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第1页 [古装迷情] 《但为君故》作者：三叶虫草【完结+番外】 文案： 帝王无心，何以有情。 这是周慕仙一直坚信的原则。 在遇到萧瑾煜之后，她才知道——事无绝对。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宫斗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慕仙，萧瑾煜 ┃ 配角：褚歏，李芫，叶飞 ┃ 其它： 第1章 1.长思宫 长思宫，自先皇在世之时，就成了宫妃自省反思之处。 说白了，就是冷宫。 此处，荒草萋萋，庭院败落，在繁花似锦、处处喧嚣的宫廷，恍若被遗忘了一般，荒凉，孤寂，冷清。 周慕仙皱着眉，轻轻推开了朱漆斑驳的宫门，慢慢穿过了野草疯长半人高，藤蔓满眼爬满墙头的庭院，来到了正殿。 入眼，便是一派空旷，偌大的宫殿，除了北面正中，有一个几案并蒲垫，几案上摆着一套极简陋的泛着灰白的茶具。下首两处几案，其余的，就只剩下破败的纱帐。这些纱帐，颜色陈旧，显然多年不曾更换过。 此时正值傍晚，一侧的窗子大开，李芫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灿烂明艷的晚霞。 听见开门声，她扭过头，淡淡扬了扬唇角，“你来了。” 不待周慕仙回应，复又慢慢地转过去，继续望着窗外，“过来赏一会儿晚霞吧。今天这晚霞，倒是难得一见。” 周慕仙没出声，默默走到了窗子边，在她旁边的蒲垫上跪坐了下来。 “多谢你来看我。如今我沦落到这番境地，能来看我的，也唯有你而已了。”李芫侧过身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容，却到达不了眼底。 周慕仙轻嘆一声，“你何苦呢？好生做一个昭容，光宗耀祖，体面尊荣，不是很好吗？” “你不懂。”李芫闻言，轻笑一声，又看向窗外。 不懂为什么我宁愿让一众宫人妃嫔背地里议论我不知羞耻，明目张胆讨好陛下，不懂为什么我宁愿被打入冷宫，也要顶撞陛下？不懂为什么情愿待在冷宫，也不愿意留在兰漪殿享受尊荣。 “我懂。”周慕仙道，“你对陛下的心意，如此昭然，我又不是木头，岂会不知？你不过也是想要陛下的一份真心罢了。” “我倒是低估了你。”李芫侧过头，含笑看着她，“是啊，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陛下对我也有心，哪怕，是有一点，我都甘之如饴。可是啊，他却不愿意，付诸哪怕半分的真心。”说到此处，她低下头来，捂住了胸口，满脸的苦涩。 而后，抬起双眸，那眸中除了悲痛，却多了坚定与决绝，“既然痴心错付，我宁可在此处孤老一生，也不愿守着那虚妄的嫔妃尊位，自怨自艾。” 周慕仙神色错综复杂，认识李芫这么久，今天，仿佛才真正了解这个女子。她一直以为，她柔弱温顺，不曾想，原来，她竟是这般刚毅果决。 周慕仙长嘆，“我却做不到你这般刚烈，自愧弗如啊！” “你不一样，”李芫摇了摇头，“你无心于情爱，所以能够浑不在意。不像我，泥足深陷，抽身不得。” 话已至此，周慕仙索性敞开了心怀，吐露心声，“并非无心情爱，我又不是草木之人。只是，我自幼遍观史书，牢牢记住了一句话。” “什么？” 瞥了她一眼，最终慢慢吐出了八个字：“帝王无心，何以有情。” “你……” “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是以我从不与人说起。今天，索性一吐为快吧。”周慕仙站了起来，负手望向窗外，“普天之下，莫为王土。天下之人，莫非王臣。拥有万里锦绣江山，便拥有了尊贵、荣华、盛名。天下的美人千千万，应有尽有，皆为帝王所享。费尽心机攀附的，多如过江之鲫。谁又会付诸真心呢？陛下，他拥有整个天下，又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人心？在帝王身上寻求真心，无异于求镜中花水中月，实在是过于痴妄！” 李芫睁大了桃花双眸，惊愕地瞪着眼前的人。她与她青梅竹马，几乎形影不离，彼此简直比家人还要熟悉。然而今天，她恍然觉得，竟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许久，李芫回过神，摇了摇头，才颓然一笑，“原本以为你是天真的，没想到，确实难得的聪慧之人。” “并非我聪慧，而是，我看得开一些罢了。”周慕仙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芫姐姐你，若论学识、论聪慧、论修养，皆在我之上。你只是……” 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只是，太过痴念了而已。” 久久，李芫长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了几案旁边坐下，拿起已经冷掉多时的茶壶，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周慕仙，“或许吧。” 接过茶杯，周慕仙抿了一口，“何不放下妄念，得一方净土呢？” “若真能说放下就放下，那倒好了。”李芫垂首，喟然长嘆。 二人对视，沉默良久。 “好吧，这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明白过来的。”周慕仙挑了挑眉，撇了一下嘴，“不过，我觉得你早晚能想透的。你可是我们大家公认的才女！”
第2页 听她这么说，李芫不由哑然失笑，“你呀，惯会调侃我！” 正经严肃的话结束了，周慕仙又恢复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娇俏可爱的模样。她笑嘻嘻地歪着头，“苍天在上，这可真比屈原还要冤枉。我这么乖巧老实的人，哪敢调侃芫姐姐？” “古灵精怪！”李芫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难怪太后她老人家那么喜欢你。” “哎，这也是没办法。”周慕仙故作烦恼地摇了摇头，“谁让我这么貌美如花，机灵可爱呢，自然是人见人爱。” “不过，自然是没有芫姐姐你美貌聪明的。”末了，还不忘夸一夸李芫。 本来阴郁苦闷被她这么一闹，李芫觉得心情似乎明媚了不少，她摇头失笑，对她颇为无奈，“不谦虚！” 自小到大，油嘴滑舌，铁定是跟着周慕昀学的，才这么没个正经。想到周慕昀，李芫双眸暗了一下。 周慕仙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装模作样地哀嘆了一声，“谦虚过度，使人发福。我已经圆圆的一团了，再谦虚下去，估计就和白雪一样，圆滚滚了。”说着，还扬起了手臂，将袖子往下扯，露出了她圆润雪白的一截藕臂。 白雪是李芫在家时养的一只猫儿。那猫儿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李芫便给它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白雪。白雪深受李府上上下下的喜爱，经常被主子下人投喂，故而长得滚圆滚圆的，走一步摆三摆。 “行了行了。”李芫瞪了她一眼，赶紧上前，把她的袖子捋了下去，“下次可别动不动就这样，若被人看了去，那还得了！” “放心好啦。除了姐姐面前，我哪敢在别人面前这么没规没矩？”周慕仙顺势环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不是别人，自然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防备着。” “好好好，就属你有理。”李芫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过头，抚着她的鬓发。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深宫中，能有这样一个至交，也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了。还好，还有她，不离不弃地陪着自己。 虽然有些不舍，但李芫还是开口道：“仙儿，长思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免得落人口舌。” 周慕仙闻言抬头，小嘴嘟得高高的，“莫非，芫姐姐觉得我太聒噪了，嫌弃我了？” “自然不是。” “那便好。你放心好啦！我有办法的，有太后罩着，其他人也不会没事儿招惹我的。”周慕仙拍了拍胸脯，颇为自得，“反正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她们才不会闲着没事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总之，你一切小心为上。”冷宫孤寂，李芫心里，也是想着她能来看自己的，见她有办法，也就不多推辞。 天色渐晚，欢喜、欢乐进来催促，周慕仙这才依依不捨地和李芫作别。 一个熊抱，周慕仙挂在了李芫身上，“芫姐姐，我会常来探望你的。” “嗯，路上当心一些。” “姐姐保重！” 第2章 2.砸桃子还是砸人 周慕仙从长思宫出来，看天色还未黑，也不着急回去。想起来前几天在兰漪殿附近的假山上，看见几株桃树，结的桃子饱满水灵，她当时只惦记着芫姐姐了，也没来得及细看。不若，今天就过去看看？ 说做就做，周慕仙毫不犹豫，就带着欢喜欢乐往兰漪殿走去。 兰漪殿是李芫原先的寝殿，此时，宫侍宫女早就散了，只留下几个人洒扫的粗使宫侍。周慕仙也不怕遇到什么人。 到了假山，果然见到长势喜人的几株桃树，上面的桃子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她吩咐欢喜、欢乐两人，去摘桃子，自己则四下观望起来。 周慕仙观察了一番，发现长在假山顶上，向水池边歪斜着的那棵桃树上，有一个桃子尤其显眼，个头足足有别的桃子两个加起来那么大，还圆滚滚的，在一众桃子中，犹如鹤立鸡群。 就它了。周慕仙下定决心，眼睛往四周扫视，哎，这群宫侍，太勤快了，地上居然有个树枝都没有！ 她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周慕仙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了脚下。呵，谁说一定要树枝，这个也是可以的嘛。 弯下腰，将地上的石头捡在了手里，她颠了一颠，露出满意的微笑，回头瞅了一下欢喜欢乐，见她们专心的摘桃子，没看向自己。于是，周慕仙挑了挑眉，对准那个桃子所在的桃枝，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 “扑通！”水花四溅，声音巨大，欢喜、欢乐二人听到了响动，连忙回过头看向周慕仙，只见她们家小姐得意地对着她们挑眉。 忽然，平地一声惊雷——“混帐！” 声音十分的气急败坏，连粗话都爆了出来。 “周慕仙，你给我下来！” 天哪，周慕仙一拍脑门，迅速看向欢喜、欢乐。显然，二人也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吓得不轻，手里的桃子都滚落了一地。 三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要死了”三个字！ 心里大呼一声倒大霉了，周慕仙哭丧着脸，赶紧呲熘一下从旁边的石块上滑了下去，欢喜、欢乐两人，也匆匆忙忙从旁边的小径，飞奔下来。
第3页 周慕仙落到了地面，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铁青的萧瑾煜。一旁，贴身总管太监怀恩，正七手八脚地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 见她出现在眼前，萧瑾煜脸色更是黑成了煤炭，他青筋暴起，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 萧瑾煜将手上刚才擦拭脸面的帕子摔在了地上，怒气沖沖地吼道：“周慕仙，你又出什么么蛾子！” 此时的萧瑾煜，显然已经气昏了头，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封号什么的，全忘在了脑后。 原来，假山的下面，繁忙多日，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萧瑾煜，颇有些闲情逸緻地在那儿餵鱼，周慕仙这一个大石块砸落下去，正好砸在他不远处，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别说成了皇帝，就是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也没人敢往他身上溅一滴水，此时此刻，一身狼狈的萧瑾煜恨不得不顾皇帝端仪，直接提起周慕仙把她摁在水里。 看到她就来气！ “陛下，臣妾真心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把那个桃子砸下来，谁知道陛下在这儿呢。”周慕仙赶紧半蹲着行礼，她简直欲哭无泪，她怎么这么倒霉，就是想摘个桃子，招谁惹谁了。 她可以确信，自己与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八字犯沖，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个钦天监的人，是怎么合八字的，都是混饭吃的吗！ 想到此处，周慕仙不由皱了皱眉眉头。 欢喜、欢乐下到了此处，见是皇帝，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趴在了地上。 在周慕仙看来，这话是十分诚恳地道歉，并解释所谓的“么蛾子”。然而听在萧瑾煜耳中，就自然而然变成了，“我在这儿摘桃子，谁叫你不长眼站在这儿，怪我喽！” 其实也不怪萧瑾煜这么想，他一见到她就觉得颇为刺眼，颇为不对付。而且，别看周慕仙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萧瑾煜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的。所以，这才总把她的行为做最大的恶意揣测。 你做错了事情，还敢对着我皱眉？！ 多年的好修养，也阻止不了萧瑾煜气得七窍生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周修仪，你这是说朕，碍了你的事了。” “冤枉，比屈原还冤。臣妾真没此意。”周慕仙脸皱成了一团，一副苦大仇深地赌咒发誓。心里却不住嘀咕，她真心诚意的道歉，为什么要这么冤枉她啊？果然天威难测。 萧瑾煜揉着眉心，半天才平复了怒火，他剜了一眼半蹲着的周慕仙，沉声道:“闭门思过，一个月!” “啊？”周慕仙傻眼。一个月闭门思过，要了老命了！让她一个月不出门，还不如让她去撞南墙！ “陛下，能不能换个惩罚？”周慕仙苦着脸，硬着头皮道。 “你还敢讨价还价？！”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又开始往外冒。 不行，要淡定，萧瑾煜在心里默念，他是帝王，要有帝王的威仪，不能失了体统。 “没有没有，臣妾哪敢啊。”周慕仙连连摆手，“御医嘱咐了，要太后每天散散步，活动一下。臣妾每天要陪着太后散步，若臣妾不在旁边提醒，怕太后忘记了。太后千金之体，岂敢有丝毫马虎对待？陛下您说是不是？” 萧瑾煜斜睨了她一眼，这个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太后最近听了御医的嘱咐，要多多散步。这几天，都是她在一旁督促着，太后才坚持下来的。 “要不，陛下罚我跪搓衣板，或者抄金刚经？我最擅长了。”周慕仙抬起头，自己给萧瑾煜提供处罚自己的方式。她家老爹动不动就吹鬍子瞪眼，她已经习惯受罚了。对于这两样，可谓驾轻就熟。 萧瑾煜没忍住，又剜了她一眼，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周慕仙大气也不敢喘，僵硬着身子屈膝半蹲，过了半晌，都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萧瑾煜这才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大踏步离去。 周慕仙大口喘了一口气，腿脚打颤着，丝毫不顾仪态地往地上坐去。蹲这么久，饶是她身体强健，也腰酸脚痛腿抽筋。 “修仪！”欢喜、欢乐连忙爬起身，快步上前，扶住了周慕仙，“您没事吧！” “呼，还好还好。”周慕仙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有惊无险。哎呦，吓死我了。” “修仪还说呢，刚才真是把奴婢吓得胆战心惊的，生怕陛下真得动怒。”欢喜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脸色，“刚才啊，陛下脸都黑了。” 在宫里这么久，她还从没听说陛下红过脸，发过脾气呢。她们家小姐，真是要命，每次都惹得陛下怒气冲天。好在陛下宽宏，不然早发作了！ 周慕仙撇了撇嘴，得了吧，他要是脾气真这么好，怎么每次见到自己都没个好脸色，那脸色，一次比一次黑，简直堪比冬天烧的煤炭！谁说当今陛下性情平和，温润儒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的！果然谣言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显然，周慕仙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所作所为有多招人恨。 一旁的欢乐，指了指头顶上方那个水灵灵的桃子，弱弱地问：“修仪，那咱们还摘那桃子吗？” 闻言，欢喜狠狠剜了一眼欢乐，笨死你算了。还摘什么摘，嫌刚才惹的事不够大，不要命了！ 周慕仙抬头，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摘！若是还不把它弄下来，岂不是白惹了那么大事！”
第4页 “走，欢喜、欢乐，接着砸！我就不信，我弄不下它来！”话还没说完，周慕仙就提起了裙子，蹭蹭蹭往假山上爬去。 欢喜□□一声，摊上这样不靠谱的主子，真是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弔胆。抱怨完，还是乖乖地和欢乐紧跟而上，“修仪，您慢点儿！小心脚下！” “嗯嗯，晓得了。” 最终，周慕仙还是如愿以偿地摘到了桃子。只不过，那桃子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显然已经不是个完完整整的桃子了，上面一大块果肉，被石头砸的稀烂，血肉模糊的一片，看着甚是可怜。 长久不练，果然生疏了，连砸个桃子都砸不准了。周慕仙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只是，那一抹失落如同石沉大海，很快就消失无踪，眼眸中只剩下欢快灵动。 “修仪，别要了吧。”欢喜道。 “不行，我费了那么大劲才摘到的桃子，无论如何也要留着。”周慕仙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开玩笑，这可是她亲自砸下来的，怎么能丢了！ “走，打道回府！”周慕仙兴高采烈地捧着惨不忍睹的桃子，欢快地蹦跶着回了甘泉宫。 第3章 3.令人难忘（咬牙切齿）的初见 那厢，萧瑾煜阴沉着脸，回了宣政殿换了一身便服。 他坐在御座上，执起硃砂笔批阅奏摺，脑海中不时划过刚才的情景。越想越气，根本无法平心静心，盯着一本奏摺好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他重重地放下奏摺，坐在那里揉眉心。那些过往的糟心事，又涌了上来。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他就被气个半死。 那天他突然兴致来了，遣散了侍卫和怀恩，在甘霖池边，弹奏起多日没碰过的筝。 结果，这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还没弹完，她就跳了出来，十分不客气地道:“哎，我说你能不能别弹了。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你弹得实在是，呕哑嘲哳难为听，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当时，他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哎，我也不是故意打击你的。你别这副遭了雷噼的样子嘛。”周慕仙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对面，“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大晚上躲在这里练习，可见也是个不服输的。放心好了，只要保持这股热情不服输的劲头，你一定可以早日学成，变成一代大师的！” 在她说话间，萧瑾煜已经反应过来，脸色立刻青了白，白了青，变幻莫测。 她说完，也不管他脸色已经铁青的骇人，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我十分的看好你哦！” 萧瑾煜此刻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挥开了拍在他肩上的小手。 从小到大，人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偶尔弹个曲子，没有人不赞嘆他天赋异禀，筝声动人。这个女人，居然敢嫌弃他弹得难听不说，还敢说他是不敢见人才躲着偷偷弹奏！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敢拍他的肩膀！ 谁给她的胆子！ 那一挥，力道极大，周慕仙手面立刻红了一片。她捂住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好过分，我安慰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地打我！” 他过分！萧瑾煜被她的倒打一耙气得更狠了，“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没规没矩！” “你管我！”周慕仙撅起嘴，翻了个白眼。 “晚上在外面逗留，你知道是什么罪吗！”这内宫真该好好整顿了，居然还有这么没规没矩的人。 “那又怎样。”周慕仙脑子灵光，转的特别快，她立刻不服气地反唇相讥，“你自己不也大晚上逗留在外，还好意思说我。”说完，还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一副看你怎么圆下去的表情，十分欠揍！ “你知道我是谁吗？”萧瑾煜意味深长地撇了她一眼，慢慢问道，语气里已经有些森寒之意。 他从来脾气温和，待这些宫人宽和，不过今天，看来有人就是嫌命太长，自己非要往枪口上送。 “管你是谁。”周慕仙扬了扬眉，颇为高傲地拍了拍胸脯，“我谁都不怕！” 萧瑾煜被她得意洋洋的模样气笑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哼，你这人，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鼓励你，你却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着，不等他再次开口，转身就跑，还顺走了桌子上的几块桃花酥酪。 边跑边往后扬起了手，“权当你给我的赔礼了，后会无期！” 然后，一熘烟，拐进了假山阴影处，没了身影。 这就是二人初次见面。 其实，那天晚上，周慕仙是被饿着了。礼教司仪十分严苛，嫌她吃得多，居然不让她吃饱。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这才偷偷出来觅食。 周慕仙不傻，相反，她很聪明。看到萧瑾煜一个人在那儿弹筝，她心里已经有了计量。 深宫大内，夜深时分，能在这里悠闲自得地弹筝，又岂会是寻常宫人？除了当今皇帝，就剩下几位亲王了。 无论是谁，她的惹怒人的举动皆有利无害。若是亲王，她没透露姓名，以后也没机会见面，自然不必担忧亲王报复迁怒。 若是皇帝…… 那就最好不过。
第5页 她还没参选，就先得罪了皇帝，自然而然在会被淘汰。 皇帝其人，也算得上宽和的仁君，从他这几年登位后的行事作为不难看出。故而，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迁怒到朝堂之上，去刁难为难爹爹。 可惜，千算万算，总会有变数。 萧瑾煜再次见到周慕仙，是在大选之上。 初选，复选，萧瑾煜半分没有过问，全由着太后张罗。到了大选，他才不得不出面应付一下。 他随意扫了一眼一众秀女，翻开了女官递过来的摺子。然后，将心中早就估量好的各家大臣之女勾选出来。 落选的秀女，稳重一些的，苍白着脸退出去了，有些年纪小一些，或者没经过大场面的，早就嘤嘤哭起来了，被底下的嬷嬷带了下去。 萧瑾煜冷眼看着，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微微带着一丝不屑。母亲，你看，这些女人，为了进宫做一个妾侍挤破了脑袋，落了选就跟要了命一样，哪有您的半点风骨？ 女官又宣读了选上的各位秀女的位份。 萧瑾煜百无聊赖，开始神游天外。 “周尚书之女，周慕仙，封俢仪，赐甘泉宫。” “臣女周慕仙，叩谢圣恩。”一个矫揉造作故意装的轻柔，略带着紧张的声音响起。 哼，又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你以为选进了宫就能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了吗？萧瑾煜下意识地冷笑。 嗯？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萧瑾煜拉回了神智，循声看去。 下面此刻正跪着的，不就是那晚嫌恶他筝声难听的那个没规矩的丫头吗！她居然是周拓之女！ 一向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萧瑾煜，此刻非常后悔，他居然封了这个疯丫头俢仪？就她这样，哪点配得上俢仪二字！ 刚才真应该挨个细看一遍才对，再不济，也该大致扫一眼。如今木已成舟，想反悔都不行了！ “周慕仙，对吧？”走了半天神的萧瑾煜，此刻终于开了尊口。 “额，回陛下，臣女正是周慕仙。”周慕仙显然也认出了他，此刻笑得极为勉强。一双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滴熘熘转了几圈，迅速垂下了眼睑。 萧瑾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毫不留情地说道:“仪态容貌稀疏平常，委实与俢仪二字搭不上边。” “……”这又不是我自封的，怪我喽！ 当然，她也只敢默默腹诽。 “罢了，”萧瑾煜也不好无缘无故多加难为，挥了挥手。 周慕仙正正经经，大大方方行了礼，退了下去。结果不尽如人意，没有如愿落选。好在留了不好的印象，以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会少了很多。 等皇帝陛下尊口不打算再开了，女官这才上前，接着念读。 这番小插曲，不到半天就流传到了整个皇宫的各个角落。周慕仙的大号响彻三宫六院，尽管不是什么好名声。 人人都知道，新来的周俢仪，刚大选就被皇帝厌恶，以后註定是不得圣心，得宠无望了。 为此，随侍的欢喜、欢乐愁白了头，当事人却浑不在意，乐得逍遥自在。 第4章 4.周慕仙的大靠山 暗自庆幸没有被处罚的周慕仙，心情十分之好。 当晚还去赵德妃那里蹭了一顿晚饭。 不过，在欢喜欢乐的生拉硬拽，苦苦劝说之下，周慕仙还是消停了两天。安安分分在甘泉宫里没有出门。 美其名曰自省其身，其实就是闷头写家书了。 周慕仙出身武将世家，周父在她年幼之时，也是请了先生给他们兄妹四人传道受业的。只不过，她顽劣淘气的很，怎么能耐下心安安分分学习？ 今儿烧了夫子的鬍子，明儿给夫子的座椅上涂墨汁。气走了不知道多少老先生和夫子，把周父气得七窍生烟，吊起来抽了不知多少棒子，也没见改邪归正。 后来，周父没了办法，彻底放弃将她培养成淑女的打算，放任自流。 是以，周慕仙会写字认字，却完全谈不上舞文弄墨。贺城一年一度的女子才艺比拼，她和李芫连续三年名列首位——李芫正数首位，她是倒数首位。 让她写个信件之类的，简直要了她的命，抓耳挠腮半天，才能憋出几个字。如今，又到了写信回家的时候，她自然要闭门谢客，头悬樑锥刺股地奋发图强了。 写完了家书，周慕仙大笔一扔，蹦了起来。 天哪，真是要命，憋闷死了！ 兴奋过度的周慕仙，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探望太后。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在“出狱”的当天，又一次闯了祸。 ……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金安！”周慕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请安大礼。 “仙儿，快快过来。”华太后笑眯眯地，转头对侧立一旁的风仪女官道“竹雨，还不快扶她起来。” 周慕仙连忙直起身来，蹦哒到了太后的榻前，“仙儿自己起身就好了，哪里敢用姑姑扶我？” “就你规矩多，说了多少次也不中用。在我这里，哪里用得着行这些虚礼。”太后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身旁。 “才不是呢。太后那么和蔼亲切，对我那么好，我这是对太后尊敬与爱戴之礼，可不是虚礼。”周慕仙笑嘻嘻地上前，揽了一下衣裙，慢慢坐到太后身旁的软垫上，并顺势环上了她的胳膊。
第6页 “就你嘴甜。”太后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眯起了双眸，十分受用。 “太后，您今天气色真好，这孙御医的法子果然管用。” 太后一听，眼睛不由一亮，“早起啊，我就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没有往常那样昏昏胀胀。” “所以以后，我就是太后您一个人的掌事嬷嬷，管着您的身体康健。”说罢，笑着抬头看向竹雨“竹雨姑姑不要嫌我抢了你的差事哦。” “怎么会，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太后啊，也就听修仪您的劝了。”竹雨笑眯眯地说道，并不避讳尊卑主僕的规矩。她是太后的贴身宫女，比一般的宫妃主子还要体面光荣。她是太后当初从华家带进来的侍女，原来带了四个，到了如今，也只剩下竹雨一个还在了。 “混说，小小年纪的不思进取，却想着当嬷嬷。”太后板起脸，佯怒。 周慕仙歪过头，一脸诚挚地看着太后，“我就是想陪着您嘛！当修仪又不能像竹雨姑姑一样，一直在太后身边。” “越发混说了，你这个修仪，是多少人争破脑袋都肖想不到，你倒好，却巴巴地想做个嬷嬷。”太后看着周慕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反正我就是喜欢待在您身边。”周慕仙耍赖，撅着个小嘴昂着头，一副我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 太后摇了摇头，心底也不由的欢喜。她自打见了这个灵力活泼，又孝顺的女娃娃，就喜欢的紧，恨不能留在身边，时时给自己解解闷。但她到底是周家唯一送进宫来的孩子，又是儿时好友穆红英的女儿，总待在自己身边，怎么成事？ 她执起周慕仙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仙儿，你的孝心，哀家自是明白。但你待在哀家这里，也不是个事。哀家年纪大了，不能护你一世。你好歹花些心思在皇帝身上，能有个一儿半女，将来也好有个倚仗。” “我知道太后的苦心。”周慕仙闷闷地低下头“可是我就是怕陛下嘛，他那么严肃。”可饶了她吧，她还想安生过完这几年呢。 “皇帝他就是有一些不苟言笑，但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你多和他接触接触，熟悉了就好了。” “好吧，我听太后的。”周慕仙闷闷不乐，小脸也垮了下来，委委屈屈的眼神，脸上却扬起一抹难看的微笑，“既然太后厌烦我了，那我去了就是了。” “你这孩子，我是为你好，偏偏你小没良心的。”太后嘆了口气，摇了摇头。“罢罢罢，随你吧。” “谢谢太后，我就知道太后最好了，最疼我了。”周慕仙的郁闷一扫而空，立刻喜笑颜开，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扒着太后的胳膊轻轻晃荡着，像个偷了腥的小猫，神情颇为志得意满。 “对了，太后。今天呢，我们就去流芳阁，从长乐宫到流芳阁，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一个时辰，正正好够了孙御医的嘱咐。流芳阁附近的合欢树开得正好，云蒸霞蔚似得，可好看了。您觉得如何？”周慕仙眼巴巴地望着太后，嬉笑着问。 “嗯，”太后沉吟，她如今懒怠走动，这流芳阁，也太远了一些。 见太后犹豫，周慕仙如何不知道太后的意思，她一本正经地道：“如今呢，我是太后的管事嬷嬷，哪怕太后厌烦我，要打我，我也是要陪着太后每天按时按点散步，谨遵御医的要求。我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您就权当给我捧个场呗，太后……”说到后面，又加上耍赖大招，痴缠起来。 太后被她软硬兼施的，弄的没了脾气，“好，都依你。别再絮絮叨叨了，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老嬷嬷似得。” “嘿嘿，就知道太后心疼我。”周慕仙笑得见眉不见眼，抬起双手，给太后捏捏肩膀，松松筋骨，“我本来就是太后的管事嬷嬷啊，看我这新官上任，做得多好啊，太后都亲口承认我像个嬷嬷了！” “鬼机灵！”太后笑骂了一句，半阖着双眸，十分受用。 长乐宫中，一派言笑晏晏，欢快喜乐。 忽然，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第5章 5.气死人不偿命 本来卖力地给太后捏肩膀的周慕仙，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停了手。怎么这会儿陛下来长乐宫啊，真是倒霉！ 她呲熘一下滑下了软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跪在了太后面前，右手叠在左手上，放在了身前，做出乖巧谦顺的模样。 见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太后和竹雨都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不多时，萧瑾煜便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乖顺地跪在那儿的周慕仙。装个什么劲？真以为能骗得过他的眼睛？ 他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太后跟前，“给母后请安。” “起身吧！”太后虚扶了一把，一旁的竹雨福了一福身子，从几案的那侧，走到了太后身侧。刚刚是周慕仙坐在那儿，她就站到了几案另一侧。 萧瑾煜从容地坐在了几案那一侧的软垫上，瞅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周慕仙。 周慕仙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连眼皮都不抬，“陛下万福金安！” “起身吧！”萧瑾煜不咸不淡地道。
第7页 “谢陛下！”周慕仙慢慢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臣妾就不打扰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共叙天伦了，臣妾告退。”说话完毕，又正正经经福了福身子，这才恭顺地退了出去。 慢慢地小碎步走到了房门口，她可能觉得里面的人也看不见自己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立刻直起身子，兔子似得提脚就跑。 这一番动作，全落在了萧瑾煜眼里，他冷冷瞥了一眼门口，没有说话。 太后岂会看不出，她眸光一闪，笑着道，“皇帝政务繁忙，还不忘来探望哀家，哀家甚是欣慰。” “这是朕该做的，”萧瑾煜微笑，脸上带着一丝关切，“母后近来身体可好？听说，前两天母后召见了御医，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一点不爽利。”太后抿了一口茶，“御医说了，多散散步、饮食清淡些，也就好了。” “母后无碍，朕就心安了。” 然后，二人就沉默了下来。 华太后并非萧瑾煜生母，萧瑾煜生母元容皇后罗琼枝病逝之后，先帝将萧瑾煜交给当时还是华贵妃的华太后抚育。 萧瑾煜瞥见了桌子上的一碟精巧的糕点。这是尚膳监新出的糕点吧，倒是新巧。 华太后见了，微微一笑，道：“都是仙儿这孩子有心，这是她亲手给我做红果茯苓糕，最祛湿消食的，她呀，耐心也好，还每天搀着我出去走动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萧瑾煜自是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不想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太后颇觉得头疼，见他不接话，只能把话挑明了，“仙儿这孩子，是有一些顽劣调皮，但本性纯善，也颇识大体。她若是无意冲撞了你，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至于计较的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原因无他，就是昨天，周慕仙从长乐宫回甘泉宫，蹦跶的太开心，在拐角处没留意，一下子撞到了萧瑾煜身上。 撞到一下也倒罢了，关键是，她手里当时还捧着太后赏的一盒子凤仙花胭脂，全洒在了萧瑾煜的衣服上。那胭脂里头还加了桂花做香料，因此味道很是浓郁，一盒子卡在了他身上，直把萧瑾煜熏得头昏脑涨，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着身上一大片的鲜红色渍迹，萧瑾煜当场脸就黑了下来。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度，忍着怒火，来了句，“待会儿再收拾你！”就甩袖子离开了。 萧瑾煜默默放下了茶盏，他若真和周慕仙计较，她早就该在长思宫长思去了，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 “母后放心，朕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周慕仙，你能耐，恶人先告状。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发落你呢，你倒好，还敢先找太后说情。 “周修仪还真是个聪明人，先找到母后这儿来了。” 太后一听，当即说道：“皇上不要多想，不是仙儿找我求情的。她提都没提，是我听宫女说的。”这倒是一句实话，这事看到的人不多，但这可是整天闲着无事，无聊至极的后宫，消息传得飞速，传着传着，也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护得真紧，萧瑾煜压下了翻白眼的冲动，淡然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思多虑了。” “总之，你宽宏一些。仙儿她，我会好好教导的。”太后见他一脸不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让他多往甘泉宫走动这样的话。看他这模样，估计越让他去，他越是厌烦仙儿。索性，还是再等等吧。 “皇上虽说国事繁忙，也要多亲近亲近后宫。如今，你也二十有三了，还没有子嗣。想当年，先皇在你这般年岁，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了。”闲事说完，太后又不禁念叨起每次必说的正事。 萧瑾煜语气平和地应和：“母后说的是。” 说完，不等太后继续念叨，起身道：“周尚书、赵僕射还在含光殿，朕就不多逗留了。母后您好生歇着吧。” 太后被他噎了一下，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应了。身为太后，督促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职责所在，她不过是应应景儿罢了。 自古帝王没有皇嗣，或从宗室选择天资纵人的宗室子弟，或者选择身份高贵的同辈兄弟或其子女。 萧瑾煜没有子嗣，对自己，对灼儿，无疑是最好不过的。 第6章 6.通透伶俐人 萧瑾煜出了长乐宫正殿，这才揉了揉眉心。一遇到周慕仙，全是糟心事。他现在怀疑，钦天监当初真的有认真核对入宫众臣之女的生辰八字吗？若是果真核对了，周慕仙这个女人，怎么入的宫！ 刚想到这个名字，余光就瞥见了殿角出现的鬼鬼祟祟的身影，萧瑾煜冷哼一声，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出来。” “呵呵，陛下。”周慕仙扯开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脸，磨磨蹭蹭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她扭扭捏捏地捏着手里的手绢，低垂着头颅，眼睛四处乱瞄。 一看到她这幅模样，萧瑾煜就有些火大，他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满脸嫌弃：“鬼鬼祟祟，不成体统！” “臣妾失仪，望陛下赎罪。”周慕仙十分识时务，她赶紧行礼，做小伏低。 她认错认得太快，反倒让萧瑾煜一肚子的训话没法发泄，憋了一口气，萧瑾煜火气更大了，他剜了一眼周慕仙，冷哼了一声：“好自为之！”然后，一甩袖子，长扬而去。
第8页 见他走远了，周慕仙这才直起身子，她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脾气这么暴躁，也不怕着急上火？他们家老爹和大哥，都是暴脾气，也没这么暴躁！哎，估计是人参鹿茸吃多了。 算了，她一个大女子，做什么和这种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皇帝计较，得不偿失。还是太后人好，自己眼光就是毒辣，一眼就择中了伯乐。 殿宇内，太后悠悠地拨弄着手中的玛瑙珠串，长长嘆了一口气。 “哎，这相看两厌的，可如何是好？” 竹雨弯身，笑道：“这皇上的态度且不说，关键还在修仪身上。若是修仪她能上心，一切也就好说了。” “谁说不是呢。” 虽然她是希望皇帝没有子嗣，可却不能不给他多寻一些伺候左右的人。不然，那群闲来无事的谏官，又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了。 而选择周慕仙，无疑是目前比较稳妥的做法。她无心夺宠，更无心要个一儿半女。如此，就比较好掌控一些。 试问，偌大的后宫，有几个女人不想争得圣宠，不想一朝怀有皇嗣，一步登天？ “太后也不用心焦。左右修仪还小，孩子心性，又不通世故。赶明儿大一些，自然就知道了。”竹雨道。 “她虽活泼伶俐，却不是孩子心性。”太后看了一眼竹雨，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跟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竹雨又岂是愚钝之辈，抿唇一笑，“到底太后眼光精准。别看修仪年纪不大，却是个通透人。如今宫中的这些个妃嫔，就属她过得最如鱼得水。” 太后斜斜倚在身后的软靠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珠串，“偌大的后宫，什么人没有？她成天东熘西窜，在众人眼前晃荡。身居修仪之位，却不招人忌惮，也不招人嫉恨。能在后宫中立足稳妥，岂是等闲之辈？” 是啊，竹雨点了点头。这后宫中，她陪着太后，兢兢战战几十年，不知遭了多少明枪暗箭，风里雨里，殚精竭虑，这才得到如今这般高枕无忧、尊贵荣耀的位置。后宫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比之朝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如今宫中妃嫔稀少，那明争暗斗却也没有随之消弭。那几个妃嫔，每天斗得跟个乌眼鸡似得，太后岂会不知？只不过，没惹出什么大事，没有出格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然而，这个周修仪，却丝毫不捲入争斗之中。和谁都能笑嘻嘻地说话，见谁都亲切。虽然不得皇上青睐，甚至是让皇帝厌烦，却丝毫没有被人落井下石地欺凌。一来，是受了太后和周家的护佑。二来，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些，竹雨摇了摇头，“修仪也是个伶俐人，又聪明通透，怎么就不肯花心思在皇上身上呢？”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开始时，我以为她是存了私心，想通过我来接近皇上，攀上高位。这么久了，我左右观察着，她竟然半点这份心思都没有。对我，却是真心实意地伺候，没有半分虚假。” 也不怪乎太后不理解。入了宫廷的，哪个不是想法设法攀附上皇帝，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自然，理解不了周慕仙的意愿，是以任她再如何聪慧，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所以，太后才真心喜爱修仪，对她疼宠有加。”竹雨笑着道，“我还没见太后这么疼宠过谁呢，连荣亲王和温阳公主都靠边站了。” 荣亲王萧铭灼和温阳公主楚翎砂是华太后亲生的一对儿女。温阳公主今年十九，已经招了驸马，立了府邸。萧铭灼年方十六，然当今陛下特别恩典，在他十四岁就允许其自立府邸，封了荣亲王。 “可不是。”太后脸上露出笑意，“这孩子，又伶俐又体贴，又会逗趣，还花样儿多。我多少年了，也没这么高兴爽利过。”聪明伶俐却不攻于心计，体贴逗趣，却不阿谀谄媚，活泼好动，却不张狂傲慢，以后或许还能够为己所用，这样的人，如何不喜欢？ “修仪的确是个是个妙人，也不知周尚书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伶俐人的。”竹雨笑着附和。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周拓是个大老粗？他家夫人穆红英，也是将门之后，在整个帝都贺城，再没有比穆红英还要豪爽不拘小节的贵夫人了。如今，居然养出这么个机灵通透的，真是稀奇了。 华太后摩挲着串珠，没有说话。 “太后，我可以进来了吗？”一个活泼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太后和竹雨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到。 “进来吧。” 话音刚落，周慕仙活蹦乱跳地蹦跶了进来，不复刚才老鼠见了猫似得拘束胆怯。她脚步轻快地踱到了太后面前，嬉笑着道：“太后，咱们走吧。” 华太后笑着点了点头，语气里全是纵容，“好。” 周慕仙和竹雨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往流芳阁走去。 慢慢悠悠，有一下没一下地，三人边走边聊。平时这段路，走起来不过一刻钟。三人这样速度到了流芳阁，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阁上，已经有几个宫装美人在那里嬉笑玩闹着。 见了三人走来，急急忙忙过来请安。 “拜见太后娘娘、周修仪！” “不必拘礼，”太后挥了挥手，“哀家今天也来凑个热闹。你们且随意，哀家有修仪陪着就行了。”
第9页 “诺！”几个妃嫔谢了安，却也不敢肆意玩笑，都拘谨的站在一边。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位份摆在那里，哪里敢无拘无束？ 当今皇帝陛下，后宫不充裕。总共一个德妃，一个淑妃，一个修仪，一个昭容（李芫），还有两个婕妤，三个美人。位份最高的是副相赵襄礼的嫡孙女赵德妃。其次就是户部尚书刘奕之嫡次女刘淑妃。然后就是周慕仙和李芫。两个婕妤，三个美人，也都是重臣的嫡女。 总而言之，没有浪费一个位份。 而流芳阁的这三个宫装美人，其中，一个婕妤，两个美人，家世、位份不高，人也胆怯，在后宫之主华太后面前，自然不可能放得开了。 华太后岂会不了解她们的心思，于是便挥手，示意她们散去。 左右自己在，她们也是没有心情赏花赏草，不若让她们离去，大家都轻松自在一些。 几人得了示意，明显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等她们都下去了，华太后这才笑着道：“这样清清静静也好，走，仙儿，咱们也去学着古人，垂钓合欢花！” “难得太后有兴致，仙儿自然是捨命陪君子的，只是……”周慕仙眼珠转了转，一看就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华太后笑意盈盈地问道。 “只是，”周慕仙促狭一笑，满脸揶揄，“太后可要当心一些。万一哪个花灵树灵的，看着太后仪态殊异，不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将你钓了去。那可就得不偿失，钓花不成，反被花钓了～”最后几个字，故意将音调拖得又长又高，抑扬顿挫，还一脸调侃地拿眼望着太后。 “你这丫头，连我都敢调侃了！”太后故意板着脸，“竹雨，还不撕了她的嘴！” “哎呀，太后居然都不让仙儿说实话了！”周慕仙赶紧伸手捂住了嘴，故意岔开无名指和中指，从指缝里说道：“以后，仙儿再不敢说话了。” 太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竹雨，还愣着做什么！” “诺。”竹雨笑着应了，作势上前捉周慕仙。 周慕仙和竹雨嬉闹着讨饶，“再不敢了，还望姑姑饶我一饶吧！” “你还知道讨饶？”太后没好气地说道。 “仙儿最怕疼了，可不要讨饶不是？”周慕仙又皮猴着攀上了太后的胳膊，“太后，咱们赶快钓花去呗。免得待会儿日头大了，晒得人眼晕。” “还不都是你闹得？”太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是，都是仙儿的不是。为了赔罪，今天就罚我多钓一些桐花，然后将太后整个寝宫都摆满桐花，熏得香香的。” “嗯，这主意不错。”太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孩子真有心。她一向喜欢桐花，花色温雅，花香轻暖，既能养人，又不流于俗。此番仙儿陪着自己过来钓桐花，比宫女採摘回去摆放着更有一番韵味。 在不经意间讨好自己而不刻意，如春风化雨，这孩子，很是聪明啊。 第7章 7.抱得美人归 甘泉宫 这几天，华太后到积善寺礼佛上香去了，她素知周慕仙是个闲不住的，恐冲撞了佛祖，就没有带上她一块去。 太后不在，周慕仙就清闲了很多，除了时不时去长思宫走一趟，到赵德妃那里蹭一些吃的。偶尔遇到刘淑妃，就逗弄她几下，惹得她气得半死不活，周慕仙每每看到她十分气愤又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只能干瞪眼的模样，都觉得人生还是蛮有一些乐趣的。 刘淑妃铭刘锦，是户部尚书刘奕之女，入宫较早，也算跟着陛下的老人儿了。她虽然已经到了淑妃之位，可惜，只涨位份，不涨脑子。为人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妃嫔。 周慕仙入宫没两天，就和她槓上了。 按理说，刘锦的位份比周慕仙高了一级，她这样逗弄她也算是以下犯上了。不过，后宫大事是太后管着，小事以前是德妃和芫姐姐协理，如今是德妃和竹雨嬷嬷协理。刘锦说不上话，告状也不会有人搭理她。 刘锦平时欺负那几个位份低的，什么罚跪、掌掴的，应有尽有。对待宫侍宫女，更是手段很辣，动辄鞭笞杖责。遇到周慕仙，周慕仙才不会吃她那一套，几次三番捉弄她，把她气得半死不活。 可嘆此人记性还不好，从来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明明每次遇到周慕仙，都是只有被欺负的份，可还总是不死心，经常来找茬。 这对周慕仙来说，倒也不全是坏事。毕竟，后宫无聊，权当调剂生活了。反正皇帝陛下也两耳不闻后宫事。 除了这些，周慕仙基本上就窝在甘泉宫。 她时刻谨记教训，不敢出现在皇帝陛下经常行走的路段，连带着皇帝陛下经常出没的时辰，她也尽量避着。 开玩笑，现在萧瑾煜见到她，都是咬牙切齿的，万一不小心撞在他手里，太后又不在，自己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此时的周慕仙，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相思树下的摇椅上，半眯着眼，优哉游哉地吃着葡萄。 欢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修仪，这是夫人给您的家书。” 正在拈起葡萄的手一顿，周慕仙刷的睁开了双眸，眼中泛着难以描述的亮光，她一下子蹦了起来，迅速接过书信，“娘亲来信了！”
