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弟成攻》 第1页 《捡弟成攻》作者:烤鱼鳞【完结】 文案:沉干十六岁收养了胡同口的九岁小孩儿明硝,打架撑腰挣钱养家任劳任怨,当儿子一样慢慢养大,养成了一个小狼狗把自己赔了进去。人生是沉下去的朗朗干坤,也是明亮灿戾的硝烟。 标籤:轻松 治癒 宠文 甜文 第一卷 ·浮光第一章 捡个小孩儿回家 沉干第一次见到明硝是在离家门口最近的一个煎饼摊,摊煎饼的郝大爷四十岁儿子出车祸没了,五十岁老伴痴呆投了河,现在满打满算六十,一份煎饼加蛋一块钱。沉干他妈一天给他十块钱,刨去早午饭和游戏厅,晚饭也只够这一个煎饼,没想到就这一个煎饼,也有人惦记。 沉干眯着眼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东西,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怎么也想不起来胡同口什么时候来了这张蜡黄的脸。小孩儿也阴恻恻地打量眼前这块香喷喷的煎饼顺带咽了咽口水。两个人气势全开谁也不让谁干瞪眼。最后郝大爷嘆了口气动手送了一份加了两个蛋的煎饼。沉干勾着笑咋呼:「大爷,我这咋就一个蛋呢。」 郝大爷瞥了他一眼不吭声,看看天气收拾收拾准备收摊。 沉干挑着眉把书包往肩上一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看了看身后,那小孩儿还直勾勾地盯着沉干手里那块煎饼。沉干乐了。 「小孩儿,哥哥教你,得了便宜就赶紧揣好偷乐,就没你这样儿拿了鸡腿还要鸡屁股的。」 明硝皱着脸,嘴唇紧闭着,小手攥着张煎饼,低头又抬头,脸色照样阴沉。沉干看他不吭声也自讨没趣,举着煎饼正打算咬一口。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手上的饼被抽走,沉干身体一震,沉着脸要发火。 煎饼又回到了手里,里面赫然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沉干愣了愣,小孩儿抿着嘴,圆熘熘的眼睛上下闪着,就是不看沉干。顺利换了煎饼后一手攥着衣角拐进了胡同,剩下沉干摸了摸后脑,反应过来后笑了笑。 沉干第二次见到明硝是高一的寒假,沉干妈麻将赢了点钱,想起来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儿子过两年快上大学了,赶紧给了两百块钱让他买点衣服过冬,顺顺利利考上大学好让她挺直腰板打麻将。 沉干花五十块钱买了两包烟,剩下一百五躺在口袋里不知道怎么花。从游戏厅出来正好剩一百,被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撞得一肚子气。 「干嘛啊干嘛,长了对眼睛好玩儿是吧。」沉干一边骂人一边撑住了怀里的小孩。眯着眼看了看小超市门口一身酒气骂骂咧咧的男人,直接半搂着小孩儿顺进死胡同,喇叭状的路灯照下来,小孩儿惨白着脸,几件夏天的衬衣交错穿在一起,露出一大截青紫的手臂瑟瑟发抖。小孩儿傻愣愣地盯着沉干,眼角噙着泪,嘴巴干裂地起了皮。沉干黑着脸骂了几句,口袋里那一百有着落了。 从店里出来后,沉干才傻逼兮兮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这都什么事儿。 明硝眨了眨眼,忐忑地摸了摸身上的大红棉袄和围巾,脚上是一双红彤彤的棉鞋,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沉干脸上的红印,小脸埋进领口,终于哭了出来。 「哭啥,几岁了,叫什么,哎你谁啊。」沉干哼哧哼哧地叫唤,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小孩儿眼眶通红,一动不动。沉干被激得没脾气,摸了摸台阶有点凉,干脆把脖子上的围巾摊到地上,拍了拍:「坐下。」 明硝颤颤巍巍地坐下,一只手搭上沉干的衣角攥住,下意识抬头。 沉干上个月刚满十六,他是朱梨花从孤儿院抱来的,但一双眼睛随朱梨花长得细长。这种眼睛搁他妈圆滚滚的脸上就像只长肥了的脱毛狐狸,沉干那双眼睛不光细长,还自由发挥往上挑了挑,明硝觉得有十分好看。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几分钟,沉干出来的时候特意裹成熊样,明硝补上了件大红棉袄还是熬不住北方的冬天,整个人冻得发抖的时候小手还使劲攥着沉干的衣角,等沉干注意到,手已经冻得发紫。 「你是傻逼啊!」 明硝被骂得一愣一愣,等反应过来时那只手已经被强拽着伸进沉干的上衣口袋。 举着手有点吃力,但是口袋里很暖和,明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沉干嫌小孩儿手脏,一边皱眉一边拎着他往胡同口走。 当晚沉干他妈打了一整夜麻将,早上回来的时候被厨房里正在煎蛋的小孩儿吓得嘶了嗓子。 「你偷小孩?!你是傻逼吗!不怕他爹挠你。」 明硝觉得很好玩,沉干和他妈不仅眼睛长得像,连骂人都骂傻逼。 等三个人齐齐整整坐下来后,桌上还放了三碗粥两个荷包蛋。明硝小心翼翼地把头埋在碗里,嗅着荷包蛋的香味不敢动。沉干家厨房柜里放了两袋子鸡蛋,不过他一个吃白食的,犹豫了很久还是煎了两个蛋,一个给沉干,一个给沉干妈妈。 这是朱梨花第一次回到家有人给准备伙食,一碗粥下去整个人都舒畅了,笑眯眯地摸了摸明硝的头,摸完手一僵,嫌弃地看了一眼明硝快打结的头发:「我儿子没给你洗澡啊。」 沉干憋了一肚子气,把荷包蛋顺到小孩儿碗里:「赶紧吃。」 明硝咬了一口荷包蛋,香油煎出来的油渣也没放过,这是他第二次吃荷包蛋,两次沉干都在身边。他从那时候就觉得,荷包蛋大概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第2页 吃完饭小孩儿惯性似的主动把碗收了,自来水管被冻住,也不等暖气片烘着就直接舀了一勺备用水开始洗,小手冻得通红。沉干点了根烟在身后沉默地看着他,朱梨花回屋补觉,进去之前告诫沉干,完事了把小孩儿送走。 小孩儿听到这句话身体明显一缩,沉干皱了眉。 几分钟后明硝低着头站在沉干面前,嗅着沉干身上还没散掉的烟味嘴巴一张一合,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那我走了啊。」 说完飞快抬头看了沉干一眼,嘴巴往下撇了撇想哭又忍住了。 小孩软糯的声音像羽毛,又像隔壁胡同刚生下来的几只小奶狗哼哼唧唧地叫唤。沉干听得不是滋味。 明硝等了好久也没得到沉干的回应,整个身子一垮。 「再见......」 快哭出来了。 慢慢挪到门口,明硝嘴唇咬得泛白,不死心地回了头。 沉干一眼对上那张脏兮兮的脸,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大红棉袄下是干瘦的身体。 就是这一眼。 沉干揉了揉头发把手上的烟掐灭,咽了咽干哑的喉咙。 「回来。」 第二章 捡个小孩儿回家2 明硝连忙转身,一脸不可置信,眼里闪着光,抿着嘴像只小狗晃了晃尾巴。沉干偏过头笑了笑,补充了一句:「还没洗澡。」 然后认命地烧起热水。 沉干家里有两个大木桶,专门洗澡用的,两大壶热水灌下去掺点冷水刚好能让沉干坐下,小孩就只能站着,水刚没过脖子。 脱掉衣服后小孩儿死活不肯让沉干帮忙,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抹香皂,沉干靠在门边上守着。 「我叫明硝,今年八岁,有爸爸,没妈妈。」 「我认识你,你妈妈那天追着你打,我看到了。」小孩儿见气氛太沉重干脆边洗边嘟囔。 「嘿,敢情你就记着我怎么磕碜了是吧。是不是还偷着笑了。」沉干黑着脸逗他。 明硝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身子,然后摇头,抿着嘴在水里泡着,看沉干不说话了,心里有点急。沉干好笑地看着小孩皱起来的小脸继续沉默。 过了好久,明硝才鼓起勇气转过身露出后背,后背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让沉干倒吸了一口气,沉着声:「这是你那个便宜爹干的?!」 明硝半垂下头,声音软软的。 「那天你妈妈打你的时候,爸爸也在打我。」 .......所以我没有笑你。 沉干脸色一僵,小孩儿瘦弱的身体缩在大木桶里,屋子里漏了点风,打在身上立刻抖了抖,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露出后背给沉干瞧。 沉干鼻子有些酸。他是被朱梨花几棍子打大的,那天打完了,朱梨花就心疼地上了药给了几百块钱,伤早好了。这小孩儿拖到现在伤口还是触目惊心。 沉干摸了摸小孩的头,洗干净后,这孩子白得不像话,也乖得不像话。沉干把他从木桶里抱出来顺手拿过浴巾一裹。 明硝显然被这个拥抱吓到了,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一脸焦急地望着天花板。 「抱好。」 明硝僵直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两只小手轻轻搂住沉干的脖子,沉干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和烟味,明硝撇着嘴慢慢把头埋进沉干的脖子抹了抹眼睛。 他真好,我以后也要对他好。 朱梨花晚出早归,第二天才发现明硝还没被送走。 沉干不以为意:「我捡个小孩儿怎么了,我还要送他上学。」 明硝趴在桌上转着眼睛,听到这儿就不转了,连忙摆手:「不上学不上学,我不用上学.......」 沉干瞪得他慢慢垂下头,明硝看着脚上的新棉鞋软乎乎地解释:「我能呆在这里就好了呀.......」 朱梨花有些头晕,自己儿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领养了一个儿子,连上学都打算好了。看样子完全不像是一时兴起,要是跟沉干一样是个小流氓轰出去也不要紧,关键这小孩还挺招人心疼。 「人家有亲爹,离咱家就一条马路。你要拐也拐个十里开外的成吧。」 沉干眉头一皱,这确实是个麻烦。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我找时间去跟他爹要个户口本。小孩儿大了总要上学的。」 看朱梨花还有话要讲,沉干固执地补了一句:「那会儿你那么困难都把我领回家了,我怎么就不能领了,我能挣钱,我养活他。你一天天的打麻将家里现在还有个人陪我呢。」 朱梨花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看这双在麻将桌上叱咤风云的手,沉默地回了房。 明硝觉得沉干很厉害,那天一句话就把朱梨花堵住了。让明硝不知所措的是,朱梨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后才出来,顺带打开了隔壁面朝大马路的房子,嘟嘟囔囔地把几个麻将机擦得锃光发亮。 「还能咋办,开个麻将馆呗。」 沉干还小的时候朱梨花就是开麻将馆的,朱梨花把三岁的沉干领回家,过了一年苦巴巴的日子后开了麻将馆,沉干七岁,麻将馆里有人打架,一整筐麻将牌砸在了沉干脑袋上,直接砸成了脑震荡。那以后朱梨花就关了麻将馆,靠着打牌和那几年的积蓄把沉干拉拔长大。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明硝来了。 来到明硝家门口时,沉干明显感到这孩子的抗拒,他嘆了口气:「怕啥,跟我进去。」
第3页 明硝努力挺直腰板,又被迎面而来的男人吓得躲到沉干背后。 沉干一把拽过小孩,当着明学清的面撂下话:「这孩子以后归我管了,户口还归你这儿。」沉干被朱梨花散养大的,每天不闹出点事就不舒服,一身痞气把明学清给震了震。 明学清脸涨得通红又没底气反驳,少个孩子少个负担,还能给自己养老送终,多好的事。 他年轻时候是个知识分子,有知识,假清高,穷。老婆生下儿子后看着家徒四壁和每天自命不凡无所事事的丈夫,终于拿着全部家当跑了。明学清后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刚搬来这个胡同一个月,把儿子也送了出去。 行动顺利,回去路上明硝很兴奋。 「哥哥,阿姨姓朱你为什么不一样。」明硝握着自己的户口本仰着头问沉干。 这个问题还真没人问过,沉干想了想,当初朱梨花从孤儿院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改名。朱梨花一辈子洒脱惯了,抱个孩子回家纯粹就是找个伴儿,至于名字,朱梨花说过:不姓朱就不是我儿子了?! 明硝很以为意地点点头挠着手半天哼哼唧唧:「我姓明也是哥哥的弟弟。」 连着三条马路的人都知道朱梨花又重新开麻将馆了,朱梨花还养了别人家儿子。 所以送明硝上学籍的那天,沉干的几个狐朋狗友都来了。 明硝的小破胆子直接被吓了回去,攥着朱梨花的衣角往后躲,脸埋在朱梨花香喷喷的口袋边上,这一埋把朱梨花失散多年的母性给埋出来了。朝沉干挥了挥巴掌。 「滚滚滚,把人赶走,再吓着小孩儿。」 明硝耳朵一动,抿着嘴偷笑,沉干倒是老神在在,扯开嗓门喊:「走走走啊,我妈生气了,护崽呢。」 那天朱梨花从房里出来两人就没怎么讲过话,朱梨花心里门儿清,沉干是故意拿话激她,赌她会不会对这几年的糊涂日子后悔,会不会对沉干内疚。 儿子大了,知道怎么戳心窝子,怎么做主。 朱梨花嘆气,也就这样吧,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 第三章 小孩儿安家落户 狄泓秋跟沉干玩久了,看气氛明显轻松起来眼睛一亮,搂上沉干的脖子笑眯眯地问:「这不会是你妈亲儿子吧,瞧这模样还有点像。」 「你缺心眼儿吧,我妈那大饼脸我都分不清五官。」沉干气笑了。明硝瘦的一把骨头,就个眼睛滚熘圆,亮晶晶,跟他娘俩儿一点都不像。 「以后这就是我妈另一个儿子了,路上看到护着点。」沉干揉了一把小孩儿毛茸茸的头发。 「哎你知道吗,前两天周晓阳进去了,跟他那小女朋友」 周晓阳和沉干是游戏厅两大常客,都喜欢玩三国战纪,可惜这两年主机火热,街机被淘汰得差不多了,游戏厅里正好只有这么一台街机能玩三国战纪。 两个人都不是能排排坐分果果的三好青年,所以常常在店门口就大打出手,就为了争游戏厅里边的场子。 「两个人进了旅馆,上边突然查身份证,这一查俩未成年都进去了,主要身份证还不是重点,重点周晓阳这货还袭警。」 狄泓秋边说边捂着肚子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沉干锤了他一拳捂住明硝的耳朵: 「当着小孩儿面呢,别瞎说话。」心里倒是十分乐呵,大概有两个月的清静日子。 学校就离胡同两条马路远,明硝换了家属这种事叶门儿清,小学校没那么多规矩,趁还没过年,朱梨花赶紧交了钱,明硝就是一年级的学生了。 从学校出来,朱梨花蹲下有些肥胖的身子,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一回这个新儿子。 新儿子有些慌张,揪着她的袖口强装镇定,朱梨花突然心宽,摸着他的脑袋。 「今儿起你就是我儿子了,好好上学,别学你哥。我也不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想你爸了就回.......」 「回什么,回去挨打?」话还没说完,沉干拍了拍小孩脑袋,捏着他脸蛋上仅有了几两肉凶巴巴地告诫:「好好上学,别再给人欺负了。」 明硝脑袋上的毛线帽手感很好,沉干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明硝眼睛一眨一眨,咬咬嘴唇点头,乖得不像话,沉干又捏了捏他小脸,满意地笑了。 大年三十,朱梨花没出去打牌,让沉干拎了几袋面粉回来,打算包饺子煮汤圆。 明硝裹着大红棉袄,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狗头帽蹲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来回忙碌的两个人,歪着头问:「不用我做饭呀.......」 朱梨花肥厚的手掌一把拍在他脑门上:「我的宝贝儿诶,跑你哥哥房间玩去,等下再给绊着。」 明硝被震得楞在凳子上,这种称呼让他整颗心涨涨的,红着脸再问了一遍:「真的不用我做饭啊.......」 沉干看了眼小孩儿的造型,差点笑出声:「不想去房间就坐沙发那儿,会捣红豆沙吗?」 明硝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会!」 沉干从锅里拿出一碗红豆,抱着小孩儿坐上沙发,顺便把他的狗头帽摆正。给他左手边放了一盘水果,右手边一杯糖水,沙发上还放了一床小被子。 「累了盖上被子睡觉,听到没。」 明硝摸了摸印了几只小狗的被子,看着近在眼前的沉干,大着胆子凑上去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第4页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小孩儿眨了眨眼睛脸涨得通红,小手连忙摸上沉干的脸,怕不是给亲坏了…… 沉干反应过来后挑了挑眉,拍拍他的脑袋后起身哼着歌进了厨房。 明硝摸着跳得飞快的胸口,真好啊,他第一次亲人啊....... 跟爸爸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要煮饭炒菜,洗衣服,洗得慢了还要被打。 原来小孩子真的可以随便吃饭不干活还不挨打啊,明硝喜滋滋地把煮熟的红豆捣烂。 朱梨花包完饺子出来就看到新儿子捧着碗小步跑过来。 「阿姨.....我....我弄好了.....」 红豆被捣得烂烂的,明硝忐忑地望着她,鼻子一耸一耸,朱梨花被萌得心肝颤。 「这哪家的小宝贝啊,那么能干。」就是营养不良,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沉干出来接过碗一手抱起小孩儿进厨房洗手。 「你家的你家的,赶紧煮饺子,我要饿死了。」 晚上明硝睡在沉干房间,沉干这几年长得快,朱梨花换了一张大床,加上明硝刚好。 小孩儿很兴奋,绷直身体靠着墙角,眼睛咕熘转着打量沉干的房间。梨花柜子,梨花桌,书架上一排杂货,弹珠小人书堆在一起,桌子下面还蹲了个篮球。 晚饭明硝吃了半碗红豆沙汤圆,沉干想了想还是把他一把拎起放在凳子上。 「先玩会儿,别睡着,书架上有小人书,喜欢哪本自己挑。」 明硝呆呆地看着沉干,以前从来不知道过年有那么多活动。 「我喜欢你家。」明硝攥着被角小声说。 沉干捏了捏小孩的狗头帽:「别喜欢得太早,你要是不听话,朱梨花照样追着你满大街打。」 「就跟你那天看到的那样。」 「爸爸不喜欢我才打我,阿姨喜欢你才打你。」 沉干偏过头,小孩儿睁着大眼睛反驳,软趴趴的头发贴在额头,小狗似的模样,沉干没忍住又薅了一把。 ....... 「你说得对。」 明硝撑到快零点终于睡过去,小孩儿不用守岁,沉干和朱梨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电视,好一会儿,朱梨花绷不住了。 「儿子,我这几年是不是太浑了。」 沉干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朱梨花摸了摸自己这张胖脸,嘆了口气:「你长大了,知道给自己做主,妈老觉得你差不多是时候找找你亲爸亲妈。」 「合着您这儿是小孩养成厂,不管好坏养活了就撒手?里面那只养大了是不是还得给人送回去。」沉干起身往朱梨花边上坐了坐。 「来,老宝贝儿,你这个思想有点问题,我们谈谈。」 朱梨花本来就随口一提,看沉干架势十足就有点泄气,像个球一样缩在沙发。 「有什么好谈的,家里多了口人,比你听话比你可爱,我高兴还来不及。」 沉干看着朱梨花耷拉的模样有些不是滋味,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沉干还小,就知道他以后有妈了,虽然是个大胖子还几年如一日地打麻将,到底还是满足的,一没少他吃二没短他穿。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竟然也有了倾颓的模样。 沉干喉咙有些干涩:「妈......我把这孩子领回来是不是不好。」 朱梨花嘆了口气没说话。 「没办法,妈,你是没看见,前两回刚见着这孩子,脏得像只狗,比我那会儿还不如。」 沉干抹了一把脸:「是真没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沉干笑笑:「我也不是瞎胡闹,这孩子养得活」 朱梨花拍了拍儿子肩膀:「妈知道,不拦你,妈也心疼。」 「我把你领回家,可我对你也不好。」 沉干被几句话刺激得眼眶通红,固执地盯着地面。 朱梨花肥厚的手拍上沉干的手背,她不是细心的人,大大咧咧活了半辈子,对这个儿子大体上上心,但也不是面面俱到的二十四孝,沉干在外面打架鼓捣钱活得傻逼兮兮她不是不知道,现在他想养这个小孩儿的理由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感同身受而已。 人生在世,他是她朱梨花的儿子,她愿意站出来给他的感同身受一个支撑。 那晚,沉干不知道的是明硝一直趴在门后,红着眼睛直到沉干要回房了才吭哧吭哧地往被子里钻,忘了撒尿。 第四章 告别过去 朱梨花的麻将馆开得正当口,年后一直到十五都是热热闹闹的。对门开土菜馆的李建国有个和明硝差不多岁数的女儿也上一年级。沉干直接上门把人小姑娘拎出来,指着明硝。 「这是我弟弟,模样好性格好,你愿意教他一起写作业吧。」 李湘湘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儿见着架势差不多快哭出来了,害怕地缩着身子,瞥到李建国出来后立刻嚎啕大哭。 明硝睁着大眼睛怪不好意思的,拽了拽沉干的手:「哥哥,不然我们快跑吧......」 沉干面上有些尴尬:「跑什么,你没上过幼儿园还落了一学期课,有现成的小老师教你不是挺好。」 明硝瞥了一眼李建国冲过来的气势咽了咽口水解释:「不跑人该打你了。」 李建国三十五才有了这么个小女儿,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宠得快上天了,今天居然在家门口就被人欺负,一看到是对门朱梨花的儿子更加生气,直接朝对面吼了一声。
第5页 「朱梨花!你儿子有病吧!」急得明硝拽着人一直往后退。 沉干第一次当哥哥想做点事就出了岔子,面上挂不住想嚷嚷几句,看到一脸担忧的小孩儿底气突然就弱了下来。 「喊什么,我就是想让这丫头有空教教我弟弟。」 「教你弟弟就教你弟弟,不会好好说啊?这么大的人了,成天混是你妈该管的事我管不着,你还折腾起我闺女了,你害不害臊!」 明硝再不懂事也是九岁的人了,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他仰起头看了眼沉干沉下来的脸,赶紧低头鞠躬,话倒是说得很利索: 「伯伯对不起,我哥哥不是故意的,我不要她教了,我自己能学的。」 沉干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自己个儿不着调的性子,把小孩儿前程给耽误了,他这里还不好意思呢,小孩儿直接替他道了歉,头一点一点的像只小蛤蟆。 他摸着小孩儿绒软的头发,突然失去了扯皮的兴趣。 「好了好了,咱回家。」沉干捏住小孩儿的手扯了扯: 「大爷就不信了,我一个稳如泰山的准大学生还教不了一小毛孩儿。以后就看你闺女天天吊车尾哭去吧,」 说完把明硝抱了起来,也不管后头李建国骂得多凶头也不回地扯了一句「瞎折腾」。 沉干也不糊弄,小学课本早被他卖掉换钱了,专门找了狄泓秋他妹妹,要了一堆包着粉嫩嫩书皮的课本从一加一教到鸡兔同笼。两个人坐在麻将馆里屋的小隔间,狄泓秋就隔段时间传达游戏厅老闆的问候,说是沉干不去玩儿游戏,生意清淡了不少。周晓阳被教育了两天放出来了,没赶上过年,被他妈扣在家里连打带骂。最后送上了他十五岁已经上初三的妹妹写了两三天的情书,看沉干能不能收了。 沉干很淡定,游戏厅暂时不去了,周晓阳不老实是该揍几顿,情书也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十六了,是该谈个恋爱了。 低下头明硝正盯着他,沉干咳了一声把情书往兜里塞:「小孩儿,题做完了吗就瞎看,不该听的别听。」 明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情书,还是粉红色的情书,他懂。 后来明硝主动把对门的李湘湘叫了过来,在沉干匪夷所思的眼神里教了几道鸡兔同笼后小姑娘成为了麻将馆的固定成员,顺带改善了麻将馆和土菜馆之间的关系。沉干知道这小孩儿没白教,脑袋怪聪明的。 期间明学清来过一趟,一身酒气腆着脸想打几副免费的麻将,看到原本瘦不拉几的亲儿子被养得多了层肉心里开始犯嘀咕,非要把人带走回去做饭,明硝吓得不敢动,朱梨花立刻嘲讽了一通明学清的文人风骨附加一把扫把打过去。明硝就藏在朱梨花背后,看着这个亲爹被赶出去,朱梨花看着颤巍巍发抖的小孩儿嘆了口气,当天就关了麻将馆,带着明硝买了几件新衣服,下午带着他开始做红豆小汤圆。 做到一半,小孩儿依旧神情恹恹,朱梨花突然试探着开口:「你讨厌他吗?」 明硝脸色一僵,捏着手里的汤圆,抿着嘴半晌,声音哽咽: 「我怕他。」 从有记忆开始无休止的殴打,恐惧到麻木,现在一被提醒,小孩儿捏着汤圆就把眼睛捂住了。 「......我害怕。」 所以当有机会逃开的时候,他潜意识里一点都不想放过。来接他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他在多年后仍然庆幸,这个人是沉干,是朱梨花。 然而对生活再恐惧,他也只能说一句害怕。 朱梨花这才想起来这孩子到她家后还没哭过,她一脸心疼地抱起明硝,一只手把他双手掰开,把已经软趴趴的汤圆捞出来。 「不怕啊,崽崽。」 「阿姨不问了,是阿姨错了,咱不怕他,崽崽乖,今天吃小汤圆,就是过年时候吃的那样,甜甜的,糯糯的,阿姨给你盛一大碗。」朱梨花十多年没哄过孩子了,九岁的大孩子她也当三四岁的小孩儿。明硝被一句过年时候一句「小宝贝」攻陷过,如今又加了个「崽崽」,等缓过来后,脸有些红。 「怎么的,那傢伙来过?」沉干是跑回来的,今天刚好是他游戏厅占地盘的日子,还挣了点游戏币跟人换了几百块钱,回来的路上狄泓秋领着李建国他闺女大喘气地跑过来,说是明硝他爹来闹事,小孩儿吓得躲在他妈背后不敢动。沉干当时就气炸了,这孩子领回来了就是他家的,你一后爹都不如的亲爹还上门来吭气儿,这不是砸他场子!等下把好不容易养得会笑会叫哥哥的小孩儿又给吓回去了。 「咋回事儿?还哭上了?!」沉干看着脸上一片白乎乎面粉的小孩儿,一把把他拎到沙发上,半蹲下身:「宝贝儿,咋回事?你那爹打你了?哪儿疼?」 明硝刚从朱梨花那儿缓过来,看着沉干戳心窝子地问他,偏偏话哽在喉咙里,一大波委屈涌上来。 沉干一边问一边擦明硝脸上的面粉,越擦小孩儿眼睛越红:「怎么了啊?说话!」 沉干急得要命,直接站起身捋了捋袖子要往门口走:「妈的老子揍不死他!」 第五章 挣钱大计 朱梨花连忙拦住他:「你这人,毛毛躁躁的干啥,没打着,你当你妈是死的啊!」 「我出门这孩子还跟我说哥哥再见乖得不像话,这才几个小时啊,就给我整哭了,凭啥啊?!」沉干是憋了一肚子气回来的,在他看来,今天这情况就是他们家孤儿寡母被人上门欺负了,完全忽略了朱梨花惊人的战斗力。
第6页 他跟朱梨花半拉半扯地走了几步,突然边上「哇」地一声。 明硝攥着沙发垫嚎啕大哭,跟从前的眼泪汪汪和憋着声哽咽完全不同,直接把两个人惊着了。朱梨花先反应过来,把孩子搂进怀里,拍着背,嘆了口气也不说话,气氛突然就沉重下来。 明硝在哭,哭他前几年饥寒交迫饱受折磨的生活,也哭刚刚沉干搂着他气得要跟人拼命的模样。 沉干摸了摸口袋,想掏根烟抽又突然失了兴趣。他脸色也不好,在小孩儿边上坐下来等着。明学清这他妈就是个炸弹,炸了九年,小孩儿就像只惊弓之鸟,一有响声儿就能吓得胆颤。今天最好都能把他哭走,心里有底气儿了,再来也不怕。 明硝哭了一会儿一抽一抽的从朱梨花怀里钻出来,撇了撇嘴:「哥....哥别打架。」 「哟,咱家小哭包哭完了。」沉干抹了一把脸把人捞过来放到面前,明硝脸上哭得一塌糊涂。 「过完年都九岁了,怎么哭成这样儿,还是不是我沉干的弟弟啊?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朱梨花虎着脸拍了一把大儿子的背:「会不会说话!」 沉干「哧」了一声,揉了揉背回过头恢复了一脸正色,观察了一会儿小孩儿的神色开始平静后才开口 「明硝小朋友,今天这事儿我们得谈谈,你先把脸擦了,不然我嫌弃得慌。」 明硝脸又一红,瞄到沉干脸上还没有散去的怒气,自己乖乖洗了脸后垂着头等着沉干训话。 「哭完了吧。」 明硝点头,被沉干抱进怀里,他鼻子一酸,脸蒙在沉干的胸口,听着心跳嗅着他身上的烟味。 沉干摸着小孩儿的后脑勺,停顿了一会儿。 「哭完了,你的委屈也要过去了,懂吗。」小孩儿没动弹。 沉干继续说:「我把你要了过来,你的生活就要翻新篇章了,就像新年要大扫除,烂叶子要埋进土里,以前那些烂人烂事都他妈是狗屁,懂吗?」 小孩儿动了动,闷着声音:「懂,他是狗屁。」 沉干笑出声,被朱梨花瞪了回去。 当天晚上沉干还是出了趟门,把明学清堵在另一家棋牌室门口一通威胁,把人吓得几天没出门。 第二天明硝依旧抿着笑和李湘湘讨论鸡兔同笼和一边加水一边放水的傻逼应用题,不过到了中午,他对着朱梨花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饿了。」 快开学的时候朱梨花给沉干买了个小灵通,六百块钱花出去一点也不心疼,顺带把家里存款给沉干透了个底,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到明硝成年都不是什么问题。朱梨花本意是想把儿子掰扯到念书上学的正途上来,压根没考虑到沉干还处于叛逆中二期,自我意识十分浓厚。 当天和狄泓秋两个人把小灵通从里到外拆了个遍,零件电板外壳散了一地后,明硝心惊胆颤地凑到他哥跟前。 「你还装得回去吗,妈妈要打人了。」 沉干撸了一把小孩儿的头,眉头一皱:「不知道,拆了再说。」 明硝没再敢打扰这人的认真劲儿,站起身在沉干口袋里摸了摸。 「掏这边,吃完了赶紧回来,别瞎熘达。」 沉干眯着眼看小孩儿从左一跳一跳地到右,拿了钱后乖乖跑出门,又远远地喊了一句:「早点回来!」 「诶我说你这当养儿子呢,不就出个门还上劲儿了。」 沉干笑了一声:「这不是刚养熟吗,这孩子怪招人疼的,我妈一开始还不同意,养到现在比我还亲,一小时见不着就出门找儿子。」 小孩儿还是爱吃郝大爷摊的煎饼,下午两三点就跑煎饼摊,哼哼唧唧要加两个荷包蛋才满意,朱梨花找了两回,回回都在煎饼摊,看小儿子吃得开心就给大儿子涨了零花钱。 狄泓秋嘿嘿笑着:「是得让他早点儿回来,不然等你妈看到手机被咱俩拆了,打死我都没人帮。」朱梨花揍人不看对象,对他们争场地打群架这种拉帮结派的事情不上心,但要是沉干带着伤回来,或者是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祸,那就是连着一群人遭殃,只要是沉干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挨过朱梨花的扫把。 等沉干掏出一张图纸后,狄泓秋瞪大了眼:「你你你!你这到底是哪出啊,好歹给兄弟透个底啊!」 「老程头那儿偷来的,别咋呼,等我弄明白了再跟你说。」 老程头是胡同里唯一一个拥有正经修理铺的人,上个世纪大哥大兴起的时候他修大哥大,前两年小灵通兴起,他又改修小灵通,电视机也从黑白修到彩色。 「不,诶你这是偷手艺啊!」 沉干抬头瞥了他一眼:「所以不让你咋呼,别吵,我快完事儿了。」 ...... 等沉干收起图纸,又开始拼地上的零件,狄泓秋没敢吱声,眼睁睁看着第一天才拿到的手机被拆成零件,又从零件还原成手机。 「这....这你这是想干嘛?」狄泓秋咽了咽口水,从小沉干就是他们这帮人里脑筋转得最快的,直觉告诉他,沉干这是有新动作了。 「硝硝来之前我跟我妈保证过,这孩子我得养起来。」 手机一声震动后顺利开机,沉干揉了揉眉心。 「阿姨都有闲钱给你买小灵通了,养个小屁孩不要紧吧。」何况现在开了麻将馆,一天天生意看着挺好的。
第7页 「你以为养条小猫小狗啊。」沉干斜了他一眼,收起手机把图纸叠了叠收进盒子里。 「我们家这状况还算不错,可也算不准以后的事,呸!」沉干连忙拍了拍嘴巴:「我瞎说啥玩意儿。」 「总归是我领进来的,我得负责。」 第六章 挣钱大计2 狄泓秋张了张嘴,心里有些震动:「所以你是想抢老程头生意?」 「嘶----」沉干摸了摸下巴:「原先是这个想法。」 「不过我总觉得,这种新兴产业有点意思。」沉干眯着眼想到前两天光明正大跟老程头学师反倒被赶出来心里就不爽。 「人总要往前看,要是我直觉错了,这好歹也是门手艺。」 狄泓秋没敢打扰沉干明显有些兴奋的情绪。 「到时候真算着了,就开到老程头对门抢生意。」沉干拍了拍桌子,把一脚踏进家门的明硝吓得抖了一抖,摸着手上的煎饼呆呆地愣着。 「哟,硝硝回来了,你哥抽风呢,别理他。」 明硝歪着脑袋看到他哥挑着眉向他招手后才咧了嘴。 「改天再教你这一手,这几天你把人都叫起来,帮我看看连着第七胡同那儿有这手机的人多不多。」沉干把小孩儿半搂过来摸了摸脑袋。 「调查完了,看情况我们干一票大的。」 狄泓秋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从小到大,沉干的新鲜花样就没断过,每回两人都能捞着好。 等人一走,明硝才喘了口大气,拿头拱了拱沉干的胸口。 「怎么着,一副累死了的样子。」沉干把人拎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煎饼咬了一口。 明硝也凑上去咬了一口,苦大仇深地看着煎饼:「郝爷爷的鸡蛋不够了。」 说完把剩下的两毛钱放到沉干上衣口袋,一个煎饼一块钱,多加一个蛋要贵两毛钱,今天这两毛钱没花出去,饼里只有一个蛋。 沉干看了一眼小孩儿明显不开心的一张脸,有些好笑。 「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开个煎饼摊,每天给你加五个鸡蛋。」 看着小孩儿眼睛亮了亮,沉干憋着笑:「可是不行啊,我们又不能抢人家郝爷爷的生意,而且朱梨花已经给你开了个麻将馆了。」 沉干绕过小孩儿,把装了图纸的盒子放到小抽屉里,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给明硝提建议。 「要不你跟郝爷爷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授权给你一个煎饼摊分店。」 说到这儿,小孩儿也听明白了沉干这是在逗他,撇着嘴把脸埋进了沙发里。 「行了,少吃点,里面炖了只鸡,朱梨花给你留的。」沉干笑着把小孩儿捞起来。 小孩儿白白净净长得好看,不闹事又听话,把人领进门后,似乎他和朱梨花两个人同时在变化,这种变化细碎又妥帖,让他感到满足。 第二天一早狄泓秋就带着他妹妹敲了门。 狄春秋十五岁,正好是春心萌动的年纪,那封情书是憋了好几天才决定送出去,据她哥说沉干是把情书收了,可寒假都要过完了,沉干到底没明确表过态,所以今天想跟过来探探情况。 明硝开的门,眼睛圆熘熘地瞥到狄春秋的时候一动不动,穿着睡衣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丢脸又连忙憋回去。 狄泓秋乐了,朝着屋里喊:「沉干,快看看你弟弟,像只仓鼠。」 明硝不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哥哥的女朋友来了。 他跑回卧室拱进沉干的被子里,闷闷地说:「哥哥,再睡会儿。」 沉干昨晚重拆了一遍手机,确实还困着,闭着眼睛把还在动的小孩儿顺到怀里,胳膊夹着:「......不准动。」 狄泓秋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了,翻着白眼拐进沉干卧室,看到两个人睡成一团又开始翻白眼。狄春秋跟在后面,到门口到底没好意思进去。她早知道沉干领了个小孩儿回家,没想到能亲到睡一张被子。 沉干彻底清醒已经是半个小时后,锅里慢悠悠煮着粥,就着朱梨花的酱菜吃了早饭,温了两个荷包蛋。 狄春秋下意识问道:「沉干,你这荷包蛋咋不吃啊?」 「留给我弟的,小孩儿就喜欢吃这个。」说完擦了擦嘴直接看向狄泓秋:「问清楚了?」 狄春秋看了一眼卧室,门紧闭着,沉干刚说过说要小点声,怕闹醒里面那孩子,她有些赌气,沉干就像一夜之间变了模样,给别人做饭,跟人睡一个被窝,起床气也憋着没发,而这副模样确实也更让她蠢蠢欲动。 狄泓秋给了两条信息。 两个胡同边上一个学校,初高中连体的,从初二到高三基本上的学生对这小灵通有兴趣,可这小灵通算是大件儿,家里不给买。 小灵通在市里流行差不多大半年了,几乎人手一部,老程头上个月才进了一批小灵通,一礼拜只卖出了两部,一部在沉干手里,另一部在一个辍学的小流氓手上,天天拿着它嘚瑟。 听着听着,沉干直接笑了,他偏过头朝狄泓秋扬了扬下巴,眼里闪着光。 「笛子,信不信我。」 狄泓秋看了一会儿,也笑着摸下巴:「你说就是了。」 胡同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没钱又爱熘达的主儿,小灵通这种新潮玩意儿出来肯定勾起了一股心思,加上人人都有的攀比心理,现在肯定眼馋着。
第8页 郝大爷家因为买不起彩色原装电视机,就在老程头那儿买了个组装的,新壳套上修理过的旧内核,价格虽说便宜了一大半但到底还是赚的。老程头肯定也是动了重装小灵通的心思的,不然沉干偷来的图纸不会这么详细,可这是技术活,又是新鲜玩意儿,老程头不敢做。 「所以我们先把它干了!」市里的人都用了大半年,肯定留了一部分废旧手机,到时候把旧手机低价收过来,修理重装,外壳喷层漆还是崭新的。 卧室里明硝早在沉干吃饭的时候就醒了,外面讨论的声音很轻,夹杂着狄春秋的轻笑声。 他知道这是狄泓秋的妹妹,就是给哥哥递情书的那个人,当时沉干也收下了。 明硝缩着脚,藏进沉干的被子里,吸着被子里不知名的香味,他有些不开心,很莫名,但就是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一直延续到晚上,沉干跟他说,过两天带狄春秋去游戏厅打游戏,让明硝一个人在家待着,明硝突然之间就气懵了,直接对着沉干「哼」了一声。 第七章 别扭的情绪 朱梨花十分惊奇地看着小儿子跳下椅子一个人蹲到墙角,头上还带着过年时候的狗头帽,她看了一眼沉干,也是一脸莫名。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又看看墙角的小孩儿,都没忍住笑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明硝已经回过头瞪着沉干好一会儿,眼眶通红,嘴巴也瘪着,沉干这才觉出不对劲。 「哎哟,这怎么了呀,是不是你哥哥欺负你了?」朱梨花最受不了明硝哭,连忙跑过去,一脸心疼地把小孩儿抱进怀里。 明硝本来也没想哭,一缩进朱梨花怀里再有人哄着,眼泪就止不住,连带着鼻子眼睛全红了,还一抽一抽,怨念地看着沉干。 在沉干看来这倒是个好现象,会闹脾气撒娇了,可现在还是得哄着这个祖宗。 嘆了口气,沉干走过去把小孩拎回来。 「说吧,怎么了,我这是-----哪儿惹着您老啦。」 明硝不吭气儿,直勾勾盯着沉干不放,眼里投放出来的讯息就是「你惹到我了」! 「宝贝儿你说,他怎么欺负你,我打他!」朱梨花作势就要打上去,明硝却一把抱住朱梨花的胳膊,眼睛还是盯着沉干。 大有你惹着我了可我就是不说的架势。 「那......小的先带您吃饭,吃完饭您慢慢批判我,准吗?」沉干试探着开口。 小孩儿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向朱梨花:「那我跟妈妈坐。」 得了,看来是真惹到了。 一餐饭吃得沉干惊心动魄,小孩儿一停下来就盯他,等他看过来又移开视线假装啥事儿没有。 朱梨花反倒宽心,小儿子把大儿子吃死了,皱个眉在大儿子看来都惊天动地,这不是阖家欢乐嘛,好事儿。 吃完饭朱梨花也不管他们,跟着几个老阿姨出门遛弯,沉干给小孩儿套上睡衣后一本正经接受教训。 明硝憋了半天,在沉干探究的眼神里终于哼哼唧唧: 「你要带别人去打游戏,不带我!」 沉干一个没憋住笑得使劲揉明硝的脑袋,这是吃醋了啊。 明硝没得到回应还被笑了一通,干脆窝进被子里。 「诶不是啊宝贝儿,我这是谈恋爱,没法儿带你啊。」沉干连人带被子搂过来,把人从里面拖出来。 小孩儿不吭声,心里的憋屈一点没少。 「懂啥是谈恋爱吗?就是一男一女出去瞎熘达培养感情,培养好了呢就结婚生小孩儿。」沉干掰过小脑袋笑嘻嘻地跟他科普。 看小孩儿还不吭声,继续道:「你看你不让我出门的话我就谈不了恋爱,不结婚没有小孩儿,你说我多无聊。」 明硝有了反应,偏过头一脸委屈,半张着嘴憋了半天:「你不是有我了吗,你有小孩儿了啊。」 沉干被逗得哈哈笑:「哎哟宝儿你怎么那么好玩儿呢!」 「来,我跟你说,这不一样,你以后大了我不就没小孩儿了吗,咱一步步来,先谈恋爱,再养小孩儿,是这么一个流程。」沉干憋着笑继续科普,小孩儿还是挺让他窝心的,养了这么会儿,像个小树懒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嘴里心里全是对他的依赖。 明硝皱着眉,显然没被说服,他蹭着沉干的胸口,半晌,抬头,犹豫地问道: 「那你先养小孩儿,把我养大了跟我谈恋爱不行吗......」 ...... 沉干「啧」了一声,捏着小孩儿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明硝扯了扯袖子,毫无底气地又问了一句:「行不行啊......」 沉干抹了一把脸,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开口,哼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半抱住小孩儿。 「来,硝硝,是这么个回事。」 「这个....男人吧,是跟女人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他是不能结婚生孩子。」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沉干脸上有些泛红,确实被小孩儿的逻辑吓了一跳。 「这些你以后就会知道的。」又补了一句。 明硝敷衍地点了点头,顺利把话题扯回来:「那你带不带我打游戏。」 沉干一阵无力,按了按眉心,无奈地应道:「带带带!去哪儿都带你,谈恋爱带你,结婚也带你。」 明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沉干更无奈的是,这趟二人行最终变成了四人行,自己这里带着明硝,狄春秋那儿带着狄泓秋。狄泓秋被沉干构画出来的大饼馋得激动万分,一听说自家妹妹要跟沉干出去,择日不如撞日,直接跟过来了。
第9页 两个人聊组装手机聊得火热,明硝乖乖地待在一台游戏机前,狄春秋一脸不满,从自己哥哥那儿盯到明硝这儿,再从明硝那儿盯到沉干。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狄春秋临时起意,突然想在这个沉干照顾得面面俱到的弟弟面前宣示一下主权。 明硝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吭声。 狄春秋被盯得冒火,没好气地坐在椅子上:「你今天不该来知道吗,我跟你哥哥约会,你掺和进来干嘛。」还有她哥哥,一个两个的不安生。 沉干聊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小孩儿一直没动静,赶紧给他叫了一瓶汽水,走过去安慰:「想吃点什么吗?」 明硝撅了噘嘴,咬着递过来的吸管一口一口喝:「不要。」 狄春秋一跺脚,拽着沉干的袖子。 「沉干,我也要喝!」 沉干挠了挠眉心:「行吧。」朝店里喊了一声:「也给她来一瓶。」 「我也要吸管。」狄春秋接过绿莹莹的一瓶汽水,干瞪着沉干。 「你怎么那么麻烦呢,笛子,管管你妹妹。」沉干摸着安静不吭声的小孩儿,有些烦躁。我家九岁不到的小孩儿都比这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听话。 「你弟弟也咬着吸管呢,他就不麻烦?!」 沉干「嘿」了一声:「这我弟弟,你是我弟弟吗,你要是我也给你双手递上,要一打都没问题,一根换着一根咬。」 说完低头拨了拨小孩刘海:「宝贝儿,不是要跟我出来吗,半天没动静了。」 明硝仰起头,咬着吸管眨了眨眼还是没说话,从早上出门开始,他就懒得动弹,看到狄春秋穿得像只花蝴蝶盯着沉干像从前家门口那只流浪肥猫盯着他手里的那块肉似的,明硝心里怪难受的。 第八章 哥哥有女朋友了 狄春秋不是滋味地把汽水瓶一放:「不喝了!」 狄泓秋看气氛有点不对劲儿赶紧出来缓和,把自家那个春心泛滥的妹妹拉过来:「你跟人小孩儿赌什么气,别闹腾,我们谈正事儿呢。」 说完摸了摸明硝的额头:「你弟是不是发烧了,整个人都蔫了。」 「应该不会吧,我每天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也不兴踢被子。」沉干拍走狄泓秋的手,用手摸过后又额头贴额头。 明硝懒洋洋的,等沉干把额头贴过来后一把抱住,靠着肩头小声说:「哥哥,咱们回家吧。」 沉干皱着的眉一下松了,拍拍小孩儿的头把人从椅子上抱下来,朝狄泓秋笑道:「没啥事儿,估计是不太习惯陌生环境。」 「今天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准备你那部分钱,想出多少出多少,不用顾着我。开学我去市里回收一部分废旧手机,先做一部分出来,班里同学还有周边都宣传宣传。」 「这事儿别张扬,就说我们只管修理和卖货,货源是从别人那儿进来的。咱俩先做一会儿,等成功了再把其他人叫进来。」 狄泓秋连忙点头:「我明白,那就先这样。」 「你今天是来带我打游戏的!」狄春秋憋着一肚子气,好好的两人行被破坏不说,压根就没和沉干有什么接触还被怼了一通。 沉干刚点头回应就被打断,再加上边上小孩儿蔫蔫的,心里更加烦躁,但到底人是自己约出来的,也是打着谈恋爱的旗号,吐了一口气:「这也快开学了,等开学了,开学了再带你玩儿。」 说完跟狄泓秋打了个招呼,领着小孩儿往门口走,沉干咬着腮帮沉思。 啧,谈恋爱怪麻烦的,看了看捏着汽水瓶子的小孩儿,真乖。 「宝贝儿,等喝完瓶子别扔了,放家里,我下回来再还人家。」 明硝咽了一口汽水,出门对着阳光赶紧眯上眼,点了点头。 「沉干,那咱俩这算咋回事儿啊?你是不是我男朋友啊!」狄春秋跺了跺脚,老远地喊过去。 沉干皱了皱眉没回头:「你说怎么回事就怎么着呗。」 身后狄春秋一愣又开心地跳起来,轻哼一声后满意地拿起桌上的汽水继续喝,而沉干怀里的明硝听到后直接压着脑袋,抿着嘴一直到家里也没吭声。 他还是想哭。 到晚上沉干想了想还是跟小孩儿通了通气,把自己要去市里回收旧手机的事情提了一遍。再三保证干完事儿就回家。 沉干刚从哥哥有女朋友的事实中缓解出来,听到这消息又蔫了。 沉干嘆了口气,小孩儿跟从前刚被朱梨花收养那会儿一模一样,安全感匮乏又莫名倔强, 他摸着小孩儿的背有些无奈,可这也没办法,这种后天被迫养成的苦逼性格只能靠时间安抚。但就在他想要进行再一次劝导的时候,小孩儿突然抬头,「噗噔」跳下椅子,翻箱倒柜把一个小箱子找了出来。 沉干看着他把箱子打开,上面一层放着朱梨花买的小玩具和他送的小人书,下面一层零零散散全是硬币和几张毛票,看起来还挺多的。 「硝硝,你要做什么?」沉干尽量放平语气,哄着这个情绪不对的小孩儿。 明硝抬头瞥了他一眼,突然把钱全倒了出来。 「哥哥。」 沉干连忙「哎」了一声。 明硝把钱全拢到一起,一把往沉干那边推:「给你。」 沉干愣愣地看着这堆钱,沉默了一会儿:「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哥哥给你带市里的鸡蛋饼吗,那也不用那么多钱,哥哥给你买。」
