杯里的水迅速倾出来侵透了。 去够纸盒的抽纸,走廊里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白着脸,在门开的瞬间撩了头发挡住面孔,擦着董斐肩膀快步走出去。 “喂,你谁啊,怎么乱窜病房。”董斐没好气地瞪着黎笑笑仓皇而逃的背影,疑惑不已。 他看她眼熟得很,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乔蘅回到病房,葆光还没醒的迹象,董斐就和他讲了方才发生的一幕。 乔蘅脸色瞬时有些难看,跑去护士站询问,回来后整个人都处在低气压中。 他和董斐说:“你先回酒店,这边有我照顾就行了。” 天黑之前,董斐开车回了积溪镇。 冬夜的雨冻人,葆光从浑浑噩梦里醒了,吃下去的东西仍是吐出来,床单脏了,乔蘅替她擦手洗脸,又收拾了床单。 他放她下来,葆光兜着他的肩膀,眼眶很红。 乔蘅亲吻她,“你小时候像个大人,现在反而像小孩了。” 葆光嗓音暗哑,“我不常生病。” 病来如山倒,葆光想起小时候生病发烧的情形,爸爸整夜背着她,再累都捨不得放下。那时候也只有爸爸在时,她才敢生病,任性地提要求。 乔蘅俯身擦去眼泪,“是不是想爸爸了?” 她点头,在被子里哭,乔蘅隔着被子抱着,欲言又止。 哭完了,葆光露出脸看着乔蘅,“官家的人来青城就是摊牌的时候了。” “我们等太久了。”黎笑笑来过这里,乔蘅不得不打起精神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信不过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拧了热毛巾擦了擦。 葆光哽咽着说:“乔哥,今天是遇桐的忌日。” 难怪她情绪低落,这时候难免会想起曾经不愉快的过往。 葆光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最脆弱的神情,她背过身侧卧着。 古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大喜欢这样的说法,她自小吃不得亏,爱憎分的清楚。黎笑笑让她背了这么多年黑锅,早超出忍耐极限。 黎笑笑让她的回忆充满黑暗,那些黑暗是光明驱散不了的地狱,每当她想起,遇桐血淋淋的面孔就会浮现眼前。 那天夜里,遇桐被送往医院抢救,她满身是血地站在敞阔冰冷的走廊中间,耳边充斥平车滚过地板的声响。 连绵不断的大雨覆盖了异国城市,年轻护士匆忙奔走,冗长的甬道里只有惨白刺目的顶灯陪着她。 尚含颐一袭酒红晚礼服,褐色的捲发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她才从宴会上赶过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精心描画的妆容已经晕开,留下斑驳污迹。 当手术医生摘下口罩,宣布伤者救治无效时,失去理智的尚含颐凄声痛哭,扑在她刺痛的身体上,尖利的指尖掐着她的头皮,硬生生揪下一把头发。 而向来以睿智冷静闻名商界的父亲面无血色,步子虚浮踉跄着上前,不敢置信地推开冰冷的手术室。 透过父亲颤慄的肩头,她看到雪白的手术室,侵红的床单,和她拥有相同面孔的遇桐冰冷地躺在上面,擦试过的面孔寡青得瘆人。 父亲颤抖着手,想要抚摸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颊,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勇气,他反身出来,用力地抱住了她,“遇子,没事的,没事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丢了性命,又怎么会没事。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想,如果死的是她…… 葆光不敢想,挣扎着闭上眼,“我睡会。” 乔蘅知道她没睡,走到病房外准备给爷爷打一通电话,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知道前摄行为吗?”艾原野苦笑着。 两个男人并肩立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看着雾茫茫的街道。 “六叔……”乔蘅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艾原野抬起眼睛,“事情发生之后,如果一味地指责只会让局面变得越来越糟,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反过来控制局面,而不被局面控制牵制。” 乔蘅声音低沉,“很少人能做到这点。” 艾原野摇头,“那时候我也很矛盾,没能及时阻止事态发展。她妈妈扯掉了她的头发,我没有阻止,在她心理留下不小的创伤。你一定看见她后颈上那块疤,从楼梯跌下去伤了颈椎,因为当时大家的关注在遇桐,忽略了她,没能及时手术。” 也因为这个,她极度自卑自责,慢慢患上心里疾病,从医院消失。 乔蘅问:“六叔,她和你解释过吗?” 艾原野点头,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遇子那天说的话,苦涩一笑,“黎笑笑把遇桐推下楼。” 乔蘅蹙眉,“这个女人最善伪装。” 艾原野贊同,“也很有胆量。” “四年前,她母亲是伦敦某高官地下情人,将案子压下来。” “今非昔比,官家提交了证据,这宗案子该给她们姐妹一个交代了。”艾原野笑了笑,黝黑的眸子望着融入雨雾的夜景,浓密如墨的短发被风吹起来。 “遇子说没脸见我,其实,是我没脸见她。” 乔蘅怔了怔,艾原野转过身,走到明亮的灯下,乔蘅惊讶地发现,他轮廓明晰的脸上竟有斑斑泪迹。 这个纵横商界的男人,也有落泪感伤的瞬间。 葆光想,自己定然病糊涂了,开始产生爸爸的幻影,她合上眼,又睁开,爸爸向她俯下身,轻轻地说:“遇子,我是爸爸。” 葆光清醒了一点,笑中带着点点泪光,“爸爸,从哪儿来?” “从哪里来的不要紧。”他把她脸上的眼泪拭去,“要紧的是,我们团聚了,以后不会再分开。” 四年有多长,谁能衡量人生的长度。 四年,父女终于重逢,曾经的冤屈也将昭雪。 乔蘅动容,悄声走近窗前,蒙蒙雨雾中,低矮的地标建筑屹立在城市中心,恢宏大气,精緻迷人。
第5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连续阴雨,山上太潮,气温太低,导致花难产,大半死在花苞里。 ☆、042 葆光出院这天,臧岩把父女俩接回了秋水宅。 遇词和美景一大早得了嘱咐,在大宅子外替老太太瞅人。熟悉的车从山下徐徐驶上山时,遇词一边飞奔进院子嘴里一边嚷着,“太奶奶,六叔和十姐回来啦。” 一家老小簇拥着父女俩,偌大的秋水宅瞬间热闹起来。 老太太本打算去探病的,奈何病了一阵,身体状况愈发坏了,行动上极为不便,只能听石榴带的信,心里老是不踏实。 如今两个一道回来,亲亲热热,老太太就知道父女的心结解开了,别提多开心,一手牵着一人,眼眶沁着两行泪,颤声说道:“这个家全了。” 老太太喜极而泣,大伙怕她伤了心,劝慰几句,方才收住眼泪。 饭桌上说到艾原野几年不曾回青城,老太太紧握着艾原野的手说:“孙儿这一辈,原野担着的事多,回的时候最少,这次我也不顾大局,说什么也要呆够十天半个月才放人。” 众人都拍这手笑起来,艾原野故意垮着脸,“奶奶,我原是打算不走了,你却只留我十天半月。” 葆光挽着父亲的手,“就怕今后太奶奶要见腻了。” 老太太一愣,恍然大悟,拽着孙儿要捶他肉,“好哇,你们一个个都晓得了,偏来瞒着我这个老太婆。” “奶奶,是原野错了。”艾原野连声告饶,老太太不依,把这笔帐算到知情不报的石榴头上,石榴料到有这一出,早熘之大吉了。 下午,葆光随父亲前往罗家拜访罗一鸣老先生,乔蘅也在这时候引了爷爷上山来谈两人婚事。 此时艾家的老小正商量置办哪些年货,石榴代老太太迎进乔家祖孙,客人来了,大家散了会,端上茶水瓜果热情接待。 石榴悄悄地扯了扯乔蘅,“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乔蘅抱着手,疑惑地看她,“什么意思?” 