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不准成魔》 第1页 《穿书之不准成魔》作者:御吃鸡【完结+番外】 文案: 一觉醒来,陆卓扬从现代穿越到小说《仙魔变》中。 在这里,他原本的设定是#被误会而坠入魔道最终殒命于男主角之手的大反派#。 但,也许是穿越机制出现了问题,小说中的情节没有一一出现。 男主角的设定也一併歪破了天际。 说好的义薄云天行侠仗义正直憨厚好青年统统没有,只有一个眼高于顶目空无人的死傲娇。 而表面上云淡风轻的门派,原以为简单明了的身世,在一次次魔性失控中,逐渐呈现出本来的面目……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倒霉鬼穿越到修真小说里,发现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生存操作指南手册》,还要为保住小命和屁↑股拼命挣扎的故事【大雾。 ↓↓↓ 本文又名 #男主不可能这么傲娇# #致我无处安放的金手指#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想自戳双目# #原本该坐拥三千佳丽的男主角只喜欢欺负我怎么办,急,在线等# 避雷指南: 修真设定,剧情+感情为主,修真为辅。 1v1,主受,年下 攻君前期讨人嫌,后期忠猫 内容标籤:年下欢喜冤家仙侠修真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卓扬,姜陵┃配角:方天月┃其它:穿书,修真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穿越 半梦半醒间,陆卓扬被挪送到一座楼阁之中,周围轻纱帷幔随风轻摆,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安人心神。 耳边一老一少两人轻声交谈,眼皮像有千斤重,他费尽力气,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细fèng。 室内装饰古色古香,却不是他原来待的地方。 “师尊,师弟没事吧?” “不必过分担心,是暂时的魔性反噬,待我引气替他调息一遍即可,你且在一旁候着。” “是,师尊。” 一青一白两个人影在眼前晃动。 陆卓扬用手肘撑在身侧,吃力地坐起身:“哎我去,头怎么这么疼……” 那青衫人抢上一步,扶住陆卓扬,似惊似喜:“师尊!师弟醒了!” 白衣老者沉声喝道:“按住他!” 没有留给陆卓扬反应的时间,青衫年轻人双指併拢,轻轻在他眉心一点,陆卓扬便被定格原地,任凭脑中如何指挥四肢百骸,却难动分毫。 这是怎怎怎怎么了? 陆卓扬张开嘴,没有半点声音漏出,尽数卡在喉咙里。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俩穿着古装的怪人是谁,要对他做什么? 还有这是哪儿,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陆卓扬只记得昨天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天,晚上班级聚会,和室友们多喝了点,闹腾一晚上。后来疯够了回宿舍倒头大睡,再后来……就出现在这里。 身体不能动,眼珠子却还能转,陆卓扬的视线在周围熘了一圈,又在一青一白,一老一少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 青衫年轻人眉清目秀,手中一拨一带又一推,将陆卓扬摆成一个盘膝而坐的姿势。 对面是那白衣老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同他一样的姿势坐着,口里念着古怪的语言,手中翻翻结印不停。 两人正中摆着一枚黑色扁圆石头,随老头儿口中的旋律悠悠浮到半空,停顿片刻后腾挪到陆卓扬头顶,开始飞快旋转,尔后以石头为中心,散发出一圈柔和的浅光,自上而下,将陆卓扬从头到脚拢在其中。 这不是在做梦吧,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为什么这么不真实? 陆卓扬有些迷茫,猜测这不过是尚未醒来的一个梦境,于是干脆闭上眼睛。 等梦醒后眼前一切或许就会消失,他还是睡在大学宿舍里,经历离别前的最后一场宿醉。 然而源自胸腹中冉冉升起的暖意却真真切切地告诉他,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随着老头儿口中有节奏的言语不停吐出,胸腹中懒洋洋的暖意开始在身体里游走,通经达脉。宿醉头疼的后遗症更是在暖意流淌过后消失,除此之外,身体各处也是舒适万分。 这股暖意在身体内行过一周天,最后回到胸腹处,消融不见。 老头口中言语随之放慢,陆卓扬头顶的黑色扁圆石头旋转速度也降下来,最后慢悠悠打了两个旋,钻进老头的袖口。 做完这一切,老头儿有些睏乏,朝一旁摆摆手。 青衫年轻人在他施法过程中一直守着,见状上前,弯身抱起陆卓扬,转身离开楼阁。 穿过几道回廊,青衫年轻人将陆卓扬送到一处卧房,轻轻放在软榻上,尔后替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门。 关门声响起后,陆卓扬紧闭的双眼刷地睁了开。 试着拨拨手指,已经能动了,于是他麻熘地翻身下地,在房间里走马观花转了一圈。 在那老头“施法”的时候因为太舒服,不知不觉中陆卓扬就睡着了。在青衫男子送他到卧房的路上,实际已经清醒,不过当时姿势太过尴尬,于是干脆装睡到现在。 陆卓扬所处的房间不大,里头装修倒是下了血本。 看这色泽明丽纹理均匀的成套金丝楠木家具,看这齣神入化祯裱细緻的泼墨山水画,再看这晶莹透亮通体无暇的玉雕…… 陆卓扬依次把屋里的桌椅柜子、装饰品都摸一把,最后拖出椅子在圆桌前坐下,暗暗咋舌:乖乖,这谁家啊,也太有钱了。 陆卓扬家中小康水平,平时接触不到这些高级货,不过他有个关系不错的老师,偶尔跟着参加过几次档次高的活动,算是见过点世面。眼前这些货色不论哪个年代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存在,这里的主人明显很有钱,品味也不错。 他又低头搓搓身上的白色里衣。不知道是何时何人替他换上的,触感柔顺,质量也是非常的好。 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把他带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以他现在的处境和待遇来看,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在圆桌前坐了一会儿,想着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陆卓扬打开房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正瞧见那青衫人负手向这边走来,身边跟着个顶着沖天小辫的男孩,单手轻松自如地拎着一个硕大红漆木盒。 陆卓扬忙将脑袋缩回并关上房门,动作慌忙间撞到椅子,一边揉着膝盖,一边呲着牙跳上床,将被子往身上一裹,面朝里闭上眼,装睡。 待他伪装好,屋外两人也走到近处,在门口停下。只听那小男孩对青衫人说:“天月师兄,卓扬师兄会好起来么?” “那是当然,师尊已为他扎了一枚断灵钉,虽今后或会性情大变,但已无生命之忧,不必太过担心。待会见了你卓扬师兄,千万别说漏嘴,将他心魔发作,砸碎师尊最心爱水烟壶之事告知,知道了么?”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儿了。” 小男孩嘴上应着,抬胳膊顶开门,大摇大摆凑近床前,朝里看了看,语气颇有些遗憾:“还没醒呢。” 青衫人道:“你将食盒放下吧。” 小男孩嘟囔道:“亏我特意赶来看他。”边说边将红漆木盒放到圆桌上,打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顿时在房间内瀰漫,陆卓扬悄悄咽咽口水。 被小男孩称作天月师兄的男子看眼歪在旁边的椅子,又看眼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轻声笑笑,对小男孩说道:“卓扬师弟不定何时能醒,你先回去吧,未时还要听钟,可不要忘了。” “好吧。”虽有些不情不愿,小男孩还是应了,“如果师兄醒了,记得告诉我。” 方天月点头道:“那是自然。” 小男孩又朝床上张望一眼,转身出门,临走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上。 方天月将椅子扶正坐下,施施然给自己倒一杯茶,低头呷一口,道:“再不起,饭菜可就凉了。” 陆卓扬一撇嘴,敢情是早就知道他在装睡。干脆掀开被子下床,扑坐到圆桌边,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慢慢吃,别噎着,可没人跟你抢。”方天月看他模样有些好笑,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却不料被陆卓扬抬手挡开。 “哥们你谁?别动手动脚,我们又不熟。” 方天月愣了愣,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不自然地握握,后似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师尊说师弟或会性情大变,却是不假。” 什么性情大变?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谢谢!不过看眼前这人穿着怪异,张嘴就是之乎者也,还师尊前师尊后的,精神不太正常,陆卓扬懒得与他多说,又低头猛扒两口饭。 方天月当他不说便是默认,想了想,又问他:“从前的事,师弟可还记得?” 陆卓扬把嘴里的饭菜嚼了咽下,这才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道:“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拍真人秀是不是?《楚门的世界》呢,你们哪个剧组的,摄像头在哪?不经过本人同意就搞么蛾子信不信我去告你们电视台啊?” 说完抬眼看向方天月,后者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陆卓扬心里想着:好像有点效果了? 实话讲,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卓扬心里也没底,毕竟点穴啊,施法运功什么的有点玄乎,不太像电视台剧组能折腾出来的。他也就是抱着试探的目的震一震对方,看能不能诈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却不想对方不按套路来,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走,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充愣。 方天月沉吟片刻,道:“果然是不记得了——师尊料得不错,性情大变,前尘尽忘,两项占全了。”他放下茶杯,面上表情有些凝重。 陆卓扬小心观察他的神色,见状身体向后倾了倾,离人远一些。他是见识过这人厉害的,轻轻在脑门上按一下就能让人动弹不得,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方天月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两道弯眉拧在一处,顿了顿,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师兄方天月,替你引气调息的人是我们师尊,明心老人。这里是驭灵山,是……你的家。”
第2页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啦! 鑑于本人手速极慢,写一章要费好长的时间,现在的存稿不多,想多攒一些,所以现在就先隔日更更看…… 嫌太慢的话可以先收藏养肥!啦啦啦~~~ 喜欢吃鸡写的文文的亲可以收藏专栏哟,么么扎!→ 吃鸡的完结旧文,西幻,狼人x巫师,he→ 基友年糕糕的新文,3月中旬开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转折 看年纪,方天月比陆卓扬大上几岁,二十五六的翩翩公子,模样随和,嗓音温润,透着安定人心的味道,让人心生亲近,忍不住就信了他的话。 “这里是主峰,师尊的明心阁、掌门的清景阁和二师叔的无妄阁都在这里,另外还有两座次峰,不过门派内人数本就不多,次峰多做闭关之用……” 方天月介绍到这里,陆卓扬隐隐觉出味来。 驭灵山,明心阁,方天月…… “你是说,这里是……驭灵派?” 方天月心下一喜,道:“师弟这是想起来了?” “不,我猜的。”陆卓扬摆摆手,“你继续说。” 方天月未觉有异,接着道:“掌门师叔出门云游暂未归来,二师叔重伤未愈,还在初阳峰中闭关……” 后面云云总总又说了不少,陆卓扬却是听不下去。他扶着脑袋,假装不舒服:“你说的事有点多,我头疼记不住,要先睡一会。” “那……”方天月有些犹豫,不过见陆卓扬神情不似作假,只得道,“那你先歇息吧,这断灵钉师尊也是第一次用,不知效果如何,你若有任何不适,记得定要叫我。” “一定一定。”陆卓扬心不在焉地应着,方天月前脚踏出门槛,后脚他便利索地关门落锁。 背靠着门板缓了小半天,他才气沉丹田骂出一句:“卧槽。” 方天月跟他说的一切,不就是前几天宿舍里流行,大伙儿抢着看通宵的小说——《仙魔变》里出现的人物和设定么?因为他的名字和小说里角色重名,还被室友们好好调侃了一番。想想小说里的“陆卓扬”,正儿八经是驭灵派明心老人的徒弟,下场……不提也罢。 再联繫当前遇上的种种,轻轻一点就不能动弹的功法,咒语催动的石头,身体里不能作假的暖意流动…… 所以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穿越了,穿越到书里? 那原来世界的他呢,在宿舍里酒精中毒睡死了?想到这个可能,陆卓扬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还想回去,千万不能死了。 感谢室友们的小说通用概念普及,他现在居然还能镇定地坐着。 陆卓扬长长嘆口气,起身走到梳洗台前,弯腰对着镜面仔细打量。 鼻子是原来的鼻子,眼睛是原来的眼睛,就是头发长了不少。看到镜子中熟悉的脸,陆卓扬的心算是放下。 他爹妈年轻时是校糙校花级别的人物,得益于良好的基因遗传,陆卓扬长得也不赖,用室友们的话说就是“一脸的祸国殃民”。虽然里面多多少少掺杂点水分,但品相出众却是实打实的。 如果穿越以后变丑,陆卓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报复社会的事情来。 对着镜子颇为自恋地拍拍脸颊,拍了两下后,忽然愣在当场,第三下无论如何是拍不下去了。他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现在是《仙魔变》里的角色。 如果他还是陆卓扬,那岂不是就是那个“陆卓扬”?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狠狠打一个哆嗦。 说到小说中“陆卓扬”这个角色,就要从故事的开头说起。 《仙魔变》讲述的是男主姜陵不平凡的一生。 话说当年,姜陵年少懵懂时,双亲被魔物虐杀而死,姜氏一族一夕全灭,好端端一个大族,最后只活了姜陵一个,因此这孩子自小就对魔物满怀仇恨。 从村子里逃出来后,姜陵在人间界四处流浪,机缘巧合被云游的逐云门掌门收养,带回临渊城收为弟子。从此发奋图强,刻苦修炼,成为年轻一代中修为上乘的佼佼者。 之后在万骨峰与“陆卓扬”相识,引为知己,义结金兰。成为一对把酒言欢,赴汤蹈火的好兄弟。后来两人一同斩妖魔泡妹子,御剑江湖,好不快活! 就在众人以为这小说将会以双男主双后宫最后一统天下作为结局的时候,原着作者一看,“哎哟,这收益不错哟。还能再写几百万字哟。” 于是给了一个神转折。 别看书中的“陆卓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其实是一个拥有一半魔血的混血儿! 在一次同安城的斩魔行动中,被一个妄图进入男主后宫而不得的妖女陷害。那妖女用秘药逼“陆卓扬”显出魔性,将他引致一处早已布置好的修罗道场,堆满新鲜尸体,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陆卓扬”的修为尚可,依靠自身灵力艰难无比地将魔性压下,但是作为小说中註定要悲剧收场的重要配角兼职反派boss,终究逃脱不掉被误解的命运——就在他的魔性收回体内之时,男主姜陵带着一众正派修真人士出现。 正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的情形,男主角痛心疾首地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然而此刻证据确凿,“陆卓扬”说再多也没有用。他被众人逼至绝路,撂下几句诸如“我胡万三还会回来的”狠话,跳到悬崖底下。 依循跳崖者不死且必有奇遇定律,在历经磨难饱受万毒噬骨之痛后,“陆卓扬”被一魔道世外高人搭救,开始修习魔道,最后学成归来大杀四方。 回到人间的“陆卓扬”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把当年参与围剿他的众门派统统打击报复一遍,那是一个惨绝人寰啊。 男主几次与他正面交手,念在过去情分都不忍下狠手除去他,造就了一个难以收场的局面。 大结局时男主痛定思痛约战万骨峰,与“陆卓扬”大战三天三夜。最终男主略胜一筹,以一招当年两人共同创立的“止殇意”击败陆卓扬。 此战之后,曾经盛极一时的姜陆组合共同陨落。一个正式嗝屁,另一个则丢掉一魄无缘仙道,把门派託付给小师弟后,带着一众美人,过起了没羞没臊,不,归隐山林的生活。 陆卓扬不常看小说,他平时要跑学生会忙社团,再有多余的时间就兼职家教赚点旅费,攒够就往外跑。 完整把《仙魔变》看完也是巧合。 这段时间这篇修真升级流小说异常火爆,室友都在追,时不时还要开个卧谈会讨论一番。在此期间,陆卓扬了解到什么是修真、什么是结丹、什么是大能,连穿越概念也是近期由各位室友悉心传授。 为了卧谈会时候多些谈资,不显得格格不入,陆卓扬抽了几个晚上时间熬夜把《仙魔变》看完。 还真别说,现在这些作者,金手指慡文写得厉害,读起来欲罢不能,完全抓住了读者的胃口。 站在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来看这本小说,除了水一点,文笔烂一点,行文布局差一点,结局坑一点,看到反派名字时别扭一点,其他都还不错。 一来么金手指开得慡,二来后宫建得大,三来么狗血洒得足,读起来毫不费脑子,杀时间的一大利器。 《仙魔变》的行文虽然粗糙,不过作者对风景的描绘倒是尽心尽力。大概是把生平所有能用于赞美的词彙全堆到一起去描写小说中的大千世界。在作者描绘中,《仙魔变》所处的架空修真界,山河瑰丽,一步一景。 如果“陆卓扬”这个角色下场没这么悽惨,想办法回去前或许还能游山玩水一番。虽然不知道“穿越”这一现象产生的机制,不过用膝盖骨想都能知道,进入小说世界走一遭,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试想如果他是小说中一个完全没有戏份、知道剧情走向、对剧情发展没有半分影响的配配配配配配角,只要列一份详细的时间轴,完美错开主角、反派以及妖魔鬼怪们出行的时间地点,就能规避大部分危险。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陆卓扬自己就是反派大boss。 那么问题来了,请问陆卓扬出门游山玩水遇上仇家能存活下来的机率是否会大于零? 除非脑仁进水脑袋长包,否则答案是必然的,不会。 陆卓扬向后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抄起茶杯递到嘴边,想起这茶杯方天月用过,于是又放回桌面。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白色茶杯,心情有点一言难尽——新获得的身份有点吓人。 在小说后期“陆卓扬”几乎是个人人喊打却打不过的角色,但那是在他修习魔道并且学有所成的大前提下。 而现在换了配置的陆卓扬是个现代人,做过最凶猛的事情不外乎大二时候跟着田径队和校篮球队打的一场架,那场架最后还因为有体育老师路过而不了了之。除此之外,他连一条鱼都没解剖过。 什么内功,修为,灵气,内丹离他太过遥远。在这个摘叶飞花指哪打哪,乘风御剑日行千里的修真/世/界里,若是真被人追杀,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陆卓扬不是遇到点困难就轻言放弃的人,更何况这还算不上死局。 根据主线走,他必死无疑。但如果他不下山呢,不去万骨峰不认识男主角呢,也不去那个害他蒙冤的劳什子同安城呢? 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 改变剧情,远离男主,就是这么简单。 办法嘛,都是人想出来的,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新屏蔽词解锁:真/世/界 ☆、归位 如此宽慰自己后,陆卓扬的心情又豁然开朗。 小说中“陆卓扬”入魔回到人间界复仇后,曾有一段正派修真人士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杀上驭灵山的剧情。结果却是:众义士被困多日,终不得门而入。 究其原因,就要提到驭灵山上独一无二的奇门阵法。 原着中对驭灵山中布局是这么描述的:门派内多奇门遁甲之术,合阴阳,通五行,一步踏错,寸步难行。 一群讨伐者在山中像傻瓜一样转悠了几天,最后有人发现“陆卓扬”确实在山脚下出现过,但是没上山。于是讨伐者们又风风火火追着线索走了。 姑且不提修真者们的智商是否在线,单就原着中对驭灵山阵法的推崇程度来说,还是非常靠谱的。
第3页 只要待在驭灵山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陆卓扬就不信,如果他宁死不下山,宁死不去万骨峰,还有人非逼着他不成? 几处关节想通后,麻烦也就不再是麻烦,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得益于此,连带穿越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震撼也变得没那么强烈,反倒让他对目前所处的世界生出几分好奇来。 何况他本身是个喜欢玩喜欢热闹喜欢出风头的人,热衷于参与社团学生会,也热衷于祖国大江南北到处跑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卓扬放宽心,准备出门转转,起身时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停下了动作。 没见过猪跑,总该吃过猪肉。古装剧里演员如何穿衣服陆卓扬还是略知道一点,除了里衣,外头还要再穿上一件。 打开衣柜翻翻拣拣一通,叠放整齐散发着皂角淡香的衣物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和陆卓扬的口味相差甚远,不过这时候也没别的可挑,于是选了一套颜色素白的凑合。 花了半天功夫穿戴整齐,又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确定不会出什么洋相,陆卓扬这才大摇大摆出了门。 回廊四通八达,视野开阔,廊间绿意盎然,花团锦簇,放眼望去却是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这点陆卓扬能理解,按原着书中描绘,驭灵派在修真派别中是一个人数极少的小众门派。 修真种类千千万万,有灵修、物修、剑修、气修、神修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驭灵派名中带“驭”牵“灵”,却偏偏修得一个“心”字,讲究的是修心养性,与世无争。 这一点与《仙魔变》设定为争强好胜的修真/世/界观整体理念和发展趋势背道而驰。稍有些远大抱负,雄图壮志的年轻人都不会选择加入这个门派。 当然啦,驭灵派虽人丁稀薄,传承却是真材实料,想上驭灵山的人不是少数。只是驭灵派极少招收新徒,想来拜师学艺的人大多碰了钉子,就算真的到驭灵山走过一趟被赶出来,为了面子上好看,也不会轻易承认。 细细数来,明心老人、门派掌门、以及如今重伤不醒的无妄老人都是分神期的大能,和当下大多数最强者不过出窍期的门派相比,强上太多。 要知道在《仙魔变》设定里,一个门派有一个分神期的大能已是了不得,更何况同时存在三个!这在修真门派中是绝对的顶尖,是开了挂的。 否则区区十数人的小门派也不可能屹立千年不倒,占据驭灵山这处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引多少心怀不轨者垂涎三尺却不敢冒然挑衅。 如此特立独行的门派,在修真界算得上鹤立鸡群、一枝独秀的存在。 原书中“陆卓扬”与师兄方天月自小生在驭灵山,在师尊明心阁主多年引导下,原本已抑制住心底魔性,与常人无异。加上一个与众不同的门派背景,怎么也是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 若不是遇上开满金手指的男主角以及他的后宫,也不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堕入魔道,最后身死魂灭的下场。 要去参选年度最委屈反派排行榜,原身估计得排第一名。 四下无人,陆卓扬在回廊上慢悠悠地闲逛,最初还为原身默哀一番,走着走着就被驭灵山上的美景吸引,在回廊上越走越远。 殊不知驭灵山中不止在上山路上遍布机关,就连山中也是处处暗含着阵法,建筑与花糙布景三分虚七分实,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 陆卓扬一个半路穿越的外来人口,对阵法的了解基本为零,自然也是不知道怎么演算步法。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一直沿着回廊在走,想回去按原路折返就行。 绕着同一座假山转了三圈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回廊里,走不出去了。 亭台楼阁近在咫尺,沿着路向前却无论如何到不了。如果过去有人告诉他机关术数的厉害,陆卓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而这一次,却是亲身见识到了——走多少回都于事无补,最终还是会回到假山附近。 沿途瞎转时留心细细观察了一下,在某几处位置走过时,身边的气流会有轻微的波动,想必有问题的就是这几个地方。 可惜就算知道问题所在,不懂其中关窍也是枉然。 这真难住了陆卓扬。 尝试几次后,他放弃了白费力气,选了一根廊柱倚靠着坐下。 山中不知岁月时节,此时的驭灵山上温度宜人,花香浅浅微风轻轻,好不惬意。陆卓扬干脆双臂往靠栏上一摊,眯着眼享受这片刻宁静。 将睡未睡之时,脑中不期然浮现出回廊迷阵的步法。 “左三,中一,右二……不错,卓扬这是都记住了,只是你年岁小,步伐还需再大些。现在就先将步法熟记,等你长大了,再教你如何演算。” “徒儿知道了,师尊。” …… 陆卓扬打了个颤,忽地就清醒了。 这似乎是属于原身的一段记忆。 神使鬼差地,陆卓扬起身站到方才意识中起步的位置,迈开脚步踏了上去。 左三,中一,右二…… 依循步法踏出二十多步,回头去看,原本位置的假山却是不见了。再向前几步,竟是穿出迷阵,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总算出来了,陆卓扬暗自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步子刚抬起,脑内突如其来一阵剧痛,前脚尚未着地,人就顺势跪了下去。 这痛来得突然又实在厉害,仿佛一根极细极长的针猛地扎在天灵盖上。 从正中一个点开始,疼痛像是针面蕴的一层毒,一寸一寸深入脑海,并一点一点蔓延开。最后那针还胡乱搅了搅,将脑袋捣成一团毒辣的浆糊。 真真是头疼欲裂。 陆卓扬哪里受过这样的痛? 他双手死死捂住脑袋,仍是止不住哪怕半分。疼痛穿过脑海,又沿着奇经八脉深入骨髓,将他整个人都捆缚其中。 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啊——!” 疼到了极致,思绪反而清明起来。 神识中全然的黑不再黑,隐隐显出光来,千千万万细碎又繁杂的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入,汇聚一处。 仿佛为了让他铭记于心终身难忘,那痛楚被翻上十倍百倍,让他只能将一切注意力集中于此——儿时庭院中悠悠晃晃的鞦韆,明心阁内师尊故作严厉的训斥,师兄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下山寻来的糖葫芦…… 此刻的陆卓扬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浑身软绵绵,像躺在溪流中,被溪水包裹着,沿着蜿蜒河道流淌。 他想着就此睡过去也好,然而朦胧中一道像是隔绝在另一世界的温柔声音不停骚扰着他阻止着他:“卓扬别怕,别怕。你定会没事的。” 陆卓扬有些懊恼,吃力睁开眼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缓神片刻,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入目是方天月青色衣衫的肩头,眼角余光处,廊柱向后退得飞快。 方天月此刻正背着他,卯足了气力狂奔。 陆卓扬这才敛回心神,想起他现在是在一本修真小说里,而不是从前那个生活了22年的世界。 方天月的肩膀宽厚,这让他联想小时候生病去医院的时候,老爸也是像这样背着他,一边紧张得要死,一边还要哄着他:“卓扬乖,不哭不哭,痛痛很快就飞走了。” 身在异乡又突发急症的不安因为两者之间的联繫稍稍被安抚,更有些莫名的安心,陆卓扬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有气无力地唤道:“师兄。” 声音粗砺难听,又扯得嗓子生疼,陆卓扬没忍住,紧接着咳了两声。 “师弟醒了。”方天月心中绷紧的弦松了些,却不敢掉以轻心,“别说话。再忍忍,马上就到明心阁了,师尊定能救你,不要怕。” 陆卓扬点点头,也不管方天月能否看得见,脑袋靠在他肩头,重又闭上眼睛。 ☆、麻烦 借着路上短暂的时间,陆卓扬将脑海中出现的一切慢慢捋了一遍。 方天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是一清二楚。 就在刚才的疼痛中,陆卓扬的脑中被强加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说是强加也不尽然,那些记忆鲜明深刻,真实得好像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还没有丁点儿的准备,就被强制又重新过了一遍人生。 那是原书中“陆卓扬”的人生。 “陆卓扬”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人丢在了荒郊野地,若不是明心老人恰巧路过,这本书后面的剧情里怕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明心老人救了他之后,发现他的体质特殊,是极为罕见的半人半魔,血液里蕴含着魔性,随着年龄增大,灵力抑制不住魔性,三魂七魄日趋动荡。而这种魔性是刻在骨血里的,没办法完全驱除,只能用强行镇压的办法暂时压制。 头些年明心老人尚能用自身修为替他压上一压,现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于是他费尽心机,游历千山万水,替爱徒寻回了五枚断灵钉。 断灵钉入骨连心,一旦上身,除非人死灯灭,否则绝对取不出来。明心老人徵得“陆卓扬”同意后,才施展法术替他扎钉。 ——对比《仙魔变》原书,是没有断灵钉的。 至少在小说正文中没有提到过只言片语。结合剧情中“陆卓扬”在人间界闯荡时的表现,算得上灵力充盈,修为上乘,一点也不像灵力受阻的样子。 而现在陆卓扬背心却实实在在插着一根断灵钉。 这点着实让人想不通。 断灵钉,顾名思义,阻断灵力流动的钉子。 千年水沉香做的,上头刻满符文,老贵老贵了。一枚要千两黄金,集齐五枚却不是两两相加,而是往上翻番的价钱。 也就驭灵派这样低调的隐形土豪门派才拿得出这个钱,又捨得花这个钱。毕竟修心的门派,心宽嘛。换做别的门派,怕早就让陆卓扬自身自灭去了。 相传断灵钉不仅会阻断灵力流动,同时也能抑制魔性,古早时是用来镇压大魔物的。但是成本高、收益小,投入和得利不成正比,于是渐渐就没人再用,被世人所遗忘。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断灵钉会用在陆卓扬的身上。 他会从原先世界穿越到这里,恐怕跟这枚扎在嵴梁骨上的断灵钉脱不了干系。 有了这枚钉子,便能七星归位魂魄合一,能以阻断灵力为代价,将体内魔性抑制住。结果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阴差阳错把21世纪的陆卓扬拉到这个世界。
第4页 有断灵钉镇着,活人魂魄就不会离体;而拔了断灵钉就是一个死字。也就是说除非陆卓扬敢冒一把险,试试死了以后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是否有这种可能性还有待考证——不然就得一直留在这个身体里。 换句话说,陆卓扬回不去了。 明心阁隐于竹林中,方天月背陆卓扬冲上二楼,明心老人正面朝东方凝神打坐,鬚发在清风中微动,仙风道骨。 方天月快步上前跪倒一边,道:“师尊,师弟不知发生何事,突然倒在近月亭外……” 明心老人缓慢睁开眼睛,道:“把他放下,为师先看上看。” 方天月依言照做,将陆卓扬放下,小心托着脑袋让他躺平。 明心老人撩开袖口,露出枯藁的右手,拈指搭在陆卓扬脉搏上,良久,捋过长须,轻嘆一声道:“不好办啊。” 方天月心中一沉,抬头看向老人:“师弟情况如何?” “近日里卓扬的魔性越发难以控制,若非如此,也不会到非扎断灵钉的地步。现下魔血难抑,只怕这般情况每隔数日便会反覆一回,单靠一枚断灵钉万万是镇不住了。如今之计,唯有再添二枚。” “可是师尊您不是说过,断灵钉数量越多,灵力阻断越是严重,三枚断灵钉下去,师弟半生的灵力就都毁了!” “为师何尝不知?卓扬为求大成,日日勤修苦练,为师尽数看在眼里,如今这般灵力俱毁如何不替他心疼?然性命与灵力二者只可选其一,哪怕卓扬万般记恨,这两枚断灵钉也得扎下去。”明心老人心有戚戚,长嘆一声道,“时也,命也!” 明心老人此番话出,方天月也不便再说什么,他眉目低垂,沉默半晌,撩开陆卓扬额前碎发,退到一边。 陆卓扬闭眼假寐,神志却清醒得很,将师徒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心道:不就是三枚断灵钉么?想扎就扎呗,反正已经有一根了,也不差多扎几根。比起虚无缥缈的灵力,当然是性命要紧。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没有灵力这码事接受起来毫无难度。 明心老人算是和他心意相通了一回,也无二话,手掌凌空一划,将陆卓扬翻个后背朝上,对着后脑勺轻拍一下,将他定在原地。 陆卓扬:“……”又来。 他现在非常非常能理解原身渴求灵力修为的心情,真的。 试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凡遇上个会法术的,看你不顺眼就给你来上那么一下,动不动把你定住,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摆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 只可惜此时反悔已经晚了,明心老人祭出一枚断灵钉,同时口中吐出亢长咒语。 随着第一个音符出口,明心阁内狂风大作,轻纱帷幔疯狂舞动,猎猎作响。茶几上、桌椅上、柜子上物件纷纷跳动起来,挨个跌落地面,听听堂堂摔个粉碎。 四根檐柱旁架设的白烛无火自燃,在狂风中岿然不动,稳稳燃着。 断灵钉悬在陆卓扬背心处,符文由上而下依次亮起,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顺着钉身蜿蜒爬过。 越往下,符文亮起速度越慢,明心老人竭尽全力催动术法,豆大的汗珠自额角划落,砸在地面上,转瞬被捲入狂风中。 明心老人的状态不佳,方天月看在眼里,却不敢上前打扰,只凝起十二分心神,仔细警戒周围动静。 断灵钉上的暗红色一点一点将钉身布满,完全激化的符文仿佛浓稠的液体,顺着钉尖往下滴落,第一滴符文溅落在陆卓扬体外半寸处,瞬时化作碎光消失不见,紧接着整枚断灵钉像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吸向陆卓扬,化作虚体,穿透衣物,穿透血肉,直直扎在他的背心之中,分作万千细丝,牢牢吸附在嵴骨之上。 断灵钉钉的是“灵”,肉体上不会有半分损伤,然而针尖戳破皮肤般清晰的触感还是把陆卓扬吓起一身鸡皮疙瘩,肌肉紧绷。 一刻钟后,被压迫的感觉消失,一枚断灵钉算是扎进了陆卓扬的身体里。 明心老人凝神专注地盯着断灵钉入体。静待须臾,断灵钉的余光裹着几分黑气完全收入陆卓扬体内,四周狂风骤停,他深吸一口气,又催力祭出第二枚断灵钉。 断灵钉尚未从干坤袋内飞出,明心老人忽感体内一窒,气血上涌,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溅染了陆卓扬雪白的外衫。 断灵钉堪堪冒出半枚钉身,嗖的又缩回干坤袋内。 “师尊!”方天月大惊,收起警戒扑身上前,掌心结印,施个调息的法术,“您没事吧?” “几口老血而已,不碍事,将养几日便可。”明心老人推开方天月,看了眼陆卓扬,摇头嘆道,“为师前些时日施法扎入断灵钉,今次又扎一枚,修为耗损严重。对这第三枚,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如今你二师叔重伤未愈,掌门师叔又在外云游,替卓扬扎第三枚断灵钉一事,驭灵山上已无人能做。” 方天月收了术法,从怀中取出一帕方巾,递给明心老人,见陆卓扬还被定着,于是在他后脑勺上又是一拍。 陆卓扬身上术法除去,立刻如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呼出一口浊气,不愿再动弹。缓过片刻,总算舒坦了,这才扭过头看向明心老人,却不想见到老头浑身是血的模样。 陆卓扬吓了一跳。从两人对话中知道老头受了伤,但不太严重,所以也不是特别担心,不过当面看到还是觉得颇为严重。 他从地上弹起,问道:“这么吓人……你不会死吧?”如果是因为要救他而让老头把性命搭进去,陆卓扬宁可不要。 “不要跟你师兄一般大惊小怪。”明心老人拭去唇角、长须上的残血,笑道,“卓扬向来沉稳懂事,如今换个心性,却全然是另个样子了。这样也好,一个天月已经够闷了,卓扬闹腾些也是好事。” 陆卓扬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对眼前两人好感倍增,也正因如此,心中愧疚也多了几分。他不太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如果明心老人知道他的徒弟换了内胆,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乐观吧。 方天月一方面担心师尊,一方面又担心师弟,见两人都生龙活虎,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有些犹豫,却还是将心中疑惑问出:“断灵钉单数才起效用,现在只有两枚,那该如何是好?” 明心老人不以为意,道:“山内无人山外有,天月不必太过担心。” 方天月道:“师尊的意思是?” 明心老人道:“为师有一老友,境界与为师不相上下,亦已达分神之期。年少时他曾欠为师一个人情,让他帮上如此一个小忙,自是不会推脱的。” 明心老人的旧友?《仙魔变》里可没有提到过,陆卓扬好奇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在哪?该怎么找他?” “这个简单。”明心老人边笑边咳了两声,又吐出一点血渣来,孩童般随意抹了,“此人名唤李莫名,乃是逐云门现任掌门,五日后仙灵大会正是由他主持。前些时日他曾送请帖邀我派弟子参加,可惜门内弟子不喜出门,各个不愿下山,为师正愁无人可派。如今正好,呵呵呵,正可一举而两得。” “什,什么?”陆卓扬大吃一惊,“仙灵大会?” 莫不是那个原身初遇男主姜陵的…… “正是。”明心老人点头道,“五日后,万骨峰,仙灵大会。你等二人带上为师亲笔书信一封,代表我派参加去吧。” ☆、宿命 明心老人告知的消息简直如晴空霹雳打得陆卓扬一个跌趔。 仙灵大会!万骨峰! 原身与男主姜陵相识相知义结金兰的地方,去那里找男主角的师父,不明摆着送上门去找死么? “没别的办法了?” 明心老人抬眼看向他:“不想去?” 陆卓扬很诚实地点头。 “别无他法。”明心老人摇头嘆道,“如今你体内虽有两枚断灵钉,能起效用的却只有一枚,若不及早将数目补齐,今日苦痛每隔数日便会重复一回。待到断灵钉效力压制不住魔血,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这么严重?”陆卓扬将信将疑。 “师尊还能骗你不成。”方天月道,“这次万骨峰之行势在必行,莫要再多费口舌。此去路途遥远,快随我回去收拾行李,尽早出发。”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明心老人不耐地摆摆手,“路上要听师兄的话,不可胡闹,早去早回。” “……” “徒儿会看好师弟的。”方天月信誓旦旦,起身告辞。 陆卓扬坐在原地不愿起身,方天月拽他的衣袖。 “我不走我不走!”陆卓扬嚷嚷着,被无情地拖了出去。 他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操蛋来形容。 原小说里“陆卓扬”是自告奋勇去参加仙灵大会的,他以为这事只要自己决定就好,谁能知道,会有“魔血反噬”一出呢? 明明小说里没有的,为什么就给他赶上了? 现在可好,要么宁死不下山,每隔数日饱受一回魔性反噬之痛,等到断灵钉压不住魔血,最后,死; 要么乖乖上万骨峰参加仙灵大会,跟着剧情走向遇到男主角姜陵,受人诬陷落下悬崖堕入魔道被人追杀,最后,死。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陆卓扬选择晚一点死。 “师弟情绪不佳?”方天月关心道,“在想什么?” “想下山的事。”陆卓扬应道,似是对着方天月说,又似对着自己说,“眼前最大的麻烦是缺少一枚断灵钉。先把这件事解决比较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师弟还有旁的烦心事?”方天月笑道,想一想,又觉得非常有可能,“算起来师弟也到了这般年纪,有些旁的念头也是正常的。驭灵山上清一色男子,没机会认识其他门派的女修,这次仙灵大会也是时候,正好可以长长见识。说不定籍此能认识投缘的女修,行那双修之法……” 陆卓扬:“……”这方天月表面上正气凛然仪表堂堂,在明心老人面前又是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肚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话题再继续下去就少儿不宜了,方天月自知多言,转换话题道:“对了,小飞师弟心疼你近日体弱口淡,特意做了糖醋……”
第5页 陆卓扬使劲吸吸鼻头,浓郁的酸甜香味萦绕鼻尖,他紧忙接上:“排骨!” “是糖醋莲藕。”方天月哈哈大笑,“山上活物都刁成精了,根本抓不到,想开荤还是等下山吧。” 陆卓扬有点小失望:“哦。” 方天月轻咳两声收住笑:“走罢,自从第一枚断灵钉入体后,师弟你便一直昏睡不醒,师兄弟们都甚为挂念,成天追问你的情况如何。如今你既已醒了,自该与他们好好说说。前尘皆忘……也不是大事,师兄替你一一介绍,重新认识一遍罢。” “不用。”陆卓扬开口阻止,虽有些扭捏,仍踌躇着把“恢复记忆”的事说了,“刚才头疼,就是因为这个。我把事儿都记起来了。” “当真?” “当真的。”陆卓扬点头道,“三年前婉如姑娘送的鸳鸯佩,两年前萧萧姑娘亲手织的龙凤锦,一年前月月姑娘做的香囊都好端端放在你的床头柜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确实是记得了。”方天月瞭然,故作严肃道,“既然都记得,答应师兄的事也莫忘了,万万不可在师兄弟们面前提起,免得损了师兄的威名。” 陆卓扬认真地点头:“你就放心吧。” 师兄弟俩边走边聊,到膳房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方天月口中的小飞师弟正是中午时候替他送饭菜的小男孩,十来岁的光景,顶着沖天辫,力大无穷,烧得一手好菜,堪称童工中的战斗工。 老远听见陆卓扬的声音,高兴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挥舞着硕大铁勺,叫嚷道:“卓扬师兄!” 他这一吼,整间屋子里的人都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门口。陆卓扬一只脚抬到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膳房内静了片刻,顿时嘈杂起来。 “卓扬师兄,你可算醒了!” “卓扬,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啊。” …… “醒了醒了,谢谢各位师兄弟关心啊。”陆卓扬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原本是原身的师兄弟,现在却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对他表现出极大善意,实在羞愧。求助似的看向方天月,后者微微一笑,任由众人去了:“多日不见,师兄弟们多叙叙也是应该的。” 换了内胆的陆卓扬和原身相比,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完全不同的,陆卓扬怕说的多做的多大伙儿不习惯,于是闷头不语,别人说什么他就笑笑,又或者“嗯,不错,是啊”的应上两声,瞧着和原身倒是有几分相像。 一顿饭下来,面皮僵硬,喷喷香的糖醋莲藕也没吃上几口,全被众人抢个精光。 回房路上,只有他与方天月两人,陆卓扬不用继续装模作样,松懈下来,边走边揉双颊放松。 行至房门口,方天月突然将他拦下。 陆卓扬有些莫名其妙:“师兄这是做什么?” 方天月道:“你不是原来的卓扬了。” 陆卓扬心里一咯噔,他发现了? 方天月又道:“现在的你也挺好,不用为迎合师兄弟们而隐藏。做自己便是。” 陆卓扬:“……”大哥你说话不大喘气行吗? 和方天月一同长大的原身与现在的陆卓扬天差地别,方天月能这么说,是陆卓扬万万想不到的,他有点感动,咧起嘴角笑道:“知道了。” 方天月点点头,向一旁退开一步,把房门口让出来。 陆卓扬高高兴兴走进去,转身打算关门,方天月也跟进来,又把门挡了。 陆卓扬道:“……师兄你不回去嘛?” 方天月道:“还有事找你,先进去。” 陆卓扬:“……”什么事路上不能做要到房间里做? 方天月道:“脱衣服。” 陆卓扬大惊:“做什么!” “试灵。”方天月无奈瞥他一眼,伸手在腰间一掏,摸出干坤袋打开袋口,将一枚黑色扁圆石头倒在圆桌上。 此物名唤固灵石,正是明心老人为陆卓扬引气调息时用的那枚。 “上衣脱了坐下。”方天月手指拨了一个咒诀,固灵石嗖的飞起,落进他的手心,“虽说第三枚断灵钉要在仙灵大会之后才入体,但灵力走向却可提前感知,师兄替你试一试灵,也好早些替你寻件能用的法器。” 有原身的记忆还是有好处的,方天月提上一句,陆卓扬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节约不少时间。 体内扎了断灵钉,因为没法驱使,原身惯用的佩剑是再用不上了。以陆卓扬目前以及将来的情况,说不定能用用比较轻便的法器,诸如匕首、笛子、鞭子之类。 所以要“试灵”,试试灵力强弱及走向,看是否有这种可能性。 陆卓扬挺希望测不出好结果来,毕竟他一外来人口,能不能使得出灵力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明明有灵力却没法使用,方天月和明心老人肯定会失望。 陆卓扬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脱了上衣,别别扭扭背对方天月坐下。 方天月口中念动咒诀,将固灵石向上一抛,石头划个弧线落在陆卓扬背上,化作几道粗细不一的黑亮弧光,沿着尚有灵力的脉络缓慢流过,最后数道弧光重又汇于一处,还原成黑色扁圆的小石子,落回方天月手心蹦达两下,不动了。 他边把石头放回干坤袋,边摇头嘆气。 结果好像不是很好。 陆卓扬一阵窃喜:“怎么样了?” 方天月道:“还不错。灵力被锁得厉害,不过依着几条奇脉走,尚可可以调用不少灵力。” 陆卓扬道:“……那你嘆什么气?” 方天月道:“能走的奇脉分散,匕首、笛子、鞭子之类法器都用不了。” 陆卓扬又是一喜,道:“那就是没灵力用了?以后就跟普通人一样了吧?” 方天月嘆得越发厉害:“尚有一种法器可用。只是……” “只是啥?” 方天月道:“只是这唯一能用的法器,惯常只听闻女修使用,从未听说男修用过。” 陆卓扬ju花一紧:“什么法器?” 方天月道:“绣花针。” 陆卓扬道:“……” 作者有话要说:绣花针,居家旅行fèngfèng补补一大利器。握拳。 另,提前预告一下,攻君大概第七章出没。 ☆、下山 所谓“绣花针”,不过是修真界对长针类法器的暱称。该类法器纤细轻巧方便操控,外形又像极女子绣花织锦用的绣花针,故而得名。 水月门的掌门影若晴,百里门独雁长老魏凤兰惯用法器都是绣花针。 “提起那水月门影若晴,修真界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话说当年影若晴二八年华初上万骨峰,美若天仙下凡,勾魂夺魄,引得多少世家子弟茶饭不思……” 驭灵派上下,算上扫地师傅洗衣大妈,人数不足三十。方天月师兄替陆卓扬试灵也算得上是大事一件,尚未过夜,陆卓扬适合使用绣花针的消息,就在门派里传了个遍。 第二日天未亮,易小飞藉由送早膳之名熘进了陆卓扬的房间。 因为新选法器的事,陆卓扬一晚上没睡好,易小飞来的正是时候,正好问问这“女修惯用”的法器。 易小飞与原身感情非常好,却是个脑子不爱转弯的,虽觉察陆卓扬与以往有些不同,却说不出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想。两人聊的倒是主宾尽欢。 “说重点。”陆卓扬边洗漱边听着易小飞唾沫横飞,提到水月门掌门这段,他不耐烦地打断道,“直接跳到法器那段。” 易小飞嘟起嘴:“你这人怎如此无趣!那可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陆卓扬抹了把脸,将水渍甩回铜盆中,冷笑道:“请问美人贵庚?” 易小飞哑然,迟疑道:“我是听天月师兄说的,天月师兄又是听掌门说的,那影若晴怕是有——” “六七十了吧。”陆卓扬随口胡诌道。 “修真无年岁,影若晴如今也是出窍期,容貌常驻,还是个大美人!”易小飞不服气,梗着脖子争辩道,“莫要诋毁我心中仙子!” 陆卓扬懒得与他争辩,只得道:“我的错,你继续,你继续。” 易小飞心中得意,沖天辫抖了抖,又滔滔不绝谈起这高龄美人的轶事来。 陆卓扬擦干脸,心不在焉地应着。 易小飞打开食盒盖子,手中布餐,口中不停,从水月门掌门聊到百里门长老,再到时下流行的法器装饰,最后又回到陆卓扬在意的绣花针上:“……诶,咱们门派不收女修,藏品里也没有长针类的法器,天月师兄昨晚下山,说去给你找法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等,”陆卓扬道,“你说天月师兄下山去了?” 易小飞勺了一大碗白粥,往陆卓扬面前一推,道:“是啊,天月师兄怕仙灵大会时,你手上没有法器会被其他门派子弟嘲笑,连夜下山去啦。” 陆卓扬:“……”他手上有法器才会被嘲笑吧。 他拖过咸菜碟,小心翼翼想像了一把手握绣花针的情形,脑中却浮现出青霞姐姐的东方不败形象,再把姐姐的脸替换成他的脸——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陆卓扬含泪喝一口粥,道:“你这咸菜有点淡啊。” “病人不能吃太咸。”易小飞给他剥一个蛋,“拿着。” 陆卓扬接过,啃一口,问:“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快吃,我赶着上早课,师尊最恨人迟到啦!” 陆卓扬胡乱呷粥吃菜,碗刚见底,就被易小飞收走,丢进食盒,风风火火跑了。 “我还没吃完呢!”陆卓扬喊道。 “吃多不长肉,浪费!”易小飞嚷嚷道,踏出房门,与来人撞个满怀,他忙扶住脑袋顶的小辫子,退开两步,搂住食盒站稳,小脸一扬,“天月师兄,你回来了。” 方天月弹弹他的小脸:“去上早课罢,莫要误了时辰。” “诶。”易小飞抡一圈食盒,叮嘱道,“天月师兄可要照顾好卓扬师兄。” 方天月笑道:“知道了,鬼精灵。”
第6页 易小飞点点头,大踏步朝外走,没走几步,就撒开丫子开始跑,方天月笑着摇头,转向陆卓扬,沖他扬扬手中长方形木盒道:“师弟快看,猜猜我给你带回什么。” 感谢易小飞的下集预告,不用猜也知道是针,陆卓扬兴致缺缺,胡乱猜道:“腰带?” 方天月打开木盒,道:“替你寻的法器,绣花针。”一道金光闪过,险些亮瞎陆卓扬的狗眼。 十二枚长约一尺,头尖尾圆,通体金色的长针静静躺在长方形木盒里。一闪而过的金光不是法器的灵力流转,而是真金白银的反光。 “金针?”陆卓扬的嘴角抽了抽。 方天月点头道:“正是。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蕴养过的法器,只能用旁的先将就。赶巧山下有大户想将小女儿送去水月门,替她定做了一副长针,我便先匀来用了。” 陆卓扬道:“人家也肯给?”该不是抢来的吧? 方天月笑道:“为何不肯?”他松开干坤袋的带子,敞开口,示意陆卓扬往里看。 陆卓扬只朝里看了一眼就默默闭上眼睛。这回他的狗眼是真的被闪瞎了。他怎么给忘了呢,这是个土豪门派啊。 方天月将金针盒子往陆卓扬手中一塞,道:“东西收拾好了?” “好了。”陆卓扬抱住盒子,“都在干坤袋里放着呢。” 方天月一点头:“时候不早,这便出发罢。” 下山路上有奇门阵法,不能藉助法器,只能徒步。沿途雾气重重,花糙树木隐在其中,瞧不真切。 行至山脚,雾气褪去,视野开阔,便见一辆马车停于山路口,戴笠老汉歪坐车前,闲极无聊抠脚搓泥,见到二人,吆喝一声,道:“二位仙官,这边走嗨。” 方天月道:“师弟上车。” 说好的御剑乘风呢?怎么跟小说里写的不一样啊? 陆卓扬不敢相信,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坐马车去?” 方天月咳嗽两声,也压低声音道:“师兄的剑带不了两个人。” 陆卓扬:“……”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 除去歇脚的小镇,沿途尽是连绵无尽的农田,初时陆卓扬兴致挺高,趴在窗口看着,瞧什么都新鲜无比:“师兄,去万骨峰要走多久?” “乘马车前往,路上不做耽搁,四天足够,时间刚刚好,可以赶上仙灵大会。” “要这么长时间啊?”陆卓扬道,“一路都是庄稼,无聊死了。” “无聊便随我打坐。”方天月睁开眼,“每日定时打坐修行不可荒废。师弟精神得很,想必早已无甚大碍,自当恢复修行才是。” “不想打坐。”陆卓扬道。 “随你。”方天月说罢,放缓呼吸,沉息入定。 陆卓扬无聊至极,躺了又坐起,坐起又躺下,动静极大,方天月却如老僧入定岿然不动,倒是车外老汉好心提醒道:“仙官莫要乱动,再动马车可要翻咯。” “哦。”陆卓扬无奈,放轻动作,小心盘腿坐好。 这样无聊也不是办法,干脆跟方天月一起打个坐玩玩得了。陆卓扬回忆起原身记忆里的调息方法,默念口诀,依样画葫芦运气吐息。 气息自丹田升起,微弱,却温暖,团成一个球,沿着尚且通顺的灵脉游动。 呼——还挺舒服的。 这一坐便坐了三日,再睁眼时却是在一块大石头上。 周遭是茂密的树林,绿意盎然,一条石子小路铺设脚边,马车和赶车老汉没了踪影,方天月盘坐在小路对面的另一块大石头上,侧对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听见动静转过头,笑道:“师弟醒了。” 陆卓扬只觉睡了一个好觉,通体舒泰,伸了个懒腰,问道:“这是哪儿?” “万骨峰的入口。”方天月朝他身后一指,然后把水袋丢给他,答道,“你睡足了三天。老人家送我们到这里便折返回去了。” 陆卓扬接住水袋,扭过头,他身后立着一块大石碑,勉强认出上面刻着的三个古体大字——万骨峰。 “原来我睡着了。”陆卓扬仰头大灌两口,然后抹了抹嘴,心虚道,“我还想着跟你一样,打个坐调个息什么的,说不定就能用法术了……谁知道会睡着。” 方天月莞尔,手指一勾,将陆卓扬干坤袋里的长方形木盒勾出,再一勾,把盖子打开,对陆卓扬道:“既然费功夫调息了,何不试试有无效果?” 陆卓扬有些迟疑,道:“怎么试?” 方天月道:“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枚金针上,将它带到眼前。” 陆卓扬有些不确定,方天月鼓励地点了一点头。陆卓扬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将目光转向盒内金针。 他盯着其中一枚,用力极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而那枚金针仍是一动不动。 他暗道:是不是起不了作用啊? 耳边乎传一声厉喝:“集中精神!” 陆卓扬心神一凛,慌忙并去杂念,屏息凝神。 豆大的汗珠凝在额角,他半点不敢马虎,紧紧盯着盒内,只见那枚金针在原地动了动停下,紧接着又滚了滚。 陆卓扬心喜,愈发使力。却不想那金针快速抖动,突然拔身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沖向了他的眼睛! “!!!” 陆卓扬刚学会把金针催动,还不知如何让它停下。千钧一发之际,木盒内其余十一枚金针尽数扬起,以更快的速度撞向第一枚金针。 十二枚金针尽数撞在一处,叮叮噹噹落在地上,距离陆卓扬不过半步距离。 此刻额间汗珠终于滑落,陆卓扬手脚俱软,瘫在地上。 他软绵绵地抹了一把脸,不忘感谢方天月,道:“谢谢师兄出手,如果不是师兄帮我,来年今天就是我的祭日了。” 方天月沉默不语,视线飘向远处,半晌答道:“……师兄方才走神了。” 此时陆陆续续有各门派弟子往山上去,陆卓扬顺着方天月视线,看见三五个漂亮女修身姿婀娜翩然远去,内心一阵绝望,道:“……这么说刚才不是师兄出手?” 方天月点头痛心反省,道:“师兄的错。后十一枚金针,怕是师弟觉察出危险,自己催动的。” 陆卓扬:“……”听上去是好事,为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方天月取出一包糕点,晃了晃,讨好道:“桂花糕,吃不吃?” 陆卓扬立马把伤感抛诸脑后:“吃。” …… 阴差阳错学会操控金针,也没横死当场,陆卓扬命挺大,心也挺大,和方天月一人吃了点干粮后,又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两人稍事休整,向万骨峰行进。 对刚学会的技能新鲜劲正足,上山的路也不觉得累了,陆卓扬操控着一枚金针在身前身后乱窜,几次差点扎到方天月。 方天月见他兴致正高,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又不想被扎成刺猬,于是道:“师弟你慢慢来,师兄先一步上山,会会各门派的女修们。” 陆卓扬光顾着玩针,心不在焉地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一说话气一岔,金针又差点儿扎在方天月身上,方天月连忙加快脚步,一熘烟没了影。 陆卓扬边走边玩着金针,慢慢就落在了后头。 山路经过修缮,平整易行,道路两旁却是密密实实的林子,陆卓扬专心摆弄金针,一根不够他玩儿,于是又招出第二枚第三枚,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未觉林中悉悉索索的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各就各位,预备,唱—— 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 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 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 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 不远地方你远远吟唱 没有我你真的不习惯 【手动再见 ☆、冤家 响动由远及近,快速向陆卓扬移动,陆卓扬发觉不对劲时,一团灰不熘秋的影子已然向他扑来。 “艾玛呀!好大的老鼠!”陆卓扬被吓了一大跳,侧身让开,心念电转之间,三枚金针偏了轨道,齐齐掉落,不偏不倚扎在灰糰子上。 那灰糰子发出嗷呜一声惨叫,落在地上。 陆卓扬凑上前去看,那灰糰子哪是什么老鼠,却是一只胖成球的灰猫。两枚金针扎在它的屁股上,一枚则扎在尾巴尖,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这玩意不会死吧? 虽说是灰猫先扑出来吓到他,但陆卓扬没啥事,倒是灰猫受了伤,他有些过意不去,蹲下身:“你别乱动啊,我帮你把针拔了。” 灰猫似乎能听懂他的话,果真没有乱动。 陆卓扬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金针,身后林中又是一阵悉索,一大群人冲出来,将他和灰猫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口中喊着“住手!”,对着陆卓扬就是一脚。 卧槽。 陆卓扬身体一歪,一屁股登在地上。 那人一袭红衣,火急火燎冲到灰猫身边,看到灰猫屁股上的伤势,顿时怒火中烧:“么白虎受伤了!怜儿!快来查看么白虎的伤势!” 被点名的是个女医官,背着个大木盒子快步上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替灰猫检查,手指灵巧地拔针上药:“么白虎大人伤势不重,只是有些失血,上点金创药粉便可。” “还好没事。”那红衣人恶向胆边生,转向陆卓扬,“都是你!”他怒气沖沖跨过来,又打算抬脚去踹。 陆卓扬有些担心胖猫的伤势,揉着屁股正起身往前凑,看起来就像送上去给人踹一般。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陆卓扬暗道一声倒霉,下意识别开脸。 预料中的一脚却没落在他身上,取而代之是红衣人的一声暴喝:“姜陵!你干什么?!” “干什么?”一个清澈男声随之响起,伴着一声冷哼,“阻你伤人。” 什么?姜陵?他没听错吧? 那红衣人蓄势一脚被人挡下,退开去好几步,现在也顾不上陆卓扬,正满脸怒意地瞪着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陆卓扬可算见到了《仙魔变》小说的第一男主角,逐云门掌门入室弟子——姜陵。 饶是见惯现代社会各种款式的明星帅哥,陆卓扬仍是要喝一声彩。不愧是第一男主角,长得太犯规了!
第7页 小说里是怎么形容的来着?面若皓月,色如桃花,眉如远黛,目碎晨星。 陆卓扬看书时候还吐过槽,一男的还真能长成这个德性不成? 事实证明,作者诚不欺我也! 特么就是长这样!陆卓扬,一自我感觉多良好的帅小伙,在他面前立马被比了下去…… 眼前姜陵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虽显痩削,却是身高腿长,足足比陆卓扬高了半个头,一袭白底蓝纹锦衣更是衬得他气宇不凡,神采飞扬。 和气急败坏的红衣人一对比,高下立现。 喜着红衣、脾气暴躁,这么标志性的特徵,非逐云门掌门的宝贝儿子,李英杰莫属。 果不其然,红衣人开口又是一通咒骂:“姓姜的,别以为我爹疼你就真当自己是回事了,真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师兄,别没大没小多管闲事。这小子伤了么白虎,罪过大着呢,你这番动作,是准备替他抗了?” 姜陵未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另一清秀少年倒是按耐不住开口了:“诶,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兄弟伤么白虎是真,但是罪不全在他。” “英杰师兄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会真的忘了,到底是谁私开么白虎的笼子逗弄,使它受了惊吓才逃跑的吧?”一口一个英杰师兄喊得顺熘,语气却是夹枪带棒。 李英杰猛地瞪向他,道:“景秋!你什么意思?” 景秋笑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是!么白虎的笼子确实是我开的,但是吓跑它的可不是我!是,是……”李英杰长臂一伸,指向各位师兄弟,但手指点过之处,众师兄弟却都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指尖所指。 李英杰羞恼不已。 景秋嗤笑一声,又道:“若不是找不到么白虎,全部师兄弟都要连坐受罚,大傢伙儿也不必在这林子里追跑整整一天一夜。要说罪过大的,自然是那个把么白虎吓跑的人,你说是不是,英杰师兄?” 景秋的意思非常明显,放跑么白虎导致它受伤的主要原因不是别人,正是李英杰自己,他却迁怒旁人,真真好笑。 李英杰无话可辨,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呸,不过姜陵身边的一条狗,也敢乱吠!什么玩意儿。” 同门师兄弟,说话竟是如此恶毒。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窃窃私语起来。 姜陵以手抚剑,淡淡看他一眼,道:“英杰师兄,注意言辞。” 李英杰最看不过他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孤傲模样,此时姜陵不应还好,这一接话,登时戳爆了李英杰的愤怒。这位掌门的宝贝儿子竟是二话不说,两指掐诀,祭起佩剑,直指姜陵面门! 唉呦,这是从小打小闹上升到了持械斗殴啊! 陆卓扬作为这场闹剧的导/火/索,刚点燃了火信子就被晾在一旁,这会儿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不想两人说打就打,一点缓冲都不给。 只见姜陵神色一凛,拇指向上一弹,随身佩剑斜刺冲出,与李英杰佩剑撞于一处,发出叮噹一声脆响。 双剑一触即分,两人更是各自向后退开一步,拉开架势,掐诀御剑,大概是准备真刀真枪打上一架了。 众师兄弟纷纷向后退让,女医官背着木盒子,抱着灰胖子,慢了半拍,险些被剑气伤到,陆卓扬一手托住木盒子底部,将她拉到一旁。 女医官擦了一把脸上冷汗,小声道了声谢。 陆卓扬摸了一把灰猫的脑袋,回给女医官一个傻笑:“应该的。” 场中一红一蓝两道灵光交错闪现,陆卓扬被晃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无比好看。 二人同出一门,招式相近,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姜陵以守为攻,手中留情,应付起李英杰来,绰绰有余;反观李英杰,招式凌厉咄咄逼人,在姜陵手底下走过几招却是吃力万分,明显落了下风。 他自知不敌,且战且退,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把戏,朝着上山的方向,跑了。 景秋颇有些幸灾乐祸,冲着李英杰逃走方向扬声喊道:“哎呀英杰师兄,你这是去哪儿?回山也等等众师兄弟们嘛!” “小景!”姜陵轻声喝止他。手中使个回剑诀,蓝穗长剑收住去势转了个指向,收落剑鞘之中。 景秋扬眉一笑,对众师兄弟道:“既然么白虎已经找着了,各位师兄弟们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便是仙灵大会,可要好好养足精神才是。” 如此结果众师兄弟似早已见怪不怪,告别姜陵和景秋,三三两两朝着山上行去。怜儿怀抱灰猫,对着陆卓扬福了一福,跟在大部队后头。 这就结束了?他还没看过瘾呢。 不过人都走完了,他还留着就有点扎眼,忙摆出一副担心灰胖子的模样,低头跟在怜儿身边,混进人群。 “这位兄弟,先别走啊。”没走出两步,去路却是被人挡了。 景秋张开一臂,横在当前。 陆卓扬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道:“你好你好。” 景秋眉角上挑,道:“我们英杰师兄是个小心眼儿,陵师兄替你解了围,又跟英杰师兄打了一架,怕是被记恨上了,你小子怎么不说一声谢谢就想跑?” 陆卓扬:“……”替他解围是真,但是没记错的话,是眼前少年几次三番挑衅,李英杰才会恼羞成怒拔刀相向的吧? 陆卓扬抽抽嘴角,却不好和他争执,于是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认真对着景秋道了声谢谢。 景秋不依,道:“救你的是陵师兄,可不是我,要谢就谢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要对未来的杀身仇人说谢谢,陆卓扬根本开不了口。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姜陵,后者却盯着地上灰猫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卓扬只想着快点了结赶紧离开,不要再与他有半分瓜葛才好,于是咬牙开口,结巴道:“谢,谢谢啊。” 谁曾想,那姜陵非但没接受陆卓扬的道歉,反而指尖向外划拉,激起地上三枚金针,冲着陆卓扬的面门扎去! 陆卓扬慌忙抬手去挡,三枚金针的针尾擦着手臂而过,并排扎入身后大树的树干里。 片刻后,衣袖上渗出三道血印子来。 陆卓扬立时吓出一头的冷汗。 “三道血口子是你欠么白虎的,这便是两清了。”姜陵神情淡漠地看了陆卓扬一眼,弹去衣摆上的尘灰,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出手阻止李英杰,不是想救你,只是不想我逐云门落下个欺负劣等修士的名声。” 劣等修士?劣等修士! 虽然灵力溃散,陆卓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被人划进“劣等”范围,是个男人都会不慡! 不过人家操控飞剑驾轻就熟,再看看自己,玩金针都玩不顺……连反驳都没底气。陆卓扬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场面有些难堪,景秋见差不多了,这才上前解围道:“陵师兄,时候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山去罢。”又对陆卓扬道,“这位兄台,告辞了。” 陆卓扬冷着脸不答。 景秋也不恼,笑了笑,拽拉一把姜陵的袖子,快步消失在陆卓扬视线之外。 陆卓扬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冲着两人离去方向,默默竖起中指。 作者有话要说:duang!duang!duang! 讨人嫌、惹人厌,带资进组的攻君出场了! 此处应有掌声!【你走 ☆、对决 男主角和他的师弟离开了,陆卓扬却还走不了,他的三枚金针还在树上扎着呢。 那姜陵年岁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陆卓扬一边费劲将金针拔出,一边腹诽,暗自模拟了三五种必胜的争吵方案,将姜陵骂了个狗血淋头,算是在自个地盘上扳回了一局。 以金针扎入树干上的深度来看,如果当时走偏几分,真的扎在陆卓扬脸上,怕是要在脑袋上对穿出一个窟窿。 不过细究起来,金针只是在抬手时划开了他的手臂,只怕当时陆卓扬会有的反应一早在姜陵的计算之内。 虽不想承认,但姜陵确实是有看不起人的资本。 陆卓扬算是真切体会了一把灵力低下带来的耻辱,上山的一路都有些闷闷不乐。 他虽心里不痛快,却还是担心方天月在山上等他太久,不敢怠慢,步子迈得飞快,总算在日落前爬上山顶。 撑手在牌楼石柱上,陆卓扬弯腰喘了几口,可算是缓过劲来。 抬眼去看,百步开外是一偌大的庭院,高墙耸立,门前立着对石狮子,数名逐云门的弟子一字排开,为首二人挡着门洞,逐一检查来往修士的参赛请帖。 陆卓扬四下张望,没有看到方天月,猜测他等得太久,已经先一步进去了。 于是整了整仪容,朝门口走去,学着其他人模样,将明心老人交予他的请帖递给其中一位逐云门弟子,道:“有劳了。” 那人伸手接过,辨别真伪后,多打量了陆卓扬几眼。 陆卓扬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颊,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那人摇摇头,将请帖还给陆卓扬,道:“公子的请帖是真的,这便里面请吧。” 陆卓扬点头道谢,接过请帖塞进干坤袋,朝庭院里走。 在他走远后,一旁的逐云门弟子问道:“方才有什么问题不成?” 那人摇头道:“不碍事。只是这人也是驭灵派的。” “哦?”一旁人好奇道,“驭灵派的。怕是跟刚才那人是一起的……” 说到这里,两人脸上俱是露出一副古怪神色,闭口不再言语。 陆卓扬循着引路的逐云门弟子指示,找到供宾客们休息的院子,寻得门上挂着“驭灵派”挂牌的房门,推门进去,方天月却不在里面,也不知道去哪了。 陆卓扬喝了口水,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出门去寻方天月。 庭院挺大,不过允许来客走动的区域有限制,陆卓扬四处转悠,最后在小花园的水心亭中找着了人。 亏得他以为方天月等他等得着急,却不曾想这人正与刚认识的女修们聊得火热。 水心亭内共有七八人,除却方天月外俱是女修,不知道他正说些什么,逗得众女修一个个都掩面而笑。 陆卓扬粗略一看,众女修燕瘦环肥,各具特色,这一同笑起来,真真是银铃脆响,赏心悦目。 这方天月真是不得了啊。
第8页 陆卓扬暗暗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仙魔变》里但凡是个有姿色的女修,都隶属于姜陵或者“陆卓扬”的后宫。现在陆卓扬换了人,自然不会做这种马的勾当,但是姜陵本尊尚在。 方天月敢跟男主角抢后宫,这是怎样一种作大死的精神,简直不要命了! 虽然陆卓扬很讨厌姜陵,巴不得有人能抢了他的后宫才好,但是这人怎么也不能是方天月,如果跟男主角槓上,吃亏的肯定是他。 陆卓扬就想不明白了,原小说里方天月明明是个低调的人,为什么现在这么高调?这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围,那些个修士……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一本正经,聊些筑基心得、游历感悟什么的,但是眼神总是时不时朝着水心亭的方向瞟。 如果眼神能具化成绳子,方天月现在大概已经被缠成一个死人了。 陆卓扬心想着必须得在姜陵发觉有异之前把师兄解救出来,却不想有人先他一步朝水心亭走去。 不是别人,正是三千后宫真正的主人——姜陵。 陆卓扬暗叫一声糟糕。 却见那姜陵身长玉立,负手在亭外站定,不再前进。倒是同他一行的景秋上前数步,对着众女修施了一礼,笑道:“众位姐姐有扰了。我师兄想与雨师姐说两句话,不知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他话音未落,亭内便有一身着水衫,年纪不过二八的俏丽女修起身,快步走出亭子。看面像与李英杰有几分相似,没猜错的话正是逐云门掌门的次女,李英杰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可是姜陵青梅竹马的师妹李如雨,三千后宫的第一人!姜陵心高气傲,只有在这个一同长大的师妹面前还保留了几分少年心性,所以这妹子在姜陵心中是最特别的存在。 两人关系甚好,方天月居然还当着主角的面和妹子喜笑颜颜——这篓子捅得可够大的! 李如雨蹦蹦跳跳落在姜陵面前,俏皮问道:“可是么白虎找到了?” “找到了。”姜陵点头应道。 “太好了,就知道陵哥哥出马一定没问题的。”李如雨抚掌嬉笑,又道,“么白虎在哪?我要去看看它,被我那一肚子坏水的哥哥欺负,它一定吓坏了。” 姜陵道:“在医官住处。” 一旁景秋接道:“这可正好,雨师姐你可要好好安抚一下么白虎,它出去一回,落了一屁股的伤,别提多可怜了。” “哎呀!还受伤了!是谁干的,我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李如雨气得跺了跺脚。这脾性跟李英杰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同一个爹生的。 景秋眼角一挑,不经意扫了在旁偷偷观察事态走向的陆卓扬一眼,道:“这也不能怪那人,只是误伤而已。” 李如雨可比她哥哥聪明多了,立时就转向陆卓扬,瞪大一双杏眼,质问道:“是你伤了么白虎?” 陆卓扬:“……”这幕剧情应该是姜陵向方天月声讨调戏青梅竹马的过错才对,为什么矛头又指着他了? 十数道视线落在陆卓扬身上,他又忍不住结巴起来:“是,是我不小心,扎,扎了那胖子的屁股。” “你你你!”李如雨指着陆卓扬的纤纤玉指一直在抖,看来气得不轻,“你伤了么白虎!还叫它胖子!哎哟,你真是气死我了!” 她想也没想,对姜陵道:“陵哥哥,替我教训他!” 姜陵轻描淡写道:“方才教训过了。” “啊?”虽说姜陵不会骗她,但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李如雨没有体会到半分高兴,她使劲缓了缓,却还是觉得气得慌,继而又道,“陵哥哥的份教训完了,那我的份就自己来。” 说罢运起灵力,祭出随身佩剑,小巧的下巴沖陆卓扬一扬,道:“出剑!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自家师弟有事,方天月自然是不能不管,他匆匆赶来,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向李如雨作了一个赔礼道歉的揖。 方天月女人缘极好,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李如雨见是他,面色稍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天月道:“此子名唤陆卓扬,乃是我家师弟,冒犯了雨姑娘,还望海涵。” 李如雨撇嘴道:“好说。” 陆卓扬忙问道:“那不打了?” 李如雨断然拒绝:“不行。” 方天月:“……” 陆卓扬:“……” 姑娘说非打不可,方天月也无别的办法,只得用口型对陆卓扬说道:“师兄从不跟女修争吵,你自求多福。” 接着对着李如雨笑道:“既然雨姑娘非要与我师弟打,那打便是。只希望雨姑娘手下留情,点到为止,莫伤了我师弟。” 陆卓扬:“……”这样的师兄有什么用! 这明摆着肯定会输,陆卓扬只能厚着脸皮道:“这位师姐,我定是打不过你的,今天就放过我吧,算我欠你一次,行不行?” 李如雨自然不肯答应,况且她年纪比陆卓扬小,凭白被叫了一声师姐,可把她叫老了,于是更不高兴了,悬在头顶的佩剑示威性地朝陆卓扬方向推了半尺,道:“别废话,亮剑!” 陆卓扬心道:要是能亮剑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亮出来的可是针啊!绣花针啊!你怕不怕! 按陆卓扬的想法,宁可被妹子打上一顿,也不想把绣花针亮出来丢人现眼。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实在难看,何况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实在是左右为难。 再看姜陵景秋师兄弟俩,从刚才起就没插话,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幸灾乐祸,恐怕早已等着看笑话了。 这万骨峰,果然是不该来的。 陆卓扬郁卒不已,却无可奈何。心中一横,暗道丢人就丢人吧,拍开腰间长木盒的盖子,咬牙祭出十二枚金针。 ……然而他的操控术不稳,金针在盒中苦苦挣扎,最后只出来七枚,在他四周摇摇晃晃,只怕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吹跑了。 围观众人:“……” 李如雨:“……” 作者有话要说:李如雨内心os: 这货才是带资进组的吧? 项目组到底收了他多少钱啊????? ☆、赴宴 李如雨怎么也没想到对手会如此之弱,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更没想到对手用的法器居然是女修惯用的绣花针,还是没被蕴养过的那种。 仙灵大会每三年一届,分配给各门派的名额有限,各派掌门都会尽己所能让年轻一辈里最顶尖的修士参加。 哪有门派会让这么弱的弟子前来凑数?白白浪费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不过凡事总有万一,现在可就让在场的围观众人见识了一回。 这从根本上打破了李如雨的认知,她一时有些无措,看向姜陵求助道:“陵哥哥,怎么办?”对手太弱,根本下不去手啊。 作为《仙魔变》小说的绝对主角,姜陵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臻金丹之期,方才在上山路上就已用嗅识术粗略查探了陆卓扬的灵识。 若不是探得陆卓扬灵力溃散,甚至连筑基期都未达到,姜陵也不会出手阻止李英杰,凭白又惹恼了那混世魔王。 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请帖,哪来的勇气让陆卓扬上得这卧虎藏龙的万骨峰。 惹恼一个,总不能惹恼一双,是而姜陵一直未曾阻止李如雨挑衅陆卓扬。此刻被师妹点名,姜陵只得如实道:“他不是你的对手,打了也没意思。还是走吧。” 李如雨娇嗔道:“为什么不早说?” 一旁景秋笑道:“只怕陵师兄告诉雨师姐,雨师姐也不会信的。只有亲眼见了才会当真,是不是?” 李如雨一时语塞,狡辩道:“爹爹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陵哥哥说的话,我也是信的,只是,只是无论如何,都会再确认一遍罢了。”小女娃的话前后矛盾,不过也无人追究。 如今没别的办法,总不能真把陆卓扬打趴下。若是如此,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李如雨收了灵力,佩剑失了依附,从半空中落下,她反手抓住剑柄,贴着陆卓扬面门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假咳两声,趾高气扬道:“今天看在天月哥哥的份上,就先放你一马。明日仙灵大会,记得躲远一些,别让我遇上你,到时候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旁方天月什么事也没做,捞了个薄面,笑道:“那便多谢雨姑娘赏脸了。” 不用打就好,陆卓扬松了口气,将金针收回盒中,跟着道:“多谢多谢!” 李如雨见那女里女气的绣花针就觉分外碍眼,哼道:“堂堂七尺男儿使这绣花针,也不怕人笑话。” 景秋轻笑一声,接道:“这位兄台灵力低微,怕是换了别的法器也驾驭不了,雨师姐莫要再砸人痛脚才是。” 陆卓扬:“……”砸人痛脚的明明是你好吗? 驭灵一派讲究的是修心养性,若是被言语侮辱的是方天月本人,他也就忍了,只是对方欺负到自家师弟头上,却是万万忍不得。 李如雨是女修,方天月无可奈何,但是换做别的修士,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面色不愉,对景秋道:“这位小兄弟,你家大人可教过你‘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说话做事留些余地,日后若有求于人,才好开得了口。” 景秋不屑道:“我逐云门堂堂修真界第一大派,什么时候需要求着别人帮忙了?笑话!” 景秋说的本都是事实,陆卓扬也没什么好争辩的,只不过方天月替他出了头,总不能继续在旁当缩头乌龟。 他拦住方天月话头,先一步开口道:“师兄不要与他多言。此人牙尖嘴利,我们师兄弟二人加起来也没他能耐,何必自取其辱。” 景秋嘴角一勾,道:“算你识相。” 方天月道:“听师弟的便是。” 陆卓扬又道:“只是希望你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不要风水轮流转,回头还得给我们道歉。” 景秋笑道:“想得倒美。”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既然这位陆兄弟这么说了,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仙灵大会一共三天,若是大会结束,你我下山之前,我向你道歉,就算我输,以后见到路兄弟你,都唤一声陆大哥,如何?”
第9页 这什么破赌,不是明摆着陆卓扬会输,傻子才会答应。 却不想方天月二话不说,替他应了,拦都拦不住:“这赌我们接了。” 接着又道:“师弟的赌注我来出。”说着拍开干坤袋,唤出一枚粉色半透明的圆珠子。 “天阶玉灵石!”有懂行的修士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小花园内立时炸了锅。 “什么?天阶玉灵石乃是难得一见的修炼神物,也敢拿来当赌注?这人怕是疯了吧?” “若是这逐云门的打死不道歉,岂不是凭白丢了石头?” “这人怕是疯的不轻。” 景秋见得这物,眼前一亮,道:“哎呀呀,你拿这么贵重的灵石做赌注,我可应不了。” 方天月道:“一枚灵石而已,不值几个钱,你若拿不出对等的物什,便用佩剑做赌注吧。” 用高阶灵石对赌小破剑……壕的世界真难懂。 景秋想也不想,答道:“好啊。” “小景!”景秋向来很有主见,姜陵对他的所作所言不会多管多问,此时也忍不住轻声喝止,输赢是小事,拿师门赐剑做赌注却是非同小可。 “陵师兄莫要担心,”景秋嘻嘻笑道,“这赌我赢定了。” 这时候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的,姜陵默然,道:“随你。”说罢转身便朝小花园外走。 李如雨瞪大眼睛小小声对景秋说道:“陵哥哥肯定生气了!”说罢提着裙角赶向姜陵,口中喊道,“等等我,陵哥哥!” 景秋努努嘴不以为然,转而笑着对陆卓扬和方天月作了一揖,道:“三日为期,莫要反悔。” 说罢又扬声对小花园内众人道:“今晚酉时,风停堂设了晚宴,替各位接风洗尘,还请诸位修士赏脸。” 景秋走后小花园里看热闹的也陆续散了,方天月与众女修道了别,与陆卓扬一同回房休息。 四下无人时,陆卓扬拽住方天月,低声埋怨道:“我说师兄,虽然门派里有钱,也不能乱花。那颗灵石,”他比了比,“这么大,有钱也很难买到吧?” 方天月点头道:“确实。你也知道,修真有等级之分,越到后期升阶越难。运气不好的,非但过不了升劫,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别看此物对出窍期以上的修士没有用处,但是在那之下,凡是升阶时持有此物,哪怕过不了升劫,也可保原有灵力不灭,更能护得主人性命,是以极其珍贵。这可是师尊的珍藏,师兄我垂涎很久了,出门时偷偷带出来的。” “什么?”陆卓扬大惊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拿来做赌注,不是明摆着便宜那个姓景的小子么?” 方天月也是大惊道:“什么?你不能赢么?” 陆卓扬道:“这赌明摆着我们会输,你还应下了……你信那姓景的会道歉么?” 方天月绝望道:“师兄哪能白白看你被人欺负?逐云门弟子太傲,师兄只想着替你涨涨志气,免得人家看不起你的灵力,又看不起你的家世!” 陆卓扬道:“……现在也只会以为我们又傻又愣的暴发户。” 方天月道:“这可如何是好?输了天阶玉灵石,师尊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今晚上逐云门设宴,我们赶紧把师尊的书信给李莫名掌门过目,请他帮忙扎一扎断灵钉,把这一桩心事了了。然后就,”陆卓扬摸摸下巴,道,“就连夜下山好了。” “连夜下山??”方天月长这么大怕是没做过如此龌蹉之事。 他一时有些沉默,似乎内心在做着剧烈挣扎,片刻后下定决心道:“好!就这么办!” 陆卓扬:“……”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姑且不论师兄弟俩会不会用完逐云门掌门就跑,晚宴还是要先去的。 修真人士大多守时,酉时未到,风停堂大堂内已坐满了人。陆卓扬与方天月挑了个角落,挨着个白净的胖子坐了。 那胖子傍晚时分怕是没在小花园内凑过热闹,不认得陆卓扬师兄弟,这会儿正埋头猛吃,看到旁边有人坐了,只回过头哼哼算是打了招呼。 陆卓扬和方天月都没什么胃口,捡了几颗花生米嗑着。两人都盼着逐云门掌门早点出现,尽快把断灵钉的事儿了结。 师兄弟俩等了许久,晚宴几近尾声,李莫名却一直没有出现。边上那胖子吃得肚皮熘圆,靠在椅背上累得哼哼。 陆卓扬瞟了他几眼,压低声音对方天月道:“李莫名不会不来了吧?” 方天月道:“李莫名乃一派掌门,又是仙灵大会的主持者,会前宴席怎么不露面?你且等着吧,稍后定会出现。” 话音方落,一群逐云门弟子鱼贯而入,立于堂前,一字儿排开。姜陵为首,李英杰景秋分立两边,一人分抱一个锦盒,互不理睬。 座下弟子都上场了,李莫名却还是没有出现。 陆卓扬疑道:“李莫名呢?怎么还不来?” 一旁胖子睨眼不屑道:“这位公子怕是第一次参加仙灵大会吧?” 陆卓扬道:“正是。” 胖子一副过来人派头,笑道:“你有所不知,仙灵大会前一夜,主持的门派掌门是不会到场的,历年如此,从未例外。别说前夜不会到场,大会全程都不会在山上。” “什么?!” 师兄弟俩同时出声,瞬时满足了胖子的虚荣心,他以洞悉一切的自豪口吻道:“虽说是主持者,那修真界分神大能岂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不过越是如此,想见的人越多,你们二人,是不是也特别想见上一面?” 师兄弟两人齐齐点了点头。 胖子摇头晃脑,故作姿态道:“想见?容易。等到整场大会结束,决出了前三甲,大能自然会……单独邀见。”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处小bug,将“若是大会结束之前”改做“若是大会结束,你我下山之前,” 3天的话,时间太赶。 ==这就是边写边发的坏处,bug要随时改。 ☆、抽籤 “这么说来,逐云门掌门要在仙灵大会结束时才出现?” “正是。” 仙灵大会结束,也就是三日后,为了解决断灵钉一事,势必要留到最后。但若真到那时,景秋又未道歉,驭灵派的天阶玉灵石可就要改姓逐云门了! 再则要在山上混够三日,陆卓扬怎么想都是浑身不舒坦。 胖子说得正欢,堂前姜陵发话了。他以内息传声,明明相隔甚远,声音却仿佛近在耳边。只听得道了声:“诸位。” 嘈嘈嚷嚷的厅堂内立时安静下来,纷纷朝堂前看去。 在如此多人瞩目下,姜陵未有丝毫怯色,言语平稳如常道:“众所周知,仙灵大会时间紧凑,任务繁重,只有每日及时完成的修士才能在山上留到第二日。” 陆卓扬一听,不对啊?这意思是每天任务完不成的会被淘汰?不能留在山上?如果撑不到第三天……那不就是瞎忙活了?! 他胡思乱想着,姜陵停了话头,转看向一旁景秋,少年露齿一笑,打开手中白色锦盒。 只见盒内幽光流转,一熘儿白玉色的长签自流光中升起,整齐排好,在逐云门众弟子面前稳稳悬空浮动。 李英杰虽从头到尾摆着张要债脸,此刻也不敢怠慢,随之打开手中黑色锦盒。 同样是幽光流转,一熘儿墨黑色长签浮起,混入玉白色长签中。 “这是做什么?”陆卓扬小声问身边胖子。 胖子乐得卖弄,也压低声音道:“此乃择缘签,黑签六十六枚,白签六十六枚,共做一百三十二数,由第一代仙灵大会主持者亲自传下来的。上头有极强的术法加持,无法仿冒,无法作弊。黑白签各自成双,刻有唯一排号。平时分开存放,需要抽籤时则将二者混合放置,半盏茶后,黑白签自会在方圆百米之内寻得有缘人,一一捉对。” 抽籤?捉对?《仙魔变》小说里真的有写吗?咋不记得有这一段了? 陆卓扬十分纳闷,这真的是他看过的那本《仙魔变》?除了目前出现过的大设定相同外,细节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会是穿了盗版书吧……? 他正自想着,方天月一旁接着胖子的话问道:“这是强制配的组?不能自由选择同伴么?” 胖子道:“这你就不懂了。修真修真,修的不仅是能力,还有运气。看那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真正能得大乘的又有几个?多半在升劫时糟了横,灰飞烟灭。举办仙灵大会的初衷,便是在入世之初对修士双重考验,藉此提醒众人,要想在修真界占得一席之地,实力、运气缺一不可。故而抽到哪个排号、抽到哪个搭档,都是对参与者的考验,由不得自己。” 胖子偷偷看了堂前一眼,择缘签未动,逐云门众弟子都还在原地待命,于是又道:“看你二人什么都不懂就来了,实在令人不甚放心。我今次便当个好人,趁着择缘签未启,给你们说道说道。” 方天月笑道:“洗耳恭听。” 胖子道:“仙灵大会的基本规则,你二人知不知道?” 陆卓扬道:“不知。” 胖子道:“我猜也是。这仙灵大会,每三年一届,由五门六派轮流主持,今年是丙寅年,正好轮到逐云门。每届仙灵大会前夜,由择缘签选定双人配组,第二日卯时,准时出发前往后山。以双人为单位,每日酉时结算,其中一人未完成任务,整组淘汰。被淘汰者当日即被‘请’下山去,剩余小组进入下一轮。” 方天月恍然,又问道:“这位胖……公子,可知是什么样的任务?” 这回可难住了胖子,他摇头道:“这我可真的不知道了,每届仙灵大会的内容俱不相同,虽是一家门派主持,考题却是五门六派共同提出,门派内不允许泄密,否则泄密人将受到法术反噬。故而不会有人提前知道考题,哪怕去问逐云门弟子,也是同样不知情的。” “原来如此。”陆卓扬点头道,“这位大哥知道的可真多呢。冒昧问一句,这是你第几次参加仙灵大会?” 胖子羞赧道:“实不相瞒,门派内人丁稀少,这是我第二次参加。上一回……第一天就被‘请’下山了。”
第10页 师兄弟俩异口同声道:“哦。” 胖子摸了摸脸,又道:“也不是我自不量力非要参加这仙灵大会,其实是……”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抬头看了一眼堂前。 黑白择缘签交错轮转蠢蠢欲动,正呈扇状一点点向外围四散开。 胖子兴奋道:“开始了!” 只见二色择缘签两两交错,黑白呼应,交缠着在大堂上空翻转,众修士纷纷仰头观望,视线跟随着择缘签,面上露出隐隐期待之色,猜测接下来会被择缘签排到何样的伙伴。 择缘签翻转片刻后,渐渐有寻得目标的,于是黑白签慢慢分开,分别落往有缘人处。 第一对择好排号的往往更受众人瞩目。 白签落得快,先一步寻得有缘人。随着一声惊呼,陆卓扬循声望去,排号为一的白签正正落在了逐云门小师妹李如雨手上。 胖子伸长了脑袋,不无艷羡道:“也不知道与如雨姑娘对签的是哪家修士,哪怕仙灵大会夺不得三甲,能与如雨姑娘同甘共苦一回也是值了。” 陆卓扬鄙夷道:“这位修士你的想法好耿直。” 胖子嘿嘿笑道:“你有所不知,这择缘签,在我们这儿还有别称,叫做‘姻缘签’。 “但凡会场内有女修在,择缘签都不会将两位女修择于一处,往往优先择的是一男一女,余下的方才是男男相对。 “你想想,仙灵大会上落了个保护女修的责任,是个男人都会拼尽全力吧?世上女子皆共性,遇上个真性情的,仙灵大会上与你共患难这么一回,心软些的,总能生出些情愫来。 “只要女修对你有那么丁点儿好感,仙灵大会结束后再加把劲,不定将来有缘能修个神仙道侣什么的,岂不快哉?” 陆卓扬道:“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胖子又是一笑,道:“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来参加第二回,正是为此。去年择缘签替我选了个男的,今年看能不能碰碰运气,嘿嘿,择个,嘿嘿,女修。” 他靠近陆卓扬,朝前头努努嘴,又道:“像我这般想法的可不少,你看对面桌那个小山羊鬍,去年就是跟我凑的一对,怕也是抱的一样想法。祖师爷保佑,千万别再把我俩择在一处。” 原来是来变相相亲的,简直刷新了陆卓扬对修真界剩男们的认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假模假样扯嘴皮子笑笑,装作好奇与李如雨组队的会是谁,盯住排号为一的黑签牢牢不放。 胖子再想与他搭话,只瞧见一个后脑勺,只得作罢。方天月瞧着胖子侧过脸又想与他说,急忙学着陆卓扬抬起头,兴致勃勃地盯住黑签。 虽然当下进展与《仙魔变》原剧情有些许出入,但是作为小说里的男主角和第一号女主角,不出意外,对应李如雨的黑签该是落在姜陵手上的。 然而一号黑签在白签落定后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陆卓扬暗道:“该不是坏了吧?” 正想着,黑签抖了抖,朝着他的方向慢悠悠飞了过来。 “!!!” 陆卓扬大惊,一号黑签该不会是他的吧?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眼见黑签马上就要落在面前,陆卓扬下意识往一边闪开。 好在黑签擦着脸颊飞过,没有回过头再去找他,而是伴随着众修士们各种艷羡的、嫉妒的、不屑的眼神,歪歪扭扭地落进了方天月的手心里。 方天月手执一号黑签,初时有些惊讶,继而眯fèng了一下眼睛,朝李如雨所在方向看去,与女孩儿视线撞在一处。 方天月朝她微微点点头,露出得体一笑。李如雨涨红了一张脸,急急忙忙垂下头去。 陆卓扬:“……”这节奏不太对啊,方天月这是要日天啊,踏上抢男主后宫的道路一去不复返啊。 不管陆卓扬想法如何,择缘签配的组也不会而改变。继排号为一的组尘埃落定,剩余的择缘签下落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前面数对拿到签的,还能当场找见对号人;到了后面,便是黑黑白白的交相错落,眼花缭乱,也就分不清谁与谁了。 好在也不需要众人当场定下,有兴致的在大堂内找到对号的同伴,没兴致的拿了签便走,反正第二日在后山入口也能对上,并不耽误。 方天月拿着黑签,口中说着“烦请让让”,一路从角落过关斩将朝李如雨那桌挤去。 剩下陆卓扬与胖子坐于一处,两手空空,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几对择缘签。 陆卓扬仰着脑袋,脖子都快断了,眼见择缘签越来越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问胖子道:“我说,这择缘签……该是人手一枚吧?” 胖子的脖子也快断了,吃力答道:“非也非也。你可知今次仙灵大会参与者共有几人?” 陆卓扬道:“不知道。” 胖子道:“共一百五十六数。你又可知择缘签共有几枚?” 胖子先前介绍时说过,黑签六十六枚,白签六十六枚,一共是:“一百三十二枚。” “没错。”胖子揉着酸痛的后颈,一脸严肃转向陆卓扬,“共修士一百五十六人,共择缘签一百三十二枚。” 陆卓扬做了个加减法: 132-156= …… 他同样严肃地转向胖子,道:“你没说签比人少。” 胖子道:“现在你知道了。” 陆卓扬:“……” 胖子道:“若是分不到择缘签,明天一早就可打道回府了。” 陆卓扬:“……” 还能不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几位贊助商对本文的大力支持,收到善款将用于筹建“对抗带资进组的男主角们”联合会。【什么鬼 ☆、分组 二人说话间,一枚黑签悠悠落下。胖子伸出手去,黑签不闪不避,稳稳停在掌心中。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疲笑道:“可算赶上了。” 只是他这择缘签排号靠后,想要与女修组队的愿望怕是无缘实现了。 胖子自言自语道:“排号六十三,也不知执白签的会是什么人。” 陆卓扬紧张着剩下的三对择缘签会花落谁家,闻言拍拍他肩膀,敷衍安慰道:“不慌,定不会是那小山羊鬍。” 语罢两人不约而同轻飘飘瞧了对桌一眼,孰料小山羊鬍也正拧巴着腰瞧着他二人,见状对着他俩晃了晃手中白签,又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羊角六,又比划了一个雀屏三。 陆卓扬:“……” 胖子不敢置信,问陆卓扬道:“你瞧他手势,”他重复了一遍小山羊鬍的动作,比了一个六,又比了一个三,“是什么意思?” 陆卓扬道:“没错,正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胖子颓然往后一靠,碎碎念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此刻大堂内吵吵嚷嚷,拿到签的修士们陆陆续续离开,只有少数人还留在原地,陆卓扬也是其中之一。 他与胖子素昧平生,再多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于是只专注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胖子念叨了一会,忽而想起边上人连签都没拿到,这才堪堪止住嘆息,看陆卓扬紧张万分,也不方便打扰他,于是起身悄悄离开。 择缘签一对紧接着一对消失,但凡拿到的,无不心情激动。尤其是拿到六十五数黑签的那人,激动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止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在大堂内疯跑起来,将桌椅碗筷撞得桌球作响。 “狂徒!休得胡闹!”有逐云门弟子立时喝了一声。众低阶弟子齐上阵,抄起佩剑围上去,追着那几乎发疯的修士满场乱跑。 “站住!莫要再跑了!” “快!拦住他!” …… 肃穆的氛围顿时被破坏殆尽。 从知道人数比签数多后便一直萦绕陆卓扬身边的紧张感,也被眼前你追我赶的抓捕戏码逗没了,自我安慰了一番“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后,干脆抬着眉眼凑起了热闹。 场内正鸡飞狗跳着,冷不防一枚白色择缘签扑入陆卓扬的怀里。 “!!!”几个意思? 陆卓扬手忙脚乱抱住白签,硬是愣了一大愣:“最后一对?”他低头瞧了一眼怀中白签,上面确实刻着大写的六十六。 嘿哟!走狗屎运了天不亡我也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卓扬再顾不上看热闹,抑制不住内心狂喜,将白签揣进衣袖里头。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埋头疾走火速离开大堂。 堂内剩下十数人,都被那疯子转移了注意力,全然不知最后一对择缘签的去向,待到有人反应过来时,哪还有择缘签的影子? 陆卓扬拿到择缘签,心里高兴,一路哼着歌往住处走,路上时不时将白签拿出摆弄一番。 另一面方天月拿到择缘签早,见大堂里人多嘈杂,就自告奋勇李如雨送回住处,之后又按原路折回,路上正巧与自得其乐的陆卓扬兜了个照面。 他见陆卓扬满脸喜色,笑问道:“怎得这般开心?分组分得如何了?” 陆卓扬得意地晃晃手中白签,道:“排号六十六,正好是最后一枚。可惜刚才大堂里太乱了,光顾着高兴,没注意拿了黑签的是谁。” 方天月道:“无妨,明日自会分晓。连日赶路困顿,今晚上便早些睡吧,养足精神,好为明天的仙灵大会做个准备。”说罢招呼陆卓扬回去。 陆卓扬快走两步跟上,问道:“师兄心情也挺不错,这是寻到保住天阶玉灵石的办法了?” 方天月的步子明显为之一顿,答道:“你为何要提醒我?原本我都忘了。” 陆卓扬道:“那……” 方天月打断他,道:“不必多说,我不想听。” 陆卓扬:“……” 逐云门为各门派安排的是普通大通铺,一个卧房内可同时住下六个人,基本满足需要。驭灵派整个门派只来了二个人,房间绰绰有余。 二人回到住处,梳洗一番,各自选一张空床,早早爬上去。 陆卓扬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回头瞧一眼方天月,却看到他盘腿坐在床尾,又开始每天睡前的打坐修行。 察觉到一旁视线,方天月保持闭眼吐纳的姿势,悠悠说道:“每日晨昏定省有益于气运沉凝,灵力巩固,师弟不一起来么?”