第10页 「不要鸡蛋饼。」 沉干咽了咽喉咙:「那硝硝要干什么。」 明硝眼睛眨了眨:「给哥哥买旧手机。」 「这些硬币是妈妈给我买鸡蛋饼的零花钱,这些纸币是我......嗯.....以前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偷的。」 明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偷了很久,挺多的,我本来想带着钱偷偷跑掉的,后来就到哥哥家里了。」 「我知道哥哥要卖手机养家,早点回来。」说完爬上床开始铺被子。 沉干偏过头看着小孩儿忙上忙下,想笑又有点难过。这孩子以为自己没钱,把压箱底的钱掏出来给自己做本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瞬间有些手忙脚乱,想抽根烟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抽了,连打火机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可不抽吧,心里这股激动怎么都压不住,最后他拍了一把小孩儿的屁股。 「臭小子,哥哥有钱,把你小破烂盒子收起来。」 明硝傻傻地摸了摸屁股,沉干拍了屁股还不够,还朝小孩儿瞪了一眼:「自己的钱自己存着,等着哥给你挣大钱吧。」 开学前一天,沉干揣着平时小打小闹挤下来的两千块钱和狄泓秋过年收的压岁钱,两个人从市里淘来了近三十只小灵通。有的按键坏了,有的开不了机,什么毛病都有。 狄泓秋有个极品抠门的妈,他不敢让他妈知道自己把所有家当拿出去即将干一件没影儿的事,沉干再三保证不会走漏风声后,狄泓秋也不敢多留,马上离开了。 而朱梨花看着大儿子先斩后奏到了这份上,小儿子又撒娇卖萌地说着「不要打哥哥」,终于收回了扫把,瞪了一眼后进了麻将馆。 明硝看着一堆小灵通明显很兴奋,趁人不注意伸手摸了摸,正好被转身的沉干瞥到,小孩儿一脸新奇,小心地碰一下再碰一下,也不敢拿起来。沉干突然心软了一块,他掏出口袋里朱梨花买给他的小灵通,开机点开里面的铃声选项,半蹲下身摸着小孩儿的头。 「硝硝,哥哥不知道选哪个铃声,你帮我选好不好?」 明硝眼睛一亮,用力地点头,接过手机试探地点着选项。 沉干站起身,就这么看着,听着耳边不同的铃声,心软得一塌糊涂。 明硝选好铃声后举起手机:「哥哥,这个好不好啊。」 是叮咚叮咚的钢琴声,沉干勾了勾嘴角:「好听。」 第九章 学校生活 开学那天朱梨花忙,沉干直接领着小孩儿上学,小学和他们那高中就面对面两栋楼,初中生夹杂在两栋楼里。把人送到教室门口,沉干本来想鼓励几句,没想到小孩儿挺沉稳,反过来劝他赶紧去上学,沉干无奈,看到李建国他闺女已经给小孩儿留了位置后好歹放心了点。 「放学我来接你,别跟人瞎跑啊。」 小孩儿抱了抱他,乖乖地说了声:哥哥再见。 李湘湘跟人学了半个月三年级的鸡兔同笼,看到明硝眼睛亮了亮,赶紧招手:「明硝,这里!」 明硝握着两边书包带,抿着嘴脸有些泛红,坐下来后还没开口,李湘湘又叽叽喳喳继续说:「咱班主任是刘老师,我跟她说要和你坐一个位子,她同意了,我还跟她说你很聪明,她肯定会叫你上去做题,你别怕。」 明硝攥着拳头点了点头。 上课前,刘老师把人叫了上来,上回上学籍的时候这孩子还瘦得不像话,过了个年气色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叫上来做了个自我介绍再写了几道题,明硝用力过猛,用方程解了道「什么数字加上三减去四加上五等于六」 一个x明晃晃地写在黑板上,把刘老师惊得愣了半天,满怀欣慰地把人送了下去,夸了大半节课。 底下李湘湘与有荣焉地乐了半天,而明硝在长时间没见到沉干的状态下逐渐失去了上课的兴趣。 他趴在桌上,一直偏着头看窗外那栋楼,沉干在那儿上高中,嗯.......应该是三楼中间的位置....... 来之前他让郝爷爷给他留了煎饼,他跟哥哥一人一个....... 妈妈的麻将馆生意越来越好了,有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和哥哥其实都不喜欢麻将馆的氛围....... 哥哥今天去卖小灵通,他说如果卖得出去,妈妈就不用开麻将馆了,那空下来的房子能不能给他摊煎饼....... 可惜还有一整天才能回家...... 想着想着,明硝睡了整整两节课。 沉干在另一边也没闲着,跟人显摆了手里的小灵通,朱梨花整六百买来的正版机硬说成三百的改装机,正规货源质量保证,从自己班传到隔壁班。 一边忽悠一边朝对面张望,除了去市里淘小灵通那天,小孩儿还没怎么离开他身边,也不知道适不适应。 等三点半整,沉干拎着书包拐到对面一楼,往教室一看,沉干乐了。 小孩儿软乎乎地趴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白脸蛋儿上一块睡出来的红印,眼睛都快闭上了。 再一看,沉干下意识立正,小孩儿那班主任正坐在讲台边上,眉毛皱成八股,盯着他宝贝弟弟,这不像是好事儿啊...... 沉干虽然平时爱打游戏闹腾了一点,可成绩一直十分优秀,这孩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按理说不会太磕碜吧....... 他嘆了口气,硬着头皮进了教室。
第11页 小孩儿一听到动静立刻回了神,抬头看到是他哥,眼睛一亮,书包一收,凳子一推,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后,身体往前一斜,把头贴在了沉干背上,动作一气呵成。 沉干有点头疼,还是摸了摸背后那小脑袋,看到另一边脸蛋儿也有一块红印子后翻了个白眼,这是睡了多久。 沉干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看看班主任:「老师,您看,要没什么事儿我就把我弟领回去了?」 刘芳芳教了两年书,年纪也不大,想着一年级的小孩儿再不听话一颗糖也能哄过来,一颗不行就两颗,水果糖不行就巧克力。 可今天,她从水果软糖换到水果硬糖,咖啡奶糖换到巧克力,都没能阻止明硝从上课前睡到上课后,小孩儿醒过来三次,一次吃饭一次上厕所,还有一次趴在窗口看对面。 「第一节 数学课他还上去写答案了,可下面几节课连他同桌都不理。」 小孩儿班主任夸了他五分钟聪明有天赋,相对应的,吐了十分钟苦水,最后问沉干,有什么办法能把人叫起来,哪怕不听课,也不能这么睡着。 沉干的头更疼了,他怎么知道明硝到了学校跟他一个德行。 最后沉干咬着牙:「要不你就跟他说,再不起来以后就没煎饼吃!」 身后的小脑袋一沉,沉干也没敢看老师的脸色,随便告了个别领着小孩儿赶紧往外走。 一路上明硝都没吭声,傻傻地仰着头看着沉干,等出了校门口,小孩儿才瘪了瘪嘴。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些我都会,也不能不给我吃煎饼啊......」 「我就在窗那儿看你呢,中午我还在最后一格窗里看到你了.......」 看沉干还不理他,明硝垂下头十分沉重地总结:「……老师真烦。」 沉干挠了挠眉心,终于知道朱梨花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后再也不肯来了,这小孩儿行为作风跟他一模一样,仗着有个好脑子为所欲为。 以前朱梨花是怎么治他来着,好像是晾着不管。 ...... 「那咱今天还能吃煎饼么?」 沉干:....... 得知原价六百的小灵通能半价买后,大部分人还是心动的。开学一个月后十来个人陆陆续续趁着年后还有点压岁钱咬牙下了单,沉干和狄泓秋对外一律称是隔壁市里低价进的,打的也是组装机的名头,爱买不买。 两个人连游戏厅也不去了,整天窝在沉干的房间里组装小灵通。沉干对着檯灯拆拆装装,明硝就端坐在边上看着,不吵不闹,偶尔餵沉干几块朱梨花做的肉干。 朱梨花来看过几次,每回来都要把小儿子抱出去,嘟嘟囔囔地跟明硝抱怨:「哎呀你哥哥可真烦,他老娘麻将都不打了,辛辛苦苦给他做宵夜。」 明硝就拍拍他妈的胖脸:「妈妈最辛苦。」 朱梨花这才满意。 狄春秋也来过,明硝立马气鼓鼓地跑到厨房,抱着朱梨花不撒手。没办法,沉干最近忙坏了,他生气得换个地方。 「儿子,怎么了哟?」朱梨花一泡了被蜂蜜水想给人小姑娘送过去,一回头就看到小儿子一脸丧气。 「哥哥太气人了!」 「哥哥怎么气你了,我去骂他。」上回小儿子生大儿子的气的理由是不带他出去玩,这回朱梨花猜:「是不是你哥抢你肉干了?」 明硝摇头,看到朱梨花手里那杯蜂蜜水仰头问:「这个给谁的啊?」 「这呀,给房里那个小姐姐的,女孩子喝蜂蜜长得漂亮。」 明硝立马瘪着嘴,松开抱着朱梨花的手。 朱梨花又转头加了一勺糖,回过头被小儿子要哭不哭的模样吓了一跳。 没等她问,小孩儿小声说了句:「妈妈也气人。」 朱梨花一脸莫名地看着小孩儿爬到沙发上,打开广播开始听。 也幸好,狄春秋就来了两次,等第二次的时候明硝已经很能控制情绪,挤在沉干身边一动不动。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一个多月。 第十章 第一桶金 五月一号放了三天假,沉干和狄泓秋在外面住了三天旅馆,对着订单一个个送货上门。 「你猜猜咱挣了多少?!」狄泓秋他妈是会计,家里一堆老旧算盘,狄泓秋偷了一个出来,对着帐单拨了一下午。 沉干把煎饼放口袋里捂着,好笑地瞥了一眼:「你说就是了,我估摸着不会少。」 「卖了一半下去,咱就回本了!」狄泓秋家条件不好,他妈还生了俩,经济压力大,压根没碰过这么多钱。反反覆覆确认了好几遍,他几乎跳了起来。 「咱手上这些,加上没装好的根本不够订单量,沉干,要不咱再去一趟市里。」 沉干想了想:「过两天吧,硝硝最近情绪不好,我这会儿出去他该闹了。」这回他出来了三天,小孩儿指不定多难受。 狄泓秋「啧」了一声,拍了拍沉干的肩:「我以为困住你的会是我家那傻妹子,没想到是你家那傻小子。」 沉干愣了一下,摸着下巴点头:「我家那宝贝儿确实厉害。」 「去你的,没夸你啊!」狄泓秋不再理他,又认认真真对了一遍帐单。 这次刨去本金还挣了五百块钱,本金留着下一趟继续淘旧手机,那五百块钱狄泓秋没要,当初他出的本金少,这笔钱就归到了沉干这里。沉干拿着朱梨花的身份证开了个户头,往里存了两百块钱,剩下三百多给朱梨花买了一条超大号裙子一双高跟鞋,给明硝的是一身春装。
第12页 麻将馆到了关门的时候,一圈人从里面出来,看到沉干大包小包地往里走就乐呵开了,一边围着,一边朝隔壁喊:「朱梨花,你儿子出息了,往家里拿东西啊。」 朱梨花正好在给小孩儿包饺子,小孩儿一听到响动就往门口跑,一眼就看到他哥哥被一群人包围着,手上拿着两袋东西,看到他后挑了挑眉。 进门后把两袋衣服交给朱梨花后,沉干一把捏起明硝的脸:「刚来路上碰到你班主任,又跟我告状,等会儿再收拾你。」 明硝跟屁虫似的贴着,沉干洗脸递上毛巾,沉干没说要喝水就递上杯子,沉干要换衣服,明硝眼巴巴地看着,看得沉干直接没了脾气。 「宝贝儿,三天假过了,明天开始哥就跟你一起上学还接你放学,日子长着呢,先出去,让我洗个澡。」 明硝还是没动,沉干被这副眼巴巴的小模样激得怪心疼的,这孩子黏他。 朱梨花给兄弟俩买了个新木桶,放在房间里随时用。 脱了衣裳后沉干又脱了裤子,一身光熘熘地开始找内裤。 沉干瘦,从小闹腾出来的肌肉也没多少,明硝以前只看过他光着膀子找衣服穿的模样,像现在这样熘着鸟到处找内裤,明硝有点郁闷。 「哥你穿上裤子再找呗。」 沉干偏过头,「扑哧」笑了出来。 「怎么的,你非要跟我屁股后头,看了还不好意思啊。」 「你黑了,又黑又瘦的。」明硝移过头小声嘟囔。 「行了,祖宗,去看看给你买的衣服,别杵着。」沉干好不容易找着条内裤,起身跨进木桶。 「帮我拿水管进来。」 明硝有些别扭地出了房门,这种别扭被朱梨花抱怨的声音盖了过去。 等沉干洗完澡睡了一觉已经是傍晚。 「神经病,你妈穿得了这种颜色吗?!」朱梨花拿着裙子,拍了一把大儿子的肩。 「你会不会挑衣服啊,给硝硝挑的棉袄是大红色的,t恤还是红色,你这种审美是耽误我小儿子。」 「慌啥,你小儿子长得白,又白又嫩,称得上这种颜色。」沉干好几天没抱小孩儿,说完把人搂了过来撸毛:「硝硝,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刘海儿遮眼睛了。」 朱梨花哼了一声:「那是我小儿子的优点,不是掩盖你缺点的藉口。」 明硝笑得翻身抱住沉干,头一拱一拱地拱到沉干胸口。 晚上两个人窝在床上,明硝把沉干给他的十块零花钱放进铁盒子。 「哥,郝爷爷这两天病了。」 沉干翻着图纸,狄泓秋他妈给他找了一家私人工厂,今年暑假估计得打工,趁现在小赚了一笔,看能不能找其他人合作。技术不能外传,那就只能找人集资。 「嗯?谁病了?」 「郝爷爷啊,病了两天了,最近都没出摊。」 沉干拍拍他脑袋:「嗯,学校旁边也有煎饼摊,明天带你吃。」 明硝皱着眉把头上的手抓住:「不是!」 「你别看了。」 沉干偏过头挑着眉:「怎么了?」把图纸收起来后沉干把小孩儿搂进怀里。 「你这盒子怎么还没收起来,数钱玩儿啊?」 明硝摇头:「我想明天看看郝爷爷。」 「成啊,那得带点东西给他。」郝大爷一个人住,胡同里典型的贫困户,生计全靠煎饼摊维持,碰上明硝跟看对眼儿似的,两人之间有着今天送个蛋明天多点酱的革命情感。 「嘿,臭小子,我差点忘了。」沉干一把捏住小孩儿脸蛋。 「你班主任说你不友爱同学,在学校跟闷葫芦似的,除了李建国他闺女什么人都不搭理,你很骄傲啊,小朋友。」 「你要学会交朋友,知道吗?」 明硝撇了撇嘴:「不要!」 沉干眉头一挑:「你还来劲。」 「我比他们都大!玩不到一块儿!」 确实,明硝过了新年九岁,那些小孩撑死七岁半。 「他们年纪小,郝大爷倒不小,所以你跟他看对眼了?」沉干摸着小孩儿挺直的嵴背。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拉下被子:「反正不想跟他们玩。」 「行行行,不玩就不玩,明天陪你看看你那货真价实的老朋友,顺便把你头发剪了。」 第二天放学回来,明硝从铁盒里掏了十块钱出来,趁着沉干不注意放到口袋里。沉干跟朱梨花打了声招呼买了一箱牛奶牵着小朋友进了胡同最里面。 第十一章 一条胡同百样人 郝大爷算得上他们这里最苦的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什么好都没落着,生了病也就一个人慢慢熬着。 沉干在门口待着,看着自家小孩儿哼哧哼哧地抱着牛奶硬塞进老人怀里,小心翼翼地往门外看了看,沉干连忙偏过头,拐到窗边上再看过去。 小孩儿以为他没注意,偷偷把两张毛票塞进了郝大爷的枕头底下。 沉干勾了勾嘴角:臭小子。 等从郝大爷那儿出来,沉干立马揪着小孩儿,把人送进了理发店。 明硝怨念地盯着镜子里的人。 「我不想剪,剪了跟个傻子似的。」 沉干笑出声:「听见没,别把我弟剪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沉干以前剪头发要求只要一个大平头,前一阵剪了回家,小孩儿死活不乐意,硬要他养长了重新剪,同时对这家理发店的好感度狂降。
第13页 「你给他留点刘海儿,别剪太短。」 明硝这才满意,晃着两条腿傻乐。 没等他乐一会儿,沉干的一句话像盆冷水泼过来: 「等下你笛子哥和他妹要过来,我带你骑自行车熘达熘达。」 两个月过去了,沉干每天忙得像条狗,也没忘了有这么个不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不过好歹是女朋友,出去熘一圈也好。 「哥。」 明硝偏过头不看他,嘟嘟囔囔:「她还真是你女朋友啊。」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臭小子。」沉干不以为意,帮他掸了掸脖子上的碎头发。 「我要告诉咱妈!」 沉干手一顿,有些稀奇地弯下腰看向小孩儿:「哟,要告状啊。」 明硝没吭声儿。 「咱妈知道啊,别着急,等你上初中了,哥也给你找一个。」 「我弟弟的女朋友好歹得是个校花。」沉干没着没调地逗着小孩儿。 明硝一股子野气没出撒,哧熘下了凳子跑到门外,往家门口走。 沉干一看玩大发了,赶紧付了钱出门把人拦着。 「好啦,哥带你玩呢,之前不是说了吗,谈恋爱带你,结婚也带你,啥啥都带你。」 明硝仰头盯着他,心里的邪火没消下去,他不懂这种奇怪的情绪,就是觉得,这是我哥哥,把我领回家的人,这个人的生活太丰富了,女朋友听起来太吓人,就像要把哥哥从身边抢走一样。 所以最后,明硝还是站到了沉干身边,看着对面骑车过来的狄泓秋和他车后面的狄春秋。 狄春秋看到沉干边上那小人儿后立马从后座跳下来。 「他也要去啊!」 沉干眉头微皱:「怎么?我弟弟不能去?」 「不是说好我们仨吗。」狄春秋小声抱怨,她是真怕了这跟屁虫,只要他在,沉干就跟个老妈子似的伺候,还谈什么恋爱啊。 「我出去玩,把我弟弟留家里,这像什么话。」沉干心里烦躁,这种护犊子的心理在捡到这小孩儿的那一刻起越来越严重他还不自知。 「硝硝,上车。」 「沉干!」狄春秋突然喊道。 「带上他也行,我得坐你车!」 沉干莫名觉得不舒服:「不就一个座位吗,你哥带你,我带我弟,有什么好换的。」 狄春秋这回很坚决:「这能一样吗,现在我是你女朋友,你别把我当成我哥的妹妹!」 沉干这回有点憋气,还没开口,狄泓秋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不就一个座位吗,你怎么回事,硝硝一个小孩子你还跟他抢。」 又偏过头拜託沉干:「兄弟诶,你帮帮忙,这丫头疯起来能急死人,你们不男女朋友吗,一个位子而已,赶紧的,别折腾了。」 最后看向明硝,和声和气地劝:「硝硝啊,你春秋姐姐小孩儿脾气,你体谅体谅他啊。」 明硝大概是从现在开始明白,狄泓秋其实是他们中间最有危机意识的人,和稀泥,老好人,他没有闹事的余地。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从沉干那儿乖乖走到狄泓秋身边。 「那笛子哥带我。」 沉干来气儿了,小孩儿脾气?我家小孩儿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人闹什么!他刚想开口,小孩儿已经走到狄泓秋车子那儿,咧了咧嘴:「哥哥,我们走吧。」 狄春秋高兴了,催着沉干赶紧出发。 沉干骑上车的那一刻就怎么也不对劲儿,后面坐的不是他家小孩儿,重量不一样,感觉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他刻意缓了速度,让狄泓秋骑在前面。 明硝安静地坐在狄泓秋后面,不像在他这里会用手圈住自己的腰,这是跟人保持着距离。沉干突然觉得,其实小孩儿一点都不开心。 拐了一个弯儿,明硝像是感应到什么,扭过头看向后面,看到沉干在看自己后,小孩儿突然笑了,沉干被看了个猝不及防,也笑了起来,这一下,沉干有些紧绷的心情舒缓了一点。 之后沉干和狄泓秋又开始修理那些二手小灵通,狄泓秋因为暑假要打工,这几天就不停地忙,打算在暑假之前有一笔存款。他妈给他找的工作在邻市,火车要坐三小时,不包吃,他妈只给一百生活费是远远不够的,还不算被抓到僱佣童工后的结果。 到暑假之前,两人把第一次改装剩下的十五只小灵通全卖了出去,客户遍布整个高中,也有些家长托孩子来问还有没有货,两人一律应了下来。 这一次又均分了两千多,沉干留了一百奖励期末考了第一的明硝,剩下全打进了存摺。 知道沉干给自己开了个户头后,朱梨花嘴上说不用,但心里还是高兴的,麻将馆开一天歇一天,全凭自己开心。在明硝想办煎饼摊的强烈诉求下,朱梨花选择在门口摆了个小摊,卖卖菸酒零食。 明硝生日八月份,沉干给买了个蛋糕,朱梨花下了碗卧俩荷包蛋的长寿面,明硝他爹没来,谁也没提起。 也是在生日这一天,明硝终于见到了传说中沉干的死对头,周晓阳。 跟沉干的精瘦不同,周晓阳块头不是一般大,又黑又壮,偏偏穿了件白t恤,洗得泛黄。 第十二章 跳级小神童 明硝凑到朱梨花耳朵边疑惑地问:「哥哥真的打得过他吗?」 朱梨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干,等大儿子被看得浑身不对劲后才悠悠地开口:
第14页 「那可不,打得人嗷嗷叫。」 明硝皱着眉:「今天打得起来吗?」 朱梨花神色一凛:「他敢!」 明硝脸色一僵,立刻挡在沉干前面,怕朱梨花一个恼怒又挥扫把。 「我在这,他敢欺负我儿子!」 ...... 沉干和明硝同时喘了口气。 周晓阳是来买烟的,他跟沉干一样,要抽二十五块钱一包的烟。沉干瞥了他一眼,把十块钱扔他怀里,换了一包十五块的红双喜。 周晓阳家条件不好,周晓阳又爱装酷,学着沉干抽菸,沉干抽什么,他就抽什么,沉干喝三毛钱的汽水,他绝不喝五毛的。买烟这点钱估计是省下来的饭钱。 没等人开口,沉干笑了一声:「我最近抽这个。」 周晓阳这才收了满脸怒气,瞪了沉干一眼走了。 明硝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好玩的。 朱梨花切了块蛋糕,明硝和她对视一眼,连忙捧着蛋糕跑过去,放到人手上就跑回来。 沉干眯着眼望过去,周晓阳愣了一会儿后托着蛋糕离开了。 其实他和自己一样,都不是真混蛋。 一个暑假过去,狄泓秋带着一身淤青和五百块钱回来了,回来后五百块上交给他妈,剩下的伤是自己的。明硝是眼睁睁看着狄泓秋的妈对着五百块钱数了又数,最后全部塞进口袋。狄泓秋高高壮壮的身体在太阳下晒着,影子也是寂寞的。 他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所有人连带着狄春秋都瞒着她妈妈,狄泓秋其实挣了不少钱了。 无关贫穷。 他隐约觉得,其实狄泓秋和从前的他,没什么差别。 每个新学年,学校针对低年级的学生会进行一次摸底测验,明硝这回把一元二次方程也列了出来,看图写作文对着一片悬崖写了段行路难,成功把学校老师惊到后,明硝顺利上了四年级,从一年级的大龄生摇身一变成了四年级的小神童。 朱梨花开心地肥肉都要抖三抖,麻将馆又歇业一整天,她带了几袋水果跑去学校慰问老师。 明硝从前的班主任看到她那么开心后还是稍微提了下明硝睡觉喊不醒的状态,哪知道朱梨花只愣了一会儿。 「那我小儿子睡觉都能跳级,这神了!」 说完又喜滋滋地分水果,刘芳芳不是滋味地接过一个苹果。 这一次明硝踏进新班级的时候底气十足,面对的不是一年级的小屁孩,这让他觉得很满足。 他被分到和一个男生一个位子,年纪不大就戴了副眼镜,名字也是带着书卷气,叫陈如玉。看到明硝后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你还是第一个不笑话我名字的人。」 明硝瞭然地点点头,一个男生叫这种名字确实有点难为情。 看明硝不说话,陈如玉又凑上去:「哎,我知道你哥哥。」 明硝掏书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陈如玉嘿嘿笑着:「你哥帮人买小灵通啊,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前几天我妈还托我打听呢。」 明硝点点头坐正。 「看在咱俩同桌的份上,你帮我问问你哥呗,给我妈留一只。」 陈如玉整个人贴了上来,明硝微微皱眉,抿着嘴点了点头。 陈如玉欢呼了一声,掏了一把糖出来,其中包含了所有明硝一年级时候刘芳芳威逼利诱的所有糖的种类。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同桌欣喜的模样,伸手挑了一颗奶油糖。 以前都是学校食堂供应的午饭,但现在朱梨花不忙了,再加上明硝这半年长得快,主动要求给俩儿子送饭,直接送到沉干那儿,两人到食堂集合吃饭,放学了再把饭盒带回去。 「嚯,朱梨花同志今天心情不错嘛。」满满两大盒鱼香肉丝和小鸡腿,连素菜都是蒜苗炒肉。 明硝安静地坐着,看着他哥把菜码好。 「今天怎么样,课跟得上吗?」沉干把饭盒推过去问道。 当时教导主任问他想上几年级的时候,小孩儿脱口而出四年级,沉干心里还是没点底。 明硝眨了眨眼睛,扒了一口饭:「还好吧,就是我矮,坐的第二排。」 沉干有些好笑:「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上课有没有睡觉,跟同学关系处得咋样儿。」 明硝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哥,我同桌让我问你能不能给他们家留个小灵通。」 沉干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行啊,宝贝儿,这么一会会儿,朋友都交好了。」这还是明硝第一次主动提起其他人,上个学期他苦口婆心劝小孩儿交朋友,没想到换了个班都不用他催。 明硝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把菜咽下去:「他给我吃糖了。」 「你那刘老师少给你糖了?」 小孩儿脸有些红:「行不行啊?」 「行!当然得行!」沉干不逗他了,勾着笑答应:「我弟弟交的第一个小朋友,你跟他说,我半价给他。」 明硝回教室后把原话带给了陈如玉,把人开心得原地蹦了蹦,午睡时间觉也不睡了,还拉着明硝不许他睡。等巡查老师走过后,陈如玉从课桌里面掏出一打五颜六色的绘本,用一根彩带包着。 他趴到明硝课桌边上,得意地指着这一堆书。 「这都是我从小摊上淘来的,这么一打,十块钱,能看好久。」
第15页 明硝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没看过漫画吧!」陈如玉挠了挠头:「哎,这很好看的!」看明硝还是没反应。 「杀戮都市!外星人,黑色星球那个啊!很火的!」 明硝还是没反应,陈如玉丧气地摸了摸漫画,一咬牙把一摞书全部往明硝腿上一放。 「看在咱俩是朋友的份上!全借你!等你看完了我再看。」 说完立刻趴回自己桌子装睡,正好巡查老师走过。 明硝闭着眼把漫画放进课桌里,感觉有点新奇。沉干房间里也放了绘本,但是是那种小人书,没陈如玉给的大,还是彩色的。 第十三章 特殊的漫画 放学的时候沉干照例来接他,陈如玉看到了沉干后有些惊奇,对明硝咬着耳朵嘀咕:「你哥对你可真好,我妈都没来接我呢。」 明硝有点骄傲,面上还是不动神色:「我哥就在我们对面那栋楼,一起上下学也方便。」 「哎那我走了啊,你记得早点把漫画看完啊!」 陈如玉背着书包一熘烟跑出门,对着沉干笑嘻嘻地喊了声「哥哥好」又跑了。 沉干接过明硝的书包,看着像个猴子样儿的陈如玉笑道:「这就是你的新同桌?挺跳啊。」 「他刚跟你说什么,让你看什么东西?」 明硝点了点头:「他借了我一打漫画,让我早点看完。」 沉干颠了颠书包:「难怪,比以前重了点。」 回去路上沉干跟明硝提了句,郝大爷病一直反覆,煎饼摊又得停一阵儿了。明硝有点难过,经过郝大爷摆摊的地方时特意看了几眼。 沉干摸了摸小孩儿脑袋,他一直觉得明硝对郝大爷不是一般的亲近,几个月前主动提出要去探病,还给老人偷偷塞了十块钱,大概是当年一口煎饼的情谊,后来一有空就在煎饼摊那儿蹲着,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可人老病死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沉干拍拍小孩儿肩膀:「好啦,周末我们去看一趟你郝爷爷,这回你想塞多少钱就塞多少钱。」 明硝猛地抬头,看着沉干温和的笑脸,他鼻子一酸,搂住了沉干的腰,怎么有这么好的人啊....... 「行啦,这种事以后不用瞒着我,你乐意做就做,高兴就好。」沉干单手抱了抱小孩儿,大半年就长了三公分,现在已经到了他的胸口,沉干欣慰地把人拎出来:「回家。」 明硝垂着头抱过自己的书包,到家后直接进了房间,这回直接当着沉干的面,把沉干之前给的一百块零花钱从铁盒子里掏了出来。 沉干抱拳靠在门框边上,笑着提醒:「你郝爷爷家都是零钱。」 明硝想了想,把铁盒子里的小额纸币整了出来。 今天朱梨花买了副新麻将,亲自下场打头阵,让沉干把晚饭做了。 明硝就窝在房间,写完作业后瞥到了边上陈如玉的一摞漫画。他随便翻了翻,看了几页都提不起兴趣,又随便抽了一本。封面全白,什么都没有。 明硝有些讶异,翻开后脸人像都是黑白的,没有出版社,也没註明作者是谁,跟这一摞不是一个画风。明硝又翻了几页,翻到一半,他手一抖,书掉到地上发出「咚」的响声。 沉干在厨房喊:「硝硝,咋回事儿?」 明硝咽了咽喉咙,压着声回应:「没拿稳,书掉了。」 沉干的声音被油的「刺啦」声盖过,明硝隐约听到一句「把书放桌上,别捧着看。」 明硝「喔」了一声,脸色发白,等反应过来后迅速把那本漫画捡了起来。 他手还是发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把书远远的一推,明硝埋着脸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慢慢把书移了回来。 这回他从头开始翻,书页很旧,勾画的线条非常粗糙,是那种削得不够细的炭笔勾出来的,但还是能看出来,主人公是两个男性。前面只有言语的放纵,后面两个人直接亲上了。明硝「啪」地把书合上,额头冒着冷汗。 他知道一男一女亲嘴是什么意思,狄春秋不止一次跟他嘚瑟,她和沉干是可以亲嘴的关系,是比沉干和他自己还要亲近的关系。虽然不知道狄春秋和哥哥有没有亲过,可是确实是男女朋友才能有这种行为。 明硝捧着书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想到沉干。在煎饼摊里的第一眼,后来冰天雪地里的一双手,第一件棉衣,第一个亲吻,第一口红豆小汤圆...... 他眼眶涨得通红,一眨眼眼泪都能掉下来,整颗心也涨得酸疼,一抽一抽地跳动,他捂住胸口,一种要命的苦涩感从胸腔涌上来,撑着他小小的身体,一瞬间,明硝觉得,他可能要疼死了,和这种疼痛一起涌上来的,还有一个孱弱的,急迫的困惑。 那么,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沉干一进门就看到小孩儿魂不守舍的模样,躺在床上眼睛红红地盯着墙壁,桌上那打漫画重新用彩带绑了起来,原本警觉性很高的小孩儿这会儿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沉干皱着眉朝人走过去,弯下腰摸上红通通的眼睛:「这是怎么了?哭了?」 明硝身体一抖,脑门上又开始冒冷汗,眼睛也红了一个度,就是不讲话。 沉干急了,把人从床上抱起来坐好。 「怎么哭起来了?硝硝?咋回事跟哥讲。」
第16页 明硝心里一团乱,那些模糊的感觉在整个身体里乱窜,他难受地整个人缩了起来。他隐约知道,这些胡乱逃窜的感觉是他生命不可承受的东西,而他出于本能紧紧缩着,像是要把这些东西锁起来。 沉干张开手,把小孩儿紧抱在怀里,一边用手拍打安抚,一边拿起小灵通要拨电话。 明硝再也忍不住,攥着沉干的衣角嚎啕大哭,嘴巴里咸咸的,他想喊出来,可不知道喊什么,只能慌乱地嚎叫。 沉干拨电话的手一顿,把小灵通放下了,抱着小孩儿不停安抚。心里一直盘算着这几天发生的事。除了在教室,他一直跟小孩儿在一起,明学清不可能来过,除了他亲爹也确实没有谁能让他哭成这样。 明硝哭了十来分钟,嗓子有点哑了才慢慢停下来。他趴在沉干怀里一抽一抽,睁着眼看对面的墙壁。他依旧委屈,因为没办法把这种委屈摊开来揉碎了给别人看。 沉干抱着他的感觉让他觉得踏实,前所未有的踏实。 明硝逐渐平静下来,沉干没敢松手,拍着背小声问:「宝贝儿,是不是担心郝爷爷啊?」 明硝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沉干后茫然地点了点头。 沉干突然松了口气,以为找到了癥结所在。 第十四章 偷藏情书 他给小孩儿擦了擦眼泪:「硝硝,哥知道,你跟郝爷爷感情好,但是生病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能解决的,何况你郝爷爷现在情况也没有太糟糕。」 「你不能这么哭,知道吗?把我吓死了。」 明硝沉默着半起身,把下巴抵在沉干肩膀上: 「哥哥......」 「嗯?」 「......你别死。」 沉干一愣,随即笑了一声:「不死,谁都不死,我们硝硝还没长大结婚生小孩儿,谁也不死。」 明硝听到后半句后心里一慌,死死压着情绪。 沉干嘆了口气,忍着肩膀上的钝痛耐着心安慰小孩儿,刚想把人放下来,小孩儿突然起身,红着眼睛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口,亲在右脸上,眼泪口水沾了半脸。 沉干刚反应过来又被明硝通红的眼睛刺激了,转过身翻着抽屉找眼药水。 「你说你哭成这样,等会儿朱梨花回来不得削我啊,赶紧趴着,我给你点点药水。」 这不是明硝第一次亲沉干,却让他整颗心都稳了下来,他爬到沉干腿上躺着,睁着眼睛看沉干的下巴。 「哥哥。」 「嗯。闭眼。」 明硝顿了顿:「明天我不想上学。」 「你第二天上四年级就要逃课啊。」沉干拆了包湿巾给小孩儿擦脸。 「你给我请假呗。」 「......成,反正我弟弟聪明,明天就不上课了。」 明硝终于笑了笑,沉干这颗心也算安了回去。 「哥,你和春秋姐还在一起吗?」 「怎么想到问这个?」 明硝睁开眼,眼睛还红着,沉干立刻把眼睛捂住:「祖宗,闭上,眼睛不想要了?!」 明硝又问了一遍。 「应该算在一起吧,反正也就那样儿。」 这回小孩儿没声了,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明硝这幅样子也没瞒过朱梨花,把她心疼得骂了一通沉干,明硝笑了会儿把朱梨花安抚了一遍。晚上明硝眼睛一直睁到半夜,噘着嘴半抱住沉干。他喜欢这种生活,喜欢沉干,他的面前有这么个人在,他很快乐,他选择把身体里这股异样的情绪暂时压下。 第二天明硝一个人去看了郝大爷,在那儿吃了两个煎饼当午饭。郝大爷家里挂了很多相片,从前的结婚照,后来孩子的满月照,全家福,挂了整整一排。 郝大爷不爱讲话,人来了就摊个煎饼,两个人相对无言一起晒着太阳。郝大爷擦相框,明硝看着他擦相框。 要走的时候,郝大爷认认真真地看了明硝一眼,点点头:「你比去年胖了点,挺好。」 他说的是去年秋天,明硝和沉干在他煎饼摊边上碰到的那会儿。 明硝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还记得啊。」 郝大爷慢慢收起相框,闷着声:「挺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你遇到的是好人。」 明硝眼眶一热,嘿嘿笑着:「爷爷再见,我下回再来看你。」 郝大爷是他的见证人,是他从烂泥地里爬起来过上平稳日子的见证人,这就是他和郝大爷之间最特殊的革命情感。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沉干直接把一摞书放到了陈如玉怀里。 「你都看完了?」 明硝摇摇头:「我不爱看这些。」 陈如玉有些失望地「啊」了 一声,明硝赶紧掏出小灵通推到他的课桌。 「诶,那么快带来啦!我妈还没给我钱呢!」 明硝摇了摇头:「不着急,再说吧。」 陈如玉摆弄着小灵通,时不时问几句开机关机按键的问题,明硝都一一答了。 陈如玉也没有发现,一摞漫画里少了一本。 沉干半个月后又去了一趟市里,这次带回来的二手机只有不到十部,说是市里的维修人员一下多了起来,就算是二手机也贵了不少。沉干的危机意识和商机意识同样强烈,他一早就跟狄泓秋分析,对于他们这种没有商铺的无证人员,倒卖重组机的时机可能快过去了。
第17页 狄泓秋跟失了魂一样,他妈看得紧,他这些年的零花钱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有一条挣钱的路子如今还风雨飘摇。 明硝跟着沉干送走了狄泓秋,他心里也难受,趴在书桌上不吭声。 沉干看着他这幅丧气的模样安慰:「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挣钱的法子多了去了,没事儿啊。」 明硝瞥了他一眼:「我是觉得笛子哥怪可怜的。」 听到这儿沉干也嘆了口气:「好啦,你一个小孩子担什么心,你哥能想出第一个法子,肯定还有第二个,你把我包里的工具盒拿过来,我把剩下这些修一修。」 明硝乖乖地跑到沙发边上掏书包,掏出来一个工具盒和一封粉红色的信封。 ....... 明硝身体一僵,这种颜色让他立刻想到了狄春秋。 他放下工具盒,有些憋屈地捏着信封,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没有动静,他一步步缩到墙根上,对着墙角,还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打开了信封。 打开信封后才知道原来不是狄春秋,这个女生是高一的,高一三班..... 明硝皱着眉,三班,狄春秋好像也是三班......她都不知道狄春秋是他哥哥的女朋友吗..... 情书原来是这样写的啊......哥哥就是被一封情书拿下了。 想到女朋友这个词,小孩儿瘪了瘪嘴,顺手把信藏进了自己包里。 他几乎是憋着气回的房,把工具盒往桌上一放,沉默地翻进床。 沉干回过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抱成团的小孩儿,挑了挑眉。 「硝硝。」 ...... 「硝硝小同学。」 ...... 沉干「啧」了一声,起身把人从床上捞起来。 「咋回事儿啊,我不就让你拿个工具盒嘛。」 明硝钻进沉干怀里,哼哧哼哧地咬了一口衣领,闷着声: 「今天不许修了,睡觉!」 「.....成成成,小兔崽子,脾气越来越大。」 明硝以为他把情书藏起来就没事了,事实上隔天就闹大了。那女生觉得沉干没把情书退给他就是答应了,放学后在教室跟前后桌说了一圈,正好被狄春秋听到,当时整个人就炸了,把凳子一摔,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沉干家等着。 第十五章 暴露 沉干和明硝一进胡同口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狄春秋,边哭边指着沉干骂。 「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噼腿!」 明硝神色一顿,而沉干一脸莫名其妙,烦躁地和明硝对视一眼。 「我干什么了啊,姑奶奶,你能别在我家门口哭吗!」 「我就哭,我就哭,你干了亏心事还不让我说!」 「我干什么亏心事了?!」狄春秋哭起来他整个人都烦了,偏过头想让明硝先进门,小孩儿摇头不肯。 「你背着我跟别人交往,收别人情书!我班里人都知道了!」 「她亲手把情书放你包里了!你还说不知道!」 沉干眉头一动,看了一眼垂着头不吭声的小孩儿,刚想反驳,周围人多了起来。 这一闹,把隔壁麻将馆里的人都闹了出来,一群人看着仨小孩儿对峙,连忙把朱梨花叫了出来。 正好狄春秋她爸也在打麻将,看到自己闺女哭着说情书,交往这种词,火直接冒上来了,上前就拎着耳朵骂:「你丢不丢人!」 狄春秋谈了一年有形无实的恋爱,如今连这层形都要被人抢走了,加上正当时候的叛逆期,整个人突然魔怔了,大哭大闹着。 这头朱梨花早就把俩孩子一手一个带进了家门。 「你说,怎么回事!」 沉干吊儿郎当地往沙发上一坐,顺带把小孩儿搂过来捏脸蛋。 「我怎么知道,我也烦着呢,她瞎说八道冤枉我噼腿。」 朱梨花是隐约知道狄家那闺女和自己大儿子有些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今儿这一出。 「她说我收了别人情书,我连情书影子都没见着。」 「那她平白无故冤枉你?」 沉干瞥了一眼全程沉默的小孩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估计被哪只狗崽子叼走了。」 明硝下意识抖了抖,抱着书包不松手。 饭桌上,朱梨花本着家长的指责,狠狠地批评了沉干这种不严谨的行为,还苦口婆心地告诫小儿子,别学你哥哥。明硝晃着脑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三个人看了会儿电视后就各自进房间。 明硝一晚上话少得可怜,在房门口磨磨蹭蹭。 沉干好笑地看过去,正了正神色,故作严厉地喊了一声:「硝硝,你进来。」 明硝艰难地抬头,目光闪烁地对上沉干的眼睛。 「有胆儿做没胆儿过来让我罚啊。」 明硝一咬牙,仰着头走过去。 「是你拿的吧。」沉干拿过他的书包,拉开拉链,最底层一个粉色的信封。 「哟,还看过啦?」 明硝不吭声,站累了直接往凳子上一坐。 「为什么藏起来啊?」沉干眯着眼打量小孩儿,看样子有点吓着了。 「......就不喜欢呗。」明硝皱着眉头。 「不喜欢哥被人送情书?」 明硝点头。 「狗崽子。」沉干莫名觉得好笑,揉了揉小孩儿头发,突然发现长高了不少。
第18页 「宝贝儿,你是长高了吗?」 明硝眼睛一亮,感受到危机解除后点了点头:「一公分。」 沉干皱眉:「别啊,小时候长得快,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长了,别长成个小胖墩吧。」 明硝愣了愣,有些害怕:「那.....那我以后少吃点呗。」 「也没让你不吃,没事儿,胖墩就胖墩。」 ...... 狄春秋和她哥哥就像是一条瀑布的前后端,狄春秋横冲直撞地从高处跌落,莽撞无畏又好笑,而狄泓秋作为瀑布的下端被动承受所有的莽撞,永远挡在这个天真无状的妹妹面前,大到挣钱养家,小到摆平祸端。 再见面时,沉干没提这桩破烂事,到底这件事的源头在自家那个宝贝蛋上。两人本来要把修理完的小灵通照订单送过去,狄泓秋摸着脑袋硬要把所有活包揽了。 走之前狄泓秋把人拉到边上开了口:「兄弟,这一年我是真的谢你,我们家条件差,我妈又是那副性子。」 沉干掏了根烟出来,皱着眉低头沉默。 「嗨,我也不会说话,我知道你也懂。」狄泓秋笑了笑:「我家丫头就那德行,你要真介意这件事就赶紧跟她掰了,不用顾着我。」 沉干扯了扯嘴角:「瞎说八道什么玩意儿。」 「赶紧忙你的,我跟她和我跟你,那就不一样。」沉干是真没在意这件事,街坊邻居笑话是他们的事,他没皮没脸惯了。而他和狄春秋之间,也没有一个你情我愿的道理,这近一年的时间,两人除了名义上这层关系,啥都不存在。 沉干总觉得,到了固定的时间,该掰就得掰,倒不是这时候,万事万物不得有个契机啊。 不过很快,这个契机就来了。 这个月中旬,沉干跟狄泓秋商量着再进一趟市里,市场瞬息万变,他们只能不断探索了解。朱梨花那天正好跟人去隔壁镇买几副新麻将,狄泓秋想给自己妹子挣点好感度,就把人带过来照顾明硝和李湘湘俩小孩儿,顺带辅导辅导成绩。沉干想着家里有人照应他也放心就同意了。 明学清是挑着时间过来的,前几天背了点赌债后几个人笑话他,老婆离了他过好日子去了,连儿子,自从跟了朱梨花家,不光长得精神,还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顺带旺了朱梨花一家,母子仨人手一部小灵通。 他这才想起来,他当初算是把亲儿子卖了,还没来得及收钱,可沉干来回堵了几次后他也不敢随便上门,只好趁着朱梨花母子不在家才晃晃荡荡地过来了。 门被打开的时候,明硝站在空出来的麻将桌边上练字,沉干说他字不够精神会被人笑话。狄春秋和他相看两相厌,和李湘湘一起在小隔间写作业。 明硝这一辈子所有的好运道都败在根上,明学清在浑噩的生活里浸淫多年,书生也能磨成流氓。 翻箱倒柜地把人全吓了出来。狄春秋害怕地手忙脚乱,对着明硝哭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亲爹。明硝身体一颤,全程沉默着,直到明学清要打开麻将馆通往沉干一家住的房子的小门,明硝突然拼了命地拽他爸的胳膊。 第十六章 明硝挨打 明学清喝了几瓶酒,被小孩儿拉拽着,气恼地把人推地上,开始疯狂地砸凳子。明硝把李湘湘推出麻将馆,脑中闪过一个人,对着小姑娘低声叮嘱:「去找周晓阳,他差不多是时候来买烟了。」 明硝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砸屋,朱梨花开春买的新麻将桌,明硝擦过的小柜,沉干坐过的凳子,上面还有一枚铁锈的钉子,沉干叮嘱过好几次,千万别单独碰那把凳子。 狄春秋尖叫着,大骂明硝:「沉干是疯了才把你领回来!」 明学清脸胀红,砸地正好兴起,顺手拎起了那把凳子,朝大喊大叫的狄春秋砸过去。 明硝眼睛一红,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往狄春秋扑了过去。 沉干回来的时候明硝躺在病床上,朱梨花心疼地瞧着伤口不敢碰。小孩儿还笑着哄朱梨花说没事儿,一眼瞥一脸阴沉的沉干后立刻噤了声,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有病,你一小孩子给人挡什么,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沉干以前在外面朱梨花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接起来后本来想调侃几句,直接听到了小孩儿被砸了脑袋住院的消息。 狄春秋在一边哭哭啼啼,反倒是李湘湘那孩子,一板一眼地跟他说,明硝怎么让她赶紧跑,去找周晓阳。狄春秋吓得不敢动,明硝就替她挨了凳子,凳子上铁锈的钉子当场划了额头。 沉干手脚发冷,没来得及跟狄泓秋说就回了。回来一看,小孩儿还有模有样地安慰朱梨花。 明硝包着额角,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煞白煞白,愣愣地看着冒火的沉干,眼神一闪,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那是我爸爸。」 「狗屁!」沉干指了指小孩儿的脸,又烦躁地垂下喘着气。 他没打到车,是从车站跑回来的,一小时站票加上半小时不间断地奔跑,他觉得自己累得像条狗,而床上的小屁孩怂得像条狗。 「我领你回来那天说过什么!」 明硝抿了抿嘴,眼眶微红。 「老子让你忘了他!」 「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喊人,我什么时候教你要往前沖了,你能耐啊!」
第19页 「他是你爸爸,我旁边站着的是谁,我是谁!你出院儿是不是还得回你爹那儿,上赶着挨打,明硝你出息啊,上了一年学被叫个小神童还真能耐了?!左边一个口子嫌它不对称,右边还得添一个你才乐意是吧。你咋不放个二十四响炮自己坐上去满天上熘达呢!到时候也别回来了,炸朵金花给朱梨花的麻将桌添点喜气我还就天天夸你!」 沉干一肚子气,可浑久了一堆骂人话也能扯成满口骚话。 朱梨花使劲一拍他脑袋:「你个蠢东西,有这么骂弟弟的吗!」 明硝这回没哭,攥着被角耸了耸鼻子。 「打到春秋姐不好。」 「人家会跑,你傻颠颠地赶上去,生怕我没这么个女朋友啊!明硝,哥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我弟弟嚯了那么大一口子,撞得头破血流换来我一个头发丝儿都没少的女朋友。」 「我可真是谢谢您嘞,祖宗!」 沉干说完就别开朱梨花,火大地走出病房。小孩儿怎么就又蠢又怂,养了一年养回去了! 撒完气儿沉干没憋住抽了两根烟,懊恼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在他看来明硝在面对狄春秋的时候不止让步过一次了。 第一次在游戏厅狄春秋耍脾气小孩儿乖乖站着,带小孩儿骑自行车熘达,狄春秋非要坐他后座,明硝也换了位置。后来每回骑自行车熘达,不用狄春秋闹,明硝就主动上狄泓秋的车,不跟她抢。有时候远远地看他一眼,笑得傻兮兮的。 现在倒好,直接给人挡了椅子,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连脾气都没有。可狄春秋呢,没伤到一分一毫还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 沉干抹了一把脸,鼻子酸酸的,当初把人领回家就是觉得这么个小孩儿,一辈子不能没希望了。可他没把人养好,反而让小孩儿越来越敏感,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也不敢说。 他掏出小灵通,夹着烟的手给狄泓秋发了个消息:跟你妹妹说一声,掰了吧。 直到身上的烟味快消失了他才拐进病房,小孩儿已经睡了,头上隐隐透出血丝。沉干胸口一阵一阵抽痛,摸着明硝的小脸,小孩儿鼻樑挺,双眼皮儿深,长大了一准是个帅小伙儿,可这个疤消不掉了。 轻微脑震荡加上额头伤口感染,沉干把人换到了单人间办了住院手续,期间明硝一直想和他说话他都没理,胸口这股气还憋着,气明学清,气狄春秋,也气自己。回家后看到麻将馆满地狼藉,沉干眼眶都红了。 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锁了门,走出胡同口的时候周晓阳甩着膀子等在那儿。 沉干没停下,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声:「这回真谢了。」他没想到小孩儿会让李湘湘去找周晓阳,可那个节骨眼儿上,周晓阳还真的来了。冲着这一点,沉干愿意跟人握手言和。 周晓阳嗤笑了一声:「我可不是因为你,你弟弟比你讨喜多了。」 沉干扯了下嘴角:「不管怎么样,谢了。我妈回头给你包点饺子,你拿回家吃。」 周晓阳也没拒绝,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最近估计有点麻烦,以后再说吧。」 「去年那事儿?」沉干说的是去年周晓阳跟她女朋友一起进警察局的事,狄泓秋跟他提过,本来瞒着女方的家长,不知道被谁捅了出来。 周晓阳没吭声,跟沉干想的也差不离了。 沉干拍了拍他肩膀,沉干这儿正好一团乱,周晓阳那儿也一团乱,或许也是因为都长大了,他们竟然也能互相劝慰一番。 医院里。 「妈妈.....」明硝被朱梨花牵着,不好意思地抬头。 「家里的桌子被打坏了。」明学清把这些年的火气全撒在了几张桌子上,明硝失去意识前家里一片狼藉。 朱梨花鼻子一酸,弯下身抱了抱小孩儿:「我的宝贝儿啊,你真是心疼死妈妈了。」 明硝蹭了蹭朱梨花的肩膀,闷声哽咽:「对不起,妈妈。」 「没事儿,我家硝硝没事儿就好,桌子坏了再买,我宝贝儿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明硝闭着眼睛后怕,他还小,被朱梨花和沉干这两天的情绪感染地极度愧疚。 他从迎上那把凳子的时候就知道,狄春秋和沉干完了,卑劣的心思只出现了一秒,他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但他没来得及考虑,事发后,朱梨花和沉干会陷入怎样一个担惊受怕的过程。 这是他做过唯一一件直到长大后都觉得后悔的事情,但当时,他确实看到了沉干因为内疚和狄春秋分手的结果,这是他微弱的胜利。 第十七章 周晓阳事件 明硝拆线当天,沉干平静地摸着小孩儿的额头,明硝顺势抱住沉干,眼睛睁得圆熘熘地看他。沉干没憋住,嘆了口气骂了一句:小东西。两个人重归于好。 明硝请了一个礼拜的假,陈如玉在沉干那儿低价拿到了两部小灵通,他爹妈几乎是拍着手把儿子送了出去看明硝。看到明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额头,陈如玉一边往外拿课本,一边皱眉:「你这也太背了吧,怎么伤到这儿了。」 明硝刚拿起笔就被沉干抽走了。 「作业不急,咱妈会跟你老师去说,现在躺着,别闹腾。」 陈如玉一脸羡慕地看着明硝一片空白的作业本,等沉干出门打水后,陈如玉憋不住了,神神秘秘地趴过去。