石榴挑着唇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既是商量婚事来的,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你必是要陪你爷爷住上几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住宅子里的那会儿,半夜三更在葆光房里……就六叔那样的女儿控,你不妨趁早多想几种死法,看哪种比较好看。” 乔蘅听完她的解释和建议,还抚着下巴认真想了几秒,“对我而言的确有些困难,但对遇子来说,她得到更多宠爱,我高兴还来不及。” 石榴被他酸倒了牙,默默走开,决定近来都不要招惹他为好。 老太太和乔金良聊家常,说到高兴的地方笑眯了眼睛,石榴不打扰老一辈人的谈话,折身要出去,老太太又把她叫住,“一鸣定是又留十姐下棋了,你上去催一催,就说乔爷爷到了许久。” 石榴欸一声,出来就支使两个小孩跑腿,乔蘅拦下人,“我去就行了。” 石榴言辞夸张,乔蘅自然不信。六叔待他如何一早就有定论,况且他拿准艾原野的脾性,理智,沉稳,深思熟虑型的决策人。 不过现在,他要重新定位艾原野的形象。因为在女儿控面前,他这套的确不好使了。 从罗家出来,一路下山,艾原野直呼人老了,没用了,让葆光搀着他走,到家和乔金良商议婚事,也让葆光坐身边,寸步不离。 葆光乖乖地坐在不远的沙发上,听两人的谈话,偶尔抬头瞟一两眼乔蘅,瞥见他特意捯饬过的发型,隐隐想笑。 葆光很好奇,小时候见到的乔爷爷五官周正,是个严肃的老帅哥,而今剃了一个锃亮的光头,带着一脸笑容,喜庆极了。 大概提起了某件趣事,两人脸上笑意更盛,乔金良视线投向葆光,“乔蘅太闷太规矩,着实没趣,我们拿他都没什么办法,还是遇子厉害一些。” 葆光弯起两个亮晶晶的眼睛,“乔爷爷损人的功力不减当年,论厉害程度,还是乔爷爷更胜一筹。” 乔金良睇一眼插不上半句话的孙子,沖葆光招手,“遇子来,乔爷爷讲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艾原野微笑着起身,“那你们先聊着,我去见奶奶。” 艾原野朝楼上去,葆光坐近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乔蘅也作势要上前,乔金良拦住他,“我和遇子说几句悄悄话,你杵这里不合适。” 乔蘅暗嘆一声,被撵去书房指点两小屁孩的书法,石榴调侃他,“要不你今晚偷偷地去,我装作没看见好了。” 把人支远,乔金良才缓缓开口,“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当时你受伤住院,乔蘅曾回来找过我,他问我,能不能和你结婚。” 葆光神情一滞,脸上徐徐绽开笑容,“他问过这些?” 心头抑制不住激动地颤动了一下。她有些难以置信,她以为他被她的求婚吓到,从而退缩逃避。 “没错。”乔金良想到,遇子失踪之后,乔蘅很是颓废了一阵。 “我这孙儿,比我想像中更看重你。”说到这里,乔金良嘆一声,注视着葆光,“那时候毕竟太年轻,许多事拿不定主意,他想和你结婚,我只当他年轻气盛,行事冲动。但这次他来见我,却是直接请我商量婚事,我便知道乔蘅是真心要和你过日子。” “我以为他……”葆光红了眼圈。 “以为他放弃你了?”乔金良抚着她的头发,“你和他一块长大,该是知根知底。” 葆光交攥着手,“这些我都不知道。” 她不是自信的人,在亲情上缺失,爱情上也不具备追逐的勇气,她在青城再遇乔蘅,才拿出仅有的一点勇气,哪怕所求结果不美好,这一辈子也不留任何遗憾了。 葆光咬着食指骨节,有些疼,有些难过,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她转过脸,乔蘅将她咬着的拳头放下来,目光温柔,“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葆光笑着摇头,看着他温润的面孔,扯了扯他的袖子,乔蘅低下头,听她说话。 葆光说:“师哥,你的发际线堪忧。” 乔蘅知道她说的是爷爷,轻声笑了一下,“不会。” 石榴在楼下唤他们吃饭,葆光应一声,两人下楼来。 大家都往餐厅去,葆光忽然停下勾住乔蘅肩头,亲吻他的唇,又红着脸跑开。 愣在原地的乔蘅摇摇头,拿她实在没办法。 环游世界的乔家父母从欧洲回来了,两家人见面,婚事商议妥,把佳期定在六月份。 星期二这天,秋水宅中为两人举行了小小的订婚仪式,说是仪式,却只请了乔家和董家,以及证婚的罗一鸣老先生吃了个饭,如此便是订了婚。 葆光乐得轻松,她只需收拾齐整,漂漂亮亮地和大家吃喝就好。 因她刚出院,喝不得酒,一众同辈的都来灌乔蘅的酒,乔蘅装醉才顺利脱身。
第59页 “你也只能骗骗他们。”葆光脱了他的外套挂上。 “我很满足,你愿意配合我。”乔蘅坏坏地笑,贴上来抱着她的腰。 因为穿的是修身鱼尾长裙,腰身曲线十分明显,他摩挲着缓缓将人推到门板上,细细吮吻,手指穿过后背缝隙顺利摸到了拉链。 葆光抵不过他的撩拨,脸红心跳得厉害,人都还在下面呢,他就这样胡来。 “当心有人上来了。” “没事,我仔细听着。” 他重重地吻了下来,她瞬间沦陷在他的温柔攻势里,不能自拔。 楼下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丝毫影响不了室内的热火朝天。近几天艾原野看得紧,乔蘅很是收敛,两人难得单独相处,一时不免有些情难自禁。 订婚过后,乔蘅送父母离开,陪爷爷去看青城的新居。 临近除夕,葆光和爸爸回甘棠园,关于上次头盖骨失窃一案已经有了结果,罪犯是邻村一对老夫妇,为给精神病儿子治病盗取头盖骨,再碾磨成粉,入药服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说是为子女,但行事毕竟荒唐,况且还是盗掘他人祖坟,很是不道德,现在案子结了,积溪镇总算能过太平年。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小城特有的年味溢出来。 葆光餵完流浪猫,遛了毛豆回来,艾原野在玻璃上贴福字,“到底没你写的好看。” 葆光看了看,实话是真的不是很好,艾原野贴完福字,她和父亲并坐在落地墙外的地板上,看光秃秃的树林里跳跃的雀鸟,以及漂浮在水面的零碎落叶。 艾原野说:“遇子,爸爸想你过得好。” “爸爸,我一定会的。”她靠向父亲的肩头,父亲是她的山,她的海,是她一生都偿还不了的恩情。 下午,乔蘅来了,载着父女俩进村,村里有户人家杀年猪,请葆光她们做客。因以前受葆光颇多恩惠,这家人年年都请她吃杀猪菜。 今年主人家常年在外务工的儿子回来了,架起石板做了一顿石板烤肉,葆光忍不住多吃了,在主人家的客房躺了一觉。 她睡在阁楼上,隔着木头做的栏杆,主人家和父亲他们的交谈声清晰可闻,时不时的穿插着小女孩娇娇的惊嘆。 葆光推开窗户,倚着窗台,探头就望到一方巴掌大的小院,父亲爽朗而笑,乔蘅支着下巴,扶着一只茶碗。竹椅木桌,将将倒上的盖碗茶,红着脸的小姑娘推了推,推到父亲面前。 ☆、043 远处的山峦云影浮动,剎那间,一片云便曳着金色霞光飞到了山的那一边,忽明忽暗,地上的太阳光浅薄起来。 葆光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招摇的树林,乔蘅进来,在她身后揉顺了分外凌乱的脑袋,“回家了。” 葆光挽住他的手掌,“你背我下去?” 乔蘅捏她的脸颊,轻笑一声,背过身去,“上来。” 两人在没人的小木楼上遛达几圈,才手挽着手咔哒咔哒下楼来。 葆光看见爸爸艾原野在主人的厨房里,他脱了外套,袖子挽在小臂上,挥一把锅铲,动作娴熟地往木匣子盛糖浆。 滚烫的糖浆最易成型了,手脚麻利的女人乒桌球乓一阵拍打,再压实,趁热气还在切成厚薄均匀的糖片。 手工做的糖,溢了一屋的香味,艾原野拈一片送到葆光嘴边。 “有花生,核桃,红枣……”葆光眯着眼睛,好脆好甜。 大妈乐呵呵地包了一袋,嫌不够,又将垮炖杂鱼和梅菜扣肉各打包装了一箱。 葆光再三道谢,出了村后领着父亲朝山上走,看望住在山腰的陆伯伯。 回家经过场镇,一位老知青正替邻近村民写春联,葆光不过是远远瞧了几眼,竟被熟人认出来,“请小艾写一幅对子,她的毛笔字可好了。” “不行的。”