第11页 陆卓扬心道:不是你说的要早些睡么? 不过想归想,陆卓扬还是老老实实翻身坐起,把被褥踢到一边,起了个凝神式,与方天月一同打起坐来。 体内气息流转开后,陆卓扬的心思渐渐放空,又想起方天月的事情来,心想着等打坐结束后要好好盘问盘问,弄清楚方天月和那李如雨是什么关系,几次三番和女主走得这么近,也不怕被男主剁了二两肉炖熟餵狗。 适当时候更要好好提醒方天月一番,让他与女主角走得远一些才是…… 天色渐次亮起,前一天夜里,方天月约了李如雨,想早些去后山入口做些准备,是而约了寅时末在万骨峰后山入口碰头。他早早起了,仔细用皂角将脸细细磨洗了两遍,又用细线清理完牙垢,把头发束了个一丝不苟。 临出门前他推了盘腿而坐,维持同一个坐姿一晚上没变的陆卓扬一把,道:“师兄出门了。今日卯时集合,你可别迟到。” 陆卓扬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 方天月信了他,又抹一把鬓角,容光焕发出门去也,全然不知陆卓扬倒了个个,把脑袋塞在被褥里又睡了过去。 陆卓扬结结实实睡了个回笼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猛然惊醒,想起今天是仙灵大会的第一天,卯时结束前要进后山的。 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自然什么都没有,也顾不上别的,猴子似的飞快从床上跳起,胡乱梳洗一番,抓了外衫就往外头跑。 一路上空空荡荡的,人影寥寥,好在沿途都有标识,不至于多走弯路。 经过庭院大门时,看见门口站了一熘的逐云门弟子,正面无表情地送请几位轮空的修士下山。 陆卓扬感慨一番自己不错的运气,加快了脚步。 这个时间绝大部分人已经汇合组队进了后山,只剩寥寥几对人马,在入口结界外做着最后的准备。 陆卓扬四下张望一番,没发现有落单的人,心中奇怪。 也不知道拿了六十六号黑签的人是和他一样迟到没来呢,还是已经等不及进去了。 入口处的人都进得差不多了,距离他不远处,还有一壮一圆两个人正反覆确认着手里的物资。 “开山斧要不要带?” “伤药一瓶够不够?” “绳索没落下吧?” …… 陆卓扬不太了解情况,在一旁探头探脑的,想凑近问问。 大壮发现了他的意图,一脸警惕地盯着,用身体挡住干坤袋,催促圆脑袋道:“别磨磨蹭蹭的。快走快走,莫要被人偷学了去。” 圆脑袋闻言收了干坤袋,同样警惕地看了陆卓扬一眼,拽着大壮一头钻进结界。 “……”想不到竞争还挺激烈,居然没进山就开始提防别人了。 陆卓扬讨了个没趣,讪讪摸摸鼻子。 正猜测着搭档为何迟迟还不出现,头顶上空传来轻微的衣物迎风摩挲的声响,陆卓扬顺势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姜陵?! 他怎么还没进结界?他怎么还在这里! 只见姜陵一身浅白色暗银牡丹纹长衫,并指掐诀踏剑来,衣袂飘飘魅如仙,一束长发黑似墨,一汪星眸烁如泉。 端得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好一个漂亮英气的风华少年! 只是陆卓扬却无心欣赏。 虽然姜陵年纪比他小了几岁,气势却压着他一大截,加上姜陵此人与原身错综复杂的关系——是而面对姜陵时,陆卓扬是极其不自在的。 他恨不得在姜陵路过此地时能变成透明人,千万别有交集。被姜陵冷嘲热讽都忍了,若是能被直接无视就再好不过。 然而姜陵脚踏飞剑,却没有进后山结界,而是指挥飞剑向下,落在陆卓扬身旁,由下往上扫了他一眼,道:“怎么是你?” 陆卓扬被问得没头没脑,道:“怎么不是我?灵力低微也是能参加比赛的。” 他还惦记着姜陵鄙夷他的事,听到这话就来气,从怀中取出择缘签,在对方面前飞快晃了一下,梗起脖子道:“有择缘签就有参加比赛的资格,这可是你们老祖宗定的规矩。你就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坚持到第三天。” 他想了想,觉得牛吹得还不够大,又补充道:“再拿个前三甲,让你师弟给我好好道歉。” “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姜陵哼声道。边说边伸手去抓陆卓扬手中白签,陆卓扬下意识闪躲,却被他先发制人,轻而易举拿走了白签。 陆卓扬怒道:“把择缘签还我!” 姜陵只是确认了一番排号,不甚在意地又将白签丢回陆卓扬手中,道:“进了后山千万不要乱跑,自己找死不要紧,别拖累了我。” “!!!” 陆卓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地问了声:“啥?” 姜陵伸手在干坤袋口虚抓一把,两指併拢,夹着一枚刻着大写六十六的黑色择缘签,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带资男主角二号:你说呢? 带资男主角一号:不,我不说。 ☆、进山 陆卓扬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的“这不可能!”“哎哟我去,怕什么来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姜陵却似没有看出他的纠结,只收了飞剑,先一步迈向入口,多余的眼神也不曾施捨一个,临了快到结界才停下步子,抬头边查看外壁,边随口问道:“你叫陆卓扬?” 陆卓扬警惕道:“我是。” 姜陵道:“跟紧我,别乱跑。记住我说的话,别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这姜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有嘲讽他的灵力低微,也没取笑他的不自量力?甚至没指责他拉低队伍平均战斗力的无耻行径? 陆卓扬准备的有关灵力的託词统统没派上用场,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姜陵的背影,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按理说从昨天开始,他与逐云门结的梁子也不算小了,先是弄伤乱跑的肥猫,接着间接让姜陵和李英杰槓上,又气得李如雨七窍生烟,还跟景秋打了个事关逐云门颜面的赌。 姜陵对他哪怕不是恨之入骨,也该是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的——当然,现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无论如何,至少不该是这样。 陆卓扬不甚自在,暗道:原着里二人在万骨峰是一见投缘的。这姜陵该不是这个时候又被《仙魔变》剧情左右了吧? 转折这么生硬真的没关系么? 他正胡思乱想着,姜陵已然站在结界边,微蓝色的结界在微风吹拂下,隐隐泛出涟漪,衬得他更是唇红齿白。 “别磨蹭,”姜陵道,“过来。” 陆卓扬不知姜陵在盘算什么,心中一直略略警惕着,慢吞吞上前几步,试探性问道:“……你好像不介意我拖你后腿?” 姜陵嗤一声,这才侧目斜睨,施捨了陆卓扬一个冷笑,道:“对我来说,是谁都无所谓。” 陆卓扬恍然。组队?恐怕姜陵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言下之意,不论择缘签替他选了什么样的同伴,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需要旁人的帮助,他有信心能以个人力量完成整组的任务,坚持到第三天,拿到前三甲——或许他的目标还不只是前三甲,而是仙灵大会的头筹。 这就是强者的绝对自信么?还是眼高手低傢伙的盲目自负? 鑑于此时他们俩都在《仙魔变》里头,陆卓扬不得不承认,更有可能是前者。 小说中得了头筹的是陆卓扬原身,姜陵其次,拿了二甲。而现在陆卓扬没有半点竞争力,这头筹大概已经是姜陵的囊中之物了。 原来不是突然对陆卓扬“投缘起来”,而只是放缓态度,免得他狭私报复故意拖后腿罢了! 不愧是男主角,拿得起放得下!真当得起三十二个贊的盛誉! 既然姜陵准备大包大揽把活儿都算到自己头上了,陆卓扬也不客气,抱胸站于一旁旁观。 除开原小说中二人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谈,男主角的大腿这么粗,不抱白不抱。等见着了逐云门掌门李莫名后,恳请他打上断灵钉,再与姜陵划清界限也不迟。 只希望这期间,他体内被压制的魔血不要跳出来发作才是。 要知道《仙魔变》中,姜陵极端痛恨魔族,若是被他发现一丁点儿魔性外溢的蛛丝马迹,绝对能让陆卓扬吃不了兜着走。 此刻姜陵正将手中择缘签推近结界,黑签靠近结界半尺内,周身泛出一层与结界相同的微蓝光亮,原本古朴圆润的长条状立时幻化成一头尖一头圆的模样。 乍一看和陆卓扬的兵器有几分相像,细看却不尽然,较大一头圆中带角,却是一枚样式简单的男式发簪。 姜陵手中黑签变了模样,他见陆卓扬仍立在原地,不耐地拽了一把,拉近结界。陆卓扬手中白签也同样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变成一枚白色的发簪。 姜陵这才满意了,道:“进去吧。”说罢抬脚向结界迈去,却在贴近结界半寸之内被反力弹了开去。 “怎么回事?”姜陵皱起眉头,想了想,拽起陆卓扬手腕,再次向结界迈去,却同样被弹了开来。 陆卓扬没有准备,被撞得眼前一花。 为避免姜陵不死心还想再试,忙用脚尖抵住地面,使力拖住沖势,说道:“别急别急!我看刚才那几人都是把发簪插在头上才进去的,也没见他们被弹出来!要不戴上试试?” 姜陵将信将疑放开陆卓扬,一手扶住发束,侧头将黑色发簪斜插/进头发里。 少年长长的发尾轻轻一扫,糊了陆卓扬一脸。他将面孔皱成一团,往外虚吐了两口,学着姜陵的动作,摸索着也准备把发簪插/进头发里。 要知道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留长发绑辫子这样的特殊生活经历陆卓扬是从未有过的,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学会束发,让他再弄点装饰品……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慡快。 姜陵片刻解决自身问题,而陆卓扬横竖是插不好,把原本还算工整的发束更是弄得一团糟糕。 姜陵实在看不过眼,手腕翻转,推着剑鞘拍了陆卓扬膝盖窝一把。 陆卓扬脚下一软,“哎哟!”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姜陵夺过发簪咬住,含糊说道:“别动!”一手抽开陆卓扬的发带,三两下重新绑了,又取出口中发簪,替他牢牢插在发髻中。
第12页 陆卓扬不敢乱动,生怕惹恼了对方,将他三千烦恼丝都拔光。姜陵松开手后,他才小心伸手在头顶上来回地摸了摸。 发束竟然扎好了。 陆卓扬心道:这姜陵见不得别人形象乌七八糟,怕也是个有强迫症的。 鑑于被野蛮推跪在地上,谢谢二字也没出口的必要,陆卓扬站起身,拍去膝盖上的灰尘,抬脚踏进结界内。 这回二人果然没再被结界推弹出去。 后山内外仅一道结界之隔,却全然是不同境界。从结界外走进结界内,山石树影别无二样,里外看到的没什么不同,然而结界内部的灵气流动却是惊人,浓重得几乎凝有实质。这层结界就像透明全封闭的罩子,将后山内的灵力统统封在了里面。 空气中星星碎碎浮动着点点微光,泛着浅浅的蓝,与结界色呈一体,让人仿佛行走在仙境之中。 陆卓扬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心中好奇,伸手抓了一把。碎光被捏得细碎,从指fèng中流淌开,离远了又凝回一处。 这个时候二人没拿到一星半点的任务提示,姜陵敛神戒备,右手搭在剑柄上,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山林中静得出奇,听不见半分鸟叫虫鸣,更看不见半个人影。 陆卓扬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山中灵气,也渐渐察觉出气氛的异样,更是被姜陵警惕的神色弄得紧张万分,动作都不由得放轻许多。 这般氛围压得他有些气闷,想开口说话缓和缓和,却见姜陵侧耳凝神,伸出一指竖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他在陆卓扬肩上一拍一拽,将人拉至身前,二人以极近的姿势半跪半趴在灌木丛中。 陆卓扬在下,姜陵在上,后者用半边身体压住陆卓扬,微启唇齿,用气音说道:“别出声。” 陆卓扬耳畔微痒,却不敢乱动,只憋得一张老脸通红。 二人静候片刻,灌木丛抖动了两下,趋于静止。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隐约听到一阵刷刷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路擦着灌木丛的顶端,由远及近,朝二人所在的地方靠过来。 陆卓扬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靠得极近,仿佛就在耳边,陆卓扬这才看到,一道拖得长长的青灰色游蛇状气雾擦着灌木丛,从二人头顶缓慢游过。 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光看那缓慢扭动的形态,就让人心中厌恶万分。 气雾游得缓慢,直到气雾离开视线良久,又听不见声响了,二人才从灌木丛中走出。 陆卓扬手脚被姜陵压得发麻,站起身呲牙咧嘴地活动一番,一边还抑制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噁心的?” 姜陵不想与他废话,但是二人要待上三天,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乱跑,只会徒增麻烦。 权衡一番利弊,姜陵答道:“魅蛇,盲,擅于听音辩位。本身无毒,但是现在是魅蛇的交/配季节,若被缠上就麻烦了,千万躲远些。” 陆卓扬想知道为什么一团气雾会交/配,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麻烦? 但是姜陵显然不想多说,摘下佩剑作探路棒使用,挡开枝桠,走在了前头。 陆卓扬只好闭上嘴,一言不发跟着。 如是这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忽然听闻远处传来叮噹作响的金属碰撞声,还有踩着节奏点的呼喝声。听这架势,怕是有人在前方打斗。 姜陵二话不说,错步施展缩地术法,迅速消失在陆卓扬的视野里。 陆卓扬骂了声粗口,心道:开挂的就是牛逼。 而自己什么靠谱的技能都没有,只能苦哈哈地甩开双腿赶紧追上去。 远处林中四道人影来回交错,飞剑厅堂作响,打得好不激烈! 姜陵收敛灵力气息,悄声跳上一棵大树上躲着,静静观察。那两队人马打得起劲,树上何时躲藏了一个人都未没有察觉,拿捏着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拼来斗去。 陆卓扬赶到附近,早已累得气喘嘘嘘,倚靠在姜陵藏身的大树底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力气再动了。他闷声缓了缓,这才算活过来,小心翼翼看着热闹。 斗阵中四人分立两队,围着一株病恹恹的植物打得起劲,两队实力相当,打得难捨难分,以目前情形来看,一时半刻僵持不下。 两方人马陆卓扬都不认识,看久了就觉得无趣,想着是不是该催促姜陵离开。正开着小差,斗阵内却是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其中一瘦高男子只左手掐诀御剑,右手翻转,又掐了一段剑诀,于隐蔽处招出第二把飞剑!却是从后方斜刺向对手,出其不意杀了个措手不及! 好阴险! 飞剑两厢夹攻,那瘦高男子实力倍增,场上对决立时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只是几个来回,就一手一边,将飞剑架在对方二人的脖颈上。 只听得瘦高男子道了声:“得罪了!”下巴微微一点,示意同伴上前。 那略矮些的同伴会意,鼠目微眯,露出个阴区区的微笑,上前一步,抬手就向其中一人的脑袋上砍去! 陆卓扬心里猛地一咯噔,我勒个去,这是要出人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越来越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日更哦…… ☆、争夺 在陆卓扬眼里,杀人绝对是天大的事,他被吓得脚下发软,急急抱住树干,这才堪堪站住没有倒下。 好在那矮个儿却没真的砍了人头下来,只是削去了对方的半簇头发。伴随着发丝飘落,插于头顶的白色发簪随之落在地上。 失了发簪的男子惊呼一声,急忙弯腰想要去捡,却被肩上飞剑挡住去势,求而不得。 “别动!”瘦高个剑上用了几分气力,道,“刀剑可不长眼。” 这片刻阻挡的功夫里,丢掉发簪的男子脚下生出个圆形浅蓝的阵法来。阵内渐次亮起蓝光,尔后又由蓝转为亮白,不由分说将他包围其中。不过眨眼,男子全身就被白光覆盖住,最终与阵法一同凭空消失在原地。 瘦高男子的同伴故技重施,又削下另一人的黑色发簪,将那人也送入阵法。 “卑鄙!”那人临走前啐了一口。 瘦高个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道:“多谢夸奖。” 那人气极,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启动。 斗阵内只剩下瘦高男子一行。 那矮个儿收了武器,托扶着病怏怏植物顶上的花骨朵,默念心法驱动灵力,一点点逼开花瓣。而那瘦高男子则弯腰捡起黑色发簪,对白色发簪看也不看上一眼。 仔细看去,瘦高个手中这枚黑色发簪,与姜陵头上戴着的有些微不同,在圆头一端有一条细细的银色条纹。 瘦高男子拿着发簪,同样默念心法,驱动起灵力。 只见手中发簪的银纹慢慢消失,又在瘦高男子头上黑色发簪的圆头尾部显现出。若不是陆卓扬视力好,又看得极其仔细,这么细微的变化,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银纹转移后,瘦高男子便将手中发簪像扔垃圾一般随手扔回地上。 这头被矮个儿灵力驱动的花骨朵也慢慢打开了,深绿色的花萼打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花瓣。花瓣中心不是惯常的花蕊,却是一小圈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光团。 矮个子对着蓝色光团吹了一口气,蓝光就像蒲公英的毛茸,四散在空气中,露出其中一枚小小的黑色半透明圆珠子。 对比一路上星星碎碎的灵光,陆卓扬恍然大悟,原来进入结界后看到那些蓝色碎光竟是这么来的。 瘦高男子与矮个儿对视一眼,矮个儿嫌弃地啐了一口:“又是黑色的。”说罢将珠子摘下,递给瘦高个,“罗秀兄,接着。” 瘦高个也不客气,道一声:“多谢了,赵亮贤弟。”说罢接住珠子,置于手中用力一捏,再摊开手掌时,掌心圆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发簪上又多出的一条银纹。 两人解决掉对手,又拿了战利品,一路说笑着走远了。 陆卓扬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姜陵从树上跳下,轻飘飘地说了声:“走吧。”陆卓扬这才拍拍扑腾乱跳的小心脏,跟了上去。 这一场打斗,两人作壁上观,获得的信息量有点大,至少大致知道了这次仙灵大会的任务——通过各种办法增加发簪上的银色纹饰。抢别人的,或是摘花弄糙,统统随意。 就算这不是最终任务,至少也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发簪不能离体。摘了发簪,不用几次眨眼的时间就会被传送阵法送走。 至于是被送去结界外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至少比赛资格该是不会再有了。 方才离去的二人修为并不低,都达到了融合期。以陆卓扬的修为,怕是没跑到树底下就被发现了,是姜陵在隐藏自身的同时将他护住,这才堪堪藏住了气息。 只是陆卓扬并不知道这点,单纯以为躲好了对方听不见看不见,就不知道他的存在,根本没有往更深处想。 姜陵自认一根可有可无的尾巴还是护得住的,自然也不在意。他走进斗阵,捡起两枚发簪运力察看一番,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正准备继续探查被取了内珠的花骨朵,陆卓扬却先他一步托起了花萼。相较方才,现在这花朵更显萎靡不振,陆卓扬颇有些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道:“这仙灵大会也是厉害,把这个植物做得这么拟人,看起来就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也太惨了。” 姜陵走到近前,狐疑地看了陆卓扬一眼,就着他托花的姿势,用两指拨拉开花瓣,又是一番查看,没发现可疑之处,遂收回手,对陆卓扬道:“走吧。” 花花糙糙陆卓扬见得多了,像这样的却是头一回,他看这花可怜兮兮,有些于心不忍,试探问道:“你看这花都快死了,怪可怜的,有没有办法帮它一把?” “帮?”姜陵轻蔑一笑,“当然是可以试试的。只是需要消耗灵力罢了。” 听听这语气!瞧瞧这态度! 分明就在嘲笑陆卓扬灵力低微消耗不起嘛。 陆卓扬一口老血差点喷出,颇有些赌气意味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罢深吸一口,气沉丹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几不可见的灵力竭力集中于手中,朝蔫不拉几的花骨朵里送。 他使得力有些猛,一时没收住,把大部分灵力推进了花中,随之而来的是体内突然如同被抽空一般的气息凝窒。 幸而只是出现极短的一瞬间,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陆卓扬松了口气,放开花骨朵。他不敢把所有灵力用完,是而还保留了一些。
第13页 或许真如姜陵嘲讽的那般,陆卓扬的灵力太过低微,对花花糙糙没起到半点帮助,可怜的小花还是病怏怏的。 陆卓扬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只能意思意思地帮到这了。 姜陵将周围都探察完,就朝着西北方向走去,陆卓扬看他又要自己走掉,急忙紧跟其上:“你走慢点,等等我咯!” 既然有了努力的方向,二人行动便有了目标。 姜陵的嗅识术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不小的作用,以他对灵力的敏锐探查力,两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不少病恹恹的植株。 这些植物很特殊,怕是为了此次仙灵大会特意催生出的变异种,以姜陵的阅历也无从得知它的来历和属性。 因为花朵儿打开后非常漂亮,又总是病恹恹的,于是陆卓扬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做病美人。 给植物取名字的行为非常幼稚,名字本身也很粗俗,不过姜陵忙于收集灵珠,对此不置可否。他在前头开路,每寻到一株病美人,运力取了灵珠就走。 而陆卓扬该做的,便是老老实实跟着不要掉队。只是让姜陵没想到的是,就连这一点,陆卓扬都没法好好做到。 在他又一次取了黑色灵珠注入发簪之后,回头却发现陆卓扬没有在视线之内。 姜陵原地等了一会,那人却仍然没出现。 两株病美人之间距离不过百米,那白痴还能跟丢了不成? 姜陵无奈,只得按原路折返。行至半路,却见陆卓扬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姜陵心有不悦,道:“你在后头磨磨蹭蹭做什么?” 陆卓扬人还没到,道歉声就连声叠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边嚷着,边在距离姜陵尚有数米处停下脚步,想着先喘口气缓和一番再凑上去。 不料就在此时,身后灌木丛忽然一阵急剧抖动,一左一右飞出二把长剑,同时朝着陆卓扬的脑袋削去! 陆卓扬听闻破风声,好奇扭头去看。 只听得姜陵一声暴喝:“别动!” 声未落人已动,脚下蓄力旋身沖向其中一柄长剑,与此同时手腕运力推出佩剑,就着剑柄朝向,狠将飞剑掷出,砸向另外一柄。 姜陵使的气力极猛,两剑相撞擦出一片火星仍止不住去势,一同撞在一棵大树干上后才双双跌落在地。 这边厢姜陵以一己之身,直直对上剑刃,几乎在剑尖擦上陆卓扬发梢的前一刻,他二指紧并,堪堪夹住剑锋。 姜陵心中恼火,手下便毫不留情,指尖运力,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手中长剑应声断作两截。 而偷袭之人想到对手如此棘手,竟能徒手震断剑锋,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当机立断,顾不得丢了的佩剑,立时闪身遁走。 陆卓扬被姜陵的暴喝声吓得一动不敢动,直到偷袭他的长剑纷纷掉落,又见两道人影极速闪过,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断剑落于地上,姜陵只扫了一眼便不予理会,大跨两步,取回蓝穗佩剑挂好,看了另一柄长剑一眼,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抬脚一碾,同样将长剑折成两截。 陆卓扬心有余悸道了声谢,又迟疑问道:“……要不要去追?” 姜陵好笑,道:“追?” 他颇有些深意地看向两人逃走的方向,道:“不用了。被我断了两柄剑,那两人自然还会再回来。别再掉队了,你再跟丢一回,我怕再保不住你。” 陆卓扬自知理亏,喏喏应了,不敢再做旁的事,只牢牢贴在姜陵身边,寸步不离。 时近酉时,天色渐渐暗下,空气中浅蓝的光亦越来越稀薄,嗅识术能起到的作用也逐渐变小。 就近又寻得一株病美人时,那植株似乎对时辰有感应,正一圈一圈裹成一团,将花骨朵塞在最底下,盘成一个小小的球包,紧紧贴在地面上。 姜陵试着对小球包运力驱动,然而任他如何使力,小球包兀自裹得严严实实,岿然不动。 “看来是时辰到了。”姜陵放弃做无用功,将病美人放回原处,对陆卓扬道,“今晚上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继续。” 陆卓扬跟着东奔西跑一整天,早已累得半死,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忙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山洞,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夜宿 陆卓扬看到的山洞距离不远,循着原路往回走上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到。 沿途有几株病美人,果如姜陵所料,尽数蜷缩在地上。如果不是先前取过灵珠,这时候从旁走过,肯定发现不了病美人存在的痕迹。 山洞距离二人越来越近,眼见大半个洞口已然露出,陆卓扬心中窃喜,脚下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道:“看!我说的没错吧?就在那里!”说罢就要上前。 姜陵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牢牢止住去势。 “??”陆卓扬不解问道,“怎么不走了?就在前面了。” 姜陵道:“有人。” 正说着,果见不远处枝桠被挡开,一瘦一胖两人出现在陆卓扬视野里。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有人,纷纷亮出武器,虚张声势喝问道:“什么人!” 赶巧了,这不是胖子和小山羊鬍么? 都在晚宴上见过,也算半个熟人了,陆卓扬忙道:“是我!” 姜陵阻止不及,只得放开陆卓扬,任由他与对方攀交情去,心中只暗暗警惕,提防对方突下黑手。 胖子与小山羊鬍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熟人,手上虽仍握着武器,心中却已松懈下来。 他们只看到陆卓扬,没瞧见他的同伴,心中不甚放心,问道:“你怎么只有一个人,你的同伴呢?” “就在后头。”陆卓扬如实答道。 他不仅将自己暴露人前,还把同伴也抖了出来,简直蠢不可及。 姜陵无奈,这才从暗处走出。 姜陵此人,胖子和小山羊鬍都是认得的,逐云门掌门最得意的弟子。此人实力惊人,二人早有耳闻,同时又瞧见他发簪上密密实实的银纹,心中都是一惊,不由又握紧了武器,全身戒备起来。 胖子握着武器虚晃两下,哆哆嗦嗦道:“你,你们不要过来。”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陆卓扬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 姜陵拿到的灵珠数量甚多,对比胖子发簪上少得可怜的银纹,不能不让人往不好的方向去想。毕竟除了寻花取珠,银纹也是可以从别人手上抢走的。 陆卓扬心下瞭然,对胖子和小山羊鬍解释道:“两位修士不要慌张,我们不会抢你们的。”说完这句话,他不放心地看了姜陵一眼,姜陵没有反对的意思,算是默认了。 陆卓扬见状,露出八颗大白牙,嘿嘿一笑,道:“不骗人。” 其实不用多问,这天一路上走来,对姜陵的脾性陆卓扬也摸了大概。 这个大概,大抵指的是“不屑”。 不屑管不相干的事,不屑理无谓的人,不屑去抢别人的东西。 白天时候,在路上两人是遇上过几队人的,每回陆卓扬都要胆战心惊一番,不是怕对方来攻击他们,就是怕姜陵去主动攻击对方。 只是大部分队伍都好说话,见了他们也会绕道走。遇上这样的,姜陵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除了那队偷袭的。 姜陵虽然没追上去把人家发簪抢走,却把对方的佩剑折了。 师门发的佩剑,虽算不上贵重,或早或晚,都会被将来某一日机缘获得的厉害法器顶替掉。 但总归是一个修真者最早获得的武器,是需要通过层层考验的,亦是门派对其的肯定与信任。 某种意义上来说,握住师门赠剑,就是顶起了门派的门面——这也是姜陵生气景秋拿师门佩剑打赌的原因。 而如今,姜陵把人家门面上的牌匾砸了。 就等着对方回来寻仇呢。这么想想,姜陵这人还是挺可怕的。 撇开这些不谈,陆卓扬的许诺还是让胖子和小山羊鬍稍稍自在了些。 见他们表情有所松懈,陆卓扬再接再厉道:“这天也黑了,再去找别的地方也不见得能找得到,不如就在这山洞里挤一挤。人多些,也热闹些。怎么样?” 话虽对着胖子二人说,陆卓扬却是看着姜陵,后者没有反对,先一步进了山洞。 陆卓扬一边心中暗骂自己怎么跟个孙子似的,一边又招呼胖子道:“还愣着干啥?快进来。” 他这么热心肠,并不全然出于好意,他也是有私心的——单独跟姜陵在一起太无趣了,多说几句就夹枪带棒。而胖子不同,他话多擅谈,正好能凑个伴和陆卓扬聊上几句。 胖子和小山羊鬍对视一眼,胖子挤眉弄眼,用眼神询问道:“进不进?” 小山羊鬍有些不确定,也用眼神回道:“要不先进?” 于是两人纷纷收起武器,跟着陆卓扬进了山洞。 山洞内漆黑一片,陆卓扬掏出火匣子点燃,看清洞内情形后,顿时后悔为什么招揽胖子二人一起进来了。 山洞不大,不过二米见方,挤两人尚且勉强,现在却要同时挤上四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个胖子。 陆卓扬不敢去正视姜陵,只似有若无挡在胖子二人身前,生怕姜陵心头不顺,削了他们的发簪泄愤。 胖子却不领情,颇有些嫌弃陆卓扬,道:“麻烦让让,我胖,怕挤。” 陆卓扬:“……” 身边有个灵力高强的人在,野外生活到底是方便许多。比如说生火,姜陵信手拈来,就是一朵莲花形状的火焰,不用填柴,不用照看,实乃居家旅行一大利器。 姜陵最后并没有嫌弃山洞的窄小。等人都进了洞,他就在洞外张了枚警戒用的结界,在火堆旁坐下闭目养神。 胖子和小山羊鬍连忙也坐下,把距离姜陵最远的位置抢了。 陆卓扬:“……”无法,只能在姜陵旁坐了。 姜陵对灵力低微的人向来是有些看不上的,很不幸,洞里三个人全都属于这个范畴。 对着这几个人,他自然不想多费口舌。而他沉默下来,余下三人更不敢废话,山洞内一时有些静默。 莲花火光摇曳中,陆卓扬枯燥地坐了会。火光忽的爆了一下,他才忽然想起,姜陵小时候是有数年在外颠沛流离过活的。 当过乞丐,被野狗追过,也因为饿极抢一个脏了的包子而被人打个半死——曾经历经磨难,如今这山洞能挡风能挡雨,对他来说怕还算不上艰难。
第14页 《仙魔变》里,幼时的劫难并没有让男主走上邪路,反而成就了一个嫉恶如仇、侠肝义胆、正义凛然的侠义人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卓扬眼前的姜陵会是这么一副与原着中截然不同的别扭脾气。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陆卓扬有些想不通。 特别想不通。 胖子是个受不住寂寞的,顶着压力也要与陆卓扬说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压低声音小小声问几句白日里的见闻。陆卓扬一一应了。二人你来我往,渐渐聊得兴起。 那胖子也顾不上别的,又亮起了嗓门。小山羊鬍在旁边拽了他两回都没起作用,再看姜陵也没有不耐烦要阻止的意思,于是任由他去了。 两队分别以胖子和陆卓扬为代表,算是相互交换了一下手头的情报。 对比一番,发现大家遇上的情况都差不多。 病美人里的灵珠尽数是黑色的,只能由黑色发簪的人持有。 姜陵找到的病美人数量比胖子找到的多得多,饶是这样,也没发现一颗白色灵珠。 “是不是不会有白色珠子呢?”胖子苦苦思索道,“又或者说,这白色的极其稀少万里挑一?” “有这个可能。”小山羊鬍道,“若猜测不错,明日卯时,这些植物又会恢复原状,到时再查探查探吧。只是……”说到这里,小山羊鬍捋了捋他的小山羊鬍。 胖子道:“只是什么?说话不要说一半,听得真难受。” 小山羊鬍道:“这仙灵大会,每日酉时过后都要进行结算,没有完成任务就会被淘汰。只是不知道这收集任务是如何核算的?” “这么一说……”陆卓扬迟疑道,“如果没通过,是不是会被传送出去?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胖子摇头不知,小山羊鬍嘴上不答,心中默默算了起来。 而一直未开口的姜陵此时睁开眼,答道:“酉时末。” 也就是再过一会儿时辰就要到了。通过没通过,到时候就会见分晓。 山洞内又是一阵静默。 一整天里陆卓扬没有拿到半颗珠子,非常有可能时间一到,他就会被结算出去。 此刻他的心情跟对面小山羊鬍是一样一样的。当然,胖子拿到的灵珠也不多,恐怕他的心情也是一样一样的。 姜陵的灵珠不少,但他和陆卓扬同在一组,陆卓扬被淘汰,他也就被淘汰。所以这么算下来,他的心情也该是一样一样的……吧? 陆卓扬一边等着判决,一边偷偷盯一会姜然的脸,揣测着各种可能性,等待的时间倒是没那么难熬了。 忽然姜陵转过脸,漆黑的眼眸与他对上,唬了陆卓扬一跳:“怎,怎么了?” 姜陵冷冷看着他,道:“时辰过了。” 山洞内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静静等待片刻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胖子小心翼翼问道:“这是……通过了吗?” 然而未等其余人回复,他屁股底下已然渐次亮起,生成了一个由蓝转白的传送阵法。 胖子苦着脸道:“看来是没过。”说罢又转向小山羊鬍道,“兄弟,我在下面等你。” 小山羊鬍:“……”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陆卓扬趁着人还没被传送走,忙纠正道:“是外面,不是下面。” 胖子有气无力挥挥手,道:“都一样。先走一步了啊。” 陆卓扬也沖他挥挥手。 白光包裹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胖子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虽然很悲伤,却是喜感莫名。陆卓扬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胖子离开后,小山羊鬍又坐了片刻,道:“恭喜你们,看来你们通过了。”说话间,小山羊鬍脚下也出现了传送阵法。 陆卓扬道:“谢谢。” 小山羊鬍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突然笑了,道:“我便是想再来瞧上一瞧。能再遇上,也真是凑巧。” 这人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消失了,陆卓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姜陵道:“他这是啥意思?” 姜陵转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无聊人做无聊事。” “谁说不是呢?”陆卓扬嘆一口气,“来参加仙灵大会的人都挺无聊的。你说是不是?” 问出口后,陆卓扬才觉不妥,这不是把自己跟姜陵都骂进去了么?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那人才开口道:“你烦不烦?睡觉。” ☆、陷阱 虽然陆卓扬非常抗议晚上七点过就睡觉,然而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别的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于是他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打坐修行。 坏处是这样的娱乐毫无娱乐性可言,好处是一夜无梦。 天才蒙蒙亮,陆卓扬悠悠醒转,发现姜陵不在洞内,他从干坤袋内取了清水,洗漱一番,又翻出点干粮来。 正吃得起劲时,姜陵从外头回来,身上沾着晨露,似乎离开有一会儿,也不知道出去做了什么。 看到陆卓扬坐在山洞口,姜陵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凑近他跟前仔细打量一番,问道:“你昨天做什么了?” 陆卓扬见他问得认真,于是也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非常可悲地发现,他昨天好像什么都没做。 “不是一直跟着你么?”陆卓扬只能如实回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姜陵道:“说得详细一些,从进结界开始说起。” 陆卓扬道:“一五一十?” 姜陵道:“一五一十。” 陆卓扬心中奇怪,不过见姜陵神色有异,于是只得将前一天的所作所为细细回忆一番,说与姜陵听:“……大概就是这样了。后来,你拿了灵珠走掉,我看那植物病恹恹的特别可怜,就给渡了点灵力。” “等一下。”陆卓扬说到这里,姜陵打断他,问道,“所以你没听我的劝阻,还是消耗了灵力?” 没记错的话,当时姜陵是用非常轻蔑的口气这么说的——“只是需要消耗灵力罢了。” 如果将其理解成劝阻的意思,至少要先过滤掉他的语气,再经过三次解读,如下: 帮助病美人要消耗灵力→你的灵力太过低微→消耗灵力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如果这就是他的劝阻,那这劝阻也忒委婉了! 陆卓扬心中吐槽一番,嘴上却解释道:“不过这么一来动作就太慢了,而且消耗灵力后很累的,几次都差点掉队,后来还被人偷袭,我就没敢再继续了!真的!” 姜陵瞭然道:“原来如此。”他略一思忖,又道,“今天卯时后,我们去寻花,我会放慢些,待我取了灵珠,你就将灵力注入其中。” 陆卓扬不解,问道:“为什么?”昨天姜陵还在“劝阻”他莫要浪费灵力,今天却又要他去做这样的无用功? 姜陵打开干坤袋,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镜,丢给陆卓扬道:“自己看。” 姑且先不谈论他一个大男人的干坤袋里放一枚铜镜是为什么,陆卓扬满腹狐疑地接住铜镜,见姜陵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于是只得对着镜面仔细端详起自己来。 还是这么英俊…… “看头顶。”姜陵出声提醒道。 陆卓扬翻了个白眼,心道:自恋一下不行吗? 手指调了个角度,让镜面微微倾斜,照到了头顶上。 “这是……?”陆卓扬略略吃了一惊。 姜陵眼角带笑,心情颇有些愉快,道:“不错。白色发簪的银纹,我们找到了。” 原本纯白色的发簪上,此刻显现着几道细细的银纹。数量不多,却清晰可见。 因为银色与白色相近,数量又少又细,加之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以为白簪银纹也是由病美人中取出,是而昨天一直没有发觉。 “如果猜的没错,‘黑色’代表了‘夺取’,‘白色’则代表了‘给予’。”姜陵道,“我们只看到花骨朵打开能拿到黑色的灵珠,灵珠能转化成黑簪上的银纹,却从未想过病恹恹的花骨朵同样需要灵力回复神气。而送出的灵力,才是获得白簪银纹的关键。” 陆卓扬道:“那岂不是……” 姜陵收了笑,道:“想要完成任务,就需要你不停地消耗灵力。” 话已至此,两人都沉默下来。 需要给予出的是灵力,而那正是陆卓扬欠缺,姜陵又无法替代的。 姜陵拿回铜镜,沿着边沿来回摩挲,慢慢想通了一些关键。 他留意过择缘签捉对的全程,当时不甚在意,以为真的只是随机选取。现在回想起来,择缘签选的每一组都是细细挑选过的。 择缘,择的不是缘,而是平衡。 放眼整个仙灵大会,姜陵无疑是所有参与者中个人实力最强的,所以才会把能力最弱的陆卓扬分配给他。 不仅如此,择缘签还将需要消耗灵力来完成任务的白签分给了每组中相对更弱的人。 而排号第六十六的组里,这个人无疑就是陆卓扬。 原以为以一己之力便能轻松担起所有麻烦,这么看来,姜陵想得还是太过于天真了些。 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手腕翻转将铜镜收回干坤袋内。 抬眼看向陆卓扬,问道:“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 陆卓扬疑道:“我说过的话可多了,你问的是哪句?” 姜陵学着他的语气神态,惟妙惟肖道:“我一定会坚持到第三天。再拿个前三甲,让你师弟给我好好道歉。” 陆卓扬道:“……我开玩笑的。” 姜陵冷哼道:“想反悔已经晚了。”说罢推了陆卓扬背心一把,将他推出洞外,“卯时已到,赶紧动起来。经过昨天一天摸索,想必不少队伍已经发现了白色发簪的秘密。我们也要抓紧了,今天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为了保证陆卓扬的进度,姜陵果然放慢了脚步。每寻得一株病美人,拿了灵珠便将位置让给陆卓扬,让他专心将灵力注入植株当中。 一次两次倒也还好,只是姜陵寻找病美人的效率奇高,陆卓扬却真真是苦不堪言。 寻常人使病美人恢复神气,或许只需消耗体内灵力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
第15页 而陆卓扬不同,他的灵力溃散,想让病美人恢复神气,只能竭尽全力。 这么做有好处也有坏处,灵力历经一整个缺盈后,自会增强一些,但是同时非常消耗能量,每次替病美人注入灵力,陆卓扬的行动都会变得非常迟缓,脑袋瓜更像是被冻住一般,一加一都要想半天才能得出答案。 有像二人这般认认真真伺候花糙的,自然也有动歪脑筋想坏办法的。 这是仙灵大会的第二天,有不少队伍抵不住诱惑,投入到黑白银纹的争夺中。 消耗完灵力、毫无自保能力的陆卓扬,无疑是一块无敌大肥肉,吸引到不少人为他铤而走险。 这些人的想法都很不错:他们不需要与姜陵正面对上,只要将他支开片刻,藉机把陆卓扬的发簪抢走。 这么一来,姜陵整个队伍都会被淘汰。既能抢到银纹,同时又解决一个劲敌,一举而两得。 只是他们太低估了姜陵。 别人能想到的,姜陵自然也能想到。他正愁白簪银纹不够,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便不再客气,干脆顺着他们的意,将陆卓扬“单独”留下来。 专门为偷袭者们留了陷阱。 有人前来挑衅,姜陵便假意上当,跟着其中一人离开,任由另外一人接近陆卓扬。 虽然姜陵说过有结界护身,可保半柱香内刀枪不进,陆卓扬仍是紧张万分,一来担心结界好不好用,二来担心半柱香内姜陵能不能赶回。 有过一两次后,偷袭者果然不能近身,姜陵折返又很及时,陆卓扬也就堪堪放下心来。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每见到偷袭者因为上当受骗而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时,陆卓扬便坏心地做一把鬼脸:“来呀来抓我呀。” 次次都能气得对方七窍生烟。 姜陵解决完一个对手,还能在传送阵法生效前,赶回将另一个也解决了,把黑白发簪统统收入囊中。 如此反覆了几回,躲在暗处观察,妄图投机取巧一把的人便知道,姜陵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不敢再觊觎他手中的黑白银纹。 没了偷袭的人,取白簪银纹的活自然又落回陆卓扬的身上,他不无抱怨道:“这么累,还是杀了我比较痛快。” 姜陵斜靠一旁树上闭目养神,端得是自由自在,闻言道:“我却是不介意换换,你去挡住来人,我替你注灵,如何?” 这明显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陆卓扬又退而求其次,道:“那就再来些人,多来送几回。” 姜陵生生被逗笑了,道:“你道真有这么多傻子?这么多的前车之鑑还学不乖,也莫要再修什么真了,回去耕地种田才是,免得丢了师门颜面。” “说到丢师门颜面……”陆卓扬以为自己耗灵过度眼睛花,不确定地指着前方,问姜陵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昨天抢了别人银纹,后来又偷袭我,然后被你断了双剑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罗秀是不是?” 姜陵早有觉察,此刻慢慢睁开眼,道:“正是他。” 只见二人前方十数米处,正正站着一人,穿了一袭惹眼的紫衣,生怕两人看不到他似的。 正是被姜陵砸了门派‘牌匾’的瘦高个,罗秀。 此时他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颇不称手的长剑,沖姜陵挑衅地勾了勾手指。 陆卓扬道:“这人转性不偷袭了?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么蛾子。” 姜陵道:“不过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陆卓扬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在电视上),心狠手辣阴险狡诈,表面看着仪表堂堂,其实坏主意特别多,防不胜防。我看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多半有诈,你要小心别被坑了。有句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头还有蛇,蛇后头还有老鹰,老鹰后头还有……” 姜陵以手掐诀,给他落了个结界,道:“老实待着。”说罢左脚向后登在树上,借力使力,抽出佩剑,朝罗秀冲去。 陆卓扬只得乖乖闭嘴,等待罗秀的同伙,那个叫做赵亮的人出现。 “这情形咋怎么熟悉呢?”他坐在结界里,挠了挠脸,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有哪部四大名着改编的电视剧里见过……” 姜陵离开后,那矮个儿赵亮果然出现了。陆卓扬知道他伤不了自己,胆子颇有些大,对着对方嬉皮笑脸挥了挥手。 那赵亮却不像先前那些偷袭者一般,上来对着结界就是一通乱砍。只在陆卓扬半米开外、正正是结界外头的地上,弯腰放下一口造型怪异的铜钟。 他眯fèng着老鼠眼,跳到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枝上蹲下,颇有些猥琐地对着陆卓扬笑了笑。然后对着陆卓扬身边铜钟,一把又一把地砸起了石头。石头砸在钟面上,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声响。 矮个儿唱得哪出戏,陆卓扬是疑惑不解的。随着第一下钟声响起,反倒是远处姜陵的脸色为之一变。 方才陆卓扬说了什么了? 小心,有诈! ☆、失策 罗秀引了姜陵,又不与他正面缠斗,甚为敏捷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若是姜陵追近了,他便足下运力拉开距离,若是姜陵落远了,他便时不时上前撩拨一番。引得姜陵注意后,又躲入树影之中。 这人修为相较起其他人等高上一些,且意不在缠斗,只将精力用作挑衅。相比之下,又难缠了许多。 饶是如此,解决他也只是早晚问题,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姜陵自问半柱香内取了发簪赶回,时间绰绰有余,是而对此人也不甚放在心上,稳下心性看他踏叶来去,凝神专注,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一举歼之。 然而远处铜钟声起,姜陵情知极有可能中了计,暗道糟糕,当机立断收了剑势,决意折回。 那罗秀却是不依,远远躲着,阴阳怪气道:“这便要走?只可惜了这满发簪的银纹,你若不取,我只能自己留着了。” 此人心术不正,虽相貌端正,却总没来由让人见而生厌,从仙灵大会第一日起,用尽各种卑鄙手段,明抢暗袭无一不做,若是今日能将他除去,也算除了一害。 只是陆卓扬处情况有异,放任不管只怕后患无穷。权衡一番利弊,姜陵头也不回地原路折返,哪怕身后传来罗秀恶意满满的嗤笑,也作充耳不闻。 话分两头,那赵亮寻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好整以暇丢着石头,使那古怪铜钟铛铛作响,吵得陆卓扬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冲上去甩他两个大耳刮子。 “喂!你干嘛呢!”陆卓扬捂住耳朵窝在结界内,沖矮个儿嚷嚷道,“是英雄就不要躲着,有本事下来单挑!” 赵亮嘿嘿一笑,匀出一枚石子儿,朝陆卓扬脑袋上砸。 陆卓扬下意识脖子一缩,那石子砸在结界上,又被弹了开去,在地上蹦达了两下停住。 “……小伙子还挺机智。”见对方不上当,陆卓扬只好闭上嘴,心中批覆四个大字:这人多半有病。多出两个字算是送的。 陆卓扬自认能屈能伸,对比一番与对方的悬殊实力,决心将这口恶气生吞下肚,只热切期盼姜陵能早些把罗秀解决,回来解救他脱离苦海。 姜陵往回赶的速度很快,然而有东西比他来的更快。 陆卓扬被吵得烦躁,在原地扭来动去,那钟声却忽的停了,衬得周围格外安静,身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唰唰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灌木丛抖动得厉害,唰唰声靠近的速度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仿佛从远处窜到了身边。 陆卓扬小时候恐怖片看得有点多,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转过头去看,因为转过去的话——啊啊啊啊啊,就会看到一条极长的青灰色气雾正扭曲着朝他冲过来! 噁心又怪异,正是前一日姜陵叮嘱他千万不要惹上的魅蛇。 “魅蛇,盲,擅于听音辩位。” 赵亮敲钟原来就是为了把这玩意引过来。 卑鄙无耻下流! 陆卓扬吓得抬脚想跑,不过还算他脑袋转得快,朝旁瞥了一眼,却见那赵亮手握剑柄蓄势待发——竟是在这儿等着呢。 原来如此。 陆卓扬恍然大悟,继而嘿嘿一乐,这人是想把他逼到结界外,好对他实施毁灭性打击么? 想得倒美。 陆卓扬堪堪收住脚步,心道:魅蛇噁心归噁心,最多看多了伤眼睛,又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姜陵的结界刀枪不入,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实乃出门避祸一大神器。等姜陵回来,这贼眉鼠目矮小个头还能继续赖着不成? 不过片刻时间,陆卓扬就把前后都想明白了,于是又气定神闲地坐回原地,一脸得意地看着魅蛇,任由它朝着结界扑面而来。 青灰色气雾与陆卓扬打了个照面,尽数挡在结界外,像是一团掺了水的墨汁,糊在结界上头。 然而好景不长,这破落结界根本不经夸!气雾贴在结界壁上一小会,就慢慢朝里头渗进来。 “!!!” 今天试用了一下逐云门的中阶防御结界,只挡得住刀剑,挡不住魅蛇,差评!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家消费了! 陆卓扬骂了句三字经,连滚带爬从结界里逃出,饶是如此,仍然被气雾糊了满脸,一鼻子腥骚味,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静候一旁的赵亮等得就是这个时机,他屏气凝神,一见着陆卓扬的脑袋从结界内探出,便提了佩剑斜沖而出,对着脑袋顶上的白色发簪直直挥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人影闪过,一兜一揽,扶住陆卓扬腰身,将他回身一带,同时又用执剑手反握格挡住背心,与赵亮的长剑剑锋对剑锋,兹拉兹拉平划出一段,火星四溅。 赵亮眼见援兵赶到,也不恋战,急急向后退去数步,躲到一棵大树后头,又几个闪身,消失在山林当中。 然而对姜陆二人来说,跑了一个麻烦,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魅蛇挤入结界后,把整个内部挤得满满当当,接着又使劲朝外头挤,朝着二人拼命扭动身躯。 姜陵将手中佩剑掷上空中,单手掐诀,拉着陆卓扬轻巧跳上剑背,寻了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钻入钻出,朝远处逃去。 魅蛇紧追不捨,挤出结界后,循着二人动静又狂追出数里地。 只听得身后树丛刷刷刷地响,陆卓扬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整整齐齐竖了一路,问道:“这玩意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吧?” 姜陵不答,只带着魅蛇在林中兜圈,直到后头迎面而吹的风大了些,把青灰色气雾吹得零零落落,魅蛇为求自保,这才堪堪放弃。
第16页 以防万一,身后动静消失后,姜陵又带着陆卓扬飞出一段,这才御剑向上拉高一段,选了一棵大树高处的枝桠停了,催促陆卓扬道:“上去。” 陆卓扬向下瞧了一眼,脚就软了,死活拽抱住姜陵不放:“我,我上不去!” 这日诸事不顺,被人狠狠设计一回,又被魅蛇狂追不舍。自拜入逐云门下,姜陵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的瘪,颇有些灰头土脸。 陆卓扬这么一惊一乍,以姜陵惯常的脾性,早该直接将他从树上丢下才是。 只是现在他没了计较的力气,只觉如今情形又好气又好笑,自嘲道:“枉我自诩修为高人一等,今天却与你这般灵力低微、术法不精,还怕高的人同甘共苦一回,也算是开了眼界。” 他轻推了一把陆卓扬的肩头,吓得后者搂得更紧了,只得无奈道:“我带你下去,……你松开点,莫要勒着我。” 陆卓扬不依,视死如归道:“你先带我下去,我再松开!” 姜陵嘴角一勾,口中嘲道:“摔不死你。”却仍是带他稳稳落到地上。 双脚踩上地面,陆卓扬心里踏实许多,在树下挑了块平整的地坐下,从干坤袋内取了水,咕噜咕噜猛灌几口,一本满足地抹了把嘴后,随手将水袋递给姜陵。 读书时和同学打完球偶尔会相互共用水杯,都是男生,没那么多顾及,是而陆卓扬递水这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想太多。只是水袋停在姜陵面前时,他才觉出不对来,想收回手又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喝么?” 姜陵扫了眼陆卓扬刚喝过的水袋口,没有伸手接,而是取了自带的水,大口喝了几口。 陆卓扬大概猜到了他会有的反应,也不气恼,绑紧袋口又丢回干坤袋内:“小时候爷爷带我去很高的地方玩,因为人多被挤散了,我在那处很高的地方哭了好久,后来才被人找到送了下去。” 姜陵也挑了一处平整的石面,拂袖挥去落叶,在上头坐了,随口问道:“所以这便是你怕高的缘由?” “啊。”陆卓扬应道,“算是吧……挺怕高的地方,总觉得会被人丢下。” 姜陵又问:“那灵力低微、术法不精的缘由又是什么?” 陆卓扬:“……”这让他怎么解释?多说只会多错。 想了想,只好用最万金油的理由搪塞:“一来没天分,二来不够努力,这一类的。” 看了姜陵一眼,这人居然没有拿话堵他,于是陆卓扬又道:“大概是我不合适修真一路吧。我所知道的,领会的,在你们这里都用不上。” 姜陵疑道:“‘你们’这里?”他这词用的奇怪,听口气绝不是单纯指的万骨峰一处。 “啊。”陆卓扬有一会会的走神,尔后他点点头,在姜陵与自己的中间,用手指划了一道长长的分界线,“你们这里,” “……我们那里。” 他心中忽而涌出一股酸涩,明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个适合倾诉的对象,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止不住想将心中压抑许久的心情吐露的欲望。 “我们那里没人追求修真等阶,也没人会嘲笑我灵力低微。而我的所长,能让我活得很好。”陆卓扬顿了顿,“我们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有把我弄丢又找回来,最后抱着我一起哭的爷爷。还有其他……我熟悉的一切。” “好像还不错。”姜陵垂眼对着地面,手里来回拨弄着水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瞥向陆卓扬,露出他惯常的不耐神情,道,“那还留在这里作甚?白白遭人白眼。” 陆卓扬:“……”他就知道不该跟这人说这么多。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回去呢?陆卓扬抬头看了眼天色,转移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找花不?” 说到找花,姜陵又想到陆卓扬被魅蛇气雾蒙了一脸的场景,脸色登时黑了下来,道:“不找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撑过今晚再说其他。”说罢起身往山林深处走。 陆卓扬快步跟上,边不解问道:“怎么说?” 姜陵道:“还记得我提醒过你,要小心魅蛇么?” 陆卓扬点头,心有余悸道:“记得的,你说被缠上会有麻烦。刚才那玩意玩命追了我们十条街,我算是见识到了。” 姜陵挡开额前枝桠,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陆卓扬道:“难不成还有别的麻烦?” 姜陵道:“当然,你不是瞧见了,甩开雄性魅蛇不难,不过费些时辰而已。真正麻烦的是雌性魅蛇。” “啥?雌性雄性还没完了?” 看来这人真是什么都不懂。这样都敢上万骨峰,也不知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该骂他不自量力。 姜陵实在无奈,懒得与他卖关子,道:“那你以为?魅蛇无毒。白日雄性魅蛇四出,留精华与林中,雌性魅蛇夜间出动,寻气味自取。然而雌性魅蛇极其善妒,若是发现沾染雄性魅蛇气味的活物,一律不会放过。” “那不就是我?”陆卓扬指着自己的鼻子,回想起那股子骚味,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不放过’,是什么程度的‘不放过’?” 姜陵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15章里悄咪咪塞了西游记的梗-。,- ☆、备战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陆卓扬张开双手,挡在他与姜陵之间,道,“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不把我弄死,就不罢休?” 姜陵道:“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覆,陆卓扬没有接话,沉默下来。 姜陵继续往前走,道:“怕死?怕死也是应该的。虽说放弃了就能离开结界,然历届仙灵大会,也有不少修士死在它们手上,得小心些才是。” 陆卓扬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当然怕死。只是不太相信,那两人竟然是打得这个主意。” 不过是一场比拼运气和实力的比赛,在陆卓扬眼里,是与高中大学举办的运动会能划上等号的存在,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心肠歹毒到打算置人于死地。 “你年岁也不小了,为何如此天真?”姜陵冷笑道,“利益当前手足尚且自相残杀,更何况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恃强凌弱,人之常情而已。与其埋怨别人心狠手辣,不如多想想办法提升修为、凝聚灵力,不要再被随意欺凌才是。” 姜陵的话听着挺有道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至于哪里不对,陆卓扬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你说的是没错,只是他们这么歹毒,就没有人管了么?” “怎么没人管?”姜陵嗤笑一声,道,“仙灵大会结束,这笔帐我自会跟他们慢慢算。” 听意思是准备秋后算帐,以他的脾性……大概只会以暴制暴吧。 对姜陵的能力,陆卓扬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敌人太狡猾,总觉得还会再吃亏。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如何化解魅蛇之困才是当务之急。 为了自己小命着想,陆卓扬只能硬着头皮,对姜陵道:“魅蛇没有毒,就是一大团气雾,那是怎么置人于死地呢?难道是把人活活闷死缠死么?” “算是吧。”姜陵随意应了声,向前大跨一步钻出丛林。 陆卓扬紧跟着他从林子里钻出又问:“有没有把它们解决掉的办法?” “魅蛇依山而生,汲山间秽气所化,刀枪不入,挥之不去,处理起来极为麻烦,费人费力。”姜陵道,“若无必要,不会特意去处理,大抵是能躲则躲。” ……这么说,就是没办法了? 眼前被一面山崖阻挡,再无去路。姜陵扬脸向上望去,发现凌空半山腰有一处大石蹊跷,于是招呼陆卓扬道:“过来,动作快点。” 陆卓扬依言上前:“怎么了怎么了?” 姜陵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上去看看。”说罢使个巧劲在他肩头一拍,旋身又是一踩,借力踏上崖壁。 ……简直不是人啊。 姜陵消失在岩壁后头,陆卓扬这才揉着肩膀小小声抗议道:“这里这么多花糙树木,为什么就踩我。” 他嘟嘟囔囔片刻,消失在大石后头的姜陵重又出现,探身向下瞧了眼。见陆卓扬还呆在原地,于是从数米高的地方跳下,轻轻巧巧落地,抓住陆卓扬背心衣物,道一声“抓紧了。”继而带着他窜上崖壁。 陆卓扬还没想到恐高那一茬,人便已被丢落在大石后头。 “哎哟,你轻点行不行。”陆卓扬一边抱怨一边从地上爬起,抬头看见一个黑黝黝的山洞。他眼睛一亮,心道:不愧是主角,总能寻得风水宝地。 顾不上惊乍一番恐高的小情绪,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陆卓扬兴沖沖往洞里钻。 绝世宝刀,盖世秘籍,不都是半山腰山洞里发现的么?随便来一样,什么魅蛇妖蛇的,统统不在话下。 他钻进山洞时,姜陵已经点燃了三朵莲花火,将整个洞内照得一清二楚。 陆卓扬一颗躁动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除了空荡荡的地面,光熘熘的岩壁以外,哪里还有其他东西? 除了地理位置不同,这二米见方的格局,与昨天歇脚山洞一模一样呢。 规格居然还挺统一的。 陆卓扬:“……”触发隐藏任务什么的狗屎剧情,都见鬼去吧。 姜陵对此处倒是挺满意,道:“魅蛇爬不得太高,这里应该能抵挡一阵。” 这是陆卓扬听到的唯一一句宽慰的话。 “但愿如此吧。”他一屁股坐到地上,问道,“现在干嘛?等着魅蛇来找我吗?” 姜陵于对面坐下,道:“现在天色尚早,先抓紧时间休息,入夜后雌性魅蛇出动就别想睡了,除非你想被活活闷死在睡梦里。” 陆卓扬道:“……当然是不想的。”他想了想,又觉得姜陵是不是夸大其词在吓唬他,于是又问道:“那魅蛇真有这么厉害么?” “小鬼难缠。”姜陵斜睨了他一眼,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第17页 陆卓扬心中一阵感动。 又听姜陵接道:“多的不敢保证,至少能吊住一口气,保你一命。” 陆卓扬:“……”真是谢谢你了! 不过不论如何,有了姜陵这句话,陆卓扬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些。 眼前这人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他悲惨命运的一大推手,但是现在,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为完成任务也好,善心大法也罢,总归还是愿意保他的队友。 在如今这个档口,也只能如此了。 除了相信姜陵能保全他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陆卓扬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心中念头千回百转。 待回过神来,才察觉阵阵凉风自洞外吹入,带走了身上暑意。他忽然想起被雄性魅蛇追赶时候的情形,心头闪过一个想法,忙对着姜陵一挥手,问道:“喂,你知不知道万骨峰后山的地形?” 姜陵斜了他一眼,道:“姜陵。我的名字。下次再乱叫,仔细你的舌头。”说罢反问道,“你问地形作甚?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陆卓扬道:“不知道也就算了,若是你知道,我或许有解决魅蛇的办法。” 姜陵眉毛一挑,道:“哦?倒是说来听听?” 陆卓扬道:“我也是胡乱猜的,你姑且听听。说难也不难,其实还挺简单的……” 陆卓扬连说带比画说了一大通。 “……大概就是这样,”他两手一摊,道,“你觉得如何?” 姜陵略一沉吟,道:“姑且可以一试。你说的地方,或许是有的。” 他站起身挥手灭了莲花火,画了个结阵咒,在洞口张了个简单的隐藏身形的结界,尔后对陆卓扬道:“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发出大的声响,我去去就回。如果有人识破伪装要抢你发簪,尽量拖到我回来。” 姜陵见他不说话,犹豫一番,又道:“对手也好,魅蛇也罢,没什么好怕的,若支撑不住……拔了发簪出去便是。”说罢踏出结界御剑而走。 姜陵离开良久,陆卓扬才自言自语应了声:“好。” 来自对手的威胁,来自魅蛇的威胁,统统都是建立在“必须坚持到最后”的基础上。如果不是为了赢,这些困难就都算不上困难。 如果不是队友实在太弱鸡,骄傲如姜陵,怕也不用说这样的话。 这是陆卓扬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力量低微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这不仅仅让自己处处受限,还一而再地连累到同伴。 不论对方是谁,这样的“连累”让陆卓扬非常愧疚。如果是原来那个“陆卓扬”在这里,必然不会出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是个强者为王的世界,高强的修为对一个修真者来说有多重要自然不言而喻。他曾听闻明心老人和方天月的对话,知道原身是一个非常注重灵力修为的人。 ——既然如此,原身为什么会愿意让明心老人替他扎下断灵钉?原身本就是半人半魔之体,真的会被魔血反噬而死么?还是有别的理由让他非如此不可? 想到这里,陆卓扬连忙晃动脑袋将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挥去。 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姜陵或许还要些时间才会回来,陆卓扬想着干脆抓紧间隙再运个功,好好修炼修炼,于是又开始打坐。 也不知是不是急于求成的心态作祟,这次陆卓扬很难静下心,胸中总有一丝燥气挥之不去,他尝试着强行压下却毫无用处。心想这样打坐半点用处也没有,于是准备收了功法,不再继续。 谁知那丝燥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逆着经脉直冲脑门,陆卓扬只觉鼻中一呛,一阵难受。用手去抹一把鼻下,擦了一手的鼻血。 该不是这个时候魔血发作吧?陆卓扬暗道糟糕,慌忙将血擦去。 好在又等了片刻,鼻血没有再继续往下流,体内的燥气也不知窜去何处,暂时感受不到了。 陆卓扬心中一阵后怕,这么荒郊野岭的,若是魔血发作,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再打坐修行,只得闭了眼,强迫自己赶紧睡了,免得再生事端。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转暗,山林中昼夜温差大,又是在半山腰中,陆卓扬被越来越冷的风吹得冻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发觉周围一片漆黑。 “姜陵?”他试探性地轻喊了一声。 姜陵还没有回来。 山洞外静悄悄的,只听得丛林中传刷刷刷刷的风声作响。 陆卓扬心道:今天的风还挺大。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丛林里的风,怎么可能比得上半山腰的? 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 魅蛇?! 陆卓扬大吃一惊,瞌睡全无,连滚带爬凑到洞外,趴在大石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去看,顿觉汗毛乍起,头皮发麻。 饶是他灵力低微,夜视能力一般,也能看见丛林中密密麻麻,挤做一团的深色长条状物体,正相互纠缠着蠕动着,朝着半山腰上的山洞拼命爬来!魅蛇飞不高,却是一层堆叠一层,一层盖过一层,慢慢向上攀升! 陆卓扬总算意识到姜陵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没有半分夸大其词,所有魅蛇拼尽全力浑然忘我地向上攀爬,不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么? 这是药丸啊! ☆、夜杀 夜色中瞧不清魅蛇的原本颜色,只能依稀判断出一条条深色的条状气雾不断翻腾,一层一层向上堆叠,越堆越高,慢慢向陆卓扬所在的半山腰靠近。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陆卓扬顾不得擦拭,他趴伏在大石头上,仰头向上查看,试图找出一条离开的路。 这不看还不打紧,竟被他发现崖壁上同样攀爬着数十条浑圆肥硕的深色魅蛇!抬头间,正好有一条魅蛇攀附不住山壁,扭动着落下跌入魅蛇群中,与最上头的数条魅蛇砸在一处,又纠缠着滚到魅蛇堆下去了。 当时那魅蛇与陆卓扬的脑袋之间只留下不到半尺的距离,带着浓重骚味的气雾几乎与陆卓扬擦面而过。若不是因为山洞位置特殊,上下各有一处微微突起的大石,呈鸟喙状将山洞隐在其下,只怕魅蛇不是落在洞底下,而是陆卓扬的身上了。 断崖上方这群魅蛇与底下那些有些微不同,似乎颇有些智商。自其中一条掉落后,其他魅蛇便不再相互挤压,而是小心翼翼,一条紧挨着一条,井然有序往下爬。照目前情形来看,只怕不用半柱香时间,就有魅蛇能成功绕过上方的尖头大石,落进山洞里。 那姜陵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却迟迟没有返回的迹象。陆卓扬自知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若是任由魅蛇行动,只怕坚持不到姜陵折返,他就会先一步被成群的魅蛇解决掉。 他打开干坤袋,袋口朝下,将里头物品尽数倒出,看能否找到些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来的时候他装的不多,无非是些惯常使用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些清水干粮,不过方天月倒是背着他又里面装了不少,什么开山斧,绳索,採摘糙药用的小药锄,一大叠银票,等等等等,甚至还有一把纳凉用的蒲扇? 陆卓扬倒腾好一会儿,才将干坤袋尽数倒空了。面前堆起一座小山包,然而没有一样能用的。 他颓然坐倒地上,将干坤袋随手一丢,扔在小山包上。干坤袋口幻化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血盆大口,转瞬间又将下方物什尽数吸回袋内,紧接着又缩回原来大小,干瘪瘪地躺到了地面上。 陆卓扬瞧见此幕,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洞穴上方的魅蛇距离他越来越近,陆卓扬拍开腰间木盒,取出四枚金针,分别扎在干坤袋上,使出吃奶的气力驱动灵力,将四枚金针分别向外头拉,把好好一个干坤袋口扯成一个面盆大小的四方形大口。 正在此时,一条雌性魅蛇攀至陆卓扬上方,放任自己从崖壁上落下,朝着陆卓扬头顶掉去。陆卓扬侧身避开,同时干坤袋歪歪扭扭地挪动起来,在魅蛇掉落的瞬间,正正挪到它的下方,将整条魅蛇尽数兜在袋内。 魅蛇挣扎着从袋口爬出,却被干坤袋内巨大的吸力牢牢吸附住,又拽进了袋中,扑腾了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yeah!”完全可行!陆卓扬握紧拳头挥了挥,狠狠自我夸赞了一番。 不过魅蛇群没有给他太多的陶醉时间,一条紧接着一条从崖壁上掉落。陆卓扬只能全神贯注,指挥干坤袋左移右挪,认真地去兜魅蛇雨。 这情形让他想起了从前玩过的一款叫做吃豆豆的手机游戏,里头被/操纵的小人,就是拿着一个网兜,不停地去接天上掉下的金币。 接到金币就加分,接到炸弹就游戏结束。 就像现在一样。兜住魅蛇,加分;兜不住魅蛇,找死。 唯一的区别是,手机里兜金豆豆的小人死掉以后还能重新再来,而陆卓扬不一定还能有第二次机会。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掉一条。奈何他的灵力实在稀薄,每驱动金针换一次位置,灵力便消耗一分,没一会儿就到了极限。 陆卓扬能感觉到灵力在体内慢慢消失,一股浓浓的飢饿感从胸腹中升起,四肢失了气力渐渐动弹不得,而脑袋却重逾千金,连睁开眼皮都做不到,他知道大概是到了灵力消耗的极限了。 崖壁上还攀附着十余条魅蛇,陆卓扬想尽力撑到结束,然而一切又身不由己,在他想再努力一把,驱动金针挪位时,却没能如他所愿,金针啪嗒啪嗒几声,挨个撞击着掉到地上。 干坤袋口抖了抖,徒然缩小从金针上滑出,又恢复成干瘪瘪瘦小小的模样。 又一条魅蛇扭动着砸下,陆卓扬却无力躲开了,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气雾中浮现出一张面目狰狞的女人脸。 看来今天是到此为止了。 陆卓扬无奈嘆了声,抓紧最后一刻为自己的墓碑想了一句墓志铭:此人生前挺帅。 然而意料中扑面而来的腥骚味没有兜头砸在他的脑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挟着淡淡皂角香的劲风,擦着耳畔噼过。 魅蛇被劲风推偏,堪堪落到陆卓扬脚边。 恍惚间只见得一袭白衣拂面,翩翩若神仙下凡,于危难之中救人出水火,陆卓扬有些愣神,狐疑道:“姜陵?” 那美不过须臾,少年一脚踢开正自挣扎的魅蛇,对陆卓扬横眉冷目,坏了他心中旖旎,只听得少年怒道:“不过来晚片刻,就弄得这般狼狈,你倒是说说,留你有何用处?” 这般恼人脾性,可不正是姜陵本尊?
第18页 陆卓扬道:“……我尽力了。” “别愣着。”不待陆卓扬回答,姜陵一把将他拽到飞剑上,道,“我们走。”说罢手中动作一紧,护住陆卓扬,御剑朝洞外飞去。 山洞外不断向上攀爬的魅蛇见状,纷纷调头,朝着二人离去方向追赶。 相较雄性魅蛇,雌性魅蛇体态浑圆肥硕,不过在山林中追赶的速度倒是毫不逊色,成百上千条魅蛇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窜,场面蔚为壮观。 陆卓扬灵力耗损严重,一时有些脱力,尽管有姜陵抓着,还是有几次脚下踏空差点从飞剑上掉下。姜陵无可奈何,只得搂住他腰身,将他牢牢箍紧怀中。 雌性魅蛇对雄性魅蛇气味的执着超乎陆卓扬想像,追出数里地仍是穷追不捨。 姜陵御剑飞得不紧不慢,与魅蛇群保持着一个相对平衡的距离,既不会让魅蛇群追丢,又能使得魅蛇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堪堪赶上。 陆卓扬靠在姜陵肩头,困顿得双眼直闭,问道:“你找到地方了么?” 姜陵道:“累了就闭嘴。” 陆卓扬只好闭上嘴巴,过了一会,他又张了张嘴。 姜陵不耐道:“你又想说什么?” 陆卓扬道:“你看看我的脚,是不是被魅蛇咬了?” 姜陵低下头看,果然看见一条魅蛇窜得飞快,头部有一下没一下顶在陆卓扬脚后跟上,忙驱使飞剑快上几分,将魅蛇甩开一段。 陆卓扬问道:“我的脚后跟还在么?” 姜陵道:“在在在。你怕什么,魅蛇又不吃肉。” 他带着陆卓扬在夜色中的丛林内又穿行一段,忽而对陆卓扬说道:“那地方就在前面,小心了。” “哦。”陆卓扬应道,用以自认为最大的力气拽紧了姜陵的衣摆。 片刻后,他感受到吹打在身上的风力道大了许多,细碎的发梢被吹刮到脸上,阻得他睁不开眼。勉强眯开一条细fèng,只瞧见一座顶高的山峰挡在了二人前行方向,若是以当前速度直冲上去,怕是不用魅蛇纠缠,二人定会先一步撞成肉饼。 难道这就是姜陵按着他描述找到的地方么? 只见山峰越来越近,陆卓扬惊呼:“小心!”话音未落,便见姜陵带着他稍稍向左侧挪了几分,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道隐在山峰之中的狭长峡谷! 陆卓扬心中一阵狂喜,就是这里了!成败就在此一刻! 二人顺风飞入峡谷内,顿时被徒然增大的风劲吹得歪歪扭扭。姜陵又增了几分灵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身后是紧追不捨的魅蛇群,进入峡谷内,骤然增大的风速让追在最前面的魅蛇察觉出了不对。百余条魅蛇妄图止住去势,在峡谷口停下,然而后头的魅蛇不知前方情形,拼命推搡着往里挤。 前方魅蛇没了退路,身不由己地被推挤进峡谷中。 谷中风速极大,将数百条尽数捲入其中,深色气雾被送入半空,霎时间四分五裂,散在峡谷中,与穿堂而过的风流混于一处,再无法凝聚成型。 这方法果然有效!陆卓扬嘿嘿一笑,这次算是赌对了! 魅蛇群转瞬去了大半,留在最后头的小半数魅蛇见情形不对,转身便逃。 将魅蛇一网打尽的机会姜陵岂会放过? 方才见陆卓扬巧用干坤袋兜蛇,他便将此办法学了去,决意不放过任何一条魅蛇。他的干坤袋虽不如陆卓扬的好用,结合他的修为灵力,对付剩下的魅蛇却是绰绰有余。 带着陆卓扬进入峡谷转了一圈,姜陵又御剑折返,长身玉立,堪堪堵在魅蛇撤离的必经之路上。 余下的魅蛇群正争先恐后朝峡谷外狂扭。 陆卓扬看到密密麻麻的魅蛇群,腰间又是一紧。姜陵倒是毫无惧色,稳稳御着剑,待魅蛇群靠近,这才慢慢打开干坤袋。 ☆、险胜 陆卓扬被安放在峡谷口一处凸石上,被大风吹得眼皮直阖,仍不死心使劲睁眼关注战况。 陆卓扬见过姜陵与人对决,万骨峰山腰上与李英杰对招、后山又与那罗秀交手一二,知他灵力上乘。 今次见他放开手对付魅蛇,才算对他的实力有些微的概念,知他的灵力修为远非自己能企及。 巧用干坤袋捉魅蛇是个简单活,却极耗灵力,陆卓扬对付过几条,自然对此心知肚明。这回姜陵以一人之力对上上百条,左腾右挪,身形灵活,丝毫不见颓势,光凭这点就能让陆卓扬佩服得五体投地。 魅蛇被二人堵在峡谷口,进退不得,是而卯足了气力抵抗,对付起来并没陆卓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过姜陵说不放过一条,自然说到做到。他御剑来回,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却暗含五行归元之势,每挪动一分,将将抵挡在魅蛇逃窜的必经之路上,手起袋入,便抓上几条魅蛇。 如此几番轮回,此消彼长,大多数雌性魅蛇都被装入了干坤袋中。剩余的便简单了,姜陵放缓捕捉动作,权作休息。 将最后一条雌性魅蛇抓住,姜陵收了袋口,御剑飞入峡谷之中。魅蛇一物,乃山间污祟所化,汲山灵之气,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迎风而立,将干坤袋抛向空中,袋口张开,魅蛇尽数被吐出。深色条状气雾纠缠着混入峡谷风中,四散飘零。 狂风乱舞中,衣摆猎猎作响,夜色渐褪,天空中泛起鱼肚白,却是快天亮了。 姜陵出了峡谷,慢慢落到陆卓扬身畔。担惊受怕一整晚,没了威胁后,陆卓扬便心安理得睡着了。念他此次灭蛇也算有点功绩,姜陵没将他叫醒,单手托起扛到肩上,把他带回山洞。 即便姜陵发了一回善心,陆卓扬也没睡上多久。卯时未到,就被天外飞来的小石子砸着后背,硬生生被逼醒了。 陆卓扬心道:不知道是宿舍哪个混小子捣蛋,让他抓住非扒了三层皮不可。 他哼哼唧唧不肯醒来:“让我再睡会,别闹,啊。” 不过那人却没停,陆卓扬背上又被丢了两回,这才懊恼着翻身坐起:“有完没完了!”边说边伸手往身后去摸,没摸着小石子,倒是捡到几个蓝蓝紫紫的野果子。 陆卓扬恍惚了会儿,这才想起自己在哪,打了个哈欠,不甚情愿地跟罪魁祸首打了个招呼:“早啊。” 姜陵倚在洞口,手里还拿捏着几个果子来回掂着,见他醒了,道:“把果子吃了。” 陆卓扬从没见过这种果子,既然姜陵说能吃,他就相信了。把果子贴着衣裳擦了擦,就塞进嘴里,咔嚓脆咬一口。 一股子酸涩之气直冲大脑,陆卓扬吐之不及,呛得眼泪直流。 他用英文骂了一句狗屎,问道:“这什么东西?” “酸酸果。”姜陵将剩下的果子丢了,伸手向陆卓扬,道,“醒脑用。怎么样,清醒了么?” “能不醒么?”陆卓扬一边抹着生理泪水,一边拉住姜陵的手,顺势站起来,道,“你怎么自己不吃。” “谁说我没吃?”姜陵眉梢一挑,道,“多吃几颗也能觉出其中奥妙来,你也可以试试。” 陆卓扬颇有些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瞧见姜陵眼睛里的血丝,这才回想起昨夜种种。 这人怕是一整晚都没睡。 “既然醒了,便不要磨蹭。”姜陵催促道,“今日还有任务,别误了时间。” 前一夜因魅蛇之事,二人都没有注意酉时的任务结算,此时此刻二人还留在结界之内,看来是完成了任务。 一想到还要给病美人注入灵力,陆卓扬就是一阵哀嚎。姜陵全不理会,带着他回到林中。 两日相处下来,二人还算有了些默契,姜陵在前头开路,陆卓扬则在后头乖乖跟着,偶尔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相互沉默着。 陆卓扬不用警惕不用戒备,时不时走个神也不用担心,倒是挺轻松的。如此这番在林中又向前行进了一段,前头姜陵忽而开口道:“昨夜那方法……很好用。你也不是全无用处。” “???”陆卓扬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在跟我说话?” 姜陵冷哼一声,道:“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活人不曾?” 陆卓扬挺受宠若惊:“你居然夸我?” 姜陵道:“就事论事罢了。你怎么想到要引魅蛇入峡谷内?” 说到这个自然涉及到现代科学,陆卓扬怕说多了他也不明白,只简略道:“一点小常识,老师……师尊教的,我们那里大部分人都学过。当时也只是猜测魅蛇怕大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这方法倒是简单轻便。省了不少麻烦。”修真界各门派都有不外传的绝技和学识,驭灵派教些旁门左道的常识也不奇怪。姜陵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陆卓扬的说法。 卯时刚到,姜陵便收了神,不再与陆卓扬言语,灵识内嗅识术全开,开始寻觅病美人踪迹。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觉察出跟前两日不同的地方来。 姜陵停住脚步,静静候了会儿,陆卓扬见他神色有异,不敢上前叨扰。却听姜陵道:“情况不对。” 这是陆卓扬最不喜欢听到的话。每次姜陵这么说,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回看来又不知道要出什么么蛾子。 “又怎么了?”陆卓扬问道。 “花都开了。”姜陵道,说罢快步疾行,又将陆卓扬远远落了开去。 “……又来。”陆卓扬心中忿忿,只得紧紧跟上。 姜陵没有走开太远,在一株合欢树下停了,招呼陆卓扬道:“过来。”陆卓扬连忙上前去看,眼前却是一株病美人。 只是这株病美人早没了病恹恹的模样,花骨朵也全然绽开,精神抖擞,一派欣欣向荣的姿态,花朵内没了黑色灵珠,只余蓝色灵力如同流苏飞扬,随风摇曳。 陆卓扬讶然,这个情况果真不对。病美人精神抖擞,自然是不需要再额外注入灵力,也就拿不到白簪银纹;又没了黑色灵珠,那也是拿不到黑簪银纹的。 陆卓扬疑惑道:“这是换了任务?花不给采,任务品只能从别人那里抢了咯?” 姜陵道不置可否。他用剑鞘轻轻拨开花瓣:“你瞧这花蕊朝向。” 陆卓扬凑近去看,果然察觉出不同来。植株本身的摇摆方向是顺着风向,但是花朵内的蓝色灵状花蕊却是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在轻轻摆动。 陆卓扬问道:“这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第19页 姜陵道:“你可听过‘花语传信’之说?” 陆卓扬摇摇头。 姜陵俊眉轻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该懂的不懂,尽学些旁门左道。” 陆卓扬心道:就当你在夸我了。又问姜陵:“什么是花语传信?” 姜陵道:“修真界流传的一个故事罢了,主角二人便是借用花蕊朝向,追踪对方的信息。” 陆卓扬握拳击掌,瞭然道:“你的意思,这是别人给我们留的讯息咯?” 姜陵嘴角弯弯,似笑非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沿着病美人指引的方向前行,路上又见着几株,同样是精神抖擞,花蕊方向也是一致。看来他们的猜测大抵是没有错的,只是不知道这指引会将他们带到何处,又会有何事在前面等着他们。 病美人指向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五行阵法,二人看似在原地兜兜转转,却是沿着特定的路线在走,不经意间便是柳暗花明。 姜陵提醒道:“前面有个幻境入口,我们进去看看。” 陆卓扬忙道:“你开路,我断后。” 说罢,二人便小心踏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旷阔的空地。陆卓扬再回头去看,身后已不是茂密的丛林,而是一望无际的青糙地,其上点缀着繁花点点,煞是好看。 与他们同时进来的,还有一队人马,落在了不远处,陆卓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女声响起,清脆地喊一声:“陵哥哥!” 哎哟,不是李如雨么?那不是方天月也在? 陆卓扬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们二个,眼前一亮,高兴地朝方天月直挥手:“师兄!我们在这!” 方天月託了冒冒失失的李如雨一把,后者稳住身形,便蹦蹦跳跳落在姜陵身边。陵哥哥长陵哥哥短了一番。 方天月见都是熟人,便不去管她,笑着对陆卓扬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陆卓扬洋洋得意道:“那可不是,披荆斩棘过来的。为了能进前三家也是不容易,这几天可把我折腾惨了。” 方天月笑道:“怕是你把别人折腾惨了吧?” 陆卓扬耸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虽然姜陵出了不少力,但是他也被损了一路,就当扯平了。 那边厢姜陵正一五一十回答着李如雨的问话,全然没有对着陆卓扬时的孤傲痞气,方天月看了他们一眼,对陆卓扬道:“他们师兄妹感情倒是好。” 陆卓扬心道:那是自然,人家可是天生一对。 嘴上更是意有所指道:“那可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深着了,不是半路出现的人能比得了的。” 方天月意味深长地长长“哦”了一声。 陆卓扬狐疑看向他,道:“你想做什么?” 方天月没有回答,倒是伸手指向陆卓扬身后,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九宫 陆卓扬以为方天月只是寻个由头岔开话题,装模作样转过身去看,却是被着实吓了一跳。 原本空无一物的青糙地上,凭空浮现一个硕大的圆形结界。色呈辱白,透着霞光。 陆卓扬道:“我去看看。”说罢好奇凑上前去。 姜陵虽与李如雨说着话,却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见状道一声“小心”,反手想去抓他,却被方天月抢了先。 只见方天月上前一步,拉住陆卓扬手臂往回一带,叮嘱道:“别靠太近,小心有诈。” 陆卓扬道:“我就上去看一眼。” 姜陵嗤笑一声,道:“先顾好自己行不行?”说罢跨过方陆二人,拦在结界前头。 随着姜陵的靠近,一枚磨盘大小、三横三竖排列的方格渐渐浮现在结界正前方,整体显现莹白色,只行一列一、行一列三、行二列三、以及行三列二显现的是灰色,上面各浮出四个大写的数字:二、四、三、一。又及四个数字下方,分别列着一排小数。 李如雨凑近,一行一顿,脆生生念道:“贰,壹肆零;肆,壹陆零;叄,壹伍零;壹,壹叄零——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图形,对于小学奥数三等奖获得者、理工科学院一等奖学金获得者陆卓扬来说,再熟悉不过,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九宫格嘛。” 虽然不知道这里出现的九宫格有什么用处,陆卓扬还是快速把图解了。他取出一枚金针做画笔用,照模照样在地上画上一个三乘三的方格,把数字依次填了进去。 二、九、四 七、五、三 六、一、八 他弹掉针头泥土,把金针收回盒中,道:“数字五对应的该是一七零,再往上加,数字九对应的就该是二一零。” 李如雨眼里,陆卓扬灵力低微,连金针都驾驭不好,是而对他的结论半信半疑,于是问姜陵道:“陵哥哥,他解得对是不对?” 姜陵对术数只略知些皮毛,验算倒是会一些,闻言点头道:“自然是对的。” 李如雨喃喃自语:“那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说罢又问道,“这九宫格做什么用?” 陆卓扬道:“一个简单的数术游戏,有些地方可以用来解机关,至于这里么。”陆卓扬老实摇头道,“我就不知道什么用处了。” 李如雨看看方天月,又瞧瞧姜陵,最后视线又落在陆卓扬身上。方天月与姜陵顺着她的视线,也同样瞧向陆卓扬。 陆卓扬向后退去一步,道:“看我作甚?” 李如雨道:“瞧你还挺聪明,倒是仔细想想?” 这可难住了陆卓扬。 他小时候做过不少奥数题没错,鸡鸭同笼也解过不少,连小明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在家与学校之间做匀速运动这样的千古难题都摸得透透的——但奈何眼前这题没有题干,光给一堆数字,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答。 光靠大眼瞪小眼必然得不出结论,陆卓扬瞧这九宫格中灰色部分,像极了现代软体中的被锁定状态。 《仙魔变》作者跟他一样是个会用现代思维思考的人,在小说里头或多或少会体现一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陆卓扬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我们,在九宫格上摸一把试试?” “若是有陷阱怎办?”方天月道,“在这里功亏一篑,前两日努力就统统白费了。” 一旁李如雨跳出来,道:“哪那么多弯弯道道,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抬手拍向九宫格。 她落掌的位置,正对九宫格中的行一列二,玉掌触上霎那,一道幽蓝小闪电噼过,幸而她眼疾手快撤掌收势,若是这一掌拍实了,非落得个外焦里嫩不可。 李如雨收掌后,在她触及的格子里显现出两排数字,果如陆卓扬所料,上排一个数字玖,下排一行小字,正是贰壹零。 李如雨纤纤玉手捂在胸前,颇有些心有余悸,方天月紧张万分,上前道:“没伤着吧?” 李如雨眼中泪花闪闪,委屈地摇摇头。 艾玛,好闪瞎狗眼的一幕! 陆卓扬伸手作势挡住强光,仿佛真的被闪到了眼睛。 他心道:这剧情准备歪到什么地方去哦,正主还在,这俩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合适么? 忍不住偷偷从指fèng中去瞧姜陵,后者虽不慡方天月与师妹黏黏糊糊,却是没有上前阻止,只是面色不大好看。 见陆卓扬正偷偷瞧他,于是狠狠回瞪了陆卓扬一眼,拂袖上前去查看九宫格 陆卓扬:“……”这是几个意思?这人如此淡定,该不是准备把气攒一攒,最后统统都撒在身为方天月师弟的他头上吧? 姜陵不知陆卓扬心中所想,兀自站定结界前,猜测着九宫格代表的意义。 正在他凝神思考之际,变故途生! 一只青白手掌突然裂空探来,从斜刺里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按向九宫格正中的伍数。 陆、方、李三人俱是一愣。 倒是姜陵眼疾手快,离得又近,抬手将将挡了一挡。那手掌堪堪错开伍数,落在捌数上。紧接着就是一道幽蓝小闪电噼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青白掌背之上。 那人惨叫一声,从幻境外显现身形,在地上颇为狼狈地来回打了两个滚。 姜陵眼尖认出来人,冷哼一声,道:“又是你。”说罢抽出佩剑,架在来人肩上,问道,“你那同伴呢?你们又在打得什么算盘?” 陆卓扬瞧上一眼,却原来是赵亮,暗道晦气,背地里对他悄悄呸了呸。 最初的疼痛过后,赵亮缓过劲来,捂住手掌,一副有恃无恐模样,道:“别白费力气了,我自然是不会说的。” 姜陵邪邪一笑,道:“既然不说,我便送你出后山罢。”他本就长得漂亮,这一笑竟颇有些魅惑之意。 赵亮先是一愣,尔后才故作镇静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把我送走,你们也别想知道这九宫格的秘密。” 姜陵手中长剑向前推进几分,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他盯着赵亮,口中嘱咐李如雨道,“师妹,算算你们二人的黑白银纹总数。” 听到姜陵的话,矮个儿脸色为之一变,一双鼠眼来回转了转,忽然动作,用力荡开姜陵手中长剑,抓起一把灰尘,洒向众人。 众人躲闪的功夫,那人便又钻出幻境不见了。 这边厢李如雨与方天月将发簪上的银纹细细数了,对姜陵道:“一共是一百七十二数。陵哥哥,你问这个作甚?” 姜陵道:“你去按九宫格的伍数。” 李如雨闻言睁大眼睛,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才不要去按,那闪电可疼了!” 方天月道:“那我来吧。”说罢上前,小心翼翼按在方格子上。 众人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却见方天月手掌心与方格子合上,这一回没有闪电噼下,倒是格子徒然亮了亮。 未及众人反应,方天月便消失在了原地。 李如雨错步上前,惊道:“天月哥哥!”见方天月是真的不见了,她转而怒视姜陵,道,“陵哥哥!你把天月哥哥怎么了?” 姜陵正经道:“你的‘天月哥哥’没事。” 李如雨将信将疑,问道:“不骗我?” 姜陵道:“师兄何时骗过你?只是找到这九宫格的用处罢了,你无需担心。说起来还得‘谢谢’方才那人,不是他一番怪异动作,我还想不到这层。
第20页 “若猜得没错,九宫格便是九个结界入口,上头小字对应的,是能使用这个入口的最低银纹数量。你们组的数目堪堪与伍数相对,怕是错过这个入口,便进不去了。” 李如雨喏喏,瞭然道:“原来是陵哥哥将入口让给我们,谢谢陵哥哥!” 她为人简单,情绪全摆在脸上,单纯得很。姜陵一番解释后,立马不生气了,眼睛又笑眯成一条细fèng。 姜陵浅笑道:“你也赶紧走吧,莫让那姓方的等久了。” 李如雨重重嗯了一声,道:“陵哥哥也要快些来,我们在里面等你们。”说罢伸手按在伍数上,很快也被传到结界另一面。 随着她的离开,行二列三的格子变成了不可使用的灰色。 现在九宫格里只有六、七、八、九,四个格子还是亮着的。 姜陵让李如雨去试着按九宫格的时候,陆卓扬大概已经猜到了,听姜陵解释给李如雨听,果然与他想得不差。 见方天月与李如雨都进了结界,陆卓扬凑到姜陵跟前,道:“我们的银纹也数数?看能用上哪个?” 姜陵轻吐一口气,道:“不用数了,我都记得,共一百七十八数。” 陆卓扬一惊,道:“不够一百八?那不是意味着我们最多也只能用第五个入口?” 姜陵点点头。 陆卓扬不说话了。 对他呼来喝去的,对师妹倒是真好。虽然这点让陆卓扬颇有些不平衡,但是让他来选,不论是出于“女士优先”,还是“孔融让梨”,他也同样会把入口让给李如雨和方天月。 不过这么一来,两人却是进不去了。陆卓扬在原地转了两圈,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只能问姜陵道:“现在怎么办?” 姜陵却是不急,道:“等。” “等人?等谁?”陆卓扬接道,“难不成等那俩丧心病狂的傢伙再回来?” 姜陵睨眼笑道:“为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入口 “这个主意好像也挺不错?”陆卓扬略一思忖,立马兴奋起来,取出金针又在地上写写画画,“我想了一下,这两个人一路上都在偷袭抢劫,手上任务品应该不少。” 他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又道:“不过数量应该不多。” 在一个圈里写上一七零,一个圈里写上一八零,两圈中间画了一只老鼠,又道:“我和你,算上小师妹和师兄,一共四个人,赵亮以一敌四毫无胜算。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继续躲在暗处,等我们都离开了,或者至少离开一组以后再出来。少上两个人,以他们组的能力,对付起来或许还有胜算。”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陆卓扬顿了顿,又继续道:“能让他冒着被抓住的危险来争抢第五个入口的,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们手里的任务品只有不到一百八十数。也就是说,跟我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哈哈!”陆卓扬在老鼠和圈圈之间各加上两画,列了一个只有自己看得懂的不等式,“你说他们二个,现在会不会就在幻境外躲着,伺机偷袭我们?” 一旁姜陵听他说完,只说道:“你想多了。”他以剑鞘杵地起身,“明知我们已经心生警惕,又怎会蠢到送上门来?恐怕此刻已经找上了别的目标。快把地上字擦了,有人来了。” 陆卓扬一愣,道:“谁来了?……我们不等了?” 姜陵起个剑诀,做出迎战的起手式,脸上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笑,分神对陆卓扬道:“到此刻你还不明白么?今天的任务就是‘争抢’,不论来者何人,不打上一场,恐怕大家都进不去。既然都是要打的,那就打好了。” 也对,不能採摘的病美人,必须凑够的任务品数,以及用一个少一个的入口。不正是姜陵所说的,“争抢”么? 姜陵又道:“今日与他们清算不得,他日自然还有机会的,也不急于一时。” 陆卓扬一想,居然还挺有道理。现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进入前三甲、赢得仙灵大会,而不应该是与两个恶徒纠缠不清。 那二人机关用尽,就是为了在仙灵大会胜出,若是陆卓扬和姜陵能把他二人从三甲之列挤出去,不正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么? 再则,姜陵早不是说了,这笔帐会与他们慢慢算。 这么想来,陆卓扬心里便顺了些,朝姜陵剑指之处望去,果见两道影子从远处走来,随着他们的靠近,影子也由虚转实。 距离姜陆二人十数米外,两个影子都稳定下来,显现出完整的两个人形。却是一男一女,一人红衣,一人紫衣;一人用剑,一人使针,同样起了剑诀,神情戒备地看着姜陆二人。 那女修容貌清秀,只是面无表情,像是被人欠了一大笔钱,陆卓扬并不认识。而那男修却是认得的,一袭红衣甚是惹眼,不正是李莫名的宝贝儿子李英杰么? 真是凑巧,一前一后把掌门的一对儿女全遇上了。 不过李英杰不是李如雨,姜陵自然不会谦着让着,他沖李英杰微微扬起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李英杰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姜陵,又惊又怒,御着长剑气势汹汹指着他,道:“姓姜的,你怎么还没被淘汰?!好狗不挡道,识相地就把路让开!” 姜陵却是不答他,只当吹过一阵耳边风,反而侧耳对陆卓扬道:“我与师兄不合,可都因你而起。”说罢脚下步伐微错拉开架势,手心向下腕部轻抖,将飞剑气势摆了个十成十,是个准备不说废话直接开打的阵势。 陆卓扬表示:本人膝盖有点疼。 这姜陵真是小气得可以,居然还惦记着万骨峰山腰上的事。但那明明是姜陵自己要出手的,干他屁事啊! 心中将姜陵从头到尾吐槽了一遍,不过见他二话不说就准备和自家师兄开打,陆卓扬总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躲在后头,探头探脑道:“李公子你好!情况是这样的,你师弟的任务品不够,所以想借你的发簪一用,还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姜陵:“……” 话一出口,陆卓扬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刮子。这跟“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标准打劫口号有什么区别? “好你个姜陵,我就知道你是打的这个主意!”李英杰咬牙启齿,口中骂骂咧咧,御剑沖向姜陵。 他的动作满是破绽,姜陵往旁边略一躲闪,佩剑一勾一转,便轻巧化解了攻势。 那女修从头到尾板着脸孔,一言不发,见场上形势,心中自有考量,没有上前去救李英杰,倒是素手起个绕剑决,指挥长针刺向陆卓扬。 女修甫一出手,姜陵便觉出此人不弱,他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提防起来,抬手一个挡剑势,长剑直撞在李英杰剑上,同时凌空侧翻,抬脚踏上长针针尾,将指向踢歪了去,尔后翩然落地,长剑悬顶侧身而立,道:“别磨蹭,你们一起上吧。” 那女修也不废话,收回金针调转针尖,尽数指向姜陵。李英杰见状,也收回长剑,调整去势,加入战团。 陆卓扬见他们准备正式开打了,急忙向后跑开一大截,一直退到到九宫格边,以免被殃及池鱼。 只见得场上刀光剑影,火星四溅,长剑短针,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姜陵一袭白衣,在红色与紫色之间来回交错,辗转腾挪。 真真是体态轻盈,游刃有余,姿态翩翩。陆卓扬不由暗喝一道彩。 姜陵以一敌二略占上风,但那女修也不是好相与的,每每李英杰露出破绽,都能及时补缺,堪堪挡住姜陵的攻势。如此你来我往,场面颇有些胶着。 陆卓扬蹲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挺着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时间拖久了变数会增加,其余组的人也会陆续赶到。到时候场面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他把十二枚金针尽数从木盒里取出,犹豫着要不要参战。不是陆卓扬不敢上去,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上去非但帮不了忙,还会拖姜陵后腿。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把金针放下了。 陆卓扬暗自着急,突然他猛地站起身,疯狂地沖李英杰身后招手:“哎呀师兄!你怎么来了!你来真是太好了!江湖救急!快来帮忙!先打那个红衣服的!” 李英杰一听,好傢伙!又来了帮手,忙分出神去警惕。孰料身后半个人影也无,暗道糟糕,中计了!慌忙回神,却是晚了一步,蓝穗飞剑擦顶而过,脑袋上一空,白色发簪斜刺飞出,掉落糙地中,长发尽数披散开来。 李英杰扒开遮挡住脸的头发,收回佩剑握在手中,怒气沖沖朝陆卓扬追去:“臭小子,又是你!” 陆卓扬一惊,忙抱头又蹲回地上。 姜陵见状,放弃与女修的缠斗,回身去阻。 “居然使诈!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有你好果子……”李英杰气得两眼通红,被姜陵拦在半路,口中威胁的话没说完,就被阵法传出了结界。 那女修见同伴消失,也不再纠缠,二话不说,把头上的黑色发簪摘下,丢到姜陵脚边。 姜陵犹豫了一下,道:“……多谢。” 女修在传送阵法中消失后,姜陵才将黑色发簪捡起,取走银纹。 陆卓扬蹲在一旁,悄悄从手臂fèng隙里偷看姜陵,见他神色如常,于是小心问道:“你不生气?” 白色发簪飞得有点远,姜陵用剑柄拨开周围杂糙,仔细翻找道:“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我使诈。”陆卓扬道,“我看一时半会打不完,怕有变数。” “怕我会输?”姜陵轻嗤一声,拨开一处糙叶子。发簪一角露了出来,他弯腰捡起,道:“虽说没有必要,……不过兵不厌诈。” 他将发簪丢给陆卓扬,道:“二对二,也算公平了。不过李英杰那人向来睚眦必报,今后你可自求多福罢。” 陆卓扬接住发簪,顿时觉得有些烫手:“……”他只觉得李英杰应该挺好骗,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就去做了,当时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以后可怎么办啊!姜陵艺高人胆大,对上李英杰自然不怕,但是他不行啊!金针都驾驭不好的弱鸡啊!
第21页 导演!好可怕啊!可不可以把这一段掐掉啊! “现在知道怕了?”姜陵瞧他神色不对,有些好笑,道,“就当吃个教训,以后若再做些不自量力的事,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知道了。”陆卓扬哀嘆一声,把任务品收了,颇有些垂头丧气。 姜陵站定九宫格前,瞥了陆卓扬一眼,右手虚按在行三列一上,问道:“可准备好了?我们这便要进去了。” 在仙灵大会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与《仙魔变》原书中不尽相同,这结界后头,对陆卓扬来说,恐怕也是全然的未知。 他深呼吸两口气,把不好的情绪抛诸脑后,调整一番心态,然后同样伸出右手,重重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鸡存稿只剩下4w字了。 跪倒…… ☆、心魔 陆卓扬的家在三楼。 旧式的小区,正中心是一个改造过的健身小操场。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白天六点半到八点半是社区大妈们的活动时间。 陆卓扬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广场舞的主战场。每天早晨,他都要在“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的动感舞曲中艰难求存。 窗外节奏响起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根据经验判断,时间还早,陆卓扬拉高毯子把脑袋裹进去,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门被重重敲了三声,然后从外面打开了。老妈从门fèng里探进半个脑袋:“扬扬,起床了啊。早饭是你最喜欢的冷淘面,起晚了可全进你老爸肚子了啊。” 陆卓扬拖长语调地“嗯~”了一声,在被窝里使劲蹬了几下毯子。 老妈啐了一口:“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老爸又推门进来,二话不说,掀了毯子。 陆卓扬闭着眼睛摸了两把,没摸到,于是抱起双腿缩成了一个球,朝着墙壁继续睡。 “嘿你小子。”老爸吸了口气,抬手在他屁股上啪地就是一掌,“赶紧的,起床吃早饭。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还挺疼。陆卓扬捂着屁股,转过脑袋,一双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还没完全睁开:“老爸,干嘛呢?大清早的。让我再睡会儿呗。” “睡睡睡睡死你算了。”老爸把毛毯丢到一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袜子用两只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夹起来,丢到一旁电脑椅上,“你忘了昨天跟我们说什么了?” 老爸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重复陆卓扬的话:“‘明天早上叫我一声啊!我约了王小叶一起去面试,就我们寝的,老上咱家蹭饭的那个,你俩都认识的。这可是我人生第一面,老陆你可走点心啊。’” 学到这里,老爸哼了一声:“还老陆呢,没大没小。” 窗外有时尚动感的舞曲打着节奏,耳边有老爸的絮絮叨叨,这觉是没法睡了。陆卓扬从床上坐起来,耙了耙头发,眯着双金鱼泡眼,一头雾水:“面试?什么面试啊?” “你不刚笔试完吗,这么快就给忘了?哎哟你这脑子,肯定得遗传你妈。这去面试能给过吗?”老爸一边摇头一边打开衣柜,“就那什么杨氏,杨氏集团?啥职位来着,听过也给忘了,诶我这脑子也不好使了。你赶紧起啊!待会王小叶就来找你了。别老磨磨蹭蹭的又得让人等你。” 说着从衣柜深处抽出一套黑色西装来:“你妈也真是,塞这里头还让我来找。”他把衣服扔到床上,“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试试,多久没穿了,可别塞不进去了。趁时间还早,还能让你妈改改。” “这衣服几大千一套啊老爸,让老妈改还能穿嘛?”陆卓扬把身上背心脱了,抽出白色衬衫套上,同时把脚伸进裤腿里,站起身蹦跶两下,把裤子勾到腰部,然后一颗一颗开始扣衬衫纽扣。 就两人说话的功夫,牛肉酱的气味顺着门fèng钻进了房间。 “好香啊!”陆卓扬闻着味儿,别的也不顾,边扣着袖口的纽扣就出去了。 “外套你不试了啊?”老爸伸长脑袋喊了一声,陆卓扬哪还理他,早跑远了。 “臭小子,不管你了。”老爸把外套丢回床上,也跟着出了房间。 客厅里煮好的冷淘面早就晾在淘米篮里,满满一大篮都放在餐桌上。 老妈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赶紧把牙刷了,酱马上好了。” “我要用最大号的碗!”陆卓扬钻进厕所,临了还不忘叮嘱一番。 “撑不死你!”老妈关了火,把炖好的牛肉酱倒进大盆子里,双手捏着边端进客厅。 老爸取了两个特大号和一个普通号的碗,用热水过了一遍,又取了筷子,挨个放在三人惯常坐的位置上。 陆卓扬用最快的速度放水、刷牙、洗脸,最后也不用毛巾,用手一抹一甩就出来了,额前几簇碎发上还滴着水。 “说了你多少遍,不要这么急,你这是又没抹脸呢吧?”老妈把装满的一碗冷面递给老爸,自己匆忙忙又进了厕所,没一会手里勾着一坨大宝出来了,“脸凑过来。” 陆卓扬端着个空碗,无奈把脸凑上去。 老妈在他额头、两颊、下巴,还有鼻子上各点了一点。然后用双手给他使劲抹匀了。 陆卓扬的脸被揉成一团,边捞着面边抗议:“妈,轻点。” 老妈闻言又狠搓了他一把。 陆卓扬只好闭上嘴巴,装好面,勺上两大勺牛肉酱,用筷子仔细搅拌均匀。 吃饭的时候老爸又叮嘱了一遍各种注意事项:“见到人有礼貌点,别顾着玩手机不理人,要主动跟人打招呼,这样给人印象好。……哎别光顾着吃啊,听见了吗你?” “听见了!”陆卓扬把碗里的面刺熘干净,又伸筷子准备去捞面。这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起来。 老爸伸长脖子瞅了一眼:“王大爷。王大爷是谁?” “就王小叶。” 陆卓扬翘起小拇指按下接听键,王小叶的大嗓门立马从话筒里传了出来:“陆大爷,我在你家楼下啦!你赶紧下来!” “来了!” 陆卓扬把碗筷放桌上,冲到阳台上,朝底下的人挥挥手,又冲进房间,拿了西装外套就往外跑,“老爸,老妈,我出门了!” 老爸喊:“晚上回来吃饭!” 陆卓扬抬手沖脑后挥了挥,风风火火就下了楼。 王小叶骑在自行车上,一脚勾着踏板,一脚抵在地上,正津津有味地看大妈们飒慡的英姿。听到楼里有动静,他转过头,按了一下车铃,脑袋一歪,沖陆卓扬喊:“上车,哥哥带你去兜风。” “得了吧!就你这破人力车还兜风。”陆卓扬不屑地顶了他一句。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过还是快步从楼道冲出,顺势跳上车后座,在王小叶后背上重重拍了一把,“开车!” “走咯!”王小叶躬身使了把劲,右脚用力踏了一脚,车轮慢腾腾转了一圈,然后渐渐顺熘起来,最后在小区被绿荫覆盖满满的街道上越转越快。 破自行车在小路上风驰电掣了一番,王小叶一路又吼又叫,还使劲踏着脚踏板,力气像是多得使不完。 “你吃错药了吧今天?”陆卓扬坐在后头,车子颠簸一下,屁股就被咯嘣一下,估计也快开花了。 “我高兴啊!”王小叶吼吼,“要是我俩面试都过了,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能混一起,高兴!” “你是惦记我妈烧的菜吧你?” “都一样!都高兴!” 不过他没能高兴太久。上了主干道,两人没窜出多远,就被路边一小交警拦住了去路。 那小哥带着双白手套,伸直手臂往王小叶面前一拦。什么风驰电掣的,统统都得滚蛋。 车轮擦着地面,拉出又长又刺耳的剎车,在距离小交警半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王小叶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嘿,警/察叔叔早!” 那小交警扬起下巴,露出帽子底下稚嫩的脸:“谁是你叔叔?” 王小叶连忙改口:“警/察弟弟你好……” “别废话,赶紧下来,大马路上骑车带人,知不知道危险?罚款十块。”他说着,从兜里抽出小本本,刷刷刷开始记,“你俩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陆卓扬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赶时间。” 小交警头也不抬:“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各个都赶时间。名字。” “陆卓扬。” “王小叶。” “赶时间就打个的什么的,现在不是有各种打车软体吗,便宜方便,保证比你自行车快。骑个车还带人,危险系数嗖嗖的,知不知道?身份证。” 陆大爷和王大爷对视一眼,一脸尴尬地各自摸了一把口袋。 王小叶把身份证递过去,小交警接了,瞄了一眼,又还给他,问陆卓扬:“你的呢?” “没带。”陆卓扬身上就俩口袋,随手一拍,都是空的,只能老实回答,“刚出门太急,给忘了。你看,我们是真的赶时间,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 “行了行了,”小交警打断他,“交了罚款赶紧走。” 陆卓扬捅捅王小叶的腰:“给钱。” 王小叶又一摸口袋,这回也傻了:“我只带了身份证和手机。” “十块钱都没有?”小交警也是无奈了,“空手就出门你们也挺能耐的啊。” “不好意思啊交警同志,”陆卓扬给他赔了个不是,“我家就在附近,要不我让我爸给我送过来。” “赶紧的。”小交警挥了挥笔。 陆卓扬走到一边,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嗯,钱包没带……嗯,就在紫金花园那个花坛……好,我等你来啊。”陆卓扬打着电话,回头看了王小叶一眼,后者正一脸傻笑地看着他。 这傻样儿。 陆卓扬有些艰难地沖他勾了勾嘴角,挂断了电话。 王小叶凑上来:“你爸怎么说?” “马上就来。”陆卓扬说,“面试马上就要到点了,要不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着。”
第22页 王小叶一愣:“那你呢?” “我爸送我过去,他开车,比你两个轮子的快多了。” “那行。”王小叶点点头,转向小交警,“那我先走了?我哥们在这等着,成不?” 小交警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准了。 王小叶跨上车,扭头叮嘱陆卓扬:“我真走了啊?你一定要赶来啊。” 陆卓扬鼻子一酸,锤了他一把:“一定。” “行吧,我走了。”王小叶踩下踏板,自行车向前滑了出去。 “好好面试!争取一次就过!”陆卓扬沖他背影喊了一声,“要好好生活啊!” 回应他的,是室友兼哥们大声的回答:“知道了!你也是啊!要好好加油知道吗!” 陆卓扬重重点了点头:“嗯。” 小交警在一旁看愣了:“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至于吗?……唉唉,我说你,就罚个十块钱,你哭什么?” “啊?”陆卓扬抹了一把脸,手上都是水渍,“我也不知道啊。” “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赶时间归赶时间,丢三落四的,还老是麻烦别人……”只剩下两个人,小交警像个小老头似的絮絮叨叨地开始了思想教育。 陆卓扬有些浑浑噩噩,向后退了两步,坐到了花坛边。小交警在耳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地流着眼泪。 小交警一回头,被他吓了一跳:“就十块钱而已,哭成这样合适吗!要不这钱我也不收了,你赶紧走吧。” “对不起。”陆卓扬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如果我爸来了,我让他给你钱。” 他抽了两下:“如果他会来的话。” 小交警算是怕了他了,抽了一张面巾纸,塞在他的手里:“我还要工作,就不陪你了,你赶紧哭完走吧,啊。” 陆卓扬点点头,拿起面巾纸狠狠擤了擤鼻涕。 王小叶离开了,小交警也离开了。 陆卓扬坐在花坛边,一直从早上等到晚上。太阳高照,又到夕阳西下,最后星星爬满天空,街道上亮起各色广告牌。 而老爸,到最后也没把十块钱送过来。 陆卓扬手里捏着那团面巾纸,心里猜着,老爸大概是不会来了。 …… 王小叶是个孤儿,小时候住在孤儿院,自行车还是上大学以后,他手把手教的。 那人特别笨,学了二个月才学会。 而且直到大学毕业,都还不敢骑车带人。 …… 所以, 这都是梦吧? ☆、三甲 如果不是梦…… 陆卓扬轻轻嘆了一声。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他一直牴触承认这是梦境,直到心里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围的一切便开始慢慢崩塌。 星空、霓虹灯、花坛、柏油马路、一切的一切,全都四分五裂,碎成小小的碎片。 每块碎片都是一枚镜子,各自倒映着一个过去的陆卓扬。 嚎啕大哭的他、刚学走路的他、跑道上第一个沖向终点的他、投进三分球的他、喝醉耍酒疯的他、还有跟全家一起拍全家福的他…… 每一个都是陆卓扬,每一个又都不是他。 千千万万的碎片从陆卓扬身边路过,又飘向远方,拖出一条长长的、闪闪亮亮的轨迹,最后汇成一点明亮的星辰,消失在虚空的尽头。 周围霎时间化作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光亮消失的地方,又重新亮起一颗微弱不可察的豆光,渐渐扩大成片,最终将陆卓扬整个笼罩其中。 太过明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陆卓扬抬起手臂挡在脸上,片刻后适应了外界环境的光线,这才完全撑开了眼睛。 入目是连排空床和简单的木质家具。 这里陆卓扬还算熟悉。万骨峰上分配给驭灵派的住处。他跟方天月的房间。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门外一男一女的轻声交谈,两个声音的主人陆卓扬都认得,一个是方天月,另一个是李如雨。 陆卓扬从床上爬起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门外方天月对李如雨道:“有动静,该是师弟醒了,我进去看看。” “那我先回去啦,回头见,天月哥哥。” “去吧。”方天月回着话,推开房门,看到陆卓扬接连喝了两杯水,笑道,“你可算愿意醒了。” 陆卓扬放下水壶,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一天而已。”方天月坐到他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好奇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陆卓扬装作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打算随便答了,糊弄过去。 方天月不吃他这套,摇头道:“师弟莫要骗我。你早已从心魔境中走出,却迟迟未醒,怕是做了一个极美的梦不愿醒来吧?” 不愿醒来的梦…… “大概是吧。”陆卓扬讷讷答道。 他忽而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方天月:“不对,为什么我们俩会在这儿?仙灵大会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方天月答得轻巧,陆卓扬一时有些不信:“怎么可能?我和姜陵明明站在九宫格入口,一道很刺眼的白光闪过,我们就,就……” 陆卓扬使劲想了想,发现后面的事他统统不记得了。 “对后头的事情没了印象?” 陆卓扬老实点头。 “那是因为你们进了心魔境。心魔境倒映的是人心中最无法释怀的事物,最能迷惑世人。被心中杂念所迷惑者,极难从心魔境中走出。”方天月笑道,“仙灵大会的最后一道关卡,便是考验的个人心境。从入口进入结界,每组的人就分开了,共十八人,各自进入梦境之中。用时最短,最快从心魔境中出来的三人,就是这次大会的三甲。” 还以为最后一关会是几个小组的大乱斗。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那现在三甲已经出来了?” 方天月颇有些得意地道:“当然。” “我是没指望了。”陆卓扬狐疑地打量方天月一番,见他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于是问道,“师兄你进三甲了?” 方天月竖着一根手指,摇摆道:“非也非也。”他顿了顿,卖足关子道,“不是前三甲,是首甲。” “!!!”陆卓扬大吃一惊,“真的假的?师兄莫要驴我。” “诓你作甚?千真万确,比真金白银还真。你师兄我可是最快从心魔境中出来的人。那姜陵也比不得我,怎样,师兄是不是特别厉害?” 陆卓扬不信:“……师兄你梦见什么了?” 方天月摇摇头:“什么也没梦见,一觉醒来,就已经出来了。”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简单的样子? “对了,那逐云门李掌门今日已经上山了,方才论赏会与他见了一面,临结束前把师尊的亲笔信函呈交给他。相信很快他就会来找你的。” “那感情好。”见主要目的完成了,陆卓扬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继而他又想起与景秋的赌约一事。 谁知没等他开口,方天月就像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把粉色半透明的天阶玉灵石放在桌上,两指併拢,推到陆卓扬面前。 陆卓扬不解:“师兄,你这是?” 方天月道:“那天应下赌约是师兄的错,都怪师兄冲动连累你烦心。不过既然应了,自然要愿赌服输。天阶玉灵石再贵重,不过一块石头,以后再找便是,师尊那里师兄自会去说,你不用担心。至于这灵石,见着姓景那小子,给他便是。” “……好吧。”陆卓扬拿起石头,一股沁人心脾的微妙触感顺势从指尖传到身上。 天阶玉灵石,果然不是凡品,这么好的东西就要落进景秋那小子的手里,想想就不高兴。 虽然不情愿,但既然方天月都这么说了,那也只能给。 陆卓扬伸手去摸干坤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对战魅蛇的时候,他的干坤袋被姜陵拿去清理了,解决完魅蛇之后还没还给他。 陆卓扬只能把石头揣进袖子里,问方天月道:“你知道姜陵在哪么?我的干坤袋还在他手上,我要去要回来。”里面还有好多钱呢。 “怕是还在李掌门那儿吧。”方天月道,“忘了告诉你,姜陵得了二甲。三甲是水月门的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又是谁?不对,你说姜陵得了二甲?” “正是。” 真是奇了怪了。 《仙魔变》中原身得了首甲,姜陵得了二甲,三甲不记得了,不过好像也是一个女修。 到了这里,陆卓扬没得首甲,倒是方天月得了,姜陵却还是拿了第二名……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管他呢,折寿的仙灵大会结束,跟姜陵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目前情形来看,一切尚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盼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莫要再出什么么蛾子才是。 师兄弟俩有的没的又聊了几句,屋外有人敲门,方天月起身去开。却是个逐云门的低阶弟子,见到他行了一礼,道:“方公子,掌门有请陆公子前往落雁阁一叙。” 想必是断灵钉一事,方天月点头道:“多谢相告,烦请回复,师弟稍后便会过去。” 陆卓扬在屋内探头探脑:“李掌门找我了吗?” 方天月道:“正是。快收拾好跟我去见李掌门。” “来咯!” 师兄弟二人也不耽误,匆匆赶往落雁阁。 那落雁阁依水而建,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之字形小路将楼阁与地面遥遥相连。 二人行至楼下,却被逐云门弟子恭敬拦下来:“掌门在阁内训话,还请二位修士稍等片刻。” 方天月道:“无妨。”他左右环顾一番,瞧见侧厅安置几张矮塌,于是招呼陆卓扬到一旁坐了。 矮塌边放置着一个小泥炉,二人落座不久,泥炉上的茶壶便开始冒出滚滚热气,时间掐的刚刚好。 方天月取了二枚薄瓷小杯,替二人各斟了一杯茶。 面前几上放着几盘干果点心,陆卓扬也不客气,抓了一把瓜子就嗑,完了还招呼方天月道:“吃。”
第23页 方天月笑笑,呷了一口茶。 二人没坐多久,楼上传来动静,循声去看,姜陵正从楼梯上下来,一张俊脸紧绷着,似乎心情并不好。路过侧厅门口,他在方陆二人身上扫过一眼,没做停留,径直走出阁外,停在在水边护栏处,一个轻跃,纵身侧坐到护栏上。 陆卓扬压低声音,凑近方天月:“这人好像心情很差啊?” 方天月点点头:“似乎不太满意三甲排名。” 陆卓扬瞭然,以姜陵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自大个性,只拿了二甲,怕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吧。 方天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对陆卓扬道:“你在这等着,师兄去去就来。” 陆卓扬拉了他袖子一把:“你去干嘛?” 方天月朝姜陵看了一眼,道:“你且等着,回头跟你说。”说罢起身,朝姜陵走去。 什么情况?首甲获得者去向二甲获得者示威? 不会吧? 陆卓扬瓜子也不嗑了,将手中剩余的部分尽数丢回盘中,贴着墙壁往门口靠,他躲在那守卫的逐云门弟子身后,暗搓搓向外探头。 那守卫侧头看向他:“陆公子?” 陆卓扬忙竖了手指抵在唇边:“嘘——” 那人只好闭嘴不言。 此时姜陵手中正拿着个干硬的馒头,扳下碎屑丢向湖中游鱼,听见身后动静,头也没回,冷声问道:“有事?” 方天月在他身旁站定,看着湖中成群的游鱼,道:“想请你帮个忙。” 姜陵不应。 方天月自顾自道:“你现在还是用的门派佩剑吧?” “是又如何?”姜陵又掰下一块馒头,丢进湖中,一大群游鱼飞快冲向食物掉落的地方。 方天月打开干坤袋,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长形木盒,递到姜陵面前。 姜陵垂眼一扫,这才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向方天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天月笑道:“丙寅年仙灵大会首甲的奖励,地阶长剑法器——铃琅。跟你换二甲的奖励,地阶针阵法器——梨花雨。如何?” ☆、赌约 姜陵道:“不换。” 方天月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拒绝得如此痛快干脆。 仙灵大会的结果,在定出三甲时已由逐云门各阶弟子传信送往各地各门派,不日即将昭告天下。三甲名讳出身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不论于己还是于门派而言,都是无上荣光。 除去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外,前三甲获得者还会有一份价值不菲的奖励。这届仙灵大会相较往年,奖励尤为丰富,奖品品阶比历年的足足提升了一档。 三甲的奖励是灵品长剑莫问,二甲的是地阶针阵梨花雨,首甲的则是地阶长剑琳琅。本是作为首甲奖励的灵品法器,这一回只拿来做第三甲的奖励,可见奖励之优渥程度。 其实真要细算起来,其中不乏驭灵派的功劳。明心老人与李莫名是旧交,是而为此次仙灵大会提供了一些廖做心意的资助。 只是这回首甲的奖励落回门内弟子手上,恐怕也是明心老人想不到的。 驭灵派门内弟子资质极高,所用法器多为长剑,门内的藏品也是不少。方天月手中心远,样式简单低调,却是十足十的天阶法器。 此次大会奖励的地阶长剑琳琅,与他却是没有半分用处。倒是二甲的地阶针阵梨花雨,最适合陆卓扬不过,蕴养过的法器,怎么也比现在的金针用处大些。论赏会上姜陵拿到奖励后,方天月就打上了这套针阵的主意。 他的想法也是简单,用地阶长剑与姜陵换地阶针阵,二者各取所需,一举而两得。 姜陵就算不愿意当即交换,至少也该考虑片刻。 不想却是这么简单直接的回答。 “不换。” “为何?”方天月不解,“地阶长剑虽不是最上品,却比门派赠剑好上太多,寻得称手法器之前用作过渡也好。与其拿着毫无用处的针阵,怎么也是换成长剑合算,不是么?” “不换就是不换。”姜陵不愿与他多说,心道:驭灵派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是白痴蠢货。 且不说他一个二甲,手上拿着首甲赠物,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将来行走修真界多半会落人话柄。 再则,也只是单纯不想跟方天月做这笔交易而已。 姜陵手中使力,将食物捏碎,尽数洒进湖中。 方天月还想再接再厉软磨硬泡一番,落雁阁内突然传来声响,姜方二人,包括躲在守卫身后偷听的陆卓扬,听见动静齐齐朝阁内看去。 却见一清秀蓝衫少年面上神情颇为精彩,又气又笑,从二楼缓步而下,脚步极重,每一步都将楼梯踩得咯吱作响。 不是姜陵的师弟景秋是谁?看他神色,怕是正在气头上。 逐云门弟子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没好脸色。 景秋下楼后没有离去,倒是直直走到陆卓扬身旁。 方天月见情形不对,怕他对师弟不利,忙上前数步挡在陆卓扬身前,虚虚一礼,道了声:“景兄弟。” 景秋心中气闷,浅浅翻了个白眼,哼声道:“谁是你兄弟。” 方天月也不恼,笑道:“不知景公子找我家师弟是为何事?我见你气息不顺心绪不稳,莫不是身体不适?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景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姜陵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小景,怎么了?” 景秋一撅嘴,斜眼瞥向陆卓扬,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他!” 陆卓扬云里雾里,不知道又哪里惹了这个牙尖嘴利的少年,急忙替自己澄清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打又打不过你,骂又骂不过你,总不会是我欺负你吧?” 他顿了顿,见那景秋愤然然却不答话,口中嘀咕道:“难道是因为赌约?没给赌注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他继续对景秋道:“若是因为三天前的赌约,那确实是我输了,”说着,在袖口里头来回摸了一遍,拿出粉色半透明的石头,颇有些肉痛地向前一递,“哪,说好的天阶玉灵石,愿赌服输,给你。” “谁稀罕!”那景秋却是不接,仿佛被侮辱了,脸色越发难看,挥袖将灵石挡开,陆卓扬没拿稳,石头顺势飞进湖中,噗通一声,激起几层涟漪后,没了踪影。 陆卓扬:“……” 方天月:“……”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这么拍飞了? 景秋自知闯了祸,却又不愿承认,只不过一身怒气瞬时全消,也不敢再继续作妖,只看向姜陵,恨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给陆公子……道歉的。” 修真界道歉都是用这种方式的?陆卓扬表示: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姜陵面色不愉,却没继续责备他,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景秋这回老实答了:“方才你下楼之后,师尊把我留下,教训了一顿。”说着又觉得委屈,“说我,说我仗势欺人。……师尊何时怎样说过我?” 他恨恨瞪向陆卓扬,后者忙往方天月身后挪了半步。 “对不起!” 陆卓扬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忙问方天月:“他说什么?” 景秋咬牙切齿又重复一遍:“对不起,前些日不该在众人面前羞辱你,都是我的错!”说罢解开腰间佩剑,连剑带鞘丢向陆卓扬。方天月伸手拦下,递给陆卓扬。陆卓扬摇了摇头,没有接。 歉也道了,剑也给了,景秋道:“我们两清了。”他略一停顿,又道,“还有,师尊有请,让我知会陆……大哥一声。” 他万分想不通,师尊为何偏帮外人也不帮自己。越想越气,干脆重重哼了一声,与方陆师兄弟二人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陆卓扬满脑子的问号。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赌约就这么莫名其妙得赢了?他不仅保住了天阶玉灵石,还赢得了一把逐云门的佩剑? 李莫名和明心老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连小辈们打赌都管? 也难怪景秋会生这么大的气,这简直是作弊嘛。 陆卓扬不太相信,问方天月:“就这样?” 方天月也对眼前情况不甚了了,只得摇了摇头。 倒是姜陵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道:“天阶玉灵石,我会找回来还你。”其他却没多说什么。 那灵石掉在湖中,找起来也是麻烦,方天月乐得不用自己动手,点头道:“有劳了。”转而又将腰间干坤袋摘下递给陆卓扬,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上去找李掌门吧。” 陆卓扬伸手接过,咽了口唾沫。 陆卓扬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每每在他回头时,方天月就在楼下挥挥手,给他打气。直到瞧不见人了,方天月这才转向姜陵,问道:“你师弟走了,你怎么不走,留在这里作甚?” 姜陵却是不答,对门口守卫说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那低阶弟子揖了一礼,离开落雁阁。 方天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姜陵自怀中取出四枚纸鹤,尽数丢向空中。纸鹤张开翅膀,扑棱扑棱着,各自飞向落雁阁四面。 却是个护法的阵势。 方天月心中一惊,难道李莫名将断灵钉的事告诉姜陵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像。扎断灵钉极耗心力,如果姜陵知道李莫名要消耗自身修为帮陆卓扬的忙,恐怕此刻也不会这么平静。 想通后方天月便放下心来。 他其实也想帮忙警戒,只是他是外人,在别派掌门施术时护法,总归惹人怀疑。更何况以姜陵的能力,也不轮不到他担心。 方天月静候片刻,楼上一直没传来大的动静,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手中还拿着景秋的佩剑,此时掂了掂,递向姜陵道:“给。” 姜陵扫了他一眼,没接。 方天月解释道:“这剑是逐云门的,我留着也没用,还给你权当感谢三日来对师弟的照顾。这样如何?” 姜陵没与他客气,道一声:“多谢。”接过景秋佩剑,与自己的挂于一处。 方天月笑笑,又道:“方才提的建议,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第24页 又是长剑换针阵的事,姜陵只做没听见。 方天月暗自摇头,心道:这针阵怕是换不来了。只得作罢。 陆卓扬沿着木质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二楼的景象也一点一点落入眼中。 阁内摆设出乎意料的简单,几乎空无一物,只在中间简单摆着几个蒲团和矮几。李莫名盘膝正坐其中,黑发黑须,看年岁不过四十出头,和明心老人一对比,实在很难想像这二人年岁相仿,颇有旧交。 李莫名一直闭眼打坐,听见动静睁开眼,对着来人露出一个善意的笑,伸手招了招:“过来坐。” 陆卓扬向前两步,就着下坐的动作,给李莫名鞠了一躬:“李掌门。” 李莫名捋了捋鬍鬚,打量陆卓扬一番,道:“你便是陆卓扬吧?” 面对陌生的长辈,陆卓扬多少有些紧张,拘谨答道:“正是。” 似是对眼前人颇为满意,李莫名点点头道:“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陆卓扬奇道:“李掌门见过我?” “不用这么见外,叫世伯就好。”李莫名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尚在襁褓,还在奶娘怀中吃奶,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明心老儿带上驭灵山啦。” 奶娘? 一丝违和感从陆卓扬心头闪过。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固魂 原身记忆中,明心老人说起过,是在荒野地里捡了他的,怎么会有奶娘呢? 难道是有什么瞒着原身? 不过也说不准,或许是先捡了他,再找的奶娘也说不定。 短短一瞬,陆卓扬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只是那丝违和感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李莫名见他神游天外,出声唤道:“贤侄?你在听吗?” 陆卓扬打了个颤,惊醒过来:“李世伯。” 李莫名道:“三日前劣徒景秋当众嘲笑贤侄灵力低微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实在是对不住贤侄,都怪老夫教徒无方,一对儿女、几个亲传弟子,都是一副顽劣模样,贤侄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子不教,父之过。李英杰、李如雨、景秋、还有姜陵,虽性格秉性不同,为人却多少都带着些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脾性,恐怕和这个做父亲做师尊的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还轮不到陆卓扬一个小辈来多嘴,况且李莫名已经让景秋来给他赔了不是,就算不是真心诚意的,怕也是做了不小的让步。 刚才楼下的动静不小,李莫名肯定是听见了的,但是他却半句话没有多说,想来已经默认了景秋的态度。 别人做了让步,陆卓扬不好得寸进尺,只道:“方才景秋已经给我道过歉了。” 果然,李莫名居然挺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 “解决”了小辈之间的矛盾之后,李莫名开始做正事。他从袖口中取出明心老人的亲笔信,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断灵钉一事,老夫已经清楚了。”李莫名说着,手腕轻轻一动。 信纸随之跳起一团文火,慢慢燃烧起来,从顶端一点点向底部蔓延,在火舌舔上李莫名手指之前,他放开了信纸。最后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纸片边向下坠落,边燃烧作灰烬,在落地前,就被湖面上略带水汽的清风吹带着,四散在空气中。 陆卓扬有种错觉,仿佛在这个老人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怜悯和惋惜。不过在信纸烧完之后,那种错觉也随之消失了。 只听得李莫名道:“断灵钉,你带了吧?” 陆卓扬道:“带了。”说罢拿出方天月的干坤袋,将断灵钉倒出,双手托举递给李莫名。 李莫名接过,眯fèng着眼睛仔细打量。许久,将断灵钉横放在座前,对陆卓扬道:“你且背过身去。这第三枚断灵钉,便由老夫替你扎上一扎吧。” 回想起当初扎第二枚断灵钉时的感受,陆卓扬心头一紧,随之绷紧了嵴背。他背对着李莫名,努力去想别的事情试图分散注意力,只是效果并不理想。 李莫名怕他乱动,于是在他后脑勺上一拍,将他定在原地。 陆卓扬:“……”没想到定身这玩意还是施术的标配。 他虽不能动,脑子却是清醒。上一回明心老人施术时他面朝下什么都没看见,这回断灵钉悬在空中,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咒语从李莫名口中逐字吐出,狂风随之而起,四枚莲花火迎风绽开,悠悠自燃。断灵钉上暗红色符文渐次亮起,顺着钉身扭曲蔓延。 没想到符文在断灵钉上蜿蜒攀爬的样子,看着还怪噁心的…… 周围狂风越来越大,起初陆卓扬还能睁着眼睛,到后面实在是连好好闭紧眼皮都有些吃力,无法,他只能使劲闭着眼睛,免得狂风吹痛眼珠子。 正是如此,他才没看见当第一滴符文化作的液体滴落到身体上时,十数条黑影疯狂挣扎着妄图从他体内破出的可怖场景。只是这种疯狂没有持续太久,在断灵钉尽数打入他体内后,所有的黑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枷锁牢牢箍住,又拽回原位。 消弭无踪。 黑影狂窜引发魔气暴起,惊动了楼下守护着的姜陵方天月。未等二人做出反应,这股魔气又顷刻间消失了。 姜陵觉察有异,抽出佩剑准备上楼查看。 方天月喝道:“你干什么!”话甫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太过紧张了,于是清清嗓子,又道,“你上去不怕打扰李掌门么?” 姜陵心生疑惑,道:“你在担心什么?” 方天月道:“楼上那是我师弟,自然担心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姜陵转过身,将佩剑从右手丢到左手里,一脸探究地打量方天月,“你师弟是受了伤,还是得了病?为什么要师尊替他施术?还有方才那瞬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看姜陵神色,怕是得到的答案不满意,就会把手中剑架在方天月脖子上。 方天月向后退开一步,将早已与明心老人商量好的託词告诉他:“实不相瞒,师弟他确实有病。 “卓扬自小身体就不好,还是个吸引魔物的体质,隔三差五就会被脏东西沾染上。对此师尊也无能为力,只能消耗修为将魔气镇压,却不能根除。 “唯有贵派元婴期才可修习的纯阳正灵之力,方能彻底驱除师弟他沾染的魔气。若非如此,我们师兄弟俩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仙灵大会,麻烦李掌门出手相助。” 方天月话中有真有假,寻常人很难真正判别。 “姑且信你。”姜陵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又想到师尊叮嘱他护法时也无异样,这才算是信了几分,堪堪收回佩剑。 或许是逢单之数,这回施术与上一回又有些许不同。断灵钉入体带来的压迫感比上回更甚,陆卓扬毫不怀疑,若是这压迫感再大上几分,他能被这钉“灵”的玩意打个对穿。 除此之外,钉身入体后带来的寒冷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几乎难以招架。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把些个心肝脾肺肾统统冻成了冰坨坨。明明是初夏时节,却像是光着膀子在寒冬腊月的室外熘达了一圈,冻得他直打哆嗦。 李莫名收功静息片刻后,拍掌解开了限制,陆卓扬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又真心诚意道:“多谢李世伯。” 李莫名消耗大量灵力,虽疲惫睏乏,仍被陆卓扬坚持道谢的模样逗得呵呵笑了两声:“断灵钉数目越多效用越强,你且忍忍。先休息一番,等恢复了再下楼去吧。今晚且在山上住着,明日下山老夫就不送你了。不过老夫已经叮嘱过劣徒姜陵,他自会护送你们安全返回驭灵山。” “姜陵要与我们同行一路?”陆卓扬猛地收了一个嗝,也不打颤了。 连忙拒绝道:“这怎么使得?麻烦了李世伯,还要专人送我们回去。这路我与师兄也认得,自己回去就好,不用太过担心。” “哪里的话。”李莫名笑道,“你们师兄弟二人难得下一次山,自然该玩够再回去。你们啊,就从万骨峰山挨个城镇慢慢地走。姜陵那孩子幼年时在各地都待过,对每处都还算得上熟悉,让他带你们一路逛过去,老夫才最放心。” 陆卓扬心道:你是放心了,我可不放心啊。 不过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也不好太过驳人颜面,陆卓扬推脱一番,实在拒绝不了,只能默默认了。 说实话,与姜陵相处几日,陆卓扬对他的印象倒没那么差。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说话也不客气,做事倒是挺靠谱,对师妹师弟这样的熟人也挺好。若不是原身与他的“纠葛”在眼前摆着,勉强做个朋友也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么…… 想到这些乌七八糟的前世今生宿命轮回,陆卓扬也挺烦,干脆不再去想。 他在落雁阁内又坐了一会,感觉身上没那么冷了,于是跟李莫名告了别,临走之前不忘再次感谢道:“多谢李世伯出手相救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如果将来有需要晚辈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晚辈定全力以赴。” 听完陆卓扬一番话,李莫名竟颇为古怪地轻嘆一声。 陆卓扬不理解他的意思,自然不敢扭头就走,只好继续在原地坐着。只是心中奇怪,也不知这李莫名想到什么如此伤神。 “李世伯?”陆卓扬小心又唤了他一声,“没事的话,晚辈先行告退?” “啊?”李莫名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略一点头,道,“贤侄做的已经够多了。且回去吧。一路多保重。” 陆卓扬俯身作了大揖,起身离开。 他边走在楼梯上,边歪着脑袋使劲想李莫名最后那句话——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做什么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方天月已经瞧见了他,迎上前,一脸担心地问道:“情况如何?” 陆卓扬点点头:“还算顺利吧。已经没事了。”他揉了揉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到术法结束时的那种寒冷。 “没事就好。”师弟没事比自己没事还高兴,方天月用力抱了抱陆卓扬,尔后转身向姜陵道别,“多谢姜公子近日的照拂,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又开心地搂了搂陆卓扬的肩膀,连拉带拽把他往外拖。 陆卓扬心道:高兴个啥?明天下山还得跟姜陵处一路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你们别因为李如雨姑娘打起来才好。
第25页 陆卓扬被一路推着走,心道:今个姜陵居然挺安静,也没出声呛他?竟生出些许不习惯来,于是抽眼偷偷从方天月脑后看向姜陵。 那俊美少年面色冰冷,无悲无喜,却是正正看着他。 陆卓扬的视线与他撞在一处,心想将来还有几天要同路而行,总归还是打好关系才是,于是对着姜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姜陵心中骂道:蠢货。 继而别开眼,看向别处。 ☆、回程 是夜,师兄弟俩回到住处。方天月取了纸笔,小心将纸张在桌上摊开。 陆卓扬凑近去看,好奇道:“师兄这是要写什么?” 方天月提笔思忖片刻,在纸面上落下第一笔:“断灵钉一事已解决,师兄将消息先传回去,免得师尊担心。” 陆卓扬瞭然,长长哦了一声。 方天月写得认真,陆卓扬不好打扰,于是趴在一旁看着。 见他写到“不日即将返还”,陆卓扬指着“不日”二字开口道:“忘了告诉你,李掌门让姜陵送我们回去。还让我们在各个城镇多玩几天。” 方天月笔下不停,道:“你怎么回的?” 陆卓扬道:“我拒绝了。” 方天月点点头道:“甚好。” 陆卓扬又道:“不过李掌门太热情了,没拒绝成功。姜陵明天会跟我们一起走。” 方天月:“……”无奈,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抽出又换了一张,将“不日”改做“十数日后”。 落款收笔,待墨汁干了,方天月将信纸摺叠一番,做成一只纸鹤。 他将翅膀捋平,对纸鹤脑袋吹口气,那纸鹤便如同活过来,扑棱两下翅膀,飞出窗外。 纸鹤传书。 陆卓扬问道:“既然能让纸鹤送信,为什么我们要自己跑一趟?” 方天月道:“且先不论这一趟你非来不可,再则纸鹤传书也不安全,遇到修为高的轻易就能截取,只能传送些寻常报平安的简单事。” 陆卓扬道:“懂了。” 他拿起废掉的信纸,对摺对摺又对摺。 方天月见他闷声不响,于是问道:“事情也解决了,马上也能回去,师弟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陆卓扬道:“不高兴?看得出来吗?” 方天月点头道:“都写在脸上了。” 陆卓扬赶紧擦擦脸。 片刻后又问道:“师兄你信命么?” 方天月疑惑道:“为什么问这个?” 陆卓扬摇摇头:“随口问问。” 方天月问道:“师弟是不是不想跟那姜陵同路?” 陆卓扬这才认真看向方天月,问道:“这也是脸上写着的?” 方天月笑了,道:“这倒没有,相反,师兄见你对姜公子还挺上心。每每与他同路,师弟你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 那是因为要时刻观察男主角!避免出大的差错! 只是这个原因不能正大光明说与方天月听,于是陆卓扬只能闭嘴,思忖着该用何种理由搪塞过去。 正当他绞尽脑汁时,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便响起有节奏地敲门声。 “叩叩叩,叩叩叩。” 陆卓扬问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天月哥哥,开门!是我!” 天月哥哥,啧啧,会这么叫的除了李如雨也没谁了。 陆卓扬立马转头看向方天月,却见他唇角挂笑,二话不说就去开门。陆卓扬心道: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男人房间敲门,这李如雨也是胆大。 那边方天月开了门,倒是没有冒昧地邀请人家女娃进屋,只在门口问道:“这么晚了,不知雨姑娘找在下何事?” 那李如雨从方天月肩头向里探了探,看到陆卓扬,后者沖她嘿嘿一笑。 于是她颇不高兴地翘起小嘴,放低声音对方天月撒娇道:“我是来跟天月哥哥道别的。” “雨姑娘这便要走?”方天月想着明日离开时再与李如雨道别,却不想女娃儿先一步找上了他。 “嗯。”李如雨点点头,“我那坏哥哥害得么白虎受伤,爹爹罚他明日护送么白虎回门派。么白虎还小,与我哥又向来不对付,我担心么白虎路上会被欺负,所以准备跟随护送队伍一同先回门派。明儿天不亮就要走啦。” 陆卓扬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仍有三四句碎语落在耳中,隐约可听见“么白虎”几个字。 想到当初肥猫屁股上那几针,陆卓扬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扯开嗓子喊道:“如雨姑娘,那胖猫屁股好了吗?” “粗俗。”满嘴粗言砺语,李如雨鼓起腮帮子,气鼓鼓沖陆卓扬喊道,“么白虎才不是肥猫!” 她看了方天月一眼,又把声音压了下去,细声细气道:“么白虎是上古神兽的异种,可不是普通的小猫。它现在只是幼年,等长大就威风了!”她顿了顿,又道,“告诉里面那个,么白虎的自愈能力可好了,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他不用担心。” 方天月笑道:“没事就好。” 李如雨眼神忽闪偷瞄了方天月两眼,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又觉得难以出口,话到嘴边只剩下:“我,我这便回去啦。” 方天月忙上前一步,叫住她:“雨姑娘。” 李如雨睁大了眼睛,期待道:“嗯?” 方天月措辞一番,道:“若有机会,到驭灵山来玩吧。” 李如雨盈盈一笑:“嗯!” …… 两人你来我往,在门口方寸小地来来回回挪步送了好几回。 陆卓扬默默替他们配上背景音:《十八相送》——越剧梁祝经典唱段 到后头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先行梳洗。用清水扑了两回脸,伸手去摸棉巾时,方天月替他递了过来。 陆卓扬抹干水渍,问道:“如雨姑娘走了?” 方天月“嗯”了一声。 陆卓扬把棉巾丢入水盆,心情略有些复杂:“你喜欢她?” 方天月坐在床头,认真想了想,道:“雨姑娘确实与众不同。” 这便是喜欢了。 陆卓扬哀嘆一声,跟谁争不好,要与男主角去争? 原本想说:“人家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兄,你去凑什么热闹?” 又想干脆把剧情告诉方天月得了。 不过见他神色还挺认真,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反正剧情进展到现在,时准时不准,改动说多不少,大概也不差这一条吧? 陆卓扬在方天月边上坐下,哥俩好地勾住肩膀拍拍。 方天月随他动作左摇右晃,忽然开口道:“师弟是不是觉得雨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姜公子,师兄不该横插一脚?” 陆卓扬收回手,心虚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猜的。”方天月笑道,“雨姑娘提过她师兄的事。说他小时候刚到逐云门那会儿,特别乖戾,非常不合群,动不动跟师兄弟们打架。只有她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时常给送些吃食,后头才渐渐熟悉起来。多年下来感情甚笃,若说是兄妹也不为过。” 陆卓扬脑袋一歪:“只有兄妹之意,毫无男女之情?你信吗?” 方天月笑道:“为何不信?” 陆卓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头瘫倒床上:“随便你。愿意信就信呗。” 陆卓扬自己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经验止步于有限的几部偶像电视剧,还没全部囫囵看完过,自然给不了方天月太多建议。 他觉得方天月太过天真,又觉得这样天真也未尝不是好事。 光想想就觉得挺复杂,于是干脆不想,在连铺上连滚数滚,一路滚到自己的床位上,掀开被子往里钻。 方天月阻止不及,嚷道:“莫要穿着外衣躺进去。” 陆卓扬不耐烦道:“知道知道。”他在被子里悉悉索索一阵,摸出衣裤腰带,尽数扔到外头。 方天月:“……” 第二日天未亮,陆卓扬一改往日赖床的毛病,早早起了。 方天月睡得正香,被他的动静吵醒,疑惑道:“师弟这么早起做什么?” 陆卓扬见方天月醒了,忙把他的衣服裤子全部丢到被子上,道:“师兄你总算是醒了!快快起来!我们趁着天没亮,赶紧下山去。” 方天月道:“不是要与那姜陵同路么?不等他了?” 陆卓扬头也不回道:“不等了!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总觉得不对,这人脾气太大,路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怎么办?我们师兄俩加起来都不够他揍的。” 方天月深以为然:“好像是这个道理。”又好像不对? 陆卓扬道:“我想了想,还是早些走为好。那姜陵若能早起,在路上遇着了,我们便与他同路;若是不巧遇不上,那就是没缘分,我们就先行一步啦。” “也罢。”方天月坐起身,看着窗外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无奈道,“那我们这就下山罢。” 师兄弟二人迅速整理妥当,轻手轻脚出了门。 院子里有逐云门弟子守夜,时不时会有巡逻的队伍经过。方天月被拽进角落,等巡逻队伍走远了,这才被放开。他颇有些无奈,问道:“我们又不是贼,何必如此小心?” 陆卓扬道:“抱歉,有点心虚。” 方天月:“……” 青石板路在夜色中反she着白光,倒是好认得很,二人穿过几道小路到院落大门前。门洞有人守着,方天月上前与守门弟子低语一番,那人点点头,便将门开了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方天月道了声谢,与陆卓扬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院落外正对着的,是一个样式简单却不失巍峨的一间二柱牌楼。陆卓扬上山时还在那底下歇过脚。 三日后再见此牌楼,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陆卓扬站在牌楼下,深吸一口山间清气,笑道:“我胡万三又出来了!” 正自得意,一个软布小包从天而降,方天月阻挡不及,那小包正正落在了陆卓扬脑袋上,蹦跳一下,又掉到地上。 陆卓扬哎呦一声捂住脑袋,低头去看,顿时瞪圆了眼睛。 ☆、青水
第26页 此软布小包採用最上等天蚕丝线精织而成,正反面连做一体,手工织绣局部《岚光锁翠图》,奢华大气,边角更是用双股金丝线细细锁边,用料考究、做工精緻,再加上最顶尖的鼎器类大能术法加持,实在可算得上是干坤袋中的lv,奢侈品中的战斗机。 只可惜如此贵重的干坤袋,在袋口四角有明显被尖锐器物戳磨的痕迹。 陆卓扬掐指一算,磨坏袋口的应是四枚金针,而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干坤袋就是他的。 旧物失而复得,陆卓扬自然高兴,弯腰捡起,仔细弹掉上头灰尘,好生收好。 他的干坤袋原本在姜陵手中,现在会出现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姜陵也在这里——陆卓扬仰起脑袋,果然在夜色中见到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正侧身斜坐在牌楼屋顶上。 姜陵俊脸微侧观察着底下二人的一举一动,见陆卓扬发现他了,这才似笑非笑一声轻哼,纵身轻跃翩然落下,拦在师兄弟二人面前,道:“天阶玉灵石已经寻回,在袋子里。” 方天月也不查看,只道:“多谢姜公子。” 姜陵道:“不必客气,本就是小景有错在先。”边说边瞧了一眼天色,意有所指道,“二位起得倒是挺早。” 陆卓扬的如意算盘全打碎了,心道:还是没有你早。 方天月道:“路程遥远,早些启程罢了。听闻雨姑娘今晨要早起赶路,不知这个时辰出发了没有?” 见方天月提到李如雨,陆卓扬下意识看了姜陵一眼。 却见他面色如常,道:“半个时辰前下的山。怕是此刻要追也来不及了。” 方天月道:“姜公子说笑了。有缘自会再相见,又何必拘泥一时半刻?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姜陵轻哼一声,笑道:“走吧。”倒是没有点破方陆二人准备偷摸熘走之事。他说罢便走在了前头,方天月回头唤了陆卓扬一声:“师弟。” “来了来了。”陆卓扬狠狠瞪了姜陵背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快走两步到方天月身边。 天初亮时,三人抵达万骨峰下最繁华的城镇——青水。 青水城是距离万骨峰最近的城镇,原本是个只有十数户人家的自然村。后来五门六派为仙灵大会选址万骨峰,来往的人才渐渐多起来。 参加比赛的、慕名瞻仰仙官大能的、纯粹凑热闹的、抑或是碰运气寻机遇的各色人等聚集于此,曾经的小村镇便蓬勃发展,慢慢形成了如今有几千人常住的大镇。 三人进城时沿途已经支起了不少早点摊子,豆浆油条包子水饺的香味瀰漫在宽石板路上空,勾得人食慾大开。 陆卓扬的肚子很配合得咕咕叫了一声。 方天月笑道:“师弟这是馋虫作祟了。”说罢招呼姜陵道,“姜公子,先吃了早膳再走吧。” 陆卓扬忙道:“太好了,我都快累shi了。”不等姜陵作答,他就近拐到路边一家早点摊子上,挑了张看起来干净些的空桌子坐了。 抽出两只筷子来回交叉搓了搓,喊道:“老闆,来一碗薄皮馄饨,一份大饼一根油条,再来一个肉包子。”说罢扭头问道,“你们吃什么?” 既然陆卓扬人都坐下了,万没再换地方的道理,方天月和姜陵也便在旁坐下,分别点了吃食。 摊子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那老闆身材魁梧一身横肉,看着不像卖早点的,倒像是个手握剔骨刀的屠夫。不过那小媳妇倒是纤纤弱弱,一派温婉模样。 老闆记性挺好,将众人点的一一报上一遍,麻利地加水下面下水饺。小媳妇则取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油条,先给三人端了上来。经过姜陵时,她偷偷瞄了一眼,脸上立时红了一片,细腰一扭飞快跑了。 陆卓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对面有家卖大饼油条的早餐店,味道特别好。后来他升了初中,再回去时那家早餐店已经搬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吃上。这回难得遇上,自然要好好吃个够。 他抓了一个大饼撕开,将油条对摺着夹进中间,捏紧大咬了一口,尔后狠狠夸赞了一声:“好吃!” 那老闆听到也不谦虚,哈哈大笑道:“这位仙官识货啊!” 陆卓扬笑道:“主要还是老闆手艺好。” 老闆又是一阵:“哈哈哈哈。”边笑边往陆卓扬的海碗里头多加了几只薄皮馄饨。 方天月:“……” 老闆笑得慡朗,动作也很快,噹噹当就是三碗馄饨水饺面,挨个滑到三人面前:“三位仙官,慢慢吃啊!” 陆卓扬手里大饼油条还没吃完,对着馄饨就下了筷子,嘴上还不忘夸赞道:“老闆好身手!” 老闆:“哈哈哈哈。” …… 老闆的笑肌大概是坏掉了。 一顿早餐吃得陆卓扬是神清气慡,他把肉包子啃了,还意犹未尽把馄饨汤喝个精光,最后心满意足哈了一声,把空碗搁在桌面上。 反观另外二人,方天月吃得慢条斯理,碗里面条才动了一半;而姜陵筷中夹着一只水饺,察觉到陆卓扬视线,淡淡睨了他一眼,慢慢送入嘴中。 陆卓扬:“……”好像吃得太快了一点。 他摸摸滚圆的肚子,只好干巴巴地等着。 路上行人渐多,早点摊子也陆续坐满了人。陆卓扬百无聊赖地数着过往人头,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略感熟悉的人影。 不是非常确定,定睛再看,那人又消失了。 罗秀?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姜陵就在一旁,若是感知到罗秀那人,怕不会如此平静吃他的水饺。 于是放宽心来,见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喊道:“老闆,结帐!” 老闆道:“共四文钱。” 陆卓扬道:“师兄,付钱!” 方天月兜里最小的货币是论两算的银子,他取了一个,摆在老闆面前:“只有这个了。” 老闆:“……呵呵。”逗我老实人咯?这玩意想找开,大概只能靠牙咬吧。 姜陵看不下去,取了四枚铜钱整齐码在桌角,道:“老闆,钱放这儿了。” 为了不继续丢人,也不想别人以为他们是想砸场子闹事,吃完早点,三人便先进了一趟银庄。 银庄门口挂着一道厚重的隔帘,上头大书一个繁体的钱字。推开隔帘进去,正对门就是柜檯,用木栏杆围着,挂一块黑帘子,看不清里面情形。 陆卓扬头一回进这种地方,颇有些好奇,歪着脑袋贴在黑帘子底部,沖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黑帘子刷地掀开,露出一张僵硬板正、布满老人斑的人脸,一双浊眼直勾勾盯着陆卓扬,声音嘶哑道:“什么事?” 陆卓扬被豁了一跳,往后退开两步,撞在姜陵背上,后者反身稳了他一把,不耐道:“你能不能小心点。”说罢往方天月一指,对老头道,“他换碎钱。” 方天月谦和一笑,道:“老人家,有劳了。” 老头又将目光转向方天月,道:“换多少?银庄规矩,少于半两可是不换的。” 方天月道:“甚好。” 说罢,十锭足两白银搁到了柜檯上。 方天月道:“都换了。” 老头见着银子,脸色稍稍好了些,他拿起一锭银两仔细查看成色和刻印,半晌道:“在这儿等着。”说罢将十锭银子全都扫进衣袖里,放下黑帘子进了里间。 陆卓扬不放心道:“该不会拿了钱就跑吧?” 他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没一会儿,那老头又掀开黑帘子,恶狠狠瞪了陆卓扬一眼,怕是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他将一只粗布袋子扔到柜檯上,砸出哐当一声巨响:“十两碎银,客官数数。” 方天月拎起粗布袋子掂了掂,重量基本不差,于是道:“多谢老人家。”说罢打开袋口,抓了一把,塞进陆卓扬手里,道,“留些碎银傍身。” 这感觉,就跟小时候过年家里老人发压岁钱一般。陆卓扬道一声:“谢谢师兄。”欣然接了。 方天月又抓了一把,看向姜陵,却觉得不是很合适,于是又塞进陆卓扬手中,道:“多备着些。” 从银庄出来,三人站在十字街道旁,入目是一派车水马龙。 既然姜陵在旁,自然该按李莫名的安排,到处游玩一番。于是陆卓扬问姜陵道:“李掌门说你对周边小镇都挺熟悉,有什么好玩的,介绍介绍?” 姜陵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这些年变化甚大,记得也没甚用处。” 敢情李莫名推荐的还是一个黑导游。 陆卓扬道:“既然都不熟悉,为什么还跟着我们过来?” 姜陵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谨遵师命。难道还是专程跟着你不成?” 陆卓扬气急,道:“你!” 方天月忙安抚道:“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姜公子也莫要与我师弟一般见识,就当故地重游一番,如何?我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问问小二便知。” 也是赶巧,街道正对面就有一家规模挺大的客栈,上下共三层,门前高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正中一面鎏金牌匾,上书云悦客栈四个大字。 ☆、集市 客栈一层摆着十数张八仙桌,时间尚早,还没有到店吃饭的客人,只一个小毛丫头拎着一大桶水来回走动,擦洗桌椅。 见着有人,那小毛丫头将抹布往桌面上一砸,脆生生嚷道:“小李哥,有客人啦!” “来咯~”一声吆喝从内堂传来,拉着长长的尾调,一直拖到近前。一个身穿粗布短打,肩上搭一块长布巾的浓眉小伙迎上三人,点头哈腰抽布巾擦椅子一气呵成:“三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陆卓扬道:“住店。” 方天月道:“三间上房。” 小二哥朗声应了声“好嘞~”然后将长布巾甩回肩头,弯腰做一个请的手势,道,“三位客官请先这边走,住房先做个登记。” 陆卓扬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才穿过柜檯看到后面露出的一个帽子尖,原来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小二先一步凑近柜檯,对里头的人道:“帐房先生,给这几位客官开下房间。” 里头那人哼哼两声,算是应了。
第27页 小二又转过来,笑道:“麻烦哪位客官过来记个名讳?” 方天月上前道:“我来罢。” 趁着方天月登记的功夫,陆卓扬与小二哥搭讪道:“这位小哥,请问青水城里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 小二道:“客官来得可巧了,今明二日镇里有个集市,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玩玩。” 陆卓扬来了精神,又问道:“这集市怎么去?” 小二道:“这集市分东西两边。东市是法器交流会,今明二天会有不少法器商在那边摆摊,仙官儿若是想寻件称手的法器,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 法器什么的,陆卓扬没什么兴趣,又问道:“那西边呢?” 小二道:“西市纯粹是游玩的集市,吃的玩的用的看的,姑娘们爱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小孩喜欢的糖人面团子,统统都有,哦,还有不少杂耍班子,倒是热闹得紧。” 陆卓扬道:“这个好,我喜欢!” 姜陵坐在一旁,闻言呛道:“倒没见什么你不喜欢的。” 陆卓扬道:“我不喜欢饭菜里头加葱姜蒜。” 小二:“……” 那边方天月等着帐房先生开字据,将三人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法器交流会?倒是第一次听说,正好可以去转转,说不定能替陆卓扬寻一套称手的针阵。 “字据拿好。”帐房先生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只一个帽子尖对着方天月,伸手将字据拍在柜檯面上,“住店认字不认人,丢了概不负责。” 方天月收了字据,对小二道:“劳烦客房先替我们打扫干净。” “小的这就去。”小二道,“店里头除了小的,还有其他店小二,客官有事吩咐一声就行。”说罢又甩一回长布巾,麻熘地上了楼。 方天月转而对陆卓扬道:“师弟这是打听好了?准备去哪里玩?” 陆卓扬笑道:“西市。没逛过,去见见世面。” 方天月点头道:“那师弟你去西市逛逛,师兄去趟东市。” 陆卓扬道:“师兄不一起去?” 方天月道:“你自己去吧,师兄去瞧瞧有没合适的法器。”说罢他转向姜陵,问道,“姜公子准备去哪边?” 未等姜陵答话,陆卓扬抢答道:“东市。你看他的佩剑,还是门派里送的。去东市正好,说不定转一圈还能找到称手的法器,你说是不是?” “这也不错。”方天月道,“姜公子意下如何?” 姜陵道:“门派佩剑用得还算顺手,不劳费心。”他的视线在陆卓扬面上一扫,冷笑道,“我要去西市。” 方天月道:“那就劳烦姜公子多照看我师弟一些。” 姜陵道:“好说。” 方天月一人去了东市,陆卓扬不知姜陵打得什么主意,只好与他“结伴”前往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陆卓扬甩着干坤袋,走路没个正行,行至半路,忽而对姜陵说道:“先说好了,等下到了西市,我逛我的,你逛你的。谁也不打扰谁,怎样?” 姜陵道:“你玩你的就是。” 陆卓扬道:“那感情好。” 越往西走,路上的行人越多。行至西市口,来往人流已是比肩接踵,各色吆喝声混杂一处,更显热闹非凡。 陆卓扬瞧见入口处一个木雕摊子,眼前一亮,对姜陵道:“我先走了,你自便!”说罢从人群fèng隙中挤了进去。 那木雕摊子上一熘排开十数个动物雕塑,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陆卓扬瞧着喜欢,上前摸了两把:“老闆,这都是你自己刻的?” 摊主笑道:“家传的手艺,混口饭吃。仙官可有瞧上眼的,带只走?统统只要十二文钱。” 陆卓扬挨个看了,道:“这个老虎不错。”又道,“这老鹰也挺好。”他从左边逛到右边,每个动物都瞧上一瞧,摸上一摸。 然后在一只长毛吐舌头的狗面前停下,心道:这玩意跟方天月倒是挺像。于是对摊主说:“这个我要了。” 他又瞧见一旁一只头顶巨大树杈状大角的白色花斑鹿,高高扬起脑袋,一脸的高高在上,跟那姜陵竟有几分相似,于是好奇问道:“老闆,这是什么鹿?” 摊主一边将吐舌头狗用油纸小心包上,一边热心介绍道:“这叫九色神鹿,童谣里唱来哄小孩的森林王,时常会下山帮些穷苦人,相传命长千年,孤独一生。仙官可是喜欢?便宜些捎给你。只要十文钱,如何?” 一听姜陵比方天月便宜,陆卓扬立马道:“也要了,包起来。” 揣上吐舌头狗和九色鹿,陆卓扬心满意足离开木雕摊子,没走两步,迎面又见着一个画摊,支着一条长绳,挂了满满一整排的仕女图。 没想到集市上还有这玩意卖。 “乖乖。”陆卓扬惊得下巴都掉了,他凑上前去仔细打量,却见作者画工了得,寥寥数笔传神达意,各幅图中仕女衣着暴露,燕瘦环肥,姿态婀娜,各不相同,竟是颇有些百花齐放的意味。 他指着其中一幅,问道:“这画怎么卖?” 那摊主是个书生,正埋头作画,闻言木愣愣抬起脑袋,伸出一只手掌,翻面比了比,道:“娘子说至少要这个数。”他仔细端详陆卓扬一番,道,“看仙官模样,可不像喜欢仕女图之人,可是真心想买?劝仙官一句,若不是真心喜欢,还是不要白白浪费银钱才好,免得来日后悔。” 陆卓扬心道:这呆子,读书读傻了吧?有钱也不赚。 他摇头道:“确实不是我喜欢,是我师兄喜欢。不要废话,”他从这头挨个指指指指到那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我包起来。” 仕女图再适合方天月不过,陆卓扬买够一整打,打算全部带回驭灵山,都给方天月挂在床头上。 那书生摊主将画挨副收了,小心翼翼捲起,陆卓扬就在一旁等着。 集市上人虽多,倒是井然有序,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些女孩儿脑袋尖儿凑在一起,小小声议论,时不时还朝一个方向偷望几眼,然后满面羞红又相互嬉闹一番。 陆卓扬心生好奇,忍不住伸长脑袋张望,不过都被人群挡着,什么也瞧不见。 书生摊主将仕女图尽数卷上,用绸带扎好,递给陆卓扬道:“仙官可收好了。” 陆卓扬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就抱着仕女图朝人群里头挤了挤。凑到近前,却发现众人有意无意围着的竟是姜陵那小子。 还当有什么热闹可看呢,陆卓扬“切”了一声,转身就走,不想迎面与人撞上,怀中仕女图尽数掉落,散了一地。 陆卓扬忙弯腰去捡,口上喊道:“麻烦让让!不要踩了!” 有好心的路人停下帮着捡上几副递给他,陆卓扬便边捡边接,口中不住道谢。十数副仕女图片刻就全收了回来,只最远处还留着一副,陆卓扬凑上前去,却见有人先他一步捡起画卷。 陆卓扬伸手去接,抬头瞧见是姜陵,脸上笑脸一僵,不过还是道了声:“谢谢。” 姜陵瞧他手上一堆画卷,问道:“看不出你还有这等雅兴?” 陆卓扬心虚道:“小小爱好,不足挂齿。” 捧着画卷逛集市还是不妥,陆卓扬就往路边靠了靠,将仕女图收进干坤袋里。这回姜陵却是没有自己先走,反而上前替他托着画卷,方便摆放。 陆卓扬嘴上不说什么,却是不好意思再跟他划清界限,于是只能与他同路。 这青水城按说靠近万骨峰,镇内多有修真之人出入,镇上居民该也是见惯世面的。只是怕也极少见到似姜陵这般俊俏少年,是而极引人注目。 那姜陵也是厉害角色,被这许多人盯着瞧着,仍是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倒是陆卓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 姜陵瞧他呆愣模样,勾唇轻笑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路上稀奇玩意多不胜数,时不时能瞧见些好玩的,陆卓扬便凑上去询问一番,渐渐便将别人的目光落在了脑后。 他在各个摊子上来回窜,偶尔瞧上姜陵一眼。说也奇怪,这人就在一旁等着,一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模样。 陆卓扬心道:这人怎么回事?既然不爱逛街,为什么非要跟着? 这般想着,又瞧见路旁一个贩卖竹编的摊子,边上围着一圈大姐大妈,陆卓扬瞄着一条fèng隙,艰难挤了进去。那感觉如同在超市里抢特价商品,其中艰难,不足与外人道也。 陆卓扬抢到一个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竹篮子,欢天喜地挤出人群。正想喊上姜陵一声,却见他人站在脂粉摊前,收了浑身倒刺,正自愣神。 那模样瞧着倒是赏心悦目,温和无害。 一旁几个女孩儿挤作一团,假装挑着脂粉,用香帕遮住半边小脸,含羞带怯偷偷瞧着他看。 而那少年却似全然未觉,思绪飘远不知归于何处。 ☆、糖人 顺着姜陵视线去看,却见那头摆着一个糖人摊子,一鬚发灰白的老头儿正专心用糖水在白色方石板上画着小人。 周围围着一圈小孩儿,各个流着口水,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头手中的勺儿,小脑袋儿随着画糖人的动作来回地转,煞是好玩。 陆卓扬爹妈家都是一大帮子人,逢年过节所有亲戚聚在一起,个头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娃娃可以凑够一个篮球队。陆卓扬就是队长,所有小孩都归他管。 看到这么多小娃娃,陆卓扬心里头痒痒,他凑到糖人摊上,问老头儿:“大爷,这糖人儿怎么卖?” 老头儿头也没抬:“小的一文,大的二文。想要什么花样儿都行。” 陆卓扬数了一下边儿上的小孩儿,一共五个人头,他弯腰问小孩儿们道:“想不想吃糖人儿?” 几个娃娃奶声奶气齐声道:“想~” 陆卓扬又道:“叫声哥哥,哥哥请你们吃,好不好?” 娃娃们又奶声奶气齐声道:“哥哥~” 论年龄陆卓扬该是叔叔辈,被叫了一轮哥哥,跟捡了便宜似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摸出十文钱,放在老头儿摊位上:“给这几个娃娃一人一个大的。” 老头儿这才把钱收了,问他:“要什么花样儿的?”