第20页 「哎听说你这伤是你亲爸打的?还是替你哥女朋友挡的?」 明硝瞥了他一眼,点头:「都是。」 「不错啊!兄弟,那你哥是不是贼感谢你,救了他女朋友。」 明硝无意识地笑了笑,没吭声。 感谢?我哥气炸了,气得当场跟女朋友分手,还保证短期内不交女朋友了。明硝神游着,被陈如玉拍了几下手后才反应过来。 「你知道你们胡同那儿的周晓阳吗?」明硝是被周晓阳背到医院的,等他醒来周晓阳已经走了。 「知道啊,他不是你哥死对头吗,天天打架争游戏盘。」 明硝皱着眉:「他在你们那胡同也打架?」 陈如玉点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我爸让我看到周晓阳就跑,说他不是好人,去年年底还进警察局了。」 「听说他女朋友以前喜欢你哥,两个人就一直打架。不光是我,我们那儿所有的小孩儿都不准跟他们讲话。」 明硝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坏人,胡同里的人都说沉干是混混,而也只有沉干,在冰天雪地里把他带回了家。陈如玉说周晓阳不是好人,而他让李湘湘求救时,周晓阳也确实来了。 直到额头上的伤口结成微红的疤,沉干才允许明硝出院。狄泓秋押着他妹妹来家里跟明硝道谢,狄春秋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嘟囔着「要是沉干不养他,哪儿来那么多破事,就为了他还跟我分手。」 这一回沉干没来得及说话,朱梨花脸黑了,狄春秋立刻噤了声。 朱梨花牵着小孩儿坐到沙发,安安静静地涂药。 涂完药笑眯眯地拍拍小孩儿的头:「让你哥哥买了点骨头,等会儿妈妈给你炖汤。」 回过头脸色一变:「沉干,老娘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准早恋!」 沉干眉头一挑,难得地低了头:「是。」 朱梨花满意地点点头:「别以为你大了老娘就不敢揍你!」 沉干再低头:「是。」 狄春秋眼睛一红,这回没憋出一句话来,扯开她哥跑了出去。 沉干拍了拍一脸尴尬的狄泓秋,商量了几句小灵通的新市场,朱梨花乐颠颠地开始炖汤。 明硝全程没说一句话,而狄春秋的第一场恋爱就此正式落幕。 明硝被砸了脑袋后,喝骨头汤快喝吐了,中间还吃了几块猪脑,朱梨花非要说以形补形,最后明硝没办法,硬塞给沉干吃了,沉干也没办法,他不吃小孩儿就红着眼要哭。最后朱梨花消停了,期中考也考完了。 这一次学校组织考完试开家长会。朱梨花没法儿噼成两半一边一个,沉干直接决定把朱梨花分给明硝。朱梨花也想去参加明硝那边,因为尽管她小儿子半个月没上课,还是给她考了个全校第一,朱梨花很牛气,主动让沉干去吓唬吓唬明学清,顺便去公安局给人留了个案底。 家长会开到一半,沉干那栋楼突然传出动静,两个女人的尖叫声把教室里的小孩儿惊了惊,朱梨花连忙去捂自家小孩儿的耳朵,明硝下意识看向对面,不是沉干班,他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朱梨花带着小儿子去接大儿子,走到那栋楼,隐隐的哭声传过来。 「叫你耽误我闺女!你算个什么!你就是个混混!」 明硝身体一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黑黑壮壮的周晓阳,他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直接掏出烟开始抽,烟是红双喜。 蹲在地上哭的是他妈,站在一边骂的是一个女生的家长,指着周晓阳骂他不要脸,骂到兴起还抡起巴掌要打。女孩儿哭得更惨,也不忘拦着她妈。 「我喜欢他,妈!你别打!」 周晓阳抿着嘴把女孩儿护着,又招来一顿打骂。 明硝看得愣愣的,路过周晓阳的时候抬头看过去,周晓阳瞥到他扯了个若有若无的笑, 朱梨花也有些尴尬,找到大儿子后顺着另一边的楼梯离开。 当晚明硝挪开自己的小狗被子,爬进沉干的团圆大喜被。 沉干习惯地抬起身让小孩儿钻进来,进来后碰了碰他的脚。 「吃得也不少啊,怎么天稍微一冷脚就凉。」说完两只脚夹着小孩儿。 明硝眨了眨眼,攥着沉干的衣角不吭声。 关了灯,明硝突然开口。 「哥。」 「嗯?」 「周晓阳怎么了?」 沉干稀奇地转过头,月光洒进来明硝的眼睛亮晶晶地对着他。 「怎么问这个,被今天那事儿吓着了?」 「哪有,我就问问。」 沉干偏过头笑笑:「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得庆幸你妈是朱梨花,不然以后早恋就是个大麻烦。」 明硝眨了眨眼,把头捂进被子,闷着声:「我不早恋。」 沉干隔着被子一把抱住逗他:「那什么时候找对象啊,有目标了吗?哪家姑娘啊?」 明硝身体一顿,抽出一只脚缠在沉干腿上,半天才说话:「你烦死了!」 沉干嘿嘿笑着,掀开被子撩了撩小孩儿头发,对着额头亲了一口。 明硝活动的脚当即僵住,轻轻地摩擦了一下沉干的脚背,脸有些热,沉干经常主动抱他,但没有主动亲过他,这是第一次。 「哥......」 沉干动了动,示意他还听着。
第21页 「你亲过春秋姐吗?」 第十八章 触动 沉干微微抬头,黑暗里看不到小孩儿的脸了,顺着直觉随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有,手也没牵。」 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后别提她了,以后不喜欢谁就躲远点,咱不用装喜欢,也不兴委屈自个儿这回事儿,听到了?」 沉干是被前阵子的事吓到了,小孩儿不声不响就做出给人挨揍的事,下一次不知道会怎么个惊天动地。 明硝心头一酸,沉干都知道。他不喜欢狄春秋,不想把沉干的车后座让给她,也不喜欢她以沉干女朋友自居,让明硝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些,沉干其实都知道...... 明硝压下满腔的酸涩和委屈,到底还是顺了心意,他窝在沉干肩上点了点头。 「那周晓阳到底怎么了?」 「哎小东西你还睡不睡了?」 「你说完我就睡。」 沉干没法子,只能把前前后后的事拎出来给明硝捋一遍。 周晓阳跟他女朋友青梅竹马,可一个是不求上进的小混混,一个家里还算过得去,又是会念书长得漂亮的独生女。去年年底小混混和姑娘两情相悦想出了个馊主意,让所有人以为他们俩开了房生米煮成熟饭。 「真的吗?」 沉干闭着眼有节奏地拍小孩儿的背:「假的,那姑娘想出来的馊主意,其实两个人连嘴都没亲过。」周晓阳骨子里怂炮,也不敢在现在这种没着没落的情况下动手,不然真毁了人家,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哪捨得。 「去年被警察抓的时候周晓阳后悔了,求人求不成把警察揍了,那傻子威胁警察,不过说到底也没把他女朋友抖出去,看今天这情况那姑娘家应该知道了。」 明硝听得难受,扒拉着沉干的衣角不知道说什么。 他毕竟还小,还不会掩饰所有的情绪,沉干嘆了口气:「宝贝儿。」 「嗯.....」 沉干呼撸了一把明硝的脑袋:「他帮了咱一把,该谢就得谢,你惦记着他,这是人情道理。可别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子,人家好好一闺女养那么大,凭他周晓阳现在这副德行确实担待不起。」 沉干整了整被角又躺回来,怕小孩儿还有点茫然,继续说:「周晓阳年纪说小也不小了,可那一辈的人活了一辈子就冲着这份面儿,周晓阳打架逃学眼看是考不上大学的,那姑娘家敢把人交过去吗?」 明硝恍然间有种顿悟的感觉,皱着眉语气晦涩:「那他们不能等等周晓阳吗,再等等他可能就行了。」 「那他可得快点,女孩子等不起。」沉干有点困了,打着哈欠。 「那男孩子呢.....」 「男的?男的怎么都成啊......」 「哦.....」 明硝不再出声,沉干已经睡过去了,连续照顾了一礼拜住院的小孩儿,又忙不迭地准备考试,挣钱,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沉干睡觉开始打呼。 明硝抻着手把沉干那边的被子压了压,缩回自己的位置,过了一会儿还睁着眼睛,黑暗里他慢慢凑过去靠着沉干,像只树懒抱着自己的大树。他觉得得到了一个小小的保证。 沉干手头上的小灵通售空,实实在在进入了空窗期,没货可进,基本上也没什么人买了。一共攒了两万多块钱,沉干松了口气,好歹凭着本事能把小孩儿养活了。那张存摺朱梨花让沉干自己保管,沉干就放在明硝的小铁盒里。 家长会后沉干班主任来了一次家访,主题是针对沉干在外挣钱对学习成绩的利弊分析。 朱梨花平时不着调,但在俩儿子的教育问题上从来不马虎,听到老师来了,这下麻将也不打了,直接歇业一整天,指挥着明硝一起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又拎着沙发上摆大爷款的沉干警告了一通。 打扫完明硝直接累摊在沙发上,沉干好笑地给小孩儿捏肩。 「咱妈心里没谱,你还不知道吗,听到老师俩字就跟着咋呼。」 明硝喘着气,翻了个身把脚伸过去,沉干拍了一把又继续捏。 「那你考全校第一啊,妈妈肯定不折腾。」 「没本事,您不是咱家之光嘛,朱梨花风光的老年生活全仰仗您了。」 明硝缓过来后张了张嘴,沉干赶紧递上一杯水,餵了后无奈道:「我说你是我大爷吧,咱妈一走你就折腾我。」 「哥,你成绩没下降吧。」明硝突然换了语气,一脸郑重地问他。 沉干挑了挑眉,把剩下的水喝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平步青云一飞沖天的准大学生就坐在你边上给你捏腿,你骄傲吗,宝贝儿。」 明硝有些心急,脚踹了踹沉干活动的手,坐起身贴着他:「我那天看到你成绩单了,还挂在榜上,那你班主任怎么来了呢,你是不是背着我打架了?」 「陈如玉说周晓阳被他妈关在家里,没法出去,你打架也找不着对象啊。」 「停停停!」沉干一脸稀奇地看着一本正经分析的小孩儿,没忍住狠狠搓了一把脸。 「你怎么回事儿啊!」 明硝握住还捏在脸上的两只手,严肃地摇了摇头:「没怎么回事儿啊,我就问问。」 沉干没忍住,无奈地回握住小孩儿的手,拿过纸擦掉上面的手汗。 「没打架,没惹事,你哥不就是要升高三了吗,我那老师怕我卖小灵通影响成绩。」
第22页 「就这样?」明硝有点怀疑。 「对,顺便再来看看我考全校第一的学霸弟弟,瞧着又帅又聪明,谁都想看一眼。」 沉干一边说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 「得了,正好礼拜六,你也不出去跟你朋友玩玩,跟个姑娘似的整天窝家里。」 「陈如玉家离咱家两条马路,太远了。」明硝懒得动弹,一瞥眼正好看到沉干伸懒腰露出来的一小截腰,精瘦精瘦的。 明硝有些不自在:「哥,你把衣服拉下来。」 「干嘛。」 明硝别过头不看他,小声嘟囔:「你拉下来呗,都露肚脐眼儿了。」 「嘿我露肚脐眼儿怎么了。」沉干拉着衣服,看到小孩儿正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他乐了,直接把衣服往上扯。 第十九章 班主任上门 「宝贝儿,不应该啊,你都看过多少回我不穿衣裳了,害什么臊啊。」 「不看!」明硝越发不好意思,手胡乱地推靠上来的人。 「哥你干嘛啊!快起开!」 沉干玩得兴头上:「哎要不你摸摸,哥给你长了几块腹肌,别人还摸不了。」 明硝已经闭上眼睛,眼珠动了动,一愣神沉干已经抓着他的手贴在小腹上。 明硝也不是没碰过,可这么个档口,硬生生被他琢磨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碰到沉干温热紧緻的小腹时,明硝手颤了颤。 「宝贝儿,好摸吧。」 小孩儿没吭声,沉干继续嘚瑟:「不是你哥我吹啊,就这身材,满胡同都找不出第二个!」 明硝趁他不注意赶紧缩回手,搓了搓手指靠着沙发应和:「是,妈都说了,找不出第二个白斩鸡。」 「臭小子!你怎么回事啊,一天天就知道跟朱梨花学怎么刺儿我。」 「妈!我哥凶我!」明硝直接仰头对着麻将馆位置喊,吓得沉干赶紧捂住。 「明硝硝,我觉得你最近有点膨胀!」 明硝睁着眼,吸着沉干手里淡淡的香菸味儿皱了皱鼻子。 「你这样是不对的,懂不懂!你是我这边的,别一天天跟朱梨花瞎扯。」 「不许瞎喊,答应了就眨眼。」明硝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沉干这才松手。 胡闹了一通,明硝的小别扭才算过了。班主任是饭后来的,满五十的老阿姨了,坐在沙发上先夸了明硝。 说是整个学校都知道这么个小神童,重点夸了朱梨花的好福气,俩儿子一个比一个出色。 朱梨花被夸得花枝乱颤,一边受着一边不好意思。 夸完了重头戏就来了。 「最好不要再倒卖小灵通了,最后一年经不起任何折腾。」老阿姨抚了抚眼镜,看到朱梨花陷入沉思后又补了一刀:「小的是板上钉钉的天才,大的最后一年冲刺一把,说不定你家就出两个状元了。」 果然,朱梨花立刻斗志昂扬,仰着头跟班主任保证:「您放心,我盯着他呢!再说他那小灵通确实是拿不到货了,这不消停了一礼拜了。」 老阿姨恍然地点点头:「那样最好,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啊,孩子最紧要的关头还是得看着点。」 沉干懊恼地把人送了出去,回过头面临的就是一场恶战。小灵通受市场控制,二手机大幅涨价,沉干确实到现在也没有回收到低价货。可一个生意做不成不意味着没有第二条路。今天这个班主任来一趟,怕是要把他创业的路都断了。 果然晚上朱梨花在饭桌上就提了。 「你也别拿硝硝当藉口,你知道你老娘养得起你们俩。」 沉干准备了一通话就这么憋了回去。 朱梨花满意地看了一眼大儿子,瞥到神神道道数米饭粒的小儿子后立刻换了脸色:「宝贝儿,怎么不吃饭啊?」 明硝摇了摇头:「妈妈,我哥聪明,跟得上。」 一听到是给大儿子求情,朱梨花硬是拉下脸:「不成。」 「真的,我哥一个脑子能掰成好几半用,你看他以前也没拉下成绩啊。」明硝有理有据地跟朱梨花分析,把沉干吓了一跳,他是没想到今天下午才质问他的小孩儿到了晚上还能帮自己说话。 「哎就是,您看我什么时候下过前十。我就是一奇葩,上能念书下能挣钱,两头不误保准让你过好日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给个杆子往上爬,你属猴吧。」朱梨花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 沉干连忙坐正:「您属蛇我属虎硝硝属狗,咱家没猴!」 「臭贫,你烦死了!」 「妈,说真的,我没想过不念书,我就想以后当个大学生给你长脸。说出去多有面儿啊,嚯,朱梨花家大儿子,实打实的大学生,可把人牛逼坏了!」沉干看了一眼朱梨花缓过来的脸色,继续忽悠:「您看啊,我卖小灵通也没影响什么。要不您看,反正这小灵通回收也困难了,我想点其他轻松的法子。」 朱梨花扒拉着饭,偶尔往小儿子碗里加点菜。 沉干继续说:「要是我停了,笛子那儿也得停是吧,照着他妈死抠门的性子,他可真就没路走了。」 朱梨花抬头:「我管我儿子,再亲近他也不是我儿子,难不成为了别人不受他妈折腾,要牺牲我儿子当状元的机会,我有病啊!」 「哎哎哎没这回事儿,不碍着我当状元,您看您又扯回去了!」沉干连忙朝小孩儿使眼色。
第23页 明硝放下碗,扑过去抱着他妈的大胖手:「妈妈,反正我哥还不考大学,你先缓缓呗。」 朱梨花不吭声,继续吃饭,两儿子眼巴巴地看着,吃完一碗饭,朱梨花翻了个白眼:「吃饭!等你上高三了再说!」 这件事就这么暂停,朱梨花没制止也没允许,可心里到底还是不乐意的,但沉干和狄泓秋的事业确实进入了瓶颈期。二手机都要四百一个,沉干平时就只能挣点维修钱,狄泓秋手艺不精,算是彻底失了业。他妈又跟人工厂说定了,放了寒假就把狄泓秋送过去。 狄春秋再也没来过,据说也被安排到了一家零件厂,就等着寒假和狄泓秋一起挣点钱回来。 不到半个月,沉干告诉明硝,周晓阳对象一家搬过来了,就搬到对门李湘湘家菜馆的后面。第七胡同是住不下去了,女孩子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而他们也不甘心就答应下周晓阳。 彩电冰箱几个大件往里搬,明硝想起今年暑假周晓阳到他们家买烟,身上那件洗得泛黄的白t恤。他大概有些懂了沉干口中周晓阳的「负担不起」是什么意思。 当天半夜,明硝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等沉干回来后他问了一句,沉干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周晓阳,他托我照看他姑娘。」 明硝瞌睡立马就醒了:「你们不是打过架吗......」而且周晓阳不是被关起来了。 沉干给小孩儿拢了拢被子,闷着声:「谁知道呢。」 第二十章 周晓阳离开 大概是半夜出去吹了风的关系,第二天沉干有些发烧,明硝眼巴巴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朱梨花请完假。 「妈妈我也不想上学.....」 朱梨花有点吃惊,伸手摸了摸小儿子额头:「你没发烧啊,宝贝儿,哪里不舒服吗?」 明硝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睡着的沉干:「我想陪哥哥。」 「不行,你得去上学。」朱梨花不同意:「你哥快十八了,发个烧还有人陪床,醒了该嘚瑟了。」 「我回头给你们收拾收拾屋子,太脏了我的天,你赶紧上学,去妈妈口袋里拿五块钱买早饭。」 明硝一听到收拾屋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身体一震,登登登跑进了屋。瞄了一眼还在睡的沉干,忐忑地拉开抽屉,抽出从上往下倒数第二本白封面的书,下意识藏进书包里。 做完这些,他脑门直冒冷汗。 朱梨花说要收拾房间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本漫画,潜意识里就要把它偷藏起来。这是个秘密,没有人提醒没有人教他,但他明白,这是个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他慢慢走到床边,沉干脚伸到外面,被子也斜了。明硝爬上床,把被子盖得方方正正,沉干的脚被紧紧包住,露出一张潮红的脸。明硝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拿自己的额头贴过去,一股热源冲上来,明硝皱眉隔着被子抱了抱沉干,再爬下床背上书包,轻轻地喊了声: 「哥哥再见。」 明硝是一个人去上的学,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陈如玉分了一把奶糖,明硝一个人不自觉地全吃完了。朱梨花中午送完饭就走,明硝坐在食堂里食不知味,下午就一动不动等着放学。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走过第一条马路的时候还被人劫道了。 明硝看着眼前高高壮壮的周晓阳,反应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还好吧。」 周晓阳叼着烟苦笑:「沉干倒是没瞒你,我这点破事儿你都知道了?」 沉干跟他打了两三年架,一回头冒出了这么个软乎乎的弟弟。第一面就给他送了块蛋糕,被打了还知道向他求救。他还挺喜欢这小孩儿的。 昨天他翻墙出来找沉干,说好了让沉干带着他去偷偷看一眼女朋友的新家,没想到到时间了人没出现。 「我哥哥发烧了,今天早上都没醒过来。」 周晓阳蹲在马路口,就望着胡同方向,眼神有些迷茫:「这样啊。」 明硝也学着蹲下来,抱着书包看着他。 周晓阳沉默了很久,回过头朝明硝笑了笑:「我说呢,他一个二十四孝哥哥,居然会放你一个人过马路。他不要紧吧。」 明硝摇了摇头,周晓阳继续沉默着。 一大一小,大的黑小的白,就这么蹲在路口,后来是周晓阳怕人认出他,拍了拍小孩儿的手:「咱去游戏厅待会儿?」 明硝眨着眼,他就去过一次游戏厅,喝了半瓶汽水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回家后朱梨花骂了沉干半天,怎么能带弟弟去那种地方。 他有点犹豫,周晓阳没看出来,问完就直接往前走了。 等明硝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一台游戏机边上,手上捧着一瓶汽水儿,看着周晓阳狂按游戏键。 「你是不是来找你女朋友的?」 周晓阳停下手看过来,他长着一双肿泡眼,大概昨晚没睡好,眼睛肿成一条缝。 也有可能很久没睡好了。 「是啊,她前两天搬来你们这儿了。」 明硝把另一瓶汽水儿递给他:「我同桌说你女朋友以前喜欢我哥哥,所以你们一直打架。」 周晓阳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瞪着眼睛反驳:「瞎说!我女朋友喜欢我!」 明硝耸了耸肩:「那你干嘛一直跟我哥哥对着干啊,我没见你多喜欢玩三国战纪啊。」 为了争游戏机这种说法不可信。
第24页 沉干抽二十五块钱的烟,他也要抽,那天换了十五块的红双喜,周晓阳也换了红双喜,明硝觉得周晓阳这人有点逗。 「那是我女朋友说,沉干长得比我白,我才不乐意的。」 周晓阳一口把汽水灌进去,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明硝:「沉干长得白,他养出来的弟弟也白。」 明硝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今天这场谈话可能会解开胡同里一个谜题,就是周晓阳和他哥多年不和的原因。 周晓阳打了几个嗝,转过头眼眶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被汽水噎的。 他看着明硝,眼里闪过一丝羡慕:「我要是跟你差不多年纪该多好,那我肯定从头开始努力。」 「......好歹好好上课有点出息,也配得上人家。」 他们家太穷了,爷爷奶奶穷,爹妈穷,他前不久被学校开除,没钱没势,他也没沉干这样的好脑子,能大把大把地给家里挣钱,这辈子大概就要这样了。 「小子,以后有喜欢的人了,步子千万迈得快点,走在前面,好好保护人家。」 周晓阳眼睛一眨,几滴眼泪顺着鼻樑流下来。明硝知道,这回不是被汽水噎的。 他是真的在哭。 周晓阳教他长大的速度要快一点,要走在前面,不然喜欢的人会被别人抢走,那些人可能是其他男人,可能是他的父母至亲,前者有挽回的机会,后者就直接等死,就像周晓阳的现在。 明硝看着周晓阳抹了一把脸又新开了一局,按键的力道很重,打完全程不到十分钟,被对面打得惨重。打着打着,周晓阳伏在键盘上,厚重的背一抽一抽的,偶尔有抽噎的声音传出来。明硝手忙脚乱地想安慰,最后还是沉默了,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他安慰了就能好的。 就像那天他看到书包里那本漫画的时候害怕的模样,没有人能安慰。 那是对未知的未来,生出来的无望的恐惧。 打完了这一把,周晓阳就起身要送小孩儿回去。 周晓阳走在前面,明硝走在后面,两个人隔得远远的。送到胡同口的时候,周晓阳不肯再进去,目送小孩儿走到对面后只是隔着马路狠狠地看着另一边,明硝知道,那是他女朋友的新家。 「那你现在走快点,说不定就赶上了呢。」明硝朝着对面喊了一声,逆风喊的,不知道周晓阳有没有听清。 他只看到周晓阳站在原地,模样有点模糊,就是黑黑壮壮的一个人,看不清表情。站了一会儿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夜色四合,他就这么走远。 一个礼拜后,他听说周晓阳离开了家。 第二十一章 狄泓秋的困境 周晓阳走后的半个月,明硝看到了他女朋友,叫周颖,依旧很漂亮,漂亮得让明硝觉得是瞎了眼才看上了周晓阳。 她来店里买啤酒,看到沉干后愣了愣,明硝觉得她有话要说,但她没说。沉干递给她啤酒后就把明硝领进去写作业了。 「哥哥,周晓阳还回来吗?」 沉干教小孩儿画辅助线,听到这话一愣:「会的吧,我也不知道。」 明硝没有把自己见过周晓阳的事情跟人说,他也是现在才意识到,那天的周晓阳或许是来告别的。 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没占,沉干生了病,胡同口人来人往,他到底也没勇气踏进去,一腔苦闷也只好对着一个小孩子表达,可惜学的词彙太少,只好哭一场。 「周晓阳太惨了。」明硝趴在桌上不愿意再写作业。 沉干倒了两杯水放桌上,看了一眼明显情绪不对劲的小孩儿:「你愁什么。」 「哥,我那天看到周颖边走边哭。」就在他们家附近,看到明硝后立刻跑了。 沉干「嗯」了一声。 「怎么就这样儿了呢.....」明硝一直记着周晓阳那天跟他讲的话,喜欢的人一不留神会被抢走,周颖是被抢走的,被命抢走。 沉干揉揉自家弟弟发愁的小脑袋,敲着桌子想着怎么开口。 「硝硝。」 「嗯。」 「你聪明,想想看,要是周晓阳换种方式去坦白,那么周颖爸妈就算是财奴会怎么样。」 沉干把水推过去示意小孩儿喝一口,继续说:「他打架归打架,可从小好好念书,也不用像你这样考全校第一,但凡过得去,对未来也有个小规划。等个恰当的时间跟人爸妈坦白,你说,情况会比现在糟糕吗。」 在沉干看来,周晓阳是走偏了路子,也没有思考权衡大局的能力,说到底,还是不会负责,担当用错了地方。 「有担当负责任不是直面错误,是避免错误。」 「你觉得在周颖妈妈打人的时候替周颖扛下的周晓阳帅,还是从一开始就认真念书认真挣钱,给周颖一个确定的未来的周晓阳帅。」 明硝心头一震,微微张着口不知道说什么。 沉干摸着他的头有点难受。 他还小,年少的流离生活让他丧失了几年感知世界的本能时,沉干来了,并把他从泥潭里捞了起来。后来那本漫画给他造成了情感归属上的困惑时,温和妥帖的家庭生活又填补上了青涩的错位。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圆满了,因而当面对周晓阳被人情世故和自我煎熬逼走时,他甚至是不可置信的。 沉干明白,他让小孩儿享受到了世界的美好,在那之后,所有的不美好都显得无力不可信。这和当年被朱梨花带回来的自己一模一样。
第25页 沉干笑了笑:「好啦,我们硝硝还小,不用懂这些。」 明硝还是看着沉干,这一刻,沉干就像一个充满智慧的年长者,为他人生观的形成铺砖加瓦。 沉干笑着挑眉,起身掏口袋点了根烟,怕烟燻着小孩儿就开了窗。 这一年,成长的,又岂止是身边这个小不点。 明硝对周晓阳的困境没有清晰的认知,最后的印象也只有那个高高壮壮的背影,是沉干恰当时候的一场分析让他对这场困境有了具体的概念。 他突然想起周晓阳那天对他说有了喜欢的人步子要迈得快一点,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沉干没再跟他提过周晓阳,除了他父母,大概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每个人的日子都在继续,分不出时间去看顾其他人的人生。 几天后的傍晚,狄泓秋来了家里,他跟他妈因为高中后的归属问题吵了一架。他妈希望一年后他直接进零件厂工作养家,而狄泓秋想要高考,好好上大学。好不容易挣来的钱也被他妈知道了,毫无意外地被没收。 「我知道我这成绩不行,前两天去问了咱班主任,她说我可以试试体育特招。」 狄泓秋整个人耷拉着,看到明硝从外面回来后提着精神打了个招呼。 「硝硝,又去买煎饼了。」 明硝点了点头,瞥到沉干对过来的眼神后又点了点头,把一个煎饼递给了狄泓秋。 「笛子哥,给你。」 没想到狄泓秋拿过煎饼后眼眶一红,捂着眼睛迟迟不动弹。 明硝吓了一跳,赶紧看向沉干。 沉干摇了摇头,把小孩儿揽过来沉默着。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难,我累死累活挣的这些钱是要上大学的啊,可钱也没了,大学也不让考。」 「那么多年了,他们让我挣钱,行,我挣,我是没出息,可哪怕问我一句,就一句,我他妈也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奔你这儿哭。」 「沉干,我是真羡慕你,我没这个命......」 朱梨花在厨房门口探了个头,看到这幅样子嘆着气又进了厨房。明硝抱着手里剩下的一块煎饼皱眉,才一会儿功夫,狄泓秋整个人崩溃了。他隐隐地觉着心头吊着一块巨石,摇摇欲坠地吓人。狄泓秋像没了支撑点,倒在沙发背上不再说话只有痛哭。 沉干沉默着,一只手搭到发小的肩上,依然止不住嚎啕的哭声。 狄泓秋哭了很久,明硝是从那时候得到的讯息,击垮一个即将走向成年的男人,只需要抢走他长久奔波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并一巴掌定死他的未来就可以了,这不亚于用一把尖刀一块一块地割肉。 执刀人是他的妈妈。 哭完后,狄泓秋手里那块煎饼被捏得不成样,明硝有些心疼,他觉得狄泓秋就像那块煎饼,被人拿捏得像个垃圾。 沉干扯了扯嘴角,放在狄泓秋肩上的手没放下:「郝大爷病刚好,硝硝就跑过去买煎饼了,好不容易买来这两块,一块还给你了,你别不给他面子啊,饿了一天了,赶紧吃。」 狄泓秋没出声,但好歹拿起煎饼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从眼睛那儿放了下来。 毫无意外,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角和他整个人的状态一样耷拉着,他咬一口就流泪。 这一晚狄泓秋睡在沉干家,明硝躺在中间,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还能听到右边低低的抽噎声。他转身抱住了沉干,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的不安才少了一点。 第二十二章 小灵通带来的祸患 明硝在狄泓秋住在家里的第三天,沉干借着给明硝班主任送点水果的名头有了叮嘱小孩儿的机会。两个人窝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沉干摸着弟弟的头告诫千万别在你笛子哥面前提他爸妈。把那天的情况从头到尾给小孩儿说了一遍。 狄泓秋住的房间是小院一头的砖房,以前是他爷爷住的,他爷爷去世后,狄泓秋也长大了,不好再跟妹妹一个房间,就搬了过去。沉干去过几趟,从狄泓秋十三岁到现在,那间砖房冬冷夏热,墙皮一块一块地脱落,像只蜕皮的老蟾蜍,但好歹也是个容身之地。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妈提出来要把砖房出租给一个来打工的外地男人,狄泓秋搬回他妹妹的房间。 这个提议不光他不同意,狄春秋也不同意。都是快成年的人了,到底都知道男女有别。何况砖房就在院子里,租给一个外地男人,狄春秋活动也不方便。 可他妈是铁了心要挣这一笔钱,那天趁狄泓秋上学,把所有东西清理了一通。这一清理就搜出了狄泓秋前几天刚办的一张存摺,里面的数目可观,她当即把存摺扣下。狄泓秋正在为体育特招做准备,回到家一盆冷水泼下来。她也没问自己儿子是怎么挣到这笔钱的,她只得到了一个讯息。 狄泓秋会挣钱了。 那天狄泓秋甚至下跪求他妈把钱还给他,大学眼看有望,他也不奢求家里能供他上大学,他靠着那张存摺活着就行。 但无论是那张存摺还是上大学的愿望,都被扣下了。 明硝低着头听沉干跟他说那两天的情况,听得心头一阵阵的钝痛。 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暑假,狄泓秋站在太阳下晒得通红,满脸都是汗。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暑假在厂里挣到的钱,薄薄的一叠,他妈在胡同来来往往的人之间笑得刻薄,手沾几下口水数钱。
第26页 一张一张,都是狄泓秋的血。 狄泓秋在沉干家里住下了,朱梨花知道情况也没说什么。沉干去了一趟市里,花了点功夫收了不到十只小灵通。明硝主动提出他可以自己上下学,沉干空下来的时间就修理二手机,他们都明白,这些大概是狄泓秋全部的希望了。 这一趟第一只小灵通第二天就出手了,买家要求上门送货。明硝看到地址是第七胡同,他愣了愣,放下煎饼提出要去送货。 沉干确认了一遍小孩儿是真认识路就答应了。 两条马路的时间,明硝抽出半分钟的时间朝周晓阳的家看。 周晓阳的爸妈还在第七胡同,家门紧闭着,里面有沉闷的对话声传出来,明硝不小心踢了块石头,里面的动静立刻消失了,觉得人差不多走了再继续小声对话。明硝靠着墙又踢了一块石头,里面又没了声音。 明硝心里压着沉重的难过,为远走他乡的周晓阳,为活得艰难自卑的周晓阳的爸妈。也为如今重头应对迷茫未来的狄泓秋。 他捂着跳动的心脏,小小的脑袋一下一下摇着,他希望,他和沉干,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明硝拿着手上的小灵通,第七胡同十五号,沿着墙慢慢往里走。 有点偏,地上还坑坑洼洼的,好几户人家大门紧闭,明硝仰着头看门牌号,十四号在胡同最底处,那么十五号只能是底边的拐角。 「怎么不是沉干?」 明硝捏着油纸包好的小灵通一紧,长条的胡同不像他们那儿四通八达,这里就到头了。他转过身,看到三个人背着小包从一扇门里出来。 明硝没出声,半仰着头打量这几个人。周晓阳和沉干再浑,以前天天奔游戏厅,头发也还是纯正的黑色,而这几个人头上黄的绿的染成一片,手上的烟也比沉干身上的刺鼻。 明硝从心底里排斥这种味道。 「你们是来拿小灵通吗?」明硝说得慢,皱着眉斜过身紧贴墙壁。 黄毛吐掉菸蒂,有点意外地盯着眼前的小孩儿:「你就是沉干他弟弟?」 明硝抿着嘴微微点头。 眼前这三个人立马笑了。 「哎沉干还真养了个小孩儿,缺心眼儿吧他!」 「你哥让你来送货?」 明硝脸色泛白,腮帮子咬得有点酸。 「是你们要的小灵通吗,六百五,付了三百定金还差三百五。」 黄毛走上前,伸手要拿过小灵通,明硝赶紧往边上一拐,手下意识扣住小灵通:「给钱。」 「哥,沉干他弟还挺利索。」黄毛回过头朝身后两人嬉笑。 回过头半蹲下身:「小子,本来呢咱哥几个就是冲着沉干来的,看你一个小孩儿我们也下不了手。」 明硝听到他哥名字眼神突然一紧,狠狠地盯着黄毛。 几个人也不在意他炸毛的反应,黄毛继续说:「这样吧,你跟我说,你哥是怎么进的货。」 明硝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是要买小灵通,就冲着沉干挣钱的门路来的。 这一年沉干对外一直称有正规进货渠道,加上他买的货确实质量不错,也就没人想到,这些二手机其实是他自己改造的。 这些人明硝以前也没见过,但能把主意打到这里,想必跟他哥以前多多少少打过照面。 明硝改用两手握着小灵通,偏过头直截了当地说:「不知道。」 「这就没意思了啊,听说他把你这弟弟当眼珠子,这些事你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明硝听到前一句心里有点飘,他想可不是么,但还是转过头认真地说:「我还小。」 黄毛挠了一把头发,想了会儿:「要不这样,你去问问你哥,回过头来跟我说说,我给你买糖吃。」 明硝有时候也想不通,一年级时候的班主任,他的同桌,除了沉干会给他买煎饼,其他人都选择用糖来收买他。他莫名觉得烦躁,郝大爷应该开始摆摊了,现在回去还能买一个带回家。 「我要回家了。」 黄毛身后的绿毛比较急躁,上前推了小孩儿一把,明硝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小灵通被死死捂在怀里。 第二十三章 遭人嫉妒 「臭小子!你说不说!」 明硝脸色发白,倒的时候左手掌撑着地,现在疼得要命,可能不止是破皮了。他咬着牙不出声,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推过,明硝短暂发愣后立刻恶狠狠地盯着绿毛。 「本来今天就是要干一架的,来了个小孩儿我就得撒手?」 黄毛显然有点顾忌:「进货渠道还没问出来,这小孩儿回去了告状就更麻烦了。」 「怕什么,他跟狄泓秋就俩人,我们三个,还怕吃亏,钱哪儿不能挣啊,能让沉干吃瘪我就高兴。」 明硝常年的挨打生活让他整个人极度敏感,不找机会跑,他就得完蛋,不死也得吃点皮肉苦。这还不能让沉干知道,事情一闹大,照着他哥的性子得玩命。 他转着眼睛看胡同两边,和来的时候一样,仅有的几户有动静的人家也没有看热闹的想法,大门还是死死闭着。 明硝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裤腿:「你们干嘛跟我哥对着干。」 黄毛意外地打量他一眼:「还真是沉干养出来的,小子,你不怕啊。」
第27页 明硝木着脸,把小灵通放口袋:「你们欺负我一个小孩儿,脸都不要了,我怕什么,大不了被你们打死了,到时候你们坐一辈子牢。」 黄毛听到坐牢两个字脸色忽红忽白的。 「反正我爸爸上回打我就被抓了,我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你们要动手就快点!」 明硝很平静,还往前走了一步。 「你瞎说什么,到底知不知道你哥怎么挣的钱!」 黄毛一手拦一个兄弟,把人安抚下来。 这些人都是十八上下的年纪,平时做的出格事就是打打架玩玩游戏,怎么也不能到了坐牢的地步,去年周晓阳进警察局算是他们周围的一件大事,现在离乡背井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黄毛瞥了一眼明硝,没想到第一次点出坐牢这个词的会是一个小孩儿。 明硝梗着脖子,硬生生地回:「不知道!我要回家了!」一边把手伸到口袋擦了擦手汗。 「大哥,要不先算了吧,咱就看不顺眼沉干,没必要折腾这么个小孩。」 「我走了,我不会跟我哥讲,你们也不要找他麻烦,不然我们就警察局见。」明硝脆生生地半妥协半威胁。 说完直接转身往胡同口走,一瘸一拐的,脚步没有一丝慌乱。 明硝咬着下嘴唇,手腕上的疼痛越来越明显,疼得他想哭出来,又怕自己没震慑住身后的三个人,只能尽力镇定下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黄毛挠了挠头,也没料到沉干随手捡来的弟弟能这么镇定,要不是为了弄点钱挣,他也不想欺负一小孩儿,赶紧拦着两人:「要不.....算了吧。」 那两人呸了几声就进了屋。 察觉到也没有人拦,明硝把藏在口袋的手伸出来,手上渗着血,手腕钝痛的感觉越来越重,明硝直直地看着前路,心跳声越来越响,明硝眼睛睁得酸疼,再闭了一次眼,脸上已经糊满了眼泪。 等出了那条长胡同,他才有勇气往后看,再回过头往前走,步子也开始变缓,他终于一抽一抽地哭起来,边哭边低低地喊:「哥哥,太疼了。」 一路上被来来往往的人看,明硝难受地整个人颤抖,他没办法阻止人看,没办法阻止别人来找沉干的麻烦,也没办法止住涌上来的无力感,更多的,为不能一瞬间担起所有劳苦责任而痛苦。这一切只因为,他还小。 明硝在郝大爷煎饼摊前停下,再跟着郝大爷进了家门,把手上的伤处理了。郝大爷什么也没问,给明硝摊了个煎饼,等他吃完就牵着手送进了家里。 沉干正着急小孩儿现在还没回来,披了件外套要出去找,走出家门一眼就看到了瘸着腿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的弟弟,一瞬间憋了满胸口的火。 郝大爷把人送到拍了拍明硝的头就走了。 「怎么回事。」沉干眼睛死死盯着小孩儿手上的伤。 明硝摇着头压着声说:「我摔......」没说完就哽咽了一声,他没忍住,两只手摸索着抱住眼前的人。喊了一路哥哥,现在反倒说不出来。 沉干阴着脸,手小心地接住小孩儿,避开腿上透着药酒味道的地方把人抱了起来。 是抱小孩儿的姿势,明硝正好能把脸埋进沉干的脖子,眼睛湿漉漉的贴了上去。 上一回他家小孩儿像只奶狗一样到他怀里找安慰还是被明学清打破脑袋的时候。 沉干没吭声,脸色越来越差,进了门让狄泓秋把医药箱拿出来。 狄泓秋边打开医药箱边问:「怎么了,不是去送货吗,硝硝,是不是被欺负了!」 明硝抬起头,连忙摇了摇头,可讲不出话,堆了一路的情绪全哽在喉咙。 沉干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把人放到沙发上后,关门关窗,烧了壶水。手上的小石子已经被郝大爷挑了出来,纱布上透着点血丝,沉干小心地把纱布解开,重新上药。 今天正好朱梨花去逛夜市没在家,不然得闹开。 等脱了裤子,膝盖上一大块红青色淤块让沉干的动作顿了顿,小腿上还有几处擦伤。 他抬头对上小孩儿红通通的眼睛,压住涌上来的愤怒,尽量平静地推开药酒。 等处理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沉干全程沉默着,狄泓秋帮着一起看了身上的伤势,药酒涂了个遍,连内裤上也沾了。小孩儿死活不肯当着别人换衣服,沉干只能把他抱进房间,翻出抽屉里的内裤睡衣。 明硝已经不哭了,眼睛还是红的,他想拿过睡衣,小声地说:「哥哥,我自己换吧。」 沉干没看他,把衣服放在床上就要脱他内裤,明硝脸唰得通红,扣住沉干的手央求。 「哥哥......」 沉干压根不听他的,一手撑着他胳膊,另一只手直接扒下内裤。他心里压着愤怒,就想着把人处理好了套话。 明硝脸猛地胀红了一个度,身上的疼痛都变得酸酸的,眼神虚空地看着墙壁。 沉干压根没在意,拿出干净的内裤,拍了拍小孩儿的脚,示意他套上去。等全部换完,明硝脸上的热度还是没褪下去。 沉干低头隔着裤子摸他膝盖的淤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硝硝,别撒谎,别想着瞒我。」 明硝脸色又一下唰白,还没缓过来,又被一手托着出了房门。 沉干和狄泓秋一边一个坐着,两人都目不斜视地盯着明硝。
第28页 第二十四章 报仇 沉干在看到明硝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后,一瞬间考虑到了无数个小孩儿遇到的意外,再一个个排除,最后只能把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明学清最近被吓得不敢出门,那么除了他,还有谁会找这么个小孩儿的麻烦。 沉干剥了个橘子放到他手上,想了想又拿回来一瓣一瓣的餵他嘴里。 「路上遇到谁了?」 明硝不自觉的咽下橘子,心里的恐慌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他半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 「路上有人在打架,我赶紧跑了,没看到有根杆子就给撞了。」 话一落,周围一片安静,明硝攥着衣角的力道紧了紧,别捏地抬了头:「哥哥.......」 沉干突然笑了一声,明硝心一凉。 「宝贝儿,你怎么不说遇到外星人把你给拎上天又摔地上了呢。」 「你是不是把你哥当傻子,现在心里偷着乐吧,觉着自个儿牛逼坏了想出这么个神气的理由?」 明硝被这语气哄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抬头,一眼就望进沉干毫无波澜的眼睛。 嘴上勾着笑,眼睛里散发着寒意。就跟上回在医院一样。 「哥.......」 「喊什么,你当我是你哥了吗。」 沉干伸出手託了托他下巴,果然小脸煞白,沉干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上回你亲爹上门也是这样,不要命地给人家挡桌子椅子,这回被欺负得像条死狗还是一声不吭。」 「宝贝儿,你来这个家之后有想过我们吗,想过你做的每个决定会对我,对咱妈造成什么后果吗。」 明硝下巴被捏得酸疼,眼睛里更酸,沉干的话还没停,这种酸疼蔓延到了心里,他觉得胸口一块空了。 「我要你这么冲锋陷阵了吗,要你委屈自己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了吗。」 「做我沉干的弟弟,是让你来遭难的吗。」 「今天挡桌子,明天就能挡刀,今天忍着委屈不让我给你报仇,明天就能瞒着给我杀人。」 沉干说着说着眼眶也微红,他养这个小孩儿从来就没想过要他回报什么,可明硝从来不懂,还自以为满足地做着为这个家好的事情。 「我错了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明硝一抬眼就看到沉干通红的眼眶,吓得他赶紧道歉。给狄春秋挡椅子的时候,他本来就存着不堪的心思,可他没想到这件事已经是沉干心里的一根刺,所以现在他真的做了自以为是为沉干好的事情时,沉干已经又愧又疚。 沉干送了钳住小孩儿下巴的手,明硝立刻扑到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边抱边道歉,声音还带着哭腔。 沉干这才收了情绪,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回抱住自家弟弟轻声安慰。 「以后还这样吗?」 明硝果断地摇了摇头。 「以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回家找哥哥。」 沉干摸了摸小孩儿后背,把人放回沙发上,捏着着他白瘦的手腕慢慢揉着。 「那现在能跟我说,是谁欺负你了吗?」 明硝沉默着,沉干也不逼问,两个人僵持着。 明硝心里也有考量,他不能再惹哥哥生气了,这样别扭的行为只会慢慢拉开和这个家的距离,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拿起一边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完好的小灵通递给沉干。 「是想买小灵通的人,他们想要知道进货渠道,我不肯说,他们想来打我。」 听到这里,沉干也明白了,自家这个傻弟弟是给自己遭了罪。能想到花成本买小灵通,再趁他来送货的时候动手,这算是个大动作了。沉干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弟弟,嘆了口气,还是让小孩儿遭罪了。 「宝贝儿,记得他们什么样子吗?」 明硝皱着眉点了点头:「一个绿头发,一个黄头发,还有一个黑头发加一撮红头发。」 …… 一旁的狄泓秋神色古怪,和沉干眼神对上后,两个人都有点无奈。 「沉干,这是周晓阳那块的仨杂毛吧。」 沉干有些头疼地点了点头。 明硝着急地拽了拽沉干的手:「哥,你别打架,他们有三个人。」 沉干安抚地拍了拍小孩儿脑袋,吐出一口浊气,冷笑着和狄泓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前两年周晓阳和他不对付又打不过,第七胡同那块的几个老刺头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把气全撒在了那边。沉干正好省事,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是打就是闹,谁跟谁都不合。 现在周晓阳走了,几个人又开始闹事了,这回看重的还是沉干手里挣钱的法子,最重要的是,还把沉干眼珠子给伤了。狄泓秋知道,沉干生气了。 沉干也不瞒朱梨花,晚上把小孩儿叫过来,手腕膝盖上的伤给她过了一遍,收了一年多的痞气全放了出来。 「您看看,您小儿子被欺负成这样,我该不该闹吧。」 明硝平静地看着沉干,他就像一个多面的人,在自己面前是无所不能的勇士,也是可靠睿智的哥哥,一腔心肺掏得自以为乐。 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 而在朱梨花面前,他又是明目张胆上蹿下跳的孩子。 「你就说成不成吧,我反正是咽不下这口气。」沉干拍了拍桌子梗着脑袋。
第29页 明硝无意识地笑了,他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好喜欢他....... 朱梨花气得要命,上上下下把小儿子检查了一遍,也跟着拍桌子。 「去!」 「现在就给我去!哪家缺心眼的臭孩子,我家宝贝儿也敢动!」 又一巴掌拍在沉干背上:「你没手没脚啊!让你弟弟送货,隔着两条马路远你好意思使唤他!」 沉干只好先认错,边认错边躲着朱梨花。 明硝怀着一腔酸涩,揉了揉眼睛,自己回了房,搬出柜子里的小铁盒,打开第二层,若有所思地点零钱。 数出了三十块钱,明硝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把钱放到了裤袋里。 第二天是周末,早上不到五点,沉干和狄泓秋就开始穿衣服收拾,关门声一响,床上的明硝立刻睁了眼睛。 他起身望着窗外,快入冬的天气,外面还有点黑,沉干和狄泓秋头也不回地朝第七胡同的方向走,以自己方式给明硝找回场子。 明硝往右边的位置躺了趟,沉干身上肥皂的味道还留着,他重重地吸了一口,再起身走进厨房。 他们俩是一个小时后回来的,身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伤,正好喝上了一口明硝煮好的粥。 第二十五章 明硝的复仇 一晚上不见,朱梨花发现自己大儿子也带了一身伤,和狄泓秋两个人有滋有味地喝白粥,小儿子挤在两个人中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哥哥,偶尔伸出手摸摸他嘴角的一块淤青。 心疼地凑到他跟前:「哥哥,先上药!」 看到她起来了小儿子还是一脸揪心,一声不吭地朝她招了招手。 朱梨花拍了拍把头埋在碗里的大儿子,重重咳了一声:「没惹大麻烦吧。」 「你也不看看谁,我跟笛子两个就把他们仨揍了。」给明硝报了仇的快感让沉干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朱梨花翻了白眼:「神气不死你。」 「哎那可不,让他们欺负硝硝。我连头发丝都不敢扯的宝贝儿.......哎哟硝硝,怎么了?」 明硝嘚嘚瑟瑟地挑了挑眉,低头一瞥,他家小孩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平静。 「怎么啦,宝贝儿,吓傻了?」 沉干赶紧把人搂住:「没事儿啊,你哥这身手不是盖的,早不疼了。」 明硝仰着头固执地重复:「上药!」 「没事儿,不急。」 明硝被沉干这种随意的态度气得难受,这人怎么样,昨天他受伤了大道理一大堆,吓得他不敢吭声,轮到自己受伤了,擦个药就怎么也不肯了。 明硝用力扣着桌角,难受地发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你到底上不上药!」 「上上上,宝贝儿,不哭啊。」 旁边的狄泓秋不是滋味地看着,羡慕又难受。 朱梨花好笑地看着这一对相生相剋的活宝,瞥到狄泓秋后招了招手:「笛子,来,阿姨给你上药。」 等上完药,狄泓秋突然提出要回去。 沉干一听直接沉默了,揉着明硝的脑袋,任由小孩儿给自己餵几颗大枣。 朱梨花嘆了口气:「也是,这么一直不回去也不是事儿,你先回去看看,那钱真要不回来,你也实在是待不下去,就上阿姨这里来。」 朱梨花捏了捏胳膊,带着笑意瞥了一眼明硝:「反正我这里已经有俩臭屁孩子,加你一个也成。」 狄泓秋抹了一把眼睛笑笑,这话包含的大概也仅有安慰,就算朱梨花真愿意,他也不好意思待着。这些天他亲眼目睹了沉干的生活,妈不是亲妈,弟不是亲弟,可这实实在在的感觉不会错,沉干这儿比他们家更有家的味道。 狄泓秋用力地点着头:「好嘞,阿姨。」 「我要是再过来您不能赶我啊!」 朱梨花拍了一把他的背把人送出门。 沉干陪着他走了一段路,明硝不放心不肯在家待着,攥着沉干的衣角跟着去了,沉干也随他。 「笛子,体育招生的事回了学校我陪你去问问清楚。」 狄泓秋点了点头,半垂着眼点了根烟:「那钱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我也没抱希望。沉干,要是……」 「放心,这一趟的小灵通大部分都是你在修理,大头在你那儿。到时候学费要是还不够,有我呢。」沉干把他嘴里的烟拿过掐掉,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硝硝在这儿呢,你抽什么烟。」 狄泓秋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硝硝,你看到了吗,你哥为了你快成仙了。自己不抽菸也就算了,连我也不能抽了。」 明硝捏了捏口袋里的三十块钱,顺着狄泓秋的反应笑了笑。 两人边走边谈,明硝转着脑袋有意地往边上看。 他记得就在马路的拐角,有家油漆店。 晚上明硝抱着夏被,跟朱梨花商量要换厚一点的被子,朱梨花给换了,一拍脑袋朝大儿子喊了一声:「大宝贝儿,你那条冬被我给洗了,反正也还暖和,你要实在冷先跟硝硝挤一挤啊。」 沉干应了一声,明硝显然很兴奋,抱回冬被开始铺床。狄泓秋在的时候,三个人挤一张床确实有点窄,明硝就拼了命地往沉干那儿挤,那会儿沉干就顺手把人捞进怀里,这会儿两个人睡一张床,沉干眼睁睁看着小孩儿又滚进自己怀里。他一边把人搂过来,一边好笑地问:
第30页 「宝贝儿,你属球的吧,一滚一个准。」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点伤,明硝小心地抱住沉干的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明硝抬眼看了会儿沉干,嘴角一块青紫没那么大,他心里还是涌上一股酸涩。 从第七胡同出来的时候他就想过,千万不能给沉干带来麻烦,也是他让郝大爷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只是最后没忍住。 只要看到这个人,哪怕是压得多深的委屈都能倒回来。 明硝有点抗拒这样的自己,他在拖沉干的后腿。就连沉干想到要用小灵通挣钱养家,也是因为家里多了他这么个没有生存能力的人。 明硝紧贴着沉干的身体,冬被盖起来有点热,沉干动了动,立马被旁边这小孩儿抱住: 「哥哥。」 「嗯?」 明硝闷着声和他商量:「明天周一,陈如玉要我上他家玩,回头我自己回来吧。」 沉干有些稀奇地拍拍他脑袋:「行啊,小东西,一声不吭都到了见家长的地步啦。」 明硝心里藏着事,没敢看他眼睛,胡乱地点头:「你让妈妈别做我的饭了。」 沉干钻进被子,和小孩儿脸对脸:「硝硝,除了陈如玉,你还有其他朋友吗?」 沉干的呼吸有节奏地打在明硝脸上,温温热热的,明硝心里有点涨,抿着嘴摇了摇头。 「啧,不应该啊,我弟弟长那么好看。」 明硝脸一红,睁着眼睛盯住沉干挺翘的鼻樑,沉干这一年脸长开了不少,鼻樑依旧挺,晒黑的皮肤没几天就白回来了,像一只意气风发的麋鹿,好看又精神。 「哎盯着我看啥,都对眼儿了宝贝儿。」 沉干用手把小孩儿的脸撑远。 明硝不想离得这么远,赶紧把脑袋拱进沉干的胸口,两只手继续抱住他。 沉干挑了挑眉,很受用地感嘆:「这么粘人,以后可怎么办哦。」 看小孩儿不吭声,显然是不好意思了,沉干笑了笑把灯关了。 黑暗里,明硝声音软软的:「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第二十六章 明硝的复仇2 第二天沉干把人送到教室,嘱咐了一句晚上别太晚回来就走了。明硝掏了掏口袋,三十块钱沾着他一路上的手汗,有点湿。陈如玉眼睛一亮:「可以啊,明硝,你的零花钱比我多啊。」 明硝把钱放回口袋,转过头盯了一会儿陈如玉。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明硝开口:「陈如玉,我们是朋友吗?」 陈如玉后背一凉,缓缓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怎么了?」 明硝勾了勾嘴角,陈如玉摸了一把半僵硬的脸,觉得明硝脸上的神情,动作习惯和沉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傍晚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明硝朝陈如玉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学校后门走。 走过一个仓库,陈如玉上前扒拉住明硝的袖子:「明硝,你真要去啊。」 明硝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陈如玉摸着脑袋嘆气,今天明硝问了他很多他们胡同里三个小混混的信息,最后抛出一句要给他哥报仇,他自诩是明硝的兄弟,想了想还是跟上了。 学校后门基本上没人走,那条路连着明硝从前的家,他以前为了逃避明学清的虐打,经常往这条路跑。这条路往另一个方向就能走到他现在的家,不过明硝的目的不是回家。 是他昨天就找好的油漆店。 两人在油漆店门前停下,明硝转过头,镇定地拍了拍陈如玉的肩膀:「你在这儿等我就行,要是看到熟人了就躲起来,不用管我。」 说完直接进了油漆店,陈如玉在店外望风,很快就把人等了出来,明硝手里抬了一桶红色油漆,平静地把人叫上朝第七胡同走。 陈如玉一边跟上,一边接过他手里的油漆:「你还记得路啊?」 明硝点了点头,他记性好,走过一遍差不多就记着了。那三个人和陈如玉一样都是第七胡同的人,以前被周晓阳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周晓阳一走,又开始受保护费,欺负年纪小的人。白天出门,傍晚回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走进第七胡同,明硝眉头开始皱起来,那天自己被人推到的情形已经逐渐模糊,只有沉干早上顶着伤回来的模样仍旧清晰。 沉干脸上那块淤青很快消了下去,可明硝心里这道坎过不去,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心安,才对得起沉干平白添上的几道伤疤,才能安慰现在毫无作为没能快点长大的自己。 「你帮我看着外面,有人来了你就赶紧跑,不用管我。」 陈如玉心惊胆战地在一边看着,一会儿让他小心点,一会儿说「我是不会抛下你走的」,最后还催促着明硝快点。 明硝动作很迅速,垫着几块石板爬上房顶,他特地买了无味油漆,掀开盖儿倾斜地放在屋檐上,一根长线从房门开始吊着,系在油漆桶身上。 这是明硝能想到最合适的方法,既不会拖累到沉干,也不会惹祸上身。 从屋顶上下来的时候,明硝滑了一跤,小腿蹭到瓦片上,他硬生生咬着牙忍了下来,带着一脸呆滞的陈如玉往胡同外走。 陈如玉被带出胡同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明硝,平时不声不响的小伙伴,竟然也有报复人的时候,看样子前后安排都是事先考虑过的。
第31页 「明硝,能成功吗?」 明硝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不知道」,说完掏口袋掏出了五六个硬币,那是买油漆剩下的。 陈如玉歪着头手指了指身后:「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家了。」 「你等等。」明硝把人拉住:「这些给你,算谢你的。」明硝拽过陈如玉的手掌,把手上的零钱全给了他。 「今天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 陈如玉哪里肯收,赶紧把钱推过去,开口嚷嚷:「你当不当我是你兄弟啊!」 明硝一愣,陈如玉撇了撇嘴:「你看你哥帮你出气的时候,你哥那个朋友有没有跟着啊。」 「我们不也是朋友吗。」 「我以前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吗,当然会慌,以后多做做就习惯了啊,把你的钱收起来。」 看这个同桌还是一愣一愣的,陈如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明硝一见到他那哥哥就软乎乎萌哒哒的,在学校就板着一张脸,这个朋友交得真艰难...... 陈如玉把钱全放进他兜里,摆了摆手:「我出来太久了,得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哥得着急了。」 明硝等到陈如玉没影了才往回走,口袋里的零钱叮噹响,像音乐课上的交响曲。明硝转过头看了一眼第七胡同,心里还是空空的。 直到第二天沉干幸灾乐祸地跟他说,那三个杂毛不知道被谁设计泼了一身油漆。 明硝心里空的那块才被填满了,他笑着扑上沉干的背,沉干开心,他也开心。 天气没有像往年那样冷起来,沉干晚上直接穿了件大t恤睡觉,明硝也想穿少点,被朱梨花直接驳回。为了防止小孩儿踢被子,沉干担负起监督的责任,明硝更加顺理成章地爬沉干的被窝,正好两个人都习惯了一起睡。 不过才热了四五天,就出了一场闹剧,沉干吓得直接跟朱梨花说要多加一张床。 那天还是很热,沉干一大早就热醒了,这几天忙着把剩下的小灵通卖出去,忙着给小孩儿报仇,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纾解过了。 沉干睡迷糊后猛地醒来,想伸个手自给自足,身上又趴了一条小八爪鱼,死死地扣着他,沉干一动,小八爪鱼不要命地挠了一把他的肚子。 沉干一个激灵,闷热感又涌了上来,他无奈地把小孩儿俩爪子慢慢挪开,另一只手伸下去慢慢动,原本是想先缓解缓解,可明硝早习惯被沉干抱着,一被挪开恍恍惚惚地就醒了,下意识转身,又是一爪子挠了过去,正好挠到他内裤的边缘,沉干正在撸动的手一僵。 明硝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懵懂,手无意识地一抓:「哥哥.....」 沉干一个闷哼,没忍住。 第二十七章 躁动 沉干一脸尴尬,忙不迭从床上跳了起来,一熘烟儿跑进了洗手间顺带锁上了大门。幸好朱梨花为了方便,直接在房间和洗手间之间安了个门,可以直接跑进去,不用过客厅。 沉干洗了手,再把内裤洗了个干净才意识到,他没带换洗的内裤....... 他懊恼简直想地撞墙,太他妈尴尬了....... 外面明硝还一愣一愣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哥哥飞快跑进了洗手间。 下意识拉开被子,明硝伸出手,被单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他翻身下床,从床底下翻出那本白色封面的漫画,循着记忆往后翻。 画面上的两个人,笔画尽管粗糙,多多少少还是可以看到勾画出来的痕迹......他从被单上抹到的....... 明硝脸微微红着,朝洗手间望了望。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可思议又十分正常的事情....... 沉干在里间一下一下拿头撞镜子,觉得这事儿过不去,连着给自己扇了几巴掌。 这他妈什么事儿!被自己弟弟一抓就忍不住了,沉干低头拍了那玩意儿,骂了一句:「没出息!」 看着浸在水里的内裤,再瞥了一眼光熘熘的自己,沉干捂着脸,憋了半天朝门外喊: 「硝硝,给我拿条内裤进来。」 明硝抓着漫画,被一声喊惊得抖了抖,反应过来赶紧把漫画放回原位,红着脸应了一声。 沉干和他的内裤都放在一个抽屉里,右边一排整整齐齐,沉干性子急,每回洗澡都跟鬼子扫荡似的到处翻,翻得一团乱,又不好意思让明硝收拾,明硝只能偷偷整理。 拿了一条内裤,明硝红着脸走到洗手间敲门,沉干把门拉开一个缝把内裤接过去,干笑了几声立刻关了门。 以前他这弟弟不是没看过他光着到处走,就是现在他还没平静下来,他实在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把门开了。 明硝刚来时的懵懂小可怜形象太过深刻,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孩子还小,万一小孩儿指着那儿天真烂漫地问他:哥哥,你那儿有点奇怪。他该怎么回? 沉干后怕地摇了摇头,连忙套上内裤。 明硝在洗手间外站了一会儿,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刚刚把哥哥吓到了,可他又有点莫名的兴奋......明硝无措地走了一圈,听着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最终又把那本漫画翻了出来,放到了常用书架的最里面。 沉干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明硝已经坐在饭桌前捧着一碗粥喝,看到他来尽量平静地问了声好,又连忙把头埋进碗里,耳朵还是红红的。
第32页 沉干下意识松了口气,早上小孩儿迷迷糊糊的,估计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何况就算知道了那也不要紧吧,他和狄泓秋从小就互相抓着玩。 这是我弟,被我弟挠了一把怎么了!挠过劲儿了又怎么了......只是位置不对而已...... 沉干这么一想,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朱梨花上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大儿子一早上面部表情这么丰富挺不对劲的,又看了看洗手间,朱梨花若有所思地把碗往沉干面前一放: 「你便秘啊。」 ....... 明硝沉默地瞥了一眼朱梨花,下意识看向他哥。 沉干面上一怔,捧碗的手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脱线的妈。他这边刚尴尬着,他妈还有兴致补刀。好不容易缓和的情绪又被吊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您说这个合适吗。」 朱梨花翻了个白眼:「便秘又不是见不得人。」 沉干:...... 「你这什么态度啊,跟你妈还不好意思!」 沉干咬牙切齿地解释:「我没便秘.....」 「那你大早上躲洗手间干嘛,孵小鸡?」 沉干头上冒着冷汗。 他要怎么说?说正常生理现象,不小心被你小儿子挠了一把,没忍住就....... 朱梨花敲了敲桌子:「赶紧吃,要迟到了。」转身走进厨房觉得还没说够,又探过身子补了一句:「严重的话我给你买点药。」 「别不好意思,你妈又不说出去,硝硝,给你哥瞒着啊,他好面子。」 明硝:....... 沉干憋了一肚子气,干脆连酱菜都没吃就把粥喝了,喝完偏过头看着依旧一脸平静无知的弟弟,面无表情: 「硝硝,吃完了吗!」 明硝无奈地瘪了瘪嘴,把碗放下点了点头。 「你等等。」 明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进了房间。 沉干这里还纳闷小孩儿怎么又回去了,把他小书包拎起后正想催一声,就看到小孩儿抱着一床被单,耳根子微微泛着红,偏偏还一脸镇定地把床单浸到了大盆里,又抱着大盆进了洗手间。 ....... 沉干终于暴走了。 上学路上,沉干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词彙给自家小孩儿科普这种人类正常生理现象,说得口干舌燥。 「宝贝儿,你懂吗,这就完全是正常反应,你就刚好抓在点上,我才没忍住。」 明硝抿着嘴点头,脑海中不断响起早上沉干若有似无的闷哼: 「那你舒服吗?」 …… 沉干觉得大脑完全不够用,他记得之前和明硝讨论谈恋爱的问题时,小孩儿问他能不能先把他养大再跟他谈恋爱,那天一脸认真的模样和今天的重合。 沉干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脑门的眩晕感蹲下身:「来,宝贝儿,我跟你说,这是个不能随便问别人的问题......」 「我没有随便问。」明硝打断他强调。 对,你很认真地在问…… 「不是,硝硝,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不能问.......我他妈在说什么.......」 沉干按了按太阳穴,在明硝执着的目光中彻底落败。 「对,很舒服,非常爽!」 明硝目光瞭然:「哦。」 ....... 「宝贝儿,我就是想跟你说,这种现象是正常的,等你到了一定年龄也会出现。」沉干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今天这么反常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他妈可能真的是憋久了,被你.....稍微那么一碰.....就......」 「你懂我意思吧?」 明硝神色不定,微微点了点头。 沉干长吐一口气,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这就是一平常事儿,等你以后长大了哥也帮你!」 明硝手忽的攥紧,看向沉干的目光更加复杂。 第二十八章 生气 中午朱梨花来送饭,沉干突然想到今天早上那一出,看了看埋头吃饭的明硝,他试探着开口。 「妈,硝硝也大了,您说要不给他买张新床?」 明硝身体一僵,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沉干:「我不要。」 朱梨花也有点纳闷,俩孩子关系好得没话说,大儿子就差给他小儿子当爹了,平时睡觉多热都抱在一个被窝。 「你俩没统一啊。」 沉干安抚提反对意见的弟弟,温和地劝:「宝贝儿,大床,到时候你随便滚都成。」 明硝神色一下黯然,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又强调了一遍,不要睡其他床。 「那你睡原来的床,我睡新床?」 明硝吸了一下鼻子直接无视沉干的建议。 朱梨花有点忧伤:「你弟弟不同意啊大宝贝儿,你是不是瞒着他在外面有人了。」 沉干连忙摇头,心说这没法子啊,在一张床上,您儿子年轻力壮,偶尔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下都不成,又没有女朋友,这不得憋坏。 沉干下意识看向明硝,正好对上小孩儿固执中带点委屈的眼睛,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沉干嘿嘿地笑着,把碗里的鸡翅给小孩儿夹过去。 明硝收回眼神,看着碗里的鸡翅不作声,沉干这是用一个鸡翅让他放弃睡一张床的权利,明硝眼睛酸酸的,拨着饭粒,耳边还是沉干讨好的劝说,眼睛越来越酸,明硝直接夹起鸡翅投进朱梨花的碗里,拿过饭盒头也不抬地继续吃。
第33页 这下不光沉干,连朱梨花都知道,明硝这是生气了。 「哎宝贝儿,别光吃饭啊,吃肉!吃菜!」 沉干一看小孩儿委屈的小模样又后悔了,坐过去想抱一抱。没想到明硝躲了一把,侧着身子继续吃饭。朱梨花低着脑袋看,小儿子眼睛都红了,连忙给大儿子做口型提醒。 沉干这下慌了,把小孩儿从饭碗里捞过来,掰过脑袋一看,可不是,眼睛红了一圈。 明硝本来不想哭的,他这一年被朱梨花和沉干宝贝着,现在突然要自己一个人睡,还是沉干单方面做的决定,不就是因为早上那事儿吗,犯得着躲着他吗。 明硝这次是闹了别扭,沉干好说歹说地安慰,没来得及说不买新床了,小孩儿就把饭盒一盖,往朱梨花那儿一推,说了声「妈妈再见」就往教室跑了。 吓得朱梨花连忙在后面喊:「宝贝儿,刚吃完饭别跑!」转过身恨不得揍一顿大儿子。 「你欠揍啊!」 「你怎么回事!要分开睡没跟你弟事先讲过吗?」 沉干这回懊恼地只想「咣咣咣」撞几下桌子,不就是早上被抓了一把吗,有什么过不去的,这还是他弟弟呢,平时跟狄泓秋不要脸似的互相抓着玩,这回憋久了被抓射不也正常吗,什么时候脸皮那么薄了。 「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啊,放了学我就跟硝硝道歉,三跪九叩负荆请罪的那种,别掐啊......」 「哎......妈......疼疼疼!」 小儿子跑了,朱梨花把错全推到了大儿子身上,放言不把人哄好就别进门了! 下午下课铃一响,沉干立马冲出了教室,往明硝教室里门神似的一站,把陈如玉吓得够呛。 推了推明硝:「你看你哥,快趴窗上了。」 一下午的时间,明硝情绪差不多缓和了,顺着陈如玉的动作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哥咧着嘴对他笑。剩下的委屈立马散了。 沉干看自家弟弟看过来了,立马笑得更欢。 明硝有点无奈地瞥了他哥一眼,转头听老师布置作业。 那头沉干一看弟弟对自己笑了,这颗心好歹放下了,眼巴巴地等人出来。 人一出来,沉干立马接过书包。 「宝贝儿,那床我们就……」 「大不了你以后干那事儿的时候我不打扰你。」明硝把话一截,他想了一下午,他哥换床就是因为对早上发生的事情不好意思,他可以改,可以假装没看到,没办法不看到就不打扰。 沉干张着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 他这弟弟比他想像中早熟,一句戳到了点上。 沉干脸一红,干巴巴地解释:「不是啊硝硝,你都长到我胸口了,那床不是太小了吗.......」 他还想挣扎一会儿。 明硝一点也没听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晚上睡得熟,你不用管我。」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怎么安排运动的合理时间,沉干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能呵呵笑着,一再强调这床现在不买以后也要买啊。 「那你没被我看到干那事儿之前怎么不说要买。」明硝哀怨地盯着他。 「哥,我是不会同意的,回家吧。」明硝气鼓鼓地抢过书包自己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沉干挠了挠后脑勺,还真没办法。 「硝硝,别生气啊,那床咱不买了,晚上还一起睡啊!」看着小孩儿又有了生气的苗头,沉干连忙追上去表决心。 沉干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这次因为自己脸皮薄,差点把小孩儿弄哭,他本来心里就懊恼着。 和明硝这么一谈后直接把事情揭了过去。而明硝,顺顺利利地继续和沉干一个被窝,该抱的时候就抱,该亲的时候就亲,沉干也就随他了,只要这个小祖宗别委委屈屈地一个人哭就行。偶尔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就到洗手间发泄一把。 书架上那本漫画没再被放到抽屉底下,被翻动的次数也直线上升。有一次沉干纳闷,问他这是什么书,明硝面不改色回了句课外书,打发时间的。 沉干隔天买了一打杂志回来,明硝照单全收,还乖乖巧巧地说谢谢哥哥,把沉干开心地把人抱过来亲了亲。 快放寒假的时候,狄泓秋申请了体育特招,那几天就在学校里练长跑。那笔钱没要回来,不过幸好那八九只小灵通全部脱手了。 沉干把大部分钱给了狄泓秋,狄泓秋也没客气,重新办了个存摺把钱存了进去。办完存摺后,沉干把这件尴尬的事儿给狄泓秋一说,狄泓秋笑岔了气。 「硝硝这手劲儿可以啊!。」 沉干摊了摊手:「我这不是别扭吗,没硬一会儿就给抓破功了,吓得我立马就想给他买张床。」 「有什么好别扭的,又不是大姑娘,还要硝硝负责啊。」 这么一说,沉干心里最后一丝别扭也没了。 第二十九章 事业危机 放假头一天,沉干带上弟弟去车站送狄泓秋,还是原来暑假那个零件厂,狄泓秋去上半个月的工,过年了再回来。 「我妈原本是让我做满一个月,过年那几天工资翻倍,我说那行啊,你把我那钱还我,我做到开学。」狄泓秋憨憨地笑着,笑得沉干心里不是滋味。 「那存摺我给你藏着,这趟回来自己留个心眼儿,辛苦钱就别全交上去。」
第34页 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开了学把体育生的申报表先填了,这事不定下来你心里也不踏实。」 狄泓秋点了点头又朝明硝笑:「硝硝,等你笛子哥回来再陪你玩啊。」 明硝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翻了翻棉袄口袋,掏出来的路上多买的一个煎饼放到狄泓秋手上。 「路上吃。」 「嗨,这弟弟太贴心了,等着啊,哥给你吃饼干。」把煎饼放口袋里,他也翻了翻包,没翻出什么东西。 狄泓秋以前跟沉干差不多白,忙了这么一年都黑了一度,现在沉干白回去了,他还是有点黑。他不好意思地摸头,再抬头的时候声音有点粗糙:「.......我放了两包饼干来着,可能我妈又给拿回去了。」他嘿嘿地笑着,脸上有些羞怯和惭愧。 明硝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只见过狄泓秋他妈一面,而在这一刻,他对这个女人竟然有了具象的刻画。她会像一个吃人的黑洞,连儿子的一包饼干也没留下。 「哦。」 明硝扯了扯嘴角:「那笛子哥路上小心,等你回来给我买煎饼。」 狄泓秋连忙点头:「行啊,给你加两个蛋成吧,管饱。」说完他又嘿嘿地笑着。 一时之间突然没话可说,沉干上前把他包拉链拉上。 「行了,早去早回,注意身体。」 狄泓秋笑着点头,这一路他只顾着笑,笑得用力,沉干嘆了口气,掏出一百块钱塞进他口袋。 「吃好点,你干的是力气活。」 狄泓秋突然不笑了,没推辞,张了张嘴想说话看到沉干摇了摇头就沉默了。 「慢慢来,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好了。」 长大到不用为几百块钱被迫离开到陌生的地方,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因为钱展露人性中恶的一面,所有的被伤害都不用刻意咽下去。 狄泓秋茫然地展望着这样的一天,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的吧,他试着等等看...... 告了别明硝看着狄泓秋背包上车,一个人挤进乌泱泱的人群,直到车门关上。他大概懂沉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狄泓秋离开的背影还是让他觉得难过,他见过这样的背影,是那天的周晓阳。 明硝沉默着把手放进沉干手里,沉干回握住他,安慰地笑了笑。 「硝硝,我们晚点回家行吗?」沉干刚送走狄泓秋,也为狄泓秋他妈吝啬的行为觉得难受,他得为这个遭难的兄弟做点什么。 「趁还早咱去市里看看情况,看能不能给你笛子哥找个挣钱的法子。」 「硝硝,看你笛子哥这么苦巴巴的,咱得帮帮他,是吧。」 明硝垂头看着脚尖:「哥,我知道,你这么拖拖拉拉的我们晚上才能到。」 沉干本来是怕明硝心里有小脾气,毕竟到市中心坐公交得大半小时,没想到小孩儿挺不耐烦。 「好好好,我拖拉,就你速度,就跟郝大爷上机油三条轮的三蹦子似的,贼快。」 明硝被逗笑仰起头看他:「妈说得对,就你贫。」 沉干瞥了一眼,连忙把小孩儿脸托住,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乐了:「宝贝儿,你这脸长开了啊,哎哟真帅。」 小孩儿白白净净的脸,鼻子就跟小时候一样笔挺的,眼睛是双眼皮儿,眼珠子贼亮。就是额头上被那亲爸砸出来的疤还留着,沉干心疼地摸了摸。 「哥去问问,看能不能把这疤祛了,太影响我弟弟这张帅脸了。」 明硝被这么托着看西洋镜一样的看,角角落落都没放过,沉干的脸都快贴到他脸上了。 沉干在看他,他也在看沉干。 细长的狐狸眼显得沉干聪明,明硝看得不由得抿了抿嘴,这才看向沉干的嘴唇。朱梨花看电视剧的时候老说,这个男主角嘴唇薄,肯定薄情,然后嘟囔着换台。 沉干的嘴唇也薄。 可他一点也不薄情,明硝想。 「臭小子,看你哥看呆了吧。」 明硝一愣,脸微微一红,眼神重新投到沉干的眼睛。 沉干正满眼戏嚯地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气质一双眼睛就能溢出来,给一首抒情的歌都能看出点摇滚流氓风。 明硝突然觉得有点飘,心里有种涨涨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喜欢死沉干这种样子了,什么都不在乎,一笑能把世界踩脚下。 沉干嘿嘿嘿地笑,上回因为分床,小孩儿跟他闹别扭闹了挺久,他当牛做马地买煎饼买杂志上供,好不容易把人哄回来了,这回狄泓秋一走,小孩儿明显情绪低落,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得逗他开心。 沉干笑着笑着用力撸了一把小孩儿柔软的头发,无奈地想,还真是甜蜜的负担。 天气实在冷,大马路牙子上风颳得厉害。沉干看了看小孩儿,嘴唇冻得有点白,他一咬牙,干脆叫了辆红色夏利。 明硝是第一次坐计程车,坐上去后觉得新鲜,四处张望。 「哎宝贝儿,能不像个进城的乡巴佬吗。」沉干笑着把人搂过来,捏着脸问。 「那我不就是乡巴佬吗,我第一次进城啊。」明硝不服气,不服气地攀着他胳膊。 「你身后站着一个顶十个的哥哥,和一整个麻将馆,你得横着走懂吗?」 「横着走的是螃蟹。」 沉干点头:「是啊,就让你学他横着走。」 「我不要,太丑了。」
第35页 沉干憋着笑:「对了,我弟弟那么帅,怎么说也是只小奶狗,汪汪汪叫得又乖又可爱。」 明硝一愣,小奶狗啊....... 「完了,宝贝儿,你屁股后面尾巴翘起来了。」 明硝缓过神来,被逗得脸通红,倒是没反驳,直接把头拱着沉干的肚子,用力地蹭,一边蹭还一边无意识地哼哼。 沉干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由着他闹。 前面地司机看着也开心,趁红灯回过头看了看:「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沉干笑着答应,下车前把小孩儿蹭乱的头发理了理。 他这边带着小孩儿,也没打算多待,就逛了上回来的那几家卖小灵通的店,没想到这一趟只有一家店还肯卖他二手机,问了半天,平时跟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店员跟他说,与其把回收的小灵通卖给他还不如他们店里直接找人维修再重新包装卖出去,把沉干这边的差价自己赚了岂不是更好。 沉干这才意识到,他的事业危机是真的来了。 明硝也听懂了,回去路上沉干的心情明显不如来时的高涨。这回轮到明硝开解他了。 「那哥哥直接帮人维修不行吗?」 沉干挑了挑眉:「哪那么容易啊,我们那俩胡同的小灵通全加上都没到一百只。」 「我们倒不要紧,这一年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好歹我们家朱梨花还有个麻将馆。」 沉干怕小孩儿想太多赶紧安了安他的心。 「哥是担心你笛子哥。」 第三十章 麻将馆闹事 「你笛子哥这是把希望都寄託到了这条路上,他妈又闹了这么一出,他急得整个人要炸。」沉干嘆了口气,好在刚送走狄泓秋,他暂时还不会知道,不然这半个月估计都过不好了,哪还有心思打工。 「实在不行做点维修,反正老程头那儿还没有修手机的业务,咱一家独大,小挣一笔也行。」沉干盘算着,维修费比市里多一两成,到时候在麻将馆门口立个牌子,就当是跟老程头打擂台。 明硝全程沉默,在沉干提出一个设想后就点头应和。 「宝贝儿,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点头啊。」沉干有点无奈。 明硝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听了一路沉干对以后的日子踏实又务实的想法,又看着他一个个否决,仿佛生活的重担在他眼里就是脑海中一个随手一抓的圆圈,他会把这个圈不断放大,大到可以包围沉干心里的那些人。 而明硝,他愿意珍爱沉干脑海里所有的圆圈。 沉干逗笑了:「好吧好吧,哥不难为你了,咱回家。」 到家的时候快七点,麻将馆还没关,朱梨花在门口杂货摊子边上坐着记帐。 「怎么还没进屋啊,这里头还亮着?」麻将馆里有点吵,一推门一股烟燻火燎的味道。 朱梨花一脸无奈地跟俩儿子解释: 「姓刘那老刺头儿昨天打工回来,一看我这麻将馆又开了就来试手,这一下午手气好,非要接着玩儿,现在把赢的钱差不多都吐出来了又不甘心,估计还要一会儿。」 沉干「哦」了 一声,刘成住胡同西,穷又好赌,跟他家宝贝儿那亲爹差不多德行,不过刘成好歹知道挣钱。 一家子饿得吐口气都费力,朱梨花一拍脑袋:「哎我还没做饭。」说着就要把门口的杂货摊子收拾了。 「别了别了,您都累了一天了,老实坐着,我去。」沉干连忙把人按回椅子上:「硝硝,陪咱妈坐着,这杂货铺也先别收拾了,等会儿我来收。」 明硝哪儿能同意,沉干这半天也累得要死要活的,两人随便弄了点吃的,隔壁屋吵成一锅粥,他们仨也吃得烦躁。 沉干正烦着,朱梨花就给他扔了个炸弹。 「老程说之前小灵通的构造图给丢了,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弄了一份,今天开始他那店里就能修小灵通了。大宝贝儿,这对你有影响吗?」 沉干和明硝同时一愣,沉干砸吧砸吧嘴,好不容易把嘴里这口饭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和明硝面面相觑。 「.......这影响,大了去了!」简直是要断他财路。 明硝安抚地摸了摸他哥的手,想到下午沉干否决了不下十个才得出来了一个挣钱手段,他也觉得心烦。 「那咋办啊?」朱梨花眉头一皱,把碗一推:「要我说,再半年你也要上高三了,把你手上那些东西卖完了干脆就停了。」 「你看你忙得团团转,连带着你弟弟也一天天的愁眉苦脸。」 明硝下意识往沉干那儿躲了躲:「妈妈,你怎么老是拿我说事儿。」 沉干好笑地捏了一把明硝的脸,心里的烦躁褪了点:「就是,咱妈知道你克我,我跟千年猴子套了圈似的。」 「臭屁,你顶多就是一只进了圈的猪。」 一句话把俩儿子全埋汰到了,朱梨花满意地继续扒了一口饭。 好不容易吃完饭屋里那帮人还没走,朱梨花这一天下来被闹得头疼,沉干直接把人哄去睡了。明硝不肯睡,硬要陪着他。 「宝贝儿,幸好把你接来了。」沉干蹲在麻将馆门口,连烟也没抽,狄泓秋去打工了,周晓阳那死对头也走了,幸好这小孩儿傻兮兮地在边上,不然他怕自己憋不住直接冲进去把人全赶出去。 麻将馆里面聚了一批张口闭口赢大钱的人,朱梨花一天不关门,里面就能热闹一天,沉干快烦死了这种热闹,身上永远染着一股别人的烟味。就像一脚踩在了泥地了,就算回到平地里,脚上也沾着泥。
第36页 明硝也学着他蹲在门口,两个人挨得紧紧的。沉干回头瞥了一眼里屋,心里一阵烦躁。干脆一把明硝捞过来,一下一下撸着头毛。明硝安静地窝在沉干怀里,尽量配合着沉干的动作。 明硝也烦,沉干不开心,他就跟着烦。 「哥哥,明天有空吗?」明硝贴着沉干的胸口蹭了会儿。 「你那成绩单得拿了吧。」小学的成绩单得家长跟着去拿,再听一遍任课老师轮番的教导。 明硝点了点头,想了会儿仰起头看着沉干:「咱们不能把麻将馆关了吗?」 沉干挠了挠头,长嘆一口气:「我也想啊,可是现在不是不行吗,你哥还没挣到大钱。」 要是老程头还不会修小灵通,他能腆着脸把名头打到老头子跟前,可现在老程头又弄到了图纸,说明是有正经渠道的。 沉干怎么争得过有正经营业执照又有正经渠道,在胡同里活了一辈子的老程头,他不能大喇喇地跟人直接对着干,那张图纸本来就是他脑子一热偷来的,迟来的廉耻心把他闹得够呛。 「哦.......」明硝缩了缩身子。 「宝贝儿,你先进去吧,我守着,这儿太冷了。」沉干捏了一把明硝冻得微红的鼻子,心疼地把他搂紧。里面那批人都是老赖,不守着就能逃单。沉干和明硝都不愿意进麻将馆,只能看着门外蹲着吹冷风。 「不要,你看着他们,我看着你。」明硝一本正经地闷声道。 「哟,看着我干嘛,我还能打架啊。」 明硝不吭声默认了,闭着眼回抱住他,上回教训那三个杂毛,沉干腿上还有一块淤青没消下去。 沉干蹲得腿酸,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成吧,我弟弟看着我,看着我不闯祸。」 明硝哼了一声,心里异常满足。 两人又灌了俩热水袋,捂到水快冷的时候,里边那群人终于消停了。沉干让明硝在外面等着,里面味道重,他可捨不得把他弟弟扔进去。 第三十一章 麻将馆闹事2 里面人一看是沉干来收钱,觉得稀奇。 「这不是朱梨花儿子嘛,听说挣大钱了?」 沉干笑了一声,进去先把窗开了通风:「怎么就挣大钱了,您各位可别埋汰我。」 「别不认啊,你妈那新衣服换了好几套了,问一句就说是大儿子买的。」这里大部分都是麻将馆里的老客, 「成成成,我上有我妈下有我弟,这不是在养家餬口啊。」沉干吊儿郎当地往墙边一靠。 「叔叔伯伯们,给钱呗。」 明硝在门外听得笑出声,觉得他哥就像一个催债的流氓。 「一小时五块钱,您各位也玩儿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了,打个折每人给二十五就行。」沉干对着帐提醒:「刘成,你可是玩了一天了,要你五十啊。」 一个个也都痛快地给了钱,到刘成那儿,沉干一眼就看到他黑脸了。可关他什么事儿,他家宝贝儿还在外面吹风受冻等着呢,他快急死了。 「快点啊,有来有往,明天玩好啊。」 沉干眼珠子往刘成那边瞥,看着他摸索着裤兜,一脸晦气。 「你快点成不。」沉干往窗外看了一眼,他弟弟瘦瘦的小个儿在门口贴着。 「沉干,我这齣去了一趟,你怎么多了个弟弟啊。」刘成搓了搓手,输了一晚上他哪儿还有钱啊,只能随便掰扯几句。他没想到,才出去了一年,沉干一个不良少年竟然做起生意了,而他辛苦到头一年,大部分输在了牌桌上。 「是啊,这不在外面等着吗,你动作快点。」沉干不爱搭理他,刘成十几岁就上牌桌,七八年的麻将瘾,要不是还知道挣钱,估计现在就是明学清那副德行了。 「哟,那我得看看,我这还没见过呢。」刘成转着眼珠,伸着手走过去开门。 「听说这还是别人家孩子,你说你妈,自己不生一个,一个两个全是捡人家剩下的。」刘成唠唠叨叨,边上人看这话不着调,提醒了一句。 刘成叫嚷:「我又没说错,还是我妈跟我说,当初他妈一个人来我们胡同,肚子是瘪的,才两个月就把一三岁小孩儿给抱来了,就市里的福利院。」 「一个没结婚的女人,大喇喇养着别人的小孩儿,能耐啊。十来年了,没想到又养了一个,我看看怎么了!」 沉干听到这话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走过去抢在刘成前单脚把门踹实了,响声一震,把刘成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叫骂:「你想干嘛......打架啊.....」 沉干一直认同关门打狗的说法,这不狗在里面,他宝贝儿在外面,一道门隔开,谁也挨不着谁,他打起来也痛快。 沉干往门上一靠,阴沉着脸勾了勾嘴角:「哪能啊,我还得叫你声哥。门外的那不是咱家宝贝儿吗,我乐意藏着掖着。」 明硝被猛地一声的关门一惊,连忙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刘成脸皮厚,眼色不好,听到这话摆了摆手,松了口气,接着往周围吆喝:「要我说这胡同里,谁都不佩服,我还就只佩服朱梨花。」 沉干轻笑一声,哑着嗓:「你佩服什么。」 刘成摸了摸裤兜想掏根烟没掏出来,边上人看着沉干背着灯光神色不明的模样,偏过头互相看了几眼,都觉得不太对劲,连忙拉了拉刘成,示意他闭嘴。
第37页 刘成这会儿兜里没钱,就想胡扯几句拖时间,看沉干问自己,他嘿嘿一笑:「你妈可没嫁过人,可儿子一养就两个。」 「要我说啊,你长点心眼吧,说不定你这弟弟就是你妈跟人生的。现在你也大了,还能大把大把地挣钱,不就靠着你养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有点尴尬,这是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他妈不要脸,有些只是来打麻将消遣的人不想惹事,连忙付了钱打声招呼就要走了。 走到门边上,沉干突然伸手一拦,勾着嘴角把门反锁了:「继续听啊。」 想走的人集体沉默,沉干满意地垂下头,慢慢舒展了拳头又握住,靠着门想到外面的明硝,他这弟弟可真没说错,不看着他是不行,这不现在沉干就想跟人打一架了。 刘成的话一字一句全扎在沉干心里,他前十几年浑浑噩噩也好,积极上进也好,都没让朱梨花怎么糟心,怎么随便来个烂人也敢编排他妈了,哪来的脸! 明硝趴在门边已经听了一会儿了,隔着一道门,他清晰地听到沉干低沉的声音,他意识到,他哥生气了。明硝急得想喊人,直接把他哥喊出来算了,可里面那人拿他妈说事,和沉干一样,他也不想忍,那怎么办呢....... 明硝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扯着胸口的衣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去找朱梨花,又怕里面的人噁心到他妈。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不想忍,又不想让哥哥受伤,那就只能他自己动手。 明硝快步走到杂货摊边上,蹲下身拨墙角的石块,仔仔细细挑了一块他能握住的石头,用衣服擦了擦藏进口袋里。 里面刘成越说越有劲:「朱梨花这算盘打得精啊,捡个大儿子养好了,就让大儿子养自个儿亲生的儿子,她还能轻轻松松地打麻将。」 「沉干,你要不哪天去问问明学清,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他跟朱梨花的,好歹心里有个数啊。」刘成乐呵呵地笑着,一张尖瘦的脸把沉干全部的怒气提了上来,他考虑着要不要让小孩儿先回去,还是现在就动手。 明硝往窗那边看过去,沉干一进门就通了风,窗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缝。他隔着衣服握紧那块石头,慢慢靠近窗户,认真估量了他能翻窗进去的可能性。 刘成看沉干沉默了,洋洋得意。随处一看,就看到了贴着窗往里看的明硝,正一脸怒意地瞪着他。 「呵,这就是沉干他弟吧。」 沉干一愣,这会儿门也不看着了,直接往窗那头走。明硝一看到他哥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手撑着窗沿,想要爬进来。吓得沉干赶紧把人稳住。 「宝贝儿!你干嘛呀,我去!」那窗有一米高,明硝半个身子撑在那儿,沉干慌得不行:「别进来,听话!」 第三十二章 明硝打人 另一边人看沉干过去了,连忙把门开了,一群人赶紧各回各家,沉干要是真疯起来能要人命,但他现在被明硝气鼓鼓的模样勾着呢,就隔着一道门,该听的不该听的,小孩儿估计都听着了,都想着爬窗进来了。 刘成口袋没钱也想趁乱走了,明硝还憋着气,这会儿眼睛亮着呢,直接用手一指:「不准让他走!」 沉干两手撑着他,要把人给抱进来,一边哄着:「好好好,咱不让他走.......祖宗,你脚踮着点,小心磕着!」 把人往地上稳稳一放,沉干才放下心,想狠狠骂一顿又捨不得,低头一看,他那弟弟脸黑得比他还吓人。 刘成眯着眼嘿嘿地笑,往兜里掏了掏:「你看,我今儿也没钱了,要不先欠着?」这算是服了软,可明硝还是生气。 他扯了扯沉干衣角,绷着脸示意他哥去收拾人。 「宝贝儿,不是看着我不让我打架吗?」明硝一过来,沉干心里憋着的火就散了一大半,还有心思调侃他。 明硝这会儿还气着,朱梨花到晚上还站在门口守着,好不容易吃了饭睡下了,里面的人还想逃单,不仅逃单还这么噁心他妈。 「现在可以揍他,我帮你。」明硝脆生生的这么一句把沉干吓了一跳,确认了一遍小孩儿是认真的连忙劝。 「别啊,哥这么忍着就是怕你进来,你还没眼色地爬窗。」 明硝也急,话一出他就后悔了,他之前硬生生憋着气连泼油漆都避开沉干,一方面不想再给他这二十四孝的哥哥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潜意识不想让沉干觉得他疼了那么久的小孩儿竟然也怀揣着阴暗的心思。 他退了一步垂着头低声说:「那让他给钱。」 沉干不懂小孩儿突如其来的低落,摸了摸他的头把人揽在身后。 他走上前,对着刘成挑了挑眉:「嘴巴不干净我今天也没空收拾你了,这五十块钱你给了最好,不给今儿晚上咱们就往开了闹,你妈估计刚下夜班吧,要不咱去熘达熘达?」 刘成这些年能安安分分去外地打工,主要还是他妈比较强势。果然这话一出,刘成立马丧脸,嘴巴还硬着。 「我没钱,没你有能耐。你妈有能耐养俩儿子,我妈一个也养不起。」 「怎么的,我妈是刨你家祖坟了,你上赶着给她泼脏水噁心人?」沉干冷笑着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要不是我弟在这儿,我他妈能揍死你!」 刘成没硬抗的底气,沉干又是从小在胡同里打架的主:「大不了我明天给!」
第38页 「胡同里那么多人说你妈的闲话,你也就抓着我不放。」刘成嘟嘟囔囔的一句话直接把明硝点炸了。 沉干一个没顾上,明硝就跟炮筒似的一头砸向了刘成,刘成被撞的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了和明硝扭打起来,一个用力把人给推了。 明硝本来就气性小,忍了一晚上,这会儿人都走了,沉干也在身边,他恨不得一头砸死刘成,幸好理智还在,没把口袋里那块石头掏出来。刘成虽然瘦小,可明硝一个小孩儿到底还是拼不过。这会儿被猛地一推,摔在地上,口袋里那块石头正好硌在腰上,明硝痛得说不出话。 沉干压根没想到小孩儿能这么直接,一个没注意就能冲上去,看到小孩儿被推倒地上,沉干眼都红了,伸腿踹了过去,一脚把人踹到家门口。 「刘成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我弟弟出什么事我弄死你!」 刘成逃得飞快,他也没追上去,连忙回过头把小孩儿抱起来。 「硝硝,摔哪了?」沉干摸摸他手掌,又撩起裤腿检查,没发现伤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啊,哪疼?睁眼!」 明硝痛得脸都白了,他又不敢说腰疼,沉干要是知道他揣着块石头,这晚上大家谁也别睡了。 「突然摔地上了,没缓过来,脑袋疼。」明硝咬着嘴唇,趴到沉干肩上等缓过来。 沉干无奈地点点小孩儿的脑袋:「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刚还一口一个不让我打架,自己就冲上去了。」 明硝闭着眼不吭声,沉干干脆把人抱了起来,关灯关门,进了隔壁屋。两人默契地没打算跟朱梨花通气,大晚上的,朱梨花能把刘成家砸了。 两人简单地洗漱完就躺床上了,沉干总觉得不安心,可明硝一声不吭,看起来不像有事。他也觉得今天自己没出口气,可看看身边的小孩儿,总想着还是算了吧。一双拳头能解决事情,也能带来麻烦。 明硝躺下来后脑海里不断想起刚刚刘成说的话,他攥着拳头缩在被子里难受。他喜欢极了朱梨花圆圆的身材,这是他两只手圈起来也抱不住的,缩在里面非常安全。 而今天,有人往他这份安全感里不断泼脏水,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刘成家门口泼两大桶油漆,让他感到无力的,也是现在的他,能想到的竟然只是泼油漆。空有冲上去的勇气,没有把人打趴下的能力,还拖后腿。 明硝摸着腰上酸酸痛痛的地方,难过的时候心脏会往下沉,他觉得他的心脏就沉在腰上了。 他其实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对任何人任何事。 明硝难受地想哭。 沉干也没睡熟,小孩儿一动不动,压根不像往常扑自己怀里。他挪了挪身子,把小孩儿抱进怀里,贴着他耳朵问:「今天是不是觉着你哥怂了?」 明硝一动,气音吹得他耳朵痒,他重重地摇了摇头:「没有。」 沉干笑了一声:「宝贝儿,咱不生气了。」 明硝转过身,把头埋进沉干胸口,蹭掉眼睛里的湿润:「.......他不能这么说妈妈。」 沉干瞭然,低下头狠狠亲了一口小孩儿的脑袋。 「就为这个生气啊。」 明硝沉默着,沉干掖了掖他那边的被子,两个人互相抱着。 「硝硝,咱妈在这儿待了十来年,什么风言风语都听过,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 沉干小时候皮,长大了还一身痞气,不知道给朱梨花惹过多少麻烦。或者说他的存在就是朱梨花的污点。 未婚养子,现在说出来还是匪夷所思。 第三十三章 劝导 这还是沉干头一次这么正视他们家这情况,想着想着,沉干笑了出来。 「咱妈可真厉害,不结婚就把我给抱来了,大儿子养大了,还能接收你这么个半路出家的小儿子。」 明硝哼了一声。 沉干摸着小孩儿的头跟他解释:「咱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但咱不是过得比人家好了吗,他们看着也眼红。」 「没把你接回来之前,哥也性子急,谁惹了我就揍谁,最后咱妈就给我收拾烂摊子。」 明硝想到当初朱梨花追着沉干满胡同打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可现在不行啊,我一天天地大了,朱梨花也快老了,我下面还有一个你,做事情就不能这么冲动了。」 沉干淡淡地说着,他是浑,但知道骨子里还是顾念这个家,仿佛从明硝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怎么去担责任。 「硝硝,咱们过咱们的,他们过他们的,谁也碍不着谁。」 明硝「嗯」了一声,搂着沉干的手紧了紧。 其实他都明白的,从周晓阳离开后他就明白,沉干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从他被沉干带回家的那天开始,沉干就在一点一点改变,他会想办法挣钱,会克制自己,他在变好,朱梨花在变好,这个家也在变好。 这大概也是沉干当初执意要收养明硝的理由之一,这个家需要一个契机来成长。 「哥哥,你记得你爸爸妈妈吗?」明硝没忍住还是问了。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笑了一声:「宝贝儿,我跟你是一样的。」 这是他收养明硝的理由之二。 明硝没再问,两个人互相抱得紧紧的,就在沉干以为小孩儿快睡着的时候,明硝实在难受,突然就忍不住了。