第10页 周慕仙快速地撕开了信封，将里面的信笺展开，脸上绽开的笑容，如同春天的暖阳，又如同盛开的百花。 逐字逐句的将整个信笺，认认真真阅览了一遍，周慕仙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将信笺递给欢乐，语言充满着欢快，“大哥居然抱得美人归了，韶音姐姐终于成我嫂子了。” 闻言，欢乐也十分开心，忙得接过信笺扫了一遍。原来，信笺所说的，就是周慕修和江韶音已经订了婚，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婚了。 看了信，欢乐也十分为自家大少爷开心。 周家大少爷周慕修，在三年前带着周慕仙游元宵节之时，偶遇出门赏灯的江韶音，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在周慕仙的帮助下多方打探，才得知是吏部侍郎江全之女。自此，周慕修苦苦追求了一年，谁知江韶音毫不动心。后来，周慕仙实在看不下去了，通过李芫，结识了江韶音，给他们家大哥助攻。 再后来，周慕仙被选入皇宫，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不成想，周慕修精诚所至，最终抱得美人归。 想起她家这个准大嫂，周慕仙很是高兴。论起容貌，江韶音或许在一众世家闺秀中并不算突出，论起才情，也不是最好的，但是，若论起温柔似水、娴静平和，再没人比得过她了。 她只要往那一站，就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说话都不好意思大声，唯恐惊扰了这么娴雅的女子。 他家大哥脾气和老爹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粗犷豪放，急急燥燥，嗓门又大，最是容易着急上火的。可是，每次见到江韶音，总是扭扭捏捏，结结巴巴，脸皮都涨得通红。江韶音一句温温柔柔的话，比起他们家老爹的一顿鞭子都有用！ 以后，周府，又要多出一个妻奴了。哎，难不成周府风水异于别处，专出妻奴吗？ 周慕仙不由摇头失笑，眼中溢满了喜悦之情。 功德圆满，得偿所愿。大哥这人生，当真潇洒，没有遗憾。 想到了此处，周慕仙眼神一暗，没了刚才那般飞扬的神采。 “怎么了，修仪？”欢乐一脸不解，“大少爷终于能够和江小姐成婚了，您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周慕仙拿过信笺，细细地摺叠起来，她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出情绪。“我只是，觉得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有些遗憾罢了。” 这庭院深深，何时是个头呢？ 待了才不到一年，就已经生了如此念头，这往后的几年，还怎么过下去？ 周慕仙怔怔地盯着手上的信笺，陷入沉默。 她本就不是伤春悲秋，意志消沉的人。过了一会儿，便展颜一笑，又恢复了活力。她将信笺放在欢乐手上，“将信笺收在那个匣子里，我去看芫姐姐。” “修仪带个宫人再去吧。”欢乐道，“昨天宫里来了个刺客，现在侍卫还没抓到呢。” “不必。青天白日的，那刺客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如此嚣张的。” 说着，往殿门外走去。 第8章 8.叶飞 到了长思宫，周慕仙熟门熟路地径直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嬉笑着：“芫姐姐，我来了，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喊了一声，李芫没有回音。 “芫姐姐，你在哪儿？” 难道这会儿还在寝殿吗？ 周慕仙眉头微皱，慢慢悠悠穿过了前殿，径直向向后面的寝殿而去。 走到了宫殿之间的卵石小路上，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整个院子，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往寝殿走去。 走到了寝殿的门口，只听得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传来。 门扉从寝殿里面打开了。 “仙儿。”李芫微微一笑，从里面走了出来，还顺手带上了门扉。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周慕仙下意识瞟了房门一眼，若有所思。 “寝殿杂乱，我们去前殿吧。”李芫见她神情有些疑惑，手心里冒出了冷汗，她若无其事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走吧。” “好。”周慕仙点头，顺从地跟着李芫走向前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庭院中，泥土上的一双浅淡的脚印。 芫姐姐的脚，可没有这么大。 到了前殿，二人坐在崭新的檀木几案边，李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整个前殿，没有刚来的那会儿那么破败不堪。帷幕换了崭新的雾影纱，损坏褪色的门扉窗户也都修葺一新。李芫如今的处境，显然比刚来长思宫的时候，好了很多。 一来，是周慕仙打点了一番负责长思宫衣食住用的管事嬷嬷，二来，顾太后得知了李芫的窘境，想着她好歹是礼部尚书嫡女，关照了几句。 “姐姐，这两天过得可好？”周慕仙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问道。 “很好，多亏了你。”李芫是真的很感激，她知道，无论是太后的特意关照几句也罢，还是那些管事嬷嬷忽然态度的转变，绝非事出无因。 “哪里的话。你我二人，需要如此生分？”周慕仙微微一笑。 “诚然。”李芫展颜，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从从容容地拿起茶壶，给二人续了一些茶水。 “不过，姐姐，”周慕仙端起茶杯，眉眼微抬，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小巧精緻的青瓷杯，眼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第11页 只见她轻启朱唇，缓声慢语道，“你最近是不是养了一只大猫？” “什么？”李芫眼神一闪，水杯中的水微微晃动。 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扯开一抹笑容，“哪里来的大猫。陛下不喜这些猫猫狗狗，宫里头除了太后那里，别处哪还有这些玩意儿？” “估计是我看错了。”见她不肯承认，周慕仙暗嘆一声，芫姐姐，你何时也这么糊涂了？“我刚才在庭院中，看见了一双脚印，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野猫，不小心跑了过来，怕他惊扰了姐姐。” 闻言，李芫瞳孔一缩，猫爪四痕，可不是一双。 已然知道隐瞒不住，她咬了一下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嗫嚅道：“嗯，这个野猫可能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吧。不过，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好奇皇宫的模样，所以才钻了进来。估摸着，过两天也就走了。” “既然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专心喝茶。李芫也不说话，抿着茶水。 一室静谧，只余茶香裊裊。 不多时，周慕仙抬眸，笑道：“姐姐，告诉你一件喜事。” “说来听听，我倒是好奇，什么喜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我大哥，和韶音姐姐要成婚了。”周慕仙眉飞色舞，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快和欣慰。 “啊？真的吗？”李芫一听，眼睛一亮。江韶音和她，是除了周慕仙以外，关系最亲密的手帕交了。如今江韶音要成亲了，她自然是为她高兴的。 何况，何况嫁的人，还是周慕修这样知根知底的。 “可不是真的么。”提到这个，周慕仙就来了劲，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娘亲在信里说，大哥高兴得三天三夜都没合眼，闹得整个府里都不安生。自从定下了婚事，大哥忙前忙后的，整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说是要把成亲用的东西都自己亲自置办才能放心。” “你家大哥，是个至情至性的，韶音是个有福气的。”李芫感慨，为江韶音高兴的同时，心底不由地涌上一抹涩然。 韶音之父，是吏部侍郎，她的家世，自是比不上自己。容貌才情，更是比自己逊色很多。当初选秀初选之时，自己入选了，她落了选。自己曾经还暗暗得意过一阵子，觉得自己样样比她强。如今呢，自己沦落到冷宫。而她，却嫁给了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安远将军周慕修。 可见，这人的际遇，真的是变幻莫测啊。 “还是大哥有福气，他那么一个粗莽的行伍之人，能娶到这么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嫂，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周慕仙不以为然，她家大嫂这样温柔婉约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大哥那样的粗莽汉子，军营里到处都是。能娶到江韶音，可不是大哥的福分么。 “你呀，居然这么护着未来大嫂，以后，可是不用担心什么姑嫂问题了。你和韶音，一定融洽的很。”李芫轻笑，眸中却露出一丝怅然若失。 若是自己当初答应了慕昀，是不是，自己就和江韶音现在一样了呢？有一个体贴爱护自己的夫君，一个极好相处的小姑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李芫急忙敛了心神，挥散了不切实际的假设。事到如今，万事已经成了定局，想这些做什么？ “芫姐姐，你怎么了？”周慕仙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好端端，走神了？ “没什么，想到一些我们小时候的旧事罢了。没想到，一转眼，慕修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不是，想当初，大哥整天带着我们俩偷偷熘出府里东游戏窜，不知被爹爹抽了多少鞭子。以后可是不能了，有韶音姐姐在，保管管的他死死的。” “你大哥还用得着她管？”李芫促狭一笑，“还没成亲呢，都整天鞍前马后，言听计从了。” “嘻嘻，这话倒不错。我们家，估计是风水异于别处，专出妻奴。你看我爹爹，这么多年，还不是我娘亲说东他不往西？还有三…”似是想到了什么，周慕仙顿了一下，改口，“还有二哥，一看也是随了这传统。” 李芫眸光微闪，轻声道：“确实如此。不过，慕涵哥如今还没有心仪的女子吧？” “谁知道呢？”周慕仙一抬眉毛，撇了撇嘴，“他呀，一心扑在从商上面。那么多女子对他暗送秋波，他都无动于衷，也不知道他这跟木头，什么时候能开窍。” “你上次不是说，有一个叫余蓉的江湖女子，对他锲而不捨？” “嗯，是哒。听娘亲说，到现在那女子还缠着他呢。不过，他没松口。眼见着大哥都要抱得美人归了，二哥却还是无知无觉的，可把娘亲急得不行。” “精诚所至，我看哪，你二哥早晚免不掉的。” ……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周慕仙就起身告辞。 在她走后，李芫起身，去了后面的寝殿。经过庭院的时候，果然看见泥土上，印着一双浅淡的脚印。她轻轻走上前去，将脚印抹去，这才进了屋子。 刚关上门，一道黑影从房樑上轻轻跃了下来，落在了她的面前。
第12页 那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他身姿挺拔，身形修长，笑意融融的看着李芫，“给姑娘添麻烦了。”他刚才熘了出去，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无妨，她是我的挚友，不会乱说的。”李芫面色平静，“你且放宽心，好生养伤吧。” “多谢姑娘。”男子有些赧然。 “你不必总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此男子，就是昨天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宫里都鸡犬不宁的刺客。其实，这倒是冤枉他了。他名叫叶飞，不过江湖上的一个闲散游侠。最近忽然心血来潮，想见识一下所谓的皇宫，就偷偷潜了进来，想好好看一看这皇宫究竟有多奢华壮观。 闲逛了两天，没人发现。谁知道，昨天无意中逛到了宣政殿，一下子就被当时值班的侍卫发觉了，还被射了一剑。仓皇之间，他就躲到了长思宫。 李芫见他不像是个坏人，问了他原由，方才知道他就是好奇，没什么坏心思。因此就救下了他。 第9章 9.思归 萧氏后宫，许多制度不比前朝那样苛刻。加上萧氏以孝治天下，□□皇帝登位之后，就废了不少前朝那些无尽人伦的规矩。比如，后宫妃嫔入宫满一年之后，每隔一年可回家省亲一次。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妃，若是未受宠幸或者未育有子女，可申请离宫。宫女宫侍年满二十五岁，发放财物，送归故里等等。 周慕仙掰着指头，慢慢数着日子。 前几天太后已经从积善寺祈福回来了，她就跟太后提了回家省亲的事。 太后自然是应允的。只是，毕竟她还未满一年，不能破了规矩。所以，允了她满了时日，就能回家省亲。 她家大哥成婚，她是赶不上了。不过能够回去，她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 周慕仙拿起了花剪，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廊下的一株簕杜鹃，脑海中慢慢浮起一丝忧虑。 太后虽然应允了她，却也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让她也要获得萧瑾煜的应允，才能离宫。 这般显而易见的用意，周慕仙岂会不知？无非是想藉此机会，让她好生与萧瑾煜缓和一下关系罢了。 可是…… 停了手上的动作，周慕仙将花剪放到了一边，靠坐在朱漆描金柱子上。 缓和关系，就不必了。她这一段时间老老实实一些，不出什么么蛾子，尽量降低萧瑾煜对她的恶感也就罢了。 萧瑾煜应该不至于借题发挥，和她计较。 应该吧。 下定了决心，周慕仙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吧，委委屈屈一段时间吧，只要能回家，憋屈一些也没什么。 因此，甘泉宫开始闭门闭户。除了给太后请安，偶尔去长思宫探望李芫，周慕仙再不踏足任何一处地方。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宫里头少了她整天窜上窜下，竟然觉得空寂了许多。 宫里头事情传得快，不久，萧瑾煜就得知了此事。 难怪他觉得最近顺畅了许多，原来如此。 不过… 她又想折腾什么？ 萧瑾煜才不相信周慕仙会如此安安分分，他觉得，她要是能安分，宫里那些女人都能相亲相爱了！ 哼了一声，萧瑾煜眉头微动，面色不改。 正想着，怀恩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周俢仪觐见，说是给您请安。” 请安？萧瑾煜抬头，她主动来请安？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想到此处，他就有些淡淡的不悦。 “让她进来吧。”他倒要看看，她又有什么么蛾子。 周慕仙步伐缓慢，面色隆重地进了殿，行了个半点错处也挑不出的大礼，“拜见陛下！” “起身吧。”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正经，萧瑾煜有些不习惯。这么讨巧卖乖，绝对是有事。 “谢陛下！” “俢仪何事求见？”萧瑾煜淡淡问道。他才不信她有那份心意，能想起来主动过来给自己请安。 周慕仙扬起一抹得体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温柔，“回陛下，臣妾来给您请安。” 忽然，莫名的想要捉弄一下她，萧瑾煜温和的笑容之中多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促狭，“难为你想着。这安也请了，俢仪且退下吧。”然后，低着头心情愉悦地批改奏摺。嗯，这份奏摺简洁明了，不错。 周慕仙杵在那儿，不动。 半晌，萧瑾煜慢慢悠悠给奏摺做了批註，又将它轻轻放到边上那一摞已经批好的奏摺上，才缓缓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偷偷瞅着他的周慕仙，他唇角微微一动，一丝笑意漫上眼眸。 “嗯？”萧瑾煜故作惊讶，一脸莫名，“俢仪怎么还不走？”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周慕仙扬起温婉的微笑，面色正常，那时不时抿起来的双唇，却暴露了她的不安侷促。 “不是说来请安的吗？”萧瑾煜截断她的话，挑眉道。他倒是有些好奇，以周慕仙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的性子，也有让她担忧不安的事情？ “……”她敢确定，他一定是故意的，周慕仙暗暗翻了个白眼，依旧笑得无懈可击，“当然是给陛下请安的。只不过，也有一件小事，回禀陛下。”
第13页 点到为止，萧瑾煜也没打算真正为难她，“何事？” “按照宫规，三品及以上宫嫔，每年有五天的探亲假。臣妾入宫已有一年，故此番，想要回家探亲。望陛下恩准。”周慕仙语气平稳沉静，却还是泄露出一丝渴盼和紧张。 “回禀太后了吗？”看了她一眼，萧瑾煜道，“后宫诸事，一向太后做主。” “启禀陛下，太后说，兹事体大，要您同意方可。” “这样。”萧瑾煜点头。后宫大大小小诸事，他从不过问，此举何意，不言而明。可惜放在某个木头身上，白白浪费母后一番苦心。 “陛下？”周慕仙抬眸，眼神热切，带着小心翼翼，“陛下能应允几天？”她问的，不是能不能应允，而是，能应允几天。 “嗯，俢仪入宫一年，规矩却也没学通透。回去探亲，若出了差池，恐有损皇家颜面。”想和他玩文字游戏？还嫩了点。 周慕仙一听，面色登时变了，急切地道:“陛下，臣妾一定规行矩步，不会有半分行差踏错，绝对不会损了皇家颜面的！” “是吗？”忍住笑意，萧瑾煜绷着脸，神色分明透露出浓浓的质疑。 “臣妾一定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举止行动，全部认认真真照宫规来！求陛下恩准！” “嗯。”看她确实着急了，萧瑾煜停止了捉弄的心思，“既如此，就准了。” “啊？”周慕仙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微微一愣，才欣喜万分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多谢陛下！” 萧瑾煜端着脸，“要时刻注意举止，知道吗？” “是，遵命！”周慕仙整个人都明媚起来，语气欢快，“多谢陛下。” 见她难得在自己面前笑得毫无芥蒂，明媚灿烂，萧瑾煜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由地有些隐隐的欢喜。 然而，“陛下政务繁忙，不敢多叨扰。臣妾告退！” …… 刚满上心头的愉悦，顿时卡住了，真是过河拆桥，萧瑾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可惜，沉浸在喜悦中的周慕仙压根没看见。 算了，和她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计较什么。萧瑾煜不说话，摆了摆手。 周慕仙欢欢乐乐地行了礼，转头就走，连脚步都十分轻快。 …… 果然，自己就不该这么轻易允诺了她。该好好磋磨她一番才对。 第10章 10.出宫 既然皇帝应允了，太后自然高高兴兴的放行。 出宫省亲，关乎皇家颜面，礼仪排场之类的，不能行差踏错。因此，太后便指派了跟随她身边多年的六品司礼女官木槿，负责周慕仙回家省亲诸事。 随着出宫的时间逐渐临近，周慕仙渐渐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甚至临行前两天的晚上都开始失眠。一想到就快要回家，快要见到爹爹娘亲还有三个哥哥和大嫂，她就激动莫名。 整整一年都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爹爹娘亲，鬓边是不是又染了几丝霜华？大哥有了媳妇，是不是稳重很多？二哥的生意，也不知道又拓展了多少。还有三哥…… 想到三哥周慕昀，周慕仙缓缓睁开了双眸。 当初，得知芫姐姐被选入宫，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娘亲在信件里，只捡一些高兴的事说。看来，三哥并没有走出来，不然，她打小和三哥最是要好，娘亲一定不会从不提及的。 自打获准回家省亲，各种准备事宜颇多，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抽出空来去长思宫探望。 明天，还是去芫姐姐那里吧。 好歹看看她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三哥的。即便他们二人从此以后再无可能，也不该这样没有一句道别，一次了断，就不了了之。 第二天，周慕仙给太后请了安，又陪着散了一会儿步。回了甘泉宫，又有管事嬷嬷过来禀告省亲礼单的最后定版。 这么一蹉跎，上午便过去了。吃了午饭，周慕仙趁此空闲时间，便逶迤着去了长思宫。 长思宫，李芫正端坐在窗前，身前是一个绣架，低头认真地绣着一个白绢。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李芫头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 “芫姐姐。”周慕仙应声，抿了一下嘴唇，慢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她俯下身子，瞅着绣架上的白绢，低头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用的？” 绣架上，一丛淡雅的蕙兰已经展露于眼前，李芫此时的手下，是绣了一半的蝴蝶。 “还没想好呢。”李芫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抬头温柔一笑，“左右闲来无事，想着许久不曾碰过针线了，就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你后天不是就要归省了么？这会子怎么有时间过来？”虽然身在长思宫，李芫对周慕仙即将归省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 周慕仙搬了个凳子，坐到了李芫身侧，“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正好有些空闲，就过来看看你。” 然后，便没了话语，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李芫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语气颇为漫不经心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14页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周慕仙的许多习惯，她都是颇为熟悉的。比如，如果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她通常都会先沉默一会儿，而不是一贯的言笑晏晏。 “嗯。”周慕仙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缓缓开口：“明天，我便要回家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什么话对你说？”李芫抬眸，轻笑：“就那么几天，又不是长久不见。能有什么话。” “芫姐姐知道我的意思。”周慕仙直视着李芫。 李芫手上一顿，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双眸，眼底尽是怅惘：“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她顿了一顿，“山高水远，故人长绝。告诉他，让他全做没见过我这个人吧。”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心底还是有些难受。 似乎有些不甘心，周慕仙低声道：“芫姐姐，一直以来，你究竟怎么看三哥的？” “仙儿，无论我曾经如何看待他，现在说来，又有什么意义？”李芫嘆息，“有情也好，无心也罢。终究，都是过去了。即便我曾经有过心思，那又能如何？不过让他徒添忧愁罢了。” 周慕仙沉默。 她知道，这话有道理。若是芫姐姐曾经有那份心思，又能如何呢？也并不能改变两人现在的关系。三哥知道了，只会更加难以自拔罢了。还不如当断则断。他消沉一段时间，自然会慢慢振作起来的。 “何况，我只当他是邻家哥哥。” 谈及如此尴尬的话题，二人各怀心事，因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 殿中央的薰炉，飘散出阵阵淡雅的沉香幽香，甘甜清雅，令人心旷神怡。 “仙儿，你后日何时出宫？”蓦地，李芫问了一句。 “约摸着是辰时末。”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带样东西回去？” 左右不过是带些什么物件、信笺之类的给李尚书和李夫人，周慕仙也没多想，很爽快地点头应了，笑道：“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不过顺手的事罢了。是什么？绣袋还是信笺？” “不全是这些。”李芫摇了摇头，表情尤其微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见状，周慕仙直觉不对，追问道：“那是什么？” “嗯……”李芫捏着茶杯的右手，小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杯缘，时轻时重，发出轻微的沉闷的响动，“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那个误入内宫的野猫。” “他还没走？姐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李芫话音刚落，周慕仙就急了。窝藏宫外之人，本就是大罪，何况还是被定为刺客之人！ 虽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她都沦落至此、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这份仁善襄助他人？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罪名。可是，叶飞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好奇心重而已，若因此赔了性命，实在是不值，她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既然进的来，想必也有法子出的去。况且，这些天将养的也足够了。野猫而已，命大得很，姐姐还是不要管了。”周慕仙劝说。 若是在宫外，她遇到一些事情，能帮的也就出手了。只是，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那次乌龙的刺客事件之后，宫里头各处巡查，还有各处宫门守卫，越发紧迫。别说是猫儿，就是老鼠，估计都很难轻易进出。”李芫一手搭在周慕仙手腕上，轻声央求，“好妹妹，你就当帮姐姐一回吧。” 她何尝不知道这事情难为？可叶飞已经尝试了好几次出宫，无奈守卫太过严密，根本无从突破。有一次还差一点被守卫发现。 如今，周慕仙在外面周旋着，又加上自家爹爹前一段时间，接待北狄国的使臣，受到陛下赞誉。自己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出了这长思宫。届时，兰漪殿人多眼杂，她哪里顾全得了他？再者，躲在宫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越早一些出去，大家也能早一些安下心来。 可是，思来想去，目前能比较轻易出宫的，也只有通过周慕仙回家省亲这次机会了。况且，周慕仙机灵聪明，带个人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姐姐！”周慕仙眉头微皱，她是一点也不想冒这个风险的。但是，看着面露祈求之色，做小伏低的李芫，周慕仙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芫姐姐何等矜持端重，她从轻易不求人。如今好不容易央求自己一回，总不能真狠下心来置之不理。 “仙儿……” “……”罢了罢了，若是这个野猫儿真有个好歹万一，以芫姐姐的慈悲心肠，估计以后很久都要坐立不安了。 权当给芫姐姐一个心安吧。 想到此处，周慕仙不甘心地瞪了一眼李芫，轻声道：“出宫的步辇，今日酉时，停在甘泉宫偏殿内。” 她答应了！ 李芫欣喜异常，脸上顿时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握紧了周慕仙的手，“多谢了！” “姐姐这声谢，可不敢当。只求你以后啊，别这么菩萨心肠。” 这句话，说的李芫有些赧然。
第15页 周慕仙也不过多打趣，李芫自小就心肠柔软，极是良善慈悲。遇到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都要忍不住收留。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回宫之后，周慕仙叮嘱宫侍，将明天归省的步辇停放在了甘泉宫偏殿。又念着他们这么多天准备诸多事宜，十分的辛苦劳累，再加上明天一天还要养足精神应付，便免了他们的值夜，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晚。 是夜，周慕仙似是想起了什么，便让欢喜欢乐准备一些水果点心放到步辇之中。 第11章 11.归省（1） 宫侍这一夜睡得倒是沉稳了，只是，周慕仙，却一夜未曾合眼，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直到了丑时，才昏昏沉沉眯了一会儿。 睡了没一会儿，寅时一刻，就被欢喜欢乐从床上挖了起来。 出宫归省不比平时，自然要按品服大妆。收拾完毕，先到了长乐宫，给太后请旨谢恩。又到了宣政殿，给皇帝谢恩请辞。 一番折腾下来，辰时末，才起身。 随行的仪仗迤逦逶迤，浩浩荡荡，缓缓行至了周府正门之前，周拓夫妇和周慕修兄弟三人，以及江韶音，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随行宫侍罗列两旁，肃穆地垂手侍立，约一炷香的功夫，车架才缓缓行驶了过来。 描金绣凤的车架稳稳停在了门前，随侍两边的欢喜，欢乐二人，缓步上前，将帷幕捲起。两个宫侍抬来了马凳，轻轻放在了车前。 卷上帷幕，欢乐垂手悄悄退在了一边，欢喜则上前一步，递出了胳膊。不多时，一双素手伸了出来，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身穿华章绣纹宫服，满头珠翠金钗的周慕仙，慢慢探出身子来。 在欢喜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了马车。她笑不露齿，步伐优雅，极为稳重端庄的模样。 她双脚刚刚在地上站稳，周拓便携着众人，齐齐跪拜在地。 “微臣周拓，携周府上下，恭迎俢仪娘娘！” 说完，一丝不苟地跪伏叩首。 见状，周慕仙眼神微闪，隐在层层宫服之下的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片刻，周慕仙敛了眉眼，隐去了眸中的情绪，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轻轻伸抬起右手，“周大人和众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然后，递了个眼色给欢乐，“还不扶周大人起来？” “是！” 欢乐连忙上前，将周拓搀扶起来。周拓既然起身，身后的一众人等也都跟着起了身。 “俢仪，请入府！”周拓拱手，又一抬左手，做出恭请的姿势。 周慕仙点了点头，在欢喜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像阔别多时，居住了十几年此时却觉得无比陌生的正门走去。 随侍左右的八个宫侍紧随其后，后面，则是周府众人。 其余的宫侍，由周府管家周齐，入了周府大门以后，领去了别院。 随行的侍卫，则一部分留在了门前，一部分入了府内，守在了各个角落。 到了周府的正厅，华清堂，周慕仙坐了上首，周拓等人现在大堂之上，直到周慕仙发了话，才依次坐在了下首。 周慕仙与父母兄长久别重逢，自有千言万语。她挥手遣散众人。 “俢仪，这恐怕，不合规矩。”一个司礼女官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此人正是太后亲自指派的六品女官，跟随太后多年的木槿。 “嬷嬷此言差矣，我奉太后和陛下旨意，回府省亲，原是陛下极重孝道，太后宽和待下，想让我们做臣下的得享天伦。若是时时规矩，又怎能得享天伦？这，岂不有违陛下和太后初衷，辜负他们一番美意？” 周慕仙不骄不躁，语气平缓，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就堵的木槿无话可说。 况且，木槿也知道太后对周俢仪极为看重疼宠，惹了她不高兴，自己没有好处。因此也没有辩驳，口中只是应和，“俢仪所言极是。” 说完，便携着众宫侍，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待她们全部退了下去，周慕仙看了欢喜一眼。 欢喜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带着欢乐二人走向门外，并顺手将房门带上。 此刻，厅堂之中，只剩下周慕仙和周家众人。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周拓和穆红英跟前，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周拓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弯腰打算将她扶起来。众人也都离了座位，围了上来。 “仙儿，赶快起来。”穆红英眼眶微红，也欲搀扶起自己的宝贝女儿。 周慕仙不为所动，固执己见地坚持重重扣了一个头。 “女儿给爹娘请安！” “你如今是俢仪，怎可对臣下下跪行礼？！简直胡闹！”周拓皱眉，不由分说将她搀了起来。说是搀，不如说是提起来，更为恰当。 “刚才是国礼，现在是家礼。国家国家，国礼既行，家礼岂可废？”周慕仙微微一笑，看着已经一年不曾见面的爹娘，还有几个哥哥，尽管平时十分洒脱，此刻也免不了心中酸涩。 一时之间，一屋子这么多人，陷入一片静默。 “……” 第12章 12.归省（2） 看着昔日顽劣难驯，惹是生非的女儿，如今穿着繁重的锦衣华服，说着一板一眼的话，如此言笑得体，周拓心底涌上愧疚酸涩。
第16页 周家几个哥哥，也是一副又是心疼又是怜爱的模样。 仙儿自小活泼好玩，恣意无忧，张扬而爽快。现在，困于深宫，成天受这些规矩束缚，这才一年，就变成这样。以后，又会如何？ 思及此，周拓不由地伸出那双常年握刀拿剑长满厚厚茧子的大手，眼神复杂，声音有些哽咽，“小四，是为父对你不住。” 一见自家爹爹伤感，周慕仙立刻扬起一抹笑容，言笑晏晏道，“爹爹何出此言？我在宫里过得可开心快活啦！” 受尽宠爱、众星捧月般的她，周府上下人人疼宠都来不及的。若非迫不得已，怎么会捨得把她送入那个牢笼呢？ 周慕仙伸手，环抱住自家爹爹的胳膊，一脸的得意忘形，“我位份高，太后还那么喜欢我。在宫里头，横着走都没人敢管我。过得可好了！还有还有，爹爹您都不知道，宫里头的膳食特别精细，什么点心啦，甜食啦，种类繁多。很多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周拓不说话，他虽是一介武将，宫里头什么样子，也是略知一二的。她自小古灵精怪，平时看着娇蛮任性，却是最体贴不过的。这番说词，不过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穆红英见状，上前一步，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就只知道吃吃喝喝，没个正形！”看着是没好气的样子，语气里则是满满的宠溺纵容。 “哪有！”周慕仙嘟着嘴，腾出左手又环在自家娘亲的胳膊上，“我每天还有想爹爹娘亲，哪里只顾着吃了。娘亲惯会冤枉我！” “哦，原来只想爹娘啊。”周慕涵挑了挑眉，伤心欲绝地捂住了胸口，“哎，亏我还时时念叨你。” “噗嗤……”周慕仙忍俊不禁，脸上展露出明媚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二哥，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在外面油嘴滑舌哄骗人也倒罢了，在爹爹和娘亲面前都敢这么没正经！” 说着，伸手指着周慕涵，向穆红英告状:“娘亲，你看，二哥比我还没正形呢。你却只说我，不说他，太偏心了，我不服。” “行，那我待会儿和他过两棒子，你可满意了？”穆红英笑道。真拿这女儿没办法，惯会撒娇耍赖的。 周慕仙紧紧抿着双唇，戏嚯地朝周慕涵挑了挑眉。 周慕涵不忿，“小四，哥哥我天天想着你，你一回来，就让我挨娘的棍棒？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二哥！” “二哥，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和娘亲过过棍棒多好啊，强身健体，增进武艺。别人想和娘亲过几招都没份呢。” 穆红英棍子耍的特别好，在整个军营中，也没几个能打的赢她的。是以，找她比试过招的官兵不计其数。穆红英来者不拒，态度十分和善，不过，周家爹爹可就不乐意了。每每看见哪个不长眼的找穆红英比试，都主动应战，并且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鼻青眼肿。 “行了行了，可消停一会儿吧。”穆红英打断了二人的互相呛声，拉过温温柔柔站在一旁的江韶音，朝周慕仙道：“音儿到了家这么久，你都还没喊声大嫂呢。还不快点过来见礼？” “见过大嫂！”周慕仙笑嘻嘻地上前，弯腰拱手，行了个礼。 江韶音惊觉生受不起，连忙要阻止她见礼，却被穆红英一把拦住，“受着吧，反正也没有外人。” “可不是？”周慕仙抬头，朝江韶音眨了眨眼，笑得颇为促狭，“韶音姐姐都成大嫂了，可不是内人了？对吧，大哥？”然后，一个眼神飞向一边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周家大哥周慕修。 “嗯，是内人。”周慕修乐呵呵地点头，揽过江韶音的腰肢。江韶音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任由自家夫君搂着。 毕竟新婚燕尔，江韶音又脸皮薄得很，哪里经得起打趣和当众拉拉扯扯？双颊顿时染上一抹绯红。 “你个皮猴，真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没羞没躁？”穆红英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音儿脾气好，你若敢欺负她，可别怪为娘收拾你。” “娘亲真是有了儿媳妇忘了闺女！哎，以后我啊，只能卖力讨好咱家大嫂，才能在府里头待下去了。”说着，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受了多大的委屈。 “贫嘴！”穆红英忍着笑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行了。有什么话待会儿慢慢叙。”周拓上前，咳了一声，“先去用膳吧。折腾半晌，小四也该饿了。” 众人点头应和，打开房门，陆续走了出去。 周慕仙便唤了木槿、欢喜等人进来，到了内房梳洗一番，卸了一头沉重的珠翠首饰和层层叠叠的宫装，换上家常便服。 穿上轻便的衣裳，周慕仙顿时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她看了一眼镜子，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衣袖，对欢喜道：“欢喜，你待会儿拿些金锞子，用锦囊装了，给随行车辇的众人送去。今日，也着实辛苦他们了。” “是。”欢喜点头。 “还有，让他们不用守着车驾步辇了。你去告诉管家，让他们到小花厅用膳歇脚。” 随行宫侍和护卫虽然安排了歇脚之处，然而，通常没有主子特意吩咐，他们也是不敢随意歇息的，生怕临时需要用人手之时，手忙脚乱的失了体统。
第17页 “是。” 欢喜应承着，福了一福身子，转身出了房门。 周慕仙挥退了众人，脚步轻快地往思苦堂——周府用膳的地方，走去。 第13章 13.故人 过了午时，除了一部分侍卫，其余的宫侍、宫女、侍卫等，都返回了皇宫。 归省时日，总共有七天，这些护卫和宫侍，一行乌泱泱许多人，自然不能一直留下来。因此，便只留下一些近身伺候的，其余的，待到回宫之时，再过来接送。 宫里的人走了之后，府里一下子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周慕仙先去小睡了一会儿，睡醒之后，也不着急起床，在床上可劲的翻腾。 这久违的自在轻松的感觉，让她十分放松，身心都无比的愉悦。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等一下。” 周慕仙挠挠头，从床上爬起来，穿戴完毕后，打开了房门。 “三哥？” 周慕仙嘴角上扬，把周慕昀让了进来。 “你怎么睡觉还是没正形？”周慕昀指了指她乱糟糟、明显没有梳理的头发，又指了指她的衣衫，“不修边幅，也不怕别人瞧了去。” “哎呀，这不是没别人嘛。”周慕仙浑不在意地嬉笑着。 在家中，她早习惯了这样不拘小节。 周慕昀也不多说，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暗暗摇了摇头，这情之一字，当真可怖。三哥这样一个顽劣爽朗的人，竟也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了，全然没了往常的神采飞扬。 “三哥这会儿来找我，可是想问芫姐姐的事？”既然他不说，周慕仙只能主动提出来了。 “她如今，”周慕昀神色黯然，轻声道，“过得如何？” 李芫惹怒皇帝，被打入长思宫反省这件事，他很早就得了消息。虽说后宫不与朝廷互通，可许多事情，自有传播的渠道。 “三哥且放宽心。芫姐姐自小与我莫逆之交，我既然安然无事，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周慕仙宽慰道，“外面有李伯父为后盾，我也时时周旋打点，她自然不会过得太差的。” “而且，陛下气也消了，态度也缓和了。前几天，还恢复了她的名分。估计要不了多久，芫姐姐就能出了长思宫了。” “如此，便好。”周慕昀点头，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周慕仙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漆黑的双眸，定定地望着他，“三哥，逝者如斯，覆水难收。” “我知道。”周慕昀无力地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你放心。我虽然胡闹惯了，这些道理还是知道的。无论如何，她既然已经入了皇宫，我们以后，是断没有半分可能了。” “你知道便好。”周慕仙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眼眶微酸，垂下眸子，沉默下来。 这话，既是说给周慕昀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对了，褚歏明天就回来了。” 一声惊雷，周慕仙猛地抬头看向周慕昀，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 霎时，那抹明亮的眸光消逝，只剩下黯然。 回来又如何？不回来又如何？终究，也是没有半分可能了。 “他还好吗？”话刚出口，周慕仙就后悔了。这情形，与刚才三哥有多相似？ “他很好。这一年，他去了西川游历。西川你也不是没去过，荒蛮之地，百姓困苦。他在那待了这一年，扶危济困，每到一处便举办义诊，整天忙得没日没夜。”说到此处，周慕昀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赞誉，“如今，褚歏的大名，在西川可谓家喻户晓。许多百姓，都唤他神仙公子！” 听周慕昀这样说，周慕仙不禁舒展了眉目，不觉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她就知道，褚歏不是一般的庸碌之人。 “他自然是担得起这个名号的。”除了褚歏，谁还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不是周慕仙夸大其词，褚歏或许容貌不是一等一的俊美，但是，他的那份悲天悯人、济世救人的心肠，世上再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了。而且，他淡泊名利，洒脱自在。也只有天上的神仙下凡，方能托生成这般了。 “阗夕月还跟随他左右吗？”周慕仙问道。 阗夕月是褚歏收的徒弟，她自幼被家人抛弃，被褚歏遇到了，便捡了回去，收做了徒弟。她一直对褚歏都心怀爱慕。 褚歏从未往那方面想，自然不甚清楚。周慕仙却是知道的。 身为情敌，岂会不知道那种眼中万千繁华，不敌你一颦一笑的神情？ 以前她不说破，一来不想坏了他们师徒的关系，二来，也私心希望褚歏永远不知道。 可如今…… “身为徒弟，自然要陪伴左右的。”周慕昀不明所以，淡然地回道。 如此就好，周慕仙放了心。 你有人陪着，便好。 …… 萧瑾煜负手立在窗前，宣政殿坐落在整个宫城的正中，位置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宫城甚至都城。离皇宫距离不远的那些权贵世家的府邸，也隐约可见。 千重宫阙，碧瓦飞，在阳光的照耀下，琉璃屋顶闪闪发光，折射出天家的富贵繁华，尊荣庄重。
第18页 闲来无事，萧瑾煜总是喜欢静静站在这里，不知是看风景，还是眺望万里河山。 一个小宫侍悄悄进了供电，在怀恩耳边低语了两句。怀恩点头，摆摆手将他屏退。然后，轻轻走到萧瑾煜身侧，压低了声音，生怕扰了他的兴致，“陛下，晚膳备好了。” “嗯，”萧瑾煜回过神来，低沉着嗓音，应了一声，“传膳吧。” “是。” 第14章 14.在家千般好 周慕仙不停地告诉自己，逝者如斯，覆水难收。可是，她还是失眠了，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迷迷瞪瞪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直愣愣盯着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帐顶，头脑还有些混沌，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发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家中，而不是那个金碧辉煌、雕樑画栋的甘泉宫。 意识到这一点，周慕仙彻底放松下来。她张开双臂，摊在床上。不自觉地上扬的嘴角，显示她无比美妙的心情。 又赖了一会儿床，周慕仙才磨磨蹭蹭爬了起来。 闲坐在廊下的欢喜、欢乐，听见屋内的响动，知道自家小姐已经清醒，便轻轻推门走了进来，笑意融融地道：“小姐，这一觉睡得可好？” 周慕仙微微眯着双眸，“嗯，很好。浑身舒坦！”说着，毫无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了一下脖子。 “几时了？” “巳时三刻了，小姐这一觉，可睡得迟了。”出了宫，欢乐更没了顾忌，说话也不拘着，竟取笑起周慕仙来。 “你们何时起的？”周慕仙浑不在意，笑着问道。 “我们起的，也晚了很多。辰时末了，才爬起来。”欢喜拧了温热的帕子，递到了自家小姐手上，“还好少夫人细心周全，早早派了人过来候着。我们起来之后啊，这热水之类的，都齐备了，早饭也在炉子上温着了，我们都没插上手。” 少夫人？ 可不是么？周慕仙拍了一下脑门，自己居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韶音姐姐如今，可不是这府里的少夫人。 “还是韶音姐姐体贴入微，想的这样周全。我家大哥，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体贴人的夫人！”周慕仙感慨，这就是传说的傻人有傻福吧。大哥那样一个大大咧咧的粗糙汉子，居然抱得如此温柔贤惠的媳妇儿，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您现在还喊少夫人姐姐啊？”欢乐笑着，将田七粉和杨柳枝递给周慕仙，又接过用完的帕子。一边的欢喜捧着痰盂站到周慕身侧。 揩完了齿，周慕仙接过茶盏，漱了漱口，顺着欢喜捧过来的痰盂，将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往复几遍，这才清洁完毕。 “一时改不了口。”周慕仙用帕子揩了一下唇角，“家里不是皇宫，以后不必大早上的过来伺候。洗漱的东西放在房间里，我自己梳洗就好了。” “是。”欢喜欢乐二人对此没有异议，很顺从地应了。她们家小姐，自从十二岁出去游历后，回家之后再没有让她们伺候梳洗，一贯都是自己收拾妥当的。 “小姐，现在可要用膳？”欢喜道，“这也是少夫人着人准备的，都是小姐惯常爱吃的。”周慕仙看着欢乐已经摆上桌的早饭，有一碟水晶虾饺，一碟芋头糕，一碟红米素肠，一碟流沙包，一份香菇鸡丝粥，的确都是她喜欢的吃食。 “嗯。”睡了这么久，的确有些饿了。 周慕仙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你们吃了没？” 二人摇了摇头。 “一块吃吧，这么晚，估计厨房那边早没了饭食。” “好的。” 她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周府规矩又不严苛，同桌而食是常有的事。 欢喜又去拿了两双碗筷过来，三人便围着圆桌坐下，优哉游哉地吃起早饭。 “对了，欢乐。吃完早饭，你去芫姐姐家里走一趟，把芫姐姐捎的信笺和物件带过去。”周慕仙边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红米素肠，边嘱咐道。 “好。”欢乐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小姐，我下午再回来成么？” 李芫身边四个伺候的丫头，彩霞、彩云、画锦、画屏。其中，画屏和欢乐尤其交好。只是，当初入宫，规定每个待选的大臣之女，所带的侍女不能超过两个，因此李芫只带了彩霞彩云二人，画锦画屏便留在了府里头。 此番好不容易能回来一趟，欢乐自然要好好和画屏絮叨一番的。 “随你，要是太晚的话，就找齐伯带个护卫出去。”齐伯就是周府的管家周齐，因年岁大，周慕仙他们小一辈的都喊一声齐伯。 “是，多谢小姐。”欢乐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开心。 周慕仙转头，看向欢喜，“你要不要也过去玩一玩？” “我就不过去了，我想回家看看。”欢喜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欢喜原来的家，住在帝都贺城外。她母亲去世的早，留下她和哥哥两个人。她父亲是一户普通的小本生意人，却是个赌徒，在她九岁那年，赌光了家中的财产，就把她卖给了周府。