第28页 陆卓扬苦苦思索,不想被姜陵一把拽住衣襟向后拉去,他忙对娃娃们道:“想要什么样的自己跟爷爷说啊。” 小娃娃们:“好~” 眼见瞧不着糖人摊儿了,姜陵才放开手。 陆卓扬得了自由,不由摸着脖子抱怨道:“你拽我做什么?” 姜陵哼道:“瞧你逗娃模样,像个人口贩子。” 陆卓扬心道:有这么阳光帅气的人口贩子? 他此时心情尚可,听了也不恼,又摸出二文钱,在姜陵面前晃了晃,问道:“还有二枚碎钱,想不想吃?哥哥买给你?” 姜陵闻言,猛然顿住脚步,瞪眼看他。 一瞬间涌现的杀气着实让陆卓扬打一激灵。适才清醒过来,心道:哎哟妈呀,是吃错药了吧?居然敢去调戏这祖宗。 嘴上忙道:“……开玩笑的。我看你一直瞧着那糖人摊儿,以为你想吃……” 姜陵道:“小孩子的玩意也敢拿来愚弄我?拿我与那些奶娃儿比是不是?” “哪能一样……”话未说完,姜陵已然欺进一步。 见他架势,似乎想抬手揍人。 陆卓扬忙向后退开,嘴上道:“有话好好说,别总想着动手动脚。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说话间,他人已经躲进路人中间,顿时觉得安全了。 仗着集市上人多,不怕死道:“你又不是炮仗,怎么一点就炸!” 姜陵一听,脸顿时青了。 陆卓扬自知惹祸,忙逃也似地跑了。临了扬声大喊:“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那小人就是你!是你!是!你!哈哈哈哈哈。” …… 他削尖了脑袋在人群中钻进钻出,惹得路人纷纷抱怨,却也管不得这么多了,狂窜出数十米,直觉与姜陵之间距离彻底拉开了,这才在一个乞丐的破瓷碗前停下来。 之前不敢说不敢骂的,这会儿一口气全吐出口,居然还挺慡。不过慡完了又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儿后怕。 越想越觉得有病。 一来那姜陵有病,脾气阴晴不定,动不动发神经;二来自己也是毛病不轻,明知道姜陵脑子有病,还总是不吃教训,见他收了獠牙利爪就以为是只家猫,老是上去撩拨,撩完了又怂。 不仅有病,简直傻逼。 那乞丐见他停在面前不走,于是朝陆卓扬磕了两个响头,道:“愿仙官七星高照、八面顺风、九转功成、十全十美、千秋功业、万古流芳。”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卓扬嘟囔着,顺手将二枚铜钱丢入破瓷碗中,问道,“还有别的词吗?” 那乞丐又磕了两个响头,道:“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合家欢乐、财源广进、年年平安、岁岁如意……” “哎行了行了。”陆卓扬承受不起,摆摆手跑了。 身后似乎还能听见那乞丐在念:“长寿百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居然还是个有文化的乞丐。 陆卓扬心里头想着事,迎面与人撞个满怀。对方是个脸上长着几枚小雀斑的少年人,陆卓扬只觉分外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哎哟一声跌坐在地,陆卓扬自知理亏,压住火气连忙去扶,口中关心道:“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莽莽撞撞。”雀斑少年揉揉屁股,也没觉得多疼,于是教训道,“没什么大碍。下回走路小心点,还好这回撞倒的是我,如果撞了年纪大的人可就麻烦了。” 陆卓扬点头道:“对不起,没有下回了。” 那雀斑少年还算满意,道:“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走了。” 陆卓扬道:“不用去医馆瞧瞧?” “哪儿那么麻烦。”雀斑少年一摆手,跑了,“后会有期。” 陆卓扬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年就不见了。 这都什么事啊。 陆卓扬摇着头继续往前走,又走上一段后,集市便到了头。再让他沿途折返,是万万不能了,于是向人问路,从另一条小路折回了云悦客栈。 正是下午热闹的点,客栈一楼坐满了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喝茶聊天。 方天月一早从东市回来,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眼尖瞧见陆卓扬,招手道:“师弟,这边。” 陆卓扬循声看去,见是方天月,于是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有气无力道:“师兄回来得可早。” “没见着有用的法器便回来了。”方天月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面前,奇道,“西市不好玩么?见你无精打采的。” 陆卓扬恼道:“别提了!说起来就一肚子的气。我看姜陵那厮一直盯着糖人看,好心问他想不想吃,他竟然跟我生气!还想揍我!” 方天月道:“姜公子生你气,那你又在气什么?” 陆卓扬道:“他能生气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方天月道:“也有道理。只是师弟请吃糖,姜公子为何要生气?” 陆卓扬别开脸,别扭道:“我怎么知道。” 方天月道:“会不会是以为你在嘲讽他没吃过糖人?” 陆卓扬怒道:“哪会有人没吃过糖人!”话音刚落,他就顿住了。也许那人真的没吃过也说不定。 方天月又道:“雨姑娘曾告诉我……” 话未说完,突见陆卓扬猛地站起身,打断道:“我的房间在哪?” 方天月一愣,将钥匙递给他,道:“三楼二号间。” 陆卓扬接过钥匙,道:“我困了,去睡会儿。晚饭不用叫我。”说罢头也不回噔噔噔上了楼。 方天月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前脚陆卓扬刚上楼,后脚姜陵便进了客栈。方天月瞧见他,开口叫住他道:“姜公子,请留步。” 姜陵眉头微皱,一派心绪不宁模样,他停下脚步,不耐道:“何事?” 方天月上前几步,与姜陵一同上楼,边走边道:“有件事想问姜公子,瞧你也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不知为何要与我师弟一同去西市?” 姜陵道:“你问这个作甚?” 方天月道:“还请姜公子如实相告。” 姜陵也不知当时心中作何感想,只随口编了个理由应付道:“怕他身手太差,被人顺人了钱财而不自知。师尊让我护他周全,我自当从命。” “原来如此。”方天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姜公子能否答应?” 姜陵心情不顺,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想赶紧将人打发了:“说来听听。” 方天月道:“姜公子虽说只是奉师命行事,护我师兄弟二人回山,但能否请你今后对我师弟态度温和一些?我师弟他性格直率,常有冒犯之处,还请姜公子多多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今日出门时卓扬师弟心情尚且不错,回来却是无精打采。做师兄的,实在不忍见他如此。” 骂人时倒是慡利,怎么回来就“无精打采”了? 姜陵停下,冷笑道:“他心情不好干我何事?” 方天月道:“不是姜公子与他起了争执?莫不是其中有些误会?” 姜陵一顿,嘴上道:“知道了。”心中却道:我管那蠢货作甚。 方天月施一礼道:“多谢姜公子。” 姜陵“嗯”了一声,便不再与他多说。 陆卓扬的房间就在隔壁,动静大些就能听见,回房后姜陵仔细留意了一番,旁边却是安静得很,心中疑惑道:那蠢货莫不是真的生气了? 继而又怒从心起:他一个灵力低微的劣等修士胆敢直戳我痛处,没有出手揍他已经是忍了,居然还敢生我的气? 气完转念再想:莫不是今天凶了些? 平素里师妹师弟也会拿他没吃过糖人糖葫芦作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万万不会与他们置气,只是今天不知为何,竟会如此动怒?难道真的吃炮仗了? 接着又想:仙灵大会那几日,也是这么相处的,也没见那蠢货如此作妖。难不成现在是有师兄撑腰,所以胆子大了? 想到此处姜陵火气蹭蹭直冒,再不愿意去管那人是无精打采还是垂头丧气,直恨不得将人拖来打个稀烂,也落个清净。 枯坐一会儿,又觉得太过安静,心道:要不还是去瞧上一眼,免得那蠢货想不开做什么蠢事。 走至门边,又觉得自己犯蠢,心道:这人不过认识几天,见天惹事,理他作甚? 想他姜陵在逐云门,除了掌门师尊,谁不是需要见他脸色行事?凭什么要他去跟一个灵力低微的傢伙缓和关系?若不是师尊之命,他也不会跟着一同来着青水城。 想罢又坐回原处。 却是如坐针毡。 姜陵心中火起,心道:这蠢货真是麻烦,吵闹觉得他烦人,安静又觉得他更烦人。这趟送他回了驭灵山,今后再不见就最好。免得再生祸害。 思及此处,姜陵起身去隔壁敲门,谁想指节刚刚扣落在门板上头,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俩男主角终于达成一致观念,从此再不想见到对方。——本文完——】 昨晚新码了一堆,结果保存的时候被覆盖了,丢失一大段。 跪着重新写了一遍,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呢…… ☆、夜游 姜陵推开门,房间内空空荡荡,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人不在?门也不关好? 姜陵察觉有异,于是去敲一号间的门。敲门声甚急,方天月不敢耽搁,忙开了门,见到是他,问道:“姜公子,有何急事?” 姜陵向内一瞥,问道:“陆卓扬在不在?” 方天月道:“师弟不在房间?他说有些困顿,先去休憩片刻,晚膳不用叫他。” 姜陵听完,转身就走,方天月忙道:“出什么事了?” 姜陵道:“你宝贝师弟不见了!”说罢急急下楼。 陆卓扬虽有些贪玩,若是出去,定会知会方天月一声,这么不声不响就出去,怕是遇上了什么情况。想到此处,方天月暗道一声糟糕,赶紧回屋取了佩剑。 二人下了楼,瞧见那李姓小二哥,姜陵将人拦了,问道:“有没瞧见与我们一道的那人?”
第29页 小二道:“姓陆的公子?” 方天月接道:“正是。” 小二道:“见着了。方才见他下楼,我便上前招呼,想问问他有没需要帮忙的。陆公子一声不吭,也没搭理我,自己管自己走了。” 姜陵问道:“你可瞧他有什么异状没有?” 小二认真想了想,道:“这么想来,好像是有些不对劲。”他措辞一番,又道,“我瞧着陆公子面色泛青,神情呆滞,与先前判若两人,以为是客官心情不好,于是没敢追问。” 方天月急道:“那你瞧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小二哥不是很确定:“南边?” 姜陵不悦道:“想仔细些。” 小二又使劲想了想,抬手向南边一指,肯定道:“是南边。”姜陵一把推开小二哥,冲出店外。方天月忙道了声谢,紧跟其上。 门外就是主街道,来往行人众多,哪还有陆卓扬的影子? 姜陵冲进一旁裁fèng店,抬手在耳畔高度比了比,问店家道:“有没瞧见一个这般高,穿青色锦织绣衫,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男人经过?” 店家摇摇头:“方才在替客人量身,并未留意。” 姜陵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方天月只好在后头谢了店家一番。 二人沿途又询了几户店家,陆卓扬相貌清俊,衣着华丽,是而多少有店家有些印象。他们将问到的信息稍稍梳理,大致确定了方向。追至城外,却见一条大路岔做两边,分别通往不同方向,此处人烟。 姜陵凭直觉选了一条,道:“我朝这边去看看。” 方天月点头道:“那我便去另一边。”二人兵分两路,各自搜寻。 姜陵选的小路通往山中,沿途路边长满带棘小灌木。没走出多远,他便在一处灌木丛中寻见一缕衣摆碎片,瞧布料成色,正是从陆卓扬衣裳上刮下的。自知没追错方向,于是姜陵马不停蹄,继续往里追去。 愈朝山中走,泥土愈发松软,陆卓扬的形迹也渐渐清晰,又行进片刻,隐约可见远处人影浮动。 此刻夜幕初落,瞧得不甚真切,姜陵隐下灵力气息,悄身靠近。 行至近处,再看树后人影,却是紧紧依偎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果然是陆卓扬。若不细瞧,定会以为那是一对小情人在这深山中私会。 只是此刻陆卓扬目光涣散,面无表情,不像是幽会的小情郎,倒更像一具任人摆布的人形木偶。 而另一人个头稍比陆卓扬矮上几分,看身形是个体量未全然长开的少年人,此时正凑至近处,细细摸索陆卓扬的腰间。 见得此情此景,姜陵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打。 那少年脸上长着几枚雀斑,正是白日里陆卓扬与之撞个满怀的雀斑少年。被姜陵打个措手不及,少年向后退开几步,没有片刻犹豫转身便逃。 姜陵哪会让他轻易得逞?蓝穗佩剑旋即祭出,封住八方退路。 那人退无可退,只得回身抵挡。 两人来回拆了几招,姜陵只觉少年招式灵力分外熟悉,觉出不对,堪堪止住剑势。剑气凌厉,仍是在少年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姜陵收回长剑,不悦道:“怎么是你。” “一点都不好玩。”少年被姜陵识破身份,于是干脆擦去面上易容,笑道,“陵师兄来得好快。”却是景秋其人。 “胡闹。”姜陵上前查探陆卓扬情况,却见他没有半分反应,于是伸手摊在景秋面前,道,“解药。” 景秋笑道:“没有解药。一点雕虫小技而已,再过一个时辰,他自然会醒。” 姜陵冷冷瞧了他一眼,将陆卓扬扛到背上。 见姜陵这便要走,景秋忙道:“陵师兄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陵头也不回道:“现在你该在护送么白虎回门派的路上,来这里作甚?” 景秋跟上姜陵,随口道:“我与那李英杰素来不合,陵师兄也是知道的。与他一路,非得打个你死我活不可。既然他不愿意见我,我又不愿意见他,干脆我就出来了,眼不见为净嘛。反正李英杰身旁有雨师姐跟着,不会有事的。” 姜陵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景秋眨眨眼,俏皮道:“当然是来找师兄玩儿,”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干坤袋,托在掌心中掂了掂,“顺便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姜陵眼尖,瞧出那是陆卓扬的干坤袋,反手在陆卓扬腰间一摸,果然空了:“那不是你的东西,拿过来。” 景秋一梗脖子,拒绝道:“若不是师尊阻挠,天阶玉灵石就是我的了。怎就不是我的东西?” 姜陵停下脚步,道:“小景,莫要胡闹。” 景秋认真道:“陵师兄看我可像是在胡闹?” 姜陵怒道:“景秋,不要太过分了!” “陵师兄,你凶我?”景秋一张清秀小脸揪作一团,委屈道,“你居然帮这小子都不帮我?你跟师尊都一样,都被这小子下了迷魂药了吧?” 姜陵不耐道:“这是两回事。” 景秋道:“一样,我说一样就一样。” 姜陵又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问自取,与那窃贼有何分别?” 景秋耍赖道:“今儿我就不问自取了,你能奈我何?” 一肚子歪理,姜陵不想再与他争,干脆又出手与他打作一处。 景秋忙招出佩剑格挡,怒道:“陵师兄每回都是这样,说不过我就动手!” 姜陵道:“今儿我就动手不动口了,你能奈我何?” 师兄居然用同样的话来堵他,景秋气急,招招御剑朝着昏迷不醒的陆卓扬招呼。姜陵留了几分力,又分心护陆卓扬周全,倒是与他不相上下,勉强打个平手。 却说方天月赶往另一条路,追出一段后,并没发现陆卓扬的踪迹,心想必是追错了方向,于是原路折返,也朝姜陵处赶来。 他来得赶巧,二人正打完一个来回,景秋借着剑势荡开数步,与姜陵拉开一段距离。 姜陵见来了外人,于是便停了手。 见寻到了陆卓扬,方天月便放下心来,只是陆卓扬昏迷不醒,仍是颇为担忧,问姜陵道:“师弟这是如何了?” 景秋忙接口道:“无甚大碍。” 方天月未料到景秋会在此处,于是问道:“景公子怎在这里?” 景秋眼珠子一转,笑道:“说来也是凑巧。白日里我无事在城内闲逛,瞧见一男子面目可憎又鬼鬼祟祟,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跟在那人后头。 “倒是被我发现那人引了陆卓扬来此,准备偷他干坤袋。于是我便上前阻止。”说到这里,他将干坤袋丢给方天月,道,“完璧归赵。只可惜被那小贼跑了。” 姜陵将背上陆卓扬向上掂了掂,闭嘴不言,只是面上阴沉得可怕。 景秋自知姜陵不会出言拆穿,得意洋洋看了他一眼,又对方天月道:“若是我陵师兄来得早一些,或许就能抓到那人啦。” 方天月点头道:“干坤袋丢了也是其次,师弟无恙便好。”虽不知景秋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热心,不过他仍是真心诚意道,“多谢景公子出手相救。” 景秋笑道:“方大哥不必客气。我景秋可不是记仇的人,仙灵大会赌约之事呢,已经过去了,按照约定,以后我可以要叫陆公子一声陆大哥的,这种时候当然要出手相救啦,你说是也不是?” 方天月笑道:“这般最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往后也请景公子多多担待才是。” 景秋扬眉笑道:“那是自然。” 陆卓扬被扛着的姿势,光看着就觉得浑身都疼,方天月不忍,于是对姜陵道:“姜公子辛苦,卓扬还是让我来背吧。” 姜陵乐得轻松,抬肩一挑,将陆卓扬交予方天月。 方天月背着昏迷不醒的陆卓扬走在前头。 姜陵有意与他拉开距离,于是放缓步调,与景秋渐渐落在后头。他不知景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沉声警告道:“不要再做出阁的事情。逐云门做事光明磊落,再打别人东西的主意,我就不客气了。” 景秋哼道:“你去告诉师尊好了。大不了把我逐出师门,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四处流浪便是。” 姜陵气急:“你!” 姜陵自小颠沛流离,深知独身一人四处流浪的苦处。景秋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这般模样,便是不会与自己计较了,于是吐一吐舌头,脸上笑容灿烂至极处,高高兴兴冲到前头,与方天月攀交情去了。 ☆、借宿 回到客栈,方天月将陆卓扬放下,细细检查一番,最后在他耳后抽出一只夜游魂。 夜游魂这种小魔物,形若蜈蚣,色白而无魔气,若以特殊技法控之,轻可迷人心智,重可摄人心魄。 方天月捏着这只小夜游魂,端详片刻,最后丢在茶盏内,道:“幸而那施术人的魔修之道功力尚浅,不成气候。若是练成大夜游魂,只怕师弟性命堪虞。” 小夜游魂活不长久,再过一时半刻就会干枯而死,不过为防万一,方天月还是对姜陵道:“有劳姜公子,将它烧了吧。” 姜陵指尖燃一枚小小的莲花火,轻轻弹入茶盏中。莲花火轻跳,顷刻将那夜游魂烧做灰烬。 陆卓扬悠悠醒转,眼睛尚未睁开,就抱住脑袋大呼头疼,口中叫嚷道:“哎哟哟,你们趁我睡着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疼?姜陵,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是不是你揍得我?” 姜陵嗔道:“蠢货。” 方天月怕二人又吵起来,忙将所听所闻告知陆卓扬。 听说景秋帮了他,陆卓扬将信将疑,道:“现在他人在哪,怎么没瞧见他?” 方天月道:“景公子担心你心有芥蒂,不愿见他,现下正在姜陵房中。要见见他么?” 陆卓扬忙道:“不用不用,这么晚了,多麻烦人家。” 方天月点点头,“说得也是。”末了又道,“师弟身体不适,就早些休息吧。” 陆卓扬滴米未进,此时腹中空空,哼哼两声道:“肚子饿睡不着。” 无法,方天月只得道:“师兄去厨房瞧瞧还有没有吃的,给你弄些。” 陆卓扬忙补充道:“再给我送些热水来,我想洗个澡。”
第30页 方天月道:“行了,都依你。”又对姜陵道,“姜公子,时候不早了,要不再要个空房间,让你师弟一同住下?” 姜陵道:“不必了。师弟与我同一间房即可。” 方天月道:“那好,既然如此,就先这么办吧。若是夜里睡得不舒服,记得去找小二哥才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姜陵道:“谢了。” 陆卓扬仰面躺在床上,听二人对话,忽然想到: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姜陵跟他师弟两个大男人,不会挤得慌? 转念一想:若是抱着睡,大概就不觉得挤了。 ——艾艹,我都在想些什么! 这个想法蹦出来,陆卓扬立即被自己的想像力震惊了,蹭地坐直身体。 姜陵与师妹没有男女之情,会不会跟师弟有男男之情?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方天月都抢男主角后宫佳丽了,男主角就不能换换口味? 仿佛参悟人生的陆卓扬一脸严肃目送姜陵和方天月离开,却不想那姜陵临出门前竟回头扫了他一眼,直扫得他背嵴发凉。 难道被他,猜中了? 姜陵和方天月在门口道了别,方天月下楼去替陆卓扬找吃食;姜陵则回到房间,转身便将门关上。 景秋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惬意嗑着瓜子,见着来人,笑道:“师兄,正事办完了?” 姜陵二话不说,抬脚踢在八仙桌上。红木方桌带着几张空椅子,打着旋一路横扫,最后与角落梳洗台撞作一处,发出巨大的声响。 隔壁陆卓扬正竖着耳朵听墙角,顿时有种被抓了现行的心虚感,于是默默缩回床上,乖乖躺好。 景秋手中拿着最后一枚幸存的瓜子,放进嘴里嗑了,道:“师兄好大的火气。” 姜陵道:“今晚你先在这里住下,明天就回门派。” 景秋道:“陵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陵道:“平素里你牙尖嘴利,快语伤人,我都未曾管你。” 景秋将空瓜子壳扔到地上,笑道:“这回说谎盗窃,就要管我了?”他顿上一顿,又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养夜游魂惹你不高兴? “我早就想说了,夜游魂、入梦春,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师尊从来不会过问,倒是陵师兄你,为何如此在意?该是自己怕了才是吧?” “怕?”姜陵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魔物杀我全家,我随意恨上一恨,怎的就不能了? “景秋,你给我记着,我姜陵能忍天忍地忍你为非作歹,独独不能忍这挨剎的魔物,你若再与这类渣滓为伍,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此刻姜陵俊颜凝霜,显然是动了真怒。 景秋近日刚被师尊教训一番,心中不忿,于是想藉机撩撩姜陵。平日里他做得再过分,姜陵总是忍得护得,这让他总能找着些被人宠着念着的感觉,是而十分乐在其中。 只是这回怕是真真触及了姜陵底线……景秋再不敢造次,乖乖闭上嘴巴。 二人一时间沉默无言。 片刻后,姜陵道:“没事就早点休息。”说罢甩门而出。 景秋瞧他出门,心中不忿,却是敢怒不敢言。 青水城夜里静得早,道路两边的店面都关了门,行人更是了了。姜陵担心景秋又闹出么蛾子来,是而并未走远。 出客栈门后,瞧着四下无人,于是姜陵几个起落,跳到对面楼的屋顶上,选个位置坐了。夜风吹拂半晌,他的火气算是压下了小半截儿,回到客栈后却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往左拐了几步,走到陆卓扬门外,手起剑落,由下而上笔直精准地削断了门闩。 方天月下楼后将陆卓扬的要求一一转达,小二哥动作慡利,没片刻便送了饭菜和一大桶热水上楼。这会儿陆卓扬吃饱喝足,正乐颠颠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忽而一阵穿堂风自股间穿过,真真是风吹屁屁凉。 他扭头去看,却见房门不知何时开了,姜陵站在门口,吓得他皂角都掉到了地上。陆卓扬连忙抓过丢在一旁的脏衣服,胡乱团了团,护住关键部位,惊道:“你来做什么?” 姜陵道:“借宿一宿。”说罢收剑进屋,两扇房门一关,用剑横插其上,权作门闩之用。 陆卓扬捂着裆部不敢乱动,心道:这位弟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还在闹矛盾好吗!还没和解好吗!你倒真是不见外啊! “我说姜陵祖宗,你不是跟你师弟一起睡吗?跑我这里做什么。” 姜陵自顾脱了外衣,翻身上床,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悠悠开口道:“师弟打呼,我睡不好。” 陆卓扬要哭了:“那再去要一个空房间啊!反正我师兄有钱,随便用。” 姜陵道:“麻烦。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怕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说罢翻身朝向墙壁,一挥手,隔空使力,将水桶与床之间的帘子挂下,道,“不要吵,赶紧洗完睡觉。” 陆卓扬内心一万头糙泥马呼啸而过。这到底是谁的房间啊?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毕竟鸟还熘着呢。他想了想,道:“我睡相不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陵“哦”一声,便不做他响。 陆卓扬只能认命,狠狠将脏衣服丢回原处,迈开长腿踏进水桶里。水面顺势撕开,水声清脆哗啦啦听着还挺欢快,但是陆卓扬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洗澡爱唱歌,个人成名曲包括“洗刷刷洗刷刷”,以及“我爱洗澡皮肤好好”等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神作。 但是现在有外人在—— 根本不好意思唱啊! 洗澡都洗不开心啊! 皂角掉了也不敢乱捡啊! 陆卓扬郁闷地搓背搓手搓大腿,把皮肤搓红了也不想从水桶里出来。 夜里静得出奇,只听得四溅的水花与那墙角布织布织的虫鸣,以及风落在竹林中的沙沙轻吟。 姜陵剩余的半截儿火气,在这水声虫声风过声中悄然散去,心竟是意外地静了。 在陆卓扬把自己泡出三层褶子来之前,隔着一副帘子的距离,他突然开口道:“白日里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骂我的话,我也权作没听见好了,如何?” 长这么大,姜陵从未向谁说过道歉的话,让陆卓扬不要将事情放在心上,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反应过来时,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下,再把陆卓扬耳朵削了,毁尸灭迹个一干二净。 而那陆卓扬倒好,还是一下又一下搓着他的丝瓜络。 姜陵等了又等,突然不耐起来,翻身坐起,怒道:“听着没有?” 陆卓扬依旧未答。 姜陵怒起,掀开布帘,却见陆卓扬歪着脑袋,靠在水桶边上睡着了。 晚风微凉,吹着水面,打出浅浅涟漪,将丝瓜络一下一下扑在他的肩头。 姜陵怒道:“蠢货!” 想着放任他这般不管好了,又担心他灵力低下就此生病,到时候还是要连累旁人,只得咬牙切齿将人从水中捞出,胡乱擦干,抽了件薄衫糙糙披在身上。 期间因为姜陵的重手重脚,还将人撞到桌角上,没想到这人睡得死沉,居然这样都没醒。 姜陵又好气又好笑,本想将他狠狠砸到床上,最后却是大发慈悲,轻抬轻放,最后将人推到床铺最里面,自己则翻身躺在外头。 这边算是折腾完了。 辗转一番又觉不妥,想了想,又将脚边凉被取过,尽数抖开,兜头罩在那蠢货身上。心中只不住嘆道:真真麻烦。 ☆、回信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太阳早早升起,斜晒在床尾,陆卓扬安静睡着,随着窗外鸟鸣渐渐醒转。 脑中意识回笼,似想到什么可怕之事,猛然弹坐而起,这才发现自己袒胸露鸟霸在床位中间,凉被踢到地上,只留下一个被角,艰难挂在床边。 陆卓扬松一口气,他还以为昨晚姜陵来蹭床了呢:“还好只是个噩梦。” 赤脚踩到地面,又把凉被捡了丢回床上,陆卓扬伸个懒腰,就着光屁股的状态,耍了一套半吊子的广播体操,自觉浑身舒展开了,这才取了干净衣服穿戴齐整,把前鸟后腚的都遮上。 随意洗漱一番出门,在门口遇上正拖地的小二。 小二见着他,点头哈腰道:“陆公子,早啊。” 陆卓扬道:“小二哥早,麻烦待会有空了,将屋里收拾一下。” 小二道:“好嘞。” 左右二间房都安静得很,陆卓扬侧耳听了听,又问道:“你可见着我师兄?” 小二笑道:“几位客官都在楼下用早膳,正等着您呢。” 陆卓扬点点头,顺着楼梯便朝楼下走去。 方天月坐在昨天喝茶的窗边座位,姜陵、还有昨天未见着面的景秋也都在了。瞧见他下楼,方天月招手道:“师弟,快来。” 陆卓扬在空位上坐下,面前摆着一副干净碗筷,还有热腾腾的豆浆包子。想必是方天月听见动静,刚替他点上的。他也不客气,就着碗口呷了一口豆浆,含糊道:“你们可真早,昨晚睡得怎样?” 方天月笑道:“托师弟的福,睡得还算不错。” 景秋道:“客栈的床板太硬,有点不太习惯,其他还好。”过了一夜,他想姜陵该是消了气,小心翼翼试探着搭讪道,“陵师兄呢?睡得如何?” 姜陵眼下淡青,似乎并未睡好,不甚高兴道:“被挤下床两次,根本没法睡。” 景秋虚握筷子,轻轻在陆卓扬碗沿一点,啧啧做声,道:“陆大哥,看来你睡相可不太好啊。” 陆卓扬一口豆浆全喷了出来,转头问姜陵:“你昨晚在我房间?”敢情噩梦成真了。 景秋噗哧一声笑出来,调侃道:“陆大哥该不会睡完我师兄就不认帐了吧?” “胡说八道!”陆卓扬心里一急,被豆浆呛了一口,直咳嗽得面红耳赤。 方天月忙替他顺背,对景秋道:“景公子莫要说笑。” 景秋细长眉毛轻轻一挑,道:“陆大哥可真不经逗。”说罢朝姜陵瞧了一眼,却没见他作何反应。 心道:这人傻头愣脑,陵师兄竟能忍得?心中多少有些不高兴。 他胃口本就不大,豆浆包子都只吃上一点,剩下大半都不动了。这会儿将筷子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搁,说道:“不说笑了,说正经事罢。待会儿我便要回门派去,后头就不与你们一路啦。”
第31页 陆卓扬本就不想与这牙尖嘴利的少年一路,乐得高兴,缓过气来便道:“一路顺风!” 倒是方天月颇觉意外,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景秋道:“其实今次我有师命在身,这会儿是偷跑出来的。今儿要赶紧赶上护送么白虎的队伍。若是再不回去,被师兄弟们告上一状,师尊可要责罚我啦。” 方天月点头道:“自然是师命要紧。那便就在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景秋心道:若不是陵师兄赶他,他才不要走呢。 口上答着:“那是自然。以后定是有机会再见的。”视线却瞬也不瞬落在姜陵身上,只盼着他能消了气,应上一应。 姜陵瞧他一副示弱模样,终是不忍,于是无奈笑道:“回去路上小心,莫要再贪玩,路上太多耽搁。” 景秋心想,师兄果然还是关心他的,高高兴兴道:“知道了。”心中竟是有瞬想到,若是师兄时常对他笑笑,什么夜游魂、入梦春,统统不要,也未尝不可。 他心情甚是愉快,告别众人,独自一人踏上回程。 前脚景秋刚走,后脚客栈窗外便飞进一只纸鹤,打着旋儿落在方天月面前。看材质样式,是驭灵山独一份的金丝细纹纸。 方天月喜道:“怕是师尊的回信,这纸鹤来去倒是挺快。”说罢小心打开纸鹤,细细阅读。只是读着读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陆卓扬未觉有异,伸长脖子凑上去看,问道:“信上都写得什么?” 方天月下意识往后一撤,没有让他看见内容,只道:“没什么,只是师尊让你速速回山。” 那信在姜陵面前一闪而过,他淡淡瞥了一眼,只做未见。 陆卓扬不明所以,问道:“急着让我回去?有说什么事么?” 方天月摇头道:“只字未提。”又笑话他道,“你莫不是忘了?纸鹤传书可不安全,想知道什么事,还是回山亲自去问才是。” 陆卓扬点点头:“说的也是。”说罢又拿了个包子啃上一口。 方天月见他吃得起劲,转而对姜陵道:“师尊急召,事出突然。恐怕李掌门一番好意,我们二人只能心领了,还望姜公子海涵。” 姜陵道:“无妨。正事要紧。” 方天月又对陆卓扬道:“快回房间看看,有没东西落下。” 陆卓扬连声应了:“好好好,等我把豆浆包子先吃完。看把你急的。”他嘀咕着,动作却是不慢,一会儿功夫就把盘子扫个干净,乐颠颠上楼去了。 方天月见他猴儿似的窜没了踪影,于是正色瞧向姜陵,欲言又止。 姜陵道:“有话直说。” 方天月只得如实道:“想请姜公子帮一个忙。” 姜陵道:“看你年岁不大,倒是挺会支使人。” 方天月脸上一红,厚脸继续道:“临时接了任务,需得先走一步,想请姜公子帮忙护送陆卓扬回驭灵山。” 姜陵疑道:“你这是准备直接就走?不等你宝贝师弟了?” 方天月道:“实不相瞒,这任务稍有风险,不想师弟涉险。还请姜公子答应我的不情之请。” 倒是时时刻刻惦记着那蠢货,姜陵哼道:“你对师弟倒是挺好。” 方天月轻笑一声,回敬道:“姜公子对师弟师妹也不错。” 姜陵别有深意瞧他一瞧,道:“护送你师兄弟二人回山,本是我职责所在。只是你这般走了,他怕是不依。”言下之意,是应下了方天月的“不情之请”。 方天月起身施了一礼,走得倒是干净利落。 陆卓扬全部家当都在宝贝干坤袋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在楼上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落下的物什,于是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发型。 才下山几天功夫,感觉头发更长了些。陆卓扬沾水将乱翘的呆毛压回去,理顺了,这才心满意足。 再下楼时,竟发现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方天月也没在,只姜陵站在客栈的大红灯笼底下,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陆卓扬察觉有异,跨出客栈门站到姜陵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瞧,却只瞧见几缕浮云缓慢往南边飘去,于是问道:“我师兄呢?” 姜陵道:“走了。” “走了?”陆卓扬道,“你说我师兄走了?把我丢这自己走了?” “我说的不够清楚?”姜陵道,“你师兄临时有事,先走一步,让我送你回山。” 陆卓扬惊道:“你??” 那几缕浮云终是飘远了,姜陵收回目光,斜睨陆卓扬一眼,道:“怎么?不高兴?” 陆卓扬小声嘀咕道:“明知故问。”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陆卓扬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就他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路上保不准再遇上一个猥琐男要劫财劫色,他可是打不过的,也只能仰仗姜陵帮忙。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方天月怎么说走就走,都不知会他一声。 姜陵瞧他面上青青白白变过数瞬,心里居然颇有些高兴,他侧身转向客栈内,扬声叫道:“小二!” “来咯~”李姓小二哥遥遥应了一声。片刻后,街角传来车轮滚过青石板路发出的轱辘声,却是一匹备好的马车。 小二哥见人在门口等着,于是笑脸迎上前,道:“客官要的马车。” 姜陵上前顺了顺白马鬃毛,还算满意。 小二又道:“客官还有别的吩咐么?” 姜陵丢给他一枚碎银,小二兜手接了,弯腰道:“客官慢走。” 陆卓扬看看小二哥,又看看样式简单的马车,再看向姜陵道:“就这么走了?” 姜陵道:“不然呢?你还要与小李哥泪别一番不曾?还墨迹什么,上车。” 陆卓扬瘪瘪嘴,不情不愿跳到马车上,掀开布帘就往里钻,嘴上道:“先说好了,我可不会驾马车啊。” “不劳费心。”姜陵待他进了车厢,这才翻身跳上车辕,拉起缰绳试试手感。 小二忙向前一步,把赶鞭递给他,姜陵接过,叮嘱道:“坐稳了!”长鞭在空中划开一条漂亮弧度,轻轻落在马屁股上,那白马打个喷嚏,慢悠悠迈开了步子。 话说那景秋虽答应姜陵路上不会贪玩耽搁,却又不愿紧赶慢赶,于是离了青水城后,就挑了一条无甚人烟的小路,朝着临渊城逐云门方向缓慢踱着。 他为人机警,出了青水城不久,便发现有人隐了身形悄悄跟在他身后。 景秋假作不知,带着那人慢悠悠走了一段,趁对方放松戒备时,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躲入路旁林中。 尾随之人自知行踪暴露,从隐身之处窜出,快速向前追去。却不想景秋早已候在一旁,见着人影,便弹she出数枚夜游魂。那人察觉有异,忙抽剑格挡,几枚夜游魂断作两截,应声而落。但仍有两条得了空隙,钻进那人耳后。 那人伸手欲抓,景秋嘻嘻一笑,轻巧落在一旁,竖指唇边,轻轻摇头道:“奉劝你,可别乱动哦。” 那人尴尬一笑,忍住抓挠的手,背对着景秋,道:“景公子倒是机警。” 景秋眼珠子一熘转,道:“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的。”那人道,“不仅认得,还知道景公子你,有些小小的怨气。” 景秋轻笑道:“哦?我何事有怨气?怎么自己不知道?”说罢笑脸一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一路跟着我,是为何事?老实回答,否则可别怪你耳朵后边的小东西牙痒痒乱咬人!” “景公子别动气。”那人缓慢收起佩剑,转过身,朝景秋作揖道,“实不相瞒,在下姓罗单名一个秀字,师从玄天门玄月长老。与你师兄姜陵,……有些交情。” ☆、针阵 却说姜陆二人一车沿着主路向西而行,沿途行人马车渐少,陆卓扬趴在窗沿上回头去看,那青水城便成了远山画卷中寥寥数笔的一抹儿点缀。 自离了青水城,姜陵便未发一言,安静赶着车,只时不时吆喝上两声。 眼见瞧不着城角了,陆卓扬这才钻回车厢内,将靠垫统统拢在一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随着马车轮儿摇摇晃晃。 晃得舒服了,便心痒痒起来,自得其乐地哼几句小曲儿,全然忘了外头还有个爱挑刺儿的活人坐着。 没一会儿,那活人开口了,问道:“你哼的什么调子?” 陆卓扬先是一愣,忽而想到该是在对他说话,于是道:“《天仙配》,”说罢还唱了两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这叫黄梅调,我们那儿的特色。怎么样,是不是挺好听?” 姜陵道:“说真话?” 陆卓扬怒道:“还有人想听你说假话?” 姜陵啧啧:“太难听,还是闭嘴得好。” 陆卓扬道:“……不识货。”他安静了一会,不死心地问,“真的很难听?” 姜陵眉眼带笑,道:“千真万确。” 陆卓扬呲了一声,讪讪道:“……你等着,我回去好好学一学。” “呵。”姜陵道,“那真是拭目以待了。” 陆卓扬翻了个身,全作没听见。 过来一会儿,又忍不住翻了个身。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卓扬耐热的本事强了不少。前些日子太阳虽毒,却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只是这会儿马车整个儿暴露在烈阳底下,行进半日,也是酷热难当。 饶是陆卓扬体质偏阴,这会儿脑门上也沁满了汗珠。 忍不住想:要是能吃上又甜又多汁的西瓜就好了。 他咽咽口水,重又坐起身,掀开窗帘子扇了扇,好让空气流动些,带些微风进来也好。 透过窗口朝外张望,视线所及是一大片爬满绿色藤蔓的沙地,十几个农夫正在地里劳作。瞧他们忙忙碌碌的,一会儿弯腰拍一拍,听一听,一会儿又使镰刀一割,摘下个圆滚滚,绿油油,胖乎乎的果实,置于竹筐之中。 什么叫做心想事成? 这就叫做心想事成!瞧瞧,这不就是心心念念的西瓜么! 陆卓扬急忙掀开布帘,喊道:“停停停!” 姜陵以为有什么急事,忙勒紧缰绳停下马车,问道:“怎么了?”
第32页 陆卓扬跳下马车,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买个西瓜。” 姜陵伸手欲拦,见他情绪高涨,便收了手,随他去了。 陆卓扬一路小跑到瓜地前,在田间小路上蹲下。面前正对着一个带着糙帽的布衣老汉,动作娴熟地听瓜摘瓜。 他凑上前去,与那老汉嘀嘀咕咕一阵,那老汉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摆摆手,一会儿又点点头。于是陆卓扬咧嘴露出兴高采烈的模样,与老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捧了两个大西瓜回来。 他见姜陵正瞧着他,于是托着两个西瓜举了回哑铃,道:“你看,薄皮大西瓜。” 孰料他手臂力量有限,憋得一张老脸通红,举了一半就再托不高去,还差点儿将西瓜扔脱手,于是只能作罢,乖乖抱了西瓜,按在车辕上。 姜陵瞧那俩西瓜一眼,又瞧瞧他,道:“上车。” 陆卓扬嘿嘿一笑,右手一推,手中西瓜便咕噜咕噜滚到了车厢里头,腾出了半分空位给他。陆卓扬跳上马车,就在车辕上坐了。 姜陵扬起长鞭,正打算赶马继续前行。陆卓扬急忙喊:“等一下,帮我一个忙。” 姜陵收住手,不耐道:“你们师兄弟事情还真是多得很,又有何事?” 陆卓扬把剩下的那个西瓜推到姜陵面前,嬉皮笑脸道:“用你的剑帮我噼开行不行?” 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武器上了? 姜陵怒极反笑,道:“替你把脑袋噼开行不行?”手中长鞭狠狠落下,白马嘶鸣一声,撒蹄狂奔。 “……开个玩笑行不行。”陆卓扬切一声,捧着大西瓜钻进马车里头。 过了一会,陆卓扬又探出头来,问:“那手刀噼一个行不行?” 姜陵懒得与他再“行不行”,冷笑一声,道:“乐意之至。”说罢以手做刀,作势在他脖子上比划一番。 陆卓扬这才死心又钻了回去。 车厢内这便安静下来。姜陵刚觉得有些不习惯,里头便发出听听堂堂的翻找声音。 姜陵心中奇怪,顺着fèng隙向内悄悄睨望,却见两个西瓜孤零零滚在一边,陆卓扬背对着车门,不知又在翻腾什么。于是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陆卓扬头也不抬,埋头翻找道:“当然是找刀子剪子锤子斧子切西瓜啦。”片刻后又道,“师兄那人喜好给我干坤袋里塞东西。看看有没能用的,若能找着,也就不稀罕别人帮忙咯。” 这还阴阳怪气起来了。 姜陵忍无可忍,道:“你再唧唧歪歪,仔细将你拴在马车后头。” 陆卓扬眼皮一番,唇角一抿,牢牢闭上嘴巴。 只是嘴上不说话,手中却故意将干坤袋内物什翻来滚去,折腾出各种杂碎声音。 姜陵暗骂道:幼稚。 车厢里闹腾了一会突然静了,不知被他翻出什么东西来,只听得惊道一声:“哎哟。” 姜陵紧张道:“怎么了?” “师兄昨天去了东市,回来告诉我没找到合适的法器,竟是骗我的。原来要给我一个惊喜!”陆卓扬举着一个黑木盒子,道,“你看,一套新的针!” 他将盒子探到姜陵面前晃了晃,不无得意地显摆道:“还是师兄对我好,替我选了一副新武器。虽然我这辈子只能用用绣花针这么低级趣味的东西了,不过时不时更新换代一下也挺好。” 姜陵只道方天月又给这蠢货找了什么稀罕玩意,一看那盒子,气得脸都青了。 陆卓扬见他神色有异,怕他突然发难,忙将黑木盒子收回怀中,道:“这回我可没有故意惹你啊,你可别随意撒气。” 姜陵冷哼一声,对着马屁股又是一鞭。 陆卓扬这回占了理,欢天喜地盘腿在姜陵身旁坐下,宝贝地摸摸盒盖。 眼前黑木盒子,瞧着做工细緻,远比装金针的盒子高上几个档次,一看就不是凡品。陆卓扬小心打开盒子,夸张地哇了一声。 “这套针不得了啊。”他啧啧道,“一看就比之前那套暴发户针厉害多了。” 盒内十二枚长针,通体纯白,闪着浅浅的光,却不是金银那般市侩光彩,只显得低调而温和,与黑木盒子配套,端得是相得益彰。 “这玩意看起来就挺贵。”陆卓扬小心沿着针身摸了一把,得意地瞧上姜陵一眼,心道:铁定比他那破剑值钱多了。 陆卓扬细细打量新收的法器,爱不释手。眼尖瞧见每根针的尾部都细细刻着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三个极小的古体字。 他看不懂,于是托到姜陵面前,问:“你认得这是什么字么?” 姜陵板着脸,看也不看,道:“梨花雨。地阶针阵。洛玉雕琢,坚如磐石,金石不破。” 陆卓扬心道:看都不看一眼,张口就来,这也太敷衍了。 他收回手,仔细去看,还别说,居然真有点像“梨花雨”三个字,惊诧道:“没想到你还懂得挺多。” 姜陵轻哼一声,懒得理会他。 “不搭理我就算了。”陆卓扬道,“‘梨花雨’,名字倒是好听。我先试试这玩意。”说罢运起灵力,试着操控新的针阵。 法器等阶高了果真是不同凡响,地阶不地阶的陆卓扬分不出来,但是同样的灵力用在梨花雨上,比用在暴发户针上倒真的是轻松许多。 他将十二枚梨花雨尽数操纵起,悬在掌心上,耍了个花架势,又推给姜陵看,得意道:“这套法器倒是挺好用。” 姜陵扭开脸瞧向别处,嘴角轻轻一勾。 手中长鞭扬起,竟是没收住,用上了几分真力。啪的一声,长鞭甩到马屁股上,马车猛地往前窜出一段,陆卓扬哎呦哎哟几声,又滚回马车里去。 车厢内里立时传出他的怒吼:“姜陵!你跟马屁股有仇是不是?瞧你赶的车!针都扎我手心里啦!”吼罢又期期艾艾哼哼起来。 姜陵心中畅快,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卓扬嘀嘀咕咕:“笑什么笑。”不过仍是倍感稀奇:倒是第一次听姜陵笑。 没想到他居然,……会笑? 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假笑,也不是明嘲暗讽的嗤笑,更不是让人头皮发冷的似笑非笑。而是……怎么说呢,听上去挺开心那种笑。 笑点都跟一般人不一样,简直没法沟通。 不过转念想到,这人如此开怀只是在嘲笑他,陆卓扬这才转过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反正被骂的人也听不懂,于是用蹩脚日语和中式英语各骂了一遍“白痴深井冰”。 车厢外那人笑够了,收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卓扬没好气道:“说你长得好看。” ☆、小伤 陆卓扬话音刚落,便听得白马长嘶一声,勒住了脚步,马车猛然颠簸一番,竟是停了。 陆卓扬暗道糟糕:骂人的鸟语难道被破译了?不能够啊。 正想着,姜陵突然掀开布帘,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陆卓扬道,“怎么突然停了。” 姜陵紧抿了抿唇角,似乎是挣扎一番,方才开口道:“把手给我。” 陆卓扬把双手藏到了背后。 姜陵顿时俊眉直竖,不由分说一把将他受伤的右手拽到面前。 陆卓扬唉唉叫嚷:“哎哟,你轻点行不行。” 却见姜陵扳开他的手心,细细瞧了瞧,最后不无嫌弃道:“这点小伤,亏你叫唤得跟杀猪似的。” 陆卓扬怒道:“我怕疼!快放开。”说罢使劲往回抽手。 不料姜陵却是不放,紧紧拽住他的无名指,道:“别乱动,仔细脱臼。” 陆卓扬只得松了气力,道:“你倒是放开啊,这么使力,可别给我捏残废了。” 姜陵无奈,也放缓力道,道:“我给你上药。”说罢取了药粉瓶子,咬开布塞,食指轻轻使力在瓶口弹了弹,洒出些白色粉末。 药粉落在陆卓扬掌心针孔上,刺得他往回缩了缩手。 姜陵道:“忍着。” 陆卓扬讷讷两声,收了气焰,闭口不言。 药粉遇到体热,慢慢化开,在几点小伤口上结了层薄薄的膜,姜陵左右翻了翻陆卓扬的掌心,见着不再往外头渗血了,于是放开道:“好了。你也消停些,吵得我脑壳疼。” 本就是小伤,陆卓扬咋呼得起劲,却没他叫嚷的那么严重,他收回手,石头布石头布地捏了两回,发现并没什么大碍了,于是不情不愿道:“谢了。” 姜陵嗯了一声,却不出去,反倒钻进了车厢里头。 陆卓扬只道他舟车劳顿,想停下休憩片刻,于是往边上让了让,给他腾出些位置来。 姜陵没有坐下,只伸手鱼尾摆动一般轻轻一勾,便有一只薄皮大西瓜咕噜噜朝着指尖拨动的方向滚了过去,堪堪停在他的面前。 陆卓扬心生警惕,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掌按在瓜皮上,道:“你要对我的西瓜做什么!” 姜陵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想吃西瓜么?我帮你打开。”说罢从陆卓扬掌下捞过西瓜,一手虚虚按在顶部,另一手大拇指张开,沿着瓜肚正中逆时针转了一圈。 若是陆卓扬这会儿看得仔细,定能瞧见姜陵大拇指指尖燃着一朵莲花火,在灵力驱使之下,凝成一道锋利的细线,随着他的动作,将西瓜精细平整切做两半。 金丹期的凝灵之力竟被姜陵用作切西瓜,若是传出去定要笑掉众人大牙。不过陆卓扬这个半吊子自然是分不出好歹的,他见西瓜一分为二,心下一喜,忙接过上面半个西瓜,边道谢,边翻找出两个勺子,大方地递给姜陵一个,自己则沿着西瓜正中的精华部分,勺了大大的一块,心满意足塞进嘴里。 他嚼了两嚼,忽然露出悽苦之色,将口中瓜瓤胡乱咽下,愤怒道:“姜陵!你对我的西瓜做了什么!” 姜陵也勺了一勺塞进嘴中。这薄皮西瓜多汁又甘甜,味道是极好的,只可惜被莲花火烤得温度直升,含在嘴里,比日头直晒头顶还要热上几分。 姜陵只做不知,神色自若钻出车厢,又将布帘放下隔开内外情形。待到陆卓扬瞧不见了,这才万分嫌弃地将口中瓜瓤尽数吐了出去。 车厢里头陆卓扬一边吃着烤熟的西瓜,一边抱怨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吃烤西瓜。白瞎了我的‘挑瓜圣手’,再甜的西瓜都废了。剩下那个西瓜,我就算用脑袋磕开也不找你帮忙,再让你开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扬卓陆,羊着陆?呸!”
第33页 陆卓扬一边吐槽一边把西瓜吃完了,姜陵板着脸赶车,倒是稀奇地半句也没反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算算西瓜上的热度也该降下了,姜陵重新尝了一口,道:“这瓜挺甜。” 陆卓扬立马来劲了,道:“那是,也不看是谁挑的瓜。我可是挑瓜小能手,手上掂过的西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江湖人称‘挑瓜圣手’,我们家买瓜可都是我挑的。” 姜陵捧了瓜慢慢吃着,闻言道:“时常听你提起你家,你的家在哪?” 陆卓扬顿时收住了声,慢慢把勺子塞进嘴里,暗道一声糟糕。 如果有心打听,就能知道陆卓扬原身是个孤儿,从小就生活在驭灵山上,最近的亲戚就是师尊师兄和师弟们,哪来的爹妈爷爷我们家。偏偏他还脑子不灵光,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姜陵面前提起。 不过转念一想,他与姜陵没多少交集,这人又特别以自我为中心,哪会留心这种事?只怕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么想着,于是瞎胡诌道:“挺远的,从驭灵山出发,赶马车一直往北,要走整整两个月。所以都不回去,一直住在山上。” 姜陵也不疑有他,只道了声:“哦。” 陆卓扬心中窃喜:这人还挺好骗。 不过他不擅长说谎,接着又欲盖弥彰地东拉西扯一番,半真半假地说些风土人情。 姜陵时不时开口讽他一讽,陆卓扬吃瘪后会消停一番,只是没多会儿又会重蹈覆辙,张口就来。如此循环,乐此不疲。 两人闹闹停停,原本走二天的路,因为陆卓扬时不时的古怪要求,硬是拖成了三天。再不济,若是抓紧一些,入夜还能赶到城镇上歇脚,这会儿却只走到了半程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 好在夜晚凉慡,倒没那么难熬,只是蚊虫多了些,颇有些恼人。 陆卓扬被蚊虫咬得没脾气,再看姜陵,却没有受半点叮咬之苦。他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愤愤道:“为什么蚊子咬我不咬你?” 姜陵道:“我设了防御结界。” 陆卓扬:“……”这也行。 “给我也弄一个呗。”陆卓扬道,“我快被蚊子抬走了。” 姜陵哼声道:“防御结界只护得了一人。” 言下之意,没门。 陆卓扬咬牙切齿,把手脚都缩进衣袖裤腿里头。 姜陵瞧他可怜,于是把结界挪移到他身上道:“借你用用好了。” 陆卓扬道:“可我已经被咬了!” 姜陵一想,也是,于是又将结界挪移回自己身上,道:“你便忍忍罢。” 陆卓扬:“……” 二人如此这般并排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斗上几句嘴。吵得累了,陆卓扬便仰靠车厢上,瞧那暮色深沉,繁星点点,长长嘆上一声,随口道:“也不知师兄现在如何。” 姜陵闭目养神,却是不答。 陆卓扬轻轻推他一把,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师尊信里写的什么?” 姜陵睁眼睨他,道:“你师尊写给你师兄的信,我怎会知道?” 陆卓扬不信,道:“我师兄看信的时候,你就在一边,难道一点儿都没瞧见?你眼睛那么尖,总能瞄到一点吧?” 姜陵“唔”了一声。 陆卓扬道:“真瞧见了?你怎么不早说。” 姜陵道:“没看清,只扫到几个字而已。又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有何可说的?” 陆卓扬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忙追问道:“几个字就几个字吧?上面写的啥?” 姜陵犹豫一番,不知该不该说。 陆卓扬又催促道:“快说啊。” 姜陵略一沉吟,道:“只瞧见‘冰极岛’三个字。” 陆卓扬抬手挠了挠脸上的叮包,懒洋洋道:“我只知道东极岛,冰极岛又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他跳将起来,惊道:“你说冰极岛?!” 姜陵点头道:“没错。” 陆卓扬暗道糟糕:方天月不会真的去了冰极岛吧?! 姜陵瞧他急躁,问道:“你这般担心作甚,只是书信中提及而已,寻常人又怎会去哪处贫瘠之地?” 陆卓扬心道:你懂什么,方天月哪是寻常人。 过去方天月只是《仙魔变》里的小配角,作为读者,陆卓扬对他的去向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会儿姜陵提起“冰极岛”来,他才恍然想起——冰极岛正是《仙魔变》中,方天月失踪的地方! 冰极岛,相传曾是神仙天人五衰之际的归息之所,是如同大象墓地、人鱼葬场一般的存在,岛上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更有奇花异糙漫山遍野,吃了能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是而曾引了不少修真之人慕名前往。 只是去岛上的能人异士不少,却从未有人寻得过奇珍异宝,俱是空手而归。上过岛的人都说,那里长年覆盖冰雪,天寒地冻,别说奇珍异宝,连半个活物也不曾有。初时有人不信,非要亲自走上一遭,结果可想而知;年常日久,渐渐也便没有人再上岛碰运气,寻那虚无缥缈的财富和神药。 ——以上是《仙魔变》主剧情中对冰极岛的设定。 乍看之下,冰极岛并没有探索价值,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又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岛上真真切切长着一种神果。 此果名唤千山雪芷,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有治疗伤重怪病之奇效。而这段时间,正是千山雪芷结果成熟之时。 若是没猜错,恐怕这会儿方天月就是收到门派内的任务,去那岛上取灵药去了。 真是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又来走主线剧情! 还能不能更坑爹一点啊! ☆、神果 《仙魔变》中,无妄老人从头到尾都重伤卧床,需要掌门和明心老人轮流看守。方天月和陆卓扬下山前往仙灵大会不久,门派内就收到了千山雪芷现世的消息,是而让陆卓扬和方天月上岛探询真假。再过不久,这一消息就会在整个修真界传一个遍。 在当读者的时候,陆卓扬不懂为什么驭灵派能比别的门派早些收到消息,认为这是个不大不小的bug,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恐怕驭灵派的眼线早已遍布各地。加之为了替无妄老人治伤,怕是什么小道消息都会信上一信的。 原书中,门派里给方天月和陆卓扬的任务是上冰极岛探询真假——若是假的,可不予理会;若是真的,尽己所能将神果带回。 因为原书中方天月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炮灰小配角,因而书中没有详细写他和陆卓扬上岛的情况,只大略提了二人遇上恶劣的天气,上岛之初就走散了。 随后陆卓扬原身就与同样上岛寻找神果的男主师兄弟二人遇上,三人结伴同行。在男主这条线上,果然被他们发现神果踪迹,在摘取神果的过程中,遭遇神果守护兽的攻击。为了争夺神果,三人与神兽大打出手。 打斗中,千山雪芷被噼做两半,一半被守护兽誓死护住,同沉于海底;另一半被男主化去吸收,功力大增。 这么一来,这趟冰极岛之行,陆卓扬原身没能完成师门委派的任务,回去面壁思过了一番。 至于方天月……对不起,自从他和原身走散之后,就从《仙魔变》正文中彻底消失了,再也没被提起过,恐怕连作者自己都忘了有这一号人的存在。 原着中方天月和原身是一起上的岛;如今陆卓扬灵力全失,方天月担心会有危险,是而没有带上陆卓扬,而是託付于姜陵,自己独自一人上岛。 看书的时候,管他方天月还是方地月,不过一个几笔带过的配角,陆卓扬没有一点儿在意过。 只是现在却是全然不同了。 方天月已经不仅仅是书里方块字构建起来的虚拟人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活生生的人。这个人就生活在他身边,是他的师兄,对他非常好——不仅仅是因为曾经的记忆加持,更是因为多日来的相处,陆卓扬真正将这人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亲人。 现在方天月要去的地方,或许会有去无回,陆卓扬没办法放任不管。 原书中没有提到方天月是否遇上危险,又或者是攀上什么奇遇,总之,是真正的音信全无。 哪怕是去看看也好,他要去确认一下方天月的安危——问题在于,他是直接上岛去好呢,还是回门派找人一起去好呢? 直接上岛,他对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存疑;回门派找人——他该怎么说呢?怀疑方天月会有危险,希望有人跟他一起去冰极岛上看看? 那他用什么立场去说呢?总不能说他知道这是一本书的剧情,而自己是穿越来的,已经看破了一切,听他的总没错——估计会被当作失心疯发作吧。就算真有人信,那势必会问起原来那个“陆卓扬”去哪了。这又让他如何回答? 这么一来,鸠占鹊巢的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陆卓扬一时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的,马车被他动作折腾得咯吱作响,姜陵不耐道:“你这是要拆车不曾?” 陆卓扬心中浮躁,心不在焉道:“我在想事儿。”话虽这么说,他却不好意思再乱动,但又别扭得慌,干脆跳下马车,朝着山林方向走去,口中道,“我去透透气。待会儿就回来。” 姜陵瞧他心神不宁,乱闯恐会出事,一把按住他肩头,道:“山中多凶禽猛兽,可别乱走。” 陆卓扬挣了挣,没能挣开,眉头便皱作一团,正想着与姜陵吵上一架去去心头闷气,一回身瞧见姜陵俊颜,竟是心中一动—— 这人就是男主角,就是纯天然的外挂,如果能请他帮个忙…… 他欲言又止神情闪烁,挣扎的气力倒是小了。 姜陵见他似乎冷静了些,于是也放缓道:“从你听得‘冰极岛’后就不对劲,怎么回事?” 陆卓扬眼珠子一转,试探问道:“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前一秒还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下一秒就变了脸。什么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统统被甩到了一边。 姜陵差点被气笑,将他推开,道:“你们师兄弟俩,除了让我帮忙,还有别的事找我不曾?” 陆卓扬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不过他仍不死心,问道:“那你帮是不帮?”
第34页 姜陵回得倒也干脆,道:“不帮。送你回驭灵山后,我便要回门派复命。” 陆卓扬道:“人命关天的事也不帮?” 姜陵道:“别人性命,与我何干?不要废话,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陆卓扬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姜陵心里头恐怕只有师尊、师弟和师妹是自己人,其他人等的性命,真真是与他无关。 “……不帮就不帮吧。”陆卓扬泄气道。山林内幽深寂静,放眼望去漆黑一片,联想到姜陵所说的凶禽猛兽,也就不敢乱走,只得忍气吞声,无奈躺下。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万万是挤不下,姜陵便跃上一旁大树,挑了根粗阔的枝桠,倚靠着半寐。 车内车外,二人各怀心事,倒显得这夜格外安静。 因着心中有事,陆卓扬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凌晨。 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不回门派求助。哪怕孤身一人,也要上冰极岛走上一遭。 心思通络后,睡意便止不住地袭上心头,眼皮儿一搭,立时陷入沉睡。 雀鸟初啼时分,林中渐渐多了动静,树桠上白衣动了动,片刻后从树上一跃而下。 姜陵收拾妥当,走向拴在不远处的白马。马儿歇了一夜,重又精神抖擞,姜陵摸摸它,又拍拍它,尔后解开绳索,将马儿牵回车边,套回车上,最后敲敲车板唤道:“起了。” 车内半晌没有动静,片刻后,才挣扎一番,探出一只劲瘦修长的手来,搭在车辕边,对姜陵道:“我不回驭灵山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海边?” 姜陵正调着绳索,手中不停,只侧目朝他手指尖儿扫一眼,道:“你师兄叮嘱我,定要将你送回山上。师尊也是这个意思。” 陆卓扬道:“你就当作已经把我送回山了,成不?” 姜陵却是不应,只道:“不成。现下你必须先回驭灵山,随后想去哪便去哪,我可再不会管你。” “别啊。”陆卓扬这才算醒了些,揉着眼睛探出脑袋,道,“我一阶凡人,哪能跟你们乘风御剑的仙官儿比,先回驭灵山再折返出发去海边,又得多耽搁几天。” 见姜陵冷脸不搭理,陆卓扬索性厚起脸皮拽住他的衣袖,耍赖道:“姜陵,姜公子,仙官儿,你就行行好吧,送我去海边成不?就算不去海边,把我在有人烟的路边放下也行,我自己僱人去。” 姜陵抽回袖口,不耐道:“不成,说什么也不成。”他紧紧马车绳索,见套结实了,便跳上车辕,不待陆卓扬反应,挥鞭策马。 “不是吧——!”陆卓扬哀嚎一声,耷拉下脑袋。 方天月早几日已出发,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岛。陆卓扬现在才出发去海边,本就比他慢上几分,若是还非得回一趟驭灵山,一来一回又是一段不短的时日,恐怕再去找寻方天月的踪迹,只会更加困难。 马车跑得欢快,路边景象不住向后倒退,陆卓扬扒在车边,嚷道:“姓姜的,我告诉你,你不停我可跳车了!” 姜陵手中动作不停,斜睨他一眼,那意思怕是:谅你也不敢。 陆卓扬又道:“我可是认真的,我真跳了啊!” 姜陵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话是说不通了,陆卓扬朝地面瞧上两眼,心中挣扎一番,暗道:不管了,死就死吧。 最后眼睛一闭,牙一咬,抱住脑袋,抬脚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蠢货!”姜陵阻挡不及,这人已经在路上滚了几滚。 好在马车的速度不能跟现代社会的汽车相比,不过陆卓扬还是摔得七荤八素。 姜陵急忙驾停,飞身下车,冲到陆卓扬面前上下检查一番。 见他只是磕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这才弄了点伤药,洒在干净手帕上,重重拍上他面门。 横眉冷目,厉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陆卓扬撩开遮住眼睛的手帕一角,团了团,按在伤口上,呲牙道:“我要去海边。真的,我有急事,人命关天,不骗你。” 自从陆卓扬得知明心老人来信中提及了“冰极岛”,再联繫他一路反常表现,姜陵略略摸出了个大概,按住心中火气,问道:“你这般着急要去海边,莫不是要去冰极岛?是与你师兄有关?” 只怕冰极岛有神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姜陵耳中,陆卓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截了当道:“师兄很有可能上了冰极岛。” “求仙问药?”姜陵冷哼一声,不屑道,“这般无稽的传言你们也信?” 陆卓扬无奈道:“就算不信,师兄他也上了岛,我要去寻他回来。” 姜陵不屑道:“那岛上冰天雪地,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也想寻人?” 当然不可能了,所以才想到请姜陵帮忙。只可惜他拒绝地干脆,没有给陆卓扬留半点的转圜余地。 “到海边雇几个当地人,”陆卓扬瞎忽悠道,“再多置备些厚实的衣物,弄些干粮。我灵力虽不怎么样,脑子可不笨,对冰极岛上情形也是略知一二,到时候多少能派上点用场,该不会有大的差池。” 仙灵大会时陆卓扬的表现虽说不上精彩绝伦,倒也是有几分可取之处,姜陵将信将疑,竟吃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 陆卓扬瞧着有戏,忙再接再厉,道:“如果现在是你师妹师弟在岛上,你会不会去寻?” “我师弟师妹都是聪明人,可用不着我多费心思。”姜陵懒得与他争辩,道,“此处不远有条大河,名唤孩儿河,直通海滨,御剑过去不用半个时辰。我们从河上顺水而下,去海边会更快些。” 陆卓扬心中一喜,看来姜陵是同意送他去了,忙道:“从一个叫做思归的小渔村就能上岛。只用送我到那里,后面就不用管啦。” 姜陵哼了一声,伸手到陆卓扬眼前,道:“随你。” 陆卓扬嘿嘿一笑,借力站了起来。 ☆、出海 这日天气晴好,天色微蓝浮云点点,偶尔几只海鸟低空飞过,发出“欧欧”的叫声。海水轻轻拍打着岩礁,渐起朵朵碎白浪花。 此处海滩怪石嶙峋,地势极高视野开阔,眺目远望,可瞧见延绵数里的海岸线。 青衫少年跳上石滩顶端,张开双臂,舒适自在地深吸一口略带微咸的海风,轻轻喟嘆一声。 紫衣男子落后一步,此时走上前来,轻笑道:“景公子好兴致。” 这二人正是初时在青水城外相遇的景秋和罗秀。 景秋嘴角弯弯,却是不答,抬手指向远处,笑问道:“那便是思归村了?” 顺着少年指尖瞧去,只远远瞧见一处小小的破落村庄,三三两两零零落落几间竹屋,海边停满各式渔船。 原本只有十数户人家的小渔村,此时倒是热闹非凡,岸边驻足不少衣着华丽之人,与本地渔民的粗布短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是思归村。”罗秀点头道,“相传冰极岛上设有隐世结界,只有从思归小渔村驾船出发,顺水漂流,才有可能窥得一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上岛途径。看样子岛上有神果的消息,已经在修真界内传遍。现下打算上岛的人倒是不少。” “那还等什么?”景秋快步走到岩礁边沿,催促道,“我们也抓紧些罢。可不能让神果落在别人手里。”说罢抬脚踏出岩礁外,纵身跳下了下去。 罗秀凑上前看,却见青衫少年借力点在礁石上,几个起落后轻盈落在平地上。 少年站稳了,回身朝他挥手道:“罗大哥,快下来呀。” 罗秀露出一个无奈谦和的微笑,踏上飞剑,御剑划破海风,稳稳地落到少年身边,道:“景公子可要小心些,莫要莽撞了。” 景秋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小爷我的本事可没那么差。倒是罗大哥你,上了岛可别拖我后腿。 “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我可是瞧着师兄的面子才与你结盟一同上岛。若真见着神果,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到时候可就各凭本事了。” 罗秀笑道:“那是自然。” 却说姜陵答应陆卓扬的无赖要求,会将他送往海边思归小渔村。二人沿着孩儿河一路往西南走,不日抵达海边。 御剑又带着一个人,灵力消耗甚快,姜陵瞧见有人烟的小村庄,二话不说指挥飞剑落到地面。 路上陆卓扬不敢睁开眼,这会儿过山车一般猛然下坠,吓得他硬生生把姜陵的腰掐细了一圈。 及近地面时,飞剑稳稳停了,姜陵这才反手抵着他胸口往后一推,怒道:“你属牛的是不是?快放开!”手上未使真力,一推却是没能把陆卓扬推开。 陆卓扬赖道:“不放!” 姜陵索性起个回剑诀,收回佩剑。陆卓扬脚下一空,哎哟一声,却是双脚踏在了沙地上。 “到海边了!”陆卓扬喜道。 他睁开眼往四处瞧,入目是延绵广阔的细沙滩,海浪起起伏伏,间或带上几只贝壳螃蟹,极远处海天连做一片,叫人心旷神怡。 二人落脚点距离村落不远,陆卓扬招呼姜陵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去问问人。” 村口有一皮肤黑黝的男子,赤/裸着上身,正往竹架子上铺晒渔网。 陆卓扬凑上前道:“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瞧他一眼,随口道:“思归村。” 这里就是思归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渔民见着外来人居然这么淡定,陆卓扬有些奇怪,不过仍是不掩心中喜悦,扬声对姜陵道:“就是这儿啦。” 他抬眼又环视一圈岸边,问赤膊男人道:“请问你们这儿有渔船租借么?” 男人摇头道:“原本村上有十几条渔船,这几日来往的人多,全部都被买走咧。” 来往的人多?陆卓扬暗自咋舌,看来消息比他想像中的传得要快啊。 “没有剩下的船了?”他不死心,又问道,“我出双倍的价钱。” “就连村里去年报废的几艘小船都被买走了,你说还有船不?”男人嘆口气,不甚明白地摇摇脑袋,道,“真想不通你们这些仙官脑袋瓜子里都装些啥子,没事一股脑儿都跑到我们这个破落小渔村来。 “还有我们村里头那些人,也不知道都在想啥子,渔民没了船还怎么打渔?这不是闹着玩么?……”
第35页 赤膊男子自顾自发着牢骚,陆卓扬看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另想他法。 目的地已到,姜陵原准备辞行,听见陆卓扬与男子的对话,这才上前一步,按住陆卓扬肩膀,轻声道:“等一会。” 陆卓扬不明所以,轻声回问:“怎么啦?” 姜陵道:“这人有船。” 陆卓扬不信:“你怎么知道?” 姜陵道:“你等着。”说罢上前一步,靠近赤膊男子,压低声音耳语一番。那人起初板着脸不愿回应,后来面上青白瞬过几瞬,直到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陆卓扬顶着满脑门的问号看他们打了一会儿哑谜,最后姜陵转过身来,沖他轻轻扬起下巴,道:“三倍价钱,渔船卖你。” 有船就好,陆卓扬乐颠颠地跑上前把船钱递给赤膊男子,那人收了钱,不甚高兴地白了姜陵两眼,绕到屋子后头,将用大棕榈叶遮挡住的小船推了出来。 陆卓扬眼睛落在那男子身上,却是凑到姜陵耳边,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船的?” 姜陵道:“他不是自己亲口说了?村上其他人的船都卖了。” 陆卓扬恍然:“他自己的没卖。”转念又一想,道,“听他语气,是不愿意卖船的,你怎么说服他的?” 姜陵道:“简单。我跟他说,不卖船就烧了他的房子。” 陆卓扬:“……你是开玩笑的吧?” 姜陵道:“不开玩笑。只不过是吓唬他一下罢了。” 强卖强买啊这是…… 在海里讨生活的人,力气大得很,赤膊男人独自一人便能将船拖拽进海里,不过陆卓扬不好意思干站着,上前搭了把手。 男人虽没说什么,面上倒是缓和了些,边使力将船推进水中,边对陆卓扬道:“仙官是要上冰极岛?村里头有老人年轻时候去过,也时常说起,那上头冰天雪地,别说仙丹妙药,连根杂糙都没有。仙官执意要去,可不要抱太大希望哦。” 陆卓扬帮着推船,船体入海时,他重心不稳,差点顺势跟着栽进去。姜陵眼疾手快拉他一把,这才在岸边站稳脚跟。 “我就是上去瞧个热闹罢了。”陆卓扬笑笑,道,“就算真有仙丹妙药,也轮不到我。”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赤膊男子跳到船内,左右摇摆着检查一番,道,“船没有问题。这样吧,三倍价钱算是押金,你们从岛上回来再来找我,这船就算按市价借的,咋样?” “哦。”陆卓扬应了声,看不出这人对船还挺执着。 赤膊男子又叮嘱一番不要弄坏云云,这才继续去晒他的渔网。 陆卓扬手脚并用爬上船,摸摸侧板,又摸摸船桨,船身晃荡地厉害,他有些新奇又有些紧张。 姜陵探手按住船帮,道:“我这便回门派复命去了,你好自为之。” 这么粗的大腿说不给抱就不给抱,陆卓扬心里头有些小失落,摆手告别道:“一路顺风。” 姜陵嗯一声,转身便走。 走得倒是干净利落,陆卓扬忙拽住他的衣袖,阻止道:“等,等一下!” 姜陵反手翘起剑鞘在他手背上敲了一把,道:“又有何事?” 陆卓扬收回手,呲牙揉揉,道:“你替我做一只传信的纸鹤吧?我给门派里传个信。” 这要求不算过分,姜陵道:“那你还不快写?” “哦,好的!”陆卓扬忙翻出纸笔,趴跪在船头,俊脸纠作一团,却是翻着手腕,迟迟不下笔。 姜陵不耐道:“你倒是动作快一些。” 陆卓扬面露苦色,把笔一递,道:“我的字丑,你帮我写吧?”这当然是骗人的,他不仅字丑,更重要的是不会写古体字。 姜陵没好气地抢过笔,抚平纸张,提笔问道:“什么内容?” 陆卓扬抓耳挠腮一番,道:“抬头写明心师尊亲启。内容就写:方师兄一个人上冰极岛,我不放心,也去瞧一瞧,会尽快回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危险,如果十天半个月还没我和方师兄的消息,麻烦师尊找点人来救我们。……嗯,大概这样就好了。” 姜陵:“……”这蠢货倒是不算笨到极致,还知道搬救兵。他斟酌一番,挥笔疾书。 陆卓扬凑近去看,勉强看懂一部分。 明心师尊亲启: 师兄方天月独上冰极岛,弟子心中挂念,亦追随之,若寻得师兄踪迹,不日返回。然弟子灵力低微,恐生异变,若十日后未得吾二人消息,烦请师尊差人相救。 叩谢。 弟子陆卓扬上。 陆卓扬:“……”文绉绉到毛骨悚然呢。 姜陵将笔丢回陆卓扬怀中,又写好的信纸摊给他看,道:“如何?” 换做自己写恐怕做不到更好了,更何况他相信,就算真的提出意见,姜陵也是不会修改的。于是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这个回答姜陵还算满意,他手指灵活翻动,快速折了一只纸鹤,最后一步时,他将纸尖折下,给纸鹤按了一个大脑袋,使得纸鹤瞧上去头重脚轻愣头愣脑。 陆卓扬看他动作娴熟得很,不像是失手,心道:不会是故意做成呆头鹅吧? 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姜陵将呆头鹅托在手心里头,道:“这便送出去了?” 陆卓扬点点头:“麻烦你了。” 姜陵轻念符咒,纸鹤上熘过一层浅光,慢悠悠飞离他的手心,朝着驭灵山方向使劲扇动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2016年5月2日版本更新公告 更新类型:强制更新 ------------------------------------------ 1、修复1-7章错字漏字,语句不顺问题。 2、新增第6章易小飞部分对话,使剧情更加合理。 ☆、折返 纸鹤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姜陵道:“这下该再没别的事要麻烦我了罢?” 陆卓扬摆手道:“没了,真的没了。” 冰极岛之行后,陆卓扬大概不会再下山,不出意外今次将是他与姜陵最后一回见面,从此再无交集。撇去别的统统不谈,吵吵闹闹这些多日,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挺有些感伤。 陆卓扬叫住姜陵,道:“你先别走,等我一下。”说罢在腰间摸索一番,掏出一物,递给他道,“这个给你,算是临别赠物。” 小小一个,躺在手心里,骄傲又落寞。是他在青水城集市上买的九色鹿木雕。 “长得倒是挺丑。”姜陵嘴角一瞥,伸手接过,道,“这是什么玩意?” 长得挺丑……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姿态,那木雕摊老闆若是知道自己的精湛手艺在别人口中被扁得一文不值,怕是要哭背过气去。 “九色鹿。集市上买的,觉得跟你……” 长得挺丑…… 陆卓扬本想说“觉得跟你挺像”,但是姜陵都说“觉得挺丑”,他再说“跟你很像”,恐怕又要遭打,于是话到嘴边成了:“觉得跟你挺搭。这不值几个钱,权作留个纪念。若是不喜欢,……麻烦等我瞧不见了再丢。” “成吧。”姜陵托着大角鹿掂了掂,勉强收下。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回便是真的别过了。”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没有恐高的人拖后腿,姜陵的剑飞得很高,隐隐藏在云层当中,当真有种腾云驾雾之感。行进的速度也非常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回到了当时二人弃马车改御剑的孩儿河河口。 他放缓速度,慢慢降落在车边,那白马还套在车上,怕是肚子饿得慌,周围的糙地都被啃了个秃。 姜陵对这马儿颇有好感,将它绳索马具统统解开,拍一把马屁股。白马受了惊,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奔入林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不着急赶路,姜陵准备休憩一番再启程。他寻了个干净的平石地,面朝孩儿河坐下。河水色泽深黄、浑浊不堪,但胜在河面宽阔,巨浪滔滔奔流不息,气势波澜,蔚为壮观。 除去任务在身,姜陵极少有闲情逸緻在外头闲逛。这会儿放空呆坐,听浪声滔天本该惬意至极,奈何心中总有丝缕的烦躁挥之不去。 若是有人与他斗斗嘴,大概能分散些注意力罢。只可惜现下身边空无一人,独身出惯任务的姜陵,竟萌生出些许从未有过的寂寞来。 他静静听一会儿风声浪涛声,心中索然,准备打道回府。远处传来一阵异样扇翅声,夹杂在风中,几不可闻。 姜陵朝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只纸鹤跌跌撞撞扑来。纸张上特殊的金丝细纹,还有头重脚轻的呆愣模样,不正是一刻钟之前,他在海边思归小渔村替陆卓扬放飞的呆头鹅么? 以姜陵的修为,将纸鹤送往任意目的地都不在话下。 纸鹤一来没有被人半途拦截,二来也没有因灵力不足坠落,却是罕见地追寻施术者折返,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驭灵山设置的机关阵法阻了纸鹤的去向。若是猜测没错,不是驭灵本派内功心法加持的灵力,怕是无法将纸鹤送入山中。 那蠢货在搞什么?他是驭灵派的人没错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不记得? 白费力气。 呆头鹅落进姜陵手心,浅光闪过灵力散去,大头朝下栽倒,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姜陵瞧着生气,将呆头鹅捏做一团,扔进孩儿河中。河水奔腾,转瞬将纸团吞没。 他怒气沖沖地继续赶路,心中烦躁更甚,却无从消解,只不住想到:那蠢货若真遇上危险,呆头鹅怕是他唯一的生机,现下传书无法送到,出事也无人知晓。 又想到:那人灵力低微,稍稍遇上夜游魂级别的小魔物就能中招。手上钱财珍宝不少,且是个不懂财不露白的,若是多遇上几个景秋那般的小恶棍,只怕命途多舛。 接着又想到:冰极岛上环境恶劣,无灵力护体,不会直接冻死在岛上吧? …… 诸般念头在脑海中来回翻转,挥之不去,直吵得姜陵头疼欲裂。 “烦死了!”他怒啧一声,止住飞剑去势,调转方向,沿原路折返。 却说陆卓扬离开海岸后,因着赤膊男人的叮嘱,他胡乱划几下船桨进入深水区域,便放手不去管。
第36页 说来也是稀奇,进入深水区域后,海面上无风无浪,渔船却顺流窜得飞快,眨眼之间就远离岸边。不知是否是错觉,不过片刻,海岸线就变得异常遥远,只岸上零零落落的点点竹屋,还勉强能辨别出渔村的轮廓。 船身摇摆中,思归村便与沙滩一同消失于海平线,融入天空与海洋的界限之中。四处空茫起来,唯余一望无际的海面,与天空中间或飞过的海鸟。 天与海广袤无垠,渔船如一叶泛舟,渺小卑微。如此顺水又漂过一段,海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时间仿佛在此静止。有一瞬间,陆卓扬以为,他或将在这无边无垠的海洋中永久地漂流下去。 这般空落落的无望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渔船的前进,海面上慢慢升腾起白色的水汽,温度也一点一点的降低着。 越往前行,气雾越发浓重,渐渐遮蔽了天日,周围变得昏灰一片。可视范围愈小,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静悄悄的,海鸟飞翔发出的鸣叫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听得见海水拍打在船身上的唰啦水声,以及海面上浮动的碎冰之间相互的细碎撞击声。 空气不知不觉中亦变得浓稠,寒意从四面八方拢来,如有实质地凝挂在皮肤上。 陆卓扬原本是坐在船内,为了保持体温起身走动,但是船身在他的动作下摇摆得厉害,他不得不坐回原位。 这样下去要被冻成坨坨了。陆卓扬不无沮丧地想,并大口呼吸着。从海面起雾气之初,他就发现了异样,每一回的呼吸,好像都比上一回更沉重一些,寒气随着吸入体内的空气,将冰冷附着在胸口,慢慢拖缓他的行动和思维。 好冷啊,真的好冷…… 明明是炎炎夏日,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 陆卓扬把能穿的御寒衣物统统裹到身上,只是刺骨的冰冷依旧穿透每一寸,渗透进他的皮肤,血肉,骨髓…… 他蜷作一团,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不住地颤抖着。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 快受不了了…… 《仙魔变》里,冰极岛真的有这么冷么……书里没有说啊……没人告诉他啊…… 这么冷……铁达尼号都要撞冰山了吧…… 陆卓扬胡思乱想着,他的睫毛、发梢、乃至呼出的白雾,都染上了白雪的颜色。 这样下去,真的会被冻死吧…… 好冷…… 冷到出现了幻觉,仿佛听见激烈的破水声由远及近,紧接着船身轻轻往下一沉,耳畔响起姜陵不屑一顾,又怒不可遏的声音:“从未见过如此蠢笨之人!” 为什么临死之前会听见姜陵的声音?陆卓扬冻僵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情笑?” 陆卓扬辛苦地摇摇头,被一头按进身后温暖怀抱中。 没想到你会回来啊——姜陵。 如果是本土偶像剧里,几次三番救命的恩人,怕是该以身相许了吧。 陆卓扬虚弱道:“……你怎么来了?” 姜陵道:“纸鹤半路折回,没上驭灵山。十天半月后,怕是没人给你收尸。” 陆卓扬道:“姜仙官,收……尸的话,来得早了一点啊。” 姜陵道:“啰嗦。” 陆卓扬道:“没几句话能说了……我有点困。” “别睡。”姜陵命令道。 怀中人唇色惨白,面泛青紫,脉搏也非常微弱,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这实在太过奇怪。 普通渔民没有灵力护体,保暖得当同样可以安然上岛,还能平安折返小渔村,活上几十年。没道理陆卓扬一个修真之人,情况会比普通渔民更恶劣。 难道是因为吸引魔物的体质? 姜陵运起嗅识术探查周围情况,一边以手抵在陆卓扬背心,运起灵力,一点点将灵力送入他的体内。 四下安静而干净,没有半分魔物气息。然而送入陆卓扬体内的灵力,未能前行半寸,就被三股野蛮霸道的力量挡在调息运作的必经之路上。 气息凝滞,分毫难进。 姜陵怕适得其反,不敢硬推,只得收回灵力。心中疑惑更大,只是此时时间紧迫,暂且将疑虑压下。 外力无法入体,便唯有让陆卓扬本人运起护体心法才行。姜陵轻轻摇晃他一番,道:“醒醒,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 然而陆卓扬无甚反应,姜陵重重拍他两个耳刮子,他才吃痛睁开眼睛:“你轻点……” 姜陵道:“跟着我默念心法,先运力护住心脉,听见了?听见便眨下眼睛。” 长长的睫毛瞬了两瞬。 姜陵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将护心咒法念予他听:“……别急,只需慢慢将体内剩余的灵力凝作一气便可。” “莫要死了。”指尖上冰冷的触感让姜陵焦躁不已,“你可听到了?” 怀中人又眨了眨眼睛。 “便这样罢。”姜陵不敢挪开手,直到怀中人嘶哑的气音念出的咒法开始起效用,指尖触及的肌肤渐渐恢复温度,空荡荡的心才缓而又缓落回原处。 麻烦的傢伙。 还惹人厌烦。 好在……没死。 不知道是种何样的心情,竟奇而怪哉地萌生出失而复得的欣悦来。 幸好回来了。 可算赶得及。 俊美少年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莫要死了。”他又重复道。 怀中人静静躺着,少年俊眉斜挑,面露不愉,摇晃一番手臂。 那人身上还僵着,闭着眼懒得睁开,只得瞬了瞬眼珠子。 少年这才满意,将人搂紧了些:“莫要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鸡:放心吧,死不了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啊。 ☆、冰岛 茫茫浓雾中,小渔船顺海流飘荡,上空燃着三朵莲花火,将渔船周围的昏灰勉力撕开。然而再远些就看不真切,仿佛除了渔船和海面上时不时摩擦而过的碎冰,一切都化作了虚无。若是心智不坚者,怕是在通往冰极岛的路上,就会被寒冷和空寂压垮。 像陆卓扬那样的人,大概没被冻死,也会因寂寞而死。在他脑海中,姜陵去而复返的记忆如同一场极致的梦境,模糊遥远到不甚真切,却让他活了下来。若不是腹中强烈的飢饿感,他恐怕还会在这场梦中继续睡下去。 当陆卓扬终于被腹飢感折磨醒时,渔船已经在雾气中摇曳了一整天。 陆卓扬半靠半躺在姜陵怀中,睁开眼时,首先入目的是姜陵腰间佩剑的蓝色剑穗。 “我好饿啊。”陆卓扬说道。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靠在别的男人怀里的姿势多么怪异,只是挣扎着坐起,有气无力抱怨道,“没想到还没到冰极岛就这么冷,早知道就不来了。” “声音难听,就不要多说话。”姜陵只觉怀中一空,心中不甚高兴,又说不上为何不高兴,于是更加不高兴了,他往陆卓扬左右手中各塞进一块干粮和一袋清水,道,“多吃,少说。” 陆卓扬摸摸水袋,居然还是热的,他马上联想到那个被烤熟的西瓜,啃一口干粮,喝一口温水,吃力笑道:“你们门派的术法还挺好用。” 姜陵道:“驭灵派的术法也是博大精深,只是你灵力溃散,没福气学好罢了。” 陆卓扬嚼两口干粮,讷讷道:“也是哦。” 姜陵没好气道:“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吃完,准备上岛了。” “唔。”陆卓扬咽下口中食物,拍去嘴角碎屑,转身仔细去瞧,果见雾气中隐隐出现了陆地的轮廓,露出“冰极岛”,这一传说中神仙归息之所的真正面目。 靠近冰极岛,雾气逐渐消散,视野变得开阔,渔船顺流飘荡在一条十数米宽阔的水道中,两边是一望无际、覆盖在蓝色冰层下的岩礁,水流带着渔船驰向岛屿,水道尽头是一道违反地心引力、逆流而上的宽阔瀑布,从海面直上百米有余。 巨大的上升力拉扯着大量的海水流向冰极岛,越靠近,水流速度越快,船身在激流中颠簸摇晃得厉害。 姜陵道:“抓紧船帮!” 陆卓扬依言照做:“这瀑布太过分了吧!这样也能流?” 姜陵稳住下盘,压住船身,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若此处真为‘归息之所’,有此奇景亦不为过。” 二人说话间,小渔船已然冲到逆瀑布底,伴随陆卓扬一声长长的嘶嚎,小渔船笔直竖起,向着天空直冲而上。 那瞬间,天空仿佛近在眼前,渔船向上飞出百余米,在最高点脱离逆瀑布,抛出一条弧线,砸进水中。水花溅起,尽数打在姜陵临时撑起的结界上。 一番晃荡之后,水势平稳,不再继续向前流淌,却原来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蓝色湖泊,小渔船停泊在湖面中央。放眼四望,银装素裹,无边无垠。 陆卓扬哈着寒气问道:“……这便是冰极岛么?”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宽广,没有活物活动的痕迹,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有宝贝存在?先他们一步上岛的修真者又能去哪呢? 姜陵道:“先上去看看。”噼掌打向湖面,反力倒推着小渔船漂向岸边。 他先一步跨上岸,一脚踩在冰层上,一脚踩在船沿:“上来。” 陆卓扬嘴角一咧,跳上岸,莲花火像是被无形的力道拉扯住,从小渔船上方,拽到他脑袋顶上。 陆卓扬往前走一步,莲花火跟上一步;他往后退一步,莲花火也退了一步。 陆卓扬笑道:“这东西跟着我。” 姜陵道:“无聊。” 陆卓扬抬起手,搭在眉骨上,极目远眺,道:“果然像前人说的,什么也没有。” “我去前处看看。”姜陵道,他招出佩剑,“你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许去。” 陆卓扬道:“知道了。” 一人一剑窜出,三朵莲花火似乎察觉主人离去,懵懂跟上,没跟出几步,又被拽回陆卓扬脑袋顶,惹得他哈哈大笑。 飞剑保持在几乎贴地的高度前进,速度也很慢,半柱香时间,只挪出非常短的一段距离。 陆卓扬察觉出异样,抬手按住喉咙,扯开公鸭嗓问道:“怎么不往走了?”
第37页 姜陵原地转圜一圈,干脆跳下飞剑,徒步折返。 陆卓扬问:“有问题么?” 姜陵抬头打量天空,那里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正隐隐流转着:“此处有极强大的阵法加持,御剑难行。” 陆卓扬指向天地相接的地方,道:“难不成我们要一路走到底?” 冰原一望无际,若是要走,几天几夜怕也走不到头。 “应该不必。若是需徒步前行,地面上该有不少前人留下的痕迹才是。”姜陵脚下划一个圆,抹去冰面上的碎雪,道,“你看这个。” 他们所站冰面,能看到的冰下厚度两三米,在这段冰层中,冰封着曾经的活物。 “你看,是兔子!”陆卓扬惊呼一声。 除去二人脚下的兔子,隐隐还能看到旁边的黑影,姜陵干脆运力,将碎雪尽数荡开。冰层中的黑影依次显露,狮子、老虎、狼、乌龟、白鹭、仙鹤…… 各式各样的动物,保持着狂奔的姿态,妄图从极深的地底向高处逃离。 “你瞧它们……是不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在跑?”陆卓扬伸出两指,在一只硕大无比的狮子两眼上勾勾,横着走三步,比了比,在冰面上虚画一笔;又走到一只四脚龟前,又比划出一条虚线,在二者交汇处,打一个叉,“像不像?” 姜陵道:“生眼。” 陆卓扬道:“什么眼?” “八眼之一,生眼。”姜陵道,“你让开些。” 陆卓扬依言照做。 姜陵半跪在地面上,双手交叠,抵在陆卓扬画的叉上,灵力聚在掌心,推向冰面。蓝光陷进冰中,突得发出一声脆响。 陆卓扬一惊,压低身形,贴近冰面,问道:“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咔咔又是两声脆响。 紧接着滋啦啦一声,冰面裂开一条大口子,随之地动山摇,整个冰面都摇晃起来。陆卓扬被甩到一边,向湖面滑去:“救命啊!” 姜陵左手五指成爪,扣进冰层中,右手反手甩出佩剑,斜扎入冰面,正好可以让陆卓扬借力踩在剑嵴上,止住去势。 姜陵大喝一声:“稳住!” 巨大的冰层拔地而起,大地为之震颤。碎冰飞扬,打在莲花火上,爆出点点灯花。姜陆二人大半身体都掩盖在冰屑下。 许久震颤消失,二人所处地方,冰面倾斜一个相当大的弧度,不过勉强能稳住身形。姜陵看向陆卓扬所在方向,那人正从碎冰堆里探出脑袋:“吓死哥哥我了。” 姜陵默运灵力,周身冰雪化作气雾消散,垫着几处凹凸不平的冰面,侧向攀到陆卓扬身边,替他扫去肩头冰屑,问道:“能动么?” 陆卓扬伸伸手臂,又伸伸腿儿:“没伤着,就是有点冷。” 三朵莲花火灭了两盏,剩下的一盏也是奄奄一息,姜陵又招出两朵,把三三之数补齐,叮嘱道:“护体术法不能断,你留心些。” 陆卓扬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知道的。” 岛上御剑术难以施展,只能查看四周,另找办法。 他们所处的斜坡,和地面尚有些距离,中间有一段不大不小的fèng隙,只要跳到fèng隙那边,就有一处可以容纳下两个人的突台,可以从那里爬上地面。 姜陵示意陆卓扬朝向那处,将几处落脚点指给他:“你先爬到fèng隙旁边,然后跳过去,在那边等我。” 陆卓扬咽咽口水:“徒手爬上去?” 姜陵道:“你怕什么?我就在下面,若是摔下来,我自会接住。” 陆卓扬道:“那我上去了啊?” 姜陵道:“动作麻利些。” 陆卓扬朝两手心各哈一口气,搓了搓,道:“我上了!” 姜陵运力托他一把。 陆卓扬动作不甚雅观,像一只四脚蛇,贴着斜坡往上爬,几处落脚点的冰不严实,踩上去时,会掉落细细碎碎的残渣,每走一步,都叫人胆战心惊。 陆卓扬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在一个点上站稳,然后踩向另一个点,手脚并用,靠近斜坡上裂fèng。 fèng隙比心里预估的要窄一些,不到一米宽,不出意外,正常的成年男人都能轻而易举跳过去。只是这条fèng隙裂得很深,粗粗估摸有几十米,如果摔下去,怕是有去无回。 姜陵在下面守着,见陆卓扬停下,问道:“如何?” 陆卓扬道:“没……没问题。我缓缓。” 他深吸二口气,向后退开小半步,助力向前,抬腿起迈,脚踩上突台的同时,双手也牢牢攀在冰壁上。 几大块碎冰从突台最外围裂开,哗啦啦掉进fèng隙底下。 有惊无险,陆卓扬站稳身形,对姜陵道:“我好了!你可以上来了!” 姜陵等候已久,抬脚踢在剑格上,将佩剑挑出冰面,又踢一脚在柄首,将剑上挑,翻身跳上剑嵴,顺势上沖。经过陆卓扬时,拽住他的腰带,将人提起,一同窜上地面。 陆卓扬又像四脚蛇样张牙舞爪,啊啊乱叫,最后被扔在平地上。 ☆、墓场 ……卧槽,说扔就扔,这也忒狠了点。 陆卓扬摔个狗啃泥,呸呸两口,从碎冰堆中爬起,心道:姜陵这小子也太野蛮了。 得亏他身板结实,不然这一扔非得扔散架不可。 他边拍掉身上冰屑,边道:“姜小哥,我们打个商量成不成?下次你再要扔我,至少先通知一声吧?” 姜陵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不会折了骨头。” 陆卓扬嘟囔道:“真折了还敢让你赔吗……”不经意抬头,立时被眼前景象镇住,呆愣当场,“你看……好厉害。” 姜陵道:“唔,这才是冰极岛的本来面目。” 原本一望无际、无边无垠的冰原,此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峦叠嶂般连绵不断的冰山,远远瞧去,纹路走向竟与真的山川有几分相似。 冰封在冰层底下的动物们,随冰川升上地面,尽数封存山壁内,保持着仰面朝天狂奔的姿态,面目狰狞,栩栩如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临死前的绝望挣扎。 正如姜陵所说,这才是冰极岛的真正面目。 一座由冰雪铸就的巨大墓场。 陆卓扬或许不懂,姜陵却是晓得的。冰极岛这套障眼法阵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举办仙灵大会的万骨峰后山方圆十里有余,笼罩在其上空做隔绝之用的结界,是由数十名元婴期修真者共同施展术法搭建而成。 而冰极岛用作障眼的巨大阵法,需要消耗的灵能少说也是后山结界的几倍。铺设这套法阵,该要多大的能耐不言而喻。再加上逆流瀑布,拉扯力之巨大,可以辐she至近海之滨,其阵法之能,可窥一斑。 或许只有真的归息之所,才当得起此等无穷法力。 只是除去耗灵不说,这障眼阵法设置得并不高明,稍懂些术法之人都能解得开。普通人会被迷惑,看到是障眼法下的一眼无边,以及天地间空余的冰雪、蓝白。而大多数修真之人,都能轻而易举踏上这座冰雪墓场。 陆卓扬靠近冰壁,向内张望,所对处,是一只棘刺竖立的刺猬,大张着嫩粉粉的四肢和肚皮,黑亮的小眼睛闪着宝石般光泽,仿佛随时都能重新转动:“这冰层下面的动物能活过来吗?” 姜陵道:“怕是不能。此处冰川山峦少说存在百年千年,真有消融之日,也不会有活物能醒来。” 陆卓扬点点头,指尖隔着冰层在刺猬鼻子上点一点:“你看它们,都想着逃出去。” “趋利避害是本能,不知临死前经历了何事。”姜陵道,“别靠得太近,小心有机关陷阱。” 陆卓扬往后退开半步。 倒是姜陵自己,站在冰壁前,以手贴实,抵住冰面。嗅识术在冰内一层紧接着一层,向远处传递。 姜陵困惑不已。 他没想到的是,嗅识术在消散之前几乎没有受到半点阻挡。这座冰雪墓场不仅外防松散,内御更是全无。 很显然,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藏匿宝物。世所传言“冰极岛上并无奇珍异宝”,恐怕多半不会有假。 方天月如果真在岛上,以他的修为,应该也早已察觉。 姜陵道:“你师兄若是聪明,该是已离开此岛才是。”说罢,他将心中猜测大略解释一番,“如何?是继续往前,还是打道回府?” 这地方阴寒至极,姜陵有强大的内息护体,自然无恙;但陆卓扬体质特殊怪异,灵力更经不起长时间消耗,哪怕有莲花火加持,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策,并不适合逗留太久。此时虽未显现劣态,但难保时间一长不会有变数。 他提出这个选择,自然是希望陆卓扬能认清事实,选择后者。不过姜陵的好意,陆卓扬没有领会。 在陆卓扬认为,姜陵会去而复返,多半是怕他横死,难以向掌门师尊复命。既然有了方天月早已离开的可能性,自然是想越早远离这里越好。 但是陆卓扬心里清楚,方天月多半还在岛上。别看方天月一副心宽模样,进入心魔境连梦都没做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对门派众却是非常上心。为了给二师叔找药,恐怕会完整地把冰极岛探查一遍。 如果陆卓扬现在掉头离开,非但没能找到方天月,一路吃的苦也会白费。像等公交车一样,在站台上等了十分钟,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转身走掉,或许下一分钟,车就会进站。他不能,也不想轻易放弃。 陆卓扬道:“……师兄他是外强中干,经常做些蠢事,有时候也毛手毛脚,或许根本没发现这些情况。”对不起师兄,这个时候贬低你是为你好,阿弥陀佛。 姜陵道:“那么,你是准备走到底了?” 陆卓扬点头道:“找不到人,我不放心。” 姜陵道:“此处幅员辽阔,仅凭你我二人,要想在这茫茫冰川中找人,怕是难得很。” 陆卓扬道:“不不不,有你在的话,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一下。” 姜陵问:“如何?” 陆卓扬道:“纸鹤传书呀。你记得吧,当时我们在青水城云悦客栈,我师兄收到师门送来的纸鹤传书?” 姜陵道:“那又怎样?” 陆卓扬道:“先前我以为纸鹤传书只能送到特定地点,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师尊不知道我们行程,怎么能算准下榻的客栈,又怎么能恰好将纸鹤送到师兄手里?”