第39页 「哥哥。」明硝喊了一声:「我腰疼。」 沉干一个激灵起身打开灯。 「啧,咋回事儿啊宝贝儿。」沉干撩起衣服,心疼地摸着明硝的腰,那里一大块淤青。 「你刚怎么不说,怎么弄的啊?」 「可能哪儿磕着了。」明硝低低地说,不敢抬头,等着沉干翻箱倒柜地找药油。 沉干手是下了劲儿的,这么大一块淤青不揉开不行。 「你没印象了吗,总不能哪儿撞的都不清楚吧。」 明硝心虚地摇了摇头:「可能爬窗的时候不小心磕的。」 沉干无奈地擦完手,把人放进被窝:「以后不准这么胡闹!」 明硝连忙点头认错,顺带把外套放远了点。 直到第二天早上,沉干还是对明硝认错的态度满意的,然而下一秒他猝不及防从明硝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石头,这才明白,怎么昨晚上他那宝贝蛋明明是摔地上了,腰那边还能青一块,感情是被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可为什么要放一块石头…… 沉干想着想着脸色就黑了,他一阵后怕,幸好昨晚上没让小孩儿动手,不然这事儿可就大了。明硝平时软乎乎闷声不响的,关键时候跟个人精儿似的。 可这也掩盖不了他那宝贝蛋长成了霸王花,这块石头是作案工具的事实。 不声不响连作案工具都可以随地取材,这块石头明显就是墙根堆里挑出来的,连青苔都还在。 「明硝,你这是要干什么?!」沉干把石头往脚下一扔,气得脑袋要冒烟。 明硝刚醒,迷迷糊糊刷完牙乖乖等着他哥来投餵就被骂醒了。 瞥到脚边那块石头后心一颤,立马站直了。闪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明硝一咬牙直接道: 「我没错。」 沉干一愣,随即一股气涌上脑门。他这边还想着理性教育,苦口婆心,他大宝贝儿那儿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挺好.......不光没否认,还没有认错意识。 「你怎么想的。」沉干长吐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 「你身上伤还没好,不能打架。」明硝看向他的腿。 沉干下意识摸了摸腿,这是上回揍第七胡同那几个杂毛时候伤的,还有点淤青,小孩儿天天闹着给他涂药。 他心一软,「嗯」了一声:「所以呢。」 明硝抬眼看着沉干,抿了抿嘴直说:「我就是想帮你,万一你打不过他我就拿石头砸死他。」 ……砸死他? 沉干眼一瞪,刚软下来的声音又提了上去,跟坐山车似的。 「明硝硝!你直说,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乖乖牌的小孩儿突然长成了敢把人砸得头破血流的小混蛋,沉干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反思自己是不是不会养孩子,才一年功夫把人给养歪了。 明硝被吼得一声不吭,破罐子破摔地认命了,反正沉干也知道了。 但他依然有点困惑,认真想了想他这一年还是挺循序渐进的,先学会的用油漆泼人,才开始用石头砸人,而且和对方都是有来有往,没有主动闹事。 困惑过后又觉得庆幸,幸好昨晚上没把石头掏出来。 沉干觉得闹心,按了按眉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明硝吱声,一个气急,开天闢地头一次罚了小孩儿:「你给我去墙边罚站,今天不准吃饭!」 明硝有点委屈,他昨天没吃多少,小孩儿长身体消化得又快,他这会儿还饿着。 「罚站?你也给我滚过去一起站着!」朱梨花从外面进来,噼头盖脸一顿骂。 沉干一懵:「我怎么了?」 朱梨花脸色一黑,把早饭往桌上一放,招了招手把小儿子叫过来:「硝硝,昨天被欺负了?」 明硝下意识看向沉干,他妈这是知道了? 「问你呢,你看你哥干嘛?」朱梨花没忍住拍了一把小儿子的屁股:「胆子大了啊,昨晚上敢瞒着我!」 明硝眨了眨眼睛,抿着嘴委屈地看着他妈。 小儿子这边还好,撒个娇朱梨花气也就消了,可大儿子那儿就说不过去了,朱梨花气得手痒。 「昨晚上怎么不叫醒我?」 沉干摸了摸后脑勺:「您知道啦?」 「废话,今天一大早老狄就跟我说了,我大儿子把人拦着不让出去,我小儿子回自个儿地盘还得爬窗。」朱梨花皮笑肉不笑,盯得沉干整个人发毛。 第三十四章 过年 狄泓秋他爸正事不干,一天天跟个八婆似的到处嚼舌根,他们家爹妈角色设定正好相反,全靠那个吝啬精的妈操持。 沉干把包子夹出来放盘里:「都快十点了,我还把您叫起来,咱还睡不睡了。」 朱梨花一股闲气没撒出来,嘴巴跟蹦豆子似的教训大儿子:「你才几岁啊,都没成年,要是刘成长得五大三粗老大一胖子呢,你也上赶着教训他?」 沉干咬了咬腮帮,无奈地看着他妈:「那他不是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吗,不然我也没这胆啊。」 「放屁!你就是只白斩鸡,还是只没长毛的白斩鸡,人家毛都长齐了,指不定怎么揍你呢!」朱梨花一拍桌子,把明硝震了震,他妈在气头上,他哥刚刚才骂过他,他还真是动都不敢动。 「还有你,小小年纪爬窗,这你家!你得挺直腰板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第40页 朱梨花方向一变,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小儿子的脑袋。 明硝哼哼唧唧地反驳:「门锁了......」 「门口一排的石头,你不会捡一个砸吗,砸坏了你老娘能吃了你?」 沉干:…… 明硝瞥了一眼脚边的石头,嗯......他是捡了石头,不过是用来砸人的。 两个人好说歹说才把朱梨花安抚下来,沉干就差指着天发誓,下回再有这种事一定把他妈叫起来,他们仨一起出动打不死这群要赖帐。 可朱梨花突然一脸正经地把大小儿子拎过来:「老娘告诉你们,再有人拿我的事埋汰你们,就当没听过。」 沉干沉默了,连带着明硝也低了头。 朱梨花笑了笑:「乖儿子,咱过咱们的,过得好了还不许人说几句啊。」 明硝突然一个鼻酸,一头砸进了他妈的怀里,暖暖热热的。朱梨花的话和沉干昨晚上说的一模一样。他们都会忍耐,倒是他冲动了。 在偌大的世界里,那么多像沉干一样看起来顽劣不堪的人,其中竟然有一个沉干被这个胖胖的妈妈养成了骨子里温和善良的人。明硝觉得不可思议又有莫名的感动,而他自己,在这样的坏境下却成为了会偷偷泼别人油漆,拿石头砸人的小坏蛋。 明硝抱住朱梨花的腰,他觉得羞愧。 一家人终于顺顺利利吃了早饭,吃完后朱梨花立刻撒开嗓子往麻将馆吼了一句,刘成来一次她就赶一次。 那块石头也被沉干重新放回了家门口,明硝整个人安静了不少,黏糊沉干的劲儿倒是一点也没少。陪明硝拿成绩报告单的时候,他弟弟快长他身上了,沉干再无奈也只能原谅。小孩儿也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也不闹么蛾子。 过了几天,沉干一直惦记着老程头新开的业务,找时间还是去了一趟他的修理铺子。老程头鬍子翘得老高,小黑板上用粉笔加粗了修小灵通四个大字,价格比沉干设想中少了一半。 沉干恹恹地回家,这怕是真遇到瓶颈了。 除夕一早,沉干去车站接狄泓秋,怕冻到明硝就没叫他。 出了刘成那事后,朱梨花严格控制了麻将馆的营业时间,沉干又暗地里把明硝准备石头砸人的事儿说了,朱梨花吓得直跳脚。年前哪怕生意再好也执意把麻将馆关了。 这会儿小儿子刚起床,朱梨花就笑眯眯地招呼过来吃饭。 明硝咕噜噜地喝粥,朱梨花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孩子来了一年了,会抱着她撒娇大哭,更多的时候乖巧懂事,比她大儿子还贴心。一年前还怯怯地问用不用他做饭,到现在能拉着她袖子主动要吃红豆小汤圆。 「家里没糯米粉了,我去买。」明硝拿了钱就往外走,小超市在马路口,沉干一大早去的车站,他在路口等一会儿估计能把 他哥等回来。明硝跑得飞快,朱梨花拦都拦不住,嘟囔了几声臭小子。 北方冬天干冷干冷的,明硝拎着袋糯米粉在路口等得瑟瑟发抖,还没把沉干等来,明硝眼皮直跳,等来了周晓阳。 周晓阳裹着件纯黑的旧棉袄,戴了顶灰扑扑的渔夫帽,拎了一个大包从马路另一头走过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壮。瞧见明硝后愣了一会儿连忙招呼:「小子,你又长高了!」 明硝一直没把当初他见过周晓阳的事情跟沉干提过,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秘密,那本漫画是第一个秘密,周晓阳是第二个秘密。虽然两个秘密都来得奇妙,但他确实小心地守着。 「你回来了。」 周晓阳笑笑:「回来了,你在这儿干嘛?」 明硝呼了口气:「我哥去接笛子哥了,我在这儿等他。」 「狄泓秋?他又被他妈征苦力了?」周晓阳切了一声:「没出息。」 周晓阳比几个月前更加鲜活,掏出几块饼干给明硝递了过去,明硝接了后他干脆把包一放,蹲在明硝旁边抽菸。 明硝皱了皱鼻子,忍了。 「你哥这半年挣了不少钱吧。」周晓阳看着前头随口问。 明硝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哥哥收不到二手机了。」 周晓阳挑着眉看起来有点兴奋:「真的?」 「我倒是挣了不少,要不要让你哥跟我一起?」 明硝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周晓阳这是跟他哥槓上了。 「那你可以娶你女朋友了吗?」 周晓阳立马不吭声了。 「你干嘛老是跟我哥比,周颖姐经常来我家买东西,也没多看我哥几眼。」 周晓阳抬眼:「那你哥呢,看她吗?」 明硝骄傲地撇了撇嘴:「我哥看我。」 周晓阳噗地笑出声:「我都忘了,你们好得都要长一块儿了。」 「那你还走吗?」 周晓阳把烟掐了咳了几声:「这不废话吗,过了年就得走。」 明硝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拍出一手灰尘,他连忙把糯米粉放到另一边。 「咱们那儿都没人说起你们了。」 「不成啊小子。」周晓阳抹了一把脸,偏过头看他:「你一看到我不就想起来了吗。」 明硝张着嘴显然没意识到。 周晓阳憨憨地笑:「我走了他们会忘了这事儿,我一回来,他们就能想起来。你一小孩儿都是这样,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儿太小了,小到一颗沙子都能被无限放大。
第41页 第三十五章 人生百态 明硝愣愣地点头,看得周晓阳一阵好笑。 「我是真喜欢你这小子,沉干这人好福气,他妈稀罕他,连半路捡来的弟弟都把他当个宝。」 明硝回过神,深以为意地点头。 「反正我得混出人样儿,就是不知道她还等不等我。」周晓阳掏了掏耳朵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明硝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起那本漫画,他还不算空旷的心里藏着一个比周晓阳更难以攻克的难题,他还不敢放到明面上解决。 他们都有着目前难以解决的难题,也只有在周晓阳面前,明硝心里那丝惊天骇俗的想法才会偶尔飘出来,而周晓阳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个小孩儿什么话都说,大概也是憋得久了。 「是不是只要混出人样儿,才不会被这里的人笑话。」明硝低着头下意识问。 周晓阳神气地点头:「当然,我要是有钱了,就把我们家,我女朋友一家全接走,这儿所有人不是要看我笑话吗,我让他们看也看不到。」 明硝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别人要是笑话,就把喜欢的人藏起来,谁也看不到,看不到就算惊天骇俗也不要紧了。 周晓阳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话给明硝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硝硝!」 明硝猛地起身,老远就看到他哥拎着包朝他走过来,狄泓秋喘着气跟在后面。 沉干紧赶慢赶就怕他弟弟等下醒过来傻兮兮地跑出来等他,还真是这样,明硝不光跑了出来,还跟周晓阳站一块儿了。 「干嘛啊宝贝儿,都冻成狗了!」沉干把包扔给狄泓秋,连忙把手套围巾脱了,边给小孩儿套上边骂:「你能耐啊!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 狄泓秋好不容易喘过气,搭着沉干的肩膀:「硝硝,你哥这一路都快飞起来了,」 明硝安静地站着,一双眼亮晶晶的,歪着头跟他哥笑。 沉干被笑得一脸无奈,两只手捂着小孩儿冻得发白的脸蛋,终于看向了周晓阳。 「回来了。」 周晓阳摸了一下脑袋:「刚到。」 「怎么样啊?」 「还成。」 ……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我发烧,没起来。」 周晓阳点头:「我知道,咱弟弟跟我讲了。」 「怎么就跟你咱弟弟了,那是我弟弟。」沉干把明硝揽在怀里反驳,意识到了什么后低头看明硝:「硝硝,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周晓阳意外地看了明硝一眼,这小孩儿估计没跟沉干讲过他们还见过面。 明硝怂了怂鼻子眼神闪烁,哼哼唧唧地没说出什么话来。 干脆拎起糯米粉给他哥看:「今天吃红豆汤圆。」 沉干斜了他一眼,想问清楚到底还是怕冻到小孩儿:「行了,回家。」 明硝松了一口气,乖乖把糯米粉递给他哥,还不忘跟狄泓秋打了个招呼。 岔路口周晓阳得往第七胡同走,走之前朝沉干那儿看了好几眼。 狄泓秋笑着问:「要不跟我们走?」 周晓阳干干地笑了笑:「还是别了。」 「沉干。」周晓阳边掏口袋边把人拦住:「你等等。」 掏了半天掏出一个蓝色印花小布袋,沉干接过掂了掂,里面应该是个盒子。 周晓阳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微红着脸:「要是周颖再来你家买东西,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谢谢了。」他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以后......再见面,咱也是兄弟。」 沉干有些不是滋味,点头应了。 周晓阳这才松了口气,他眼睛还看着胡同口,身体朝向另一条路,边笑边跟明硝说再见,最后一咬牙还是回过头快步离开了。 …… 狄泓秋吸了吸鼻子:「那个啥,还挺不容易啊.......」 明硝垂着头不讲话,下意识攥紧了沉干的手。 「走走走,回家回家,硝硝,别愣着,你笛子哥半个月没洗澡了,就等着回来这一趟呢。」 到了家,沉干把布袋放床头,长长地嘆了口气。明硝走过去抱住他哥的腰,心里酸酸的。 「硝硝,最近有点黏人啊。」沉干回过头把人抱住。 「哥,你跟周晓阳算朋友了吗?」 沉干闻了闻身上的汗味,有点嫌弃,连忙把小孩儿拨开:「算吧,都不容易。别抱了,我都跑出汗了,去洗个澡。」 明硝跟在他身后耸着鼻子嗅:「不臭。」 沉干被他的小狗似的模样逗笑了:「我挨着你笛子哥半天了,车站里挤,叫不到空车,我们跑了一路,你还说不臭。」 明硝固执地强调:「反正你不臭。」 「好好好不臭,我先洗澡。」沉干三两下把毛衣内衣全脱了,露着光熘熘的上身,冷得一抖。 明硝静静地盯着沉干的后背,他想他哥哥这身皮长得真好,不管晒得多黑,大棉袄一藏,没过几天又是白白嫩嫩的一整个。 沉干下意识挠了挠背,拉开抽屉一看到整整齐齐的内裤还是有点无奈:「宝贝儿,不是说了吗,内裤别整了。」 他这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前脚把内裤拨乱,明硝后脚就叠得整整齐齐,沉干那么大人了,还要弟弟来收拾内裤这种私密的东西,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可明硝跟听不懂话似的,大到两个人的书本杂货,小到内裤袜子贴身衣服,每样都要亲自动手。
第42页 沉干挠得用力,挠出了几条红痕,明硝有些怪异地不开心,上前一把拉住沉干还在用力的手,还摸了摸后背,触手一片冰冰凉凉的,这是汗刚被蒸干之后的感觉。 「哥哥,别挠了,都红了。」 「臭小子,我让你别动我内裤了。」沉干被小孩儿软软的手摸得心痒又有点不自在。 明硝愣了一秒,装没听见:「出来记得穿衣服,我去开暖气。」 沉干回过头挑眉看着小孩儿抱着他换下来的衣服走到洗手间,泡了水后安安静静地走出房间。明硝这一年拔高了几公分,看着总觉得长大了不少,沉干心里还挺舒坦,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嗨,整内裤就整内裤呗,他这弟弟一直就听话,沉干随便挑了一条,光着膀子把木桶搬进洗手间。 第三十六章 狄泓秋进局子 晚上朱梨花指挥着大儿子把一个四十八响的炮仗放到院子里,搂着小儿子看烟花。朱梨花对过去这一年很满意,家里有了存款,大儿子小灵通倒腾不了终于要失业了,明年就该好好上学了,小儿子连跳三级,聪明又懂事。 放了烟花,朱梨花拿出红包一人一个,赶紧把俩儿子赶回房间睡觉。沉干把自己的红包交到明硝手里,再看着明硝把钱全放到了铁盒子里。 「宝贝儿,你现在可真有钱。」 明硝把盒子放回去,抬头认真地问他:「哥哥,你想好了明年做什么吗?」 沉干瘫在床上嘆气:「还不知道啊,上午接到你笛子哥的时候,我跟他讲了。」 「我一直有心理准备,这一行没正经渠道哪干得过别人专业的。你笛子哥是真难受,手头上就两三千块钱撑着,一边还要防着他妈,一边还要准备体训。」 明硝爬上床,趴在沉干身上,闷着声:「要不就不做了呗,我少吃点。」 「瞎说,难不成我不挣钱咱家就吃不饱饭了?」沉干笑骂道:「就算没钱也不会让你饿着,臭小子,你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明硝撇了撇嘴,把人抱紧,闭上的眼珠转了转:「想你啊。」 清脆的声音让沉干觉得十分满足:「准了。」 明硝心里飘飘的,笑得一张脸微红。 「你笛子哥那儿是真麻烦啊。」 沉干抱住八爪鱼似的小孩儿,想到狄泓秋那儿的状况沉默一会儿:「这事儿再说吧。」 大年初一他们家也没亲戚能走,朱梨花站在桌子前摸着一盒牛奶发呆,看俩儿子出来了,她朝小儿子招了招手,试探着开口: 「硝硝......你要不要给你爸送点东西过去?」 两个人瞌睡立马醒了,明硝偏过头看沉干,沉干抹了一把眼睛坐到椅子上:「你自己决定。」 「你要去我就陪着,他打不着你,不去更好,回头我们去看看郝大爷,老头儿一个人怪冷清的。」 朱梨花嘆着气:「咱做事讲究个不亏心,妈妈白捡了这么个儿子,上回硝硝伤着脑袋,我们到底也出气了。」 明硝安安静静地站在沉干边上,听朱梨花继续说。 「大过年的,咱把该有的礼节到位了,这胡同里也没人敢说硝硝的闲话。」 朱梨花摸着小儿子的脑袋:「硝硝,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妈妈也乐得自在。」 明硝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这是给他的吗?」 朱梨花点头。 「那就去吧,下午去看郝爷爷。」 沉干也明白他这弟弟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对那个不负责任的原生家庭还有骨子里残留的本能依赖,沉干自己有,也不会逼着明硝把这点依恋给断了。 以后明硝也会明白,其实血缘这点东西经不起单方面的抛弃,明硝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会选择在生活太挤的时候抛弃从前的那点念想。 至少沉干是这样,他那时候想,人可真是现实的物种,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能被替代。 好在明学清并不在家里,明硝把牛奶一放,沉干赶紧把人带走了。下午往郝大爷那儿一走动,小孩儿终于开心起来。 大年初三周晓阳又离开了,走之前还见了沉干一面,让他有机会千万把那袋子里的东西交到周颖手上。早上送走周晓阳,下午送走狄泓秋,小灵通这一行暂时是做不下去了,意识到这一点狄泓秋终于下了狠心,打算这一趟的工资全自己留着。 开学第一天正好是狄泓秋十八岁的生日,然而前一天沉干就接到狄泓秋求助的电话。 他和工厂老闆一起进了局子,老闆僱佣童工加上没签订劳动合同在局子里蹲了一天,现在已经被家里人保出去了,而狄泓秋被民警教育了一天一夜,通知了家长,他妈直接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不肯来接。 沉干一早接到狄泓秋的电话后立马往他家里赶,想了想又回过头让明硝带上印泥跟上。 到了后一脚踹开了狄泓秋家的大门,狄春秋和她爸妈都在,三个人正在吃早饭。狄春秋红着眼明显哭过,看沉干来了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眼泪又哗啦啦地掉。 沉干脸色黑得吓人,没等狄泓秋他爸妈反应过来就开口:「叔叔阿姨,明天就开学了,笛子呢。」 狄春秋他妈把碗一放,瘦瘦小小的一个中年妇女,声音尖得可怕:「让他长点教训,打个工还能被抓进去,没出息!」 她爸悠悠哉哉地喝掉一碗粥,一声不吭地坐着。
第43页 沉干气得发抖,这一年养孩子养出来的正经模样全丢了,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小凳子:「狄泓秋欠了你们一条命就得不要命地让你们糟践是吧!你们他妈是养儿子还是养苦力啊!」 小凳子正好踢在狄春秋脚边,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平时再怎么骄横,遇到事儿了还是经不住。昨晚上她听着他哥在电话那头求他妈去接,又看着他妈泼妇似的大骂,挂了电话后把电话线一拔,说大儿子不成器不知道长途费贵。 沉干从小被朱梨花惯着,一身痞气也是在有了明硝后才慢慢压下去,这回是真压不住了,一拳打在桌上把狄春秋他爹妈全吓着了。 「你......你有没有教养!」狄泓秋他妈狠狠捏了一把她丈夫的腰:「别人闹到家里了,你是不是男人!」说完脸色一变,放下筷子咿咿呀呀地开始哭。倒是沉干没反应过来。 狄泓秋他妈是南方人,哭起来像唱戏,一口气能吐半分钟,隔着墙都能听到这种奇怪的哭腔。前前后后哭的内容十分单一,大致就是丈夫没出息,婆婆又势利,儿子不孝顺,女儿不懂事。全天下的破烂事都被她摊上了。 大门空荡荡地开着,这一哭把人全哭了出来,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想到他兄弟每天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沉干又愤怒又觉得心酸。 明硝带上印泥后不放心又把朱梨花叫了过来,两个人一起赶到的时候,狄泓秋他妈已经哭到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没得到一丝回报还被外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典桥段。哭着哭着还打算上前去拽沉干。 朱梨花这下可怒了。 第三十七章 战斗力 朱梨花三两下拨开人群,把自己挤了进去,跟母鸡似的护崽,一把把大儿子拉到身后。 「怎么的,折腾自个儿儿子不算,还欺负起我朱梨花的儿子了?」 明硝一看他哥被摘了出来,赶紧上前抱住他胳膊安抚。沉干始终没露笑脸,也没拦着他妈战斗。 「把儿子逼得在外面谋出路,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还被周扒皮似的亲妈抢走,亲儿子可还没成年哦,啧啧啧就把人送外地做苦工去了,人警察多好,把她儿子救出来好吃好喝地管着,你们猜这个女人怎么着!」 朱梨花人到中年战斗力爆棚,一张脸千变万化,一双胖手指点江山立刻就把人老底掀了出来。 「她为了那点车票钱死活不肯去接,硬生生把儿子拖死在公安局。」 都是街里街坊,平时狄泓秋他妈是什么性子也都知道,可谁也没成想在亲儿子身上也能抠成这样。 狄泓秋他妈不管,这些年也没理过别人的看法,还是哭,哭得狄春秋面红耳赤,跑到房间里躲了起来。 朱梨花骂到兴头上:「我是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老娘们,估计心里还想着把儿子扔那儿算了,让警察帮你养到成年再回过头供奉你这个亲娘,哎哟不愧是会计,算盘打得门儿清!」 这场战争以朱梨花口干舌燥结束,而狄泓秋他妈从头哭到尾,哭得人心里烦躁。 沉干眼看着快结束,立马就地掏出纸笔写了一张委託书,明硝配合着送上印泥,沉干上前把狄泓秋他妈的大拇指重重扣在印泥上,再摁到委託书下方。 沉干一到家就收拾了一套大码的衣服,带上钱准备去接狄泓秋,明硝心里慌,扒拉着沉干的手硬要跟着去。 朱梨花灌了两大杯白开水,手挥了挥:「带着去吧,硝硝在你也有点顾忌,不容易闯祸。」 一路上明硝死死攥着沉干不松手,火车三小时,沉干眼见着小孩儿困得头一点一点,还是坚持盯着他。 沉干嘆了口气:「宝贝儿,困就睡吧,我不生气了,养好精神等着接你笛子哥呢。」 明硝明显不信,他是被沉干吓到了,接到狄泓秋电话后,沉干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把狄泓秋家门踹得一晃一晃的,就这个状态,他都怕随便来个人沉干都能挑事把人揍趴下,这股气还憋着没出,明硝不放心。 「哥不冲动,哥还得想想怎么让你笛子哥再挣点钱,他在那个家太憋屈了。」 沉干跟他弟好说歹说地保证会冷静下来,明硝这才放心地睡了。 两人一下车就直奔公安局,才十天没见,狄泓秋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看到沉干和明硝后一脸苦相,抱着明硝不松手,明硝轻轻拍着他的背喊「笛子哥」。没一会儿,明硝后脖子那块就湿湿的,连带着明硝也眼眶通红。 沉干掏出委託书给警察看:「他爸妈没空,委託我来接他,我也还没成年,十七岁比他还小,不过没办法,只有我来接他了。」 委託书和身份证往桌上一放,警察虽然诧异也放了人,临走前又教育了一通。沉干兄弟俩这才知道,狄泓秋压根没说是他爹妈让他来打童工,随便编了个缺钱花就跑远地方挣钱的藉口糊弄过去了。 沉干憋了一上午的火终于在出警察局的这一刻爆发了,一拳打在了狄泓秋脸上,狄泓秋被打得措手不及,趴在地上也不起来。 明硝连忙去扶,就瞧见狄泓秋已经哭得不成样儿。 「笛子哥……」 狄泓秋边哭边嚎:「硝硝,你哥打的对,我该打,你别拦。」 沉干一把把自家弟弟拉起来:「你他妈看看你这副德行!你妈让你割块肉给他,你是不是还得一刀剁在大腿上,挑块夹肥夹瘦的给她!」
第44页 狄泓秋哭得抽气:「兄弟,你说得对,我太犯贱了。」 「这他妈是我妈啊,我还是不是他亲儿子啊!」 明硝看得难受,红着眼拽沉干的手:「哥你别骂笛子哥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沉干不听他的,继续骂: 「你长眼睛了吗!有没有脑子!你看看我们家这小孩儿,这么个前车之鑑在这儿,你不会自己琢磨吗!」 沉干气到眼眶也开始湿润,年纪越大,分得清好坏了,才发现身边人的伤害才最凛冽。沉干也好,狄泓秋也好,现在又加上明硝,其实他们都不算幸运的人。 沉干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嗓子道:「起来,我帮你想办法挣钱,我帮你。」 狄泓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听到沉干松口才敢起来,接过明硝递过来的纸重重擤了几下鼻涕。三个人都沉默着缓了缓。 还是狄泓秋先开了口:「我明白,本来这趟我也不打算把钱给他们,我想自己留着,以后上大学了用。」 「钱呢?」沉干避开明硝,背过身点了根烟。 狄泓秋扯了扯嘴角苦笑:「那老闆说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厂被罚款,工资是不会发我了。」 沉干立刻把烟一扔,一脚踩灭:「走!」 「去哪儿?」 「把钱要回来!」 狄泓秋心一颤跟上去,又退了回来:「还是别了,我们俩不要紧,硝硝在呢,等下受个伤什么的,梨花姨该难受了。」 沉干皱着眉也有些犹豫,回过头看着小孩儿:「宝贝儿,我给你订个房间,在那儿等我成不?」 沉干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他前不久刚跟小孩儿讲过不能以暴力取胜。 他蹲下身把明硝衣领正了正:「年前哥哥还跟你说,人长大了就要担责任,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人干架。」 「这一趟就当哥浑,但是没办法,我得替你笛子哥出这口气。」 明硝抿着嘴干脆地摇头:「我懂,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知道沉干一直把他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可他这样的一个人,从小被亲爹打得半死不活,街头到街尾的要饭,骨子里哪有沉干以为的那么干净。他也打过架,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安全,甚至也产生过让明学清就这么死掉的念头。 即使被沉干领回来了,他也做过泼人油漆的事情,在沉干眼皮子底下还有过拿石头砸人的想法。 为的就是,能以他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在意的人,这是本能。 沉干也一样,所有的成长在重要的人面前不值一提,他们这样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打破所有道德的枷锁。 「哥,你带我吧,我不拖后腿。」 沉干一咬牙:「成!」 第三十八章 要回工资 沉干先陪着狄泓秋把行李收拾了,所谓的员工宿舍也就是一个单间,里面上下铺挤了十来张,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沉干沉着脸一把把明硝推出去。 「在外面等着。」 狄泓秋也摸着脑袋惭愧道:「硝硝,里面味道重,你别进来了。」 明硝沉默地点头,看着狄泓秋略带辛酸的笑脸也回应地扯了扯嘴角。 白天所有人都在工作,单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正好方便。沉干随便扫了几眼,床上摊着的基本都是跟他差不多年纪人的衣服,还有几件童装挂在边上,岁数不会比明硝大。 沉干攥着的拳头紧了紧,脸色黑得可怕。 「这些衣服?」 狄泓秋嘆着气:「这里还住着几个孩子,也在那儿打工。」 沉干脸色更加阴沉。 狄泓秋睡在最里面的下铺,沉干直接埋头帮着收拾,狄泓秋想自己收拾,沉干把包里的大码内衫扔过去。 「把衣服换上,这一身就别要了。」先不说这一身霉味,从警察局出来也得把衣服换了去一去晦气。 收拾完正好凑了一小包,狄泓秋接过包眼睛又红了。 「沉干,要不算了吧,那老闆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又人生地不熟.......」 「带路。」 沉干走出门拉着明硝的手:「宝贝儿,哥知道吓不着你,待会儿远远地看着就行,别动手,别让自己伤着。」 明硝仰着头看他哥,明明是冬天,他们同时出了汗,沉干是热的,而明硝是冷汗。很奇怪,他明明应该觉得害怕,恐慌,可事实上,他隐隐感到兴奋,就像是沉干他亲手领着他,进入了一扇他早该进入的门。 沉干来来回回嘱咐了好几遍才放心,明硝强装冷静地点头,保证他就乖乖跟在后面绝不出手也绝不受伤。但他想,如果沉干打不过落了下风,他要怎么保证一个完完整整的哥哥。沉干不知道,他还年幼的弟弟心里正翻江倒海,闪过一个又一个不能摆到明面上的念头。 穿过马路就是狄泓秋打工的零件厂,大约一百平的大间,一道卷闸门开到一半,里面器械声震得人头疼。沉干围着工厂走了一圈,两扇门,一头一尾,头上是这道卷闸门,后面是连着老闆办公室的木板门。两边几扇小窗和排气扇。 狄泓秋说里面一道墙隔开了工作区和老闆的办公室,这么一百平就两块区域,工作区放了几十台机器,走路都麻烦,那么他们只能从工厂后面走,直接进那老闆的办公室。 「正好,直接关门打狗,让他逃都不知道往哪儿逃。」沉干点了根烟抽完,往四周看了看都是荒地,这工厂位置这么偏,怕是僱佣了不少童工。
第45页 沉干把烟掐灭,脱掉大衣,毛衣袖往上卷了卷,看周围没人走到路口捡了两根钢管,交错着磨了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根递给狄泓秋,另一根捏在手里紧了紧,白瘦的胳膊用力紧出几根线条。 明硝咽了咽喉咙,盯着沉干摩拳擦掌,心里涨涨的,一股涌上来的兴奋感怎么也压不住。沉干就像一只意气风发的狮子,跟狄泓秋商量等会儿该怎么行动。 嘱咐完狄泓秋,沉干蹲下身摸了摸抱着棉袄的明硝,勾着笑逗他:「宝贝儿,怎么,怕啦?」 明硝捡起棉袄,压住要冲上去抱紧沉干的冲动用力地摇头:「不怕!」 「你就站这儿,等哥出来了就赶紧往路口跑,那公交站牌还记得吧,就在那儿等我。」沉干把小孩儿裤腿儿捲起来,低着头捏了捏他脚踝:「跑的时候小心点,别太急,伤着脚我就生气了。」 明硝垂下头,脚上温温热热的触感传上来:「哥哥,小心点。」 「知道。」 沉干和狄泓秋拿着钢管头也不回地朝后门走,明硝站在原地等了两分钟立马把沉干嘱咐的话抛在脑后,悄悄地跟了上去,贴着墙壁听里面的动静。 沉干没撒住脚跟早上踹狄泓秋家大门似的把门踹开,一看里面的人正半躺在办公椅上眯眼睡觉,这么一吓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老闆何铁柱,原先也是苦上来的,做了几年有钱人心思也慢慢黑了,大把大把地僱佣童工,十六七岁的孩子有的是力气,工资给的少,工作量跟二三十岁的差不多。没成想会被临检的人查到,其他孩子匆匆忙忙地被他撤了,狄泓秋没来得及跑。他就这么付了一大笔罚款。 「你谁啊!」何铁柱往后一看,才发现还有个熟面孔。两个人都拿着长钢管来势汹汹,他多多少少有点慌:「你小子还没走!」 沉干把钢管往肩上一甩,开门见山:「工资。」 「什么工资!他让我赔了一大笔钱我还没找他算帐!」 沉干笑了笑:「那算呗,你算你的,我们算我们的。」说完手一挥把办公桌上面一层玻璃敲碎了。 何铁柱压根没想到人压根不按套路出牌,该有的协商谈条件什么都没有,直接挥着棍子上来,倒是把他惯用的路子给吓回去了。 「你.......你这是犯法! 狄泓秋往门口一站,沉干绕着屋子把能破坏的茶杯瓷器一棍子也没拉下:「当然犯法。」 「我说了要和平解决吗?」 钢管敲得手掌发酸,隔壁器械声正好把这里的声音全盖过了。沉干举起手,钢管正好抵住何铁柱的胸口。 「我这兄弟正好明天才成年,大不了再进去蹲几天。」沉干从前打的架都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像今天这种单方面碾压确实玩得不痛快,他只管着出心里这股邪气。 狄泓秋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明学清,还有把他丢在福利院的男人女人。以及在这个工厂里,那些小孩儿的父母。 有些痛苦是可以避免的,也可以从来都不存在。 可惜它存在了...... 何铁柱慌里慌张地蹲下抱着头:「你们还年轻,就不怕留案底吗!」 沉干眯着眼,突然发狠了一棍子敲到他背上,一声痛呼立刻被隔壁一台机器新开动的声音盖过,何铁柱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后悔买了这么多机器。 「要不要现在把我们押到公安局?」沉干又是一棍子敲下去,眼睛发红地盯着他:「你告我的殴打罪,我告你的僱佣童工罪。」 何铁柱哼哧哼哧地叫唤,趴在地上被沉干的话一惊。 「你......什么意思?」 第三十九章 要回工资2 明硝被里间的声音刺激得莫名兴奋,一边兴奋一边又担心沉干,他慢慢贴着墙根往门那边走,狄泓秋在门边上站着,悄悄探出头,正好看到沉干发狠的模样。 「隔壁大概有几个小孩儿能叫你伯伯了吧。」沉干死死揪住何铁柱的衣领:「你他妈不怕遭报应吗!」单间里那几件摊着的童装身量比他家小孩儿还要小,他们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可恨,这个僱佣童工的男人同样可恨。 沉干气得浑身发抖,他明白,他几乎对这样的事情毫无理智,该怎么办呢。他心底里藏着最原始的恨意,被刺激地呼之欲出。揪着男人衣领的手越抓越紧,何铁柱快要喘不过气。 狄泓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松手,沉干也不管不顾。他有意识地陷入了和那些人对峙,和往事对峙的境地。 「哥哥!」 明硝抱着棉袄连忙喊出声。 沉干手里仿佛有用不尽的力气,源源不断,全聚在何铁柱的脖子上。明硝又惊又惧,就怕他哥这么一用力,掐断的就是他一整个人生。他急得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那个男人可能会死,而他哥哥也会,他会失去这么一个支撑着他生活的人。 他不敢想像。 沉干被这一声一惊,手一松,身上的冷汗瞬间变凉,他偏过头,明硝正一脸后怕地看着他。 他瞬间清醒,和明硝一样,同样不敢想像后果。 「站那儿别动。」 明硝手脚是软的,硬生生支撑着,他连忙点头。 沉干哑着嗓子,回过头盯着咳得死去活来的何铁柱。 「工资。」
第46页 何铁柱怕得整个人发抖,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连忙点头:「你去拿......去拿.......在抽屉里,随便拿多少!」 沉干示意狄泓秋后转过头,冲动过后源源不断的是羞愧:「宝贝儿,出去,别看。」 明硝睁着眼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听话!」 明硝固执地摇头,他怕了。 沉干皱着眉回过头,沉默了一会儿,对着何铁柱的腿一棍子毫不迟疑地挥了下去。 办公室里恢复安静,沉干仿佛脱力似的喘着气,明硝连忙跑过来扶着他。沉干把小孩儿搂进怀里,亲了亲头顶。 「回家。」 走出工厂,他们才发现墙面上粗体标註着举报电话,沉干看了看工厂里间人来人往,嘲讽地笑了笑。 上火车之前,沉干直接拨了电话把人给举报了。 火车上狄泓秋清点了算是明抢过来的钱,有近四千块钱,他执意要分给沉干,沉干没要,闭上眼睛抱着明硝睡了一路。明硝靠在他怀里,也闭着眼睛沉默着。 他手里攥着沉干的衣角,难受地喘不过气。他太害怕了,怕自己刚刚没拦住沉干,怕止不住沉干突然爆发的怨恨。 他们的人生还那么长,他怕就这么终止在那一刻。 他想大哭一场,可火车上人来人往,沉干还睡在他边上,他不能哭,明硝拼命咬着嘴唇。 「硝硝......别哭,是笛子哥不好。」狄泓秋想叫醒沉干,被明硝拦住了。 明硝摇头又点头,只能死死抓着沉干,在狄泓秋不忍的目光中,眼泪糊了一脸。 快到家的时候,沉干揉了揉脸,好歹把情绪缓过来了。小孩儿低着头跟在旁边,也早早地收了情绪。 回了家明硝也没吭声,沉干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两坐在沙发上,沉干不知道怎么开口,明硝也不问。 朱梨花一开门,俩儿子蔫了吧唧地瘫在沙发上。 「我的天,宝贝儿们,你们被揍啦?」 沉干瞥了他妈一眼又闭上:「没有,还把人揍得嗷嗷叫。」 朱梨花眉头一挑,一双眼眯得像条线,硬生生挤到俩儿子中间:「硝硝,你哥不对劲。」 明硝看着沉干点头,他没敢把今天的事儿跟他妈讲。 「那人追到咱家来了?」朱梨花警觉地四处看了看:「需不需要妈买两把菜刀助阵!」 「哎哟妈,您消停会儿。」 朱梨花撇着嘴:「那不是看我俩儿子都跟套圈的猴儿似的嘛。」 沉干苦了一整天的脸破了功,差点没憋住笑出来,他妈一天天对她俩儿子的比喻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是该套起来,您大儿子差点把人掐没气儿。」沉干紧了紧拳头又展开,现在还没有真实感,他还真的差点把人给揪没了,还真是…… 明硝身体一僵,手指抠着沙发垫不吭声。 朱梨花沉默了一会儿,把小儿子抱进怀里干巴巴地说道:「儿子,这笑话不好笑。」明硝眨着眼任由朱梨花一下一下摸他的头,他妈跟他哥一样,一紧张就喜欢摸他的头发。 沉干把身体陷进沙发里,闭着眼:「老宝贝儿,我没说笑话。」 朱梨花手上的动作一顿:「我就当你在开玩笑。」 「你不老说我窜天猴吗,一点就炸,炸了又收不回来。」沉干吊儿郎当地笑道。 「我给你把导火锁芯捏着呢,你炸不了!」朱梨花把话又踢了回去。 沉干睁开眼,看着他妈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安,突然一颗心就安了下来。 「成,我逗你呢。」 朱梨花松了一口气,揉着小儿子的脑袋骂大儿子:「你哥可真不是东西!你妈我最近都瘦了两斤了,他还这么不着调!」 「哟,瘦两斤了?」沉干接过话茬。 朱梨花扬了扬头,露出好几截的脖子:「那可不!」 「不错,再接再厉,争取更年期之前瘦到正常体重,脱离三高人群。」 「那就悬了,我註定有个贵妇腰。」 朱梨花眼见着大儿子情绪回转松了口气。她在这儿胡同沟里混迹了二十年,这孩子高兴了难受了她门儿清。可还能咋地,关键时刻还是得装疯卖傻把话糊弄过去,她快怕死了沉干刚刚那股半死不活的腔调。 明硝听着他哥和他妈不着调地聊,还是一声不吭。 和朱梨花不一样,他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沉干发疯的模样,一方面隐隐庆幸自己竟然能把沉干从那种状态里喊出来,另一方面实在恐惧,就像触碰到了他心里最沉重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明硝鼻子一酸,把目光从沉干那儿移回来。目前的生活好得让他做梦都能笑醒,可他还是患得患失,为今天突然爆发的沉干,为面对那些突发状况时他的无能为力。他迫切想参与进沉干的每一个脚步,想要替沉干解决所有难题。一瞬间,他仿佛知道了他到底在着急什么。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第四十章 卖手机套 晚上两人早早地上了床,沉干躺在床上彻底放松,这才意识到他家小孩儿一下午就跟哑了似的一声不响。他心里一紧,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认错。 「硝硝,今天是我冲动,吓到你了。」 明硝已经长高了不少,缩在沉干怀里硌手硌脚。听到沉干的认错后他绷直的手脚全软了下来。委委屈屈地把他憋了一整天复杂的情绪全泻了出来。
第47页 「嗯.......」 沉干手忙脚乱地把小孩儿的头抵着,一看眼睛果然红了:「宝贝儿,别啊,你这样哥哥难受。」 明硝推开他平躺在床上揉了一把眼睛,他觉得自己矫情,沉干觉得愧疚。 「硝硝,我今天魔怔了。」沉干坐起身翻抽屉掏出眼药水,明硝没躲,他就上前给小孩儿滴药水。 「你笛子哥住那宿舍里太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我一想到那工厂里的小孩儿全是被自个儿爹妈送进来的,我就难受。」这话说得笼统,沉干却也只能这么说。 明硝暂时还不会像沉干那样到了晚上就能把白天的情绪收敛好,恢复平时痞里痞气的模样,开心也好,恐惧也罢,他只能不停地把这些一股脑揉碎拼命藏。 「我知道。」明硝把被子往脖子上一盖,缩进被子里。他懂沉干,可沉干却不知道他懂他。 沉干当他还是小孩儿。 沉干手足无措地看着裹成一团的弟弟,嘆了口气隔着被子抱住他。他要怎么说,说你哥小时候被爹妈丢了,比你还惨,长到快二十突然心理变态恨不得去杀人。小孩儿该吓死了。 「我们硝硝长大了,哥哥糊弄不过了。」 明硝心里有火,在被子里热得慌,身体不自觉地一动,沉干「啧」了一声,两只脚干脆直接夹住小孩儿的身体,牢牢地圈在自个儿这儿。 明硝乱窜的脚一僵,当即把下半身绷直了。沉干那地方严丝合缝地贴在他大腿上,温温热热,和那天早上热得滚烫的触感完全不一样。明硝不自在地动了动,软软的一处,连脉络的跳动都贴着他的身体传过来。明硝脸唰得通红,逃难似的把头钻进被子里。 沉干一愣,以为小孩儿还在闹脾气,无奈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想了想还是给他戴顶高帽::「得亏是有你拦着,不然你哥哥就得闯大祸,你就是哥哥的小福星。」 明硝在被子里心跳得飞快,脑子里那些旖旎的片段忽闪过,一晚上连梦都做不安稳。 沉干觉着可能是昨晚上给他宝贝蛋好说歹说一通夸的缘故,第二天小孩儿除了眼睛红了一点外就跟没事人一样。他讨好地送小孩儿去学校,小孩儿脸红红的乖乖巧巧地跟在旁边。 只是连朱梨花都察觉了,他小儿子出了一趟远门瞬间安静了不少,很少主动撒娇黏人。问了大儿子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朱梨花把这归咎到孩子长大了。 沉干不适应也只能适应,小孩儿倒是没有疏远他,只是比以前话要少了。明硝以前就懂事,提前进入青春期也是有可能的。 那头狄泓秋到家后他妈哭得他心烦,死活不肯让他再跟沉干来往,狄泓秋性子再软乎也分得清好坏。开学一礼拜后成功把体训表填了交到班主任那儿,手头上六千块钱存在一张存摺上全放在了沉干那儿。 沉干三不五时地往老程头那儿跑,老程头生意看起来也不咋样,前段时间沉干的小生意做得太大,周围买得起小灵通的基本上也都有了。老程头看到沉干也没什么好脸色,还是沉干没脸,到底是抢了人家活计,但看到老程头的现状,他也算是彻底把倒卖的心思断了。 沉干不急狄泓秋确实急得难受,这次进了局子他妈的态度让他寒了心,他也知道该给自己找条后路。 「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吧,反正手上也有点钱。」亲眼看到了老程头店里卖不出去的几十只小灵通,狄泓秋也泄了气。 沉干摇了摇头:「还不够,最踏实的是像别人那样包个店铺,可咱本金还不够。」他看向狄泓秋:「你说咱这儿还缺什么呢.......」 他妈的麻将馆即使断了十来年,重新开张后生意照样火爆,小灵通这种新鲜玩意儿出来后也会掀起浪潮,可见娱乐至死即使在小地方也能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什么东西既能迎合市场又不会随着时间淘汰呢....... 明硝写完一张卷子,沉默着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卖手机套吧。」 话一出,沉干瞬间抬头,明硝又摸出一张卷子,下意识偏过头,正好看到他哥一脸呆滞。 他试探地问:「.......不可以吗?」 ...... 沉干一拍脑门猛地站起身:「对啊!手机套!」他们这儿什么店都有,小玩意儿更多,可手机套是新鲜玩意儿! 「宝贝儿,你咋这么聪明呢!」沉干一个没忍住捧着明硝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小孩儿这段时间跟小大人似的话少,可一开口就把他们的难题给解了。 明硝却不像往常那样瞬间面红耳赤还往沉干身上拱,他低下头压下嘴角的笑,不慌不忙地把卷子收起来。 「哥,我去对面写作业,李湘湘最近成绩退步,我去辅导辅导她。」 「行啊,快去,别让人小姑娘等着。」沉干说完就拉着狄泓秋商量去哪儿进货,怎么定价。 「嗯。」 明硝拿着卷子走出家门,摸了摸脸,他眼睛一酸,茫然地看着前路,听到屋里传来沉干的笑声,他也跟着笑,可心里还是迷茫,跟起了层雾似的模糊不清。 狄泓秋这回把任务都揽了过去,让沉干只出他那部分本金就行,后面找货源进货全都他担了,沉干要是不放心就监督着,时不时看顾着点。 接下来狄泓秋忙得脚不沾地,确实让他找到了一个批发厂,五百块钱低价进了一批花样时髦的手机套,纯棉的套子加一根彩带。听沉干的建议又进了一批纯色的,比有花样的卖得便宜,可以自己动手缝。
第48页 除了手机套还有手机链,亮晶晶的一串挂小灵通上边那孔里。 手机套就摆在朱梨花麻将馆门口的杂货铺上,以朱梨花和沉干的名义。狄泓秋还是瞒着他爹妈。 一个月后沉干把八百块塞到狄泓秋的口袋。这不是他们卖小灵通的时候了,从前一天也能把如今一个月的收入挣回来,现在不行了,可再少也是钱。 他揪着狄泓秋警告,要是还这么窝囊连血汗钱都保不住,就不要认他这个兄弟了。 狄泓秋连连点头,保证绝对不会再任由他妈折腾。 「我不可能带着小孩儿玩命似的跑这儿跑那儿再来一趟,笛子,把眼睛擦亮,性子也别这么软,咱都没力气折腾了。」 他带着明硝横跨两个城市,明知深浅也要打人闹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不是从前,这种没谱儿的事儿他当时做了就做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后怕,怕一个不留神,他身边的小孩儿就出了事。明硝那个恐惧的眼神就像根刺扎着他,他不敢了。 换成以前他做多少回都成,可现在不行,他有顾忌。 第四十一章 周颖 这一回沉干挺直腰板,该宣传就宣传,该傲气就傲气,这是他家的正经生意,没偷没抢。从手机套和手机链开始,沉干慢慢进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带到学校能卖一点是一点。 从工厂回来的火车上,明硝那一哭把狄泓秋心里的愧疚全激了出来,加上沉干的警告,狄泓秋仿佛一夜间长大,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怯懦去拖累任何人,开学后的体训他一天都捨不得拉下,期中考前有一场联校运动会,他长跑不错,得拿个名次。他这样半路出家的体训生必须尽快拿出成绩。 所有的人都在变好,明硝想,可他心里还是沉沉的,有时候梦到那天沉干揪着人揍的模样,有时候梦到藏起那本漫画时的慌张无措,还有更早的时候和明学清住在一起时像个垃圾随时被丢的恐惧。这些让他越来越沉默,明硝想,他可能是有病。 又可能是在找一个契机,能让他完整接纳这些天的恐慌和沉默。 天气慢慢暖和的时候,白天也变长了,沉干一直到天快黑才收摊,收到一半,小孩儿就拽了拽他的袖子。 「嗯?怎么了?」 明硝不吭声,看着前面。 沉干顺着看过去,周颖裹着件棉袄,正低着头往他这儿走。沉干挠了一下眉心,继续收拾摊子。 「沉干,我妈让我问问还有没有手机套和手机链。」周颖半垂着头。 沉干动作一顿,翻出一只带花的递给她:「手机套五块,链子自己挑,带珠子的八块,不带珠子三块。」 周颖轻轻应了一声。 明硝把带串珠的手机链倒出来,摆在她面前。余光偶尔瞥到周颖,她侷促地挑拣,一双眼熬得通红。明硝下意识看向沉干,沉干把她挑剩下的手机链收回盒子。 「你等等。」 周颖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清瘦的一张脸煞白,又垂下头。 沉干往隔壁走,周颖挑拣的动作越来越慢。 再回来的时候沉干手里拿着周晓阳的布袋,放到周颖面前:「他让我给你的。」 周颖一点都不讶异,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白着脸接过布袋,迅速放到口袋里。 「他.......他有说什么吗.......」 「没说。」周晓阳年后直接离开,连家里都没待多久。估计怕影响她名声,一步也没踏进过这里。 明硝挨着沉干看周颖,脑袋涨涨的。想到周晓阳高高壮壮的模样,他突然想笑,其实他们俩一点都不般配。 周颖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周晓阳五大三粗脾气暴躁。可这么两个人竟然也能在一起,真的是.......很奇妙。 「哎,你这生意挺好啊!」 明硝猛地抬头,刘成叼着烟朝这边走过来,猴子精似的模样,瘦了吧唧,一双眯眯眼往周颖身上来回打转,周颖吓得直往边上躲。 沉干把盒子往桌上一震:「你那对招子往哪儿放啊!」 「哟,我看我的,你着什么急呀!」刘成随手拨了拨几条链子。 「这怎么卖啊?」 明硝比他动作快,一把把链子夺过来,面无表情地蹦出一句:「给钱。」 刘成挠着手背,笑嘻嘻地指着明硝看向沉干:「你这弟弟可以啊,这么护食。」 沉干没理他,把明硝往身后揽了揽接过周颖手里的钱。明硝站在沉干身后,攥着拳头,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尽管他想出了卖手机套的办法,他哥还是把他当孩子....... 周颖走后沉干就开始收摊子,刘成来回熘达了一圈,往麻将馆里瞄了好几眼。沉干一个糟心就冒了火。 「看什么看!钱还了吗就想进去!」 刘成摸着下巴没皮没脸:「你家有钱了这门槛都高了啊。」 这回沉干还没骂他个颠三倒四,明硝突然站出来,不知道捡起了什么就往刘成身上扔。 「哎你干嘛!」刘成急乎乎地往后退。 沉干眉头一跳连忙把小孩儿抱住:「宝贝儿,你扔什么了?」 明硝阴沉地盯着刘成,把人盯得毛骨悚然,原本咋呼的声音慢慢消了。低头一看,不过就是一只装手机套的小盒子,虚惊一场后刘成指着人骂: 「臭小子!你……」 「你什么你,找揍啊!滚滚滚!」沉干正心惊胆战,怕明硝又揣了块石头,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这罪魁祸首还不要脸地敢骂人。