第19页 虽然她父亲不怎么样，但终究是亲生父亲。如今他们家越发艰难，还有个不成器的混帐哥哥尚未娶亲，欢喜也不能狠下心肠不管不顾。因此，一家两个大男人，全是指望着欢喜接济着。 这些事情，周慕仙也是略知一二。 “待会儿，你从帐房那里，多支十两带回去。”这种人，周慕仙是懒怠管的，若非看在是欢喜父兄的份上，她是一分钱也不会多给的。 “是，谢谢小姐。” 第15章 15.纵使相逢，已隔经年 用完了早饭，欢乐便带着李芫的东西，直奔李尚书家。欢喜收拾一番，前往城外家里。 周慕仙则晃悠悠地踱步到了书房。她拿起架在铁架上，尘封一年的一把古剑。 时隔一年，再次摩挲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寒光”，周慕仙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眼底却深沉的如同浓墨，晕化不开。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鹿皮，到了窗前，盘腿坐在榻上，仔仔细细擦拭着剑身。 寒光，我定不会让你一直这样，宝剑蒙尘。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再次塞北江南，游遍大江南北。 周慕仙放下了鹿皮，拿起一块绒布，到了一些桐油，继续擦拭剑身。 “扣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周慕仙的思绪，让她回过神来。 “小四，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周慕昀低沉的嗓音。 “在的。三哥进来吧。”周慕昀走了进来，看见正盘腿坐在窗前，擦拭“寒光”的周慕仙，莞尔一笑，“就知道你在这里。”说着，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 看着又重新闪烁着冷冽寒光的宝剑，周慕仙满意地颔首，将宝剑插回剑鞘，放到了铁架上。 做完这一切，周慕仙才回头，问道：“三哥，你以后可要好好帮我保养我的“寒光”，你看看，才一年，它就暗沉了许多。” “行，包在三哥身上。下次你再看见它，保管锃亮如新。” 周慕昀顿了一下，接着道：“他回来了。你要见一见吗？” 这个“他”，二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我……”周慕仙垂下眼睑，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见一见吧，估计以后，真的就是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可是，即使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呢？ 那份犹疑，周慕昀看在眼里。他嘆了一口气，他们家小妹，本该是受尽万千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肆意无忧啊。 “见一面又何妨，褚歏又不算外人。”说着，也不管还在挣扎的周慕仙的意愿，拉了她就往外走，径直向后花园走去。 出什么事，大不了他兜着。 二人一路快步，到了后花园，周慕昀才松开了她的手，“闲杂人等都已经支开了，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去吧。” 周慕仙远远便看见一抹挺拔的青色的身影，立在浓密的柳树深处，若隐若现。那人似乎感知到了有人过来，缓缓转过身来。 就这样，隔着重重花阴和浓绿，遥遥相望。 “别磨蹭了，快去吧。我在附近给你把风。”说着，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身离开。 周慕仙阖上了双眸，压下心头那一抹钝钝的酸胀，复又睁开双眸，扬起一个微笑，径直向那抹身影走去。 近在咫尺，却相顾无言。 上一次，二人在这棵柳树下，定的是白头之约，携手之盟。那时候，正是选秀即将入宫的前一天。 周慕仙已经想好了。选秀之事，入选难，想要落选，还是容易的。那时，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很快回来，然后，陪着他悬壶济世，仗剑天涯。 她还记得他当时拥她入怀时的弯弯的眉眼，上扬的嘴角，温柔似水的眼眸。 天意弄人，一年之后，却是这般境地。 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咫尺的距离，回望着彼此。 好一会儿，还是褚歏先打破了沉寂，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然有些喑哑，“你过得好吗？” 是不是所有的久别重逢，都要问这句明知故问的话呢？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说完，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眶，周慕仙扯开一抹笑容，嗓音微微颤抖，“以后，我们就做一对谦恭友爱的兄妹，可好？” 褚歏怔了一下，也扯开一抹微笑，“好。” “那，拥抱一下吧。”周慕仙慢慢展开双臂，回望着眼前的男子。 褚歏知道，这一个拥抱，是两人最后一次以有情之人的身份接触，这是对过往一切的了断。 从此，无关风月。 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眸中泪光闪烁的周慕仙，褚歏心下酸痛更甚，他默不作声，一把上前拥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你要好好的。”褚歏低沉着嗓音，“我也会，好好的。” “嗯。”周慕仙用力点了点头，一滴清泪吧嗒一下，滴落在褚歏的肩膀，浸入青色的锦衣上，晕染开来。 微风拂过，清澈的湖水荡起一圈一圈的纹层，翠绿的柳条随之轻轻摆动。几片枯黄的柳叶从枝头掉落，飘飘荡荡，落在了二人肩头。
第20页 整个后花园寂静无声，唯有一只杜鹃，在不远处的枝头哀鸣，仿佛在哀悼这即将逝去的满园春色。 第16章 16.不堪离恨 褚歏见过周慕仙之后，第二天就启程离开贺城，赶回西川。 来去匆匆。 他走的时候，唯有周慕昀给他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的长亭。 褚歏右手手指微动，抿了抿唇，沉声道：“小四……” 后面的话含在嘴中，几番犹豫，还是吐露了出来，“拜託你了。” “你且放心。”周慕昀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眉眼间皆是认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定会护她周全。倒是你，西川艰险，要好好保重。” “你也放心。”褚歏微微一笑，似乎是回忆起了美好的事情，眼神泛着亮光，“悬壶济世，仗剑天涯，这是我们二人的心愿。她不能离了那方寸之地，我来替她实现。” “好。”周慕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是无限惋惜。自打小四十二岁哭闹着出去游历，遇到了褚歏。后来，二人情愫渐生，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一个活泼机灵，武功不俗，一个温和仁慈，医术了得。而且，小四又是个不受拘束的，也只有褚歏这样的非世俗之人，才能包容小四。 更难得的是，褚歏慈悲心肠，小四和他在一起，渐渐地也学了那份济世救人的胸怀，二人合璧，行侠仗义，渡人渡己，简直就是神仙眷侣。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厢，褚歏也静默不语，眉目悽然。 过了好一会儿，褚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时候不早了，慕昀兄，我也该赶路了。” 周慕昀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笑道：“是了，再不走恐怕天黑前赶不上下个城镇了。”他双手抱拳，“褚歏兄，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褚歏亦抱拳回礼，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待坐稳了，又回首，朝周慕昀点头致意，“再会。” “路上小心。” 褚歏点了点头，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墙。“贺城”两个遒劲的大字，在阴云密布的晨光中，有些微微的暗沉。 他闭了闭双眸，回过身，右手拍在马臀上，低喝一声：“驾！” 坐下的马儿抬了抬蹄子，慢慢奔跑了起来。 马蹄扬起的轻尘，渐渐瀰漫在了官道上。褚歏的身影，渐行渐远。 躲在一旁的周慕仙，再也忍不住，从柳树后头沖了出来。 “褚歏～” 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隐忍多时，终于崩溃。 周慕仙跪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褚歏！” 周慕昀赶紧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满脸疼惜，“小四……” “三哥，我胸口好难受。”周慕仙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她刚才哭得满脸泪水鼻涕，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散乱了，鼻头通红，整个人无比的狼狈。 “我是不是要死了？”周慕仙抽泣着，嘶哑着嗓音道。 “一切都会过去的。”周慕昀一手搂着她，一手抚摩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口中不断地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周慕仙抬眼，一双通红的眸子，迷茫而恍惚，“可为什么，我的胸口还是这么痛呢？” “嗯，会过去的。”周慕昀点了点头，抬手，将她鬓边散落下来的青丝别在了耳后，“慢慢就会不痛了，就会好起来的。相信三哥。” 周慕仙不说话，躺在周慕昀怀里，一动也不动。她红通通的双眸，没有半点焦距，失神地望着望着尘埃已经落下的官道，延伸至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和两侧葳葳蕤蕤的柳树融为一体，消失在尽头。 暗自嘆了一口气，周慕昀搂着她，也不说话。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样，沉默着，互相依偎着，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温暖和慰藉。 太阳逐渐升起，远处洞开的城门，逐渐开始有行人走动。 这里毕竟是官道，人多眼杂，周慕昀想了想，还是给周慕仙整理了一番仪容，将她扶了起来。 此时，周慕仙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下来。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才缓缓说道：“走吧，三哥。” “嗯，好。” 幸而周慕昀有先见之明，没有骑马，而是驾了马车出来。此时，二人悄悄进了城，倒也没有十分引人注意。 二人悄无声息从府后头的角门熘进了周府。 周慕仙回了房间，推说精神不济，想要好好休息一天，一整天都没有出房门。欢喜送了几次饭食过来，见她一点也没有动过，只好悄悄退了下去。 周慕仙告诉自己，放纵一天吧。 以前，每天都可以任性妄为，可以后，以后，你还有多少机会这样放纵？ 第17章 17.余蓉 第二天，周慕仙一大早便爬了起来。她自己洗漱妥当，换上一身往常穿的轻便的窄袖劲装，拿起“寒光”，在院子中耍了起来。 一年不练，才开始的时候，舞剑的动作招式明显滞塞了许多。
第21页 练着练着，周慕仙渐渐找回了感觉，越耍动作约顺畅。 到了后面，端的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 练了一个时辰，周慕仙浑身都出了汗，郁郁寡欢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缓缓收了势，轻轻巧巧挽了个剑花，将寒光插回剑鞘。 她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一层汗水，慢慢走向石桌边。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哇，你的招式不错哎！” 周慕仙抬头，一个女子刷的从屋檐上蹦了下来，落到了她跟前，朝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是？”周慕仙倒也不惊奇，既然能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周府哪个人带进来的。 这个女子和她差不多个头，一身鲜红的衣裙耀眼夺目，腰间繫着一个软鞭，长得娇俏可爱，她一笑，整个人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辉，像盛开的向日葵，炙热而明艷。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我叫余蓉。”那女子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然后又问，“你就是涵哥哥的妹妹吧？” 果然。 周慕仙颔首，也回以微笑，“正是。你喊我小四就好了。”说罢，朝她眨了眨眼睛。 “小四？”余蓉怔愣了一会儿，豁然开朗。 这种称呼，可不是随便一个外人能称呼的。能这么称呼的，除了父母兄弟，不做他们。周慕仙此意，竟然是认了自己为“内人”了！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蓉笑得十分欢畅。哈哈，周慕涵，你家妹子都认了我这个二嫂了，你还能往哪逃？ 见余蓉笑得那般开怀，周慕仙也不由得染上了那份欢愉。这个余蓉，明艷爽朗，让人一见就不由地心生好感。难怪她家二哥，能把她带回府。 “你就喊我阿蓉吧。我师父他们都是这么唤我的。” “好啊。”周慕仙颔首，指了指她腰间的鞭子，“那是你的武器吗？” 顺着目光，余蓉望向自己的腰间，“正是。” 说着，她刷的抽出鞭子，大大咧咧地递给了周慕仙，“从小带到大的，我师父专门给我打造的。” 整个鞭子，以数根坚韧的牛筋组成，缠绕着细细地金丝线，拧成极细的一条。韧而不硬，细而有力，一看便知是上品。 “好鞭子。”周慕仙将软鞭双手递还，忍不住夸赞道。 余蓉爽朗一笑，“多谢夸奖。听涵哥哥说，你武艺很是不俗，不如我们过两招试一试？” “好啊！”周慕仙欣然应和，“我们武器不同，不如就找个树枝代替。如此，也不会误伤。你觉得如何？” “悉听尊便。”余蓉一挥手，将软鞭缠在腰间，大大方方揽过周慕仙肩膀，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道，“就用那个。” 二人走到柳树底下，绕着柳树转了一圈，各自选了觉得中意的一节柳枝攀折了下来，也不捋净上面的枝叶，拿着这一节嫩生生的柳枝，作为了比试武器。 两人隔了一丈远，各自执着柳枝，立定站直。 “阿蓉，听闻你武艺高超，可别故意让着我。”周慕仙笑道。 余蓉一挑眉头，意气风发，“放心。我余蓉比试，从来尽力而为，绝不相让。” “如此甚好。”周慕仙扬起眉梢，抖了一下手中的柳条。 “话不多说，看招！”余蓉甩了一下柳条，一个箭步飞身直冲周慕仙而来。 周慕仙眼睛一眯，迅速迎了上去。 二人你来我往，出手如电，柳条碰撞在一起，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此时，院子中，围了越来越多的人。不多时，连周慕涵和周家二老也闻讯赶来。见二人激斗正酣，打得难解难分，也不出声打扰，只站在一边观战。 最终，二人手中柳条尽断，于是各自环了一圈，分了开来。 “不错，不错！”周拓抚掌，看向余蓉，眼中多了赞赏之意。 小四的武功，是他亲手教导，虽然不说拔尖，可在一众男儿中，也算出挑了。这个余蓉，竟然能和她战至平手。而且，观刚才形式，小四渐渐力有不逮，已经略微处于下风，若是再战下去，定是打不过的。 又是一个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子！ “多谢伯父夸赞！”余蓉抱拳，面露喜色，眼神还不忘瞟向一边的周慕涵。 “阿蓉武功高强，我自愧弗如！”周慕仙扔了手上的半截柳条，抱拳认输。她自己也有感觉，若非柳条断掉，自己定是要输的。 “哪里的话，小四你的武功也十分高强。”余蓉展颜，笑得十分开怀。 小四？穆红英一听，瞥了一眼周慕仙，又望向周慕涵，一脸揶揄。 被娘亲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周慕涵撇过脸去，装作不在意地以手抵唇，轻咳了一下，说道：“时辰不早了，小四，余姑娘，你们先去梳洗一番，待会儿到思苦堂用膳。” “正是。今天难得这么齐全，一家人也很久没有一起用过早膳了。”穆红英笑着道，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叫老大和音儿，告诉他们一块用早膳。” 侍女领命去了。 周拓没在意几个人神色各异的眼光，附和着自家夫人的话：“嗯，的确如此。今天正好一家人都在，一块吃个早饭。”
第22页 周慕仙忍不住憋着笑意，看着耳根微红的自家二哥，和略显赧然的余蓉，上前一步，扯过余蓉，“走吧，阿蓉。我们先去梳洗。然后一块一家人吃个早饭。”她故意将一家人三个字的音咬重拖长，惹来了自家二哥一记凌厉的眼刀。 看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又要多个嫂子了。 第18章 18.殷勤谢红叶 周慕仙和余蓉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短短一天，已经无话不谈，看她们那股亲热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余蓉师从铸剑山庄，铸剑山庄在武林中，若论起武功排行，进不了前十。但若论起兵器排行，除了飞刀门、杨家堡，再没有比得上铸剑山庄的了。 她的师父，便是铸剑山庄的长老，余光。铸剑山庄虽名为铸剑山庄，也不是只以刀剑为长。比如余光长老，就是以锻造各种鞭子为长，尤其擅长制造软鞭。江湖上盛行的九节鞭、七节鞭、十三节鞭，皆是余光长老所创。 余蓉是父母早殇，自小便被余光收养。余光半生孤寂，没有一儿半女，得了这个女徒弟，一直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因此，也是千宠万宠长大的。 她经常跟着余光走南闯北，因此性格也是豪放爽快，不拘小节。 半年前，余光闭门研制新武器，她便一个人出来游荡。到了贺城，身上的银钱被小贼偷光了。她身无分文，差点露宿街头。幸而遇到自家二哥，给了她一些银钱，才让她不至于走投无路。 这就是传说中，英雄救美，一见倾心。 “你不觉得我家二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吗？”周慕仙捣了一下她的胳膊，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余蓉咽下嘴中的银丝山药卷，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莞尔一笑，“涵哥哥平时看着，总是一副嘻嘻哈哈，油嘴滑舌的模样。可我知道，他并不是这样轻浮的人。他其实很温柔体贴、认真执着。” 难怪，自家二哥会对她不一样。周慕仙此时，已经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二哥会喜欢上她。 是啊，人人都道，周家二公子，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成天拈花惹草，斗鸡走狗。然而，除了嘴上调笑两句，二哥何曾真正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流连烟花之地？ 况且，二哥胸有丘壑，是个难得的治国之才。若非为了周家，何至于隐藏自己，放弃仕途，成为商人呢？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周家少遭一些忌惮罢了。 而余蓉，却那般相信自己二哥，不是那等轻浮之人。这样天真直率的女子，二哥怎会不喜欢呢？ “哎，说说你吧。宫里头好玩吗？”余蓉笑嘻嘻地道，“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皇宫呢。人家都说，天家富贵，房屋什么的，都是金子做的。我来了贺城，也爬到山上往皇宫那边看过，哇塞，那一大片的琉璃瓦，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周慕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皇宫的殿宇，的确用的琉璃瓦没错。可是下面的墙柱，也都是木头的或者石头的。只是刷上朱漆或者绿漆，再描绘一些游龙飞凤之类的。若都是金子做的，那还得了？” “也是。”余蓉挠了挠头，呵呵一笑。 “不过呢，宫里头虽然很多地方雕樑画栋，却也有凄凉贫寒之处。比如长思宫或者掖庭宫就破败不堪。尤其是掖庭宫，那里都是一些受罚的宫侍宫女，每天起早贪黑，做一些骯脏低贱的活计，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贫寒百姓家过得自在。” “这样啊！”余蓉吃惊地瞪大了双眸，“我还以为皇宫有多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而且，进了皇宫，这辈子就很难出来了。” “这我倒是听过。什么“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感觉听着都怪可怜的。”余蓉说完，看了一眼周慕仙，“那小四，你是不是以后也都要生活在那里了啊？” “或许吧。”周慕仙眼眸微动，微笑道，“不过我还好一些，能够偶尔回家省亲。” “唔，好吧。”余蓉拿起一块银丝山药卷，送进了嘴里。 “不说这些了。我们一块去集市熘达一番吧。”周慕仙说着，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哎，别急啊。我还没吃完呢。”余蓉大喊。 “集市上这些小食多的是，还怕没得吃？”周慕仙头也不回，拉着她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宫里头跟来的侍卫还有一些守在府里头，她肯定不能大喇喇就出门去。若是传了出去，就不好了。幸好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行头很多，自小到大偷偷熘出府门的方法也多。应付这群侍卫，绰绰有余。 接下来几天，二人狼狈为奸，胆子越来越大。后来，甚至还拐了江韶音一块出门，去逛夜市。周慕涵睁只眼闭只眼，还不时给几个人打掩护。 好在周慕仙还知道分寸，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第19章 19.拳拳之心 高兴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周慕仙的房间中，床头并坐着两道挺直的背影，离得近了，方看清，正是周慕仙和穆红英。
第23页 此时，穆红英正拉着周慕仙的手，将一摞东西搁在她的手上，“这是你慕涵给你的。宫里头不比在家里，万事都用得着。” 看了看手上厚厚的一沓，周慕仙心头一酸。 她抬起眼眸，扬了扬手中的银票，眼冒精光，嬉笑地看着自家娘亲，“嘿嘿，还是二哥最疼我。” “呦，是谁前两天还和慕涵翻白眼、掐架的？”穆红英好笑地看着她，眉毛一挑，“这会子改口这么快？” “相爱相杀，这才说明我们感情好嘛！” 穆红英不理会她，继续道：“你让你慕修给你准备的聚福斋的糕点，已经都准备好了。你呀，竟给他出些难题。也亏得慕修老实。” 聚福斋的龙井酥、绿豆糕、红豆糕，还有什么桃花酥之类的，在整个贺城堪称一绝。每天前往聚福斋排队买糕点的人不计其数，去的晚了排队都买不到。 这次她要了那么多各类糕点，周慕修每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跑到聚福斋排队，连续这么多天，才把这许多糕点给买齐了。 想到这里，周慕仙的心里，有些酸涩，更多的是幸福。 打小，她的这三个哥哥对她的疼宠，连爹娘都要靠边站。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她。二哥虽然有时候嘴上欺负她，遇到事情也从来不含糊。 因此，每次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顾虑，肆意妄为。 小时候，她想熘出去看庙会，看灯会，大哥他们都会偷偷带她熘出府去。若是被爹娘发现了，从来都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断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这让她觉得，只要哥哥们在，她什么都不用怕，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以至于，后来，才刚刚十二岁，就敢一个人偷偷熘出家门，闯荡江湖去。那一次，整整一年才回来，把爹娘气得怒发冲冠，拿鞭子就要把她往死里抽。也是大哥他们挡在爹娘面前，替她挡了那些鞭子。结果，爹娘更加生气，说都是他们将自己惯坏了。于是，三个哥哥每人抽了二十鞭子，加一顿板子，她则是被抽了几鞭子加打板子。她身上伤痕不多，也疼的龇牙咧嘴，好几天精神不济。三个哥哥则被打的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许久，尤其是二哥，他不练武，身子底子没大哥他们好，正在休养了一个月才好转。 经此一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任性妄为。又有褚歏温言软语地开导她，她才收敛了一些。 往事历历在目，蓦然回首，已成川。 “对了，这是音儿给你绣的荷包。”穆红英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锦帕，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躺的正是一枚精緻小巧的月白色绣着修竹的荷包，上面还编织了五色缠金丝的丝绦。 周慕仙接过，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真好看，还是韶音姐姐心灵手巧。” “还姐姐？”穆红英瞅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哎呀，我一时改不过口嘛！”周慕仙嘻嘻地笑着说，将荷包仔仔细细系在了腰上。然后，攀住了自家娘亲的胳膊，“不过，娘亲，你就没有什么送给我的？” “贪心不足，这么多还不够？” “那不一样，娘亲送的才是最好的。”周慕仙立刻奉承道。 “自然是有你的。”穆红英抿着唇，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家的宝贝女儿，拿过了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和你爹给你准备的。” 匣子里，粗看是一块梅花形的玉佩，定睛一看，却见玉佩上繫着两根丝绦。原来，这是一对玉佩，每个玉佩是半个梅花，连梅蕊都正好分成两半。分开，各是一般，合在一起，才是一朵完整的紫蒂白照水。样式新奇，做工却微有瑕疵，不是很精緻。 “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儿，”穆红英将玉佩取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周慕仙手心里，脸上露出些许甜蜜，“是你爹以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他花了几个月功夫，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虽然粗糙了一些，好歹还算新巧。我如今也用不上这些，索性给你了罢。” 周慕仙瞪大了眼睛，将玉佩凑近了仔细观摩，这玉佩上，雕的是梅花，看那色泽形状，应是娘亲最爱的梅花品种——紫蒂白照水。 老爹啊，您真是全才，连这雕刻技术都会！ 周慕仙忙不迭收下了，她家老爹这么糙汉子一个，也有这么知情识趣的时候？！真看不出来！这才是人不可貌相！ “慕昀说，他这几天事情多，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穆红英道，说完微微皱眉，“这孩子……” “娘，有您的这个紫蒂白照水，我觉得，就足够啦！”周慕仙不以为意，眉开眼笑道。三哥，已经给了自己这次出宫最好的礼物。 “不提他了。”穆红英抿了抿唇，面色凝重起来，她将周慕仙的手放在手心，语重心长地道：“宫中人多，是非也多。你打小被慕修他们惯着，行事也没个忌讳。在宫里，可千万注意一些。” 闻言，周慕仙点了点头。 “太后虽然待你好，可毕竟不是骨肉至亲。你行事也注意一些分寸，不能事事只望太后。对其他人，多一些防备，万事还是小心一些为上。” “你放心吧，娘亲。我晓得的。”周慕仙反手，握住了穆红英的双手，“娘亲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您女儿怎么会是个鼠辈？”
第24页 “总之，你还是小心为上。”穆红英将她鬓边的青丝抿在了耳后，轻声嘆息，“我也不求你能平步青云，尊荣富贵，只望你能平安顺遂，安安稳稳过下去就可以了。” “娘亲，你放心好了。我不争不抢，不去求那恩宠。又有太后撑腰，还有我们周府在外面护佑着，也没几个闲来无事找我的麻烦。” 这倒也是。穆红英认同地点了点头。反正，她压根不希望女儿为了什么家族的荣耀，去争那些东西。她家女儿，这身后势力在这摆着，宫里头又有人护着，若是不掺和那些争宠夺恩的事情，的确没人敢惹。即便有那招惹的心思，也要顾忌顾忌她背后的势力。 “总是，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穆红英还是叮嘱道。 “好，我都听娘的。” 周慕仙点了点头，趴在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哦，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周慕仙抬头。 “岭南道御史的千金唐雨娴，现如今不也是在宫中吗？你若是得了空，也和她走动走动。” “她们家和我们家有什么渊源吗？”周慕仙外头，疑惑的问道。 “都是陈年旧事了。当初你祖母曾和她祖母是金兰之交，只是后来，她们家去了岭南，时间久了，疏于联繫，再加上你祖母故去，因此也就渐渐没了往来。此番她千里迢迢从岭南来了帝都，没个认识的人，你好歹给她解解闷。” 原来如此，周慕仙点了点头，“好，我回去后得了空，会过去探望一番的。”这一年时间，她多少还是将宫中众人了解的七七八八。 这个唐雨娴，她有些印象，只知道是个与世无争，不爱走动的，平时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既然有了这层关系，那肯定要多走动一下了。 “好，我会的。反正闲来无事，多个朋友也不错。” 穆红英颔首，也不说话，将她揽在怀里。那充满英气的脸上，具是怜爱与宠溺。 深夜，阖府上下极为安静。 至于，有几个人能真正安睡，就不得而知了。 一夜无话。 第20章 20.回宫 “恭送修仪娘娘。”周府门口，周拓携着周府上上下下，跪伏在地。 又是一身盛装，穿戴上那沉重得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头冠和层层叠叠的宫服。周慕仙看着跪伏在地的亲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低垂着眸子，头也不回，在欢喜的搀扶之下踏入了步辇。 端坐在步辇之中，周慕仙抬手，候在外面的司礼女官木槿见了，立刻朗声道：“起驾！”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周府，向皇宫走去。 周慕仙撩起帷幔，露出一丝狭缝，一直注视着周府的众人。一直到看不见一丝身影，才慢慢放下了帷幔，双手捂住了脸颊。 回了宫，周慕仙让欢喜、欢乐二人，将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分散给大家，自己则先去太后宫中请安。 这舟车劳顿，折腾半天，太后也知道她疲惫，嘱咐了两句，就放她回了甘泉宫。 …… 含光殿 批阅好手上的一本奏摺，萧铭烨放下了硃砂笔。 “周修仪是今天回来？” “是的，陛下。修仪娘娘已经回来了。”怀恩立刻回道。 “省亲回宫，不知道过来请安的规矩？”萧铭烨冷哼一声，面色便有些不好看。 怀恩赶紧上前一步，“启禀陛下，修仪已经送了请安摺子过来。”说着，将放在案上最边角处的一本奏摺递了过去。 接过奏摺，萧铭烨冷着脸翻开，大致扫了一眼，拿着摺子沉默了半晌，才将摺子轻轻放在了案上。 后宫确有明文规定，后妃省亲，离宫和回宫，皆需向太后、皇帝等请安，叩谢圣恩。不过，鑑于皇帝事务繁忙，不能一一面见，因此也可以递上请安摺子。 周慕仙回宫，太后那边她过去了，至于皇帝这边，就直接递了请安摺子。 刚收到请安摺子，怀恩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周修仪，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是多好的一个觐见陛下的机会，她倒好，非递上请安摺子。 这不是摆明了让陛下不高兴吗？ 显然，怀恩记性不是很好。忘记了其余宫妃省亲回宫，也都是递了请安摺子，他也没这么抱怨过。 怀恩知道，陛下看了指不定又要冷脸，因此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就将摺子放在了边角。 萧瑾煜不说话，将那道摺子放到了一边，重新执起硃砂笔，批阅起奏摺来。 等到案上的奏摺批阅完了，萧铭烯站了起身，怀恩赶紧跟上前。 “走，去甘泉宫。”撂下了一句话，萧瑾煜径直走出了含光殿。 只留下一脸呆滞的怀恩。 过了一会儿，怀恩才回过神来，看见皇帝陛下正冷眼盯着自己，赶紧收起那副被雷噼了的表情，跟了上去。 第21章 21.自找罪受 甘泉宫 这是萧瑾煜第一次踏入甘泉宫，入了宫门，没宫侍宫女上前迎接不说，他环顾了周围，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甘泉宫没分配宫侍吗？”萧瑾煜微微侧过头，问身后的怀恩。
第25页 “回陛下，甘泉宫是依了惯例分配人手的，宫侍宫女，也有二十多个。”怀恩恭恭敬敬地回禀，他也纳闷呢，这人都跑哪儿去啦？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倏地，后方的正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那声音，人数倒不少。 怀恩暗暗摇头，周俢仪，果然是个不靠谱的，还得自己来缓解尴尬境地啊！于是上前一步，“陛下，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不必。”萧瑾煜眉目冷淡，大步往往正殿径直走去。 到了殿门口台阶，萧瑾煜扬手，让刚欲通报的怀恩噤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殿门口。 一眼望去，殿内乌泱泱的一群人，少说也有三十多个，都聚精会神地围着周慕仙，嬉闹成一团。 只见周慕仙，一手拿着鲛绡帕子，一手空空，她两手在空中绕了一圈，笑道:“诸位看清楚了，我手上只有一只帕子，别无他物哦！” “俢仪，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暂且保密。”周慕仙挑了挑眉，然后将帕子覆盖在左手上，故作神秘地看了一圈:“别眨眼，看仔细了。” 周围宫侍宫女听她这样说，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慕仙。 只见她右手摸上了帕子，然后，眉毛一挑，迅速抽下帕子，左手高高举起，手中，赫然是一枝娇艷欲滴的绢花牡丹。 “哇，俢仪您好厉害！”周围一阵阵惊嘆。 “这是怎么变出来的？”一个宫女好奇的问。 “这是法术吗？” “好没见识，这是西洋的魔术！”一个宫侍翻了个白眼，道，“是西洋玩意儿。” “正是。”周慕仙笑着，说道，“还是你聪明。这是我跟着一个西洋师傅学得，磨了好久他才肯教我。” 然后，周慕仙将绢花牡丹递给了一个容色一般，怯怯懦懦的宫女，“名花配美人，珍儿小美人，你愿不愿意收下它？” 叫珍儿的宫女羞红了脸颊，低头嗫嚅着，“奴婢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周慕仙嬉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将绢花牡丹郑重其事搁在她手上，“我们珍儿那么纯真可爱，当然敢当。” “好好玩啊，俢仪能不能教教我？”一个活泼的宫女凑上前兴奋地问道。 周慕仙转了转眼珠，抿着嘴思考了一下，咧嘴笑道:“好啊，不过呢，你要给我做十次桃花酥酪。” 小荷颇为兴奋，“当然可以。”这个名为小荷的宫女，本来就是甘泉宫小厨房的厨娘，做这些点心甜品之类的，最拿手不过了。这种条件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条件了。 “俢仪，我也要学。”众人见她这么轻而易举答应了，都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 “这个可不行，大家都会了，就没意思了。”周慕仙笑眯眯地道。 一个两个学会了，其他人还是能看看热闹。一旦所有人都懂了其中奥妙，这消遣的游戏，也就废了。 一个宫侍抬头，正打算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了殿门处的身影，当场惊呼出声:“皇上！” 众人齐刷刷看向殿门，见萧瑾煜站在那儿，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跪了一地，“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周慕仙也一惊，想不透他怎么过来了，她立刻跪下，规规矩矩地半蹲着，行了大礼，“陛下万安！” 萧瑾煜负手走了进来，环视着乱糟糟的宫殿，嘴角一抽，斜了周慕仙一眼，方才慢悠悠道:“起身吧。” 众人窸窸窣窣起了身，悄悄退了下去。 待众人退了下去，萧瑾煜冷哼一声，“周俢仪高兴得很嘛！” 看来是来兴师问罪的，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侍立，小心应对，“不敢。今天省亲回来，有些高兴忘形，望陛下恕罪。”声音四平八稳，颇为端重。当然，也有一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想着，反正已经回来了，眼前这位皇帝爱高兴不高兴，谁管他呢？ 你是每天都忘形吧？萧瑾煜在心底冷哼，面上一派古井无波，“无妨，得享天伦，一时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他踱着步，到了桌前，指着碧玉碟子中的糕点，“这是你从宫外带回来的？” “是。”周慕仙老老实实回道，心里却不停嘀咕，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来做什么的，他今天政务很少吗，这么有闲情逸緻？ “看着很新巧，宫里倒没见过。”萧瑾煜状似无意地说道。 “哦，谢陛下夸奖。”周慕仙笑着应了。就不能放过她吗？这种小吃食，哪里笼络得了人心，不过是让大家高兴一番罢了。 显然，周慕仙误会萧瑾煜是觉得自己在笼络人心，来兴师问罪的。 “……”他都暗示，不，是明示地如此明显了，她居然还跟他打哑谜！萧瑾煜抿了抿唇，火气又开始上来了。 “朕听怀恩说，你从宫外带了几车东西回来？”怎么就不想着给朕带一些心意？没有朕的允诺，你出得去吗！ “回禀陛下，怀恩总管说笑而已，统共也没多少，都是一些点心，更是不值什么。”周慕仙一板一眼回禀，心底更加抱怨起来，真是的，不依不饶，揪着不放，犯得着吗？
第26页 “是什么玩意儿，朕倒是好奇。” 周慕仙眼角一抽，他这是追根究底，誓不罢休的节奏？！继续硬着头皮道:“臣妾一路遇到不少宫人，都分发完了。” “擅自从宫外带物品入宫，不经允许分发宫人。聚众玩闹，无视宫规和等级尊卑。”萧瑾煜冷着脸，一字一顿慢慢地道，“周俢仪，你好大的胆子啊。” “臣妾惶恐，臣妾不敢，望陛下恕罪！”周慕仙连忙半蹲跪着，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心底却不住翻白眼。就知道是来找晦气的，自己成天板着脸，还不许别人高兴。 “法华经一百份，待在甘泉宫好好反省。”萧瑾煜一甩袖子，转过身去，“怀恩，起驾！” “诺。”怀恩赶紧小跑着进了内殿。偷偷瞄了一眼还低着头杵在那儿不动的周慕仙，暗暗摇了摇头。这周俢仪，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陛下这意思，都那么明显了，她倒好，硬是不接话。 这却是怀恩想错了。并非周慕仙蠢笨，而是经过这近一年来，萧瑾煜从来遇到她，就没有个好脸色，有时候即便是很温和的，一看到她，脸立马就沉了下来。那变脸速度，周慕仙都自愧弗如。如此几次三番下来，搁谁身上，不会认为萧瑾煜讨厌嫌恶自己？ 是以，周慕仙如今，也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萧瑾煜。他一来，她就在心里笃定了，他是看她过得太高兴，来找晦气的。一旦这么认定了，她就难免入了套，什么话都养这意思上边靠。 于是，一年来，第一次踏入甘泉宫的萧瑾煜，受了一肚子气，怒气沖沖甩手而去。 第22章 22.一而再 负气离去后，萧瑾煜好几天气才消下去。 这天，处理完了政事，清闲下来，他微微眯着眼，对侧立一旁的怀恩道:“去把梓桐筝拿来。” 话刚说完，脸色便沉了下来，“罢了，不用了。” 刚才居然忘记了，他以后，再也不弹筝了！ 思及此，萧瑾煜脑海中又浮现了周慕仙那可恶的模样，神色顿时没了刚才的轻松惬意，他沉着脸，“周慕……，周俢仪，最近在做什么？” “俢仪近几日可安分了，除了长乐宫，一直在自己宫里，认认真真抄写经书。”怀恩急忙道。 “她能安分？”萧瑾煜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怀恩，“怎么，她一份点心就收买你了？” “老奴不敢。”怀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表明态度。情窦初开的陛下，果然脾气比较古怪，哎，自己打小跟着他，现在也摸不清他哪会儿高兴，哪会儿不高兴了。 好在萧瑾煜没打算深究，“她经书抄的如何？” “这，老奴不知。”怀恩据实以报。 “料她也不会老老实实抄写经书。”萧瑾煜冷着脸，“走，去看看她进度如何。” “诺。”怀恩眼观鼻鼻观心。他跟了陛下十几年，陛下的心思，他也能揣摩一二。陛下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去看望周俢仪呢。 刚走到殿门，萧瑾煜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下，对怀恩道:“把白氐国进贡的沉水香取来。” “诺。”怀恩面无表情地低头应了，转过身去，脸上才显露出一丝瞭然的笑意。陛下面皮薄，又是头一回龙心大动，自己还是小心些。若是当着面让陛下觉得难为情，那可就不妙了。 时隔一旬，萧瑾煜再次驾临甘泉宫。这一次，没有出现进了甘泉宫没人迎接的情景，因为他这次压根连门都没进去。 甘泉宫大门紧闭，仿佛在告诉到访之人，此处主人闭门谢客，拒不见面。 怀恩见皇帝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立刻上前打圆场，“到底陛下的话管用，俢仪这次真的是改过自新，闭门自省了。” 萧瑾煜不说话。 怀恩急忙走到门前，清扣铜环拉手。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人宽，那开门的是个宫侍，见来的人竟然是皇帝，立刻将门掀开，战战兢兢跪在了一边。 萧瑾煜迈步踏入大门，侧头撇了一眼那个宫侍，问道：“周俢仪在做什么？” “回陛下，奴才……，奴才是粗使宫侍，不知俢仪的事情。”宫侍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萧瑾煜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向正殿径直走去。 “陛下！”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喊声。 “怎么了？” 那宫侍小跑到了他跟前，“陛下，容奴才进去禀告一声，好让俢仪出来接驾。” 怀恩是个人精，立刻会了意，他笑道:“正是。俢仪这些天闭门思过，估计仪容不宜见驾，不若着人前去通报一声，也好让俢仪能准备妥妥帖帖地见驾。 “不必了，我倒要看看周俢仪反省得多深刻。”这一唱一和，真当他看不见？ 萧瑾煜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 怀恩眼尖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微笑。看来，自己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次的正殿，人还是很多。没上次那样乱糟糟吵嚷嚷的。宫侍宫女，一切井然有序，十分的有条不紊。 嗯，不错，果然长进了。萧瑾煜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27页 宫侍宫女闻声，都立刻停下了手头的东西，跪了一地。 “起身吧。”萧瑾煜随意地挥了挥手，“这都忙什么呢？你们俢仪人呢？” “禀陛下，这就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欢乐转着眼珠，结结巴巴地道，“陛下，这里杂乱，有污圣目。奴婢带您过去找俢仪吧。”身体不动声色地堵住了他的路。 萧瑾煜眉头微动，绕过了挡在面前的人，慢慢悠悠踱了过去。 …… 是祸躲不过，俢仪，奴婢阻挡不了皇上。您自求多福吧。欢乐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替自家小姐祈祷。 他扫了一眼摆放的物什，眼角一抽。直接抽了一张纸拿在手里，转头道，“你们俢仪人呢？”语气颇为平静，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 欢乐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指向偏殿，“俢仪，在里面休息。” 萧瑾煜慢条斯理地捲起纸张，往偏殿走去。 偏殿窗前，放着一把摇椅，周慕仙此刻，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眯着眼睛躺在上面优哉游哉地闲晃着。 听见开门的声响，她眼都不争，慵懒地说道:“来，小美人儿，给大爷捏捏肩捶捶腿！” 萧瑾煜没出声，目光冷冷地飘了过去。 “美人儿不乐意？要不，大爷我亲自伺候美人儿吧？”说着，嬉笑着睁开了双目，看向来人。 周慕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迅速从摇椅上蹦了起来，刷得蹲跪在地，“陛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熟练之极。 萧瑾煜不说话，脸色如常，意味不明地盯着这个出言无状的女人。 “美人儿，嗯？” “陛下恕罪，臣妾刚才，以为是欢喜欢乐她们，不想冲撞了陛下。” “你平时就是这么称呼你的侍女的？还知道体统吗？”那亲昵嬉笑的语气，萧瑾煜一想起来就有些不悦。小小侍女，也能称得上“美人”？ “人都说佳丽三千，内宫的女子，自然个个都称得上美人的。毕竟，有陛下的护佑。” “歪门邪理！”萧瑾煜不习惯阿谀奉承之辈，一直觉得那副嘴角甚是可恶。但是听到她好不容易奉承了一句，萧瑾煜心情确实非常不错，心里很是受用。 不过，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萧瑾煜轻咳一声，将一张纸抖落到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张刚刚印刷完，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张，上面赫然是工工整整的小楷——“若有众生，不知苦本，深着苦因，贪慾为本。若灭贪慾，无所依止，灭尽三苦，名第三谛……” “……”人证物证俱在，无从抵赖。 没错，周慕仙压根没有动手写一个字，她就忙着指挥一众宫人印刷法华经，将在家中偷懒躲滑应付她爹爹的那一套，照搬到了皇帝身上。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重重地将纸张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萧瑾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周慕仙不接话，低眉垂首，一副等待发落的模样。 自顾自地绕过她，坐到了摇椅上，悠闲地晃动着。果然很舒适，萧瑾煜瞥了一眼，她倒是会享受。 “怎么？无话可说？你平时不最是伶牙俐齿吗？” 周慕仙眉梢微动，容色不变，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不到片刻，又恢复了满脸天真纯善，笑意盈盈地道:“陛下容禀，您当时御令“法华经一百份”，臣妾以为陛下是要印刷的。向来抄写经书，都是罚抄多少遍，而不是多少份。臣妾愚钝笨拙，若是理解有误，还望陛下恕罪。”声音清越，语气无辜，不知道的，还真要被糊弄过去了。 “愚钝？”萧瑾煜挑眉，“周俢仪这份聪慧，已经难有人匹敌了。” “陛下英明神武，天资纵人，我等愚顽之辈，岂敢当得陛下如此盛赞？”虽然说着恭维话，但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倒显得有些讽刺的意味。 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就抄个一百遍法华经。朕这次，说的够清楚明白了吧？” “是，谨遵陛下谕旨。”此番，周慕仙算是彻底弄明白了。皇帝这是忽视、冷淡自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所以，开始折腾自己了。 人在屋檐下，她忍。她周慕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足够坚韧。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她逆来顺受就是了。等折腾够了，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还有，把那那些乌七八糟的什么雕版，全部给朕弄出去。别污了朕的宫殿。” “是。谨遵圣命。”周慕仙老老实实，面无表情地应了。 “以后，不许胡乱称呼。主子就要有主子的体统，奴才，也该有奴才的样子。”萧瑾煜又补充道。 有完没完？周慕仙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依然恭恭敬敬，“是。遵命。” 又想了一想，发现没什么能说的了。而周慕仙明显没有打算搭理他的打算，萧瑾煜悻悻地转身走了出去。 侯在殿外的怀恩，摇头嘆息，陛下这又碰了一鼻子灰啊。周俢仪，你就不能好言好语，不惹陛下吗！ 果不其然，萧瑾煜踏出殿时，还是满脸的不郁。