葆光拼命地摆手,看看父亲,脸红到耳根后。 艾原野却笑了,“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长进,写来看看,不要紧的。” 手写的春联更有意义,乔蘅先接了笔,思考片刻,提笔写道:人长久,月长圆,春长在。 一气呵成,书法风格更是自成一派,人群中顿时一片叫好声,连向来傲气的老知青也难得地点了点头,“年轻人有这样的笔力,前途不可限量。” 又问乔蘅有无下联。 乔蘅说有,将笔递给葆光,葆光横他一眼,似怪他自作主张。 乔蘅颊边漾起笑涡,“随便想一两句好了。” 爸爸就在面前,葆光不愿糊弄,蘸墨提笔,对一句:国永昌,家永睦,福永生。 艾原野鼓掌笑道:“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是福。” 这副对联葆光要了回来。 下午,父女俩清理菜园子,乔蘅收拾完厨房,去菜市买了食材,煨上她最爱的番茄蔬菜大骨汤。 爷爷来电话问他几时回家,乔蘅说了一个准确时间,踱到落地墙边,拉高遮光帘望出去,葆光脸上溢着笑,忙碌得像雀跃的小鸟。 挂了电话,乔蘅推门出去,唤人吃饭,父女俩放下手头工具,一路说说笑笑向厨房而来。 吃完饭,艾原野要和乔蘅谈事情,葆光只好去书房里,躺沙发里看微博,乔蘅更博一直不怎么勤奋,但最近更新的画,内容情感愈发真实了,从头至尾看下来,心里某处不禁颤动。 不知不觉的,她和乔蘅已经相识了十来年,从青梅竹马到僱佣关系,再到谈婚论嫁…… 浏览到有关米夏的热门,才得知她带病参加了百乐杯比赛,败给某韩国选手,米夏也因此遭到了部分网友的奚落,甚至辱骂和人身攻击。 葆光找到那期比赛视频,米夏棋局严谨,本是胜局,却错了一子,从而致命。 她觉得可惜,转发米夏的微博,做了客观的评价。 米夏收到她的转发内容,私信道谢,同时表示胜负乃赛场常事,她会尽快调整好心态。 乔蘅进来的时候捻,葆光在看米夏出席活动的照片,他到旁边坐下,葆光眼也不抬,指着照片说:“你的师侄不愧是棋坛女神。” 头脑和美貌并存的只在少数,米夏是少数中的之一,乔蘅不否认,但不关心,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捏她圆润的耳垂玩,葆光觉得痒,笑着躲开。 乔蘅手搭在椅背上,垂着眼皮,一派慵懒,“不想知道爸爸和我说了什么?” 葆光的确好奇,“爸爸没有为难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笑意渐深,慢慢将人牵到膝上含住唇,一记缠绵的深吻。 分开后,葆光喘着气,任他捏着下巴,眼里沁着蒙蒙水汽。 乔蘅摩挲着滋润过的唇瓣,“年后我们就去领证。” 葆光一时恍惚,反应过来,脸上更热了。 除夕夜,乔蘅回了乔家,葆光和父亲艾原野回到秋水宅吃年夜饭。 夜幕下,孔雀山张灯结彩,焰火漫天,春晚放到了一半,老太太还不愿早睡,让崑曲演员佳音唱一段,佳音唱几句,老太太跟着哼,兴致很高,连说了几个好。
第60页 佳音唱累了,老太太又支使遇澄和葆光两个,“你们姊妹合一曲茉莉花。” 大家知道老太太又忆起异国漂泊时的陈年旧事,一时都沉默起来。 臧岩取来中阮,葆光抱在怀中拨弹几下,琴声响起,老太太合着伴奏唱起来,词不记得多少了,熟悉的调子却还在。 窗外噼里啪啦的烟火一拨接一拨,持续到凌晨的钟声打响,儿孙辈的一一上来给老太太磕头送祝福,老太太一人发一个大红包。 长辈给小辈发红包,是家里惯例,只是今年的红包封得格外厚了些,葆光似乎明白老人家的用意,伏在老太太的膝头上,“谢谢太奶奶。” 老太太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十姐,和乔蘅好好过,太奶奶才能放心。” 老太太老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睏倦不已,阿姨扶她去卧房,葆光伺候老人睡下。 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原来是艾原野兜了满怀的红包,两个小孩已经上手抢了。 “新年有什么愿望?”石榴递给一杯红酒,睨着她笑,“对了,你的愿望差不多都达成了。” 葆光只笑不答,和她碰杯庆祝。 大年初五,乔家迁来青城的新居,艾家人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艾原野留在青城处理心悦的亚洲事务,葆光在众人协助下着手打造星级度假山庄。 元宵节后第二天,葆光和乔蘅领了证,从民政局出来后,得到一个惊人消息,乔金良将自己股份的百分之七十转让给了葆光做聘礼。 乔蘅开玩笑,“我可能不是亲生的吧。” 葆光安慰地亲了亲他的唇角,肆意揉捏着俊脸,“大不了我养你,不过往后你要是欺负我,就只能净身出户了。” 乔蘅轻笑一声,勾住她的肩膀,“原来我娶了一个厉害的太太。” 葆光专注地望着他,“那好吗?” 他呵气,声音低迷,“我喜欢你厉害的一面。” 葆光捂着嘴,睁大眼睛瞧他,调侃地说:“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乔蘅牵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待会儿你可不要哭。” 葆光听懂了言下之意,眼睛盛着光。他喜欢她笑的样子,快乐而迷人。 乔蘅喉咙忍不住颤动了一下,把人圈进怀里,低头狠狠地吻住。 葆光.气息不稳,他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声音都在发抖,“我的也都是你的,没分别。” 葆光来不及细思,已经沉沦在他强势的温情之下。 套头毛衣撩高了,她急急按住,脸色潮红一片,乔蘅俯下身,眼神带着渴求,还偏用一种低沉诱人的嗓音唤她,“猪妹妹……” 意乱情迷的葆光变得笨拙,颤着手替他扯出裤子里的衬衣,解了好几次才解开皮带。手滑进去,肌肤紧实,一如初见,掌心抚过的每一寸都滚烫得似烙铁,烫到心尖上。 她热情投入,又具备探索精神,带着特有的天真,玩来玩去却只是皮毛,并不入里。 等她玩够了,乔蘅拿回主动权,慢碾细啄,毫无保留地向爱人施展自己的吻技。 葆光应付不来了,怠倦地缩在臂弯里,艰难地喘息。 黑色的bra从套头衫扯出来了,她有些冷,虾米似的弓起身体,攀住乔蘅的后颈。 乔蘅的敏感处被她拿捏在手,不自觉哼出声,五指併拢,握住一手的温热,醒好的面团似的,贴合着手掌肆意捏揉出奇妙的形状。 葆光觉得热,从头到尾,热气一直灌到脚底,烧的蜷缩起来,她光着上身,缩在他的臂弯下,十根手指掐住绷成硬块的肩颈,牙尖咬着胸膛,眼泪滚了出来…… 室内黑漆漆一片,乔蘅拨着葆光红透了的耳朵,熟睡中的她仍勾着他的臂膀,微微突出的肚腩贴合着他的手臂,肉肉的,还挺可爱,他摸了一下,人跟着翻身。 “不要了。”葆光皱眉咕哝一句,不适地曲起身体。 他轻声哄着,把手掌放上去,舒缓地揉。 昨天折腾到凌晨才睡下,清晨六点乔蘅就醒了。 石榴打了十几通电话也终于通了,噼头盖脸地骂了几句,责怪她有异性没人性,领了证也不回家吃饭。 乔蘅直接摁断了,调成静音,上床重新揽住葆光,吻了吻馨香的肩,“还疼不疼?” “不怎么疼。”葆光红了脸,往他怀里钻,手在腹部摸索,如触到了火点,烫手极了,还硬硬的,惊得睁开了眼。 她松手,乔蘅连忙按住,带着撒娇的意味,“我轻点好不好?” 葆光犹豫几秒,点头,高大的身躯又沉了下来,将她柔软的身体覆盖住,她轻吟一声,挺起了脖子,无疑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再次沉沦之际,她听见他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完结。 ☆、044 结婚证拿到手,接下来就是仪式,老太太翻了几天的皇历,挑出两个好看的日子,艾令时和乔金良商议后,定下一个确切日期。 乔蘅收到婚服的手绘稿,拿来给老太太过目,中式婚服选的是秀禾服,大量手工刺绣,很漂亮,也很费工夫,老太太看出来他在上面花了许多心思,非常满意。 时间约好,婚服设计师带着助理在第二天一早就抵达了青城,臧岩把人接到秋水宅,安排他们住下。 