第49页 要知道这段时间他对着这弟弟说话都不敢大声,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怎么的,小孩儿往好了想是沉稳,往差了想就怕心里藏着事,再把人憋坏了。 「宝贝儿,你咋回事啊?」明硝一声不吭,沉干上上下下把口袋全搜了个遍,确定没藏什么乱七八糟的「凶器」后才松了口气。 「我告诉你啊,要是朱梨花知道了非得好好教育你不可!」 明硝低着头,上回他揣了个石头就要罚站,现在都砸人了,这些天他又不黏人也不卖乖,他哥估计得发作了。 「才多大孩子啊,就知道给我出头了,怎么着也得我帮你揍人啊!」 明硝眼神一闪,张着嘴讶异地对上沉干的眼睛。 沉干嘆了口气,把人领进屋,还能怎么办,孩子心里有事儿,只能惯着。他回想了一遍他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是不是也跟他这弟弟似的,一会儿黏糊劲儿能上天,一会儿就别别扭扭长成个闷葫芦,杀伤力都火箭似的蹭蹭蹭往上涨,都不带缓冲期的。 他到底没跟朱梨花讲,青春期嘛,早晚的事儿,他注意着就行。 而明硝观察了半天,发现沉干是真没生气后总算松了口气。 「刘成怎么还在这儿?」饭桌上沉干问他妈。 「他嫌工地搬砖累人,不乐意再出去了,他妈气得要死要活的,不过也没把人赶出家门。」 沉干挑了挑眉:「那他现在干啥?」 「瞎晃。」 朱梨花烦刘成,上回那五十块钱他还没还,那会儿明硝都被逼急了揣着石头去打人,虽然最后也没把石头掏出来,可朱梨花确实是后怕,刘成这种混小子花五十块钱买个清净,这麻将馆是不敢让人进了,朱梨花顾不上什么街坊领居的情谊。 「我可看他在我们家附近晃悠好几次了,用不用我哪天教训教训?」 朱梨花还没表态,明硝就放了筷子,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哥。 「诶好好好,我认错,我不闹。」沉干连忙双手举:「宝贝儿,我说着玩呢,不当真不当真。」明硝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有什么办法,自从年后那一架,他这弟弟突然像个小大人,他一有出格的想法,压根不用朱梨花挥着扫把揍一顿,明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歇菜。 只是他们都还不知道,不久后刘成差点毁了这个他们苦心经营的家。 第四十二章 平淡生活 靠着卖手机套和小饰品,沉干和狄泓秋顺顺利利进入了高三,明硝上了五年级,依旧稳坐年级第一,本来他想直接念六年级,朱梨花一口反驳。 「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吃得快容易噎住。」明硝也没纠结,安安静静地坐书桌前翻初中奥数题。朱梨花撇了撇嘴:「别埋汰我,你翻高中数学题我也不让你跳级。」 明硝手一抖就把书扔一边,趴床上睡觉。 朱梨花搬了把凳子坐旁边,苦口婆心:「宝贝儿,妈妈怕把你累着。」 「你一跳一跳地没几年把小学念完了,妈妈可高兴了,我大儿子会挣钱,小儿子会念书,你看咱周围人看我眼神都冒着光,觉着那麻将馆的朱梨花可厉害死了!」 明硝转过头,眼神控诉:那你还不让我跳级。 「咱一步步走,不着急,咱又不缺钱,你小学念个十来年都供得起!」 沉干靠在门边上捧着肚子笑,他妈可真牛逼,一句都没解释到点上。 明硝无力地把被子一卷,藏了进去。 学校开了晚自习,还把高三的时间拉长了一小时,沉干说什么也不让明硝等,上半年狄泓秋拿了市运动会的长跑冠军,最近训练又急,这晚自习是可以不上的。沉干就托他放了学把明硝送回去。 多了个晚自习,还得摆摊挣钱,沉干一天天跟在风干的腊肉似的,眼见着瘦下去,还是干巴巴的那种瘦。朱梨花天天汤水不断,还不见好,她就急了,直接把门口那生意断了,说什么也不让沉干摆摊子。 「什么手机套,什么手机链,卖什么啊,挣什么钱,有我儿子命重要吗?!」朱梨花生怕震不住这大儿子,骂完就摔门跑了。把沉干唬得一愣一愣的。 「宝贝儿,朱梨花这是真生气了?」 明硝把卷子收起来,看着他哥瘦巴巴的模样也皱了眉,昧着良心点头:「生气了,刚眼睛是红的。」 「哦......」沉干靠在床上若有所思。 几天后他把狄泓秋叫过来,先是问了问他的存款,上万了,那挺好。 沉干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朱梨花,胖胖的身子快贴在门口了,他无奈地笑了笑。 嗨,算了算了。 「要不我们把这活儿停了?」把情况一说明,狄泓秋手上有钱也不慌,想了想也答应了。 朱梨花立马端了一盘烤鸭出来,笑出一脸褶子:「笛子来啦,阿姨做了烤鸭,快坐下,一起吃!」 沉干「啧」了 一声,拉过明硝问:「要是这摊子没停,她打算给我吃什么?」 明硝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厨房里还有一盘腌咸菜。」 沉干:…… 这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朱梨花满怀欣慰,俩儿子全投入了学习生活,没抱怨没淘气,年后小儿子跟撒了肥料似的拔高,把她吓得够呛,把人领医院那儿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好得没话说。朱梨花这下鸡鸭鱼肉全往家里送,眼盯着俩儿子吃下去。
第50页 这回是她提出来要加一张床,小儿子长得快,大儿子又是高考生,晚上得睡好。 沉干信誓旦旦地说:「你小儿子肯定不答应,他可黏我了。」 没想到明硝沉默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一边说着哥哥现在比较重要,一边还跟着朱梨花跑市场里选床去了。剩下沉干干巴巴地在家等着,照照镜子还真觉得自己瘦了一圈。 朱梨花走之前让沉干把麻将馆开了,她前脚一走,沉干就把门锁死了,往门口一坐。 还麻将馆?等他高考一考完,就把这麻将馆关了! 坐了半天,倒是来了不少人,一看麻将馆关着,笑着和沉干招呼了几声就走了。沉干晒太阳晒得迷迷糊糊,到中午来了个熟面孔。 刘成贴着墙根正往他这儿走,他缩着脑袋左顾右盼,沉干坐的地方正好是死角,刘成显然没看到。 沉干眉心一跳,沉着脸盯住他。 「做贼呢?!」 刘成猛地倒退,吓得脸煞白。沉干黑着脸站起身掸了掸裤子。 刘成在家闲了一年多,靠着他妈养活,这是把主意打到他家来了?! 「.....我这不是看看你家有没有人嘛。」刘成倒退几步,脸上又红又白的。 「看我家有没有人?有人赶紧跑,没人就进来摸一笔是吧。」沉干嗤笑一声,还真是有意思,这是看中他们家了,以前他还摆摊的时候就时不时来哼几声,不摆摊了倒好,直接来他家摸东西。 「滚你家去,把你那些蠢心思收一收,以后来一次我揍一次!」想着明硝不爱看他打架,沉干到底忍了。 刘成没皮没脸还想招呼几句,被沉干的神色吓退了,连忙止住声嘿嘿笑几声走了。 朱梨花动作很快,直接叫了辆卡车把床拉来了,小儿子一定要把新床让给大儿子睡,自己扒拉着旧床不肯换。朱梨花也只好作罢。沉干看娘儿俩心情好,也没把今儿这破烂事讲出去,他想着左右刘成闹不出什么事。 晚上两人就分了床,沉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怀里没个孩子在怎么都不舒服。再加上又是新床,还得适应一会儿。 看过去另一张床上,明硝团在被子里,呼吸声平稳。沉干烦躁地挠了挠头,嘆了口气埋头闭了眼。 那头明硝立马睁了眼,翻身借着一丁点月光看向沉干,一只手摸到沉干以前睡的位置难耐地蹭了蹭。 他偶尔也会模糊,他到底是不是异类,如果是,那这份怪异的情感会被依託到哪里。 他哥哥那儿仿佛有一块肥沃的土壤,引诱着他才刚开始萌芽成长的那抹生机 他不知道自己在刻意避开什么,他隐隐有些直觉,一眨眼又茫然地压下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挺想和周晓阳说一说,这种要憋死人的感觉,可能他会懂。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带俩黑眼圈出了门。 沉干高三最后一学期,朱梨花死活不肯让他上晚自习了,一顿顿有营养的都补不上沉干的干瘦身材。 沉干笑她万一考不上状元了呢,朱梨花很傲气,我还有个小儿子呢。把沉干气得够呛。 沉干又开始了接送明硝的日子,小孩儿越大越安静,沉干很郁闷,小时候黏糊糊的,才两年怎么就瞎稳重成这样。 从前走马路上都是他领着,现在都是明硝牵住他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车子。 「宝贝儿啊,干嘛绷着脸,笑一笑。」 明硝耳根微红,盯着沉干的眼睛「嗯」了一声。 「别光答应不笑啊,来,给哥哥笑笑。」 沉干手扣住他下巴,挑着眉:「哥先给你笑一个,有来有往啊!」 他嘴角勾了个弧度,脸上的线条流利,前不久晒黑的皮肤又给白了回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看着。 明硝一愣,胸口突然一涨,满满当当的轻快感在身体里乱窜,窜到脸上微微泛着红。 「哥笑得好看吧!」沉干一边捏了捏他的脸蛋,一边笑得得意。 明硝顾不上脸上的热度无奈地蹭了蹭,别扭地咧嘴。 沉干搂住他「啧」了一声:「咋回事啊,我弟弟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都不会笑了,怪愁人的。」 「哥!」明硝闷闷地喊了他一声:「看路!」 「哎成成成,都听你的,你是我老大。」 「那你好好走路。」 沉干捏了捏弟弟的手呜呼哀哉,继续往家门口走:「你是我老大,怎么着呢,只能宠着呗。」 「今年你哥大概得到年三十前后才放假,你跟咱妈在家成吧。」高三最后一学期,学校争分夺秒地把学生扣住,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 明硝眉头一皱,还是应了一声。 第四十三章 靠近 庆幸的是快放寒假的时候,上面有人来检查,直接把沉干高中本来要延长的学期打了个措手不及。沉干心满意足地和他宝贝弟弟同一天放假,到家后睡了个昏天黑地。朱梨花想叫他吃饭,被小儿子拦在门外。 这两年沉干太累了,不间断地挣钱养家,家里市里两地跑,为了让朱梨花放心,学习成绩还得只上不下,好不容易才放个假能好好休息。明硝抱住朱梨花一直把人推到餐桌上才松手。 「等哥哥醒了我给他热饭,现在不叫他。」 朱梨花脸皱得跟朵菊花似的:「宝贝儿,我大儿子可累坏了。」
第51页 明硝抿着嘴点头,是累坏了,晚上一沾床就睡还每天都睡不够,早上也都是他叫沉干起床,更糟糕的是沉干脱了形的身材,干巴巴跟条火柴棍似的。原来以为把摆摊停了会好一点,没想到他哥又开始拼了命地看题。 没吃几口饭朱梨花就抱怨,原来高考这么伤脑筋,想到以后小儿子也要这么经历一遭,她难受得只吃了一碗饭。 小儿子这两年话越来越少,大儿子不在也没人捧她的哏,朱梨花这顿饭吃得无聊,吃完后就嚷嚷着要出门了。 明硝一声不吭用最快的速度把饭吃了,把朱梨花送出门遛弯后轻手轻脚进了房间。 沉干睡得死沉死沉,两床棉被压得严严实实。前两年沉干就跟个火炉似的,明硝脚一凉他就把人捂起来,最近大概是太累了,盖了两床被子还畏寒,整个人就露了个眼睛,呼吸声撞到被子上变得厚重,沉干喘得有点吃力。 明硝凑近,怕他着凉也没把被子拉下,稍微提着往上松了松,沉干明显舒服了很多。明硝什么也不干就看着这双闭起来的眼睛发呆。 沉干的丹凤眼明显到连睡着了都是上挑的两条眼缝,眉头浓黑,长度和眼睛差不多,大概是瘦了的缘故,五官越发立体。沉干早两年的痞气其实压不住满脸的清秀气,想到平时就是这么一张温温和和的脸,蹦出来的话全是五迷三道的不着调,明硝不自觉地笑了。 他已经有了基础的学识涵养,加上陈如玉每周十块钱一打的杂书,他可以很自如地想到一个词:勾人。 沉干睡得不太踏实,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脸正好对上明硝。这回他没忍住,往前靠了靠,他想,要是沉干醒着的话肯定会说「宝贝儿你远点,都看对眼了」。 从前睡一张床的时候,总是沉干把他搂进怀里,他的头正好抵住沉干的下巴。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连最细緻的记忆也只是两年前的路口,沉干抱着他走进死胡同的路灯下面,那道光照下来,疑惑微怒,不忍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明硝把手放到口袋里捂了捂,慢慢朝沉干伸过去,食指碰到他的眼角,顺过去摸了摸。 刘海长了,他拨到左边又拨到右边,再往上掀了掀。沉干平时太忙了,忙的时候又多话,骂人还是聊天都跟蹦豆子似的,现在安安静静的反而显出点柔弱的感觉。 这样的沉干让明硝觉得满足,满足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沉干皱着眉把被子往下拽,没有要醒的迹象,半张脸闷得微红,吐着气嘀咕了几声。明硝一动不动,完整地看到了他哥的脸,白里泛红,鼻头那儿透着点红血丝。不知怎么的,连身体都抖得异常兴奋。 他常常有这种莫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搞不懂,可兴奋却又是直观又极度的。 他把手贴到沉干的脸,拇指无意识地抚摸,细緻微热的触感直直刺进他的手里,像在身体里完整地绕了一圈,又和他融合。 明硝呼吸突然急促,眼睛酸酸的,明明很满足,又觉得委屈。他把脸凑到沉干跟前,咽了咽喉咙,心一横亲了上去。一样的皮肉,却有一股特殊的气味,钻进明硝的鼻子里时让他打了个颤。明硝嘴唇微微抖着,停了十来秒才恍惚地结束。 他眼皮直跳,兴奋和不知道哪儿来的悲哀充斥在他的心里,窗外已经黑沉沉的一片,明硝贪心地想再摸一会儿。 「宝贝儿?干嘛呢?」 明硝猛地一惊,手还僵在沉干脸上,张着嘴感觉整颗心脏就要趁机跳出来,细细密密的冷汗爬满了背。 他大概是小偷吧,偷了要还回去,不能承认的那种。 沉干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到他弟弟呆呆傻傻地靠在自己床头,身体累得起不来,干脆就继续躺着。问了一句,他那傻弟弟还没换过劲儿来似的,他又睁开眼看过去。 「咋啦?我吓着你了?」 明硝把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放了回去,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热饭去......」明硝腿蹲得有点麻,硬撑着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磕磕巴巴地补上:「你赶紧起来,洗完澡吃了饭再起来......」 留下沉干摸不着头脑,无奈地把他弟弟这种别扭的状态归咎到青春期。 回想了一遍明硝刚刚眼巴巴的模样,沉干挠了挠肚子,计较了一会儿觉得小孩儿这是想他了,到了晚上直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上来!」 明硝正从无措的状态中缓过来,沉干这么一叫又愣了。 「赶紧的,这床大,我睡得都成火炉了,你那边还冷冰冰的。」 说着沉干也有点兴奋,他都好久没抱着小孩儿睡了:「愣着干嘛,赶紧上来!」 「......喔。」明硝磨磨蹭蹭地爬上床,一把被沉干抱到他的位置,果然热烘烘的。 沉干乐滋滋地把弟弟抱住,怀里满满当当的。 「还是跟我宝贝儿躺一床上舒服!」 明硝僵直的身体一点一点缓过来,下意识找了从前的姿势,面对面抱住沉干,声音软软的。 「哥哥……」 沉干听得心口涨涨的,整个人都舒坦了。上了半年高三,他弟弟老是有意识地避开他,想了半天他只能把认为是自己上高三了,他那个贴心的宝贝儿蛋估计是怕影响他,都没跟他撒娇了,他弟弟避开他,他就凑上去呗,好歹比人家多吃了几年饭,脸皮也要厚一点。
第52页 一晚上,沉干睡得极其踏实,明硝睁着眼睛到半夜,最后也安安心心地睡过去了。这之后沉干就再也没把小孩儿放回去过,两个人又开始了抱在一起睡觉的日子。朱梨花好几回开门都被俩儿子哥俩好的姿势吓一跳。 过了几天养猪的日子,沉干好歹精神状态好了点,朱梨花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准备採办年货。 第四十四章 郝大爷去世 年前明硝算了算手上的零花钱,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个小有积蓄的人了,拿出一部分准备年后给郝大爷买点年礼,剩下的又继续攒起来给沉干当后备资金。 现在郝大爷出摊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年前的一场病几乎要了他的命,到底还是熬过来了,可身体确实越来越差,每天抱着从前的照片晒太阳,也不说话。明硝前两天去看过一次,郝大爷眯着眼晒太阳,看他来了就招呼着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爷爷今天没力气给你摊煎饼喽。」 明硝赶紧摆手,把朱梨花让他带来的饺子放小凳子上:「今天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妈妈说我老是吃您的东西,这样不好。」 郝大爷擦了擦相框没在意。 沉默了一会儿,郝大爷抬头仔细瞧了瞧明硝的脸。 「脑门大,眼睛长得好,敞亮,以后过得顺顺利利,不像我这老头子。」 明硝眼皮一跳,压住涌上来莫名的不安,笑道:「爷爷,您会看相啊?」 郝大爷不吭声,把旁边一个小箱子打开。明硝低头看过去,满满当当一箱子,全是金首饰,戒指,项鍊,手鍊,簪子。 「爷爷.......」明硝皱着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郝大爷眼神一片清明,轻轻擦拭着箱子:「这是我给我老伴儿攒的,攒了一辈子了。」 他嘆了口气:「以前穷,我老伴儿到走那天都没戴过金镯子。」 「我得给她补上。」 明硝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郝大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逮住他说一连串的话,从两人结婚生小孩儿说到老婆孩子全没,可几十年的岁月怎么能在一下午就全部道尽。郝大爷絮絮叨叨地重复,拿起盒子又放下,眼里突然一片迷茫。 「你说这些东西她怎么戴啊…….」 攒了一辈子了,临了才意识到,戴的人不见了。 明硝难受得攥紧衣角,周晓阳以前跟他讲过,脚下的步子要迈得快一点,不然有些东西就追不上了。 像周晓阳追不上周颖的步子,郝大爷没来得及把镯子送出去。有些人,慢一点,错过的就是一辈子。 明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里那团雾越来越深,他突然害怕,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像身边的人一样,年轻的时候迫不得已远走他乡,到老了回想从前那些来不及,藏着点回忆熬日子。 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却在害怕最末的那些年月。 郝大爷把盒子收起来,拍拍一脸迷惘的小孩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会好的。」 明硝无意识地点头,直到回了家都是懵的。 沉干逗了老半天,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弟弟呆坐着像个小傻子。明硝看了看沉干,猛地起身跑进房间锁了门,走到书架那儿翻了半天,从里面翻出那本白封面漫画,再重新从第一页翻起。 从前让他呼吸困难的内容,现在还是能让他面红耳赤,可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是不一样的吧,他有点懂了。所以周晓阳和郝大爷一星半点的痛苦在他这儿都会放大数十倍,他的人生好像会比任何人艰难一点....... 沉干在门外「咣咣咣」地拍门,急得直挠脖子。从郝大爷那儿一回来就呆成了个小傻子,现在还学会锁门了。 「硝硝,怎么了?快开门!」 刚开始他还能好声好气地哄着,拍了十分钟门,沉干暴脾气就出来了。 「明硝!给老子开门!你脾气牛啊!」 「再不开我就踹门!小孩儿欠打是.......」 沉干沉着脸说到一半门就开了,明硝微红着眼微仰着头看他,沉干连忙话头一转: 「宝贝儿?怎么啦?受什么委屈了?」 明硝突然笑出声,他哥哥一直就是这样,沖天的怒火拐个弯就能炸烟花,他眼眶里那点眼泪直接憋了回去。沉干觉得莫名其妙,想到郝大爷,他猛地一惊,朱梨花前几天说过,郝大爷身体不太好了,他弟弟跟郝大爷那么亲,估计是受刺激了。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发脾气。好说歹说把小孩儿哄了一遍他才彻底安心。 除夕照旧是热热闹闹的,周晓阳赶回了家,给明硝送来了几本印着外国人头像的书,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看着别人买就买了,你家这个不是小神童吗,用得着的。」 朱梨花连忙打包了一条烟一笼饺子当回礼,周晓阳只拿了饺子就走了。 「这孩子瘦了不少,咱还拿人家东西。」 沉干没当回事,帮明硝把书放到书架上:「您别觉着不好意思,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你小儿子看对眼儿了。」 明硝点点头,周晓阳都当他面儿哭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年纪小,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在他跟前说了一通,周晓阳自己建立的革命情感,明硝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再说他在工地混得不错,明年好像打算跟别人一起承包。」能挣钱了,就是不知道周颖家里能不能看在那小子这么拼命的份上松口。
第53页 沉干眉头一皱,就这样吧,求也求不来。 朱梨花这才放心,嘱咐了小儿子以后见了人不许瞎喊名字,得喊哥哥。明硝扒着碗点头,朱梨花有点郁闷。 「宝贝儿,你现在怎么这么老实啊。」以前话还挺多的,抱着大腿就能撒娇。 「你哥跟你这么个年纪一天天话多得我想把嘴给他缝起来。」 明硝一愣,干巴巴地动了动嘴巴把饭咽了下去。 「差不多得了啊,大过年的还非得扯上我。」沉干耐着性子给小孩儿解围,虽然觉得郁闷不过也不当什么大事。小孩儿长大了,话少不就是沉稳吗,这样的性子也不容易吃亏,哪像他这样,嘴巴没个锁的到处惹事。 守完岁两人就睡下了,睡一张床明硝还觉得不踏实,总迷迷糊糊地做梦,从前两天的郝大爷梦到周晓阳,沉干在前面跑,他一伸手好像能抓到,又突然不见了。 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窗外天才微微亮,敲门声突然响得急促。 朱梨花在外面哑着嗓子喊:「沉干,硝硝,快起床,郝大爷没了!」 第四十五章 出事 明硝不知道怎么穿的衣服,又是怎么走到郝大爷家门口。一路上他还是懵的,这不是在过年吗,他的身边怎么突然就少了一个人。 消失在最热闹的时候,烟火满天,消失在最冷清的时候,黑漆漆的夜里。 沉干一直牵着他,时不时看看小孩儿的脸色,一路上都是煞白的。他突然心一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弟弟饿了他可以做饭,生气了可以哄他,可现在是生离死别的事,他完全没有办法。 郝大爷过了十来年的独居生活,身后事竟然安排得十分妥当。沉干和明硝站在小院里,听朱梨花跟他们说,老人家大概意识到自己到大限了,早早穿上了寿衣,躺进棺材。早上街坊邻居给他送年礼,敲了半天门不应就闯了进来,就看到一口棺材放在堂屋,走近一看,郝大爷已经闭了眼。 听起来骇人的事情,明硝却一瞬间泪流满面。沉干也听得不是滋味,人这辈子过得好过得不好临了就看得清楚。哪有人连后事都是自己安排的,半夜觉得自己挨不住了,一个人爬进棺材,等着最后一刻。 「宝贝儿.......去给爷爷磕个头,不难受啊。」对于郝大爷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解脱。 明硝抹了抹眼睛,突然想到什么,他环视了一圈堂屋。 「你找什么?」 明硝哑着声:「爷爷有个小盒子。」 朱梨花有些讶异:「是个黑色的小木盒吧。」 「放里面了,还有衣服,小物件,全放里面了。」朱梨花指着棺材轻声说。 明硝这才红着眼点头,要是这些东西不能到郝奶奶手里,至少郝爷爷还能保管着。 之后的事情全是由街坊邻居组织办完的,没有一个亲人,连哭丧的人也没有。 他隐约能意识到,他前小半段人生随着郝大爷的离开就变成过去了。他因为郝大爷的煎饼认识了沉干,被他带到了另一段人生里,然后郝大爷离开了。 人生每个阶段的接替是不是需要一个人来指引,顺利进入下一阶段后,那个指引人就会消失。 就像郝大爷。 而他这一阶段的指引人就是沉干.......以后他能接受沉干的离开吗....... 他不能。 他不能放弃沉干,也不能放弃藏在房间里那本白封面漫画。 沉干和那本漫画一起,构成了他前小半段人生。 他害怕那本藏起来的漫画会被人知道,害怕会失控拿着钢管揍人的沉干,害怕失去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这一切,都源自于从前流离生活带来的自卑。 那他该怎么办呢…… 沉干这段时间老是变着法子逗明硝开心,甚至去跟朱梨花学摊煎饼,最后也确实让他成功摊了个像模像样的煎饼,乐呵呵地摆到明硝面前。 「来试试,哥试了一下午了,保管比郝大.......爷的差不离!」桌子底下朱梨花狠狠踹了他一脚,沉干憋着疼继续朝他弟笑。 「你不是老想开个煎饼摊吗,等咱妈着麻将馆关了,咱就摊煎饼!」沉干说得理直气壮,他想关了这麻将馆,他弟弟喜欢吃煎饼,这不正好。 这一下连朱梨花也默认了,麻将馆每天人来人往,人又杂,三不五时地出点矛盾,他儿子性子又急又护短,刘成偷偷摸摸往她那儿来了好几趟,都被沉干边打边骂地赶出去了。 明硝吃了几口,跟郝大爷做的口味不同,看着沉干挑着眉等夸的样子,他一股脑全吃下去了。 沉干松了口气,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扯过纸擦了擦小孩儿吃得油汪汪的嘴。 有郝大爷存在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他和沉干的人生还在继续。 明硝摸着吃饱的肚子,心头那层阴影一点一点散开。 「什么时候关麻将馆啊?」 沉干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朝朱梨花挑了挑眉。 「关关关,等你哥考完大学就关!」朱梨花站起身,嘟嘟囔囔地朝厨房走。 「大的小的都埋汰我,我都为了谁啊。」 然而谁都没等到朱梨花亲手把麻将馆大门关紧的那一刻。 开了学,沉干继续一头扑在高考冲刺上,他听了班主任和他妈的建议,和大部分人一样申请住校,周末的时候回一趟家。明硝虽然捨不得也憋住了,认认真真把该打包的东西给沉干检查了一遍。
第54页 沉干走之前怎么也不放心,眼皮跳的厉害,干脆跟明硝好好跟他讲了一通。 「放了学就好好在家待着,要是无聊,就找你同桌一起玩,离麻将馆远点。」 想了想沉干又补了一句:「要有人不长眼地闹事,别往跟前凑。」 「那个刘成呢,我看他往我们家看了好几眼了。」明硝皱着眉提醒他。 沉干满不在意:「刘成不着调,不用管他,他闹不出什么事儿。」 直到他接到班主任通知,他妈被人推了一把进了手术室,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刘成干的。 跑到医院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慌里慌张地跑到急救室,和往外跑的明硝一头撞上。小孩儿眼眶通红,明显哭过。看到他来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抱住他闷声抽噎。 明硝心里藏着事儿,他今天应该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沉干从学校回来,可陈如玉找他一起淘漫画书,他就动摇了。他是看过那种漫画的人了,出于涌动的本能和好奇,他还是带着一点私心想要亲自去一趟漫画摊。 这点私心就害他没能替朱梨花保驾护航。 「我不该出去的哥哥......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妈妈.....」明硝攥着沉干的手死死扣住,好不容易止住抽噎,脑海里全是朱梨花倒在地上的模样。 「刘成偷麻将馆里的钱,妈妈没拦住,他推了妈妈……」 他从漫画摊回来,朱梨花后脑都是血,染在地砖上殷红一片。他吓得手脚发凉,拼命地喊人帮忙,刘成忙着逃跑,竟然硬生生看着一老一小两人无助地求救。 明硝颤抖着想把人扶起来,可浑身都使不上劲儿,他茫然地跑出门外,朝大马路大喊,直到把李湘湘和他爸喊过来,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医院。 他都不敢给沉干打电话…… 沉干才走了几天,妈妈就出了事,而他,竟然为了找那些漫画没来得及保护妈妈....... 他怎么能那么坏....... 「哥哥.......我错了.......」 明硝咬住沉干胸口的衣服,心口痛得要裂开....... 沉干听得手脚发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应,这才多久啊,他准备高考,朱梨花看麻将馆,明硝好好上学。 大家不是都安安稳稳地在过日子吗....... 朱梨花那么厉害的人,现在竟然躺在急救室里,他是在做梦吧....... 沉干低头把小孩撑开,手指一点一点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小孩儿哭成这样,不是做梦...... 「宝贝儿.......」 沉干声音一顿。 「那个......你让我缓缓啊......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 沉干茫然地看向前头急救室紧闭的门,脑袋一空,身体跟飘似的靠过去倚着墙。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啊......」 明硝心头一凉,他天不怕地不怕,能撑起一个家的哥哥要倒了。 第四十六章 朱梨花病危 「我七岁的时候,麻将馆也出过事。」沉干靠在急救室外,脚踩在地上有种虚空感,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飘。 明硝刻意压住涌上来的不安,上前想攥着沉干的手,沉干躲过了,像是没听到明硝带着恐惧的一声「哥哥」。 「一大筐麻将砸在我脑袋上,朱梨花就哭,边哭边砸桌子。」沉干遥遥地看着对面的墙,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潜意识里做了决定,要是朱梨花没事的话,他就回去把麻将馆砸了,以后再也不开了。 「比那天,明学清砸得还要厉害。」 明硝身体一震,那次过后,沉干再也没提过这个名字,也不许身边任何人提,现在是怎么了......明硝这次用力抓住沉干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哥哥,妈妈没事的,真的!」明硝擦了擦眼泪,他一遍一遍地强调,安慰沉干,也安慰自己。 人生几何,他终于也明白身负天地和家庭是多么疲累,从前的盲目成长不过是自我沉溺和欺骗,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长大过,又该怎么充当嵴樑撑起所有倒地的家人。 「她这辈子没生过小孩儿,就养了咱们俩,可我怎么就净给她添麻烦呢硝硝。」 「小时候,她为了我砸了一次麻将馆,失了业。现在,因为我惹出来的狗屁麻烦,说不定连命都要丢了。」沉干越说越糊涂,突然伸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噁心!」 明硝被吓得一愣一愣,等反应过来,沉干又扇了一巴掌。他知道,沉干也在怨他,要是没有收养他,朱梨花也不会重开麻将馆,刘成也不会过来…… 「那天我怎么就没忍住,不就五十块钱吗,我放他走就是了。」沉干仰着头靠墙。 他十九了,没了朱梨花,他慌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明硝惴惴地抱住沉干,潜意识里的不安让他平静不下来,不仅是他妈的情况,还有他自己...... 明硝恐慌地把脸埋进沉干怀里,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他在怕沉干会不会不要他....... 朱梨花本来就因为肥胖脑血管硬化,这一撞直接把朱梨花撞成了脑血管破裂。 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剃成了一个大光头,配上圆滚滚的一张脸,很喜感,可沉干和明硝都通红着眼,前不久还指着他们骂骂咧咧的人,怎么就躺在床上,连生死都要冷冰冰的器械来证明。
第55页 病房里只允许一个人看顾,沉干先进去。 他眼睛通红地攥紧她妈的手,怨她:「你怎么回事儿啊,都说了好好减肥,要什么贵妇腰啊。」 「你俩儿子一个个都出息着呢,你还怕做不成阔老太太吗。」 说着说着沉干就哭起来:「说你傻就傻呗,钱被抢了就抢了,我不会再挣吗!」 明硝趴在玻璃窗前,看着他哥哭得惨不忍睹,他死死扣住手掌,贴着玻璃流眼泪,他从来没有看到沉干这么害怕过,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怕朱梨花再也醒不过来,怕沉干就这么颓废,怕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才不到三年,他还没有过够…… 轮到明硝时,他拿过手帕一下一下给朱梨花擦脸,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那天他没出门就好了,门口那么多石头,可以把刘成砸跑....... 要是妈妈没开麻将馆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来这个家就好了…… 这个家重新聚起来是因为他,跌到谷底好像也是因为他…… 明硝慌张得把自己存在的意义全盘否定,把他当成宝贝儿的人如今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濒临崩溃。 在兵荒马乱的某一刻岁月里,明硝清楚地记得,他迎来了人生中最害怕的时候。 是床上的朱梨花可眼见地瘦下去,是沉干一声不吭地把他推开,是世界如此之大,他在一方病房里就像过完了一生。 一生太短,痛苦太长,他和沉干都意识到了。 两人在病房前熬了整整三天,狄泓秋劝导不行就担起了送饭的责任,期间沉干班主任来催过好几次,最后一次,沉干直接把热水瓶往地下一砸。 「我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你让我去考试?!」 「这书老子不念了!」沉干满心满念地后悔。 他要是没去住校,刘成怎么有机会动手!还念书?!他恨不得这辈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小混混,跟他妈屁股后面转悠,谁都挨不着手! 班主任被吓得倒退几步,明硝赶紧把人送了出去,看住暴怒的沉干,一边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 他什么事都做得浑浑噩噩,可他得干点什么,他太害怕了。他哥哥一下子变成了不受控制的野兽,谁来咬谁,连狄泓秋都没幸免,被他连人带饭赶出了病房,轮到明硝时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忍心下手。 最后的爆发点在医生发了病危通知书,顺带提了下高额的手术费用得缴纳了,朱梨花的血管经过手术也迟迟没能癒合,可手术费加上住院费,不到一个月时间就高达八九万。 沉干扑上去揪住医生的领子,恶狠狠地让他救人。 这副模样和当初揪住工厂老闆的模样重合,明硝知道沉干有多用力,他心里的恨意快满出来了。 「哥哥!」明硝大喊,可这回没用,沉干把人揪到朱梨花跟前。 「怎么就病危了!我妈就摔了一跤!你他妈要钱是吧!老子给你!统统给你!」沉干一手掐着医生,一手往口袋里掏,硬币纸币往地上砸。 「你们都是要钱!给你!都给你们!」 沉干到了一个极限,脑海里全是当年朱梨花来福利院接他的那副模样,年轻,疯疯癫癫,绝对不是现在躺在床上连喘口气都要用这该死的氧气罩! 明硝攥着手心全身颤抖,从胸腔传上来的窒息感让他喊不出一句话,他眼睁睁地看着沉干挥起拳头。 「你他妈住手!」狄泓秋一把拽过他,把人推到墙角。 「是医生的错吗!」狄泓秋呸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这他妈全是刘成那混蛋!你乱撒气有个屁用!」 狄泓秋没回头,用手指着身后的明硝:「你看看你弟弟!被你吓成什么样儿了!」 「这孩子几天没睡过好觉了你关心过吗!」 「那床上躺的也是他妈他不难过吗!」 狄泓秋每说一句,明硝胸口的窒息感就强烈一分,最后只能靠着墙强忍着。 沉干浑浑噩噩地抬头,他弟弟眼睛红得跟只兔子似的,半恐慌半镇定地看着他。 他缓缓勾了勾嘴角,推开狄泓秋慢慢坐到了床边。 原以为狄泓秋的这些话会让沉干振作起来,谁都没想到,沉干心里重新给自己给明硝选了一条路。 第四十七章 骤变 晚上,医生都已经放弃了朱梨花,沉干突然开口要回一趟家收拾点衣服,明硝要跟着去,沉干没同意,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明硝心头跳得厉害,强烈的不适感涌上来,他直接跟了上去。 确实是回家的路,路灯坏死,沉干一个人走得踉跄,迎着夜色一步也没停。 明硝看着他消瘦又坚决的背影一阵鼻酸,头顶上仿佛悬了一把锋利的剑,在明硝的身体上跃跃欲试。 明硝跟着他到家,藏在不远处的拐角等着。 直到看到沉干拿着钢管面无表情地从屋里出来,明硝心口突然猛地一震,恐惧如同深渊追赶着他,迫使他从黑暗处沖了出来。 沉干没想到小孩儿竟然能追上来,他捏着钢管的手微微颤抖,一瞬间有些羞耻。 他避开明硝不可置信的目光,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哥!你不能这样!」明硝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想夺过沉干手里的钢管。 他太清楚这样的沉干,拿着钢管,毫无顾忌的模样。
第56页 「让开。」沉干刻意冷着脸,把小孩儿推开。 「哥,你不要我了吗!」明硝嘶着嗓子朝他喊。 拿着凶器找人拼命,这是把后路都断死了。没有牵挂没有念想的人才会用最极端的方式解决恩怨…… 夜里有点凉,明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颤抖,他心头仿佛空了一块,强烈的不安让他禁不住地想往前死死抱住眼前的男人。 沉干心头也空落落的,垂下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硝硝。」他放下钢管往凳子上一坐,点了根烟慢慢抽。明硝还握着那根钢管不肯松手。 「等哥走了,你去找你爸吧。」 明硝感觉到心猛地向下坠,这是什么意思....... 他瞪大眼,眼泪咕熘地往下掉,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不要他了....... 沉干压着声,堪堪掉下的眼泪被他一把抹掉。 「你跟咱妈之间,宝贝儿......我先把这事儿了了。」沉干努力扯出一丝笑:「你不知道,她把我拉拔长大有多不容易……我得替她争口气.......」 沉干在妈妈和他之间选了妈妈,可是他们不是一家人了吗.......为什么变成了选择题.......明硝晕晕乎乎地抓着沉干的胳膊,眼眶通红地张着嘴,好半天才艰难地问出口:「你......你是不是不要......」没说完眼泪糊了一脸。 「你不要.....我了吗.....」明硝胃疼得要命,全身的皮肉像要分离,可他分不出手捂住胃,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种细细密密的疼痛驱赶出去....... 沉干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咬着牙不去看他,这是他一眼就瞧中的孩子啊,平时皱个眉都要心疼.......他怎么就让他哭成这样了。 「我就不走!就不走!凭什么啊!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你当我是垃圾啊!」明硝眼睛瞪得通红,眼眶里全是眼泪,憋着不肯掉下来。 沉干也红着眼,狠狠地盯着小孩儿。两人对峙着,还是沉干认了怂,咽了咽干哑的喉咙,没忍住伸出了手,明硝也不躲,任由沉干一点一点擦自己的脸。 沉干手抽了抽,动作很轻,小孩儿脸上有块污渍怎么也擦不干净,沉干有点急,动作急躁起来。擦着擦着,一大滴眼泪砸到了手上,滚烫滚烫的。 沉干微微偏过头,小孩儿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看到沉干看过来又眨了一下,又是几滴眼泪掉下来。 明硝死死咬着嘴唇,他怎么也想不通,妈妈就在医院里,所有人都还活着,沉干怎么就忍心把他扔给明学清,就想要放弃前十几年累积下来的生活。 「我.....我警告过他,他不敢再打你。」沉干语无伦次地解释,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像被瞬间压垮了,一根顽固的嵴樑撑着躯壳。 沉干倒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后继续开口:「小铁盒我傍晚的时候藏在你的书包里,那里有三万块钱,好好念书......」 沉干转头进屋,把明硝的小书包拿了出来,不顾挣扎硬生生给他套了上去。 「小灵通你拿着,反正我要是进去了也用不上了。」 沉干垂头咬了咬牙:「别回来了。」眼泪还是流到鼻尖。 很多人其实不知道,朱梨花是他这辈子横行霸道的资本,是他的支撑,是他的退路。哪怕他在外面头破血流,人人喊打,可只要朱梨花在,他还能重头再来。可如今这个领着他从小走到大,从懵懂走到嚣张的人躺在了医院里,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沉干的天,摇摇欲坠,哪一天塌下来了,他怎么保全得了这个孩子....... 明硝哭得惊天动地,扒拉着沉干的衣角:「哥哥!你要我好不好!我不上学了,我以前吃得太多了,以后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我很听话哥哥.....」 沉干捂着眼,心里跟刀子在搅似的,他哪儿捨得,养了两年的孩子,跟命似的疼。 「宝贝儿.......」 明硝听到熟悉的称呼连忙止住哭声,扯着嘴角颤着声:「哥.......」 「这样吧,哥给你磕个头,哥对不起你。」沉干把孩子稳住,黑茫茫的夜色里,他猛地跪在地上,头「砰砰砰」地往下砸。 「哥不是好人,玩儿似的把你接过来又不要你,哥错了,哥赔你!」 这一跪把明硝疼得整个人要裂开来,一边止不住地抽噎,一边拼了命地要把沉干扶起来。 可沉干是铁了心的,连着磕了十来个头,脑门乌青,再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倒地上。 「硝硝.......」 明硝一头扎进他怀里,一抽一抽地死活不松手。 沉干突然一把把人推开,趁着夜色跑了出去,明硝猛地摔在地上,手心擦破,小腿也疼得他直吸气,可顾不上疼,他连忙起来,颤着声大喊:「哥……」 他哥不见了,带着钢管在他的视线里不见了....... 明硝脑袋一涨,悬在头顶的剑摇摇欲坠,他咬着牙拖着摔伤的一条腿往狄泓秋家里走,边走边喊着狄泓秋,一会儿又喊沉干。 这条路是真长啊,又长又黑....... 明硝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想清醒一点,甩到第五个巴掌的时候,狄泓秋终于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明硝一头撞过去,拽住衣服也不看是谁,声嘶力竭地喊:「哥哥去找刘成了!他要杀了他!」 第四十八章 保释 对,沉干是要杀人,他懂。
第57页 朱梨花躺在医院里被告知救不回来了,他也被託付给了明学清,沉干还有什么遗憾....... 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给朱梨花报仇...... 「求求你去拦他!去拦他!」 狄泓秋一听就明白了,直接往刘成家跑,边跑边大喊稳住明硝:「你回家!我一定把你哥带回来!」 而狄泓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笑的是,刘成那样噁心的人渣,他妈妈竟然在沉干挥出钢管的时候猛地冲上去挨着。 那一棍打在了他妈身上,倒在地上直接昏迷,而刘成迅速冲出门逃了。 沉干愣在原地,突然笑出声。 他仰头望着天空,他的人生突然就到了这一步。 世间多波折,难为朱梨花和明硝,生命里从此多了这么一个污点。 警察和救护车是一起到的,沉干没有反抗就上了车。 车开远了,独特的响声还在继续,明硝远远地听着,听得泪流满面。 悬在头顶的那把剑落了....... 人生啊,有得有失,可他为什么还是好难过....... 那些温暖的岁月好像就真的成为了岁月,再也不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可他真的不想走,他的整颗心都灌养在这个地方,他的身体不能远离半步。 他安静地守着房子,没有钥匙就坐在门口,没有被子蚊帐,被蚊子咬得又红又痒,他都忍了。 眼睛痛到哭不出来,连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和一条不知道摔到哪里的腿。 可是比起从前,真的要好了很多不是吗,他擦了擦眼睛,重新靠在门上。 直到凌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明硝听到铃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是他从前给沉干换上的。 他赶紧掏出来。 电话那头的消息让他酸疼的眼睛又开始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明硝在这个晚上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妈妈活过来了,哥哥进看守所了,他被抛弃了...... 朱梨花求生意识十分强烈,脑内破裂的血管竟然在手术近一个礼拜后开始癒合,主治医生当机立断撕毁了病危书。 明硝又哭又笑,费了劲儿地从地上爬起来往狄泓秋家里跑。他妈醒了,沉干也能活了。 狄泓秋一晚没睡,进看守所保释要钱,刘成他妈现在躺医院里,一家人撒泼打诨要赔偿金,矢口否认推了沉干他妈,警察那边要证据,除非沉干他妈现在醒过来作证。 他忙活了一晚上,哪边都没能顾上,回趟家把积蓄全拿了出来打算救他兄弟,坐在门框边上,背后他妈骂骂咧咧,他点着钱盘算一万五除了能把人保出来,够不够给梨花姨补上一点医疗费。要是梨花姨不醒,刘成一家能把人沉干坑死! 算了会儿就看到明硝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沙哑着声朝他喊:「妈妈醒了!」 狄泓秋一拍大腿,瞬间热泪盈眶,他就知道!他兄弟还折不了! 「弟弟诶,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啦?!」狄泓秋揉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把明硝。 从第一眼看到这小孩儿开始,沉干就把人当祖宗似的供起来,还真没看到过这幅邋遢样儿。裤腿撕烂了,手上小伤口一堆,脸上红一块黑一块。 「赶紧的,回家换个衣服,咱去把你哥哥接回来!」 「你这是摔了吧,笛子哥给你上个药先。」 狄泓秋现在兴致高涨,脑子里想了一百种把刘成送进看守所的情形,压根没注意到明硝强装镇定的模样。 明硝扯了扯嘴角,把小灵通递给了狄泓秋:「我回家上药,笛子哥把手机给我哥吧。」 说着又开始往书包里掏,掏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他从以前的家里带出来的,沉干用近三年的时间把这个盒子装得满满当当。 明硝一瞬间感到窒息,埋着头把涌到喉咙的哽咽死命咽了下去。 「这里有三万块钱,给哥哥交保释金,给妈妈交医药费......」 「成!我先把你哥弄出来!」狄泓秋没注意,把盒子接过来唾了一口。 「倒霉孩子,刘成那狗东西我非折腾死他不可!」 明硝看着狄泓秋走远,看了看手上细碎的伤口,把满眼的酸涩憋了回去,悄悄跟在后面。 狄泓秋直接进了看守所,好说歹说,又送上了一万块的保释金,终于把人领了出来。 沉干被带出来后,看到狄泓秋一愣就往回走。 「你站住!」狄泓秋憋了一肚子火,昨晚上他是没来得及拦住,不然早就一拳揍过去。 沉干养小孩儿,劝别人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了就跟个傻逼似的,光知道拿命折腾。 「你站住!」 「沉干你出息了啊!你怎么不拿把刀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人一下就捅嗝屁更清净我跟你说!」 「怎么说话呢!注意影响!」旁边警察喝了一声,狄泓秋摸了摸后脑赔了个笑。 「您看警察同志,我能把我这弟弟带回去了不?」 「我不出去!」 沉干突然出声,转过头把手伸向警察:「把我拷回去,我不走,我杀人了。」 「你个!」狄泓秋呸了一声,差点没咽气:「没死!那老太太活蹦乱跳,在床上打算讹死你!」 「梨花姨现在可是恢复意识了,咱就等她彻底醒过来,搞死刘成那混蛋,你现在跟我说你坐牢没坐够!沉干你可真出息!」