第28页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怀恩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甘泉宫门外，似乎是忽然记起了什么，萧瑾煜顿住脚步，侧头对怀恩道:“东西拿给她了吗？” “什么？哦，没有。”怀恩立刻心领神会，他小心道，“奴才，现在给俢仪送去？” “嗯。”萧瑾煜点了点头。 怀恩又小跑着，赶紧返回了甘泉宫，将鎏金木盒递给了周慕仙。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手漫不经心地拿过盒子，却不成想盒子沉重，差点摔在地上。幸好怀恩眼疾手快，接住了。 “俢仪可当心着一些。”怀恩擦了擦冷汗。这磕了碰了一下，他一条命都赔不起啊！ “什么东西，这么重？”周慕仙皱眉。 “回俢仪的话，此乃白氐国进贡的沉水香。统共那么三盒。一盒给了太后，这一盒，陛下特特让奴才给俢仪拿来。”他故意把“特特”加重了声音。 “哦。”周慕仙点头，表示知晓了。 见她半天没别的话，怀恩不甘心地又提醒道:“俢仪，您没有什么话想让奴才带给陛下的？”赶紧说些好听的话哎喂！拿出你怼陛下的聪明劲！ “哦，请总管告诉陛下，多谢赏赐。” 嗯，不错，好歹也算是好话了。 “不过，我一向不用这些香料，给我太暴殄天物了。” “……” 怀恩言语无能，放弃挣扎，“俢仪，奴才还有事，先行告退！” 周慕仙点头，微笑道:“总管自便，劳烦您走这一遭了。” 怀恩告了退，快步走了出去。 打开木盒，高贵淡雅的幽香飘了出来，不愧是天成之香，果真难得。 周慕仙只瞟了一眼，便合上了盒子。芫姐姐喜爱薰香，想来应该会喜欢这个。 第23章 23.豁然开朗 一百份法华经，老实勤勉一些的，估摸着半个月才能抄写完。 周慕仙哪里是那等老实勤勉的？放在她身上，估计一个月也难说。萧瑾煜心平气和之后，凝神静气想着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对她的处罚，实在是行为有些迥异，火气明显有些大。 他平时脾气温和，基本上没有处罚过宫人，更遑论和这些妃嫔计较。自从见到周慕仙，自己的火气蹭蹭往上涨，每次见到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不是生气就是恼怒。可随后，用不了多久，一旦见不到她人了，火气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说，还隐隐有些后悔没给她好颜色。 他隐隐约约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可并不十分清楚。 直到怀恩无意间的一句话，他才豁然开朗。 ——他当时问，“怀恩，你觉得周慕仙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奴不敢妄断。不过，修仪娘娘为人活泼机灵，也不是那等贪慕荣华恩宠的，虽然行事肆意一些，可也大方爽朗，待人赤诚。宫里头上上下下还没有几个不喜欢修仪娘娘的呢。”怀恩顿了顿，又接着道，“其实，老奴觉得，刚认识周修仪，可能不觉得如何。可时间久一些，都会被她吸引，喜欢上她的。” 怀恩当时想着，自家主子这样折腾，他自己心里头不自在不舒服不说，修仪也不高兴，更别说看出他这番心思了。他们折腾，殃及一大波池鱼。索性不如自己给一些明示，也省的殃及更多池鱼。 果然，他的最后这句话，让萧瑾煜怔楞当场。 见自家主子陷入沉思，怀恩悄悄退了出去。 他原来是先皇后身边的，后来先皇后去世之后，就一直跟着陛下。陛下的心思，他不敢说是最了解的，却也比旁人略清楚一些。 因着当年先皇后的缘故，陛下一直不喜欢妃嫔，是以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没动过半分心思。如今好不容易情窦初开，总得给他时间独自想清楚一些。 萧瑾煜踱来踱去，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抿唇，时而脸上又带着一丝踟蹰。 良久，他不得不承认，好像的确就如同怀恩说的那般！ 他喜欢上周慕仙了！ 所以，看见她躲着自己会隐隐有些愤怒，控制不住脾气；看见她对别人喜笑颜开，对自己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会觉得窝心。虽然每次遇到她，都会被惹得生气，却还是不会真正发作她。虽然每次都被她惹得生气，可脾气很快就会消失无踪，她出宫那段时间，见不到她会不由自主想到她。 原来，他真的喜欢上她了！ 萧瑾煜想通了其中关系，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 握紧了腰间的一个挂坠，低眉轻轻摩挲着上面镶嵌的莹润的泪滴状的白玉，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的难以名状的神色。 母后，孩儿喜欢上一个人了。 您会不会祝福孩儿？ 想到此处，萧瑾煜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周慕仙，哪怕一眼就好。 于是，萧瑾煜脚步轻快地踏出了含光殿，脸上是极少见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守在门外的怀恩急急跟了上来。 “甘泉宫。”萧瑾煜头也不回，话语中都带着笑意，整个人没有了往日里的端庄肃穆，显得容光焕发，好像换了个人一般。
第29页 “可要安排銮驾？” “不必。” 怀恩见状，知道陛下这是想通透了，于是不再多话，快步跟了上去。 甘泉宫内，周慕仙正苦大仇深地捏紧狼毫，皱着眉头，抄写法华经。那一脸的愁苦，好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对她来说，这罚抄，的确是自小到大以来，尤为痛苦的事情。 “迦叶，譬如三千大千世界，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丛林，及诸药草，种类若干，各色各异。密云弥布，遍覆三千大千世界。一时……” 一边写着，一边嘟嘟囔囔默念着。 欢乐则侍立一边，捂着嘴偷笑。她们家小姐，每次遇到这些写写画画的，都一副夸大仇的模样，哎，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小姐！ 萧瑾煜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扬了扬唇角，放轻了脚步。 欢乐首先看见皇帝走了过来，急忙欲行礼喊出声，却被萧瑾煜禁止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欢乐不明所以，不过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提醒自家小姐，只能悄悄退了出去，在心底默默祈祷皇帝陛下不要又来找小姐麻烦。 “……大根大茎，大枝大叶，诸树大小，随上中下、各有所受，一云所雨，称其……好烦啊，欢乐，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啊！”周慕仙手上不停，嘴上却开始抱怨起来，整个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若不想写，就不写了。” 闻言，周慕仙一惊，猛地抬头，就看见萧瑾煜笑得很是温柔地看着自己。 “陛下！” 绕过书桌，周慕仙赶紧上前欲行礼，却被萧瑾煜一把扶住，“不必多礼。” “谢陛下！” 萧瑾煜眉目宛然，拿起墨迹未干的纸张，细细看了一遍，“嗯，不错，字迹潇洒飘逸，挺拔俊秀，很有一番风骨。” 声音温和，态度亲近，关键是还夸奖她！周慕仙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是河出图还是洛出书了？ 又或者，天上下红雨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以待，周慕仙想的是——莫不是又想着别的法子折腾她？ “谢陛下夸奖。”周慕仙勉强笑道。 “抄写经书，的确烦累。” “不敢抱怨。”看吧看吧，果然开始挖陷阱了吧？ “无妨，朕准你抱怨。”萧瑾煜面色有些不自在，用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真当她周慕仙傻么？她要是敢抱怨，保准立刻翻脸，抓住她的小辫子，然后可劲儿折腾她！ “这法华经，也不必写了。” …… 目瞪口呆！ 周慕仙整个人震惊了，我的个天，这是观世音菩萨，见我辛辛苦苦抄写经书不容易，特意显灵来帮助我了吗？ 见她瞪大了双眼，萧瑾煜竟觉得万分可爱，心想着从前居然没发现她也有这么呆呆的时候！ 于是整个人心情更好了。 眼神一动，计上心来，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字迹还不错，以后就到含光殿伺候笔墨吧。” “伺候笔墨？”周慕仙眨了眨眼，又是一愣。好在她脑袋灵活，立刻回过神来，“陛下，臣妾才疏学浅，笔墨不通，为人又毛手毛脚，恐怕担不起如此重任。”含光殿伺候笔墨，那不就意味着天天都要和他见面？她才不要！她还想安安生生过完这几年呢！ “左右也不需要你真正伺候笔墨，不过整理一下奏摺。再说了，丁香会帮衬着你的，你不必担忧。” 丁香是含光殿主事，四品女官，专管含光殿诸事。 …… 只有不用去她才能不担忧！ 而且，丁香姑姑可是当年闻名遐迩的大才女，有她在，含光殿诸事还不妥妥噹噹，哪用得着她这个半吊子！ 不过，她也不敢直接顶撞，说她不要过去，因此只能唯唯诺诺应了。 眼见着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萧瑾煜本打算再留下来用个晚膳。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忽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她不一定一下子接受得了。遂作罢。 第24章 24.含光殿奉笔 在欢喜欢乐的喜笑颜开，周慕仙的抓耳挠腮之中，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去含光殿应卯。 原因无他，含光殿奉笔——丁香姑姑，卯时三刻就过来甘泉宫守着了。 她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四品的管事姑姑在那儿等着，自己睡懒觉吧？ 丁香板着脸站在正殿之中，神情颇为严肃，十分有威严。 这让人不由地想起学堂的古板严厉的满脸褶子留着雪白鬍鬚的老先生，周慕仙不由地板直了腰板。 开玩笑，老先生是能随便惹得吗？！ 一言不合就打板子的！ 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慕仙，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弱点，就是害怕老先生。他们老态龙钟，颤颤巍巍，打不得捉弄不得，还动不动横眉竖眼拿戒尺打手心。周慕仙对他们是又敬又怕，基本上退避三舍！ 丁香姑姑虽然不是满脸褶子的老先生，相反，可以说是秀美端庄，风姿犹存，可她那通身的气派，跟那些老先生一个模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第30页 周慕仙哪敢不老实？ 见她过来，丁香上前行礼，步伐虽快，却丝毫不显得忙乱，反而更有一番端正肃穆，“修仪，您收拾妥当了？” 连声音都一板一眼，古井无波。 “嗯，让姑姑久等了。”周慕仙颔首。 丁香不做声，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 妆容淡雅，服饰简单端重，没有刻意的装扮。 暗暗点了点头，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既如此，便请修仪跟随下官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前往含光殿。 “含光殿虽然不大，可诸事皆不可有一丝一毫马虎懈怠。” 含光殿是皇帝下朝之后，处理政务的宫殿，是处于内宫和外朝的中间。基本上，皇帝都是在此处批阅奏摺的。 而宣政殿，则是除了朝会时间，召见大臣的地方。 相比之下，含光殿奉笔，远比宣政殿奉引要烦累许多，做事更要谨小慎微许多。 丁香一一介绍含光殿诸事，从含光殿的布局，到含光殿伺候的宫侍，再到奏摺的整理，以及这位皇帝陛下的各种喜好习惯之类的，不一而足。 听得周慕仙头晕脑胀，只觉得比当初上课时还要痛苦，每一刻都难熬得很。 果然是天之骄子，各种习惯喜好也太多了吧？真是娇贵！ “当然，这些只是提醒修仪注意一下。伺候的事情，自有下官和宫侍们，”丁香顿了顿，指了指正殿正中的书案，“陛下吩咐了，修仪只需要负责整理奏摺。” 呼～ 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要真是让她伺候，她要不了两天估计就活不下去了。 见她毫不掩饰的松了一口气的架势，丁香脸色有些不悦，不过还是接着四平八稳地给她耐心讲解：“这奏摺，每天的奏摺都要当天批改完毕。除非有特殊情况，像圣体欠安，或者陛下寿辰。所以，修仪要督促陛下，将当天的奏摺批改完成。” 点了点头。 “所有呈上来的奏摺，根据轻重缓急，逐一甄选分类。统共分为两大类，事务摺子和请安摺子。比如这个，”丁香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摺，捧到了她面前，“这是请安的摺子，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放在御案最左边。” “事务摺子分为六类。最重要的，是边关急报，若是出现边关急报，即便陛下不在含光殿，也要及时呈递给陛下阅览。” “戍边将领和官员的摺子，如果有，无论事情大小，皆放在右手边最前面，让陛下能最先批阅。”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戍边无小事。周慕仙点头，表示知道了。 “附属小国的摺子，也是和戍边摺子一样的分量，因此放在戍边摺子之后。” 丁香继续道：“其次，便是各州府衙门的摺子，放在离陛下右手最近的地方。再然后是六部的摺子，依次是兵部、吏部、工部、刑部、户部、吏部，分别整理放在右手边御案上。” “再其次，便是皇家宗室子弟的奏摺，放在左边的御案上。” “最后，便是请安摺子。请安摺子每天少说也有数百份。陛下不能一一过目，因此，修仪需要将呈递请安摺子的众位大臣的姓名抄录下来，呈递给陛下御览。” “请教姑姑，这需要依照次序整理一下吗？”周慕仙插嘴问道。 “当然。”丁香点头，“这顺序，和前面奏请事务的摺子是一样的。将戍边将领的排在最前，依次是附属小国，各州府衙门，三省六部，皇室宗室子弟，最后是内宫的。也就是六类请安摺子。” 周慕仙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断惊嘆。 当个皇帝真心不容易啊！这么多奏摺，她光听着都觉得头昏脑涨，心累不已了。批阅起来，得多痛苦啊！ 忽然间，心底竟有些佩服皇帝陛下了！ “还有…” 还有？！ 没理会她的惊诧，丁香开口道：“偶尔，周边国家也会有国书往来。这个仅此于边关急报。因此，要提醒陛下。” 说完，丁香最后总结道，“就这些。” 就这些？！ 动了动有些僵硬扭曲的面容，带上了一个微笑，周慕仙问道，“姑姑，能问个问题吗？” “修仪有何疑问尽管问，下官定当言无不尽。” “那个，一天有多少奏摺啊？”小心翼翼地将在舌尖翻来覆去很多遍的问题问出了口。 “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丁香神情不改，平静地脱口而出，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上千！！！ 周慕仙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这要看到猴年马月！上千本奏摺，可不是上千株药草！上千个药草她还要数半天呢，有时还数错，要从新来过！这奏摺，又要看，又要批改，有些大事还要找诸位大臣商议一番才能决定。这得要了老命了吧！ 一种内疚油然而生，陛下活得也不容易啊，她居然还总惹他生气，真是不该啊！ “下官今天先陪着修仪一起整理一遍，修仪若是有什么不清楚之处，或者下官有什么遗漏之处，尽管指正出来。” 丁香拿起一本奏摺，递给她，她立刻接过，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
第31页 “修仪觉得这本奏摺该如何归类？” “这本奏摺，是吏部考功司给事中庞静德，奏请关于今年官员考核事宜的。应放在左手侧的那里。”指了指御案上的位置，周慕仙抬眼，巴巴地看着板着脸的丁香。 “嗯，正是。” 随后，丁香带着周慕仙，将御案上的奏摺一一分类整理。 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御案上的奏摺终于被堆码整齐，周慕仙偷偷动了动微酸的脖子，耸了耸肩膀，正当她心想着终于完了，可以好好休息的时候—— “来人，将剩下的奏摺搬过来。” 还有！ 没完没了了！ 僵硬地转过头，一旁的叫青竹的宫侍，在另一边矮一些的书案上，正抱起一大摞奏摺，而那个书案上，还堆着一大堆成小山堆一样书山书海，蔚为壮观。 “御案不能堆放太多，让陛下有所不便。是以，若是奏摺比较多，就一部分堆在其他书案上。等御案上的批改差不多了，再将其余的搬过来。” “今天不多，都放在御案上也是可以的。” 轰轰轰～ 脑中天雷滚滚而过，震得脑袋整个轰鸣不已。 这，还叫不多，请问，什么才叫多？！ 多的时候，岂不是要把人都淹在纸堆里了？ 其实，这也的确不算多。所有的加起来，三百一十一本，算是比较正常的数量了。可对于周慕仙这种看到这些就脑壳疼的人来说，却很要命了。 第25章 25.含光殿奉笔（2） “这些是请安摺子，需要逐一记录下来。就由修仪来试一试吧。”丁香吩咐一个小宫侍，拿来纸笺，铺在了御案下首的一个书案上。 “……” 欲哭无泪。 法华经她再咬咬牙，半个月就能抄完了。这什么劳什子奉笔，还不知道要做到何年何月，每天要写这么多字，这比罚抄法华经任务重多了好么！ 果然，这位皇帝陛下整人的手段越发高明了！ “修仪？周修仪？”见她在那儿不动，神游天外，丁香皱了皱眉，连连喊了几声，才让周慕仙回过神来。 “啊！抱歉，怎么了？” “您可以开始了，”丁香指了指能把人掩埋的高高堆起的奏摺，不急不缓地道，“下官会在旁边的佐助您的。” “嗯。”周慕仙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磨磨蹭蹭挪着步子，别别扭扭坐在书案前，哀嘆了一声，才磨磨唧唧执起狼毫。 “修仪，您写字需工整一些，这字迹有些潦草，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很是辛苦。” 言下之意，看她的字迹，会很费精神，更加辛苦！ “修仪，您这个奏摺，意思未写完全，恐怕陛下会曲解了。” “修仪，您……” 她要疯了！ 她觉得耳边有一百只苍蝇在嗡嗡嗡乱飞，绕来绕去，余音绕樑，直直贯入她的脑海之中！ 皇帝陛下，我真的错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再和我计较了！以后，我一定再也不敢顶撞您，见着您就绕道走！ 心里头沮丧万分，周慕仙脸上也带上了苦大仇深的模样。 暗暗摇了摇头，丁香上前一步，道：“还是下官来吧。修仪今天一下子学习这么多，也累了，暂且歇一歇吧。” “真的吗？”周慕仙刷的抬头，眼眸中全是亮光，一扫之前的郁闷，整个人都雀跃起来，“谢谢姑姑！多谢姑姑！” 刷的一下，周慕仙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狼毫双手递给了丁香，眉开眼笑地看着她，笑得十分开怀，“真是辛苦姑姑了！” “…”丁香看了一眼被硬塞在自己手中的狼毫，又看了一眼周慕仙，嘴角微微一抽，不过还是端庄有礼地回道，“不敢，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怎么，才开始就要躲滑了？”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陛下万安！”丁香赶紧道。 真是挑的好时候啊！ 挤出满脸笑容，周慕仙转身，福了一福身子，“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了。”萧瑾煜将她搀扶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吩咐，“你先下去。” 丁香应诺，低着头退了出去。 “感觉如何？”萧瑾煜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御案边，轻声问道，嗓音轻柔，语带笑意，十分的温和。 “额，臣妾愚笨，有负丁香姑姑谆谆教导。”悄悄抽了一下手，发现被纂的更紧了一些，周慕仙眨眨眼，笑得有些勉强。 “这些事情繁杂，一时半会很难上手。”萧瑾煜道，“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 周慕仙顿感人生无望。 还有，皇帝陛下，您的手！不知道我拿过这么多奏摺没洗手，手上很不干净吗？您不是最爱干净最矫情的吗？为了那么一点胭脂洒在身上都差点气爆了青筋，怎么现在不觉得脏了？ 所以，赶快放开啊！ 萧瑾煜似乎听见她内心的呼唤，放开了她的手，拿起御案上的奏摺，大致翻看了几个。 周慕仙松了一口气。
第32页 “这是你整理的？” “不，这是姑姑带着我……臣妾整理的。”时至今日，在宫中待了一年有余，还是习惯不了这个自称。 “嗯，不错。”萧瑾煜颔首。 呵呵，我宁愿很错，大错特错。 这样就能摆脱这份苦差事了！ “嗯，对了。你以后不必自称臣妾，自己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需要这样拘着。”执着硃砂笔批阅奏摺的萧瑾煜，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周慕仙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眨了眨眼睛，怔愣地看向萧瑾煜。 合上了批阅完的奏摺，萧瑾煜抬手，嘴角微微嗪着笑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又拿过一本奏摺翻开。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连眼中都染上一层暖色。 这位皇帝陛下这两天心情似乎颇为美妙啊！ 不过，他说不用这么自称就不用这么自称了吗？万一以后用这个来抓她的小辫子，那她岂不是有口难辩？ 神色颇为复杂地瞥了一眼正在全神贯注批阅奏摺的萧瑾煜，周慕仙默默离开御案，往书案走去。 丁香姑姑人已经被屏退了，这剩下的奏摺，还是得她来整理啊！ 萧瑾煜抬头，看了一眼咬着笔桿子，一脸苦大仇深状盯着奏摺的周慕仙，嘴角掀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他觉得今天的含光殿静谧安宁，却有股暖意。以往，他总觉得含光殿过于安静沉寂，原来，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 显然，他完全忽略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给他整理了这么多年含光殿的丁香的存在…… 第26章 26.含光殿奉笔（3） 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周慕仙动了动手腕，摇了摇脖颈，缓解浑身的酸痛。 旁边的滴漏，显示已经午时一刻了，她下意识摸了摸飢肠辘辘的肚皮。 看了看眼前堆积如山的请安奏摺，又偷偷瞥了一眼低头认真批阅奏摺的皇帝陛下，周慕仙想了一下，决定要向皇帝陛下请辞回宫用膳。 这么奏摺，左右上午也是誊录不完了，吃饱饭才有力气继续奋斗啊！ “陛下！”周慕仙脸上带着的笑容，声音谄媚地让自己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萧瑾煜闻言，抬起头来。 指了指一旁的滴漏，“此时已经午时一刻了，臣妾想回甘泉宫用膳。” 午时一刻还不到用膳时间，萧瑾煜转念一想，便瞭然了。想必今天丁香督促着，她起得早了一些，加上学习整理奏摺，耗费心神，此刻估计已经饿了。 “不必了，就留下来和朕一起用膳吧。” “……”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位皇帝陛下，居然和颜悦色地留她一块用膳！ 周慕仙嘀咕归嘀咕，嘴上还是称是。她当然不想和皇帝一起用膳了，不过，好歹是御膳哎，她可是从来也没有真正见识过的，能亲自品尝一次也不错。再说了，她现在也不敢义正言辞的直接找理由回绝了，万一惹怒了他，岂不是又要加倍可劲儿折腾自己？自己如今在含光殿，可不是要任由他捏扁搓圆了么！ 在周慕仙神游天外间，萧瑾煜已经传唤了怀恩传膳。 膳食传毕，周慕仙偷偷数了数，总共也才十三道菜品。这与她认知里的九九八十一道，实在差的有点远。 “怎么了？”萧瑾煜见她抿着双唇，便问道：“是不合口味？” “没有，没有。”周慕仙连连摆手。 “那便用膳吧。” 难道不用人夹菜伺候吗？ 周慕仙一肚子疑问，可终究憋回了肚子里，没有问出口，老老实实吃起饭来。 虽说种类不多，可御膳到底是御膳，每道菜看着都很赏心悦目，吃着也的确十分美味。 是以，尽管跟前坐了一尊大佛，周慕仙还是吃的非常开心。 其实呢，若说御膳的菜品，也并非独一无二，只此一家的。比如这佛跳墙，贺城各处的酒楼也有，材料也无非就是海参、鲍鱼、鹿筋、鱼翅等几十种材料做的，只不过，御膳的材料精挑细选，材料上好，味道自然错不了。有些比较好的酒楼，做出来的味道并不比御膳的逊色。 还有这酥酪，宫外头，酥酪也很多，不过呢，多是糖蒸酥酪和杏仁酥酪。御膳的八宝酥酪，加的东西就比较多，比如榛子、榧子、胡桃、莲子、松子之类的，说是八样，周慕仙吃着，但觉得不下十余种。 不过，周慕仙倒觉得，这八宝酥酪吃着，不如简简单单的糖蒸酥酪。酥酪本身爽滑浓郁，加了这许多干果，反倒盖住了酥酪本身的风味。 萧瑾煜瞥了一眼，那一碗酥酪已经快被周慕仙一个人包圆了。 一个食不言寝不语，一个吃得浑然忘我，桌子上，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吃完饭后，精神果然好了许多。周慕仙一鼓作气，将剩余的请安摺子誊录完毕。然后向萧瑾煜请辞回宫。 萧瑾煜没有拦着，颔了颔首。 好不容易解脱，周慕仙欢天喜地地哒哒哒跑出了含光殿，直奔长乐宫。 华太后这会儿自然已经知道了周慕仙成了含光殿奉笔的事儿，见到了周慕仙，脸上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慈爱。
第33页 “含光殿事务繁冗，以后啊，你也不必整天过来陪哀家了。好好留在含光殿做事，和皇帝也好好相处。” 周慕仙“……” 本来还想让太后帮忙，免了这劳什子奉笔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愣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怎么能忘了，太后巴不得她能多和皇帝相处呢。 出了长乐宫，周慕仙无精打采地走回甘泉宫。本来还想去看看李芫，如今，也没了心劲。 第27章 27.四六分水，二八分沙 如此，周慕仙就开始了日复一日，度日如年的劳累生涯。 连着几天，周慕仙明显整个人都有些精神不济，无精打采。在整理奏摺的时候，甚至直接当着萧瑾煜的面，直接趴书案上了。 看着一手抓着狼毫，一手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周慕仙，萧瑾煜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吩咐丁香给她披了个大氅。 丁香的手，刚碰到周慕仙肩膀，她就惊醒了过来，猛地坐直了身体，正襟危坐，还偷偷揩了揩嘴角的口水。 “剩下的交给丁香整理，你且到偏殿歇息。”萧瑾煜低头，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唇角却不由上扬。 “谢陛下！”周慕仙一骨碌爬了起来，对着丁香呵呵一笑，“辛苦姑姑了。” “不敢当，修仪且休息吧。”丁香几日来的郁郁一扫而光，眉眼间都带了一层笑意。 含光殿奉笔，虽然只是区区从四品官职，而且事务繁杂，辛苦劳累，可这个职位，却是众人趋之若鹜的。 当初，丁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众宫侍和女官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含光殿奉笔，进而成为了含光殿主事。 这却是为何？ 须知，这含光殿，乃是处理政务所在。里面的奏摺，可是整个王朝的国家大事。做了含光殿奉笔，整理奏摺，那可是相当于辅佐帝王，虽然权位不能和各部尚书相提并论，可实际职权，却是和侍郎也差不了多少。 在这整个后宫，除了太后皇帝两个正经主子，也唯有怀恩，职权比丁香职权大一些。 丁香能成为含光殿主事，比这后宫的嫔妃还要光耀门楣，后宫妃嫔宫女，哪个见到她不要礼让三分？如今大喇喇来了一个周慕仙，一下子就成为了含光殿奉笔，揽下了整理奏摺这件事，她怎能不忧心？ 好在周慕仙对此并不上心，才几天就开始懈怠，这倒让丁香暗自松了一口气。 萧瑾煜叮嘱了丁香，让她以后晚一些再到甘泉宫叫周慕仙。还说以后这奏摺，由她和周慕仙一块整理誊录。 丁香得了敕令，心下更加放心。 因此，周慕仙便再也不用那么一大早的爬起来，再加上有个精明干练的丁香从旁协助，事情也轻松了许多，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这天，奏摺不多，才未时，周慕仙就整理完了，萧瑾煜便让她到一旁自己看书，说是增长见识。 “……”她才不需要增长见识呢，没听过纸上得来终觉浅嘛，她从来都是身体力行的！而且，干嘛非要让她待在这地方看书啊！她可以回甘泉宫看的！ 虽然，这含光殿的书籍古册，不是甘泉宫能比的，因为甘泉宫压根没几本书册。 于是乎，周慕仙一边咕哝着，一边在书架上随意翻了一本书出来，打发时间。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周慕仙拿着书，双眼逐渐迷离，然后…… 又呼呼大睡了。 萧瑾煜批阅完奏摺，看到的就是趴在那儿呼呼大睡的周慕仙。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丁香和怀恩，慢慢踱步走向书案。 周慕仙坐着的书案，是在窗子底下的，此刻明媚的眼光，一缕一缕的，轻柔地洒在她的青丝上，衣服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睡着了的周慕仙，少了那份古灵精怪，多了几分甜美安然，是不是抖着鼻翼，哼哼两声，更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萧瑾煜的脸上，不自觉地扬起淡淡的微笑，他脚步放得更轻，拿起一边备着的披风，慢慢走到了书案边，弯下腰，将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周慕仙动了一下，将脑袋往臂弯里拱了拱，并没有醒来。 笑着摇了摇头，萧瑾煜的目光，顺着周慕仙的口水，落到了压在她胳膊下的古籍上。 翻开的这页上，标註着一些挺拔俊秀的字迹，萧瑾煜看了一眼。 “豌豆黄、蟹粉水晶虾饺、流沙包、杨枝甘露……” 标註的地方，文字写的是岭南顺德县土产小食的介绍。 真是个贪吃的，难怪长得这么圆润。萧瑾煜如是想到。 书籍的页底，也有标註，只不过被周慕仙胳膊压住了，只露出几个字——“四六分水，二……” 想了一下，萧瑾煜没参透这几个字什么意思，便也不深究了。可能是什么小食的做法吧，左不过如此了。 难得清闲，萧瑾煜也从书架上翻了一本游记，坐在了周慕仙对面。 第28章 28.暗流起 自打丁香分担了大多数的整理奏摺的差使，周慕仙明显轻松了许多，空闲时间也多了不少。 这天傍晚，从含光殿出来，周慕仙便往长乐宫而去。 正和太后说笑之间，外面的宫女来报，说是荣亲王来了。
第34页 华太后一听，眉眼立刻弯成了一条线，赶紧道，“快请进来。” 怎么这会儿进宫请安？周慕仙有些疑惑，不过也不多想，而是起身告辞，“太后，既是荣亲王来了，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他们亲生母子共叙天伦，自己在这儿反而碍事。 得了太后首肯，周慕仙大步走了出来，在大殿门口，正好遇见拾阶而上的荣亲王萧铭灼。 “荣亲王殿下！”周慕仙微笑，颔首致意。 萧铭灼嬉笑着上前一步，堪堪到了她面前，“周修仪，好久不见哪。” 咱俩不熟，好吗！ 还不等她开口，萧铭灼对她眨了眨眼，“修仪最近越发明艷了，倒生了几分姿色。” 暗暗握紧了拳头，周慕仙忍住想一脚将人踢飞的冲动，笑得十分僵硬，“太后娘娘还在等荣亲王，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说完，看都不看萧铭灼一眼，快步走下台阶。 快速出了长乐宫，周慕仙若无其事地回了甘泉宫。 一直到了内殿自己的寝宫，周慕仙才冷了脸。 这个萧铭灼，真是狂妄之至，在后宫之地，竟然敢言语如此放肆！ 先皇子嗣不昌，统共也不过四子二女。三子早夭，四子萧铭炆生母出身低微，在其年幼之时重病不治而亡，如今也不过十二岁，便早早赐了府邸，搬出宫外。最是不甚起眼，平时也基本上见不到。 唯有这个萧铭灼，生母是当今太后，母舅家又位高权重，自小娇生惯养，因此十分跋扈张扬。在整个帝都，谁人没听过他的种种事迹？ 周慕仙以前并不在意，毕竟耳听为虚。可自打有一次去长乐宫之时，不小心碰见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萧铭灼，看见他正在出言调戏一个宫女，举止十分之轻浮，当时就对此人十分厌恶。 若非旁边宫侍提醒，说这是太后亲子，当今荣亲王殿下，周慕仙早一脚上去将她提到池子里去了！ 堂堂一个亲王，做此等下流之事，怪道人人都道皇家脏乱！ 她当时打算装作看不见绕道走，谁知道他一眼瞥见了自己，还嬉皮笑脸过来和自己打招呼。 碍于种种，周慕仙也只得忍气吞声，僵着脸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快速走了。 如今，居然又遇到这个无耻下流之人！周慕仙憋得一肚子火气，一下子将手中的水杯捏得粉碎！ 她早晚，也要教训他一顿！管他是不是太后的亲子！ 既然太后溺爱，捨不得打骂一下，那就由他来好好教他做人！ 正思索间，欢喜轻轻走了进来。 见她面色不郁，忙问道：“修仪，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一只老鼠，看着晦气。” 欢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峨眉轻蹙，双手绞着衣襟，眼神闪躲，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周慕仙问道。 “奴婢有件事，要告知修仪。”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抑或是想好了怎么说，欢喜抬眸，看了看门外，然后，附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听完，周慕仙脸色比之刚才更差，她紧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情绪，沉声道：“此事可当真？” “这种事情，奴婢岂敢胡言乱语？的确是亲眼所见。”欢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此时大逆不道，耸人听闻。本该装作没看见，可想着自家小姐与李芫的关系，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小姐。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没有了，当时奴婢是一个人。回来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您。” 周慕仙这才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她摩挲着拇指和食指，沉默不语。 芫姐姐在她省亲之时，本就该重新恢复了位份，重新入住兰漪殿的，可偏偏时到今日，她都没有回来。她以为她是还没想透，因此也没多想。可如今看来，自己果然想的不够多！ 次日，趁着披完奏摺，萧瑾煜心情很好的时候，周慕仙给李芫求情，萧瑾煜虽然有些不郁，但还是答应了请求，命人传旨让李芫回了兰漪殿，并恢复了其位份。 至此，周慕仙心中大石稍稍落了一点地。 兰漪殿不比长思宫，宫侍宫女众多，人多眼杂，她行事自然会有几分顾忌。 但周慕仙还是不放心，于是三五不时地派欢喜、欢乐去兰漪殿送个小玩意儿，或者借个什么东西。自己若是得了空闲，也尽量多往兰漪殿转悠。 李芫捧着一卷书，斜斜倚在榻上，见周慕仙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道：“你这些天是怎么了？总往我这里跑？” “多陪你说说话呗。”周慕仙嬉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芫姐姐看得什么书？” “闲来无聊，就拿了本折子戏来打发时间。”李芫轻轻合上了书页，坐直了身子，笑道，“你这含光殿奉笔，当得不累？居然还有这么多闲心来我这里。” “就是劳累了，才来找姐姐啊。”周慕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她将胳膊放在几案上，支着下巴，“我整理那些奏摺，整天都头昏脑涨的。只有待在姐姐这里，和姐姐说说话，才能好受一些。” “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差使，多少人想着盼着，你倒好！”李芫语带嗔怒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却是笑意融融。
第35页 “我就不是这块料么。”周慕仙噘着嘴，不服气道。 “不过啊，”李芫顿了一下，探过身子，拿起帕子放在了嘴边，轻声道：“我倒觉得，八成陛下他是对你有些意思了。” 周慕仙一挑眉，没有说话。 “不然为什么单单让你去做这个含光殿奉笔？这职位，眼巴巴望着的人可不少。”李芫说着，歪着头看她，“你是个什么心思？” “芫姐姐，我觉得你想多了吧。”周慕仙撇了撇嘴，然后眉头微动，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若果真如此，该有什么心思的不是我，而是芫姐姐你吧？” 她可还没忘记，芫姐姐怎么进的长思宫。 李芫先是楞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眉目宛然，“我如今，倒没那份心思。其实…” 抚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抿了抿唇，她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娓娓道来，“其实，现在想来，也就是一时冲动吧。当时刚入宫，见到陛下这样天下至尊，又长得俊美无俦，自然心里仰慕钦敬。然后，飞蛾扑火一般。如今经过一年时间，也算是看透了，自己并没有那么爱慕陛下。我从来没试图了解过他什么，也从未真正看透过他，有的只是，一时义气罢了。” 若放在从前，听见她释怀了，周慕仙自然是高兴地。如今，她却希望，她没有释怀。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那样冷清的人，若果真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你就果真要宠冠六宫了。” “可别。”周慕仙连忙摆手，一副敬谢不敏的神色，“我还没活够，还想好好多活几年呢。”开玩笑，她可不想成为整个后宫的肉中刺眼中钉！ “这事，可由不得你。”李芫半开玩笑道。 周慕仙轻笑，“也是，身在这后宫，就是陛下的人，万事不得自己做主的。” 李芫笑容僵了一下，复又若无其事地敛了眉眼，翻弄了一下放在一边的书卷的书页。 第29章 29.怀沙公主 最近奏摺比较多，只因北狄国递交了国书，不日要派使臣前来访问。北狄国兵强马壮，实力虽不如干国，可也是大国，与干国一向交好，再加上当今皇帝陛下生母就是北狄国的公主，因此自然将此次来访看得很重。 此次北狄国使臣，不仅是来访干国，还带了一个任务前来，就是给北狄国的公主罗怀沙，当今陛下的表妹，寻觅一个才貌双全的驸马。 周慕仙颇有些奇怪，一个堂堂一国公主，什么样的驸马找不到，做什么非要来干国找？北狄国是没有男人了吗？！ 趁着下午休憩的时候，周慕仙就将此事问了出来。 萧瑾煜告诉她，说罗怀说了，中原男子儒雅俊秀，温润如玉，她心甚往之。而且，她的驸马，不仅要武功盖世，俊美无俦，文采斐然，还要深情专一，体贴温柔，善解人意，会做中原的吃食……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天上有，地上无的那种。 周慕仙深深觉得，她不如去养面首，真的，养个一二十个，指不定就把所有要求都凑齐了，或许还有更多惊喜也说不定。或者找个神仙，也只有神仙能做到这些了。 能提出这么异想天开的驸马选择条件的，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奇葩啊！这些条件，别说北狄国了，就是整个干国，甚至整个大陆，也找不出来吧！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从此，周慕仙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对这位怀沙公主的期盼中，她特别想尽快见到这位公主殿下，特别想见识一下这位公主殿下的庐山真面目！ 在周慕仙望眼欲穿的殷殷期盼中，北狄国使臣和怀沙公主一路人马，终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干国。 明艷不可方物，这就是周慕仙看见罗怀沙第一间地瞬间，脑海中蹦出来的唯一的词句。 罗怀沙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头戴用金线勾勒的红色纱巾，深邃而完美的五官，嵌在如凝脂般白皙的脸上，远远地走来，仿佛一朵红云，被光晕包裹着。娇而不妖，艷而不媚，即便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她走到了大殿之上，往那儿一站，周围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周慕仙惊嘆不已，这才是绝色美人儿啊！ 哎，这样的大美人，也只能天上的神仙能配得上了。此刻感慨万千的周慕仙，显然已经忘记了不久前她还暗地里腹诽，这个怀沙公主怎么要求那么多，怎么不干脆找个神仙的了的话。 周围惊嘆声、嘀咕声此起彼伏，周慕仙环视了一眼，嗯，基本所有在场的雄性全部两眼发直，目瞪口呆，雌性的话，除了少数带着惊艷和羡慕，极少数的漠然无视，其余的，嗯，精彩纷呈，很是有看头。 至于萧瑾煜么，周慕仙偷偷瞥了一眼，见他神色激动，双眸放光，不由地撇了撇嘴，好吧，她理解，见到这样的绝色美人儿，不沦陷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随后，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文臣武将呆呆傻傻地反应，没有在意到，萧瑾煜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那唇形，吐露的分明是“母后”两个字。 是的，萧瑾煜看到罗怀沙的第一眼，就被那容貌震惊了，不是因为那倾国倾城的美艷，而是罗怀沙的脸，简直和他的母后一模一样！ 对着这张脸，尽管是一向面容寡淡的萧瑾煜，也不由得缓和了神情。
第36页 在朝堂之上，一向神情淡漠的萧瑾煜，一改冷淡的表情，很是和颜悦色地接待了怀沙公主和北狄国使臣。 众人看在眼里，心想着，凭皇帝陛下的这番态度，估计，这位罗怀沙公主，也不必找什么驸马了。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然，也有人无所谓，比如……周慕仙。 罗怀沙的惊艷亮相，让周慕仙惊为天人。是以，当萧瑾煜把接待罗怀沙的任务交给他的时候，周慕仙欣欣然接受了。按理来说，罗怀沙是该和来使一起，住在驿馆，可罗怀沙说想见识一番干国内宫，萧瑾煜想了一下，便将她安排在内宫和外宫之间的长喜宫。 周慕仙接到萧瑾煜的旨意之后，想着先去探望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怠慢疏漏之处，也能及时弥补上。 她没有带着人，一个人往长喜宫走去。 到了门口，大门敞开，周慕仙直接走了进去，瞥了一眼里面…… 这人是谁？！ 周慕仙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嘴角抽搐，言语无能。 只见那个殿堂之上仪态万方，举止优雅，明艷如斯的怀沙公主，此时此刻正站在桌子前，一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拎着一个酒壶，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灌酒，灌了几口，用衣袖抹了一把嘴，“渴死老娘了！” 她将酒壶丢在桌子上，挥了一下手袖子，看见怔楞在一旁的周慕仙，笑着挑了挑眉，“呦，你不就是今天坐在皇帝表哥身边的那个吗？进来坐进来坐，别客气。” 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罗怀沙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踏在凳子上的脚，她哈哈一笑，连忙放了下来。 周慕仙嘴角一抽，呵呵一笑，“怀沙公主真是豪爽大方！” 难怪都说北狄国民风彪悍，果然！ 虽然仙女形象崩塌，周慕仙备受打击，不过并不会很失望。毕竟，仙女只可远观，而如今这番豪爽做派，倒更容易相处。 “还好还好。”罗怀沙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凑上前来，“哎，你叫什么啊？是皇帝表哥派你来的吗？” “我叫周慕仙，怀沙公主习惯怎样称呼就怎样称呼。”这种不拘小节的，一般都不喜欢那个规规矩矩的，因此周慕仙只是让她随意。 “好，那我就喊你慕仙吧，你也别总是公主公主的喊，就叫我怀沙吧。” “好，怀沙。”周慕仙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让我招待你，这长喜宫若是有半分不周到的，你尽管提出来。有什么想要玩的去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我定当尽力让公主殿下满意。” “我罗怀沙可不是客气的人。”罗怀沙咧嘴一笑，“那今天下午你就带我逛逛这内宫吧。” “啊？”周慕仙惊愕，“你不休息一下吗？这旅途劳顿的。”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这些天在马车上坐着，人都闷坏了了。” 又是一个坐不住的。 主随客便，既然罗怀沙不觉得疲累，周慕仙自然乐意带她四处逛逛，左右她这段时间，一直甘泉宫和含光殿两头跑，别处也没去过，也想到处转转。 二人从长喜宫，先到了甘霖池、兰漪殿，然后去了御花园、流芳阁，路过长乐宫时，顺便去拜会了太后。 第一天，罗怀沙还是很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觉得处处都好看。 这精雕细琢、华丽尊贵的皇家气派的确与他们北狄国十分不同。 第二天的时候，罗怀沙就没那么兴味了，以她的意思，这到处都一个样，而且高墙深院的，看着眼晕。 是以才逛了两天，罗怀沙就不愿意在内宫里头了，说是要到帝都里头四处熘达一番。 周慕仙自己不能做主，就请示了萧瑾煜。 萧瑾煜倒是爽快，很干脆地给了出宫令牌，只是派了一些人暗中保护着。 这是沾了怀沙公主的光啊，周慕仙喜滋滋地数了数怀恩总管送来的银票，喟嘆一声，她终于可以出宫逛一圈了。 第30章 30.霸气的罗怀沙 一大早，周慕仙就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洗漱一番便去长喜宫找罗怀沙。罗怀沙起的也早，二人早膳都没吃，直奔宫门而去。 外面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留着肚子才能多吃几样小食，谁还吃宫里头的东西啊！ 对于这帝都的各处吃的玩的，周慕仙那是如数家珍，不能更熟了。 一出宫门，周慕仙带着罗怀沙直奔聚福斋，将聚福斋各色招牌点心点了个遍，临了还带了许多。 然后就是去南北街，那里聚集了干国各地的地道小食，还有杂耍卖艺的，还有一些手艺人做的精巧玩意儿。 等二人回宫的时候，已经吃得筋疲力尽…… 买的小玩意儿实在拿不完，被周慕仙挂在了后面偷偷跟着的侍卫身上。 经过这一天，二人惺惺相惜，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能遇到一个喜好一样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周慕仙简直热泪盈眶。 罗怀沙也激动万分，这才是同道中人！ 于是乎，抑郁多时的周慕仙终于放飞自我了。 这天。 二人在远照楼听曲儿喝茶，只听得下面一阵喧譁。 周慕仙往下看去，萧铭灼？