葆光打算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束手头工作,和姐姐们逛街做保养,好好放松一段时间,奈何心悦筹备周年庆,很缺人手,并且几个特别重要的项目必须有人全程跟进,不能掉以轻心,艾原野又要临时出差去一趟外省,于是协助艾遇君的重任落在葆光身上。 她在公司、学校和老宅之间往返,忙得脚不沾地,设计师光是为她量体裁衣就用了近一周的时间。 就在在公司周年庆即将推出系列新品的节骨眼上,收购蒂丝珠宝久谈不下,一拖再拖,艾遇君被诸多公事缠身已经心烦意乱,因此对收购一事显得力不从心。 他找到石榴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石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她持有心悦股份,但在谈判方面就是个大写的辣鸡,调侃自己的同时石榴还不忘奚落艾遇君,“你不是能人吗?还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艾遇君捏着鼻樑骨,眉间纵起沟壑,“就说帮不帮吧?” 要不是为集团长远利益考虑,她真不想搭理这个独断专.治的暴君。 石榴默默吐槽了一会才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你问我,我的答案也一样。” 艾遇君头疼地闭了闭眼,翻开文件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见他不说话,石榴点了根烟慢慢吸着,“你恨小十真的是因为你相信了黎笑笑的片面之词,认定她是凶手?遇桐去世的这些年,她不好过,你也不好过吧。二哥,服个软真就那么难么?” 最后这一句她说的极轻,带着一点怅然,该讲的很早以前大家都说过了,再多的话她也懒得重复。 石榴摁熄了菸头,拽包走到门前,“官家的人已经到了,真相会说明一切。”
第61页 人走远了,艾遇君丢开文件靠在椅子上,默了几秒,接通总助许轲的内线,半个小时后,许轲从青大顺利接到人。 葆光到了总裁办公室,艾遇君也不委婉一点,直接指派她去谈蒂丝珠宝收购。 葆光是有这个意愿的,但他的口气实在让人生气,“我不是你的员工下属,你不争取我的意见擅做决定是不是太过分了。” 遇君冷笑,“你还想不想公平竞争继承权。” 在他心里亚洲区总裁就真的那么都重要吗?重要到觉得任何人都会觊觎。 葆光一时气笑了,“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公平竞争过?” 她在公司担任总监时,哪时没被他刻意针对。 这话不假,艾遇君那时候因公抱怨,在工作上对她赶尽杀绝,现在他求她办事,总是要低头的,“以前是我不对。收购蒂丝算我求你行不行。” 葆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视线落在办公桌后的背景油画,她清楚记得挂油画的位置曾经是太爷爷的书法。 “我不会再退让了,二哥。”她说。 许轲在二十五楼待命已久,葆光一下电梯,他连忙招呼抱着文件的助理跟上,自己则打开併购方案。 三两下浏览完,葆光指出几个明显的错误,其中最基本的併购模式都不甚清楚,葆光满心烦躁,表述不清漏洞百出的方案让她对小组成员的能力表示怀疑。 葆光撤去其中能力不足的成员,把方案部分交由董斐负责。董斐在酒店做的案例非常不错,近期表现实在出人意料。 重新组建小组后,葆光问一个组员:”目标公司对我们的人事安排不满?” 对方答是。 葆光不做丝毫考虑,让组员加班拟好合同,“他们有什么要求都尽可能的满足。” 双方在谈判这天,心悦集团事无巨细,诚意十足,目标公司没有不满意的,签订了收购合同。 履行合同后进入整合阶段,葆光亲自处理了企业遗留问题,在文化方面做了重大调整。 蒂丝内部存在恶意竞争,风气很不好,在客户方面甚至有歧视现象,整改第一天,葆光叫人撤去为外国人专设的休息室,建立客户黑名单。 董斐跟她几天,见识她雷厉风行的一面,在心里狂竖大拇指。 结束的最后一天,学校也到了周末,葆光乘车回到甘棠园,蒙头大睡,醒来后肚子饿的厉害,特别想吃热腾腾的酸辣汤面。 她趿着拖鞋下楼,不想厨房里面竟亮着灯。 乔蘅在灯下料理蔬菜,听见响动,回头对她笑了笑,“食材都备好了。想吃什么?” 乔蘅现在专心做非遗投资,在她酒店开业后,部分工作转移到积溪镇,恰巧他外公的建筑公司在负责碧山计划,一个改造文化村的项目,他多少要帮点忙,因此他白天几乎都呆在村里,晚上才回甘棠园。 两个人碰面的时间很少,葆光今晚回来还是因为和艾遇君吵了一架,两个人不欢而散。 葆光把脸搁到他肩头,轻轻地抱住他,“乔哥,我好想你。” 乔蘅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嗯,怎么了?” 她摇头,不想工作上那些不愉快影响他们难得的相聚,只想抱着他。 面条丢进滚煮的水,他腾开了手,转身抱住她,低头亲吻冰凉的脸颊,为她披上自己尚带着余温的大衣,“先吃饭,再慢慢和我讲。” 面条盛好端上岛台,葆光默默夹面,热气渐渐熏湿了眼睛,“你做的面越来越好吃了。”让人感到由衷的幸福。 乔蘅勾唇一笑,“你喜欢就好。” 她愣了几秒,耳朵越来越红。 胃得到温暖的慰藉好受很多,两个人在园子里拉着手走了一会儿,又依偎着看完一部电影。 葆光心情好了很多,说:“二哥刚愎自用,给心悦丢了几个烂摊子,其中一项收购计划让我去谈,现在谈下来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想必洽谈过程不愉快,不然她也不会这个样子。 乔蘅不发表对艾遇君的意见,只说:“明天我休假,你想怎么度过?” 葆光下意识问:“一起去看叶老?” 他笑着吻她,将她抱起来,“饭后要适当运动。” 他勾着唇笑的样子总是勾人,葆光难以招架,“你怎么总这样。” “我怎样?” 他还故意逗她,实在是坏透了,葆光生气地咬他。 乔蘅眼神无辜,“你不是猪妹妹,应该是小狗吧。” 天窗里映着星空,葆光洗过澡,穿一件丝织睡衣,仰面在天鹅绒沙发里,大腿上摊着水彩画,厚厚的一摞,是乔蘅几月来的成就。 “都可以出一本画集了。”她每一页都看得仔细,心生感慨。 乔蘅在拿浴袍,听她这么说弯了一下唇,“你捨得吗?” 葆光抱住画纸,“肯定捨不得啊。” 每一张画都按时间顺序叠放,她一页页地翻看,仿佛在看她二十年来的人生经历,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乔蘅去洗了澡,裹着浴巾出来,额头上还挂着水珠,见葆光看得认真,捞过人抱在腿上,他们腿叠着腿,像大人抱着小孩的方式。 他似乎挺喜欢抱着她,葆光也任他抱着,她靠在他胸前,轻轻地说着画,说着他和她的少年时代。 乔蘅俯在耳边,“你留一点,以后慢慢回忆。” 呼吸渐渐加粗,肌肉硬成一块一块,他忍不住摩挲起浴袍下光滑的颈,从领口探进去按住在胸前。 “再做一次。”他声音在颤抖。 葆光红着脸轻吟一声,身体腾空了,又陷进天鹅绒的沙发里,四目相对时,还是葆光最先败下阵,她遮住他含情的双眼,他动情地吮吻下来。 每一寸深吻,都是爱对方极致的表现。 窗外的星空美的迷人,黑夜里的身体也泛着迷人的白,像伴随着船的海浪,时而轻缓,时而汹涌,但因能通往幸福的港湾,所有的风浪都只是突破和考验。 说好去看叶老,两个人起得很早,葆光把身上的吻痕指给乔蘅看,控诉他无休止的罪行。 乔蘅但笑不语,葆光生气就喜欢咬人,她咬他他就躲,他躲她追,再大的气也消了。 她在闹,他在笑,不过是夫妻之间最平常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得了腱鞘炎,一定是手机玩多了。( ????` ) ☆、045 出发去叶老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伴着轻快流畅的轻音乐缓缓飘落在车窗玻璃上。 葆光犯困想睡了,乔蘅拿花呢盖毯披上。 叶老家在山脚,周围垦了一片蔬菜,四周围着竹篱笆,两个人下了车,绕着篱笆走了一段泥泞小路,鞋子都沾了不少稀泥。 叶夫人在小门上揉面,准备中午做一锅肉馅饺子,看见一对男女牵手往这里走来,以为又是哪家媒体要採访老叶,揩着手沖屋里嚷嚷,“老叶别忙了,有客来啦!”