第58页 沉干猛地一震,立马回头:「你说什么?」 狄泓秋顾不上警察又是警告性的一眼,没好气地把人拽过来。 「对!你妈醒了!医院还等着你去付一大笔手术费住院费,我可跟你讲,咱得从刘成那儿把钱抠出来,不然你家底都得掏空。」 沉干后半句听得迷迷糊糊的,满心满意全在他妈醒过来了那句话上。狄泓秋唠唠叨叨讲了一通,他也没顾得上听,撒开腿就往外跑。他妈有意识了,能活了!能活就行,还活着什么都没了也不要紧! 狄泓秋被迫接受了一通教育后赶紧往外追,一边追一边喊沉干的名字。 沉干跑得飞快,压根没注意到藏在警察局宣传窗后面,他那昨晚被他赶出家门的宝贝蛋红着眼睛的模样。 第四十九章 朱梨花醒了 明硝抿着嘴,口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没找到伤口,可就是哪儿都疼,不光是嘴,还有腿,胳膊,手掌。 沉干跑得不见影儿了,他就踮起脚看,这回是真没看到了。 他茫然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其实沉干不要他了也挺好的,妈妈那么好的人以后会长命百岁,他哥哥会挣钱又聪明,这个家也会好起来。 只有他,老是在拖后腿,还看离经叛道的漫画,他其实是个怪人吧...... 明硝恍恍惚惚地抹了一把眼睛,摊开手竟然湿漉漉的,脚步突然一顿,他突然转身,下意识往医院方向跑,跑得口干舌燥,熟悉的血腥味又涌了上来。 他一点都不想离开他们,他可以少吃饭,也可以不念书,哪怕只让他感受到那间屋里寥寥的一丝灯光,他也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跑着跑着,他又停了下来,突然蹲下身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明明一切都在好起来,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家..... 是他长大的速度太慢了吗,当初为什么没好好听周晓阳的话,明明他已经教给自己了,为什么不听话...... 明硝整个人抽噎得没力气,抱着一边的柱子等缓过来。 沉干考虑到了所有人,他帮狄泓秋挣钱抵抗原生家庭,用一条命的代价给朱梨花报仇,唯独把他託付给了从前他厌恶万分的明学清。 明硝恨他吗,恨的。 他没办法赶走从心里涌上来的恨意,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他!他明明可以快点长大,只要稍微等一等就可以。 周晓阳被迫离开之前,沉干明明跟他说,女孩子等不起,男孩子随便怎么等都可以。他并没有要他等多久,只要一会会儿啊...... 明硝一会儿恨沉干,一会儿恨自己没用,直到意识缓过来,他已经走到了郝大爷家门口。 老屋空着的缘故,周围的人已经把自己家通往老屋的门用泥糊住了,短短的一个月,这里竟然成了封闭的一个空间。 明硝委屈地撇着嘴,打开门低声说:「爷爷你骗人,你不会看相。」 明硝见到郝大爷最后那一面的时候,郝大爷还跟他说他面相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哥哥都把我赶出来了。」 他把门拴住,找到以前常坐的位置坐下,抱着肩膀蜷成一团。 那头沉干拼了命地往医院跑,由于还没缴纳医药费的缘故,医院直接把朱梨花调到了普通病房,三五个人挤在一起。沉干进了病房立马扇了自己一巴掌,收拾刘成之前竟然没有把他妈安顿好。 他黑着脸又把病房转了回去,刚想回家拿钱,狄泓秋已经赶了上来。 「哎你等等,我带了钱!」 狄泓秋说着把明硝给的铁盒子掏出来递过去。 沉干当即一愣,喉头一股酸涩的冲劲涌上来:「这盒子......这盒子你哪儿来的.......」 狄泓秋「嗨」了一声:「那不是咱弟弟吗,一早上沖我跑过来说梨花姨醒了,把钱给我让我把你保出来,剩下的交医药费。」 「哎你这小灵通怎么也在弟弟手上啊?」狄泓秋没看沉干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又把小灵通掏出来:「不是我说啊,硝硝这孩子一晚上跟做了贼似的,脸脏得跟小花猫似的不说,手上脚上都摔得不成样儿了。」 「哎哟我去,兄弟,你这脸色咋这么白,跑岔气了?」狄泓秋惊得往后一跳,被沉干一把抓住胳膊。 「.....你刚说什么......」沉干这回反应过来,昨晚上干的那都是混蛋事儿,可顶顶混蛋的一件事竟然现在才想起来,他竟然,把他宝贝儿给赶出去了...... 用的还是瞎几把不负责任的理由....... 沉干真箇人晕乎乎的,掰扯着狄泓秋又问了一遍:「硝硝呢?」 狄泓秋嘶着嗓子:「哎疼疼疼,我说干脆咱一起接你哥哥出来,再一起上医院给你上个药检查检查,硝硝没跟来,说自己回家上药就行。」 沉干心一凉,脑袋里跟有块石头在敲似的,家里那钥匙还在他口袋里放着,明硝要回哪个家。 是了,他昨晚上让他回明学清那儿....... 沉干沉默着,心里面就像放了把刀在搅,他弟弟昨晚上被他亲手赶出去了,平时亲着抱着都怕伤着他,却被他折腾哭惨了,身上还青一块红一块。 怕是接到他妈脱离危险的电话就往狄泓秋家跑了。 还把钱全还给了他....... 沉干这回是实实在在给了自己一巴掌,猛地扇下去清清脆脆的响声。
第59页 「哎哟我去,你这是干嘛呢!」 沉干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盒子,他要怎么说,怎么说都不成了。 打开盒子,一张存摺,还有明硝平时存起来的硬币纸币,上面那层全是沉干小时候看的小人书,全被他当宝似的藏起来了。 沉干吸了下鼻子,把存摺拿出来,铁盒子关上,头也不回地往医院外走:「我去取钱,那保释金我回头还你。」 狄泓秋摸不着头脑,本来也不算聪明的脑袋好歹给明硝失态的情绪找了个理由,梨花姨能活过来了,估计喜极而泣。 明硝其实留了十几块钱,到了下午实在饿得慌,出门买了袋鸡蛋,买了点面粉又回了郝大爷家。郝大爷院子里那些菜还在长,明硝想,要是真的回不去了,他就一直待在这儿,离妈妈近,离.....哥哥也近。 虽然哥哥不要他了...... 鸡蛋饼摊子也还在,他摸索着找油找盐,回忆着从前郝大爷的样子和面,磕磕绊绊地给自己做出了第一个煎饼。一口咬下去,难吃得他想哭,可他好想给沉干也尝尝,就像那天沉干也做了给他吃。 他吃饱了,可胃还是疼。 直到晚上,朱梨花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叫沉干,叫明硝。她倒下去的时候没意识,醒过来了才发现哪儿哪儿都疼,下意识就要找她那两个宝贝儿蛋,这一趟她就怕吓到俩儿子。 沉干交了医药费,还欠着七万块钱,医院看他也没赖帐的意思就宽限了几天。这会儿他坐在床头,一会儿惦记他妈,一会儿惦记明硝,恍惚间他妈就开始喊他名字,沉干一听往床上一看,这一看就要哭出来了。 战战兢兢半个月,打了人进了局子还把弟弟赶出家门,他什么事儿都做了,他妈终于醒了。 他红着眼睛又哭又笑:「朱梨花,你太能耐了,要把你儿子给吓死。」 第五十章 朱梨花失明 朱梨花听着大儿子的声音想笑,眼前虽然黑糊糊的好歹安了心,脑袋疼得厉害,这一下又睡了过去。 沉干忙上忙下又给他妈擦了脸,开窗通风,换下来的衣服拿到洗衣房洗了,又买了粥,牛奶送上去,再开门的时候,他妈睁了眼,一脸淡定地朝他看过来,眼神却没对上焦。 下一秒,他就听到他妈没什么中气但平静的一句话:「儿子,我瞎了。」 沉干脚步一顿,脑袋跟要炸开似的恍惚:「......什么?」 朱梨花自己接受得平静,反倒是沉干,急得叫医生,喊着要给他妈做检查,明晃晃地说手术有问题,要不是狄泓秋在旁边拦着,他得跟人上去干架。 最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朱梨花这一摔把老年时候才有的症状提前了,脑梗塞引起的失明,是朱梨花身体原本就存在的隐患,和手术没什么关系。沉干这才歇了,往朱梨花跟前一坐,想骂人又惦记着朱梨花才刚开始恢复,一股气全往肚子里咽了。 狄泓秋也在跟前站着,也怕朱梨花想不开,毕竟失明这种事情摊谁头上都算个事儿。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朱梨花是真适应得不错,问了大儿子一句:「你妈瞎了拖累你吗?」 沉干立刻反驳:「别瞎想。好不了了我还能把你赶出去啊。」话一出口,沉干心跳停了一秒,铺天盖地的愧疚再一次迎面而来。 他挑挑拣拣选择先把自己供出去。 他本来要给朱梨花报仇去打杀了刘成,没想到刘成他妈挨了一棍子,就在楼下九个人一间的病房里躺着喊赔偿。 他边说边斟酌着说话方式有没有太过刺激,朱梨花突然把他话头截了。 「那天是刘成,想偷钱被我抓了,你妈吃得多力气不大,没一屁股坐死他反倒被他推了。」 沉干攥着拳头,好不容易歇下来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朱梨花了解她这大儿子:「你出来了就好,不值当。」她好歹养了这孩子十多年,性格三观全是由她塑造起来的,这样的结果她能料到。 沉干应了一声,愧疚并没有少多少。 「等出了院,该赔的赔,该他们没理的地方也该让他们填补。」 「妈这一趟花了不少钱吧。」 沉干心头一击,这一趟可能要把他们家底亏空了,把刘成家全卖了估计也要不出这么多钱。 朱梨花嘆了口气:「实在不行,你把那麻将馆里的物件全卖了。」反正这一趟下来,不光儿子不同意,她也不愿意也没心力办麻将馆了。 「咱家倒了就倒了,会有起来的时候。」 她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知道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只是心疼他这大儿子,这一趟心里该是憋了不少委屈。 「妈,我会把咱家撑起来的。」 沉干成年的这一年,有过小富,家庭和睦,却被飞来横祸糟践得差点人生尽毁。他肩上的担子得重新挑起来,从头来过而已。 他检查了输液瓶,又压了压被子,心头的恐慌来自于另一方面,他知道。 朱梨花嘆了口气:「儿子,别怕,妈陪着你呢,还有硝硝呢。」 朱梨花醒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我小儿子呢,我那宝贝儿去哪儿了?」 沉干手上的动作一顿,脑袋一空,铺天盖地的愧疚感终于有了实体,拼凑出昨天夜里明硝抱着他哭的模样。
第60页 沉干心头一酸,艰难地出声:「我把他赶走了.......」 「什么?」朱梨花像是没听清,笑僵在脸上,手微微颤着。这一句把狄泓秋也吓着了,想到白天明硝那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模样,他猛地一拍脑袋,猪脑子,竟然这都看不出来! 「你再说一遍!硝硝呢!」 沉干攥着手心一阵疼痛,哑着声音:「我怕拖累他,让他回明学清那儿了。」 朱梨花当即一震,脑袋还疼着,自己变成了个大光头都没让她这么震惊。 沉干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又重复了一遍:「......我把他赶出去了。」 只沉默了两秒,朱梨花立刻反应过来。 「你把我小儿子赶走了?!」 朱梨花气到整个人发抖,她刚从鬼门关回来,一百六十斤的肉甩到了一百二,还没缓过来,她大儿子竟然把她小儿子送走了! 「沉干!你心长成石头了吧!」 「那是你弟弟啊!我骂一句你都心疼得吃不下饭的弟弟!你……」朱梨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唇气得泛白。她软软乎乎的小儿子,扒着她胳膊讨红豆汤圆的小宝贝儿蛋! 她差点没命,醒来人生大变,家里又一朝回到解放前都没有这么揪心。 狄泓秋急得团团转,门外狄春秋朝他招手,他连忙走出去。狄春秋瞪了他一眼:「沉干哥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傻站着干嘛,咱在这守着。」 「妈!妈!我错了,我把硝硝找回来!我错了,您躺下,快!」沉干心口被撕了一样,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妈眼睛看不见,戴着氧气罩朝他挥巴掌,一下一下地拍到他身上,边拍边骂人。 朱梨花被扶着躺下,气得脑门疼。 「以前那么苦,老娘把你丢下过吗?!」 沉干攥着被角不吭声,眼眶通红。 「问你呢!我扔过你吗!」 沉干吸了下鼻子,抹了一把眼睛:「没有。」 「那你现在凭什么扔他!当初你堵着一口气死活要把人小孩儿带回来,我同意了。你千好万好地哄着,我想好歹我大儿子是认认真真把人当弟弟了,我多欣慰!我小儿子懂事听话,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 「你呢!心血来潮就把人领回来,一个不顺心又把人赶出去!」 「沉干!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做出来的事像个能顶天立地的人吗!」 「咱家倒了,凭你这副德行,撑得起来吗!」 朱梨花是下了狠心,句句往沉干身上扎。自己养出来的孩子,知道怎么往上捅刀子,朱梨花边捅边哭,想到现在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儿子,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 「你把我宝贝儿找回来!」朱梨花一个激动就把柜子上的杯子给挥下去,清脆的一声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五十一章 喜欢 沉干捂住脸,喉头一阵一阵的酸楚涌上来,哽着声应道:「妈,您别生气,我把硝硝找回来,等下就去找......」 朱梨花抹掉眼泪转过头,她现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可好歹大儿子还在,命还在。 可她小儿子呢,被自己哥哥赶出家门,鬼才相信他会回原来那个狗屁家!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小破地方埋头哭呢。 她越想越难受:「你现在就去!」 沉干来不及安抚他妈就被赶出了病房,病房外狄泓秋两兄妹都守着,听到里面那情况谁都不敢进去。沉干一出门差点跪地上,狄泓秋连忙把人撑住。 「兄弟,挺住啊!」 沉干一脸疲色,木着脸伸手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打完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把狄泓秋拽住:「帮我找找硝硝,快找他!」 「他肯定被我吓到了!我他妈!混帐!」 狄泓秋吓得把人扣住:「沉干!振作点!」 「阿姨还好好活着,把硝硝找到了,咱还好好过日子!不慌!」 话说得容易,可等沉干仨赶到明学清那儿时,大门紧闭,屋里漆黑一片,压根什么人都没有。 沉干拿头撞墙,眼里干涩得流不出泪:「我他妈是疯了才觉得他会回这里!」当年小孩儿又多怕明学清他不是不知道,他竟然还一手把人推过去。 想到明硝昨天哭着喊着不上学不吃饭也要留下,他就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找了两天,知道明硝班主任来了医院,委婉地表达,既然家里这一遭过去了,小孩儿的学业要紧,还是先把人送过来上学吧。 朱梨花只能应着,过两天就把孩子送来。等班主任出了门,朱梨花眼睛就红了,躺床上也不理大儿子。 沉干死死抠着手心,听着朱梨花问狄泓秋,最后一面见到她小儿子是什么模样。 狄泓秋抹了一把眼睛跟她讲:「硝硝一直低着头,摔得挺惨的,腿可能摔得挺厉害,走路都有点困难。我哪知道他没地方去了,要早知道我押也要把他押到医院来!」 朱梨花难受地直捶床:「腿要是落下毛病可怎么办!」 沉干听一句心里就跟被砍了一刀似的,最终开了门往门外走,他赌一把,他那宝贝儿捨不得离开,说不定还在家边上熘达! 明硝确实是实实在在在家门口熘达,沉干把他赶出来的理由是不能拖累他,妈妈看病要钱,保释金又是一大笔钱,家里再多的积蓄也架不住这么耗。 他其实都懂,这几年沉干养他花了不少钱。那他可不可以全都还给他,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在家里待着就行。
第61页 可他也确实不会做什么,除了脑子好使一点,比同龄人早熟了一点,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脑子好使,早熟,所以过早地看懂了那本漫画,懂得了世上有另一种感情的结合,又迫不及待自以为守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又不自觉地把自己安到了那种人群,偷偷摸摸地自我压抑。 他像个神经病。 又为了淘那种漫画,没能保护好妈妈。 明硝陷入了自我厌弃的困境里,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却又无从下手。 直到看到了一个女人拿着一大袋塑料瓶卖钱,他想起来其实以前,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是这几年过得太过幸福,他都要忘了如果没有沉干,他现在也该是做着这种事情,等着遥遥无期的幸福感。 沉干找了他两天,而他捡了两天瓶子,从街头到巷尾,卖了十块钱,攥在手心里,闻到了身上浓烈的臭味。 他很久没洗澡了。 怕被沉干看见,直到深夜,他才敢走进这条巷子,路灯早就坏了,他摸索着进了郝大爷家。一手拿着一小袋塑料瓶,一手是那十块钱,他还没来得及把塑料瓶往地上放,一道光突然在他身边亮起。 沉干张了张嘴,目光晦涩,声音说不出的干哑: 「硝硝。」 他两个小时前找到了这里,进门一看油盐酱醋都是被动过的,想到小孩儿平时跟郝大爷这么亲,他几乎可以断定小孩儿在这呆了不止一天,大概是真的想在这住下了,连面粉鸡蛋都买好了。 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了点动静,他躲在一边,借着月色那点亮度看过去,小孩儿拎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浑身脏兮兮的。 沉干呼吸一滞,就几天没见,跟他俩第一次见面似的,小孩儿狼狈得像个没家的人。 可不就是没家吗,他都亲手把人赶出去了。 他没忍住,开了手电筒照过去。 明硝身体一僵,对着灯光看影子,两道,一大一小,大的高高瘦瘦,就跟他哥一样,他妈常说像只白斩鸡,小的是他,还没有能力担起整个家的他。 明硝突然一声抽噎,又硬生生咽下了下一声哽咽。 沉干心酸地上前一步:「宝贝儿……」 明硝身体一抖,他害怕这个称呼,上一次沉干这样喊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被丢出去了,可沉干直接跪下给他磕头。 「我.......错.......错了。」明硝泪流满面,艰难地出声:「我.......走远,走远一点.......不影响你……」 沉干总算知道什么才是心如刀绞,花了三年把明硝养成了开朗向上的宝贝儿蛋,才几天功夫就被他折腾回去了。 沉干重重吸了一口气,朝明硝走过去。 明硝看着越靠越近的那道影子,整个人僵直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没反应过来,明硝就被抱住了,温暖的触感钻过衣服透到他的身体里,明硝一瞬间想嚎啕大哭,最终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我......我身上.....臭......」 沉干弯下腰,头抵着小孩儿的脑袋,用力搂住:「宝贝儿,是哥哥混蛋,你一点错也没有。」 「听到吗,是哥哥不好,哥哥混帐。」 沉干贴着明硝的耳朵一声一声地道歉。 「哥哥再也不赶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咱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明硝恍惚暗乎乎地听到了最想听到那句话,他攥了攥手心,举起手,不安地朝沉干摊开。 「我能挣钱了。」 沉干咬着牙用力把要冒出来的抽噎声咽回去:「宝贝儿真厉.....真厉害。」 他没忍住,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他捧手心上疼的孩子,竟然被他逼得去捡垃圾。 明硝突然释然地笑了,他摸索着把十块钱放进沉干的口袋,然后手足无措地看向另一只手,上面还有一袋塑料瓶。 「有点脏。」他皱着眉要从沉干怀里挣脱。 沉干越抱越紧:「宝贝儿,宝贝儿,不脏,一点儿也不脏!」 明硝有点迷茫,慢慢停了挣扎。 沉干心里的坠痛感越来越深,小孩儿沉默的模样让他整个人开始烦躁,无比地厌恨自己。 「硝硝,以后还是哥哥挣钱,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妈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随你!」 明硝揉了揉胃,从那天晚上开始的疼痛感终于慢慢减轻。 他拍了拍沉干的手,转过身,环抱住他。 抱住沉干的那一刻,明硝这些年恍惚的不安和看过漫画后无所适从的委屈仿佛有了一个安放的场所。 他喜欢沉干…… 第二卷 ·沉世第五十二章 重头来过 沉干把人领回家,烧了一壶热水,一件一件地把小孩儿衣服给脱了。明硝煞白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他没制止,由着沉干把他上衣脱了,又开始脱他的裤子。 身上的擦伤还没好,膝盖上的磕伤最严重,现在还透着血丝,沉干红着眼用手擦拭边上的皮肤,用一块纱布贴住,绷带绕了好几圈,再绑了一层保鲜膜,确定不会进水后才停了手。 最后是内裤,脱下的时候,明硝身体一颤,脸上的血色更浓。 沉干把换下来的衣服全装进一个大塑胶袋,准备扔掉。 试了试水温,他把明硝抱进大木桶里。
第62页 「冷吗?」 明硝摇了摇头,这种天气有些人都在沖冷水澡,但沉干不这样,在外面再怎么大大咧咧,回到家里吃穿用度比什么都认真,特别是在明硝这儿,他一开始就把人往精贵地方养。 「腿疼了吭一声啊。」 沉干拿了块毛巾,仔仔细细地给小孩儿搓澡。 就像他来家里的第一天,他也是这样,听着小孩儿絮絮叨叨自报家门,露出一身伤。 现在小孩儿长大了,没说话,可还是一身伤。 这回是沉干亲手造成的。 「宝贝儿。」 沉干力度很轻,遇到那些细小的伤口后就避开,用手擦拭,明硝手上痒痒的。 「嗯。」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讨厌哥哥吗?」 明硝一愣,他微微低头,最初的时候他有着满腔的恨意,他一点也不怕被拖累,他讨厌被这样否决出局,一丝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可是比恨更深的,是他喜欢沉干,无论是哪种喜欢,都足以让他把那些恨意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扔出去,他再灰熘熘地跑回来,听话地等在原地,等着沉干回头。 你看,他不是等到了吗。 明硝坚定地摇了摇头。 沉干被扼住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举着毛巾的手都是颤抖的。 他明白,他这辈子都会被这一场抛弃困住,他没办法原谅那个晚上的自己。 就像他一直不敢想像,这几天,这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挨着漆黑的老屋,吃着最简单的食物,等着可能永远不会来接他回家的人。 沉干的这份愧疚,是明硝未来最大的一个筹码。 一个澡洗得异常艰难,要擦身的时候,明硝死活不愿意让沉干擦,可沉干满腔的愧疚,直接驳回了明硝害羞的理由,认认真真地从头擦到尾。 擦到下半身的时候,明硝头晕脑胀,看着天花板整个身子都泛着红。 沉干也不是胡乱擦一擦,小孩儿腿上有伤,他是一下一下地擦拭,一点地方都没落下。 等全部完工后,明硝已经放飞到不知道哪里了。 沉干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跟他讲朱梨花的情况。 「家里这点钱补给医院后,我们估计就是个赤贫户了。」 明硝还没从他妈失明的情况中缓过来,听到这一句后下意识攥紧手。 「……我能挣钱。」 沉干一听就知道,小孩儿这是吓怕了,随便一句话也能想岔。 好好的一个人,被他折腾成这样,沉干觉得自己该被人吊着狠狠揍几顿长记性。 抹了把脸把明硝上衣扣子扣好,沉干半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宝贝儿,哥知道这一茬咱暂时还过不去,你心里肯定还难受着。」 沉干哑着声:「我混蛋,担不起事儿,觉得自己挣了点钱就牛逼坏了,能决定事儿了。」 「其实丫都是狗屁。」 抽了下鼻子,他还想继续说,抬头看到小孩儿平静地看着他,他就突然断片儿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懊恼地垂下头。 明硝觉得自己能懂沉干,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懂沉干的人了。 脸一皱要放屁,面无表情是在憋大招,身体僵着就是憋坏了,下一秒就得去洗手间哼哧哼哧耗上十来分钟,出来后明明是脸红心跳加速还硬要说便秘。 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的,是在害怕,还心慌。 怕什么,慌什么,明硝心里叶门儿清。 看到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突然丧气成这样,他心里空拉拉的,可比起那天在医院里沉干发作的模样,明硝又觉得安心。 他几乎能确定,自己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家了,日子顺利也好,过得艰难也好。 好歹他都不会被抛出局外。 他从来没有要过太多东西,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明硝抬着手,身体凑过去,一把抱住沉干,沉干脑袋放空,身体反应还在,动了动把人搂进怀里,一把一把地撸小孩儿头发。 「反正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上房我就给你递梯子,要爬树我在下面接着你,你要不顺气儿想揍人,哥脱了衣服给你当靶子!」 沉干一口气说了一堆,把能想到都过了一遍,再对着脑袋狠狠亲了小孩儿一口。 「成吗?」 沉干没什么底气,声音都带飘着的,抱着小孩儿又紧了紧。他快怕死了,要是来一句「不成」他得撞墙。 明硝突然抬头,正好撞见他哥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他下意识心里一动,在沉干鼻尖上咬了一口:「成!」 这一口把沉干吓得够呛:「哎宝贝儿你还咬人啊。」 下一秒他就笑了,拱着小孩儿脑袋:「来来来,宝贝儿,再咬一口,想咬哪儿就咬哪儿!」 明硝心里那股气终于撒了出去,心满意足地抱着沉干的脑袋,用力地蹭了蹭。 本来沉干是想把人留家里,毕竟小孩儿光捡垃圾就捡了两三天,早出晚归,还没吃一顿好的。可明硝不答应,一定要先去看朱梨花,现在小孩儿算是吃死他了,他哪还有底气不答应。 到了医院,朱梨花还没睡,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前头。听到动静后眼神一闪,本能地看向门那边。 明硝看到他妈眼睛一点生气都没有立马红了眼,擦了擦眼睛,赶紧跑了过去,小心地扑进她怀里,小鸡儿似的喊了一声。
第63页 朱梨花缓过神立刻眼泪汪汪,接住小儿子哭得死去活来。 沉干无奈地背过头,十来年没见过他妈哭得这么有劲儿。 一个天生会撒娇,一个天生护短,俩凑一块儿就是一台戏,沉干目前就是阶级敌人,好不容易小孩儿那儿安抚好了,朱梨花这儿就难了。 第五十三章 退学 沉干赶紧把两人分开,抹了抹眼角朝他妈跪了下来。 「妈,我错了。」几天之内跪了两回,沉干也觉得自己这膝盖不值钱,可有什么办法,自己造的孽,三跪九叩也要赎完。 朱梨花擦完眼泪,顺着小儿子的手摸上脸蛋,捏了捏,没之前的滑没之前手感好,她就知道这是吃了不少苦,大儿子在地上跪上几个小时她都不解气。 「你错什么了呀,看着我们娘俩碍眼,大不了我们过我们的,你多能耐啊,会挣钱会念书,什么都难不倒你。」 「想让谁走就让谁走,你多厉害。」 「妈妈.......」明硝皱着眉,把手舞足蹈的朱梨花拦住。 「不厉害不厉害,我就一披着狼皮的羊,就靠身上这层皮嘚瑟,骨子里贼怂炮!」沉干知道他妈这关难过,他这儿不要紧,他妈可脑袋上可刚封上一个洞,他怎么也不敢顶撞。 朱梨花眼睛看不见了也知道她大儿子现在是什么心思,不下猛药他不知道后果。 「沉干我告诉你,你这事儿就是做得不地道!好好一家人,难了苦了怎么就得丢一个出去了?!」 「你也别给我浑,反正我还生气着,我小儿子那是面子软,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想不到,你白养这么个弟弟了,也白当人家哥哥了!」 沉干抹着脸,不是滋味地受着,所以也就是他妈,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戳进皮肉。 「我知道!我懂!妈!我错离谱了,我悔过改过,您现在好好躺下成不,等你出院了我给你捡一大棍子,您想怎么抽就怎么抽,加上硝硝,我还跪着!」 明硝赶紧把人扶着躺下去,他妈这战斗力比从前更加惊人,听着开心又难受。这么一出下来,他反倒觉得挺值的。 朱梨花缓了缓,靠在枕头上闭眼:「打什么啊,我还有条件打你吗。」 「咱家经济危机可刚刚开始,愁着呢。」再怎么咋咋呼呼,朱梨花到底还是摸清楚了状况。 出了院警察局那儿得去一趟,刘成这一告是必须的,怎么也得要点赔偿金出来。可多了肯定是要不出来的,把他们家翻个底儿朝天都翻不出八九万。打个欠条吧,除了天降横财,按他们挣一分还一分的进度估计也得在十几二十年后。 大儿子要高考,还有小儿子这一遭,自己这眼睛也是个问题,还不算后续问题。 朱梨花还真犯难了。 沉干跪着的腿一松,直接往地板上一坐,搓着脑袋整个人哪儿哪儿都难受。往旁边一看,他弟弟正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明硝早在捡垃圾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还能再回去,他可以不上学,每天只吃一点饭,好坏能在一起熬就行。 沉干一眼望进他弟弟满足的眼神里,突然不是滋味。他前十几年做了太多决定,福利院给他取名的老阿姨是个文化人,说他是沉下去的朗朗干坤,总有一天会浮上来。 他那时候不懂,干坤不干坤的,他没有什么大志向,浮下去沉上来的是一滩烂泥也碍不着他爬树挠墙,那时候吃饱穿暖就成,叫他张三李四王老五他也不要紧。 可不知怎么的,朱梨花来接他的时候,他潜意识里没有放弃这个名字,叫到了现在。他知道,他不是胸中有沟壑的人,其实冲动得不行,仗着一点小聪明嘚瑟到现在。 这些年明面上的,潜意识里的,所有决定,有好有坏,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拥有了现在这么一个做梦都能笑醒的家。除了上一个把小孩儿赶走的决定,他一直都很安心。 那他为什么不再做一个让他安心的决定。他还是沉干,他的干坤只有这一个家,其他的爱沉下去就沉,愿意浮上来就漂。 沉干看着小孩儿,勾了勾嘴角: 「什么困难啊,咱家就是暂时买不起大奔小跑还背了点儿债吗。」 「不就三五年的事儿,你们俩好好等着啊,我一个发奋就能拔地起,以后咱喝水都喝十块钱,喝一瓶倒一瓶那种不带喘气的!」 明硝眉头一动,他哥哥絮絮叨叨的毛病又来了。 「妈,我退学吧。」 ...... 明硝一个没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愣愣地看着他哥。 沉干笑出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怎么了啊宝贝儿,有这么吓人吗。」 「你嫌气不死我是吧。」 朱梨花睁开眼,眼眶又红了。 「怎么了,我朱梨花残废到养不起我儿子上学了?」 沉干一头没顾上,那头又起火了,他拿起毛巾往水盆里浸了浸,凑过去给他妈敷眼睛。 「哪能啊,我妈可厉害,胡同里就没您这么厉害的人了。」 「还跟我贫!」 这话是踩到朱梨花的线了,以前就沉干在的时候,麻将桌上但凡有人埋汰她儿子打架不听话,她能一脸神气地把话甩过去:我儿子打架都能打出全校前十。 后来小儿子来了,一脸跳三级还是稳稳的第一名。她就仗着俩儿子脑袋瓜聪明才有着一股底气。现在大儿子直接说要退学,简直在挑战她的底线。
第64页 「再两个月就高考了,你跟我说退学?!」 「沉干,说你能耐还真能耐不死你!」 「妈妈妈,别生气啊,别生气,等你养好身体再揍我。」沉干拍了一把头,这提的时间不对啊。 「您先养着,我不闹你啊,不闹你。」 「你们俩都给我滚去上学!再在我跟前晃我全一个两个赶出去!」 「哎您在这儿我能放心吗,您睡你睡,咱先养身体啊。」沉干跟伺候大爷似的,话都不敢说重。 朱梨花这一天是真累了,大儿子这一出她满心满意觉得是胡闹,把眼睛上那块毛巾拨开,闭了眼开始修养,还不忘放一句狠话:「你敢退学,老娘就敢揍你。」 沉干连忙应和,嘆了口气觉得无奈,这事儿还是得自己琢磨。回过头一看,明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一盯把他全身汗毛都盯起来了。 「宝贝儿?」 第五十四章 慢慢变好 两人走到医院花坛,沉干无措地摸后脑勺,等着他弟弟发话。 明硝一瞬间有很多话想问,想表达。他想告诉沉干,他不是当初那个只会盯着人家煎饼摊看的孩子了,他很聪明,能连着跳三级,要是他愿意,他可以直接上初中。以后他会挣很多钱,两步并做一步走也不会慌。 他想让这个家再等等,可在沉干说出退学的那一刻,他隐约觉得,好像等不了了。 明硝皱着眉仰头,沉干笑得干巴巴的,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想问什么。 「为什么呀?」千言万语,只有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选择自己退学,为什么会回去找他,为什么不后悔。 沉干微微一愣,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和质问。他默默地蹲下身,两手抓着明硝俩胳膊。 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硝硝。」 「嗨,咱都在一起过了差不多三年的日子了,你知道的吧。」沉干笑了笑:「你哥这心思野,哪儿哪儿都掺一脚,架不住脑子聪明,竟然连成绩都搞上去了。」 「现在呢,我就想把心思全放在给咱家挣钱变大户上,想让咱妈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想让我弟安安心心当个尖子生。」 明硝面上努力轻描淡写:「再等等吧。」 「成!」沉干笑着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他知道得给他们缓冲的时间。 「但是明天你得回去上学。」 明硝攥着拳头,一阵无力感涌上来,想说的话全倒了回去。他深深地看着沉干,看得又难受又无措,再一把扑进他怀里,贴着脖子死死咬住衣领。 沉干接住小孩儿,嘴角的笑一僵嘆了口气,一把一把摸着他的后脑勺,由着明硝发泄。 「你跟我不一样,我弟弟闭着眼睛都能考第一,这种给朱梨花长脸的机会不能放过知道吗。」 明硝比朱梨花清醒,他知道沉干从来不说没底的事儿,当初实实在在拿到小灵通图纸后才跟狄泓秋两个人琢磨着挣钱,想两步才走一步。 他喜欢沉干这样的性子,面上痞到翻天,可骨子里循规蹈矩。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明硝死死抱住他,脸贴着沉干脖子上的脉搏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蹭。 那些心底里的不安竟然也这么慢慢散了。 他想,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好像什么难事都能解决,而终有一天,他会走到沉干的前面。 把所有的爱加倍给他。 沉干被小孩儿这种撒娇方式逗笑了。 「行啦。」 「哥哥不会让你们过乱七八糟的日子。」 沉干收住笑,淡淡的说道:「咱们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别人有的,你也会有,别人没有的,哥哥也要让你有。」 再也不会把你丢了...... 那天明硝一晚没睡,沉干在医院守夜,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本漫画。夜里有点燥热,明硝一动不动,半夜的时候,他走出家门,把漫画一张一张撕碎扔进了垃圾箱。 他不用这本书来证明什么了。 他就是。 狄泓秋紧赶慢赶地跑过来,沉干已经把明硝送到了学校,在家翻了半天找出户口本,一个人把退学资料全准备齐了。 「你……」 狄泓秋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把考大学当成了唯一出路,哪怕再苦再难他也忍着。可沉干毕竟不是他,一个有主见有思想,比他自己不知道高出多少先见之明的人,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开解是不是正确的。 「笛子,我怕了。」沉干掏出一根烟慢慢抽着。 看他为难的样子怪无奈的,干脆自己先开头。 狄泓秋张了张嘴,又直接闭上了。 「我妈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硬生生地把我硝硝送走,这种滋味我怕了。」 人生就短短几十载,他前二十年就把剜心磨骨的痛苦尝了个遍,哪怕他没心没肺也实在害怕。 这退学就当成这一场灾难的惩罚,罚他记住这段让他慌了手脚的日子。 狄泓秋蹲下身埋头看地下,谁说不是呢,他也怕过。 他怕他的日子就这么看不到头,沉干怕日子能一眼看到头。 「我手上得有钱。」他睁开眼看着烟燃到手指边上,重重地嘆了口气。 「我没什么大理想,我家那俩宝贝儿能有底气地活着就成。」
第65页 沉干一个人去的学校,竟然也办得非常顺利。班主任还是那个五十岁的老阿姨,也没怎么劝,最后确认了一遍才颇为可惜地盖了章。 「有困难的话回来找我们,别强撑。」 沉干笑笑,先给人道了个歉:「那天我急糊涂了,给您赔个罪。」 老阿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人都有难事。」 「谢谢您了,反正咱就这么块地方,您也看着,我好坏不会再干蠢事,一定把日子过好了。」 沉干心里打算得门儿清,办完手续就着手把麻将馆里所有的桌子椅子加十来副清底白板麻将送进了回收站,下午进医院拐到刘成他妈那九人间病房,拿出两张拟好的欠条,把缩在角落的刘成一把拽出来,按了手印。 「你妈那医药费算我头上,我妈那儿算上精神损失费满打满算十万,一次性还清最好,不行就分期。一张欠条我留着,另一张送到警察局留个底。」 「你要是敢逃,我就敢弄死你,你逃哪里我这条命不要也会找到你,你可以试试。」 刘成他妈哭得撕心裂肺,眼看着儿子哆哆嗦嗦地被威胁。 沉干转头淡淡地看着她:「老太太,好赖自己琢磨,谁欠谁的,人情,钱,一桩桩一件件心里有个数。倚老卖老的段数过时了,现在是法治时代。」 说完拎起门口的饭盒,不管身后刘成他妈哭得多撕心裂肺,挠了挠头爬楼梯找他妈去了。 陪朱梨花待了一下午,拿了复查报告,确定了出院日期。到三点正好去学校接他弟弟,这一茬一茬的无缝连接,让他觉得很满足。 沉干这一晚睡得很好,连梦里都轻飘飘的。剩下的就是怎么把这个家重新拉拔起来,怎么成为这个家的嵴梁骨。 第五十五章 重整旗鼓 明硝这回长了一颗恨不得一秒钟把十几年的知识全吃进去的心,陈如玉知道他家情况,看着自己这苦命朋友的拼命三娘脸也跟着听了好几节课,最后哭丧着脸坚持不下去,又掏出了漫画开始看,还偷偷地给明硝推过去一本。 明硝猛地一抬眼,面无表情地瞥过,陈如玉立刻吓得把书拿了回来。 吶吶道:「怎么了.......」 明硝默不作声,垂下头继续做题。 「......我是看你做题太累了,想让你放松放松。」 「你看吧,以后这些书别再给我了。」明硝头也不抬,翻过一页。 陈如玉愣愣地点头,缩在一边没有动静了。他这同桌原来就话少,这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陈如玉嘆了口气,怪心疼他的。 明硝心里也有个过不去的坎,那天他不该跟着陈如玉去淘漫画,可他也不能回避这个现象。这种矛盾一直存在着,被他藏在心底,他心里守着就行,暂时不能拿出来张扬。 朱梨花临出院前一天,沉干把退学的事儿给坦白了。沉干这回挺直了腰板,摆出了任打任骂的态度。 朱梨花却沉默了,闭着眼半天没讲话,沉干慌得不行,左右赔罪认错都没能让他妈开口。 等到明硝放学,把人接了回来后,朱梨花才开口,眼睛看不见,还能准确地朝明硝招手。 「硝硝,你过来。」 明硝慢慢过去,抓住朱梨花的手。 「你哥退学,你觉得他对吗。」 明硝一愣,回头看沉干也愣了,随即半垂着头,像只丧气的家犬。明硝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回道: 「我觉得不对,哥哥觉得对。」 「......可是,如果我是哥哥,我也会。」 会为这个家,为这个人丢掉任何东西,只要他有。 他们也都是在后来才知道,最好的爱是把手上的生息脉络连同生命送到他面前,不是盲目地毁掉自己的世界。 只可惜,他们那时候都还小,还不懂怎么表达爱,所以显得爱苦涩占了一大半。 朱梨花也沉默了,躺在床上眼角流出一滴泪。她保护的两个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这个家,她没有张扬的爪牙吓唬他们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了。 他们已经见识到,这个世界由着人挣扎的一面。 她长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眼泪。 「成吧。」 朱梨花出院的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街坊邻居多多少少都送了点吃的用的过来。沉干这回没客气,家里的钱全付了医药费,刘成那儿定下了一年还一万的规矩,现在确实一贫如洗。 李建国是等晚上人都走光了才过来的,直接把两千块钱放到了桌上。 沉干和明硝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沉干赶紧把钱推过去。 「叔,这不成,您拿回去。」 白天收的都是十几二十,还有些面粉大米。李建国这两千确实太多了。 「怎么的!跟叔客气是吧!」李建国又把钱推过去。 「我又不是白给的,我那姑娘脑筋不好,全靠硝硝这小子平时照顾着,这可比我请老师看着好多了。」 李建国说的是明硝教李湘湘做题的事,沉干知道,也是他看不过去自己家这点情况。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沉干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抬头朝李建国道谢。 「叔,我知道您是想照顾着我们一点。」 「我也收了,我现在也确实难,就当我跟您借的。」 李建国摆了摆手:「什么借不借的,你拿着吧。」
第66页 「这是有打算了?」 沉干偏过头看了一眼明硝,点头应道:「嗯。」 「有打算就行,这个家现在就靠你撑着,还年轻,别丧气,好日子等着呢!」 李建国很快就走了,剩下沉干和明硝对坐着。 「前面那房子咱们就收拾出来了,以前那些存货就放里面,咱就当开个小店。」沉干把捏了一把小孩儿的脸。 「你之前不是老想弄个煎饼摊吗,哥哥就在门口拉一小车,味道虽然比不上郝大爷的,可也不差是吧。」 沉干挑着眉得瑟,前前后后他都想到了。谁说他不担事儿,他打算得挺到位了。 明硝最喜欢他哥得瑟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谁来了都一脚踩脸上,天大的事都跟放屁似的。他也没好意思说在外面的三天,他已经把煎饼吃吐了。 「宝贝儿,咱会过上好日子,你等一等哥哥,知道吗。」沉干看着长了一截儿瘦了一圈的弟弟,生怕这点信誉值已经不够了。 明硝眼神一闪,耳根微微发红:「那你也等一等我吧。」 「嗯?等你?」沉干一愣,随即就想明白了,心里一涨,直接把人脑袋搂过来亲了一口。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懂事了。」 「你就该闹知道吗,哪儿受委屈了就该哭着喊着让我给你摆平。」沉干刻意把脸一沉唬着声。 他家这个宝贝儿搁哪家不是个娇娇宠宠的小人精,宠到天上都不过分,偏偏遭罪先遇到明学清这样儿的人渣,再碰到他这样不负责任的哥哥。就下半辈子,他哪怕没了这条命也得把人养好。 明硝被沉干的反应吓了一跳,呆呆愣愣地被亲了个正着,琢磨了一会儿心里就跟有面鼓在敲似的。没钱怎么了,现在家徒四壁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又怎么了,他只要稳稳地扎根在沉干心里,什么都会有的。什么他都愿意双手捧到他跟前。沉干对他是这样,他对沉干也是这样。 沉干就用刘建国那两千块和狄泓秋那儿借的两千,把原来的麻将馆彻底改造成了一个小型超市,除了卖菸酒,原来那些手机套也进了一部分新的。照沉干说的,门口放了一辆摊煎饼的小车,人来人往买上这么一个,日子也照样过起来了。 朱梨花不爱让俩儿子觉得自己没用,白天就在沉干两人在店里坐着,但沉干确实是怕了,但凡出个门都得把他妈送回房里,不敢再让朱梨花一个人在店里待着。 高考那天明硝放假,沉干在店里摆放几瓶酒,忙得急了还让明硝帮着递点东西,忙得满头大汗后才停下来哼哧哼哧灌了几口水。 明硝全程时不时瞥一眼他,最后一眼就被抓了个正着。 「怎么啦宝贝儿,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沉干觉得好笑,这孩子前前后后看了他好几眼,年纪不大眼睛竟然能藏事儿了。 明硝摇了摇头,接过水也喝了一口。他还不敢确定,他哥是真的对高考没兴趣还是强逼着自己放弃,如果是后面那个,他是不是得注意着点,等会儿沉干憋着不吭声,再给憋坏了。 「行啦,哥没事儿,念书念一会儿还行,要真一直念下去你哥得疯了,别瞎想。」沉干好歹养了人三年,这孩子满心眼里都是他,他还真能猜不出来? 「现在这样挺好的,眼见的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沉干自问坦荡清明,这辈子就这一个愿望,他能成,也必须成。 第五十六章 柳暗花明 狄泓秋搭上体训生这趟车,顺利进了隔壁市一所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揣着几千块钱一个人在那边混得还算不错,临走前和沉干叽叽歪歪磨了半天,念叨了几句放心不下后被沉干连打带骂送上了车。 最初的一年回来了两趟,比在小胡同里活泼了不少,顾及到沉干,他没怎么提大学生活,但精神面貌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明硝小学的最后一年过得极其平淡,安安稳稳智力性碾压同龄人,藏着一份让他既忐忑又安心的情感蹦上了初中的大门。 沉干背负着一屁股债,从早忙到晚,和胡同里老老少少打成一片,上到养老保健品,下到手机维修护理,有什么掰扯什么。而他们家朱梨花已经能靠着一双手摸出哪张是么鸡,哪张是八筒,一双眼睛压根不是事儿。 过年的时候周晓阳回来过一趟,买了一辆两轮摩托,风风火火地绕了胡同一圈,又大大方方给他们家送了年礼。这一年,他顺利和周颖见了面,未来岳母脸色比往年好了很多。周晓阳得得瑟瑟地跟明硝炫耀:「看咱步子迈得快,再走几步,就能顺利娶媳妇了!」 沉干在那头笑骂:「别教坏我弟弟啊!」 明硝抿着嘴沉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沉干,已经晚了。 他所有情感的阶梯性飞跃几乎都是在周晓阳无意刺激下。他从小见过太多人破裂的人生,失败的感情,好不容易抓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怎么也不能放过。 这个人在他心里几乎是完美的,可这样完美的人,还没有一个称得上完善的人生。 他哥哥周围的人都找到了方向,有力而平稳地进行着,只有沉干,被局限在一方天地里。明硝像一只顾家的小豹子,磨着正成型的利爪蠢蠢欲动,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猎物奉送到他面前。 上了初中后,明硝个子又拔高了一点,晚上在长个的时候骨头压得生疼,被他兴奋地忍下来了。在漫无止境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明确的终点,自己到底能长到什么程度,而身高是可眼见的长大。