第37页 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他？ 扫了一眼下面，周慕仙大致明白了因何喧譁，脸上不觉冷笑。 这个萧铭灼，未免太过霸道嚣张，居然要将其他的茶客都赶走！ 正如周慕仙所料，片刻功夫，跑堂的小二就小跑了上来，满脸歉意地搓着手，说得十分为难，“二位姑娘，真是报歉得很。今日来了个贵客，要清场，实在是怠慢二位姑娘了。掌柜的说了，今天的茶水点心就当给二位姑娘赔礼道歉了，还请二位体谅。” 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周慕仙认识萧铭灼，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和他起冲突，可罗怀沙却不认识，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火气，“谁这么大排场，我偏不走！” 直接冲下楼去。 周慕仙阻拦不及，只好跟着跑了下去。 罗怀沙冲到了楼梯口，正好萧铭灼往楼上走，一下子撞了个正着。 “谁这么……”萧铭灼怒气沖沖地正要发作，抬眼一看，顿时双眼冒光，换了个脸色。 “怀沙公主也在啊，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着，笑嘻嘻凑了上去。 罗怀沙白了他一眼，满脸嫌恶，“你是谁？” “我是荣亲王啊，多日不见，怀沙公主越发美艷了。走，一块喝杯茶。”萧铭灼一脸色眯眯地伸出手，要去抓罗怀沙的手。 油嘴滑舌，下流之人。 罗怀沙冷笑，就要给他一脚。 一旁的周慕仙赶紧上前，挡住了萧铭灼伸过来的狼爪，“荣亲王，别来无恙。” 萧铭灼一阵恼火，不耐烦道，“周慕仙，一边儿去。” 周慕仙不动，笑吟吟地道：“王爷，这位可是皇帝陛下的表妹，也是您的表妹，您此举，实在欠妥。” “关你何事？”萧铭灼十分不耐烦，伸手又要去拽罗怀沙的柔荑，周慕仙挡在罗怀沙跟前，明里抬手挡住萧铭灼的手，暗暗使了内力。 萧铭灼这么往前一冲，一下子就被震得一个趔趄，然后叮叮噹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哎呀，荣亲王！”周慕仙故作惊讶，蹭蹭蹭跑下楼梯，看着摔得鼻青眼肿、倒地不起的萧铭灼，一阵痛心疾首，关切的问道：“您怎么如此不小心，哪里可有受伤？” 而内心，已然狂笑不止。 “你居然敢推本王！”萧铭灼捂着脸，直直指着她控诉。 周慕仙一脸无辜加委屈，“荣亲王，您可别诬陷我，大家可都是看见了，我的手根本没碰着您。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子，弱不禁风的，怎么推得动您呢？” 萧铭灼从小到大，既是是当今皇帝，也没敢给他半分罪受，一个小小宫妃，竟然敢推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下气得口歪眼斜，他躺在地上，捂着脸颊，沖那群护卫道，“给我打死这个女人！” 那群护卫嚣张惯了，见自家主子下了令，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沖了上去。 反正今天事出有因，她也不怕这个萧铭灼闹到皇帝面前去，周慕仙眯了眯眼，正好趁此机会舒展舒展拳脚。 一个护卫拎着棍子抡了过来，周慕仙还没动，结果身前人影闪过，直接将那人踢翻在地。 罗怀沙落地，拍了拍手，“不知死活，今天姑奶奶让你们尝尝厉害！” 那群护卫蜂拥而上，罗怀沙夺过一个人的棍子，一阵噼噼啪啪，在十几个大汉中游刃有余。 周慕仙挑了挑眉，没了动手的打算，她一脚踏在板凳上，抓起桌上的瓜子，闲闲的磕了起来。 “好武艺！”是不是，还顺带鼓掌。 不到一炷香，地上横尸一片，哀嚎不止，只有罗怀沙鹤立鸡群。 “想调戏姑奶奶，就凭你？”罗怀沙不屑地瞅了一眼张大嘴巴，万分惊愕的萧铭灼，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荣亲王，对吧？你们干国的人惧怕你的威势，姑奶奶却不怕，再敢惹我，我断了你的命根子！” 霸气！ 牛掰！ 周慕仙暗暗喝彩！ 萧铭灼气得脸都涨红了，狠狠剜了一眼二人，恨恨道：“走！” 然后，在护卫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躲在暗处的侍卫眼角一抽，默默低头，只觉得这几天被刷新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境界！ 其实，皇帝陛下真的没必要派我们保护周修仪和怀沙公主，真的！ 当天，萧铭灼就跑到了太后和皇帝跟前告状，还十分气愤地要求皇帝陛下严惩周慕仙和罗怀沙，给他一个交代。 萧瑾煜很是和颜悦色，说罗怀沙毕竟是北狄国公主，事关两国邦交，不能随意处理。不过，可以惩处周慕仙。 周慕仙自然不服，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罗怀沙又在一旁佐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萧瑾煜说是毕竟萧铭灼受了委屈，因此又赏了一个郡县给他做封地，作为补偿，这才平息了萧铭灼的怒火。 此后，萧铭灼除了不敢惹罗怀沙，在帝都更加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可不是，连皇帝陛下都对他纵容妥协，这天底下，谁还能怎么着他？ 当然，此是后话。 却说周慕仙，自然不可能完全平安无恙，皇帝陛下还是小惩大诫了一番，撤了她含光殿奉笔的任职。
第38页 周慕仙对结果倒是很满意，这惩罚，委实不算重。 她有些嘆息的是，她这次行为，恐怕要得罪太后了。 当时她就有想到这一层，可还是动手了。这个萧铭灼，行事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这些显然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萧铭灼哼哼唧唧走了之后，萧瑾煜居然告诉她明儿别出宫了。 周慕仙满脸悔不当初，果然不敢冲动的，看吧，如今又被禁足了。 萧瑾煜知道她误会了，笑了一下，温柔地解释道：“别多想，没有不让你出去。”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罗怀沙，“礼部已经列出了帝都所有未婚配的世家公子，万事俱备，你明天开始，可以慢慢选。”语气平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原来是这样，周慕仙放下心来。 “多谢陛下。”罗怀沙嬉笑着，暗暗挑了挑眉，啧啧，看看这差别对待。 她将来找的夫君，一定也要这样才行，不过得专情，只能有她一个。皇帝表哥虽然对周慕仙很好，可到底不能一心一意。 “公主应当累了，还是早点回长喜宫吧。”萧瑾煜淡淡地道。 这是赶自己走哪，罗怀沙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下，瞭然了。 于是爽快地告退。 周慕仙也跟着告退，却被萧瑾煜拦了下来。 “陛下，臣妾送公主回去。” “自会有人跟着，不用你费心。” 可是，疯玩了一天，她也很疲累啊！她也要回去休息！ 周慕仙抿着嘴，盯着脚尖不说话。 萧瑾煜牵着她的手，坐到了御案边，“你明天可以晚些到含光殿。” 嗯？ 不是免了她的含光殿奉笔这个职务吗？ “免了你奉笔这个职务，可没说免了你去含光殿。”萧瑾煜笑道， …… 周慕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现在已经没那么反感整理奏摺了。这么长时间，也上手了，整理起来没那么棘手。而且，她现在也觉得有些趣味。 左右比整天闷在宫里头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好。 “这两天玩得尽兴吗？” 周慕仙以为他问的是怀沙，忙道：“自然，怀沙公主十分满意。” “我是说你。”萧瑾煜展颜。 “我？”见他分外认真专注地看着自己，周慕仙耳尖微微发热，用力点了点头。“自然也十分尽兴，多谢陛下。” “那便好。”萧瑾煜点头，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侧，轻声慢语地问道，“跟我说说，你都玩了些什么？”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宫侍成群，几十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呢，陛下，您这样真的好吗！不怕宫侍们起针眼吗！ 腹诽归腹诽，周慕仙还是老老实实靠在他身上，将这几天的事情捡一些好玩的慢慢说给他听，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一块去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没一会儿，周慕仙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萧瑾煜摸了摸她沉静姣好的睡颜，无声地绽开了笑靥，心底是无比的安宁满足。 怀恩见周慕仙睡了过去，悄悄走上去，想问是否要将周慕仙送回甘泉宫，刚张嘴就被萧瑾煜挥退了。 怀恩偷偷瞅了一眼，立刻明了了，自己这是多此一举了，于是又静悄悄退了下去。 第31章 31.选驸马 日上三竿，周慕仙悠悠转醒。 起来洗漱了一番，周慕仙用了一点早膳，便往含光殿走去。 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周慕仙才晃晃悠悠回甘泉宫。 而相亲了一天的罗怀沙已经等候周慕仙多时了，一见周慕仙回来，立刻健步上前，拽着她就开始倒口水。 周慕仙听了半天，就是各个都不能满足她的要求，不是人不够俊美，才华不够高，就是武功不够好，而且，即使这几样都满足了，却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够完美无缺！ “姐姐哎，你这要求太高了！”周慕仙扶额哀嘆，她以为她也就说说，没想到真的照那些条件来找驸马。 “我这么风华绝代，尊荣富贵，武艺高强的，怎么就不能也找一个和我一样优秀的人了？！”罗怀沙不服，回怼道。 “行，您老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可关键是，世上哪来这样完美的男人？” “世间这么多男子，总能找得到。”罗怀沙不以为意。 好吧，周慕仙无法反驳，随她去吧，找烦了就不找了。 “那你明天还去吗？”周慕仙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敲着桌面。 “去，怎么不去，姑奶奶有的是耐心。”灌了一杯水，罗怀沙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震得周慕仙一个激灵，刷得爬了起来。 好吧，你赢了。 周慕仙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信誓旦旦：“锲而不捨，水滴石穿，你可以的！” “那当然，凭我这样的，还担心找不到？”罗怀沙得意地挑了挑眉，十分的自信。 姑奶奶哎，您还真是乐天！ 不过，周慕仙心底里还是很佩服罗怀沙的，从北狄国找到了干国，没有半分气馁，反而信心满满，像这样执着的人，天底下能有几个？
第39页 罗怀沙的执着，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接下来，每天都有几十个世家公子要一一亲自筛选，她居然也不会灰心，只是每天晚上都要和周慕仙诉说上一番，今天的那些人又怎样不行了，明儿的又哪些不好了。 如此七天下来，饶是罗怀沙身体强健，也吃不消了，于是便告诉礼部的官员，先缓上两天，等她养足精神了再战。 礼部官员：…… …… “你怎么这会儿巴巴来这儿？”周慕仙打了个哈欠，睁着半迷濛的双眸问道。 周慕仙正打算早一点睡下，听欢喜禀告说怀沙公主约她到甘霖池赏月，重新穿了衣裳出来。 “白天睡了一天，现在睡不着，就找你聊聊呗。”罗怀沙翘着二郎腿。 周慕仙戏嚯一笑，指了指天上的大月亮，“难不成是赏月赋诗？这几天见了才子文人多了，怀沙公主也风雅了起来。” “彼此彼此，连你都能和那个什么丁香的大才女共事了，我这点风雅算什么？”罗怀沙挑眉，怼了回去。 “既如此，我们的确是半斤八两。哎呀，能和公主殿下比肩，小女真是荣幸之至！”周慕仙促狭地对着她眨了眨眼。 “行啦，别贫啦。”罗怀沙拿起一边的酒壶，往翡翠杯中倒酒，“这是前几天皇帝表哥赏的好东西，我尝了味道很好，拿来也给你尝尝味儿。” 周慕仙闻见了淡淡的酒味，见她给自己倒，忙揽住了她的胳膊，“我不胜酒力，一贯不喝酒的。” 她是惯不能喝酒的，稍微烈一点的酒，一杯就倒，而且她也不爱喝，那又辣又呛的，喝下肚子整个肠胃都火烧火燎的，实在难受，因此她除了果酒，一般不喝别的酒。 “你怎么跟那些娇娇弱弱的姑娘似的，连酒都不能喝？”罗怀沙不满。 周慕仙一摊手，“没办法，天生的。” 罗怀沙无语，白了她一眼，“没事，少喝一些，这是葡萄酿的果酒，不醉人的。” 幸好自己带的是果酒，不然真是白准备了。 一听这酒不醉人，周慕仙方才放到嘴边，尝了一口，果然，清甜甘冽，一点都不像那些烈酒那般呛人，而且一点儿也没有火辣辣的烧灼之感，这才放下心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嗯，回甘无穷，满口留香，周慕仙舔了舔唇，这葡萄酒，味道居然很不错。 “怎样？是不是很好喝？”怀沙得意地微微抬着下巴，对她挑眉弄眼，“要不要再来几杯？” “好。”不醉人，味道又甘甜，周慕仙不是那等矫情的，既然喜欢，便没有推辞。 “不过，单单饮酒也是无趣，不若这样吧，”怀沙眼珠一转，凑近了周慕仙，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两粒骰子，放在她眼前晃了晃，“咱们来掷骰子吧？谁输谁喝，怎么样？”掷骰子、摇色子之类的，她在北狄国也没见过，还是来干国的路上在坊间学的，几天没碰，有些手痒。 “敬谢不敏，”周慕仙连连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含光殿。 怀沙不以为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啦，这事包在我身上，皇帝表哥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你是北狄国的公主，他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我就不行了啊。周慕仙内心默默腹诽，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现在皇帝陛下对她正在兴头上，应当也不会发作什么，况且她也不好让怀沙公主失望，因此便应了她。 周慕仙就不是赌博的料，以前外出游历时偶尔贪鲜玩过几回，结果十猜九不中，渐渐便落下不玩了。她寻思着怀沙公主是新手，自己还是有些优势的。 然而，她太高估自己了。 新手才手气更好呢！ “这回是大，还是小？”怀沙笑呵呵地看着苦着脸的周慕仙，让她先猜。 “大。” “那我就选小吧。” 说着，轻轻揭开盖子。 里面，赫然是三个点。 怀沙看了她一眼，周慕仙这手气，也太烂了吧，她都忍不住同情她了。 …… 在怀沙这里，她还是十猜九不中！结果一罐子的葡萄酒，一大半都不知不觉进了她的肚子里头。 葡萄酒是不烈，可没柰何周慕仙酒量太差，这一杯一杯灌下去，越来越兴奋，很快，她虽然还有意识却也发现自己好像有些醉了。 周慕仙喝醉酒，不发酒疯，也不会倒头就睡，相反，她意识很清醒，察觉到自己有些晕头转向，周慕仙就不愿意再继续玩下去了。 怀沙见她双颊绯红，方才清楚地意识到，周慕仙的不胜酒力，是有多不胜。这酒量，若是喝起酒来，估摸着就是半杯倒。 不得不说，她说对了。以前周慕仙三哥周慕昀就给她起了个“半杯倒”的外号。 第32章 32.轻薄 虽然周慕仙走路还算稳当，怀沙还是怕她一头栽地上去，便整个人架着她，往甘泉宫走去。 开始的时候，周慕仙还歉意地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话，行动没有半点醉酒的样子。没一会儿，便明显不对劲了。 “美人儿。”周慕仙一手搂着怀沙的脖子，一只爪子顺杆儿摸上了她的脸颊，“嗯，这北狄国的人，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长得真带劲。”
第40页 …… “周慕仙，你别摸我的脸，很痒的你知道不？”怀沙翻了个白眼，一巴掌将她的爪子拍了下去。 “小怀沙，你太凶悍了，你这样怎么能找到驸马，啊？”周慕仙像语重心长的长辈似的，说出的话却足够剽悍，“要我说，找什么驸马，那不是给自己上套吗？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自由，有你这样随心所欲的地位，绝对养几个面首，多逍遥快活，对吧？” “……”怀沙瞪大了双眸，言语无能，他们北狄国民风彪悍，她自认也是够恣意妄为的，可绝没有这样奔放的想法！ 哑了咽口水，“我说，周慕仙，你这么放浪形骸，皇帝表哥他知道吗？” “他？”周慕仙撇了撇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罗怀沙嘴角抽搐，原来，周慕仙对皇帝表哥还有怨气啊，啧啧，真没看出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不可自拔，冷不防的，一张脸凑了上来，“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庞！ 发生了什么！怀沙震惊地捂着自己地脸颊，大脑一片空白。 天哪！ 她堂堂一国公主，居然被一个女子给轻薄了！！！ 周慕仙抱住她的头，笑得越发天真无邪，“长得比白雪还圆润白嫩，真可爱，来，再香一个！”伸长脖子嘟着嘴就往怀沙凑去。 眼见着脸越来越近，怀沙终于回过神来，她可不能再被她得逞了，不然连二吻都没了！ 正待她出手推开周慕仙的脸，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一个黑影闪过，周慕仙就被夺了过去，怀沙的怀中空空如也，只有双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皇帝表哥。”怀沙定睛一看，看着脸色不很是好，不，是很不好的萧瑾煜，一时有些讪讪地，“你来的真巧。” 她这皇帝表哥冷着脸的时候，看着还是很唬人的。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声音冷淡，面色寡淡，主人的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喝醉了，我打算给她送去甘泉宫。”怀沙挠挠头，她没惹这位皇帝大人生气啊？ “天色已晚，回去歇息。” “是。”怀沙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往回走去。 谁知周慕仙不乐意了，“美人儿，别走啊，过来香一个再走。”伸着双手就要往怀沙扑过去，萧瑾煜眼疾手快的把她按在了怀里。 “萧瑾煜，你干什么拦着我？”周慕仙不满地剜了他一眼，“你也想来一个？行，就给你来一个！” 怀沙还没走远，偷偷往后瞅了一眼，只见周慕仙抱住萧瑾煜的头，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了上去，然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末了，还不忘品评一下口感，“嗯，没有怀沙美人儿香甜。” …… 啧啧，刺瞎双眸啊！ 瞬间，怀沙觉得自己的世界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谁说她彪悍的，和周慕仙一比，她简直就是温婉贤淑，娴静腼腆好不好！以后谁敢说她彪悍，她非把他揍到怀疑人生！ …… 这厢，萧瑾煜眼神闪烁，耳尖通红，他喑哑着嗓子，将周慕仙压在怀中，“别闹，我带你回去歇息。” “我没闹啊！”周慕仙眨眨眼，笑得一脸无辜，趁他不备，伸直了脖子又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 这下，萧瑾煜的脸彻底红成了天边的火烧云。 见他站着半晌没动静，周慕仙不满意了，她嘟着嘴，“萧瑾煜，背我回宫。” “好。”萧瑾煜敛了敛心神，压下跳如擂鼓的悸动，弯下了腰。 周慕仙眉开眼笑，直接窜上了他的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要好好背着我，知道吗？” “嗯。” 见他应了下来，周慕仙这才满意地笑了，趴在了他的背上。 没一会儿，背上就传来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萧瑾煜回头一看，周慕仙已经趴在他背上睡了过去，他眼中溢满了笑意，掀了掀唇角，背着她慢慢悠悠向朝阳殿走去。 跟在身后的怀恩等人，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周修仪，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彪悍啊！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撩拨皇帝陛下不说，居然敢直呼陛下名讳！要知道，除了先皇后，连如今的太后，都没喊过陛下名讳！更胆大妄为的是，她居然敢颐指气使地要求陛下背她！ 最恐怖的是陛下居然不生气，还一脸心甘情愿地答应了！ 这以后，是真要变天了啊！ 第33章 33.故人归来 宿醉醒来，周慕仙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坐在床上哼哼唧唧不愿意起来。 “修仪，您醒了？”欢乐上前，将手中的碗递给她，“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嗯。”周慕仙接过，一饮而尽。 “陛下说了，您今天就不用去含光殿了，好生休息一天。” “哦。”周慕仙点了点头，就闷着头不说话了。 欢乐柳眉一蹙，小姐今天这样子，好奇怪啊！转念一想，难道是害羞了？ 呵呵，怎么可能？周慕仙若是知道她内心所想，一定会这么反驳。
第41页 她哪里是害羞，是尴尬万分好不好！ 醒来那会儿，周慕仙的记忆开始慢慢回笼，一想起她昨晚兴奋过头，抱着罗怀沙亲吻的画面，就觉得没脸见人了。然后想到她直呼萧瑾煜的名字，还抱着萧瑾煜的头，亲了他好几下，周慕仙就觉得心如死灰，再想到她让萧瑾煜背着她回来，就完全觉得生无可恋！ 来到雷噼死自己吧！ 天哪！她做了什么！ 萧瑾煜怎么不给她一巴掌，将她扇飞！ 也好过他居然闷声不吭真把她背回了甘泉宫！ 实在是太丢人，太惊悚了有没有！ 周慕仙挠了挠鸡窝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才若无其事地起床穿衣。 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什么都不记得，醉酒的人都这样！ 啊！ 周慕仙正洗着脸，猛地把毛巾扔进了盆里，只想捂脸，内心不断咆哮。一想到那场景，还是受不了啊！ “小姐，您怎么了？”欢乐吓了一大跳，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纠结，急忙问道。 “没事，手滑了。”周慕仙敛了神色，语气平静地道。 欢乐：…… 好在今天不用去含光殿，不然就真的尴尬了！周慕仙懒懒散散瘫在椅子上，做半死不活状。 “周慕仙，你酒醒啦！” 耳边传来一个戏嚯的声音。 “嗯呢。”周慕仙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罗怀沙也不介意，直接坐在她旁边，凑近了她，一脸揶揄，“哎，真没想到，你这么彪悍！我们北狄国的女子，都够奔放了，可和你一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逊色得很哪！”末了，还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呵呵。”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慕仙白了她一眼，“过奖。” “怎么，”罗怀沙捅了捅她的胳膊，“现在知道害羞了？” “您老看着我是害羞的样子吗？”周慕仙木着脸，依旧半死不活状。 “哎呦，别这样啦。反正皇帝表哥也没怪罪你啊，相反，我觉得他挺享受你投怀送抱的！” 周慕仙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她才没有投怀送抱好不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这位姐姐！ “算了算了，不打趣你了。” 真是多谢您了，姑奶奶！ “哎，我告诉你一件喜事。”罗怀沙眉飞色舞，脸上还稍微有一点娇羞。 她会娇羞？周慕仙摇了摇头，挥去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什么事？” “我今天上午出宫熘达，看见一个我十分中意的人啦！”罗怀沙呵呵傻笑，似乎是在回忆那个人。 “哦？”这世间还真有能满足她要求的人？周慕仙瞬间来了精神，追问道，“谁啊？” “褚歏。” 周慕仙坐了起来，“谁？” “褚歏。”以为自己只说了个名字，周慕仙不知道，因此罗怀沙解释道，“你可能不认识，他不在礼部准备的世家公子的名单里，是我今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到的。我打听过了，他是岭南人士，世代从医，长得温文儒雅，很是清俊。” 她怎么会不认识。 “可，可他也不是样样都符合您要求吧，而且……”周慕仙欲言又止。 “这些都无所谓啦！”罗怀沙不以为意，反而兴沖沖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非得找一个十全十美的才好。不过，看到他之后，我瞬间释然了。我就喜欢他这样的，我看着他就觉得他哪哪儿都好。” “原来如此。”周慕仙默然，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多好？ “我都想好啦，从今以后也不必相亲啦，就认准他了。”罗怀沙显然十分兴奋，没有注意到周慕仙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那他，也喜欢上你了？”周慕仙小心翼翼试探道。 “还没有。”罗怀沙微微蹙眉。 周慕仙紧绷的心，瞬间放松。 罗怀沙一瞬间就舒展了眉目，自信地道，“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我这么风华绝代，活泼伶俐，他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这倒是。”周慕仙点头附和。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现在本公主要去含光殿，告知一下皇帝表哥，让他不用选驸马的事情啦。”罗怀沙站了起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先走了。” “好，”周慕仙起身，将她送出了甘泉宫。 望着罗怀沙远去的背影，周慕仙倚在门上，一动不动，半晌才起身。 其实，她有什么资格，去在意褚歏答应与否呢？他们，早就不可能了。自己这样，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在意，听到他没喜欢上罗怀沙，就控制不住心里一阵窃喜，自己还真是自私啊！周慕仙仰头，半眯着眼，好一会儿，才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返回殿中。 第34章 34.补汤 今天她这甘泉宫，这是热闹。 刚走了罗怀沙，后脚怀恩带着五六个宫侍就过来了，个个手上捧着描金的木匣子。 盒子里的东西，即便是见惯了自家二哥给她的好东西的周慕仙，也着实吃了一惊。这皇帝家的东西，的确是不一样。
第42页 周慕仙寒暄着送走了怀恩，将那些金玉首饰，锦缎绫罗的，一一过了一遍，挑了一些让欢乐给芫姐姐送去，还有一些给华太后送去，又想起母亲嘱咐她照看一下唐雨娴的话，因此又吩咐宫侍送了一些给唐雨娴。 周慕仙自己只留了几件珠钗花钿，意思一下。 再到稍微晚一点，又来了人。 还是送补药的。 欢乐眼见着周慕仙将补药端了起来，心里焦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规矩就喊了出来，“俢仪！” 周慕仙顿住，不解道:“怎么了？”余光则撇了一眼神色泄露一丝紧张的刘锦的侍女，彩霞。 “您刚才不是才喝了参汤吗？过犹不及，再喝这补药，恐怕不利于养生。”欢乐随口邹了个由头。 “无妨。好歹是淑妃娘娘的心意，况且，还是彩霞小美人特特辛苦端来的。”周慕仙拿起勺子，笑道，“怎么也不能辜负这一番好意。” 欢喜还欲阻止，却被周慕仙瞪了一眼，悻悻然闭了嘴。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一勺接着一勺，将补药喝了个精光。然后，将玛瑙碗慢慢地放在了托盘上，笑得人畜无害，“彩霞小美人，你可以回去好生向淑妃娘娘交代了。” “俢仪……”彩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不敢看周慕仙。 “没事儿，你且去吧。”周慕仙拿过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彩霞颤抖着端起托盘，告了退，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俢仪，您明知道！”欢乐急红了眼，负气地看着周慕仙。 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颇为漫不经心，“我知道什么？” “你明明知道，那汤药有问题……” “胡说八道什么？”不等她说完，周慕仙便截断了她的话，“有些话，不要乱说。” 欢乐□□着手中的帕子，心不甘情不愿，“可是……” “她不送来，也自有别人送来。躲是躲不掉的。”周慕仙神色淡然，“既然如此，不如遂了她们的意。” “您可以不喝的。或许，或许已经有了呢？” “欢乐，我说了，别乱说话。”周慕仙淡淡撇了她一眼，“再者，我也不爱听。”再说了，有什么有，她和萧瑾煜…… 她清白的很！ “……”欢乐有些委屈，她也是为了自家小姐好。 “你打小跟着我，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性情？”周慕仙站了起来，慢悠悠踱步到了窗子前，双眸望向外面蔚蓝的天空。 欢乐一时怔然。 片刻，周慕仙转过身来，已然笑容满面。她懒懒地伸了一下腰，语气欢快，“哎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屋子里待着太辜负这大好时光了。我要去看看芫姐姐！” 见她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欢乐也知道她是不想继续谈下去了。只能跟着她出门去。 第35章 35.吐露心声 周慕仙脚步轻快地踏入了兰漪殿的大门，她是这里的常客，一天少不得要来个几遍，和上上下下的宫侍宫女熟稔得很。 因此，也不让人通报，直奔寝殿。 “芫姐姐！”人未到声先到。 李芫莞尔一笑，眼皮都不抬，就知道是那个丫头来了。 她此刻正端坐在绣架前，手上动作不停，“来了？” “嗯！我又来啦！” 宫女搬来了凳子，周慕仙坐到了绣架旁，她挥退了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绣线，整理起来。 “芫姐姐，你打算绣着做什么？” 绣架上，一张淡紫色的绢帛，此刻已然绣了几片竹叶。 “绣个荷包。”李芫道，“你觉得这个花样如何？” “傲骨铮然，不失谦逊，乃君子之竹。很好啊！”周慕仙托着下巴，“不过，姐姐不是最喜欢兰花吗？” 李芫不说话，抬眸看了她一眼。 “给我哒！”周慕仙指了指自己，见李芫点头，立刻喜笑颜开，“姐姐果然是最疼我的！我昨天刚念叨，今天就给我做。天底下，再没有比芫姐姐更好的姐姐了！” “油嘴滑舌！”李芫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 “嘿嘿。”周慕仙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心情十分美妙。 李芫忽然停下了手中针线，抬头盯着周慕仙，神色沉重，“仙儿…” “嗯？” “淑妃刚才给你送的汤药，你喝了没？” “不会吧，这事传得这么快？”周慕仙眨眨眼，“喝了呀！” “淑妃此时献殷勤，能有什么好心？你糊涂了不成？”李芫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周慕仙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姐姐花容月貌，千万别沉着脸，要多笑笑才好看！” “别顾左右而言他，跟我说真心话！”李芫不买她的讨好。 “好吧。”周慕仙摸了摸鼻子，“她什么心思，我不在乎。左右，我无所谓。” 李芫闻言，紧紧皱着眉头，显然生气了，“你魔怔了！如今宫中上上下下许多嫔妃，也就你得陛下喜爱。早日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好有个倚仗。你如今这么任性妄为，有为以后考虑过没！”
第43页 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就是考虑了以后，我才不能要所谓的倚仗！” “周慕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芫拔高了声音，语气明显愠怒起来。 敛了笑意，周慕仙面无表情地说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知道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吗？你居然这样弃如敝履？”李芫更加生气，为了她的不知珍惜。 “所得非愿，即便再多人求之不得又如何？难不成我就必须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地接受吗？”周慕仙压抑了几天，此刻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忍不住发泄出来，“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地，数十年如一日，成天指望着那点子恩宠过活！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就该感激涕零兴高采烈地接受，为什么每个人都让我断了出宫的念头？我不过就是想将来有朝一日，能离了这牢笼，自在一些，有什么错吗？！” “你……”李芫哑然，看着双眸泪光闪闪的周慕仙，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长嘆一声，上前揽住周慕仙地头。 周慕仙哽咽着，却倔强地不肯流下眼泪。 李芫又是一声长嘆。 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她想出宫，很多却千方百计想入宫。然而，偏偏事与愿违。她得了陛下喜爱，终难出宫。而其他人从始至终入不得陛下的眼。 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李芫揽着周慕仙的肩膀，轻轻抚着她的背。一时间，万千情绪漫上心间，有苦涩，有怜惜，亦有无奈。 半晌，周慕仙才慢慢抬起头来。此刻，俨然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芫姐姐。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周慕仙低垂着眼睑，扯住李芫的衣袖，“都是我不好，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不怪你，是我的错。”李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周慕仙抬头，脸上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才不会，芫姐姐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若真有错，也是别人错，断然不关芫姐姐的事。” “正经不过一刻！真拿你没办法！”边说，边笑着捏住了她的脸颊。 周慕仙挑眉，一脸得意忘形，:“没办法，谁让芫姐姐喜欢我呢，我就是要……恃宠而骄！” 李芫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不过，”周慕仙敛了笑意，正色道，“幸好有姐姐。在这个地方，幸好有你。”在这压抑的深宫，还有你，陪着我，宠着我，爱护我，理解我…… “我也是。” 二人相视而笑。 一室静谧，岁月静好。 “不过，我觉得，你这事情做的还是有些过于偏执了。”李芫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见周慕仙不太高兴，连忙道：“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你耐下心来，先听我说完。” “那好吧。”周慕仙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道。 李芫摇头一笑，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说道：“依我看，陛下如今的确是爱重你的。你别翻白眼，我是说真的。” “虽说帝王之心不长久，可既然你得了这独一份的恩宠，也别抗拒。我看过一句话，叫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陛下爱重，坦然受之，时久爱驰，淡然失之。既然有机会孕育皇嗣，你何不争上一争？有也罢，无也罢，顺其自然。若有了，也是为你周家光耀门楣，若没有，也可顺理成章将来申请离了这里。而且，你有了子嗣，将来也未必不能离了这里，还是可以离宫清修什么的，总能出的去。” 周慕仙不语，李芫继续道，“左右你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什么绮念，没什么要等的人，何不敞开心接受了这份恩宠？” “我……”周慕仙抿了抿唇，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食指，垂眸不语。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若受用，便听一句半句，若不受用就罢了。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自然知道该如何。”李芫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针线，继续手头的活计。 周慕仙则坐在一边，依旧不说话。 这是的确要好生思量，李芫也不打扰她，只是低头飞针走线。 第36章 36.贺生辰 北狄国的使臣已经回去了，罗怀沙不愿意回去，就留了下来。 她嫌住在宫里头，每天进来出去的太过麻烦，因此就禀告了萧瑾煜，萧瑾煜就把他安排在了驿馆里头。 罗怀沙如今整天在宫外头忙得很，也没工夫进宫来找周慕仙，周慕仙一下子就清闲了很多。 于是，又恢复了每天去含光殿，晚上回甘泉宫的平静如水的生活。 这天，萧瑾煜不在宫里，他前往宗庙祭拜了，前前后后需要三天才能回宫。 他不在了，周慕仙无事一身松。正巧逢着唐婕妤的生辰，于是便过去凑热闹。 唐婕妤就是唐雨娴，父亲是岭南道御史，她自小在岭南长大。岭南偏远，可岭南的吃食，确是一绝。唐婕妤平时极少出门走动，最喜闷在自己宫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些吃食。 有一次她不经意间路过海棠阁，正巧唐雨娴正在做佛跳墙，那香味，香飘十里有些夸张，可香飘方圆百米还是绝无虚夸的。
第44页 今儿个她生辰，自己又好不容易空闲了下来，想起了娘亲的嘱咐，因此带着礼物上门，结交一番。正巧，还能顺理成章蹭一些吃食。 果不其然，刚到了海棠阁，一股奇异的浓郁香味就飘了出来，这味道，好熟悉啊。 这不就是渔粉的味道吗？周慕仙眼睛刷得一亮，她可是好久没有吃过这个了。 “周修仪！”唐婕妤迎了出来，给她见了礼。 周慕仙连忙一把扶起，“这可不敢当，你今天可是寿星。” 二人入了屋内，周慕仙拿出随身带过来的木匣子，双手递给了她，笑眯眯地道：“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匣子里放的，是一对老坑玻璃种翡翠玉镯，这是周家二哥给她带进宫的。她平时不喜爱这些，嫌带着麻烦。唐婕妤肤如凝脂，娇嫩白皙，佩戴这种玉镯，想来会很合适。 “多谢破费。”唐婕妤欣喜地接过。她在宫中没什么朋友，虽说和眼前这位并不熟稔，可好歹她也是今天唯一一个给自己送生辰礼的，心里还是十分高兴，更何况，是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可不是白破费的，”周慕仙嬉笑着，脸不红气不喘直接道，“远远的就闻见你这里，奇香扑鼻，我今天，可是打算蹭顿饭了。”周慕仙也没打算将她祖母那辈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交情翻倒出来，毕竟太过久远。 “这有何难？”唐雨娴笑道，“修仪不嫌弃就好。”说着，唤来宫女传膳。 饭菜传毕，唐雨娴拿起玉碗，从最中间的砂锅之中，捞了一碗浓郁奶白的汤汁，又夹了一些云耳、腐竹、鹌鹑蛋、渔粉，然后递给周慕仙，“这是我做的，修仪不妨尝试一下？” “多谢。”周慕仙没有推辞，顺手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您自便就好。”唐雨娴笑着，给自己盛了一碗。 “雨娴的手艺，堪比御膳房的大厨。”周慕仙从不吝惜夸赞人，尤其是这种时候。 “过奖，修仪不嫌弃就好。”喜欢做一些吃食的人，做的东西被别人喜欢夸赞，心里都会很开心。 二人言笑晏晏，宾主尽欢地用完了膳。周慕仙便起身告辞。 在回甘泉宫的路上，周慕仙走着走着，慢慢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双脚渐渐沉重，不听使唤，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皱了皱眉，直觉不好，十之八九，应该是被人下药了。 她加快了脚步。 要尽快回到甘泉宫，才能安心。 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她已经分不清眼前是哪里的路了，只知道往前走着。不一会儿，周慕仙眼前逐渐变黑，她随意找了个地方靠着。 然后哆哆嗦嗦拔出头上的簪子刺向手心。 一瞬间的激痛，让她头脑瞬间清醒了一点，周慕仙恍恍惚惚睁开双眸，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环境。 这一睁眼，就把她惊得如同五雷轰顶。 她的身前，有个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伸手打算解她的衣带。 “周修仪？！” 周慕仙刷得转过头。 不远处，正站着刘淑妃和赵德妃，还有几个宫女，正震惊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这手段，还真是拙劣，周慕仙冷笑。 不过，即使是陷害的，却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无论清白与否。她最近，真是太大意了。 …… 长乐宫 “太后娘娘，周慕仙秽乱后宫，罪无可赦，还望太后娘娘主持公道，还后宫一个清明。”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刘淑妃。 “周修仪，你可有话说？”华太后问道。 周慕仙没有说话，忍着浑身的不适，将事情捋了一下，看来，她是被人明目张胆地陷害了。 “太后，此时显而易见，是栽赃陷害。”周慕仙跪伏在地，声音不卑不亢，平稳缓慢，脑袋中却在不停想着对策。 “栽赃陷害？”刘淑妃面带嘲讽，一脸不屑，“周修仪，眼见为实，人证物证俱在，你倒是会开脱。” “既是如此，你且说谁人陷害于你。” “臣妾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周慕仙顿了顿，继续道：“如果臣妾果真秽乱，又岂会在御花园假山那种人来人往，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况且如今圣宠正隆，怎么如此愚钝，做出这种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再者，臣妾的秉性，太后是知道的，岂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这番话说完，周慕仙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闭嘴。 她本欲说出被人下药之事，可转念一想。那药明显属于迷药，且不说迷药本身就很难检查出来，如今药效已过，恐怕更检不出来。若是说出来，反而有栽赃别人的嫌疑。 “谁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 “够了。”太后皱眉，出言制止了刘淑妃的话，她略一思索，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等皇帝回宫之后，再另行议定。” “太后所言极是。”一直沉默不语地赵德妃附议。 刘淑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太后压住了，“来人，将周慕仙关入天牢。” 闻言，周慕仙松了一口气，其实，她还有一个最简单明了，也是最有用的办法，可是，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想用。
第45页 太后这样处理，能给自己争取时间，自己趁此机会，可以好好思考对策。 第37章 37.贺生辰（2） 天牢 周慕仙斜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从海棠阁出来，没多久，她就感觉出不对劲。看来，这药，应当不是在海棠阁中的。一般迷药的药效，不会这么快就起作用的。 唐雨娴向来深居简出，不争不抢，再者，她并非蠢笨之人，如此简单粗暴的陷害手段，太容易把自己给暴露了，所以，此事应当与她无关。 刘锦和赵月婉，她们当时出现的太过及时，嫌疑最大。 看着手段，如果没有猜错，应当是刘锦无疑了。 她早上，只吃了小厨房的桃花酥酪，除此之外，并没有进食别的东西。也就是说，她们的手，已经伸到自己甘泉宫里头了，还伸进了饮食之中！ 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大意了。 正想着，忽然腹部一阵抽搐，一股剧痛席捲全身，周慕仙捂住了腹部，痛得龇牙咧嘴，瘫倒在地。 这又是什么！ 仿佛肠胃都搅在了一起，全身的血肉犹如万千蚂蚁啃噬，她蜷缩着，忍不住□□出声。 此时此时，剧痛让她神志有些模糊，整个人都无法思考。 这股痛感，越来越强烈，周慕仙浑身冷汗淋漓，嘴唇都咬出了斑斑血迹，恨不得立刻死去。 自己，难道要命丧今天？ 一次口腹之慾，引来的血光之灾。这绝对是她吃过的代价最大的一次饭食了。 周慕仙虚弱地咧嘴，都这时候了，自己居然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真是没救了。 正当她痛得死去活来，神志昏聩之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声音。 她斜眼看去，只模糊看见有个挺拔的身影，沖了过来，将她揽在了怀里。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昭阳殿 “陛下，修仪这是中了离魂散。” “可严重？”萧瑾煜直接问道。 “回陛下，索性修仪中毒不深，发现及时，并无大碍。”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精緻的瓷瓶，“先给修仪服下解毒丸。解药的话，下官还需会御医院配制。” 闻言，萧瑾煜松了一口气，他做到了床榻边，轻轻执起周慕仙露在外面的一只手，然后将她贴在脸上的青丝拨在耳后。回头见御医还怔愣地站在那里，眉头一蹙，“还不快去？！” 这一低喝，御医瞬间回过神来，赶紧收回了脸上惊诧的表情，躬身退了出去。 那御医很快就将解药送到了朝阳殿。 萧瑾煜亲自给她餵了下去。 “仙儿，只此一次。”萧瑾煜握住了她的手，“以后，再也不会了。” 萧瑾煜亲自将周慕仙从天牢里抱了出来，还抱回了昭阳殿，这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昭阳殿是历代皇帝寝殿，即便是皇后，无皇帝允许，也不可留宿昭阳殿。周慕仙此番，却直接留在了昭阳殿。其含义，不言而明。 如今的皇帝陛下，后宫稀少，更没有子嗣。平时又不亲近后宫，从来没听说过宠爱那个嫔妃。如今这番动作，看在众人眼中，却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当天，萧瑾煜就下令，彻查周慕仙受陷害一事。 不到一天，大理寺丞就调查出了结果。 大理寺丞从含光殿出来后，不到片刻，皇帝陛下的旨意就传了出来。 言明唐雨娴嫉妒成性，下毒构陷周慕仙。为正后宫清明之风，故杀一儆百，赐三尺白绫。 第38章 38.清醒 帐幔低垂，博山炉中，沉香裊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周慕仙悠悠地睁开双眸，转了转眼珠，迷迷瞪瞪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居然不是在天牢吗？她什么时候出来的，谁带她出来的？还有，这帐幔、这布设，不是她的甘泉宫啊？ 这时，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修仪，您醒了？” 周慕仙点了点头，这不是陛下身边的紫荆姑姑吗？难道说…… 紫荆立刻喜笑颜开，朝外面伺候的宫侍喊道，“快去禀告陛下，修仪醒了。” 那宫侍唯唯诺诺，快步小跑着离开了。 “修仪，您可要用些吃食？”紫荆上前，扶着周慕仙坐了起来，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她背后垫着。 经她这么一提醒，周慕仙顿时觉得自己腹内空空如也，飢肠辘辘，“好。” 紫荆吩咐了下去。 “劳烦姑姑照顾了。”周慕仙点头致谢。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这是何处？我睡了多久？” “此处是朝阳殿。修仪昏睡了两天。” 周慕仙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看着布设的规格和紫荆，她大致也猜到了。只是，有些不可置信，还是想确认一下。 睡了这么久，没有吃饭，周慕仙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是余毒刚清，整个人都有些憔悴，因此也不像平时那么活泼话多，只是恹恹地坐在床头。 此时，萧瑾煜大踏步走了过来。 “陛下。”紫荆赶紧下跪，周慕仙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周慕昀一把摁住，“别动。”然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紫荆下去。