第38页 姜陵道:“修真者灵识各不相同,若是知晓收信人灵识,纸鹤传书确可精准送入收信人手中。明心老人想必用的便是此等办法。” 看来灵识是类似于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卓扬点点头,道:“来这里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纸鹤能送信,那也应该能‘寻人’才对。让纸鹤飞得慢一些,我们跟在后面,这样一来,就算没有飞剑也不用担心跟丢。将纸鹤当作引路灯,找人就方便了。” 姜陵道:“倒是可以一试。” 仙灵大会时如此,现下又是如此。利用疾风吹散魅蛇,利用纸鹤寻人,明明都只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却是寻常人不会想到的,陆卓扬的想法异于常人,确是让人刮目相看。 陆卓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试啊。我师兄的灵识,你能分辨吗?” 姜陵轻哼道:“那有何难?只是你也别太过天真,遇上阻隔阵法,纸鹤被挡下轻而易举。” 陆卓扬道:“总比我一个人在这冰山群里瞎转悠强。有你在这儿真好,事情好办多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金丹期的青年才俊,哪是寻常人能比。 姜陵几不可察勾勾嘴角,道:“还愣着作甚,拿纸来。” 陆卓扬狗腿地双手托起信纸递给他:“姜仙官请用。” 折好纸鹤,准备放飞之前,姜陵多施加了一层缓速咒法。纸鹤上下扑棱得比平时厉害,速度倒是放慢下来,稍稍加紧点脚步就能跟上。 陆卓扬视线追随着纸鹤飞走的方向,道:“好像起作用了,快跟上瞧瞧。”说罢带着莲花火快步跟上。 姜陵道:“你慢些,莫靠得太近,把纸鹤烧了。” “再慢纸鹤就跑了!”陆卓扬边追边抱怨,“还是飞的快了。应该在纸鹤上栓根绳子,这样不怕跑丢,说不准还能拉着我跑,省些力气。” 姜陵道:“……鬼扯。” 经过一处大张的蛤/蟆嘴状冰山,纸鹤径直往嘴里撞两撞,没找着出口,往前又飞几米绕过去。 “哎哟,转弯了。”陆卓扬急得直跳脚,回头招呼道,“赶紧跟上啊!”闪神间,姜陵便从他身边窜到了前面。 陆卓扬只得又喊:“等等我!” 姜陵无奈,手中结印,又施了一层缓速,瞄准前行轨迹,弹到纸鹤脑袋上,速度又慢上一轮,这回陆卓扬总算能轻松跟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陆卓扬双手搭在膝盖上,缓气道,“累死哥哥我了。” 姜陵跟在慢如蜗牛的纸鹤后,头也不回道:“素闻驭灵派收徒极其严,灵力、慧识、容貌缺一不可。没想到竟能被你矇混过关,三位长老心肠倒是极软。” 他停下脚步,又想了想,摇头道:“怕是眼神不太好。” 陆卓扬:“……”以为跟姜陵关系有所改善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心道:你小子别得意,有你落在我手里的时候。等着瞧好了! 二人穿梭冰谷中,一路可见两旁冰壁内鲜活如初的百兽。 越往前走,陆卓扬越感不对,总感觉背后有视线跟着他,他不敢往两旁去看,侧身贴近姜陵,小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冰壁里的动物一直在盯着我们?” “你竟能发现不妥,实在难得。”姜陵面色如常,压低声音道,“尚不知是人是魔,跟了我们一路。不要轻举妄动,那物能隐藏灵力气息,恐怕不好对付。” 陆卓扬的小眼神快速往两边扫扫,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姜陵道:“免得打糙惊蛇。跟紧我。” 陆卓扬状似无意地朝姜陵身边挪挪,这才留意到姜陵一直紧绷着身体,手指修长,有意无意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攻击。 陆卓扬心中一惊:“你的手指——!”话未说完,便听见一声脆响。却是纸鹤撞到山体上,被极速冻住,从半空中掉落,摔成粉碎。眼前竟是条死路。 姜陵神色大变,大喝一声:“小心!”猛然掌击在陆卓扬肩头,将他打出几米开外。与此同时,三朵莲花火一应俱灭。姜陵抽出佩剑,反身削断数截冰藤,挡在陆卓扬面前。 陆卓扬摔坐在地,双手撑在身后,碎冰扎进掌心,渗出血丝,转瞬结冰。此时他却无暇顾及,只睁大眼睛,颤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雪仙 一个体型庞大的裸身女人从冰壁上缓缓浮出,挡在冰谷中,将二人退路牢牢封死。 说是女人并不准确,充其量是长着女子面容的怪物。身长二米有余,浑身冰蓝色。 上半身酷似人类女子,白色发丝极细极长,如同在海水中一般柔软浮动,胸腹覆盖密密实实的半透明甲片;下身如藤蔓,盘根错节,牢牢扎根于冰层之中。 怪物长着一张清秀的女人脸,动作缓慢呆滞,乍看之下毫无危害。只是姜陆二人心中明了,若不是方才电光火石之间被姜陵推开,恐怕此时陆卓扬已然身首异处。 怪物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姜陵,随后面部蠕动,女人脸消失,变成一片平坦,紧接着又蠕动一番,浮出一张全新的脸。 姜陵的脸。 看不出来,这怪物还挺爱美。只是本属于姜陵的面容按在这么一个身长二米有余的冰蓝色怪物身上,怎么看都怪异。 陆卓扬心中无比别扭,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姜陵打起十二分警戒,沉声道:“雪仙。高阶魔物,以灵能为食,幼体不易存活,成年体食量大如饕餮,完全成熟后取其丹,修为暴增。……冰极岛神药的消息定是假的,恐怕这才是引修真者上岛的真正目的。你别愣着,快去找出路。” 陆卓扬道:“那你呢?” 流光在佩剑上流转一轮,姜陵道:“这里我挡着。”眼角余光在手指尖上扫过,上面悄然缠绕一层雪仙的细发。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找不到出路两人都有危险,陆卓扬二话不说,翻身爬起,跌跌撞撞沖向那条死路。 雪仙喉头翻滚,一条冰藤从地面窜出,沖陆卓扬后背刺去,姜陵弹出一枚莲花火,将冰藤打做两截。 雪仙被激怒,嘴巴大张,咧开到耳根处,发出一声极细极尖的嘶吼。鬚发倒竖,同时又甩出六七根冰藤,打向姜陵。姜陵御剑抵挡,与它战作一团。 眼前这只雪仙体格巨大,且能收放自如控制气息,恐怕已经结丹,极难应付。加之冰谷内空间狭小,姜陵需运起全力,堪堪能挡住攻势。 孰料在雪仙的嘶吼声中,陆卓扬没能跑出几步,便闷哼一声,捂住耳朵跪倒地上,两道血线,顺着指fèng从两耳内流出。 “还不快走!”姜陵分神掷出一枚防御结界,登时被雪仙瞄准破绽,冰藤打上胸口,气息大乱。 防御结界对抵御声音攻击没有多大效用,不过却给陆卓扬一点喘息时间,让他有机会打开装有针阵梨花雨的黑木盒子。 十二枚纯白长针蕴着浅浅流光,一熘排开浮在胸前。陆卓扬将体内灵力统统凝在掌心,咬牙使力一推,喝道:“去!” 针阵拉成一条长长的排线,又迅速聚拢,十二归一,聚成一线,扎开甲片,刺入雪仙胸口。 雪仙吃痛,暴喝出更尖厉刺耳的嘶鸣。 陆卓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寒冷又从四面八方涌来。 双手、双脚都失去知觉,胸口更是冰得像是空了。 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只有此起彼伏粗砺浑浊的呼吸声在脑海深处响起。 呼——哈——呼——哈—— 好噁心…… 又冷……又噁心……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他耳边发出这种噁心的声音……? 陆卓扬被压抑地透不过气,眼珠快速瞬动,突然间,猛然睁开眼睛。 粘稠的、贪婪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蔚蓝的光泛出大大的光晕,刺痛陆卓扬的眼睛,适应后,才发现挡在他面前的是晶莹剔透的冰,光线透过冰层显现出独特的形态。 试着动动,发现除眼睛以外,全身上下动弹不得。陆卓扬第一时间回想起来时路上,冰壁中的刺猬。 ——就像那只刺猬一样,现在的他,在冰壁里,成为了这个岛屿的一部分。 这样下去绝对会死。 想到这里,陆卓扬拼命挣扎起来。 手脚不受控制。感觉不到手在哪里,也感觉不到脚在哪里。陆卓扬心中慌乱,拼命去拉扯本该是手臂存在的地方。 怎么办,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不能慌,静下来想一下。姜陵教过他的,要先护住心脉。“……别急,只需慢慢将体内灵力凝作一气便可。” 对,不要急,慢慢来,把灵力聚在一起…… 若是面前有镜子,陆卓扬定能发现,此时他脸上,绝对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面色。 嘴唇酱紫,双颊青白,瞳孔发散,瞳色极浅,几乎与周围的冰层混为一体。 全身封在冰壁中,四肢呈现大字型,长靴不知何时已掉落,双手双脚白得几近透明,自内向外散发出更为纯粹的冷。 随着陆卓扬的思绪回笼,护体术法开始沿着灵脉,流通各处灵穴,在体内运作。心口处泛出暖意,纯粹的寒冷自胸口退向四肢,被一点一点驱逐出体外。周围冰层承受不住更深层的寒意,纷纷冻裂。 突然之间,陆卓扬发现自己能动了,可以转动脑袋,也可以抬起手臂和双脚,甚至可以小范围内游动。 他这才看清周围的一切。现在的他处在一个巨大冰坑的侧壁中,沿壁整整一圈,密密实实封存着数以百计的人。没错,不是动物,也不是植株,而是跟他一样的修真者!难不成得到神果消息上岛的人都落了这样的下场?! 透过冰层极力去看,陆卓扬勉强认出几个熟悉的面孔,在仙灵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每个人都闭着眼睛,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奇怪的是,有些人维持着惯常的容貌,模样鲜活,而有些人则面色灰败,像是被抽干活力,死气沉沉。 回想起姜陵告诉他的雪仙简单介绍:雪仙,高阶魔物,以灵能为食,幼体不易存活,成年体食量大如饕餮——很难不把二者联繫起来。这些面色灰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第39页 说不定方天月也在其中!想到此处,陆卓扬心惊肉跳,更为仔细认真地去寻找方天月踪迹。他集中精神,挨个辨认,当看到方天月面色如常,闭着眼睛如同睡着时,心中大石总算落下一半。 还好还好,至少还活着。 那姜陵呢?想到与他一同来的姜陵生死未卜,陆卓扬的心又提到嗓子眼,继续将剩余的人一一分辨。不曾想竟被他认出另外两个熟人——景秋和罗秀。 他们怎么也来了?还被冷冻在了一起?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陆卓扬把冰坑里的人脸认了个遍,都没发现姜陵踪迹。 没被雪仙带回来?那是路上就……死了?陆卓扬心中悲戚,几欲坐倒。 那人可是《仙魔变》的男主角,怎会说死就死?陆卓扬不死心,又重新寻察一遍,这才在身侧发现姜陵身影,与他仅仅隔着一道冰的距离,却原来是正处在视线死角上。 哎艹,这是要吓死人啊。陆卓扬拍拍胸口,费力游近姜陵。 少年在冰层的微蓝映衬下,安静沉睡。轻轻阖着眼,长长的睫毛一瞬不瞬,薄薄的嘴唇轻抿,嘴角向下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似乎在睡梦中也在想着不高兴的事情。周身萦绕一层淡淡护体灵,抵御来自外界的冰寒。 这傢伙,还是闭上嘴不说话的时候好看啊。陆卓扬想着,抬手砸向冰层。 整座冰坑紧密相连,陆卓扬手上力道只能传出一丁点震动,对冰坑的影响微乎其微。 不过他不死心,又抬手一下一下狠狠砸向冰面:“姜陵!姜陵!醒一醒啊,姜陵!” 似乎是他的坚持不懈有了回应,不远处坑壁上稀稀落落掉下几块碎冰。陆卓扬不太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的杰作,停下手中动作,朝落冰的方向游了几步。 他屏住呼吸,贴在冰面向外看,没有发现的裂fèng。碎冰也不是从坑壁上掉下,而是从冰坑上方滑落的。跟随在碎冰之后的,是十数根又长又粗的冰藤,其中裹着一个人,看不出死活。 并不是陆卓扬的敲打起到用处,而是雪仙带着新的战利品回来了! 只见那冰藤慢慢融入冰层中,将人形放下,又慢慢从冰层中伸出。 做完这一切,冰藤并不撤走,而是弹琴般优雅地在冰面上来回点动,最后选中一处,所有冰藤都停下动作,顿了一顿,尔后刺入冰面,将每一根冰藤的尖刺扎进冰下之人的四肢和心口。 被选中的是一个年轻人,看年纪与陆卓扬差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前一刻还是鲜活无比的存在,后一刻就像一块褪色的绸布,周身的色彩都为之黯淡,变成灰濛濛一片。 魔物杀人! 这是陆卓扬第一次直面杀人的情形,他一动也不敢动,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混进冰层中。 就是冰层中这一点点些微的动静,一丝不落传递给了雪仙。 放开食物,冰藤一路沿坑壁向下,扎根进冰坑底部。一张平坦的脸从冰面浮出,紧接着如海藻般漂浮的发丝、以及如同少女般纤细曼妙的上半身,还有盘根错节的庞大下身根系,一一显出。 冰冷毫无情感的面部慢慢转往陆卓扬方向,蠕动中,属于姜陵的精緻五官缓慢呈现,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狩猎前的毒蛇一般,死死盯住陆卓扬。 雪仙的嘴唇一张一合。虽然听不到声音,陆卓扬却清楚的知道,它,是在说话! “居然……醒着……” 作者有话要说:雪仙boss:你难得的金手指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遂,把男主送入口中。 男主,卒,享年22。 ——全文完—— ☆、甦醒 十几条冰藤像章鱼触鬚一样在地面铺开,庞大却不笨拙,速度极快地向前滑动,将雪仙送到坑壁前,隔着冰层与陆卓扬面对面。 雪仙晃动脑袋,打量陆卓扬,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清醒着。它伸出一条冰藤,试探性伸进冰层中,靠近陆卓扬,藤蔓顶端的尖牙在他脸颊上来回摩挲。 陆卓扬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怯色。本能告诉他,如果被对方发现自己在害怕,下场就会和那个年轻修士一样。 尖牙从脸颊上滑过,顺着脖颈向下,停留在陆卓扬的心口,一下一下点动,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刺穿这个胸膛。 明明只是短短几瞬,陆卓扬却有种时间被无限拉长的错觉,雪仙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在眼前回放。 藤蔓尖牙抬起,放下,再抬起,又放下……每一回落下,都像是会直接穿透肌肤,戳入心口,但是每一回又只是贴着衣衫,轻飘飘地抬开。 心脏快得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去,雪仙却像没有察觉一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陆卓扬将注意力挪到它的脸上,赫然发现它的唇角噙着的极其微小弧度。 陆卓扬猛然惊醒。 雪仙在试探之初就发现了他的伪装,随后的一切只是在戏弄他!就像吃饱的猫,抓老鼠不是为了饱腹,而是玩耍! 发现危机的猎物让雪仙儿失去了逗乐的兴趣,只想速战速决,它又抬起五根冰藤,伸入冰层中,包夹着向陆卓扬捲去,分别对着四肢和心口刺探。 陆卓扬惊恐地向后退去,抵在冰墙上。他快速向身后看一眼,姜陵正安静的沉睡着。 仅仅是一墙之隔,那一边,寂静安宁;这一边,暗cháo汹涌。 冰藤直直冲他而来,陆卓扬向旁边躲开,冰藤没有止住去势,扎进冰墙,藤蔓顶端的尖牙距离姜陵不过半寸。 陆卓扬咬咬牙,脚下蹬踏,向相反方向游去。 他没有游开,手腕被温暖缠住了。 姜陵抓住了他的手。 被陆卓扬驱逐出体外的极寒渗透在冰墙内,与藤蔓的相性相驳,在全力一击中,裂出fèng隙,震醒了沉睡中的人。 陆卓扬转过身,看到的是龟裂的冰墙和墙后姜陵爬满怒气的脸。 雪仙也注意到了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 雪仙收回藤蔓,蓄力又甩向二人。 莲花火自姜陵身体内析出,凝作刀锋,噼开冰壁。流质的极冰从裂口涌出,将姜陆二人带冲到地面上,堪堪躲开这一击。极冰流开,寒气散去,很快又在地面上凝成固态。 更多的冰藤打向二人,姜陵使巧力一掌将陆卓扬拍开,自己就势一滚,落在旁处,啐出一口血沫。 在先前的打斗中,佩剑被毁,现在的姜陵手无寸铁,加之长时间的低温环境,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雪仙看穿他的虚张声势,集中所有冰藤对付他。 在藤蔓攻击中左腾右挪,堪堪躲闪,在又一次攻击间隙中,姜陵向后窜开数步,招出数枚莲花火,she向噼面而来的冰藤,将之截做两段。 雪仙吃痛却不恼,反倒发出呵呵的笑声,将藤蔓挥舞得愈发疯狂,与此同时,深吸一口气,大声嘶吼。吼声夹杂着海水的腥味,颳起一道狂风,转眼间将剩余莲花火吹散。远处陆卓扬趴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再这样下去,又会重蹈覆辙,再一次落入雪仙手中。而这一次它定不会再留他们性命。 姜陵被狂风往后吹出一段距离,耳中流下两条血线,他单手撑地,身形晃动,又咳出一口鲜血,眼看大势已去。 雪仙却不杀他,眼睛眯成细fèng,冰藤大张,蓄足气力,狠狠将他甩开,转而走近陆卓扬。在它眼中,姜陵已然不足为惧,倒是能让寒冰化成流质的陆卓扬,更能提起它的兴致。 雪仙捲起眼前人,使力一甩,将他砸到坑壁上。 陆卓扬闷哼一声,滚到地上,吃痛醒转,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藤蔓捲住,砸向另一面坑壁。这回他连哼哼的气力也无,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藤蔓又拨动一番,此人再没有半分反应,雪仙嘴角拉开,露出一个夸张的厌恶表情,将十数条冰藤统统扎进他的四肢背心,开始吸食灵能。 “餵——想吃饱,你找错人了。” 雪仙停下动作,扭过上半身,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转向身后。 姜陵稳稳站立,颓态不知何时一扫而空,七枚莲花火呈七星之势萦绕身前身后,而他本人周身沐浴在柔软的鹅黄焰火之中。 这本是逐云门元婴期修士才能施展的纯阳正灵之力,姜陵不过金丹初期,若想使用此术,只有一个短时间内暴增灵力,却是后患无穷的办法——燃灵。 浴火重生,焚心燃灵。 姜陵探手抓住一朵莲花火,擒住两端,在炙热中将火焰长长拉开,挽个剑花,单手执握,横档胸前。束发绳索早已在之前的打斗中挣断,黑发披散肩头,剑火摇摇摆动中,将他的脸映衬得妖艷无比。 “还等什么?”他揩去嘴角残血,勾起唇角,轻蔑笑道,“吃了我,这张脸便只归你了。” 雪仙有样学样,勾出一个怪笑,用细弱的“手指”擦过唇角,冰藤更是猛地一收,将陆卓扬体内灵力吸食干净,这才带起他,甩向姜陵。脱离藤蔓尖牙后,陆卓扬的身体转瞬被薄薄冰霜覆盖。 姜陵瞠目欲裂,旋身托住,卸去冲劲送去一旁。足下蓄力一点,手握剑火沖向雪仙,十数道冰藤迅速抵挡身前,织成天罗地网。 “去死——” 花火与剑将人包裹其中,化作锋利刃口,笔直刺入网中,去势难挡,直冲到雪仙胸前,藤蔓尖牙反向追逐姜陵背心,却见他不闪不避,任由尖牙刺透背心,只一心将剑火刺入雪仙心口,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 雪仙放声嘶鸣,在沖势中连连倒退,被剑火刺穿扎入冰壁。它连连惨呼,迅速隐匿身形,融入冰层。 失去借力,姜陵摔倒在地。 鹅黄焰火点点隐去,莲花火渐次熄灭,手中剑火更是将皮肤灼伤后,缩短,变小,不见。 燃灵力量消散。 姜陵挣扎翻身,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身下冰蓝色的地面被鲜血渗透染上鲜红。 天地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姜陵侧头看向陆卓扬方向。 短短弹指间,他身上已被冰霜严严实实掩盖。 姜陵吃力地朝他动动手指。 “还活着么?” “蠢货,还活着就应一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应一声罢,……陆卓扬。” ……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冰霜下动了动。 又动了动。 紧接着一股极浓郁的魔气暴起,原本寂静的世界瞬时被粘稠嘈杂的喘息声充斥,大团黑影从冰霜中渗出,层层将霜堆染黑,将霜下人包裹其中。
第40页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颤,硕大冰坑整个颤动,碎冰从四面八方掉落,坑壁上出现一条又一条的裂痕,被冰封的修真者们眼皮微动,随时都会醒来。 雪仙惨呼一声,从冰壁内弹出,滚落姜陵身边。它被姜陵打作重伤,还没来得及吸食灵力修复身躯,就被一股极为霸道的强大力量从藏身之处震出。再继续下去,它定会死在这里。 雪仙心生绝望,眉目凶狠甩脸朝向姜陵。此时它只有一个念头—— 吃掉他,逃出去! 雪仙张开嘴,扑向姜陵。 姜陵身体不能动弹,思绪却是清晰无比,眼睁睁看着血盆大口迎面而至。 雪仙的颚骨如同毒蛇,一直咧到耳根,从喉咙深处伸出“舌头”,这根舌头和冰藤上的尖牙形状相似,只是更为细长柔软。“舌头”暴长,锋利尖头直刺向姜陵眼睛。距离越来越近,舌尖马上就能舔到姜陵的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一大团黑色雾气挡在雪仙与少年中间,从中伸出一只没有半分血色的手,指甲锋利指尖泛黑,轻抓一把,牢牢捏住它的舌头。 那只手似乎没有用力,只是稍稍一拽,细长的软舌就脱离雪仙身体,被丢垃圾一般丢弃一边,兀自在地面上弹跳挣扎。 极致的疼痛彻心扉,然而嘶鸣声尚未脱口,那只手又轻描淡写地一拍,拍在雪仙腹部。自掌力中心向外,冰蓝色的高阶魔物不及反抗,顷刻被打散,碾作粉碎四溅而开。唯有一点隐隐泛着萤光的圆珠,避开掌力堪堪逃窜。 呼——哈—— 黑色雾气朝着圆珠逃窜方向挪一步,伸手去抓。手指即将碰触的瞬间,三道银白光索从雾气内部窜出,极快速地自指尖开始,一圈圈将黑色雾气缠住,紧力收缩向内束缚。 圆珠得了空隙,闷头乱窜,躲进满地鲜血中。更是不管不顾,嗖的一声,自一道血口子钻进躲藏。 姜陵只觉寒意升腾,与体内阳血冲撞,时而阴冷时而燥热,叫人难以忍受。 而不远处黑色雾气被银索紧缚难脱,缩作一团,天地间充斥的喘息声愈发浑浊急切。 ☆、天雷 “师尊师尊,我们养的是什么?长得可真好看。” “秀儿乖徒,这叫雪仙,现在还小,等它长大了,会更好看。” “是真的吗,师尊?” “当然是真的,等它长大了,还能有别的用处……” …… “师尊,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出海的船也已备好,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辛苦你了,秀儿。” “这是徒儿应该做的。” …… 高阶魔物内丹承载着主人记忆,寄生在新的生命体内。阴寒魔性在血液中横冲直撞,与新寄主争夺躯体的主控权。一冷一热,一阴一阳,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抗衡中,姜陵隐约想起幼年满门遭屠时的漫天血光,以及震彻山谷的悽厉惨叫。 他听从娘亲的叮嘱,满身是灰躲在灶台下,捂住耳朵直到天明。当周围一切都归于沉寂,他才如厉鬼重生,爬出死人堆。 满目苍夷,血流成河。 那般记忆每每回想起,总叫人痛彻心扉,如今忽然浮于脑海,更是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活下去的一切欲望都在此时离他远去,没有一丁点的念想,没有一丁点的留恋。 若是活着这般痛苦,倒不如那时候便与爹娘死在一起…… …… “姜陵,姜陵!醒醒,快醒醒,别睡了!” 唔,好熟悉的声音。 “好烫啊,这种时候居然发烧?说好的主角金手指呢?”一只冰凉的手掌抚在额上,嘀嘀咕咕,“再烧下去得烧糊了吧?……我去,还真烧起来了。呼呼,烫死哥哥我了。少年,你这是在玩火啊!” 那人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悉悉索索一阵,很快,一件棉衫被披到脸上,将他捂个严严实实。 蠢货,会闷死的。 推开遮挡住脸的棉衫,冰雪的反光刺目,他缓和一会睁开眼,看到逆光中的人影,问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灭火啊!知不知道你身上都着火了!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可要把你就地埋了!” “你敢。” “开玩笑的……当然不敢。能起来吗?”那人问道,伸出手来。 手指修长劲瘦,苍白没有血色,只有指甲根部微微泛黑。 就是这只手,轻而易举击碎一只高阶魔物。 姜陵心中猛然一沉。 拍开伸到眼前的手,慢慢站起,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失忆了?”那人不信,“陆卓扬,还记得不?” “失忆的是你吧?”姜陵道,“难道你都不奇怪么?雪仙分明已将你打作重伤,且吸尽灵力,为何现下你却安然无恙毫发无损,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你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陆卓扬向后退去一步,眼神四下乱窜,蠢蠢欲逃。 方才重伤暴走后发生的事只有模糊印象,清醒时雪仙不见,冰坑半毁,姜陵更是昏迷不醒。抱着侥幸心态,陆卓扬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居然全部记得! “不懂?”姜陵冷笑一声,逼近一步,“怕是心里清楚得很。能一掌拍碎高阶魔物,来头可不会不小。……陆卓扬,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不能这么说,应该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至少一部分是。”陆卓扬被逼得连连后退,眼前是姜陵满身满脸的血,“有话好好说,你伤的不轻,再不处理会死的。” “不劳,费心。”脑海中姜氏一族的尸山血海一闪而过,姜陵嘴角轻搐,托抬右手,默念术法欲招莲花火。 虽说从一开始就知道姜陵极其痛恨魔物,对魔物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二人相处多时,陆卓扬以为多少会有些情谊,如今见姜陵咄咄逼人之态,只觉心中酸楚。 “我没偷鸡摸狗,更没杀人放火,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不会想杀我吧?!” 眼中瞬过一抹冰蓝,姜陵狰狞道:“废话留着下去和雪仙说吧!” 话音未落,莲花火起! 火焰自掌心而燃,孰料尚未成型,就从底部往上,凝成一朵莲花冰。更是在冰火全然交替时,碎成粉末。 姜陵再欲动用灵力,却觉胸口凝滞,灵脉皆空。 只弹指功夫,一股强大霸道的灵力猛然从丹田内生出,冰火交融着沖涌全身。 膝下一软,脱力跪倒。 这是什么情况?陆卓扬呆愣当场,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是峰回路转?他不再迟疑,转身就逃。疯跑出一段路,才猛然想起上岛目的。 “差点把正事忘了。”陆卓扬一拍脑袋,边警惕着姜陵,边扭头朝方天月跑。 姜陵竟是低垂脑袋一动未动。 不会真死了吧? 陆卓扬心中犯怂,不敢上前查看,又不敢真放任不管,徒手救人,还分神惦记着。 先前被雪仙抓住后,武器被收缴走,大概是不清楚干坤袋的用处,是而留着没动。不过这对陆卓扬来说没有半分益处,里面没有一样能撬开冰层的硬物,最后还是得靠双手使蛮力。好在坑壁被毁泰半,多花些时间,总能打开。 只是姜陵那混小子别突然醒来才是。 陆卓扬从未见过这样的姜陵,神色凶狠阴戾,看当时架势,绝对是动了杀机! “亏我决定拿他当朋友了!居然真的想杀我?以德报怨,小心被雷噼!”陆卓扬心中愤恨,边使力边喃喃自语。 似乎回应着他,天边轰隆隆滚过,兹拉一声噼下一道惊雷,吓得陆卓扬小心肝一跳。 ……还真有雷噼? 姜陵姿势未动,那道天雷炸落他身前半尺,在地面上噼开一道深痕。 平地起惊雷,这是遭天谴,呸,是要渡劫了?姜陵不过金丹初期的修为,怎么可能现在就下天雷? 好像有什么被他漏掉了,陆卓扬眉头紧锁,心念电转间,又是一道惊雷噼下,从姜陵面颊擦过,他身形一晃,翻倒在地。 脑中飞快闪过一个点,陆卓扬眼前一亮。 记起来了! 《仙魔变》原书中,冰极岛上是有千山雪芷的,在历经险阻后,被一分为二。一半被守护神兽护住,沉入海底;另一半落在姜陵手中,让他功力大增。 而现如今看来,千山雪芷并不存在,所谓的神果现世,只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骗局,目的是为把修真者骗上冰极岛,给成年雪仙提供食物。 岛上真正具有特殊功效的,不是千山雪芷,而是雪仙内丹。 暴走时陆卓扬的身体不受控制,雪仙碎成冰粉之后,便去追逐雪仙留下的内丹,那内丹蕴含精气尚且存活,自主寻找可寄宿的活物,是而钻入姜陵体内。 原书中得到半颗千山雪芷,姜陵尚且功力大增,如今阴差阳错获得整颗雪仙内丹,灵力暴体强制升阶,引来天雷也不足为奇!恐怕性情大变是受雪仙内丹的影响! 原来如此! 现下姜陵身受重伤,又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扛得住天劫!天雷两次没有噼中,恐怕第三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再下一个雷,这人就要焦了! 轰隆声渐聚,不及多想,陆卓扬边跑边在口袋里一通找,翻出天阶玉灵石,冲到姜陵身边,将石头塞进他怀中。再一个翻身,滚到另一边。 前后脚的功夫,天雷落下,正正噼向姜陵。 陆卓扬闭眼不敢去看,许久没闻到皮肉烧焦的糊味。 天雷将半边天色炸亮,却迟迟不能落地,被姜陵周身蕴出的淡淡粉光阻隔,一刚一柔两道光芒对峙良久,到后来天雷的光亮减弱,抽丝剥茧一般被灵石慢慢抵消,只是这道天雷尚未消失,紧接着又噼下一道,同样被天阶玉灵石的柔光阻挡在外。 看来是没事了。天阶玉灵石还挺管用,只要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应该不会有大碍才对。 陆卓扬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一声脆响。 竟是灵石抵挡不住攻势,出现裂痕,没等陆卓扬惊呼出声,便化作了齑粉!柔光溃散开去,余雷顺势落下,重重砸在姜陵身上。他闷哼一声,红蓝两色灵力四下乱窜,场面混乱不堪。 !!! 难道说骤然升阶,连灵石都挡不住么?!方天月明明说过,天阶玉灵石对出窍期之下的升劫都有效用。灵石失效会是其他原因?雪仙结丹是靠吸食修真者灵能,难不成这笔逆天而行的帐都算在了姜陵头上?
第41页 这也太坑爹了吧! 思量间,又是一道天雷成型。这一次轰隆声愈响,蓄势更久,恐怕是最后一道了。雷光凝聚,气势如虹,这一下落实,姜陵怕是凶多吉少。 细数连日种种,他三番五次救陆卓扬于水火,仔细算来,陆卓扬这条命都是他救下的。虽然这人毒舌还招厌,更是发狂要杀人。但不能否认,没有他陆卓扬绝对活不到现在。 如今这人命在旦夕,而陆卓扬却托魔血的福,生龙活虎。 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定能救他一命…… 眼见天雷就要落下,陆卓扬不再迟疑,心一横,大吼一声不管了!飞扑上前,挡在姜陵身前。 最后一道天雷以摧枯拉朽之势直直噼落,将整个冰坑照得亮如白昼,噼穿二人之后,蜘蛛网状向四周辐she,地动山摇,本就松动的冰壁终于尽数裂开,数以百计的修真者纷纷从冰层内跌落。依修为不同,渐次醒转。 而脉络中心,趴伏着的两人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声息。 ☆、升阶 “头好疼啊,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朋友上冰极岛寻神药,竟然半路遇上雪仙,我二人不敌,统统被打晕了!没想到竟被带到了这里。你可见到与我同行的朋友?” “雪仙这等高阶魔物,不是早在多年前就被剿灭殆尽了吗?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只成年体!” “我们被封在了冰层里?雪仙是拿我们做粮食啊,可恶!” “快查看一下周围,没醒的是不是都还活着?” …… 方天月浑身酸痛地从地上爬起,扶着脑袋,不知今夕何夕。周围仿若修罗道场的巨大冰坑中,数以百计的修真者跟他一样,相继醒转,相互探查伤势。他头疼欲裂,在一大块碎冰上坐下。 门派内收到冰极岛上有神果的消息,让他和陆卓扬回山之前去探查一番,或许会对二师叔的伤症起些作用。陆卓扬体内刚打入第三枚断灵钉,灵力式微,怕跟着会有风险,于是让逐云门的姜陵帮忙护送先回门派,方天月自己则领命上岛查探。 在冰极岛上没找到神果踪迹,倒是与高阶魔物雪仙打了照面,不敌被俘,再后来就晕过去人事不知,直到现在醒来。 如今看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陷阱罢了。好在没带师弟上岛,否则若是师弟出事,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师尊交代。 幸而有人破了这个局。现下场面虽然混乱,也有不少人被吸尽灵能再无法醒转,但绝大多数人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数百人聚在一起,哪怕雪仙再次出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集众人之力,定能将那魔物斩杀。 方天月缓了一会,待脑中疼痛稍稍隐去,这才留意到身旁有人正挣扎着起身,忙上前一步,扶他一把:“没事吧?” 那人道:“还好,只是有些头晕。” …… 景秋与罗秀相继醒来,看清当前情势。 “该死,竟然是个骗局!”景秋被气得不轻,“别让我知道是谁捣鬼,落在我手里,非扒了那人一层皮不可!再把他手指头全剁了餵狗,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景公子消消气。”罗秀弹落头上身上碎屑,大致检查一番身体,没甚大碍,“谁也不曾想到还有雪仙这等魔物活着。” “气煞我也。”景秋一掌噼下,拍在冰壁上,又震下一堆碎块。他环视四周,一片哀鸿,瘪瘪嘴,抬脚便走。 罗秀道:“景公子,你这是去哪?” 景秋道:“神果没了,当然是回去。难不成留下来替死人收尸?” 罗秀不动神色地朝远处张望,没发现任何旁的痕迹,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疑惑。他按下所有情绪,接口道:“我们还是等等其他人吧。现在不知雪仙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和众人一起行动,方为上上之策。” 景秋心思一转,道:“还是罗大哥想的周全。那我们便等等吧。”他伤得不重,加之逐云门的心法属性与冰雪相剋,是而恢复得极快,冰坑内混乱以及,他没有半分要去帮忙的意思,找了个无人角落独自坐着,闭目养神。 罗秀轻轻一笑:“我去四周看看,找找出路。” 景秋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 互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有人发现裂痕正中处还有人,上前查看。 “快来看!这里有两个伤者,都还活着!” 几个热心肠的修真者围上去,立马有人认出伤者身份。 “这不是逐云门的姜陵吗?他居然也会在这?流了这么多血,怕是伤得不轻吧?” “那旁边这人是谁?” “我认得,仙灵大会时他们两人是同一组的!好像是驭灵派的人……” 方天月正替人包扎伤口,隐约听见众人讨论到“姜陵”,又听见提到“驭灵派”,他把纱布打上结:“你先休息吧,我去那边瞧瞧。” “多谢方公子了。” “举手之劳。”方天月将剩余伤药递给那人,起身朝人多处走去。 有人正在替伤者检查伤势。 “麻烦让让。”方天月凑近,一眼便认出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陆卓扬以及姜陵。 这两人不是去驭灵山了么,怎么会在这里?简直胡闹! 方天月大惊,扑上前去:“师弟!姜公子!醒醒!别吓唬师兄。” “这位修士别太担心,”替二人检查的修士宽慰道,“看情况两人都只是脱力昏迷,很快就能醒的。” 方天月不太放心地又检查一遍二人脉搏,发现脉象平稳,果然是没什么大的问题,这才舒了口气。 众人见有人接管,纷纷散去。 景秋本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只是眼前周围人不是死就是伤,去凑热闹凭白会惹一身腥,吃力不讨好。是而打定主意,对此处的“热闹”只当未见,偶尔往有人的地方扫上几眼,留心一下当前情形。 方才在裂痕中心挤做一堆的人,现在都四散开,只有一个人留下,在尽心尽力照顾两名伤患。 那人背对着景秋,光看背影颇有些眼熟。 景秋记性极好,稍稍回忆一番,就想起这人是谁,若是没记错,该是驭灵派的方天月。待那人转过身来,露出眉清目秀的侧颜,果然是方天月没错。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依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姿态,此人也算是个人物。 姓方的对自家师弟心疼得紧,这般细緻照拂,那陆卓扬是伤患之一咯? 青水城分别时,姜陵正与他二人一路,……难不成另一个伤患是师兄? 想到有这种可能,景秋顿觉不妥,急忙上前查看。 方天月替二人稍作清理,发现师弟背心和胸口的衣裳焦黑一片,像是被什么贯穿而过;瞧那姜陵,衣物上有着同样的痕迹。更奇怪的是,二人浑身是血,却没见着明显的伤痕。至于到底发生过什么,要等人清醒后问过才能得知。 这些都不是最麻烦的。方天月一边擦拭陆卓扬手背上污渍,心中转过数个念头。 雪仙是高阶魔物,此地到处充斥细丝般的魔气不足为奇,但是在残留的魔气之中,混杂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虽然很微小,却未曾消散。 方天月借着清理之由,细细检查了三枚断灵钉,都还好好锁在体内,但是陆卓扬身上的魔气却持续不断得溢出。现在大家忙着自救,未曾分心他顾,等一切安顿下来,定会察觉异样。若是被他们发现另一种魔气的存在,对陆卓扬将会非常不利。 必须及早离开。等陆卓扬醒来就走好了。 方天月擦拭干净陆卓扬双手,轻轻放下,转而去拉姜陵的手。不料被人重重往旁边推了一把,险些跌倒。 一袭青衫扫过,将姜陵身侧位置挤占,放声大哭:“陵师兄,陵师兄!你醒醒!你别死啊呜呜呜呜。” 方天月顿觉无力:“景公子,你师兄暂时不会死,但是你一直压着他,怕是会喘不过气来。” 景秋抹一把眼角,瞪向方天月,双目中噙着泪水,将落未落:“陵师兄明明是护送你二人去驭灵山,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会伤成这副模样?定是你师兄弟二人捣的鬼,是不是?我就知道跟姓陆的混在一起不会有好事,现如今看来,果真没错!姓方的,管好你的师弟,今后莫要再出来害人!” 说到这个问题,方天月也很冤。 “他二人为何会在此处,原因我也不知晓。不过姜公子受伤,我定不会不管,驭灵山上藏品无数,相信定有能派得上用场的,若是不嫌弃……” 景秋搂住姜陵脖子,怒道:“谁稀罕你们的藏品!留着餵你的师弟吧,我看他半死不活,怕是命不久矣。” 方天月气急:“景公子,口中留德。” 景秋嗤道:“陵师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仅要骂他,还要拉他给陵师兄陪葬!” 骂的起劲时,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小景,莫要胡闹。” “陵师兄,你醒了!”景秋喜极而泣。 姜陵面色苍白,虽然还是虚弱,却是恢复了意识。 “这么吵,死人都该吵醒了。”姜陵咳嗽两声,想坐起身,景秋忙扶他一把。 景秋道:“陵师兄,你小心些。” 姜陵道:“不碍事。” 方天月打招呼道:“姜公子。” 姜陵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他对先前诸事印象模糊,依稀记得陆卓扬周身的黑色雾气。心中提醒自己道:此人身份有疑,不能深交。 扫一眼依旧未醒的陆卓扬,对景秋道:“扶我去那边坐。” 景秋难得乖巧,依言照做。 与雪仙打斗时,姜陵使用了禁术燃灵,如今还不知道伤势如何。 景秋扶他在空地处坐下:“陵师兄要喝水吗?” 姜陵道:“不必。替我留意周围。” 景秋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姜陵盘膝而坐,吐故纳新凝神调息,驱使灵力大略沿着周身脉络游走一圈。 没有丝毫阻塞。 按常理推断,用完燃灵之术,灵脉至少会断上几处,没有三五个月绝不可能痊癒,严重的情况下,断裂的灵脉永远不会恢复。但是如今看来,除去因灵力消耗过多导致的脱力外,竟没有半分伤处。
第42页 全好了? 不仅如此,每条灵脉都变得比过去更强健了一些。 姜陵不敢托大,又重新驱使灵力,顺着灵脉仔细探查。 嗅识术变得更为灵敏,神识更为清明,意海也更为广阔,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像是又提高了一个等阶,像是—— 元婴期! 误打误撞,居然从金丹期升到了元婴期? ☆、惠人 觉察到己身处于元婴境界,神识和意海之间的联通突然明确起来,模糊的认知逐步清晰。本人的记忆、雪仙残留的记忆,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而从上冰极岛那刻开始的所有线索,也统统被串联到一起。 “小景。”姜陵运气收功,睁开眼睛。 景秋抱膝坐在高处,听到姜陵开口,从上方跳下:“陵师兄,你叫我?” 姜陵点头,道:“雪仙一事,或与玄天门玄月长老有关。” 景秋道:“陵师兄的意思是?” 姜陵道:“雪仙是玄月长老私自饲养。” 景秋对姜陵是全然信任,不疑有他:“这么说来,千山雪芷的陷阱是玄月长老所设?那还等什么,赶紧告诉大家,召集人马,去找那老头算帐。” 姜陵阻止道:“别去。” 景秋不解:“为什么?既然知道了,不找他报仇岂能消我心头之恨!” “没有证据。”姜陵俊眉轻蹙,“从头到尾玄月长老本尊都没有出面,空口无凭,若是由你我去说,只会挑拨逐云门与玄天门的关系。” 景秋在姜陵面前蹲下:“那陵师兄怎么会知道的?” 姜陵沉吟半晌,道:“说来话长,此事需先回门派禀告师尊再做定夺。”体内有雪仙汲取众修真者的修为,加之残存的雪仙记忆和意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在知会师尊之前,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与魔物有接触的景秋。 “不说就算了,反正陵师兄说什么我都是信的。”景秋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玄月长老听上去有些耳熟。” 他想了想,道:“呀,想起来了!不就是罗大哥的师尊么?” 姜陵道:“罗大哥?你何时又认识了新朋友?” “陵师兄可真会说笑。”景秋揶揄道,“罗大哥,不就是罗秀么?是陵师兄你的朋友啊。青水城一别,在回门派的路上遇到的。还是他告诉我,陵师兄你想要千山雪芷呢。不然我才不会上劳什子冰极岛受这种罪,还差点死在这里。 “话又说回来,陵师兄你不是送驭灵派那姓陆的小子回山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上岛原因比较复杂,不提也罢。”姜陵道,“此外,小景,你怕是罗秀被骗了。我并未想要千山雪芷。而那罗秀……也并非我的朋友。细究起来,我们之间还有些过节。”说罢,将仙灵大会种种大略说与景秋听。 “什么?!”景秋跳将起来,“我还跟那姓罗的哥俩好走了一路!气死我了!” 景秋脑子灵活,转瞬就将前因后果联繫起来,更是暴跳如雷:“这么看来,那罗秀定是知道岛上真相,这回的陷阱与他脱不了干系。没想到那人仪表堂堂,心肠竟如此毒辣!他自知打不过陵师兄你,就想着利用我把你骗到岛上,再藉由雪仙的手除掉你!好一个一箭双鵰的法子! “陵师兄,你不会是因为我才上岛的吧?又不好把真相告诉我,所以才谎称原因复杂?” 姜陵:“……小景,你不要胡思乱想。” 景秋嘟起嘴:“原来陵师兄不是因为我才上岛的啊。不过没关系,反正都是姓罗的师徒俩的错!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说起来,那姓罗的也挺聪明,让自己也封在冰层里,差点被他的苦肉计骗了。”景秋四下张望,“这人去哪了?刚才还在附近,说是要去周围探查,该不会发现行踪暴露,趁乱逃跑了吧?” “你说罗秀自己也封在冰内?”姜陵抓到一处异样,追问道。 “是啊。”景秋点点头,“方才他与大家一样,都是从冰层里爬出来的。” “……有意思。”姜陵沉吟片刻,忽然嘴角一弯计上心来,“我有办法了。小景,你过来。” 景秋凑近,姜陵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景秋略一迟疑:“陵师兄说的可是真的?” 姜陵道:“是不是真的,他们自会判断,你尽管去说便是。” 景秋满心不乐意:“既然是真的,我们为何要把消息告诉别人?” 姜陵斟酌一番,道:“以你我二人之力,不是雪仙的对手。” 景秋不情愿道:“我知道陵师兄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办。”说罢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神色认真地对姜陵道,“我虽玩儿夜游魂、入梦春,但那都是些小玩意,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楚,雪仙这样的高阶魔物,我绝对不会碰的。” 姜陵与他对视,也认真应道:“你是我师弟,我当然信你。” 景秋弯眉一笑,蹦跳着跑远。 却说陆卓扬,被最后一道天雷噼得不轻,周身发麻,五感杜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眼睛一张开,就看到本该由他拯救的师兄方天月,正在悉心照顾他。 “师兄……”陆卓扬看到亲人无恙,联想到这一路上吃的苦头,顿觉委屈,“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方天月笑笑,扶他坐起,将清水递到他嘴边:“你师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别说话,先喝点水。” 陆卓扬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抬头四下看看:“姜陵呢?他伤得很重,该不会被雷噼死了吧?” “姜公子还活着,伤势并不重。”想到姜陵醒后看陆卓扬的冷漠眼神,方天月心知,陆卓扬半魔身份多半已被察觉,“等你恢复一些,我们就立马启程回驭灵山,片刻也不要耽误。” “诶?”陆卓扬惊道,“难道姜陵把我的身份告诉大家了?” “目前还没有。”方天月道,“只是你身上魔气难消,怕是很快就会被人察觉,到时候就算姜公子不说,所有人都会发现。虽然师尊定会想尽办法护你周全,但是无论如何,对师门名声总归不利,我们还需小心谨慎才行。” 陆卓扬四下偷瞄,发现众修士果真没有过多的注意他。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小小声的将之前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统统告知方天月。 包括顺流上岛之事,障眼阵法之事,遇上雪仙之事,被封冰层之事,意外能在冰内游走之事,还有被雪仙吸光灵力满血复活之事,以及最后误打误撞让姜陵吸收雪仙内丹引来天雷之事。 “没想到姜公子会对你起杀心。”听陆卓扬说完,方天月沉吟片刻,“不过以他为人,受你挡天雷之恩,今次怕是不会再对你出手。但是此人性情多变,难以捉摸,今后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他有瓜葛。” 陆卓扬点点头,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动动手脚,似乎在挨了雷噼之后,没那么冷了,也不知算不算好事:“趁现在大家都忙自己的,我们赶紧走吧。” “不行。”方天月断然拒绝,“现下大家都不知道雪仙已死,冒然决定先行离开,只会引起众人怀疑。先等等,静观其变。” 陆卓扬道:“好,听师兄的。” 方天月笑笑,揉乱他的头发,无奈道:“以后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别做了。” 陆卓扬道:“你指的哪一件?上冰极岛找你?还是替姜陵挡天雷?” 方天月道:“都算。” 陆卓扬想了想,道:“现在答应你是可以。不过我比较担心的是,下回再遇上,头脑一热又会冲上去。” 方天月听了,哈哈大笑:“这还真不像你说的话。” “……”陆卓扬心中一惊,试探道,“师兄想起以前了?”这也太不凑巧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恩,是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从前你的样子。”方天月道,“换做过去那个你,定不会做损己惠人的事。” “什么损己惠人啊,说的这么严重……”陆卓扬嘀咕道。 “这样也挺好的。”方天月道,“若不是现在的你,师兄恐怕会死在这个岛上。你能来找师兄,师兄很高兴。谢谢。” 陆卓扬:“……别这么肉麻。” “不说了。”方天月接过陆卓扬手中水袋,晃了晃,空的,“还要么?” 陆卓扬摇摇头,视线被一旁跑过去的景秋吸引住,自言自语般问道:“……他在做什么?” 小半天的功夫,修真者内部已然有了一个年近三十,性情沉稳的管理者,正指挥协调众人处理当下场面。 景秋跑到他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张跃道:“此话当真?” 景秋道:“千真万确,骗你做什么。” 张跃点点头,扬声对众人喊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众修士停下手中活计。 张跃道:“逐云门姜陵大名想必大家都听到过。”说罢面对姜陵方向。 姜陵此时正盘膝危坐,神情肃穆,见张跃转向自己,于是朝他点头示意。 张跃回以一礼,又面向众人,继续道:“在冰坑损毁之前,姜公子与雪仙有过一场恶战,两者互有损伤。如今雪仙重伤未愈,逃进冰雪墓场当中,正是它最虚弱之时,亦是我等报仇的最好时机。不知诸位是否愿意随在下一起,在雪仙恢复实力之前,将之一举歼灭!” “雪仙不是已经死了么?姜陵为什么要骗大家说它只是重伤,还逃走了?”陆卓扬不解,极小声地问方天月。 方天月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 ☆、寻仙 冰极岛地域广阔,岛上设八眼之阵障目,眼虽有吉凶中平区分,在前人巧妙设计的地盘脉络中,凶吉相依,祸福相抵,是而八阵眼皆可打开法阵,通往岛中央的路途亦是安平无险。 八眼交界处,岛上运势最弱,基本不受阵法影响。冰坑就设在此地。
第43页 张跃之言,得到大多数人的附议。一来因雪仙吃尽苦头,势必要讨回公道;二来听闻雪仙内丹有增功聚灵之效,若是能据为己用,也是天大的好事。 为报仇也好,心怀鬼胎也罢,寻找雪仙的事便这般定下了,清算损伤后,以七人为一小组,先后离开冰坑,分别朝冰雪墓场中推进。至于被雪仙吸尽灵能而死的人,则简单地就近掩埋,并发数枚传书纸鹤,送往各地,将噩耗传回修真界内。 方陆二人不知姜陵打算,于是加入队伍,与众人一起行动。 他二人队伍中的同行人,年岁相近,人也好相处,话自然多了一些。 几人交头接耳,互报家门,并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相互告知。 “我和朋友走的是八眼之一的死眼,本以为会遇上诸多凶险,不曾想却是一路无阻。直到遇上雪仙,以为此魔物便是死眼阵门。” “我们走的是景眼,情况与这位修士一般无二。”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这样!” “陆公子,你是与姜陵一路来的?” “啊,是。”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陆卓扬忙应道,“我们走的是生眼,沿途只见着冰封的动物尸体。” 一人好奇问道:“陆公子与他认识时日不短了吧?素闻姜陵修为了得,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已达金丹之期?” “应该有吧。”陆卓扬不想在姜陵的话题上多聊,以免露了马脚,“厉害倒是真的,救了我几回。” 那人又问:“他这么厉害,陆公子怎不继续与他同路?” 旁人推他一把:“多事。”对陆卓扬笑道,“陆公子不要在意,我们还是将有用的讯息顺一顺吧。” 方天月笑笑,对众人道:“师弟与姜公子上岛只是顺道,如今既已与我汇合,自没有再叨扰他的道理。” “那是那是。”多嘴那人尴尬得很,打个哈哈,将众人提供的信息捋顺,转开话题,“如今看来,岛上阵法并非凶阵,更像是为保护墓场而做的简单布置。至于雪仙的存在,当是有人刻意为之。” “确实如此。只是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设下这等阴狠陷阱?” …… 大家说的这些,陆卓扬早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他比较在意的是姜陵为什么要散布雪仙重伤的消息,如果可能真想当面问问他。再想到先前种种,忙打消这个念头。 方天月初时与陆卓扬走在一起,见他神游天外,于是放慢了脚步。正自走着,忽然被冰路上某物反光闪着眼睛,察觉异样,对陆卓扬道:“走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陆卓扬回过神道:“哦。” 旁人马上道:“方公子,莫要走远,雪仙就在墓场之中,千万不要落单,给它可趁之机。” 方天月道:“多谢提醒。”他落后几步,回到方才看到反光的地方,低头细细搜寻。 “师兄,快点,前面有岔路。”陆卓扬道。 “马上就来。”方天月在那片转了一圈,似乎发现了些东西,弯腰捡起。 陆卓扬不甚放心,等方天月赶上来,胡扯道:“师兄,有句老话,叫做‘落后就要挨打。’你一个人在后面,小心被动物诈尸吃了。” “师兄的肉老,不好吃。”方天月笑道。 陆卓扬一摆手,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 “长针。”见陆卓扬问起,方天月摊开手心,将手中之物呈给他看。 “梨花雨!”针阵扎入雪仙体内后,陆卓扬以为再找不着,没想到这里能寻回三枚。 “师弟居然知道梨花雨。”方天月笑道,“此针阵本该有十二枚之数,路上只见着这三枚,怕是姜公子落下的。” “什么?!……是姜陵的?” “正是。”方天月道,“这是仙灵大会二甲的奖励,原本师兄想用首甲奖励与姜公子换来给你的,但是姜公子并未同意。” 陆卓扬伸手取过三枚长针,面上神情古怪,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师兄给我的。” “师弟在说什么?太轻了没听清。” “没什么。”想起回驭灵山的路上,阴阳怪气地在姜陵面前炫耀,陆卓扬老脸一红,把长针塞进袋里,道,“这针就放在我这里吧,见到姜陵,我,我再还他。” 方天月点点头:“私下别与姜公子单独相处,若要还针,记得叫上师兄。” 陆卓扬:“……知道了。” 却说罗秀从沉睡中清醒,所见情形与计划中相差甚远。冰巢被毁,雪仙下落不明,包括景秋在内,本该沦为进阶肥料的修真者存活大半。 冰极岛有神果的消息,只在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中传递,十人中有六七人获得信息,这六七人中会冒险寻宝的又不足一二,真正会上岛一探究竟的,多半是自身实力平平,又急于求成的人。 雪仙对付起这些人,该得心应手才对。但如今看来,怕是遇上极为棘手的事。 罗秀有些担心,寻了个由头,离开冰坑,到雪仙可能的去处寻找。 雪仙若是受伤,应该不会跑远,这附近有多处隐蔽的地下洞穴,但是罗秀将各处找了一遍,都没发现雪仙踪迹。 他担心离开时间太久,会被景秋察觉异样,于是折返。待回到冰坑时,却见众人正分好队伍,相继离开。 他在人群中搜寻景秋身影,却见他和姜陵一路同行。 “他居然也来了?”罗秀嗤一声,隐入暗处。 景秋有一点没有猜错,罗秀打不过姜陵。 罗秀其人,特别记仇,但凡有人对他有丁点不好,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姜陵几次三番与他做对,自然引他不满。 仙灵大会后,罗秀将姜陵门派内情形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最为在意的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妹李如雨,另一个就是他的师弟景秋。 李如雨随逐云门大部队回门派,景秋却是落了单。 明的对不付不了姜陵,就弄死他的师弟解气,这是罗秀最初的想法。正赶上雪仙内丹凝聚的关键时期,是而将计就计,引景秋上冰极岛。 没想到姜陵也会上岛。如此一来,假冒姜陵好友一事定已揭穿,此时再混入队伍中,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吵,将众人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实是下下之举。 罗秀权衡一番,于是按兵不动,挑了一个瞧上去实力最弱的队伍,悄悄跟在后方。 这队人马能力不强,话倒是挺多,将罗秀想知道的说了个一字不落。 “‘雪仙受重伤,躲进冰雪墓场?’明明让它不要乱跑的。”罗秀心觉不妥,不过几处隐蔽洞穴内都没找到雪仙,与它重伤一事联繫一起,于是对几人的话又信上几分。若是雪仙安好,冰坑也不会全毁。 现在所有活着的人都出发搜寻,如同篦子一般平推而进,哪怕雪仙隐藏再好,也难保不会被发现,只怕会就此落于修真者手中。可惜雪仙的内丹尚未完全成型,否则以这群人的实力,想动它分毫,只是痴人说梦。 如今看来,想将雪仙养到完全成熟是不可能的了。必须在被人抓住之前将它找回才行。再三权衡后,罗秀放出传书纸鹤,寥寥数语将情况说明。随后在身上涂抹一层雪仙泪液,隐匿气息,更靠近搜寻队伍一些。 “这岛该比看上去要小上许多。”景秋从一座小冰山上跳下,倒退着走在姜陵面前,“障眼法阵不只设在入口,包括现在走的每一寸路,都在误导我们。” 从冰山顶上四望,墓场一眼瞧不到头。景秋记着步子,他们一行离开冰坑不过百丈,但是从所处的位置往回看,却瞧不见半点痕迹,冰川冰谷连成一片,若不是亲身从冰坑出来,只怕有人跟他说百丈远处有巨大冰坑存在,他也万万不会相信的。 景秋摇头道:“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雪仙踪影,恐怕没那么简单。” 旁边一人道:“有姜公子和景公子在,该会容易些吧。” 景秋扬眉得意,道:“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我陵师兄是什么人,能将雪仙打做重伤,自然也能将它寻来。” 姜陵平生最讨厌熘须拍马和灵力低微者,现下队伍里的人将这两样占个齐全,他本想冷嘲热讽一番,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觉好生无趣,索性闭嘴不言。 那人又道:“听闻雪仙成年体厉害得紧,姜公子能与之一战,实力非同寻常。” “是啊是啊,听闻三十年前有一只雪仙现世,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哀鸿遍野,五门六派高手全都出动才将之围杀。姜公子一人能打成平手,修为果然深不可测啊。” 如此以讹传讹,再说下去怕是要将姜陵夸做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了。 姜陵按捺火气,出声解释道:“岛上这只雪仙,虽是成年体,内丹却未完全成型,与当年大闹修真界的那只雪仙若如云泥,不可同日而语,你们莫要一听雪仙名讳,就被吓倒了。” “内丹未完全成型的雪仙尚且难以对付,三十年前那只雪仙岂不是更加难办了?若遇上当初那只,该是怎样的可怖光景啊。你说是不是啊,姜公子?” 姜陵冷笑道:“我怎会知道。” 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懒得多舌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男主被啪啪啪打脸了……除了小陆,还真没谁了,哎。 ☆、布局 三十年前,冬。 天生异象,人间大雪。柳絮般纷纷扬扬的雪花断断续续下过数月,终成百年未见的大雪灾。 江河止流,万物止息。严寒中,雪仙现世。此雪仙在深山中潜藏数百年,成年已久,内丹成型,修为顶得上修真者分神期之能,更是在大雪纷飞中行动自如。 无边无垠的冰天雪地,像是为雪仙铺就的加冕地毯,让它的尾藤可以伸向任意一处食物丰富的地域。加之雪仙行动无迹可寻,但凡有雪覆盖的城镇,都可能成为它觅食的目标,所过之处,死伤无数。 一时间修真界人人自危,五门六派紧急联合,二十一名出窍期修士奉命联合围剿,大战七天七夜,将雪仙围堵在闭目山下。 此雪仙智商极高,几近于人,以一敌多未见颓势。 众人围堵多日,却拿它无可奈何,只能在闭目山下与之周旋。如是堵上数日,情势忽然倒转,雪仙狂性大发,破绽百出,在闭目山内疯窜,被众修士抓住机会,合力斩杀。
第44页 最终二十一位出窍期修士,七死三重伤一失踪,取回雪仙内丹,封于锁魔井之中。 书和韵是二十一位修士之一。彼时他刚刚突破界限,从元婴期升至出窍期,掌门师尊有意升任他为听雪峰峰主,奈何他资历尚浅,单靠个人修为不足以服众,为积攒功勋,奉师命前往协助围剿雪仙。 书和韵不到四十,在二十一人当中,年岁最小,资质最高,被众人多方照拂。不过他急于求成,莽撞冲动不听从指挥,终于酿成大祸,突击行动时,被狂化的雪仙打成重伤,滚落山涧,下落不明。 二个月后,书和韵协伤归来,全身灵脉损毁,修为一落千丈。掌门师尊心疼他,将席水峰分划给他管辖,设予长老虚职,在席水峰隐世,一待就是三十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秀的师尊玄月长老。 众人只知他奋勇对战雪仙,修为尽废,在席水峰上休养生息。却不知他这许多年都在做的什么勾当。 当初他被雪仙打落山涧,身负重伤,为活命,在涧内寻找可遮挡风雪的地方,无意间找到雪仙的一处藏身之地。 成年雪仙擅于隐藏周身气息,产生泪液也有同样功效。书和韵找到的这处洞穴,洞口遍布成年雪仙泪液,将内里的气息完好遮盖。他冒险闯入洞中,终于被他发现雪仙狂暴的原因。 成年雪仙生养了一只很小的雪仙。 因为被众修士堵住下山的路,没办法替小雪仙提供食物,是而成年雪仙情绪失控,露出破绽,给众人提供可乘之机。 面对小雪仙,书和韵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其据为己有。 事到如今,他因为抓捕成年雪仙灵脉据损,将来再修习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都只会是个废物,落于旁人口中,不过一声唏嘘喟嘆。而传闻中雪仙内丹有提升修为,修复灵脉等等奇效,若是能将小雪仙养大,剖其内丹为己用,受损的灵脉定能弦续…… 回到玄天门后,掌门将偏僻贫瘠的席水峰赐予他。旁人只道玄月长老心胸豁达,与世无争,却哪里能知晓,他偷偷将魔物雪仙豢养在席水峰中,用门内低阶弟子修为餵养。更是在它成年之后,散布谣言,引各门各派修真者上冰极岛送死。 姜陵对魔物研究颇深,修真界已知种类的魔物,他大略都了解一二,对魔物相关的奇闻异事坊间传闻也有涉猎。三十年前二十一修士围剿雪仙的事迹自然也是知晓泰半,加之雪仙内丹所携带的记忆,他这等聪明人,稍作联想,便将前因后果猜测个七七八八。 若是没有记错,三十年前玄月长老年纪不过三十又九,这些年过去,如今已是六十又九,再过一年,便是古稀之龄。 修真之人都知道,古稀之龄乃是修容的分水岭。在这个年纪之前达到出窍期,容貌可随修为的精进,还原到主人理想中的最佳状态。水月门掌门影若晴,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年逾花甲,容貌不过二八芳华,亭亭玉立,几十年如一日,牢牢霸着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头。 反之,若是越过古稀之龄,不论是踏入出窍期也好,臻至分神期也罢,容貌将无法修复,会永远维持在升阶时的模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玄月长老怕是为了赶在时限之前,想冒险将雪仙餵养长大。三十年前,被围杀的雪仙在深山中将养数百年,才攒够修为,使得内丹全然成型。如今这只雪仙才刚成年不久,要想赶在时限之前让内丹成型,只有兵行险招,出此毒策。 现在恶行败裂,若是玄月长老足够聪明,自当放弃雪仙,隐匿身形,回到他的席水峰上,好生修炼才是。只是以他的情形来看,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再突破界限升阶了,不能跨入出窍期的修真者,年岁不过比寻常人多上十数年,至多是个健硕的老头儿罢了。 既然能下狠心残杀无辜,想必此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般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景秋是个没定性的,初时还蹦蹦跳跳颇有些兴奋,在冰天雪地里徒步走上数里路,内里便烦躁起来,“陵师兄,想想办法嘛。” 说罢暗自朝姜陵使个眼色。他只知姜陵欲使计引幕后黑手出现,详细却未听提起过,终归是心中没底。 景秋说完,同队人马纷纷应和。 “是啊,姜公子,这障眼法阵没有尽头,盲寻瞎找只会白白耗费力气,若是被那雪仙恢复元气,倒打一耙,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没错,姜公子,给个准信吧。” 姜陵站定脚步,细细打量周围,将冰川形状,兽类冰尸的排布一一记在心里。 “陵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查看地势罢了。”姜陵说着,就地盘膝坐下,“诸位说得对,盲寻瞎找也不是办法。趁时间尚早,先休息一番养足精神,再想别的办法。” 众人纷纷应和,依言找位置坐下。若是细看,定能发现大家有意无意都选择了靠近姜陵身边的位置,景秋坐得最近,坐定后还朝姜陵挪了半步距离。 姜陵道:“诸位请不要放松警惕,雪仙随时可能会来。”他假意出言提醒,左手匿于暗处,凝出六枚冰凌,分别弹she到众人额心、胸背几处主穴,将众人定在原地。此番情形,像极了雪仙抓捕猎物时使用的伎俩。 景秋维持着张着嘴的动作,眼睛睁得熘圆。 众人陷入短暂深睡,姜陵并二指,以景秋左脚所在为起点,凌空操控莲花火,在众人脚边虚画一个大圆。尔后闭上眼,将冰寒之气从体内逼出,以圆线为界,圈内部涌起一层淡淡的冰雾,转瞬将众人包裹其中。 “雪仙!” “雪仙出现了!” 突如其来的冰寒之气一下子吸引住众人的注意。 “在那边!东南向传来的!快过去看看!” 陆卓扬与方天月对视一眼。 陆卓扬轻声问道:“去看看?” 方天月道:“走。” 二人跟在队友身后,赶往发现冰寒气息的地方。一路上与其他组的人纷纷汇合。 陆卓扬混在人群中,偷偷听他们的讨论。 “这位修士,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实不相瞒,只听队伍里有人说感知到雪仙气息,就跟着来了,惭愧惭愧。” “不怕,你瞧大家都来了,跟着便是。” 陆卓扬:“……”看来自己还不算最不靠谱的。跟姜陵混久了,以为修真界都是他那个等级的人,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看扁了…… 赶到发生地,却哪里有雪仙的影子,只有一众修真者被笼在冰寒之气中,众人赶到时,寒气正逐渐褪去,露出姜陵等人。 与此同时冰凌点穴的效用也逐步退去,同组六人渐次醒转,看到周围围满了人,纷纷被吓到。 一人道:“怎么大家都过来了?发生什么了?” 另一人接着道:“就是啊,大家不去找雪仙,围观我们做什么?” 景秋能动后,忙去查看姜陵情况:“陵师兄,你没事吧?” 姜陵道:“无妨。” 张跃上前一步,问道:“姜公子,景公子。方才此处传来一股极强的冰寒之气,你们可有发现什么?” 景秋揉揉肩膀:“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浑身都僵硬得很。” 姜陵摇头道:“不知。”说罢,状似无意几地地瞥一眼对面冰山。 这一眼动作轻微,一般不会有人能察觉,张跃是何等人精,立马被他捕捉到,察觉到其中定有猫腻,与同行人交换一个眼色。 这么强的气息,姜陵怎会不知?怕是已经发现雪仙踪迹,故意隐瞒,好自己独吞内丹吧。 张跃心中诸般念头转过,对众人道:“恐怕雪仙在此处出没,大家分头找找,能一瞬间制伏七人,重伤的雪仙也不容小觑,千万要小心些。” “诸位且慢。”姜陵出声阻止,慢慢站起。 张跃担心他是在拖延时间,语气中带上一丝焦急道:“姜公子有何见地?” “诸位可别忘了,若不是有人放出不实传言,如今我等本不该受此天寒地冻之苦。”姜陵道,“寻雪仙一事且暂放在一边。难道诸位不想请饲养雪仙之人,出来聊聊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系列# 另,不要问我雪仙是怎么生小雪仙的,也许它是营养器官生殖、出芽生殖、断裂生殖、孢子生殖等 ☆、冰泪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姜公子是什么意思?” “难道幕后黑手就在我们身边?” “该不会就混在我们队伍里吧?” …… 此话一出,人群中出现一瞬间的沉默,众人不约而同都与身边的人拉开一点点距离。 张跃忙道:“姜公子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 姜陵道:“是不是幕后主使暂且不论,鬼鬼祟祟倒是真的,小景,还不去请你的朋友下来?” “我的朋友?”景秋眼珠子一转,“罗秀?”顺着姜陵所指,景秋跳上对面的小冰山,在他动作的同时,张跃也跳了上去。 二人同时发现躲藏在此的人,一袭浅色外衣,几乎与冰雪混与一体。若不是姜陵给出提示,极难会发现此处有人蹲守。 “罗秀!果然是你!骗得我好苦!”景秋大喝一声,探手去抓。 罗秀和张跃都愣了一下。 罗秀没想到有人会发现他的隐藏之所,匆忙之间出手阻挡:“景公子,你听我解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景秋冷笑,一掌噼向罗秀胸口。 罗秀侧身躲过,一个旋身,从张跃身前闪过。 张跃对眼前情形有些愣怔,他被姜陵的眼神误导,以为躲藏此处的是会是伺机报复的雪仙,这与他设想的有些不符,不过他没思索太多,出手相助景秋。 罗秀道:“这位修士,你我又有何仇怨?” 张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景秋道:“张大哥,莫要与此人多费口舌。” 张跃尴尬无比,只能默然不言。 三人在山顶你来我往,打得难捨难分。 众人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有人问:“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那姜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神叨叨的。” “啧啧啧,二对一,那人马上就要输了。”
第45页 二人制伏罗秀,将他推到人群中,人群立马自发的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立马有人问道:“姜公子,不知你们抓他做什么?” 景秋道:“这人鬼鬼祟祟的,难道不该抓么?” 罗秀被封住灵脉,动弹不得,他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稍稍整理一番仪容后,看一眼姜陵,对众人说:“诸位不要听他一面之词。实不相瞒,仙灵大会之时,此人与我有些过节。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想正面与他对上,是而躲藏山中,并非鬼鬼祟祟之人,请诸位明察。” “真的是这样吗,姜公子?” “都是修真之人,有什么过节,当面说开便是,何必动粗呢?如今是找出雪仙和幕后黑手才是要紧啊。” “就是就是……” 陆卓扬听不下去,欲开口替姜陵解释,方天月拉他一把,轻声道:“不要添乱。” 陆卓扬瘪嘴道:“罗秀这人心思毒辣,要不是姜陵出手,你师弟我就挂啦!现在说话也是避重就轻,博得一手好同情!不过我已经看穿他了!” 方天月摇摇头:“姜公子这一路不知在筹备些什么,你去替他解围?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还是老实呆着。若是发现不对,我们再去帮忙,不急于一时。” “行行行,都听你的。”陆卓扬耸耸肩,盯着罗秀。 罗秀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落时,闪过一丝惊讶,继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恐怕真的会被他的笑容蒙蔽。 陆卓扬呸了一声,转过脸去。 周围质疑声渐大。 尤其以一病怏怏的人为最。那人一脸憔悴,看不出年岁,乍看之下,二十出头,细看又觉至少三十开外。 姜陵懒得与众人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道:“我与罗秀有私人恩怨不假。但是现下抓他回来,却是因为他与雪仙一事有所关联。” 罗秀道:“姓姜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是啊姜公子,你说他是幕后之人,可要拿出证据。” 姜陵笑笑,道:“证据?自然是有的。还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此话怎讲?” 姜陵道:“雪仙能藏匿气息,躲在冰雪之中。想必大家都深有体会。” 张跃道:“此话不假,但这与罗秀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姜陵道,“雪仙能藏匿气息,并不是因为它的魔修有多高强,而是因为它的泪液。大多古典上都有记载,各位自可查证。” 此话一出,罗秀脸色大变。 姜陵冷笑一声,道:“然雪仙泪液极难获得,只有在雪仙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流出的眼泪才有此效用。能拿到雪仙泪液的,自然是它万分信赖之人。 “张修士的朋友能察觉到冰寒之气,想必已经是金丹之期,自然可用嗅识术。那么敢问一句,可能察觉此人气息?”姜陵说罢,扬起下巴朝罗秀一点。 张跃转向身边之人询问,那人摇摇头。 张跃略一迟疑,道:“……确实不能。” 陆卓扬压低声音对方天月道:“师兄我觉得姜陵说得没错。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到青水城么?吃早饭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罗秀了,但是姜陵的嗅识术却没发现他,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是如果真像姜陵说的,罗秀有能隐藏气息的雪仙眼泪,那就能说得通了。” 方天月瞭然点头。 姜陵又道:“此人修为不过心动期,能在金丹期的嗅识术下隐藏身形,诸位不觉得有蹊跷么?” 景秋连忙接道:“罗大哥,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是涂了雪仙泪液不曾?” 罗秀道:“在下前些时日,堪堪突破金丹期……” 姜陵道:“哦?那我便试试罢。”说罢二指併拢,扬起一枚莲花火,直she向罗秀面门。 罗秀大惊,向后连退数步。 景秋大声嚷道:“连我和张大哥都打不过的人,有什么脸面自称金丹期?罗秀,你的脸皮可真厚的。” 张跃大喊一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罗秀不做耽搁,转身就跑。 他身后那病怏怏之人,突起发难,扬起一道粉末,拦在众人面前。 有人大喊一声:“小心有毒!” 那人趁乱,对着就近之人胸口就是一掌,打开缺口,抓起罗秀就要逃。 姜陵面色一沉:“想跑?没那么容易!”他足下一点,凌空飞起,脚踩在众人肩头,借力追赶。 那病怏怏之人毫不恋战,反身对着人群又丢去十数枚雷火弹。 姜陵对众人死活并不上心,紧追不捨,却不想在纷乱场面中听得一道熟悉声音。 惊呼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月挨个替旁人挡开雷火弹。孰料一枚雷火弹,在方天月距离甚远时,不偏不倚落向陆卓扬。 陆卓扬脑子里知道要赶紧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呆立当场,脚步挪不开半步,只来得及推开身旁之人。他想自己挨了天雷都毫发无损,受这么一枚雷火弹大概也不会有事,干脆自暴自弃,闭上眼睛。 此举落在别人眼中,便是闭眼等死了。 姜陵暴喝一声:“蠢货,找死么!”他一脚踏在冰壁上,反身借力沖向陆卓扬。落脚之处,冰壁裂痕深至数米。 巨大的冲力带着陆卓扬向后连滚数圈,只觉浑身上下被重物压得几乎吐血。 陆卓扬睁眼一看,却是姜陵压在他身上,呸开一嘴碎灰,道:“……你好重啊。” 姜陵双手搭在他肩头两侧,撑起身体,眼神中怒气腾腾。 陆卓扬脖子一缩:“你想干嘛?” 姜陵被雷火弹碎屑炸得灰头土脸,冷哼一声,迅速爬起,摸一把脸,朝罗秀逃跑方向去看,哪还有他二人影子? 方天月冲到陆卓扬身边,伸手去扶:“师弟,你没事吧?” 陆卓扬揉揉肚子,期期艾艾,道:“没伤着,不过被姜陵压得快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方天月道:“休得胡言,还不快去谢谢人家。” 陆卓扬忙拉住他:“千万别去,他现在看我不慡,凶得很。” 方天月道:“你这傢伙……” 景秋在人群中乱窜:“陵师兄?陵师兄你在哪?” 他瞧着姜陵身影,忙跑过来:“陵师兄,你没事吧?” 姜陵道:“无妨。罗秀呢?” 景秋道:“张跃和几个人追出去了。” 姜陵点点头:“走吧。” 景秋扫了陆卓扬方天月一眼:“去哪?” 姜陵道:“回门派。” 景秋道:“啊,剩下的不管了?” 姜陵点头道:“不管了。”他自有考量。 一来张跃身旁那人修为与玄月不相上下,即便抓不住人,也不会差上太多。对付那二师徒已然足矣。 二来他不敢曝露太多。方才罗秀二人逃跑,他想也未想就追出去,停下来后回想才知有多危险。玄月与雪仙相处时日长,对雪仙的了解比他透彻得多,若是发觉雪仙的内丹被他吸收,只怕事情难料。 在他了解清楚雪仙内丹对他的影响之前,急躁抽身,才是万全之策。 显然景秋不能接受这么简单的说辞,姜陵只得又解释道:“多得是想抓住雪仙和‘幕后主使’去邀功的人,你我就不必凑热闹了。” 姜陵对魔物恨之入骨,雪仙乃高阶魔物,他会如此轻易地放置不管?着实奇怪。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景秋只得按下疑惑,附和道:“好吧,都听陵师兄的。” 姜陵点点头,转向方陆二人,对景秋道:“你先等我一会。” 方天月正替陆卓扬包扎手上伤口,肩头被陆卓扬戳了两下,他抬起头,看到姜陵站在面前,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姜公子,多谢相救。” 姜陵“唔”了一声,问道:“伤没事吧?” 方天月道:“多亏姜公子挺身,只是一点小伤。卓扬,快跟姜公子道谢。”说着,用力按一下伤口。 陆卓扬嗷嗷直叫:“疼疼疼……姜陵,谢谢啊。” 姜陵冷冷扫一眼,沉声道:“谢就不必了。今日一别,你我两清……好自为之罢。若是今后为非作歹,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诀别 ☆、诀别 景秋等得不耐烦,扬声问道:“陵师兄,还要多久?” 姜陵取出一个药瓶,递给方天月:“这是门派内医官特制的伤药,留给你。”说罢转身离去。 “……”陆卓扬从方天月手中接过药瓶,晃了晃,着实想不通,“他是想杀我还是想救我?” 方天月摇头道:“姜公子行事,我也猜不透。你身上的魔气快抑制不住了,我们也快些离开。” 陆卓扬道:“好。” 雪仙“没”抓到,幕后主使没抓到,大抵有不少人是不会就此离开的。 方天月的目的是探查神果消息,陆卓扬的目的是找师兄,最终“神果”进了姜陵的身体,陆卓扬也找到了师兄。 能完成的任务,算是都完成了。 如今便是要在众人发觉陆卓扬身份之前,赶紧回门派。 回到小渔村后,依照约定,陆卓扬把船还了回去,方天月坚持不收退款,还用高价买了一辆平板车和一头骡子。 岸边又是艷阳天气,直晒得人奄头耷脑,陆卓扬脸上身上盖满荷叶,大字型仰面躺在车板上,热得没脾气:“师兄,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驭灵山啊?” 方天月头戴一顶糙帽遮阳,手里拿着一顶糙帽扇风,难得翩翩公子浑身散发一股乡土气息:“快了快了。” 陆卓扬懒洋洋的声音从荷叶底下传出:“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啊。” 方天月道:“到下一个城镇,我们就去把平板车换成马车。” “骗子!”陆卓扬气得直拍车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专挑小路!之前你就说过,到下一个城镇就去换马车!” 方天月道:“师弟就忍忍吧,现在你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烟,如果冒然闯到镇上,会被人打死的。”
第46页 陆卓扬:“……” 自从离开冰极岛,陆卓扬身上的魔气就像被拔掉了塞子的暖水瓶,一个劲往外冒,浓得快成实质,但凡修真之人一眼就能看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天月驾着平板车,带陆卓扬走各种小道。 从思归小渔村出发后,陆卓扬的魔血发作过一回,疼得他死去活来,方天月助他运功调息,不过方天月本身的修为中等,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稍稍缓和陆卓扬的疼痛。 算算时间,赶到驭灵山之前,大概还会再疼上一回。 “魔血有几日没发作了?”方天月问道。 扳着手指头数了数:“三天了。”想到那番疼痛,陆卓扬心有余悸,“不是说三枚断灵钉入体,能止住魔血发作的嘛。这玩意哪里买的,得去给差评。” 方天月扇着风,无奈道:“安安稳稳不惹是生非,三枚断灵钉才能止住压得住啊。” 陆卓扬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我好怕疼啊。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上岛去救你的,师兄。” 方天月:“……” 这日傍晚,二人在山间小路颠簸,远远可瞧见炊烟裊裊,查看地图,附近有一处城镇,正是有些名气的金岭城。 方天月驾停平板车。 能把人拆散的颠簸突然停止,陆卓扬动作麻熘地坐起身:“怎么停了?” 方天月道:“前面是金岭城,我去镇上採买些吃用,再寻辆马车。” 有人烟的地方?陆卓扬立马来了精神:“那我呢?” “你在此处呆着,不要乱跑。我去去就来。”方天月道,“有什么想吃的?师兄给你带。” “真没劲,我都快成山里野人了,吃野果,喝露水,洗澡都是光着屁股直接跳河里去,太有伤风化了。”陆卓扬摇晃脑袋又躺回车上,“随便什么都可以,反正也没胃口。” 方天月道:“那我就看着办吧。记住了,千万不要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陆卓扬不耐烦地挥挥手,“这荒郊野岭的,我还能跑哪去?” 方天月道:“那我走了。” 陆卓扬道:“早去早回。” 金岭城是陆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城镇,它处于东西向和南北向两条主道的交叉口,是通往几个大门派的必经之路,寻常百姓想去修真门派求学,都要经过此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靠近城郊,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方天月在城口定了一辆马车,与老闆商议好价格,约好取车时间后,进城採买其他物资。 不愧是大城镇,金岭城中道路都比一般城镇宽阔,吃穿用度琳琅满目,方天月担心陆卓扬一个人在山林中会有变故,就近找了几家店铺,挑好需要的东西就走。 经过一家药铺时,好闻的药材香味从店铺内飘出,方天月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药铺正对面,是一个二层楼的茶铺,沿街靠窗摆着三张八仙桌,此时最西的桌边,正坐着二人。 “‘我与哥哥前些日子已到门派,不必担心。’”一曛衣少年背对药铺,手中拿着一张薄纸,边看边念,“‘只是不知为何,近日么白虎食量不大,精神不佳,问过医官也不知为何。师兄若是手上无事,赶紧回来看看。李如雨上。’……唔,没了。” 少年抖抖纸张,递给对面人,那人身着浅白衣衫,面容姣好,看年岁比曛衣少年大上几许。他手中握杯,却是不喝,只盯着街对面出神。 这二人正是姜陵与师弟景秋。 “陵师兄,陵师兄?” 景秋伸手在他眼前晃过,姜陵回过神来,道:“今夜在城里留宿,明日一早启程。” “这就回去了?诶,真不想见到李英杰。”景秋翻身侧坐,翘起二郎腿,捡起一颗瓜子,放进嘴中轻轻一嗑,“哟,挺香的。陵师兄,你尝尝。” 姜陵放下茶杯,起身离开:“你先回客栈,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诶?陵师兄要去做什么?带上我啊。” “与你无关。” 景秋嘟起嘴,喃喃抱怨:“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他心念一转,嘴上不说,心中却道:我还偏要跟着。 待姜陵走远,他跳上八仙桌,单手抓住屋檐,翻身跳上屋顶。 方天月从药铺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付药材。这是药铺老闆刚配的方子,山间湿气重,陆卓扬的身体又不好,他打算熬些药给陆卓扬去去湿。 在城口取了马车,没做停留,方天月驾车朝着山里走,浑然不知身后有人悄然跟随。 此时昼夜交替,天边尚有一丝夕阳余光,星星已然爬满天空。天色半昏不黄,怪异得很。 都这个时间点了,方天月还往城外走?而且一路只瞧见他一人,不见他的师弟,姜陵心觉蹊跷,不知不觉就跟了一路。 山路崎岖,夜里更是不好走,马车磕磕碰碰,总算是回到来时的地方。 方天月停车跳下,边说话边朝平板车走:“师弟,我回来了。马车换好了,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没人回应。而且气氛不对,有点安静过头了。 方天月快走几步。 平板车没在原来的地方,他转了一圈,在不远处发现平板车踪迹,跑到平板车前,一把抓起断裂的缰绳。 陆卓扬没在车边,套着骡子的缰绳也被挣断了,周围魔气重得可怕,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糟了!魔血发作! 顾不上其他,方天月沖入夜色中。 “师弟,师弟!师弟你在哪里?” 安静。极致的安静。 方天月顺着陆卓扬的足迹,一路向山林深处追去。沿途没有虫鸣声,没有鸟叫声,魔气经过的地方,甚至连风都停止了。 根据气息的浓郁程度判断,陆卓扬应该离开没多久,不会走太远。 追赶中,气味更重了些。隐约可以听见野兽浑浊的呼吸声。 方天月不敢耽搁,加紧脚步。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比夜色更浓的黑拢住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陆卓扬应该就在附近。 在方天月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以极快的速度,牢牢抓住他的脖子。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方天月气息一窒,双手使力去掰那只手:“师弟……放开……是我。” 这只手的力气奇大,方天月运上全部灵力,不能撼动半分。 “师弟……” 手指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骨节咯吱作响,方天月只觉呼吸愈发困难,眼界模糊,苍白的色调在光晕中化成一片…… 七道细长火光划破夜色,窜入黑暗中,粘稠的呼吸声停顿一瞬,抓住方天月的手力道出现了一丝松懈。借着这极短的时间,方天月使全力挣开,就势朝地上一滚,拉开了二者之间距离。 一道浅白身影与方天月擦身而过,突入浓黑中。 火光暴起,黑气被打散,陆卓扬的身影隐约可见。 只见他双目赤红,神情癫狂,动作杂乱无章却残暴致命,稍作不察挨上一下,定会与那冰极岛上成年雪仙一般下场,粉身碎骨。 白衣少年不敢托大,运起十二分真力,七枚莲花火步步紧逼,将陆卓扬牢牢围在中心,手下更是不留情,招招狠厉,直拍面门。 方天月嘶声道:“姜公子,不要伤他!” 姜陵仿若未闻,翩然踏雁,侧身躲过一招重击,在方天月的惊呼声中,一掌拍在陆卓扬眉心。 天破声乍起,一瞬间黑气像凝固住了。不过停顿弹指,又以极快的速度尽数钻入陆卓扬体内。他眼中血红迅速褪散,恢复清明,只来得及看眼前人一眼,便双膝一软,昏跪下去。 姜陵面沉如水,拦腰抄起,将人揽入怀中。 方天月:“姜公子!我师弟他……” 姜陵道:“没死。” 莲花火分散四处,将周遭照亮。二人打斗处,枝零叶落。 姜陵使掌风扫开一片空地,将人放下。 方天月忙凑上前来探查陆卓扬生息,口中道:“晕了也好,免得受噬骨之苦。” 陆卓扬体内气息混乱不堪,若再不调顺恐有性命之虞,方天月扶他坐起,自己坐在了对面。 姜陵在一旁观望,此时道:“外力入不得他体内,你能助他调息?” 方天月以掌对掌,沉下气运:“不能灌入,只能引导。”他被陆卓扬伤了咽喉,声音粗砾难听,说完这句话后就闭口不言,专心致志运转灵力。 方天月本身修为算不得高,帮助陆卓扬压制魔血已是非常勉强,现下又受了伤,有心而无力,引导半程隐隐便有了反噬之兆。 姜陵察觉有异,盘膝坐下,双掌抵在陆卓扬肩背,将灵力送出,顺着方天月的引路方向,带起陆卓扬体内乱成一团的气息,往脉络中归置。 行过两个周天后,陆卓扬体内暴走的气息总算是平稳下来。 姜陵掐诀收势,抬手擦了擦额角,竟已是满头大汗。反观方天月,更是气喘如牛,面白如纸。 有些话本不该姜陵开口,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道:“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他这个样子,迟早要出事的。”不是杀了亲近之人,就是走火入魔把自己弄死。这句话姜陵没有说出口,不过彼此心知肚明。 方天月缓过气来,苦笑道:“师弟如今情形也是始料未及。现在暂且将他体内魔气压制,应当可以坚持到回门派。之后的事,只能请师尊另想办法。” “堂堂驭灵派,竟会豢养如此魔物。”姜陵缓而又缓,摇了摇头,“你们自求多福吧。” “多谢姜公子……救命之恩。” “免了。还是那番话,莫要被我发现他为非作歹,将来……”姜陵单手撑在一旁树上,站起身来,“我可不想浪费力气杀他。” 他转身要走,方天月忙道:“姜公子,且慢!” “……嗯?” 方天月迟疑道:“姜公子为何会在此?” 姜陵沉默片刻,道:“路过。” “入夜之后,在这深山之中?”方天月道,“冰极岛之事师弟已经全部告诉我,思归村一别后,姜公子你却去而复返,是……为了我师弟吧?”
第47页 睫毛轻轻颤了颤:“这也是他跟你说的?” 方天月道:“猜的。” “……胡说八道。” 方天月道:“那便当方某猜错了吧。素闻姜公子满门丧生魔物之手,对魔物向来不会手软,今次之事……我自当不会多言。” 姜陵冷哼一声,道:“如此甚好。” 一时无话。 他走出两步,又停下,自怀中取出一个绒布长袋,轻轻一掂,扔到方天月脚边:“只寻得这几枚,我留着也无用,还给他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姜陵走时,没有带走莲花火,而是留在了二人身边,方天月捡起绒布袋子打开,里面是九枚梨花雨。 方天月嘆道:“师弟,姜公子性情多变……却是不假啊。”他收好绒布袋子,把陆卓扬背到身上,沿着来时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半路上陆卓扬迷迷糊糊醒了,光晕迷影中,他好像看到了姜陵的莲花火:“师兄,你回来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方天月道:“山里啊,你忘了?师兄置办了马车,晚上就不在山里餵蚊子了,我们连夜出发,回驭灵山。” 陆卓扬脑袋晕乎乎的:“行啊。诶,我们进山干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就不要想了,睡吧。睡醒我们就到驭灵山脚了。” “……嗯。” 二人渐行渐远,莹莹莲花火离开主人太久,慢慢变暗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林中又响起虫鸣鸟唱,将夜衬得愈发安宁。 一切归于平静后,树影后钻出一曛衣少年,面露狰狞,满目怒火。 姜陵向来痛恨魔物,玩儿小魔物都会被狠狠训斥。那陆卓扬本人就是一个不受控的大魔物,居然几次三番相救!……甚至上冰极岛都是为了他! 少年咬牙切齿,双手握得死死,血丝从指fèng中流下,滴落糙木丛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生死未卜。】 另,文案废修改了一下文案,现在这个文案应该跟文章内容贴近了一点吧【大概 ☆、回山 驭灵山主峰,宁心堂。 宽敞的大堂内,十几名门内弟子盘膝而坐,静心凝神。堂前案几上摆一只矮脚香炉,其上点一柱细香,不疾不徐,慢慢燃着。 那香长约一尺,燃的极慢,静室无风,可燃足一个时辰。味浅悠长,配合驭灵派心法口诀,修心养性。那羸弱的一点红光,随日升,随钟灭,日日轮回。 这日铜钟响过三回,细香最后一段灰掉落香炉中,堂内便有弟子火烧屁股般跳将起来,风风火火往外跑,一根沖天辫翘得老高,摇头摆尾,趾高气昂。 “哎哟,这么着急,小飞师弟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头也不回,咋咋呼呼跑远,边跑边大声道:“回来你就知道啦!” 接连数日艷阳高照,进入驭灵山地界后,天色转阴,云层密密聚集,眼见是要下雨了。 一辆马车在泥土路上不紧不慢往前跑。 车辕上坐着两个年轻人,手执缰绳长鞭赶车的是方天月,坐在他身边无聊咬着糙叶子的,便是陆卓扬了。 那日金陵城郊山林中意外魔血发作一回后,陆卓扬便结结实实睡了过去,醒来果真如方天月所说,已经抵达驭灵山下。 天气闷热得紧,陆卓扬在车厢里头呆不住,便坐到方天月边上,陪他聊天说话。 对那日晚上魔血发作之事,陆卓扬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他趴在平板车上,逗弄拉车的骡子玩儿。那畜生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拼了全身力气在树上连撞三下,被它挣断绳子跑进了林子,陆卓扬被撞得头晕目眩,心中愤愤,跳下平板车就去追。 “我活这么大,还没被骡子欺负过。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然是追上去了!” 听得此处,方天月无奈摇头:“下次再遇上同样情况,不要意气用事,骡子没了就没了。” 陆卓扬不甘心啊,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解释:“师兄你不知道,那骡子铁定成精了!带着我在林子里转圈你知道吗!给我气得哦。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败在一只骡子蹄里?!我就追啊追啊……追啊追啊的……然后就在马车上了。师兄,后头都发生什么了?你详细给我说说呗。这回魔血发作,我居然没知觉也是奇怪,难道是太疼了?” 方天月自然不会将陆卓扬差点失手杀他一事告知,况且姜陵也不希望被提及,一来二去,能说的部分寥寥无几,顾左右而言其他,拖了几日,没想到陆卓扬居然挺在意,追问个不停。 不给个合理解释,陆卓扬定会继续追问,方天月只好斟酌一番,道:“你猜测的大抵没错,这回魔血发作比以往几次更甚,疼晕过去,也是极有可能。我在林中找到你时,便是昏睡不醒模样,不过这次调息后,你体内黑气没再继续挥散倒是好事。其他的……待上山后问过师尊再说吧。” 陆卓扬似懂非懂“嗯”一声,止住了话头。 过了一会,他忽而吐出嘴中糙叶子,双手抓住车厢顶檐,翻身站起,对着青山绿水大力挥舞膀子:“易小飞!” 一根沖天辫从路边糙丛里顶出来,随后露出易小飞身形:“天月师兄!卓扬师兄!你们回来啦!” 他飞扑上前,一把抱住前行中骏马的脑袋,吓得陆卓扬小心肝差点从嘴巴里蹦出去。却见那骏马在易小飞的怀抱里动弹不得,嘶嘶乱叫,生生止住去势。 ……怪力少年惹不起啊。 马儿被勒得辛苦,方天月忙道:“小飞,仔细伤了马儿。” “哦。”易小飞放开骏马,双手贴在裤子上搓了搓。见着二位师兄,他心里高兴,不过转而想到,这二人在山下多待了许久,小脸立时又板起来,义正言辞教育道,“你们回来得太晚了!再有下回,我可不理你们了!”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方天月捏捏他嘟起的脸蛋,“师尊呢?来信中提到掌门师伯也回来了,二师叔还好吧?” “不太好。”师兄弟重逢的喜悦立时被这个话题沖淡,易小飞摇摇头,“师尊和掌门师伯都去了次峰,已经好多天没回主峰了,二师叔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方天月瞭然,牵起易小飞的手:“走,我们先回山,路上慢慢说。” 易小飞不甚高兴,道:“天月师兄,我是十二岁,不是二岁,为什么每次你都要牵着我。” 方天月笑道:“山下迷阵重重,师兄怕与你走散。” 易小飞勉为其难道:“那就牵着吧。”他看一眼陆卓扬,“牵吗?” 陆卓扬往后退开一步:“我跟在你们后面就行。” 易小飞不放心,道:“要不我背你吧。” 陆卓扬:“……不用,谢谢。” 上山途中,易小飞将日前山中情况大略解释一番。 “你们下山后不久,二师叔的病症就更严重了些,医官哥哥住在次峰都半个月了,师尊也是。掌门师伯回门派后,没露过脸,也去了次峰。” 方天月道:“现在三位全都在?” “是啊。”易小飞道,“医官哥哥的三餐都是我送上去的,他也都在锁心洞外住着。他跟我说,二师叔的伤症反反覆覆,师尊和掌门寸步不离,一直在锁心洞里守着,石门半个月都没开启过。 “天月师兄,你是去找救二师叔的神药了?有找到吗?” “并没有什么神药。”方天月摇摇头,多少有些愧疚,“都是骗人的消息。” 陆卓扬拍拍他的肩膀,对易小飞道:“师兄为了找神药,差点把命搭进去了,也是很辛苦的。” “这么危险?”易小飞的小手拽紧了方天月,“快给我说说。” 方天月只好将冰极岛一行避重就轻,掐头去尾粗略说了一些。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走出阵法,回到山上。 “我要快些长大,以后给天月师兄帮忙。”易小飞说。 “那真是期待这一天。”方天月笑道,“马上就是午膳时间,快去准备吧。” 易小飞道:“那我走了。” 陆卓扬道:“我可以点菜吗?” 易小飞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来是不能点。 方天月将陆卓扬送到卧房,道:“你进去吧,好好休息。我去趟次峰,看看师尊那边的情况。” 陆卓扬一脚踏进屋里,却没进去,站在门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方天月道:“师弟这是有话想说?” 陆卓扬又不太好意思,犹豫了一下,道:“师兄,二师叔他,到底受的什么伤?” “这么说来……”方天月仔细回想一番,摇摇头,“师尊从未提起过。” 陆卓扬又问:“好像我上山之前二师叔就受伤了吧?” “确实如此。”方天月回想了一下,道,“那时我才几岁,印象不深,不过二师叔先受伤,随后几个月你才被师尊带上山来,这一点我却是记得非常清楚。” “这么久都没人知道二师叔受的什么伤吗?就没人好奇吗?连医官都不知道?” “我和医官聊过,他好像也不清楚。”方天月道,“你问这个作甚?怎么突然对二师叔的病情这么关心了?” 陆卓扬挠挠脸:“因为二师叔的伤害你差点死掉,我关心一下嘛。” 方天月嘆了口气,拍拍陆卓扬的肩膀:“长辈的事,岂是晚辈能多嘴的。进去吧。” “诶。”陆卓扬放弃追问,走进卧房,准备关门时,扒住门扇对方天月道,“师兄,如果你像二师叔那样重伤,我也会像师尊和掌门一样,千方百计救你的。” 方天月:“……乌鸦嘴。” 陆卓扬赶紧关上门。 虽然只住过几天,这个属于“他”的房间,却显得特别亲切。桌椅装饰,床帷纱幔都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样子。与原身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家”。 陆卓扬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仰面看着纱帐顶。 方天月告知的信息,让他很在意。 没有人知道无妄老人为什么会重伤。明心老人应该知道,不过他不说,自然没有人会去追问。询问亲近之人的病因无疑是掀一次伤疤,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这种事。但是连医官都不知道……那就有点奇怪了。
第48页 另外,《仙魔变》里也从未提起过无妄老人重伤的原因。 难道这是作者为了保持神秘感,故意不说的?书都完结了,还有什么神秘感要保持的,怕是文写太长自己都给忘了吧? ……我去。 如果知道原因,还能对症下药,就不用病急乱投医。 像这次的冰极岛事件,说不定就不用去凑热闹,他的魔血就不会在高压下发作,断灵钉也不会这么快失去大半效用,身世也不会这么早暴露在姜陵面前。说不定到分别的时候,姜陵还拿他当普通人,有机会见面还能坐下来喝个茶斗个嘴。 说不定还能一直做朋友。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想到这里,陆卓扬嘆了口气,捞过毯子,把自己脑袋包进去。 过了一会,他突然坐起身,拉下脑袋上的毯子,抓在手里。 不对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陆卓扬骂了一声,躺回去翻个身,又把脑袋包进毯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不用打打杀杀,节奏会放慢下来=。= ☆、古方 驭灵山有三座峰顶,主峰游溪峰,次峰游兰、游仓。三峰之间由铁索吊桥相连,门派主设游心峰上,游仓峰做修炼闭关之用,游兰峰上则多花糙野兽,除医官外很少有人涉足。 说得简单明白一些,便是除了主峰,其他二峰极少有人会上去。 铁索吊桥一人多宽,从主峰这头延伸出去,另一端的游仓峰隐在云雾中,瞧不真切,只能在天气晴好的午后,方能瞥见山峰上半分真颜。 方天月抬手按在锁链上,踩上木板铺设的桥面,桥身发出吱呀呀的嗦响,从这头传向那头。 他在桥上踏出三步,便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云雾中,慢慢走近,身形显现。 从桥那头走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二十多年来一直重伤未起的二师叔萧无妄。只是此时方天月看到的萧无妄,比在病榻上瞧见的年轻些,身穿素色儒衫,头戴一抹方巾,不像个修真之人,倒像是误入深山的儒雅书生。 他的脚步很稳,不疾不徐,穿透云雾,一步一步向主峰走来,似乎对拦在路上的方天月视而无见,径直朝他走去,不闪不避,也没有半句寒暄,眼见就要撞上。倒是方天月,尽管见过无数遍,依旧为萧无妄让出路来。 走完桥面,萧无妄踏上主峰,又向前走出数步后,融入云雾中,身影消散。 方天月目送他消失后,继续沿着铁索吊桥,向游仓峰走去。 很多年前萧无妄在桥上经过,留下残影,不知何种原因,一直留存着,每隔数日便会出现一回,驭灵派弟子早已见怪不怪。 方天月沿着小路前行,来到锁心洞。洞外搭着一座小小的茅屋,方天月上前敲敲门,没人应,于是推门进去。 里面没有人,桌上用水壶压着一张字条,方天月抽出来看,上面写着:小飞,我去游兰峰采些糙药,吃的放下就行,不用等我。 他把字条放回原处,走出小茅屋。锁心洞的石门紧闭,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不方便打扰,只能在洞外等候着。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后,远远听见有人朝锁心洞过来,走得近了,便看见易小飞头顶的那根沖天辫。 易小飞拎着大食盒,一路优哉游哉,一抬头,也看见了他:“诶?天月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天月道:“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汇报行踪。不过看样子,短时间是见不着师尊了。” “可不是。下回师兄你就不要自己走一趟了,反正我每天都要来送吃的,见着石门开了,回去第一个就通知你。”易小飞一把推开小茅屋的门,大咧咧走进去,“哎呀,没人。” 他转了一圈,看到桌上放的字条,于是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又退出来:“石门一时半会不会开的,我们回去呗?” “也只能如此了。”方天月点点头,“走吧。” 易小飞高高兴兴跑到前面去给他带路,频频回头:“天月师兄,来的时候,你见着二师叔的幻影没有?” “见着了。” 易小飞又道:“哎呀,师兄运气可真好,我来了这么些天,一次都没遇见。” 方天月兴致不高,语气平平,随口应着:“这有什么运气不运气的。” 易小飞这才发现方天月的不对劲,板起小脸,认真地问:“师兄有什么事吗?说出来听听,我帮你一起解决。” 方天月被他的语气逗得勾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我没什么事。”有事的是陆卓扬。 三位老人都在锁心洞闭关,一时半刻不会出来,陆卓扬的情况就有些棘手。 魔血发作,只是时间的问题。 方天月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这一回没有姜陵在,不知能否镇得住。 回到主峰,方天月去陆卓扬的卧房转了一圈,他吃过午膳,正在屋里呼呼大睡。方天月留了字条就离开了。 陆卓扬睡饱醒来,看到方天月留下的信息,勉强辨认,认出字条上写的:“来藏书阁。”陆卓扬拍拍脸,依旧有点迷糊,“去藏书阁干什么?”他伸个懒腰,洗把脸,这才完全清醒了,慢悠悠往藏书阁走。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记起了连廊里的阵法步伐,条件反she般的,一路畅通无阻,直达藏书阁。 藏书阁位处主峰庭院的东北角,共上下三层,周围种满翠竹,在气候宜人的驭灵山上,也算得上是个静心纳凉的好去处。 走进藏书阁,温度骤然低上几分,阁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透过纸窗传入,更衬得一室安宁。 正对门是一排立式书柜,很高,直顶在天花板上,每层都整整齐齐放满书籍。陆卓扬在一楼的书柜之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方天月。他找到楼梯,往二楼上去。木质的楼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陆卓扬放缓脚步,生怕把这个地方吵醒。 方天月坐在窗边的木榻上,身周放着几本纸书,手里也拿着一本,认真地翻着,他听见脚步声,抬手沖陆卓扬招了招,轻声道:“师弟,过来。” 陆卓扬走到他身边,拿起一本书,仔细辨认:“仙什么古志。”中间那个古体字太繁琐,没能认出来,他又拿起另一本,“四方什么记。” 方天月把木榻上的书拢在一处,给陆卓扬腾出位置:“第一本是《仙魔古志》,第二本是《四方游记》。” 陆卓扬嘴硬道:“我当然认得。”他在木榻上坐下,随手打开书本翻了几页,除去上面的几副插图,没几个字认识。 他默默把书放回原位,顺手把书角捋平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方天月放下手中书籍,道:“我去了游仓峰,锁心洞的石门还是关着。若石门真半个月未曾开启,那二师叔的情况,恐怕没有小飞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言下之意,明心和掌门都不能离开无妄半步,要压制魔血,得另想他法。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陆卓扬有时候不那么灵光,却不笨,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看着铺了一榻的古体字,还是有些脑壳疼。 方天月道:“找找有无合适的方子能将魔血发作延缓,能坚持到三位老人出关也好。” 陆卓扬道:“哦。” 方天月笑笑:“师弟莫要失望,古方千千万,榻上这几本,只是九牛一毛。”他朝前头书柜一指,示意陆卓扬去看,“这个柜子里的藏书,都是记载各路奇闻异录的,若是榻上这几本里找不到,柜上还有别的书,总归能找到方法。” 陆卓扬粗略数了数书柜上的书,双面,七层,算它每层放五十本,少说有七百本。 ……稍稍有点多啊。 “别看书上记载的闻所未闻,有些还是可以信上一信。”陆卓扬一脸不敢置信,方天月误解他的意思,宽慰道,“断灵钉一物,便是通过书中线索寻得,多少还是能起上一点作用。” “是啊是啊。”陆卓扬点点头,断灵钉除了坑一点,确实还有点用……吧。 “所以现在呢?”他拿起《仙魔古志》,装模作样看起来,“要把这些书都读一遍,对吧?” “正是。” “来吧。”陆卓扬把心一横,不就是看书么?就当再考一回高考文言文。理科生也,也……不会怂的。 话是这么说,他摊开书本,纸面上的古体字就像小蝌蚪,游来窜去。没一盏茶的功夫,就打起了哈欠,一个连一个,传染得方天月也不住犯困。 如此下去,谁都看不了,方天月抽出陆卓扬手中书本,道:“师弟,困就躺下睡会。” 陆卓扬哈欠打得眼眶湿润,实在受不住,往旁边一靠:“那我睡一会,师兄记得待会叫我。” 方天月无比后悔将他喊来藏书阁,哪还会叫他起来?只敷衍在他肩上拍拍,转个身朝向另一面,继续看手中古籍。 接连几日,师兄弟二人便在藏书阁扎了根。方天月在二楼看书,陆卓扬就在一楼三楼之间游荡。被他找到不少讲述修真轶事、仙鹤报恩诸如此类的连环画,倒是能打发不少时间。 这日晌午,陆卓扬又翻出一本《双修道侣游林记》,盘腿坐在窗户底下,看得津津有味,从窗外飞进几枚竹叶子,飘落他脑袋上,陆卓扬伸手挥掉。没一会儿,又飞进几片,陆卓扬从小人书里抬起脑袋,便瞧见易小飞双手抱胸,踩在一条竹枝上,随风上下摆动,抖落不少竹叶子。 这小子资质不错,前途无量啊。 陆卓扬趴到窗台上,沖他摆摆手:“小飞师弟,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易小飞认真道:“师尊说了,书看久对眼睛不好。” “没事,才看了一会儿。”陆卓扬把连环画的内页翻给他看,“《双修道侣游林记》,林宝玉和贾黛玉二位修仙者的爱情故事,你看不?” “不看。”易小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陆卓扬收起小人书,学着易小飞的动作,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小飞师弟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注意眼睛?” 易小飞嘟着脸认真点点头,又道:“我们去钓鱼吧。” 陆卓扬心道: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嘴上道:“山上有池塘?”
第49页 易小飞没发现他话中的不妥之处,张开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圆:“有这么大,去不去?” “我倒是想去啊。”想起方天月还在楼上替他找救急的方法,陆卓扬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打灭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师兄。” 他话音刚落,方天月的声音就从二楼悠悠传来:“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待着,倒还安静些。” 陆卓扬有些不好意思,仰着脸往上看:“师兄,你听见我们说话了?” 方天月道:“震耳欲聋。” 陆卓扬:“……” 易小飞从竹枝上跳下,招呼陆卓扬道:“快走,我看到有好大一条红鲤鱼,钓上来晚上就给你做糖醋的!” 陆卓扬忙把小人书一合,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易小飞脸前,晃了晃,非常严肃地说:“等我一下!” ☆、钓鱼 陆卓扬从地上爬起,找着小人书原来的位置,按着边角把书放回原位。走出藏书阁,易小飞已经在前面等着他了。 他踢着一块小石子,看到陆卓扬出来,一脚把石子踢进竹林子里:“卓扬师兄,你快一点。”陆卓扬没站稳,就被他拉起手拽着走。 这小子走路飞快,陆卓扬没追几步就气喘吁吁:“为什么要这么急?” “当然是比赛啦!”易小飞道,“马上就要开始了,去晚就吃亏了!” “比赛?什么比赛?”陆卓扬一头雾水。 “钓鱼比赛!看谁钓得多!”易小飞不与他多费口舌,弯腰弓背,拽着他胳膊一把将他背上,拔腿狂奔,“朝旭师兄说了,谁赢了可以三天不用上早课!我一定要赢,卓扬师兄你可不要拖我后腿!” 陆卓扬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小男孩轻松扛着,兜了一头一脸的风,脸都快被吹出褶子了:“那输了呢?” “打扫师兄弟们的卧房,也是三天。” 陆卓扬奋力挣扎:“我不去!我要做个安静的书生!” 易小飞当然不会松手。 穿过竹林子,沿着庭院外墙绕了大半圈,再拐过矮篱笆,迎面便是长长一整排的杨柳树,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扬着,底下或坐或站不少师兄弟,已经做好钓鱼的准备了。 柳树前一个非常大的湖,湖面如镜,映着蓝天白云,出奇的漂亮。 陆卓扬从易小飞背上跳下,搂搂肚子,这小子力大无穷,实在磕得他肚子疼。 “哟,小飞师弟,果真给你找着帮手了?卓扬,来这边。”开口说话的是掌门座下弟子林朝旭,门派长老闭关,早课都是他领的头。 原身与他有关的记忆并不多,想来是不熟很少说话的缘故。陆卓扬刚醒那会,也没见着他,听易小飞说是跟着掌门云游,近期才回来。 陆卓扬要往林朝旭那边走,易小飞一把拉住他,道:“朝旭师兄的诱心术厉害,鱼儿都往他那跑,我们不要过去。” 他这么一说,陆卓扬才发现,果然所有师兄弟都坐得离林朝旭非常远。 小计谋败露,林朝旭哈哈大笑:“小飞师弟,你怎如此无趣。” 易小飞拨弄一下沖天辫,下巴一扬,拽着陆卓扬一直沿着杨柳树往前走,直到最靠外面没人在的地方才停下来,一样一样往外掏钓具。 陆卓扬接过鱼竿和面团,揪下一小团,揉巴揉巴按在鱼钩上,歪着脑袋问易小飞:“林朝旭的‘诱心术’很厉害?” 易小飞白了他一眼,弯腰从湖里兜起一桶水:“师兄你以前诱心术比朝旭师兄厉害多了!” 诱心术是驭灵派的独门技法,可以让万物生灵对施术者心生亲近,对稍有些修为的修真者就没什么用处,有些鸡肋。在这种小比赛中,用处倒是挺大。 陆卓扬打个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师弟凑过来,指着陆卓扬手里卖相可口的面团问:“师兄,面团分我点?” 陆卓扬揪下一大块,甩进他的诱饵碗里。 易小飞小脸立时皱成一团:“敌我不分!” 陆卓扬看了一眼那师弟,又看了一眼他的诱饵碗,然后认真考虑了一下要回来的可能性。 那师弟用身体挡住了陆卓扬的视线。 陆卓扬:“……” 易小飞小嘴一撅,把钓鱼线甩进湖中。 藏书阁内。 方天月合上手中书本,疲惫地揉揉眼睛。 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方天月把书放在一旁。摞成堆的书已经不少了,他从木榻上站起,把书堆抱起,一本一本塞回书柜。 最后一本书归位后,方天月随手抽出手边一本《奇物志》,翻了两页。书中穿插不少图案,其中有一页上,画着一只美丽却怪异的生物。这只生物方天月也认得,前不久刚见过,高阶魔物,雪仙。 方天月把书翻回第一页,从头开始看。 他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过,许久,慢慢把书本合上。 鱼线动了动。 “快快!鱼咬钩了!”陆卓扬大喊。 “师兄你轻点,鱼都吓跑了!”易小飞赶紧收线,随着他的动作,一条硕大的红鲤鱼甩着尾巴被带离水面,使劲地扑腾。 “哈哈,还真有!”陆卓扬伸手去抓,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两人没乐上多久,手还没摸到半片鱼鳞,鱼线就先一步被挣断,红鲤鱼又一头掉进水里。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陆卓扬指着空空荡荡的鱼线:“钩没了。” 易小飞重重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把鱼竿往地上一插,大半根鱼竿没入泥里:“不钓了!” “别气馁嘛。”陆卓扬把馁字咬得有些重。装满水的木桶里只有零星几条小鱼,都木愣愣的看上去不甚聪明,陆卓扬不忍多看,费劲把鱼竿拔/出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输就输了,因为会输就发脾气可不好啊小飞师弟。看你这嘴嘟的,都可以挂油瓶了吧。” 易小飞把嘟起的嘴往里抿。 陆卓扬把鱼竿上的泥擦掉,凑近方才那师弟身边,严肃地拍拍他肩膀:“你用了我的面团,是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师弟:“……” 陆卓扬拿着新要到的鱼钩,斗着眼把线穿进孔里,绑好,戳上一个小面团儿,递给易小飞:“有钩了,我们继续?” 易小飞小脸上挂着可疑的脏兮兮水痕:“我不钓,你钓。” 这小子,老是一本正经假装老成,实际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嘛。 陆卓扬拨拉一把他的沖天辫,甩着鱼竿囫囵一圈,把钓钩甩进湖里:“让你见识一下师兄的色↑诱术。” 易小飞还沉浸在钓不上鱼的悲伤里:“色↑诱术是什么术?” 陆卓扬咳嗽两声:“咳咳,诱心术,口误。” 驭灵山隐在云雾里,日头没那么猛烈,盛夏里也是一派怡然,师兄弟们闲散地钓钓鱼,聊聊天,时间过得倒是挺快,时近傍晚,这钓鱼的比赛也近了尾声。 几个木桶堆放一起摆成一个圈,水声哗啦中,蹦跳着几尾鲜活的鱼。师兄弟们脑袋顶脑袋,凑到一起,在水桶外围成一圈。 “要不,数数?” 说干就干,师兄弟们七手八脚腾出一个空桶来,挨个数数。 陆卓扬粗略描一眼大傢伙的桶,别看他们一个个钓鱼架势摆得足,都是些绣花枕头,两三条顶天了。除了林朝旭,他的桶都装满了。 “一、二、……五……七,朝旭师兄有七条。”不顾形象撩起袖子拨数的师弟把手从桶里收回,轻轻甩了甩,“这么看来,朝旭师兄钓的鱼最多了,师兄弟们可认输了吧?”语气中满满的得意,好像赢的是他自己似的。 “不我不服!”陆卓扬打断道,“我和小飞的桶还没数呢!” “你的桶呢,还藏着呢?” 陆卓扬赶紧往后招招手,易小飞把水桶从陆卓扬胯/下塞进人群中心。 陆卓扬:“……”下次再这样他可会生气的啊。 他把桶往里推了推:“来,数数。” 从侧面瞧水桶里空空的,记数的师弟狐疑地看了陆卓扬一眼,把水桶朝自己方向侧了侧。 水桶底下游着一群牙籤粗细的小鱼,见着人脸也不躲,愣一愣,游一游。 那师弟不敢置信:“就这?” “就这。”陆卓扬兴致勃勃,“赶紧数数。” 那师弟把鱼儿数量数了,足足有十二条之多。 “谁钓得多就是谁赢!”易小飞高兴地从fèng隙里挤进脑袋,“是不是我们赢了?是不是?” 人群嘘声一片:“这么小的鱼也拿来充数?卓扬师兄,你年纪一大把,怎能如此耍赖?” “就是!你看那条尾巴上一块红的,是不是我方才放生的那条?你们居然捡回来了?” “哎哟,你这么一说,那条灰斑的看着也是眼熟……” 易小飞不服:“鱼在水里游,捞着就是我的!” “没错!比赛也没说鱼要多大的!”陆卓扬道,“总之是我们赢了!我和小飞的卧房,就劳烦各位师兄弟打扫了!” 说罢,他郑重拍拍易小飞的肩膀,一高一矮两人勾肩搭背,顶着众人怨毒的目光压力往岸边走,离得远了,两人便开始你追我赶,越跑越快,最后一路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记数的师弟也是一脸愣怔,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朝旭师兄,你看这……” 林朝旭抚掌而笑:“数月不见,卓扬师弟这是越发有意思了。” 旁人闻言,解释道:“朝旭师兄,你有所不知,卓扬前些日子中了邪症,明心长老替他施术去了邪祟,再醒来,便是这个模样了。” “哦,这样啊。”林朝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的笑容愈发遮掩不住,对众人道,“大家也别愣着,东西收拾好,大鱼带走,没伤着的小鱼就都放了吧。” “那比赛……” 林朝旭道:“自然是卓扬和小飞二位师弟获胜。从明日起,诸位轮流打扫师兄弟们的卧房,可别忘了。” 众师兄弟:“……”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攻君出场了 认真.jpg ☆、灵痕 烈日炎炎,蝉鸣了了,连日的酷热让临渊城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花野糙,也无一不是焉头耷脑。 逐云门内,除了偶尔巡逻经过的门内弟子,庭院里鲜有人走动。 晌午过后,院子里没有半点风,天气又闷又热。不过这般热度,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闲清斋里的人。 姜陵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支笔,时不时对照书本,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在他身侧,一个灰色的小脑袋趴在桌角,认真专注地看着他。姜陵间或抬头看它一眼,那小脑袋上的一对耳朵就耸上一耸。 二者都没发出声音,在这斋室内相处得倒是愉快。 时近申时,庭院内忽然嘈杂起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李如雨焦急的呼喊声:“么白虎!么白虎,你在哪儿?” 姜陵笔锋一转,划下一个折勾收尾后,斜睨身边的灰胖子,道:“找你的。” 么白虎嗷呜一声,不情愿地晃晃脑袋,钻到桌子底下。随着它的尾巴收入桌底,闲清斋的木门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发出咯吱一声响。 姜陵无奈放下笔,唤道:“师妹。” 李如雨没有应他,冲进斋室一通乱找。闲清斋本就不大,格局一目了然,并没有发现她要找的。 她这才仿若刚刚瞧见师兄,眉眼弯弯,扮作乖巧模样,走近书桌前甜甜唤一声:“陵哥哥,在看什么呀?”说罢不等姜陵回答,将他手中书本抽出,反手翻到封页,一字一句念道,“《奇物志》?” 这类书籍李如雨毫无兴趣,将书又推回姜陵面前,颇觉无趣:“陵哥哥这几日不去练功室督促师弟师妹练功,原来是一个人躲在这里看书。” 姜陵把书本翻回原样,道:“师妹不也没去?师尊没有责罚你?” “当然没让爹爹知道。”说到这个,李如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我哥!听说么白虎成年前或有可能会认主,想把它收进自己兜里,天天去偏苑闹腾,又把么白虎吓跑了!害我又是一通好找!陵哥哥,这几日你可曾见着么白虎?” 姜陵正待回答,裤腿被挠了一下,他道:“未曾。” 李如雨一急,鼻子就有点酸:“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么白虎去哪儿了,它皮毛厚,特别怕热,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它还这么小,遇上坏人怎么办?” 且不说么白虎从小在逐云门内长大,对整个庭院熟悉得很;更何况再过不久它就会成年,神兽的力量已慢慢显现,大概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它。李如雨这般绝对是关心则乱了。 不过姜陵也不好明说,只宽慰道:“临渊城可是么白虎的地盘,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仔细想想,这几日厨房吃食可有减少?” 李如雨一愣:“我……不知道。” 姜陵道:“你去厨房瞧瞧,若是每日定时定量少了东西,怕是么白虎自己肚子饿了去找吃的,只是嫌弃偏苑吵闹,才不愿回去。” 李如雨认真一想,是有些道理:“那我去一趟厨房。” 姜陵点点头:“去吧。”说着又准备继续看书。 李如雨有了目标,心情顿时又好起来,高高兴兴往外走。走到门边,她突然又停下,素手扶在门框上,回头道:“陵哥哥。” “嗯?”姜陵头也没抬。 李如雨有些不确定:“你有没有觉得,闲清斋里,比外头凉上许多?” “古屋,背阴,自然比外头凉一些。”姜陵答得理所当然。 李如雨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退了出去,这回关门倒是小心翼翼了一些,只是出了门,又恢复急急躁躁的本性,横冲直撞地跑往厨房的方向。 脚步声远到听不见,姜陵往后翻了一页书,道:“已经走远了。” 桌子底下传来嗷呜一声,么白虎探出脑袋,三两下又爬到桌上,靠在姜陵身边,讨好地甩着尾巴缠上他的手臂。 姜陵看了它一眼,伸手握住它的尾巴,捏了捏。么白虎抗议似的嗷呜叫了一声,却没有跑走。 在灰色毛发的遮掩下,尾尖本该有三处对穿的疤痕,么白虎自愈能力很强,伤处的痕迹早就已经消失了。 一如姜陵胸口的痕迹一样。 他放开么白虎,将手收回,按在自己的心口。 没有伤口的皮肤下,有一道横穿胸膛的灵痕。这是天雷噼下落在身体里的证据,只有历经天劫才会有,牢牢刻在灵脉上,经过再多的修炼也不会消失。 姜陵体内有两条灵痕,一条在腰侧,是升阶至金丹期时留下的,很浅,并不明显;而另一条是新的,就在冰极岛上,在没有半点保护措施的冰坑中被天雷横噼而过。 金岭城郊替陆卓扬引灵调息时,在对方体内发现了一条横贯心口的灵痕。那么凑巧,相似的轨迹,相同的位置,正好与他的连成一线。 姜陵有些不明白,摸摸么白虎的脑袋,问:“他也遭了天劫?” 么白虎摇头晃脑地嗷呜一声。 姜陵点点头:“没错,我是救过他,但是也想过杀他。他是魔物,本该死有余辜。” 么白虎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又嗷呜一声。 “后来为什么又救他?……你问我,我怎会知道。”姜陵想了想,没法给出答案,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揉着么白虎脑袋的力道重了几分。 么白虎委屈地嗷呜一声,往一旁窜开,踩在书架隔板上,一层层往上跳到房樑上,找了个地方趴着。 “……算了,我跟一只猫说什么。”姜陵道。 房樑上的么白虎显然听懂了他的话,嗷呜一声表示反对。 姜陵纠正道:“不是猫,是神兽。”他合上《奇物志》,顿了顿,打开书桌右手侧的暗格。里面放着一张材质极好的信纸,摺痕明显,是一只传书的纸鹤。 他拿出信纸,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后放入怀中,起身往外走。 么白虎耳朵竖起,腾地站起,尾巴一甩,纵身跳下跟了上去。 “我去找师尊,你真要跟着?”么白虎黏得太近,姜陵迈不开步子,只得停下来问道。 似乎是师尊的名号镇住了么白虎,它身体一僵,往后退了两步。 姜陵嘴角一勾,继续往前走,留下么白虎在身后兀自挣扎。 离得远了些,姜陵随意回身留意了么白虎一眼,似乎正是这一眼,让么白虎下定了决心,垫着脚,又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罢了,你就跟着吧。”姜陵无奈道,“见了师尊不要乱跑。” 么白虎蹭着他的裤脚,撒娇似的嗷呜一声。 一人一兽停在一心堂外。 姜陵抬起手,指节尚未扣下,么白虎已经扬起爪子,拍在门上。 “进来。” 么白虎爪下用力,门被它推开了。 姜陵低头看它。么白虎嗷呜一声,昂首挺胸先一步跳进屋内,绕过屏风,走到李莫名身边趴下。 隔着屏风,姜陵躬身请安道:“师尊。” 李莫名正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摸摸么白虎,开口道:“陵儿,过来坐。” 姜陵依言照做,在李莫名身侧坐下。 李莫名问道:“玄月老人可有下落?” 姜陵道:“二位长老带人去查了,前些日子已与其他门派汇合,很快该会有结果。” 李莫名点点头,又问道:“这几日身体可好?” 姜陵道:“未觉异样。” 李莫名还算满意,道:“伸手过来。”姜陵撩开衣袖,抬手放在案几上。 李莫名二指轻并,搭在他手腕脉搏处。 片刻后,李莫名收回手,道:“气息尚稳,无甚大碍。只是这雪仙内丹霸道,完全纳为己用尚需时日,这段日子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劳。加之雪仙内丹或对性情有所影响,也要更当心些。” 姜陵道:“是,徒儿明白。” 李莫名道:“此次是你运气好,以后若再遇到此类情况,务必小心行事。以雪仙倒行逆施之孽,天劫必万般凶险,你能毫发无损且误打误撞升至元婴期,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提及此事,胸口灵痕似乎跳动了一下。有一个猜测在心里,不过姜陵不敢确定。 李莫名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道:“有话但说无妨。” 姜陵略一思忖,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有人替我挡了天雷?” 李莫名淡笑道:“这般可能自然是有的,只是天雷轰顶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避之惟恐不及,除非至亲至信之人,否则怎会这般损己为人?” 姜陵道:“师尊所言甚是。” 李莫名道:“你来找为师,就是为了确认身体无恙?” 姜陵顿了顿,道:“徒儿还有一事想请教师尊。” 李莫名道:“何事?” 姜陵道:“雪仙内丹有增进修为之效,融于人血内,是否有同样效用?” 李莫名道:“雪仙乃高阶魔物,结丹所用灵能却都来自修真之人,魔与道二者相互融合。在雪仙体内时,以魔性为尊,阴寒霸道;现下却是不同,我逐云门主修纯阳正灵之力,以道为尊,其性温和纯净,雪仙内丹被你所获,历经天雷一劫后,更是阴差阳错融合贯通。如今你体内之血,相较雪仙内丹,或有更强效用亦未可知。”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莫名一直注意着姜陵的神色,却见他反应平平,似乎早已知道结果,只是在印证罢了。 姜陵却不知李莫名正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犹疑一番,又问道:“那……用我的血,是否可抑制魔物的魔性?” 作者有话要说:姜陵不知道是陆卓扬替他挡了天雷,方天月以为他知道陆卓扬替他挡了天雷,陆卓扬不知道姜陵知不知道他挡了天雷。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药血 李莫名没有正面回答姜陵的问题,反而与他说起旁的不相干的事来:“陵儿,你今年多大了?” 姜陵道:“十九。” “也是个有主见的年纪了。”李莫名点点头,道,“你来逐云门多久了?”