第62页 叶老常年埋在工作室,最烦媒体做採访,久而久之就有点怪脾气,任谁来了也不给面子。 听老婆子嚷嚷,眉头皱了几条褶,深得差不多能夹死苍蝇。 “不见不见,谁来也不见。”叶老不耐烦地挥着手。 两个人已经到了园子外,脚上沉甸甸的,在石头上蹭去泥巴,踩着青石板往门厅走。 隔老远就听叶老赶人,葆光也不生气,“你老真不见,我们可就回去了。” 叶老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出来,站在门口,抬了抬老花镜,瞥着乔蘅冷哼,“不请自来。” 叶夫人拿来拖鞋,笑呵呵地说,“刚才我们还以为是媒体的人。” 叶老沖乔蘅扬着下巴,“你过来。” 葆光推了乔蘅的两把,和叶夫人一起泡茶,乔蘅只好把精心准备的礼物放下,随叶老坐下。 叶老大致又和儿子吵嘴了,跟吃了□□似的轰炸乔蘅,“你和叶知澜都是不务正业的,我逮一次骂一次,今天遇子在这儿,我暂且放过你。” 乔蘅捏拳抵着唇,往葆光那边望了眼,“谢谢叶叔。” 往后他也不来了,叶老是鞭长莫及。 叶老自然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动,冷冰冰地瞪着人,“你们都领了结婚证成了家,工作怎么安排的?” 乔蘅了解叶老性格,规规矩矩地讲了自己的人生规划,叶老总算满意地点点头,把话题转到他外公身上。 乔蘅讲了外公负责的碧山计划,帮助村民改善生活环境,提倡逆城市化。 叶老嘟囔着,“老傢伙还以为他是年轻小伙,老胳膊老腿,瞎折腾。” 葆光端着茶水走过来,“叶叔叔也不是不服老嘛。” 叶老尴尬地摸摸鼻子,“哎呀,不跟你这个小丫头说。” 中午叶夫人做了蒸饺,葆光吃完就要看大衫,叶老不同意,支支吾吾就是不给看。 葆光没办法,和乔蘅去看手艺人制作竹弓。 很辛苦的一项工艺,从材质挑选到成型,又从无数失败品中才可能得到一件。 “弩生于弓,弓生于弹。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葆光由衷佩服古代匠人,在没有流水线生产的时代,靠的是一双手,以及坚持不懈的毅力。 经过对方同意,乔蘅把过程拍下来,发到社交平台。他的粉丝才发现他的简介改成了“非遗项目守护人”。 叶老并没有如平时一样,从早到晚都闷在工作室穿针引线,他在客厅坐了许久,一直等到葆光回来。 他指着茶几上一只厚重的木匣,“这辈子我做过最好的王妃大衫就在这儿了,你们拿走吧,别让我看见了。” 葆光这才知道,叶老不让她看的原因,只是想多留一会,多看两眼。 叶老说:“像这样规格的大衫,虽然困难远比办法多,但一生也摸不了几回。” 叶老和夫妻两个讲了一肚子的话,眼睛都湿润了,最后他声音近乎哽咽,“手艺不能断在我这里,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我也要留着这口气,传其毕生所学。” 叶夫人偷偷摸着眼泪,送了夫妻上楼歇息,进了门,把叶老和儿子之间的心结说给两人。 叶老是守旧的人,祖上传下来这门手艺,几代人一直勤勤恳恳,初心不改,叶知澜却是个异类,他看不起一成不变的老古板,只提取部分东方元素,融入自己的想法加以创新。但过分的改变和夸张的造型引发叶老不满,父子俩从此见面就夹棍带枪,谁也不搭理谁。 因为叶老的话,葆光辗转难眠,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到叶老。 乔蘅在黑暗中吻过她的眼睛,安慰道:“叶知澜是大胆叛逆的创新派,叶老是传统守艺人,他们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只是各自的方式不同。” 葆光抱住他,“复制的真红大衫是爸爸给我准备的嫁妆,周年庆新品的主题也是这个。” 打算以后珍藏的,不过现在她有了另外的打算。 乔蘅仿佛猜到了,“你想怎么做?” 叶家的房子是老式阁楼,有些冷,葆光把手伸进他怀里取暖,“周年庆海报拍摄完,我想捐给博物馆。” 这样的处理方式远比自己珍藏的好,至少可以让更多人知道这项手艺,去了解非遗。 乔蘅把她手按在胸口,“那翟冠怎么办?复制翟冠项目才开启不久。” “不是有真品嘛。” “嫁妆很丰厚,我是不是赚了。” 葆光傲娇地哼哼,小声说道:“伺候好我就行。” “嗯?” 葆光翻身趴在他胸上,两只手都伸到衣裳里,乔蘅倒吸一口气,揉她的耳朵,“还很冷?” 她埋着脸,发出闷哼声。 乔蘅起床下了楼,再回到客房,变魔法似的拿出一个注水暖手宝。 “师哥,你真好。” 有了暖手宝,葆光就抛弃了人形取暖器,裹着被子睡到一边去了。 小混蛋实在太没良心了,乔蘅没好气地命令,“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臂,葆光只好躺过去,怕他胡来,赶紧眯上眼睛酝酿睡意。 乔蘅轻笑一声,在额头印下一吻,“晚安。”。 用了早餐,葆光把周年庆邀请函送给叶老,辞别了叶老夫妇。 途中艾原野给女儿打来电话,工作行程本来结束了,但那边风景秀丽,他打算游玩几天。 爸爸和尚含颐分居后,常年处于工作状态,放松时刻基本没有。现在他愿意放下手头工作好好游玩,葆光当然双手双脚表示贊成。 乔蘅更是乐见其成,前两个星期都忙到没时间见面,终于可以好好过二人世界,他可不想被女儿奴岳父盯梢。 一回青城,乔蘅直接开车到翘厨,刚刚下车就遇见书社过来觅食的米夏。 三人互相打过招呼。 米夏现在有大半时间都是在书社度过,葆光并不意外,热情地邀请她道:“正好我们也还没吃,一起吃个便饭,可以吗?” 米夏把头一歪,笑着拉开椅子,“最近很忙吧。” “是挺忙的,周年庆快到了,紧接着是婚宴。” 乔蘅递筷子给葆光,问她,“春茗杯的比赛你没去?” “不去也没关系。”米夏无所谓地笑笑,以前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忽然松懈下来,仿佛卸下一个大包袱。 “和书社社员切磋棋艺也很不错的。”她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饭后自然要杀几盘围棋。 这边杀棋昏天黑地,翘厨里也沸反盈天。 石榴在直播平台上传几个自己制作美食的视频,因为拍摄形式新颖,才传了两篇就在网上火的一塌糊涂。 人红是非多,石榴火得太容易,部分直播博主眼红不已,某个美食网红直接找上门来,偷偷摸摸在点的餐里放了只死蟑螂,自导自演了一齣戏。
第63页 葆光过来时,石榴懒散地靠着吧檯,满面冷漠,那个网红则被保安架住,气急败坏地指着石榴叫嚣,“我要让你在青城呆不下去。” 网红挣不开,扬手要打人,乔蘅一把攥住手腕,“这位小姐,你再继续闹下去,我们只好报警了。” 网红愣了一下,乔蘅松开手,“你是自己走,还是等警察?”说着翻出拨号键盘。 别看乔蘅平时温和儒雅,动起怒来气势咄咄逼人。 小网红害怕了,但又不甘心,最终介于对方人多势众,气咻咻地走了。 第二天热门爆了,石榴浏览完小网红裹脚布似的微博,叼着烟直乐,“小网红挺有能耐的。” 她让人把剪辑好的监控录像以翘厨官微的名义发出去,到底谁说谎,网友们可不瞎。 石榴期待剧情反转,等她再看微博时,不禁傻眼。 「翘厨老闆娘石某某开百万豪车,深夜出入心悦老总下榻的酒店。」 她奶奶的腿,营销号造谣能不能先求证,至少也要搞清楚她姓什么吧。 董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葆光的办公室抱着手机笑得前俯后仰,“石、石某某,造谣成本太低了吧。” “栽赃陷害还撒泼的戏码还看不够啊。”葆光用文件夹敲他脑袋,“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早都搞定了。”董斐发了完评论,帮她拿上包。 两人谈着公事下了电梯,碰见艾遇君在和前台交代事情,一扭头就和葆光对视上。 艾遇君一反常态地和葆光打了招呼,不急着走,“话题舆论一直在往艾家方面引,背后或许有其他人在操纵。我会让人尽快撤销,再买几条热搜压下去。” 小网红明显是有人做后盾,否则也不敢大放厥词。 葆光几乎没怎么多想就怀疑到黎笑笑头上,她急切地置她于舆论中心,不想她好过,只图一时畅快。 “嗯。”葆光点头,没说别的。 艾遇君朝电梯走了几步,目光落到董斐身上,“在网上不要乱搭腔。” “我什么时候乱说了……”董斐不满地咕哝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定的昨晚发送,把日期填错了(???︿???) 太奶奶董如许名字的由来:问渠哪得清如许。 ☆、046 艾遇君处理这件事的方式非常粗暴,他认为断绝一个人的出路是最好的惩罚,因此热门随着小网红的销声匿迹沉下去。 