第46页 “感觉好些了吗？可有什么不适？”萧瑾煜坐在了床榻边，一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抚上了她的脸。 周慕仙摇了摇头，“挺好的，没有什么不适。” 什么情况，头皮都有些发麻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么温柔体贴，实在是不习惯啊。 “没事就好。”萧瑾煜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陛下，您这是藉机占便宜吗！敢怒不敢言，周慕仙只得咬牙忍了。算了，习惯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这时，紫荆端了食盘走了过来，周慕仙一见，眼前顿时一亮，来的真是时候！ “修仪两天都没有进食，这会子刚醒来，脾胃虚，还是吃一些粥，好消化一些。”说着，将粥端了起来。 见她双眼放光，整个身子都往前探，萧瑾煜笑了一笑，直接从紫荆手里接了过来，“你下去吧。” 紫荆退了下去，周慕仙却更加惶恐，开玩笑，这是要餵她吗？ “这会儿先用一些粥，待会儿中午你想吃什么，吩咐下去。” 眼见着萧瑾煜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着，周慕仙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身体，作势要端过粥，“陛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嗯？”萧瑾煜一挑眉。 “你看。我身体好得很。”周慕仙抬高手臂，握着拳头，彰显自己的力量，“我还是自己来吧。”要让他来喂，估计她这顿饭就吃不安生了。 “果真不用？”萧瑾煜不甘心，又问了一句。他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现在终于遇到了一个让他想要伺候的人，可是这个人却不领情，心里不由地有些失落。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用就行了。”说着，赶紧从萧瑾煜手里，将碗抢了过来，然后，咕嘟咕嘟一口作气，将粥喝了个底朝天，末了，还舔了舔唇。 “……”萧瑾煜沉默，罢了，她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 拿出绢帕，萧瑾煜抬手，将她唇边残留的饭渍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声音温和，“你刚醒来，脾胃虚弱，下次记得吃得慢一些。” 周慕仙胡乱地点了点头，道，“多谢陛下。” 然后抿了一下唇，又道，“陛下，前两天，关于臣妾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给臣妾一个公道。臣妾绝对没有做出逾矩之事。”此事明着是后宫之事，牵扯却大，她担得起，她的家族却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我已悉数知晓。你且放宽心便是。”萧瑾煜道。 “多谢陛下。”这声谢，周慕仙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的信任，更因为他能将自己带出天牢。无论眼前的皇帝陛下究竟对她抱着怎样的心意，最起码，他这次是真的救了她。 “你这一会儿，都说了几遍多谢了？就这么喜欢说谢谢？”萧瑾煜低声轻笑，靠在他怀中的周慕仙，感受到这来自他胸膛的笑意，不觉有些不自在。 “陛下，我什么时候能回甘泉宫？”虽然住在这朝阳殿是殊荣，可她并不自在，还是自己的窝里舒服自在一些。 “不急，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再将养几天。” 在甘泉宫她也可以将养的。 有欢喜欢乐她们在身旁，她还能更自在一些呢。周慕仙暗地里嘀咕着。 而且，刚醒没多久，御医就过来诊脉了，说她一切无碍，只是稍微虚弱一点而已。她本是身强体壮，即便稍微虚弱一点，也比一般的大家闺秀好很多的，哪里就需要这么将养了？ 真当她是弱不禁风的了？ 嘀咕归嘀咕，周慕仙还是在朝阳殿住了下来。 第39章 39.信任 用完了午膳，紫荆将杯盘碗盏收拾了，没过了多久，便走了进来。 “修仪，门外几位女医求见。” 女医？她这几天的诊脉，都是那位郭姓的老御医，这几个女医过来做什么？宫中也有女医，只是为数不多，而且女医多是宫中妃嫔的一些私密病症，此时过来，还是几个，未免有些蹊跷。 “让她们进来吧。” 片刻，紫荆就带着三位女医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医上前一步，福了一下身子，“修仪，下官几人是太后娘娘派来，给修仪您看诊的。” 她现在身体好的很，太后这会儿巴巴派几个女医过来也太奇怪了吧？周慕仙不明就里，笑着道，“多谢太后惦记，只是我身体已经大安了，无需看诊了。劳烦几位多跑这一趟了。” 女医闻言，没有退下，而是极为平静地道：“修仪，这是太后特意交代我等过来给您检查身体，还望修仪配合，莫要我等为难。” “检查身体？”周慕仙更加疑惑，这是什么意思？还特意检查，郭姓的老御医是御医院院正，医术了得，那还需要专门检查？ 那几个女医抬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侍立的紫荆走上前，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只见周慕仙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还有一些羞愤，最后，却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握的双拳，已然显露主人的心境。 “还望修仪配合。”为首的女官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配合？呵！ 周慕仙平时一向很少将愠怒显示在脸上，可此时，却也忍耐不得了。
第47页 这简直就是羞辱！ 她周慕仙，堂堂周府嫡长女，岂能忍受此等羞辱！ 周慕仙不说话，坐着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配合的打算。 “请修仪配合。”那女医又道。 微微仰着脖颈，周慕仙面无表情，半点不动。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得一旁的紫荆心惊胆战。 此事是陛下回宫后，向太后说明了之后，太后做的决定。这是证明修仪被人诬陷秽乱宫闱的最好的办法。 是以今天这检查，无论如何也是必须的。 紫荆搞不懂，不就是验身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周修仪为何如此抗拒？况且，验明之后，她就能彻底洗清嫌疑，还自己一个清白，何乐而不为？这样僵持着，根本不是办法，不但会得罪了太后，而且于周修仪自己并无益处，反倒会让有心人传成是心虚。那以后，就更麻烦了。周修仪看着也不是蠢钝之人，为何看不明白呢？ 可是，周慕仙平时看着好说话，可实际上性子傲，人又倔又偏执，一旦遇到触及她底线的事情，那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些利弊权衡，周慕仙岂会不懂？只是，她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那份周家世代遗传的血性，让她难以忍受这样的折辱！ “这是怎么了？” 听见声响，几人纷纷抬头，见是萧瑾煜，赶紧跪了下去，周慕仙则是把头一撇，一脸气愤。 “怎么了？” 萧瑾煜挥了挥手，走到了她身边。 见她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侍立的紫荆和女医，脸色冰寒，神情肃然。 为首的女医被看得毛骨悚然，硬着头皮道：“下官几人奉太后懿旨，给修仪检查身体。” 萧瑾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一脸愠怒的周慕仙，然后低垂了眉眼，思虑了一下，道：“你们回去吧。” 几个女医惊愕地抬起了头，萧瑾煜冷冷看着她们，语气森寒，缓慢地道：“你们想必知道该如何回禀，如何行事。” 后面的女官被这森寒的语气吓住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为首的女官也是面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是，陛下！下官定会好生回禀太后，也绝不会胡言乱语的。” “嗯，”萧瑾煜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于是挥了挥手，“下去。” 三个女官颤颤巍巍退了出去，直到出了朝阳殿范围，才捂住胸口，堪堪缓过了一口气。 看来传闻果然不假，陛下对这个周修仪，已经宠溺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为何，却没有行房？ …… 不过，这也不是她们能管得，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然后默契地点了点头，往长乐宫走去。 陛下都不在意了，她们何必去讨嫌？ …… 这厢，朝阳殿里。 “陛下为何……，为何这么做。”刚才的一幕，周慕仙说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 她本以为，萧瑾煜一来，自己即便再如何牴触，也是绝对避免不了这遭折辱了，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帮她！ “你愿意吗？”萧瑾煜不答反问。 周慕仙坚定地摇了摇头，可是，即便不愿意，她最后，还是只能屈服。因为秽乱宫闱这个罪名，不是她一个人能承担住的。 “那便是了。”萧瑾煜低头，将她的双手执起，放在掌心，眉目温柔地看着她，“而且，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周慕仙猛地抬头，满脸的错愕震惊。她不愿意，所以就可以不用受这个气！最令她震惊的是，他居然相信她？！ 在这后宫之中，帝王之家，眼前这个人，居然是愿意信任她的吗？！ 这怎么可能？！ 萧瑾煜见她震惊不已，知道她需要时间缓和，因此没有留下来，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回含光殿处理奏摺了。 第40章 40.惊知始末 又在朝阳殿休养了两天，周慕仙终于说服了萧瑾煜，让她回了甘泉宫。 前前后后离开这甘泉宫，也不过五六天，周慕仙却有种很久不见的感觉。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都有些恍惚了。 “小姐！”欢乐最先看见她，将手里正打算晾晒的帕子丢尽了木盆里，沖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这才放松了下来。她双眼冒着泪光，又是哭又是笑的，“您可回来了！吓死我了！” “胆子太小！”周慕仙嬉笑着捏了她的脸颊，“你小姐我福大命大，哪里就这么轻易没了！” “我都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了，您还这样说！”欢乐柳眉倒竖。 “得得得，是我失言，我给咱们欢乐小姐赔不是！”周慕仙脸上依旧笑嘻嘻地打趣，心里却很是窝心。她和欢乐自小一起长大，自己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欢乐是真担心了。不然，也不会直接喊她小姐，更不会这样大呼小叫不顾礼仪地跑过来搂住自己。 欢喜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一脸喜悦，“修仪，您回来了！” 周慕仙笑着点了点头，“赶紧备些小食，这些天整天吃那些个东西，早该回来换换口味了。”
第48页 “是，奴婢马上吩咐人去做。”欢喜点了头，小跑着往小厨房过去了。 周慕仙回了寝殿，躺在了摇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喟嘆了一声，哎呀，还是自己的地方自在啊！ 欢乐偷偷笑，她家小姐，果然憋坏了！在朝阳殿那地方，束手束脚的，以小姐的心思，估摸着早就想回来了。 “欢乐，关于我此次的事情，把你听到的，都给我说说。”周慕仙眯着眼，惬意地摇着摇椅，漫不经心问道。在朝阳殿，萧瑾煜没有跟他说过具体怎么处理，而紫荆自然不会多嘴跟她说这个，因此到了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欢乐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娓娓道来，“您那天被太后关入天牢之后，陛下没多久就回了宫，一听说您被打入天牢，立刻就去天牢救您了。陛下将您带出来之后，立刻就宣了御医，给您看诊。结果诊断出来，您居然被离魂散，连夜让御医给您配了解药，这才将您就回来。您都不知道，奴婢后来听说了此事，吓得一身冷汗。现在想起来，奴婢还心有余悸。”说着，拍了拍胸脯，“幸好陛下及时将您带出来了，不然还不定怎么样呢。” 周慕仙斜了她一眼，“说正题。” 摸了摸鼻子，欢乐哦了一声，继续道，“当天陛下便下令彻查此事，大理寺丞连夜派人过来调查。第二天便将调查结果呈了上去，陛下就下谕旨，将害您的唐雨娴连同她身边的丫鬟，判了死刑，赐了鸩酒。” “唐雨娴！”周慕仙本来还散漫地坐在那里，一听到这里，立刻坐直了身子，“查出来是她诬陷我？” 怎么可能！ “对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唐雨娴，平时看着与世无争，善良无害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恶毒！”欢乐气愤地道，“小姐好心去看她，她居然陷害小姐！” “嗯，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疲累。” 欢乐没做她想，她家小姐经此一番惊心动魄的大动荡，的确该休息，因此便应声出了门，将房门带上，免得有人来打扰。 周慕仙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此事，绝对不是唐雨娴做的！ 且不说唐雨娴不能料到她会去海棠阁，即使知道，即便真要下药，又岂会那么快发作？！她人还在海棠阁用膳，迷药就起作用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她下的药吗！ 而且，后面在地牢里发作的离魂散，是致命的。若她下了迷药，安排了男人，只单单秽乱宫闱就可以置她于死地，又何必多此一举下离魂散？ 此事，她无半分得益，反倒全是致命的害处，唐雨娴再蠢，也不会这么做！ 在朝阳殿修养这段时间，她将事情前前后后捋过一遍，这件事情，应该是两帮人做的，只不过，凑巧赶到一块去了。 刘锦和赵月婉嫌疑最大，毕竟，以萧瑾煜对她现在的态度，她现在对她们的地位威胁最大。至于其他人，她不能确定。因为，她现在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对谁来说，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她能想到这些，大理寺的人不会想不到，也不会查不到，皇帝陛下更不会想不到这一层。这样做，要么就是下手的人，陛下不想动，或者不能动，要么…… 周慕仙摇了摇头，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就是唐雨娴了！ 若是出于她想的那个原因，只怕，这唐雨娴，也是在算计之中了，并不是无辜。 现在后宫盛传，唐雨娴陷害她，被陛下一怒之下赐了鸩酒。此事恐怕早已传出后宫，不出太久，唐雨娴母族就会得知。他们不敢迁怒陛下，但是，嫉恨她确实绝对的。唐家是封疆大吏，在京中势力不容小觑，她周家，经此时，恐怕和唐家彻底决裂，变成仇人了。 后宫中，总共就这些人，能有如此手段心计，又能几处得益的，数都数的过来。 周慕仙不免怅惘，她所求不多，只求置身事外，能够顺顺利利混过这几年，等到了二十五，能够请旨离宫。 可是，如今这局面，即便她没有半分争抢之心，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註定，在她离宫之前，不能如愿地安安生生地过去了。 以前那些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惹怒皇帝，让她厌烦自己疏远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白做了。 她真的能在这样的地方，撑那么久，顺顺利利活到离宫之时吗？ 她还能，再见那人一面吗？ 她还能，再次将足迹踏遍山川陵谷，大川大河吗？ 周慕仙不知道，她很迷茫，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无望，如此无助。 永嘉六年春，干国后宫掀起了一阵大浪，有人欢喜有人愁。兵部尚书，神威大将军嫡女，二品修仪周慕仙，宠冠六宫，风头无两。 一时间，本来就万分热闹的甘泉宫，更加人来人往。 …… 此是后话。 第41章 41.人心变 当晚，天色刚刚擦黑，周慕仙用了晚膳后，李芫便过来探望她。 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周慕仙便留了李芫在她这里歇息。 第二天晨起，想着也许久不曾去长乐宫请安，于是梳洗一番，用了早膳，便往长乐宫走去。
第49页 二人到的时候，长乐宫已经来了不少人，见她们携手而来，都或不经意或明目张胆地往她们打量。 “太后万福金安！”周慕仙和李芫齐声道。 “不必多礼，起来吧。”太后微微点头。 经过那件事，虽然唐雨娴及其宫侍宫女尽数伏诛，太后和皇帝下了禁令封口，别人不知道，只道唐雨娴下毒毒害周慕仙而已，并不知晓那迷药和陌生男人之事，可赵月婉、刘锦等人都还是知晓全部事情的。此时再次齐聚一堂，众人心神各异，面色也都很是微妙。 “周修仪前几天受惊了，如今可修养的如何？”等二人落了座，太后看向周慕仙问道，右手的佛珠串时轻时重地摩挲着。 “多谢太后关心，臣妾已无大碍。”周慕仙欠身，言笑晏晏。 “那便好。”太后停止拨弄佛珠，蓦地一笑，声音极是温柔慈爱，“好了就趁早去含光殿上值，你如今越发繁忙了，以后啊，也不必时时在我面前尽孝，只管侍奉好皇帝就是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除了赵月婉和李芫，其余皆变了神色，尤其是刘锦，脸色依然很不好看，指甲都扣进了椅子的扶手上。 周慕仙虽然也楞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笑道：“臣妾才疏学浅，不学无术，怎堪大任？左不过是给丁香姑姑打个下手而已，就这丁香姑姑还嫌弃我笨手笨脚呢。若真说侍奉陛下，那全是丁香姑姑和紫荆姑姑二人的功劳。” “你这孩子，也太谦虚了。” “太后面前，哪敢虚言？臣妾于这些，的确是不中用。” “周修仪倒惯会讨巧卖乖。”刘锦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周慕仙心里冷笑，面上却越发笑得亲切，“古有彩衣娱亲，我等身为晚辈，若讨巧卖乖可以博太后一笑，也是值得的。”刘锦，若不是没有确凿证据，你以为你陷害了我，就能这么逍遥法外？ 一句话，堵得刘锦哑口无言，只得愤愤转过脸去。 见气氛有些尴尬，赵月婉笑着打圆场，“如今，眼见着天气炎热起来了，看来今年暑热要比去年早来一些了。” “正是。”太后点头，“这早起太阳都有些刺眼了。今年避暑的事宜也该提早准备才是。” “是，臣妾这就着手准备。”赵月婉道。 “哀家这边，就照往常就好了。至于…” …… 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赵月婉见太后有些乏了，便率先起身告辞。太后没有挽留，众人便三三两两齣了长乐宫。 周慕仙和李芫结伴走了一段路程，到了兰漪殿附近，李芫邀她进去坐坐，周慕仙摇了摇头。 辞别了李芫，周慕仙径直往海棠阁走去。 推开海棠阁的大门，周慕仙缓缓走了进去。不过前后十天不到，海棠阁已经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院中的贴梗海棠、西府海棠，开得还是那么繁盛，可没了人声笑语，总显得有些寂寥。 周慕仙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捂住了脸，她若是没有一时起意，非要过来探望唐雨娴，是不是唐雨娴就可以逃过这一劫？还开开心心地在海棠阁中研究她的岭南小食？ 那是她的生辰啊，如今，却变成了她的祭日，即使不是很熟稔，可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却或多或少因为自己没了。 周慕仙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做到了庭院正中，对着主屋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他们周家教女，一向和男儿一样，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除此之外，绝对不能随便下跪！ 可是，这是她欠唐雨娴的！ …… 平平静静过了半个月，甘泉宫平静如常，只有一个很不起眼的事情。就是打发了一个小厨房的名唤珍儿的小厨娘，据说是周慕仙如今不爱吃那些甜品，换了口味，因此要换个厨娘。 宫中也没有在意，最多就是一些看不过眼的，背地里说周慕仙如今仗着皇帝的宠爱，恃宠而骄，越发刁钻罢了。 第42章 42.避暑 见着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今年避暑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去泉山行宫的前夜，含光殿中，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跪在地上。 萧瑾煜坐在御案之前，握着书卷，灯火映在他的脸庞上，漆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覆盖了一层深深的阴影。 室内静悄悄的。 “事情进展如何？”蓦地，萧瑾煜开口道。 黑衣人低垂着头，有些犹疑地道，“不太顺利。” 萧瑾煜闻言，抬起头，将眼光从书上移到黑衣人的身上，他将手中书卷放下，一手轻扣御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跪着的人，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若是不能将李家捲入此次事件中，那就只能从她下手……” 黑衣人不由紧绷了身子，“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 “……”萧瑾煜抬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微臣定不负陛下期望！”黑衣人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十分坚定。 “很好。”萧瑾煜扬了扬唇角，“萧铭灼那边，可安排妥当？” “启禀陛下，线人已经成功将皇城的布防图泄露给萧铭灼。”
第50页 “嗯。”萧瑾煜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眯着眼睛，眸中射出异样寒凉阴沉的光芒，虽然现在时值仲夏，依然让人感到刺骨胆寒。 “他们举事的时间，就安排在一个月之后吧。”一个月之后，这些碍眼的人就能从他眼前消失了。想到此处，萧瑾煜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是。” “下去吧。”萧瑾煜面无表情地道。 “是。”黑衣人扣了一个首，站起身来，转瞬消失在殿内。 周慕仙正掰着手指，抿着嘴唇，哒哒哒地拾阶而上。 本来芫姐姐不去泉山行宫，好歹太后要过去，她刚刚才知道，太后说是中暑了，临时改了主意说不宜出行。那样的话，岂不是只有她和陛下？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么多天，多尴尬啊！ 所以，她要说服陛下，她也不去了。虽然听说泉山行宫可清凉了，可权衡了一下，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头陪陪芫姐姐吧。 含光殿对她来说，也算熟悉至极，因此她这大半夜的跑过来，侍卫也不拦着，她就这样大喇喇走了进去。 踏进殿门，周慕仙忽然一眼瞥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她下意识迅速往那个方向看去，那黑影速度极快，转瞬即逝，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那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周慕仙微微皱眉，她感觉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萧瑾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她敛了心神，走上前去。 “陛下。”压下疑惑，周慕仙福了一福。 “说罢，什么事？”萧瑾煜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将刚刚拿起来的书卷放了下去，站起身，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 她的手真的不是很好看，为什么陛下好像特别喜欢握住她的手啊！况且，尽管殿内放了冰桶，可毕竟是夏天，握着手多热啊！ 算了算了，反正习惯了，她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 “陛下，明天我可以不去泉山行宫吗？” “嗯？”萧瑾煜剑眉微挑。 “芫姐姐不去，太后也不去，我一个人去了，在那儿待一个月，都没人说话。”这个理由实在有些蹩脚，可实在找不出其他的了。她总不能也说她中暑了吧？ “我会多陪你说说话的。” “你还要处理公务，哪有那么多时间？” “那就把你那两个侍女都带上。” 问题是，她压根不想去啊！周慕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可芫姐姐在宫里头，没我陪着会很无聊的。” 萧瑾煜眉头一动，眼中异光一闪而逝，颇为意味深长地道，“她自有人陪着。” 好吧，看来果然是行不通，她就知道她白来这一遭。这样热的天，她跑来含光殿一次，容易吗？！浑身都冒汗了！ “你这么晚过来，就为了说这个？”萧瑾煜没有显露半点不郁，脸色很是柔和，他抬手，用绢帕给她擦拭额头的薄汗，“都出汗了，也不怕中暑了？” 她要是能中暑了还好了呢。周慕仙怏怏地应了一声，任由他给自己擦汗。 恍惚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现在，好像已经越来越习惯萧瑾煜这样对自己了。 “就真的不能让芫姐姐也去吗？”周慕仙嘟着嘴，试图最后争取一下，言语间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撒娇的语气。 萧瑾煜不说话。 好吧，果然皇帝就是皇帝，下的决定再不可能改变，周慕仙咬着嘴唇，心里头不住地嘀咕。 “我让怀沙公主过去和你一处，可好？”萧瑾煜见不高兴全挂在脸上，妥协道。 “怀沙公主？”周慕仙抬头，眼珠转了转，嗯，也可以，好歹有人陪着自己。可是，外族公主跟着去清凉行宫，不合规矩吧？ 而且……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甚嚣尘上的一些传言，周慕仙道：“不了不了，和陛下两个人挺好的，呵呵呵，大夏天的，人越少越清净，清净自然凉嘛。” 呵呵呵，她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嫉妒，只是头上压一个正宫，会比较更加心累而已。 在她还在这宫里头的时间，能晚点来个正宫皇后就晚一点。 “既然如此，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萧瑾煜抬眼，看了她一眼。 “没了没了，陛下您早点歇息哈，我先告退了。”说完，从萧瑾煜手中抽回了双手，一熘烟跑了。 出了含光殿之后，周慕仙脚步慢了下来。 刚才那个背影，周慕仙越想越不对劲，她一定见过。 只是，在什么地方呢？ 一直到甘泉宫，周慕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着实想不起来，也就懒得再多做思考。 第43章 43.泉山行宫 虽然周慕仙有些不甘愿和萧瑾煜两个人去往泉山行宫，可真正到了泉山行宫，周慕仙十分庆幸自己过来了。 这样炎热的天气，泉山行宫却清爽宜人，感觉不到半分暑气。 而且，这么大地方，又不是在宫里头，除了萧瑾煜在的时候，她有些拘束，其余时候，不知道多轻松自在。 “小姐，您下来吧，小心被人撞见了。”欢乐在树底下急得团团转，仰着脖子望着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周慕仙，冷汗连连。
第51页 周慕仙笑嘻嘻地扒着一根树枝，朝她一笑，“这里能有谁过来？偏你瞎担心。” 说完，也不管她，迳自飞到更高的地方，摘了几颗橙黄香甜的杏子，用袖口擦了一擦，就啃了起来。 啃了一个，一眼瞥见树下的欢乐，眉毛一挑，刷刷刷摘了一大捧，然后极为精准地投进了她的怀里，“你也尝尝，味道很香甜。” “小姐，您还是下来吧。这杏子不洗干净就吃，小心吃坏了肚子。” “没事，我身体好。”周慕仙浑不在意，她以前游历，经常这样。 “身体好也不能这样糟蹋。”欢乐不依不饶。 周慕仙不堪其扰，为了免去耳边聒噪，于是又摘了一些，从树上跳了下来。 “小姐，您终于下来了。” “不是你说让我洗洗再吃吗，呶，去把这些洗了。”周慕仙将手上的杏子一股脑全丢给了欢乐。 “好，小姐，您等着。”欢乐点头，捧着杏子小跑到了山泉边。 泉山行宫顾名思义，山泉密布，处处泉眼，汇成了多条溪流，多条溪流将整座泉山环绕，因此十分清凉宜人。 欢乐蹲在那里清洗，周慕仙没事，东张西望地瞎晃悠。 蓦地，周慕仙眼前一亮。 这么大一片草莓地！ 周慕仙欢呼一声，沖了过去。 此时正是草莓成熟之时，一大片草莓地，到处都结满了鲜红欲滴的草莓，看得周慕仙口水直流。 这群行宫的宫侍，还真是聪明，在这行宫后山种了这么多草莓，取用方便，又新鲜干净，而且平时闲来无事也能打发时间。 靠谱！ 周慕仙摘了一堆，用裙摆兜住，跑到了泉水边，蹲在欢乐身边。 边洗边吃。 还不忘时不时塞几个到欢乐嘴里。 “小姐，您哪儿弄得。”欢乐道。 “哦，那儿摘得。”边吃边指了指不远处的草莓地，口齿不清地答道。 将摘来的杏子和草莓吃干净了，周慕仙用袖子摸了摸嘴角。 “你去多摘一些草莓。” “你呢？”欢乐问道。 “我去摘一些杏子。” “哦，好。” 摘完东西，二人用裙摆兜住，回了寝殿。 欢喜将二人带回来的清洗干净，用冰块湃在了水晶盘中。 鲜红的草莓，橙黄的杏子，摆在晶莹剔透的冰上，倒是说不出的好看。 寝殿外面的抄手游廊之下，周慕仙悠游自在地翘着二郎腿，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时不时拈一颗草莓丢进嘴里。 欢乐和欢喜也端了一盘子，坐在一旁吃得高兴。 一声清脆的鸟鸣，引得三人抬头。 “小姐，是鹦鹉哎！”欢乐蹦了起来，指着天上的鹦鹉兴奋地看着周慕仙。 周慕仙挑眉，微一眯眼，双肘撑着躺椅，双脚往地上一蹬，如同离弦之箭，沖了出去。 落地之时，手上赫然拎了只鹦鹉。 “哇，小姐好厉害！”欢乐欢呼一声，连忙小跑着过去，将鹦鹉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 “记得规矩吗？” 欢乐抱着鹦鹉，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小姐，我知道怎么做。等它醒了，我逗弄玩上两天，还像以往一样放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欢乐喜欢这些鸟儿雀儿的，可一向只是图个新鲜，况且她向来良善，不忍心将它们一直关在笼子里。因此看见这些好看的鸟雀，她央求着将它们捉了，只是玩赏两天，过把瘾就再给放了。 “不过，小姐，这鹦鹉我多留上两天吧。”欢乐摸了摸鹦鹉五彩斑斓的羽毛，“它太好看了，我想多看几天。” “随你。”周慕仙拍了拍手。 “好俊俏的身手。”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第44章 44.欢乐时光 “万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功夫，”萧瑾煜负手，信步走来，“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 “陛下万安！”欢喜、欢乐二人急忙行礼。 萧瑾煜挥了挥手，二人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临走，欢乐还不忘顺走刚才没吃完的那盘草莓。 “陛下过奖了，呵呵，雕虫小技。”周慕仙不自在地低头盯着脚尖，糟糕，被他瞅见了，会不会以后看管她看得更严啊！ “也好。” “什么？”周慕仙不解地抬头。 “既然你有一些身手，以后就陪着我过招吧。”萧瑾煜道。 “过招？陛下还会这些啊？”不怪周慕仙惊讶，她整天见萧瑾煜都是不停地批奏摺见朝臣，根本没见过他舞刀弄枪。 虽然知道他没成为皇帝之前，也经常上战场，立了不少军功。可上过战场，也不一定会舞刀弄剑，不是还有什军师之类的出谋划策的文官吗。 “略通一二，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萧瑾煜道。不过，这却是谦虚的话了，他还是皇子之时，自十三岁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能不会拳脚功夫？ “好啊，陛下不嫌弃就好。”周慕仙点头应允，反正她闲着无事，有人过招也不至于荒废了武艺。
第52页 “就从今天开始吧。”萧瑾煜道，他也很想知道，她身手究竟怎样。 “谨遵圣意。” 萧瑾煜做到了桌子一侧。 周慕仙见他坐在那儿，也不好意思往躺椅上躺，也捡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陛下，这是我自己刚摘的，可新鲜呢，您要不要尝尝？”周慕仙将面前的冰盘往他眼前推了推。 萧瑾煜抬眉，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是吧，刚摘的确实很好吃。”周慕仙也拿了一颗，往嘴里一丢。 “后山还有一些别的瓜果之类的，你若喜欢便自行去摘。”萧瑾煜只吃了一颗，便停了手，“只是瓜果寒凉，不要多吃。” 后山本来开垦的一些地方，都是种名贵的花花草草。后来，萧瑾煜登上帝位之后，不喜欢这些，便让人尽数废除了。 新上位的泉山行宫总管，是个机灵的，点子也多，便提出了在这些地方种一些瓜果蔬菜，方便行宫的瓜果供给不说，还能让行宫里头的人有些事情做，免得闲的无事生乱。 萧瑾煜觉得可行，便允了。 那总管很有些本事，不仅种了许多时令瓜果蔬菜，连岭南才有的荔枝、龙眼、芒果之类的，竟也种的出来，还结了果。 “嗯嗯，多谢陛下。”一听还有别的，周慕仙心情颇好，又拿了一颗丢进嘴里。 当天傍晚，萧瑾煜忙完了公务，便派人请了周慕仙过去。 周慕仙这时才知道，萧瑾煜竟然功夫很好。 两人先是比试拳脚功夫，基本上不相上下。 轮到比试对剑的时候，周慕仙发现，用尽全力比萧瑾煜也只强上那么一星半点而已。 这不太可能啊！ 虽然略胜一筹，周慕仙还是很不爽。 对，就是不爽，她好歹武功也算很强的，目前，除了她家爹娘和大哥，也就只有余蓉让她甘拜下风。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江湖中人吗，武功自然是很强的。 可是，萧瑾煜身为帝王，整天忙于公务，待在宫里头，怎么武功也这么强？ 最终，周慕仙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武功退步太快了！ 对，就是这样没错！ 荒废了近一年多的周慕仙终于意识到了危机，她觉得，再不勤加练习，她武功真的是个人都能超过了。 好在这里没有宫里头规矩严苛，不用刻意避着，练不成武功。 因此，周慕仙立志奋起，每天再也不睡懒觉了，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后山瀑布寒潭边，习练武功。 要知道，不趁着这一段时间好好练，等到回了宫，更没机会练了，那岂不是更快就要被萧瑾煜超过了吗？ 如此，周慕仙上午练习武功，下午在后山捕鱼捉虾摘水果，时不时自己烤鱼烤虾，再吃一些水果，过得比宫里头不知爽快多少倍！ 一次，周慕仙在后山捉住了一只野鸡，又在瓜果圃挖了几只红薯，挖了地洞架了火堆，打算做个叫花鸡。这野鸡做的叫花鸡，味道比那些家养的鲜美多了，再烤上几个红薯，吃一些水果，简直是人间美味。 闻着从火堆里头散发出的阵阵诱人的浓香，周慕仙陶醉地吸了吸鼻子，一脸渴盼。 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美味了，甚是想念啊！ 正当她打算不顾形象大吃一顿的时候，萧瑾煜出现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摸得这么准时准点，周慕仙哀嘆一声，赶紧奉献出新鲜出炉的叫花鸡和烤红薯。 以她所想，萧瑾煜肯定不会吃的。 毕竟，这种东西，不干净又不精緻。 可没想到，萧瑾煜不仅吃了，还觉得味道不错。 周慕仙惊嘆之余，也挺高兴的。 既然他喜欢，那必然不会阻止自己做这些了。 以后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哈哈。 第45章 45.欢乐生活（2） 自在的、无所顾忌的生活，总是容易降低人的防御之心。 在泉山行宫，周慕仙能够舞剑练功，能够在泉山行宫范围内，肆无忌惮地到处玩耍，能够不用受各种规矩束缚，这样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让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家里一般自在。 放下戒心，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让周慕仙对萧瑾煜的印象改观很多。 不说多喜欢他，但最起码，能够像个普通的朋友一样相处愉快，而不用刻意忍着不适应和他。 放下根深蒂固的成见，她发现，他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算得上君子。 他很温柔宽和，几乎从来不拘束着她，任她为所欲为。 她喜欢什么，他好像都能留意到，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喜欢的东西放到她面前。 而且，他很尊重她。 对，就是尊重。 尽管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和他在一起时，她感觉到了他举止行动之中流露出的尊重。她来了这里后，那些宫里头的规规矩矩的形象全部抛之脑后，举止行动大大咧咧，没有半分文雅可言，简直称得上解放天性，可萧瑾煜从来不会因此教训她。 “这里不是宫里头，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拘束。” 这是他的原话。 几乎令周慕仙怔楞当场，欣喜若狂。 除了他是不是的握着他的手，搂抱她之外，周慕仙就挑不出什么别的坏处了。
第53页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或许，真的可以听芫姐姐的话，争其必然，顺其自然一次。应当，也不是坏事。 “陛下，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啊！”周慕仙扯了一个兔腿，递给了坐在一旁的萧瑾煜，自己则扯下另一个兔腿，毫无形象地啃了起来。 这是她今天和萧瑾煜一块在山上捉的野兔子，用的酱料是膳房配制的，这样烤制这吃，味道极是鲜香。 萧瑾煜接过，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虽然同样是毫无形象地坐在山涧旁边吃野味，可萧瑾煜那副矜持淡然的模样，倒像是吃御膳一般，尊贵雍容。 “你为什么喜欢这些？”萧瑾煜不答反问。 明明是我想问的，怎么反倒变成被问的了？“因为这样很自在啊，在山林荒野之中，无拘无束，自己做得吃食，或许这些味道并不如那些雕蚶镂蛤的御膳，可是因为心情好，吃着反倒更觉得美味。”周慕仙不假思索道。 萧瑾煜扬起唇角，“情同此理。” “其实吧，吃东西，多数情况下，吃的就是心情吧。”周慕仙举起手中的兔腿，“就像这个，若认真说起来，怎比得过鹿肉和熊掌之类的？只是，心情好了，吃着自然觉得它无比味美。” “你吃东西，倒还吃出心得了。”萧瑾煜又是一笑，调侃道。 “那是。”周慕仙挑眉，颇为得意。 “既是如此，你以后用膳，也不用主意那些规规矩矩的，怎么高兴怎么来。岂不是更加美味？” “这主意不错哎。”周慕仙不相信，笑着道，“陛下您这样说，我可就照做了。我可不是一个客气的人。” “你尽管随意便好。”萧瑾煜道。 “真的？”周慕仙难以置信，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对上她澄澈的眸光，萧瑾煜毫不闪避，“自然是真的。这里不是宫里头，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拘束。” “……”周慕仙震惊了，怔楞当场。 他居然能纵容她至此么？！ “为…为什么。”周慕仙磕磕巴巴地问道，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只是不愿意去触碰。 “你会知道的。”萧瑾煜这样说道。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周慕仙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问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她刚才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好啊，但说无妨。” “若是，你亲近的人伤害过你，抑或是，伤害了你家人，你会如何？”萧瑾煜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要分情况吧。”周慕仙道，“若是伤害我的话，兴许我会原谅，毕竟，我一向豁达大度嘛。但是，若是伤害我家人，就不可原谅了。” “会选择报复吗？” “会。” “为何？” “虽然痛苦，但问心无愧。” 萧瑾煜展颜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第46章 46.风云变 “我明天要回一趟宫里，你一个人在这里待几天。”萧瑾煜道。 “哦。”周慕仙点了点头，“好。” 周慕仙没有问回去做什么事。可隐约觉得，应当是什么大事吧。 不然，他不会问刚才那些奇怪的问题。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好。” 次日一早，萧瑾煜便离开了泉山行宫。 他一离开，周慕仙立刻向脱了缰的野马，更加肆无忌惮。 可不是，这整个泉山行宫，就她一个主子，她怎样折腾，谁能管得住她？ 在周慕仙悠闲自在地活得十分滋润的同时，而整个帝都，却陷入腥风血雨。 永嘉六年夏，荣王萧铭灼伙同华怡太后母家华家，趁永嘉帝萧瑾煜在行宫避暑，发动宫变，血洗皇城和内宫。 然永嘉帝御前侍卫统领和安远将军及时发现，调集兵将守卫皇城，一场血战之后，终于将叛贼彻底清剿。 虽平叛成功，可后宫嫔妃不能幸免，数名宫妃被叛军斩杀，更有数百名宫女宫侍，惨遭杀害。 永嘉帝萧瑾煜震怒，下令诛杀萧铭灼荣王府满门，连同门客两千三百一十七人，尽数斩杀。华太后当天便被赐鸩酒白绫，自缢于长乐宫。为平息平各宫妃母家之怒，诛杀华家三族。 在查抄华家之时，侍卫统领刘恒搜出副相赵襄礼与华家私通信件，竟是密谋共同起事的大逆不道之言。 永嘉帝怒发冲冠，当即下令将诛灭赵家九族。 后宫赵德妃亦被剥夺封号，赐鸩酒而亡。 一时间，整个帝都人心惶惶，生怕和华家赵家有一丝半点的牵扯，找来杀身之祸。 短短数日，炙手可热，盛极一时的华家和赵家，如大厦倾倒，不复存在。 除之之外，永嘉帝因为丞相和副相，两人皆参与反叛，言二人皆因位太高权过重之缘故，趁机废除丞相之位。也就是说，整个朝堂，除了一些亲王公主的虚位，便没有总理全国事务的一品大员，各部尚书以及御史台、大理寺长官，直接与皇帝对接。
第54页 此次，朝中许多官员牵连其中，或废或贬，或抄家，朝堂之上，便空出许多职位。 永嘉帝趁此机会，提拔任用了一批寒门士子。 由此，干国大权，尽数归于帝王。 这一系列的变故，朝中官员立刻认识到当前局势，后怕震惊之余，也见识到了这位在位仅仅六年的年轻的新帝的雷霆手段。 …… 这天，周慕仙一个人甩开了伺候的宫人，爬到了后山的一个树上歇息，迷迷糊糊之间，被啜泣声吵醒。 原来是树底下有个小丫头在哭泣，梨花带雨的，好不伤心。 “你怎么了？”周慕仙轻轻跳了下来，到了她身边，拍了怕她的肩膀。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小丫头被她冷不丁的出现唬了一大跳，戒备地瞅着她，十分紧张不安。 “别怕别怕，”周慕仙赶紧摆出纯善无辜的模样，“我是这瓜果菜圃的丫头，在这里躲懒偷滑一会儿的。”然后吐了吐舌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小丫头不疑有他，便放下戒心，“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到你的，我这就走。” 周慕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笑道，“没事的，不打扰。我正愁一个人无趣，没人说话呢。要不然你陪我说会话。”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慕仙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石头上坐下，十分热情地介绍，“我叫，我叫周小仙，你喊我小仙就好了。” “我叫禾苗。” “真可爱的名字，和你一样可爱。”周慕仙笑眯眯地道，“那我就喊你小禾苗吧。” 禾苗看了她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你在哪儿当差？” “我在御膳房当差，负责洗菜之类的杂活。” 周慕仙挑眉一笑，“我种菜你洗菜，多大的巧合啊，可见咱们很有缘哎。” 禾苗腼腆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你刚才为什么一个人躲在那儿哭？是谁欺负你了吗？” 禾苗不说话，只是眼圈又红了，让周慕仙一阵手忙脚乱，“哎哎，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 “没有，不是你的缘故。”禾苗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了，别哭了。”周慕仙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打他，我力气大得很。” 她扬了扬手臂，“绝对给你欺负回来。” “没人欺负我。”禾苗慢慢抹了眼泪，哽咽道，“是我家姐姐，没了。” 周慕仙沉默，摸了摸鼻子，好吧，她接了人家伤疤，“抱歉哈，我不知道。” “没事，不怪你。”禾苗揉了揉通红的双眼。 “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周慕仙放软了声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禾苗才开始不说话，只是一味抽噎着，后来平复了，才断断续续道，“我姐姐在荣亲王府当差，本来好好的，昨个儿陛下下令，诛杀荣亲王府满门，我姐姐就……” “怎么会呢？荣亲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当今太后的掌珠啊！” 禾苗秀眉微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不知道？荣亲王伙同华家谋反，这几天帝都都闹翻天了。” 如遭雷噼！ 谋反！ 那岂不是…… “对了，你别到处说，陛下下了谕旨，不让大家谈论此事。” 周慕仙脑中轰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又耐下心来细细劝解了禾苗一番，两人分开后，才急匆匆回了寝殿。 她知会了欢喜和欢乐之后，就要离开行宫，却被侍卫拦着，说是陛下谕旨，无召不得擅离。没有办法，周慕仙只有先暂时回了寝殿，夜深人静，交代好欢喜欢乐给她打掩护，然后一个人偷偷熘出了泉山行宫，快马加鞭往内城而去。 他们周家，有没有卷进来？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周慕仙十分担心家中情况。 第47章 47.意难平 入了内城，正好天亮，周慕仙顾不得腹中飢饿，马不停蹄赶往周家。 远远看见了周府的大门，那刺眼的白色灯笼，让周慕仙瞳孔一瞬间缩紧，手脚冰凉，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她抚住胸口，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纵马到了府门口。 周府门口，管家周齐正在嘱咐看门的小厮，转脸便看见一个裹着披风的熟悉身影冲到了眼前，那人只露出了一双眸子，眸子里全是焦急，“齐伯！” “小……”齐伯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大惊失色，正要喊出来，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情景，立刻拉了她进了周府大门，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小姐，您怎么回来的？怎么就您一个人？”私自出宫，这可是大罪！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这个先不提，”周慕仙眉眼间全是紧张焦急，声音都有些颤抖，“府里发生着什么事了？我爹娘呢？” 周齐见她这样惶惶不安，知道她是误会老爷夫人有什么事情，忙道：“小姐先别急，老爷夫人安泰无虞，只是……”