第51页 姜陵道:“十二年。” 李莫名心中颇有些感慨:“记得你刚来那时,不过是个黑黑瘦瘦的小毛头,脏兮兮的,根本瞧不出模样。这一晃竟是许多年过去,你都这么大了。” 姜陵道:“再大也是师尊的徒弟。” “哈哈哈。”李莫名笑道,“除去师徒之谊,不知陵儿是否愿意接受另一个身份?” 姜陵心中惶惑,疑道:“徒儿不懂,请师尊明示。” 李莫名笑着摇摇头:“说你聪慧,有时却又愚不可及。那便明说罢,为师……将雨儿许你,可好?” 姜陵一愣:“师妹?许给我?” “正是。你与雨儿感情向来都好,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 一辈子?和师妹? 姜陵沉默不语。么白虎一直安静地趴在李莫名脚边,此时似乎察觉他的心绪,站起身,勾住裤脚布料,挣扎着爬到他腿上。 姜陵捏捏它的耳朵,半晌,道:“……恕徒儿难以从命。” 李莫名似未想到他会拒绝,疑道:“为何?” 姜陵道:“师妹很好。只是我将她作亲妹妹看待,从未有旁的想法。况且师妹她,早已心有所属。” “啊……那便无法了。此次从冰极岛回来,陵儿心性成熟许多,为师一时感慨,问上一问。……罢了,”李莫名嘆道,“雨儿出一趟家门,倒遇上心仪之人?快与为师说说,那是怎样的人?样貌如何?品性如何?” 姜陵道:“……徒儿不便置喙。” 李莫名淡淡一笑:“也罢,说起来还是这个做父亲的太不称职了,回头为师还是得亲自与雨儿聊上一聊才是。不说她了,”他话锋一转,“说说你罢。” 姜陵:“我?” 李莫名敛了笑容,道:“只要调息得当,你的血或可抑制魔物魔性。只是效用如何,不得而知。”话题转的突兀,但是姜陵立马听出,李莫名是在回复他之前那个问题。 似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束缚松开了,姜陵心中一轻,道:“徒儿知道了。” 李莫名又道:“陵儿。” 姜陵道:“徒儿在。” 李莫名道:“你如今状态不稳,经不起损耗血脉,不要轻易尝试,亦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是大人了,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亲只是由头,恐怕这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人心贪得无厌,得到越多,想要的只会越多。 姜陵嘴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李莫名拦住他,道:“你回去吧。” 闻言,么白虎如蒙大赦,先一步跳起,飞快窜出一心堂的大门。 姜陵不做停留,告别李莫名后,离开一心堂。他没有再去闲清斋,而是回了卧房。么白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你莫要再跟着我了,若是被师妹瞧见,你我都要挨骂。”姜陵道。 么白虎甩着脑袋,却是不走。 姜陵无奈道:“莫要连累我。”么白虎谄媚地嗷呜一声,又蹭蹭他裤脚。 回房路上却果真遇见了李如雨。她去了厨房,厨娘告知这几日时不时会少些吃食,她这才稍稍放心,叮嘱厨房多备着些荤食后,准备去一趟练功室。 于是这般,在庭院内与么白虎打了个照面。 初初见到么白虎,李如雨先是一愣,继而跳起来,急吼吼道:“么白虎!原来你在这里!” 么白虎嗷呜一声惨叫,扭头就跑。 李如雨咬碎一口银牙,一跺脚,气鼓鼓地追上去:“站住,不要跑!我不会让哥哥欺负你的!” 么白虎却是不听,嗖嗖窜上屋顶,一熘烟钻没影。李如雨身轻如燕,也跳上屋顶追过去,一人一兽却似不怕热一般,在滚烫的屋顶上你追我赶,越跑越远。 姜陵轻嘆一声,推门进屋。进门不久,卧房内的温度便降了下来,浸着丝丝凉意。他坐在床沿,掏出怀中信纸,又读了一遍。 姜公子: 多谢多日来的照拂,我与师弟已回到驭灵山,师弟身体暂未反覆。然师尊有要事在身不能分心他顾,恐近日师弟又会发作一回,甚感担忧。 方天月斗胆,请姜公子赐清血一瓶。诸般用途,参看古语《奇物志》,或知一二。大恩不言谢。 方天月参上 ——你如今状态不稳,经不起损耗血脉,不要轻易尝试,亦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姜陵手腕轻抖,一朵淡蓝色冰花自指尖皙出,从信纸一角舔过。纸张转瞬凝成薄冰,接着又是一抖,薄冰碎作粉末,给屋内更添几分凉意。 ——方天月斗胆,请姜公子赐清血一瓶。 他打开床头暗格,里面摆放着一排的瓶瓶罐罐,有各类伤药,也有空的瓶子。 ——“你们这里,……我们那里。”那人用手指,在二人中间划了一道长长的分界线。 他从中取出一个一指长的薄瓷小瓶。 ——你是大人了,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唤出莲花火,划开掌心。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微微皱起了眉,虚握起拳头,让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滴落薄瓷小瓶内。 陆卓扬打了个喷嚏。 易小飞坐在他不远处紧紧盯着水面上的浮漂,听见动静,忙竖起手指,嘘声道:“师兄你小声点,别把鱼儿吓跑了。” 陆卓扬揉了揉鼻子:“有人在想我。” 易小飞哼哼道:“这里有这么多柳树,一定是柳絮飘下来的缘故。” 陆卓扬不信,道:“……乱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柳絮春天才有?” 易小飞道:“反正不是有人想你。” 陆卓扬道:“就是有人想我。” 易小飞道:“不是不是就不是!” 陆卓扬道:“是是是是一定是!” …… 二人毫无意义争吵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二位师弟好兴致。” 陆卓扬和易小飞停下争吵,一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方天月靠在柳树上,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这几日方天月一直都在藏书阁里,陆卓扬有好些时日没有见着他了,这会儿高兴地招呼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天月道:“在书堆里呆久了,出来转转。” 易小飞见着他也挺高兴,问道:“天月师兄,来钓鱼吗?” 方天月道:“不了。你们可见着朝旭师兄?” “师兄找他有事?”陆卓扬与林朝旭不是很熟,若是平时方天月问起,他自是不会知道,只是赶巧,今天还真见到了一回,“刚才过来的时候,见到他往次峰去了。” 方天月点点头:“你们继续。” 易小飞道:“天月师兄你就走了?” 方天月笑笑:“找你们朝旭师兄有点事情。” 陆卓扬不甚在意,摆摆手道:“师兄慢走,晚上请你吃鱼。” 方天月赶到铁锁吊桥时,正巧林朝旭从桥那边过来,于是便在一旁等着。 林朝旭也有好些时日没见着方天月了,看他架势,却是来找自己的,颇有些意外,笑问道:“天月,你找我?” 方天月道:“有事找你。” 方天月神色肃穆,大概是有正事,林朝旭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道:“我们到旁边去说。” 铁锁吊桥不远有一个露天的石台,其上有一张石棋盘和几张石椅,二人便在那处坐了。 客套话不说,方天月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薄瓷小瓶,放在石棋盘上。 那瓶子极薄,隐隐可从白色瓶身看到里面深色的流质。 林朝旭道:“这是什么?” 方天月道:“融合纯阳正灵与冰寒之力的药血。” 林朝旭道:“哪里来的?” 方天月道:“无可奉告。” “天月还是这般无趣。”林朝旭摇头笑道,“你找我,不会只是拿药血给我过目吧?” 方天月点头道:“确实有事找你商量。” 林朝旭观察方天月神色,啧啧道:“还是件麻烦事。” “确实如此。”方天月嘆道,拿起薄瓷小瓶,轻轻摇晃,深色流质随着他的动作在瓶中流动,“此物是我借卓扬之名讨要来的。” 林朝旭是个聪明人,转瞬便想通方天月话中之意:“但是你却没有把它给卓扬师弟。” 方天月无奈点点头,将薄瓷小瓶放到林朝旭面前。 林朝旭有些意外,却又瞭然:“要给二师叔?” 方天月道:“我遍查古籍,发现能将纯阳正灵之力与冰寒之力融合併能活下来的人,万中无一。传闻其血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林朝旭道:“所以你讨来这个,要给二师叔一试?” 方天月道:“没错。二师叔昏迷不醒二十多年,这些时日又恶化,恐怕情况比卓扬师弟更恶劣几分,我担心这回他会撑不下去……若是药血能治好二师叔重伤,师尊和掌门师伯都能出关,集他三人之力,亦能救治卓扬师弟。你觉得如何?” “此法甚好。一举两得,一箭双鵰,是个双赢的法子,挺好的,没问题啊。”林朝旭笑笑,取过薄瓷小瓶,“只是若将来卓扬师弟问起,天月你不好交代吧?” 方天月却是低着头,又轻嘆一声。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林朝旭将薄瓷小瓶拢入袖中,道,“我见过如今的卓扬,是个讨喜的性格,为人呆愣了一些,却是个真性情,他定不会怪你的。” 说罢起身,拍拍方天月的肩膀,转身离去:“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再去一趟游仓峰,将药血给二师叔送去吧。” 方天月独自一人呆坐,良久,扫去石棋盘上的落叶,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为什么血液没有凝固,因为里面打了抗凝血剂,以及防腐剂 ☆、恢复 陆卓扬说要请方天月吃鱼的诺言没有实现,因为他与易小飞二人拢共钓到了两条鱼。去厨房的路上遇着了几个师兄弟,被谴责一番,两条鱼便充了公。 易小飞会做的糖醋鱼松子鱼水煮鱼番茄鱼统统没做成,最后用鱼肉剁碎了揉进面粉里做成开胃羹,一人一口汤,鱼味儿谁都没尝出来。
第52页 晚饭时陆卓扬与易小飞坐在一桌,一边扒饭,一边商量着第二天去玩些什么。 易小飞提出建议:“抓蛐蛐?” 陆卓扬啐了一口:“幼稚!那是你们小孩儿玩的。” 易小飞想了想,又道:“抓鸡?”不过他刚提出就被自己否决了,“山上的鸡都快成精了,根本抓不住。” 他二人苦思冥想之时,坐在旁桌的师弟开口道:“去摘羊桃如何?这些日子天气晴好,羊桃也该熟了。” 羊桃?羊桃是什么桃? 陆卓扬正待开口询问,又一师弟匆匆忙忙从外头跑来,扒在门板上,气喘吁吁道:“出,出大事了!” 立马有师兄弟放下碗筷,问道:“别慌,慢慢说,出什么大事了?” “无妄阁,无妄阁的琴响了!” “什么!” 听闻此言,众师兄弟纷纷站起,也顾不上吃饭,一同朝外走去。 易小飞也要出去,陆卓扬一把拽住他袖子,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易小飞板起小脸,严肃地教训了他一番:“师兄你这样可要不得,这么大的事也能给忘了?‘琴鸣声声无妄归。’二师叔要醒了!” 传说中的睡美男萧无妄要醒了?这个从《仙魔变》之初,不断被提及重伤未醒,结果一直到大结局都没醒的人,这就要醒了? 陆卓扬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易小飞被他拽住衣衫,根本跑不了,干脆一把将他扛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陆卓扬大叫:“好好说话,一言不合怎能说扛就扛!放我下来!……不放也行,别顶着我的肚子,我是认真的!我的开胃羹……要流出来了……” 路上易小飞将门派内的传言给陆卓扬说了一遍。 “二师叔的法器是一把辽琴,名唤‘勿念’。跟了二师叔将近二百年……” “等一下,”陆卓扬道,“你不要驴师兄,二师叔有二百多岁了?” “掌门师伯都快三百岁了!”易小飞道,“哎呀你不要打断我!总之辽琴跟随二师叔多年,有了灵性,自从二十多年前二师叔重伤昏迷后,勿念就没再出过声。师尊说,等到二师叔醒的那天,辽琴就会有声音了!” 陆卓扬似懂非懂:“那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易小飞道:“当然是去无妄阁,瞧瞧真伪。” 众人赶到无妄阁,老远就听见阁内传来的琴鸣之声。那声音暗哑低沉,似一个许久未开口的人突然出声,却忘记当初是如何说话。 琴音糙劣难听,又分外刺耳,越往无妄阁靠近一分,就越发让人难以忍受。众师兄弟只得放弃进入探查的想法,在百米外止步。 易小飞将陆卓扬丢弃在一旁,自己则仗着个子小钻到了人群前头。陆卓扬身量不足一米八,在众师兄弟中间……稍显弱小,他垫着脚尖,勉强能看到被人群挡住的无妄阁。 二层高的小楼,黑灯瞎火的,里头却发出低沉难听的声音,要不是这么多人在,感觉还挺渗人的。 陆卓扬有点好奇,又有点怕,开口问身边人道:“……我们这么等着,二师叔就会醒了?” 身边人开口道:“当然不能。至少还要三天,二师叔才会清醒。” “是你?”听到声音陆卓扬才发现,在他身旁的是林朝旭。 二人对话落在众师兄弟耳中,纷纷转过来询问。 “朝旭师兄,这响声真是勿念发出的?” “朝旭师兄,二师叔没事了?” “我来驭灵山不过十几年,只见过铁锁吊桥上二师叔的幻影,还从未见过二师叔本人,今儿真能见着?” …… 众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脑壳疼。林朝旭却是不恼,轻笑一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诸位也不要乱猜了,发出声响的确实是勿念,二师叔也的确醒了,最多三日便能出关。不要在这里杵着,都回去吧。若有消息,自会通知大家。” 林朝旭发话,众师兄弟自然是要听,就地解散。易小飞又从fèng隙里钻到陆卓扬身边,牵起他的手往回走。 林朝旭却开口叫住了他:“卓扬师弟,你等等。” 易小飞立马扬起脑袋,盯着他。 陆卓扬转过身,问道:“朝旭师兄,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林朝旭笑了笑,“只是见你近日气色不大好,可要多休息才是。” 陆卓扬摸摸自己的脸,低头问易小飞:“气色不好?” 易小飞摇摇头。 林朝旭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诶。”陆卓扬应了。他和易小飞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二人闷了没两步,就又高高兴兴起来。 “你见过二师叔的幻影了没?” “没有,你呢?” “听说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真想见见呀。” …… 虽说林朝旭让大家不要太过惦记无妄阁里的琴鸣声,但是出于好奇也好关心也罢,大伙儿还是非常有默契地轮流往无妄阁跑,然后回头就将最新进展广而告之。 “勿念的声响比昨晚好听多了!” “勿念有调子了!” “我听出了高山流水的味儿!” …… 不得不说,修真的日子太过无聊,这师兄弟一个个的,都是盐吃太多——咸(闲)的。 说来也是奇怪。三位长老都是年过二百岁的长寿者,按常理推断,门派里该有不少三五十岁、乃至一百多岁的年长者。但是如今驭灵派内,清一色的年轻弟子,连年纪最大的方天月和林朝旭,都不到三十。 这人口幼龄化,两极化也太过明显,不符合人类生长规律啊。 不过陆卓扬不是研究人类学的,对此一窍不通,想到过疑惑过,转头就忘了,兴高采烈地跟易小飞手牵手,跑去无妄阁打探新消息。 这几日师兄弟们兴致很高,都伸长脖子盼着二师叔出关。当天清早,早课刚过,众人便聚到了铁锁吊桥边。 这阵仗,跟电影明星接机似的。 来时路上,时不时聊上几句倒是热闹得很,到了桥边,似乎被铁索吊桥上难以抹去的萧索之意影响,众人竟是不约而同放缓了音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都闭上了嘴巴。 方天月没有去上早课,此时也在人群里,陆卓扬瞧见了他,沖他招招手。方天月却没发现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林朝旭走到他身边,方天月抬头说了几句话,又转回头去。 众人已经做好了在崖边等候一整天的准备,不过锁心洞开启的时间,比他们料想得早了许多。 石门打开发出的颤动,直从游仓峰,经由铁锁吊桥,传到桥的这一边。 终年瀰漫的云雾在这般震颤中,也消散泰半。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云雾中显现,慢慢向桥这头走来。 身穿素色儒衫,头戴一抹方巾,脚步很稳,不疾不徐。这便是二十多年前萧无妄留下的幻影。 待他走到铁索吊桥的中段时,桥那头传来叮噹嗦响,竟是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走得极快,三两步便走到吊桥中段。快慢交驳时,相隔二十多年的幻影与本尊在桥上相错而过。 那是从昏睡中醒来的萧无妄。 二者错开的同时,幻影便化作光粉融入山间云雾中。 与二十多年前的幻影不同,如今的萧无妄虽然醒了,脸上却带着一层难以褪去的死气。再看他神色,阴戾可怖,哪有半分当年那个儒沐书生的影子? 众师兄弟被截然不同的巨大反差吓到,大气不敢出一声。 萧无妄大步向前,对早早等候在此的众人视而不见。 这跟易小飞说的完全不一样,这样阴沉而浑身带着压迫感的人,怎会是师尊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二师叔?随着他的靠近,陆卓扬的心都提了起来。 萧无妄很快穿过铁锁吊桥,走近人堆。众师兄弟不由都往后退去一步。 此时吊桥那头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苍老声音:“无妄,站住——!” 萧无妄浑似未觉,埋头疾走,在经过众人时,忽然鼻翼轻动,停下脚步。 他面色阴郁,循着气息转过脸时,颇有些吓人。 不知为何,陆卓扬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无妄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陆卓扬身上。 陆卓扬咽了咽口水,想往后退去,后头却被旁的师兄弟挡住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与萧无妄对视:“二,二师叔。” 萧无妄仔细打量着他:“你是陆卓扬罢?” 陆卓扬点点头。 “已经这么大了。”萧无妄露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在他死气瀰漫的脸上,更显得让人胆战心惊。 他却似未察觉陆卓扬的紧张,伸出枯藁的右手,搭在陆卓扬头顶,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轻轻揉了揉:“乖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辽琴是瞎扯的 ☆、无妄 在场所有人都被萧无妄的举动怔住了。 “萧无妄——!” 掌门何清景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无妄对陆卓扬笑笑:“有缘再见。”说话间,他回头往桥上看了一眼,随后凝气提神,踏叶飞花直朝山下奔去,动作敏捷,丝毫不像昏迷二十多年的人。 掌门何清景此时亦出现在吊桥那头,见萧无妄要走,沉声喝道:“朝旭,拦住他!” 林朝旭闻言,二话不说,御剑追上。 明心老人尚未从锁心洞出来,但掌门要拦下萧无妄,自然有他的道理,方天月见状,也御剑跟上去。众师兄弟初时不明所以,都傻愣愣地杵着,几个弹指后,突然像集体从迷惑中醒来,也纷纷追了上去。 只留下陆卓扬和易小飞面面相觑。 不知是否是错觉,掌门从他二人身边经过时,似也留意了他一眼。 萧无妄的速度极快,对驭灵山的花木又极为熟悉,不过片刻便将众人甩开。唯有林朝旭和方天月,紧追不捨,勉强咬住萧无妄的身影,堪堪将他锁定在视线之内。 不过萧无妄已臻分神之期,决然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相与的,他手中空空,没有法器加持,速度已不是林方二人所能匹敌。
第53页 正待焦急时,掌门飞剑从他二人身侧擦过,直追萧无妄。 浑厚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准走!萧无妄,你回来!” 那萧无妄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飞快冲出山林。踏入门派阵法地界时,无妄阁内亮起一声高亢琴鸣。 何清景暗道糟糕。 萧无妄撩臂轻挥,便见一把浑身焦黑的上古辽琴穿过重重阻碍,直落入他的怀中。他揽过辽琴,反身后退,抬手就拨出一段音律。 无声无形的音律没有击向何清景,却是划破虚空,直指林朝旭和方天月。以二人修为若想躲开,是万万不能。 情急之间,何清景只得放弃追赶,回身挡下这一记绝杀。 再回头时,早已不见了萧无妄的影子。 何清景长嘆一声,暗自摇头,仍是朝着萧无妄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朝旭大喊一声:“师尊!” 何清景却是没有回应。见状,林朝旭拦下方天月,道:“我去跟着师尊,你留在山上。” 如今情况不明,方天月还记挂着明心老人,不便与他一同下山,这般安排却是最好,只叮嘱道:“一切小心。” 林朝旭略一点头,转身就走。 铁锁吊桥边从热闹到安静到风云突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陆卓扬和易小飞的脑袋瓜子加在一起,都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二人在门派内修为最低,灵力最弱。这会儿一点忙也帮不上,留在原地也不是,追出去也不是。 “……二师叔这是好了?”眼前情形难以消化,陆卓扬有点懵。 “好了以后就跑?”易小飞年纪小,也是一脑袋问号。 “掌门要抓他回来?”陆卓扬又问。 “那师尊呢?”易小飞也问。 说到此处,二人惊觉,明心老人还在锁心洞内,忙朝铁锁吊桥那头的游仓峰跑。 易小飞对游仓峰的小路最是熟悉,带着陆卓扬七扭八拐,很快就找到锁心洞的入口。小茅屋的门关着,烟囱里往外冒着白烟,四周瀰漫着一股子浓郁的糙药香味。 倒是锁心洞的石门大开着,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陆卓扬贫瘠的想像力开始发挥无限潜能,他往易小飞身后躲了一步:“进去看看。” 易小飞也往后退了一步:“师兄你走前面。” 二人稍稍谦虚了一会,小茅屋的门开了,医官端着满满一盆的水从里面出来,看到他二人,问道:“你们在那干什么呢?” 易小飞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飞扑过去:“医官哥哥!你瞧见我师尊了吗?” 医官尚未答话,小茅屋里便响起了明心老人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易小飞大喊一声:“师尊!”冲进小茅屋,直扑到明心老人怀里。 医官摇摇脑袋,端着水盆出去了。 陆卓扬侧身给医官让路,好奇往水盆里看了一眼,血红血红的。他忙收回视线,拐进小茅屋里。 屋里头有些昏暗,明心老人靠坐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这段时间因为二师叔的事,他过得不是很好,被铺底下空荡荡的,大概是更瘦了些。 易小飞蹲在床头,一双小手牢牢抓住明心老人的手。 看到此情此景,陆卓扬想起奶奶临终前卧病在床的情形,鼻头一酸,快步上前,握住了明心老人的另一只手:“师尊。” 好在近看时,明心老人气色还算不错,并没有陆卓扬想像中憔悴过度的模样,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明心老人看穿二人的担心,也不多言,乐呵呵地问道:“见到你们二师叔了?” 陆卓扬点点头:“见着了。” 明心老人道:“他现在如何?” 易小飞忙将路上见闻添油加醋给他说了一遍:萧无妄如何如何与二十多年前的幻影不同,又如何如何被掌门师伯追赶,再如何如何使诱心术让大家迷楞当场。 “无妄自小聪慧,非常人能比。小小的诱心术亦是玩得如火纯清臻至化境,你等会被迷惑,不足为奇。”明心老人连连摇头,“这人从小就不听劝。随他去吧。” 易小飞没有提萧无妄停下脚步,只是专门为了摸摸陆卓扬脑袋的事。陆卓扬倒是想问,不过现下不是谈论这个的好时机,他想了想,最后什么也没说。 刚刚闭关出来,明心老人面上表现得如何轻巧,却仍是需要休息,被易小飞缠得不行,便假意困顿,把二人赶了出去。 没多时,小茅屋里便起了轻轻的鼾声,看来是真的累了。 医官端着水出去还没回,陆卓扬怕明心老人没人照应,不敢走远,就在门口土砖阶梯上坐下等着。 易小飞挨着他一块坐了。 结果这两人脑袋嗑着脑袋,也睡着了。 方天月来到锁心洞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情形,屋内屋外,鼾声此起彼伏。 方天月:“……” 回到主峰,已是晌午之后。 送明心老人回明心阁,方天月和陆卓扬被留了下来,而易小飞则被明心老人以“你年岁太小,再过五年,师尊便找你议事”为由,“请”了出去。 易小飞气鼓鼓地往卧房走,路上遇到几位师兄,被拦下来。 一人问道:“小飞师弟,明心师叔情况可好?” 易小飞心里头堵着气,不过还是依实道:“师尊身体硬朗,就是有些乏力,其他的都无妨。” “那就好。”那人又道,“对了,二师叔的事,明心师叔有说什么吗?” 易小飞学着明心老人的语气,老气横秋道:“‘这人从小就不听劝,随他去吧。’这样。” 明心老人和掌门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众位师兄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那人不死心,又问道:“明心师叔还有说什么吗?” “不知道不知道!”易小飞终于不耐烦起来,摆摆手,“师尊什么都没说,师尊把我赶出来了,都怪我年纪小,不顶用……”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见着鼻涕眼泪就要挂下,各位师兄急忙告辞,一熘烟儿就都跑了。 明心阁内,师徒三人盘膝而坐,方天月正将陆卓扬未见的后续情况告知。 明心老人似已预料到这般情况,听闻掌门和大弟子林朝旭追着萧无妄走了,也不甚在意,只是摆摆手,道:“他二人向来如此。”这话题算是到此为止了。 只是他不说,陆卓扬和方天月心里却是迷雾重重困惑不已。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神里瞧出了同一个意思:这三位长老之间,情况着实古怪。 “不提他了。”明心老人捋着鬍子笑笑,招呼陆卓扬,“卓扬过来,让为师仔细瞧瞧。” 这是要探查断灵钉入体后的情况了,陆卓扬依言往他身边挪了几步。 方天月有些担心:“师尊刚闭关出来,是否先休息几日?” “无妨,只是看看。”明心老人说着,运息催动固灵石,抵在陆卓扬的心口处。 片刻后,他收回石头,小心拢在袖中。 方天月一路陪着陆卓扬回来,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了解,却不全然知晓,眼下也十分关心,问道:“师弟他,情况如何?” 明心老人却是不答,转而问陆卓扬道:“最近一次魔血发作是在何时?” 陆卓扬想了想,道:“有些日子了,大概在回山之前。” 明心老人笑道:“那便不碍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几日陆卓扬光顾着跟易小飞田里来湖里去,魔血一直没发作,也没怎么在意,这下听明心老人这么说,一颗心更是放回了肚子里。 大概是在冰极岛时情况危急,断灵钉才会压不住魔性,爆体自救;现在回到驭灵山,人杰地灵心宽体胖的,不会发作也不稀奇。 “那……我是治好了?”陆卓扬还是有点不确定。 明心老人也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道:“你也回去吧,我与你师兄还有话说。方才小飞离开,我瞧他有些不高兴,替为师哄哄他。” “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还要哄。”陆卓扬嘀嘀咕咕,撑着地面站起来,向师尊师兄施了一礼,然后就乐颠颠地跑了,瞧他步伐,颇有些轻松愉快。 待他走远,明心老人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收敛。 方天月心中一跳:“师尊,师弟他……?” 明心老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长嘆道:“不妙啊——” ☆、求援 “还是为师太过轻率了。”明心老人嘆道,“原想三枚断灵钉可保他一时平安,谁曾料人算不如天算,冰极岛一事……是为师的疏忽。如今他体内魔气正盛,仅凭三枚断灵钉根本压制不了多久,为何能多日不发作,倒是不清楚缘由。怕只怕如此平静背后,是加倍的凶险……” 说到此处,明心老人停了下来,似想起旁的事,思绪有些飘忽,片刻后,他回过神来,问道:“朝旭拿来的那瓶药血,是你讨来的?” 方天月道:“是。” 明心老人点点头:“愿给此物之人乃真性情者,替你二师叔向他道声谢罢。” 方天月略有些不明白:“那药血效用极好?” 明心老人道:“岂是极好,不过一指细的薄瓷小瓶,内里含着赠予之人至少一尾真灵,现下那人怕是灵基有损,元气大伤。” 方天月一惊,登时有些慌乱起来。 明心老人察觉他的异样,问道:“是有何不妥?” 方天月忙道:“徒儿……怕是做了件错事。” 明心老人对他所做抉择略知一二,摇头嘆道:“是对是错,事未可知,又岂是你我能定论的?何况药血对救治重伤有奇效,对镇魔却只有缓和之用,无法根治。这般算起来,你的决定未必不是对的,莫要太过自责。” 话虽这么说,但要让方天月完全放下,必然是不可能的,如今只希望能有旁的办法补救了。他踌躇片刻,问道:“断灵钉共有五枚,若是集您与师叔伯三人之力能否救师弟一命?” “救,必然得救。”明心老人道,“然你师叔伯有要事在身,此去也是凶多吉少。卓扬的事,为师另想他法。”
第54页 他沉吟片刻,神色肃穆,道:“天月。” 方天月道:“徒儿在。” “拿纸笔来。”明心老人道,“为师要你即刻启程,去临渊城,替为师送一封信。” 方天月怀揣明心老人的加急信,谁也没来得及通知,立即下了山。 赶到临渊城时,已是第二日未时,期间滴水未进,加之连夜赶路灵力消耗过剩,差一点昏倒在逐云门外。 正巧的是,在门口遇上了多日未见的李如雨。 彼时李如雨正追着么白虎上房揭瓦,远远便瞧见方天月风尘僕僕,沿着临渊城的主街往逐云门方向而来。 她惊喜叫一声:“天月哥哥!”也顾不得抓么白虎,飞身从围墙上蹿下,张开双臂,俏皮地挡在方天月面前。 “天月哥哥!”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方天月愣了一愣,不过在看清来人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雨姑娘,别来无恙。” 突然见着心心念念的人,李如雨一惯的大大咧咧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扭捏道:“天月哥哥是专程找我的?” 方天月道:“实不相瞒,我有要事找你爹爹李掌门。” 李如雨的俏脸立时拉了下来,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没走出两步,停下道:“还不快跟上?算你运气好,这几日我爹爹都在门内。现在怕是在静室打坐,若是一般弟子,定是不能去打扰他的。”说着说着,她俏皮地一抹鼻子,道,“谁让我是他的宝贝女儿呢。我带你去。” 二人在逐云门内兜兜转转,很快便到了一心堂外。未待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于是二人正正与准备出门的姜陵打了个照面。 姜陵的气色不是很好,白里透青,眼角血丝更是明显。 正是印证了明心老人的话,“灵基有损,元气大伤。” 方天月心中有愧,不自觉低下了头。 李如雨浑然未觉,甜甜叫了一声:“陵哥哥!这是天月哥哥,你们认识的。”她又对方天月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跟爹爹说一声。” 方天月往旁边靠了靠,道:“好。” 姜陵在他身边站定,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询问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李如雨的声音自屋内响起:“天月哥哥,快进来吧。” 于是他只对方天月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没走出几步,李如雨从后面追了上来。李如雨道:“陵哥哥,等等我。” 姜陵停下脚步,疑道:“你怎么出来了?” 李如雨道:“爹爹让我把你喊回去。” 姜陵道:“有事?” 李如雨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天月哥哥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爹爹,还带来了一封信,爹爹没看上几眼,就让我出来喊你了。” 姜陵不解:“十万火急?信上说的什么?” 李如雨道:“不知道,不过刚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爹爹答应说会去驭灵山。” 去驭灵山?去驭灵山做什么? “哎呀,别愣着了,爹爹迟迟见不着人,待会儿可要骂我了。”李如雨打断他,拉住袖子就往回拖。 两人回到一心堂,便闻见一股纸张燃尽的淡香。李莫名见到他二人,道:“陵儿,雨儿,你们过来。” 方天月坐在李莫名左手边,沉默不语。姜陵扫了他一眼,却见他避开了目光,心中顿觉蹊跷。在李莫名跟前站定,姜陵躬身行礼,道:“师尊唤徒儿是有何吩咐?” 李莫名道:“为师要出一趟门,你二人留在门内,好生看家。有事就先行处置,不能定夺的,询问各位长老便是。” 李如雨心直口快,问道:“爹爹是不是要去驭灵山?” 李莫名闻言,立时板起脸:“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学会偷听了?” 李如雨才不管这些,道:“我也要去。” “胡闹。”李莫名道,“爹爹去是有正事要办,你去凑什么热闹。” 说到此处,李如雨顿时哑了,她偷偷瞄向方天月所在,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先一步垂下头,脸色刷得红了。 姜陵上前一步,解围道:“素闻驭灵山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是个修炼静养的好去处。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识过,师妹想去也无可厚非。” 说完此话,他又瞧了一眼方天月。这一回,他能确定,方天月确实有事相瞒。 他与方天月本无甚瓜葛,非要说有什么交集,大抵是都认识同一个人。若是真的有事相瞒……想来也只有那人的事了。 想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师尊不放心带她前去,徒儿愿一同前往,时时督促师妹。” 姜陵这句话一说,倒是让李莫名犹豫起来。 他这一去不知要待多久,带上李如雨也未尝不可,加之驭灵山人杰地灵,对姜陵的身体也有好处。 李莫名略一思忖:“带你二人去也无妨,只是路途遥远,加之门内……” 李如雨一听有戏,忙道:“门内有各位长老坐镇,爹爹自不必担心。陵哥哥身体虽有不适,但是御剑赶路绝不会有问题的,是不是陵哥哥?” 姜陵唇角一勾,算是应了她的话。 李莫名还不放心,又道:“若带你们去,英杰他……” 李如雨继续道:“么白虎尚未认主,哥哥他忙得很,才不会想出门去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呢? 李莫名只得嘆道:“此次前往驭灵山是有正事要办,可不是去游山玩水,万万不可惹是生非。” 李如雨俏笑道:“一切听爹爹的。” 李莫名道:“事由紧急,连夜便要出发,你二人先带天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番。稍后此处汇合,酉时三刻出发。” 姜陵、方天月、李如雨各怀心事,离开一心堂。 姜陵走在李如雨和方天月中间,李如雨便隔着一个师兄,时不时与方天月说上两句。 走到半路,姜陵突然停下,对李如雨道:“这次出门不知要去多久,你去瞧瞧么白虎,只留它在李英杰身边,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其实李如雨比姜陵更担心么白虎,这么一提起,她自然连连称是:“那我去找么白虎,陵哥哥你带天月哥哥去休息吧,我迟些来找你们。” 姜陵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待李如雨走后,他立马收了笑脸,单手拦住方天月去路,扬起下巴,斜晲道:“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从见到姜陵那刻起,方天月就知道迟早会被他发现端倪,这会儿真被问起,倒觉得没那么煎熬了。 他斟酌片刻,道:“多谢姜公子所赠清血。” 看来是血液起了作用。 姜陵心中松快了些,想笑又觉不该笑,面上略略变得不自然起来,眼神闪烁道:“那蠢货现在好些了罢?” 方天月一顿,道:“实不相瞒,姜公子所赠清血,已为救治无妄老人所用。” 姜陵气急:“你?!” 只是这你字过后,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方天月问他讨要清血时,并未说明会做何用,拿来救助长辈,无可厚非。更何况血是他自愿给的,凭什么又去责怪旁人。 只是想到清血没有落在陆卓扬手中,姜陵心中又着实有些不可名状的不喜,神色不愉道:“那他呢?” 方天月自知无法隐瞒,躬身作了一大揖:“……我正是为此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作者无话可说。 后来想想,要不求个收藏好了…… ☆、鸣笛 方天月自知有错,再问姜陵讨要清血着实不该。但若是姜陵得知陆卓扬目前病情,以他的脾性,或会出手相助亦未可知。 被唾弃自私自利也好,阴险狡诈也罢,方天月咬牙,大略将情况说了一番。 听他说完,姜陵有一瞬的失神。 他只道陆卓扬半人半魔体质特殊,魔气侵体亦有生命危险。但如今听方天月说来,似乎真实情况,并未如他口中这般简单——李莫名答应上驭灵山,是专程为救陆卓扬而去。 表面上看来,不过是李莫名应了老友之请,施以援手。但细细追究,内里却大有文章。 万骨峰上,方天月曾称陆卓扬体质引魔,需得逐云门纯阳正灵之力方可驱除。事到如今,他已将一切如实告知,自然可证之前所言皆是谎话。所谓的必须倚靠纯阳正灵之力,也不过是个藉口。而仙灵大会后李莫名出手援助时,定是知晓陆卓扬身份的。 陆卓扬一介小辈,半人半魔,上门求助时李莫名承情,耗费大量灵力救他一救也就罢了。如今前后间隔不过数月,损耗的灵力尚未恢复,驭灵派一封书函,就能让李莫名十万火急亲自上一趟驭灵山? 若是为救治陆卓扬,恐怕这一趟又会损耗大量灵力,如此伤上加伤,或会损及灵脉,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轻易恢复的。 李莫名明知这点也无半分犹豫,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陆卓扬到底是什么来历?遇上他的事时,诸位大能如此在意又是为何?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将所有信息联繫一起,有用处的却算不上多,想再往深处细究,却是不能了。一时千头万绪都被打上了死结,明知大有问题,却不知如何解开,这让姜陵很是烦乱。 细细去想,察觉烦乱源头是陆卓扬那蠢货时,姜陵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倒只更为焦躁了些。 他厌恶陆卓扬半魔身份,但又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对方的事,无法截断那些不必要的关心,亦无法杜绝想见那人的念头。 心思百转千回,在旁人看来,便是横眉冷目,一副煞气腾腾之相。 方天月只道他介意清血去处,伏低道:“方某自知有错在先,姜公子心中有气,尽管沖方某来便是,绝无半点怨言。若有需要方某赔偿,也尽管开口。” “赔?”姜陵猛然回过神来,“为何要赔?赔我做什么?……不用你赔。那是你师弟,又不是我师弟。” 他如是说着,却忘了本来目的,将方天月留在原地,独自朝花园方向而去。 此时他心中烦乱得很,需要一个人静上一静。 么白虎乃上古神兽异种,懂人言识人心,大抵知道李如雨是来与它道别的,倒是乖巧了些,被抓着也没躲,任她搓圆捏扁好一通亲热。
第55页 依依不捨道别后,李如雨赶去见姜陵方天月二人。这会儿到了地方,却只有方天月一人在,一问之下,才知姜陵半路上就跑了,任凭方天月人生地不熟地在庭院内瞎转一番,遇着门内低阶弟子,才在对方的指引下找着休息的地界。 就算对方是最亲近的师兄,李如雨这回也要生气了。 “雨姑娘莫要动怒。”方天月解释道,“其实是我做得不对,将你师兄气跑了,并非是他的错。” 李如雨将信将疑:“天月哥哥这话可是真的?” 方天月道:“千真万确,我还得向他赔不是才行。” “这样啊——”李如雨倒是善解人意地没有砸破沙锅问到底,去询问方天月是做了何事惹姜陵生气,只好言宽慰道,“陵哥哥他刀子嘴豆腐心,为人是挺好的,就算生我们的气,没多久就会气消。天月哥哥好好与他道歉,他会原谅你的。” 方天月笑道:“但愿如此。” 二人休息片刻,起身去与李莫名汇合。到了一心堂,姜陵已然在门外候着了。 见着姜陵,方天月想说些什么,不过在他开口前,李莫名便从屋内走出门来。 李莫名对自己的女儿徒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在门派内骄纵惯了,性情顽劣屡教不改。为避免他二人上了驭灵山后四处惹事,再三叮嘱去别人家做客要如何如何,不能如何如何。待二人都许下不会乱来的诺,这才满意了,带队出发往西南去。 四人离开临渊城不久,景秋回了逐云门。他回门派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闲清斋找姜陵。 冰极岛雪仙食灵一事,早已在修真界内传开,五门六派都派了人,前往捉拿罗秀和他的同伙。逐云门掌门弟子姜陵曾参与此事,门派内颇为重视,去了二位长老。 回到门派后,姜陵一直闭门静修,又不想见着李英杰心烦,加之与那罗秀还有些仇怨,景秋干脆自告奋勇,跟随二位长老一同前往,追查雪仙和罗秀的下落。 自从在冰极岛失去雪仙踪迹后,就再未有人见到过它,各门派遍寻无果,最后只得放弃。 另外罗秀和他同伙携带有雪仙泪液,可隐匿气息,下落也不好查。对此五门六派并不担心,毕竟现在正值酷夏,雪仙不会上岸,时间一久,罗秀等人手中泪液自然会消耗殆尽,到时要抓人就容易了。 这几日调查有了些新的进展,原来救了罗秀并与他一同逃走的病秧子,其实是玄月老人易容所扮。这消息算不上有多重要,纸鹤传书送回门派即可,只是景秋想着多日未见师兄,于是藉口送信,回了一趟门派。 兴高采烈到了闲清斋,屋里却是黑的,姜陵并不在。 现在时候尚早,总不会回房睡下了,景秋心中疑惑,拦下路过的低阶弟子,问道:“可见着陵师兄?” 低阶弟子道:“今天门派里来了人送信,收到信后,姜陵师兄和如雨师姐就随掌门一起出远门了。” “出远门?”景秋想不出他们会去哪,又问,“那送信的人是谁?陵师兄可说了他们要去哪里?” 低阶弟子道:“听如雨师姐叫那人天月哥哥,好像是要去驭灵山。” 方天月?去驭灵山?那陵师兄不是又要见到姓陆的了? 景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有没说过是去干什么的?” 低阶弟子道:“听如雨师姐说,他们是去做客。” “做客?”鬼才信呢,以景秋对驭灵派那对师兄弟的了解,不整出些么蛾子他们怎会罢休,“他们还说什么了吗?” 低阶弟子摇摇头:“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看样子也问不出别的了,景秋不耐地摆摆手,放他离开。 “我倒要看看这回你们又要翻出什么浪来。”景秋冷哼一声,“不就是驭灵山么,我也去。”他站在烛灯旁,半边脸曝露在烛光下,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仍带着稚嫩的少年脸上,呈现的是不符合他年纪的阴沉。 第二日,李莫名一行抵达驭灵山。方天月带他们一路穿过迷阵和连廊,直达明心阁。 明心老人早已知晓他们会来,未待方天月通报,已隔空传音道:“天月,带几位客人进来吧。” 李如雨第一次到其他门派做客,见着任何事物都是新奇万分,上楼前李莫名叮嘱她道:“不要惹是生非。” 李如雨自然连连点头。 明心老人与李莫名是故交,虽多年未见,却不觉生疏,见面随意寒暄了几句。方天月上前,熟练地取水泡茶,替二老各倒了一杯茶水。 他正准备给姜陵和李如雨也倒上时,李莫名开口道:“劣徒和小女第一次来驭灵山,不知能否麻烦贤侄带他们四处逛逛?”这意思便是要赶他们出门了。 方天月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明心老人,后者点点头。方天月放下茶壶,对姜陵和李如雨道:“二位请随我来。” 李如雨巴不得赶紧走,长辈说话时候在一旁的感受实在太折磨人,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娃娃,最是受不住,听到李莫名的话,简直如蒙大赦,拽了姜陵和方天月就往外走。 李莫名依旧不放心:“不要到处乱跑。” 李如雨人已下楼,片刻后声音才传了来:“爹爹你真是啰嗦。” “女大不中留啊。”李莫名嘆了一声。 他与明心老人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 说是四处逛逛,李如雨却没那么多的精力,离开明心阁后不久,便显出些许疲态来。他们连夜赶路一宿未睡,她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方天月一路都留心着她,道:“雨姑娘,时间尚早,要不先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再带你到处转转。现下先带你们去卧房。” 李如雨想反对,开口却打出一个哈欠来,她忙羞红着脸捂住嘴。 姜陵见状,道:“有劳了。” 方天月略一点头,道:“姜公子这边请,先去看看你的住处吧。驭灵山上没有女眷,让如雨姑娘和门内弟子住在近处有所不便,稍后我再带她去另一处别院。” 一路上他将门派里的情形大略跟二人介绍一番,穿过长长的连廊时,他叮嘱二人道:“门内到处都是这样的长连廊,若要出去记得喊我一声,廊内各处设有迷阵,虚实相间,不熟悉的很容易会走丢。” 听得此处,李如雨插嘴道:“那我住在别院,若是要找你怎么办?又不能到处乱走。” “这个简单。”方天月笑笑,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鸣笛,递给李如雨,“若是要找我,吹动这个传音笛便可。” “我试试。”李如雨接过传音笛,抵在唇间,轻轻吹了一声,笛子却没有发出声音。 “坏的?”李如雨小脸皱作一团,把笛子举在耳边,摇了摇,赌气道,“天月哥哥骗人。” 方天月笑道:“传音笛本就不会发出声音,只是你吹响之时,我这便已经听到了。”说罢指了指胸口,“我身上挂着一枚与传音笛相配的玉石,名唤‘相思’,只要传音笛吹响,相隔再远,玉石也会颤动,自然便知道雨姑娘在唤我。” “‘相思’……”李如雨小声嘟囔着,面上又是一红,顾左右而言其他道,“这传音笛倒是挺好玩,不知哪里可以买到?我也去弄一个玩玩。” 方天月道:“此笛非寻常物,乃驭灵派秘宝,无处可买。门内弟子一人仅有一个,一个传音笛亦只有唯一的‘相思’与之相配。我的传音笛在雨姑娘手里,可千万莫要弄丢了。” 李如雨的脸更红了。 从方才开始,姜陵就尽量与他二人保持一定距离,这番话下来,也实在有些难以消受,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随意指着花园内时隐时现的两人背影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看到花园里时隐时现的人就污 ☆、相见 循着姜陵的视线,方天月看清花园内二人,此时正跪趴在地上,只在花糙fèng隙中露出几分衣角来。 方天月以手撑在廊柱上,无奈道:“二位师弟,在花园内做什么?” 易小飞顶着沖天辫的小脑袋首先从花丛中露出来,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方天月小点声:“卓扬师兄在帮我抓蛐蛐,马上就抓到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陆卓扬撅着屁股猛然向前一扑,继而开心嚷道:“哈哈哈抓到了!小飞,快拿藤罐来!” 易小飞二话不说,掏出藤编小罐递给他,陆卓扬小心把蛐蛐放入罐中,递给易小飞道:“拿好了!” 说罢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脸上立时多出三道泥印子来。他却浑然未觉,边转过身,边对方天月抱怨道:“师兄这几天都去哪了?哪儿都找不到……” 他话未说完,便瞧见连廊上除了方天月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女的,李如雨。 一个男的,……姜陵。 找不到你的“你”字卡在喉咙里,陆卓扬看看方天月,又看看李如雨,接着看向姜陵,不过视线在姜陵脸上稍稍逗留,就瞥到了别处。 他尴尬地咧嘴一笑:“你们怎么来了。”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连忙拍拍身上尘土从地上爬起,顺带拽住易小飞,把他也拉起来。 陆卓扬脸上脏兮兮的,李如雨抿着嘴偷笑。姜陵倒是出声了,只是话不多,就一个字:“哼。” 陆卓扬:“……” 方天月解释道:“姜公子和雨姑娘来做客,这段时间都会留在山上,你们二人有空就多陪陪他们。不要只顾着自己玩……尤其是卓扬师弟,你比小飞大了整整十岁,为何与他一般胡闹?” 陆卓扬心道:还不是这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几本看得懂的书,完全是闲过头的老年人生活,不跟易小飞玩,就只能整天跟其他师兄弟们打坐修炼,那更是要疯。 不过他不好直说,只把责任尽数推到易小飞身上:“都是小飞的错,都是他非要缠着我帮他捉蛐蛐,我是无辜的。” 易小飞点点头,非常神勇地把责任揽到了身上。陆卓扬在方天月看不到的角度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方天月对这两人也是无话可说,只得招呼道:“快出来,瞧你们脏的,快回去把衣服换了。正好,你二人要回卧房,便带姜公子过去吧。院子里空的房间很多,随意挑一个便是。我送雨姑娘去别院。”
第56页 易小飞立即跳出来拒绝:“我不去。” 陆卓扬道:“为什么?” 易小飞道:“医官哥哥喊我申时初去次峰找他,帮他把药材搬回来。现在时辰快到了,我得走啦。” 他走掉,方天月和李如雨走掉,那不是留他一个跟姜陵面对面? 陆卓扬忙道:“我也去。” 易小飞嫌弃道:“医官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带你过去。上回你帮了忙,赤苏洒了一地,他心疼得一晚上没睡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卓扬只得转向方天月。这可是在冰极岛时方天月亲口说的,让他不要和姜陵独处,现在易小飞不与他同行,方天月该替他想别的办法才是。 孰料方天月却只点点头,道:“也好。卓扬师弟所住院内就有不少空房间,姜公子随他去就好。” excuseme???方天月这是得了健忘症了? 他带着李如雨折转往另一个方向走,易小飞小心翼翼地捧着藤罐子,也朝陆卓扬挥挥手,然后跑了。 只留下他和姜陵。 能在驭灵山上再遇见姜陵,是陆卓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实话说来,乍见姜陵,他心中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欣喜,心脏还因此漏跳了一拍。 但是这种诡异的感觉很快就被旁的念头代替了——姜陵此人,一会儿要救他,一会儿要杀他,整得跟个精神分裂似的,叫人捉摸不透。 在冰极岛那会儿,姜陵与他反目后再醒来时,周围都是人,方天月也在身边,陆卓扬尚有底气,没觉得如何不妥。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姜陵却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下子让陆卓扬紧张起来。 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姜陵突然又痛下杀手,那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陆卓扬实在不好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觉得有些高兴吧,又有些害怕;想离姜陵远一些吧,又觉得这般距离也好——如此矛盾的想法让他简直要疯。 箇中滋味,诶,不足外人道也。 也不知方天月是怎么想的,把这种任务交给他,陆卓扬只能硬着头皮完成。他没敢抬头看姜陵,视线只落在对方腰间一朵牡丹刺绣的花瓣尖尖上,特别客气地道:“姜公子,这边走。” 这个称呼让姜陵很不舒服,不过他没说什么,紧抿的嘴角向下弯着一点儿弧度,保持三步的距离跟在陆卓扬后头。 这便沉默下来。 陆卓扬走在前面,总觉得姜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害得他路都不会走,没出几步,就同手同脚起来。 这般实在是煎熬,陆卓扬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会转过身,又找到对方衣服上的牡丹花瓣盯着,道:“姜公子,要不你走我边上来?有人跟在身后,我,我不习惯。” 陆卓扬在心里头数着数,1,2,3,4……一直数到10,姜陵都没回答他。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陆卓扬小心翼翼抬起头,却见姜陵正正盯着他,那双浓黑漂亮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的影子,仿佛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这个想法吓了陆卓扬一跳。他立马怂了,又低下头努力去找牡丹的花瓣瓣:“随,随你喜欢吧,跟后面就跟后面……” 不料话未说完,却被姜陵打断道:“姜陵。我的名字。下次再乱叫,仔细你的舌头。”说罢快走两步,从陆卓扬身侧走过,走到他的前头。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还愣着作甚?快带路。”姜陵在前面停下,“我睏乏得很。” 陆卓扬连忙跟上:“别走错了,按我的步子走。”这回姜陵就在旁边,刺嘞嘞的目光没了,陆卓扬自在许多,大起胆子偷偷瞧上他几眼,这才发现姜陵脸上白里透青,气色并不好。嘴唇也是不健康的浅色,眼睛底下更是分明的黑。 姜陵过得并没有想像中的好。 想到此处,陆卓扬心里莫名便软了,又时不时偷瞧对方几眼。 姜陵目不斜视看着前路,口中道:“看我作甚。” 陆卓扬被咽了一下,道:“没什么。” 他也是个贱皮子,被呛了声反而好受起来,渐渐找回初时与姜陵独处时的自在:“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吃坏肚子了?走火入魔?……难道是被天雷噼得还没好?” “你知道什么?”姜陵突然停下脚步。 “啊。”陆卓扬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陵道:“天劫时你就在一旁,你可知发生什么了?” “你要杀我,然后就被雷噼了。”陆卓扬道。 姜陵显然不信,陆卓扬只得道:“那你先答应,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出手杀我。” 姜陵却不应,道:“看情况。” 陆卓扬道:“那我不说。” 姜陵道:“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陆卓扬:“……” 姜陵道:“快说。” 陆卓扬道:“……我记得也不全,模糊记得雪仙被狂暴的我拍死了,然后内丹跑到重伤的你身体里,重伤的你醒了追着要杀正常的我——当然没杀成,接着重伤的你又晕了,然后天雷就落下来。”他简略地概括了一下,说着手指还从上往下比划了两道,感慨道,“那天雷真的厉害,把我的天阶玉灵石都噼成了碎沫沫。” 想到当时情景,陆卓扬依旧心有余悸。 “后来呢?”姜陵又问。 “后来?”陆卓扬道,“天阶玉灵石都噼碎了还有什么后来?那雷真够疼的,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看你死定了我居然会扑上去……” “所以你替我挡了一道天雷?”说话间,姜陵朝着陆卓扬跨近一步。 陆卓扬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谢谢就不用了,别老想着杀我就成。” 姜陵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将他情绪遮挡得严严实实:“以后不会了。” 陆卓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说话算数?” 姜陵不甚高兴,狠狠瞪了他一眼:“堂堂逐云门掌门亲传弟子,还能骗你不成?” 陆卓扬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不要啰嗦,快些走。”姜陵不耐烦起来,催促道。 “就在前边。”陆卓扬道,“你再催,记错步子可别怪我,到时候我们都得迷路。” 姜陵冷哼道:“你还有理了?” “没理。”陆卓扬应了一声。 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嘿嘿嘿地笑起来。 莫名其妙。 姜陵道:“你又笑什么?” 陆卓扬收住笑,认真道:“你不杀我,我们还能这样斗斗嘴,我觉得挺好的。” 姜陵勾勾嘴角,嗤道:“啧。” ☆、有病 驭灵派的山上庭院很大,而门派内人又不多,空着没人住的房间自然不少,陆卓扬住的地方,笔直一条连廊,从头到尾就他一个人。 他一边带路一边推荐道:“要不你就住廊尾吧,那里靠近镜花湖,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湖面,特别舒坦。”要不是原身的房间住了二十多年,临时更换不好,他真想自己搬过去。 经过自己房间时,陆卓扬随意指着门前挂牌,介绍道:“这是我的房间,和你住一头一尾。有事尽管来找我。”他嘴上说着,脚下未做停留,径直从门前走过。 姜陵却停下脚步,打量着古体的“陆卓扬”三个字。 陆卓扬疑惑道:“怎么停下来了?就在前面,没有几步路了。” 姜陵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房间,问道:“边上没人?” 陆卓扬道:“当然,不是说了么,这条连廊上就住了我一个。” 姜陵点点头,走过去推开了旁边屋的门。 “诶诶诶,你进这房间干嘛?”陆卓扬连忙跟上,出言阻止道,“你的房间在廊尾,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多走几步会死啊?” 姜陵在屋内巡视一圈,还算满意,道:“这里就可以了。” 可以?可以个屁啊!住这么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啊,稍不高兴一剑噼下来这么薄的木墙挡都挡不住吧。 陆卓扬还想再接再厉,劝说姜陵打消比邻而居的念头,却见姜陵解下腰间佩剑,放到桌上,道:“不走了,困得很,就这样罢。”接着开始旁若无人地宽解腰带。 诶?!! 陆卓扬大惊,光天化日之下,朗朗干坤,一言不合就脱衣服,咄!成何体统! 姜陵取下腰带,放置在佩剑旁边,准备动手解外衣,回头看到陆卓扬,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卓扬的脸刷地红成了番茄,不再纠结房间问题,连滚带爬往门口摸去,口中不忘道:“你好好休息,我,我就在隔壁,有事叫,叫我。”说罢双手各执门环,背身用力一拉。门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合上了。 隔开里外,陆卓扬这才舒了一口气,灰头灰脑往左转,走向自己房间。 双手按在门板上时,他才回过神来:明明是姜陵二话不说开始宽衣解带,为什么却整得好像是他在偷窥似的? 再者,他都慌个什么劲?姜陵长得是好看了些,不过人家有的自己也有,虚啥? 不虚。 做好心理建设,陆卓扬回到屋里,把脏兮兮的外衣扔到床脚,又随意洗了把脸,最后弄干净了,往床上一滚,准备午睡。 木墙的隔音效果其实还挺好,至少他这样灵力低微的人,不藉助外力就听不到隔壁的声音,影响不是很大。 不过听不见是一回事,脑子里止不住去想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姜陵就在隔壁,陆卓扬就睡不着了,明明青水城时同睡过一张床,如今还隔着厚厚的木墙呢,也不知道这么焦躁是为什么。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变换姿势,一会儿呈个大字,一会儿又是个小写的1,过一会儿又弓成一只虾米。 正在他考虑是不是该尝试一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时,一只呆头呆脑的纸鹤从窗户外头飞进来,晃晃悠悠落在枕头边。 不是犯困么?还有精神摺纸鹤?关键是还这么丑?! 陆卓扬往外蠕了蠕,伸手捡起呆头纸鹅,三两下把信纸摊开。
第57页 他见过姜陵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有板有眼,与印刻体没什么分别。 然而此时信纸里字数不多,就四个,却是标准的狂糙,薄薄一张纸,就连陆卓扬粗神经都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山雨欲来般的怒气,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潦糙成这样的古体字都能认得,果然是见多识广。 他把信纸摊平压在枕头底下,轻手轻脚翻了个身,保持趴伏的姿势不动,只有眼珠子还不死心地熘来熘去。 毕竟信纸上四个字这样写的:不要乱动。 看来木墙对修为高的人不是很管用啊。陆卓扬无奈地嘆一口气,人类为何要相互伤害?住到廊尾去不是挺好的嘛。 他嘟囔着闭上眼睛,克制地躺着,没过片刻便睡着了。 傍晚时分,他睡得昏沉,朦胧听见连廊上有人对话。过了一会,说话声停止,他也有些醒了,坐起身,眼神放空地发了一会呆。 屋外有人敲了三声门,陆卓扬木楞楞道:“门没锁。”那人便推门进来。 是方天月。 “师兄你怎么来了?坐。”陆卓扬慢吞吞地翻身下床,又慢吞吞地找出件干净衣服穿上,接着又慢吞吞地坐到方天月对面,眼神定在某处,显然还没全然清醒。 方天月将一个绒布袋子放在桌上,道:“师尊让我传话,带姜公子去一趟明心阁。” “哦。”陆卓扬道,接着脑袋一歪,慢上半拍地想到,“那你怎么没带他过去?” 方天月道:“姜公子说不需要,走过一遍,他已把阵法步律记下了。” “原来如此。”陆卓扬点点头,认真道,“等他下山以后,得换个新阵法才行,被破解的密码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方天月知他还未睡醒,不理他胡言乱语,将绒布袋子往前推了推,“给你的。” 陆卓扬问:“是什么东西?” 方天月笑笑:“打开看看吧。” 陆卓扬狐疑地接过袋子,解开繫绳。 方天月看着他动作,口中道:“这是姜公子寻回的九枚梨花雨,原本早就该给你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实际上是,若把梨花雨拿给陆卓扬,他势必会追问来处,金岭城郊他与姜陵二人曾有约定,不便提起,是而这梨花雨一直就留在了方天月手上。 见着梨花雨,陆卓扬立马来了精神,他取出放置针阵的黑木盒子,又觉有些不妥,于是解释道:“那什么,既然梨花雨凑齐了,下回我一併给姜陵拿回去。” 方天月看看那黑色的木盒,没说什么。 陆卓扬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三枚长针。 方天月找到的三枚,加上这九枚,就又凑回原来的十二之数了。陆卓扬小心翼翼把绒布袋子里的长针一枚一枚取出,放入黑木盒子中,问道:“姜陵是什么时候把针给你的?” 果不其然,他还是会问。 方天月道:“经过金岭城之时,我去城内採买用度,而你留在城郊。待我回头找你,你却魔性发作几欲发狂,是姜公子出手相助,才救你脱险。” “诶——?”陆卓扬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会在金陵城郊遇上姜陵,他奇怪的是姜陵居然会出手——不是击杀,而是相助?这是他完全没料到的,“一下要救我,一下要杀我,一下又救我?”这姜陵脑子没病吧?! “确实如此。”方天月道,“实不相瞒,还有一事未与你说。前些时日,我在藏书阁内寻得一本古籍《奇物志》,书上记载,雪仙内丹可为修真者吸收纳为己用,但若是修真者修习的术法与雪仙属性相剋,吸纳过程则会凶险万分。然属性相驳相融又能活下来,则此人清血或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陆卓扬不信:“扯淡的吧。” 方天月点点头:“其中定有夸大的意味,然清血确可救人。” 这回陆卓扬听出味儿来了,试探性地问道:“听师兄的意思,好像非常确定?” 方天月道:“因为我以你之名,向姜公子讨要了一瓶。清血中蕴了他一尾真灵,现下姜公子灵基有损元气大伤,正因如此。而我讨来清血,……没有给你,却是拿给了二师叔。” 陆卓扬根本没去留意他最后那句话,只听到了“姜陵灵基有损元气大伤”:“……所以你的意思是,姜陵损耗了一尾真灵,是为了救我?” 方天月道:“正是。如今姜公子随李掌门上山,今后或有段时日朝夕相对,我觉得,还是该将真相告知于你才是。” 陆卓扬点点头:“知道了。” 陆卓扬的反应有点平淡过了头,方天月犹豫了一会,道:“师弟若要怪我……” 陆卓扬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换做是我,也会把好东西留给长辈的。更何况二师叔重伤多年未愈,苦不堪言,他比我更需要。师兄做得没错。” 方天月道:“那……” “肉麻的话就不用说了。”陆卓扬阻止他道,“马上就到晚饭的点了,师兄不用带如雨姑娘去膳房吗?快走吧。” 方天月道:“那你随师兄一起去?” 陆卓扬忙道:“不了,睡太多有些没胃口,就不去了,夜里小飞定会来找我,我们再去弄些吃的。” “那好吧。”方天月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陆卓扬嘴角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快去。” 方天月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他,陆卓扬只能跳起来,推着他一路往外走:“不要磨磨蹭蹭的,让女孩子等的人会单身一辈子。” 这回方天月真的走了。 陆卓扬关上门,脸上勉强的笑容挂下来,看着桌上敞开着摆的十二枚梨花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难怪今日见到的姜陵,气色会这么差,原来是损失了一尾真灵。 陆卓扬灵力不高,但耳濡目染下,对基本的知识还是懂上那么一点。 众所周知,修真者的资质高低倚看灵脉,灵脉强健者资质高,反之则资质低下。但是灵脉一物,并非恒久不变,虽有先天的优劣之分,经过后天的机遇亦可改变。比如说陆卓扬,就是一个后天原因使得灵脉杜绝的反面教材。 灵脉中装盛的是灵力,灵力消耗殆尽,休息上几日再认真修炼上几日,自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至于真灵,它是修真者的根基。是长年累月不断的积累,是依附在筋骨上的“本”。 损耗一尾后要想恢复,需要短则一年,长则数年的时光。 陆卓扬就不明白了。 以姜陵那般目中无人自恋自大的个性,居然会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人还是他陆卓扬? ……所以说姜陵脑子果然有病。还病得不轻。 ☆、不傻 陆卓扬把针阵盒子扔进床头柜子里,自己顺势躺下,双手抱胸一动不动盯着床顶的镂空花纹。 片刻后,他又打开柜子把黑木盒取出,拿在手里把玩。 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损耗真灵,这意味着什么?陆卓扬不是很能体会,他没有真灵——也许有,只是以他目前的灵力根本不可能感知到。 但是他不傻。 他和姜陵不是青梅竹马,不是至交好友,不是师兄弟不是骨肉亲,他们只认识了几个月,其中泰半时间他还都在努力地拖着后腿。 非要做个定义,他二人勉强能算得上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一个人会为至亲至信两肋插刀,但是面对普通朋友,借几两银子大概都会考虑很久。 姜陵不是一个会在意旁人的人,从他从小到大眼里只有李家父女和景秋就可见一斑。 若不是有病,那便是把陆卓扬当作了……重要的人。 重要的什么人呢? 重要的朋友?重要的兄弟?还是别的什么? 《仙魔变》原书中姜陵和原身第一回见面就引为知己义结金兰,所以把他看成重要兄弟的可能性很大。 姑且先这么信着。 可是他图什么呢? 陆卓扬麻熘地坐起,认真严肃地总结自己的优点。 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优点。 有钱?不,那是门派的钱。 有颜?姜陵比他好看多了。 一腔热血?……算了吧,净拖后腿。 他长嘆一口气,又仰面倒下去。 不是很想得明白。 修真界的人都好难懂啊。 夜里风有些大,烛影摇摆了几回,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灭了。陆卓扬懒得下床重新去点,便任由它去。 这夜月亮有些圆,月光穿过窗台洒入,依稀能瞧见屋里摆设的轮廓。 他下午刚睡饱了一觉,加上时候尚早,心里头还想着事,一时半会难以入睡,便从床位左边滚到右边,又抱着被子从右边滚回左边,踢踏两下腿,接着从床头换个个,转到床尾。 着实闹腾了一番。 这会儿姜陵不在,趁机抓紧作妖,免得等他回来,又不准这样不准那样,非得憋死不可。这么想着,陆卓扬又可劲地滚了几滚。 殊不知,就在他烙大饼的时候,姜陵已经回来了。只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大,被陆卓扬翻身的动静全然掩盖住。 一只呆头鹅乘着夜色飞进陆卓扬屋内,稳稳落到床头柜子上。白色的纸鹅在夜色中并不分明,小小的一个,也无半点声息,没有引起陆卓扬的丝毫注意。他依旧我行我素,快乐地拆着床板。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突然亮起了火光。 有人来了!姜陵回来了! 陆卓扬一惊,迅猛地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去听动静,随时准备闭眼装睡。不想那火光没从窗口移开,却跟随一个人影从窗外头窜了进来,几朵莲花火分散各个角落,把四下照得明晃晃亮堂堂。 那人动作轻盈稳稳落地,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朝床边走近,不是姜陵是谁? 陆卓扬下巴一撅,质问道:“诶,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姜陵却不回答,在床边停下脚步。 火光映衬下,他的脸色少了几分苍白,神情也柔和了些,浓黑漂亮的眼眸揽尽了尘世间的星辰,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瞬,竟似带着些魅惑的意味来,美得有些不真实。 陆卓扬心里一阵紧张,裹着薄被向床里面挪了挪:“你想干嘛?” 姜陵抬起一只脚,跪到床面上,双手撑在两旁,慢慢弯下腰,一点点向他靠近。
第58页 !!! 什么情况?! “别过来啊!”陆卓扬噌噌噌地往后又大挪了一段,最后退无可退,只得像毛毛虫一样弓了弓身体,道,“再过来我就喊了啊!”话一出口就觉不对……怎么这么别扭呢?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纠结了,姜陵精緻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看鼻尖就要贴上他的鼻尖,陆卓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飞快扑腾起来。 激烈得跟打鼓似的。 咚咚,咚咚,咚咚哒。 陆卓扬有些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道:“男男,授受不亲。” 这话方落,却见姜陵眼角弯出一个极其不屑的蔑笑,抬手在他额头上重重拍了一掌,咬牙恶狠狠道:“吵死了,非要逼我出手。” 陆卓扬顿时不能动弹,竟是被定身了。话堵在嘴里,只能瞪大无辜的双眼无声控诉:特么明明是你非要住在隔壁,倒是怪起哥哥我来了? 姜陵翻身从床上跳下,又看了一眼裹成虫的陆卓扬,这才双手交错大功告成地拍了拍,冷哼一声,带着他的莲花火,正大光明地从门口出去。 待他走后,陆卓扬又使力挣了挣,连小拇指都动弹不得,这才认命地放弃。现在的姿势还算舒适,脑袋半拱在薄被中,也不累,就这样吧。 陆卓扬闭上眼,脑海中立即冒出姜陵的唇眉,吓得他打个激灵,又睁大眼睛。 方才姜陵的鼻眼距离他不过半寸,呼吸几近打在脸上,暖洋洋地带着钩子,让他有种错觉,误以为姜陵会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脑子里蹦出过一个荒诞不羁又不合时宜的念头,不过在姜陵一巴掌按在他脑门上时,那个念头飞快地消散了。 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 那傢伙,怎么会喜欢他呢? 陆卓扬不敢轻易再睡,把眼睛睁得熘圆,免得姜陵趁他不注意又往脑子里瞎跑。如此这般与自己斗争一番,后来怎么睡着也记不得,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伸个懒腰,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欢欢喜喜扭了两下操,伸展运动时便看见了床头柜子顶上停着的呆头鹅。 陆卓扬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心惊胆战地打开信纸,看清上面写的字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不要吵,再吵我就亲自过去收拾你。 “……”为什么感觉这么羞耻。 姜陵不会以为他看到信纸上的内容却故意不停,然后折腾出大动静,好让姜陵“亲自”过来“收拾”他吧?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陆卓扬沉默了一会,把信纸团巴团巴塞进嘴里,嚼两下吞进肚中。 收拾齐整出门时,隔壁的门正巧也打开了。 姜陵一袭玄衣,分外扎眼。陆卓扬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用咳嗽掩饰内心的尴尬:“早啊。” “唔。”姜陵的心情还不错,面色相较前一天好上许多,眼皮子底下的黑眼圈也浅了几分,“素闻驭灵山灵气充沛,今日亲身体会确是不假。” 他伸出右手,低头拨玩着五指,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莲花火便从小拇指尖一路顺熘到大拇指上,指尖一弹,小火苗被弹向陆卓扬,半途上冰火交替,明黄转冰蓝,在陆卓扬面前轻巧碎开,散成一片薄薄的冰雾。 陆卓扬只觉一阵清凉,好奇问道:“冰?怎么来的?” 姜陵俊眉轻扬,拿眼斜睨他,却把手背到身后,道:“无可奉告。” “……”陆卓扬心里默默啐了一口。 这么一打岔,早晨初见时的尴尬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昨晚没吃东西,现下正饿得慌,打算先祭祭五脏庙:“我去膳房,你去不去?” 姜陵下巴微微一抬,道:“还不带路。” 乍看之下眉目如画顾盼神飞,只可惜…… 陆卓扬摇摇脑袋,往旁边一条小路指指,道:“走这边。” 姜陵走在他身旁,用剑鞘戳一下他腿侧,问道:“你摇头作甚?” 陆卓扬白他一眼,侧着头转向另一边:“无可奉告。” 居然现学现卖拿话回呛,姜陵可是怒了,心道: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真是活腻味了!嘴上道:“快说!” 威胁人的话他自小就会了一车,诸如“仔细你的舌头”、“小心你的脑袋”、“不要命的尽管试试”,只是这会儿每句话都显得不甚合适,在舌尖尖上一熘,就又吞了回去。 临到嘴边只剩下光熘熘的一句“快说”,总觉得没甚底气。 果然那蠢货蹬鼻子上脸,皮痒得很,临了还唱起奇怪的调子:“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气得姜陵抬手拔出佩剑。 一见他架势,陆卓扬连忙讨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放下武器,”他往下戳戳手指,“我就告诉你。” 姜陵狠瞪他一眼,重重地把佩剑砸回剑鞘中:“说。” 陆卓扬嘿嘿一笑,觍着脸靠近他一步,拿手捏在自己脸颊上,把笑拢没了,这才故作认真地问道:“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好看?” 脑海中立刻回想起离开青水城时,陆卓扬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 “说你好看。” 耳朵尖噌地泛起了红,板着脸道:“有话直说。” 陆卓扬瘪一下嘴,又道:“那你觉得我师兄长得如何?” 姜陵手按在了剑柄上,神色不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卓扬浑然不觉,扳起一根大拇指,道:“我师兄长得这样。”说着,他又扳起另一个大拇指,竖成一双,道,“你长得这样。” 未待姜陵眉眼舒展开,却见陆卓扬又收回一只手,只竖着一个大拇指道:“我师兄的脾气是这样。” 他这么说着,把大拇指翻了个个,拳头在上,指尖朝下,道:“你,你的脾气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通知:陆卓扬开启作死模式,请围观人员默哀三分钟 ☆、找死 姜陵眼角微挑,生生被气笑了,道:“继续。” 陆卓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一巴掌按在了老虎屁股上,真的继续道:“师兄脾气好,待人和善,温柔有礼,处处为别人着想……”话未说完,便觉后背上受了极大的力,一路将他往前推,直推得扑抱住身前廊柱,才堪堪停下来。 架势瞧着凶险,力道却是刚刚好,使得陆卓扬动弹不得,却又不会伤他半分。 陆卓扬却是不管,嚷嚷道:“姜陵!是你让我继续说的!别说话不算话啊。” 姜陵手握剑鞘,斜压在陆卓扬背上,一脚抬起,踩上一旁护栏,咬牙切齿道:“继续啊。” “师兄脾气好!待人和善!温柔有礼!处处为别人着想!特别讨女孩子喜欢!我看如雨姑娘就挺喜欢他的。”他大声道,“再看看你!如果你一直这样不改改你的臭脾气长得再好看也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姜陵怒极:“所以你心仪方天月那样的?!” “啊——?”陆卓扬一时没理解他的脑回路,愣了一下,想好的台词都给忘了,“我是说你的臭脾气不改不会有姑娘喜……不对,你说什么来着?” 姜陵收回佩剑,放开他,有些意兴阑珊:“多问。” 陆卓扬反手去抓挠后背,跟上他道:“作为……嗯,朋友,我好心提醒你,你得感激才是。不要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动不动皱眉头,动不动就——”他学着姜陵的样子,歪着嘴角扯了一个似笑非笑,“这样。” 姜陵道:“要你多管。”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眉头又皱起来了!”他一把按在姜陵肩膀上,道,“别动!” 姜陵依言停下来。 陆卓扬抬起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 “说了别动啊。”陆卓扬又叮嘱一遍。 姜陵比他高上半个头,陆卓扬只能微微抬起头来看,此时他舔了一下嘴角,然后拿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按向姜陵眉间。 指尖碰触前的瞬间,姜陵向后微微一缩,同时抬手挥开他的手臂,道:“别闹了。” “诶你这人真是……”陆卓扬嘟囔着,“我这是为你好,姑娘们都喜欢对自己温柔些的人。你看如雨姑娘,都跟着我师兄跑了——” “你烦不烦?”姜陵不再与他废话,拽住他的衣襟往前拖,任由他如何花言巧语,就是不放开。 陆卓扬道:“姜公子,姜仙官,姜小弟,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陵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陆卓扬:“……” 二人吵吵闹闹到了膳房。行至门口,姜陵把人松开往里一推,陆卓扬顺势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姜陵则在他旁边施施然坐下。 陆卓扬确实饿坏了,伸手向餐桌上的食盘,拿了个大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含糊地招呼姜陵道:“呜呜呜呜呜(我师弟做的)。” 他狼吞虎咽吃了一个,又边啃边向四下观望,而后停住了口中的咀嚼动作。 往常膳房内总是热闹,只是这会儿虽坐满了师兄弟,却都没说话,各自捧着碗扒着粥嚼着包子,眼神儿落在陆卓扬身上,挤眉弄眼的,分明写满了好奇:你边上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贵干? 陆卓扬赶紧把嘴里的包子嚼巴嚼巴吞了,凑到一旁师弟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们昨天没瞧见一个漂亮姑娘?他们是一起来的,在山上做几天客。” 师弟很认真地点点头:“瞧见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他说着偷偷瞄了姜陵一眼,“这个更好看。” 陆卓扬道:“……这是男的。” 师弟嘿嘿一笑:“天月师兄也说那姑娘是男的。” ……请问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乱说。”陆卓扬忙道,“被他听见小心死无全尸。” 师弟又是嘿嘿一笑:“哪能呢,我们的口风可紧了。”说着牢牢抿紧了嘴巴。 ……总觉得他不在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姜陵一言不发,慢慢喝一口清粥,间或冷冷扫上他一眼。 要是被姜陵知道,师兄弟们都把他当作女扮男装,不知道会不会一把火把膳房烧了,陆卓扬暗暗捏一把汗。姜陵的碗刚见了底,人便被拉住手腕往外拖。
第59页 在陆卓扬身后,众师兄弟纷纷流露出仿若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他二人离开之后,膳房内的静寂被打破,又吵吵嚷嚷起来。 易小飞揉完面粉,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好奇问道:“刚才怎么这么安静,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师兄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小孩子不要多问。” 易小飞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陆卓扬拽着姜陵往外走,远远的,方天月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师弟”迎面朝膳房走来,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如雨姑娘么?”作为一个现代人,一眼看穿女扮男装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他终于明白师兄弟们为什么会用这么暧昧的语气问他话了。敢情方天月为了让李如雨在山上行动方便,让她穿了男装。 “打个招呼吧!”陆卓扬松开抓牢姜陵的手,道,“待会儿师兄定会带着如雨姑娘在山上到处转,虽然你也是第一回来,不过我可不建议你跟着他们一起逛,你没看他俩,冒着的粉色泡泡隔着一里地都能闪瞎人眼……” 话未说完,刚松开的手又被姜陵翻腕握住,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拽:“走这边。” “不去打招呼了?”陆卓扬一脑门的问号,被拽着往前沖了两步,“诶诶,你慢点,我们这是去哪里?” 姜陵道:“明心阁,找明心老人与我师尊。” 陆卓扬道:“这么大清早的,去打扰师尊作什么?” 姜陵难得没冷嘲热讽他,道:“受明心老人所託,带你去行针施术,扎断灵钉。” 陆卓扬道:“……这我就不懂了。我已经好了,还要扎断灵钉干嘛。”几回扎断灵钉留给他的记忆可算不上好。 姜陵放开他,停下脚步,道:“你明不明白,为何我和师妹会在这里?” 陆卓扬道:“来做客?” 姜陵道:“我们随师尊而来。” 陆卓扬又道:“那李掌门又是来干嘛的?” 姜陵认真道:“来救你。” 陆卓扬道:“救我?开什么玩笑,师尊都说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信不信由你。”姜陵又拽上他,道,“明心老人这么说大抵是不想让你担心,不过既然我师尊来了,自不会让你有事。别磨磨蹭蹭,赶紧跟上。” 撇开旁的不谈,从姜陵口中说出的“自不会让你有事”,颇能让人安心。他这般轻描淡写,好似天塌下来都能顶着,陆卓扬虽因长辈的劳师动众而紧张,不过心里却稳稳噹噹的,没有特别担心。 只是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是你带我过去,为什么不让我师兄陪我去?” “自然是我比你师兄厉害。”姜陵道,“二位老人施术时需要有人护法,那个人必然是我,不是方天月。”说到这里,姜陵回头瞧他一眼,眼神里隐着点点的傲气。 陆卓扬心中一动:这傢伙不会还在因为他夸了方天月而置气吧?……幼稚得可以啊。 不过他可不敢再去撩老虎屁股,只好找别的话题,问道:“你几时知道断灵钉的?” “不早不晚。” 陆卓扬道:“再扎断灵钉,我的灵力就更少了。” 姜陵道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本身灵力就低微,也不差这一点。” 陆卓扬嘀咕道:“说的倒是简单。到头来嫌弃的人还不是你。” “我可听得清楚。”姜陵头也不回道,“早已嫌弃到底,又如何更嫌弃?”说罢一拉一拽快走两步,再使巧力往前一推,将人推入明心阁内,“快些进去罢。” 临到近前,陆卓扬还真有些紧张起来,他一个踉跄,扶住墙,犹疑地看看面前的楼梯,又回头看向姜陵。 姜陵站在门口,对他道:“怕什么,我就在这守着。” “谁说我怕了。”陆卓扬嘟囔道,“楼上的是我师尊,对我可好了。” 姜陵手指一弹,一枚碎冰打到他屁股上:“快走。” “什么人啊这是。”陆卓扬捂住屁股,口中鼓着气,也不紧张了,噔噔噔地上楼。走到一半,又噔噔噔走下楼。 姜陵不耐烦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卓扬牢牢盯着他,道:“你以后,别随便给人放血了。” 看来是方天月把清血一事告知给他了,姜陵一顿:“不用你管。” 就猜到他会说这句话。陆卓扬想笑又不敢笑,踌躇一番,又上了楼,走之前道了声:“谢谢。” 姜陵啐他一口:“多事。” 看不见陆卓扬身影后,姜陵摊开掌心,其上依次幻化出四枚灵体纸鹤,他吹一口气,灵体纸鹤便呼扇着翅膀消失在原地,而后又极迅速地瞬现在阁楼四方,张开一张无色无形的守护结界。 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二位老人与陆卓扬的对话。掌风随意扫退尘灰,姜陵便在门槛上坐下,以剑杵地五感全开,静静候着。 一盏茶后,说话声停了。又过一盏茶,阁楼上显出大动静来,一下子魔气狂盛,一下子又灵能暴涨,二者交替变换,整个明心阁都在微微地震动。 ——其中凶险,比之仙灵大会时,更甚几分。 姜陵握紧剑柄,有些担忧地望向楼梯的尽头。有二位分神期的大能同时施术,自不会有差池才是,但是他的心却紧紧悬着。 地动山摇般的动静持续了近一刻钟,突然一切都停下来,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要害,四下登时静得可怕。 姜陵的心狂跳起来。 极致的安静持续了几瞬,猛然间一声极尖极细的厉鸣破开虚空直冲云霄,姜陵胸口一滞,喉间涌出一丝腥甜。被扼住要害的错觉随之消失不见,他忙提剑冲上阁楼。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越存越少,马上成为果奔党了…… 诶,没想到我是这种人otz ☆、纹路 阁楼之上布双星引魄阵,明心老人与李莫名分坐东西阵眼,陆卓扬则盘膝坐于他二人之间。 此时屋内如狂风过境一般乱作一团。二位老人闭目调息,陆卓扬则耷拉着脑袋,不知死活,阵法中拢着一层圆形流质的结界。 姜陵怕打扰施术,不敢冒然闯入,单膝跪地停在三尺开外。 又过一盏茶,结界消失,明心老人与李莫名双双睁开眼睛,陆卓扬失去依託歪向一旁。姜陵向前大跨一步就势扶住他,虽知没有必要,却仍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往他鼻尖下探去。 温热的气息打在指腹上,带着暖暖的痒,姜陵心中一轻,淡淡舒出口气。 李莫名压下胸口仍在翻腾的气血,开口道:“陆贤侄暂无大碍,只是一时半刻怕无法清醒,你且送他回去,多歇息一会。” 他抬头与明心老人对视,对方捋动长须,似还未从术法中抽回神来,只略略点头,于是李莫名继续道:“以他如今体质,暂且承受不住第二回施法,至少需得七日后。七日后月满,再带他过来,施最后一钉。” 最后一钉,第五枚断灵钉。 “徒儿遵命。”姜陵应道,打横将人抱起。下楼时,隐隐听见背后一声轻嘆,他只做未闻,低头离开明心阁。 此次术法消耗过剩,陆卓扬昏睡得极沉,一路颠簸也未将他吵醒。 姜陵摸透了驭灵山的迷阵,一路如履平地,片刻便赶回住处,一脚踢开陆卓扬房间的门,将人小心放到床上。 陆卓扬低垂着脑袋,束发斜耷在侧挡住半身,这会儿人躺下了,露出一截脖颈,以及脖颈间的黑色纹身。 姜陵轻轻扫开遮挡的发丝,这片纹身很大,一部分显露在外,另一部分则隐入衣衫底下。解开第一枚和第二枚衣扣,略略将衣襟向下拉了些,纹身这才显露完全。 说是纹身,其实更像某种古术封印。 姜陵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不过眼下陆卓扬身上这枚,与见到过的又有些许不同,画工粗糙,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糙糙书就。线条更为繁琐,图案亦更复杂一些。 此时这些附着在陆卓扬颈间的线条,颜色从浓黑一点点转为淡青后消失,尔后又从皮肤上浮现出,呈现淡青之色,再一点点转为浓黑。时明时灭。 在他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封印? 细看之下,竟是不止一个,而是一双连环琐扣,将三个封印衔接在了一起。 断灵钉是为了抑制他的魔性,那这片封印又有何用处? 脖颈间的纹路若隐若现,姜陵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碰触。肌肤相抵时,一阵针扎般的轻痛从指尖传来,他微微一缩,手指却没有离开。 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从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似乎是陆卓扬的记忆,却又似乎不是。 铺天盖地的浓黑、不断崩塌的洞穴、悽厉的嘶喊与求救、朦胧交错的人影、夹杂着婴儿的啼哭…… 姜陵豁然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没在陆卓扬的房间里,而是站在一口井中。圆弧形的井壁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遮掩了它原来的面目。井很深,满月高悬顶井口,遥遥看去,不过非常小的一个光点。 这口井不大,稍不留神就会碰上井壁上的青藤。然而就是这么小的地方,却有风吹来,姜陵转过身,看到一条黝黑幽深的路。 他试着召唤莲花火。体内的灵力像是陷入了沉睡,没有半分回应,他只能摸黑钻入小路里。 路很长,很黑,但也很安静,他凭着感觉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直到一脚踏入另一个世界。 这回他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里。 四周岩壁上插满了火把,洞穴中间是一个由十七条铁锁链交错摆设的六边形伏魔大阵。 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整个洞穴就开始摇晃起来。不断有碎石从头顶砸落,空旷的洞穴中萦绕着撕心裂肺的呼喊,铁锁链激烈地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地动山摇中,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熄灭,铁锁链亦相继断裂,每一次断裂声起,都重重砸在心头,那种震颤,仿佛直抵内心深处。 最后一个火把熄灭后,洞穴里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崩塌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在裂开,像布帛,又有些像土罐,也许是木盒,从密实到出现fèng隙,最后咔剌剌裂成两半。 像是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阴戾恶毒又贪婪的视线犹如粘稠蛛线,牢牢附在猎物身上,尔后那东西动了动,一点点,一点点朝着猎物靠近……
第60页 有什么轻轻抵上了他的手腕。 姜陵心中一惊,从幻觉中走出。 陆卓扬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乌黑的发丝散开一片,滑过他的手腕,而原本浮现在脖颈间的纹身,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松了口气,食指弯弯,在陆卓扬脸颊上轻轻一勾,尔后在床沿坐下,依靠床栏上。 正自闭目养神,屋外由远及近,传来方天月和李如雨的声音。 只听得纸扇摇得飞快——这种事大抵是李如雨做的,果不其然,她开口对方天月道:“待会儿见着我师兄,我就这般戏耍他。”她故意压粗嗓音,“‘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天月师兄,你可认识?’,如何?” 说罢自己便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完又觉不妥,急忙收声,继续用压住的嗓音“呵呵呵”假笑了一回。 方天月无奈道:“便由了你吧。” 纸扇又是一通乱摇。 行至房门外,李如雨道:“门关得死死的,你师弟莫不是还在睡吧?你不是有话要跟他说么,快进去喊他起来——”说话间,房门亦被她推开一点fèng隙。 方天月忙阻止道:“你一个女孩子,万万不可随意进出男子房间,在旁等我一会,去去就来。” 李如雨缩回手,长长哦了一声。 方天月推门进屋,不忘叮嘱道:“千万不要乱跑,迷路可就麻烦了。” 李如雨道:“知道了,天月哥哥。” 方天月进得屋里,没走出几步,便远远瞧见床边垂挂下的衣摆。 姜陵侧过脑袋转向他,懒懒扬起脸,言简意赅道:“还未醒。” 方天月点点头。他是知晓二位老人施术的,是而估摸着时间,过来看看。 他没看见陆卓扬,想也知道,该是正在床里侧睡着。 姜陵只坐在床沿,分明什么都没做,却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让人略略觉得莫名的尴尬。 方天月想了想,迟疑道:“那我便迟些再来吧。” 姜陵也不拦他,懒懒抬了一下眼皮,偏头转了回去。 方天月便轻轻退出了门。 李如雨正在外面等着,见到他好奇道:“怎么这么快?正事说完了?” “咳咳。”方天月以手握拳,虚虚抵在唇间,将尴尬掩在咳嗽中,“师弟正睡着,迟些再说罢。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事。” “那陵哥哥呢?要不要喊他一声。” “我看还是不必了。”方天月道,“你不是想看湖么?我这便带你去,如何?” 李如雨目光落在陆卓扬的房门上,眼中是掩不住的疑惑,不过她还是乖巧地哦了一声,快走几步跟上方天月:“天月哥哥,你们驭灵山的湖是什么样子的?我听人说,因为灵气重,夜里会泛起萤光,是不是真的?” 方天月道:“那叫月盈光,只有满月的夜里才会有。” “那就是真的咯?再过几日便是满月,天月哥哥带我去看吧?” “好啊。” …… 二人动静越来越远,姜陵呆坐片刻,而后将熟睡中的陆卓扬向里侧推了推,自己翻身躺了下来。 几个时辰后,陆卓扬醒了。 他慢吞吞坐起身,动作与往常一样,带着将醒未醒的慵懒,然后扭了两下身体。准备下床时,发现身旁躺着一个人。他猴窜似的往后跳开一尺。 待认清躺着的是谁时,才一脸不高兴地推搡那人的肩膀:“喂,醒醒。” 姜陵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睁开眼,眼底是一惯的清明:“你要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陆卓扬抽回手,狐疑地拢拢散开的衣襟。想从姜陵身上跨过去,但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不敢,“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姜陵道:“师尊与明心老人施法时你睡着了,我送你回来。” 说话间,他由下而上淡淡瞥了陆卓扬一眼,长长的睫毛扫过,陆卓扬没来由心头一跳:“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姜陵想当然尔,道:“困了。” 陆卓扬指着床里侧的墙:“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确实如此。 姜陵停了一会,想了想,难得心情好的解释道:“懒得动。” 陆卓扬不干了,这人摆明了在敷衍他:“我还懒得理你呢!” 他道一声“麻烦让让,我要下去。不让我就跨过去了啊。”作势就往姜陵身上跨,眼睛睁得老大,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让开,真会跨过去的啊。 姜陵怎会示弱?也狠狠瞪他,回敬道:你敢? ☆、相思 陆卓扬缓缓抬起了他的狗腿。 “你这人怎如此麻烦。”姜陵率先败下阵来,他错开眼,一把将陆卓扬推开,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地,脚下一错,瞬步坐到桌前,将二位老人的指示交代给他,“七日后,再去一趟明心阁,入最后一枚断灵钉。” “这么快,也不给点时间缓缓。”扎断灵钉一次比一次难熬,七日后那场术法,恐怕更不好受。陆卓扬不甚高兴,坐到床沿抓起鞋拔子,一勾一撩,把两只鞋都给穿上。 这段时日下来,姜陵对陆卓扬灵力低微的原因摸了个七七八八,再没有拿此取笑过他,甚至还花了一点点时间来考虑是不是该说点宽解的话开导开导他。 不过陆卓扬的反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你接受得倒是挺快。” “年轻人,”陆卓扬拍拍胸脯,“吃点菠菜就能恢复体力。” 姜陵哼一声,轻笑道:“如此甚好。” 陆卓扬跟着笑笑。 明心老人曾说过,断灵钉必须单数才能起效用,姜陵说李莫名受邀上山时,他就已经预见到,再扎两枚断灵钉势在必行。 若说心里没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五枚断灵钉全部聚首,就意味着他的灵脉会被彻彻底底地束缚。他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没有半点灵力的普通人。 “以后大概就跟修真无缘了。”陆卓扬感慨了一句,“不过有没有灵力都没差,我留在山上,做个垫底也不错。” 二十二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坏处是,在山下风里来雨里去走过一遭,恢复平庸多少有些不习惯;好处大概就是,今后都不用担心主线剧情了。 魔性被全线压制,自不会有入魔一说,什么同安城遭人陷害坠入山崖,什么滥杀无辜兄弟反目最终死于男主之手,统统都不可能发生。 而门派里这么有钱,剩下的几十年时间,他只要想尽办法替门派分担就好。 “你倒是想得开。”姜陵摸出一颗珍珠大小的冰珠,弹到他脸上。 陆卓扬下意识闭了眼,睁开时道:“再来我可要生气了!” 嘴上嚷嚷着要生气,却没有真的生气。他算是明白了,自从吸纳了雪仙的内丹,姜陵就能同时操控冰寒和极火,时不时往他身上弹碎冰,大抵是在显摆。 姜陵略略歪过脑袋看他,似是在考量他是否真的生了气。 陆卓扬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坐到桌前,摸出放置梨花雨的黑木盒子,摆在姜陵面前。 看清桌上的盒子是什么时,姜陵面色看不出喜怒:“作甚?” 陆卓扬道:“这是你当初还天阶玉灵石时放在我干坤袋里的吧?师兄都跟我说了,这套针阵不是他给的。还给你。” 当初为何会把梨花雨放进陆卓扬的干坤袋中,姜陵想了很久,奈何一直没能想透,只是见他用自己送的东西,心中欢喜。现下陆卓扬却要将针阵归还,只觉怒从心起:“不是方天月送的,便不要了?” “不是这个意思。”陆卓扬连忙解释道,“景秋把天阶玉灵石打落湖底确实有些不妥,但李掌门出手救我,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你没必要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替景秋赔罪。再说了,我们都是朋友了,你还一而再地救我,我更不能随便收。” 他没想通的,这人倒是替他想明白了?姜陵板着脸取过盒子,随意翻看一番,发现盒子上一个小小的缺角。他把盒子转了个面,将缺角处朝向陆卓扬,道:“不要。” 陆卓扬愣了一下,忙拿起盒子检查一番,他有些粗心大叶,一直没注意到盒子摔坏了:“我去换个新盒子给你。” “不必了。”姜陵睨他一眼,“你是想着今后没了灵力,留着针阵也无用,顺手还我的罢?”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陆卓扬老脸一红。 姜陵说的不全对,但也有这么一点儿的原因在。他硬着头皮为自己辩驳一番:“昨天师兄将实情告诉我以后,我就想着要还你的,真的,只是今早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虽然确实是想到以后用不了针阵才记起来,但目的完全不一样,你可不能随便冤枉我。” 姜陵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说法,不过依然道:“不要。给你了就是你的。” 陆卓扬想了想,道:“要不我拿长剑与你换吧?我们门派里藏品可多了!前几天我跟小飞逛了趟藏宝阁,里面什么样的长剑都有,天阶的一抓一大把。” 姜陵又道:“不要。” 只会说这俩字了是不是? “……不要就不要吧。”陆卓扬实在没办法了,嘀咕道,“反正你也把我的天阶玉灵石弄碎了,就当扯平了。” 他放弃地去拿黑木盒子,然而姜陵却先他一步,用一根指头按住了另一头,将之固定在桌上。 陆卓扬:“……”这是几个意思? “我改主意了。”姜陵道,“梨花雨不能白给你。” 就没见过这么善变的人! 陆卓扬忿忿地拽了拽黑木盒,纹丝不动,他往盒子底部瞄了眼,居然被寒冰牢牢冻住了:“……你想怎样。” 姜陵作势想了想,道:“你把传音笛给我,我便不与你计较梨花雨。” “传音笛?”陆卓扬道,“那是什么东西?” 姜陵道:“形如鹅卵,深黑颜色,半掌大小,驭灵派人手一个的秘宝,你不知道?” 陆卓扬道:“有那玩意的话,冰极岛上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找我师兄了!” 姜陵面露不愉:“你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已经给人了?”