四月五日,是艾家约官家夫妇在南木酒店会面的日子,艾原野乘坐最早的班机赶回青城。 双方一直谈到黄昏,两家人分别时,官先生面带愧色,向葆光再三道歉,请她原谅女儿犯下的过错。 胆怯不是理由,官美萝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她已死的方式证明清白,却让葆光背负两条人命。 好在不白之冤终于等到真相大白的这天,官美萝死前留下的证据,再加上忽然现身的目击证人,纵然黎笑笑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牢狱之灾。 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父女俩去南山墓园看望遇桐,一路沉默。 艾原野去秋水宅和爷爷商议事情,甘棠园仍是两个人。 晚上葆光又失眠了,她躺在乔蘅怀里在黑暗中凝视星空,一颗星星看似渺小,汇聚成一片又是那么浩瀚神秘。 如果一颗星代表一个人,遇桐一定是最闪耀的那颗。 她常常在想,遇桐还在人世,此刻会做什么呢?会不会为自己而活,做她喜欢的事情。 例假提前了几天,葆光脸色十分难看,连带心情也抑郁至极。 在跟前做事的董斐小心翼翼,等到乔蘅来接人,才舒了一口气,扯着人悄悄地问:“乔叔,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从早上到现在都挎着脸,董斐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件案子不是快搞定了吗?” 乔蘅笑道:“嗯,等不了几天了。” 黎笑笑还真是沉得住气啊,换成是他都没脸活在世上,董斐搓着手,“要是能在慈善晚会上撕开心机婊的假面,想想都激动。” 站的越高,摔下来就会越疼。 黎笑笑去年参加的综艺节目收视率很高,在国内的名声越来越大,后来参演了一部明星阵容强大的电影,作为贺岁档上映,口碑票房都非常不错,人气一路飙升。 就在年底,她和原来的公司解约,转身签在国内传媒巨头星海旗下,众多一线品牌找她做形象代言人,ip改编剧更是钦点她为女一,资源好到惹人眼红。 在黎笑笑势头正盛时,有小撮人质疑她后台强硬,质疑坠亡案发生后为何只有她脱离嫌疑,都被一一反驳回去。 她有强大的粉丝群体,任何流言蜚语都没办法真正中伤她。就算官家飞到青城,也没人质疑到黎笑笑头上,反而是她一些的粉丝四处造谣,诋毁葆光,往心悦总部寄花圈和死老鼠,甚至学校论坛也沦陷。 网络暴力葆光经历过,艾佳禾也是无辜受害者。 葆光中止了教学,臧岩接她的时候,黎笑笑正在拍摄一部校园青春网络剧,她打着复古宫廷淑女伞,穿着白色蕾丝裙,脚蹬一双细高跟,清纯美丽。 几年前的遇桐也是这样的打扮,黎笑笑和她形影不离,模仿她的穿着妆扮,一举一动,学了个十足。虽是东施效颦,惺惺作态,她也因此博得眼球,建立社交关系网,为她和她母亲谋取到利益。 黎笑笑看到她明显愣了下,不过这次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拿捏表情。 葆光微微勾唇,钻进车内。 两天后,慈善晚会。 公司内部如乌云压顶,电视娱乐频道正在直播孔雀山情形,记者将秋水宅围的水泄不通,公司也不例外。 臧岩掩护葆光离开公司后,接到艾遇君的电话,转述给葆光后,他要立马赶回秋水宅,让她先去石榴那儿。 目前清静的只有“翘厨老闆娘石某某”,葆光不去公司了,让董斐去书社等她。 她一进书社,董斐就匆忙迎上来解释,“黎笑笑在真人秀首提案子,哭诉买惨,在今早的採访言辞暧昧,意指艾家作梗。” 葆光冷笑,“到底谁在作梗,她心里没数吗?” 石榴实在看不清黎笑笑的套路,“她该不会是垂死挣扎,想在真相大白前让大家都不好过。” 葆光拿电话给竹音打过去,电话接通了,那边闹哄哄一片。 她挂断电话,石榴已经把热门新闻打开,“大哥和竹音的身份曝光了。” 葆光没说话,手指有些颤抖地拿着手机,连艾佳禾也被攻击。 董斐叫了声,把电脑画面放在葆光眼前。 艾原野就造谣者和媒体行为召开发布会,他称:“某些人对我女儿遇子的人身攻击,以及对家人造成的不利影响,心悦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 与此同时,在心悦集团接受记者採访的乔蘅也是怒不可遏,厉声呵斥了一名记者,“有充分证据请你上交法庭,如果拿不出,仅凭臆断造谣诽谤,乔家将起诉你所在公司。”
第64页 葆光拿起外套和包往外走,石榴拦了下,“你到哪去,外面到处是人。” “去酒店晚会现场啊。”她晃了下手机,“时间到了。” 董斐反应过来,搁下电脑追上前,揣了一肚子疑问,路上也不敢问。 到了酒店,葆光找到预定的房间,舒服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很暗了,她搓了下脸,打算换礼服,黑暗中手腕被拽了一下。 床灯摁亮,乔蘅虚睁着眼问:“不睡了?” 他嗓音微哑,葆光心疼极了,“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我下去就行了,你再睡会吧。” “不睡了,我和你一块下去。” 葆光扯着唇笑了笑,先去洗漱干净。 礼服一早就搁进房间,顶灯没开,葆光摸索着穿上抹胸,礼服的拉链卡住了。 乔蘅摁开顶灯,上前替她拉好。 葆光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这身抹胸晚礼服裙,腰线很高,弥补了身高缺陷,葆光的肤质白皙,五官纤细,香槟色衬得人气质愈发出众。不得不承认,石榴的眼光毒辣。 “很合身。” 乔蘅换好礼服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 镜子里面,郎才女貌,十分登对。葆光脸都红了,他偏还蹭她的脸颊。 乔蘅又把人扳过来,深深吻住。 在房间里磨蹭了二十来分钟,她嘴都肿了,化妆师看她的目光不免有些暧.昧。 作为心悦捐款代表的艾遇君也来了,和葆光他们打了声招呼,没再说别的。 竹音在晚会开始前赶到,把桃红色马毛手包往葆光手里一塞,气喘吁吁地说:“这些狗仔追着我跑了几条街,也是服气得很。” 乔蘅递上橙汁,她一口气喝完,拿了包往主场走。 做慈善是好事,晚会就有些无聊了,葆光是代表太奶奶来的,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她挽着乔蘅,忽然有些焦躁,“等会儿你上去吧,我不想去。” 乔蘅揉着她的手腕,“你在房间等我。” 葆光看见了众星捧月般的黎笑笑,揪了一把他腰,轻声一笑,“好,算是为今晚的好戏庆祝。” 乔蘅咬着她耳朵,“能应付吗?” 葆光红唇轻启,“我不是羔羊,你别小瞧。” 她腰身一旋,走进灯光昏昏的走廊,余光瞟着尾随而来的记者。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把人堵在洗手池,“我不是演员明星,你在我身上挖不到有价值的新闻。” 小记者还是新人,被抓包后多少有点胆怯,“可是你们认识。” 葆光好笑地看着记者,“她和整个艾家的人都认识。你跟着我纯属浪费时间,不如争取採访黎小姐的机会。” “那不一样。” “嗯?” 小记者耷拉着脑袋,手指抠着相机,“他们採访的内容差不多,炒冷饭而已。” “所以?”葆光饶有兴味,抱着手臂,靠着大理石洗手台,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小记者看着怯怯的,眼睛里却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伦敦坠亡案没那么简单,如果能爆出对她不利的新闻……” 葆光笑意不减,“野心不小。” 她慢条斯理地洗完手,用纸巾擦干了,走到门外,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人影,虽然灯光黯淡,葆光还是一眼认出来。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她瞥了眼小记者,“你找对人了,去茶厅报艾遇君的名字十二号雅座,我请你看一齣好戏。” 黎笑笑穿一袭裸色长裙,曼妙婀娜的身材曲线尽显无遗,进来就翻开dior手袋补妆。 葆光又洗了一次手,只为了和她好好谈谈。 “黎小姐近来风头很盛啊。” 黎小姐放下口红,对镜子里擦手的人笑了笑,“好久不见了艾小姐。” “是挺久的了,不过热搜倒是经常见面。” 黎笑笑收拾手包的手顿了一下,“娱乐新闻而已,艾小姐不要当真。” “我也不想当真,但记者蹲守在公司和私宅附近,影响家人的正常生活,我不能自欺欺人。” 