第55页 周慕仙还没松完一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是什么，我哥哥呢？” “少爷们都还好，只是大少夫人没了。”周齐哀嘆了一声。 “大嫂？！”周慕仙心头剧震，怎么会！顾不得什么，周慕仙往厅堂方向沖了过去。 正厅中，到处飘扬着白幡，一地的白纸散落，一侧，跪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周家大哥，周慕修，此刻他满脸鬍渣，神情苍白，双眸空洞，整个人死木藁灰般直直跪在那里。 周慕仙握了握拳头，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了周慕修身边，然后跪了下来，“大哥……” 本想劝慰他节哀顺变，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自家大哥是个死心眼，一心一意喜欢韶音姐姐，如今，韶音姐姐没了，岂是一句节哀顺变能管用的？ 而周慕修，抬眼空洞地看了一眼周慕仙，表情都没有变，又直愣愣盯着火盆。 心中酸痛，周慕仙不说话，站起身来走到中间，重重拜了下去，又拿过侍女递上来的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这时，周慕涵走了进来，见到周慕仙，大吃了一惊，可不想惊扰亡魂，只在一边站着，等周慕仙上完香，才示意她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游廊的花阴下，周慕涵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从泉山行宫回来的。”周慕仙老实交代，“不过你放心，陛下不在行宫，我已经嘱咐了欢喜欢乐她们帮我掩护，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真是…”终究捨不得对她说训斥的话，周慕涵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下次别再这样莽撞了。” “嗯，二哥放心。”周慕仙点头应允，已经压抑不住满脑子的疑问，“二哥，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居然都不知道？”周慕涵惊异地上下打量着她，这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即便是后宫也遭了劫，自家妹妹居然半点不知的样子！ 摇了摇头。 周慕涵见状，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估计是陛下有意对她封锁了消息吧。 他颇为怪异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缓缓开口道：“萧铭灼伙同华家反叛，带领叛军杀入皇宫。陛下授大哥旨意，抵抗叛军，中了数箭，昏迷不醒。大嫂本来就有孕在身，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看见浑身浴血的大哥，当时就受不住晕了过去，然后当天就难产了。” 听完，周慕仙沉默。 “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好歹，还有留下孩子。” “孩子？”周慕仙抬头。 “嗯，虽然才七个月，月份不足，可孩子还是平安无事的。而且，还是双胞胎，一男孩儿一女孩儿。” “有了孩子，希望大哥能看在孩子份上，赶紧振作起来。”周慕仙抿了抿唇，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十分沉重。 江韶音不仅是她的大嫂，还是她的好友，如今就这么没了，怎么能不难受？ 沉寂了一会儿，周慕仙又问道：“大哥伤势现在怎样了？” “还算好，中的几箭都不是要害，就是失血过多，所以整个人比较虚弱。”周慕涵嘆了口气，“就怕他想不开，你不知道，自从醒了之后，知道大嫂没了，他就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整整三天就跪在那里，不说话不动弹。” “爹娘他们没劝劝吗？” “劝了，不中用。后来娘把孩子抱过去给他看，才算肯吃饭。”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周慕仙忧心忡忡道。 周慕涵抚了抚她的头，“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劝着他的。大哥也不是那样不管不顾的，不会真的这么一直颓废下去的。” 周慕仙点了点头。 “爹和娘都好，三弟也很好。你别担心了，赶紧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恐怕就麻烦了。” “我想见见爹娘。”周慕仙嗫嚅道。 周慕涵顿了一下，“也好。左右你都回来了。” 见了爹娘，又见了周慕昀，亲眼看见他们都安然无恙，周慕仙才算安心。 见完了人，周慕仙半刻不敢停歇，急匆匆赶回行宫。 第48章 48.回宫 周慕仙马不停蹄赶回泉山行宫，正巧赶在了欢喜欢乐快要顶不住的时候。 原来是侍卫统领刘恒奉了谕旨，要接她回宫。 欢喜推说她身子不适，不能成行，刘恒何等精明，立刻从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中看出蹊跷，因此非要看见周慕仙不可。 他们正僵持不下，眼见着欢喜她们就要顶不住了，周慕仙此时出现，总算解了这困境。 刘恒见到了她，这才罢休。 不过，周慕仙一整晚没睡，来回奔波那么久，早已疲惫不堪，正好应了身体不适的藉口，于是便不顾刘恒的坚持，定了第二天再回宫。 临走，周慕仙叮嘱了一番行宫的主管，好生照看一下禾苗。 行宫总管自然答应不提。 回宫的路上，一行人经过了荣亲王府，昔日车水马龙、鲜花着锦般的荣亲王府门口，门可罗雀，朱漆大门紧闭，贴着醒目的封条。 一阵微风吹过，周慕仙掩住了鼻子，她闻见了一股铁锈一样的腥气。
第56页 车驾入了皇宫，周慕仙撩起帘子，看着外面，宫里头明显冷清了很多，少了很多宫侍宫女走动，而且，许多过往的宫侍，脸上都带着惊惶不安、小心翼翼。 也是，如今这番景象，谁不胆战心惊？周慕仙放下了帘子，不想再看下去。 一晚上没睡，连夜快马加鞭的赶路，周慕仙早已睏倦不已，回了甘泉宫，当下便有些受不住，早早洗漱睡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有心到长乐宫去走一遭，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今时不同往日，华家联合萧铭灼反叛，是灭九族的大罪，太后又被褫夺太后尊号，自己这时候去长乐宫，是犯大忌。 等事情平息了，再悄悄儿的到长乐宫祭拜一次吧，好歹太后在世之时，对她照顾有加，自己总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做。 想了一下，周慕仙还是决定到兰漪殿去看看李芫。 正当她要出门，可巧，李芫就进来了。 “芫姐姐！”周慕仙惊讶，随即笑着上前挽住了李芫的手，“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刚要去看你呢，你就过来了。” “整天都是你往我那儿跑，今儿省你一些步子。”李芫玩笑道。 二人坐在圆桌边，欢喜端了一些茶水点心上来。 “你这些天可好？”周慕仙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李芫知道她问的是前些天宫变的事，点头道，“我无碍，叛军并没有惊扰到我半分。” 周慕仙见她的确面色红润，神态自然，这才放宽了你。 “你呢？”李芫嘆了一声道，“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也别太担心，你家大哥吉人天相，会逢凶化吉的。韶音……，她是个没福气的，不过好歹留了两个孩子，你家大哥也有个念想。” “大哥已经醒了。”周慕仙眼神晦暗，抿了抿唇，顿了一下，“逝者如斯，生者已矣，大哥他会想开的。” “那是最好不过了。” “宫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周慕仙道，“我昨儿回来，瞧着各处冷清了许多。” 她家二哥，也只是说了大致情况，至于宫里头的事情，也只捡了重要的说了，至于具体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周慕仙如今，还是不太清楚。 “萧铭灼叛军当时攻打皇宫，当时陛下不在，里面又有太……”李芫看了周慕仙一眼，“又有人支援，一路势如破竹，宫里头一片混乱。叛军攻入后宫，见人就杀，杨婕妤等，以及众多宫侍宫女，都在混乱之中，被叛军斩杀。后来，侍卫统领刘恒，也就是如今整个皇城禁卫军的都统，及时带了人马赶到，没多久陛下还有你家爹爹和大哥带领的人马也到了，这才平息了这场纷乱。” “如今，整个后宫，除了你我二人，就只剩下刘锦了。可刘锦据说是被叛军吓着了，得了失心疯，整天胡言乱语，陛下将她禁足在她的宫中了，免得出来乱了宫中规矩。宫侍宫女，死了四百多人。整个禁卫军，连同后宫的侍卫，约摸着也损失了上万人。” 李芫说完，周慕仙没有说话，二人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人！ 一场夺宫，居然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叛军尽数斩杀，陛下说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多少人？” “萧铭灼荣亲王府上上下下一千三百二十人，华家九族，三千六百一十七人，还有叛军五万人。” 周慕仙抿了抿唇，内心震动。 不对，周慕仙眉头一皱，萧铭灼手上有五万皇城守军，华家手上，握着京畿重镇洛城十万守军，怎么着，也能合计出十五万人，怎么只有五万人马？ 这么想着，周慕仙就问了出来。 “洛城守军将领雷霆不甘与反贼为伍，临阵倒戈，投奔了陛下。”李芫平静地道。 临阵倒戈，周慕仙唇角微微一动，怕是早有预谋吧？ 好一出郑伯克段于鄢！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萧瑾煜。这段时间，她试图去敞开心扉，接纳他，然后，她渐渐觉得，他是个极为宽容温和之人，对她更是纵容体贴。 她想着，他虽然是皇帝，可到底也和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还是可以和他好好相处下去的。他对她是不是那种爱都无所谓，自己也总可以和他平平静静过了这几年。后来若是他对她没了这份情谊，她也可以潇洒地离开。 最起码，不用那么费尽心思躲避他，惹他厌烦。 可如今，这样的雷霆手段，让她一阵后背发凉。 这要多深沉的心计！ 这般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的谋划，岂是一朝一夕？ 自他登位以来，一直对萧铭灼纵容宽和，加官进爵，对华太后尊敬孝顺，对华家更是提拔重用，嘉赏不断。可如今，一朝收网，斩草除根！ 对亲兄弟尚可如此狠决，对别人呢？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不断的周慕仙，李芫眼神莫名，她低眉敛了敛情绪，抬眼笑着捅了捅周慕仙的胳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慕仙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没什么。” “对了，”李芫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緻的荷包，递到了她面前，“呶，早前要送你的。”
第57页 周慕仙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放在掌心反覆看着，口中不住赞嘆，“芫姐姐果然最是心灵手巧的，这手工，再找不出更好的了。” 然后，将荷包系在腰间，站起身到李芫身边，“和我这身衣裳正配，更添风韵，是不是啊，芫姐姐？” 李芫一笑，“你倒是不谦虚。” 周慕仙的腰间，挂了不少挂饰。一个是白色绣着绿竹的精緻的小荷包，用五彩丝线搭金线打洛成丝绦。一个是她的淡黄色修竹荷包，还有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玩意儿。素来，李芫也不留心这些，这是那串东西很别致，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芫姐姐喜欢这个吗？”周慕仙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那串玩意儿，作势解下来。 “没有，我一向不喜欢带这些叮叮噹噹的佩饰，没得碍事。只是看着稀奇，倒是没见过。” 周慕仙解下佩饰，递给了她，“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什么，芫姐姐若喜欢，就拿着把玩吧。”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既然不嫌累赘，愿意挂在身上，可见也是重要的。”李芫笑着接了过来，“我啊，欣赏一番也倒罢了。” 那一串东西上面串着九颗羊脂玉的玉珠，中间是一块玉珏，旁边配三个弯月形的东西，像什么动物獠牙，那孔眼有些微磨圆，一看就是长久佩戴的。李芫将玉珏翻了过来，只见后面镌刻着一个字——“慕”。 慕？这是什么意思？周慕仙的慕？还是爱慕的慕？ 这东西，若她没有看错，貌似是北狄国男女互赠的表达爱慕之情的物件，称为久情。据说，这配饰的含义是慕之长久，此情不绝。若是在玉珏上镌刻喜欢之人的名字，就是求爱之意。 “这东西倒是稀奇，不像是我们干国的佩饰。”李芫将佩饰递给了周慕仙，笑道。 “哦，就是在街头看见的，觉得入眼，就买了下来。”周慕仙随手将佩饰挂在身上，“据说这东西是北狄国那边传到我们这里的。” 其实吧，这是前一段时间，萧瑾煜送给她的。不过，她不想让李芫觉得自己带着萧瑾煜给的东西，误会自己对萧瑾煜有什么心意，所以随口邹了一个藉口。 “自己买着玩儿倒也罢了。”李芫微微一笑，“好在不是什么人送的便好。” “嗯？”周慕仙疑惑地看向李芫，只见她笑容淡了些许，轻笑道，“其实吧，我这些天想一想，你当初说的也不无道理。潇潇洒洒、不争不抢的在宫里头待上几年，到了年龄求个恩典放出宫去，也挺好。” “这却是为何？”周慕仙有些不解，前些天芫姐姐还不是这么说的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固然很好。可哪里那么容易坦然，那么简单就能淡然？能平平静静过了这几年，再平平安安出宫，就很不错了。” 周慕仙眉头微皱，总觉得李芫似乎有些感慨，有些欲言又止，“芫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李芫摇了摇头，“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她不说，周慕仙也不好勉强，只能想着以后慢慢探寻。 李芫站起身，悠悠走到了她面前，给她整理了一下刚才系的有些歪斜的佩饰，直到调整满意了，才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周慕仙点了点头，目送着李芫离去。 她觉得很不对劲，李芫临走的时候，看她的目光，有一股隐隐的哀戚之感。 不过，周慕仙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她觉得，可能是最近后里头事情太多了，芫姐姐可能有些吓着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竟成永别。 第49章 49.死生茫茫 “小姐，不好了！”欢乐慌慌张张跑到了她面前，然后一手搁在胸前，一手叉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自从入了宫，欢乐就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周慕仙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好，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 欢乐道：“李修容出事了！” 周慕仙一听，当即站了起来，“芫姐姐怎么了！” “陛下发现她私会男子，大怒不已，当场下旨将二人打入死牢，还下旨诛尽九族！” 什么！ 身子晃了一下，手上的书滑落在地，周慕仙险些站立不住，幸而欢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周慕仙稳了稳心神，“到底怎么回事？” “我远远也看到了那男子，好像就是咱们上次省亲之时带出宫的叶飞。他们是在长思宫见面，正巧被陛下撞见。” 长思宫？陛下怎么会去那里？ 不过，这个疑惑只一瞬间，便被抛之脑后，她现在满脑子乱的很，根本不能思考。 遇到这种情况，根本很难有回转的余地。即便不是情夫，但私会男子，就是重罪！但是，诛尽九族？！这种罪，祸不及三族，陛下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尽管知道回转的余地微乎其微，但是，周慕仙还是决定去求情。 这决定很蠢，却是唯一她能做的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芫姐姐出事！ 周慕仙不做多想，赶紧冲出了甘泉宫，向含光殿而去。
第58页 “陛下，请您饶了芫姐姐，饶了芫姐姐家人！”周慕仙一进去，就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因为跑了长距离的路程，再加上焦急万分，声音都在不停地打颤。 萧瑾煜急忙站了起来，大步上前，“起来，别跪着。” “求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周慕仙不起来，只是将头埋在冰凉的石板上。 萧瑾煜不说话，而是一把扶起了周慕仙，将她揽进了怀里。 “陛下，求求你了。我保证，芫姐姐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误了。她只是一时糊涂，求你放了她吧。”歪在他怀里，周慕仙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哽咽着不停地说着，“芫姐姐就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失去她。陛下，你饶了她一命吧。” 从小到大，周慕仙和李芫在一起的时间，比父母兄长都多了很多，她们同寝同食，早就比亲姐妹还要亲近了。 “别的我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不行。”萧瑾煜环住她的腰肢，“此时关乎皇家威严，如果不从重处理，怎么以儆效尤？” 周慕仙一听，心底凉了半截，她一把推开萧瑾煜，直挺挺跪了下去，“陛下！” “仙儿，你非要逼我吗？”萧瑾煜冷了脸，沉声道。 周慕仙跪伏在地，“求陛下了！” 她知道自己要求很过分，现在这样，更是在利用萧瑾煜对她那微薄的兴趣，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芫姐姐就这样没了！ 面如寒冰，萧瑾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时间慢慢流逝，周慕仙越来越绝望，她心里隐隐知道，萧瑾煜这是不会改变主意了。 可是，她却不想放弃，哪怕希望渺茫。 天色渐晚，宫侍进来掌灯，又悄悄退了下去。 周慕仙的腿脚已经没了知觉，但她依然不死心。她在赌，赌萧瑾煜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意思的，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怜爱之心的，不忍她受苦受累能够愿意稍微让步。 这时，怀恩走了进来，“陛下。” “如何？” “罪人李芫和叶飞已经饮鸩而亡，李府上下已经尽皆伏诛。其余九族之内的人员，还在清查。” 饮鸩而亡！ 尽皆伏诛！ 平静无波的声音，无异于晴天霹雳，在耳边炸起，周慕仙一下子跌坐在地。 “在那儿，芫姐姐在那儿！”周慕仙一把扯住怀恩，双眸通红。 萧瑾煜道：“天牢。” 周慕仙踉踉跄跄爬了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不听使唤，一下子跌在地上，萧瑾煜伸手，想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看都不看一眼萧瑾煜，直直奔出了大殿。 “陛下。”怀恩看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周慕仙，又看了看眼前的皇帝陛下。 萧瑾煜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复又慢慢松开，“其余人等，先清查，暂且不处置。” 然后，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见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芫，周慕大步沖了过去，将她揽在怀里，“芫姐姐！” 声嘶力竭，在空荡荡的牢房里，久久回荡。 此时，李芫气绝已久，身体都冰冷了。 周慕仙不住地擦拭着她唇角已经凝固的黑红的血液，口中不住地唤着芫姐姐，似乎这样，就能唤回她来。 萧瑾煜站在牢房外面，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很久之后，周慕仙慢慢平静下来，极为小心翼翼地将她唇角的黑色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环住李芫的腰身，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牢门走去。 她双眸空洞，面无表情，整个人一片死寂。 萧瑾煜想伸手去扶，却被周慕仙狠狠一挥，瞪了一眼。那眼神，愤恨、怨怒、失望、绝然，各种情绪交杂，最终，化为一抹冷笑。 仙儿，对不起，我从来不想让你伤心，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萧瑾煜不出声，紧紧跟在周慕仙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挪，费力地将李芫带回了兰漪殿。 第50章 50.离心 周慕仙平平静静将李芫身后事处理妥当，全程，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之后，周慕仙回到自己宫中，下令关闭宫门，无论谁来，都拒之门外。 这冷清清的宫里，还会有谁来呢？ 芫姐姐没了，唐雨娴没了，赵月婉没了，太后没了。就连刘锦，也疯了。剩下的嫔妃，也一个不剩，就只有宫侍宫女了。 周慕仙歪斜着躺在榻上，侧着身子，蜷缩着身体，将头枕在轩窗的窗棂上，愣愣地望着外面的繁花落尽，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枝叶的木兰花，整个人头脑放空，不声不吭，双眼无神。 这时，欢喜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修仪。” “不是说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欢喜无声嘆息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一边的凳子上，然后上前给她拿了一条薄毯子盖在身上，“修仪，您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周慕仙不说话，低垂着眼眸。 “您看看，这是您最爱吃的桃花酥酪，还有红米素肠，您好歹起来吃一点吧。”
第59页 周慕仙翻过身，将脸对着床里面。 “其实陛下对修仪，已经很好了。昨天，还给修仪出气呢。” “这是什么意思？”周慕仙翻身起来，立刻追问。 出气？她能有什么好出气的？见识到了他的狠决，周慕仙知道，他的出气，绝不是那么简单能了事的。 “昨天，陛下赐了那个刘锦刘淑妃三尺白绫，说她残害皇嗣。”欢喜见她来了兴致，立刻高兴起来，“当初，她居然敢给修仪送落子汤来，还几次三番难为修仪。如今，总算是恶有恶报了。以后，这宫里头，在没有人能为难咱们了。” 呵，萧瑾煜，你真是够心狠手辣！ 残害皇嗣？她会不会有孕，别人不知，萧瑾煜难道不知吗？ 她至今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怀孕？ 周慕仙冷笑一声，又翻身趴在了窗棂上，阖上了双眸，声音里透着无比的疲惫，“你下去吧。” “修仪。”欢喜不明白，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自家小姐好端端的，又不高兴了？ “下去！”周慕仙喝道。 “是。”欢喜见自家小姐动了怒气，立刻将还想劝慰的话憋回了肚子里，退了出去。 她是不能理解她们家小姐到底在气什么？ 如今宫里头，可就只剩下她家小姐了。陛下还爱重独宠，恩赏无限。又为了小姐，将这些得罪过小姐的人全部处理了。 宠冠后宫，这是多大的荣耀，别人还没这个气运呢！ 这上上下下，别说是宫侍宫女，就是那些嬷嬷总管之类的，哪个见到甘泉宫的人，都是点头哈腰，谄媚阿谀。 不过，心里嘀咕归心里嘀咕，她还是不敢违逆周慕仙的话。 毕竟，周慕仙看着是个随和好说话的，可脾气上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 接连着去了这么多人，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不敢多说一句话，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霉头。 而且，众人见只有周慕仙一个人留存下来，陛下还为了她处置了刘淑妃，还有以前陷害周慕仙的唐婕妤，也直接赐死。因此，宫人之间都流传着，陛下是爱极了这位修仪，因为她不高兴，才将这一干嫔妃除去的。 因此，不少宫侍宫女，都想到甘泉宫寻求庇佑，更甚者，想着藉机上位。 可甘泉宫大门紧闭，拒不见客，压根进不去。 没有办法，众人只能兢兢战战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一时之间，整个后宫，死气沉沉。 此是后话。 第51章 51.真相 说是闭门谢客可萧瑾煜来了，谁又能拦得住？ 周慕仙不吃饭，还没有一天，傍晚的时候，萧瑾煜就过来了，“怎么不吃饭？” 周慕仙连看都不看一眼，趴在那里不动。 她知道自己这样幼稚、任性，可她就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萧瑾煜也不生气，从欢喜手中接过那碗细粥，“你下去吧。” 欢喜依言，将食盘中的食物，放在了榻上的矮几上，退了下去。 萧瑾煜斜着坐在了榻上，舀了一勺细粥，试了试冷热，然后轻轻吹了吹，这才递到了周慕仙嘴边，“温度正好，尝一尝。” 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周慕仙不吭声，也没有张嘴。 她不动作，萧瑾煜也不动作。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凉了伤胃，”萧瑾煜将勺子往她嘴边递的更近了一些，低声道，“听话。”声音温柔，没有半分不耐。 周慕仙就是不张嘴。 呵，屠戮之时那样狠决毒辣，这会子何必装的这么纯善温柔？ 给谁看？！ “既然这吃食你看不上，这御膳房的人这般不中用，也不必留了。”萧瑾煜放下碗，平静地说道，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御膳房的人，是陛下的人，陛下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实在没必要在我一个区区嫔妃面前说。”以不相干的人威胁我？真当我这么心善？ “此言有理。”萧瑾煜微微扬了扬唇角，摩挲着玉碗的边缘，“不过，欢喜欢乐二人不能好生侍奉主子，其罪更甚，不若一块处置了。” 周慕仙一下子转过身，怒视着萧瑾煜，半晌，她一把拿起玉碗，扬起脖子，三口两口，将粥全部吞咽了下去，然后，将碗摔在了矮几上，冷冷道：“可以了吗？” 定了一下，萧瑾煜拿出鲛绡帕，将她嘴角残渍轻轻拭去，“细嚼慢咽一些，方能不伤脾胃。下次不要吃的这样快。” 周慕仙撇过脸不说话。 自此之后，周慕仙没有再继续绝食。 这种愚蠢的做法，一次就够了。 她能威胁到谁？最后，不还是要妥协吗？ 她愤恨、痛苦，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或许萧瑾煜行事手段有些狠辣，却名正言顺。嫔妃私通，本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陛下没有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诛尽九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周慕仙在甘泉宫，浑浑噩噩过了两天，罗怀沙便进了宫。 她虽然是北狄国公主，这后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倒也耳闻一些。见她郁郁寡欢，便强行拽着她出来散心。
第60页 一路上，周慕仙都是心不在焉，罗怀沙说一句，她便答一句。 罗怀沙绞尽脑汁逗她开心，一直叽叽喳喳，可不见半点成效，愁的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 没想到，周慕仙一向看着随和爽快，却这么难哄。哎，她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了，周慕仙也不给个笑脸，她怎么向皇帝表哥交差啊！ 罗怀沙一脸的苦大仇深，周慕仙一脸死木藁灰，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长思宫门口。 长思宫…… 周慕仙停了下来，定定望着朱漆剥落的宫门和宫墙上委顿的枯草，双眸晦暗，不由自主地上前，轻轻推开了门扉。 宫门刚打开一点，里面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周慕仙身下一动，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罗怀沙在她身后，倒是没看见，见她行动，不明所以地跟着追上了她。 罗怀沙追上周慕仙，只见她直直站在院落之中，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宫墙。那眸中，先是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然后变换成痛苦、愤怒、怨恨、绝望。 “怎么了？” “呵呵。”周慕仙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转身冲出了长思宫。 罗怀沙一脸懵，这是个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52章 52.揭露 周慕仙直直冲进了含光殿，此时，萧瑾煜正在批阅奏摺。 “怎么了？这样匆忙？”萧瑾煜抬头。 “呵呵。”周慕仙怒极反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萧瑾煜见她咬牙切齿、几近爆发的模样，眼神微闪，他将手中的硃砂笔放下，站了起来，向周慕仙走去。 怀恩见状，给丁香递了个眼色，二人悄悄退了下去。 等到殿中只剩下二人的时候，萧瑾煜上前欲执起周慕仙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陛下！皇帝陛下！”周慕仙斜睨着萧瑾煜，一脸讽笑，“千般算计万般谋划，论起心狠手毒，真没有白白担了皇帝陛下的尊位！” “我心狠手毒？！”萧明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都熬红了。 “不是吗？”周慕仙仰着头，直视着萧瑾煜。在她的好不闪避击入灵魂的目光中，萧瑾煜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心平气和地道，“仙儿，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谣言？”周慕仙扯开嘴角，“四处都是陛下的人，哪来人敢嚼舌根呢？” 她知道了！ 萧瑾煜心里头闪过一丝慌乱，面上却平静，“这是何意？” “叶飞，想必陛下有所耳闻吧。冷冷盯着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微动，”周慕仙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眸。 果然！ 再次睁开双眸，里面已经一片死寂，“叶飞根本就不是什么刺客，是你故意安排，利用他引诱芫姐姐犯错的，对吧？你很早就像除掉李家和芫姐姐了，可是抓不到把柄，这才用这么一场阴毒的算计！兵不血刃，义正言辞，省下了多少心力！” 见他不说话，周慕仙怒火、怨愤直冲脑门，几乎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于是越发口不择言，“还有荣亲王萧铭灼和华家，好一出郑伯克段于鄢！以萧铭灼的蠢钝，哪有能力和你抗衡！你早就打算除之而后快，一步一步请君入瓮，放任他和华家嚣张跋扈，助长其气焰，为的不过是名正言顺一网打尽！” “哦，对了，还有唐雨娴，她根本从未陷害过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之人！可是，你却硬生生将构陷我的罪名安在她身上，致使唐家和我们家反目！你坐收渔翁之利！那场陷害，从始至终，都是陛下你一手策划的，是你指使赵月婉给我下的离魂散！赵月婉不想直接自己动手，就把这件事推给了刘锦。可惜的是，刘锦太过憎恶我，不甘心只是这小小的离魂散，便又安排了那么一出秽乱后宫的戏码，给我下了迷药。不想这迷药与离魂散中和，反倒让我堪堪拖延了时间！这件事情牵扯多，你权衡一番，便把唐雨娴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羔羊。” 周慕仙字字诛心，如同刀剑敲击在萧瑾煜心尖，更敲击在自己心头。 一口气将压在心头的这些话发泄出来，周慕仙微微喘气，心里觉得一阵轻松，更多的则是悲痛。 “陛下，你真当我蠢钝至此，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瑾煜敛着眉眼，他闭了闭眼睛，猛地抓住周慕仙的肩膀，“不是这样的，仙儿，你听我说！” “呵，不是这样的？”周慕仙冷笑，斜斜地睨了一眼，任由他抓着自己肩膀。 “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我从未想过的。” “没想过？我差点命丧天牢，你说你从未想过害我性命？！”周慕仙呵呵一笑，“好，就算是你没有想过害我性命。可又如何？” 她双手捧在胸前，狠狠按压胸口，“你故意害我也罢，不想害我也罢，我都可以原谅，可以放下。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芫姐姐？即便李家碍着你的路了，即便李家罪大恶极了，可祸不及子孙，芫姐姐何其无辜！你居然利用芫姐姐，还诛灭李家九族！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为什么非要这么对芫姐姐！”
第61页 “那又如何？她若不犯错，我又岂能抓住把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呵！”周慕仙双眸泪光闪闪，复杂至极地睨了他一眼，用力挣开他的束缚，“放开我！” “不放！”萧瑾煜更加用力，攥紧了她的胳膊，“你非要为了他们这些无关之人如此吗！” “无关之人？”周慕仙冷哼了一声，不屑地撇了一下唇角，眼眸中满是嘲讽与厌恶，“你这样薄情寡恩、狠厉无情的人，永远也不会懂的。” 萧瑾煜心中一痛，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对自己厌恶，这让他仿佛看见了他的母后， 用那种厌恶而鄙弃的眸光，望着自己一般，——“皇帝，都是这般，狠厉无情，薄情寡恩！” “仙儿，你别这样，好不好？”萧瑾煜紧紧皱着眉，咬紧了牙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赵德妃怎么死的？”周慕仙抬头，忽然问道。 “仙儿，你什么意思？”萧瑾煜心底一片冰凉。 “她死于鸩酒，不仅仅是因为赵家谋反，也是为了杀人灭口吧？”周慕仙冷冷看着他，“赵家虽然势大，可断没有造反的理由。即便是萧铭灼成功登位，有华家在那儿压着，他赵家的地位，也不会比现在还高了。他们家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而且，就算真有反叛之心，何必当时不与萧铭灼起事之时行动，难道等着看热闹吗？陛下这一石三鸟，真是好谋权啊！帝都几个世家一网打尽，再没有人能碍着陛下的路了。” 事到如今，既然周慕仙都已经知道了，萧瑾煜也不想否认了，索性摊牌，“她不是陷害过你吗？她死了，不正好为你报仇雪恨？” “我从未听说，拿刀杀人，却要刀子来尝罪的。”周慕仙硬生生忍住满眼的泪水，扯开他的双手，一步一步，往殿外挪去。 萧瑾煜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无声地放下了。 颓然地坐在台阶上，右手支着额头，眉头紧皱。 她现在，对自己厌恶至极、怨恨至极了罢！ 第53章 53.紫荆的劝说 周慕仙浑浑噩噩回了甘泉宫，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 欢喜、欢乐二人见她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样子，担心她想不开，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了晚间，周慕仙还是不出门，二人实在忍不住了，便打算不顾规矩，直接闯进寝殿。 这是，紫荆姑姑走了过来。 “你们修仪呢？” 欢喜行了个礼，回道：“修仪在寝殿里头。” 紫荆点了点头，示意二人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殿内未点烛火，有些昏暗，紫荆先将灯火点燃，直到殿内灯火通明了，这才走向床头，此时，周慕仙蜷缩在床脚，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修仪。”紫荆走到了床榻边，坐到了脚凳上。 周慕仙身子顿了一下，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紫荆也不在意，嘆了口气，道，“修仪，您何必与陛下置气呢？陛下他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不过是为了他的权力罢了。”周慕仙抬头，冷冷道，摆明了不相信。 紫荆是先皇后，也就是萧瑾煜生母罗琼枝的贴身侍女，侍候了萧瑾煜二十多年，自然是为他说话。 “你可知陛下生母罗皇后的事？” 周慕仙摇了摇头，这关罗皇后什么事？ 紫荆嘆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公主是陛下生母，北狄国长公主。当年远嫁到干国，起初极得圣宠，诞下当今陛下。可没过几年，先皇便失了兴味，渐渐地疏远了公主。公主起初还抱有幻想，想着终有一天，先皇能够回心转意，可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痴念罢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后来，华怡进了宫，她姿容绝艷，又是花一样的年纪，极得陛下的欢心，因此荣宠一时，进宫不到两年，便从小小的美人，成了华贵妃。可是，人哪有满足的时候？她野心大，见公主失势，便想着取而代之，几次三番陷害公主，致使先皇愈发厌烦公主。后来，公主又怀了子嗣，陛下待公主，终于善待了一些。可那孩子，却没了，都六七个月了，已经成形了的一个小公主啊，就这样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慕仙抿了抿唇，十之八九，又是那些龌龊骯脏的手段吧。 “是华贵妃，她使的手段。孩子没了，陛下更加不待见公主。而华贵妃，趁机在公主的饮食之中动手脚，致使公主身体越来越虚弱，再加上常年郁郁寡欢，在陛下七岁那年，撒手人寰。” 回想起往事，紫荆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雾气，她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继续道：“陛下那么小，在宫中无依无靠，被先皇寄养在华贵妃那里。可是，华贵妃岂是个省油的灯？几次三番对陛下下毒手。若非陛下聪明，早不知道遭了多少次暗算了。八岁的时候，陛下被立为储君，而第二年，华贵妃诞下萧铭灼。陛下在华贵妃眼中，更加犹如跗骨之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陛下福大命大，直到了先皇驾崩，这才彻底摆脱这些算计。” 周慕仙沉默，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萧瑾煜过得这样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第62页 “可是，即便萧铭灼和华家有罪，和芫姐姐和李家又有什么关系？” 紫荆摇了摇头，“给公主下的毒药，都是李家提供的。” “……”周慕仙瞪大了眼睛，这…… “修仪不知道，当时陛下还小的时候，公主因为怨恨先皇，时常拿陛下撒气，说这干国的皇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还说陛下是皇家的血脉，骯脏卑劣，将来肯定也和先皇一样，薄情寡恩，风流浪荡。甚至于到了后来，把陛下关在屋子里，罚跪，打骂之类的，种种责骂。因此，陛下从小极为冷漠，不让那些宫女触碰一下，即使登了帝位，也从不宠幸各宫嫔妃。” 周慕仙不说话，低着头，咬着下唇，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胸口。那里，一阵一阵的隐痛，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让她呼吸沉重。 “只有修仪，陛下是真的上了心的。或许陛下年轻，有时做得未必妥帖，却也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待修仪您的。修仪，您看在陛下拳拳之心的份上，就不要和陛下置气了。” “修仪爱玩，不喜欢拘在宫里头。陛下就让修仪陪着怀沙公主出宫游玩，名义上说是陪着怀沙公主，可不就是为了让修仪就机会出宫散散心？还有，前一段时间，陛下巴巴地带着修仪您一个人去了泉山行宫，可不是让修仪高兴高兴？陛下事事为了修仪着想，修仪也该体谅陛下才是。” “事事为我着想？”周慕仙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反驳道：“当初给我下离魂散，也是为我着想？我苦苦哀求他放过芫姐姐，他没有半分动容，这也是为我着想？还有，让我父兄去屠戮芫姐姐家满门，也是为我着想？那还真是生受不起这浩荡皇恩！” “紫荆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可也知道，陛下身为干国之主，总要顾虑大局。” “是啊，他需要顾虑大局，我并非不通情理，能够理解。可是，芫姐姐是我的亲人，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芫姐姐，杀了芫姐姐一家，还能毫无芥蒂原谅他。” 可以理解，不能原谅。 “可……” “紫荆姑姑，您不用说了。”周慕仙挥手，制止她继续为萧瑾煜辩解，并且直接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您回去吧。” 说完，周慕仙背过身去，摆明了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再听人说话。 紫荆见她这样，心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化解的，只能慢慢来，因此也不勉强，看了周慕仙一眼，转身欲走。 “对了，”周慕仙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道，“你们陛下若是觉得欢喜用着方便，不若领了去。若是不需要，也不要再有事儿没事儿找她做事儿了。她好歹，是我带进来的。” 言下之意，周慕仙已经知道了欢喜背着她投奔萧瑾煜的事情。 紫荆顿住了脚步，惊讶地望着周慕仙，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一直忍着不发作？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唐雨娴那次构陷，能这般轻而易举了解我的脾气，知晓我的行动的，还能有几个？”周慕仙直接说出了缘故，反正现在撕破脸了，索性不如全部摊开来说。 犹豫了一下，紫荆点了点头。 暗棋变成明棋，就没了意义。更何况，这样不至于让修仪对陛下心结更深。 第54章 54.质问 有了前车之鑑，周慕仙这次，饮食歇息，一如往常。不吃不喝，并不能改变什么，反倒只会带累亲近之人，何必折腾自己呢？ 她写了本摺子，呈递了上去。言明身心郁郁，不能奉上，只愿到清凉寺为皇帝、为干国祈福。 可想而知，萧瑾煜没有应允。 萧瑾煜每天都会到甘泉宫探望周慕仙，周慕仙规规矩矩接待，本本分分有问必答，却绝不多说一个字，绝不多有一个表情。 她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而萧瑾煜，很意外的，见她这样冷漠的态度，居然从来没有动怒。 二人就这样耗着，说到底，不过是看谁更耗得过谁罢了。 兰漪殿附近的假山上，周慕仙坐在一块山石上，手中把玩着一颗青翠碧绿的莲蓬，面无表情，目光沉郁。 “周慕仙！” 周慕仙回头，只见罗怀沙沖了过来，站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带怒火。 “怀沙公主。”周慕仙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同往常的怒发冲冠，有些奇怪。这是谁敢惹了她？ 罗怀沙冷笑，趁周慕仙不备，直接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周慕仙哪里预料到这个情况，一个不察，被她捋了衣袖，露出了半截藕臂。 “罗怀沙，你这是做什么！”胳膊上赫然露出一个精巧的坠子，一见这东西露了出来，周慕仙顿时恼怒，直欲抽回胳却被罗怀沙攥的死紧挣脱不得。 “好一个“不离不弃”，”罗怀沙抓着那坠子，看清了上面的镌刻之字，更加气愤，“周慕仙，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却要这么对我！你已经是皇帝表哥的人了，还这样勾引别的男人，你还有没有脸皮？” 周慕仙使了大劲，奋力抽出了手腕，将衣袖覆盖住胳膊，忍着怒气冷着脸，道：“怀沙公主慎言！不要莫名其妙地出口伤人！”
第63页 “哈！”罗怀沙讥讽地望着周慕仙，“当初，我说我看上了褚歏，难怪你那时候表情有些不对劲。怪我单纯，竟然没有多想。如今看来，你那个时候就和他有什么瓜葛了吧？若不是我不经意间看见褚歏的手腕上也绑着一个刻着一模一样的字迹的坠子，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周慕仙，你真是能耐，有了皇帝表哥不算，你还吊着褚歏。我拿你当好姐妹，你却和我喜欢的男人藕断丝连！” 罗怀沙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她是堂堂北狄国长公主，北狄国最美的公主，所有男人都对她求而不得，被她迷得神魂掉到，她从未动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一见钟情的，她放下公主之尊，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结果几个月过去了，褚歏却对她毫不动心，甚至避如蛇蝎，还说他已经心有所属，让她不要多做无谓的纠缠，让她十分委屈难堪。 她实在不甘心，今天就跑去质问褚歏，拉扯之间，不小心看到了褚歏手臂上的玉坠，蓦然想起周慕仙醉酒之时，露出的手臂上，也有这么一个坠子。气急败坏之下，便口不择言，质问他是不是喜欢周慕仙。 褚歏当时错愕赧然的表情，让她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褚歏，居然是因为周慕仙，才对自己不理不睬！ 这让她更加愤怒，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比不上周慕仙一个嫔妾吗？论样貌，论地位，周慕仙哪点比她好？ 更令她气愤的是，周慕仙居然还瞒着她，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她心里，一定在偷偷乐吧。自己这几个月来，碰得一鼻子灰，她看了一定自得的很吧？ 罗怀沙越想越气，最终没忍住，直接冲进宫里来质问周慕仙了！ “公主这是何意？”周慕仙眸光微动，嘴上却下意识否认，“我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你还要狡辩？褚歏的手上也有这样一个坠子，他没有否认，他说他已有白头盟约的人了，而那个人就是你！” 周慕仙不说话，右手下意识抚上了左手手腕。 “你已经有了皇帝表哥，为什么还要这样吃着碗里看着窝里的？你不觉得自己很下贱吗？”罗怀沙被难堪恼羞成怒沖昏了头，开始口不择言。 “我和褚歏，早就没有瓜葛了。”周慕仙阴沉着脸，“你不要胡言乱语。”周慕仙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当即也有些怒火上涌，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能直接反击回去。 “没有瓜葛你整天把坠子戴在身上，没有瓜葛你把坠子贴身藏着？周慕仙，你怎么这么虚伪！” 周慕仙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皇家之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自私自利，她咬了咬牙，“怀沙公主，我怎样行事，不劳你一个外族公主费心！还有，追不上男人，你要把罪责推给别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不足之处！” 说完，看都不看罗怀沙一眼，径直快步走了。 罗怀沙气得直跺脚，追了上去，拽住她的胳膊不撒手，“你别走，你跟我交代清楚！” “怀沙公主，您是北狄国公主，我是干国宫妃，无论如何，我也轮不到跟您交代什么！还有，北狄国好歹是泱泱大国，您作为使者，如此不知礼数，实在有损北狄国风范！再者，您这样折辱我，往大了说，是相当于折损陛下颜面，折辱我干国颜面！这涉及到两国邦交，公主殿下好好想清楚了，不要有辱身份才好！” 瞥了她一眼，周慕仙冷笑一声，扯出衣袖，往前走去，留下罗怀沙怔楞在原地。 而此事，远远没有告一段落。 当天下午，萧瑾煜就来了甘泉宫，没了往常的温柔和善，言笑晏晏，整个人极为阴郁。 “坠子拿出来。”萧瑾煜伸出手，面无表情地道。 周慕仙楞了一下，不自觉地抚了一下左腕，没有说话。而这不经意的动作，却让萧瑾煜眸中寒光更盛，他低沉着声音，“拿出来。” 抿了抿唇，周慕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慢慢地解开绳结，将坠子退了下来。 刚退下手腕，就被萧瑾煜一把夺了过去，他拿起坠子，凑近眼前，待看清楚上面镌刻的字迹，脸色更加阴寒冷漠，冷哼道：“不离不弃？” 将手一甩，坠子应声落地，这坠子是水晶质地的，极为易碎，啪的一声就摔得四分五裂。 眼睁睁看着坠子摔碎在地，周慕仙低垂着头，双手攥紧，指甲扣进了手心肉中，她和褚歏唯一的信物，最后的牵绊，也没了…… 第55章 55.选择 周慕仙再次写了摺子，这次，她自己亲自呈递了上去。 “你非要如此狠决？”萧瑾煜声音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身边伺候的人都把头垂得更低，萧瑾煜极少会克制不住脾气，这样已经能听出带着怒气，显然是气的狠了。 我狠决？周慕仙嘴角微动了一下，恢复了面无表情，“陛下万金之躯，尊贵非凡，臣妾粗颜陋质，身份卑微，不堪陛下驱使。唯有发配清凉寺，为陛下祈福，方才不觉玷污皇家尊贵。” 字字句句，看似自贬，却带着深深的讽刺。 萧瑾煜攥紧了摺子，怒气反笑，“好，好得很！既然如此……” 见他顿了一下，周慕仙挺直了腰背，等待着发落。