第61页 陆卓扬道:“门派里宝贝这么多,我哪能每样都记得,真的送人也说不准。” 姜陵的脸色愈发难看。 看样子确实是很想要啊。 陆卓扬无法,只得道:“丢在哪个角落里也说不准,等我先找找。” 姜陵面色这才稍稍缓和,道:“快找。” “找找找。”陆卓扬无可奈何,伸出一指,在房间里来回扫一圈,最后定在储物柜上,“先从这里开始,行不行?” 姜陵眉峰一挑。 陆卓扬打了个响指:“就这里了。” 储物柜子的抽屉有些多,塞得满满当当,找起来麻烦,陆卓扬干脆把全部抽屉都抽出来,放在地上,一个挨一个地翻。 别看他卧房里干净整洁,抽屉里却是乱的可以,风车竹编蚂蚱婴儿鞋应有尽有,怕是原身从小到大的物什都保留着。 姜陵坐在一边,任由他东翻西找也不上去帮忙,支棱着下巴倒是轻松自在,过了一会,他拿剑鞘戳了戳陆卓扬的肩,指着满满一抽屉的画卷问道:“这些画为何不装裱挂起?上头画的什么?”他嘴上问着,作势弯腰,伸手去够。 陆卓扬正折腾几张原身幼时的襁褓,见状忙将襁褓往画堆上一压,抬起抽屉塞回柜中:“都是些乡土风情,没什么好看的。还没想好挂在哪,回头再说。” 这些画是他买来送给方天月的,大半是衣着暴露的美女,哪敢装裱挂起? 早些日子他兴致勃勃揣上画去找了方天月。可那方天月倒好,还没等他把第一幅完全展开,就婉言谢拒如数退还,说什么毁人清誉,怎么也不肯收。害得他只能又揣回屋里,左右没地方放,便塞在了抽屉里。 他越是紧张,姜陵越是好奇,非要拿出来看看不可,陆卓扬自然是打不过他的,硬来行不通。小眼睛到处乱窜,忽而急中生智,指着一个靛青织锦袋道:“你看有一个锦囊!放传音笛大小正好!” 这真转移了姜陵的注意力:“拿来瞧瞧。” 陆卓扬忙捡了袋子递给他。 姜陵接过,拆开封口绳索,小心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桌面上。 陆卓扬凑上去,颜色、大小、形状都与姜陵描述的一般无二,他试探问道:“你说的是这个?” 姜陵道:“没错。” 袋子里装的正是传音笛,底端刻着一个小小的“扬”字。除此之外,袋中还有一枚玉石——“相思”。 姜陵一手拾起相思玉石,一手拾起传音笛附在唇边,吐气吹了吹。 果然如方天月所言,吹之无声,玉石却在掌心中微微颤动。 陆卓扬凑到近前,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自然是分辨真假。”姜陵道。 陆卓扬不以为然,道:“我还能拿个赝品糊弄你不成。” 姜陵将手一摊,把传音笛亮给他看:“哑的。” “门派秘宝还是个歪货?”陆卓扬不信,伸手去接。 姜陵将手一收,又把笛子收了回去。 陆卓扬抓了个空。 姜陵将玉石抛出,陆卓扬眼疾手快接住,道:“这又是什么?” 看他反应,大抵是真的不知道传音笛的用处。姜陵轻哼道:“驭灵派收你这徒弟,怕是为了攒福罢。”言下之意,便是门派在做善事了。 “看好了。”他晃晃传音笛,尔后又吹一口。 陆卓扬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玉石的颤动,一脸不敢置信。 只听得姜陵诌道:“此物可以传音,便放在我这里。你把玉石贴身挂好。若是石头动了,便是我在找你,不要乱跑,记得速来找我。明白了?” 姜陵也是现学现卖,只是神情瞧着认真,似乎懂得颇多。陆卓扬明显被他糊弄住了:“明白了。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姜陵道:“能有什么讲究,听我的便是。” ☆、唯一 在陆卓扬认知里,姜陵一向是见多识广的,说法自然也是可信,于是便乖乖把玉石挂在了胸口。 只是依稀觉得有些不妥,晚上坐在花园边上纳凉时,他才觉出味来——如果这个哑笛真是传音之用,为什么方天月不早跟他说? 隔着衣衫,陆卓扬摸了摸玉石,为什么总有种被忽悠的感觉呢? 姜陵房间是黑的,人没在,陆卓扬决定趁此机会去问问方天月。 不巧的很,方天月房间也没亮灯。 时间尚早,这个点没人在,大概是陪着李如雨还没回来。驭灵山这么大,也不晓得去哪里找他二人才好,陆卓扬只好象徵性地敲敲门,没人回应,他便死了心。 正准备离开时,方天月却是回来了,远远瞧见门口晃悠的人影,于是叫住他道:“师弟,等等。” 陆卓扬回头见到他,高兴道:“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方天月推开房门,道:“正好找你有事,进屋来说吧。”他点燃烛火,示意陆卓扬坐下,“今儿师尊和李掌门替你施术,感觉可还好?” 说实话,感觉还真算不上好。不过难受只是一时,陆卓扬也不想方天月担心,只摆摆手,随意道:“没什么问题,这点苦我还吃得起。” “那便好。”方天月道,“师尊若有什么叮嘱,千万要听。” “那当然了。”陆卓扬道,“师尊让姜陵转告我,七日之后,再去一趟明心阁。”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方天月道:“正如师尊所言,修为灵力都只是身外之物,总比不得你好好活着。” 陆卓扬道:“我懂。修行我不在行,吃喝玩乐最在行了。” “你啊。”方天月笑着摇头,继而问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姜公子没有与你一起?” 陆卓扬道:“是啊。晚膳后就没见着他,师兄怎么问起他来了?” 想起姜陵斜靠在床栏上守着陆卓扬的那一幕,方天月脸上有一瞬的尴尬,不过很快被掩饰严实了:“姜公子对你好像还不错。” “还可以吧。就是脾气烂了点。”听方天月这么说,陆卓扬心里有些些高兴,他将挂在脖子上的玉石拉扯出来,问道,“师兄,你看看这个,认得么?” 方天月自然是认得的,玉石“相思”,他前一天刚刚将自己那枚相配的传音笛给了李如雨,这会儿陆卓扬问起,有种被抓了现行的错觉。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方天月清了清嗓子,问道。 陆卓扬胡乱扯了个小谎,道:“清整橱柜时找着的,觉得好看就拿出来戴上了。这石头质地上乘,师兄可知是哪得来的?我不记得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陆卓扬曾头疼欲裂地接纳到了原身的记忆。但是这段时间生活下来,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有很多东西并没有通过那次头疼“传递”给他。 比如说原身在山上生活了二十二年,陆卓扬却是在陪易小飞去钓鱼时头一回知道庭院外有一座镜花湖;再比如说这块玉石,明明就在原身的储物柜里,他却半点印象也无。 加之还没弄清姜陵讨要哑笛的原因,他自然不敢如实相告。 方天月倒是不疑有他,却是神情复杂道:“不是姜公子让你来问的?” 陆卓扬立马道:“姜陵?关姜陵什么事。” “那便没事了。”方天月吁了一口气,尔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卓扬,“师兄将玉石的用途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与他人说起。” 陆卓扬只是参不透姜陵所作所为,是而来求教方天月,但是看他模样,这玉石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么想着,陆卓扬不由得认真起来,一本正经道:“师兄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透露给其他人。” 方天月点点头,颇为欣慰:“这玉石名唤‘相思’,是每位驭灵派弟子正式入门时,门派内赠予的信物,世间唯有一枚传音笛与之相配。 “传音笛其名‘涯角’,所奏之音无形无声,只有相配的玉石,无论相隔千里万里,都可与之感应。” 听到这里,陆卓扬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这是驭灵派弟子独属的定情信物,仅此一枚,独一无二。” 陆卓扬呆愣当场:“……” 方天月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陆卓扬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师兄,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将玉石的用途告诉别人?” 方天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仍是如实相告道:“门内师兄弟们都知晓内情,自然不会问你;而我将传音笛赠予了雨姑娘,也已将缘由告知与她。” 陆卓扬:“所以你说的其他人,只是特指姜陵咯?” 方天月道:“是……也不是。我将涯角赠予雨姑娘时,姜公子就在一旁。现在想来,实有不妥。姜公子对雨姑娘向来关爱有加,他本人又聪慧通透,我担心若是被他推敲一番知晓涯角的用途后,会将涯角退还与我。” “以如雨姑娘的个性,如果不是自己想退,别人也退不了吧?不过……”陆卓扬摩挲着玉石,五味杂陈,点点头道,“我不说就是了。” “如此甚好。”方天月笑笑,道,“当年你入门时尚在襁褓,相思与涯角便被收起,不知道自然情有可原。这二样物什,你且收好。将来……也不必等到将来,若是遇上心仪之人,将涯角赠与对方便是。‘君心吾心,相思与共。’若是心意相通之人,告知却也无妨。” “‘君心吾心,相思与共。’”陆卓扬跟着念了一遍,忽而觉得不妥,脸上火辣辣地,“我想起来还有事没做,就先回去了。师兄你早点休息。” “路上小心些。”方天月道,“对了,七日后月满,镜花湖上会有月盈光,好看得紧。我答应了雨姑娘带她去看,你要不要和……一起去?” 陆卓扬忙摆手拒绝道:“七日后我要施术扎钉,晚上一定不会醒,你们自己去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他埋头疾走,走错几个步子也不自知,待回过神时,已然在院落里迷了会儿路。平日里走阵法靠的是身体记忆,这会儿突然停下,还真没那么容易回想起来。
第62页 待他走出阵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除了刚上驭灵山时不认得路在迷阵中兜兜转转小半天之外,陆卓扬已经很久没迷路了,这会儿还真有些灰头土脸。 迷迷澄澄回到住处,隔壁房间竟还是没亮灯。 还没回来?驭灵山又不是他的地盘,大半夜的瞎跑什么呢。 陆卓扬默默谴责了隔壁邻居一番。 不过没见到人,他还是有点小小的庆幸。回来路上,他依旧有些担心,怕与姜陵正面遇上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下倒是省了事。 与方天月聊过之后,陆卓扬反而更弄不懂姜陵了。心里懵懵懂懂,跟被浆糊倒把住似的。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想通透。 姜陵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拿走他的传音笛呢? 是不知传音笛的真正用途,见着师妹有自己也想要?还是李如雨一时高兴,找师兄分享了姑娘家的小心情后,出于嫉妒,师兄也弄一个? 又或者干脆是推敲知晓传音笛的意义,所以强行讨要? 姜陵不是个贪图便宜的人,几次三番面不改色拒绝天阶长剑的人,会嫉妒师妹手里哑笛的可能性很小,是而这前二种猜测基本没可能。 至于这第三种猜测,就更不可能了吧? 强行讨要他陆卓扬的定情信物? 真真可笑,难不成姜陵还真喜欢他不成? 陆卓扬啧啧笑了两声,将玉石摘下,扔到床上。玉石在薄被上跳了两跳,往床里头滚去。他一看,情况不对,忙扑上去抓。只可惜慢了半拍,相思连带着穿线的红绳,滚进床里侧的fèng隙,吧嗒一声,掉到了床底下。 …… …… …… 反应这么大,总不会是真的吧? 陆卓扬扒住床栏,使劲挤着脑袋往床fèng里瞧,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跳下床,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以后,弯下腰朝床底下爬。摸索半天,总算是把石头找了回来。 他坐在床头地上,抹去脸上的灰,将玉石擦了擦,拎着红绳悬在眼前。 相思打着旋,将红绳绕了一圈又一圈,缠得紧了,又一圈一圈反向转出来。快停下时,陆卓扬推它一把,于是正正反反圈圈绕绕地不停转着。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断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中想到的不是喜欢抑或是不喜欢的缘由。 而是姜陵的眼睛。 不论是冷笑时,嗔怒时,又或是不以为然时,自以为是时,那双浓黑似墨、点碎星辰的眼眸中,都倒映着他陆卓扬的影子。 若是以此为依凭,那姜陵大抵是喜欢他的。 因为喜欢,所以冰极岛去而复返,所以压抑本性救魔不杀魔,所以甘愿自损真灵? 但是,可能么? 喜欢一个人,会一直与他作对,以欺负他为乐? …… 问题想了一圈,又绕回原点。 正在他心擂如鼓天人交战之时,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在寂静的夜色里,这一点声音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陆卓扬的呼吸窒了一窒。 他一把将玉石抓进手心里。 这么猜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干脆去问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出自晏殊《玉楼春?春恨》 ☆、麻痹 陆卓扬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站到了门背后。 然而开门的手似有千钧重,无论如何却是伸不出去。 若是姜陵被问得不高兴,嘲讽两句,不痛不痒也就罢了;若单纯只是自己想多了,那就有好戏看了。让姜陵以为他癞□□想吃天鹅肉,变相告白,那就糗大发了。 以那人的脾性……会将他灭口也说不准。 要不还是别去问了? 但是不去问,这事一直卡在心口,哪哪都不舒服。 陆卓扬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 死就死了。 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他屏气挺胸出了门,那步子跨出门槛,豪迈得带着一股子大义凛然的味道。然而他抱定了必死之心,却没瞧见隔壁房间的灯火。 姜陵屋的房门开出一条fèng隙,门板在夜风中微微颤颤,里头依旧是黑洞洞的,无音无语。方才发出那吱呀的声音,却只是门没关好,被风吹了开。 “……艹。”将不合扣的房门拉上关好,陆卓扬骂了句粗口。 他这会儿心里有些复杂,有点失落有点欣喜,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更理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有种被命运愚弄的错觉。这次没问出口,大概不会再有勇气来问第二回了。 不折腾了。 隔着衣料,陆卓扬摸了一把玉石相思。 就当做不知道吧。 他脚尖转个向,准备回屋。右脚抬起半步,紧接着眼前一黑一晃,伴随着周身闷闷沉沉的疼痛,一阵浓重的晕眩袭来。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姜陵可别这个时候回来啊。”随后便人事不知,一头栽倒在地。 周围是无法穿透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声音,空气的流动也停止了,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和物什腐烂的气味瀰漫四周。 这个什么都无法准确感知的地方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痛苦和挣扎。堵得人透不过气来。 必须离开这里才行。 必须离开。 离开!离开这里! 强烈的执念让陆卓扬从昏厥中醒来,他猛然坐直身,急促着大口呼吸。汗水浸透了衣衫,身周舒适的温度和注入肺腑的新鲜空气让他找到了现实。 原来是个噩梦。 那些噁心的血腥味和腐臭味都不是真的。 陆卓扬稍稍松了口气。 他注意到自己现下的处境,这会儿正坐在他与姜陵房间中间的过道上,天已经大亮,远处早课结束的钟声也刚敲过三回。 这让他了解到三件事。 第四枚断灵钉没能起到镇魔的作用,他的魔血发作了。 他在屋外头昏睡了一晚上。 而姜陵到现在都没回来。 陆卓扬坐在地上,等手脚身体上的麻痛缓过去。 他昨晚倒下去时候的姿势不好,把手脚都压着了,压了一晚上,血脉不通,现在不带缓冲地直接坐起身,刚开始或许没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麻痹后的疼痛一点一点显现,就像针扎毒刺一般,越来越厉害,直刺入骨。 就在等待疼痛过去的一小会功夫,陆卓扬又出了一身汗。 到手脚都能动了,却还是使不上力,他只能双手撑着地面,十分狼狈地爬到墙根,然后扶住墙壁,一点一点站起往房间里挪。 幸好姜陵没在,否则又该被骂了。 虽然不知道姜陵会骂什么,但是不被他知道总是对的。 陆卓扬咬咬牙,又往前挪了半分。 平日里大跨两步就能到的距离,这个时候却分外的难,他挣扎着挪到门前,却是没能站稳,一不小心依靠到了门上。门板吃不得力,直直便朝里开去,像陆卓扬这般全身重量都靠在上头的,定然少不得重重摔了。 他暗道一声糟糕,尽力护住头脸,以免摔得太过难看。 然未等陆卓扬摔落在地,便有人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往后一勾一带,按住背心,揽入怀中。 陆卓扬想开口说声谢谢,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被那人打横抱了起来。 姜陵阴沉如铁的面色在微阂的眼前闪过,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极差,陆卓扬不敢触他霉头,识相地闭紧嘴巴。 结果还是让姜陵知道了。好在虽然心情不好,却没有要发火的意思,陆卓扬稍稍放下心,倒是现在的姿势让他有点无所适从,空着的手不知道该继续空着呢,还是该搭在姜陵身上。 姜陵没让他纠结太久,气势汹汹一脚将房门踢直了,把他放到了床上。受了迁怒气的门板在墙上大力撞了一回,又往回弹去,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听上去还挺委屈。 陆卓扬心疼他的门,不过他不敢说。 这是姜陵两天来又一次将半死不活的陆卓扬送回房。 说不上来由,却是特别特别生气。 特别特别生自己的气。 第一回是术法所致没有办法;但是这回,陆卓扬状况堪虞却与他没看护好脱不得干系。若是那蠢货因此出事…… 脑子里迸出这个念头便烦躁得很,姜陵不愿多想。他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摸摸那人,却又觉得不妥,扳着一张臭脸踌躇一番,最后将手背到身后去,问道:“可好些了?” 他没问陆卓扬为什么会从外头挪步回来,自然是大致猜出了因由,陆卓扬便省了解释的气力。 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待难受的劲头缓过去后,这才点点头,然后慢慢睁开眼道:“没那么严重,就在屋外头睡了一晚上,腿脚有些发麻。”他顿了顿,仍然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你昨晚去哪儿了?” 姜陵心中一震。不是因为陆卓扬问出口的问题,而是震惊于他此时此刻的情形。 陆卓扬自己看不到,但是姜陵却是看的分明。 身体没有魔化的特徵,脸色苍白了些,但人还算清醒。只是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没随着人的清醒而恢复,呈现的是通红的血色。 该属于魔物的眼睛。 魔化而不自知,陆卓扬的情况更严重了。 多日的平静只是表象,再次发作竟是如此来势汹汹。双数的断灵钉果然没有作用。 ——不对。 姜陵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按常理推断,哪怕断灵钉只是双数,也该有些微的用处,至少能缓和魔血发作才是。如今却是相反,白日里刚落了钉,夜里便出事,这着实说不过去。 断灵钉效用,真如传言中那般简单?又或者不是断灵钉的问题,而是与陆卓扬脖颈间隐去的三枚封印有关?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必须将此事查清楚才行。 姜陵回过神,接着他方才的问题道:“夜里去了师尊住处,听循教导调息休养。” 陆卓扬道:“哦。” 李莫名与明心老人替他施展术法会损耗灵力,他虽懵懂,却多少还是知晓一二。李莫名上回损耗的灵力恐怕还没完全恢复,这次又劳心劳力,想必损伤很大。 陆卓扬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安慰的话又不好说出口,毕竟是因为他才会连累两位老人,若是由他出口安慰,只怕会适得其反,让人觉得惺惺作态。
第63页 姜陵看出陆卓扬的犹豫,反倒宽慰起他来:“师尊与明心老人情况尚可,他们都是分神期大能,出手也会留有分寸,你不必太过担心。” 姜陵难得说几回好听的,陆卓扬却是极为受用,仿佛话从他口中说出,就跟真金白银一般的如假包换。 陆卓扬稍稍心安了些,却又是不放心,拽了姜陵袖口,道:“那你呢?身体好些了?” 姜陵不以为然道:“自然好得很。”他见陆卓扬气色回缓,脸色也稍好了些,于是又道:“有这多余的力气管我,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陆卓扬讪讪住了口。 姜陵心想:莫不是说错什么了?这人怎得这般不高兴? 不过他确实觉得陆卓扬该优先照看好自己,也没觉得有错,只补充道:“我虽只是元婴之期,出手也有分寸,随师尊吐纳自然好得极快。倒是你,还得多留神些。从今日起至月满,都不准乱跑。……后头我不去找师尊了,夜里留在隔壁,有事便找我。” 姜陵夜里去找李莫名是为了修养身体,因为他而耽误恢复,不是很好吧? 陆卓扬有些犹豫,道:“会影响你吧?我爱动,你又喜静。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发作过一回,距离下次发作肯定会间隔上好些日子,你安心去养伤,我没问题,真的……” 陆卓扬兀自滔滔不绝,姜陵脸色一沉,道:“住口。” 陆卓扬猛地收住声音。 姜陵看他一脸无辜,心中有气,恶狠狠道:“不要废话。” 眼前这人分明没有半分可取之处,却似对他施了邪术,让他除了满脑子的“定要救活这蠢货”外无法思考其他。 在他念想中,真灵回寰都只是小事。 世事纷纷扰扰,都比不得眼前人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第一个部分是我最喜欢的,算是恶趣味吧【嘻嘻嘻嘻嘻 ☆、强吻 姜陵直视陆卓扬的通红血眼,一点点俯下身,一字一句道:“此次发作毫无徵兆,你如何保证不会恶化?又如何保证能平安挨到月满?莫不是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福大命大,可以厮混三五日?” 还真别说,姜陵的问题都点到了陆卓扬的心坎上,这正是他此刻的想法。 被看穿心思,陆卓扬脸上有些挂不住。 加之姜陵愈发靠近他,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尺,这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他伸出一只手,抵在姜陵胸前,阻他继续迫近。并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么想可不是胡乱猜测,都是有依据的。这回发作与上回间隔了月余,情况也不严重。你这么危言耸听吓唬我,我,我也是不怕的。” 姜陵轻笑一声,忽而脸色一沉:“不怕?不怕最好。” 说时迟那时快,姜陵一手抓牢他手腕,一手拎住他的衣襟,将人提拽起身,向后牢牢按在床头柜上。 陆卓扬还没完全恢复,这会儿猛地撞在柜子上,背上被磕有些疼,还磕得他头昏眼花,陆卓扬呲痛一声,心里有火,怒道:“姜陵,你做什么?” 姜陵却不接话,抬腿一跨,翻身坐在他身上,尔后空出一只手招出莲花冰。那冰花在半空中旋了两旋,拉长成一条细长锋利的冰刃。 冰刃落在姜陵掌心,他收拢五指,将冰刃轻握在手心。 陆卓扬心里一咯噔,用力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姜陵,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就算你把血放干了,我也不会喝的!” 还算聪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姜陵唇角一勾,手腕翻转掌心朝下,随后五指使力一紧。 冰刃划破他的掌心后,化作一缕白气消散。嫣红血线顺着紧握的拳头滴落,衬得他肤色苍白。血液之中隐隐混着一尾浅红色的真灵,盘桓在纹路间隙中将落未落。 几滴清血滴在陆卓扬白色里衣上,一下子晕了开来。姜陵将手掌抵在他唇边,催促道:“快喝。” 陆卓扬别过头,死活不肯喝。斜着眼睛牢牢盯着对方,并从牙fèng中挤出骂人的话来:“姜陵!你脑子有病吧?” 姜陵又将手掌抵近半寸,道:“乖一点,别逼我动粗。” 陆卓扬故技重施,又将头扭到另一边,大声道:“师兄与我说过,药血只能缓和魔性发作却不能根治,你这么做无非是饮鸩止渴。既浪费真灵又损伤身体,对我的用处也不大,吃力不讨好,何必呢?” 姜陵怒极:“我姜陵做事,还要你这蠢货来教?你便直说罢,今天你喝是不喝?” “不喝!” 陆卓扬牢牢拽紧姜陵鲜血淋淋的手,使尽力气往外掰开,他心中惶恐。惶恐的不仅仅是因为姜陵即将损耗的一尾真灵。 更是惶恐姜陵毫不犹豫捨弃真灵背后隐藏的真正原因。 姜陵不是一个捨生取义的人,也不是一个捨己为人的人,更不是原小说里那个正义凌然的憨厚少年。 “姜陵!”陆卓扬大喊一声。他自觉音量有点失控,顿了顿,放轻了声音,犹疑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姜陵身形一窒。继而怒不可遏,厉声道:“干你何事?!”说罢不由分说,拽着陆卓扬的手按在胸口,将他定在原地,然后将血淋淋的掌心抵在了自己唇边。 他使力吮吸,将混着真灵的清血含入口中,尔后用二指卡在陆卓扬双颊上,微微使力,迫使他张开嘴。 陆卓扬说不了话,更费力挣动起来,姜陵身盘下沉,将他压按得稳稳噹噹。陆卓扬动弹不得,只得瞪圆眼睛,妄图将自己的愤怒传递给对方。只是双眼失了黑白分明,通红得刺目无比。 姜陵鼓着腮帮子,心中冷笑一声:丑死了。 尔后俯下身,脑袋轻轻一歪,牢牢贴上陆卓扬的双唇。 铁锈腥味瞬时在口腔内蔓延开。 突发的状况让陆卓扬忘了挣扎,只能任由姜陵吸允满了血液,然后再渡入他口中。 姜陵就着相依偎的姿势,在陆卓扬喉间穴道上轻轻一点。 喉头一滚,清血尽数吞咽下肚。 他能感觉到在血液中混杂着一股别样的触感,一缕极细的交错着冰冷和炙热的力量——那是姜陵的又一尾真灵。 陆卓扬一时有些愣怔。片刻的恍惚让他有些松懈,单纯的渡血动作变了滋味也不自知。 姜陵口中的清血已尽数渡送完毕,陆卓扬眼睛中的血红也如他预料中一般一点点退开,露出黑白分明的颜色,难看的脸色亦有所缓和。 姜陵略略放下心来。他轻舒一口气,却没有离去。 混着铁锈腥味的唇齿间仿若有着难以描述的吸引力,让他魔怔般流连。 他退开些许,唇角颤了颤,便又贴了上去。 染着血色的双唇柔软温暖,他只碰碰,贴贴,舔舔。然而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咬他!吃了他! 他猛然又噙住了对方双唇,疯狂啃噬而不得章法,四肢百骸燃起的愉悦让他无法自拔,恨不得将眼前人狠狠揉进身体里。 直到他将人推倒在床上,陆卓扬唇齿间漏出的一丝痛哼,这才让他恍然清醒,猛地往后退开,慌乱不堪地退到了床的另一头。 陆卓扬还没从突然遭受的性↑骚扰中缓过神来,便见姜陵背心抵靠在床栏上,一脸的惊慌失措,漂亮的浓黑眼眸中蓄满了震惊、委屈、难以置信。面色更是精彩,青的白的红的绿的似打翻了染坊的缸子,变换数变。 陆卓扬舔了舔被磕破的唇角,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他便仿若被痛戳了一针,悚然惊醒,如避蛇蝎般从床上跳下,一路推开桌椅,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陆卓扬:“……”他真想问候这位祖宗的祖宗。 清血的效用开始尽显,困意袭上心头。 陆卓扬仰躺床上,默默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姜陵,算特么你厉害。不知道真相的人看到你这模样,大概会以为是老子强吻了你。 药血导致的沉睡时间不长,半个时辰后,陆卓扬醒了。 醒来后酸疼消失,精神更是抖擞。他神清气慡起了床,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房门竟然是开着的。 姜陵出去的时候没关。 陆卓扬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的衣服。 一点点的血迹梅花似的把里衣都染透了。 然后他回想起姜陵出门前做过的事情。 不仅毫无人性地剥夺了他的初吻,还特么一脸受委屈地小媳妇似的跑了。 跑了。 跑了?? 到底被占便宜的特么是谁啊啊??!!! 陆卓扬狠狠抓挠了一把头发,回头把浑身是血的衣服换了。 今天别特么让我见着他,陆卓扬狠啐道。 见一次打一次。 他一脚踏出房门,看见正门对面那人是谁后,又把脚缩了回去。 姜陵正蹲坐在连廊围栏上,一手紧紧握着剑鞘,一手紧紧握着剑柄,一脸郁卒地牢牢盯着门里头,见着人出来了,就牢牢盯着人脸。那阵势,随时能拔出剑来噼他个对半开。 陆卓扬脑中立时蹦出三个大字:惹不起。 他往后退去,准备把门关上。 “站住!”外头那人喊道。 陆卓扬硬着头皮定在原地。 “过来。”那人又喊道。 这回陆卓扬没动。 那人不耐烦了,跳下围栏,朝他走过来。 陆卓扬梗起脖子道:“别过来啊!别以为你把真灵硬塞给我我就对你感恩戴德了啊!”他不自觉又舔了舔破了口子的唇角,轻声呲道,“……什么人啊真是,没轻没重。” 姜陵在他二尺开外站定,一字不落听了去,脸上青青白白瞬了瞬,别扭一番,颐指气使道:“方才之事,半个字也不许提,听见没有?” 陆卓扬:“……” 姜陵斜睨着眼上下打量一番陆卓扬,清血的效用还算不错,他略略满意,掏出个软布包,丢过去。 陆卓扬双手接住,打开一看,竟然是个蛋饼,卷着豆芽儿茭丝儿,摸上去还是热的。 正好他错过了饭点,肚子正饿着呢。废话也不多说,张大嘴巴就是一口。牵扯着伤处,又有些痛,吃得呼呼哧哧的。 姜陵瞧他吃得起劲,心里高兴,面上却是依旧板着,解释道:“膳房只剩这个了。”又道,“下回带你去临渊城,城尾林家铺子的蛋饼才是一等一的。” 陆卓扬边吃边点头:“再带上小飞师弟,让他多学学。”
第64页 姜陵嘴角一瞥,不甚乐意,道:“赶紧吃完跟我走。” 陆卓扬警惕起来:“去哪?又要干嘛?” 姜陵睨道:“去修习室。你底子太薄,月满施术我怕你无力承担。趁现下仍有时限,好好调息一番。临阵磨磨枪,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陆卓扬道:“我不去。” 他不是没试着修习调息过,只是一开始成果明显,瞧着是灵力有所增长,只是没两天,那效果会消失,屡试不慡。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次次如此,他就不愿意再浪费这个时间了。 姜陵却是不管,非要拉他过去。 两人拉拉扯扯打打闹闹时,有个师弟从老远地方跑了过来。 那师弟见着姜陵,脸上一红:“姜姑……公子。” “……”陆卓扬道,“有事吗?看你跑得火急火燎的。” 那师弟这才仿佛刚见到他师兄,忙道:“山下迷阵里困了人,几个师兄下去瞧了。那人自称是逐云门弟子,大伙儿辩不得真假,所以请姜姑……公子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用的最多的词大概是【特么】了 嘿嘿嘿嘿嘿 ☆、嫉妒 “逐云门弟子?”陆卓扬立时便想到一个人,他看向姜陵,问道,“该不是你师弟景秋吧?” 姜陵道:“小景正与诸位长老追查罗秀与玄月下落,怎会来此?” 陆卓扬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将空了的软布包揉做一团揣进怀里,对师弟道,“那人现在在哪?” 师弟殷勤道:“在会客厅,我带你们过去。” “走走走。”陆卓扬正愁没法躲避修习,这藉口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哥俩好地抬手搭住师弟肩膀,半拉半拽地拖着人走,一边还好奇问道,“你们胆子也挺大的啊,没确认身份就把人给领上山了?” 师弟含羞带怯地拿眼瞟瞟姜陵,嘻嘻笑道:“我们人多,就算是冒牌的,也不怕他。” 陆卓扬啧一声道:“倒是想得开。”他勾搭着师弟,没走出两步,便被姜陵拎住领子往回一拉。 陆卓扬只得哎哟一声停下步子,松开师弟仰头向后看向姜陵:“我的祖宗,你又怎么了?” 姜陵扫了那师弟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好好走路。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他这一开口,却分明是清晰干脆的男人声音,那小师弟身形一震,却似被雷噼了一刀,神情立时有些恍惚。 陆卓扬想笑又不敢笑,整整衣领子,好心推他一把,道:“别愣着,赶紧走。可别被人拆了会客厅。”他压着气不让自己笑出口,音都给岔了。 师弟苦着脸哎了一声,垂头丧气在前头带路。这回也不隔三差五往后头偷瞄了,却是羞愤得恨不得将脑袋垂贴到胸口。 三人赶到会客厅,尚未踏进厅门,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夹枪带棒的声音。 “你们驭灵派就是这么待客的?连杯热茶也不给?”那人啧啧两声,便听得茶水洒在地上的溅水声。这调调,不是景秋是谁?想认错都难。 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二位看守的师兄之一,听语气有些憋屈:“这几日暑气重,饮山间甘露最是合适。你若非喝热茶不可,待会再给你送来。” 景秋道:“不必了,好像我上赶着讨喝热茶似的。”他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不耐道,“我师兄师姐什么时候能来?你们该不是嘴上说说去请人,实际是将我在这干晾着吧?” 那师兄有些恼怒:“我驭灵弟子怎么做这样的事?” “这就不好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景秋阴阳怪气道,“毕竟我可就遇上过几回。” 那师兄还欲争辩,不过他不了解情况,说不上开脱的话,只憋得一口气,车轱辘道:“不可能,我驭灵弟子绝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哟哟哟,还急上了。没做亏心事,这么着急争辩做什么呀?” “我没有……” “都急急急成这样了,还没有哪?” …… 就驭灵山上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天真,哪是牙尖嘴利的景秋对手?陆卓扬虽也不是景秋对手,但是怎听得下去自家人被随意欺负? 只不过景秋那人软硬不吃,只听姜陵一人的话,陆卓扬扭头对姜陵谄媚一笑,往屋里头指指:“你师弟,你管管?” 姜陵道:“不管。” 陆卓扬瞪圆眼睛:“你不管谁管?” 姜陵道:“谁爱管谁管。” 陆卓扬心里把姜陵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嘴上还是告软道:“我的祖宗,你又要整什么么蛾子?” 姜陵道:“我管,你便随我去修习室。” “去去去。不就是去修习室么,这还不好办?”陆卓扬忙道,“你爱待多久我就陪你待多久,这总成了吧?” 姜陵“嗯”了一声,抬脚踏进会客厅里。 那景秋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扒拉着案几上的果盘挑挑捡捡,见着来人眼前一亮,也顾不得与人斗嘴挑刺,惊喜一声:“陵师兄!”从座椅上跳下,状似无意地将陆卓扬往边上一推,直直扑向姜陵。 这人年纪不大,手劲不小,陆卓扬揉揉有些受痛的肩膀,对二位师兄道:“这人确是逐云门掌门的小弟子不假。有劳二位师兄一直照看他了。” 二位师兄脸上有些讪讪,虽然有些不高兴,不过既然是客人,也不便多做计较:“没事。左右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陆卓扬笑笑,送二位师兄出门,然后将那杵愣着的师弟往前一推:“别忘了把这孩子带上。” 他将三人送出门,自己倚在墙上,回头间便听得姜陵问道:“你不是在追查罗秀与玄月的下落,怎会来这里?” 景秋道:“那边有诸位长老跟着,不打紧。” 姜陵道:“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答应帮忙,定不能半途而废。” 景秋道:“放心,这里我也待不了两天,等我寻着罗秀下落就走。” 姜陵道:“你人在此处,怎能寻到他下落?” 景秋得意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那便好。”姜陵点点头,又道,“在别人家做客,说话做事注意些,莫要随意得罪了人。” “我有分寸。”景秋不以为然道,“小门小派,有什么要怕的。倒是陵师兄你——”他拽着姜陵衣袖,使劲往他身上贴,抬起脸认真打量,颇有些心疼道,“多日不见,陵师兄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姜陵没想到景秋会突然靠得这么近,第一反应便是抬眼看向陆卓扬,视线与他对上时,顺势将景秋推了开去,道:“小事,不打紧。” 景秋被推得往后退开半步,嘴便嘟了起来。他是何等人精,顺着姜陵视线瞧去,脸色一黑:“陵师兄身体不好,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还真被他猜中了。罪魁祸首陆卓扬默默低下了头。 景秋气急,抬手指着陆卓扬,对姜陵道:“陵师兄!这人与你命中犯沖,几次三番伤你害你,你可不要跟他走太近了。” 姜陵声音一冷:“不用你管。” 景秋哼道:“还不就是陵师兄你,换做是别人,我才不想管呢!” “哎呀呀,吵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啦!”二人说话间,李如雨的声音插了进来。 陆卓扬就靠在墙上,与摇着扇子一身男装走进屋里的李如雨打了个照面,李如雨见着他,眉毛弯了弯,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姜陵与景秋身边。方天月紧随其后,也进了屋子。 李如雨假模假样摇着扇子,绕着景秋走了一圈,道:“这位小兄弟气势汹汹的,莫不是被人欺负去了?要不要本公子替你讨回公道?” 景秋看人下菜,脸变得飞快,收了满面的不高兴,嬉笑道:“雨师姐穿男装也是好看。” 李如雨将扇子一收:“这就被瞧出来了,真没意思。”她拿扇骨敲敲姜陵,又敲敲景秋,道:“自家师兄弟,可别闹别扭了啊。” 景秋道:“那是自然,我与陵师兄哪会真的置气。是不是啊,陵师兄?” 姜陵无奈摆摆头,对李如雨道:“若扮男装,便稳重些,你这般做派,想认不出都难。”又对方天月道,“我师弟会在山上借住几日,麻烦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方天月道:“那是自然。来者是客,景公子的衣食住行,自会安排妥当。” 姜陵道:“有劳了。”说罢沖陆卓扬勾勾手指,“我们走。” 景秋跳将起来:“你去哪?我要跟你去!” 姜陵道:“正事。”他走到陆卓扬身边,拽起手腕往外走。 景秋一跺脚,就要跟上。方天月忙上前一步,拦住去路:“景公子,姜公子与我师弟确实有正事要办。” “正事?他们能有什么正事?”景秋道,“好狗不挡道,你让开。” “小景!你怎么能这样跟天月哥哥说话!”李如雨不高兴了,“爹爹都亲力亲为,你说是不是正事?若是你再胡闹,我定会告诉爹爹。不经通报闯上山,还到处捣乱,看爹爹不罚你!” 李如雨在山上待了几天,虽不知内情,但是对陆卓扬身上发生的事多少有些耳闻。李莫名和姜陵都没说什么,景秋一来就想捣乱,还辱骂方天月,这让她特别生气。 景秋长这么大,最会做的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立马收了气焰,服软撒娇道:“雨师姐不要生气,我也是担心陵师兄。既然师尊都没说什么……”他顿了顿,眼睛一瞬,露出一副受伤神色来,“我也犯不着上赶着惹人嫌。” “好了好了。”李如雨自觉语气重了些,当即也软了态度,道,“我知道你也是关心陵哥哥。关心则乱嘛。”她勾起景秋手臂,拉着他往外走,“正事呢,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既然来了,师姐带你逛驭灵山吧,这里的景色可美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说是不是,天月哥哥?” 方天月笑笑,跟上她道:“不是自夸,驭灵山灵气充沛,生意盎然,在修真界也是排得上号的。”
第65页 方天月与李如雨一唱一和,带着景秋渐行渐远。 景秋时不时附和两声。他脸上挂着笑,那笑却没沁进心里。 ☆、隐患 方天月与李如雨都不是心性复杂之人,景秋与他二人在庭院内闲逛了半个时辰,便藉口困顿,要找地方歇息。 李如雨不疑有他,道:“我住在别院,你去不方便。要不就住陵哥哥那院子吧。你觉得如何,天月哥哥?” 方天月道:“景公子意下如何?” 景秋自然求之不得,不过面上不露喜色,倒是低眉顺眼好生犹豫了一番:“我这般不听话,陵师兄会嫌我麻烦吧?” 李如雨道:“休得胡说。陵哥哥嫌弃谁也不会嫌弃你呀。困了就早些休息,天月哥哥,麻烦给我师弟带个路。” 景秋忙道:“不必了,要不方大哥将方向指给我,我自己寻去。” 李如雨道:“那怎么行,庭院内迷阵重重,你若再困在其中怎么办?” 景秋对驭灵山的迷阵知之甚少,上山时就吃了一趟亏,若不是触动迷阵内机关引来驭灵派弟子,恐怕还要在山上兜转几日。 “雨师姐莫要取笑我。”景秋道,“山间迷阵比之庭院内的阵法定要强些,只要熟记步伐,在连廊内找对路不是难事。你说是也不是,方大哥?” 方天月笑道:“正是如此。” 景秋道:“那方大哥便把步法告知我如何?” 方天月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答应了:“好吧。你便按这般路数走便是……”他将庭院内常走动的几处的路线一一告知。 景秋没片刻就记住了,又一一复述,确保无误。 李如雨有些担心道:“天月哥哥,你将迷阵步法告知,不会有问题吧?” 方天月道:“无妨。这样景公子在山上也自在些。”将步法告知景秋并非一时冲动,方天月也有过考量。 正如陆卓扬所说,庭院内的迷阵稍显简单,姜陵只跟着走一回便破解了路数。除去对方向毫无概念的李如雨,景秋与他同出一门,破阵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现在做个顺水人情。等断灵钉一事解决,李如雨一行都下山后,再找几个门内弟子,一同把阵法改了便是。 告别方李二人后,景秋独自在连廊里走动,待见不着他二人的影了,这才摇身一变,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哪还有半分疲态。 他沿着方天月指引的路,很快便寻得了陆卓扬与姜陵的住处。姓陆的房间在廊首,门前挂着醒目的名牌,好找得很。一旁相邻的便是姜陵住处。 李如雨虽已提前将情况告知,景秋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条连廊这般长,空房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陵师兄非要与这姓陆的紧挨着住,也不嫌膈应得慌。 他心中愤愤,抬手欲推房门进去证实一番。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若是被陵师兄发现他随意进出自己的住处,只怕又是一顿教训。 向后退开半步,景秋脑袋一歪,将视线转向旁边。 陵师兄的房间进不得,这姓陆的房间,又为何不可观摩观摩?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到陆卓扬门前,脚尖轻轻一抬,将门踢了开。 一股子穿堂清风从脚步熘过,景秋抬高腿,一脚迈了进去。 这人房间里也没什么不同,在屋里转过一圈,景秋颇有些厌恶:“这人也是不讲究,一股子血腥味儿。”其实屋子开着窗,要说血腥味儿重那也未必,只是他心里带着偏见瞧人,自然诸多不是都被放大了百倍千倍。 捂住鼻子准备离开,脑子里忽然闪过会客厅内的情形。 方才他与姜陵走得极近,只留意了他的脸色,却没注意他的手,现在仔细想想,右手上不是正缠着一层纱布?那上头还渗着血。 景秋只觉火气上涌,不论姜陵是因何受了伤,现下他都顾不得了,将错处尽数归罪在陆卓扬头上。 那姓陆的就是个害人精。 他斜斜睨了一眼陆卓扬的床榻,嘴角凉凉一勾,勾勒出一个冷笑来。他从怀中摸出一件极小的物什,往被铺上轻轻一弹:“既然你这般多事,便送你件小小‘礼物’,好生收着吧。” 易小飞得了方天月的知会,早早将修习室打开,点了凝神的线香和清烛,好让后来人一进室内,便能安下心神来。见着姜陵和陆卓扬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乐颠颠跑走玩去了。 陆卓扬在蒲垫子上小坐一盏茶,便在线香的助力下静了心。 “你先自己调息一周天,将气血捋顺。”姜陵与他对面对坐着,叮嘱道。 他虽阖着眼,不过陆卓扬不敢怠慢,这人本事大,轻易哄骗不得,只能老老实实按要求照做,运起门内心法将气息一一捋顺。 一刻钟后,体内细碎的灵力被聚拢一起,沿着灵脉走过一个小周天。 陆卓扬收息的同时,姜陵也睁开了眼,他将右手摊出,掌心向上,扯掉棉纱露出冰刃切出的伤口。 “手给我。”姜陵道。 那口子本切得极深,只是这会儿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陆卓扬伸出手指,在那痕迹上轻轻按了按:“伤口癒合得好快。还疼么?” 姜陵心中一软,一把抓住那只乱动的手指,道:“不疼。”他伸出另一只手,略一用力,便让陆卓扬吃痛将手摊平了。尔后他两掌合扣,将陆卓扬的手掌包得严严实实。 “你体质特殊,灵力只可引导不可侵入。但那般顺息的效果便只浮了表面,多过些时日就会散去,难以持久。”姜陵道,“那我们试试别的法子。你将灵力全力渡入我的体内,我来带你。” 陆卓扬不甚确定:“你确定这样也行?” 姜陵道:“试试无妨。你也不想月满时体力不支,施法一半就晕倒功亏一篑吧?” 陆卓扬老实道:“不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没什么追求,就想平平安安到老。”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有些想通了,有些没想通。 现下正是将这些拎清不拎清的思绪了断的绝好契机,他稍作犹豫后,便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结巴道:“人,人生苦短。最好再有个谁,能,能一直陪着我。”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姜陵脸色。 姜陵紧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拉着,怎么看也不是高兴的样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沉默许久后,方才开口,只是声音却失了本色,略略有些暗哑:“那你便好好活着。” 他停了停,又道:“若是死了,就只能自个儿做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 这是懂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啊?陆卓扬心中忐忑,有些不确定道:“你是说……” “想什么呢?”姜陵脸色一红,眉头便竖了起来,“收心!凝神!尽你全力将灵力推渡过来!” 陆卓扬:“……” 既然姜陵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敛了心神,按姜陵说的法子,将已然聚拢的灵力,以二人相接处为轴,一点一点推渡到姜陵体内。 灵力入体后,姜陵便调以数倍之多的自身灵力,牵引其在灵脉中游走,碾碎、重铸、加固,运过一个大周天后,蓄在丹田内,意在陆卓扬倾尽所有后,再将其推回。 初时,灵力如姜陵所料,在他的指引之下按部就班地逐渐变强,与他自身的灵力融于一体后又分开,安顺乖巧地流入丹田。 流经心口时,那道被天雷噼贯的灵痕发出隐隐热度。 不知那蠢货是否有同样知感?姜陵略有些分心,不过很快拢回了心神。 以陆卓扬之质,灵力是非常有限的。姜陵大概能估算出他灵力尽数推出所需的时间。在预计的时辰到时,灵力果如姜陵所料,扫了个尾巴后,就没有再继续渡入。 姜陵收了自身灵力,吐纳一轮后,正待将丹田内灵能如数归还。却不曾想就在此时,变数突生! 灵力已经全部送出,但是推渡之力却未停止,极短的时间内,又从陆卓扬体内涌入一股截然不同的灵能。那灵能极为怪异霸道,在姜陵体内横冲直撞。 他运起嗅识术,全力感知这股力道。若是没猜错,这该是陆卓扬体内被压制的魔血力量。姜陵不敢托大,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 魔化的灵能比正常状态的灵能强大太多,哪怕有四道符文紧紧缠绕其上,也很难阻止这股力量的左右奔突。这力量如此霸道强大,难怪冰极岛雪仙承受不了轻轻的一掌。 此时陆卓扬所有灵力都在他体内,姜陵不能冒然中断,只能在全身灵力尽数调用与魔化灵能对抗的同时,将陆卓扬原本的灵力推送回去。 陆卓扬脖颈间的封印又隐隐浮出,他身体忽的抽搐了一下,手也下意识往回缩。 若是被他挣开,方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姜陵怒目圆睁,死死拽住不放手。一正一魔两股灵能在他体内交错,加之本身的冰火相驳,此时万般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 针刺之痛、火烧之痛、冰寒之痛、裂骨之痛,诸般痛楚撕心裂肺:若这便是那蠢货魔血发作时所经历的苦难,我姜陵替他承担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甜了几章都快把这卷的卷标给忘了,诶 ☆、疑惑 几股力量相互纠缠制衡,非常人所能承受,不过半刻,姜陵便觉心神恍惚,五感混沌。 他甩了甩脑袋,想将神志拉回,然而收效甚微。眼前人身形朦胧,一个分作了两个,两个又分作了四个,接着又四个分作了千万个,无数个重影打着转朝他靠近,尔后又向后头退开,越退越远。 他正要去追,咯噔一下,却是脚下一空踏进黑暗之中。 没了千万个陆卓扬在眼前打转,姜陵的神志慢慢恢复清醒,已经可以正常思考了。 他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一丁点光亮,周围异常的安静,安静到只听得见黑暗中粘稠噁心的呼吸声。 只消弹指的功夫,姜陵便意识到,他又回到当初陆卓扬受针后,封印浮现引出的幻境里。 他提高了警惕。 黑暗中的东西朝他所在方向一步一步缓慢靠近。 敌在暗我在明,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避其锋芒。加之此处是陆卓扬的幻境,胡乱动手恐有错失,更何况在这里姜陵的术法受到限制无法施展,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策。 他放缓呼吸,将脚步隐在怪物的脚步声中,谨慎地向后退开。每一步都非常小心,抬起、放下,力求不引起怪物的注意。
第66页 直到脚后跟触到了山洞的岩壁上。已经到头,再往后就没有退路了。而那怪物还在执着地向他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那喘呼几近打在脸上,再往前一步,怪物就该与他正面对上了。 姜陵摒住了呼吸,思索着往一旁撤去是否可行。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震得耳内嗡嗡作响。 “时辰已到,阵起!” 伴随这声呼喝,洞穴内起了光亮,所有被坍塌碎石打灭的火把又燃了起来,重新将洞庭照得透亮。 原本安静无人的山洞里,密密实实围坐满了人,粗略数来,至少有百人以上,清一色的男子。这些人神情肃穆,身穿样式简单的修士长衫,以损毁的六边伏魔阵为中心围坐成正圆,两人之间相隔半尺,以掌心相抵,同时诵念咒法,以躯体为凭,搭构成一个临时的困魔阵。 姜陵离开岩壁,向阵法走近了两步。众人对他的靠近没有一丁点反应,似乎对他的存在并未察觉。 姜陵心如明镜,他的存在大概只是个看客般的角色罢了,对幻境内的一切都不会,也不能产生半分影响。 如此一来,便没什么可顾及的,他大胆走到结界前,仔细向内打量。结界壁晶莹透亮,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情形。 浓稠的黑色絮状浓雾滚成长长的大虫模样四下冲撞,圆圆的脑袋有如实质,每每撞到结界壁,便像坚硬的锤,重重敲击在鼓面上,发出震颤人心的嗡鸣声。那结界壁看似牢靠,却又稀薄得可怜,好似随时可能被撞裂开去,让这黑不熘秋的怪物逃出生天。直揪着人心神不宁。 而在这百人阵法之外,独独站着一个人,气息全无。若不是姜陵游离在幻境之外,只怕极难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只见他手捧着一个粗糙的灰石盒子,伫立一旁,静静等待一轮咒法结束。长长的花白头发披散着,将他的面容遮盖,瞧不见真容。 百人讼咒声停,立时有一个声音在披发老者身侧响起,却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师尊,你并非阴魂阳明之体,命盘与井镇不合,进去也是白白送死。何不再等三日,待师弟将‘针盒’带回,再从长计议?” 那披发老者闻言却是长嘆一声,摇了摇头:“只怕这临时阵法困不住它们三日之久。”他这般说着,向前踏出一步。 耳畔声音焦急道:“师尊!你命盘不符,哪怕拼尽修为也是困不住它们的!” 披发老者却是置若罔闻,不顾那声音的阻拦,边走边取出石盒中物什,将空盒子丢弃一旁。他将盒中物摊放手心,扬起另一手的袖子,状似随意一挥,将物什轻巧一抛,洒在了半空中。 看清盒中物是什么后,姜陵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样式与纹路,分明是五枚断灵钉! 以披发老者为中心,一股浑厚灵气随着他轻吐的咒法层层韵出,所过之处,火把燃得愈发旺盛,明黄之光隐隐有趋白之势,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五枚断灵钉在翻涌的灵浪中稳稳直竖,分立东、南、西、北、中心五处。其上符文渐次发出红色暗光,如小蛇般沿钉身蜿蜒游走。 姜陵心中暗暗吃惊。 明心老人与李莫名施术控制断灵钉,一次堪堪能御使一枚,这个老者却可同时操控五枚?!瞧他身形笔直,步履稳健,没有半分吃力之相。若非弄虚作假,此人修为至少在分神之上! 但见他不疾不徐,引着五枚断灵钉,稳稳趋近阵法。 耳畔声音再次响起,语含哀痛不舍,字字揪着人心:“师尊!三思啊!” 饶是披发老者硬着心肠,此时也是一声轻嘆,他抬掌合于结界壁上,悠悠开口道:“群魔在锁魔井中困守千年,恶煞累累非同小可,一个小小的‘针盒’,恐怕抵御不了这股邪妄之力。守井乃我派天职,为师自当以己之身,做它个马前卒,与这些上古恶魂们耗上一耗。只盼能替尔等争得三日时间。今后为师不在,望尔等恪守规正,不负师门。” 语毕,披发老者便关闭了五感。 这番话,便是临别赠言了。 披发老者掌下使力,沉喝一声:“去!”结界壁如水波粼粼涌动,一双劲瘦枯掌便蕴入结界另一边,他再抬脚正踏,随之踏入阵法。 黑色大虫感知到有人进入,立时调转方向,向老者扑去,不过转瞬,就将他整个淹没。大虫散了身形,将结界内充盈得满满当当,从外头瞧去,只看得见乌黑黑的一片。 这般看来,那老者便是顷刻就被吞噬了。 然而片刻之后,阵法内红光大作,从浓黑之中透出道道艷红,随后那红色变淡发白,最后由里及外凝成数道银色细锁,灵活如蛇,自黑雾的fèng隙中钻出,从最外开始,层层圈绕,越收越紧。 起初那黑雾仍做挣扎,将银色细锁一会儿挣长,一会儿拉宽,然细锁之力与披发老者己身之力相融,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出前所未有的约束之能。黑雾再抗拒不得,不甘不愿地被尽数收拢。 待黑雾消失后,阵法内露出披发老者的真容。他盘腿端坐在临时困魔阵的阵眼中,面色死灰七窍出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附于耳畔的那个声音只呜咽了一声,便好似被捂住了口鼻,戛然而止。洞穴内又响起新一轮百人同讼的咒法,久久萦绕。 然后呢?接下来呢? 看到老者的下场,姜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等着接下来发生点什么。他在阵法外来回踱步,却只等来众修士不断地讼咒。 这位老者一直强调着要撑过三天,莫不是接下来的变故要发生在三天之后? 也不知幻境中的时辰与现实的比率如何,能否等待到三日后也未可知。 姜陵略感焦躁,看到地上被老者随手丢弃的空石盒,走上前去,抬脚用脚尖抵着,将那盒子翻转过来,露出盒盖的正面。 这石盒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被磨平,连盒盖上的图案都只剩下表面薄薄的一层,细细分辨,大体还能认出是四个古体字。 是什么字呢? 饶是姜陵眼力过人,也很难看的清楚,他弯下腰,伸手去探石盒,想抹去上头的尘灰,更瞧得真切些。 石盒近在咫尺,再进上半寸就能摸着盒面了,姜陵忽觉眼前一花,脑子里一阵眩晕后,又回到了驭灵山上的修习室中。 室内瀰漫着清香,叫人心神安定。线香燃了近半,算来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姜陵暗道可惜,只消再慢上半分,就能看清楚石盒上的刻字了。 回到真实,灵力又能随意调用,运力在体内轮转一圈,发觉不知何时,属于陆卓扬的正魔二力已经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他又探探陆卓扬的气息,倒是平稳得很,丝毫未受正魔灵能交战的影响。 这样就好,姜陵略略放了心。 陆卓扬还未醒,姜陵便让他继续坐着,自己翻身爬起走到室外。 他还是有些在意那石盒上写的什么,还有那老者后来如何了,总觉得这些非常重要。但是如何重要,却又抓不住道不明。 他在门口静候许久,屋内起了动静。 陆卓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醒过来,想起自己来修习室是准备干什么的,于是还自我责备了一番:“我是猪吗?又在调息的时候睡着了?”他对自己也是无语,不知姜陵发现他半途睡着,是个什么脸色。 许是知道他已尽力,姜陵倒是没说什么,伸手去拉他:“现下感觉如何?” “还成。”陆卓扬一把握住,借力站起身,“精神头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跟前几回一样,没多久就泄气了。” 姜陵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脑子里有一瞬间的分神,不合时宜地想起幻境中听来的一个词——针盒。 这个幻境是陆卓扬身上封印中引出来的,不可能凭白出现。既然存在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这意义究竟是什么却不甚明了,他隐隐觉得,会与石盒上的刻字有关。 那盒子是用作存放断灵钉的,若是与之相配,上头该刻得是“断灵钉”三个字才是。但盒子上分明是四个字。 四个字,四个字,古体的,有些繁琐……想起来了, ——是锁魔井镇! 姜陵瞳孔猛地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众:导演,这锁魔井镇是个啥? 导演:你问我我问谁? 遂,导演被暴打,卒。 本文完。 【悄悄地说:这章把前面好些导演瞎埋的线都串到一起了,导演可高兴了!嘿嘿嘿嘿嘿。 ☆、离开 锁魔井镇,顾名思义,乃是锁魔井的镇阵之物,用途简单明确——作为组成困缚阵法最重要的一环,对阵法中的一切予以镇压。 而能成为镇阵之物的,必然蕴含万物之生息,天地之灵气,非威力巨大无比之化初法器难以胜任。 陆卓扬体内魔化灵能非同一般,断灵钉有镇魔的用途,驭灵派拿它作为压制法器无可厚非。但若这断灵钉是镇阵之物,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镇阵之物之所以能成为困缚阵法的关键所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性,无论所依凭的是活物、死物、灵体抑或是魂魄,都能取为己用,将之纳为困缚阵法中的一部分——说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便是镇阵之物可以把任何物什变成阵法的容器。 如是这般,情况就变得分外复杂起来。 若断灵钉真是锁魔井镇,那么五枚断灵钉在陆卓扬身上汇聚后合而为一,他就会在化初法器的力量下,成为锁魔井的一部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明心老人和李莫名宁可损耗自身灵力也要施术助他扎钉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但若幻境本身就是假的,是魔化灵能意图引诱旁人的圈套呢?让人误以为施术有危险,从而阻止五钉汇聚,致使魔性有机可趁借势反噬,也不是不可能。 二者孰真孰假,难以决断。若是前者,陆卓扬一心以为的“好师尊”、“好师门”大抵都成了梦幻泡影;若是后者,他体内的魔性,该比众人以为的要更强上许多。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陆卓扬来说都不是好事。 不过一趟修习,竟引出这许多事端,姜陵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陆卓扬扬手在他眼前挥挥,“好端端的怎么发起呆来了?” 姜陵回过神来,道:“方才修习时有些许阻隔不甚明了,准备去找师尊问个明白。你先回房等我,迟些去找你。”
第67页 陆卓扬先是一愣,紧接着也不知想到些什么,一张脸倏地红成了番茄:“我先回房等你?等,等你做什么。” “自然是做……”姜陵本无旁的意思,但被他这么一问,脸也跟着红了,继而怒道,“自然是总结今日之法利弊。难不成还,还……” 他还了半天,没有下文:“懒得与你多说,总之好好待着,不要乱跑便是。” 他要去找李莫名,一方面确实有疑问要请教,另一方面还想探探幻境的虚实。 李莫名知道的内情定有不少,只是他与明心老人相交甚笃,不知会否愿意吐露一分半分。 姜陵自小困苦无依,是李莫名救他养他教导于他,师恩重逾泰山,自问无以为报。是而拜入逐云门下的十多年,只要是李莫名下达的命令,他定都会尽心尽力完成,从未过问半句原由。 若受钉受术者是他姜陵,不论何种因缘,只要师尊开口,他必然万死不辞,没有一丝怨尤;但若受钉受术者是陆卓扬——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求个清楚明白。 这几日李莫名多与明心老人同进同出,姜陵来时他倒是独自一人静坐在凉亭内,品茶休憩,老远看到姜陵,便挥袖招了招,唤他过来。 姜陵快走几步近前,躬身拘礼:“师尊。” “坐吧。”李莫名扫了一眼他的面色,将茶盏放在石桌上,“陆贤侄情况如何?” 姜陵站着没动,回复道:“还算平稳。” 李莫名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你呢?你的情况又如何?” 姜陵自知无法隐瞒,只能如实道:“真灵有损,需将养几年……” “胡闹!”李莫名大怒,重重拍了一把石桌,这一动作牵扯了胸口旧疾,止不住咳了两声。 “师尊!”姜陵心急,一步踏前。 李莫名抬手轻摆,却是示意他并无大碍。只是这样一来,攻上心头的怒意却是被压了下来,李莫名缓了缓神,嘆道:“你是把为师的叮嘱都忘了罢?” 姜陵低眉顺目,道:“徒儿不敢忘。” 李莫名道:“你自认天纵奇才,损耗真灵无伤大雅,不过短短数年就可恢复,是也不是?但你是否为陆贤侄想过,你二人相识不过数月,如此重义,让陆贤侄如何偿还?” 姜陵道:“不用他还。徒儿做的事,由徒儿自己决定,与他人毫无干系。” 别看他平时在自己面前总是乖巧听话,养育了十多年,李莫名对这个徒弟的秉性最是了解,一条道走到黑,认定的事从来就没有回寰的余地。 “让为师说你什么好。”李莫名无可奈何,道,“告诉为师,你与陆贤侄非亲非故,如今作为,所为何故?” 姜陵静默,竟是未答。 李莫名只觉气血又有上沖之势:“说!” 姜陵犹疑片刻,尔后定省心神,一字一句道:“为求他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如何可能!陆贤侄乃是……”话甫出口,李莫名便立觉失言,略一停顿,道,“陆贤侄乃是修真之人,修行途中多坎坷磨难,如何做到一生无忧。” 姜陵道:“徒儿尽力而为便是。” 李莫名摇头嘆息道:“对朋友好些无妨,只是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凡事三思而后行才是。” 二人心中都明白,这“凡事”,指的不过独独一件事罢了。 姜陵道:“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李莫名这才算是满意了,略略点头,问道:“你来找为师,该不是来单单来受教训的罢?说罢,是有何事要找为师?” 姜陵略略正色,道:“徒儿近日修行,有几处气息略感凝滞,想问问师尊……”他云云总总提了几处疑惑,只字未提幻境与锁魔井镇。 李莫名不疑有他,引经据典,一一替他解答。 “……下回若再遇上这般情形,只消阻断灵能,虚实以耗之即可。”李莫名道,“可明白了?” 姜陵道:“徒儿明白。” 李莫名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併问了罢。” 姜陵道:“暂时便这些。” 李莫名道:“那便好。遇着困惑莫要硬来,走火入魔就得不偿失了。”他摆摆手,“你且回去吧。” “是。”姜陵应着,转身欲走。 “且慢!”李莫名又叫住了他,“你与雨儿难得来一趟驭灵山做客,便不要日日闷着修行,也多出去走走。你既与陆贤侄交好,让他陪你在山上多转转便是。” 姜陵道:“徒儿知道。”说罢鞠了一礼,步履稳健,面色如常地离开。 直到走得够远,出了李莫名嗅识术范围之外,他才松下劲来,脚下一个踉跄,扶手撑在廊柱上。 一摸额头,竟是沁出了细细冷汗。 数百年的沉淀造就了如今李莫名的仙风道骨,但本质却是与李英杰李如雨一般的暴烈直率,情绪稍稍激动便吐了真言,虽然及时改了口用旁的话补救,但姜陵何等聪慧,抓着这小小的一点失误,便将诸方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加之临别时李莫名又叮嘱他与陆卓扬多多相处的那番话,更使得姜陵确定了猜测。 那幻境中呈现的,必是真实存在过的旧梦倒映。 明心老人与李莫名定是知道断灵钉的真正用途。 而若按部就班任由事态发展,那月满之日,便是陆卓扬的殒命之时! 顾不得细想陆卓扬半魔体质的真伪,顾不得深究两位老者的真实意图。姜陵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死!魔性发作尚可用清血真灵抑制,若是成为锁魔井阵法的容器,那便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匆匆赶往陆卓扬的住处,撞开门看,那人却是不在。屋里门窗紧锁,燃着浓重的艾糙薰香,也不知道在熏什么,姜陵略一皱眉,便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人又跑哪去了? 他略有些不耐,又撞开自己住处的房门。想当然尔,人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这条连廊上只住着他与陆卓扬二人,动静再大也不用担心吵着别人。只是让姜陵没想到的是,边上那间本该是空着的屋,此时却有人开了门,走出来。 “陵师兄,你回来了!”那人眉儿弯弯,不是景秋是谁? 姜陵道:“你怎么在这?” 景秋道:“自然是雨师姐和方大哥带我来的。”他眼珠儿熘熘一转,“陵师兄,你正事办完了?” 姜陵点点头,心中虽有不耐,却没有多说,他对着陆卓扬的屋扬扬下巴:“你可见着这人?” 景秋道:“见着了。” 姜陵道:“他去哪了?” 景秋轻哼了一声:“陵师兄,你跟这人黏得也太紧了吧?不过分开半个时辰,就这般火急火燎地要见他。” 姜陵道:“与你无关。”看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便准备自己去寻。 “陵师兄,你不会喜欢这人吧?”景秋在他身后,大声质问道。 姜陵懒得理他,转身便走。 “陵师兄,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景秋恨恨道,“我不过玩儿些小魔物,你就与我诸般置气。这姓陆的本人就是个大魔物,大妖怪,你却对他这般上心!你也太偏心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听到这番话,姜陵这才回身看向他,“你知道多少?” “这个时候想到要管我了?这回又干我事了?我偏不告诉你。”景秋道,“你不是想知道他去哪了么?”他朝着廊尾一指,“你去找他好了。你若是去找他,定会后悔的!” “小景,别胡闹。”姜陵略有些疲惫。这几日烦心事太多,景秋这会儿又凑上一脚,只让他觉得更烦躁了些。不过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弟,虽时常被景秋折腾得不厌其烦,但仍是将他视作亲人,“此事情况有些复杂,待我处理好了,再将前因后果告知与你。” 交代完这些,他便头也不回地赶往廊尾,只留了景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卓扬说过,廊尾接着景色宜人的镜花湖,他时常会与师弟在那里打发时间。 临得近了,便能感受到微风拂面的凉意,柳条儿在风里轻盈摇摆,发出细细的婆娑声。 陆卓扬就坐在树荫子底下,悠悠然钓着鱼,听见动静扭过头,见到是他,于是笑道:“这儿凉快,过来坐。” 姜陵见他这般模样,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不是让你回屋里等我么。” “我回了。”陆卓扬争辩道,“不过在屋里没待多久,就被虫子咬了一口。”他说着掀开衣领子,给姜陵看他锁骨间的一个小口,“你看你看,看到了没有?肿了一个大包。” “所以啊,不能怪我。”待姜陵辨过真伪,陆卓扬又放开手,把衣服拢好了,“我就烧了艾糙香料,想把屋里头熏一熏。” “行了,随你吧。”姜陵接过鱼竿,往泥地里一插,然后将他拉起身来。 “哎哟这是干嘛,”陆卓扬道,“鱼就快上钩了。” “不钓了。”姜陵道,“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快结束了=。,= ☆、金岭 “诶,为什么?是要去山脚小镇上玩么?”陆卓扬不解,“这么来回有些赶啊。五日后就是月满,要不等月满之后再去?你想玩几天我们就待几天。” “赶紧跟上,”姜陵撩开挡着路的柳条,“我们不去山脚小镇,去临渊城。” “你要回去?!”陆卓扬的嗓门一下子就大了几分,这才来几天,怎么能说走就走,“是不是刚李掌门又给你分配任务了?你就不能跟他打个商量,再留些日子?他和如雨姑娘都还在山上,凭什么要你先回去啊!” 姜陵睨他一眼,道:“与他们无关。” 陆卓扬讪讪:“哦。” 他想了想,快走两步赶上姜陵,问道:“那你干嘛这么急着走?赶着回去吃林家铺子的蛋饼啊?” “除了吃喝玩乐,你这榆木脑袋里还能装进什么?”姜陵忍无可忍,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几日就没件顺心事,他正烦着呢,本不想搭理这蠢货,孰料此人变本加厉,竟能扯到毫不相干的蛋饼上,也算是种能耐。
第68页 不过姜陵却是气不起来,被沉甸甸压着的心头反倒松快了些:“此处去临渊城,脚程快些一日便可抵达,不过以你身体状况来看不宜太赶,我们便去金岭城歇个脚,最多耽搁一天。”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你么。”陆卓扬揉揉脑门道,“……诶,不是啊,我也去?” 姜陵道:“那是当然。我不是说了要带你下山去么?” 陆卓扬“啊”了一声,道:“山下迷阵比较复杂,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送你出阵。” “送我下山就算完事了?想得倒是简单。”姜陵敛着嗓子学舌道,“‘人,人生苦短。最好再有个谁,能,能一直陪着我。’你说说,说这话的人,是你不是?” 陆卓扬的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姜陵也是恶劣,明明听懂了他的话,却假装不懂,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给他下套。不过既然提出来了,陆卓扬只能硬着头皮顺杆往上爬:“那,那你应不应?” 姜陵停下步子站定,侧着脑袋上下打量他,临了颇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道:“连绣花针都驾驭不好,放你出去也是祸害人。算我吃亏些,且暂收着吧。” 陆卓扬:“……” “还愣着作甚?”姜陵嘴角勾着,勉力压着才没让自己扬起笑来,“趁天色尚早,山路也好走些。” “不是啊,”姜陵的逻辑让陆卓扬有些昏头转向,他都被搞迷糊了,“还有五日就是月满,断灵钉还要施一次法才行。我现在不能走。” 提到断灵钉,姜陵脸上的喜色便收了起来,道:“钉什么钉,不钉了。” “怎么了这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去见了一趟李掌门,回来就哪哪都不对了。”陆卓扬有些无奈,正色道,“现在只有断灵钉一个法子能救我,我不可能放弃的。” 他内心挣扎一番,最后向后退开了一步:“要不你先去吧,我现在不能跟你走。等身体好了,我再下山去寻你。” 陆卓扬不走,他走什么啊。姜陵又急又怒:“断灵钉不是好东西。师尊透了底细给我,那物虽能止住魔性却也后患无穷。此法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万全之策。没有断灵钉,我们另外想办法便是。万万不能让五钉汇聚。” 不论明心老人有什么民生大义,姜陵统统不想管,他只知道,明心老人这番做派,就是捨弃了陆卓扬。 但是他又做不到将一切和盘托出。一来不想陆卓扬因明心老人的捨弃而伤心欲绝,二来是担心陆卓扬知道真相却自愿成为容器,那就更麻烦了。 免得多生事端,只能将一切缘由怪罪在断灵钉上。 陆卓扬不明就里,只是不依:“是药三分毒。有些副作用也情有可原。”他摇摇头道,“况且也不会有别的办法了。你是不知道,师兄在藏书阁翻找了月余,才勉强找到不算办法的办法。”这办法便是取用姜陵的清血,陆卓扬喝了一回,绝不会再喝第二回。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险。”陆卓扬顿了顿,认真道,“我不想死。” 让五钉汇聚才是必死无疑。 现如今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姜陵心下一横,抬掌在陆卓扬肩头一拍,将他定在原地:“我不会让你死的。” 姜陵拦腰一托,将人扛到背上:“有我在一天,定会护你一天周全。” 从一开始景秋就打定了偷听的主意,跟在姜陵身后,躲在暗处将二人的一举一动全看了去。 相识十几年,景秋何曾见过姜陵这般模样?仿佛一整颗心都拴在了别人身上。他曾设想百遍千遍,若姜陵说情话该是何种样子。思来念去,不就该是如今这般?嘴上从不饶人,却是将人惦记在心头。 只可惜那被记挂之人,却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甚至还是姜陵本该痛恨万分的魔物!如今却为了那人,甚至忤逆师尊?! 这许多年为讨姜陵欢心他做的多少事,姜陵都不曾留意半分;而那姓陆的一句结结巴巴的问询就能让姜陵眉眼带笑。 在姜陵心中,二人孰轻孰重高低立分。景秋只觉得天昏地暗,周遭一切都失了颜色,怒火妒火烧得他浑身颤抖。竭力压抑才能让自己不嘶吼出声。 不公平。这不公平。 景秋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就扑出去,将那姓陆的撕成粉碎。他眼睁睁看着姜陵将那姓陆的背到身上,说出那番回护的话来,心中悽苦一片。 好啊,这是要豁出全部保那姓陆的周全了。 景秋目送他二人进了山中迷阵,心中忽而清明一片,竟是全然冷静下来。他眉眼弯弯轻轻一笑,取出一个半指长的小小木头匣子,拿捏在手里细细把玩。 他自认从来都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给别人。 金岭城在驭灵山的东北面,前往临渊城必然会经过,说远不远。姜陵御剑带着一个人,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抵达已是子时。 金岭城是个大城镇,客栈有不少。都到这个点了,还有几家店铺的外头点着灯。 姜陵就近找了一家,看环境还算素净,便走了进去。 当班的小二哥正趴在柜檯上打盹,姜陵单手托着陆卓扬,在柜面上叩了叩。 小二哥打个激灵抬起头,夜半三更的还有人叨扰,有钱赚也高兴不起来。 这个时辰来的,多半都是住店的,只是他懒得动脑子,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死板冷硬道:“住店啊还是打尖啊。” 姜陵道:“住店。” 小二哥打了个哈欠,边取记事簿边瞥了他一眼,这一瞥不打紧,眼睛立时黏在了客人脸上,一改先前的不耐烦,挂上笑脸热情道:“干净的上房还有,仙官儿要几间?” 姜陵道:“一间足够。” “好嘞。等我瞧瞧,给您挑间好的。”若是旁人,二人住店却只要一间房,小二哥定是要甩脸子了,只不过这回却是废话也没多一句,取了钥匙,掌上油灯,亲自给人送上去,“客房在三楼,仙官小心,这边走。” 小二哥将人送进屋,还不想走:“仙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在楼下。” 姜陵道:“知道了。” 小二哥又道:“仙官别跟小的客气,小的今天夜里当班,一直要到明儿清晨。随时叫小的都可以。” 姜陵不厌其烦,挥手将人打发了。那小二哥站在门口还想说上一句,姜陵索性抬袖一挥,用术法将门锁个严实。 来时路上陆卓扬被定了身,嘴巴却片刻没有停过,从江湖道义谈到人生目标,从人之初性本善讲到个人意志平等自由,一堆有的没的,无非想劝他送人回去,直吵得姜陵脑仁疼。 最后忍无可忍,只能将陆卓扬的哑穴也给点了。这人倒好,无事可做闭眼就睡,一路颠簸都没能将他吵醒。 姜陵将人小心放下,看他睡得正香,心中好笑,捏捏他的脸,将定身术法解了。陆卓扬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压住了姜陵一方衣角,他索性和衣在旁躺下。 带人下山前,姜陵已经将二人的行程想好了。这日先在金岭城歇脚,第二天就回临渊城。他在临渊城待的时日最久,对周遭环境了如指掌,虽是逐云门眼皮底下,也不怕李莫名派人来寻,有的是办法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上一年半载。若是陆卓扬魔血发作,就用清血压制,他就不信花上一年半载时间,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下山时匆忙,陆卓扬的东西都落在住处没带。天刚刚亮,姜陵便起了早,准备去置办些吃穿用度。 清晨的空气带着清凉,姜陵他在城里头随意转了几家小店,便把所需之物搜罗齐了。回客栈前他在路边买了一副陆卓扬爱吃的大饼油条,用油纸仔细裹了带回去。 他心情还算不错,上楼前还与正准备交班的小二哥打了招呼,直把人勾得魂跑没了影。 小二哥抱着顶樑柱正流着哈喇子,却见方才笑脸迎人的仙官儿携着劲风直冲下楼,脸上却哪还有笑意?横眉冷竖面目狰狞,那视线如刀带刺,仿若冬日里的寒冰,将人盯得浑身发凉。 小二哥吓得打了个哆嗦:“仙官儿,出,什么事了?” 姜陵道:“我屋里那人呢?去哪了?” 小二哥膝下一软,几欲跪地:“小的,小的不知道啊!方才小的一直在这里,除了仙官你,可从未见着有客人进出啊!” ☆、同安 小二哥抱着顶樑柱子才没真的跪下去。 看样子也不像在说谎,沖他发火纯粹是白费力气。姜陵自知语气重了些,敛了敛神,道:“若是瞧见他回来,千万将人拦住了,莫要让人再出去。” 小二哥连连称是:“一定一定,待会儿换人替小的当班,小的也会仔细叮嘱他的。” “那便多谢了。”姜陵点点头,又问道,“除了正门,还有别处能出去么?” “有有!”小二哥连连点头,指着后院道,“院子最里头有口井,井边上有扇小门可以通到里街,不过那门常年锁着,一般不会有人往那边去。” “无妨,”姜陵道,“带我过去瞧瞧。” 金岭城醒得早,沿途铺子泰半都开了门,开得晚的,此时也忙进忙出地在卸门板子。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 陆卓扬披散着头发,双目无神,像个喝多酒的醉汉,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晃荡。他走路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到了人,身形不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 被撞的是个壮汉,正在给街边卖果蔬的店家卸货,冷不防后背挨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将编筐重重往板车上一杵,转过身骂咧咧道,“这是找事呢?大清早的,没带眼睛出门啊?” 他吼了这一嗓子,周围立时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 那果蔬店的店家是个胆小怕事的,担心惹出是非来,忙从铺子里头跑出,宽慰壮汉道:“不过是个醉汉,咱别和他一般计较。卸了一早上的货,也渴了吧?来来来,赶紧进来喝口茶水。” “算你运气好。”壮汉与店家有些交情,都是自家主顾,也不好拂了面子,他啐了一口,抬起装得满噹噹的编筐,往铺子里头走,“掌柜的,你家茶罐子还是放在老地方吧?” “诶,就在帘子后头。”店家喊了一嗓子,然后对围观众人挥挥手,“都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啊。”
第69页 众人嘘声一片,各自散开了。 陆卓扬坐在地上,脑子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糊涂,只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挥着手左右摇摆:“小哥,你没事吧?小哥,小哥?能站起来吗?” 锁骨间又疼又痒,酸酸麻麻的,陆卓扬挠了挠,推开眼前人伸来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我没事。” 他说着没事,人却依旧摇摇晃晃的,执拗地往前走。那店家瞧着不甚放心,但又不想惹祸上身,哀嘆一声,转身回了铺子。 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不少回,陆卓扬也没觉得疼,心心念念要往前赶。 只是要往哪走,要去做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条街是金岭城的主道,最北边靠近城门处设着布告栏,此时围满了人,陆卓扬从边上经过,一个跌趔便往人群里倒。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哎呦乞丐晕倒了!”众人一听,纷纷咋呼着往旁边散去,给他把地腾了出来。陆卓扬没有依仗,噗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这一摔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他一把拽住旁人裤脚,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哪?” “哎哟你干嘛呢。”那大哥抽了抽裤腿,一时没抽回来,只能道,“这里是金岭城。” 旁边人听了,立马又咋呼起来。那人忙又改口道:“哦,现在不叫金岭城了。”他指着布告栏上的告示,“金岭城刚换了城主,上来就把城名改了。‘同安城’,共同平安什么。这儿不叫金岭城,改叫同安城啦!问你也问完了,赶紧放开我哎哟。”说罢又着急忙慌地抖抖腿。 这回他轻易将人抖开了,忙避如瘟疫般往一旁跳了开去。 陆卓扬趴在地上,脑子里又开始范迷糊:“‘同安城’?这名字好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喂,醒醒。别装睡,赶紧起来。” 吵死了。 耳边有蚊蝇嗡嗡之声扰人清梦,陆卓扬扬手挥了挥,翻个身继续睡。 “这样还能睡着?”一声轻轻冷哼,随后锁骨间传来一阵刺痛,将他拉回现实。 光线刺目,陆卓扬抬手挡在额前,这才勉强半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屋顶上破的一个大洞。阳光毫无遮挡从破口洒入,将屋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正躺在一处破败的古旧祠堂里。 灵台上空空如也,积着厚厚的尘灰不论先前供奉的什么,现下都已经被搬走了。供桌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支香烛,风一吹便连着蛛网来回滚动。破掉的窗户折成好几段,被扔得到处都是。地上铺着半干半cháo的稻糙杆子,看来还经常有人在此“借住”。 陆卓扬打量清楚周遭,费些力气往旁边挪了挪,靠坐在一根圆柱上,避开了直she的光线。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驭灵山上与姜陵产生了分歧。二人争执不下,姜陵就斥之武力,硬生生将他扛下了山。 但对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半分印象。 是姜陵把他丢在这的?不能够啊。 陆卓扬还想回忆回忆,不过稍微仔细点去想,脑子就疼得厉害,他只能作罢。 “诶,总算是醒了啊。还真担心你就这么睡死过去,那多没意思。”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陆卓扬一跳,循声往去,这才在房樑上瞥见一角黑色的衣料。 那人说着话,纵身下跳,轻巧落在了供桌上,动作轻盈地像只猫。他带着一张浓墨重彩的笑脸面具,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难怪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你是谁?”陆卓扬开口问道。他喉咙发干,问完话就痒得咳了几声。 “我是谁不重要。”笑面人轻轻一笑,扬手向门口一指,“他是谁,才比较重要。” 顺着笑面人手指的方向,陆卓扬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罗秀?!” 来人面容枯藁不成人形,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确确实实是罗秀没错。 五门六派联盟的人追寻了他很久,一直没有他的下落,没想到人会在这里,还成了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都遇上了些什么。 此时罗秀双臂大张双手成爪,堵住了祠堂唯一的出口,一双眼睛灰灰白白,死死盯着陆卓扬,直教人不寒而慄。 “嗯——记性不错。”笑面人敷衍地鼓了鼓掌,“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么?” 陆卓扬警惕地看着他,却是没有接话。 笑面人也没指望他能答上来,不过还是颇有些遗憾道:“还以为你够聪明呢。”他捻起二指探入怀中,小心捏出一个小小的半指长木匣子。 罗秀瞧见木匣子,喉咙里发出急切地赫赫声。 笑面人摇摇手指:“嗯——不可以哦。” 那罗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压制自己,手掌握紧又放开,最后又牢牢握紧。 笑面人轻笑一声,不去管他,又对陆卓扬道:“吶,其实是这样的。”他晃了晃手中木匣子,“这个东西呢,叫做‘生死不离’,本是一对。我手里这只叫做‘生’,而你们身体里的那只呢,叫做‘死’。” 似乎为了验证他话中真伪,笑面人以特定手势摆晃了一番木匣子。那手势收了尾,陆卓扬便觉双手双脚都麻痹了。 又听得噗通一声,却是罗秀也受了影响,跪倒在地。 “本来呢,‘生’虫和‘死’虫是一对一的。没得多,也没得少。可惜啊——诶,这都得怪我。”笑面人摇头嘆息,“都是我的不是,手下劲道没大没小的,一不小心把这位大哥的‘生’虫给捏死了!” 他这般说着,作势又要捏碎手中木匣子。罗秀急切地赫赫乱叫。 “别那么紧张。”笑面人道,“开个玩笑而已。” “你也看到了,”笑面人手掌一摊,让陆卓扬瞧清楚木匣子的样子,“‘死’虫离了‘生’虫便能使人生不如死。吶,就是这位大哥现在的样子。只有把‘生’虫吃进肚子,痛苦才解得了。“他顿了顿,“但是现在呢,麻烦事就来了。” 他将木匣子往罗秀方向递了递,罗秀便挣扎着要往这边蠕动,笑面人嗤笑一声,又把木匣子收回来:“‘生’虫只剩下一只了,该给你呢,还是给他呢?真难办啊——” 他长长嘆息一声,好像真难决断一般,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哎呀,要不这样吧。”笑面人仿佛灵光一闪,轻盈跳下供桌,径直走到陆卓扬身边蹲下,把木匣子往他手心里一塞,又替他按牢了,安抚性地拍了拍,“这本是属于你的。我把它给你,你想自己留着还是给这位大哥,都随你。你自己来决定,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差点把自己写成深井冰…… 这个不招人喜欢的配角最后一次作了【请相信我 另:因为战线拖得太长(导演的错),肯定很多人不记得同安城是什么鬼了,稍稍提醒一下: 是原书中某些人因为某些事被另一些人怎么了然后发生了某件重大转折的地方。 ☆、抉择 所谓“生死不离”,其实是生长于山阴中的一种双生小虫。喜阴,常附着于枝繁叶茂的树丛中。幼时双虫并存与同一个虫卵中,一同出生一同衰亡,若没有外力阻挠,终其一生,不过是树桠间不起眼的小小虫巢,危害甚小。 双生小虫自出生起,便有一只强健些,一只羸弱些。强者,谓之生;弱者,谓之死。死虫无法靠自身汲取营养,只能依附在生虫之上方可活命。 离了生虫,死虫命长不过半年。是而为了活命,死虫会竭力挣扎,不惜一切代价回到生虫身边。正因有了此种特性,双生虫便被有心者利用,成了心性歹毒者操控人心的工具。 死虫进入活物体内,会泌出特殊汁液将寄宿者共化。持有者藉由操控生虫,便能影响到死虫,继而摄人心魄,使其生不如死。 此法一经流传,便因其阴狠毒辣遭到世人不齿,尚未掀出大风浪,就被各门各派合力清理了,只在少数记载诡道妖法的奇闻异志中有过只言片语,非有心之人不可得之。 这笑面人,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有心之人”。 他“担心”陆卓扬不晓得如何利用这个木匣子,还极为善心地将生虫用法详尽解说了一番。 “……将木匣子拧了盖放在鼻下,就像这样。”笑面人托举着陆卓扬的手肘,将木匣子杵在他的鼻尖上,“死虫闻着味儿,就会爬出来了。” 陆卓扬果真觉察到体内有物什在爬来扭去,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为什么?”陆卓扬问道。 “为什么?”笑面人反问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卓扬别开脑袋,与木匣子错开一点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他见识过人心险恶。就在万骨峰,一个只为扬名的仙灵大会上,都有人会为了报复而害人性命,更何况是这偌大的修真界,不能指望遇上的每一人都是好人。但善恶有因,伤害一个人总该有理由的。 “为什么呢?”笑面人轻轻一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自然是因为我乐意。你在路上走着,踩死一窝搬家的蚂蚁,难不成还要想想为什么?” 他松开手,任由陆卓扬无力的手臂又垂挂下去,站起身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慢悠悠朝门口走。 走到罗秀身边时,笑面人停下来,道:“差点忘了告诉你,可千万别让‘死’虫爬出去,定要在双虫接触之前用力将生虫吸入体内。可别让它们逃了。”他使力吸了吸鼻子,笑道,“你不会想知道‘死’虫离体会发生什么的。” 他说完话抬脚要走,冷不防被罗秀艰难抬起的手挡着路,差点一个跌趔摔倒。 “呵。”笑面人也不恼,施施然从罗秀身上迈了过去。 “赶紧做决定吧。将‘生’虫留给自己,还是留给他。”笑面人道,“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五门六派联盟的人便要来了。” 五门六派的人就要来了。这句话仿佛打开了罗秀的任督二脉,刚才还要死不活的,这下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第70页 陆卓扬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发现四肢的麻痹感已经褪去差不多,连忙翻身爬起准备要逃。 麻烦的是,罗秀的禁制也同时解开了。在笑面人扬长而去的大笑声中,他扭曲着站起,满面阴戾,牢牢堵住了祠堂唯一的出口。 “呵——把东西,给我。” 姜陵在客栈院子里转了一圈。 后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人通过的痕迹。陆卓扬并不是从这里离开的。他打发走小二哥,又回到了三楼房间。陆卓扬的气息只存在房间里,再往外就没有了。 既没被小二哥看见,又没留下气息,姜陵略一思忖,走到窗户前,探头往下看,外面便是客栈正大门,若是从此处跳下去,以陆卓扬的身手,小二哥也该听见动静才是。 姜陵又抬头向上看去,瞧见了窗框上勾着一小块碎布,他探手摘下来。不用细看,如此颜色质地,定是陆卓扬衣服上的没错。他将碎布揣入怀中,提劲跃出窗外,一个借力折身,轻巧落在屋顶上,往北边追去。 从屋顶下到院墙,又从院墙翻到主街道上,沿途气息逐渐明朗,姜陵自知没有追错方向,加快了脚下步伐。经过城门口,他不经意扫了眼围满人的布告栏。本没打算停留,孰料尚未走远,便被人喊了名讳。 “姓姜的!站住!” 姜陵眉心拧了拧。听这语气,这叫法,不是李英杰是谁?他不在临渊城好好待着,跑这里作什么? 姜陵心中有事,不愿搭理他,只当作没听见,更低下了头。却又听见有人唤他道:“陵儿。” 这回再装作没听见便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姜陵只得转过身,对来人施了一礼:“风长老。” 李英杰对他无视自己的作法十分不慡,跳出来道:“你不是跟我爹享福去了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姜陵冷冷看他:“你来又是做什么?” 李英杰不无得意道:“自然是与风长老一同抓捕祸害修真界的罪人。” 风长老不过三十出头模样,手中把玩着一对文玩核桃,笑道:“方才接了密报,有人在旧宗祠那边瞧见了罗秀踪迹,五门六派的人已经过去了,我与英杰有事耽搁了一会,这才晚了些。陵儿既然来了,便随我等一起去瞧上一瞧?” 姜陵记挂着陆卓扬下落,拒绝道:“师侄有事在身,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李英杰道:“姓姜的,你怎这般不识趣!你要是我徒弟我非乱棍打死你不可……” “休得胡闹。”风长老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既然有事,便不强求了。” “诶,怎么就让他走了?不公平,凭什么我就得跟着一起去啊!”李英杰还待嚷嚷,被风长老揪着拉走了。 姜陵侧过身将路让给他二人,眼角余光瞧见他们前行方向后,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风长老与李英杰走的,正是他要追寻的方向。 得赶紧跟上去看看。 姜陵提劲欲追,突然察觉身后什么东西直朝他扑将过来,他侧身腾挪,堪堪躲开。却听得一通嗷嗷乱叫,一道灰白色的毛团影子擦着他肩侧只剎不住,直往前窜去。 姜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它的尾巴,才免了它扑摔在地的悲惨命运。那物嗷呜一声惨叫,四只爪子扑腾一番,勾住姜陵的一角衣衫,拼了命地往他身上爬,直到四只爪子都有了依凭,这才谄媚地冲着姜陵,叫了一声:“嗷呜。” 姜陵放开它的尾巴,无奈道:“你怎会在这里?”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李英杰耍了手段将它弄来的,风长老所说的“有事耽搁”,恐怕与它也脱不了干系。 么白虎只作听不懂,歪着大圆脑袋“嗷呜嗷呜”傻叫。 “罢了。”姜陵嫌弃地推推它的爪子,“要想跟着我,便先下去。” 这回么白虎又突然开窍能懂人言了,嗖地跳到地上,可劲拿肥脸去蹭姜陵裤腿。 姜陵不为所动,道:“可跟紧了,跟丢莫要怪我。” 对罗秀来说,五门六派联盟的人马上就会赶到,对他极为不利,但是对陆卓扬来说,恰恰相反。他没有被全修真界的人通缉,只要在人来之前别被罗秀弄死,基本就算得救了。 不过要完成这个小小的先决条件,有点困难。 罗秀正死死盯着他手里头的木匣子。 这个时候陆卓扬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更深层次的东西了。比如说笑面人是谁;又比如说笑面人是怎么把死虫放到他身上的;再比如说,到底是什么仇怨,笑面人要让他和罗秀拼个你死我活。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笑面人那套“生死不离”的鬼话,但是看看罗秀,听到五门六派要来,他都不捨得放弃木匣子逃跑。单单这份执着,就足以让陆卓扬“不得不信”了。 如果木匣子里的东西真是救命玩意,他要,罗秀也要,那给还是不给? 答案显而易见,当然是不能给。他不想变成罗秀那个样子! 既然这样,陆卓扬捏紧了木匣子,那就只能拼了。 “你别过来啊!”他举起木匣子,吓唬道,“你过来我就捏碎它,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呵——把东西,给我。”罗秀又重复了一遍,边说边大跨步朝他走来。 陆卓扬连忙退到供桌后头,与罗秀隔着供桌遥遥相望,罗秀往左边走,他便往顺着方向跟着走;罗秀往右边走,他便赶紧换个方向继续顺。 许是受到虫子的影响,罗秀脑子笨了不少,伸长手臂勾了二回都没勾到陆卓扬。 陆卓扬正自得意,嘿嘿傻乐了两声,却见罗秀大吼一声,将供桌整个掀了开去。 “我去!”陆卓扬骂了句粗口,转身就跑。罗秀哪能让他如意!长臂一捞,一把拽住他的裤腰带就往回拖。 陆卓扬魂都快吓没了,挥臂一挡,却听见罗秀一声惨呼,捂住面门,向后连连退开几步。 没想到这胡乱一挥还有这等效用?陆卓扬正自欣喜,低头却见整只右手臂被裹进了黑雾之中,指尖长出长长的黑色指甲,更衬得苍白渗人! 此时门外传来隐约的嘈杂人声。 陆卓扬牢牢按住自己右臂,看看罗秀,又看看破败的没有半分遮挡用处的门面,只觉一阵地动山旋。 ☆、背叛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作! 寒意自丹田倾斜而出,翻滚叫嚣着席捲四肢百骸。身体里似乎有异物疯狂钻营了一番,随后便没了动静,是福是祸,此时也全然顾不得了。 周遭温度骤降,发丝眉梢眉都悄然结了霜,连呼出的气息也凝成白雾。陆卓扬被这般汹涌的冰寒冻得难以自持,通体冰冷,只有异化的右手还灵活自如,堪堪将木匣子抓牢。 罗秀从最初的受袭中缓过劲,怒吼一声,如饿鬼扑食,狂舞着双臂直冲他抓来。 陆卓扬哪还有心思与他周旋,只盼着能在被众人合围之前赶紧跑出去。以目前“现出原形”的糟糕状态,只怕抓捕的优先级还高罗秀一等。 他踉踉跄跄往门口跑,手脚僵硬跑不快,转瞬就被罗秀追上。罗秀挥爪直奔面门,陆卓扬勉强往边上侧开躲过了这一爪子,却是失了平衡,歪身撞到门板上,哐当一声巨响,连人带门一同砸翻在地。 尘灰纷纷扬扬,陆卓扬连连咳嗽。还没来得及多喘两声,罗秀又抬脚对他肚子狠踩而下。不及细想,陆卓扬慌忙翻身一滚。 门板在他的带动下往下滑动一段后卡在了石头fèng隙里不动了,而他却没止住去势,一路磕着台阶滚到了地面上。这一摔将他摔得七荤八素,脑海中金光一片,又晕又旋,不得不闭上眼缓上一缓。 罗秀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眼角余光扫到旁边杂物堆,伸手抽出一根长木棍,握住两头,使力往腿上一磕,掰做两段,撇出了两个尖利的刺头。 他双手各握一根,快步走到陆卓扬身边,没有半分犹豫地高高举起,瞄准二处死穴,狠厉扎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飞剑袭来,擦着罗秀双腕,将两根尖头棍齐跟削断后,又滑向罗秀下巴。为求自保,罗秀不得不先放弃陆卓扬,笨拙地左支右绌,躲避飞剑。 “罗秀在这里!别让他跑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只一会儿功夫,祠堂的断壁残垣外便围满了人,人声嘈杂,却是五门六派联盟的到了。 来的人至少有二十个,年纪都很轻,全做修士打扮,袖口绣着各自门派的图纹。 为首的年岁看着大些,其中一人身侧没有悬着佩剑,并着双指御剑来回,将罗秀逼得节节倒退。不消说,正是他无意间救了陆卓扬一命。 院落里魔气萦绕不散,却是不浓重。他一人便能对付,几个领头的便在旁候着,没有出手。各个门派的低阶弟子则沿着院墙低伏靠近,慢慢将罗秀合围。 众人的注意力都留在罗秀身上,尚未有人发觉陆卓扬的异样,只当他是个寻常不过受迫害的修士。 趁着众人无暇顾及他的功夫,陆卓扬小心将右手往袖子里拢了拢,慢慢往边上挪动。这个院子到处都是破口,他看准了一处,打算先靠过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熘出去。 那边厢罗秀用不了灵力,手头也没趁手的法器,被飞剑追得狼狈不堪,只怕最多能再坚持半盏茶时间就该乖乖就擒了。他自顾尚且不暇,却还是心心念念装有生虫的木匣子,躲避飞剑时,顶着被剑气挫伤的痛楚,仍是不忘注意陆卓扬的动静。 只是稍作不察,原本该躺着人的地方竟是空空如也。罗秀大骇,身形一顿,被飞剑打进肩头,戳了个对穿。他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嗷嗷大叫,狂乱地四下张望。 陆卓扬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就把木匣子给罗秀算了,现在罗秀疯狂找他,只会把众人注意力往他身上带。 果不其然,人群中不知是谁捏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罗秀要找的人在这边,别让他再出手伤人!” 包括罗秀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陆卓扬身上。 饶是他将右臂藏得再好,也止不住隐隐绰绰的黑色雾气,这下算是完全曝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众人只道魔气是罗秀修炼异术入魔而致,只是这番看来,却是来自这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 陆卓扬紧张地盯着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动半分,生怕这一动,就会把他们最后的一丝犹豫点破。 罗秀却不管他所想,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魔物!”众人纷纷警醒,“别让他跑了!他跟罗秀是一伙的!”
第71页 陆卓扬轻嘆一声,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没想到躲了几个月,最终还是没能躲开。 同安城。《仙魔变》原书中原身被设计魔化,与姜陵对峙又被众门派追杀,最后跌落悬崖的地方。 安逸许久,差点都忘了,还天真地以为可以平安到老。要人命的主剧情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姜陵非要带他下山,途中不知经历为何又被笑面人摆上一道,再与罗秀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被五门六派抓个现行。种种不合常理的变故,恐怕都是为了整条主线的推进。 这是非要他入魔不可了? 陆卓扬呆呆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沖他包围过来的正派人士以及疯癫发狂的罗秀。 时间被无限拉长,短短的一瞬里,他看清了每把剑剑锋上的折光,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以及非要抓住他不可的决心。 如果这是必然,是命运的指引,那他一介蝼蚁苦苦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呢? 陆卓扬垂下眼,不再与体内奔腾涌动的魔性相抗,任由那股强大霸道的力量左奔右突,从右臂蔓延全身,继而染红双眸,一点点夺去他的神识。 这么想要他的命么?那便拿去吧…… 反正在这里也死不了,至少还能坠个崖,学个旷世神功,再回来搅个天翻地覆什么的。陆卓扬自嘲地笑笑,摊开握着木匣子的手掌,往前轻轻一推,任它朝罗秀滚过去,然后便没了意识。 罗秀一双枯目中燃起希冀,放弃追逐陆卓扬,转而直朝木匣子扑去。混乱之中有人高高抬起了脚,狠狠对着木匣子踩了一脚。 木质的小容器被碾个粉碎,从那人脚底下渗出丝丝莹绿。 罗秀先是一愣,继而瞠目欲裂:“是你?!”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不管不顾,哀嚎着扑上去撕咬。绝望中的人气力极大,好几人一同出手才堪堪拦住他,用术法定住后,将他拖到一旁,用绳索捆绑了个结结实实。 被袭击的人退到一边,皱着眉头小心掀开袖子。旁人凑近,关心道:“景公子,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他忙将渗血的牙印遮住,推了旁人一把,道,“别愣着啊,快看看那魔物抓住没有?” 这人被推的往前一跌趔,尚未站稳,又被一股劲风吹得往后退了两步,风沙骤起差点迷了眼睛,他抬臂遮住脸,眯着眼从fèng隙去看,却听得一声虎啸,一只巨大的白色异兽从天而降,落在院落内,挡住了众人去路。 这异兽形似白虎,额前却长着一对犄角,獠牙奇长,张着血盆大口弓身戒备,一副凶神恶煞之相。 众人俱都见过此兽,隔三差五在五门六派联盟的落脚处作威作福,引人怨声载道。于是有人脱口而出:“逐云门的么白虎!不是说好关起来了,怎么会在这里?” 么白虎听见有人叫它,心中高兴,又放声嘶吼一番,激得众人又连连倒退数步。它体格巨大,又有神力护体,寻常法器不能伤它分毫,这番阻挡,众人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云长老,你们逐云门的异兽,可否请你管上一管?”有人实在看不过去,出口询问道,只是这询问的语气,不提也罢。 那被叫了名头的云长老也是有苦说不出:“么白虎乃上古神兽的异种,非一般人等可驾驭,鄙人也拿它无法。” “那怎么办?就任由它胡闹?” 云长老忙道:“也不用太过担心,么白虎刚成年不久,神力难继,不消一刻钟就会恢复原样。”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人踏剑而来,从众人头上越过,翩然落到么白虎身后。 这人正是追寻陆卓扬下落而来的姜陵。 未曾料到姜陵会在此,云长老喜极而泣,心道终于来了个能治住么白虎的。 孰料未等他开口,便见得姜陵急匆匆半跪在那魔物身边,托住脸颊一番检查,见只是晕厥无甚大碍,这才柔声道:“别怕,我带你走。”说罢就将那半昏半醒的魔物扶起,揽在身侧。 云长老一口老血差点吐出:“姜陵!你做什么?!” “对不住了。”姜陵抬掌在么白虎屁股上一拍。 么白虎于是又是一通大吼,并张牙舞爪起来,作势去拍拦在面前的人。各派低阶弟子哪敢招惹它,纷纷让出路来。 这姜陵是疯了不曾?竟是要当着各门各派弟子的面将这魔物带走!且不说魔物逃走祸害无穷,单单是驱使么白虎阻挠联盟做事,就已经是一等一的罪过了。 若是任由他离开,不单是姜陵身败名裂,还会连累整个逐云门。云长老不做他想,祭起法器,直攻背心而去。 “姜陵!你这是要背叛师门?” ☆、报应 念在同门之谊,云长老没有用上全力,姜陵挽个剑花反手格挡,轻巧拦下这一击。 飞剑打着横旋往回弹,云长老运力一接,又重新掌控住。 他大声道:“姜陵!这是最后一回告诫,你再往前,莫怪鄙人不客气了!” “我无意叛出师门。”姜陵转过身,诚心道,“但这个人我必须带走。” “不可理喻!”云长老怒极,不顾形象破口大骂,“自古正魔不量力,你既为逐云门弟子,哪能与魔物为伍!又想留着逐云门弟子的名头,又想当着五门六派二十余人的面助魔物逃走,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他越想越气,又想接着大骂。 旁人按住他肩头,阻止道:“云师弟,够了。” 云长老转头一看,却是风长老与李英杰及时赶到,神色稍缓,道:“风师兄,你来得正好。这竖子小儿今日也不知发什么疯,非要带走这魔物不可。” 李英杰不知前因后果,听他二人对话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凑上前幸灾乐祸道:“姜陵,你可别太自以为是了,你真以为今天能走得了?” 风长老脸色一沉,抬掌对着李英杰的脸就拍,连带哑穴一起将人定住了,接着往后一推,将人推到一逐云门低阶弟子身前:“将他带走。”那人连忙接住李英杰,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没了李英杰捣乱,风长老面色稍霁,道:“陵儿,你怎得想来凑这趟热闹了?” 姜陵道:“凑巧而已。” 如今五门六派的人都等着看他们门派的笑话,这二人竟兀自聊起天来,云长老心中焦躁,压低声音道:“风师兄……” 风长老略一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陵儿,你素来聪慧。今天这般行事,不像是你的作风。”他说的隐晦,言下之意却是明了,暗指姜陵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愚不可及。 姜陵道:“让二位长老笑话了。” 风长老摇摇头:“看笑话的可不是我与云师弟二人。” 姜陵道:“今日作为,乃是经过深思熟虑,望二位长老成全。” 云长老道:“简直胡搅蛮缠!你可知身边的是什么东西?是魔物!姜陵啊姜陵,你可忘记你全族是怎么死的了?” 姜陵面露不愉,压着怒气,道:“灭族之仇,至死不忘。”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他不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云长老道,“就算他现在没有害过人,终有一天,他也会灭他人全族!到时候你再后悔今日所为,可就晚了!” 姜陵道:“若真有这一天,我会自己动手杀了他。不劳云长老费心。” “你!”云长老气得直跺脚。 风长老拦住他:“好了。别争了。”又对姜陵道,“你可想清楚了?” 姜陵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罢了。”风长老点点头,“你把佩剑留下。” 云长老闻之一愣:“风师兄你来真的?” 风长老不答,只淡然看着姜陵。 姜陵抽出佩剑,拿捏在手中,好生犹豫了一番。 “陵师兄!陵师兄别走!”有人从后头挤了上来。 姜陵闻声望去,却是景秋一脸焦急地挽留。 不过一天功夫,景秋就从驭灵山追到了金岭城。姜陵只道他追踪罗秀的消息又快又准,未疑有它,笑道:“后会有期。”说罢将佩剑扔到了风长老脚下。 风长老喟然长嘆,尔后扬声对众人道:“劳烦五门六派诸位修士做个见证,”他弯腰捡起长剑,横在身前,“从今日起,姜陵不再是我逐云门弟子,今后此子所作所为,都与我派无关。” 在众人惊呼声中,风长老手腕微微一颤,灵力流转,将姜陵佩剑震作两截。 他将残剑扔在地上,不顾云长老阻止,沉声厉喝:“逐云门弟子听令!” “弟子在!” “将叛徒姜陵与这魔物一同拿下!” 众人皆是一惊,几个逐云门低阶弟子面面相觑,然师命难违,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前去。其余几个门派领头人见状,也纷纷下了指令,不仅派出门内低阶弟子,连带本人追上去。一时间人走茶凉,旧宗祠的破院子里只剩下寥寥数人。 姜陵失了佩剑手无寸铁,他将陆卓扬安置在么白虎背上,摸摸么白虎的脑袋,道:“带他先走。”随即又在它屁股上一拍。么白虎怒嚎一声,脚踏云彩越飞越高,很快便将众人甩在了后头。 “快追,别让它们跑了!” “想追?没那么容易。”姜陵冷哼一声,抬脚一勾一踢,从地上勾起几枚石子,反手一捞,尽数握在手中,尔后往空中抛掷而出。一个鹞子翻身,跃上第一枚,旋身轻跃踏上第二枚,最后落在那喊话之人的飞剑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手抓住腰带,一手抓住衣襟,将人轻巧一提,砸向另一人。 两人哎哟乱叫着撞到一处,一柄飞剑歪歪扭扭直往下落。 姜陵向来瞧不起灵力低微者,这会儿高高扬起下巴,露出他一惯的春风得意来:“想追上那蠢猫是没可能了,还是先追上我罢。”他这般说着,眉梢一挑,露出个极为轻蔑的笑,尔后又手指弯弯,沖众人勾了一勾。 几个门派领头人都算有些脸面的,何事受过这等气,二话不说紧追而上,手下弟子自然不敢怠慢,遥遥跟在后头。 景秋目送众人远去,落在了最后面。他是有些犹豫的,不知该不该追过去与姜陵为敌,但转念一想,姜陵救的魔物就是陆卓扬,放他离开便是任由他二人双宿双栖,不由得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他心下一横,提气欲追。
第72页 飞剑离地尚不到一尺之遥,忽觉体内灵力一滞,身形不稳,堪堪从飞剑上跌落。好在离地不高,只摔了个灰头土脸,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扶着院墙往旧宗祠里走,院子里只有两名守着罗秀和李英杰的低阶弟子,以及风云二位长老,看他二人悠悠漫漫,竟是没有半分要去捉拿姜陵归案的意思。景秋在角落里择了个平整的地方,扫开尘灰蹲下,竖起耳朵偷听二位长老的谈话。 那云长老显然还没从气愤中缓过神,直抚着胸口,恨声道:“风师兄,疯了一个姜陵还不够,你怎得与他一道疯?!” “你心中清楚得很,又何必明知故问。”风长老道,“陵儿此举乃是公然与五门六派作对,若不将他逐出师门,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你我二人奉命捉拿修真界败类玄月罗秀一行,可不是替逐云门树敌而来的。” 云长老道:“本该让我再激他一激,指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风长老道:“你待陵儿是英杰那混小子?”他啧了一声,又道,“以他为人,必不会伤了自家师兄弟的性命,大可不必担心;而其他人想伤他,也没那么容易;至于那魔物……倒是有些难办,不过既然陵儿说了会全权负责,那便由了他去吧。” 云长老嘆道:“罢了罢了。该说的都让你说完了。”他摆摆手,转而对看守的低阶弟子道,“你们几个别光顾着发愣,把那罗秀与你们英杰师兄一同带回去。”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风长老一同先走一步。 那二低阶弟子本蹲在一处聊天,这会儿得了令,一个去扶李英杰,另一个去扶罗秀。景秋冷眼撇了撇,却是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李英杰倒还好说,虽重了些还是扛得动,但那去搀扶罗秀的却是出了状况,那低阶弟子还没走到罗秀身边,就只听得一声惊呼,好似被什么吓着了,连连后退。 景秋在他背后抵住去势,不屑道:“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低阶弟子指着罗秀,哆嗦道:“人,人化了!” 景秋道:“化了,什么化了?” 低阶弟子道:“罗秀!罗秀整个都化了!” 景秋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人推开,冲到了罗秀身边。此时罗秀哪还有半分人形,像燃尽的烛泪,更像蠕虫化开的黏液,整个都瘫软成一团,软塌塌地贴在地面上,还有不明液体顺着衣料流成了一大片。 景秋大惊失色,一把又将人拽了回来:“你怎么看守的?人都变成一摊烂泥了你才发现?!” “我,我……”低阶弟子自知犯了大错,我了半天,却是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再与他纠结也是无济于事,景秋一把将他推开,满面惊恐,跌跌撞撞跑出院子。 被种了死虫的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景秋哆哆嗦嗦掀开衣袖,露出方才被罗秀咬开的牙印。此时伤口又红又肿,细细看去,皮肤底下好似有活物在来回游走。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死虫不会轻易离开宿主身体。”他惊慌失措,拼了命去搓揉伤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对,还有一只生虫活着。”想到此处,景秋跳将起来,要往回赶。 只是没踏上两步,又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生死不离只有两对,一只生虫早已被他捏碎丢到了火堆里;而唯一剩下的那只生虫,他给了陆卓扬。 就在半盏茶之前,他亲自将之踩碎了。 那抹莹绿到现在还晃在眼前挥之不去。而那死虫,恐怕是在他身上闻到了生虫的气味,这才在罗秀咬他时,借着机会爬到他的身上…… ☆、争斗 五门六派联盟的人加起来二十有余,哪怕个顶个的不中用,排上阵法,一人一剑也能将人困上个一时三刻。 硬碰硬非明知之举,这一点姜陵心知肚明。他不与人缠斗,若有人追赶上了,便过上三招,将人退开点到为止,毫不恋战。 如是对了几个回合,一赤发领头人便觉出不对来,他拦下身侧弟子:“这小子难缠,一时半会拿他没有办法,倒是那神兽异种,算算时辰也该露出原形了。你二人跟我走,去将那魔物先抓回来。”二名低阶弟子喏声应下,跟着赤发领头人折了个方向。 姜陵一边与人周旋,一边又提起十二分精神,时刻注意众人动静。 么白虎的斤两他清楚得很,威风不过一刻钟,往后就真如赤发领头人所言,是“显出原形”了。 时间仓促,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后路,只粗略与么白虎做了个约定。他先将人引开,留下足够时间让么白虎与陆卓扬找到藏身之处。余下的,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现在赤发领头人已经带人去追,自然不能放他离开。 姜陵运了几分真力,用掌风将挡道者推开,紧紧跟上赤发等三人。 五门六派领头人也不是真笨,见姜陵一反常态非要拦下那三人不可,自然也都回过味,各自下令,让所有低阶弟子运起全力,尽速追赶么白虎。几位领头人则拦在姜陵面前,将几处去路封死。 饶是姜陵再如何淡定,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姜陵道:“让开。” 几位领头人相视一眼,自知是押对宝了。“不让又如何?你如今孤身一人,还想与五门六派抗衡不成?” 姜陵心下一横:“不让也罢,我打到你们让开便是。”说罢下盘微沉,双臂张开,运力凝神。 众人只觉一股热浪袭来,姜陵掌心蓄起团团焰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转动,飞she出数以百计的小小莲花。 数百枚莲花火围在他身侧一同幽幽燃烧,只叫人眼花缭乱。 “纯阳正灵之力。”一领头人嗤笑一声,“你已经被逐出师门,居然还有脸面用逐云门的术法?” 姜陵心知他是激将之法,然门派养教多年,他已为私慾叛出师门,再万万做不到让门派术法被人耻笑。 他握掌成拳,将莲花火尽数收灭。 那领头人心中暗骂了姜陵一句:迂腐。正自得意,却见姜陵仍是凝神戒备,摆着进攻的起手式。 怕他假意收回纯阳正灵之力,实则打算偷袭,于是又道:“修真之人亲自应下的诺,可别反悔。” 小人之心。 姜陵不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领头人道:“如此正好。” 没了纯阳正灵之力加持,一人独对四人,高下立判。那人沖同伴使了眼色,几人御剑相围,又将包围圈缩小了几分。 还真会打蛇随棍上。 姜陵道:“这般便可以了罢?再多费口舌,我也不会与你们客气了。” 那领头人道:“那是自然,我等又不是那乡间悍妇,还与你胡搅蛮缠不成?” 姜陵道:“那便最好。” 他冷哼一声,又摊开双掌。 这一回,掌心再不见冉冉焰火,而是逆转出十数朵莲花冰。 烈日炎炎之下,周遭却似镇上了冰,凉意习习,直教人愉悦万分。只是几位领头人却是愉悦不起了。 “纯阳正灵之力不用便是。”姜陵道,“这日头暴烈恼人,我便做做好事,教你们降降火气吧。” 么白虎驮着陆卓扬一路往没人烟的地方跑。它在云彩里撒着爪子一通狂奔,往后头瞧了几次,见不着追兵了,于是高兴地摇头晃脑。好在它还知道自己的短处,没太过得意忘形,不敢继续往天上跑,转了个向慢慢落回地上。 前爪子落地还没站稳,么白虎便浑身一抖,豁然缩小了身形。威风凛凛的犄角和獠牙都收到身体里,只留下额间两个芽包和两颗小小的虎牙,它不甘心地一阵嘶吼,喉间却只漏出猫叫般毫无威慑力的嗷呜之声。 背上之人在它身形变化时掉到了地上,好在沖势不大,只滚了满身的落叶。 么白虎认得这人,尾巴上被扎的三针就是拜他所赐,若不是姜陵要求,它必不会多搭理他。此时这人还十分不合作的装死,么白虎极度不满意,跳到他脑袋前,抬爪子糊在他脸上:“嗷呜?” 这人根本不理它。 么白虎张嘴在他颊上狠啃了一口,留下几个浅牙印和满脸的口水,不过这人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无法,它只能咬住这人的衣服,喉间发出非常不高兴的呼呼声,一边将人往深山里头拖去。 么白虎拖着累赘在树影下穿行,因为身体小,力气也小,时不时要停下来喘口气。这会儿在歇脚的地方发现一个兔子洞,于是兴致高昂地可劲扒拉,意图将兔子洞刨穿,打点野食垫垫肚子。正扑腾得起劲,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它小耳朵耸了耸,连忙跳将起来,一口咬住累赘的裤腿,哼哧哼哧将人拖进灌木丛中。 几个呼吸后,十数个御剑乘风的修真之人从树顶飞窜而过。么白虎扬着肥脸,目送他们离开,随后打了个喷嚏,颇有些遗憾地打量一下那个倒霉的兔子洞,继续拽着累赘赶路。 趁着几个领头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姜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控半数莲花冰打入一人气海,那人一声未吭便被锁住了灵力,一时三刻是解不开了。 没有灵力维持,长剑便是寻常物,哪还能载得住人,于是在一声惊呼中,连人带剑一起极速往下掉落。 电光火石之间,姜陵一声暴喝:“还不快去接住他!”一人略作犹豫,便直冲而下,前者坠落速度极快,几乎在距地几尺处后者才堪堪将他拽牢。正待松一口气,殊不知姜陵竟还有后招,在他二人相触之时,冰寒之气经由双手,窜到了后者身上。 这是姜陵从引导陆卓扬修习时获得的启发。气运相连,灵能相抵,在毫无防备之时将冰寒之气从一个人身体渡入另一个人身体,对二人同时设下禁制,该完全是可行的。 他算准了两人相触与落地的时间,精准地留存了冰寒之力,既不伤人性命,又同时解决二个对手,正可谓一箭双鵰。 留在原地的二人自然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何事,不过他二人生了警戒,姜陵再想故技重施是万万不可能了。 没了取巧的法子,同时对付二个领头人便有些难办。他二人首尾相夹,一个强攻,另一个便伺机寻找破绽,两方合作,威力大了不止一点半点。若是从一开始几个领头人便这般团结一心,姜陵怕是早已束手就擒了。
第73页 现下只有二人,孰优孰劣还未可知,姜陵不敢大意,以莲花冰为盾挡,小心应对二人。他摒弃杂念,尽量让自己静下心,不急不躁,等待反攻的时机。 一时间两方攻守难捨难分,对方每一次攻击,莲花冰便应声碎上几枚。冰寒之力毕竟不是姜陵用惯的属性,只在体内存留了月余,尚不能完全融会贯通。几番打斗后,未能合而为一的劣势便显现出来。 对方似也察觉出姜陵的疲态,步步紧逼,直搅得他左支右绌,捎一不留神,一道灵力化作的剑锋便直朝姜陵面门而来,他咬紧牙关,以一个扭折到极限的姿势堪堪躲过。那枚灵剑擦着姜陵额前而去,削落他一簇头发。 趁对方收势的一瞬,姜陵赌了一把,他将剩余几枚莲花冰毫无保留地尽数打出。有几枚打偏,有几枚却正正刺入了对方胸腹处的膻中穴。那人一个恍惚,便觉心烦意乱,神志不清,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姜陵弃掉脚下飞剑,纵身一跃,抬掌将他打向一旁,自己则顺势落在对方剑上。那人身侧本有人做呼应,此时不敢放任他摔下,只能收起攻势,先将人揽住再做他想。 没了双人夹击的简单阵法,加之剑上多带一人,立马落了劣势。余下那人当机立断,吆喝一声:“尽使些邪门歪道,难怪非要救那魔物不可,原来都是一丘之貉!你给我等着,将来五门六派必会找你算帐!” 他撑足了场面话便不再恋战,扶着同伴转头就跑。 如此一来,当下便只剩下姜陵一人。他稳稳立在飞剑之上,没有要追的意思,直到再瞧不见半个五门六派的人影,这才冷冷地“啧”了一声。 不开口不打紧,一开口便压不住翻腾的气血,狠狠咳了几咳。 此时天朗气清,无风也无云,只日头高悬亮得刺目。 姜陵微微眯起眼。 也不知么白虎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拿衣袖在嘴角蹭了蹭,随手抹去唇边残血,又摸摸怀中静躺着的传音笛,不敢再做耽搁,赶紧寻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陆卓扬被撞得浑身都是包了…… ☆、悬崖 夏日的山林充满了生机,高大的水杉遮天蔽日,只漏下点点斑驳的光影,将炎炎酷暑与那凡尘俗世一同阻隔在绿意之外。 蝉噪声声,鸟鸣阵阵,更衬得林中幽静安宁。 山中鲜有人走动,地面上铺就一层厚厚的落叶,从上头经过会发出细小的簌簌之声。那声响从西南往东北,不绝于耳,远远瞧去,只见得灌木丛一路抖擞,所过之处,虫鸟屏息,待那声响传远了,哑了声的夏蝉又聒噪起来,厉厉长鸣恨不得将整座山林都响个透彻。 么白虎扭着肉乎乎胖墩墩的屁股,用不甚锋利的小虎牙,叼着有它数倍之重的累赘倒退着在林中穿行。它走上百尺,便要墩坐在地上大喘上两口,如是这般走走歇歇前行数里。再停下歇脚时,竟发现前头已经没有了去路。他们走到了一道断崖前,挡在前头的,是一道长不见边际,宽二百尺有余的大峡谷。 么白虎用脑袋将累赘哼哧哼哧顶到树影底下,抖着一身懒肉小跑两步,扒在了断崖边上。 崖壁笔直陡峭,深不见底。么白虎满心好奇地把脑袋探出崖外,只觉一股劲风自下而上吹来,将它吹出满脸褶子,又将它大脑袋上的毛发吹得呼呼乱摆。 么白虎嗷呜一声跳将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几退,似受到了什么惊吓,掂着短腿转身就跑,抖着一身懒肉直跑跳到累赘身上,一屁股团坐他肚皮上,这才缓过劲来,十分气愤地将脑袋抵在累赘胸口,不情不愿地趴着。 姜陵说了,若是没了去路,就在原地乖乖等着。 等待大概是平生最最无聊的事,么白虎不耐烦地左右甩摆着尾巴,将一根小兽尾舞得是虎虎生风,颇有些要把山风赶尽杀绝的意味。过了一会儿,甩摆的幅度小了些;又过了一会儿,那尾巴便不甩了,懒洋洋缠在了累赘的手臂上。 姜陵沿着断枝碎叶的痕迹,一路从林子里寻来时,见着的便是这番情形。 一人一兽半埋在树叶底下,陆卓扬陷在昏厥之中人事不知,么白虎张牙舞爪趴在他身上,睡得是昏天暗地。 他在陆卓扬的额头摸摸碰碰,又在他手腕上搭着测了测脉搏。 比之在旧宗祠内初初相触时的那番阴冷,这会儿好了不少,约摸有了些人气。也不知是正在恢复意识,还是单纯被么白虎给焐了热。 沿途寻来时,姜陵已经将周围地势粗略查看了一番。同安城外这片山林广阔茂盛,在这里躲上几天未尝不可。只不过此处山势平缓,没有特别险峻的地势,若是五门六派狠下心多派些人手,花些精力细细筛寻,恐怕最多也就只能是躲上几天而已。 现下陆卓扬未醒,具体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也不清楚,这样的状态之下,姜陵自然不敢带他远行。若是中途被追兵赶上,怕又是一番纠缠。 他在周围转了一圈,将么白虎留下的痕迹抹了,然后捞着软软的肚子将么白虎抱起,搂在怀中。 么白虎睡得不省人事,以为遇上了奇袭,挥舞着爪子嗷呜嗷呜一通腾扑。 姜陵侧开脑袋,无奈道:“倒是个宁死不屈的。” 么白虎这才发觉斗错了人,嗷呜一声撒了个娇,十分小心地挪了挪,用肥胖的身躯把姜陵衣衫上,被它挠破的口子给遮挡住了。 姜陵只当没看到,问道:“五门六派的人追哪去了?” 这是戴罪立功的绝佳机会,么白虎精神为之一震,抬掌在他左边肩头拍了一下:“嗷呜。” 姜陵瞭然,那便是往北去了。 又问:“那些人可曾回头来寻你们?” 么白虎歪起脑袋:“嗷呜?” 姜陵又明白了,那便是未曾。 看来五门六派的人没有轻易相信云长老的话,错估了,不,高估了么白虎的能力。不过既然他们会在围攻姜陵的半途转去追踪么白虎,那么这“高估”也是有限,只怕未在前头发现么白虎踪迹,此时已经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相信他姜陵叛出逐云门、带着魔物奔逃的消息很快会在整个修真界传一个遍,到了那时,只怕走哪都不会安全。 姜陵略一思忖,站到崖边,往下瞧了一眼,道:“我们下去。” 么白虎顿觉头皮一麻:“嗷呜?!” 姜陵撩开陆卓扬额前乱发,细緻捋到脑后,然后将人扶起背到背上。他担心下到崖下的途中或有闪失,于是解了腰带,正反绕了一绕,将二人缠到一起。 确定没有问题后,姜陵揉揉么白虎脑袋,示意它抓牢了,尔后踏上飞剑。 崖下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姜陵不敢托大,只贴近崖壁,小心谨慎地一点点往下潜,这样一来,若是发现情况不对随时可以折返,再不济还能藉助崖壁止一止去势。 上行的劲风很大,需使上不小的气力才能堪堪控制住飞剑平稳。而这断崖比姜陵估摸的也更深一些,往下行进数百尺也没有到底的意思。再往下走,周遭的雾气逐渐浓重,灰灰白白,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近处的几小一点范围。 这还不是姜陵最担心的,他更担心雾气有毒。 于是他挠了挠么白虎的下巴。 这傢伙只知舒服地哼哼,没有别的反应,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水汽如此浓重,下面多半是泥沼地。姜陵做了坏打算,若是无法久呆就另外再想别的办法。 二人一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过雾层,又下行近百尺才抵达崖底。在看清崖底环境后,姜陵显然吃了一惊。倒不是环境恶劣难以活人,相反,比姜陵预料得要好上太多了。称之为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这云雾之下是一片生机盎然。虽见不到阳光,却没有半点昏暗之意,可以清晰地看清周围景象。 植被茂密,百花齐放,一条潺潺溪流贯穿其中,发出悦耳的叮咚水声。溪水清澈见底,游鱼摆尾,见着人也不躲,自在逍遥地在鹅卵石间穿来游去。 溪边长着不少结果子的灌木,姜陵把么白虎放到地上,它便兴高采烈地一阵扑腾,把每种果子都挠下不少,一会儿用爪子勾着玩玩,一会儿又塞进嘴里嚼嚼,把一张肥脸染得红红绿绿。 姜陵看它吃得高兴,于是点点头:“没毒。”也摘了几颗,抹去上头尘灰,丢进了嘴里。 沿着溪流向上游走了一段,隐隐约约瞧见一处山洞。姜陵心中警惕,招呼么白虎:“注意戒备。” 么白虎一听,连忙丢了红果子绿果子,黏在姜陵脚边,装腔作势地吼了两声。 姜陵唤出三枚莲花火送进洞中,片刻后也没有动静,于是招呼么白虎一起进去。 洞穴很大很宽阔,靠里处有一个岔口,侧面洞壁上有几个圆孔,由外头漏进几束柔光,如此一来白日里就不用点火了。 此处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石床、木盆、燃尽的炭灰、还有一些粗陋的工具。不过看上头的落灰,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姜陵扫开石床上的灰,把陆卓扬放下,叮嘱么白虎道:“你在这里守着,不准离开半步。” 么白虎跳到床上,一屁股蹲坐陆卓扬的脑袋边,板正了肥脸:“嗷呜!” 姜陵将莲花火留在原地,又唤了三枚带在身边,走进靠里的岔口。等他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么白虎身体还板正地坐着,脑袋却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地在打着瞌睡。 姜陵心道:……留你何用。 他在洞口点起了火堆,把还在打瞌睡的么白虎丢到火堆边上。 这一日实在是又惊又险,先是弄丢了陆卓扬,随后又叛出了师门,接着与五门六派的喽啰一番打斗,最后还下到了山崖底下,细细算来,竟是没有片刻消停。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夜色深沉,万物寂静,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姜陵打了一盆清水,沥干布巾,给陆卓扬擦了擦脸。 抹去污秽后,这人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虽算不上绝色倾城,却也是眉清目秀。 姜陵拿布巾一下一下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心里是静静的欢喜。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却依旧笑得出来。 愚蠢大概是会传染的罢。姜陵轻哼一声,将布巾丢回木盆里。 陆卓扬的外衣上头染了血还混着泥,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慌,姜陵将之解开,一层层脱了,尽数丢进火堆中。 正考虑是否该将里衣也一併脱了,火光摇曳中,陆卓扬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迷瞪了一会后,他找着了焦距。
第74页 “姜陵。”他哑着声音唤道。 “我在这。”姜陵凑到近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可好些了?身体可还难受?” 陆卓扬试着动动身体,抬起手臂时牵扯到了痛处,他呲牙咧嘴道:“好是好了些,不过是不是有人打了我?背上好疼。” 那都是么白虎做的好事。 “……”姜陵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陆卓扬忙拦着他:“我不饿,你别走。” 姜陵顿了顿,道:“我不走。” 陆卓扬笑笑,挣着要起来,姜陵忙按着他:“别乱动,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陆卓扬道,“姜陵,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魔?” 姜陵道:“怎的问这个?” 陆卓扬道:“你回我啊。” 姜陵想了想,道:“是人是魔都蠢得很,也没多大些区别。” 陆卓扬:“……” “行了,”姜陵道,“老实一些,再闹将你丢出去餵猫。”说罢他指指火堆。 那边上的么白虎四仰八叉,睡得是天地尽失颜色。 “哦。”陆卓扬有点儿想笑,嘴唇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鼻头一酸,张开双臂牢牢搂住了姜陵。 作者有话要说:逐云门牌么白虎,是你居家旅行试毒的必备之良药。 暑期特价,1元钱江浙沪包邮。 ☆、相亲 被陆卓扬这般搂着,二人胸膛抵着胸膛,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心跳。 灼热的呼吸还尽数打在耳畔,熏得耳根子泛了红。姜陵有些无措,双臂撑在陆卓扬两侧,免得将人压坏了。 陆卓扬感觉到他的挣动,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松开些,”姜陵感觉快被揉碎了,在陆卓扬肋下轻捏了一把,道,“你想勒死我不成。” “哦。” 陆卓扬松了点劲,姜陵这才得以仰起脸,拉开足以看清陆卓扬面色的距离:“怎得这一脸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还以为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没翻出五指山,就被戳穿了心事,陆卓扬犹豫了一下,道:“我好像被人下了蛊虫。”说罢将同安城受人控制,迷瞪一路带到旧宗祠,又在戴着笑脸面具的人恶意指使下,与罗秀斗得你死我活之事一五一十告知。 姜陵本想等他修养好些再询问具体情形,陆卓扬愿意说出口,实在是再好不过。 然而听陆卓扬所述,那名为“生”的小虫给了罗秀,他体内不是还留着“死”?姜陵登时有些恼怒:“你怎能将虫子白白给别人?”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陆卓扬自知理亏,“我就想着反正我魔性发作早晚得死,这虫子给我也是浪费就……” “蠢货!愚不可及!那罗秀害你多少回?你救他作甚?”听得此言,姜陵气得将陆卓扬双臂一把推开去。 “我错了还不行么?”他手上用上了些真力,抓得陆卓扬有些疼,“诶诶,你别动气啊。疼。” “别瞎叫唤。”姜陵没好气道,“那死虫下在哪?给我看看。” 嘴上说着让陆卓扬给他看,姜陵自己就先动上了手,没等他阻挠,三下五除二就将里衣的系带统统都解开了。 陆卓扬吓了一跳,喊了一嗓子,抓住姜陵一只手,撑着就要坐起来:“诶你干嘛呢!?” “别乱动。”姜陵斜睨着他,一把将衣服扒开了。 在他的yin威之下,陆卓扬乖乖闭上嘴巴。姜陵这才转走视线,专心检查一番。 肌肤查德曝露空气中,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现下姜陵又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卓扬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锁骨扫到胸前,又沿着腹线往下。 现在这情况,换成是方天月易小飞,哪怕是李如雨,盯着他肚脐眼看上一天一宿都没问题,可偏偏是姜陵。一双俊眉秀目打哪经过,都像有根轻软看不见的羽毛打哪撩过,说不出的难受。 “好了没有。”陆卓扬有些儿口干舌燥,又不好像个娘炮似的上手去遮,只能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还要看多久?再看也生不出花来。” 姜陵不理会他,目不斜视只盯着方寸之地,连余光也不施捨一个。 与罗秀追逐时,身上擦出不少细口子,这会儿都止住血结了薄薄的痂。姜陵将他里外都看了各遍,最后盯着一处血口子没再挪开视线。 陆卓扬有一瞬的错觉,以为他再这么盯下去,该上手戳了。没等陆卓扬把玩笑话说出口,却见姜陵果真竖起一指,按在血口子上,使力按了下去。 “我x……”陆卓扬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什么旖旎都被这一手戳没了影,“我的祖宗,你这是干什么?” 那口子上的痂本就薄薄一层,还没结透,稍稍用上点力就渗出了血。 姜陵没接话,俯身贴着伤口,伸出舌尖把血丝舔了。 “诶……”陆卓扬一张嘴,音调都变了。 他又想骂人了。 伤口裂开这点小疼算什么?能跟眼前自带冲击波的画面比? “好好说话,”陆卓扬艰难开口,“你扯我伤做什么。”关键是扯开伤口以后还贴着皮肤把血舔了。这一下的冲击力不啻于核武器爆炸,威力至少得夷平一个大洲。 陆卓扬头皮发麻,一把拽住姜陵,想将他推开。碰触到姜陵手指时,指尖传来的热度让陆卓扬很是愣了一愣:“你……” “说了别乱动,怎得不听?”姜陵反手握住他,哑着声音道。 “你不乱动我怎么会乱动。”陆卓扬开口愈发艰难。 “我已经瞧了,那死虫没在你身体里。么白虎对毒物虫蛊甚为敏锐,它拖了你一路,要有问题早在一开始便发现了。”姜陵低头在他手指尖上啄了一口,“五门六派赶来之前你会突然魔性发作,恐怕与此脱不了干系。和冰极岛那会该是一样的,便是你体内魔血觉察不妥,竭力自救。” 没想到短短数息,姜陵就想了这么多,陆卓扬道:“你不早说……” “我不放心。”姜陵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晦暗面目狰狞地像是要吃人,“我说了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陆卓扬心脏漏跳了一拍:“姜陵……” “嗯。”姜陵应了一声,又低头啄了一口,似乎觉得不得劲,干脆将陆卓扬的手在石床上牢牢按住了。 陆卓扬有些儿难受地曲起腿:“姜陵,你……” 姜陵轻斥一声:“闭嘴。” ☆、雏儿 略 ☆、银鱼 陆卓扬睡相不好,踢被子、打太极拳都是他的保留项目,不过今儿被姜陵箍得牢紧,没多大发挥的空间。 清晨第一缕柔光从山壁上的孔洞打入,不偏不倚落在陆卓扬的脸上,他迷瞪一会儿便清醒了,难得的睡相不错。 身上裹着一块干净带着点皂角清香的薄毯,大概是夜里凉了,姜陵起来盖上的。薄毯大半在他身上,姜陵只在腰间搭了一个角,露出泰半紧緻结实的身体。 想到昨儿夜里的荒唐事,陆卓扬不由老脸一红。他长这么大,一向都是单打,这回来了个双打,虽然没全套,不过也够没脸没臊的了。 至于全套——呵呵,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轮到他提枪,恐怕枪还没开光,就得被姜陵给折了。所以,也别指望他会把全套的操作说明告诉姜陵。 没门。 陆卓扬蹑手蹑脚半坐起,掀开薄毯,小心翼翼去掰姜陵搭在他肚子上的手。 他轻手轻脚抬起姜陵一只手指,还没使上力,就反被带了一把,又跌回石床上。 “醒得倒是早。”姜陵闭着眼睛没睁开,拿下巴在他耳畔蹭了蹭,“你要去哪?” 陆卓扬随意往门口一努嘴:“出去洗把……” 一个“脸”字没出口,陆卓扬就把自己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还挺厉害,就差把肺给吐出来了,姜陵摸着他背心拍了几把:“你急什么?说句话就将自己呛死的,你也是头一个了。” “不是啊。”陆卓扬咳了个透彻,可算缓过来了,他抖着手指着洞门口,“那傢伙……昨晚就睡在那儿?!” 陆卓扬指的那处,么白虎正滚动它肥胖的身躯,在熄灭的火堆旁左右腾挪,自得其乐地在扑抓一只误入的蓝色蝴蝶。那蝴蝶甚是灵活,在肉圆子扑到面前时,就扇着翅膀飞开停到别处,待肉圆子又扑过来时,就又慢悠悠飞开。 乍看之下,二者相处得倒是其乐融融。 “你不是知道么?”姜陵没觉得有何不妥,道,“我可是指给你瞧了的。” 姜陵这么一说,陆卓扬可算回想起来了,那会儿他刚醒,姜陵说他再吵就丢过去餵猫。 “诶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想起昨天夜里自己臭不要脸浪的那几嗓子,陆卓扬脸都绿了,“你让一只猫,不,异兽听墙角??你都不提醒我??” 哦,不对,说不定还不是听墙角,是看的高清直播。 陆卓扬顿时有点儿生无可恋。 “你平日都想些什么呢?”姜陵凉凉睨他一眼,看他一双眼珠子都快挤兑成斗鸡眼了,于是伸手在他眉间按了一把,“你非要搂着我那会儿,我便设了结界,外头听不见也瞧不见。” “还怪我咯?”陆卓扬满脸不信任地瞪着他,过了一会,才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不信?”姜陵翻身跨在他身上,“要不试试?看那蠢猫能瞧见不能?”说话间拿下头蹭了他一蹭。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陆卓扬连忙应道。 正常男人早上都有点儿亢奋,这会儿两人都立正站着,稍不留神就会擦枪走火。他可没有邀请观众的嗜好,一把将姜陵推开,连滚带爬下了床,一通摸索,从干坤袋里找出套干净的衣服,赶紧给换上了。 姜陵起身,一丝/不挂地盘膝坐着,乌黑透亮的长发披挂下来,将他的身体半遮半掩住,带着点别样的勾人。这会儿他就盯着火急火燎的陆卓扬忙活,脸上没甚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卓扬整着衣服繫着腰带,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不过也不敢正面瞧他,只用余光偷偷地瞄:“我帮你拿衣服?”
第75页 姜陵没答他,又干坐了一会儿,这才跳下床,自己动手找了套衣服穿上。 陆卓扬穿戴整齐,坐在床沿看着他束发穿衣,问道:“你刚傻坐着干什么呢?” 姜陵束好发后将传音笛挂好,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念静心诀。” “……”陆卓扬默默低下了头。 就当什么都没问过好了。 待二人都收拾好之后,姜陵将结界破了。么白虎听见动静,放弃与蝴蝶的纠缠,屁颠屁颠蹦了过来。瞧它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屁股都快给扭脱臼了。 陆卓扬和么白虎早就打过照面,还一起跑过路,说起来算是患过难了。姜陵正式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 指着陆卓扬对么白虎道:“蠢货。” 又指着么白虎对陆卓扬道:“蠢猫。” 陆卓扬:“……” 么白虎:“……” 两句话四个字算是介绍完了,姜陵绕过么白虎,朝洞外走去。 陆卓扬与么白虎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待姜陵转过折弯消失在视线外,他弯下腰凑近么白虎,套近乎道:“仙灵大会那次把你尾巴扎了,真是对不住了哈。你叫么白虎是吗?我叫陆卓扬,大陆的陆,卓越的卓,飞扬的扬。” 么白虎一动不动仰头瞪着他,陆卓扬还没从它的表情中读出什么内涵来,便听得姜陵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自洞外传来:“你二还杵在原地作甚?动作麻利些,快过来。” 么白虎得了令,毫不留恋地一扭头,把屁股撅在了陆卓扬面前,甩腰扭胯屁颠屁颠又追姜陵去了。 陆卓扬无语凝噎,他好像被鄙视了。 他跟在么白虎后头走出山洞,抬头打量四周,这才弄清了所处的环境。 断崖之下。 不知其深几许,两边笔直的峭壁直通天际,隐在云层中,算是与主剧情契合上了。 “前头有一尾活水,我带你过去。”姜陵站在几步开外,回身正等着。 陆卓扬回过神来看着他。 “你不是说要洗漱么?”姜陵轻轻踹开黏到他裤腿上的么白虎,么白虎在地上滚了一把,又锲而不捨地黏了上去。 “这就是上古神兽的异种?怎么这么黏人。”陆卓扬笑了起来,快走几步跟上他,“和我爷爷家刚出生那窝奶狗似的,一天到晚扒在我爷爷裤腿上。” 拿猫比也就算了,居然还拿狗比? 么白虎极度不满意,回过头齿牙咧嘴:“嗷呜。” “大概是投错胎了。”姜陵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此处峡谷极深,以五门六派惯常的行事作风,若在山林里寻上几日都没找到线索,便会往别处去,绝不会下到断崖底下。这里比临渊城安全,我们先将养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出去。出去以后我们就去找那害你的笑面人,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且不说是否真能将那恶人碎尸万段,姜陵会这般说,他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再之后呢?会回驭灵山么? 这个问题陆卓扬没敢问。问了姜陵肯定会不高兴。 他相信姜陵绝对不会害他,只是宁可损耗真灵也不愿他扎断灵钉,其中定有蹊跷。 陆卓扬实在有些想不通。 “愣着作甚?”姜陵拉了拉他的手,“这水清得很。快过去罢。” 顺着他的视线,陆卓扬瞧见了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看到溪水里游曳的银鱼,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 他推了姜陵一把,开始卷衣袖裤腿:“快,去抓那个,我要吃鱼!”说话间人已经跳进了水里,被他一搅和,成群结队的鱼即刻四散跑了。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吧。 姜陵指着大波鱼群逃跑的方向,轻轻踢了踢么白虎:“去,抓不到就别回来了。” 么白虎一听,立时来了精神,长毛一抖,飞扑进溪水中,转瞬变作庞然巨兽。它对着到处乱窜的银鱼群一声怒吼,那响动连绵不绝,振聋发聩,将水面震出层层波纹。 鱼群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尽数僵在原地不再动弹,没过片刻,便一条接着一条浮到了水面上。 么白虎顿时得意忘形起来,爪舞足蹈,甩着大脑袋,将银鱼一条一条叼起,甩到岸上。 突然出现的巨大异兽让陆卓扬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淌着水跑到么白虎身边,帮忙一起捞鱼。 “你还站那干什么,快来帮忙啊。”陆卓扬抓得高兴,顺手把一条银鱼丢到姜陵脚边。 姜陵勾了勾唇角,在一旁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陆卓扬大怒,捞起一捧水,朝姜陵泼去,兜了他一脸。 姜陵更怒,抹去额前水渍,跳将起来,朝陆卓扬扑去:“是你先动手的,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嘭地一声,溅起的巨大水花将两人尽数浇透,浑身湿淋淋地扭做一团。 水面被搅得一团乱,么白虎试了二回,也没能叼着一条鱼,干脆也不去管,抖着威风凛凛的毛皮,大吼一声,也加入战团。 一时间溪水四溅,水花连连。 “二打一了不起啊!……我去,这货怎么这么重!……哎哟我认输还不成么?把这傢伙挪走行不行!” ☆、高人 姜陵和陆卓扬打水战,自然不会用上真力,三分打闹、七分嬉戏,趁着推搡的功夫再隔着透湿的衣料相互摸上两把,过过干瘾。 么白虎倒好,一个猛虎入水式,煞有其事地落在二人中间,硬生生将他俩挤开了,非要帮着姜陵对付陆卓扬不可。 它用硕大无比的脑袋顶住陆卓扬,恰好将他的侧腰夹在一对犄角中。陆卓扬动弹不得,只能哀声求饶。 “你这小跟班真孝顺,跟贴心虎皮袄似的。”异兽天生神力,若是使出全部力道,陆卓扬哪还能站在原地,早被一顶之力冲到小溪对岸去了。 现下他双手抵在么白虎两只角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奈何么白虎纹丝不动,他只能摆出一脸哀求之色:“我认输嘛,待会儿给你们烤鱼吃。” 既然陆卓扬都认输了,姜陵自然不与他一般见识,拍拍么白虎脑袋,道:“放了他罢。” 么白虎一动不动。这明显是仗着神力欺负陆卓扬,还假装听不懂人言。 陆卓扬虽然受了限制,不过看到么白虎不听话,顾不上担心自己,反而乐坏了,嘲笑姜陵道:“看来你这家长做的也不怎么样,人家都不搭理你。” 姜陵略一点头:“嗯,不听话的最麻烦。夜里等它睡着了,便捡了丢山里头去。” 么白虎一听,忙往后连退三步,把陆卓扬给放了。张大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假装刚才只是困了,反应迟钝。 陆卓扬瞧它有趣,哈哈大笑,朝姜陵招招手,待姜陵凑到近前,他便纵身跳起来,扑到姜陵背上,牢牢扒住,道:“快背我上去。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力气了。” 姜陵托着他,没多余的手与他做对,只用发束去扫他的脸。 陆卓扬一把揪住乱甩的发束,撩在一边,趁着姜陵侧过脸的功夫,凑上去在他脸上狠亲了一口,发出好大一声响。 姜陵的耳朵根立时泛了红,恶狠狠道:“再闹将你丢下去。” 陆卓扬可不管,又凑上去亲了一大口。 姜陵大半脖子都红透了,背着陆卓扬怒气沖冲上了岸,将他丢在糙地上,转头指挥么白虎道:“把鱼收拢了。” 么白虎还沉浸在被丢进山里的担惊受怕中,忙划拉着巨大的身躯淌到岸边,十足乖顺地将银鱼一条一条叼了丢到一处。 鱼的数量不多也不少,足够两人一兽吃个饱。 陆卓扬没闲坐着,在糙地上一滚,正好滚到鱼堆边上。他说了认输烤鱼,便果真认认真真地修起鱼来,一边将鱼弄干净,一边不忘把湿透的衣服扒了,一股脑丢在糙地上,只穿了条薄薄的稠裤。 姜陵弄起了火堆,将衣物收拢了,挂到一边慢慢晾干。 两人齐力弄来些树枝,忙活一番,将鱼串上,架在火堆上翻烤。没过片刻,那香味便飘出老远,馋得么白虎哈喇子直流,顺着一对獠牙挂得老长。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往边上挪了些去。 么白虎等了许久,也没见两人要搭理它的意思,急得在原地打转,转着转着便忘了本来目的,转而使出全身劲头玩起了抓尾巴。 它一边转着,一边慢慢变小,又回到了小小只的模样。不过不管是大虎还是小猫,都抓不着尾巴就是了。 实在太好玩了。 陆卓扬憋着笑,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多得是呢,你干嘛不给它吃。” 姜陵将早已晾在一边的烤鱼放到么白虎面前,不紧不慢道:“个头小吃得少,也省些粮食。” 这会儿么白虎没了抗议的劲头,扒拉着烤鱼,埋头认真吃起来。 陆卓扬笑道:“姜仙官还挺会过日子的。”他饿归饿,到底吃不惯只撒了盐、还带着腥味的烤货,只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反倒是姜陵,山珍海味吃得,吃茶淡饭也吃得,腥膻野物也吃得,三下五除二便将烤鱼吃个干净,见陆卓扬剩下一半,顺手接过来。扫视他一眼,道:“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么,怎得不吃了?” “不饿了。”陆卓扬说道,顺手往火堆里丢进几粒盐巴,那火立时噼里啪啦跳起舞来,“你说这断崖底下,会不会有什么世外高人什么的?” “嗯?”姜陵有些意外,“怎会这么想?” “小……古籍里说的。”回想起小说里的经典套路,陆卓扬绘声绘色道,“主人公,比如说我,身负重伤摔下悬崖,在崖底下遇上个世外高人,那高人瞧我资质不错,乃是继承衣钵的绝佳人选,便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我。然后我在崖底下苦修多年,最终学成归来,大杀四方,笑傲江湖,将所有仇敌全部打败……大概就是这样。” 听他胡扯完,姜陵点点头,然后道:“不可能。” 陆卓扬不服气:“怎么就不可能了?”这是最经典的小说套路,就算是《仙魔变》原书里也是这个流程。 “那当是必然。”姜陵嘲笑道,“若真遇上世外高人,定瞧不上你。非要传人衣钵,怕也是传给我,有你何事?”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让人生气呢?