葆光揉着手,也从镜子里打量人,作为一个火到频频上热搜的女星,她的妆容清新淡雅,毫不抢戏,实在煞费苦心。 “黎小姐还认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黎笑笑有点呆不下去,包还没整理好就匆忙往外走,走廊铺了地毯,她穿着细跟鞋,脚轻轻崴了。 葆光搀了一下,递上她刚刚落下的口红,“黎小姐急什么。” “多谢艾小姐。”她脸色卡白,手指略微颤抖塞了好久才将口红塞进手袋。 葆光把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有些讽刺,“黎笑笑,虽然你没有喊错人,但还是希望你能叫我一声艾遇子。” 黎笑笑往后一个趔趄,跌了好几步,这次葆光不再施以援手,而是冷眼旁观。 骄傲的公主撕下伪装,惊恐地环视着走廊周围,葆光知道她在找什么,“这里没有别人。”她又指着监控摄像头,“只有摄像头。” 黎笑笑死死地扣着手袋,眼睛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恨,“你别逼我。” 这话有意思,处于被动的是她不是吗,葆光歪了下头,“去茶厅谈谈。” 见黎笑笑无动于衷,她很耐心,“你不想谈谈坠亡案,憋在心里这些年,你也不踏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047 茶厅里的人不多,雅座环境更是清幽雅致。 葆光斟了一杯茶给黎笑笑,黎笑笑没接,她也不能强求,“你远道而来不就是为了找我,怎么,现在见到我又害怕什么?” “你为什么离开佛罗伦斯?” 黎笑笑如临大敌地盯着葆光,太过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黎小姐,我离开的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 黎笑笑皱眉,脸色有些难看,“你什么意思?” 葆光感到实在可笑,“我背了你的黑锅不算,还要忍受没完没了的谩骂和恐吓,如你所愿,我无法承受重击,所以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 黎笑笑咬着唇,尖锐的指甲陷进皮肉,掐出一道道甲印,“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不继续。” “你说的没错,曾经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黎笑笑的五官纠结扭曲,她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葆光握着杯子,带着无奈的笑,“现在不同了,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必须站在阳光下。至于你,时候到了,该把假面具摘下来让大家看看,精美面具下的脸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 “艾遇子!”黎笑笑身体发颤,她突然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就算你有证据又怎样,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的人生。”
第65页 葆光哭笑不得,望着怒火中烧的女人,“一个杀了人的人,谈什么人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下一刻会从神坛跌落下来。”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滋味,谁的体会比她更深呢。 看她惶然无措地朝外走,葆光握紧了手,“遇桐死的时候,你就没有半分内疚。” 回应她的不过是走廊上远去的高跟鞋和一道高傲决然的背影。 拿到新闻的小记者一脸呆滞,还未缓过神,葆光已经起身离开。 从茶厅出来时,本已散场的晚会现场却是沸反盈天,各媒体报刊□□短炮挤满酒店的大堂,闪光灯和按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葆光还没有走到大堂,董斐从后面赶上来,拽了她走。 葆光朝大堂瞟了一眼,几个警察正好带着一个穿了礼服的女人突破重围,朝酒店外的警车走去。 被带走的人是黎笑笑,因为是突发事件,酒店的情况混乱不堪。 这时候葆光不宜露面,董斐把人亲手交到乔蘅手里才放心离开。 乔蘅面色十分凝重,眼圈却是红的,见到葆光的一刻将她整个人箍进怀里,葆光看不见他满面泪水,哽咽时颤慄的胸膛已经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喜悦。 葆光费力地扳起他的脑袋,注视着他通红的双眼,勾唇笑了。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擦去眼泪,乔蘅低头吻住她的唇,缱绻温柔。 青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凌晨时分,黎笑笑晚会被警察带离现场的新闻上了头条,官家的人出面作证,随之一家媒体爆出她当年害死艾遇桐的实锤。 对黎笑笑而言,她的演艺生涯算是到此为止了。 葆光没有太多的感慨,媒体必然是要採访她的,她不想剥开曾经的伤口,也不想落井下石,反过去踩黎笑笑一脚。实际上也不用她多做什么,这件事一经爆出,黎笑笑的生路算是断了。 五月月初,伦敦坠亡一案宣布结案,黎笑笑因故意杀人罪,判其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宣判当天,各大媒体争相报导,曾经众星捧月的天鹅公主一朝变成杀人犯,当年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她掩饰罪行的谎言。 新闻视频中,黎笑笑脸色蜡黄,双眼空洞无神,其母蓦然失控,拉扯执法人员,面目十分狰狞,状如疯魔。 判刑的第二日,黎笑笑的华裔未婚夫否认婚约,悄悄乘机离开了。 艾家拒绝了所有的媒体採访,为保证家里每个人的隐私和人身安全,出入有专业保镖随行。一直到月底,热度降下来才算好点,不过这么折腾下来,老太太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因着葆光的婚事,有点盼头,强打着精神。 艾家的几代人和老太太虽说没有直接血缘关系,但养育教导的恩情早已胜过血缘。常年在外的几个孙辈得了信,都把手头工作放下,提早赶回青城陪着老太太,尽全力满足她所有的心愿。 老太太眼昏得厉害,记性也越来越差,偏把年轻时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她讲那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儿辈孙辈都在,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像孩子似的哭起来。 “咱们有多少年没合影了,自遇桐出了事,佳禾遭了难,这个家再没全过。” 老太太行动不便,原定去摄影棚拍婚纱照的葆光临时改成秋水宅。 葆光倒没什么,反而是老太太不情愿,“小十的婚事怎么能马虎。” 葆光和老太太撒娇,“我一早就说过在家拍,太奶奶生怕委屈了我。我不在乎是不是最好,只盼这个家屹立不倒,和和美美,就已经是最大的奢侈了。” 虽然是在老宅拍摄,请的却是国际上最有名的华人摄影师,经她拍摄出来的照片,满是温情和幸福感。 后来她为心悦周年庆拍摄了一组古今碰撞的人物时装海报,很是火了一段时间。 那是在六月份了,心悦周年庆发布了宣传海报,海报以时装变迁为主题,将现代时装、民国时装、明式汉服大胆地摆在一块,风格迥异,却莫名地融洽。 海报发布之后,好评如潮,周年庆结束后,心悦的销量一路呈上升趋势,穿着明朝王妃大衫和点翠嵌珠翟冠出境的葆光也被热议了,葆光趁热宣传了相关知识和工艺。 叶老看了欣慰不已,给葆光打来电话,夸赞她宣传到位。 心悦珠宝的销量较去年翻了一番,葆光的决策能力惊人,隐有取代艾遇君的趋势。 艾遇君从中反省,知道是自己能力远远不足,打算出国进修两年,他把想法说出来,艾原野有锻鍊葆光的意向,也就默许了,于是公司的重担一下全压在葆光肩上。 她每日行程排的极满,根本不似影视剧中总裁那般清闲,艾原野虽然也有协助,但更多的还是葆光自己决策。 婚前半月才有时间放松,姐妹几个轮流陪葆光做脸美容,又替她规划好蜜月旅游,十分细心周到,葆光完全不必操心。 