第64页 “你既然自称臣妾，也不能让你白白担了这个名儿。” 心里头一个咯噔，周慕仙直觉不好，果然—— “周修仪听旨。” 僵着身子，周慕仙硬着头皮道：“臣妾接旨。” “令周慕仙，今晚侍寝。” “怀恩，让紫荆带周慕仙沐浴更衣。” “诺。”怀恩上前应了一声，偷偷瞟了一眼跪坐在地，惊愕万分的周慕仙，又瞧了瞧一脸寒霜的萧瑾煜，低着头退了下去。 作为后宫唯一的宫妃，还是当今皇帝第一个传召侍寝的宫妃，紫荆哪敢马虎？ 从沐浴更衣的各处细节，到朝阳殿内的薰香摆设，无一不亲自过目，力求没有一丝瑕疵。 可这一切，只让周慕仙觉得难堪、耻辱。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盘菜，入了萧瑾煜的眼，就要被宫人搓洗打扮，弄成萧瑾煜满意的模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到萧瑾煜的榻上。 没有人，会顾及到她怎么想，她愿不愿意。 躺在宽大的龙榻之上，盯着明黄色的描龙绣凤的帐顶，周慕仙觉得身上的锦被仿佛千斤重的石头一般，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浓郁温热的麝香，让她觉得分外刺鼻，就连一排排的烛火，都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微微晃动，是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周慕仙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眼睛却依旧直直盯着帐顶。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床榻微微一沉，被角被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让她一阵紧绷，然后一只胳膊就伸了过来，将她环在了怀里。 周慕仙不吭声，一动不动。 萧瑾煜翻身，俯视着她，眼睛直视着周慕仙的眼睛。周慕仙避无可避，只能回视。 万籁俱寂，周慕仙的耳边，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短促，一个悠长。 萧瑾煜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二人的鼻尖都碰到了一起，呼吸交缠，旖旎缠绵，他低沉着嗓音，道：“你还要离开吗？” 周慕仙不说话。 萧瑾煜一口咬住她的嘴唇，撬开了她的牙齿，舌尖伸进她的口中，辗转吸吮。一只手，撑在她的头侧，另一只手，却往下，抚摸着她的腰侧，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一吻结束，周慕仙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双眸微微闪着水光，嘴唇更是娇嫩红艷，仿佛春雨后的海棠花一般。 萧瑾煜也是微微喘气，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意犹未尽，又或是觉得新奇，低下头，打算再体味一回。 “陛下。”周慕仙出了声。 “嗯？”萧瑾煜轻声应和，语气颇有些轻快，彰显了主人不错的心情。 “我……”周慕仙垂下了眼眸，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萧瑾煜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她的鼻尖，沙哑着声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没准备好，对吗？” 周慕仙抬眸，看了一眼萧瑾煜，默默点了点头。 “你若留下来，我自然愿意给你时间准备，让你慢慢适应。” 言下之意，若是她今天不改口，非要离开，那他也不会让她全身而退。 微微动了动嘴唇，周慕仙嗫嚅了半晌，才趁着声道：“我留下来。” “好。”萧瑾煜嘴角上扬，眼含笑意，在她腰侧摩挲的那只手慢慢向上，来到了她的脸颊上，反覆流连，末了，又轻吻了她的鼻尖，才翻下身，将她环抱在怀中。 “那今天便算了。” 周慕仙一听，跳如擂鼓的心，终于缓和了下来。 萧瑾煜慢慢平复汹涌的热潮，直到心平气和了，才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臂弯之中，理顺她的青丝，轻声道：“睡吧。” “嗯。” 深深吸了一口气，周慕仙斜着眼，看了一眼呼吸还有些急促，闭眼假寐的萧瑾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她抿了抿唇，也闭上了眼睛。 第56章 56.等闲变却故人心 自请离宫祈福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身在屋檐下，怎能不忍让？ 周慕仙不想硬碰硬，毕竟，这样吃亏的只是自己罢了。 她不能硬碰硬，却不代表就要开开心心接受萧瑾煜。她每天按时起床、吃饭、去含光殿，做着分内的事，却从不会多和萧瑾煜多说一句话，多有一次接触。 敬而远之，这就是她现在对萧瑾煜的态度。于是，本来就萧索寂寥的后宫，因为她和萧瑾煜的这种冷淡的关系，更加萧条。 萧瑾煜虽然生气，却没有在她面前发过一次火，更没有给过她一分脸色看。 他也知道，以周慕仙的性格，此事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过去。 她心里，有许多怨愤。唐雨娴之事、李芫之事、甚至于萧铭灼宫变之事，每一次，都让她一次一次远离自己。 若是当初，他知道自己会那么捨不得她受一丁点儿伤害，是不是，他就不会利用赵月婉和刘锦之手，离间岭南唐家和周家的关系？ 若是当初，他知道她那么在乎李芫，知道没了李芫，她会那样痛不欲生、心如死灰，是不是，他就不会那样绝然，不会半点不顾她的苦苦哀求？
第65页 若是当初，他知道她会因为萧铭灼宫变之事，对自己产生恐惧和回避，她的兄长因此重伤，她的兄嫂因此难产而亡，让她心痛不已，是不是，他就不会非要周家卷进这场宫变？ 若是当初，她知道她会那样痛恨自己，他是不是，就不会让周拓去诛杀李家满门？ 甘霖池旁边，萧瑾煜盘腿而坐，他的面前，是两年多被自己束之高阁、没再碰过的筝。桌子上，还放着一盘糕点——桃花酥酪。 这么久没碰过，手法都生疏了。过了一会儿，萧瑾煜才慢慢找回感觉，筝声如流水般流泻而出，沖淡悠远，却隐隐带着一丝感伤。 人生若如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露水湿寒，萧瑾煜感觉到了微凉的湿意，抬头，发现已经月上中天。 指尖有些微的发麻，萧瑾煜将手从弦上收回，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淡淡一哂。 桃花酥酪已经冰凉，今天，是不会有人愿意过来品尝了。 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地跳出来，嫌弃自己的筝声呕哑嘲哳难为听了。 更不会有人，在假山的转角处，对着自己狡黠一笑了。 萧瑾煜站起身来，拂落一身霜华，望着池水，出了一会儿神，慢慢返回朝阳殿。 其实，哪有那么多若是呢？ 即使他知道，他也不会放弃离间唐家和周家。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放过李家，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因为她不把周家捲入其中。即使知道，他也不能不让周拓去诛杀李家。 他不能任由周家的势力坐大，周家握有重军，唐家握有岭南十万守军，他怎么能任由两家交好？周家不去诛杀李家，怎能得罪天下士子，被文官孤立？ 更不会放弃诛杀李家，也不会放过萧铭灼和华家一脉所有人。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从来都不是偶然。 时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其间，罗怀沙不知是自己发现那天自己的做法过分，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又过来给周慕仙道歉。 一笑泯恩仇。 不然还能如何？ 罗怀沙是北狄国公主，而她仅仅只不过是干国宫妃罢了。 渐渐地，天气转凉，北雁南飞。 经过几个月的清洗，朝堂之上，已然绝大部分都换上了新面孔。 新提拔上来的，多是近些年科举考试上来的寒门士子。 那些门阀世家，已经所剩无几。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帝都的百姓，忘记那场血雨腥风，忘记血流成河的累累白骨，忘记曾经的动荡不安。 一切，又恢复如初。 转眼，到了秋狩时节。 秋狩，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君臣同乐的时间。 今年，变故那么多，百姓可以很快忘记，可朝臣却不可能那么快置之脑后。朝堂之上幸存下来的世家子弟，在朝中每天依然战战兢兢，唯恐哪天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天。 这这场秋狩，正是沟通君臣情感的一个很好的契机。因此，今年的秋狩，十分盛大。萧瑾煜特意恩准，五品之内的所有官员，皆可参与。 第57章 57.秋狩 却没有想到，这一恩泽，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 “陛下！”眼见着那支箭朝着萧瑾煜飞去，周慕仙顾不得自己，一个箭步冲过去，在箭尖即将射入萧瑾煜胸前之时，手起刀落，将箭支截下，斩断在地。 可她这一动，整个后背全无防护，箭矢袭来，周慕仙毫无回防的时间，被两支箭矢直接射中背后。 “唔。”周慕仙只觉得后背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身子一抖，拿着剑的手险些握不住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忍着剧痛，集中精力应付飞来的流矢。尽量靠近萧瑾煜，自己拦下大部分的箭矢。 在周慕仙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流矢停止了，一队人马从树丛中沖了出来，向两边包抄，意欲将二人围在圈中。 “陛下，您快走！”周慕仙用剑支着地面，压下几度冲上喉咙的腥甜，将萧瑾煜护在身后。 此时，所有的怨气、愤恨都化为乌有，她只知道，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即使她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 身为干国帝王，他的身家性命关乎整个干国命运，若按照理智，他应该保全自己。可是，看着狼狈的周慕仙，他就管不住自己了。萧瑾煜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后，“我岂能让你挡在我身前。” 周慕仙瞪大了双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死到临头，还儿女情长。你们一起下黄泉做夫妻去吧！”为首的黑衣人冷哼，右手挥下，其余的黑衣人蜂拥而上，瞬间将二人团团围住。 此时萧瑾煜即使想走，也为时已晚，周慕仙内心焦急，却也不得不看清形势，她和萧瑾煜背靠着背，对抗着源源不断杀上来的黑衣人。 此刻，他不是帝王，她不是宫妃，他们只是并肩作战，能够完全将后背交付给对方的人。 周慕仙眼前渐渐发黑，流血过多让她的衣衫浸透了血液，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有她自己的，也有黑衣人的。 黑衣人一个一个倒下，她也渐渐不支。 但是，她不能倒下，她不能！周慕仙不住地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第66页 萧瑾煜虽然受伤不如周慕仙严重，可胳膊上、腿上，也被划了好几刀，深可见骨。他感觉到周慕仙的状态，心里焦急万分，深恨自己武功不够高强，不能护周慕仙周全。 一个黑衣人举起剑，直直朝萧瑾煜噼过来。萧瑾煜正要用剑抵挡，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接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喉咙，右脚一踢，将黑衣人甩了出去。 而后，一队御林军迅速包围上来，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萧瑾煜松了一口气，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周慕仙，避开了她的伤处，小心翼翼将她揽在了怀里。 刘恒和御林军，很快就将全部黑衣人斩杀，只留下为首的那人，被刘恒卸了下巴，点了穴道，丢给了御林军。 “陛下，末将救驾来迟，往陛下恕罪！”刘恒跪伏在地，一脸急切，“陛下，您怎么样？” 萧瑾煜挥了一下手，“无妨，先让人去请御医！” “是！”刘恒站起身，叫了两个侍卫去请御医，复又来到萧瑾煜身边，“陛下，末将已经嘱咐人去了，您稍事片刻，车驾马上就到。” 萧瑾煜没理会他，直接抱起周慕仙，“等不得了。” …… 到了御帐，御医已经等在一边，一见着皇帝满身是血，连忙上前就要给他看诊，却被萧瑾煜制止，“先给修仪看。” “这……” “快点！”萧瑾煜阴沉着脸，低斥。 御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给周慕仙诊断伤势。 “如何？”萧瑾煜握着她的手，急切的问道。 “启禀陛下，修仪所中流矢沾染剧毒，若不及时拔出，毒素侵入五脏六腑，恐有性命之忧。”说完，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那就赶紧将箭矢取出。” “可是……”御医战战兢兢，目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敢说完。 “说！” “修仪身中两支箭矢，一支无碍，另一支却接近心脏，若是强行取出，恐怕……” 萧瑾煜瞬间明白了，箭矢尖端粗大，接近心脏，就意味着若拔出时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心脏，性命堪忧。若是不□□，毒素扩散，还是会危及性命。 萧瑾煜紧紧攥着周慕仙的手，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毒素要多久会扩散到五脏六腑？”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也就是他在三个时辰之内必须下决断。 一向杀伐果断的萧瑾煜，第一次觉得，下决断是那么艰难。若是不拔，她活不过三个时辰，若是拔了，万一有个不慎，那岂不是…… 不敢再想下去，萧瑾煜将头埋入二人交握的手上，胸口处一阵一阵的纠痛，她几次三番受伤，都是因为自己，离魂散那次，诛灭李芫一家、华家之时，还有这一次，自己带给她的，似乎从来只有痛苦。 我错了，仙儿，只要你能够化险为夷，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随着你。 什么都随你。 御医在一边，低垂着头，半晌，才听见皇帝道：“取出箭…头。” “是。”御医赶紧应了，唯唯诺诺上前。 “她若有半分差池，你们全家，就给她赔罪吧。”萧瑾煜的眸中寒光慑人，狠厉而决绝，看得御医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连忙道：“是，陛下，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萧瑾煜起身，到了外间，坐在外间的榻上，一边让御医处理伤口，一边倾耳听着内帐的动静。 里面稍微传出一点点微弱的闷哼，萧瑾煜的心头就一阵纠紧，连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察觉不出疼痛，全副身心都牵挂在里面。 他从未觉得时间这样煎熬。 第58章 58.性命垂危 时间渐渐流逝，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也换了满身血污的衣裳，只能坐在榻上，一点一点熬着。怀恩呈上饭食，他腹中飢饿，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陛下不用担心，修仪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怀恩见皇帝一脸紧张，坐卧不安，连忙出言宽慰，心底却惊嘆，陛下如今这模样，竟是把修仪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了，是彻彻底底着了周修仪的魔了。 若果真周修仪有个三长两短，这后果，难以想像……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怀恩悄悄进来点了烛火，然后又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之后，御医掀起内帐走了出来，萧瑾煜立刻站起身冲上前去，“如何？” “启禀陛下，箭头取出来了。”御医抹了抹额头的汗，“性命无碍，只是修仪娘娘失血过多……” “说！” “而且，箭头里心脏太近了，虽然已经服下了解药，但是究竟能不能醒来，还不清楚……” 萧瑾煜倒退了一步，沉默着，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冲进了内帐。 紫荆正给周慕仙换了满身血污的衣裳，见萧瑾煜进来，立刻就要行礼，却被萧瑾煜制止了。 “你下去吧。” “是。” 接过紫荆手中的巾帕，萧瑾煜一点一点，细细擦拭去她脸上的污渍，直到整个脸干干净净，又将她的手也细细擦拭干净。
第67页 放下巾帕，萧瑾煜侧坐在床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然后贴在脸上，喟嘆一声，“仙儿，你一定要醒来。” “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依你。”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周慕仙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萧瑾煜越来越阴郁沉默，而御医也不好过，整天胆战心惊的在一旁伺候，期盼着这位修仪娘娘能够赶紧醒过来。 转眼三天过去。 在一片疼痛之中，周慕仙龇牙咧嘴了半天，最终不得不费力睁开了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萧瑾煜略显苍白的睡颜和两人交叠紧握的双手。 周慕仙一愣，记忆逐渐回笼。 他竟然守了自己一夜吗？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萧瑾煜睁开眼，看见眨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周慕仙，绽放出笑靥，那样明媚而鲜妍，恍惚看上去，竟像是包裹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仙儿，你醒了。”萧瑾煜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欢喜，他握紧了她的手，对外面喊道：“御医！” 御医一直在外间候着，一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当看见睁着眼睛的周慕仙时，激动地无以复加。 “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紫荆将绢帕覆盖在周慕仙手上，御医连忙上前，诊脉，并将她眼睛等处，细细检查了一遍。 “回禀陛下，修仪娘娘已无大碍。只需按时用药，敷药即可。” 萧瑾煜喜形于色，大手一挥，“好。重重有赏！” 御医谢了恩，欢欢喜喜下去了，十分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周慕仙从醒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捨命相救是一回事，可让她毫无芥蒂地原谅他，却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她的不理不睬，萧瑾煜没有半点不悦，她人能醒过来，就已经是莫大的喜悦了。 握着周慕仙的手，萧瑾煜温言软语道：“仙儿，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用膳？你都三天没吃饭了，这会子该饿了吧？” 三天了？ 难怪…… 她刚才还想着，他守了她一夜，怎么脸色这般憔悴苍白，好歹也是有武功底子的，身子骨不至于这么娇弱才对。 察觉到腹内飢肠辘辘，周慕仙点了点头。 紫荆呈上早膳，周慕仙不想被某人餵食，抬手打算去拿筷子，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剜皮割肉似的痛感袭来，疼的她眼前发黑，差点厥过去。 “嘶！” 萧瑾煜见状，立刻俯身，“仙儿，你伤口尚未癒合，不要乱动。” 抓心挠肺地疼了好一会儿，痛感才慢慢弱下去，周慕仙有气无力地睁着大眼，任由萧瑾煜见她额头的汗水擦拭干净。 闹腾了一番，尽管腹中飢饿，可周慕仙着实没了胃口，心想着御医还不如给她开几副迷药，让她一直昏睡着才好。不过她也就心里头想想，迷药用多了对身体不好，她即使不在乎，御医估计也不会愿意给她开的。 人一生病，就容易耍小性子，周慕仙死活不愿意吃饭，嫌粥太清淡，萧瑾煜怎么哄都没用。 没了办法，萧瑾煜只得吩咐人给她准备了酥酪、龙井酥之类的小食，她才勉为其难的愿意喝粥。 第59章 59.交心 秋狩遇袭，这狩猎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等周慕仙养好了伤，一行人开拔回宫。 刘恒虽然抓住了为首的刺客，可那人嘴硬，根本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办法，只能处置了。 虽然没有摸到实证，不过萧瑾煜心里清楚得很，这波人马是萧铭灼和华家的余孽，当时宫变失败，有一部分趁乱逃了出去，虽然当时有大肆搜捕，却毫无头绪。这次趁着秋狩，想来要他的命。 本来萧瑾煜此行带了不少暗卫，是准备将这些余孽引诱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却不想和周慕仙一场争执，一怒之下甩开了这些暗卫，这才入了险境。 这次萧瑾煜没有诛连，只是大事化小，将这场风波平息了。 他本不是嗜杀之人，这一段时间的雷霆有段，一来是为了肃清萧铭灼一党的所有势力，萧铭灼势力盘根错节，一击之下若是不能连根拔起，后患无穷。二来，是夺取华家、李家、赵家等世家大族的势力，这些豪门大族，卖官鬻爵，官官相护，早该整顿了，趁此机会一网打尽，才能提拔科举考试上来的寒门新贵。 给罗皇后报仇雪恨，也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顺带着罢了。 这连番的动作，已经让有些贺城百姓和官员惶惶不安，胆战心惊，现在事情不能再究根究底，再次让百官惶恐难安了。 于是，此次刺杀事件，就这样悄无声息过去了。 虽然周慕仙以命相护，可对萧瑾煜的态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萧瑾煜知道，心结不解，周慕仙这样倔强固执，是不会轻易改变态度的。这样耗着，终究不是办法，思索良久，他还是决定和周慕仙好好谈一谈，平心静气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清楚。 “你就打算和我这么僵持着一辈子不成？”不顾周慕仙的挣扎，萧瑾煜将她的手抓在手中，双眸直直看着她，想从她的眸子中看出一些什么。
第68页 “不敢。”周慕仙挣脱不了，索性放弃了。垂着眼皮恭恭敬敬地道。 “我知道你怨恨我，设计你芫姐姐。可是，你也知道，朝堂后宫，不可分割，这是最快打击世家贵族，提拔新贵的捷径。” “我并非无知孩童，此事并不敢怨恨陛下。”周慕仙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却是为何？”萧瑾煜耐心问道。 “陛下作为干国之主，平衡朝堂局势，必要的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即使知道陛下当初给我下迷魂散，利用我来离间周家和岭南唐家，我也可以不在乎。因为最起码，陛下没有直接动我周家一人，所以我不但不怨恨，反而感激在怀。因为陛下还是顾念着我的。可我却不能不在乎芫姐姐，芫姐姐是我亲人，我不可能越过她，对你毫无芥蒂，此为不义。”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周慕仙眼神澄澈，眉宇坦然，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那你既然不愿原谅我，却为何捨命救我？” “陛下是干国之主，怎能有一丝一毫闪失？我虽然粗陋，却也知道忠君爱国，主忧臣辱，岂能因一己之怨置陛下于不顾？” “……” 萧瑾煜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仅仅只是这样吗？” “我……”周慕仙垂眸，拇指搓着食指，眼神飘忽，“情况紧急，谁会想那么多，不过本能罢了。” “本能……”萧瑾煜不再说话，他理解她的意思了，心里说不上算是高兴，还是失落。她对自己或许，并非全然没有一丝意思。 只是在她眼里，周家重要，她芫姐姐重要，芫姐姐家族重要，他这个君主重要，和这些相比，她对他的那一点心思，完全算不上什么。 何况，她那天情绪失控的控诉，就知道，她厌恶他的狠厉决绝。 她尊敬他。 同时，她也恐惧他。 “陛下，既然您说愿意与我把事情都说开，那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周慕仙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决地看着他。 “说罢。” “我承认，我周慕仙曾经，和褚歏相互爱慕，定了白头盟约。可是，我以周家全族起誓，自打秀女大选之后，我再没有和他有任何瓜葛。所有的情谊，早在进入皇宫后，都断的一干二净了。我二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逾矩。” “我信你。”在她开口承认时，萧瑾煜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可一番话下来，看着周慕仙认真坦诚、毫不闪避的眸子，心里的不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那天冲动了，不该摔了你的东西。” 他相信，周慕仙是个赤诚之人，没有欺骗与他。 只是这“我信你”三个字，周慕仙心里松快了很多，这个罪名，她担不起，他们周家更担不起。 “还有，无论陛下信与不信，我周家上下，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鑑。我们周家不求尊荣富贵，不求高官厚禄，只望陛下将来，可以让我父兄辞官归隐，安度余生。”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萧瑾煜现在对她还有一些情谊，对周家还需依仗，自然不会对周家立刻动手。可是，将来的事，谁说的清呢。 她此刻掏心掏肺，表明态度，虽然不一定能有多大的用处，可总比不表态的好。 “周家穆家武将世家，满门忠烈，我自然是知道的。”萧瑾煜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你父兄的忠诚，我岂会不知。” 萧瑾煜从未想过，周慕仙心底居然有这样深的顾虑，她居然觉得，自己会对周家出手！是看到华家、赵家几个世家大族全部覆灭，才如此惶恐不安吧。 周拓是拼着一身军功，摸爬滚打坐到了今天的位置，算是新贵，而穆家，却是武将世家。她看出来自己这番整顿是针对世家大族，所以才尤其担心吧。 萧瑾煜知道，不跟她说清楚，她永远都解不开心结，于是将自己的心思慢慢说与她听：“我借着萧铭灼和华家谋反之事，的确是有意将世家贵族一网打尽，扶持科举出身的新官员。可是，这些世家贵族，全是尸位素餐、横行跋扈之家，对于忠臣良家之家，我自然不会动手的。” 周慕仙抬头，错愕、感激、欣喜，神色复杂，眸光闪烁。 她从未想过，萧瑾煜会和他推心置腹，会真的愿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她一直以为，萧瑾煜不过是一时新鲜，对她有些兴致而已，并不可能是那种纯粹诚挚之情，又怎么会真正和她交心？ 帝王无心，何以有情。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所以，在她进宫之时，就将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 而今天，这番话，却让周慕仙打心底震惊了。 他是真心实意待自己的！ “起初，我对你是存有利用之心，可那件事之后，我再没有利用过你半分。你信吗？” “我信！”他能和他实话实说，她自然愿意相信他。 “那便好。”萧瑾煜欣慰地笑了，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只想着让你待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从未顾及过你的感受。这次的有惊无险，让我知道，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平安喜乐地活着，就很好。”
第69页 若说刚才只是惊讶，现在的周慕仙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难以置信，这样的话，居然会从萧瑾煜口中说出来！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 “字字肺腑。” 周慕仙默然，忽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寂了半晌，周慕仙低声道：“那若是，我想离开这里呢？” “您会允我吗？” 周慕仙犹豫了良久，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她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不过是试探的问一句罢了，却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可以。” “真的。” “你想离开，那便离开。”萧瑾煜垂眸，让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绪，他动了动唇角，拉起周慕仙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我给你自由，可是，你也要记得，给我留下选择。” 而我的选择，就是你。 这句话，萧瑾煜没有说出来。 “好。”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惊愕，周慕仙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欣喜若狂，反而有些隐隐的抽疼。 能有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怎么会不动容？ 第60章 60.萱儿 永嘉六年秋，周拓嫡长女周慕仙，上书言明，感沐皇恩浩荡，自愿前往清凉寺，为永嘉帝祈福，为干国祈愿。永嘉帝念其拳拳之意，遂准之。 周慕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临走前，将欢乐放出了宫，欢喜自愿留在后宫，便遂了她的心意。 出宫后，她先去周家探望父母兄弟，让他们放心。 而后，一个人骑着马，悄悄离开了贺城。 时隔两年，再次离开贺城，已没了当初新奇激动、迫不及待地欢呼雀跃，没了那个曾经陪伴她游历的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 周慕仙摩挲着“寒光”锃亮如新的剑鞘，露出一抹微笑，这是唯一不离不弃的了。 走走停停，周慕仙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周慕仙碰到了叶飞，而叶飞的身边，跟着懵懂不知世事的李芫。 “芫姐姐！”周慕仙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 李芫回过头，疑惑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激动的劲装女子，笑得很是甜美，“姑娘，你是何人？你认识我吗？” 难道她不是芫姐姐吗？不，这神态、这眉眼，分明就是芫姐姐，何况，还有叶飞。 芫姐姐竟然不记得她了！ 周慕仙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我叫周慕仙，你的手帕之交。”转头，看向一边静默的叶飞，“怎么，叶大侠，您不屈尊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且随我来。”叶飞对她的冷嘲热讽听而不闻，只是握紧了李芫的手，让她更贴近自己。 看着路人不时瞥了过来，好奇地看他们几眼，周慕仙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一路上，李芫基本上将她现在的情况叽叽喳喳透露的差不多了。 她说自己醒来就没了记忆，叶飞说她是玩耍时落了水，失去了记忆。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打醒来身边就只有叶飞。而后，顺理成章地，两人就在一起了，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而她如今的名字，也是叶飞给起的，叫萱儿。 萱，忘忧草也。 “夫君，我以前是叫芫儿吗？”李芫抱住了叶飞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也很好听呢。” 叶飞的脸色僵硬了一下，随即柔声道，“萱儿不好听吗？” 李芫皱了皱鼻子，似乎在纠结到底哪个好听，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虽然芫儿很好听，不过还是夫君给我起的萱儿好听。” 见他们欢欢喜喜的样子，周慕仙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觉得芫姐姐这样平安喜乐的挺好，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被蒙在鼓里很可悲。 正神飞天外间，叶飞和李芫站住了，李芫回头，指着眼前远离闹市隐在柳树林中的碧瓦白墙的庄子，娇笑着看向周慕仙，“周姑娘，这是我家。” 周慕仙瞥了一眼匾额。 忘忧山庄。 忘忧，又是忘忧。 叶飞以李芫怀孕，不宜劳累为由，让侍女将她搀扶进了后院。李芫虽然不甘不愿，却没有反对，噘着嘴走了。 只剩下周慕仙和他。二人进了一处水上的凉亭，小厮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又退了下去。 “叶大侠，怎么，不想着重振叶家威名，却在这里学人家隐居起来？”没了李芫，周慕仙也不装了，一脸嘲讽，说话句句带刺。 叶飞不反驳，表情庄重，“周姑娘，或许对你而言，我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可叶某，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周慕仙冷笑，坐到了石凳上，右手搭在桌面上，用食指关节不轻不重敲击着桌面，“既是问心无愧，还请叶大侠将前因后果，说道一番吧。” 已值深秋，碧波荡漾的水面，只残留着破败的荷叶，秋风渐起，柳叶枯黄，摇摇晃晃飘落在水面上。 水池的周围，载的全是柳树，这样深秋的时节，柳树已然开始凋零，看着颇为萧瑟。 柳者，留也。
第70页 叶飞沉吟半晌，才开口缓缓道来，“我叶家曾经经营着西川最大的珠宝玉石商行，金珠宝贝，不胜枚举。十年前，李芫的父亲，李义守是西川郡守，为了贪慕我叶家财产，给叶家扣了一个勾结匪盗的罪名，将我叶家上下，全部屠戮。我当时被我爹送去铸剑山庄学艺，才躲过一劫。” “为了复仇，我到处击鼓鸣冤，一路来到京城，可是，官官相护，谁敢得罪几百年的勛贵之家？我苦求无门，心灰意冷之际，回了铸剑山庄。苦苦学艺多年，幸得陛下赏识，能够效忠于陛下。也得以，报仇雪恨。” “我怎知你所说是否属实，是否是在污衊李伯父？”周慕仙冷冷看着他，反驳道。 叶飞眸光染上一层寒意，冷哼一声，“周姑娘是通透聪明之人，你家父兄虽然算不上刚正不阿，却也难得的没有贪赃枉法，他们对朝中之事多半都是心知肚明的，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们。” 周慕仙见他这样笃信，想了想，也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是事实了，便道：“即便你有深仇大恨，可这些都是李义守一人之过，于芫姐姐、于李家族人有何干系？” 叶飞转身，双目直直看着周慕仙，露出一抹冷笑，“当初为了钱财，谋害我叶家满门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说我叶家无辜？是，这件事是李义守一人所为，可是，他们李家上下，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吗？仅凭李义守的俸禄，能让他们家挥金如土、奢靡度日吗？能让他们家短短几年之间，多出来好几座别院，三十多个田庄吗？能让李义守的儿子捐官吗？” 越说越激动，叶飞已然维持不住沉稳淡然的模样，多年压抑的悲愤让他不自觉控诉，“还有，你觉得只有我叶家遭此横祸吗？你知道陛下的暗卫里，有多少受李家、华家这些世代权贵之家祸害的人吗？他们骄横跋扈、草菅人命之时，可曾想过，我们这些被他们祸害之人，何其无辜！” 周慕仙被叶飞的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她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素日能言善道的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慢慢平静了下来，叶飞惊觉，自己过于激动，竟然这般不顾一切将心底话都倒了出来。 “抱歉，我有些激愤了。” “无妨。”周慕仙摇了摇头。 “根除李义守一家，最好的，就是在萧铭灼宫变之时，趁机将李义守多年所行恶事全部抖搂出来，然后一同治罪发落。可惜，李义守老奸巨猾，敏感的很，居然有所防备，于是在萧铭灼宫变事件之中，李家完全置身事外。后来，不得已，才利用她，来最快将李家连根拔起。”叶飞继续说道。 “若我没有记错，你很早就已经和芫姐姐结识了吧？长思宫那会儿，你怎么解释？” 叶飞转过身，正面对着她，“那时候，我的确存心接近李芫，想着从她身上入手。” 周慕仙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眸，这难道不是一开始是萧瑾煜的计谋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叶飞动了动眉，道：“是我报仇心切，出的这个主意。后来深觉此计下作，便打算放弃。若非李家把柄实在难以搜寻，也不会再次动了这个念头。”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周慕仙沉默，后来，便是他引诱芫姐姐私奔，故意暴露被抓，然后，萧瑾煜震怒，诛杀李家。 这样的阴毒的一个局，她一直以为，始作俑者是萧瑾煜。却没想到，自己一直冤枉了他。 “陛下为何放过芫姐姐？” “陛下没打算放了她，斩草要除根，怎能留后患。我求了陛下，李家罪大恶极，可她却是纯善无辜之人，本不应牵扯其中。陛下后来同意了，却不能让她保留记忆，留有危患。因此假意赐死，其实只是餵了让她失忆的药，让我将她带了出来。” 萧瑾煜，竟然愿意放过芫姐姐吗？ 周慕仙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周姑娘，我知道，你与她感情深厚，厌恶我、觉得我罪孽深重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我所做的一切，并不后悔。” 厌恶吗？周慕仙有些迷茫。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该厌恶，还是该同情。 她没想到，叶飞的身世居然是这样，更没想到，李伯父居然是叶飞不共戴天的仇人，李家竟是这样罪孽深重。 一时之间，接受这么多她从未知晓过的事情，推翻了她以往所有的善恶认知，让她脑袋有些杂乱。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理清了思路。 “大仇已报，心愿已了，余生无所求。”叶飞坐到了石凳上，“我现在不求什么，只求陪着她平平静静生活，让她这一世能够平安喜乐地过完，算是对她的补偿。” 周慕仙沉默，脸色却缓和了许多，没了开始时的嫌恶嘲讽。 她虽然还是喜欢不来叶飞，可是，也知道这是目前对芫姐姐来说，最好的结果了。芫姐姐没了记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痛苦，不用想着报仇雪恨，也能欢欢乐乐的生活下去。 若是她执意告诉芫姐姐真相，芫姐姐即使不杀了叶飞报仇雪恨，也会和他一刀两断，那他们的孩子，更无法存活于世。恐怕，芫姐姐这辈子就只能活在痛苦之中，不会有一丝幸福欢乐可言了。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她这样懵懂无知的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第71页 难得糊涂。 该说的，都说完了。 二人本就不熟，此刻相对无言。 “其实，周姑娘。”叶飞顿了顿。 周慕仙抬眉，“嗯？” “陛下是很好的帝王，他肃清朝堂上那些世家大族，整顿了这些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官员，为寒门有为之士开闢一方立足之地，已然算得上明君了。” 周慕仙沉吟片刻，道：“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周姑娘是个聪明人，何以不知我的意思？” 周慕仙挑眉，不置可否。 叶飞也不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 其实，他刚才，的确有些事有所隐瞒。从始至终，设计李芫的事情，都是陛下的主意。而且，陛下从没打算放过李芫，是他偷偷救下了李芫。 可是，陛下对他恩重如山，让他能够报仇雪恨。而他，也该为陛下揽下一些事情。 如果他实话实说，那么，眼前的周慕仙，是绝对不会愿意再回皇宫，不会心无芥蒂接受陛下的。 他揽下了，周慕仙才能放下芥蒂，安安分分回宫。 若非感念陛下恩德，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说这些话。 之后，周慕仙留下用了午饭。 李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面善，有时以前认识的人，自然想让周慕仙留下来。周慕仙却推辞说还有事情处理，用完午饭就告辞了。 她不想打扰芫姐姐这份平静的生活。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芫姐姐，能看到她欢欢喜喜的，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而且，她的确有事情需要去做。 或者说，是补偿。 第61章 61.何日归家洗客袍 然后，周慕仙快马加鞭去了西川，拜会了一个人。此人是发明了二八分沙、四六分水治水法的治水奇才季驯。 半年前，萧瑾煜曾派工部的官员去请过他两次，但他一直没答应，后来就不了了之。 周慕仙又是游说，又是给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整整纠缠了两个月，季驯被缠的实在受不住了，才允诺出仕。 而远在皇宫之内的萧瑾煜，也得到了季驯愿意出仕的消息。 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有了这位奇才，以后干国各处，再也不必担心水患，还能兴修水利。更让他暗自欢喜的，是周慕仙居然愿意为他费尽艰辛招纳此人。 可是，他也有一丝担忧。 褚歏也回了西川。 褚歏回西川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西川他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无论他在哪儿，只要稍微一打听，十有八九就能打听出来。 周慕仙，她会怎么做？ 然而，事实是，为了避嫌，周慕仙一直没有去找褚歏。 只是后来，在路上，巧遇过一次。 再次相见，已然物是人非。 两人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周姑娘，真是难得，居然在这儿碰到你了。”一旁的阗夕月上前，笑着抱了一下周慕仙。 周慕仙回抱了一下，轻笑道：“是挺巧的。” “你怎会来这里？”褚歏道。 周慕仙敛眉，一手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一手不由地抚摸着腰侧的“寒光”，“家中待的烦闷了，出来走走。” “打算往何处去？”褚歏问道。 “没什么计划，走到哪儿是哪儿。”周慕仙微微一笑，“你呢？” “我们身边的草药用完了，打算到城中去买一些草药。”阗夕月笑眯眯地回道，然后，挽住了褚歏的胳膊。 褚歏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拿了下去，对周慕仙道：“你可要过去？” “不了，我刚从城中出来。”周慕仙垂眸，抿了抿唇，“你们有事，就先忙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是有些晚。我们今晚还要刚回来，再耽搁下去恐怕回不来了。”阗夕月道，“那周姑娘，我们后会有期了。” “嗯，后会有期。”周慕仙笑着点点头。 褚歏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会有期。” 阗夕月拉着褚歏上了马车，然后朝周慕仙挥了挥手，让车夫快些赶路。 掀起车帘，褚歏沉默着，然后看了她一眼，进了马车。 阗夕月则很开心的和她挥手告别。 周慕仙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有些怅然，还有一些释然。 其实，自打入了西川，她多少也听到一些人说一些关于他的事。 据说，当初他回西川，罗怀沙也跟来了，不过后来还是走了。 如今，褚歏还是带着阗夕月，在西川到处义诊，悬壶济世。 离开西川，周慕仙已经心无挂碍，便随着心情，走到那儿便是哪儿，走走停停，将整个干国及周边的邻国转了一圈。 回到贺城，已经一年多过去。 她起初压根不打算回来，可没想到，这一年多的走走停停，到让她有些想念贺城，想念贺城的人。 李家的事情，她写书信问了父兄，叶飞的确没有骗她。那么，她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怨怼萧瑾煜？更何况，萧瑾煜放了芫姐姐。他能够放过芫姐姐，她已经很是知足了。
第72页 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不使用半分手段？何况，他的确不负干国百姓，将整个干国治理的很好，海清河晏、政清人和。 再者，她，自己，也很想他…… 再次回到皇城，回到皇宫，看到眉目舒朗，言笑从容的萧瑾煜，周慕仙忽然觉得，心底一阵轻松。 “回来了。” “嗯，回来了。” “留下来么？” “留下来。” “为什么？” “你送了我久情，我也该礼尚往来，还你一样东西。”周慕仙从怀中掏出那一对紫蒂白照水，“想来，这个梅花也是适合你的。”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萧瑾煜笑了。 他永远都不会让周慕仙知道，他根本没有想过真正放周慕仙自由，也绝对不会让周慕仙离开他。 给她短暂的自由，只不过是想让她回心转意，消弭心里的怨愤罢了。 他怎么会，让她永远离开自己呢？ 只是这些，他不打算让周慕仙知道，也永远不会让周慕仙知道。 第62章 番外 萧玖最近，颇为烦心，因为不靠谱的母后大人，又拉着父皇去泉山行宫修养去了。 美其名曰修养，其实就是母后在宫里头待的烦了，找个由头去那边玩乐罢了。 他萧玖好歹算得上孝顺，自然不会阻止父皇母后去修养，可是，他们两个人欢欢喜喜自个儿去玩了，却把所有的国事都交给他了。 这些，他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还能忍受。国事也倒罢了，最让他气愤的是，为什么家事也要交给他！ 两个妹妹萧迦、萧筠，十二岁，一个幼弟萧翎才四岁，他一个刚满十七岁的人，却要照顾三个弟弟妹妹，这算什么事！何况三个没一个省心的，尤其是两个妹妹，顽劣不堪，极为淘气，照看她们比批阅奏摺还要劳心劳力！ 萧玖每每闲下来，都在思考人生。 没错，就是思考人生。 为什么他会是嫡长子呢？ 还是皇家的嫡长子。 他上辈子究竟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这辈子才托生为他父皇母后的嫡长子，然后从小到大，就没有轻松过！ 三岁学字，五岁背四书五经，八岁就开始学习治国论、为君之道。然后，到了十五岁，就要开始治国理政，看护幼弟幼妹。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个娇俏的粉红色身影冲到了正在自怨自艾的萧玖身边，扯住他的衣袖，“太子哥哥，你今天这身打扮真好看！” “说罢，又闯什么祸了。”萧玖扶额，连赏个花都不让他安生，哎。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啦。”萧筠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大哥，一双大眼滴熘熘打转，“就是，就是，咳……” 萧筠不说了，直接把背在身后的小手伸了出来，摊开手掌。 手上，是一跟断掉的琴弦。 “到底怎么回事？”萧玖忍着怒气，尽力心平气和地问道。不用想，他也知道，萧筠绝对不会只是弄坏了普通的琴筝之类的。 “父皇朝阳殿的那把筝，我不小心碰了一下，就断了。”萧筠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太子哥哥，企图用自己萌萌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为自己遮掩。 “不小心碰一下？”萧玖暗暗翻了个白眼，那把筝，父皇宝贝得很，经常调试保养，怎会一碰就断？分明胡扯！ “嘿嘿，太子哥哥，人家真不是故意的嘛！”萧筠扯着萧玖的袖子，撅着小嘴，“都怪萧迦，要不是她非拉着我熘进朝阳殿，我才不会把筝弄坏了呢。” 见萧玖不为所动，萧筠撇撇嘴，大眼睛里全是委屈，“我就知道太子哥哥不疼我了。自从有了萧翎，太子哥哥就再也不疼我了。呜呜呜……” 萧玖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那是你四弟，怎么能直接喊名字？越大越没规矩了。” “谁叫太子哥哥偏心，谁叫太子哥哥不疼我，我才不要喊他四弟，哼！”萧筠傲娇地哼哼唧唧。 萧玖无力扶额，真是心累啊！萧筠、萧迦，每一个省心的，一有事情全跑来找自己，自己不给解决，就开始使出杀手锏——说他不疼她们了，说他偏心，只疼萧翎了！ 天地良心，他已经尽量公平对待了！ “行了行了，此事我会解决的。”揉揉眉心，萧玖只能妥协。 “谢谢太子哥哥，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了！”萧筠立刻阴转晴，露出灿烂的笑容，吧唧一下亲了一下萧玖的脸颊。 萧玖板着脸训斥，“不成体统。” “嘻嘻，太子哥哥知道体统就好了呀。”萧筠甜甜一笑，然后跑开了。 望着蹦蹦跳跳远去的粉红色背影，萧玖无奈地摇了摇头，复又一笑，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今天还没去看萧翎呢，今天这么晚没过去，萧翎估计又要闹着找他了。 思及此，萧玖也不做停留，往萧翎的兰漪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