第76页 陆卓扬大怒:“说不定高人就喜欢我这样的。” “想得倒是挺美。”姜陵轻笑一声,道,“可惜太迟了些。那喜欢你的‘世外高人’,怕是教你不起了。” 姜陵话里有话,陆卓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顾不上与他斗嘴,凑上前眼巴巴地问道:“你是几个意思,我怎么觉着你这话还没说完呢。” 姜陵把吃干净的鱼骨头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炭灰,这才在陆卓扬的满心期待中慢悠悠开了口:“这‘世外高人’,昨夜就住在我二人隔壁。” “邻居?”陆卓扬歪着脑袋,满脑子的问号。 见他还是不懂,姜陵无奈解释道:“那山洞有里外二层,其内别有干坤。要不要去看看?” “要!当然要!”这回陆卓扬总算懂了,跳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拉上姜陵就要往回跑,“你这人也真是,有人住在隔壁怎么不早说!我们占了人家屋,也不给人说声谢谢,说得过去么。” 陆卓扬这么说,其实也不是非要去跟人说谢谢,只是想看看姜陵口中的“世外高人”。如果真在这崖底下遇上,那不是泰半都与主线剧情对上了? 架不住陆卓扬的一惊一乍,姜陵只好任由他拖着,嘴上道:“事先说好了,待会不论见着什么,都不许后悔。” “后悔?我陆卓扬从来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这回他倒是挺横。以他对姜陵的了解,敢带着他在洞穴里住一夜,那内室的不管有什么,对他二人都不会有危险。至少,姜陵能应付得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姜陵道。 “嘁,这邻居还吃人不成?”陆卓扬颇为不屑,兴致勃勃冲进了内室。 进了里头,陆卓扬明显有些愣怔。 吃人呢,这邻居是吃不了了,不过陆卓扬确实有点儿后悔。因为内室中没别的,只有一张圆台,中间坐着一个人,的骨头。 准确点说,是一副灰灰白白、夹杂着奇怪纹路的完整骨架,盘腿而坐,上面挂着破破烂烂地灰布条,布条已经脆得不成样子了,一碰就会碎掉。 这还是陆卓扬头一回见着真的人骨头,说心里不憷那是骗人的。他怂地往后退了一步,姜陵在他身后抵着,没让他退出去。 “诶……”陆卓扬嘆了一声,双手合十给枯骨拜了拜。 就跟姜陵说的,哪怕这幅枯骨身前是个世外高人,这会儿也教不了他什么了。 这内室不大,泰半都被中间的圆台占了,陆卓扬往边上挪了几步,就把整个内室都看全了。他眼睛挺尖,一眼便瞧见圆台上横放着的一把长剑,方才被枯骨挡了,这会儿倒是一览无余。 陆卓扬跨前一步。 “别乱动……”姜陵话还没落下,他已然拿起了长剑,当着姜陵的面,兴致勃勃地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姜陵这才把话补全了:“……小心有诈。” “有诈?!”陆卓扬双手一松,把长剑和剑鞘都扔了出去。 姜陵眼疾手快接住,无奈道:“若真是有诈,你这般鲁莽,早死百八十回了。”言下之意,便是没什么异状。 陆卓扬略有些尴尬地笑笑,将摸过长剑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不是没事儿么。” “下回再莽撞,我便先将你双手剁了,免得多生事端。”姜陵恶狠狠地在他面前挽了个剑花,继而将长剑横在面前,细细从头瞧到尾,又向上抛起翻了个面,再瞧了瞧,贊道,“好剑。” “你昨儿夜里就瞧见这把剑了是不是?要不是我,你怕是不敢碰吧。”陆卓扬给自己上了点脸,算是找回点颜面。他凑上前,左看右看没瞧出这剑的好来,“你要舞一把不?” ☆、念忧 “你当戏猴子呢?”姜陵道。 话这么说,倒是认真地舞了一个复杂剑式。 这剑乍看之下,毫无出彩之处,与寻常剑具没多大区别,用陆卓扬的眼光来看,就和姜陵门派送的基础佩剑一个档次。 舞起剑花来,就显出了好来。内室不比外头,光线晦暗,剑锋闪过之处,折出隐隐绰绰的流光,低调而内敛。若不细看,又或者在光线充足处,怕是瞧不出这点细微差别。 空间狭小,怕伤着陆卓扬,姜陵没多比划,收了剑势,回剑入鞘。他掂了掂分量,最后准备将剑放回原处。 陆卓扬一见他这架势,忙拦住,按在剑鞘另一处,问道:“你这是要放回去?” 姜陵道:“前人随身的葬品,怎可随意乱动,看过也便算了,自然要放回去。” 这人平时里挺目中无人的,看不出来还有这讲究。 “所以你昨夜瞧见了也没去动?”陆卓扬道。 “倒是聪明了一回。”姜陵道。推推剑鞘,示意他放开。 陆卓扬不肯,他的想法更简单直接一些:“法器钱财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人用才有价值。你放在这里给前辈陪葬,只会让宝物蒙尘,百年之后挖出来,还不是一堆废铜烂铁。” 姜陵道:“法器有术法加持,哪怕埋在土中上千年,再出鞘依旧是流光溢彩,怎会变成废铜烂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陆卓扬灵力修为不怎样,胡扯的功夫倒是见长,“埋上千年,这法器依旧是会重见天日,到时候还不是有人发现它的好来,然后据为己有?你让它埋没千年,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说不定发现它的人不止一个,三五个人为抢一把剑大打出手,保不准又要死上几个人。” “与其害人害己,不如我们把它带走。”陆卓扬偷换概念加胡搅蛮缠,硬是总结出个理来,“物尽其用。” 说完拽着剑鞘往身边拉了一把,推开姜陵的手,将长剑挂在他的腰间。 姜陵还待开口,陆卓扬忙凑上前亲他一下,耍无赖道:“洞里丢着的那把小破剑可不是逐云门的,你师门佩剑都不要了,还不能换把好的?” 陆卓扬本是随口一提,却是误打误撞戳到了点子上。 师门佩剑不是不要了,而是断了,没有了。再推脱下去,陆卓扬定会起疑,追根究底起来,定会知晓姜陵叛出师门一事。这起由都是因为陆卓扬,若是被他晓得了,也不知会如何作想。 虽觉得别扭万分,姜陵也忍了,算是默许了陆卓扬的物尽其用,想了想,道:“拿了前辈的东西,总该帮人尸骨好生埋了。” 陆卓扬将他衣服拉平整了,又拍了拍,抬起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老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我们在谷底替他寻个看得见糙木溪流,闻得到百花清香的地方,你看好不好?” 姜陵还是第一回听说这般选择墓地的,不过他也没别的建议,便默认了陆卓扬的想法。 时间尚早,两人去寻了地方,么白虎瞧他们只管自己玩,也不带它,于是死皮赖脸跟着。 姜陵被缠得不行,便在地上画了一个范围,对么白虎道:“把此处地给挖了。” 么白虎得了令,哼哧哼哧卖力刨了起来。 陆卓扬对白骨有点憷,不过还是帮着姜陵合力将枯骨收了,搬出洞穴。 么白虎埋头苦干,那坑居然被它挖出不小,只差一点便完工了。于是姜陵拉过陆卓扬,坐到一旁等着。 尸骨用布包裹住放在一边,风一吹,露出一角灰白来。 瞧着有些许异样,姜陵探身向前,将那角更掀开了些。 修真者不比常人,神消道陨肉身消弭后,骸骨依旧能保持多年不腐不脆。此时光线充足,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副骸骨上有几条极细极长的浅色纹路,与骨头本身的颜色非常相近,若不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些纹路贯穿每一块骨头,姜陵数了数,不多不少,一共是五条。这个数字让他非常在意——因为断灵钉的枚数,也是五。 是巧合? 姜陵看了陆卓扬一眼。 陆卓扬心里有点毛毛的:“……你看完死人骨头再看我是什么意思。” 姜陵道:“墓穴挖好了,抬过去罢。” 陆卓扬转过头一看,果然,么白虎已经从坑底下蹦了出来,满身泥巴地站在坑边,不停甩着尾巴。 将墓穴填平后,姜陵从旁边树上削下一块木头,用剑尖刻了几个古体字,插在墓前。 陆卓扬一字一句念道:“无名者长眠于此。” “挺好的。”他朝姜陵笑笑,抹了把汗。把脸上的泥点抹开一大片。 “脏死了,”姜想替他擦擦,发现自己也是脏得很,于是收了手,“走吧,去洗洗你的花脸。” 陆卓扬拍拍屁股跟上:“正好,把你的新法器也洗洗,开开光去去晦。”说罢凑上前去,“说起来我还没看仔细它长什么样呢,快给我瞧瞧。” 长剑名为“念忧”,似铁非铁,锋利无比,瞧不出是何材质,更分辨不出是何品阶。 姜陵皱着眉,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道:“这名字怎得这般不吉利。” “名字就是一个代号,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陆卓扬道,“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改成喜乐怎样?平安喜乐,啧啧,这喜庆的。有刻刀么,给我,我帮你重新刻一个。”说着便去抢姜陵手中剑。 “蠢货。”姜陵骂道。侧过身,拿后背对着他,继续擦着剑身。 陆卓扬就势趴在他肩头,眼睛跟着他的手一来一回:“那不换了?” 姜陵道:“嗯。居安思危,忆苦思甜。念忧,也不错。” 陆卓扬点头附和:“总比忆苦好听。”他想了想,又问,“真不考虑改成喜乐?喜乐听着就吉利。” “走开,”姜陵小心将剑收回鞘中,不耐烦道,“再烦我可不客气了。” “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陆卓扬道,“要打我吗?反正我是打不过你的;要定我身?你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还是要点我哑穴?你不跟我说话,难不成跟么白虎说,它只会嗷呜嗷呜叫,聊起来多累,连蒙带猜的……” “……”姜陵忍无可忍,反手抓住他背上衣角,往前使力,一拽一托。 陆卓扬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天地颠倒,仰面朝上躺在姜陵怀里。 他脑袋还有些晕乎:“你……” “吵死人了。”姜陵捏着他的脸,搓圆又捏扁,拉长又放开,最后俯下身,狠狠将他的唇堵上,“我不客气了。”
第77页 在断崖底下住了几日,陆卓扬又开始怀念起驭灵山来。 驭灵山上的日子是挺无聊的,但每天有易小飞做好吃的,比起现在,不知好上多少倍。 每天除了野果和撒点盐巴的烤鱼,就只有姜陵偶尔带回来的兔子,陆卓扬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当然,这不是他想念驭灵山的主要原因。 他最想念的其实是山上属于他一个人的卧房。 卧房。一个人的。 这几日……不提也罢。 陆卓扬蹲在小溪边上,对着水面挤眉弄眼。 这黑眼圈哦。 陆卓扬长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拉扯到后背,疼得他呲牙咧嘴。 姜陵这人……怎么说呢,反正在他的反衬下,陆卓扬有种已经迟暮的错觉。明明只有二十二,跟老年人似的经不起折腾。 加上这几天还时不时做些噩梦,睡也睡不好,诶…… 说到姜陵,陆卓扬左右张望了一番,从早上到中午都没见着人。倒是么白虎,在花丛里扑腾得开心。 反常,真是太反常了。 如果姜陵走开的话,么白虎早就跟上去了,哪还会留在这里。 陆卓扬满肚子的疑惑,在石头上坐着,看了一会么白虎自得其乐地扑花弄蝶,忍不住开口问道:“么白虎,你爷爷呢?” 么白虎停下来,顶着一脑门的花瓣:“嗷呜?” 陆卓扬道:“就是姜陵呀。你跟小奶狗似的。奶狗黏着爷爷,你黏着姜陵,那姜陵不就是你爷爷了吗。” 被他的逻辑一通搅合,么白虎有点儿晕:“嗷呜?” 陆卓扬一摆手:“当人就是这点麻烦,人际关系太复杂。解释多了你也不懂,你就告诉我,你爷爷去哪了!” 么白虎似懂非懂,蹦哒了两步,仰起头,朝上面嚎了两嗓子:“嗷呜嗷呜!” 陆卓扬指了指上面:“上天了?不对,去崖上了?” 么白虎歪过脑袋看他,过来一会,才叫了一声:“嗷呜。” 诶?陆卓扬摸摸下巴,这人去上头做什么,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嫁女 这日同安城格外热闹,锣鼓喧嚣,人声鼎沸。 姜陵乔装一番收敛了气息,混在进城的队伍里。 自从金岭城换了城主,城里就热闹了许多,尤其是今日,肩挑的、手推的、牛拉的,各路送货的络绎不绝,进城花费的时间都比平时里长了些。 排在姜陵前头的是个卖鸡蛋的,挎着两篮子新鲜鸡蛋,时不时转过头来跟他凑上两句。 “这位小哥今天进城啊?” “是。” “那赶得巧,今天城里特别热闹,要不是俺家婆娘非让我多带些鸡蛋来,俺早就来啦,哪还能拖到现在。” 姜陵不解,卖鸡蛋的自问自答替他接上:“你是想问城里有啥热闹可以看?嘿嘿,不就是城西大户嫁女儿咯! “那排场,花篮子从城西一直铺到城东;城里的乐坊全被请去送亲了,从昨儿起就吹吹打打,喜庆得很;几天前就开始布施清粥,听说还请了城里的仙官坐镇,今儿新郎官去接人,沿路上都有仙官护着,这面子可够大的。我鸡蛋卖完一定得去瞧瞧……” 听卖鸡蛋的这么一说,姜陵临时更改了主意。 他今日进城有两个目的,一来想打探一下五门六派的近况,二来给陆卓扬带着爱吃的。 他原本打算混入联盟落脚的院子里探探风声,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拉低糙帽,将大半脸遮严实了,姜陵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朝送嫁必经之路涌去。 同安城人本就多,这会儿更是闹得沸反盈天,街道上挤满了人,客栈、茶馆二楼的窗户也大开着,趴满了凑热闹的。 姜陵跟在几个吵闹的年轻人身后,不动声色地朝着两名五门六派弟子所在方位挪去。 那卖鸡蛋的说的没错,五门六派果真来了人,来得还不少,两两一组,与那大户家的护卫一起守着街道。 修真者与普通人之间向来隔着沟壑,五门六派愿派出这许多人来帮忙,这大户也够有些颜面的。 这会儿姜陵就站在两名五门六派弟子身后,中间隔着几个大婶,叽叽喳喳评论着两位仙官的着装和外貌,时不时窃笑一番,还故意撞他二人一撞。 这两人年岁都不大,穿浅蓝衣衫那人满脸不耐,被几个大婶撞蹭了几回,浑身冒火,按耐不住要转身骂人,被身穿浅绿衣衫的同伴拉住了,压低声音道:“再忍忍。” 蓝衣人气急败坏:“这如何忍得?城里大户嫁女,与我等有何干系?为何要我们来尽护卫之责?” 他二人交谈声音压得极轻,身后几个大婶自然听不见,不过姜陵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那绿衣人接口道:“让你平日里多留意你怎的不听?这大户与五门六派颇有些渊源,联盟在几座大城里落脚的院子都是此户人家送的,你平时爱吃的珍果奇蔬也是他家差人供的。这大户就一个宝贝女儿,这日送亲,五门六派来帮忙充个场面也是应该。诸位长老都千叮咛万嘱咐过,你怎的就是听不进呢?” 蓝衣人不愤:“联盟泰半人都来送亲,那逐云门叛徒就不去追了?” 绿衣人道:“你懂什么。”他四下看看,没瞧见逐云门的弟子,这才继续道,“逐云门仗着家大业大,向来护短,面上将那姜陵逐出师门,私底下却极护着他。你难道都没瞧出来,这几日搜寻逐云门弟子都敷衍得很。” 蓝衣人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于是又道:“那你的意思,就任由逐云门叛徒逍遥法外?若是其他门派纷纷效法,出了叛徒全都敷衍了事,那要联盟还有何用?” 绿衣人道:“姜陵毕竟是逐云门掌门亲传,不是普通弟子能比的,没有掌门亲自指示,恐怕没人敢真拿他如何。联盟想拿下他,也得先掂量掂量他在李莫名心里的分量。诸位管事就是借着这回送亲,先将逐云门弟子召回,尔后再从长计议。” “啧,居然还这么多讲究。”蓝衣人不过一个低阶弟子,从未享受过掌门亲传的待遇,也未曾受过门派优待,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那叛徒带走的还有杀死罗秀的真凶,总不能任由他二人逍遥法外吧?玄月下落不明,罗秀更是死状悽惨,化得只剩血水,逐云门真想包庇,也得保得住啊。” 绿衣人道:“你还是年轻了些,杀人的是那魔物,与姜陵何干?充其量不过是年轻定力不足,被魔物蛊惑了。抓回来关在山里头面壁几年,又是掌门的乖徒儿一个。” “切,竟然是打着这算盘。”蓝衣人对这种欺上瞒下的弯弯道道很是瞧不上,不过他没权利左右上头的想法做派,继续纠缠也没意义,“那魔物呢?是什么身份,这总能查总能抓了吧?” “那是自然。”绿衣人道,“那魔物想逃脱罪责杀了罗秀是铁板钉钉的事,就算是哪门哪派的掌门,想脱逃也不是容易。你看那玄月老人,门派长老的身份,害人性命的证据确凿,想推脱也是不能,自然是要抓回来的。只可惜那魔物的身份还未查明,不然倒是可以顺藤摸瓜。” 蓝衣人道:“听说是驭灵山来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绿衣人道,“没查明之前一切都是妄论。张嘴就来容易得罪人,你这脾性也该改改……” 提到此处,绿衣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啰啰嗦嗦教育了蓝衣人一番,那蓝衣人满脸郁闷地听着,时不时嗯嗯啊啊应上两声。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喜乐的吹打之声,街道更喧闹起来。两位联盟弟子就此打住,齐齐看向声乐传来的方向。 送亲队伍十分庞大,从长街那头浩浩荡荡行进而来,锣鼓开路,百乐齐鸣,新郎官胸带硕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一脸的喜气洋洋。 在他身后便是新娘子的喜轿,由八人共抬,一旁媒婆扭着碎步,扯着嗓子喊着吉利话,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 随着送亲队伍的靠近,道旁二楼早早候着的花童便开始撒花,红的蓝的黄的紫的各色花瓣挥洒空中,如同一场花雨,纷纷扬扬。 人群开始推搡起来,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冲到最前头去。 那二位低阶弟子帮着护卫一同维持秩序,忙得是焦头烂额。 姜陵混在人流中,漫天花瓣悠然飘下,落在肩头,他拈起一枚,小心给弹开了。 这喧闹一时半会儿不会止歇,姜陵悄悄退出人群,又压了压帽沿,隐入无人的小巷中。 回到断崖底下已是申时一刻,么白虎趴在山洞口,听见动静耸了耸耳朵,动作飞快地站起来,使劲摇着尾巴跑了出去,又黏在了姜陵腿边。 这回姜陵难得没将它推开,反倒是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脑袋。 “哟,这么激动,难不成是你爷……”陆卓扬从洞里走出来,看到来人,忙把另一个爷字咽了下去,“……回来了。” 姜陵抬起头,沖他勾勾指头:“过来。” “一回来就摆谱。”陆卓扬嘟囔着,不过倒是老实走到他边上。 这人画了妆容,将精緻漂亮的脸给遮掩了,只依稀能瞧出些轮廓来。 不过这语气这态度,想认错都难。 “有何指教啊姜仙官。” 陆卓扬上手去戳他的脸,被一把抓住了:“陪我去洗洗。” “不去。”陆卓扬拒绝得非常干脆。 这人一声不吭就跑了,现在能心平气和站着说话与他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可别想指望更多的。 “那我走了。”姜陵这回居然没发脾气,扭头就走,边走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么白虎面前晃了晃,“香苏脆皮鸡,吃不吃?” 么白虎立马蹦哒三尺高,挥舞爪子去够,姜陵稍稍往边上挪开,它便扑了个空。 他回过身来,得意洋洋地勾着嘴角,问陆卓扬道:“你去是不去?” 陆卓扬道:“去。” 姜陵在溪边仔细洗着脸上涂料。 陆卓扬坐在一旁,一手托着打开的油纸包,一手拎着只鸡腿,凑近闻了闻,又举到么白虎面前摇了摇:“鸡腿。” 么白虎飞扑一把。 陆卓扬赶紧收回手,把鸡腿塞进嘴里,三两口嚼了。接着他又扯下一只鸡翅,再次摇了摇:“鸡翅。” 这回么白虎没上当,四爪并用就往他身上爬,锋利的爪子将衣服扯出好几个口子。
第78页 陆卓扬衣服就那么几件,再破就没了,他忙把鸡翅塞进么白虎嘴里:“诶,给你给你,快把你爪子放了。” 么白虎叼着鸡翅,这才满意地跳到地上,扭着屁股走到姜陵身边,开开心心啃起来。 “又废我一件衣服。”陆卓扬用手指戳进一个破洞里,又从另一个破洞里伸出来,勾了勾。 姜陵擦去脸上水渍,笑道:“让你招惹它。” “不都是你的错,多带一只鸡回来不就得了。”陆卓扬看着几个破口子一阵郁闷,“你去同安城不会专门去买吃的吧?” 姜陵点点头:“去探探情况。” “探出什么来了,有什么消息么?”陆卓扬问。 姜陵顿了顿,道:“没什么。一切安好。” ☆、吃亏 一切安好? 同安城一日所获得的讯息,恐怕与安好沾不上半个铜板的关系。 五门六派不想得罪逐云门,或对姜陵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卓扬便没这般运气了。 罗秀在他二人离开后离奇死亡,那笑面人找不到,一切罪责便落在了陆卓扬的头上,加之罗秀本是冰极岛夺灵杀人的主谋之一,如今罗秀身死、玄月下落不明,这罪责必然得有人担着,不出意外又该与陆卓扬脱不了干系;听那二低阶弟子话中透露的讯息,近日恐怕就会得知陆卓扬的真实身份——驭灵派明心老人的宝贝徒弟。 鑑于明心老人想在陆卓扬身上下封印一事,这宝贝二字尚待商榷。 总之,不论是落在五门六派手里,还是回到驭灵山,对陆卓扬来说都是死路一条。若是再被套上冰极岛主谋的帽子,除去五门六派以外别的小门小派,大概也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此处,姜陵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忍不住笑了。这蠢货灵力不高,招惹是非的本事倒是挺大,什么糟心事都能找上他,也算是种能耐了。 姜陵的笑向来都是六分冷嘲三分热讽,只有一分真心实意,还不常见得着。这会儿他对着陆卓扬一直乐呵,把陆卓扬看得寒毛乍起。手一抖,把半只香苏脆皮鸡都扣在了地上,没等他捡起来,么白虎就反应迅速地顶起鸡屁股跑了。 “诶?”陆卓扬一个愣神,继而大怒,哪还顾得上研究姜陵渗人的笑,拔腿就想追。 姜陵一把拽住他:“别去。” 陆卓扬气得跳脚,沖么白虎跑走的方向道:“我的鸡!” 姜陵拽着他不让他走,道:“回头再给你弄来。” 陆卓扬只能在旁边坐下,不甚高兴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我笑,怪渗人的。”他盯住姜陵眼睛对视五秒,又问道,“你说的‘一切安好’,不会是骗人的吧?” 姜陵不闪不避,回视他,道:“骗你作甚。只是瞧着你想到一些事来。” 陆卓扬不屑道:“我猜也没什么好事。” “这回你可猜错了。”姜陵道,“想不想知道我今日见着什么了?” 陆卓扬道:“我问了你会说?” “嗯。”姜陵点点头。 陆卓扬从善如流,问道:“那你今日见着什么了?” 姜陵道:“城里大户嫁女。” “有人成亲啊?”陆卓扬道,“是喜事啊。有讨了糖来吃没有?” 姜陵往怀中一摸,果真摸出几颗油纸包的果脯来:“沿途有撒花送糖的,我便讨了几颗。” “你还真去讨了?”陆卓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真能要来糖果,他犹豫着捡起一颗果脯,去了油纸准备塞进嘴里,不过看姜陵正瞧着他,于是转了个向,将果脯推进姜陵口中。 姜陵含糊道:“遇上几个热心肠的大叔大婶,他们非给我说的。喜糖吃的是个彩头,图的是个喜庆。” “你还信这个。”陆卓扬笑道,给自己也剥了一颗,“甜么?” 姜陵道:“自然是甜的。” 陆卓扬把果脯含进嘴里,道:“说吧,瞧着我想到什么事了。” 姜陵没回答,倒是把头低了下去,他拉过陆卓扬的手,细细摩挲着几处薄茧,偏偏就是不开口。 “怎么说一半不说了?”陆卓扬性子也是急,屁股挪了两下便凑上前去。 姜陵抬起头,由下往上看着眼前人。 他的眉眼本就漂亮,这番凝视更是让人品出些含情脉脉来,陆卓扬心中有些痒痒,语气立马就软了:“你,你有话就说,别一直吊人胃口。” 姜陵措辞一番,开口道:“我自小孤苦,是师尊将我一手养大,带我修行,视我如己出。” “这个我知道。”陆卓扬道,姜陵的身世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突然提这个干嘛。” 姜陵没回答,继续道:“师尊有一子一女。” “这个我也知道。”陆卓扬又道,“李英杰和李如雨,都是李掌门的老来子。” 姜陵点点头,又道:“师尊很疼他二人,也很疼我。曾想过亲上加亲,要将师妹许我。” “这个我……不知道!!!”陆卓扬大惊,“你师妹与我师兄感情好得很,你可不能去拆散人家。” 姜陵冷冷白他一眼:“说得什么胡话。别吵,等我说完。” 陆卓扬一阵扭捏:“你说。” 姜陵道:“师尊提起之时,我便想,‘那怎可能?’我确实喜欢师妹,那也只是当她做我亲妹妹,怎能一生一世?”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我本想着,若是师尊执意如此,非让我娶了师妹不可,我便趁夜跑了。” 陆卓扬心中一动:“你要跑哪去?” “未曾想到。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去处。”姜陵道,“只是想,‘若要跑了,定要将驭灵山上那蠢人捉来,绝不能让他一人逍遥快活。’” “诶……又关我什么事。”陆卓扬有些想笑,鼻头又有些泛酸,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谁是蠢人呢?” 姜陵勾勾唇角,更将陆卓扬的手拽紧了:“教我去要糖吃的大叔大婶说,那新郎官讨了媳妇回去,两人从此便是一家,要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 “我细想了想,要你扶持我是不能了,我也未曾指望;你一个半人半魔的妖怪,想与我白头也难。这笔买卖无论如何算计,也是我吃亏了。” 这都扯到哪里去了,陆卓扬有些糊涂:“什……” 没等他往下说,姜陵又道:“不过那大叔大婶也说了,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如何都不该嫌弃糟糠之妻,贫贱相依富贵相守,一辈子也不过转瞬,有担当些,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觉着也对。你都是我的人了,自不能嫌弃你,吃亏便吃亏些罢。” 陆卓扬:“……你都在说些什么。” 姜陵道:“今日是个黄道吉日,亦嫁娶。就不挑了,便定在今日吧。” 陆卓扬:“……今日作甚。” 姜陵道:“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这章挺短啊。 ☆、啰嗦 成成成成亲? 陆卓扬有点儿震惊,有点儿不知所措,还有点儿懵圈。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点儿高兴。 他从一开始没想过太多,喜欢姜陵就开口说,正巧对方也喜欢他,便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也想过“一辈子”,但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哪个坠入爱河的时候不想着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除此之外的,他却是没想过更多了。 俩男的,没那么多讲究。 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说一声,好聚好散。 陆卓扬平日里大大咧咧还时常冒些傻气,其实看得很明白,以他的情况,姜陵愿意跟他亲亲热热好上几年,已经是赚到了,没指望真能好上“一辈子”。 再怎么说,姜陵也才十九岁,在修真者数百年之长久的一生里,只不过刚起了个头。而陆卓扬如何精打细算,也只有短短几十年。在姜陵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保不准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了。 姜陵说的没错。相互扶持是不能了,也指望不上他;一个半人半魔的妖怪,想相守白头更是难上加难。这笔买卖无论如何算计,都是姜陵吃亏。 会开口说“成亲”这样的话,大概是被大户嫁女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加之年少气盛,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再过个几年回头想来,恐怕会迭迭后悔。 怎么说也虚长了几岁,如果依仗着这会儿姜陵的欢喜应下了这门亲事,将来姜陵该是会恨他的。 一番心思千回百转,陆卓扬呆愣了半晌,回不出一句话来。 “怎的发起呆来了?”姜陵笑道,他的眉眼飞扬,眼底是藏不住的喜,话到嘴边却又是一番刻意的心口不一,“听到有人愿与你共结连理,竟是高兴傻了?本就不聪慧,若是傻了,可别更讨人嫌才是。” 陆卓扬回过神来,望进姜陵的眼里,瞧见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咽了口唾沫,十分艰难地开口道:“不能成亲。” “你说什……”笑意僵在脸上。 姜陵大抵是未曾想过陆卓扬会有反对他的一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透陆卓扬刚刚说了什么。 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被他遮掩了,面上变过数变,却是没敢开口质问为什么——他怕听到更伤心的话来。 一口恶气堵在心头,直恨不得将眼前人狠狠撕碎了。 陆卓扬自觉食言,忍不住开口道:“姜陵,你听我说——” 姜陵指着他:“住口!不准说话!” 生气、不甘、不敢置信、难过等等情绪统统汇在一处,直叫他勃然大怒,越想越气,倏然站起,转身便走。 陆卓扬忙伸手去拉他。一腔热血被冷水泼了个透彻,姜陵心中堵得慌,手上使力狠推了一把。陆卓扬失了重心,往后跌坐地上。 姜陵没回头瞧他一眼,招出念忧,飞速掐诀。长剑稳稳落在眼前,他翻身跳上剑身,御剑离开,眨眼就瞧不见影了。 姜陵心高气傲,陆卓扬很少会真的拒绝他,能答应的都会应下,这也算是对人好的一种方式。 这回他没答应,主要是怕姜陵一时冲动,高兴劲过了就该后悔了。 若是放在平时,姜陵得了这样的回应,该是大声责问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好好数落一番将他批判得一无是处才对。等他数落完了,这个时候陆卓扬再组织组织语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定能让姜陵理解他的用意。
第79页 只是没想到的是,姜陵会这么生气,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一点也不像他。 陆卓扬有些懊恼地耙耙头发。 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么白虎啃完半只鸡,叼着一根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回来了,陆卓扬一把揪住它,把鸡骨头抢过来扔了,指着姜陵御剑飞走的方向道:“你爷爷生气了,你去陪陪他好不好?” 么白虎:“嗷呜?” 陆卓扬痛心疾首:“都是我的错,惹他不高兴了。” 么白虎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嗷呜”一声,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奔腾而去。 陆卓扬长长嘆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坐了半个时辰,那爷俩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眼见天色渐渐变暗,陆卓扬站起来,沿着么白虎压出的痕迹跟了上去。 姜陵其实并没有走远,充其量只是出了陆卓扬的视线。他背对着坐在一根往横了长的树藤上,仿佛半点没听见由远及近的动静,专心致志看百花丛中蝴蝶翻飞。么白虎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吵不闹趴在他右手边。 陆卓扬小心翼翼走过去,么白虎懒洋洋抬起眼皮子扫他一眼,又趴回去蹭了蹭姜陵。 姜陵抬手十分敷衍地摸摸它脑袋。 这树藤是两人一起发现的,纯天然的鞦韆,二人并排坐在上面,姜陵使上点灵力,便能一起随着树藤来回摇摆,在晚风中吱呀呀的飘来荡去,颇有几分惬意。 陆卓扬站到一人一兽身后,推了一把,树藤便如同上了年纪的老汉,慢悠悠晃荡起来。 会动的树藤不怎么讨么白虎欢心,摇了两回,它就受不了地跳到了地上,对始作俑者陆卓扬十分不屑地喷了一口鼻息后,钻进花丛中,把万紫千红碾得七零八落。 陆卓扬藉机爬到了树藤上。 没等他坐稳,一柄利剑便贴着他的衣领子扎在了身侧,闪着寒光的剑身不住抖动,将二人之间划了个泾渭分明。 陆卓扬静默片刻,将伸出一半、想搭到姜陵身上的手收了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在念忧停止颤动后,开了口。 陆卓扬道:“我……” 姜陵道:“闭嘴。” 陆卓扬道:“你……” 姜陵道:“住口。” 陆卓扬道:“其实……” 姜陵道:“滚。” 陆卓扬嘆了口气:“诶。” 这人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都没施捨他一个,语气平平淡淡,像是跟陌生人在搭腔。 陆卓扬双手握住剑柄,使了好大力气将凶器从树藤里拔/出来,小心翼翼丢到一旁。中间没了阻隔,陆卓扬松落了些,藉机往左边挪了挪。 快贴着人了,姜陵才侧过脸来,凉凉睨他一眼。 陆卓扬怕姜陵开口就是赶他走,忙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停了一下,还凑上去嘴对嘴狠狠亲了一口,力道没使对,牙齿嗑在姜陵的唇上,还把他皮给嗑破了。 姜陵:…… 这番动作成功将姜陵的刻薄话都堵上了,因为“不能成亲”而憋闷的心情也好了些,更是让姜不高兴有了质问人的底气。 他面上没什么变化,瞧不出喜怒,不过陆卓扬就是知道,这气算是消了一半了。至于为什么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该是在等着陆卓扬给出的合理解释。 过来的路上陆卓扬编排了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誓要将姜陵的一时兴起扼杀在摇篮里,但真当他面对姜陵故作淡然的眼神时,却发现这些废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只觉得心疼。 伸手抚在姜陵脸上,细细描绘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这人脸庞的每一处,仿佛都是按着他稀罕的模样刻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刚刚好,恰恰好,怎么看都喜欢,怎么瞧都欢喜。 又或者这模样不是长得如何恰如其分,却只是因为心悦而寻不出半分错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气你。”陆卓扬如是说道,“我不要你后悔。” 他说不能成亲。却不是“不想”。 “现下你眼里看到的我,大概就是我眼里看到的你。”陆卓扬道,“不想你难过,也不想别人欺负你。想把最好的给你,想时刻跟你在一起。 “但是……我没灵力,我没办法在你需要的我时候出手保护你,有时候魔性发作起来还会伤己伤人。我的寿命只有几十年,运气好些,可以活个上百岁,但是那个时候我都是老头一个了,可你还……” “啰嗦。”姜陵打断了他的话,绷着牙关与他对视数息,尔后嘴唇动了动,也伸出手抚在他脸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狠下劲捏了一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得很。哪轮得到你来教我?” “我哪敢教你啊。”陆卓扬吃了痛,却没躲,只讨饶道,“姜仙官,轻点成不成?” 姜陵放开了手劲,又在捏过的地方轻轻抚了抚:“要不要后悔,可不是你说了算。” “诶。我说了不算。”陆卓扬顺着话应了一声,又凑上去盯着他看,“你别气了,好不好?” 姜陵垂下眉眼,细细想了想,尔后跳下树藤。 陆卓扬也跟着跳下去,不忘把念忧捡回来:“那姜仙官就说说,怎样做你能消了气?” 姜陵接过佩剑,挽个剑花,干净利落地收入剑鞘,尔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么白虎扑腾扬起的碎花落了他一身。 他道:“再说个不字,就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天真的我以为这章能结成=。= ☆、成亲 夜幕低垂,于平日里早早沉睡的夜,这日却是反常的灯火通明。 喧闹的虫雀止了聒噪,静悄悄地躲在树影花丛中;溪水叮咚,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绝壁繁花、枝梢碎影,以及连成一片的点点光华;间或那水面上的片刻寂静被游鱼点破,便碎成万千星火,搅合出一方春/色。 断崖之下,天地之中,一枚又一枚的莲花火悠然跳跃,两两相接,串成一条蜿蜿蜒蜒的大长龙,在谷底的夜色中映照出一条亮如白昼的明路。 陆卓扬和么白虎一道蹲坐在洞穴门口,整齐划一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延伸的火龙将谷底深处的黑暗一点一点驱散。 他蹲得有点儿腿麻,于是把右腿伸直了,使劲搓了搓,边搓腿肚子边与么白虎抱怨道:“你爷爷都倒腾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快点,我该给蚊子抬走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抬手一巴掌拍在脸上,再摊开看时,上头碾平了一只吃饱喝足的大蚊子。 他正想与么白虎炫耀一番自己的眼疾手快,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么白虎得了令,飞快地跳腾起来,抖动皮毛,转眼间化作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 它沖陆卓扬呲了呲又长又利的獠牙,俯下身体,示意他上去。陆卓扬没作犹豫,翻身跨坐到么白虎背上。 白毛异兽低低吼了一声,躬身蓄力,迈开强健有力的四肢,在莲花火的指引下,踩入丛花之中。 一人一兽奔跑于长龙之下,长毛衣袂随风招招,灼灼风华,颇有些修真之人的翩翩洒脱之意。 长龙尽头,圆冠大树枝繁叶茂,坠满了点点冰凌。夜风吹摆,相互轻轻碰撞,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声响。 陆卓扬从么白虎背上跳下,站在冰花树下,仰望这片临时搭建起的火树银花,一时有些愣怔。 他伸手抚上一朵冰凌,那冰遇了热度,化成水雾,悄然融于这夜里。 “餵——” 树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陆卓扬循声看去,那人立在火光冰影中,意气风发地沖他勾勾手指:“愣着作甚,快些过来。” 那少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只是莲花火的映衬下,眼底分明带着淡淡的青。往日里他将备疲遮掩得很好,这时心里头高兴,才略略放松了警惕让人瞧出端倪,适才想到——损了真灵,他的内伤还没好通透。 陆卓扬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姜陵退后一步,将背后让出。 冰花树下,萦绕数枚莲花火,念忧连剑带鞘斜斜插在地上,边上摆着一罈子未开封的陈酒。 陆卓扬嘴唇动了动:“这……”这便是姜陵以一己之力布置的喜堂。 “别说话。”姜陵牵起他的手,退后二步,将他带到树底下,拉着他半跪在地上,尔后从怀里取出两枚大红色的长绸带。 他将一枚绸带虚握手中,另一枚长长拉开,问道:“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如何相识?” 万骨峰上,仙灵大会,当日情景犹如就在昨天,哪能轻易忘记? 陆卓扬道:“记得。我伤了么白虎的屁股,你拿金针吓唬我。” 姜陵轻笑一声:“头伏低些。” 陆卓扬依言低下头。没了束缚,长发松散开,有几缕落在了额前,姜陵凉凉的指尖轻轻擦着耳鬓划过,将捣乱的发丝仔细又勾了走。 “你我同为一组,进后山时,需黑白发簪束发。”红绸带在发束上缠了两圈,细细打上活结后,他让陆卓扬直起身,左右瞧了瞧,还算满意,“可你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那会儿陆卓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束发对他而言困难重重,他老脸一红,道:“那是还没习惯。” “如今可是习惯了?”姜陵问道。 “熟能生巧,早习惯了。”陆卓扬笑道。 姜陵眉角轻轻一挑,将剩余那枚红绸带递给他:“那便替我束上罢。” “……好。”陆卓扬接过绸带,声音有些发颤。 他小心摆弄,生怕用力过猛把姜陵拉疼了。 红色的绸带在乌黑的发束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陆卓扬心里头有种错觉,这层层绕绕的发带,就是他与姜陵纠缠不休的开始。 他的动作有些慢,姜陵也不催,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算是摆弄好了,他趁机在姜陵耳朵后头摸了一把:“你抬头让我瞧瞧。” 姜陵扬起脸看他。 第一回替人束发,尚有些歪斜,陆卓扬忙伸手搭上他肩头:“别动,再等等,有点儿歪了。” 姜陵按住他,道:“就这样罢,不等了。” 也许是灯火与夜色太美,这晚上的姜陵轮廓有些儿朦胧,显得格外温柔,陆卓扬有些受宠若惊,他说了什么,便是什么,乖乖松了手。
第80页 姜陵拉着他朝向东面跪好,道:“头顶便是天,膝下便是地,你我二人立身其间,理当一拜。” 说罢长长看了陆卓扬一眼,陆卓扬会意,与他一同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深深叩了一个响头。 一拜天地。 二人直起身子,姜陵又道:“我全族俱灭,长辈唯余师尊一人;你双亲远在他乡,师门众人亦不在身边,今日便烦请前辈做个见证。” 他说的前辈,自然是念忧的前任主人,陆卓扬没有异议,亦随着姜陵朝掩埋前人骸骨的方向恭敬叩了一叩。 二拜高堂。 二人同时抬起头,相视而笑。 收敛笑意后,姜陵停了一停,尔后正色道:“繁花再茂,红不过百日;美人再好,娆不过百年。但我姜陵认定的,便是一生一世。现下……你还有反悔的余地,可想好了,这个头磕下去,便没得退了。” 陆卓扬:……说得倒是好听。 也不知那个撂下狠话,“敢再说个不字就打断你的腿”的人是谁。 若是将天下第二口是心非的名号颁给此人,绝对没人当得上天下第一。 陆卓扬暗暗好笑,开口说了个“不”字。然后在此人变脸之前,又接上道:“不离不弃。”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可好?” “就你话多。”姜陵瞪他一眼,道,“磕头。” “……好。”陆卓扬笑着应道。尔后在姜陵的虎视眈眈中,重重叩拜。 夫妻对拜。 没有锣鼓声声,没有觥筹交错,亦没有热闹喧嚣。只有红花绿叶寥作映衬,亦只有冰凌攒动,风起时闹个叮噹作响。 这便够了。 天地间,唯二人足矣。 “自今日起,你我二人便是夫妻。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彙成三个字:明天开。 ☆、醉酒 夜色深沉,远处的莲花火渐次熄灭,精心织就的长龙一点点变短。 在最后一朵莲花火熄灭后,断崖的夜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冰花树下还闪着零星的光亮,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悠然而自得。 两人过去都未曾接触过成婚一事,经验几乎为零,边上也没个过来人指点。 这会儿姜陵捞过酒罈子,摆在二人中间,不甚确定地问道:“这便是要喝酒吧?” 陆卓扬点点头:“嗯。合卺酒,该喝的。” 罈子上对线贴着一张方正的红纸,上书一个酒字。姜陵撬开泥面打开封盖,一股子浓郁的酒香立时在空气中瀰漫开。还没喝上,便有些醉人了。他举着酒罈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尔后仰头大喝了一口。 辛辣刺激的陈年老酒未作停留,一路滑入腹中,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尚未领略出酒的好坏来,便先一步被呛得咳嗽不止。 “慢点儿喝。”陆卓扬忙将酒罈子放到一旁,拍着后背替他顺气,看他反应,猜测道,“……我说,你是不是不会喝酒?” 呛人的劲头过后,姜陵止住咳嗽,拭去唇边残酒,道:“未曾喝过。” 第一口灌得这么豪气干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酒场老手,差点给他骗了。 这么一对比,陆卓扬的经验便压了他一头,老气横秋教育道:“没喝过怎么能喝得这么急?小口小口慢慢喝才行。” 姜陵没应,陆卓扬也拿他没办法,又在背上顺了几下,问道:“现在好点儿没?” 姜陵点点头,指着酒罈子道:“味道有些特别,方才喝得太急,没觉出味来,再尝一口试试。” “第一回喝酒还能尝出味道?”陆卓扬一乐,将酒罈子递给他,叮嘱道,“那你可悠着点。” “嗯。”姜陵应了一声,动作放缓,先喝了一小口,抿上一抿。这回没呛着,辛辣的刺激也淡了些,于是他又含了一大口。 陆卓扬刚想提醒:“别再呛着了。”这人便长臂一捞,揽住陆卓扬后脑勺拉近身边,侧着脑袋将口中陈酒餵过去。 陆卓扬只来得及轻哼一声,便搅着姜陵的唇舌,将酒吞咽了下去。 姜陵又藉机与他纠缠一番,心满意足了,这才放开他,抓起酒罈子,仰头又喝上一口。 这般架势,还真瞧不出是头回碰酒的人。如是喝上一口,又拽着陆卓扬渡上一口,来来回回,一罈子酒便见了底。 么白虎蹦来跳去地跃跃欲试,姜陵大手一挥,将剩下的一点儿尽数留给它,拉着陆卓扬起身,反手抽出念忧。 念忧被挽出一个剑花,幽光流动从陆卓扬面前一闪而过。这人趁势绕着陆卓扬转过一圈,足下轻踏,翩然远去。竟是趁着酒意,御剑起舞。一朵莲花火跃然剑尖上,随着他的一招一式,在黑夜中划出道道流光。 陆卓扬在一旁认真看着,光影交错中,忍不住回想起初见姜陵的样子。 那时他被挡在后山结界外等着他的搭档,身着浅色暗纹长衫的少年踏剑而来,衣袂飘飘美若谪仙。哪怕那会儿陆卓扬对此人诸多成见,也不得不惊嘆于这番超脱世外的翩翩姿态。 恍惚间,曾经那个眼高于顶的少年,与眼前人一点一点相互重叠,素色的长衫、大红的发带、冷冷不屑的蔑笑、脉脉含情的眉眼……在莲花火带出的长长的尾巴里,交织融合,最后汇成同一个人。 这人哪怕拿冷眼睨他,也能撩得心里痒痒。陆卓扬不由批判自己一声:大抵是真的醉了。 舞完一套逐云初晴,又接上一套正灵罡风,姜陵将这些年学过的剑法数术统统演了个遍,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回剑诀收回剑势,抱住念忧盘膝坐到地上,便不动了。 么白虎舔干净最后一滴酒,挣扎着从酒罈子里把大半个身体挪出来,尔后踏着醉猫十八步,直愣愣地朝他走过去,一脑袋撞到背上,翻了个四仰八叉,也不动了。 陆卓扬收了意犹未尽,忙上前查看,却是有点哭笑不得——合着他还不是醉得最厉害的。这爷俩才是真的醉了酒,这会儿耍完酒疯,就都睡着了。 “酒量差还敢喝这么多。”陆卓扬轻声念叨,小心去抽姜陵怀中念忧。 这剑不知在断崖底下存了多久,再见天日时,依旧是锋利无比。稍不留神,便在陆卓扬指尖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只渗出一丝丝的血来,将手指含进嘴中吮了吮,没觉得疼,便没去在意,将长剑收回剑鞘里。 将残局收拾妥当,怀中抱上么白虎,背上背起姜陵,回山洞的路陆卓扬走得是举步维艰,直恨不得将他爷俩一同丢进溪水里,好好醒一醒酒。不过他也就是随便想一想,终究还是没捨得。几次三番遇上危难,都是姜陵捨身救他,怎么说也背了好几回,这次换他来,也不算亏。 一路上姜陵都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给陆卓扬省了不少事。不过又是擦脸又是脱衣,也累得他腰酸背疼。 将人推到石床里侧,陆卓扬在空处躺下,心道:别人洞房花烛夜是鸳鸯绣被翻红浪,而他却是照顾酒鬼睡硬床,也算是独一份了。 这天发生的事有点多,陆卓扬的精神一直处在亢奋状态,虽然喝了点酒,却是没有一丝半缕的睡意。他背对着姜陵,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舒一口气后闭上眼睛,准备数几只么白虎来助眠。 薄被下,一只热烫的手沿着后腰,慢慢滑到了他的小腹上。陆卓扬被那温度烫得一激灵,豁然睁开眼睛。 ☆、契合 略 ☆、雷雨 驭灵山上,明心阁内。 偌大一座阁楼空空荡荡,只一豆烛火悠悠燃着,时明时灭,在静夜里独显得几分孤寂。 明心老人独自一人坐在楼阁中,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也不知坐了多久。他面前放着一个长形石盒,盖子开着,里头孤零零躺着一枚刻满符文的细长法器——断灵钉。 鸡鸣时分,吹过一缕清风,轻纱帷幔摆动起来,那盏羸弱的烛火终是没抵住,扑闪了一瞬,灭了。 明心老人缓缓睁开眼,声音略有些哑,不过听上去精神倒还不错:“你回来了。” 阁楼内有片刻的安静,过了一会儿,暗处走出一个人,掀开帷幔,走到他的面前。 “阵图已成。我便回来了。” 那人在一旁半跪下来,伸出手,似有些怀念地轻轻抚摸石盒,沿着上头粗糙的纹路一一滑过,尔后自作主张,将盖子盖了起来。 此人面色灰败,戾气难除,相较月前更添了几分阴霾,那一层褪不去的死气仿佛刻入了骨子里,活脱脱一副垂死之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重伤昏迷中清醒就甩脱众人,离开驭灵山的萧无妄。 明心老人看了他一眼,问道:“怎得只见你一人?” 萧无妄道:“二位师兄绘成的阵图已有二十余载,掌门师兄担心会有疏漏,便在井中耽搁几日,再细查一番。” 明心老人点了点头,又疑惑道:“竟有二十余年了?” 萧无妄没有接话,垂目盯着面前的石盒子。 此时已是日出之时,天边却未泛起鱼肚白,反倒是传来隐隐的雷鸣之声,乌云汇聚,一副山雨欲来之势。伴随这声闷雷,盒盖上磨得几乎瞧不清的古体字上,隐约游过一缕浮光。 萧无妄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开口质问道:“师兄,你怎能让他离开?” 明心老人捋捋长须,为自己争辩道:“是逐云门的小客人带他走的。” 萧无妄嗤之以鼻:“若是师兄想,怎可能拦不下他二人?” 明心老人咳了两声,又道:“师兄年岁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师兄,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萧无妄气急,眉毛紧紧蹙起。他这番气动,脸上阴气更添几分,愈发显得凶戾乖张。 不过事已至此,再责备也是无用,他嘆了口气,稍稍缓和了语气,瞧了眼天色后,转过话锋:“昨夜里,辽琴有了动静。” 明心老人静默下来,倒是没再开口多说半个字。 该来的总归会来。 萧无妄知道他不想听,却仍是一字一句道:“念忧已醒,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去把他带回来。” 哗啦啦——哗啦啦—— 断崖之下,糙丛、大树、溪流,悉数被笼在蒙蒙白雾中。
第81页 滂沱大雨遮天蔽日,巨大的雨幕隔绝了山洞内外,夹杂着冰雹的硕大雨滴砸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水洼。 时不时溅高的水花浸湿鞋面,陆卓扬往洞里挪了几步,撞到么白虎背上,被它反身挠了一爪子。 “诶,天是漏了吧?”陆卓扬揉揉被抓挠的地方,没怎么在意。 这天气cháo得人浑身难受,他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再见不到太阳,他脑袋上就该长菌子了。 与姜陵成亲那天,他二人闹腾了一整宿,直到快天亮时才睡。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睡得死沉,再醒来时,便发现外头下雨了。 雨下得又大又急,还伴随着阵阵雷声轰鸣,可怜么白虎缩着身体裹成小小的一团,贴着山壁躲着。好不容易挨到姜陵收了结界,它便不管不顾,飞扑到石床上,非挤到二人中间不可,直叫陆卓扬哭笑不得。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基本很少能见着雨天。也许是夏季的缘故,偶尔下个雨也是来去如风,顶天了下上个把时辰,地面刚湿透就停了。哪有像这场雨,自那日清晨起便没停歇过,接连下了三日。 雨实在太大,出不了门,活动的范围就只剩下山洞里头的方寸之地。 骸骨下葬后,内室就空了出来,姜陵收拾干净拿来做修习的静室,每日拉着陆卓扬运气调息。 陆卓扬把姜陵强制要求的时间待足了,就会跑出来——与么白虎硬是凑到一块。他不是非偷懒不可,只是因为心里头清楚得很,和姜陵一同修习只会耗费他的灵力。而姜陵损了两尾真灵后,至今旧伤未愈,多留些时间给他一个人才是正经。 更何况看么白虎瑟瑟发抖的模样,也挺好玩的。 正想着,一道响雷毫无徵兆地平地炸响,随后而来的滚滚轰隆震得石壁簌簌,仿佛整个山洞都跟着颤动,掉下不少碎石屑来。 么白虎和陆卓扬背抵着背,迷瞪瞪地犯困,眼见就要睡着了,冷不防这雷落下来,吓得它浑身一哆嗦,嗷呜一声大叫,削尖了脑袋挤进陆卓扬的怀里。 陆卓扬搂着毛糰子哈哈大笑,比捡到金子还高兴。这傢伙平日里眼里只容得下姜陵一个,对他总是爱搭不理的,难得露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自然要可了劲地揉搓。 这阵响雷过去后,么白虎探出脑袋,一脸的备受侮辱,滚着浑圆的身体,对着陆卓扬的脸连踢带踩,自觉报复够了,就又跳回地上,拿屁股对着他。 饶是如此,也没止住陆卓扬的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下一个炸雷到来。 么白虎摇摆的尾巴时不时打在他的手臂上,一下又一下。忽略这cháo湿憋闷的天气,其实还挺安逸的。 陆卓扬嘴角挂着笑,靠在山壁上假寐。还没开始犯迷糊,便感觉到么白虎肉乎乎的身体猛然绷紧了,喉咙里发出呵呵的低吼声。 这是动物受到威胁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陆卓扬忙睁开眼睛,却发现姜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山洞口,手中握着念忧,一脸严肃看着洞外。 “怎么了这是?”陆卓扬不明所以,连忙站起来。 顺着姜陵的视线看去,除了厚重的雨幕外,什么也没有。 么白虎擦着他脚边走过,与姜陵并立,低伏身体,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目光也死死盯着前方。 陆卓扬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这雨幕外,有什么正等着他们。 雨还在下。 激烈雨声是极好的掩护,哪怕是修真之人,也很难分辨出大雨中参杂的其他声音,譬如青蛙在泥地里蹦跳,鱼群在水里游走。 只是飞剑划破雨幕的动静,又是截然不同的。 他是不会听错的,更可况么白虎也发觉了——有人下到了崖底,人数还不少。 若猜得没错,怕是五门六派的人寻来了。 “你留在洞里别出去。”姜陵扭过头叮嘱陆卓扬道,“我很快便会回来。” 陆卓扬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是发现什么了?” 姜陵道:“外头有些动静,不知是不是五门六派来了人,这便出去瞧瞧。” 陆卓扬眼皮子一跳,道:“那我陪你去吧。”姜陵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可没他说的那么轻松。陆卓扬心里揪着,没着没落的。 “想拖累我不曾?”姜陵目光落在陆卓扬的手上,又沿着他的手往上瞧向他的脸,想了想,搂住后颈拉到面前,轻轻在唇上落了一个吻,道,“无妨,你信我便是。寻常人奈何我不得。” 这个轻吻没能安抚到陆卓扬,他的心脏徒然收紧,仿佛被人用力揪住了,脑子里没来由蹦出一个想法:这回姜陵出去了,他二人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不过这个想法太不吉利,他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陵将手腕慢慢抽出,低头对么白虎道:“你也留下,别叫他被人欺负了去。可记住了?” 么白虎面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不过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陵勾唇笑了笑,抽出念忧,转身冲进了雨幕中。陆卓扬下意识又伸手去抓,却没能摸到一片衣角。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天,陆卓扬低声咒骂了一句,蹲下身,抚了抚么白虎因为高度紧张而绷直的后背,道:“如果你觉得不对劲,一定要去给你爷爷帮忙,不用管我,知道了吗?” 么白虎极为不屑地嗷呜一声,仿佛他说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虽然被鄙视了,不过么白虎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变得没刚才那般焦躁,算起来也是件好事。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爷爷怎么会有事呢?他是男主角么,开了挂的。”陆卓扬说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么白虎还是在安慰自己,手中不停,一下一下摸着么白虎。 么白虎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然而他自己却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除了五门六派,一定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他的灵力低微,隔着巨大的雨声,本该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是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天眼大开,这会儿竟依稀能听见远处金属相击的声音。 “是不是打起来了?”陆卓扬焦急问道。 么白虎用爪子刨地,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大概在抱怨陆卓扬这个拖后腿的,不过它没着急忙慌赶出去,想必听动静姜陵那处没落下风。 打斗的声响一直没停,过了一会儿,渐渐往远了去。 若是姜陵还有余力将人引开,大抵是没有大碍了。 陆卓扬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他拍了一把么白虎的脑袋,有点儿脱力,笑道:“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么白虎被他拍了这一下,脑袋差点磕到地上,十分愤愤,往后跳开一步,紧接着长毛一抖,化作巨兽模样,露出一对獠牙,十分凶狠地长声怒吼。 么白虎与他玩闹时从来不会动真格,这会儿凶煞毕露,恶狠狠地盯着他,实在是有些吓人。 陆卓扬心中一跳,往一旁错开半步。这一错,才发觉么白虎吼的不是他。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瘦长人影,隔着雨幕出现在了山洞外头。 与此同时,陆卓扬惊觉,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访客 姜陵引着五门六派的人走了,那这个时候,会是谁在外面? 陆卓扬将手搭在么白虎的后颈处,试图汲此安定心绪。么白虎微微扭动一番,没有将他甩开。 么白虎的喉咙里一直按压着呵呵的威吓,陆卓扬警惕地看着洞口,暗暗打开了装着梨花雨的长木盒,出声喊道:“是谁?谁在外面。” 那瘦长人影动了动,破开雨帘,踏进山洞内。 陆卓扬按紧腰间。 出乎他的意料,雨幕后出现的是两个人。只是他二人相距极近,瞧上去便像是一人。 两人一前一后,后头那人个头颇高,面上皱纹纵横,泰半花白头发掩在蓑衣蓑帽中,看年纪至少六十开外;前面那人被他用长剑抵着,个头稍稍矮些,面色蜡黄,形销骨立,身上、头上不住往下滴着水,憔悴之色溢于言表。 陆卓扬觉得前头这人十分面熟,定是在哪见过,仔细一想,竟是大吃一惊。 在他出声之时,那人也同时开口,语气中也是掩不住的吃惊。 陆卓扬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道:“你居然没……”他自觉失言,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姜陵的小师弟景秋。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月余未见,景秋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乍看之下,这怪异症状又好生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陆卓扬心中一堆疑惑,不过景秋身后那老头儿可没有让两人叙旧的耐心。 他面色不善,将景秋往前一推,剑锋指着陆卓扬,问景秋道:“这便是杀我乖徒儿的人?” 景秋摔倒在地,闷哼一声。 “喂,有话好好说,别伤人啊。”陆卓扬急忙道。 他与景秋没什么交情,说实话也不太喜欢这人,不过毕竟是姜陵的师弟,这么被人欺负,在一旁不搭把手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这老头儿说的话——杀他乖徒儿?他徒弟是谁?陆卓扬不明所以:“你说的杀人什么的,我听不懂。我从来没杀过人。” “呵,还想抵赖?”老头儿冷哼,上前一步,不想么白虎拦在陆卓扬面前,沖他呲着长而锋利的獠牙。 老头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发狠,又不知这异畜深浅,不敢贸然上前,于是转而面对景秋,对着他狠狠踢了一脚,将满肚子的气都洒在他身上:“鬼娃儿,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么白虎就在一旁,景秋料想老头儿也不敢拿他如何,是而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不知天高地厚。”老头儿怒气直涌,一剑扎进了景秋的小腿里,立时涌出不少黑血,与雨水混在一处,积成一滩颜色与气味都颇为怪异的小小水洼。 景秋疼得大喊一声,紧紧按住伤处,睚呲欲裂,沖么白虎吼道:“愣着干嘛?还不救我!” 陆卓扬也是被这一剑吓傻了,被景秋这一声吼,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拍拍么白虎,急道:“乖猫儿,快去帮忙。” 老头儿一听,忙侧身戒备,以防么白虎突然发难。 却不想那异畜冷冷扫过景秋,没有半分要上去救他的意思,反而更往陆卓扬身边贴了贴。
第82页 景秋又怒又急:“么白虎!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么白虎耸动鼻子嗅了嗅,露出一副厌恶神色。 老头儿一看,冷笑道:“我还道你有多能耐,却原来是个虚张声势的。” 他洋洋自得,一脚踩在景秋伤处,用力碾了碾,道:“快,把你先前与我说的再说一遍,我便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景秋心中愤恨,眼里闪过一丝阴戾,不过很快遮掩住了,忍了又忍,按下怒火,对玄月道:“我只说五门六派赶到时,就见着这人和你徒弟,可没明说人就是他杀的。” 老头儿脚下加上了几分气力,怒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景秋斜睨他一眼,道:“不这么说,你会让我来找陵师兄么?” “你!”老头儿气得白眉一抖,捞起长剑,对准景秋心口刺去,竟是抱着赶尽杀绝的念头。 听他二人你言我语,陆卓扬总算推敲出老头儿的身份来——这大概就是之前一直下落不明的罗秀师傅、冰极岛夺灵杀人的主谋,玄月老人。 这人能想出杀人夺灵的毒辣点子,性情恶毒非一般人能比。取人性命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陆卓扬不敢犹豫,慌忙驱动长针往他脑门上招呼。 十二枚长针尽数此向玄月要害,虽然毫无威力,架势却是十足。 玄月不敢怠慢,反身抵挡。他蓄了七八成的力道,击剑打到长针上。金帛相接,发出一声脆响,长针没能抵住半分,一碰就掉。玄月一身运足的气力扑了个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灵力逆流,一股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黄口小儿,居然敢戏弄与我!既然这么想死,我便先送你一程!”玄月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大喝一声,再不管景秋如何,转而攻向陆卓扬。 他要杀陆卓扬,么白虎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躬身飞扑,冲上去与他撕打在一处。 同时驾驭十二枚长针力道不足,不过只几枚的话,倒是能派上点用处,陆卓扬操控三枚长针,逮着空隙往玄月身上打。虽不能造成如何大的伤害,却能分他心,替么白虎助助阵。 一旁景秋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降低自己存在的气息,他时刻注意着玄月那边的动静,手上小心翼翼地挪动,捡起一枚长针,慢慢藏进了衣摆下。 么白虎对上玄月,初时占了些上风,不过它年岁尚浅,不论力量还是经验都不比真正成年的异兽,不多时便露出破绽来,被玄月一掌噼在前肩上,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二个都是假把式,差点被你们骗了。”玄月啐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御剑上前,朝么白虎走过去。 就在这时,耳后传来一阵异动,他急忙回身躲避。 只可惜晚了一步,一枚长针打在他背上大穴,一股子酸麻流过,玄月便失了气力,定在原处,不动了。 身后那人一踢,他便笔直往地上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陆卓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景秋制住了玄月,尔后半靠在山壁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看什么看。”景秋骂道,“用了你一根针,扎住了这老不死的死穴,他挣不开的。” 这么说着,他呲了呲牙,几不可察地瞥了眼么白虎,对陆卓扬道:“有伤药么?替我包扎一下。” 么白虎刀枪不入,皮厚的很,虽然被打了一掌头昏目眩,不过没什么大碍,原地甩了甩脑袋,慢吞吞站了起来。 看样子也不像有事,陆卓扬不去管它,掏出了姜陵硬塞给他的伤药包,招呼景秋坐下,道:“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他小心翼翼撕开景秋的裤腿,露出缓慢往外头渗出黑血的伤口。 “嘶——”景秋抽痛,道,“你可别耍花样。” 陆卓扬取出干净的白布和伤药,有点无奈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看谁都不是好人?——说说吧,”他小心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到底怎么回事,你会跟这老头走到一路。” 景秋咬牙忍住疼,盯着陆卓扬上好伤药,确定没耍花招后,才斟酌一番,用想好的说辞冷笑鄙夷他,道:“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你。” 陆卓扬压紧白布,使劲打了两个结:“我?又管我什么事了。” 景秋道:“那日在同安城,五门六派得了线报,去旧宗祠抓人,我也混在其中跟了去。到那里时,就看见你跟罗秀二人正自相残杀。在你被陵师兄带走后,罗秀化成一滩脓水,一声不吭就死了。” “什么叫自相残杀?那是正当防卫!罗秀要杀我,我当然是跑啊!五门六派的人都是睁眼瞎子不成?”陆卓扬抬高音量,“还有那罗秀,我都把解药给他了,还想怎样!这还能死,可真怪不到我头上啊。再说了,他身上的蛊虫也不是我放的,干我什么事。” “你动作轻点。”被陆卓扬的动作牵扯到伤口,景秋皱起眉头,道,“别人可不管,在他们眼里,罗秀就是你杀的。哼,你这人真是害人不浅。自己背了人命,还害得陵师兄叛出师门,被各门各派唾弃。而我要不是想寻陵师兄回来,也不会落在这老不死的手里。归根究底,都是你一个人的错处。” “叛出师门?”陆卓扬抓住他话中的重点,手中一顿,“你说姜陵叛出师门?他没跟我说过。” 姜陵也不知看上他哪一点。景秋不屑,想讽刺他几句,突然察觉身体有些不适,猛然按住胸口,面上闪过一缕痛楚之色。 陆卓扬问:“我已经很小心了,你没事吧?” 景秋疼得难以自持,额头上冷汗不住往下落,心道: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死虫在他体内已经有月余,加上之前在罗秀身体里的时间,怎么算也有三个多月了。再不找出解决办法,他就只能活三个月了。 况且若不是死虫作祟,他也不会一时不察落到玄月手里。 在陆卓扬看不见的角度,景秋面目狰狞地睨了他一眼。 要不是这姓陆的,他自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姜陵不管他,么白虎也不认他。 这人抢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实在,该死。 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景秋推了陆卓扬一把,语气不善,问道:“凭什么你能一切安好?!” 陆卓扬中死虫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按理说身体应该会开始有些变化,现在看来却是一点异常也没有。 “瞧你这话说的。”这景秋还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凭什么你能一切安好?还不能他没事了!要不是姜陵的关系,陆卓扬绝对要抽他一顿不可,“魔化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还成,姜陵替我压制下去了……” 景秋不耐烦道:“谁管你入不入魔。”说话间他狠咳了两声,无意识挠了一下手臂。 陆卓扬谨慎地瞥他一眼,往么白虎身后靠了靠。 寻常人看到自己伤口里流出的血是黑色,早就叫嚷着要去毒了,哪还会一脸没事人似的。景秋对黑血见怪不怪,必然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才他抓挠手臂时,陆卓扬分明看到有东西在那里皮肤下游动。 如果……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如果景秋问的不是旧宗祠外,他因性命受到胁迫而魔化一事,是不是有可能——问的是生死不离? 他只把事情告诉过姜陵,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有与五门六派的人接触过,如果景秋也知道,那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末跟朋友去漂流,周六会玩一天,周日下午回去,更新大概会很晚。 另,景秋出来不是来作的,毕竟,小陆身上还有两个锅背着需要甩出去…… ☆、相杀 伤口包扎好后,景秋压着不适,仔细又检查了一遍。 这么不放心,干脆自己动手好了。陆卓扬腹诽着,捏捏么白虎的犄角,被它顶了一把,稳了稳才没摔倒地上。 瞧他与么白虎玩闹,景秋更觉烦躁,压下心中不耐,问道:“么白虎是怎么回事?都不认得我了。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 “我说,你是不是非得跟我过不去?”陆卓扬都快被他气笑了,“你在逐云门呆了这许多年,难道不知道么白虎是神兽异种,对毒物魔物最是厌恶,能忍住没有扑杀你,已经是念在多年相识之谊了,还想怎样。” 陆卓扬顿了顿,又不确定道:“对了,你是中了虫蛊吧?” “不关你事。”景秋嗤之以鼻,“惺惺作态。” 若是知道么白虎不会帮护,为何要假模假样地装作指使么白虎出手的样子? 陆卓扬的这番话让景秋更瞧不起他来,完全忽略了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情形危急,救人要紧,当时陆卓扬根本没能顾上往深里想,直到危机解除,脑子才有余力思考旁的事情。 不过景秋已将他划入伪善、假惺惺、不择手段之人的范畴里,绝不会接受别的可能。 “行吧,不关我事。”陆卓扬道。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总是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这种事陆卓扬做不来,该救的救,该帮的帮,仁至义尽了。 他语气也冷下来,不过还是将话说完,道:“我本想着,之前也被人下了虫蛊,如果跟你遇到的一样,说不定我的办法还能帮你一帮。 “既然不需要,那就算了。你这么不喜欢我,我也不是非得凑上去不可。你好自为之就是了。” “等等。”景秋忙道。 陆卓扬没好气地看向他,景秋神情闪烁道:“你……用得什么办法?” 陆卓扬本不想理他,但看他受苦,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不住告诫自己要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如实相告:“……诶,说起来还是简单的。你也知道,姜陵对魔物的了解很深,一般的魔物都认得。正巧他见过这种虫蛊,知道解救的办法,替我将那虫子弄死了。不过你我二人所种虫蛊也不定相同,说不准你根本用不上……” “少废话,”景秋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我身上所中虫蛊叫做死虫,要捉来生虫才能解开。”陆卓扬道,“那罗秀所中虫蛊与我是相同的,我给了他一只生虫,姜陵又给我寻了一只。” “如何可能?!”景秋脱口而出,“生死不离生于夷山山阴,早被清理了干净,世间只余两对,陵师兄从哪里找得来另一只生虫?”
第83页 陆卓扬道:“你说得没错,就是两对生死不离。一对归罗秀,一对归我。” 这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景秋大声道:“胡说八道,另一只生虫早死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动作僵硬地慢慢转过脸,自下而上看向陆卓扬,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眼白多于眼仁,颇为渗人:“……你居然敢套我的话。” 居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陆卓扬摇了摇头,道:“所以那个戴着笑脸面具的人,是你吧?” 他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竟是真的:“我本也不想套你的话,只是你身上疑点太多,不由得我不怀疑。……真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景秋,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景秋打断他。 “没错,就当是无冤无仇好了。图个高兴罢了。”既然伪装被识破,景秋也不再装模作样。他点点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配着如今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与那厉鬼别无二致,“你与那罗秀都不是好东西。 “你自不必说,成日里道貌岸然,骗得陵师兄神魂颠倒;那罗秀借着陵师兄名头骗我,更是罪该万死。要我说,死虫离体,让罗秀有机会直接化成一滩子脓水没有多受半点苦,实在太便宜他了。 “依我原本的打算,就该让你们二人痛苦挣扎半年,眼睁睁看着自己肠穿肚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备受折磨而死。”说到这里,景秋停了停,“……哈哈,你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说给你听就是了。只是陵师兄面前,我绝不会承认半个字。” 他目光怨毒地盯住陆卓扬,一字一顿道:“罗秀还是你杀的。冰极岛夺灵的主意也是你提的,陵师兄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逃不掉的。” 陆卓扬大惊,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话也说不了,动也动不了。 “是不是不能动了?”景秋笑道,“我的血里混着沉睡香,镇痛的。不过这玩意也能做迷药用,本来留着给那老不死的,现下用在你身上,也将就了。” 他看了么白虎一眼,没往陆卓扬身边靠。经过刚才的试探,他已经摸索出规律来。 么白虎厌恶他身上的蛊虫,也还认得他,是而不会出手相帮,但也不会伤他。只要不靠近陆卓扬,么白虎就不会主动攻击。 景秋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走到玄月身边。期间果如他所想,么白虎只守着陆卓扬,没有朝他扑过去。 “想抢我的东西?还早了几年。”景秋喃喃自语。 他捡起长剑,对准玄月腿腹,没有半点犹豫地刺了进去。玄月抽搐的模样大大取悦了他,心中升起一股施虐的快感,对着伤口狠狠碾一脚,又吐了一口唾沫,道:“你赏我的,如数奉还。”他将血迹在玄月衣服上擦拭干净,满脸厌恶,“真噁心。” 做完这一切,景秋慢慢举高了手中长剑,对准玄月的脑袋比了比,道:“真可惜,让你就这样痛快去死,也是便宜你了。到了下头,可别说我没照顾你们师徒俩!” 他高举长剑,对准玄月眉心,使出全身力气刺去! 千钧一发之时,原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玄月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握住长剑剑身! 手上被划出极深的血口,但是景秋这一剑却实实在在落了空。 景秋使劲挣了挣,没能把长剑抽出,气不打一出来,对玄月又踢又打:“给我放开!被封了死穴,你该完全动弹不得才对,怎可能还手!” 玄月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任凭景秋拳打脚踢,好似全然不知疼痛,慢慢从地上挣扎而起。一双浑浊老眼钩子似的盯住他:“是你害了我乖徒儿。” 景秋道:“是你乖徒儿有错在先,怪不得我!你们师徒二人都不是好东西,居然还有脸指责别人?” “废话少说,看我拿你性命替我徒儿祭酒!”玄月大喝一声,扑身上前。 他的力气极大,徒手握住长剑,差点将剑夺走,景秋尽力相拼,才不至于让他得逞。 不过此人也就这点能耐了,景秋眼光毒辣,一眼瞧出端倪。玄月看架势是来势汹汹,不过脸色却是一阵白过一阵,早已是强弓之末。 不肖说,扎在他死穴内的长针确实起了效用,冲破穴道让玄月灵脉受损,伤得不轻。 这么算来,哪怕是硬碰硬,景秋的胜算也不低。 想到此处,景秋一声冷笑:“你倒是有本事来拿呀!一个灵脉虚空的废物,还想翻出花来,简直笑话!” 他这一句讽刺明着是说玄月,暗处将陆卓扬也骂了进去,哪怕打斗中,也不忘逞口舌之快。 陆卓扬日日要受姜陵挤兑,早已对这种程度的明朝暗讽有了免疫,他充耳不闻,趁着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专心运息。 平日里姜陵教了他许多奇巧术法,总不能关键时刻一点也使不出来,若是被姜陵知晓,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景秋与玄月打得是难捨难分。虽不至于地动山摇,却也是碎石簌簌,直教人心惊胆战,生怕真这小小山洞被震得塌将下来。 玄月受制于死穴,实力大减,与发了疯的景秋相比,相形见绌,渐渐落了下风,以至于景秋又有余力,留心警惕起陆卓扬。 见他居然在暗自调息运力,景秋忙分出一丝心神,抓起一块碎石朝他飞she而去。若是这石头砸实,陆卓扬必定气息大乱。 么白虎回护的速度极快,腾地立身而起,挡在了陆卓扬面前。 不过有人比它更快,只听得一声悦耳琴鸣,一道强劲灵力携在音律之中,后发先至,击打在碎石上,立时将石头撞个粉碎。 那灵力去势不减,从么白虎肩头的极小fèng隙中穿过,击打在陆卓扬身上。 陆卓扬只觉胸口一痛,浑身麻痹了一阵,忽然便像是卸了劲,全身都松快了,竟是恢复了气力。 不过胸口这一击力道实在,陆卓扬被撞得猛烈咳嗽起来。 他边咳边朝洞口望去,却见又有人站在了山洞之外,雨幕像一道帘子,自动自发往两边掀开。 居然还有客人? 陆卓扬拭去嘴角一丝血沫。 这小小的破山洞,今天倒是热闹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在十点前码完了,神奇。 一脸懵逼.jpg ☆、离别 这回又会是谁? 在修真界里,陆卓扬还真没认识几个人,没等他猜测出个子午寅卯来,水帘子分作两边,便显出了新客人的真实面目,居然是个更出乎他意料的人——萧无妄。 虽然只见过这位二师叔一次面,但是鲜明的个人风格,实在让人很难忘记。 “二,二师叔?”陆卓扬着实吃了一惊,结巴道,“您怎么会来这里?” 在陆卓扬印象里,二师叔萧无妄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人,昏迷了二十多年不说,刚醒就大闹驭灵山,以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狂傲姿态,把个门派搅了个天翻地覆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连带引走了掌门和林朝旭。对此门内师兄弟们无一不是一头雾水。 现如今消失许久的萧无妄突然出现在这个破山洞,实在是教人匪夷所思。 当初大病初醒时,萧无妄对陆卓扬的态度就相当奇怪,偏偏五门六派以及景秋玄月同时现身之时,他也来到这里。这其中巧合,实在不能不让人疑惑丛生。 至于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是不屑于回答陆卓扬的问题,萧无妄自顾自抚摸手中辽琴,自上而下打量着他,对他的狼狈模样十分看不惯,斥责道:“驭灵派弟子向来以翩翩风骨示人,你怎得如此狼狈?” 陆卓扬心道:被人各种算计,现在还能全须全骨地活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还哪来的精力注重仪容?! 不过在长辈面前,他是不好回嘴的,况且也不知道萧无妄此番的目的,还是悠着点为是。 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拍去身上的尘泥,毕恭毕敬施了一礼,然后指着景秋和玄月方向道:“二师叔明鑑,是这二人突然闯入山洞,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师侄我才会这么狼狈的。”当然,就算人家光明正大和他打,陆卓扬也是打不过的,不过这个就不用特别说明了。 “你且等着。”萧无妄心中明镜也似的,只哼了一声,也不拆穿他,眼皮子轻轻一抬,冷冷瞥向那二人。 玄月和景秋同时向后退去一步。 实际上在萧无妄一脚踏入山洞的同时,正在打斗的玄月和景秋就十分默契地收了势,各自退到一边,全神戒备着。 不是他们想通了要握手言和,实在心里清楚得很,眼前这人绝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与其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不如先停止打斗,静观其变。 同样是从大雨中而来,景秋和玄月都是一身狼狈,不是透湿就是穿戴丑陋,唯独萧无妄好似半点不受大雨侵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被雨溅湿的痕迹,若如不是一张死气阴沉的脸着实晦气,贊他一声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不愧是驭灵派的镇派大能,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方才那枚暗器,是谁打的?” 分神期的大能想隐藏自身的修为轻而易举,但此时萧无妄非但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反而威慑全开,分明是不想善了。 他一开口,玄月立马知道这人是要为门内弟子找回场子了,忙躬身施礼,示好道:“晚辈书和韵,见过大能。”他说着,伸手指向景秋道,“伤您师侄的是这位小娃儿。您别瞧此人年岁小,心肠最是毒辣,杀人下蛊毫不手软,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惑。” 说景秋杀人下蛊毫不手软,玄月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景秋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恶狠狠剜了玄月一眼,对萧无妄道:“那碎石头是我打的没错,谁叫姓陆的技不如人!但你堂堂分神期大能,难道要与一介小辈一般见识,替你师侄找回场子不成?说出去可是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萧无妄一听,竟是有些道理,点点头道:“倒是牙尖嘴利。”他按在辽琴上的指尖状似无意的来回拨弄,“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当然还有!”景秋道,“我师尊乃逐云门掌门李莫名,与你派明心老人是旧交,算起来你也是我的长辈,可不能随心所欲偏袒门生。” 还挺能说的,陆卓扬心中暗骂。 若真念着李莫名的面子,这人也不会狠下手对陆卓扬下致命的蛊虫。居然还敢拿这个理由约束别人,简直不要脸到家了。
第84页 “二师叔,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萧无妄一摆手,没让陆卓扬把话说完,继续对景秋道:“你说的没错。看来是对逐云门与驭灵派的渊源知晓颇深。你且说说,如今情形,萧某人该如何处置才是?” 景秋一看,有戏,再接再厉道:“自然是两不相帮。我与姓陆的有些私人过节,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犯不着劳您大驾,我二人自能解决。倒是这玄月老人——” 他又将矛头指向了玄月:“此人偷偷豢养雪仙,是数月前冰极岛夺灵杀人的主谋,他与徒弟二人,散布虚假消息,骗了数十名修真之人上岛,其中正包括你派明心老人的弟子方天月——喏,还有他。这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与其和我一个小辈为难,不如将此人缉拿归案,为修真界除一大害才是。” 好一招干坤大挪移! 要不是知晓此人真面目,陆卓扬简直要为他祸水东引的能力拍手叫好。 二人对话之时,玄月面上是在旁毕恭毕敬候着,实际脑中正快速转动,寻思逃走的办法,孰料没等他想出个万全之策来,景秋已然将萧无妄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玄月暗道一声糟糕,拔腿就逃! “呵,想走?”萧无妄轻蔑一笑,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噹啷”一声琴音乍响,那玄月抬起的一只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保持着一个可笑的金鸡独立,呆在当场。 背对着萧无妄,玄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大声道:“大能饶命!您可不能只听这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此人小小年纪便阴险狡诈,使计在我徒儿身上种了生死不离,害我徒儿惨死同安城,尸骨无存!如此心性之人说的话,十句有九都是谎言,您可千万莫要信他!” 萧无妄一听,略略皱起眉头,转而看向景秋:“他说的可是真的?” 景秋忙道:“胡说八道!我身上才是被你徒儿种了生死不离。若是真如你所言,我怎会给自己下蛊虫?”说罢,他扒开衣物,将胸口袒露。 陆卓扬只看了一眼,便噁心地扭过头去。难怪当初罗秀拼了命也要抢到生虫,却原来是这般光景。 萧无妄瞧了几眼,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我萧某人脱离修真界二十余年,刚从棺材里爬出一只脚,也不知道如今世道是何光景。你二人各执一词,也判不得真假。”他思忖一番,道,“不如这样。既然今天人都在,萧某人便托大做个主,替你们讨个真正的公道。”这般说着,他抬起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景秋玄月各自心中一凛。 “算来也该来了。”萧无妄笑笑,“萧某人已通知五门六派,相信很快便会有人来。你二人有何冤屈,自与他们去说吧。” 景秋也不是个笨人,事到如今怎能不知,这人竟是在戏弄于他?虽然心中怨恨,但是万万不是此人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立马转身往外头跑。 “怎得就学不乖?”萧无妄摇摇头,琴音一荡,将他也定在原地。 所以说萧无妄一开始就知道他二人的诡计?只是在戏弄他们?陆卓扬将前后一联繫,便推敲了大概,不过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萧无妄收了法器,顺带将景秋玄月的五感统统封上。看陆卓扬一眼,道:“他二人所受责罚必不会少。你还愣着作甚?快跟上,五门六派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哦好。”陆卓扬回过神来,“二师叔您,是专门来抓他二人的?” “如何可能?”萧无妄笑道,“不过是来时路上听得些风言风语,又见这二人鬼鬼祟祟,在暗地里跟随五门六派,这才留了点心眼罢了。我驭灵派门派虽小,却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负去的。”他自以为笑容和煦,却不晓得这笑衬着他的面色,竟是说不出的阴森——要想从这笑容里品出些慈祥和煦来,非得多适应适应不可。 陆卓扬默然:“二师叔说的风言风语是……?”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事,不提也罢。”萧无妄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可真要被五门六派的人堵在这山洞里头了。这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小喽啰,二师叔我可以费了不小气力,将镇守同安城的诸位长老都‘请’了来。” 陆卓扬喏喏应着,又问道:“我们走了还回来么?我有个朋友,方才引了五门六派的人离开,也不知现在在哪。他十分厉害,自然不用担心会被抓住,但是若回来寻不见我,定会担心的。” 萧无妄道:“自然是不回来了,我这便带你回驭灵山。” 如果知道他要回驭灵山,姜陵铁定又会不高兴了。陆卓扬想了想,道:“二师叔,我们能不能在附近停留半日,等一等我的朋友?我至少得知会他一声。” 长辈亲自来请,不回去也不合适,何况陆卓扬也惦记着断灵钉一事,正好趁此机会与姜陵说说。姜陵脾气虽坏,也不至于在长辈面前无理取闹,但是陆卓扬若是不告而别,事后一定会被姜陵抽筋扒骨的。 萧无妄若有所思:“是什么样的朋友?” 陆卓扬脸刷得暴红:“也,也不是什么朋友。其,其实是……”是我的恋人?对象?相公?另一半?……好羞耻,根本说不出口啊。 “算了,”萧无妄摆摆手,“无论是什么朋友,都不要再见他了。二师叔也不瞒你,今次五门六派的人,都是二师叔招来的——包括那帮叫阵的喽啰。” 这话简直如当头棒喝:“什么?!” 萧无妄道:“此子坏事。是二师叔让人将他引走的。” ☆、缠引 照常理来说,萧无妄是知道陆卓扬半魔身份的,加之门派内向来护短,自然不会与五门六派一路。 以萧无妄态度来看,他自是知道姜陵的。姜陵表现得也很明显,从头到尾,一切以陆卓扬为先。在这样的前提下,萧无妄还说出“此子坏事”,挖空心思引来五门六派,使一招调虎离山让人将姜陵引走,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联繫先前姜陵非要带他下山的态度,一些非常不好的念头在脑子里呼啸而过——姜陵不允许他扎断灵钉,姜陵不允许他回驭灵山,姜陵……还为了带他走,不惜叛出师门。 整件事打一开始,一直往回追溯到陆卓扬宿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时起,就处处透露着怪异。原着中不曾出现的断灵钉,大相迳庭的情感走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剧情…… 一切不安定因素一点一点汇聚,终于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初秋里,积少成多,让陆卓扬不得不正视起来。 不论是因为获得了原身支离破碎的记忆,还是经过了后来一段时间相处,一直以来,陆卓扬对门派都是信任有加的,从来没有多想过。 他不知道姜陵知道了些什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闭口不谈却丝毫不肯妥协,但是姜陵的所作所为却要惊动萧无妄亲自出马。 ……实在是,没办法往好的方面想。 听完萧无妄的话,陆卓扬一时间没能从思绪中回过神。正在此时,萧无妄神色一凛,探手向他抓来:“人来了,快走!” 么白虎见他欲于陆卓扬不利,挺身便要阻挡。 陆卓扬自是知道萧无妄的修为,哪是玄月景秋之流能比的,大喊一声:“小心!” 要阻拦却是晚了,萧无妄叱喝一声:“未足年的畜生,也敢拦我?”抬手向上一抛,辽琴在半空中翻一个面,再落下时,一道音律便朝么白虎震去。 么白虎躲闪不及,被迎面击中,嗷呜一声惨叫,直飞出去,撞到山壁上跌落,又滚了几滚,恢复成小小一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肉肉的小身板没有半点生息,陆卓扬心疼地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忙上前将它一把抱起,摸了摸脖子肚子,确认还有气息后才稍稍放下心,将它搂紧了。 再耽搁下去,就真走不了了。这会儿让陆卓扬将么白虎丢下不管,定不可能,萧无妄干脆按住他手臂,连人带兽一併捎上。他抛出法器,用灵力驱使辽琴变化,不过眨眼间,辽琴就变得有原先五六倍大,容纳两名成年人绰绰有余。 陆卓扬恼怒萧无妄伤了么白虎,十分不合作。萧无妄却不在意,将人往辽琴上一推,御力一路往洞口冲去,一下子就扎进了雨里。 如同来时一般,外头雨虽大,却没有半分落在二人身上。如果是平时,陆卓扬定要拍一拍马屁称赞一番,现在么,他摸摸么白虎的脑袋,装作了哑巴——人在空中作不得妖,技不如人,闭嘴不说话总可以了吧。 萧无妄当然知道陆卓扬所想,瞄了他怀中异兽一眼,正好与张眼偷看的么白虎对视个正着,道:“异兽皮糙肉厚,死不了。” 陆卓扬装作没听见。 萧无妄又道:“方才那一招,二师叔只用了拍蚊蝇的力道,顶了天将它震出三步远,绝撞不得到山壁之上,更不可能还在地上滚几滚,诈出原型来。” 陆卓扬:“……”他低头看向么白虎,这傢伙正睁开一条眼fèng,被发现后,又脑袋一歪,把眼睛死死闭上。 ……知道实力悬殊打不过就装死么,好有心机的异兽,真是白疼它了。 陆卓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神色复杂地捏着么白虎的耳朵。么白虎被他捏得有些痒,不耐烦地抖了抖。 萧无妄的这番作为,还真是瞧不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来,陆卓扬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不言。 一切等回了驭灵山,见到明心老人亲自问过再说吧。 却说姜陵听得动静追出去,拦住了那帮子不请自来的客人——不肖说,他料想得没错,正是五门六派的人。 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发现逐云门弟子。正如成亲那日在同安城探得的消息,逐云门的人大概都被指派了旁的任务,被调走了。 如此正好,若是打起来,也不用手下留情。 当然,见面就打有失礼数,姜陵便道:“此处没有你们要找的,还请各位回吧。” 众人得了确切消息才来,哪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自然是不信的,正义凛然一番说教,诸如教养之恩不可忘、修真初心不可除云云,最后喊姜陵让开,道:“念你只是初犯,若是此时认错,五门六派自不会多为难与你。”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打,姜陵不再废话,与众人战于一处。
第85页 方才初见时,姜陵的嗅识术将众人气息一一探过,都是些修为平平的低阶弟子。不过修为高者可以隐匿气息,仅凭嗅识术发觉不了,姜陵不敢托大,仍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直到双方动起手来,他才确认了推测,这群人不过是帮小喽啰,大抵是被派来探底的。这与五门六派一惯的行事作风相符,先打探对方虚实,打不过就跑,回头再换厉害的人来,再打不过就接着换。这对策十数年如一日,古板得很。 摸清路数,姜陵果断弃了与他们周旋的想法,边打边退,想着将人引远些,一次性全部解决之后,就立即回断崖底下,在五门六派再派人来之前,带上陆卓扬赶紧离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帮子小喽啰修为不怎么样,缠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姜陵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人都打晕了捆在一处。再折返时,却发现晚了不是一步,而是足足百步、千步。 二人栖息的山洞外,有不少身穿簑衣蓑帽的人守着。姜陵尚未靠近百尺,那些人便察觉到异样,警惕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瞧来。这几个守卫的修为与方才那帮子喽啰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恐怕其中有几个的修为不会在姜陵之下。 不清楚此时洞内是何情况,姜陵不敢冒然闯入,稳住呼吸将身上气息隐匿,躲在了暗处。 不多时,洞里传来一阵嘈杂,一老一少的声音相继传出,相互抨击指责,一个责骂对方年纪轻轻心狠手辣,一个痛斥对方为老不尊毫无人性。二人没争吵几句,声音便戛然而止,想必是洞内另有人嫌他二人聒噪而点了哑穴。 吵闹声虽不长,透露的信息却是不少,姜陵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当他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不是别人,却是他那刁蛮任性的师弟,景秋! 他二人争吵的是夺灵杀人?驱虫弄蛊?仅凭只言片语,姜陵没能全然明白,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打探。 又过了片刻,山洞内的人相继出来。姜陵认得其中几人,都是各门派排得上号的人物,他不敢托大,又往远处退去数十尺。 隔着这般距离,又是雨天,视线模糊看不真切,不过却依稀能辨认出队伍中押解着两个人。 其中一名长老将二人往前一推,守在洞外的弟子忙接下扣住,问道:“长老,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那被问话的长老撑着一把竹枝伞,负手而立,淡然道:“他二人杀人越货证据凿凿,带回去,先知会二门派的掌门,再交由司刑人。” 守卫弟子应一声诺,推着两个被定了穴道的人先行离开。 几位长老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这些个弟子走远了,这才相互问询道:“你们可辨出旁的气息来?” 几人俱是摇了摇头:“不能,被抹得一干二净。除却这二罪人之外,其余半分气息也未留下。” “他二人口口声声说见到了驭灵派的萧无妄,可当得真?修真界谁人不知,萧无妄昏睡二十多年,怎得偏偏这个时候就醒了?” “难保他二人为求活命胡言乱语。不过若真是萧无妄出手,要做到不留一丝气息,未尝不可能。” “这么说……” “莫要胡乱猜测。”最先前开口的那位长老略一摆手,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且先回去,从长计议。” 众长老纷纷应诺,招出法器,乘风而去。 姜陵从藏身处走出,雨水将他打得透湿,长发衣衫尽数贴在身上,他却浑然不觉,踩着泥泞回到他与陆卓扬的住处。 洞里头一片狼藉,碎石满地,地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黑的、紫的,细嗅之下却闻不出气味来。 果然如五门六派诸位长老所说,洞里面所有气息都被抹去了,陆卓扬的、么白虎的,也包括先前姜陵留下的。 他是个聪明人,此时心里却乱得很,将一切串引一处好一番思索,才总算理出点思绪来。 被押解二人,一是玄月,一是景秋,玄月乃冰极岛夺灵杀人的主谋,此事自不必说,景秋就十分出乎他的意料,竟是妄图伤陆卓扬性命的笑面人; 陆卓扬没在五门六派手上,被高人带走了,而这个好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二师叔萧无妄。 五门六派的人不知道,姜陵却是知道的,陆卓扬曾与他提过,萧无妄受了他的血,已经醒转。景秋玄月二人所言,未尝不是真话; 若是萧无妄带走陆卓扬,恐怕十有□□,是要带他回驭灵山的。 驭灵山……对了,驭灵山! 姜陵猛然从恍惚中惊醒,现在不是他自乱阵脚的时候,若是陆卓扬真被带回驭灵山,等着他的必然是第五枚断灵钉! 也不知么白虎是不是与他在一处,不敢继续耽搁,姜陵马不停蹄,直往驭灵山赶去。 离开同安城地界后,若有心回头去看,定能发现这连日雷雨的邪性,竟只在同安城外山林里下得透彻,只有离得远了,才能瞧出端倪来。 不过姜陵这时候也没有闲心关心这个,只一门心思往西南面追赶。路上片刻未曾耽搁,与天黑之前赶到了驭灵山下。 山间浓雾漫漫,迷阵就在眼前,姜陵凝神屏息,敛了心神准备硬闯。 然而在他踏入迷阵之前,有人挡在入口的必经之路上。 来之前姜陵就想过,此番再回驭灵山,定会有人出手阻扰。 他猜测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想到来人居然会是——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是谁呢? 陆卓扬:你特么导演你不知道? 姜陵:你说,来人是谁。 导演赶紧低头翻了翻剧本 导演:……马丹,编剧呢?把她给我拖上来,看我打不死她,后面那集居然还没写?!!! ☆、拦路 “师尊!”姜陵愕然。他猜想过逐云门或会来人,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师尊亲自出马,“您怎会在此,您要拦着徒儿?” “黄口小儿,休得胡言乱语!”李莫名负手而立,一派大家风范,厉声斥道,“你并非我逐云门弟子,怎可张口就来?” 姜陵默然,李莫名说得没错,他已与逐云门没有了干系,这句师尊,着实不该出口。沉默片刻,道:“还请前辈放行。” 李莫名气得一口老血将吐未吐,他说这番话只想让姜陵道个歉认个错,没想到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说他聪明过人,有时候比骡子还蠢。 李莫名干脆不与他绕圈子了,压下火气,好言相劝道:“驭灵派的家务事,你且不要参合,随为师回临渊城去吧。” 他这语气分明是退让了一步,姜陵哪会听不出来,心中酸涩,却坚持道:“徒儿不能走,五门六派视他为魔物,敬重的师尊亦要置他于死地,徒儿不能放任不管。” 李莫名嘆道:“人非糙木,都是自家弟子,若不是有做非做不可的理由,又怎会出手?你也不要太过执着。” “所以徒儿猜的定是没错了?”姜陵道,“师尊果然知晓缘由。”不仅如此,还能确定一点,那便是陆卓扬确有危险! “为师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莫名自知没法隐瞒,干脆如实而言,“驭灵派的使命非你我可置喙。今日你是愿意也好,反对也罢,为师万不会让你上得这驭灵山的。” 姜陵一愣,心中道:难不成真得与师尊刀戎相向? 李莫名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噼头盖脸就是一掌。姜陵忙抬起剑鞘阻挡,却哪是李莫名的对手?只一招便见了分晓,被震出五尺开外,气血翻荡不已。 李莫名却未见好就收,迎面又是一掌。 姜陵只听得“乖乖随为师回去!”,便被李莫名浑厚内劲震晕当场,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却说陆卓扬被带回驭灵山,萧无妄将他随意丢在院落里,无头无脑地道一声“稍后再来寻你”人便走了。 等见不着人影,怀中么白虎便立起脑袋,拼命扭动身体。陆卓扬无法,将它放到地上。 未等他阻止,得了自由的么白虎便撒开爪子跑远了。陆卓扬只能扬声喊道:“院子里有迷阵,你别迷路了啊!” 么白虎头也没回。 这傢伙该不是想逃跑去找姜陵吧?如果能跑出迷阵……就让它去好了。 陆卓扬嘆了一声。 不在山上这段时间,也不知门派里都发生了些什么,陆卓扬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找师兄打听打听。 他走在去方天月住处的路上,越走越觉得蹊跷。驭灵派弟子少得可怜,可再少,路上总归会遇上几个人。而这会儿院子却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都在睡午觉不成?这也太早了吧,才几点啊。总不能全都跑出去玩了吧? 正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众师兄弟是不是去哪儿潇洒了,鼻尖便捉到一丝饭菜香气。陆卓扬鼻子耸了耸,顺着香味脚底下就打了个拐。 有人做饭,那就是要开饭了。不过更奇怪的是,膳房里头也没人,只有后厨还有点动静,陆卓扬便问道:“有人在吗?” 他话音刚落,立马有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连带着顶上的沖天辫也抖了几抖:“卓扬师兄,你回来啦!再等会儿,我马上就弄好了。” 哟,是易小飞。 见到熟悉的人,陆卓扬一直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他找了个最靠近后厨的位置坐下,抽出两根筷子,百无聊赖地敲起了《金蛇狂舞》。 片刻后,噼里啪啦的炒菜声音停了,易小飞端着一盒子香喷喷的饭菜出来,往他面前一推:“赶紧的,趁热吃。” 闻着香味,陆卓扬早就饿了,二话不说捧起饭盒就是一通扒,完了不忘问道:“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其他师兄弟呢?” 易小飞本来不饿,看到他的吃相,也不由地嘴馋起来,咽了咽口水道:“下山了。” “都下山了?”陆卓扬又扒了两口饭。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帮子师兄弟备懒得要命,连去仙灵大会都凑不出人来,这会儿居然全都下山了? “是啊,历练去了。”易小飞道,“掌门亲自下的命,所有人都卷了铺盖走了。” “那你怎么没去?”陆卓扬道。 “我年纪小呗。”易小飞道,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特意留了我给你做饭吃。今儿一早,师尊就跟我说,让我备好吃食。你看,我刚弄好你就回来了。”
第86页 “那真是谢谢你了。”陆卓扬道,拿起菜碟子,把里头的汤汁都倒进了碗里,“他们都去哪历练去了?” 易小飞摇摇头:“没说,不过得去一整个月,时间满了才给回来。” “走了多久了?”陆卓扬又问。 “五天吧。”易小飞想了想,“山上就我一个人,闷都闷死了。” 五天?差不多就是他跟姜陵成亲那时候。 易小飞道:“卓扬师兄你这是提前历练回来了?” “啊?算是吧。”陆卓扬道,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天月师兄呢?他走之前有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自然是有的。”易小飞模仿方天月的姿态,语重心长道,“众师兄弟不在,你一个人也要按时上早课,每日晨昏定省不能少,不要总想着玩,功课不能落下。”说完嘆一口气,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陆卓扬一听就乐了,道:“那师兄有提起我没有?” “有啊。”易小飞道,“卓扬师兄一声不吭就不见,天月师兄可担心你了。原本你离开的那日,天月师兄就要下山找你去的,不过被师尊拦住了。正好这回历练,他就带着如雨姑娘一同走了。如果知道你回来,天月师兄一定会很高兴的。” 陆卓扬道:“咦,如雨姑娘也一路跟着的?” “是啊是啊。”说到这里,易小飞高兴起来,“卓扬师兄你不知道,前些日子门里可热闹了!” “哦?”陆卓扬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怎么个热闹法?” 易小飞道:“如雨姑娘向天月师兄提亲啦!” “噗——” 陆卓扬一口汤全喷了出来:“如雨姑娘?提亲?” “是啊。”易小飞忙把手帕递给他,“当着全派师兄弟的面,说此生非天月师兄不嫁。天月师兄还没应呢,她就拉着人去找长辈去了!” “……看不出来啊。”陆卓扬擦去嘴角污渍,暗暗咋舌,姜陵与李如雨不愧是师兄妹,风格还挺统一,说求亲就求亲,“逐云门的人都挺豪放的啊。那天月师兄同意了没有?” 这话一问出来他就知道是白问了,如果没同意,方天月会带着李如雨一起下山么? 果不其然,易小飞眉飞色舞道:“哪能不应啊!七尺男儿自有担当,如雨姑娘都开了口,哪有推脱的道理,当着师尊和李掌门的面,就把这门亲事应下了!” “不错不错。”陆卓扬道。 这确实挺不错的,郎情妾意,他俩能修成正果也挺好。 乐归乐,倒没忘了正事,既然方天月不在,那也只能问问易小飞了。 陆卓扬正了正,思索着该怎样开口比较合适,易小飞年纪小,他想了半天,最后只捡了最通俗易懂的话来问:“你也别光顾着乐。告诉师兄,除了掌门让师兄弟们下山历练,门派里还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奇怪的事?都跟以前没差啊……”易小飞摸了一把沖天辫,使劲想了想,“不过要真说有什么奇怪的……大概就是这几日山上时不时出现的异象了吧?” 陆卓扬一听,有戏,忙追问道:“什么异象?” 易小飞道:“驭灵山有三座峰顶,主峰游溪峰,次峰游兰峰、游仓峰,卓扬师兄你该都知道吧?” “当然知道。”陆卓扬道,“你提这个做什么?” “你有所不知,”易小飞装模作样瞄瞄四周,压低声音,营造出一股子骇人故事的氛围,道,“这几日半夜里,三座峰顶,都能瞧见隐隐的红光。” “哦?发生什么了?”陆卓扬也配合着压低声音,“你偷偷去瞧了?” 易小飞点点头,一张小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凝重。陆卓扬差点笑场,不过还是忍住了。 易小飞道:“昨天夜里,我憋着尿急,就起来去如厕,你猜我瞧见谁了?” 陆卓扬道:“是谁?” “掌门师伯。”说到这里,易小飞语气不无遗憾,“我看到他一个人去了游仓峰,原本想跟了去,不过没到铁索桥就折回来了。” 陆卓扬道:“怎么不跟上去了?” 易小飞苦着脸道:“掌门师伯早发现我了,他还在铁索桥上等了我一会儿,见着我就说‘更深露重,师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掌门师伯没罚你就不错了。”陆卓扬瞭然,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去睡了。”易小飞有些沮丧道。不过没过片刻,他似乎想到什么,又提起兴致来,“卓扬师兄!正好你回来了,要不今晚上,我们去峰顶瞧瞧吧?夜半泛起的红光,我有点想知道是什么。” “这合适吗?”陆卓扬不确定道,“如果再和昨天夜里一样,被掌门师伯发现就不好了吧……” 易小飞道:“我们小心点就是了,掌门师伯去的是游仓峰,我们去游兰峰不就成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做坏事,冷不防身后传来萧无妄的声音,吓得二人俱是打了一个哆嗦。 易小飞忙止住话头,沖陆卓扬挤眉弄眼。 也不知被萧无妄听去了多少,陆卓扬与易小飞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开口道:“我和小飞师弟多日没见,吃个饭,叙叙旧。” “嗯。”萧无妄板着张一惯阴沉的脸,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想法。只见他点点头,对陆卓扬招手道,“你随我来,掌门师兄要见你。” ☆、齐聚 陆卓扬心里明白,掌门这回传唤,定与“正事”有关——必须调走姜陵、必须萧无妄亲自出马、所有人都瞒着他的正事。 易小飞见他神色不对,于是跟着站起来:“卓扬师兄,我陪你去。” 萧无妄呵斥道:“没你何事,乖乖待着。” 易小飞打了个突,委委屈屈又坐回位置上:“知道了。” 陆卓扬揪了揪他的沖天辫,道:“掌门师伯不罚你,你还非得凑上去不成?” 易小飞连忙摇摇头。 “那不就成了。对了,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白色像猫的异兽,若是它来讨吃的,麻烦你给餵一餵。”陆卓扬道,“不过别跟它走太近,那傢伙还挺凶。” 一听有异兽,易小飞的心思立马就被转移了,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就交给我好了,保证把它餵得白白胖胖的。” 陆卓扬心道:不用你餵就已经白白胖胖的了。不过话没出口,萧无妄便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嘴,跟着去了清景阁。 陆卓扬与掌门不亲近,之前没机会来,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回上清景阁。不过清景阁也没什么好看的,跟明心阁的格局几乎一样,连周围挂的轻纱帷幔都是一个料子。 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不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跟在萧无妄后头。 楼上不仅掌门在,他的师尊明心老人也在,一水的神情庄重。 连惯常和蔼的明心老人此时也是一脸肃穆。陆卓扬本能觉察出不对劲,直想往后退,明心老人早就看到了他,放缓了神色,招呼道:“卓扬过来。” “掌门师伯、师尊。”陆卓扬硬着头皮施礼,在明心老人所指的蒲团上坐下。 他刚坐稳,萧无妄也盘膝坐下了,正色道:“二位师兄,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萧无妄坐的位置正与掌门、明心老人连做一个正三角,而陆卓扬就在这个正三角的中间。 这是要三堂会审? “师尊……你们找徒儿有什么事?”陆卓扬长这么大,只有老师家访时才遇到过这种阵仗,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瞧几位长辈的架势,竟是没人打算给他解释解释,只好自己动口问了。 “自然是将没完成的做完。”萧无妄回到,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明心老人。 明心老人轻嘆一声,取出一件物什,递给萧无妄道:“既然你回来了,便由你来开罢。” 陆卓扬眼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枚断灵钉。所以萧无妄所说未完成的事就是这个?月前明心老人和李莫名打算替他做的。 这玩意是不是有问题?不然姜陵怎么会一直阻挠他。 萧无妄也无二话,运气将法器托起。清景阁内顿时平地起波澜,狂风大作,轻纱乱舞,叫人几乎睁不开眼。四周檐柱下的白烛依次自动燃起,顶着狂风稳稳燃烧。 陆卓扬见过,这是术法起手的架势,若这时候不问,待术法完成,后头可就再没机会了。想到此处,陆卓扬忙大声问道:“扎断灵钉是不是有危险?” 萧无妄气息骤然一停,阁内乍起的狂风戛然而止。 掌门与明心老人齐齐看向他。萧无妄自知有误,忙收敛心神,又继续将灵力推进断灵钉中。狂风再起,这回比之方才其力更甚。 哪怕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也知道不妙,陆卓扬连忙从地上爬起要跑,却发现不知何时他所处位置已被一层透明的结界拢住,他在里头能动,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师尊!”陆卓扬惊诧不已,使劲拍打透明的结界壁,“你们这是做什么?” 明心老人转开眼,只做未见。 陆卓扬心凉了一截。 这就是一心为他好的师门? 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断灵钉上的咒文由暗变明,悠悠亮起,凝成一条暗红色的小蛇,从断灵钉上游下,在巨大灵力的推研下,在半空中散开,化成一片浓稠如墨的暗红液体,蜿蜿蜒蜒朝掌门涌去。 掌门手中结了个印,也推出一股子灵力送入咒文中,那暗红液体更浓重粗壮了些,气势汹汹又向明心老人扭去。 明心老人却没再注入灵力,反而是将液体引入双掌之间。只见大片暗红液体从他身侧游过,庞大的体积被死死收拢,又凝回最初的小蛇模样。只是相较一开始,这条暗红色的小蛇色泽更深、更为灵活。 凝聚了三股强大灵力的咒文小蛇似有生命一般,在半空中扭动翻滚,回到断灵钉身旁边,将整枚钉子吞进腹中后,又向着陆卓扬的方向缓慢游过来。 陆卓扬抬手按在了胸口上。 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体内那股子安分很久的霸道力量又开始左奔右突。
第87页 只觉每一寸血肉都要裂开一般,疼得陆卓扬冷汗直冒,连放声痛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变换颜色,由浅及深,变作血红色;同时一丝丝黑雾从四肢百骸释出,周遭温度不断降低,神志亦逐渐不清醒起来,眼见就要失去知觉。 就在此时,只听得萧无妄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清景阁内瞬时乍起一片萤光,那枚咒文小蛇一反先前的优哉游哉,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结界中,甩着尾巴钻入陆卓扬眉心,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五钉汇聚。 直到这时,陆卓扬才发得出声音,痛苦大喊。五道银白色锁链以从未有过的亮度凝聚,飞速窜出,牢牢缚在他的身体上。 周遭气温回笼,眼底的血红以肉眼可见速度褪去,周身的黑雾也倒退着拢回,伴随着银白色的锁链一同隐入身体里。 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除了在陆卓扬眉心留下的一道游蛇印记。 陆卓扬双手撑地大口喘息,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这是结束了?”陆卓扬有些迷茫,这一次全程他都没有昏过去,只在半途中有过一瞬的不清醒,很快就被钻心刺骨的拉回了神智。 他还以为会就这么疼到死掉,没想到转瞬就结束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半点的庆幸和欣喜,只想到:断灵钉不是好东西;替他施法也不是为他好;他们都联起手来要伤他害他。 “你们的目的达到了?”他又问。术法完成,疲惫随之而来,他几乎睁不开眼,但还是坚持没有睡去。 三位老人与他无冤无仇,会这般伤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确实“一心对他好”。但他们好的对象,是那个在驭灵山上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原身。那个过去的“陆卓扬”。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他是个冒牌货,所以要对付他。 “你们,要为‘他’报仇吗?”如果是这个原因,他们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你们要弄死我吗?” “我本身就是‘魔物’是不是?把我压制住了,你们的乖徒儿就能回来了吧?” “是不是从最开始性情大变,你们就发现了?” “我也不想的,我还想回家呢……” …… 掌门实在听不下去,沉声对萧无妄道:“五钉汇聚对神志有损,怕是还不清醒,送他回去歇息。” 萧无妄应了喏,起身去扶陆卓扬。 “我不走。”陆卓扬抬眼看向萧无妄道,“我不是故意的。” 萧无妄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向明心老人。 明心老人摇摇头,捋捋鬍鬚,一筹莫展,片刻后对掌门道:“还是将实情告知与他吧。” 萧无妄又看向掌门。 掌门皱起眉头,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萧无妄略一沉吟,道:“反正都要入阵,不如……” 掌门点点头,对明心老人道:“你可不能再心软了。” 明心老人喏道:“不会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无用。师兄放心吧。” 陆卓扬听他们对话,只觉云里雾里。 将实情告知、反正都要入阵、不能再心软了……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卓扬身上有三道封印。”明心老人道,“与你身世息息相关。如今我会将封印打开。你有什么话想问,便等封印打开再问罢。” ☆、封印 三声钟响过后,石门底部推开一个小窗,装着吃食的漆木小盒从外头被推了进来。 姜陵端坐地上闭目养神,听得动静,掂起一块小石子,也未见他如何瞄准,轻轻一弹,便弹到那只推着食盒还没收回的手上。 “拿走。” 只听得那人“哎哟”一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姜师兄,身体是自己的,你多少吃一点。” 回应他的是又一枚激飞而来的小石子,穿过石门小窗,砸在地面上。这回这枚石子可没收住力道,实实在在砸出了一个半指深的小坑,若是落在手背上,怕是当场就要废了。 送饭的低阶弟子只能自认倒霉,不敢再多言一句,忙不迭退到了外头。 这里是临渊城逐云门大院最偏房的地下室,专门做关押不听话的门内弟子之用。姜陵顽劣,与李英杰二人是此地的常客。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细算下来,也有四五年没进过此地。 如今却是又故地重游了。 送饭弟子沮丧着脸回到地面上,将机关锁了,守到一旁。不管姜陵吃不吃,总得留够时间给他。 刚在椅子上坐下,屋外便急沖沖创进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个女子,一派风风火火,不是李如雨是谁?跟在她身后的,是这几日门派里谈论最多的,逐云门未来的姑爷,方天月。 一见来人,送饭弟子暗道不好,忙不迭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雨师姐,方公子。” “唔。”李如雨不耐地挥挥手,问道,“我师兄可在下面?” 送饭弟子道:“姜师兄确实在下头。” 李如雨瞭然地点点头,转而对方天月道:“天月哥哥,我们下去吧。” 送饭弟子连忙拦阻道:“万万使不得。雨师姐,掌门叮嘱过,姜师兄悔过之前,不论是谁都不能下去。” “我爹爹真这么说的?”李如雨小嘴一嘟,露出满脸的不高兴来。 送饭弟子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掌门说了……尤其不能让雨师姐你下去。” “臭老头!”李如雨气得直跺脚。 方天月忙道:“注意言辞,姑娘家怎可说这般不雅的话。” 李如雨瞪他一眼,对送饭弟子道:“我不管,今天我是非下去不可,你现在就去跟我爹爹说你拦不住我。他要是想连我都罚,让他尽管来好了。”说罢一把将人推开,径直上前,打开机关,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走了几步见方天月没跟上来,扭过头气鼓鼓道:“天月哥哥,你来不来?” “得罪了。”方天月对送饭弟子歉意地笑笑,赶紧跟了上去。 地下室的走廊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李如雨和方天月快步穿过,匆匆赶到走廊尽头,唯一那扇紧闭的石门前。 李如雨性子急,蹲在地上就拍起了石板,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边嚷嚷道:“陵哥哥,陵哥哥?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闹得这么大的动静,姜陵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无奈道:“老远便听见了。都快要嫁人了,怎得还这般吵吵闹闹。” “要你多管。”李如雨憋嘴道,“陵哥哥在此处闭门思过,消息却是灵通得很嘛。” “是回程路上,师尊告知于我。”姜陵静默片刻,道,“师妹性情顽劣,今后烦请多多担待。” 他这话没指明没道姓,不过方天月听得明白,就是对他说的。 也不管他瞧不瞧得见,方天月对着石门施了一礼,笑道:“方天月义不容辞。” “花言巧语。”李如雨小声嘀咕,嗔他一眼,又对姜陵道,“我与天月哥哥今日刚回的门派,陵哥哥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要说会为个魔物叛出师门,我们都不信。” 她顿了顿,瞧了方天月一眼,后者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我爹爹年岁大了,也没到头昏眼花的地步,没有原因不会随便关人禁闭。陵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想办法帮你。” 如今姜陵身陷囹圄,唯一能指望的怕还真只有这个小师妹了。他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 姜陵组织一番措辞,将他与陆卓扬二人离开驭灵山后发生的事掐头去尾,略去带陆卓扬下山的原因,以及二人在断崖底下私定终身的部分,其余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待姜陵说完一切,禁闭室陷入沉寂。 片刻后,方天月沉吟道:“以你所见,我师弟是被二师叔带回了驭灵山,如此说来他自当平安无事才对。但是听你语气,却并不像这么回事。姜公子,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们。” “说了你们也是不信的。”姜陵顿了一顿,道,“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与你二人解释。倒是我二人离开驭灵山后发生了何事,你们且说与我听听罢。” 既然姜陵多的不愿说,再问也是无用,李如雨也就不再多言,将后续详详细细地统统告知于他。 听她说完,姜陵又确认了一遍:“所以说……山上所有弟子都被赶下山了?” “正是。”方天月接话道,“师尊叮嘱众师兄弟,需在现世历练满月后,才能返回驭灵山。” 一个月的时间不允许上山? 姜陵不由得想起李莫名将他带回时说的话。 “你且在禁闭室闭门思过,一个月后,自会放你出来。” 驭灵山清空一个月;李莫名关他也是一个月。这个月,有玄机在里头? 将多方信息略一整合,姜陵思索片刻,道:“我必须得离开。师妹——” “停停停,”李如雨急忙打断他,“陵哥哥你要我放你走?” 不愧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意,姜陵话未说完就被猜透了想法。 姜陵道:“正是。” 李如雨小声嘟囔道:“如果让你走,爹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不过我才不怕,有天月哥哥替我顶着。”她勾住方天月胳膊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做贼似的说,“夜里头我们去偷钥匙吧。” “你有什么话想问,便等封印打开再问罢。”明心老人说完此话,掌门与萧无妄便识趣地起身离开,将清景阁留给了师徒二人。 陆卓扬越发迷糊起来。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害怕,还特别忐忑。 除了断灵钉,还有劳什子的封印?不过明心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看起来像真的。 就等“解开封印”好了? “那……好吧。”陆卓扬勉强答应。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要问,就算因为他占了原身的身体,几位老人要置他于死地,至少也要做个明白鬼才是。