然而随着婚期的逼近,葆光的心事越来越重,她不说大家也知道。 石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如果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葆光沉默,她能做什么呢? 那位是生下她却吝啬给予母爱无故怨恨她的妈妈,为自身利益处处牵制利用她,但也是她童年费尽心思企图讨好的女人。 她对母亲有爱有恨,感情真的难以描述,但对爸爸而言,他对她是存有感情的,反而是她一直在反反覆覆的噩梦中煎熬。 “我已经不是十几岁,再见面,我会以成年人的思维去处理这件事,但是要我原谅她,恐怕还很难。” 石榴没打算瞒着她,“婶婶已经回来了。” . 玄关的壁灯亮着,入眼的鞋柜上摆着精緻的男式手工皮鞋,葆光放下包,艾原野正好从房间出来,头发乱蓬蓬的,手里抱一沓散乱无序的文件纸走出卧室。 艾原野一向注重形象,难得见他不修边幅,葆光不敢置信,用力吸了下鼻子,眉头一皱,“爸,你喝酒了吗?” “小酌怡情,喝的不多。” 艾原野腾空了手,钻到盥洗室洗手,葆光跟在后面埋怨,“叔伯们回来就喝酒。” 艾原野轻瞟了她一眼,俊逸的面庞在灯光下温润清致,带出浅浅笑涡,“乔蘅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下去吃饭。” 转移话题未免太明显。 葆光笑了一下,挽着父亲下了楼。 乔蘅正在上菜,葆光帮着布置碗筷,又找了一瓶佐餐酒,艾原野接过来开瓶,让她去盛鲫鱼汤。 饭桌上,艾原野说:“明天一起回回秋水宅。” 葆光点点头,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司机把车停在通畅宽阔的停车坪,中年女人下车步行,她穿着高跟鞋,艰难地走了很久。 午后的枫叶在突来的风中哗哗作响,太阳还很刺眼,山上大片老式建筑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远远的,老式建筑层叠起伏地屹立在开阔地带,尚含颐望着万佛寺恍如隔世。 她摁了门铃后,迎出来的是一位老阿姨,打量了几眼,“你也是来拜访董女士的吧。”
第66页 她已经走了很多年,难怪不认识她,尚含颐淡淡地翘了下嘴唇,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花草蓊郁,她走过熟悉而又陌生的路,回忆一幕幕涌现,在回忆的尽头,是她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尚含颐抬起头,葆光就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明亮如星,却没有一丝温度。 尚含颐眼前一片模糊,强势如她,即便是哭也不愿让任何人瞧见,她逼回眼泪,强颜欢笑,“好久不见。” . 今天是葆光结婚的日子,老太太一早起来,梳妆好,她穿的茶花色长裙是年轻时最爱的,脚上的绸面高跟鞋嵌着珍珠,时髦极了。 老太太拄着手杖坐在天鹅绒的椅子里,化妆师在葆光脸上捯饬着,梳头匠人梳理着及腰的长发。 最后几下是老太太来梳的,她捏着梳子小心翼翼地通着长发,葆光透过镜子对她笑了笑。 尚含颐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梳子时,葆光也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乔蘅背起她时,她看见她悄悄掩面,眼眶似乎已经泛红。葆光有些微动容,这种情绪一直到艾原野讲话时得到了片刻的爆发。 婚礼现场,工匠在纪念徽章上刻上了新人的姓名和誓言。 艾原野托住女儿的脸颊,轻轻地擦去了泪水。 他对新郎郑重道:“请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我照顾她,在今后的岁月里,请尊重她,爱护她,和她携手到白头。” “我会用余生来证明自己的誓言。”乔蘅目光诚挚,郑重允诺,他握住葆光的手,就真的再没有放开过。 七月,葆光就任心悦亚洲区的执行长,上任第一天,她以心悦的名义捐赠了叶老复制的明朝亲王妃大衫,随后老太太更是将艾家珍藏百年的翟冠捐赠给了省博物馆。 这一举动震惊了全国,以致于纪录片《最后的名媛》开播后直接飙升为热门。这部纪录片菠菠也有参与,她在葆光结婚后就在青城读研和工作,偶尔协助平宫幸子编纂家族史。 十月刚过了一半,闲庭湖那边传来噩耗——艾佳禾去世。 生命的终止是迟早的事情,但它到来的时候,大家还是没能缓过神,尤其是老太太在听到这个噩耗时,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去了,多久石榴掐着人中把人救回来。 不过老太太年纪太大,从葬礼上下来已经无法行走,只能靠轮椅出行,后来情况愈发严重,儿孙只能把老人家送到医院。 眼看不行了,大家都忧心忡忡。唯有老太太淡然处之,她和儿子艾令时交代:“能活这把岁数,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我去了,你们不必伤心难过。” 捱到十一月,老太太即将走到人生终点,葆光被诊出身孕,得知消息,神智不清的老太太忽然间清醒似的,抓着葆光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好得很。" 家中相继离世两人,艾家陷入莫大的哀痛,媒体报导一应拒之门外,一直到第二年葆光生下一个女孩。 出人意料,一向低调如她选择参加了一档访谈节目。 节目中,主持人问到女孩的名字,葆光笑着回答:“是她爸爸取的,叫问渠。” 主持人一开始以为没什么含义,听她提及董如许时恍然大悟,原来是纪念逝去的董如许。 “微博上你先生画的漫画,记录了你战胜抑郁的过程,现在已经帮助到很多人,当时你想到会有这样的影响吗?” 葆光笑道:“能想到,他的画很温暖,有一种让人快乐的魔力,过去我只看得见三尺云海,但遇见他之后,我看到了世间的泥泞,他用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领着我参与了世间纷扰。如果真的能帮助到别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看到。” 谈到二人相恋的趣事,主持人非常八卦地问:“乔先生送你的礼物印象最深的是哪件?” 葆光想了想,“一双平底鞋。” “一双鞋吗?”主持人夸张地张圆了嘴,“不是有说法,不能给情侣送鞋的。” 葆光极其配合地“呀”了一声,“真的吗?还是第一回听说,不过我没那么忌讳。” 她的眼睛仿佛装满了闪耀的星星,亮的出奇,“一双好的鞋能带你走最好的路,遇见最好的人,度过最浪漫的人生。” 在这档节目录制的时候,乔蘅就悄悄坐在台下,戴一顶鸭舌帽,他嘴角微翘,双眸满是温情和宠溺。 当她的目光转向这边时,他自以为掩饰很好地比了一个爱心,摄像机却将这有爱的一幕捕捉下来。 葆光无奈地一笑,回答了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最浪漫的事,不是玫瑰与红酒,而是想到和他共度余生的不是旁人,而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到最后的小天使,这篇文发表时间很早了,昨年大修过,质量还是很差,不得不仓促结束划上一个句号,所以能看到这里真的很感激,(.﹒?︿﹒?.)鞠躬/在这里向关注这篇文的读书说声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我是个不负责的懒作者。 我必须反思,这篇文我准备不充分,各方面都存在非常大的问题,发表后的前期因为点击率极低被打击到,整个人陷入迷茫和焦虑,没能坚持写下去,后来断断续续地更,实在更不下去便重开了新文,又因为自己的拖延搁置下来,再回头来更新这篇文,期间修过几次,都不满意,现在写到结局,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惨烈,终归还是把第一棵树种上了。 有了这次的教训,后面我必然要端正态度,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篇文,对每一个关注我的读者负责。 另外,我可能会改笔名,如果,如果你还愿意陪我走下去,见证我的进步和成长,真的不胜感激。 谢谢,万分感谢!鞠躬!20180319于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