第88页 解开封印的过程出奇简单。 陆卓扬以为会和扎断灵钉一样的大阵仗,非搅得天翻地覆,狂风大作不可。 孰料明心老人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只来回滚动的白瓷杯,试着对敲了一下,觉得发出的声响还算满意后,就有节奏地相互敲击,奏出一首旋律简单又好听的曲子来。 听到曲音响起时,陆卓扬心中惊骇不已——这不就是他小时候晚上不肯睡觉,老妈哼给他听的摇篮曲么! 二者唯一不同的是,老妈哼哼的永远是其中一段,而明心老人弹奏的却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陆卓扬越听越心惊,脖颈间也越来越热,他拉下衣襟低头去看,却见皮肤上几道花纹怪异的图案由浅及深,变得鲜明起来,在图案的颜色达到最深时,猛然一阵乱跳,线条一下子就乱了,像有生命一般扭成一团,越缠越紧,最后拧成一条线,又围成一个圈,越缩越小,变成一颗针尖大小的浅色黑痣,附在了锁骨之上。陆卓扬想去摸,却没摸着。 “叮——”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终止,黑痣像被什么烫着了,发出呲地一声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陆卓扬手指落了个空,只能转而摸摸锁骨,奇怪道:“这就没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一股针刺般的疼痛如排山倒海涌入脑中。 这痛楚他熟悉的很,和他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原身的记忆突如其来出现脑海中时发生的疼痛是一模一样的! 不不不!还更疼上几分才对。 先是断灵钉,后是解封印,没哪次是不疼的——他还能更倒霉一点不? 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般疼痛如cháo水般褪去后,陆卓扬缓了缓,拭去脸上汗渍,抬起头看了明心老人一眼。 “感觉如何?”明心老人问道。 “我好像……”陆卓扬张了张嘴。 他的记忆有一瞬间错乱。 不过很快这种时间和空间的混杂感就消失了,连带着先前被灌入的、虚假的、为了让现在这个他适应而凭空捏造的原身“记忆”一併被掀开,被剔除。 ——根本没有原身和冒牌货的说法。 这世间本就只有一个陆卓扬。 他全都想起来了。 ☆、思绝 是夜。 万籁俱寂。 一队巡逻守卫穿过连廊,消失在折角处。 黑暗中一道影子从房梁蹿下,一个闪身,隐进假山后头。片刻后,又一道人影也窜了进来。 二个黑衣人凑到一起,其中一人拉下面罩,露出属于女子的小巧白皙脸庞,颇有些得意地甩甩手中之物:“钥匙到手了。你呢,拿到了吗?” 另一人也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温和清秀的脸,却是个年轻男子:“该是这把。” 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夜探逐云门,不是李如雨和方天月是谁? 说话间,方天月将一个长形黑布包裹递到李如雨面前。 李如雨接过包裹,打开一条fèng隙,就着昏暗的光线粗略看了看,又塞回方天月手中,道:“有‘念忧’二字没错,是陵哥哥的。赶紧走。” 二人略一合计,重又将面罩戴上,朝偏房地下室的方向窜去。 逐云门的名声在外,蠢到送上门犯事遭罪的人不多,惦记关禁闭弟子的更是没有,是而地下室几乎没留人,只有个值勤的低阶弟子在地上屋里头候着,以防突然发生些意外,也好有人照应。 方天月和李如雨悄身混入偏房内时,值勤的低阶弟子正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方天月左右找了一圈,没寻着趁手的暗器,于是摘了李如雨的发簪,使个巧劲打在值勤弟子身上,那人愣是一声未吭,脑袋一歪,便打起了呼噜。 发簪顺着他的衣摆滚落地上,方天月从藏身处跳下,弯腰捡起,拭去上头尘灰,又仔细吹了吹,这才递到李如雨面前,陪笑道:“物归原主。” 李如雨嗔他一眼,也不二话,动作利落地打开机关,直奔地下室。 姜陵早已等候多时。 “钥匙可拿到了?”姜陵问道。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谁,爹爹藏的东西,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出来。”李如雨洋洋自得,将钥匙递给方天月,“天月哥哥,你来开。” 方天月接过,顺势插/进石门锁孔中,依着李如雨念诵的口诀顺逆各转过三圈后,又将钥匙往里按进一截。 咯嗒一声机关脆响,石门便咯咯咯地磨着地面,缓慢朝外挪开。 方天月见状,赶紧拉住李如雨往后退开一步。 门fèng开出一尺宽,姜陵便一个跨步侧身闪出,与二人对了个正脸。 月余未见,方天月无甚变化;李如雨脸上稍稍长了些肉,显得更白皙乖巧了些;倒是姜陵瘦了不少,脸色也差得很。 这必然是受了不少苦,李如雨只觉心疼,不过她也知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光,也没多说什么,取过长形包裹递给姜陵,又将一个干坤袋塞进他手中,道:“爹爹还在一心堂,不过也待不了多久,陵哥哥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姜陵低头一看,是他用惯的那个干坤袋:“多谢师妹,我——” “我什么我,陵哥哥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李如雨恨声道,“赶紧离开,我与天月哥哥留在此处,替你拖延片刻。” 方天月道:“如雨所言极是,姜公子既有心要走,便不要拖延了。” 姜陵与他对视,略一点头,道:“师妹便交给你了。”说罢握紧长剑,疾步离开地下室,隐入夜色中。 粗略算着姜陵需要的时间,估摸已经离远了,方李二人这才回到地上,推醒了值勤的低阶弟子:“餵——醒醒。” 待那低阶弟子揉着朦胧睡眼醒来,李如雨才指指机关门,状似无意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哦,我师兄跑了。” 驭灵山,清景阁。 陆卓扬跪坐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心老人等了他片刻,随后捋了捋长须,问道:“可想起来了?” 陆卓扬也不抬头看他,只点了点头。 明心老人瞭然,又问:“可曾后悔?” 陆卓扬回得干脆,很快就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想必也没什么想问的了。”明心老人锤了锤膝盖,像个普通老者一般,一手撑住地面,慢吞吞地站起来,“天色不早,想通便回去歇息吧。”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还有正事要做,可别耽搁了。” 陆卓扬依旧低垂着头,并未回应。直到明心老人站在了楼梯拐角准备下楼,才听见他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徒儿……自有分寸。” “那便好,那便好。”明心老人喃喃自语,慢慢踱步下了楼梯。 清景阁内便只剩下陆卓扬一人。 他枯坐半晌,随后抬手在胸前一撩,侧过头,将挂在脖子上的绳索取了下来。 绳子底部缀着玉佩相思,此时正躺在他手心里,微微震颤。 ……是姜陵。 偏偏是这个时候。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思不止,涯角无声。 也不知姜陵现在人在哪里。 陆卓扬只愣愣盯着相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如今这般光景,还有人思他念他,自当心中安定才是,也不枉“为自己活上一回”。 只是为何心里头却这般苦?糖里头掺着黄莲,蜜里头还混着沙。 相思连着震颤好长一会后,突然停了。陆卓扬一愣,摊着一双手,有些无措。 孰料没过片刻,玉佩又震得个天崩地裂,仿若一双手都托它不住。 姜陵啊。 陆卓扬心中一动,再抑不住心绪,以掌抵面,无声啜泣起来。 ……对不起,他说谎了。 方才明心老人问他“可曾后悔”时,他没回实话。他从来都知道,置身其中、知晓一切,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只是当初却没有想通透,现如今却是太晚了。 若有机会从头再来,若有机会再问一回。他陆卓扬,定不会再做同样的抉择。 二十二年前。 驭灵山上,老掌门同时收到了两枚送信纸鹤。 一枚云:不辱使命,山野小镇寻见阴魂阳明之体。 另一枚云:极西之地突生异象,清泉枯竭、河流倒灌、浓雾四起、百兽发狂,恐生大变,望周知。 当夜,驭灵山顶红光大作。 老掌门暗道不好,召集门内所有弟子,立下重言,道:“誓死镇守锁魔井。”随后连夜带领驭灵派众御剑乘风,往西而去。 极西之地乱象持续了几日,驭灵派众赶到之时,只见得满目苍夷,丛林尽毁、生灵涂炭。这场百年难遇的地动之灾,已将整个极西之地夷为平地。 因着方圆百里内渺无人烟,对世人影响甚小,是而未曾引人注意,只有由西往东逃出生天的人带回一丝半缕的小道消息,聊作谈资。不过数日,也从街头巷尾隐去了声迹。 随后风平浪静,直至月余后修真界又传出了一个大消息,更是将此事推掩得一干二净——驭灵派掌门禅位归隐,将门派託付与了首座弟子。而此人便是明心和萧无妄的师兄何其有。 修真之人只当驭灵派修心养性、豪放豁达,正当盛世却急流勇退,是为修真界的异类,却也教人不得不佩服。 然修真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驭灵派老掌门并非退隐,而是将毕生修为连同门内一百三十九名弟子的性命,一齐埋葬在了极西之地。 这场毁天灭地的地动之灾,不仅仅将极西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更是动摇了在此处的锁魔井根基。 “世人只道锁魔井可困守世间一切邪祟,却不知最初是谁人设下的锁魔大阵,千百年又是谁人镇守,地动之灾后更是无人想起这口深井来。 “只是旁人或可不管不顾,我驭灵一派却不能置身事外。 “守护锁魔井乃我派立派之基,千百年来一直肩负此任。 “只是多年以来,锁魔阵多多少少出过几回纰漏,却从未损毁得如斯严重。”初见地动之灾后的锁魔井时,老掌门仰天长嘆,与众弟子道,“此次吾等,怕是有来无回了。” 极西之地毁,锁魔阵大破。 老掌门当机立断,命一百三十九名弟子不眠不休,设临时大阵将井中恶魂困住,又命三位亲传弟子以血肉之躯重画阵符。
第89页 然众人之力终究有限,若重启锁魔大阵,非由阴魂阳明体集井镇之力镇住阵眼不可为之。 老掌门三位亲传弟子中,以萧无妄资质最高,或是三人唯一可来回急奔且仍有余力绘完阵符者。是而临危受命,去将命盘相符之人带回。 也不知是否是场巧合,锁魔井破阵同时,百年未曾寻见的阴魂阳明体便现世了。算年纪,出生尚不到满月。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陆卓扬。 ☆、念断 五年后。 又是驭灵山中宁静的一天,天朗气清,年少的驭灵弟子们聚集在空旷的糙场上,整齐列队,专心认真地扎马步练气。 这日不是明心授课,他闲来无事,踱步到场外头转了一圈。众弟子各个神情认真,态度端正,也无半分懈怠。 将众人百态纳入眼底,明心却还未满意,视线继续在队伍里逡巡,细细找过,果真发现其中少了一个小豆丁。他无奈摇摇头,双手负在背后,转身往庭院而去。 他径直穿过花园,一路疾行,最后停在一道木门外头。准备上前敲门时,脚尖踢到了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门旁的挂牌掉了。 明心弯下腰,将挂牌捡起,拭去上头的尘灰后,将牌子挂回了原来的位置。 木牌子晃了两晃停下,上头古体的“陆卓扬”三个字总算是安稳下来。 他侧耳朵听听屋内动静,随后抬手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叩叩叩。” 没人声回应,于是明心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卓扬可在?” 屋里头立时扑腾了一番,不过很快又安静了,随后一个闷在棉褥中的嗡嗡之声应道:“徒儿不在。” 明心笑笑,道:“怎得不与师兄弟们去听课,又将自己关在房里了?” 此时的陆卓扬只有五岁大,尚未褪去稚气,说话奶声奶气的,却偏生摆出一派一本正经来。似乎也忘了礼数,只窝扑在床上,抬起脑袋大声争辩道:“掌门师伯说我魂魄不稳、七星不定,不能跟师兄弟们一起学术法!” “哦……掌门师伯真这般与你说的?” 陆卓扬嘴角一别,扭捏了一番,最后如实答道:“掌门师伯说……要大傢伙儿多让着我一些。可是他们都打不过我,我才不用他们让!” “师伯也是为你好……罢了,为师陪你练可好?定不会让着你。” 屋里头迟疑了一会儿,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明心道,“不过你可不能再赌气躲着不见人不听课,可记住了?” 房内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小奶娃抓着床沿,小腿踢摆着,一蹭一蹭地挪下床。 明心耐着性子等着,屋里头撞桌子撞椅子的响了一阵,随后房门吱呀地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里头探出来,对着他甜甜一笑:“徒儿记住了。” 明心招招手:“出来吧。”小陆卓扬闻言更高兴了,张开一双小肉手,迈开短腿儿,一头扑入明心怀里。 “诶哟,怎得又重了。”明心弯腰抱起他,拍了一把他的小屁股,将人搂紧了,慢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着步。临了问道:“奶娃儿年岁小小,倒是知道争强好胜了。……为师问你,前日里教你的话,可都还记得?” “徒儿记得。”小陆卓扬一双小肉手抱着明心的脖子,板正脸认真点点头,“徒儿身上关着魔物,不能告诉别人,连天月师兄也不能说;身体不舒服要赶紧找师尊和师伯,不能自己忍着;”他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耷拉了下去,“魂魄不全,不能学高深的术法……” 明心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道:“卓扬真乖。很多人穷死一生也学不会高深术法,太执着也不过换一个求而不得。术法一物,不求浮华,唯能自保就好。这也是我驭灵一派向来的宗旨,等你年岁大些便懂了。现下也莫要不开心……为师偷偷先将诱心术教你可好?” “好!”可以学在别人前头,小陆卓扬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人也精神了,还高兴得扳起了手指头,一一数道,“徒儿还要学御剑诀!灵犀步法!还要学嗅识术!” “小奶娃还真贪心。”明心哈哈大笑,“好好好,都依你。不过为师给你开小灶,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好~” …… 一老一少毫无芥蒂的开怀大笑仿若就在昨日,甚至因为师尊偏爱而沾沾自喜的心情都还能依稀忆起。 然而陆卓扬明白得很,那时候他还小,尚不清楚明心老人所言的真正含义。 随着年纪增大,懂得了是非曲直,又知晓了苍生大义,才慢慢理解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锁魔井被毁后,驭灵一派所有已束发弟子共一百三十九人,不眠不休设临时阵法锁魔,最后尽数力竭而死; 老掌门与锁魔井镇物断灵钉命盘不合,为将临时阵法拖延至萧无妄将阴魂阳明体带回,以身镇阵,一身修为尽毁,临终之前独自离开了驭灵山; 萧无妄御剑狂奔几天几夜,最终也没能救下老掌门,气急攻心,随后又以自身血肉之躯绘制锁魔阵符文,终走火入魔,被符文反噬,重伤昏迷; 堂堂隐世大派,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当时作为“针盒”带回的陆卓扬不足满月,还在襁褓中哇哇啼哭,自然承受不起强大的镇阵之物,加之萧无妄昏迷不醒,阵法未成,修复锁魔阵法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明心老人与掌门退而求其次,以术法之力将陆卓扬的一魂一魄推出体外,留出了足够的空隙,用三道连环封印把井内魔物恶魂锁在了他的身体里——什么半人半魔都是幌子,归根究底,不过是个用来装盛恶魂的容器罢了。 然而以阴魂阳明之躯困守恶魂只是无奈之举。人的三魂七魄天生相吸相引,随着年岁见长,这种拉扯力无可消弭。 若是陆卓扬缺失的一魂一魄归位,连环封印的力量便难以与恶魂抗衡,届时只怕困它们不住了。 事到如今,明心老人只能取出了断灵钉。 从小到大,明心老人与掌门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强调,若身体有何不适定,一定要及时知会。所以打一开始察觉到异样时,陆卓扬就有了心理准备,明心老人让他独自一人上明心阁时,他是半点吃惊也没有的。 从最初的什么都不懂,到后来清楚又瞭然,经历了“我与旁人不同”的洋洋得意,到后来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为什么会是我”。 说不恨,必然是骗人的。 师兄们嬉笑怒骂时,他要连带着脖颈间的封印,谨慎地藏起身份; 师弟们臆想着非凡的将来时,他只能小心兜搂着为数不多的寿元,掰着指头细细数住还能过活的日子。 在慢慢成长的岁月里,收起了年少时的争强好胜和爱玩爱闹,学会了将心绪都敛在肚子里,不与人深交、只将一腔愤懑化作了沉默寡言。 是而与明心老人面对而坐时,陆卓扬是不说话的。 可笑的是,面对最疼爱的徒弟,明心老人竟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之间横梗着一百四十余条性命和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客套的话,不说也罢。 明心老人取出放置井镇的石盒,将五枚断灵钉依序摆开,整整齐齐排在地上。 久闻其名的镇阵之物摆在眼前,陆卓扬竟没有半分感想,没觉得害怕,也没觉得好奇。他捡起一枚,仔细从针尾摩挲着上头的纹路。 明心老人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今日夜里魂魄归位后,为师会为你打入第一枚断灵钉。会有些疼,你且忍着。” 陆卓扬点点头,把断灵钉放回地上:“徒儿明白。” 两人说的话客气而疏离,明心老人也跟着陆卓扬点点头,好像这么做能让自己好受些似的。 明心老人酝酿许久,想说些能宽慰彼此的话来。 不过陆卓扬倒是先一步开了口。 “徒儿有一事相求。” 那瞬间,明心老人竟是心存感激的。若能替徒弟完成心愿,愧疚或会少一些,心里头大概也会好受一些罢。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陆卓扬双手覆在膝盖上,坐姿板正。 阁楼护栏上不知何时停憩了一只云雀,自得其乐地梳理着羽毛,远处传来同类的脆鸣,它抬起脑袋,左右瞧了瞧,随即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陆卓扬收回视线,一字一句认真道: “苍生大义为何,徒儿一知半解,从未想明白过。但命数如此,自怨不得旁人。只是徒儿前半生愚昧懵懂;后半生枷锁满身。此生二十余载,尽数活在了他处。 “徒儿只求师尊一件事,望师尊成全。待魂魄归位后,烦请师尊将徒儿记忆抹了去。 “不求寿终正寝。不求志得意满扬名天下。 “只求五钉齐聚之前,忘记一切、放下包袱,为自己活上一回。” ☆、梦回 夜里陆卓扬没有回住处,在清景阁坐到了天亮。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升起时,他走到窗台边,眺目远望。绿柳青青,花繁叶茂,驭灵山灵动依旧,仍是一派勃勃生机。 他站的位置视野正好,往远了看,可以瞧见三座峰顶相接之处,两座铁索桥中间有个露天石台,此时石台上隐隐有几道人影。陆卓扬转身下楼朝那处走去,人还没到,远远便瞧清楚了石桌旁围坐的三个人。 明心、萧无妄和掌门何其有都在。 他们的衣摆发梢上沾着尚未褪去的朝露,想必在此已有些时辰,也不知是一夜未归,还是纯粹赶得早。 此刻何其有正与萧无妄对弈,神色十分认真,似乎遇上了麻烦,有些困扰。手中捏着一枚棋子将落未落,犹豫不决。 明心在一旁观战,忍不住插口道:“师兄——” 萧无妄瞪他一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明心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仿若才看见陆卓扬,一脸浮夸的惊喜,沖他招招手。陆卓扬上前,安静地在明心身边坐下。 何其有执黑,萧无妄执白。 这一步何其有思量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将黑棋落在了棋盘上。 萧无妄脸色一如既往的死气相生,只是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恍惚瞧出点意气风发来。他轻笑一声,紧跟着落下白子,道:“师兄,你输了。”
第90页 “不成。”何其有摇摇头,伸手要去将棋子取回,“这步不该这般走。” 萧无妄按住他,恼怒道:“落子无悔。” 明心也在一旁帮腔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输了就是输了。这么大的年纪,你还要耍赖不成?” 何其有摆摆手解释道:“老夫也不是输不起,只是想再多下一会。……罢了罢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拂袖道,“时候也不早了。那便散了吧。” 此话一出,明心与萧无妄便静默下来。 “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何其有起身,轻轻弹平衣角。余下众人也一併站了起来。 “吾等师兄弟一场,就在此别过了。”掌门人对着两位师弟深鞠一礼,“那便后会无期罢。” 明心与萧无妄相视一眼,以同样礼数回敬,齐声道: “后会无期。” …… 三位老者活了这许多年,都不是拘小节的人,相互道别后,便各自往三座峰顶而去。 何其有坐镇主峰游溪峰,萧无妄过了铁索桥,直取游仓峰。 明心老人与陆卓扬站在石台上,目送二人走远,直瞧不见人影了,明心老人这才往另一条铁索桥一指,对陆卓扬道:“陪为师去游兰峰罢。” 从懂事起,陆卓扬便再没与明心老人同过路,一晃十数年,真当是物是人非了。 明心老人在前头走,陆卓扬在后头跟着,二人静默了一路,好在铁索桥铃铛作响,倒没显得多少尴尬。 行至桥尾,明心老人突然停了下来,捋着花白长须,环视周遭,感慨道:“山水俊秀,灵气充沛。卓扬可知,为何千百年来我驭灵一派从不退让,一直强霸着这座山头?” 陆卓扬道:“驭灵山所处位置,正与极西之地锁魔井遥相呼应,是锁魔阵的启阵之处。” “说的没错。莫说是千百年,哪怕是千万年也不能退让。”明心老人点点头,又道,“锁魔阵法由我师兄弟三人血肉而绘,非由我三人完成、由我三人启阵不可。这也是为何许多年来我与师兄二人费尽心力非将小师弟救醒的原由,也是苦了他了。——还有你。” 说到这里,明心老人转过身,抬手拍了拍陆卓扬的肩膀:“难为你了。” 印象里明心老人一直是需要仰视的存在,现如今却要略略低下头,才能与他对视。不仅如此,当年长须长发的仙风道骨,如今却沾染着难以磨灭疲态。 此时此刻,陆卓扬惊觉,当年在他心中高大挺拔的师尊,竟是真的老了。 他犹豫了片刻,道:“徒儿……不觉辛苦。” “违心的话就不必说了。”明心老人摆手苦笑,又道,“我师门背负坚守锁魔阵之重任,为守阵豁出性命在所不惜。这许多年来,凡事皆以此为准则,恪守己身。且一併用这准则约束与你……却从未问过你愿不愿意。 “你七星归位魂魄合一那日说的那番话,为师后头想了很久。身为阴魂阳明之躯非你本愿,肩负镇阵之责亦非你本愿。这二十余年,一直将诸般意愿强加于你……为师,欠你一句抱歉。” “若有来生,”说到这里,明心老人停了下来。 此时太阳已然高挂,将山间薄雾驱散,显露出了山水本色。 “驭灵山的景色百年如一日,每日睁开眼就能瞧见,却是怎样瞧也瞧不腻。” 恍然间,眼前的老者与十数年前那个宠他爱他,偷偷给他开小灶的师尊又重合在了一起。 “对不住啊,乖徒儿。——若有来生,你便按自己的念想而活吧。” 驭灵山脚的小镇清晨一如既往的热闹。小摊贩卖力地吆喝,间或停下,拿汗巾擦擦薄汗,不经意间抬头,便瞧见万里晴空中,一道御剑疾行的人影匆匆行过,行至远处,突然一个摆晃,连人待剑一头栽了下去。 小摊贩惊呼一声,引得周围众人齐齐看来。这时摊子前一年长妇人指着面前,问他道:“这豆皮怎么卖?” 小摊贩立时回过神来,将豆皮取了递给她:“三文钱一卷,家中婆娘自己做的,味道顶好了……” 连夜离开临渊城后,姜陵片刻未停,直往驭灵山赶。 从五门六派追至断崖下那日起,他应战、寻人,又被李莫名关入禁闭室,连日来精神紧绷,时刻不能放松,加之一直以来都未痊癒的内伤,强行御剑行至驭灵山脚时,终究气力不济,坠入山脚密林中。 好在林中枝繁叶茂,摔将下来也无大碍,不过再继续朝前却是不能了。姜陵无法,只能在路边坐了,取了水囊喝了水,靠在树荫底下,稍事休息。 他原本想着只略略眯上两眼,却是控制不住思绪,沉沉睡了去。 ……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隐隐听得陆卓扬的声音。 那蠢货不叫他好,一直推搡着他,口中嚷嚷道:“你怎么还不起?太阳都晒屁股了!小二哥说,青水城的集市又开了,我们去凑个热闹吧?上回只逛了一半就被你气跑了,这回我们好好转上一转,好不好?” 姜陵被缠得没办法,无奈迷瞪着眼皮子从fèng隙里瞧他,人却没起,反倒一把将他拽了,拉回床上搂紧,道:“别吵,再陪我睡一会儿。连着赶路,困得很。” 那蠢货果然不吵了,闭上嘴陪他躺着。只是人却不老实,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又凑上来亲上两口,也不使力,只在唇边上轻轻蹭上两蹭。 姜陵轻笑一声,趁着陆卓扬又凑上来的功夫,重重咬了他一口。 只听得一声“哎哟”,陆卓扬才老实了,回搂着他,片刻后开口道:“姜陵,我要回家了。” 姜陵应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未醒的沙哑:“嗯?” “我是来辞行的。”陆卓扬道,“我不在驭灵山住了。 “我家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去找我师兄弟们的麻烦。好不好?” 听上去,竟有几分认真。 姜陵这才睁开眼看他,半晌,捏了捏他的脸,道:“想得美。”接着又搂紧了人,在脖颈间蹭了蹭,“我没同意,你不准走。” 陆卓扬不说话了,只安静地陪着他。姜陵又睡沉了去,孰料没一会儿这烦人精又闹腾起来,在耳畔不断重复:“别找我了。别等我了。” 姜陵被念得心烦,只好道:“烦死人了。不找不找,不找总行了?” 陆卓扬轻轻应道:“嗯……” 姜陵只觉面上又被亲了一下——随后怀中一轻。 他猛然睁开眼。 只是个梦。 他并没有住在青水城的客栈里,陆卓扬也没在身边。只是太累了靠在驭灵山脚的大树底下,睡着了。 姜陵坐直身体,又喝了口水。 放下水囊时,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他醒了,吐掉嘴里叼着的青糙根,沖他笑笑,道:“在下驭灵派掌门座下大弟子林朝旭,见过姜公子。” 姜陵心中猛地一紧,一把抓起念忧。实在是太大意了,居然有人靠近也不知道。 “别紧张,”林朝旭站起来,“我没有恶意。” 姜陵冷哼一声,摆正身姿,准备迎战:“你要阻我上山?我师尊能拦得下我,你就未必了。” “姜公子误会了。”林朝旭摇摇头,两手空空平摊身前,摆明了不准备打架,“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是方才你全无防备之际,我若是想偷袭却是毫无阻碍,要阻你上山自然轻而易举。但我却没有这么做。” 林朝旭笑了笑,又道:“驭灵山向来‘下山容易上山难’,你真道我驭灵一派的迷阵是说闯就能闯的?实不相瞒,我不用拦你,你也进不了山。不过算你运气不错,我今天,是来带你上山的。”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姜陵警惕道:“什么条件?” “姜公子果然是聪明人。”林朝旭鼓掌三声,贊道,“其实非常简单。若我说你要找的人不在山上,你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你来,我驭灵一派以礼待之,你待多久都可以。但是——” 他顿了顿,“这便到此为止。只要这回你离开了,五年之内,不准再踏入我驭灵山半步。姜公子,你瞧这个条件,如何?” ☆、星碎 这几日姜陵心中总是忐忑难安,方才做了那个没头没尾的怪梦,不安便更盛了几分。 这种时候一个自称驭灵派掌门座下大弟子的人跳出来告诉他,只要答应一个不痛不痒的条件就愿意帮忙。说其中没有蹊跷,姜陵是万万不会信的。 但是林朝旭有一点说得没错,若让他独自去闯迷阵,恐怕一时半会还真上不了山。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陆卓扬,如此一权衡,倒显得这个条件格外诱人。 姜陵几乎没有犹豫,道:“成交。” “嗯?”应得如此干脆,林朝旭竟有些意外,“你怎得问也不问一声,不怕我讹你?” 姜陵面色不善,道:“少说废话,带路。” 林朝旭笑笑,也不恼他的无礼,道:“这可是姜公子自己答应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要说话算数哦。” 游兰峰常年荒废,很少有人会上这里来,除了师兄弟们口口相传的鬼故事外,连一条像样的山路也没有。 小时候陆卓扬调皮,来探过几回险,不过游兰峰上除了花就是糙,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来他也就没再来了。 没想到时隔这许多年,从山腰到山顶竟多出一条小路。倒是行了不少方便。 明心老人道:“这路是你掌门师伯前些日子开的,倒是有心了。” 陆卓扬闻言仔细去看,果真发现路边枝桠断口都是新的,联想起易小飞提及的夜里掌门独上游兰峰一事,顿时对那不苟言笑的师伯又有了些新的认识。 师徒二人相携一路,抵达山顶时,明心老人施展了一道现影术,使得原本被花糙覆盖的地面扭曲一番褪去幻象,露出本来的面目。 那地上原来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刻痕中涂满了暗色的颜料,年代久远,早已分不清本色。在阵法中间立着一道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 明心老人沖陆卓扬招招手,尔后朝阵法外一指,笑道:“为师还有正事要做,便不管你了,你随意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吧。”
第91页 是什么“正事”,师徒二人心知肚明。 陆卓扬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应一个同样的笑来,只乖乖应了一声:“好”。 这便够了。 明心老人没再理他,面对石碑,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长袖轻拂,咒文好似被掀去一层隔纱,接触到流动的空气后,碑面上熘过一道暗纹,紧接着每个字都被似点燃了,明亮起来,闪烁出刺目的红光。 明心老人以手抵住石碑盘膝坐下,嘴皮子掀了掀,对着符文一字一句复刻念出。 陆卓扬面朝明心老人跪得端端正正。耳畔响起的咒法之声古老而虔诚,似有重重回响,一道又一道地压将下来,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只能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石碑上字体红光越发耀眼,随着声响一瞬亮过一瞬,然而明心老人却没有半分要挪开的意思,一双眼睛竟是在强烈的明光中生生淌下血泪。 强忍片刻之后,那炫目红光褪去颜色,又一层暗过一层,由上而下从右及左,每个字依序灰败下来,临了最末字上,那红光一跳,沿着碑面滑下,沁入明心老人的手掌心中。 以身体为凭,哗啦一下子泻下,涌入地上的圆形阵法之中,沿着刻痕一路游动,顷刻将阵法填个儿满贯。 与此同时,明心老人大斥一声:“咜!”那满阵法的红色流光便四下沸腾起来,又逆流回溯,尽数涌回明心老人身上。 一道又一道咒文在老人身上缠成一副繁复花纹,手上、脸上、乃至看不见的每一分,艷红刺眼,触目惊心。 陆卓扬只觉刺痛非常,低头一看,却发觉自己身上的五道银索亦骚动起来,浮在肌肤表面,如银蛇一般游动。 天边响起阵阵惊雷,大片浓云滚滚而来,遮住了太阳,天色顷刻变了颜色,暗无天日,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师徒二人身上的红纹银索光芒大盛。 陆卓扬疼得几乎落泪,视线亦变得模糊不堪。 红色符文绽开的光晕中,他仿若听见明心老人一声喟嘆,没有半点先兆地化作了点点碎光,向下沉寂,尽数落在了地面上。 “不——” 陆卓扬大吼一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圆形阵法自下而上冲出一道法柱,与另外两座峰顶冲出的法柱成三角之势,直达天际。 时间于此静止,似只过了弹指,又似过了万年。 法柱隐入云层中,炸出一道了惊雷,他才回过神来,仰面看向天空。 下雨了? 他伸出手去接。 不是雨。 是—— 陆卓扬愣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是破碎的灵光。 银索浮动带出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破碎灵光落在指尖上,又穿透手指落到地上,像雪花一般融化掉,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陆卓扬抬起双手,却透过手背隐隐瞧见了不远处的石碑。 身体正在消失。手、脚,每一寸,都在变得稀薄。 陆卓扬干脆把手放了下来。 好像,也没想像中那么难受。 他站起身,朝着石碑走过去。 一道清风吹过,渐行的浅影晃了一晃,悄无声息地散在了这场静谧光雨中。 …… “卓扬啊,实话告诉为师,尘封记忆、懵懂重生,是否真的未曾后悔?” “说实话么?后悔,也不后悔。——人心贪婪,徒儿自不幸免。活过一天,又想活再一天;爱过一回,亦想爱再一回;不放手,更妄图拽得紧上一些——若早知晓会如此难以割捨,倒不如从未得到,还更自在些。” “那又为何不后悔?” 为什么呢?陆卓扬想了一想。 “师尊,你可见过开满冰凌的花树?” “未曾。” “徒儿见过。”陆卓扬道,似又想起那般光景。 冰花树下,意气风发。 “美如画卷,永生难忘。” …… 前一刻还是艷阳高照,后一刻便乌云滚滚雷声阵阵,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姜陵拭去额上汗渍,看一眼诡异的天色,道:“变天了。” “嗯。”一路上林朝旭的嘴角都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微笑,这会儿却收敛了,闷声不吭。 姜陵心觉奇怪,扫他一眼,却没多问。 临近迷阵出口时,林朝旭突然停了下来。 姜陵紧跟着停下,问道:“怎么……” 话音未落,便见三道耀眼法柱直冲天际,驭灵山上一片红光。一时间雷声大作,山风怒嚎,耳中嗡鸣不绝。好容易这动静停了,却似将周遭一切的声响都带走了,四下静谧得可怕。 这时候天空中开始飘雨,一点点小小的碎光,安静地落下,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落到发梢、眉间便化开,融入空气中。 姜陵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一时有些新奇,问道:“你们山上是发生了何事?” 林朝旭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这时候听他开口,回过神来道:“我驭灵一派,掌门和二位长老,仙逝。” 姜陵不过随口一问,听得林朝旭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反倒是上了心,十分诧异道:“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生老病死不过宿命轮回。哭也无用。倒不如笑着送他们离开,还能让他们少些牵挂。”林朝旭道,嘴角勉力又挂上了那抹惯常的吊儿郎当,“姜公子,前面就是出口,驭灵山到了。” 姜陵站在原地却是没动:“上回我见贵派明心老人,身体还硬朗得很,怎得一个月未见就突然仙逝了?况且三位大能同时离世,你不觉得这其中十分蹊跷么?” “这是驭灵派的家务事,就不劳姜公子费心了。”林朝旭道,“你既已上山,就随便看看吧,恕我不再奉陪。记住你答应的,离开驭灵山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慢着。”姜陵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林朝旭去路,“你口口声声说我要找的人不在山上,但当日带走他的人此时却在山上离世,你就没什么想说么?” “信不信由你。”林朝旭一摆手,道,“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我驭灵派没有密室,你找人的时候,可别把房子拆了。” 看来林朝旭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姜陵锁紧了眉头,一时难有头绪。连林朝旭故意撞着他擦身而过,也尽数忍了。 无声光雨还在不停歇地下着。 也不知那蠢货如今是何光景。 姜陵伸出手指,对着一枚特别亮堂的银色灵光点了一点,随后埋头跟上林朝旭步伐。 那枚灵光晃摆一番,绕着他的指尖打了一个状似亲昵的旋,随后也与旁的灵光一般,消散四下,转瞬便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长舒一口气):开心,第一百章,终于把想写死的人全写死了。 姜陵(合上剧本,勾勾手指):你,过来。 导演(警惕):你想干嘛? 姜陵(一把抽出身后藏着的狼牙棒,不顾形象爆出了粗口):日你仙人板板,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导演(杀猪一样的哀嚎):救……命……啊…… 陆卓扬(鄙夷):呸,活该。 好了,正文就到此完结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都不要跟导演说,直接寄刀片就可以了。 ——全文完—— ↑↑↑↑↑↑ 以上都是胡诌,别信。 以下是正经内容。 ↓↓↓↓↓↓ 大概还有几章完结,会he。以及会有番外,但是番外还没想好写什么,到时候再说好了。 ☆、骗子 天蓝气清,秋风正好。正是一年秋高气慡时。 赤林道两旁的枫叶林子红了个通透,灿若云霞,艷似焰火,引得不少游人慕名而来。在枫叶林中段的一处旮角,支棱着一家小小的茶馆子,馆子门口挂一道破旧的幡布招牌,简单明了写着五个大字:一碗一文钱。 这日游人不多,店家老儿歇了一上午,盹儿都打了几轮也没见着几个人影。眼看过了晌午,无法,起身慢腾腾地将水壶灌满,往里头加一把茶叶渣,丢在炉子上便不管了。 壶盖子被水汽沖得啷噹直跳时,茶馆子里来了一个客人。 一身灰衣风尘僕僕,乍一眼再朴素不过,老头儿正坐在小板凳上剥花生,掀起眼皮子扫一眼,愣是没起身招呼,只道:“一碗一文钱,客官自便。” 那人不恼也不理,低垂着眉目,自个儿取了大茶碗倒上热腾腾的茶水,坐下慢慢呷了起来。 老头儿把半篮子花生都去了壳,丢进油锅里翻炒,没多会儿,香味便顺着秋风飘散开。忙乎了一通,把花生都炒好了,回头一看,那客人还没走,老头儿往花生上头撒上几粒盐巴,用个小碟子装了几颗,放到了那客人桌上,道:“送的。” 这时候那客人才抬起头来,道一声:“多谢。” 老头儿在这荒山野岭开茶馆子几十年,也是头回见这么俊俏的小伙儿,不由夸赞了一句:“娃儿长得可真好看。” 那客人唇角勾了勾,笑意却没沁进眉眼里。 老头儿却挺乐呵,给自己盛了碗薄稀饭,就着花生米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唠叨道:“娃儿是来看枫林的?那真是赶着好了,今儿正是红叶子长得最好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要开始掉啦!” 客人却没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只摇了摇头,道:“我来寻人。” “寻人?”老头儿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可劲嚼着,“可不巧了,今儿赤林道还真没什么人。娃儿可来错时候咯。” “人不在此处。”客人道,“还得往北去。” “再往北?”店家老儿停下筷子,道,“赤林道已经是最远有水源的地方了,再往北走就是黄沙地。黄沙地里头没水,啥东西都活不了,娃儿去那里可找不着人。” 那客人闻言,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道:“……不可能。” 老头儿笑笑,又呷了一口稀饭,道:“我老头儿在这里活了几十年,方圆百里住着几只山雀都一清二楚,还能骗你娃儿?” 那客人放下大茶碗,喃喃道:“他曾与我说,家乡在北面,从驭灵山往北驾车二个月就能到了。算脚程,当距离此地不足五里。”
第92页 老头儿哈哈大笑:“那人定是诓你的。黄沙地从老头儿我爷爷的爷爷辈起,就在了。娃儿要是不信,现在出发,加快点脚程,天黑前就能打个来回。” 那客人听得认真,竟真的点点头站了起来。 “娃儿真的要去?”老头儿诧异,“娃儿要找的是什么人啊?这人定很重要吧?” 客人本不想回答,放下一枚铜钱便走,不过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认真道:“是我的妻。” “难怪难怪。”老头儿瞭然地摇头摆脑,“去吧去吧。年轻娃儿都是一样,不听劝,撞不到南墙回不了头哦。”待他感慨一番回过神,再抬头去瞧时,那客人早已走远了。 赤林道上秋风瑟瑟,只枫叶沙沙摇摆,明艷非常。 告别店家老儿后,姜陵继续往北面而行。出了赤林道后,沿途植被愈见稀少,周遭变得昏黄迷眼,眼见是不会有人烟了,他却埋头愣是走足了五里地。然而果如老人所言,五里地外没有活物、没有水源,只有一片连一片的黄沙漫天。 陆卓扬曾不止一次提过他的家人,怪诞有趣的风土人情,还有缠着爷爷不罢休的小奶狗云云。甚至梦里辞别时,也说过要回家去。 这处便是了? 寸糙不生、广袤死寂,还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黄沙地,是陆卓扬口中心心念念的家乡? 亏他不死心地走够了二个月的车程。 狂风卷沙迷人眼,姜陵眼角干疼,鼻尖酸涩,恨声道:“骗子。” “骗子。” “骗子!” …… 从最初的喃喃自语,到最后的声嘶力竭,姜陵放声嘶吼,妄图把心中郁卒一併宣洩——冷不防林朝旭曾说过的话跳入脑海。 “卓扬师弟去了哪儿,我师叔伯又对他做了什么,姜公子这么聪明的人,不是最清楚么?或者说姜公子不敢承认,是要我代劳替你说出口?咳,卓扬师弟他……” 想到此处,姜陵猛然清醒过来,打断脑中所想,唤出长剑念忧,翻身跃上,按原路折了回去。 那日在驭灵山,由林朝旭带路离开迷阵后,姜陵在山上呆了几日。 驭灵山地广人稀,除却住人的庭院外,就是大片的山林湖泊,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不用挖地三尺,三两下就能将整座山转一个遍。 不出一日时间,他就印证了林朝旭的话——陆卓扬根本不在山上。 傍晚时分,姜陵在花园里见到了易小飞。 第一回与这个脑袋上顶着沖天辫的小少年见面时,他正与陆卓扬在花园里捉蛐蛐,姜陵对他还有些印象,这会儿便径直走了过去。 易小飞正蹲在花丛里头哭。 姜陵走到他跟前,由上往下俯视他,问道:“你哭什么?” 易小飞扬起一张花脸看他,抽泣着道:“师尊师伯他们,死了。” 驭灵派总算还有个会因为长辈去世而哭泣的正常人。姜陵不知道怎么安慰,抽出手帕递给他:“擦擦。” 易小飞伸手接过,狠狠擤了一口鼻涕,道:“谢谢。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必了。”姜陵四下看看,道,“你有见着你师兄没有?” 易小飞鼻子还是红的:“如果你问的是林师兄,他在师伯阁楼里;如果你问的是卓扬师兄,”说道这里,易小飞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我看到师兄他跟师尊去了游兰峰,一直没下来,呜呜呜……” 接下来易小飞还说了什么,姜陵半个字也没听见,他恍惚听见自己问道:“游兰峰……怎么走?” 驭灵山上的光雨已经差不多停了,浓云散去,天色又变得亮堂。游兰峰顶的花花糙糙沐浴在阳光下,除却一点萧索,倒显出一片的生机勃勃。 姜陵站在峰顶,将周遭群山美景尽收眼底,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静默片刻后,他取出传音笛,抵在唇边,深深吹出一口气。 从未发出过声音的涯角传出一道悠远绵长的低吟,在山谷中来回飘荡。 姜陵猛然停住了。 玉石‘相思’,世间唯有一枚传音笛与之相配; 传音笛‘涯角’,所奏之音无形无声,无论与玉石相隔千里万里,都可与之感应。 而现在,涯角却发出了声音。 同时仙逝的三位长老、封印中的幻境、锁魔井镇的容器、缄口不言的李莫名、行为古怪的林朝旭、直冲天际的强大法柱…… 支离破碎的线索这么多,他其实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有些时候,是不是特别讨厌自己?自以为足够强大,临到头却什么也保护不了。”不知何时,林朝旭出现在他身后。 “我驭灵一派身兼固守锁魔井之责,代代相传,从未间断。有人运气好些,终其一生未遇到阵法异动;有些人运气背些,一辈子都守在阵法一旁;也有些人命途多舛,生来只是为复阵而活的……” “别说了。”姜陵打断他。 林朝旭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卓扬师弟去了哪儿,我师叔伯又对他做了什么,姜公子这么聪明的人,该是最清楚不过。” “我让你别说了!”姜陵恼羞成怒,抽出念忧,直抵在林朝旭脖颈间。 林朝旭却丝毫也不担心受伤一般,继续道:“姜公子不敢承认?是要我代劳替你说出口么?卓扬师弟他……” 姜陵二话不说,一掌噼在林朝旭胸口,将人打出二丈远,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你师尊说‘若想回来,定要关你三年紧闭。’话已经带到,你好自为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卓扬师弟回山时带回了一只异兽,本託付小飞师弟照顾,不过却一直没见着。小飞师弟让我也知会你一声。” 林朝旭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姜公子本不必如此执着。想开些,活着也能容易点。” ☆、空乏 从黄沙地折返后,姜陵又经过了赤林道上那家茶馆子。 兴许是真没赶上几个客人,天还没黑,铺子就收拾干净关了门,夕阳余晖中,只有门口挂着的幡布来回晃荡,连声响都有些孤零零的味道,瞧着有那么几分萧索。 姜陵站在不远处,视线停留在幡布上,思绪却不知落在何方。 林朝旭说得没错,想开些,也能活得容易点。只是说起来简单到极致的道理,又哪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如若想放便放下,心口怕也不会这般空了。 沿原路往南很长一段路上,周遭都没有人烟,只能日夜混迹在山林里。不过姜陵过得浑浑噩噩,倒没觉出有何不妥来。 直至几日后不自知地排入了进城的队伍,周围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将他唤回神来,这才惊觉,已然好些时日没见着活人了。 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姜陵洗漱一番,换一身衣服,然后下楼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点清粥小菜,抵墙而坐,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吃着。 正是傍晚酉时人多热闹的时候,店里聚着不少人,喝酒吃肉高谈阔论。 谈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家长里短,或抱怨家中媳妇霸道,或与老友重逢叙旧的;亦有八卦论道,打探近日里奇闻异事的。 其中自然少不得聊到驭灵派易代之事。分神大能仙逝,接任掌门的是个不及元婴期的年轻人,叫人不胜唏嘘,直感嘆青黄不接世风日下,纷纷预言那小门小派大势已去,不出三五年便会分崩离析云云。 姜陵一口一口呷着粥,只做未闻。 各人聊得兴起,街道上远远传来嘈杂之声,一路的鸡飞狗跳,间或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高声叫嚷。 “线报里头说姓姜那小子就在附近,麻利点,赶紧把他找出来!这都什么事,因为他一个,全门派的人都得跟着受罪,逮着他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这声音倒是耳熟得很。 姜陵喝完最后一点清粥正准备走,闻言将空碗往边上推开了些,又坐回到原位上,唤来小二,斟上了一壶茶。 嘈杂吵闹很快传染到了客栈里。 一大队身穿统一服饰的修真弟子井然有序走进大堂,将各个重要道口都守住了,俨然一副大门派办事的做派。 众人停止了交谈,只牢牢盯着,等候下文。 这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人,一身红衣耀眼炫目,大摇大摆地走到柜檯前,手中拿着一张画像,重重往檯面上一拍,问掌柜的道:“见过画像上这人没有?” 那掌柜的开店至今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些畏首畏脚地凑近去看。画像上画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容貌清俊非常,掌柜的眼前一亮,不过随即又收敛了神色。 “看清楚了没有?”红衣男子拍拍台面,有些不耐烦。 旁边跟着的低阶弟子忙凑上前,小声提醒道:“英杰师兄,师尊有令,让我等在外低调行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回去不好交代。” “知道知道。”李英杰更不耐烦了,动作粗鲁地几乎将画像一分为二。 掌柜的也只是开个客栈做个小本生意,自然得罪他不起,犹豫再三,最后偷偷竖起一根手指,往大堂角落指了一指。 李英杰眉梢一挑,朝一旁低阶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低阶弟子忙上前,客客气气对堂内众人道:“逐云门办事,给诸位添麻烦了,抱歉则个。今日这顿由我逐云门请客,诸位自便。” 大门派一向如此,说话总要绕些弯弯道道,说是请人自便,不过是变着法儿告诉大家:不要多管闲事。 众人也没敢真的太“自便”,自然也不愿惹事上身,只管埋头吃饭,不过耳朵竖得笔直了些、眼睛擦得雪亮了些罢了。 若是姜陵没有心思隐藏,想在人群中找着他,简直易如反掌。李英杰顺着掌柜的随手一指,很容易便瞧见了他,得意洋洋地踱步到人面前,道:“姓姜的,你可真难找啊。” 桌上还摆着一个空茶杯,姜陵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拎过茶壶,给杯子斟满了,问道:“渴么?喝茶。” 李英杰一愣,差点就伸手去接了。他和姜陵向来不对付,从小到大没少受欺负,这会儿沾着理,就是准备好了来找茬的,没想到这人根本不接招,简直心机到令人发指! 李英杰回过神来,怒道:“你这个叛徒!门派劳师动众地寻你,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喝茶!别废话,乖乖跟我回门派受罚。”
第93页 说完这话,李英杰自己倒先紧张起来,他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姜陵要是想走,这屋子里的人加起来都拦他不住。 这个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早知就不该故意支开长老,现在也不至于下不来台。 “也好。”姜陵点点头,喝光杯中茶水,站了起来。 “你要作甚!”李英杰往后退去一步,“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姜陵道:“不是回门派受罚么?” 他的视线往周遭扫了一圈,恍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聒噪闹腾的身影,定睛去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他道:“那就走吧。” …… 三年后,临渊城。 逐云门大院内,灯火通明。 巡夜的人手比往常多了三五倍,巡逻的间隔也短了不少,一道不长的连廊,从头走到尾,中间就遇上了三波人马。姜陵刚从外头回来,见到这阵仗,未做停顿,便径直走向一心堂。 一心堂果然还亮着灯。姜陵在门板上敲了敲,唤道:“师尊。” 屋里头没有回应,他干脆推了进去。 李莫名站在书桌前,手中握着一支硃砂笔,正盯着桌面低头思索。 姜陵又唤了一声:“师尊。” 李莫名这才回过神来,见到是他,于是道:“陵儿回来了?怎得不去歇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书桌上平摊着一张山水地图,姜陵没有直接回答李莫名的话,反而问道:“师尊在看什么?” 李莫名将硃砂笔倒了个头,拿笔尾点在地图上:“前几日五门六派合力抓到一只大槐蝎,‘槐蝎有九命,死而复又生。’术法不能将它完全杀死,只能送到此处。” 视线跟着落在地图上。 锁魔井。 姜陵心中一颤。 李莫名道:“现下护送的人马正在偏院歇着。正好英杰这几日无事,我打算让他跟前辈一起,把槐蝎送过去。” 姜陵道:“我来送。” “陵儿。”李莫名看着他,“你该去歇息了。” 姜陵道:“徒儿不累。现下徒儿也无事,押送槐蝎正合适不过。” “不累也得去歇息。”李莫名道,“刚抓了梦蛛就赶着去捉风鼬,不论大小魔物你都要插上一脚,寻常人中出个江洋大盗你也要管——你说说,这二年来,你可有片刻停下的?” 姜陵垂下眉目,又道:“徒儿不累。” “你不累,为师瞧着累。”李莫名摆摆手,“早知如此,当初真该多关你一年才是。你也别多说了,赶紧回去休息,明日雨儿和天月要回来,你陪他们叙叙吧。” 姜陵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李莫名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地图上,一笔一划专注认真地划派最合适的线路。 极西之地锁魔井上,用硃砂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叫人瞧着眼睛疼。 姜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李莫名果真不愿搭理他了,只能闷声退出一心堂。 这会儿不过亥时末刻,时间尚早。他略一合计,没回自己的房间,反倒是走了另一个方向。 李英杰的卧房就在那边。 第二日,护送魔物槐蝎的人马都醒了,休整一番后,在逐云门大门前汇合。 只是他们左等右等,直到约定的时间都快过了,也没等到李莫名指派的逐云门领头李英杰。 “这李英杰还来不来?” “要不派人去问问?”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这般去问,会不会不合适?” …… 正在几个领头的交头接耳时,走廊里总算来了人,却不是李英杰那身惹眼的红衣。 三年前姜陵叛出师门,又受罚重回李莫名门下,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后头因为表现还算不错,被约法三章后提前放了。 这两年里连轴转,接连抓着了不少叫人头疼的大小魔物,加之一张冷脸俊美无俦,在修真界名声大噪,几乎无人不知。是而他才一露面,便有人认了出来。 “姜公子,怎得是你来了?李掌门有言,让李小公子随我们同行。” 姜陵道:“李英杰身体有恙,出不得门,我替他去。” 几个领头的面面相觑。 “还愣着作甚?”姜陵道,“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张更新的时候,导演已经在去涠洲岛的路上了。 因为要洪湖水,浪呀么浪打浪,所以下面两章更新时间可能就不太确定。 明后天尽量争取抽点时间用爪鸡码一码。 千万不要给导演寄刀片,谢谢! ☆、小偷 此次五门六派合力捕抓的槐蝎,少说活了上百年,十分强大。 前往极西之地锁魔井之时,盛放槐蝎的罈子躁动了一路,惯常使用的镇魔符几乎都压它不住。为防万一,护送队伍走的陆路,以车马代步,日夜都有人守在槐蝎周围,不敢半分懈怠。 逐云门弟子同属五门六派,自然也排了值。姜陵本是逐云门的领头,却没有要管事的意思,也跟门内弟子一同轮值。 其余几个领头人拿他没有办法,好在姜陵人虽不好相处,做事倒是牢靠得很,也就由着他去了。 行进半月有余,护送队伍进入极西之地。 许是靠近锁魔井的缘故,槐蝎的骚动轻了些;又及向西数里,罈子彻底安静下来。至此,几个领头人都松了口气,队伍连日里压抑紧绷的氛围也相对松快了些。 进入锁魔井地界后,护送队伍弃了马车,将盛放槐蝎的罈子驮于马背,在山林里缓缓而行。 这日时近傍晚,队伍正依序前行。一名探路弟子折返,将前方见闻一五一十汇报。 几个领头人听完,略一合计后,其中一人对姜陵道:“翻过眼前这座山就是锁魔井入口所在,尚有半天的路程。然山路难走,若是连夜赶路怕出差池。前头有一个十几户人的村落,今夜便在那里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去锁魔井,姜公子意下如何?” 姜陵自然是没有意见的,道:“悉听尊便。” 那领头的便传令下去,指派人先行一步,与农户交涉去了。 姜陵原本骑马走在队伍中间,这时候众人心情愉悦,轻声聊些闲话,好一派其乐融融。而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与人毫不亲近,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尚有些自知之明,不忍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御马放慢脚步,远远落到队伍的最后头。 众人与姜陵相处了半月有余,对他的脾性也算了解皮毛,知他不喜与人交谈,不喜别人太过接近,自然都十分识趣地不去打扰。 但也并非人人如此。 姜陵尚未清静多久,便有人朝他所在的方向慢慢踱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水月门的应飞飞,姜陵目不斜视,只作未见。 众所周知,水月门只收女弟子,拜入门中的女修不论个人修为如何,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这回护送任务水月门也派了人,除了两名长老,还跟着好几个漂亮的年轻女修,因着容貌秀丽沿途受足了照顾。其中尤以掌门亲传应飞飞为最。 但应飞飞却是不领情不听劝,一双美目非绕着冰山打转不可——从最初在逐云门见到姜陵的第一眼开始,应飞飞便对他上了心,一路上柔情以待,真真是羡煞众人。 这会儿应飞飞穿过队伍,含羞带怯地与姜陵并排而行,行过一段,取出随身带着的水囊,柔声问道:“姜公子喝水么?” 姜陵道:“不必。” 应飞飞低下头,自己小小喝了一口,视线落在姜陵衣摆上,鼓足了勇气又道:“姜公子……” 这回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有人喊道:“大伙儿抓紧些,村落就在前头。”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加快速度。姜陵也不例外,一夹马肚,赶上前去。 “哎——”应飞飞开口想唤他等一等,话没出口,那人早已跑到了前头,她只能抿了唇,将委屈收回肚里。 队伍进村的时候,各户人家的大门都开着,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忙碌地收拾屋子。众人自发下马,三两一组,各自进了院落,帮着主人家一起收拾起来。 姜陵牵着马,沿着村落里的小路往里走,半路上被人叫住了。 “这位仙官,咱家的屋子收拾好了,你就住在这吧。” 循声望去,却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太站在自家院落口,一边笑一边朝他招手,笑出了一脸褶子。 姜陵也不推辞,牵马进了院子,准备将缰绳拴在糙棚柱子上。 老太一见,连忙阻止道:“不能拴门口,来来,牵屋里去。” 姜陵不由瞥了一眼糙棚中正吃着干糙的土马,道:“这马有灵气,不会与本地马儿打斗。” “仙官误会了。”老太连连摆手,坚持要去拉姜陵手中缰绳,“不瞒仙官你说,咱们这儿叫做‘极西村’,是二十几年前地动之后新建的。村里头住户不多,也就十几户人。” 姜陵不明所以:“这与拴马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了。”老太道,“方圆百里就只有这一个村落,山上的山精野猴想偷吃的,就只找咱们村。前些年还好些,偷得少;这两年就不成了,隔三差五的。鸡啊、鸭啊,连馒头、水果都会偷。咱家里头的土马不打紧,要是仙官的仙马都给偷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原来如此。”姜陵瞭然,使了巧力让老人放开缰绳,“老人家不用担心,让马留在院子里便是。” 他四下打量一番。不止老太家,周围几户人家也不尽相同,院落又破又旧,本就不富裕,再被山精野猴频繁偷了东西,只怕生活更会难上加难。 姜陵道:“明日我等要上山一趟,回头空闲了些,我替你把山精野猴抓来。” 老人家浑浊的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仙官可是认真的?”旋即又想到什么,为难道,“咱老太婆一个,可给不了高的价钱。” 姜陵道:“酬劳就不必了。夜里借宿一晚,便两两相抵,可好?” 老太道:“这……” “就这么定下了。”姜陵没给老太犹豫的时间,一边捆着绳索一边问道,“老人家,可否劳烦你备些吃食?” “好,好。”老太自觉占了仙官的便宜,这会儿姜陵开了口,她便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抱了柴火烧水做饭,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第94页 山野村落里也没什么珍馐美馔,不过一菜一汤,摆上桌时,老太羞愧不已,不住自责道:“也没想到会有客人,家里头什么也没备着……仙官你将就些吧。” “客气了。”姜陵倒是没觉得如何,吃得仔仔细细,一边问道,“老人家,那山精野猴的情况能否说得详尽一些?这般我也好有些底细。” “老太婆记性不太好,让咱想想。”老太撩起围裙布擦了擦手,在姜陵对面坐下,认真回忆了一番,道,“二十多年前,咱随咱家老头搬进极西村那会儿,山精野猴就在了的。 “不过那会儿山里的动物还怕人,除非饿极了,不然也不会冒险窜到村子里。这许多年来,多半是山上闹旱,没吃的时候才会进村里头偷东西,一惯偷得不多,村里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与它们计较。” “这几年就不一样了。”老太又陷入了思索,想了半天,才哎哟一声,“想起来了,是三年前,就是李家妹子生她家老三那会儿,山精野猴一下子就闹腾多了,隔三差五地进村里头,不管是摆在院子里的饭食,还是挂着晾晒的苞米,能看见的都被摸走过。鸡鸭就更别说了,村里十几户,每户人家都丢过几只。” 说到这里,老太突然停下,不是很确定地问:“仙官,老太婆听人说起过,你们都是管大事的,山猴子偷东西这样的,也管?” “其他人自不能保证,但我应下的,定是会管,老人家放心便是。”姜陵将饭碗清个干净,又打了碗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一边又道,“人生在世,当有些事做,才不至于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你说是不是?” “肉不肉的老太婆不懂。”老太摆摆手,笑眯眯道,“汤还喝不?锅里还有。” “够了。多谢款待。”姜陵放下碗筷,道,“我出去走走。” 趁着天还没黑透,姜陵在村落里转了一圈,将大致地形记在脑海中。夜里就宿在老太那个离家闯荡的儿子的卧房里,虽有些简陋,胜在干净整洁,倒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护送队伍在村口整合,带着槐蝎,沿着村民指点的小路,浩浩荡荡往山那头行进。 午时三刻,众人抵达锁魔井所在。 井口设在山峰背阴一面,常年见不着阳光,井沿爬满了藤蔓。向下望去,深不见底。 几个领头人聚在井口,交头接耳一番,其中一人道:“先下两个人去探探底。” 姜陵正好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幽深井内,开口道:“我下去吧。也不用再叫人了,一人就成。” 几个领头人齐齐看向他。一路上姜陵都没主动开过口,这回倒是难得的很。他的本事自然没人怀疑,只被叮嘱一番:“进去井里定要小心些。若有异样,赶紧上来。” 姜陵应诺,在守护弟子放好绳索后,借力跳进井内。 这口井没有想像中那么深,绳索没有放完,人就先着了地。沿着井壁转了一圈,果真被他找到一处横向的洞口——与曾经幻境中显现的一模一样。 姜陵怔怔地盯着入口,心头紧得难受。 一个带着回音的喊话在井内来回碰撞:“姜公子——底下情况如何——?” 姜陵回过神来,拉住绳索拽了三下。这是下井前众人商议好的,有情况就拉动一下,暂时无碍就拉动三下。 这便是暂时无碍的意思,于是上头接着又喊道:“速去速回——” 姜陵按住心中惶惑,钻入黝黑洞中,下意识召唤莲花火照明。然而试了两回,都没能用出灵力,这才回想起洞中是禁了术法的。 一处又一处地与幻境相吻合,那洞的深处该是——姜陵快走几步,一下子撞进了满室光明。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适应。 没有地动山摇洞顶坍塌,也没有百人设阵诵念咒文。宽敞的洞庭内灯火通明,山壁上一盏盏长明灯悠悠自燃,正中十七条锁链头尾相连牢固异常,阵法内恶魂来回游走,撞在结界上,却不能撼动分毫——好一座锁魔大阵,端得是固若金汤。 这样也好。 姜陵在洞内待了一会儿,又沿原路退出来。 回到地面时,众人纷纷围上近前,询问道:“井下情况如何?” “可有异常?” “井底吓不吓人?” 姜陵一边解下绳索,一边道:“未发现异状。” 接下去只要将槐蝎送入井底就行,余下也没什么麻烦事了,于是他便独自一人先回了极西村。 还没进村,远远就瞧见老太站在村口,不住搓着双手,焦急地四下张望。看到姜陵后,她先是伸长脑袋,将老花眼更眯fèng一些,待辨认出人形了,这才掂着一双小脚,快步迎上前,语速飞快地道:“仙官啊,你可回来了。” 姜陵怕她摔倒,伸手扶了一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 老太气得直跺脚,道:“刚才咱问隔壁家借了一只老母鸡,正准备给你熬个鸡汤喝。放在院子里头,毛还没拔干净,进屋拿个剪子的功夫,就被偷走了!” 姜陵道:“老人家先别急,几时的事?可瞧见那小偷往哪跑了?” 老太忙朝西北面一指:“那边!咱是没看见,不过村口老赵家的媳妇瞧见了!她说那玩意是个灰毛糰子,叼着一只鸡就跑了!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那,往那边跑了!” “大白天的也敢出来偷窃,胆子倒是不小。”姜陵安抚地拍拍老太的背,“老人家,你先回去,我去追便是。” “诶诶。”老太连连应诺,却是不走,非要站在村子口等着。姜陵无法,只能由着她去,自己则沿着西北方向去追那山精野猴。 许是多年都没被抓到过,那小偷甚至没花半点心思掩饰逃跑的路径,任由残枝断桠掉了一路。 新鲜的枝桠断口,压坏的糙叶,大咧咧敞在路上,很容易就能顺着追到了山里。 姜陵跟着痕迹直追,不过那线索到深山中,突然就断了。他猜测那小偷定未走远,于是凝神去听,果然觉出点点动静。细听之下,竟是有人在说话。 山猴子果真是成精了,竟会说人话? 姜陵收敛声息,悄悄往声响处移动。 怕打糙惊蛇,他没有靠得太近,只小心拨开枝叶,透过树叶的fèng隙暗暗观察——那哪是什么山精野猴,分明是个小野孩。 就在距离姜陵不足十尺处的一块小小空地上,此时背对着他,半蹲着一个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道破布的少年,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虽然只留给姜陵一个背影,却丝毫不妨碍他下定论——小偷找到了。 那少年没察觉有人靠近,正和一个灰色的毛糰子一起,七手八脚地往一只半褪毛的鸡上摸泥巴,一边还不住念叨着:“让你找只活的,你叼只没毛的回来,待会烤焦的地方归你。” 那灰毛愤愤,在一旁跳来跳去,用沾满泥巴的爪子去糊那少年的脸。 “还敢对我动手?果然是养不熟的,明天就把你烤来吃!”那少年大怒,也拿脏手去糊灰毛的屁股,一时间“偷窃团伙”便内斗起来。 就趁现在,将他二一併抓了。 姜陵踏前一步,却不料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上,发出“嗑哒”一声脆响。 那灰毛团还算有些警醒,立马跳起来,也不与少年争夺战利品,滋熘一声就钻进了山林。 “混蛋!说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每次都不等我!!真是没义气!”那个少年嘴里骂骂咧咧,丢掉糊了一半泥巴的叫化鸡,也跟着往丛林里钻。 那灰毛团体型小,速度快,早跑没了影;不过那少年就不同了,虽然速度相较常人快了不少,但是他脚上似乎绑着铃铛,稍稍动一下就叮铃作响,跑到哪里铃声跟到哪里,姜陵想追丢都难。 那少年一会儿骂骂那灰毛糰子,一会儿又骂骂脚上的铃铛。这般逃了一路,自认跑得足够远了,才扶在一棵大树上,拍着胸脯大口喘气:“呼呼——真是要了老子狗命了。” 看你还往哪跑? 姜陵心中冷笑,脚下一点,飞身从暗处跃出,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身上似乎抹了一层油脂,滑不熘秋的,被抓住手臂了也不惊慌,胳膊肘使个巧劲,一转一收,又从姜陵手里熘了出去。 还想跑?!姜陵愠怒,指尖运上了几分真力,以手成爪,死死扣住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吃痛,知道遇上了硬茬,不敢再跑,只好大声道:“哎哟喂,这位仙官饶命啊!我实在是太饿了才会去偷东西吃的,以后再也不敢了,饿死也不敢了!您看在我年岁小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他一边讨饶,一边吃力地扭头,顺便用空着的手在暗处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腿,妄图以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打动对方。 一句话说完,人正好也转过身,与姜陵打了一个照面。 “仙官你——” 待看清对方容貌时,少年睁大眼睛,后头半句“就行行好吧”,戛然而止。 ☆、只恨 姜陵同时也看清了少年的容貌,心尖儿一颤,唇皮子动了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约摸十一二岁,身形消瘦,一张小脸上抹着泥巴又黑又脏,与走街串巷的小乞丐别无二致。 这样的小孩姜陵见过很多,帮过几回,也听信对方的信誓旦旦后将人放了,只是一转头又会故态复萌,或骗或偷或抢,难以管教,最叫人头疼。 若按以往经验来办,这会儿姜陵自该将人绑了,带回去给苦主发落。虽不能将人板正,至少给点苦头吃,叫人长些记性,稍稍收敛一些才是。 然而现下姜陵却是动弹不得,手上劲道更是不由自主轻了几分。只要那少年愿意,稍稍使力就能挣脱逃了开去。 倒不是被耍诈施了邪术,而是这小乞丐的眉眼、轮廓,与……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更稚嫩一些——记忆中几近模糊的人影,因着少年的样貌逐渐清晰。 姜陵适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能记起那蠢货的样子了。 意识到这点时,天地间仿若失了颜色,刺骨疼痛排山倒海,转瞬将他淹没。 好容易强制镇压、尘封多年的思绪就这般毫无遮挡地被划开一道口子,那伤口痛彻心扉,直叫人站立不住。
第95页 一个在心底徘徊多年的名字抵在唇间,几乎脱口而出—— “姜陵!” 少年突然开口唤他名字时,姜陵自以为产生了幻觉。 从见到姜陵正颜时起,少年的脸上神色就已变过数变,由一开始的震惊,到面露欣喜,继而大叫一声直扑挂到他身上。 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如同被放慢了速度,姜陵看得清楚,却动弹不得。 周身破绽百出,没有半分防备,便叫这脏兮兮的小乞丐轻易偷袭了。怕少年摔去,他竟还伸手託了一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普天之下,会这般指名道姓叫他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真有可能返老还童,回到少年模样? 又或者是有人知晓内情,特意扮作那蠢货,好看他笑话? 姜陵不敢相信,更不敢胡乱猜测,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又一场镜花水月。 “你是谁……” 姜陵愣怔半晌,费尽毕生气力将神志扯回躯壳内。 那少年却似想起什么,猛然又跳将下去,狠推姜陵一把,撒开蹄子转身就跑,摆明了不准备答话。铃铛一阵紧一阵的叮铃脆响,所过之处,惊起一地飞鸟。 眼见人就要跑远了,这回姜陵总算醒个透彻,满腔痛意化作滔天怒火,直追上去,简单粗暴将人拦了,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少年被吓了一跳,原本带着些愤懑和委屈的神色一下子被定格在脸上,他懵懂片刻,惶然睁大眼睛,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难以理喻! 姜陵大怒:“不知道还跑!”他上下打量少年一番,愈发气急,脱下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又道,“怎也不穿衣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少年顺势答道:“荒郊野岭哪来的衣服。”说完才想起自己的立场,赶紧闭上嘴巴。 两句话出口后,姜陵也自觉出语气不善,假意没注意到少年的小小别扭,也没问他为何偷了鸡鸭却不多偷件衣服穿。 只半跪身前,替他将腰带扎了,又把太过宽长的衣摆袖口折好塞好,借着整理衣物的功夫,缓和了一番心绪。 最初的火气褪去后,姜陵寻回了理智,这才轻轻拍平少年身上外衣的褶子,自下而上扫了一眼他的花脸,开口道:“说罢,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问出这几个问题的时候,姜陵心跳快得几乎从喉咙口蹦出,生怕听得不愿听的。 孰料少年想也不想就道:“凭什么我要告诉你?” 冷静些,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计较。 姜陵深深吐纳一回,修长的手指落在袖口,细细摩挲。以自认为足够温和的语气道:“想好了再开口。不说或是说谎,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你……”少年喉头一哽,狠狠一瞪,却正正撞进姜陵眸里。 可容下满天繁星的幽深明眸,仿佛能将人魂儿都吸了去。少年不敢与他对视,只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少年将满腹酸涩又回念一番,良久后开口,下定决心道,“我是陆卓扬!我还活着!奉命在此镇守锁魔井!——这下你满意了?” 说完这番话,他似失了全部力气,浑身颤抖着,连声响也弱了气势:“满意了就放开我吧。我得回去了。” 这许多年半点音信也无,居然还敢甩脸子? 姜陵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指尖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你不想见到我?” 陆卓扬打了一个激灵,道:“我……”当然想见。 想得都快疯了。 三年前,驭灵派三位老人重启锁魔阵时,作为井镇的容器,陆卓扬与他们三人一起,化作了护阵灵光。 那时如何光景,在记忆中早已不清晰了。陆卓扬唯一还记得的,只有明心老人最后的叮嘱:无论多难熬,都绝不能放弃。 陆卓扬的职责是护好锁魔井,若能熬过启阵术法,就不用给三位老人陪葬。 就可以活下去。 明心老人说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但如果是真的呢? 万一呢? 多诱人啊,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见姜陵。 “哪怕只见一眼也好。” 抱着这般念想,陆卓扬生生忍受住灵肉分离的痛苦——只是那般苦痛岂是常人承受得了的? 剔骨削肉来回往复,好几回他都恨不能立即死掉,也是一了百了,然而想到没能相伴到老,没能好好道别,就又捨不得死了。 哪怕只见一眼也好啊…… 锁魔井内日月不分,熬过启阵术法,陆卓扬真正醒来已是大半年后了。 彼时体内的断灵钉与恶魂已被收回锁魔阵中,凝滞阻断的灵脉也恢复了七八分。他已经和普通人一样,可以重新修习术法了。 叫人难受的是,陆卓扬的身形在重塑时不知遇上了何种变故,竟是回到了幼时八/九岁的光景。 更头疼的是,身上没了断灵钉,脚上却多了一只银铃锁。 被银锁束缚,陆卓扬不能离开锁魔井地界半步。他试着下山了几回,每次结果都一样,越往外走阻力越大。临近边沿时,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若不是陆卓扬身边有么白虎相伴,恐怕没死在阵法中,倒要在这山林里,先被豺狼虎豹剃干净了骨头。 好在也不是全无盼头,天无绝人之路,那银锁上的铃铛每隔半年就会掉上一个,而每少一个,陆卓扬能活动的范围就大上一分。 现如今银铃铛只剩了三两个,陆卓扬想回驭灵山探个亲,恐怕都没多大的问题。只是可以离开了,他却没再想过要走。 最初得知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陆卓扬兴奋到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即离开极西之地,赶紧见上姜陵一面。但因现实所困,不得不见天守住锁魔井,日子过得是索然无味。 这样枯燥的时间一长,陆卓扬有了胡思乱想的空闲,渐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自他醒来那日起,玉佩相思就没动过半分。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一千个日月升替的时光里,姜陵都没吹起过一次传音笛。 若是心有所系,哪怕是一回,相思也该颤上一颤吧? 只要姜陵轻轻吐出一口气,相隔千里万里,也不过转瞬即到的距离。 陆卓扬就算再自恋,也不敢自以为是地认为姜陵还会想着他念着他。 大千世界,满目繁华。少年的心性又哪是一杯薄酒,三个响头就能左右的?更何况他陆卓扬就是“死了的”。 本就怪不得别人。 只是如此一来,支持他从剔骨削肉之痛中活下来的信念竟是生生断了。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绝望的了。 这许多年里,除了和么白虎在山林里撒野,闲暇便无事可做。这种时候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姜陵。 想起二人从前时光,然后难免好奇他会在做什么,继而又想到再无相干的从今往后……实在是,实在是想不恨都难。 这恨本是没缘由的,更与姜陵无关,但陆卓扬却无法不迁怒于他。 若是不恨姜陵,难不成恨明心、恨萧无妄、恨何其有?只是恨几个已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不恨姜陵,总不能恨自己吧。 一个人,总该有些活着的念想。 恨一恨也是好的。 如今姜陵就在面前,陆卓扬却发现自己怂得也是够可以的。 只不过见到了人,那恨便烟消云散了;再与他多说几句话,怕是自己姓什么也该不记得了。 若已相忘于江湖,又跑来锁魔井招惹他作甚?蓝颜祸水当如是。 这姜陵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便顺着他的话说好了——不想见到你,一类的。 “你说得没错。”陆卓扬鼓足了气力,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语速飞快,“我过得挺好。现在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你打哪来,就回哪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假期内,手机码字不方便,今天这章到不了结局了,看下一章吧。 另,不要问么白虎是怎么去到锁魔井的,因为导演会告诉你:空运。 ☆、亲眷 “……你打哪来,就回哪去吧。” 这番话刚出口,陆卓扬就真的后悔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再把口不择言吐出去的字一个一个再吞回去。 姜陵是什么人?吃软不吃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居然还敢用命令的语气让他爱干嘛干嘛。 陆卓扬一脸懊恼,做贼心虚地偷偷瞄了姜陵一眼。 “啧。” 只闻一声蔑笑,眼珠子刚从姜陵脸上熘过,陆卓扬就被一把捏住下巴,拽到了姜陵面前。 “这点小身板还敢指使我?”姜陵嘴角噙着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几年不见,个子没长,能耐倒是不小。可惜,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这般说着,伸手去勾陆卓扬腰带。 陆卓扬暗叫一声不好,狠下心抬手就对着姜陵正脸拍去。 姜陵早留意着他这一手,身形稍稍一侧,轻易避开了,顺势勾住腰带,将人一托一带,扛到肩上。 陆卓扬奋力挣扎:“放开我!快放我下去!你难道听不懂人话?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姜陵不为所动,将人箍紧了朝下山的方向走,口中道:“若想定身术伺候,就继续乱动便是。” 陆卓扬果真消停了,不再随意扑腾,任由走路的节奏引着他有一下没一下撞在姜陵背上。 多年不见,姜陵的身形变了不少,再不是当年那个单薄的少年人,背宽了些,个子也高了些,少了几许张狂,多了几分浸进骨子里的淡漠。 唯一没变的,是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还是那般熟悉,将人团团包围,直教人鼻尖酸涩。要不是趴在他背上头朝下的姿势实在难受,陆卓扬怕是该没出息的掉眼泪了。 若能一直这般亲近,下山的路……长一些也无妨。 陆卓扬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得姜陵语气不善地开口,竟是接着他那句“听不懂人话”说的:“你道我愿意管你?似你这般的黄口小儿,路上一抓一把,我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若是循规蹈矩好好做人,你我自是两不相干。 “只不过算你运气背,刚在山底下接了极西村的委託,定要将那偷鸡小贼捉了回去,扒光了捆在村口大樟树底下,暴晒二日,每日以盐水鞭之,以儆效尤。
第96页 “你若是还想活命,就乖一点,指不定我心情好了些,还能留你一口气。” “什……什么。”陆卓扬一听,什么旖旎的小心思全没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想像了一下盐水鞭打在身上的酸慡,顿时手脚都软了,“我不,不是故意要去偷的,山里头猛兽多,么白虎的能力又时好时坏,我们想弄些吃的也不容易,经常要饿肚子…… “况,况且,虽然我偷了鸡鸭,不过也有做工帮忙,替庄稼赶赶鸟什么的;村民在山里遇上猛兽,我和么白虎也都会暗地里给赶跑。还有,去年村落里惯常喝的水源干涸,还是我引他们找着新水源的!怎么算也是功过相抵了!” “此事当真?” “当然!”陆卓扬道,“我骗你干嘛!那什么,偷鸡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么白虎!我只是从犯,它是主犯!你去把它抓来,要打就打它吧!” 姜陵:“……” “咳。”姜陵咳嗽一声,将笑意压下,一本正经道,“如今那畜生不见影,罪过只能由你背了,你好自为之。” “我细皮嫩肉的不经打!”陆卓扬越想越是害怕,姜陵这个傢伙护短,但是没关系的人却是一概不理的。三年都不曾想过他一回,把他交给村里头绑树上甩鞭子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姜陵,你可不能这样。” “呵,这时候倒想起你我是夫妻了?”姜陵停下脚步,将人放到地上,揪住两边耳朵,恶狠狠道,“不想遭罪就听我的。待会进了村,一句话也不准多说,知道了没有?” 迫于yin威,陆卓扬点了点头,道:“我不说话,你让村民别打我。” 姜陵道:“待我考虑考虑。”说罢在陆卓扬脖颈间抹了一把,将他哑穴点了。 陆卓扬:“???” 姜陵道:“你这人劣迹斑斑,我不信你。”他轻轻将人往后一推,“先进村去。” 陆卓扬回过头,发现已经到村口了,姜陵口中说的那棵大樟树就杵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上,树干上两个碗口大的疤痕像一对眼睛,阴区区地盯着他。 “愣着作甚?”姜陵拿剑鞘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陆卓扬这才不情不愿地往村里走。 没走几步,忽然听得有女子喊了姜陵一声。 “姜公子。” 陆卓扬循声望去,却见一处院落的篱笆门从里头打开了,走出一个漂亮女修,略施粉黛,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陆卓扬心里头登时警铃大作。 姜陵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脸上没有挂着一惯的冷漠疏离,倒是若有似无地噙着半分笑意,有人叫他,他也没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应飞飞是头一回见着姜陵露出这番神色,心头略略一跳,双颊飞红,含羞带怯地福了一福,柔声道:“姜公子,李大哥让我给你捎个话,今儿晚膳去村里头的祠堂,大伙儿一起吃,算是庆贺这回任务顺利完成。” 姜陵点头应道:“知道了,多谢告知。”低头去找陆卓扬,却见他正直直盯着应飞飞,抬起剑鞘对着他屁股又是重重一拍,低声轻喝道,“快走!” 应飞飞这才看见姜陵身边小乞丐模样的少年,穿着姜陵的外衣,正想开口询问,姜陵已然推搡着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回到借宿的院落,老太在给两匹马添糙料,看到姜陵回来了,她放下手中活计,凑上前来,询问道:“仙官可抓到小偷了?怎么衣服都脱了?” 听到“小偷”二字,陆卓扬下意识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姜陵抵住他,道:“说来话长,迟些再与您解释。老人家,可否先烧些热水,给这孩子洗一洗。” 从姜陵进院子的时候,老太就注意到他身边的小孩了,上下打量一番,道:“原来仙官的衣服在你身上,难怪老太婆瞧着眼熟呢。你们等着,热水有现成的,老太婆给你们端去。” 姜陵道:“多谢老人家。” “客气什么。”老太摆摆手,“床头柜子里有我儿子小时候穿的衣服,自己拿。料子粗糙了些,不嫌弃的话将就先穿着。” “那再好不过。”姜陵再次谢过老太,推着陆卓扬进了屋。 他在床头柜子里略略一翻,挑了一套大小合适的衣服放在床上后就出去了,留下陆卓扬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过了一会,房门又打开了,姜陵拎着两大桶热水进来,老太就跟在他身后,动作麻利地把浴桶毛巾放好,临了又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不?” 姜陵道:“暂时这样就好。” “那咱先出去了。”老太退到门口,好心地把门带上,“有事叫咱老太婆就成。” 姜陵卷高袖口,抬起热水倒入浴桶中,一边将手探进浴桶试了试水温,一边道:“还站着作甚?快过来。” 陆卓扬这几年赤/裸惯了,也不扭捏,三两下就把衣服扒了。他挪到浴桶边上,伸出一根指头,小心戳进水里,刚伸进去就飞快地收了回来。意思是:烫。 姜陵十分敷衍地在水面一拍,往里头加了几块薄薄的碎冰,道:“现在就下去。脏成这样,非得蜕一层皮才可。” 陆卓扬不依,转身要逃。姜陵哪能让他得逞?冷笑一声,抓住胳膊就是一掀,将人整个丢进浴桶里。 陆卓扬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水,浮出水面抹一把脸上水渍,手脚并用就要往外爬。 “忍着!”姜陵一把按住他,将人抵在桶沿,又叮嘱道,“趴好了。”说罢取来丝瓜囊,对着陆卓扬脏兮兮的后背就是狠狠一擦。 “!!!” 那酸慡实在是……陆卓扬疼得嗯嗯乱叫,心里将姜陵由内而外骂了一个遍。要是他现在能说话,出口的脏话大概能将洗澡水染黑好几回。当然,现在浴桶里的水已经是黑色的了。 姜陵抓魔物、斗江洋大盗,哪怕连着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持续追踪,都没给一个不合作的半大少年洗澡来得累。 这人还脏得足够彻底,换了两回水才算洗干净。将人打捞出来时,陆卓扬是闹腾够了,姜陵也早被泼得浑身湿透。 将人丢到床上,姜陵拭去额间汗水,丢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到他身上,叮嘱道:“把水擦了。”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 陆卓扬哼哼着抱怨,抓过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时不时拿眼去偷瞄姜陵。 姜陵脱光了衣服踏进浴桶,就着陆卓扬最后一道洗澡水,随意擦洗了一番。弄好了出来,陆卓扬居然还没穿好衣服。 姜陵扫了一眼他哪哪都小的小身板,不屑地“啧”了一声:“怎得这么慢?难不成要我替你穿?” 陆卓扬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麻熘地把衣服穿上。整好腰带抬头,姜陵也已穿戴完毕,正打量着他。 陆卓扬脑袋一歪:看什么? 姜陵点点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丑。” “……”陆卓扬不依,连忙要把衣服脱下来。 “别胡闹。”姜陵忙阻止他,压着笑意道,“晚膳时辰快到了,莫要让人等着。” 居然带他去?陆卓扬抬头看向姜陵。 “只管多吃,不要多话。”姜陵不想和他多说,将人带出房门。 他往院子里四下扫了扫,看到老太,于是拽了人走过去。 老太在葡萄架下剪枯枝,听见动静招呼道:“仙官你收拾好啦?刚来了人,喊你去祠堂哪。” 姜陵道:“知道了。”他牵着少年的手腕,将人拖到葡萄架下站定。 老太手中不停,又剪下一段枯叶子,好奇问道:“仙官怎么还不去?晚了可没菜吃。” 姜陵道:“待会再过去。”他将陆卓扬往老人身边推了推,“老人家,偷村里东西的小偷,我寻回来了。” “诶?”老太放下剪子,“是这娃儿?” 陆卓扬自是知道偷鸡摸狗都是错的,逃避也不是办法,两眼一闭,心一横,飞快地点点头。 “确实是他没错。”姜陵搂过少年的肩膀,将人护在身侧,略去镇守锁魔井一事,简单把少年的情形解释一番。 听完姜陵所说,老太有些吃惊道:“这几年村里头时常有人上山,运气不好遇到豺豹狼狗,都说是万分凶险,可是最后又不知道为啥子,那些个豺豹狼狗都跑了,大伙儿还当是山神显灵,原来是你这娃儿。” “他既说是,自不会骗人。”姜陵道,“实不相瞒,这孩子与我有些渊源,斗胆向老人家求个情。这许多年失窃的食物,劳烦折个价,我替他还上。” 老太却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丢些吃食是小事,人命却是大事。村口老赵家的都被救了二回,见天地嚷着要去山里头拜拜山神哪。” “一码归一码。路见不平自该出手相助;偷鸡摸狗却是难辞其咎。”姜陵道,“还请老人家与村长说一说,若有什么责罚,烦请从轻。” “那成。”老太想了想,“我这便去找村长,仙官就放心好了。赶紧去祠堂吧,其他人该等急了。” 姜陵又道了一回谢,和老太一起出了院门,分往不同的方向走。 陆卓扬跟在他后头,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姜陵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就一头撞在姜陵的怀里。 姜陵一脸不耐道:“怎得替你求情,还这般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你? 陆卓扬头垂得更低了些。也不知为什么还要对他这般好,凭白叫人误会。 “别担心。”姜陵软下语气,揉揉陆卓扬的脑袋,道,“自不会绑你在大樟树下,那不过是吓唬你的。” 果然!陆卓扬重重一哼,推了姜陵一把。 姜陵顺势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腕,拽牢了,问道:“饿不饿?” 陆卓扬十分有骨气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万分没骨气地点点头。 姜陵垂眉轻笑,道:“那便走吧。” 年岁小有何妨?迟早是要长大的;只想着要跑又有何妨?既然找着了,万没有让人再离开的道理。 两人到祠堂的时候,里头已经摆了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应飞飞身边还留着二个空位。陆卓扬眼疾手快要在她身边坐下,被姜陵拽了一把,一屁股跌进另一个位置。
第97页 “你坐这里。”姜陵眉峰一挑,将二人隔开了。 待姜陵坐下后,一旁应飞飞微微凑上前来,轻声道:“方才见你身边带着小孩儿,便央人多留了一座。” “多谢。”姜陵道。 “姜公子客气了。”应飞飞莞尔一笑,“这男孩是谁?长得可真乖巧。” 姜陵拿起碗筷,夹了一堆的鸡鸭鱼肉,装得满满当当后,与陆卓扬的碗筷做了对调。 看着他将鸡肉米饭塞进嘴里,姜陵才开口道:“这是我的妻弟。” 陆卓扬一口饭全喷了出去。 “原来是……”应飞飞起初还笑着,觉出味来,这才脸色一变,“妻弟?” “正是。”姜陵面不改色扯着谎,“庶子顽劣,离家出走在外头游荡,刚今日寻回来,还叫诸位见笑了。” 祠堂内立时炸开了锅。 原本是为了庆贺护送任务顺利完成的庆功宴,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了,纷纷关心起姜陵的个人大事来。 “原来姜公子已经成亲了?” “不知姜夫人是谁?怎得从未听提起过?” “你这妻弟长得俊俏,尊夫人怕也是个绝色美人吧?” “小弟弟叫什么啊?怎得光顾着吃饭,也不说话?” …… 有人好奇的,自然也替应飞飞抱不平的。只是这一路下来都是应飞飞剃头挑子一头热,细想之下,也怪不得姜陵,这点异响渐渐也就悄无声息了。 姜陵的心长得偏,几乎没长半点对旁人的耐心,将诸般问题统统忽略了,只捡了最后一个,答道:“他姓陆,单名一个厌字。” 边说边将手帕递给陆卓扬,淡淡补充了一句:“讨人厌烦的厌。” “……”陆卓扬一口咬在筷子上。 什么鬼扯玄乎的名字。这才是姜陵点哑穴不让他说话的真正目的吧? 一场晚宴吃得是热闹非凡。 姜陵心中高兴,多喝了几杯,双颊染着红,眉眼带着笑,直教人挪不开眼。 陆卓扬不敢看他,只低着头使劲扒饭。 临近散场时,李姓领头人重重拍着陆卓扬肩膀,道:“陆厌,这回我们任务完成,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离开。你别给你姐夫添乱了,就跟着我们一块回,啊。” 姐夫。 陆卓扬暗暗呸了一口。 “他当然要一起回去。”姜陵不着痕迹地推开李姓领头人的手,“我们这就先走一步。李大哥自便。” “去吧去吧。”李姓领头人道,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小孩儿就该早睡早起。” 临走前陆卓扬回头看了应飞飞一眼,那姑娘一直安静坐在原地,也不哭也不闹。 陆卓扬心里头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来。 “别看了。”姜陵扳过他的脸,带着他往外头走。 陆卓扬仰起头看他。 “想说话?”姜陵问道。 陆卓扬点点头。 “说罢。”姜陵指尖一点,解了他的穴道。 “她挺可怜的。”陆卓扬道。 “你怎不觉得我可怜?”姜陵收敛了笑意,“我的心只一个,谁都想要,还能谁都给上一个不成?” “那你……” 那你的心现在在哪里? 姜陵仿若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想问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么?姜陵的心——在你姐姐那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卓扬的心肝脾肺肾一股脑都叫嚣起来。他哪来的姐姐。 “你听不懂么?”姜陵问。 “你在闹什么别扭?”他又问。 彼时二人走在山村小路上,远处的喧嚣仿佛隔绝在凡尘之外,整个世界只余下他们两个。 夜里的风吹拂着姜陵的发丝,撩在陆卓扬脸上,微微的麻痒。 姜陵有些醉,却非全醉。他一步踏下,似乎走在云里,是那般的不真实。 “这许多年未见,你就不曾想我念我?方才见面,便可着法子赶我走?”姜陵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面前少年。 虽然定下决心绝不再让人离开,但细想之下,总掩不住微微酸楚。 过了一会,他蹲下身来,问道:“陆卓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陆卓扬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姜陵。 那个姜陵高高在上,是说不出这般软弱的话的。 可这明明就是他的姜陵。 “胡说八道。”良久,少年红了眼圈,“我等你三年,你也没吹过涯角一回,明明是你不曾想我念我,明明是你的错,却怪起我来了。姜陵,你好不要脸。” “嗯……?”姜陵愣了一愣。 ——能吹出声响的涯角,早在三年前就坏了。 话到嘴边,却没出口。 “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我认。”周遭有些晕眩的快意,姜陵抬起手,抚在陆卓扬面颊上,“但我只认这一回,你可收好了。别总想着离开,我还有好多帐没与你算——诶,你哭也没用。” 他勾唇一笑,抹去少年的泪痕:“就算你哭作泪人儿,我也不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娃娃有兴趣。赶紧长大可好?” “分明是十二岁。”少年将眼泪鼻涕抹在他衣袖上,“我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打上完结应该没问题了吧? 虽然笔力有限,跟自己设想的结局有点细微的出入,不过大致上是一样了。 剩下的就是一点没交代完的,会放番外里。 另,番外里会恢复身体。 ☆、不正经的番外 番外剧本一: 1.老太将抓到小偷的事情告知村长,村长思索后,决定将小偷绑在村口大樟树下打两天再说。 2.么白虎自个儿跑进山里头躲起来,小陆和小姜第二天一早跟队伍走了,么白虎从此变成了流浪狗。 3.小陆每天喝牛奶,最后还是没长高。 ——写这个番外剧本的编剧听说在杀青以后住了几个月的院,好像是被人打了,凶手一直没抓住。 番外剧本二: 导演决定在杀青以后开一个主要演员的座谈会。 准备好了包括“每星期h的次数是?”“你觉得自己擅长h吗?”“在h中有使用小道具吗?”等问题的夫妻相性一百问,以及一篇五千字的《论两位男主演技的局限性与提高的可能性意见报告》,还专门就宠物演员么白虎在片场随地大小便的不文明行为撰写了批评致辞。 ——虽然不知道当时座谈会的盛况是怎样,反正小道消息说,几个主要演员一个也没去,么白虎还在会场外面撒了一泡尿,真是不文明。 番外剧本三: 独自逃跑·在山里饿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下山·在小陆和小姜忘记它之前赶到·明明到了成年期还是不靠谱·疑似假冒伪劣异兽·么白虎,回到了阔别三年的逐云门。 因为多年艰苦卓绝的丛林生活,白毛变成灰毛,还统统都打了结,于是在内务大婶的坚持下,长毛被无情地剃光了。 这是修真界第一只由于不爱干净被剃光毛的异兽。 有修士慕名来观摩,被挠破了脸。 陆卓扬怕它想不开,贴心地做了一个伊莉莎白圈。 耗费三年培养的革命友谊终于还是毁于一旦。 番外剧本四: 么白虎的一天。 长回长毛的么白虎还是一样的威风凛凛。 卯时,和姜陵一起,在演武场上练一个来回。 姜陵练武是为了放松筋骨,么白虎就配合着一通乱打。 陆卓扬给他们的组合取了一个名头,叫做武松打虎。 辰时,李如雨的娃娃饿醒了,哭嚎之声如魔音穿耳,吵得整座庭院不得安宁。 么白虎十分厌烦,决定把早饭分她一半。 奶娘端着煮好的米粥进了屋,片刻后,一条没吃完的鱼骨头被从里面丢了出来。 巳时,邻镇上卖烧饼的大爷带着一只十年老母鸡上门拜访。 邻镇鼠灾为患,大爷希望借么白虎一用。 大爷的态度非常恭敬,么白虎很受用,留下了老母鸡,自己被装在装老母鸡的笼子里带走了。 陆卓扬问:鼠灾找异兽有用? 姜陵:凑合。 午时,回来后的么白虎生气地没吃饭。 未时,打了一个盹,被肚子激烈的叫唤声喊醒,偷偷熘进了厨房。 在灶台底下发现一只老鼠,条件反she地往前一扑。 ……生气到没有吃下午茶。 申时,李莫名的遭瘟儿子李英杰从外面回来了。看到么白虎时,手欠地又挠又摸。 么白虎没有走开,被挠了左边,又把右边送上去给他挠。 李英杰惊喜万分:它喜欢我了! 厨房大婶路过:哎呀小少爷摸不得!这猫刚抓了老鼠没洗澡! 酉时,吃了整整三条鱼。被迫洗了一个澡。 戌时,陆卓扬的新衣服刚做好,裁fèng连夜给送过来。 自从陆卓扬在逐云门待过几个月,被餵得白白胖胖以后,姜陵就养成了隔三差五给他定新衣服的习惯。 对于不平等待遇,么白虎非常不齿。 陆卓扬试衣服的时候,它上去给了一爪子。 姜陵十分满意的少年版小一号的窄袖劲装上,多了一道细长的破口子。 亥时…… 子时…… 丑时…… 寅时…… 它第二天大概是起不来武松打虎了。 ☆、正经的番外(上) 少年陆卓扬最近走了桃花运。 要说陆卓扬与姜陵之间谁的桃花运势旺,那必是姜陵无疑。 不说远的,单就姜陵透露了已然婚配的消息后,仍有不介意做小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这桃花的势头可见一斑。 不过凡事讲究一个平衡,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桃花运兜兜转转,总算是轮到了陆卓扬头上,也算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遭了。 至于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呢,还得从李莫名在镇上开设学堂说起。 临渊城原本有一个学堂,不过学堂里授课的只有一个老头儿,教了几十年的诗书礼仪,现如今年岁大了,身体吃不消也就没再开课,加之无人接班,这学堂也就关了门。
第98页 临渊城是个大城镇,又是逐云门驻地,镇上没有个授课的学堂,说出去实在叫人笑话。 李莫名思量再三,决定接手。 除去教授诗书礼仪外,还额外教些强身健体的简单术法,叫那些没有灵根的寻常人也能学上一学。 如此一来,学堂重新开张,报名的人就快将门槛踏烂了。除去临渊城内到了年岁的孩子,邻镇上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三十多个小小少年,一下子将学堂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好不热闹。 陆卓扬现在这个身体,也正是上学的年纪。 姜陵狩魔时常不在城中,放任他无所事事到处游荡说不过去,但陆卓扬是驭灵派出生,让他和逐云门弟子一同上课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姜陵决定送他去学堂上课。 “什么?!”听到这一消息,陆卓扬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让我一把年纪去跟一群小屁孩儿一起上学?不去。”他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说什么也不去。我才不要去上学。” “不去也可。”姜陵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你这个年纪,若是没入门派修习术法,就该在学堂听教。除去这二种情形剩下的,便要去给铺子里做学徒。学堂你不去上,术法也无处学,那明日起,你就去铁匠铺子当学徒吧。” 陆卓扬不依:“那你让我回驭灵山,我和天月师兄修真去。” 姜陵冷冷一笑:“你敢离开临渊城半步,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他与林朝旭的五年之约未到,去不得驭灵山,陆卓扬想一个人去,门也没有。 陆卓扬:“……” 无法,陆卓扬只得背上褡裢,满心不愿意地去了学堂。 陆卓扬去上学的第一日,姜陵便接任务离开了临渊城。 二十多天后,姜陵狩魔回来,在逐云门大院里转了一圈,没瞧见陆卓扬的影子,连么白虎那厮也不在,于是路上拦住一名低阶弟子,问道:“陆厌人呢?” 低阶弟子回道:“与同窗去了花会。” “花会?”姜陵皱起了眉头。 低阶弟子道:“今日是乞巧节,学堂里只上半日课。” 他这么一解释,姜陵倒是想起来了,七夕乞巧,好像就是这几日,难怪回来的路上比往常热闹不少。 姜陵左右一盘算,决定上街去将人寻回来。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路边亮起了盏盏灯笼,红红绿绿,形态各异,一路延伸到花会上。路上行人比肩接踵,正是一日最热闹的时候,要想在这里找人,实在有些难度。 不过一群十几岁正当舞勺的少年就当不同了。 一大帮子人,身上穿着相同的学服,晃晃荡荡,嘻闹地在小河边放花灯,时不时再酸上几句诗词歌赋,想忽视也不容易。 姜陵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学生们的所在,他在这群人中扫了一眼,没发现陆卓扬。再往远了看,总算在一处贩售腰坠挂饰的小摊边上见到了人。 挑挑捡捡,也不知在找些什么玩意儿。 正想从人群fèng隙中穿过去,却见一旁同样穿着学服的圆脸少年抬手拍了下陆卓扬的肩膀。 陆卓扬转过头去,那小子举高手中腰坠,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他腰间比划一番,开口说了一句话。 看那口型,说的是:“送给你。” 陆卓扬接了过去,顺手往腰上一挂,又跑去了旁边摊子上。 如此这般也没什么,同窗之间送些小玩意实属平常,不过那小子在陆卓扬走开之后又在小摊上取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腰坠,付了银钱,小心翼翼挂到自己腰间,还用旁的挂饰挡了泰半。 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定是心中有鬼。 姜陵立时警惕起来,远远跟了上去。 陆卓扬浑然不知“姐夫”就在身后,东摸摸,西凑凑,看到什么都要上去瞧两眼。 再看旁边那小子,也是殷勤得过分。买了一大堆的零嘴,一路捧着,不断递给陆卓扬。两人有说有笑,越走越远,渐渐脱离了大部队。 二人走到一个贩卖乐器的摊子前停下,那小子又将零嘴递到了陆卓扬手边。 陆卓扬捡了一颗话梅丢进嘴里,低头看看他怀里一堆吃的,有点不好意思,道:“小桃子,你不用一直跟着我,我挑到想买的就回去跟你们汇合。” 他背对着姜陵,看不到口型,不知道说的什么。倒是边上那小子连忙摇头晃脑摆明立场:“没事儿,我还是陪着你吧,也好有个照应。你还有想吃的没?尽管开口,不用跟我客气。” “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陆卓扬想说我都二十过半的人了,哪能一直吃小孩儿的零嘴。不过这个姓陶、被大伙儿称作小桃子的少年热情得很,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又顺手拿了一颗话梅。 小桃子见他喜欢,嘴巴咧到了耳后根,把一整包话梅都塞到他手里,好奇问道:“陆厌,你要找什么?说出来听听,我还能帮你一起挑。” “这里应该不会有。”陆卓扬挠挠头,“我就想碰碰运气。” “那是什么?” “一种笛子。”陆卓扬随意比划了一下,“市面上很难见到的。” “那我们去那边瞧瞧?”小桃子往花会另一边指去,“说不定能找到。” “也好。”陆卓扬道,“那就……” “陆厌。” 陆卓扬话未说完,就被一个不冷不热的清冷声音打断了。 这声音他熟悉得很。 回头一看,果然是多日未见的姜陵。 陆卓扬心中一喜:“姜……姐夫,你回来了。” “嗯。”姜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状似无意地瞟了眼一旁少年,问道,“同窗?” “是啊。”陆卓扬赶紧为二人介绍,“这是我的同桌,陶遥,我们都叫他小桃子。小桃子,这是我姐夫,跟你说过的,李掌门的亲传弟子。” 小桃子恭敬拘礼道:“姐夫好。” 姜陵跟踪一路眉头都拧着,这会儿可好,拧巴得更紧了。 陆卓扬浑然不觉不妥,不无得意地挑高眉头,兀自滔滔不绝:“别看我姐夫长得好看,他可不是绣花枕头,抓魔物的本事可大得很,一个可以顶别人十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行了。见着人就要说上一遍,不嫌臊得慌。”姜陵打断他,“天色不早,可玩够了?玩够就跟我回去。” 这日是乞巧节,这个年岁的人有哪个不想玩到夜半收市的?小桃子自觉十分善解人意,替陆卓扬解围道:“陆厌还要找笛……” “够了够了,已经玩够了!”可不能在这漏了底细,陆卓扬急忙打断他,推着姜陵就往回走,“小桃子,我先回家了。” “诶……”小桃子满脸遗憾,“这就走了啊。” 陆卓扬反手与他挥挥:“你慢慢玩,明儿学堂上见。” “明儿见。”小桃子瘪起了嘴,沖他的背影也挥了挥。 待人走远了,小桃子低头瞧一眼手里的零嘴,兴致索然塞进怀里。 路的另一头,姜陵被推着走两步,然后就顾自迈开了步子,闷声不响地只管往前走,倒是越走越快。 陆卓扬腿短,小跑才勉强跟上,不由抱怨道:“你走慢点,我都快赶不上了。” “这就赶不上了?”姜陵放缓脚步,斜睨他道,“教你的术法可有每日在练?” “有……啊。有在练。”陆卓扬支支吾吾,眼珠子滋熘转了一圈,跨前一步,抱住姜陵左边胳膊晃了一晃,装模作样撒了一回娇,不露声色地试图转换话题,“狩魔可还顺利?我听门里弟子说,这回的魔物可不好对付。” “不过宵小,不足挂齿。”姜陵也不是容易打发的,“可是每日都练?” “每……隔一日。”陆卓扬尴尬笑笑,又转到姜陵右边,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藉口,“也不是我故意不练,主要是学堂的课业繁重,每天都要背些诗词歌赋什么的。你也知道,我一把年纪了,脑子哪里够用,能记住三字经都算不错了……” “课业繁重?”姜陵揪住几个字,半途插/进话来。 “是,是啊。繁重得很。”陆卓扬道。 “竟有闲心与‘同窗好友’逛花会,这课业倒真是‘繁重得很’。”姜陵咬牙切齿地将话尾四个大字砸在陆卓扬脸上。 又顿上一顿,似是自语道:“也好。” 陆卓扬硬着头皮等他说下半句,哪知“也好”过后就没了下文。 “话可不能说一半,也好什么啊?”话音刚落,额上就吃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子。 “风长老有事在身,要离开临渊城一段时间,托我代几日课。我本不想管这闲事,不过课业如斯繁重也是不妥……”姜陵道,“总不能见‘妻弟’劳心劳力而不闻不问。你且等着,明日便随你一同去学堂。” “啥?”陆卓扬虎躯一震,“你要来代课?” 姜陵冷笑不语。 他倒要看看,这蠢货上得什么课,竟空得还有闲心“交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小桃子:姐夫好。 姜陵:……活腻味了是伐。 ☆、正经的番外(中) 翌日清晨,天色晴好。 结束了晨练,姜陵回到卧房换了身衣服。收拾齐整出门时,发现隔壁房间没有半分动静。 这个时辰还没起,恐怕上学堂是要迟到的。姜陵信步走到门前,十分随意地敲了敲,没等里头应声,便推门而入。 床榻上被褥毯子乱糟糟堆成一团,人却是没在,只在床头柜子上留了一张字迹丑陋的纸条: 先生和学生一起去学堂影响不好,我先走了。 “啧。” 对于陆卓扬这种走形式的做法,姜陵十分不屑,将字条收了揣进怀中,又将浑身上下规整得一丝不苟后,这才敛了一惯的冷眉冷眼,往学堂而去。 他时间掐得极准,辰时一刻,准时准点踏入学馆。 学生们先前就知道会有人来代风长老的课,是而早早都在座位上候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新来的代课先生。 姜陵进门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伸长着脖子,见到人了,于是齐刷刷惊嘆一声,静默片刻后,又压低声音聊开了。
第99页 陆卓扬与他人不同,早一天就得了消息,自然是一点都不惊讶的,顾自低垂着脑袋,一双手藏在课桌底下,不知在鼓捣什么。 “咦,陆厌,这不是你姐夫么?”小桃子前一日见过姜陵,却不知他就是新来的代课先生。戳了一下陆卓扬的胳膊肘,顺便好奇地探头探脑,“你手里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如何。” 陆卓扬正拿着一把寸长的小刀,被小桃子一推,差点划到手里的物什上,他忙拢了袖子,一股脑把东西塞回干坤袋,这才抬起头,凑到小桃子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摇了一摇:“天机,不可泄露。” 陆卓扬的这番动作,一瞬不落收入姜陵眼底。 他对这种同桌之间距离甚近的交头接耳十分看不过眼,操起桌上呼尺,不轻不重地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学馆内立时静可闻针落之音。 陆卓扬沖小桃子使了一个眼色,转回座位上,端正坐好。 放眼瞧去,一屋子的学生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姜陵这才满意了,盘膝坐下,翻开桌上的书本。 他自觉与这群少年无话可讲,连客套也省了,直截了当道:“我脾性不好,课堂上若有瞌睡、吵闹、惹是生非者,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手臂轻扬,一枚冰针脱袖而出,串住一张正在邻桌间传递的小字条,钉到了屋柱上。 冰针极细,一会儿功夫就化作了清水,字条失去依凭,缓缓悠悠落到地上。 相互传字条的两位少年自觉犯了错,连忙站起来。 “坐下罢。好生听课便是。”姜陵眼皮也未抬上一下,又翻了一页书本,接着上回风长老教授的内容开始授课。一字一句,吐字甚是清晰,“见人善,即思齐,纵去远,以渐跻。见人恶,即内省,有则改,无加警……” 陆卓扬暗暗嘲笑那两传字条的同窗:敢撞到姜陵手里,胆色可嘉。 左右张望间,与小桃子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只见小桃子竖了一根大拇指,用口型道:“你姐夫,有点厉害。” “那是自然。”陆卓扬老气横秋地长嘆一声气,在脖子上来回比划一个砍头的动作,同样用口型回道,“江湖人称‘玉面罗剎’,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见魔杀魔,你自求多……” “福”字没比划完,一枚冰针破空而来,扎中陆卓扬摊开的书本。 横在脖子上的手还未收回,一众人等的视线已然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脸上。 “……”陆卓扬默默收回了手。 姜陵将书本往桌上一放,撩起眉眼,冷冷一扫,一派的公私分明:“方才我念的,你再复述一遍。” 陆卓扬刚在开小差,哪里知道姜陵念的什么?三十几双眼睛注视着,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由面红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姜陵又道:“起来说话。” 陆卓扬心中暗骂着“回去以后如果和姜陵说一句话,就跟他姓!”,又不得不站起身,低头在书本上胡乱找着内容,妄图瞎猫逮住死耗子,试探着开口道:“凡……” 课桌底下小桃子连踢他两脚,手指尖抵在“见人善”上,使劲一戳。 陆卓扬豁然开朗,底气十足地大声道:“见人善,即思齐,纵去远,以渐跻……” 自觉表现得还不错,他有些洋洋自得,尾巴翘得能上天,于是在喘气的间歇里,沖“姐夫”甩了个自鸣得意的媚眼。 “呵。” 还敢公然挑衅。 姜陵气不打一处来。 课堂上一举一动总没有能逃过他眼睛的,那个姓陶的小子当着他面与这蠢货沆瀣一气,还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极轻极浅地笑一声,瞧不出喜怒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 这一关算是过了,陆卓扬松落一口气,捋顺衣摆准备坐下。 不料姜陵接着道:“谁准你坐下了?” 陆卓扬拿眼角斜了姜陵一道,不情不愿又站直了。 姜陵不理会他,一拂袖子,三枚冰针哒哒哒并排扎在小桃子的桌上:“一旁的,你且接着念。” 小桃子动作利落地站起,看了陆卓扬一眼,后者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沖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两人交流失败,小桃子只得收敛了心神,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起来:“……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名为恶……” 倒是有模有样。 陆卓扬一瞬不瞬盯着姜陵,对他的古怪举动豁然开朗,心想:这回总算满意了吧?总能坐下了吧?就知道这人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代课,现在看来果然是来找茬的。还是古语说的好,唯小人与美人难养也——说的不就是他么? 姜陵且不管陆卓扬心里想得什么,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转到别处,不咸不淡道:“你二人功课不错,便站着上课罢。” 陆卓扬:“……”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午膳前就一节课,这二同桌便在代课先生的yin威之下罚站了一上午。 好容易熬到下课钟声响,又熬到姜陵离开学馆,陆卓扬这才一屁股瘫坐在位置上。 小桃子身强体健,少时又调皮,没少受过责罚。只捧着书本干站一上午对他而言实在轻松得很,自然没有陆卓扬这般苦大仇深。 他十分好奇地凑到陆卓扬面前,问道:“你跟姐夫关系不是挺好的,他为何要故意整治于你?”这番话把自个的关系撇了个一干二净,丝毫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陆卓扬想的也是简单,懊恼道:“别提了。我姐夫出门前给我下的任务,我都偷懒没完成。他定是逮准机会要折腾我。”说着抬手按在小桃子肩膀上,十分地痛心疾首,“就是连累了你。对不住了。” “哪里的话,陪你同甘共苦我可乐意了。”听陆卓扬这番解释,小桃子反而高兴起来,“可休息好了?快起来吧。再不去饭堂就没东西吃了。” “走走走。”陆卓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立马跳起来,“今天消耗大,我得多吃几碗。” 吃饱喝足又休息一番,陆卓扬可算是重新活了。 一想到下午是she术课,教课的是逐云门另一位长老,用不着姜陵代课,陆卓扬整个人都有点小雀跃。 与众同学有说有笑地换了骑she装束,刚从更衣室出来,这点小雀跃都没能持续到校场,就在见到姜陵的时候全数被浇灭了。 彼时姜陵就站在看台之上,低垂眉目听长老说话,时不时点头应上一声。察觉到陆卓扬的气息,也只是朝他在的方向微微侧了身,仿佛二人半点也不曾相识的样子。 他越是如此,陆卓扬心里头越是没底——不就是偷个懒没有每天练习术法么,至于这么紧追着不放? 真真是:美人心,海底针。尤其是自家这个,针头还是冰做的,稍不高兴就给你化了,教你想找也找不着。 陆卓扬一脸凝重,扭头问小桃子:“他怎么还在?” 小桃子连连摇头:“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看来此事一时半会是不好了了。 “不管了。”陆卓扬一咬牙,紧了紧裤腰带,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跟他拼了。” “拼了?”小桃子满脸惊恐,“他是你姐夫,你可别做傻事。” “我就是随口一说。”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气势被小桃子打断了,陆卓扬干脆自暴自弃,“待会你离我远一点,别又被我姐夫抓住了。” 小桃子忙道:“那你呢?” “我?”陆卓扬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极长的气,“说了你也不懂。” “怎么就不懂了,也得先说来听听才知道。”小桃子道,“我瞧你担心不过浮于表面,也不见得多怕你姐夫假公济私责罚于你,是也不是?” “瞧你说的。哪能不担心呢?只不过忍忍就过去了嘛。”陆卓扬的言语里带着些懊恼,却又止不住带着些不可与外人道也的隐秘欢喜,“我就是让着他。谁让他是我姐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课本内容皆出自《弟子规》 ☆、正经的番外(下) “真的?”小桃子对陆卓扬的回答显然十分怀疑。 “骗你作甚。”陆卓扬大言不惭道,“自然是真的。不过现在我姐夫怕是在气头上,只能顺着,千万不能火上浇油。等他气消了,还不是事事都听我的。” 自觉牛皮吹过了头,陆卓扬略一踌躇,又用小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补充道:“就是他生气的时间比不生气的时间多。” 也不知这最后一句小桃子听没听进,他十分认真道:“那得赶紧让你姐夫消气才是。风先生不知几时回来,你姐夫还要代上几日课,若是处处针对你,日子可就难过了!” 陆卓扬道:“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下课后就去认错。” 看台上,姜陵与长老聊得近了尾声,二人正一同往校场方向去。 陆卓扬赶紧推了小桃子一把:“快快快走,被抓住迟到又是罪加一等。” 小桃子感慨道:“你们家的郎舅关系可真复杂。” “更复杂的你还没见过呢。”陆卓扬道,“再不快点你可就又要被连座了!” 好在二人设想的最坏打算没有发生,授课的依旧是长老本人。姜陵背负双手远远站在队末,看模样只是旁听的。 前段时日的she术课上,教的都是基本功夫,弓箭拿在手中只能摸不能用,引得众人皆是怨声载道。 这日长老竟是发了慈悲,恩准了上箭she靶。他一边讲解,一边做了一回示范,又叮嘱一番注意要点,便由着学生们练手去了。 小桃子的she术有些基础,拉弓she箭的架势有模有样,准头也不错。 至于陆卓扬的she术么…… “你这姿势不对。”小桃子将弦上之箭she出,回头看到陆卓扬的架势,忙收了弓,和一旁的同学换过位置排到陆卓扬边上,托住他的胳膊肘,轻轻往上抬了抬,“手臂再高一点,往里收收……用点力气……诶,也别太用力了。” 小桃子一边说着,又环过陆卓扬的肩,按在他拉弦的手上,带着他将弓弦慢慢拉满。小桃子本身个子比陆卓扬高上一截,这个姿势,正好将陆卓扬半环在怀中。
第100页 偏偏陆卓扬一脸认真,虚心受教的模样,竟然还侧过头与那小子说话。 这还得了?! 果然是半分也不能大意,姜陵本只是旁听,这会儿实在忍无可忍,跨步上前,按住小桃子肩膀,使个巧劲将人不着痕迹地推开,自己站到陆卓扬身后,正了正他的姿势。 陆卓扬只觉后背一暖,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身畔,他仰头往上瞧,便瞧见姜陵冷得能凝霜的侧脸。 “姐……”陆卓扬压低声音叫了声“姜陵”,“你来教我啊?” “嗯。”姜陵道,“半斤教八两,不如我来。” 小桃子:“……” 以姜陵脾性,什么话都会直说,陆卓扬怕他打击小桃子的自信,忙探头对小桃子道:“我姐夫的意思是你也还在学,别光顾着教我,把自己的she术给荒废了。你去练你的吧,不用管我。” “哦。”小桃子应了一声,在姜陵冷冰冰的脸色中,又换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陆卓扬还要再说些什么,姜陵扳着他的脸正向箭靶,生生打断道:“专心。” 陆卓扬乖乖闭上嘴。 被带着动作连she两枚箭后,陆卓扬渐渐找到了手感。他与教不起的牛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犯不着从头到尾手把手地教。姜陵矫正完动作,便放手让他自己练。几番下来,不看she箭的准头,单单就姿势而言,也是能唬唬人了。 又半个时辰后,陆卓扬觉着有些疲累,便收了弓箭,跑到一旁坐了休息。正擦着汗,抬头瞧见小桃子拉满弓she出一箭。虽没正中红心,却也只偏了几分。 陆卓扬十分捧场地叫了一声好。 小桃子转过身,沖他咧嘴一笑:“没算好力道,歪了些。” 陆卓扬竖起大拇指:“不错啦,比我好太多了。”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得不远处一道破风之声,伴着众人的惊嘆,一枚长箭稳稳噹噹钉在了箭靶正中心。 随后便是长老的大笑声:“哈哈哈哈,你们且学学,逐云门掌门亲传弟子的能耐,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见到的。” 不消说,这箭定是姜陵she的。 陆卓扬就跟自己she中靶心一般高兴,正想与小桃子吹嘘一番,却见小桃子憋着嘴,羡慕嫉妒又有点不甘心。 夸赞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陆卓扬道:“你别看我姐夫现在能耐了,也是小时候练出来的。你能做到这步,比他那会儿强多了。” “真的?”小桃子眼前一亮,随即又暗下来,“你是唬我的吧,你姐夫小时候的事,你怎知道。” “骗你是土狗。”陆卓扬道,“我没见过,怎就不能听我姐夫亲口说了?再说了,他一大人,比你多活了十几年,你与他比干嘛。来来来,你再she一箭,这回把力道拿捏稳了,争取中个红心。” 小桃子得了鼓励,情绪又高涨起来,志气满满地喊了一声:“好。” 这回他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拉弓、瞄准、she箭一气呵成,动作如行云流水。只听得噔的一声,羽箭落在了靶上。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这孩子有前途。陆卓扬连忙鼓掌。 掌声还没歇呢,隔着不远的箭靶上也落了箭,同样是正中红心,竟是同时中了三枚。 震天的欢呼一下子就将陆卓扬势单力薄的掌声淹没了。 “……”时间掐这么准,就是前后脚,还能不能好了。 小桃子的脸立时垮下来。他也不she箭了,跑到陆卓扬旁边坐下,一脸闷闷不乐:“陆厌,你说你姐夫是不是针对我?” “他针对你干嘛?你别想多了,刚好凑巧而已。”陆卓扬嘴上宽慰道,心中却想:姜陵该不会真是故意的吧? 陆卓扬忙朝他那边看——怎么说呢,别看姜陵不苟言笑冰冰冷冷,甚至唇角的弧度都欠奉一个,乍看之下视线落在箭靶方向眼角余光也不曾漏出一点半分。 但是。 饶是如此,陆卓扬也从他身上读出了一丝不明原因的得意来。 ——没错,姜陵他就是故意的。 “咳咳。”想到这种可能,陆卓扬忙咳嗽两声掩饰了尴尬,“跟你说了的嘛,我姐夫脾气坏得很,生气起来旁人都落不得好,你就是被我连累的。我的she术奇烂,他赢了也没意思;你与我交好,自然就拿你开刀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懂了。”小桃子点点头,“我要好好努力,做到最好。下回你再惹姐夫生气,我还能替你长长脸。” 陆卓扬:“……那就先谢谢你了。”别火上浇油一切都好说。 she术课后,姜陵与长老道了别,先一步离开校场。陆卓扬还惦记着课后给他认错的事,只想赶紧追上去。奈何长老絮絮叨叨又念了一堆,将众人的表现逐一点评后,这才放了学。 收拾东西换好衣服已是一盏茶后的事情,哪还可能赶得上人?只能回逐云门再说。 陆卓扬加紧脚步,小桃子从后头追上来,招呼道:“陆厌!去吃烧饼呀!我请客。” “咕……”陆卓扬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 “今儿还是算了,”陆卓扬揉揉肚皮,道,“你自己去吧。我得赶紧回去。” 小桃子道:“那我也不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又不顺路。”陆卓扬道,“你每回要绕上一段,多麻烦。我先走了,明天见。” “那好吧。”小桃子道,“明天我给你带两个烧饼。” “成!”陆卓扬道,“记得多加肉。” 小桃子笑道:“记着呢。” 二人就此别过。 陆卓扬紧赶慢赶回到逐云门,急急往姜陵屋里沖,不料么白虎从斜刺里跳出来,拦在他面前。 陆卓扬每每上完学回来都会带些零嘴给它,这倒好,给养坏了,竟学会了拦道打劫。 陆卓扬两手一摊:“今天什么吃的也没有。” 么白虎不信,抬爪子就去扒拉他的褡裢。 陆卓扬干脆将褡裢往它脖子上一挂,直截了当推门而入:“自己慢慢翻去吧。” 不过姜陵没在屋里。 陆卓扬在桌上抓了一块点心,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又从屋里退出来,问么白虎道:“你爷爷呢?” 么白虎尾巴往西面一甩,继续与褡裢纠缠不清。 西面?姜陵常去的无非就是闲清斋和浴堂。 刚上完she术课出了一身汗,陆卓扬想也未想,便断定姜陵定是沐浴去了。 “洗澡去不?”他问么白虎道。 么白虎扯着褡裢带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去就不去。”陆卓扬早习惯了它的爱搭不理,回屋取了套干净衣服,哼着小歌往浴堂走。 西面的浴堂除了姜陵不会有别人去,是而大归大,却总是冷冷清清的。陆卓扬里外转了一圈,没瞧见姜陵的影子,心道:居然猜错了,姜陵去了闲清斋? 不过来都来了,先洗完澡再说。 水池子大得可以在里头游泳,陆卓扬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在池子上边熘达一圈,算是热了身。临下水前,他将脚踝上缠的布条拆了,放到一旁。 银铃锁得了自由便叮叮噹噹响起来,声音闷在浴堂里,显得格外地响。 陆卓扬扒拉着锁链上最后的那个铃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最后一个什么时候能掉。” 银铃铛自然是不会回应他的,陆卓扬站起身,扭扭腰,甩了甩迎风招展的小雀儿,短腿一迈,跳进水里。 他的水性不好也不坏,在水池子里游上几个来回倒是绰绰有余。只是不知为何,这日游得特别吃力。 初识还不觉得,游到第二圈时,吃力的感觉就变得十分明显,右脚仿若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陆卓扬担心游到一半腿抽筋,准备这圈游到底就停下。 不过这会儿就显得水池子特别大,怎么都游不到边,右脚的沉重愈发明显,而银铃锁扣住的位置上,也隐隐约约传来异样的刺痛感。 陆卓扬憋住一口气往水里探去,在右边小腿上摸了一圈。手掌所过之处,皆是又疼又麻,尤其是银铃锁周围,刺痛感更盛。 陆卓扬第一个反应是:要遭,抽筋了。 他奋力往水面游,孰料右脚十分突然地没了感觉,怎样也动弹不得。一个分神的功夫,池水呛进鼻腔内,刺辣痛楚顺着水流涌进身体里。 陆卓扬扑腾着往下沉,片刻后,知觉便如同灵魂出窍一般,游离到了极远的地方。 姜陵从外头进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情形。 池水清澈透明,池心中少年失了挣扎的气力,慢慢沉到了水池底下。 姜陵瞠目欲裂,大喝一声:“蠢货!”猛地一下扎进水里,奋力往池子中心游过去。他游得极快,眼见就能抓住少年的手了—— 然而就在此时,异象徒生! 少年脚踝上银铃锁微微颤颤,上头挂着最后一枚铃铛,在水波中来回地摇摆不定,最终从锁链上脱落。铃铛掉落的同时,银锁链亦从中断开,一分为二。 陆卓扬身畔涌出一股极强的灵力,打了姜陵一个猝不及防,狠狠将他弹开,撞到了池壁上。他再想上前,却是被一道无形屏蔽阻隔在外,不能靠近半分。 而在灵力涌动的最中心,少年的身体在这般动荡中,以极快的速度舒展开,身体、四肢、五官……每一厘每一寸,成倍成长。 这一切发生不过转瞬,在姜陵眼中却似千年万年。纤瘦的舞勺少年,终究……终究是恢复成他本该有的样子。 异变停止时,无形屏蔽骤然消失,姜陵不作犹豫,一头扎入水中。 阔别多年,复如初见。 再次见到心上人复原的模样时,姜陵几乎落下泪来。他环住陆卓扬的腰身,迎着落日余晖最后的一点光亮,将人带出水面。 因着溺水,加之身体的急剧变化,回头陆卓扬便生了一场大病。 静卧期间总是不得安生,他时常梦见自己的脸被么白虎压在屁股底下;又时常梦见么白虎做完坏事被抓住现行,被姜陵追打得震天惨叫;更多的,是梦见自己躺在姜陵怀里。那人难得又罕见,罕见又难得地露出几分温柔,亲亲蹭蹭他的脸颊额头,又絮絮说着话。 那声音极轻极浅,似乎就在耳畔,却又远如天边。有时候自觉能明白话语中的意思了,稍不留神,又被从指fèng中熘了开去。
第101页 几次三番,他终究是不耐烦起来,握紧姜陵的手,张开口,用小而沙哑的嗓音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如此这般,算是睁开了眼睛。这场大病,总归是好了泰半。 又躺了三日,陆卓扬勉勉强强能下地了。他在屋里闲得发慌,于是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了屋外头。 院子里似乎有人在砸场子,大门口的喧闹声远远就能听得见。陆卓扬心中好奇,哪怕举步维艰,也非得去探个究竟不可。 说来也是赶巧,门口吵闹的居然是陆卓扬少年身形时学堂里的同桌,小桃子。 这日怕是不用上课,小桃子捧着一兜子零嘴,气势汹汹要往逐云门大院里沖。 他在同龄人中身形较高,这日穿了一身锦衣,颇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不过这会儿却被姜陵堵在门口,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门。 也不知他们先前都说了些什么,陆卓扬费劲赶到,也只听到了小半截。 姜陵道:“……说了没在就是没在。” 小桃子道:“那他去哪了?” 姜陵道:“招人烦,送回老家去了。” “陆厌哪里招人烦了!”小桃子不依,“你告诉我他老家在哪,我自己去找。他答应了第二日来上课,却是没来,我要问问他为何慡约。” 姜陵道:“无可奉告。” …… 陆卓扬听了半天,心道:就听这半截也够了。 原因无它,就是因为他二人翻来覆去的,只车轱辘了这几句话。 也不知姜陵哪来的兴致,竟与一个小孩儿一本正经地斗嘴。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挺较真的。 好容易人走了,陆卓扬从角落里探出头,忍不住替小桃子说话道:“你一个大人,跟小孩较真做什么。再说了,人家在学堂里挺照顾我的,你不替我谢谢他,还老是欺负人家,合适么你。” 姜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满脸不高兴,问道:“能走么?我背你回去。” 陆卓扬忙道:“头晕,走不动了。”说罢张开双臂,扑到姜陵身上。 “头晕就好好趴着,到处乱跑作甚。”姜陵伸手将人托住,转过身背妥当了,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我乐意。”陆卓扬将下巴抵在姜陵肩头,随着他的步子来回晃荡脑袋,嘴里头轻轻哼着不着调的歌。 晃着晃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得不继续哼了?”姜陵道,“如此难听,干脆将我耳朵哼聋了,一了百了。” 陆卓扬:“……就当你夸我了。” 静默了片刻,他又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什么……” 姜陵道:“说。” 陆卓扬道:“我要跟你道歉。” 姜陵侧过脸,问道:“为何要道歉。” 陆卓扬道:“你叫我练习术法……我偷懒都没练。” 姜陵道:“哦。” “哦什么啊。”陆卓扬拿脑袋顶了他一下,“你不是在生气吗?” “没有生气。”姜陵道,“早料到了。以你的脾性,能安分守己已是不易,多的也强求不得。” “嗯?”陆卓扬脑袋往后仰,拉开与姜陵之间的距离,妄图从他脸上看出真假来。 “别乱动。”姜陵怒道,“想摔跤不曾?” “你没生气?”陆卓扬重新趴好,一脸探究道,“那你为什么要在学堂里一路找茬?” 姜陵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你想多了。” “想多了?”陆卓扬不信。 “骗你作甚?”姜陵板起脸,语气不善道,“我怎会与十多岁的小孩儿一般见识。哼,肤浅!” ……居然还说他肤浅。 陆卓扬将信将疑。不过既然姜陵都说了没在生气,那这事便算是掀过去了,没啥好纠结的。 安静了一小会儿,陆卓扬又作起了妖,收回一只手,在自个儿怀里来回摸,蹭得姜陵后背奇痒无比。 姜陵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有完没完。再折腾就将你丢池子里餵鱼。” “好了好了。”陆卓扬又摸索了半天,总算把手抽出来,虚握成拳伸到姜陵面前,“喏,给你的。” 姜陵瞥了一眼,问道:“什么东西?” “你猜猜。”陆卓扬道,“猜中就给你。” 姜陵不假思索道:“坠子。” 陆卓扬一惊,将手摊开了。 上头果然躺着一只小巧的木刻小坠子,形状与坏掉的涯角一模一样:“你居然一猜就中,有点厉害啊。” 姜陵冷笑道:“就你那手艺,丑得实在人神共愤。我着实瞧不过眼,趁你昏睡未醒,多划刻了几刀。” 陆卓扬:“……我就说怎么跟之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呢,还以为睡多睡糊涂了。” “哎呀,不管了。”他大手一挥,将木刻坠子上的红绳抖开了,小心给姜陵挂上。 “你一个,我一个。以后咱俩就一人一个挂在脖子上。也不用吹了,”陆卓扬把姜陵的长发撩到一边,捋顺绳子,“反正也不用分开。” 闻言,姜陵停下脚步。 “停下来干嘛,快走啊。”陆卓扬轻轻在他脑袋上一拍,“你还想反悔不成?” 姜陵“啧”了一声,重又迈开步子,冷冷嘲道:“难得你也说了句人话。为夫甚感欣慰。” 陆卓扬:“……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啧,”姜陵嗤笑道,“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番外无能星人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在国庆前把番外折腾好了,把自己感动哭了t.t 这篇不伦不类的穿书文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感谢诸位的收藏、评论、对文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感谢诸位一路上的支持和鼓励。 虽然没有日更,但是如果没有你们,大概连隔日更也坚持不了吧【没出息】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