第67页 这种成长是他能够意识到的。 放了学他就直接进店里,有意无意地在沉干身边瞎转悠,找准时机对比一下他跟他哥越来越小的身高差。 「你晃啥呢!」沉干埋头也能察觉到跟前那小东西一跳一跳的。 「哥你看一眼我。」 沉干叼着烟眼睛一瞥:「嗯?」 「好好看一眼!」 沉干咳了一声,把烟扔了,装模作样地抬头:「嗯,真帅。」 明硝没脾气了,站得笔直两手捧着他哥的脸:「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沉干这才打起精神,上上下下好好看了个遍,抓住在脸上作乱的两只手捏了捏。 「嘿,还真是,我宝贝儿可真长脸。」 这一年他妈餵猪似的餵这个小儿子,硬要说他把明硝赶出去的几天里他小儿子肯定瘦了一圈,得补回来。小孩儿也争气,没往横着长。 明硝挑了挑眉:「那是,我估摸着得比你高。」 沉干摸着下巴砸吧嘴,好笑地看着小孩儿嘚瑟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对身高有种执念。 「怎么的,吃了没几年米,就想比我高了?小子,你还远着呢。」 明硝接过沉干手里的帐本,一边帮着校对一边说:「那你别长了呗。」 沉干无奈:「宝贝儿,你不讲道理啊。」 「我是你哥,怎么就得比你矮了。」 「妈说的啊。」 沉干抬眼:「她又说什么了?」 「我说你长多大还是只白斩鸡,我听你脚步声都觉着这一年你没长过个儿。」朱梨花摸摸索索从里间出来,把俩儿子吓得够呛。 「我的妈,你怎么出来了。」 朱梨花撇了撇嘴:「我不能出来啊,里面闷死了,儿子,给我让个位子,我坐镇。」 「成成成,您坐着,你们俩都是我老大,我小个儿,以后我弟弟比我高一个头,走我前面开路,贼有面儿!」 明硝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给朱梨花垫了个毛垫。他做梦都想站在沉干前头,斩妖除魔,挡灾受难。 「宝贝儿,我摸摸你,不说还好,你是不是长太快了?」 明硝赶紧凑过去,朱梨花摸了摸胳膊,又揉了揉脑袋,忧伤地皱了皱眉:「我小儿子长得太快了,大宝贝儿,你完了,你估计赶不上了。」 沉干被这娘儿俩逗笑了:「我这年纪还长什么啊,你们消停会儿。」 看娘俩挺开心的,沉干顺便把自己的打算提了提。 「哎妈,我合计了一下,咱要不要把东边那块儿整一整,我回头去一趟市里,进点时新玩意儿。这些寻常东西哪儿都能买,咱一不小心就落伍了。」 沉干手头上也就手机套生意好一点,也架不住其他人跟着学。 「我这趟也看看市里有没有什么小店铺,价钱可以的话,我去租一个。」 朱梨花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没有焦距,虚虚地看着一处。 她大儿子眼光厉害,要不是自己这一出,他大概能提早谋划到这一步。 「你考虑多久了?」 去年家里所有的积蓄全进了医院,俩儿子还强制性要求她定期去检查眼睛,西药中药一大堆,小儿子以后得中考,再是高考。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钱,还不是一笔小钱。 朱梨花是真害怕,日子是勉勉强强过来了,底下到底还是不顺利。 她这眼睛.......唉.......拖累她俩儿子了。 明硝一看他妈脸色就知道他妈想岔了,立马抢在前面解围。 「我哥跟我提过了,妈,我哥也不一定现在就要租个店铺什么的,咱先弄点时兴玩意儿,一步步来,不着急,咱这一年还是攒了点钱的。」 「对对对,我们不急,咱家最重要的就是你,再是硝硝,最后才是我。等咱家过了这一阵,全搬到市里,到时候我还开店,硝硝就去上市里的高中。」沉干赔着笑脸。 「怎么了啊,我说什么了,你们就这么急。」朱梨花嘟囔了一句,心里一暖,一把拉过小儿子撸毛,也不管小儿子长高了一大截儿,窝在她怀里别别扭扭的。 明硝无奈地跟沉干对视,这两人还真是,一着急就摸他脑袋。 而他们一家到底没有被命运抛弃,在沉干为去市里做打算的时候,拆迁的小道消息下来了。 第五十七章 拆迁 消息是周晓阳带来的,他在市里跟人承包了一个建筑项目,正好跟政府打了个擦边球。上面很早就下达了通知,就是被拦截在了市政府这里,在想一个名头怎么把下面几块地方既不费钱又不费力地划下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沉干,这么几户人家,就他们家遭了难。周晓阳第二天立刻请了个假回来了一趟,连自己家都没回,兴沖沖地敲开沉干家大门。 「你这消息先别漏出去。」沉干一听立刻嘱咐他。 隔壁市也有过拆迁的先例,沉干前两年淘小灵通的时候听了不少「新闻」。 当时上面只威逼不利诱就把一圈人拿下了,小老百姓大多见识短,并不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在上面人眼里有多值钱。最后大部分赔偿金不知去向,只有少部分人拿到了应得的。 阴暗的地方沉干不敢深想,但既然是拆迁这个名头,他们肯定能拿下不少赔偿金。 比的就是谁脸皮厚,谁磨得起时间。
第68页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沉干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心善,他不认为他们这里就能比隔壁市好到哪里去,该被吞的钱肯定会被吞,他要做的,就是保证身边亲近来往的那些人成为那些能拿到全部赔偿金的少部分人。 「我们等着吧,到时候上面来人肯定要挨家挨户查访,你们咬死了别松口。」 周晓阳离开后,沉干心底还是极度兴奋着,他仿佛看到了急速可见的光明未来。 晚上连带着饭都多吃了两碗,消食的时候直喊疼,边疼边笑。 明硝沉着脸帮着揉,看着他哥疯疯癫癫的模样,想问又拉不下脸。这么大的人了,连吃多少饭都不知道。明硝一边觉得闹心,一边又满足。 沉干半躺在小孩儿怀里,兴奋完了就仰头看明硝。 啧……他弟弟怎么看怎么好,沉干蠢蠢欲动地搓了搓手,一双丹凤眼眯了眯,没忍住,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明硝的脸。 这一年小孩儿不光往高了拔,圆滚滚的婴儿肥眼见着消下去,整个人精瘦精瘦的,可又不像他白斩鸡似的白瘦。沉干砸吧嘴,颇有儿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嘿嘿嘿,给哥哥捏一捏。」 明硝眼神一闪,抿着嘴习惯地低头,沉干微微抬头,两人往一处凑,眼珠子就瞪一块儿了。 沉干手痒得厉害,一个人就瞎乐起来,这我弟弟诶,可真他妈的帅!谁都比不上我弟弟!这小脸蛋,这眼睛这眉毛,都是往人尖子里长的....... 他那边手痒,明硝这边被摸得心痒。大概真是体质问题,沉干这些年忙上忙下,一身皮肉还嫩白嫩白的,他再长几年估计能长得比沉干看上去年纪还大。 到时候他也不会只能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做着毫无能力的等待者。 就像现在,他已经能让沉干躺在自己腿上,他下意识偏过眼,一眼对上沉干喜滋滋的眼神,像看宝藏似的在看自己,满心满意的自豪感。 他能俯视着他哥哥,享受着来自沉干全部的信任和託付。 那么以后呢....... 明硝想着想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真期待啊....... 沉干捏得起劲,眼见着他弟弟越凑越近。 「哎,宝贝儿,往上点,再低头咱俩就对眼儿了。」 明硝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哥柔软又莫名有力的腹部激得他整个人酸酸的。越凑越近,满身的茉莉花肥皂香味似有若无地涌上来。明硝一个没忍住。 「哥,我想亲你。」 沉干:…… 明硝话一出口就清醒了,脸色微白,眼对眼地跟沉干对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沉干脑筋拐了个弯,一下就掰正了,我的天我弟弟可真黏我,谁家兄弟有咱家这么黏糊,哎,朱梨花可真有福气,还能怎么着,小孩儿就是喜欢我,他就不亲咱妈。 脑子里这么过了一遍后沉干满不在乎地哼哼:「亲呗亲呗,想亲哪儿亲哪儿。」 明硝一直到后来都十分庆幸,得亏他哥这脑子跟别人不一样,除了养家餬口,其他方面傻不拉几,反应力简直差到极点....... 明硝这心里跟过山车似的,一后背汗凉了一半,咽了咽快哽上喉头的冲动,颤着嘴唇仔仔细细把他哥的脸过了一遍....... 「.......嗯。」 明硝强忍着冲动,艰难地把眼神从沉干那道薄唇上挪开。 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贴在了嘴角。 一半的触感热热的,另一半微凉。 明硝胸口一热,立刻挪开位置,脸红了又白,张着嘴颤颤巍巍几秒,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一半是脸,另一半是嘴....... 沉干脸皱了皱,动了动嘴巴,感觉很奇妙,小子嘴巴有点软,他不当回事儿地朝他弟弟挑了挑下巴:「你这要是再偏一点,可就把哥的初吻给拿走了啊。」 明硝皮笑肉不笑地应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可真值....... 他这儿才恍惚了一阵,沉干那儿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两只手干脆抱上他弟弟的腰,脸贴着膝盖朝下重重松了一口气,正好把明硝的手压在了肚子下。 明硝揉肚子的手一顿,一下就脸红了,张了张嘴: 「……手劲儿够吗?」 沉干闷着声哼了一句:「够了。」 在沉干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早早地把自己投入到了这个逐渐长大的弟弟身上。 明硝揉着揉着,整个人就贴到了沉干身上,从前只能缩在怀里,现在已经能半抱着了。 沉干闷闷地「嗯」了 一声,调着位置让明硝也躺下来,两个人互相抱着挤在沙发上。 「怎么啦,长大了不好意思跟你哥亲热,抓紧时间上赶着过来是吧。」沉干乐呵呵地把人抱紧。 明硝心底里嘆了口气,他到底任重道远。 「哎妈,你可别坐下来,硝硝跟我一块儿躺沙发上呢。」沉干一抬头,他妈正行动自如地往他这边走。 沉干还挺佩服他妈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里里外外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竟然一点都不磕碰。 朱梨花翻了个白眼:「你们咋回事啊,兄弟情深也不用这样吧,硝硝,你还以为你跟小时候那样儿小只啊。」 沉干笑出声,拍了拍他弟的背:「成了,咱妈嫌碍眼了,起来。」 「不起,再抱一会儿。」
第69页 朱梨花头疼地在另一边坐下:「儿子,你们不腻吗。」 「这一天天的,再过几年是不是还得扯个结婚证。」 沉干一乐:「行啊,到时候咱一娶一嫁,不光省钱,连婆媳问题都解决了,除了咱硝硝,上哪儿再找一个我妈能看顺眼的儿媳妇儿啊。」 明硝贴着他哥的胸口,越听越不对味,听到媳妇两个字连忙抬头,认真地纠正: 「是我娶你。」 第五十八章 拆迁2 「小臭屁!」沉干一把拍上屁股:「能耐死你,还娶我。」 明硝抿着嘴继续趴着沉默,可不就能耐吗,你等着呗。 「等拆迁通知正式下来,咱们保险估计能分配到一栋房,拆迁款也不少。」沉干美滋滋地算了一笔,到时候用这笔钱租个小店铺,凭他弟弟这脑子,应该能顺利上市里的高中,他妈以后上医院复查也能方便点。 「宝贝儿,以后咱就有俩卧室了,大的给你,哥再给你买个新书桌。」 明硝眉头一皱,从沉干身上下来,坐到沙发另一边。 「我还跟你睡。」 沉干笑了一声,把脚搁到他弟弟腿上:「怎么的,离不开我啊。」 朱梨花凉凉地哼了一句:「不是还要结婚吗,不就得一间房吗。」 「你们再去拍个全身照,买一大相框放床头。」 沉干被逗笑:「你看咱妈多开明,要不就这么过一辈子得了,前前后后总归只有咱三个人。」 沉干一句玩笑,明硝被激得身子一抖。 「怎么了啊,宝贝儿,抖什么,打寒颤啊。」沉干抬眼看了一圈:「暖气开了吧。」 明硝僵着,刺激地说不出话,只能随便点了点头。只要他们家一直不散,哪怕让他永远在这方小天地里熬着他也乐意。 可他们还是会走出去,走到大城市,看一看新的天地。 不知道新的天地会不会比这里更有人情味,能容得下他这点隐藏的小心思。 「成吧,这么怕冷,躲我怀里来,哥护着你。」 朱梨花被俩儿子腻得一脸无奈,随他们折腾。这个通知确实缓了缓他们目前的情况,她大儿子好歹能松一口气。她一边听着俩儿子不着调的对话,一边盘算着家里的存款。 这样的日子眼见着有奔头。 明天白天沉干还得进货看店,可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翻了四五次身后,睡在隔壁床的明硝立刻睁了眼,起身熟练地跳到了沉干这里,掀开被子躺下把人掰过来。 「哥,怎么了?」 沉干挠了挠眉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打扰你了吧。」 「明天还得上课,你睡回去,哥不动了。」 明硝不动弹,靠着床头斜着身把人半抱住,贴着他脑袋问:「你想什么呢。」 沉干正犯愁,也没多在意他弟弟这种亲密到怪异的姿势。 「唉,我也不知道。」 「就以前都这样,一碰到什么好事儿,接下来肯定得坏事儿。」 前几年小灵通卖得正好,狄泓秋那儿就出问题了,后来卖手机套,他妈又出事了。 现在眼看着能从这块小地方脱出去,沉干是真害怕。 运气太好,老天爷是会看不下去的。 沉干一顿一顿地表达,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硝嘴唇贴着沉干的脑袋不做声,越听越不是滋味,身体里有一股浓重的下坠感,压得他难受。 他哥哥一腔孤勇跌跌撞撞地闯到现在,除了他妈在医院生死不明的那一次,他从来没有示弱过,导致连明硝自己,这个和他睡同一张床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哥也会害怕,也会对未知惴惴不安。 可再不安,他也只能在这张小床上翻来覆去,再把满腔不安咽回去。 明硝轻轻地蹭,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沉干的肩。 「哥,你靠着我睡。」明硝摸索着攥住沉干的手,低低地说道。 沉干顺势靠在明硝肩膀上,这些年上上下下来回奔波,满身的疲累倒回来,他再强撑着也挨不住了。 「我瞎说呢,咱肯定能越过越好。」 他一路走来画了无数次大饼,也就他弟弟这么信他,换个人估计得说他是吹牛家。 沉干想着想着笑了出来,明硝抿着嘴,听着他哥无奈的笑声,身体循着本能反应,紧紧抱着埋头狠狠亲了他哥一口。 沉干一愣,头顶柔软的触感停顿了好几秒才消失。 「......宝贝儿,你这是亲上瘾了啊。」 明硝闭着眼,整个人顿时无力,瘫在床上淡淡地回他:「你不是也老亲我吗。」 沉干:…… 「.......行了行了,睡觉!」 明硝「嗯」了一声,微微松了松力道,顺着往下躺。 「你还不过去?」 明硝一只手抻着,另一只手越过沉干帮他掖了掖边上的被子。 「我在这儿睡。」 沉干停顿了一秒:「哦。」 明硝缓过来,俯身替他把另一边的被子全塞了个遍,一丁点缝隙都没落下。 沉干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家肥皂味儿夹杂着说不出的味道。沉干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压下了突如其来的怪异感。 「……硝硝。」 「嗯?」 「嗨,没啥,睡了睡了。」沉干扯了扯被子,蒙头钻进去。
第70页 另一边明硝睁开眼,微微转头借着窗外一点亮光看身边鼓起来的一团,笑了笑。 刺激。 拆迁通知来得很快,胡同里那些在外打工的都找时间回来了,第一批来劝说的开发商们只试探地提出赔一栋市里的房子,大部分人陆陆续续签了合同。沉干成为了带头的钉子户,等着第二批来劝说的人。 狄泓秋他妈急着拿看得到的好处,没等狄泓秋回来就签了合同。等第一轮过去后已经是十二月份,狄泓秋趁着寒假赶了回来,他妈头一回没让他出去兼职。一家人喜滋滋地看中了一套三室一厅,地段还过得去。 作为第一批拿到房子的人,狄泓秋他妈像个花枝招展的大蝴蝶,从街头走到巷尾,唾沫星子能淹死一群人,眼里嘴里都像是要飞黄腾达奔小康了。 沉干他们倒也沉得住气,死活没松口。好坏就这一遭了,他赌一把自己能挣一笔大的! 年后,上面终于来了第二批人,点名道姓要跟沉干聊一聊。 沉干把朱梨花送回房间,关好门。 「别着急,我能解决。」 朱梨花平静地坐在床上,像个怀着知天命心理的过来人。 「妈知道你脑袋好使,你长大了,虽然小时候你也喜欢自己做主。」朱梨花停顿了一下。 「反正你想怎么做都随你,总归我跟硝硝两个人都跟着你,谈好了咱们顺顺噹噹搬家,谈崩了就一起吃苦。」 沉干微微鼻酸,揉了一下鼻子:「看您这说的,我肯定不会瞎闹,您等着就行!」 他能这么骄傲地长大,后头都跟着这么两个顺着他的人。 沉干偏过头看了一眼明硝笑道:「知道你要跟着去,走吧。」 明硝目光深沉,扯了一下嘴角。 他哥哥走一步算两步,所有的冒险都是为了给这个家留一个放纵的余地。好在他终于长成了能一起面对的模样,沉干已经能在做决定之前徵求他的意见。 他觉得就快了,离他理想中的那一天。 来跟沉干和周晓阳谈话的人西装革履,都是在烂泥地里滚上来的人,弯弯绕绕谁不清楚,他们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能这么把他们的路卡死。 「孩子,多了是不能给的,你尊重我们,我们反过来才能放出一点东西。有来有往,你年纪也不小了,能考虑到这一层大概也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周晓阳不懂这些,在旁边安静地站着。沉干接过合同单子,他们在原有的三室一厅上加了一笔不少的补偿金。 明硝不动声色地把合同来回看了一遍,心里多少安稳了一点。这上面的白纸黑字,能让他哥少折腾好多年。 第五十九章 亲近 沉干和周晓阳当即签了合同,一式三份,留下了自己那一份。 等人离开后,沉干没忍住,一把把明硝捞过来对脸亲了一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前面那些破烂事,都将被这纸合同抛在以往的的岁月里,脚下的路崭新又光明。 周晓阳被吓了一跳,摸了摸脑袋:「……你们还亲上啦。」 沉干眉一挑。 周晓阳:…… 「嗯……明白,兄弟情深。」 明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左脸上温温热热的触感刺激得他整个人飘飘然然。他恨不得他哥哥一辈子都没有意识上的分割,亲亲抱抱都当吃饭似的正常。 他照例把重要的东西放进铁盒,沉干之前给他配了把锁,又心满意足地锁上了。 回了屋跟朱梨花报告了结果再送走了周晓阳,沉干跟明硝两两瘫在床上,沉干怎么躺都不舒服,滚了滚最后把两只脚全搭在了明硝身上。 明硝回过头无奈地看着他哥,其实沉干就跟一小孩儿似的,开心了就想折腾一会儿。以前家里有老有小,他得强撑着,现在明硝大了,他妈也丝毫不受影响,他就不自觉地露出小孩儿心态。 沉干开心归开心,到底有点失意。 「宝贝儿,你说到最后,你哥哥还是没能靠着自个儿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临了还得靠一笔天降横财,他们一家才得以脱离烂泥地里挣扎的日子。 那么多年过来了,沉干动个脚趾头明硝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靠过去把人搂住,嘆了口气安慰:「怎么这么能纠结呢。」 「咱家什么时候没在过好日子了。」 沉干不自觉地蹭了蹭,闭着眼睛嘟囔:「我不是觉着对不起你们吗。」 朱梨花眼睛瞎了,明硝在外面捡过三天垃圾,这些都是沉干心里最深沉的愧疚。 明硝嘴贴着他哥的脑袋,安抚地拍他的后背:「你明明白白给我个准信儿,咱这一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妈没怪过你,我就更没有了,你这一天天担着,难不难受。」 沉干也觉得自己越大越矫情,揪着从前那些事儿不松手,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明硝他们这些想忘记的人。 「嗯……难受。」 明硝眼睛一热,被沉干这一声委屈的抱怨感动得不行。 他心里膨胀得不行,瞬间觉得自己长了有一万平方公里的胸怀,能把他哥哥这些年来的挣扎委屈一股脑全接收进来。可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情绪妥帖安放,怕一个不留神,再把人吓跑了。 他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转了又转,他像个朝圣者,三跪九叩地求了一路,终于把这份心思安放在了最妥帖的人身上,他太小心了,一刻也不能放松。
第71页 明硝咽了咽喉咙,贴着脑袋慢慢亲他的额头: 「不难受啊,你要耐心一点。」再等一会儿,我长大了就能把你连带着整个家撑起来了。 在那之前,你不要被我吓跑。 因为我真的,很想要,挡在你前面,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哥哥。 …… 沉干最后迷迷糊糊睡过去,生活的重担一瞬间放下,他一直睡到了半夜,醒过来肚子空空的,窗外风颳得厉害,沉干一清醒就睡不着了,干脆开了个檯灯干瞪着眼看天花板。 偏过头看过去,他弟弟睡得不太安稳,脸色红红的,沉干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 有点烫。 「硝硝?」 喊了几声没动静,沉干探过身摸到他胸口随意贴了贴温度,也还好,挺暖和的,就是脸红得不正常。 沉干凑过去好好打量了一回,看得一脸满足,他这弟弟终于长成个样儿了。这一路跌跌撞撞的,竟然真被他拉拔长大了。 沉干凑得近,明硝迷迷糊糊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循着本能就贴上来了。跟梦里一样一把搂住了眼前的人,小狗似的到处嗅嗅拱拱,怎么也不满意。 沉干被拱得一头雾水,一个恍惚他弟弟就把他搂紧了。他无奈地挠了挠头,这孩子还真是…… 连做梦都像只找食儿的狗崽子。 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沉干僵直着身子,明硝身上热得不像话,隔着衣服抱着也发烫,嘴里还哼哼唧唧的,一个要命的猜想就蹦了出来、。 明硝从睡过去就梦到自己进了个大火炉,迷迷糊糊也分不清做梦还是真的,他又干又渴,但梦里还保留了一分清醒,他不能踢被子,他哥还在边上呢。 闷热感持续了半天,他在那个大火炉里还没找到水源,所有的不适全集中到了身体的某一部分。明硝交错着双腿,在被子里慢慢挣扎。他潜意识里还知道不能有太大的动静,不能吵到他哥哥。 可沉干醒了,还要命地一会儿摸摸他脸,一会儿摸摸他脖子。 明硝被这双凉凉的手刺激地难受又兴奋,迫不及待地往边上凑过去。 凑到了…… 再是本能的反应…… 沉干忍也不是,把孩子踹了也不是,最要命的,明硝毫无顾忌,自然又羞恼的声音时不时冒出来。 沉干脸微微发红,要是现在把小孩儿叫起来不知道会怎么样,怕是吓得都不敢跟他睡一张床了。嘆了口气他还是忍下了,再大也是他孩子,还能怎么着。 明硝的反应很长,沉干偏过头,抹了一把小孩儿冒汗的脑袋,好歹热度稍微退了点,熟悉的感觉突然让他意识到,原来这孩子已经长那么大了,和身量无关。 那些细小的成长随着身体的热度一点一点涌到他脑海里。倔强,别扭,娇气,什么样儿都有。 沉干安静地躺着,突然轻笑出声,真要命! 大半夜的也不怕着凉! 明硝梦里只隐隐约约看到他哥的模样,梦里的大火炉就热得不行,成功地抱住他哥哥后,他忍不住小声哼:「哥哥……」 这一声出来后,沉干身体一僵,眼神复杂,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明硝喊得得心应手,是不是梦也不要紧了,就这一次,他不想克制了。 沉干脸色僵得发白,张了张嘴: 「……硝硝?」 明硝正到兴起,满心满意地沉浸在这一场好梦里。 而沉干,时隔两年,又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他弟弟,宝贝儿似的弟弟,从男孩这条线跨过变成男人的这一刻,喊了他…… 沉干这满腔无奈全部成了茫然…… 第六十章 亲近2 好不容易边上消停了,沉干抹了一把脸,脑袋胀胀的。看了一会儿还在脸红的小孩儿,压下说不出的别扭嘆了口气,起身进了洗手间,灌了一盆热水,认命地走到床边,手伸到被子里,毛巾温温热热的正好。 要擦干净还得不漏风,最要紧的还不能吵醒小孩儿。沉干一边擦一边感慨。 他可真是实打实的二十四孝好哥哥,管吃管住管身心健康发展,回头还得给小孩儿人生当中头一回生理活动收拾残局。 明硝被他养得精贵又不娇气,不像其他同龄人稚气占了一大半。他弟弟光从身量上就能看出,长得迅速又不过分,全身上下十分匀称,以后也不会长歪。 沉干擦着擦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得亏小孩儿还睡着,不然他俩都尴尬。他反思是不是他平时不着调,亲亲抱抱瞎来,让这孩子有样学样,连做这种梦都喊哥哥! 来回擦了两遍,沉干确认都干净了才停手,换了一模一样的裤子再把被子掩了掩重新开了暖气,全程做得非常顺手,小孩儿也没怎么受凉,沉干端着水转身进了洗手间,把裤子洗了个干净。 低下头一看,他这裤腿上也沾了水,这感觉还真是奇妙,沉干舌头抵了抵腮帮,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低低地骂了一句:小混蛋! 占便宜都占到他哥身上了! 再回到床上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沉干呆坐了一会儿,挠了挠头没想出个所以然,困得打了个哈欠,关灯在边上躺了下来。 他一躺下,边上明硝就睁了眼,克制了半天的羞怯再也忍不住,全涌到了脸上。
第72页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儿,清醒过来的时候沉干已经在帮他擦洗,他吓得动都不敢动。 他慌张地屏住呼吸,周围只听得到外面忽急忽缓的风声,脸上持久的热度烧得他整个人跟做梦似的。 梦里沉干就出现了这么几分钟,他就能振奋到不行。 他人生的第一场旖旎梦境,简单,也刺激。 显得醒来之后的现实更加鲜活膨胀。 明硝开始后悔,当初那一晚怎么就撕掉了那本漫画。 他激动地想起来跑几圈,那些鼓涨的兴奋感哽在喉头,散布在身体每一根血流动过的脉络里。 他的人生早过了最初的那一截,可他又突然觉得,他的生命回到了原点。 沉干没有骗他,真的很舒服…… …… 他一直睁眼到天亮,那股兴奋劲儿撑着怎么也睡不着。一整个晚上,他一点一点挪到沉干边上,琢磨着把手放哪儿才合适,从背后抱着会不会把人闹醒,现在起来会不会太折腾。 甚至一瞬间,他就想把藏了那么久的心思剥开,袒露到他哥哥眼皮子底下。 最后再把所有的冲动咬着牙咽回去。 还不行,他还不能冒险....... 他是个有目标的小豹子,爪牙却还不够锋利。 沉干醒来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惊,又迅速闭上眼。他怀抱着一整个世界,得提前把前路开拓好,这条路得千平万顺,他才捨得把他的世界驻扎在这里。 在那之前,他依旧是懂事平和的孩子。 沉干起得很小心,想当年他第一回 的时候半夜太兴奋,导致第二天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想了想昨晚上小孩儿年纪也还小,经过昨天那一出,费了大力气,就没捨得叫他。 这年头做什么都得花力气,连享受都吃力。 沉干挠了挠眉心,又捏了捏他弟弟的脸,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捏,下意识伸到被子底下,好奇心占了上风,碰了碰。 嗯.......估摸着跟人一样,没长歪....... 他这头颇有兴趣,手脚怎么也闲不住,明硝那头已经振奋地直冒冷汗。 他哥哥......这是要他的命啊...... 沉干好奇消耗完就下了床,回头看他弟弟眼睛紧闭,脸还是微微泛着红。想到昨晚那一出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心里一阵烦躁,突然觉得昨晚上的他特蠢,人家男孩儿青春懵懂的一次被他清了现场。 他一个没忍住跑进洗手间也照模照样地来了一次,从洗手间出来后一阵茫然....... 这他妈还能传染啊! 明硝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他哥这一出就跟莽汉打醉拳似的,傻不愣登地就把他阵脚全打乱了,他全程陷入对沉干的迷茫期。 他哥哥喜欢他吗,喜欢还是不喜欢,如果不喜欢早上为什么做出那种行为。沉干懂不懂呢,他该不该试探,试探了不成功又该怎么办....... 不止这一天,这半个月,明硝都像个患得患失的追求者,主要表现到晚上会自觉跑到另一张床,他哥一跟他多说几句话,就慌不择路地逃。 沉干那头也不对劲儿,他又不是蠢兮兮的二百五,来回琢磨了一把,觉得自己做得不地道。那孩子从小到大,他不是亲就是抱的,导致这孩子没个正经意识,做那种梦到他,这一桩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小了说孩子亲近他,往大了说,这算什么事儿啊,这……根本就不正常啊…… 一个刻意避开,一个有意无视。等朱梨花反应过来上头的补偿金加一本房产证已经送到了她手上。 补偿金全部到位后,朱梨花一直处于兴奋当中,也没空管俩儿子,小儿子继续上学,大儿子开始琢磨装修新房子跟盘新店铺。 纳闷的是,都开学快一个月了,狄泓秋还没回学校。 「还不是我妈,眼见着你们多了一笔赔偿款,眼红得要命,恨不得跑到开发商那儿再敲一笔。」 狄泓秋懊恼地抱怨,他妈一天天就不消停。当初他劝了那么久,让她别急着答应下来还死活不听,现在又闹着多要一笔。敢情以为人人都缺心眼儿,就等着她钻空子。 这个空子自己不敢钻就赶自己亲生儿子去,狄泓秋眼皮直跳,莫名觉得接下来估计有场小灾小难。 「你就别应她,回头收拾收拾赶紧回学校,这破地方能不待就别待了。」沉干自己心里也烦着,随口应付。 「我也这么打算,不管了,总归有了房子,加上他们俩这些年存的,和我那笔钱,够过好日子了。」 「你呢,这几天咋回事儿啊,跟硝硝别别扭扭的,吵架啦?」 沉干脸色一变,皱着眉不吭声。 第六十一章 亲吻 明硝连续半个月跟自己说个话都脸红。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就脸红了,可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孩子大了,心思都猜不准。还有那天晚上小孩儿梦里蹦出的声音,沉干越想越纠结,怎么做个梦得喊他名字啊。 「问你呢,咋回事儿啊?」狄泓秋推了他一把。 沉干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这小孩儿,不对劲儿啊。」 「怎么了?」 沉干挠着下巴沉思,到底不是能摆到檯面上来说的事情,掂量了措辞,小心翼翼地出声:
第73页 「......就.....唉,就那小屁孩,老亲我。」 狄泓秋一愣,立马笑得跟河马似的。 「哈哈哈哈……你有病啊!」 「干嘛啊?!」 抹了一把眼睛,狄泓秋平复下来:「亲你怎么了,你弟弟平时跟看情人似的看你,走一步眼珠子都安你身上了。」 「什么情人,怎么说话呢!我是他哥!」 狄泓秋嗤了一声:「哥哥怎么了,你不老觉着对不住他吗,人亲你一口就急了?你忘了他小时候你一口一个亲过去,现在不还在亲吗。」 「就许你想亲就亲,人家回过来一个你就不乐意啊。」 沉干张了张嘴,没什么底气:「我不是这意思.....」 「唉,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在某种意识上,沉干的反应能力比大多数人都要迅速,可惜身边有个猪队友,一跳一跳的就把那点理解能力领到了光明大道上,正大光明到可以五讲四美评新风,歪歪扭扭的心思也扯成了兄弟情深家庭和睦奔小康, 「有什么不对劲儿,现在破事儿还一大堆,还瞎想什么。」 狄泓秋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开口:「沉干我可提醒你啊,可别为了点不起眼的小事儿,再把人孩子推出去,到时候后悔的就是你啊。」 两年前那一场是那么多人的心病,再添一块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沉干神色一震,抿着嘴点头。 是这样没错。 多年后明硝听到这一茬后对狄泓鞦韆恩万谢,对于沉干来说是猪队友恨不得套上麻袋揍一顿,对于他来说就是这茫茫时光里难得的一块遮羞布,把沉干的疑心不安一股脑集合起来抛得老远。 总之沉干好歹把一头胡思乱想咽了回去,一转身还是二十四孝尽善尽美好哥哥,巴巴地就往明硝跟前凑,压根不知道他弟弟心里正烧着一团火。烧了半个月也忍不住了,回头天一黑就关门躺床上问出口了。 「哥,那天早上你干嘛碰我啊。」 「咳咳咳.......」 沉干身体一僵,被口水呛得快咽气,脑子里他弟弟做梦喊他的事情一下全忘了,全是他蠢兮兮地发挥着多余的那点好奇心,碰了也就算了,还被人发现了。 别扭全成了羞愧,沉干恨不得把右手剁了! 明硝眉头一皱,连忙跳下床,跑到沉干床上帮着拍背。 「那个......宝贝儿,我这不是好奇吗。」 「就这个?」 沉干斟酌着词彙,慢慢地全盘托出: 「这个……嗯就那晚上……」 「估计你不记得了.......这几年生理课上了吧......」沉干捂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还是怪别扭的。 ....... 等他哥哥别别扭扭地把话说清楚估计是不行了,明硝一咬牙把话截了过来。 「我知道,那晚上你帮我擦身子了,再怎么样我还是有意识的。」 沉干尴尬地偏过头铺被子:「那什么,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梦到什么了.......」 明硝心一沉,嘴角扯了扯,梦到什么.......这话他能说吗。 「忘了。」 沉干半垂着头,磕磕绊绊地说:「那晚上你做梦叫了我,我不是觉得怪怪的吗......」 ...... 明硝猛地抬头,手脚一瞬间冰凉,又慢慢地回过神,见他哥一副懊恼的模样,好像做梦喊了他压根不算什么事儿,明硝觉得自己可能白兴奋也白害怕了。 「嗯。」 「那天早上呢.....」 沉干心一横,干脆全蹦了出来:「我怕你着凉,给你擦了擦身子,宝贝儿,早上哥哥就好奇一下,就随便碰了碰。」 「你就为这事儿跟我别扭了半个月啊。」 明硝:…… 嘆了口气,明硝直接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盖,一鼓作气问了一通,被他哥的反应无奈得瞬间脱力。 他还指望他哥有什么突然开窍的反应呢,能不把他当变态就差不多了。 还是任重道远。 沉干那头把话说出来后顿时茅塞顿开,下意识避开了心底的那些疑惑,躺下来一把抱住边上的小孩儿。 「小臭屁!你怎么那么能呢!」 「看见我就跑,哥碰你一下怎么了,怎么就不好意思了,还闹了大半个月。」 明硝无力地抱住他,脑袋一头撞到他肩膀上。心心念念以为他哥是日久生情春心萌动,到头来这他妈是因为别扭。还是因为他自己没管住这张嘴。 那天晚上的梦确实跟沉干有关,到现在想起来他都能脸红心跳。 再脸红心跳有个屁用,还是一场梦,现实里他们睡觉还是得隔着两层衣服。 明硝用力地蹭了蹭沉干,烦躁得说不出话。 沉干心满意足地把人抱住,除了挣钱他从来不动脑子。 「臭小子,等你初三了咱就搬市里,初三这一年给你办个住校,你正常发挥一把,考到市一中来,成不成?」 住校?明硝胡乱地点头,心里的烦躁多了一层。 「到时候你好好准备中考,哥哥把店铺什么的都定下来,咱各忙各的,平时估计也见不着。」 见不着?明硝闭上的眼睛立马睁开,呼吸开始带点不耐。 沉干没打算停下,这大半个月他憋了一肚子的计划要跟他弟弟讲。 「哥还打算跟人跑个运输,看看周边的货,看中了就盘点过来。」
第74页 跑运输一趟就要十天半个月,沉干这是打算在外面安个小家?目的地都还不明确,万一是到青藏高原这些喘口气都能刺激到身体的地方,沉干还打不打算回来了?! 明硝的忍耐度已经到了临界点,他猛地抬头,翻身把沉干压制住,把还打算继续讲的沉干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明硝直接就俯身重重地亲了下去。 嘴唇碰嘴唇,明硝狠狠地碾磨,末了还小心眼地咬了一口。全程不过五秒钟。 咬完后才顺了气,什么都没管,拉过被子继续躺下去。 沉干脑袋一空,啥玩意儿...... 第六十二章 亲吻2 不是......刚刚是亲了嘴吧,得有四五秒钟吧....... 沉干胸腔里一跳一跳的,得有七八斤的大红鲤在蹦哒。他弟弟这是魔怔了,还是逗闷子呢…… 前头狄泓秋是说亲一下不要紧,可这他妈不是亲嘴吧.....是亲嘴吗…… 沉干自己也糊涂了,一个激动,起身想把他弟弟从被子捞出来,刚一伸手又愣住了,转手摸了摸嘴唇,轻轻「嘶」了一声,小狗崽子咬得还挺狠。 明硝压根不敢看他哥,全身上下僵得跟冰棍儿似的,动都不敢动。 他冒了一身冷汗,这是跟谁借了胆子,厉害死了! 两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缩在被子里,一个怕被彻底拒绝,一个怕没忍住脾气吓坏小孩儿。 最后还是明硝,试探地挪过去,跟蜗牛似的攀到他哥哥腰上。明显感到他哥哥身体一僵,明硝立马不动了。 沉干暗嘆了一口气,这压根问不出口啊。 他说到底也就只是个有点商业头脑的胡同人,大部分人有的闭塞也同样体现在他的身上。 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情对于当时几乎所有人来说,惊世骇俗。 它基于人的本能,却不潜伏在所有人的思想表层。往底下挖烂了可能也找不出一星半点。明硝自己也是跌跌撞撞好几年才明确,他也不再指望沉干能够豁然开朗,一叶知秋。把他藏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只用亲吻的五秒钟扒出来。 他在赌沉干会把心底的不安压下来。 他赌赢了。 温水煮青蛙,他多的是时间。 沉干斜着身子把小孩儿揽进怀里,跟小时候那样儿有节奏地拍打。 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可狄泓秋的话一直揪着他,再乱也不能把孩子推出去。 不就一激动吗,他这条命前半截儿给他妈,后半截儿就是他这弟弟的,小孩儿想跟自己亲近亲近怎么了。 沉干不断地做着心理安慰,一下一下的还真把自己安慰好了。 「小东西,能耐死你!」 明硝皱着的眉头却一刻也不敢松开,沉干的反应给了他一个指引。 第一步退让,往往能接二连三地割地赔款,有迹可循,人也一样。 他并不是完全排斥这种亲近,这样就很好了…… 第二天沉干接了个电话就跑市场上准备装修材料,趁明硝初三这一年,他得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高中了就得全完事儿,一家人顺顺噹噹地住新房。 明硝瘫在床上,蒙着脸暗暗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让这场爱意清清白白地暴露在太阳底下,或者也不用让所有人接受,他哥哥能不觉得他有病也算是一个质的飞跃。 沉干亲力亲为,小到一块洗手间地砖的颜色都要拿本颜色大全琢磨,他跟他弟弟的房间得刷成浅绿色,他不要紧,他弟弟这双眼睛得保护着。沉干有时候进货看到杂货铺老闆他儿子,年纪不小戴了副黑框眼镜,眼神都泛着白,死气沉沉。一想到他弟弟这双大双眼皮儿哪一天变成这副德行,他心里就堵得慌。 朱梨花的房间最大,刷成太阳的颜色,一年四季都暖烘烘的。他换了个大冰箱,多添了洗衣机,那笔赔偿金一小半就花在了装修新房上。 剩下那些他想直接把看中的店铺盘下来搞个小商铺,卖点杂货,再做点修理的活儿。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那头明硝升了初三,朱梨花哪怕眼睛看不见也要去开家长会,一天下来整张脸喜气洋洋的,一进胡同就跟人显摆,小儿子又考了全校第一,超过第二名四十几分。 沉干叼着烟靠在门边上看他妈,也笑了笑。 笑了会儿偏过头,他弟弟也微微勾着嘴角看他,这么一看,他弟弟这身高还真是,每一年都没拉下,堆着堆着,就长成了大高个儿。 沉干把烟扔掉朝明硝招了招手。 「宝贝儿,要什么奖励吗?」 明硝伸手把他衣领上的木屑掸掉:「熏死了,你就不能不抽吗。」 「嫌我啊。」沉干眼皮一跳,欣赏着他宝贝弟弟白白净净已经有些稜角的脸,「啧」了一声,凑过去找准地方,直接对着脸亲了一口。 「还嫌不嫌!」 明硝吓得倒退一步,直撞上门板,一个烟燻味儿的吻,味道打着滚地钻他鼻子,把他熏得够呛。他憋住想拍着胸脯嚎叫的冲动,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他可真是......太不嫌了! 千言万语浓缩到了一句话:「哥.......你怎么了?」 他以为那晚上把他哥给整懵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别扭着,行为上肯定得顾忌点,哪知道他哥能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一个转头,想亲就亲,随性得不行。明硝觉得他身体里现在差不离长了对翅膀,正扑棱扑棱地往外飞。
第75页 沉干摸了摸下巴,脑袋里脑浆全换成了浆糊。 这个,他也不知道啊....... 干脆一个冷哼:「怎么,我亲我弟弟不行啊,奖励你考第一啊,我还没咬你呢。你看看我这半边嘴。」 沉干莫名红了脸,不知道怎么了就毫无底气,费了半天劲指着自己嘴唇像找到了一个理由,有理有据地反驳他弟弟:「不是你先咬我的吗,臭小子!」 明硝眼神复杂,抬手摸上他哥嘴角,无奈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可正常人.......正常人谁会有这种想法,你咬了我下半边嘴,我就得拿抽过烟的嘴亲你一口。 明硝一阵无力……他哥怎么那么能呢,一会儿正经,下一秒就扯出一堆歪理,不按常理出牌,永远都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他深思熟虑才迈下的步子拐到死胡同。 沉干满意地揉了揉他大宝贝儿的头,还是安慰了一把:「别担心,哥当然给你准备了礼物,脸别皱着了,开心点。」 明硝:…… 沉干家两头,装修和孩子的成绩一个都没拉下,就等着明硝考上市一中,一家人全搬到市里,沉干满打满算的计划,确实也忙。 这一忙,沉干就没顾上狄泓秋,他还是出事了。 第六十三章 狄泓秋 周晓阳的爸妈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出人头地,一家子的嵴梁骨全长了起来,加上这一次拆迁,一套房子加上赔偿金,一家人妥妥迈进了小康行列。 人的经济层面一宽裕,精神层面就得跟上,常年来贫乏的虚荣心迫切地想冒出头,周晓阳他妈一转头就把自己家多拿了一笔赔偿金的事情扯了出去。 街头巷尾地传,传到了狄泓秋家里,狄泓秋他妈手上拿了一栋房子,之前隐约知道沉干家里还多拿了一笔赔偿金,就闹着要去开发商那儿敲一笔,好歹被狄泓秋劝住了。 才安分了没多久,发现连周晓阳家都有这么一笔钱,这一听心里头怎么都不舒服,总觉得还缺了那笔赔偿款。 儿子已经去上学了,就鼓动丈夫去闹。狄泓秋他爸窝囊了一辈子,怕老婆远近闻名,直接召集了另外一群想拿钱的人跑到开发商那儿去闹了。 一群人谁都没事儿,就带头闹事的狄泓秋他爸给扣下了。 匆匆忙忙把儿子叫回家,狄泓秋刚进家门就被他妈拽着一起上门要人。 人要回来了,狄泓秋被打断了一条腿。 沉干从外地进货回来的时候,狄家已经人去楼空,他妈据说是没脸在家待下去,收拾了家里所有存款,加上那栋房子的房产证,跑了。 留下狄泓秋他爸,在医院里照顾儿子。 明硝常常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命数,那些命运里的厄运总在很早的时候就埋下种子,在看不到的地方恣意生长,你以为你触碰到了想要的那道光,一转头就会被绊在地上。 他们家是这样,狄泓秋家也是这样。 他是这样,狄泓秋也是这样。 沉干还没回来的时候,明硝去过一趟医院,狄春秋哭得死去活来,丝毫看不出当年迷他哥迷得朝气蓬勃的模样。狄泓秋整个人死气沉沉,不顾他爸的哭嚎,直接抱着小灵通跟学校申请退学。 明硝把朱梨花交託的一点钱放下后就离开了,离开医院之前,狄泓秋已经口头办好了退学申请,等着学校走流程就算完了。 狄泓秋是陪着他长大的人,被迫去外地打工,在太阳底下把挣来的钱交付给他妈,被拿走全部身家,再是现在断了一条腿的模样,一幅幅画面全部重合,明硝总觉得狄泓秋跟他哥是差不离的一类人,被打倒无数次后靠着心里那点念想再站起来。 沉干的念想是他和朱梨花,只要他和妈妈还活着,他就能一万次地重头开始。 狄泓秋的念想是上大学,他一次又一次地攒钱,想要跑到外面的世界。 但他的腿断了,他亲手把这条念想给掐断,主动申请退学。 他大概能懂,从他喜欢上沉干的那一刻起,他就懂了这些人赖以为继的生存理由。 如果沉干没了,他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是和骨肉维繫在一起的脉络,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病房里那个死气沉沉的年轻人。 不能自救的人,是救不了其他人的。 沉干回到家没几分钟,就冲出家门,两三年的平静生活再一次迎来了当头棒喝,沉干一边跑一边心慌。脚上还有点新鲜水泡没挑开,跑着跑着都有了血肉模糊的一点感受。 他心慌的不止是他兄弟的遭遇,连带着还有他如今还算满意的生活,他觉得就要被撕开一个口子了,就像他脚下的水泡,一被磨破就得疼好一阵。 按照以往的规律就是这样。 狄春秋一看到沉干就哭着扑了过去,在太多人的潜意识里,沉干就像一个嵴樑长在那里,他在哪儿,这片天地就撑在哪儿。 沉干头一次没推开,怀里这个姑娘没考上大学,直接进了工厂劳作了一年,头上竟然有了白发。沉干意识到,其实很多时候,在他被生活折腰的同时,他身边的人也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苦难。 老天一直都很公平。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就哭了出来,眼泪滑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把狄春秋扶好,他嘶着声:「别着急,有我呢。」 狄春秋竟然也一瞬间安定下来。
第76页 明硝一直在门外看着,看着他哥半跪着跟狄泓秋讲话,安抚好狄春秋,再握了握那位一夜之间被抛弃的男人的手,哪个都没落下。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哥也可以是别人的依靠,这样一个美好的人,顽强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再往前走,边走边拉拔着周围的人。可有有谁是打不倒的呢,那些日渐浓郁的悲哀感只会深深躲在皮肉下面,趁势捅上一刀。 从医院出来,沉干在前头走,明硝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沉干就喊出来:「哎哟,宝贝儿。」 明硝一个激灵,连忙把人扶住:「怎么了?」 沉干偏过头微红着眼:「脚疼。」 明硝觉得心跳顿了顿,绷着脸把大部分重量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这辈子冷心冷肺地长到八九岁,所有的爱意全给了这个家,哪怕这份爱意变了味道,他只能一个人苦苦熬着,也熬得心甘情愿。 熬着熬着,他就站到了他哥身边,可以充当困苦时的嵴樑。 明硝叫了辆车,时间过得快,他小时候等很久才能在寒风中等来的红色夏利已经满地跑,渐渐的,红色夏利也更新换代。 车一直送到家门口,明硝沉默着把人扶到沙发上,直接脱了鞋。 脚底两颗水泡磨得透血,浸到袜子里。 明硝眼睛一下就红了,他瘦一点沉干都能急上半天,恨不得买上一堆营养品餵猪似的餵他,可自己受了伤还得忍不住了才叫一声。 沉干看他弟弟一直握着脚不动,怪不好意思的,咳了几声。 「硝硝,我自己来吧。」 明硝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吭声,捏着脚的手动了动。他哥进货帮人维修常常有擦伤磕碰,家里医药箱常备,明硝熟练地找出药膏,把沉干的脚放自己腿上用热毛巾捂了捂,擦掉边上的血污,动作快速一点也不含糊。 沉干咧着嘴干笑几声:「宝贝儿,你越来越熟练了。」 明硝不看他,自顾自收拾好医药箱,顺带把他哥的鞋踢远了。 沉干:....... 「哎你把我鞋拿回来啊,我.......」 明硝转过头眼睛通红地瞪了一眼。 「好好好,不穿不穿,哥就在这躺着,不走路不走路。」沉干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赔笑,有模有样地摆出大爷款靠在沙发上。 唉,不容易。 第六十四章 变数 朱梨花也知道狄家那堆破事儿,大儿子今天回来,她想着估计得有大反应,没想到小儿子比大儿子还不对劲。 以前都是大儿子把小儿子当祖宗似的供起来,现在反了反,明硝连一餐饭都是手端到他哥跟前,沉干所有鞋子都被他放得老远,还不让朱梨花帮着拿。 吃饭的时候沉干一脸无奈,孩子越大就越有主见,他老是会有一种被养起来的错觉,明硝全程当没看见,该伺候就伺候,该摆脸色就摆脸色。 吃完饭沉干还是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商量着先帮人把医药费垫付了。 朱梨花自从挨了那一遭后心态异常平和,她这一个小家庭平平安安的就行,别的事儿只要不碍着俩儿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明硝也没意见,他们家出事儿的时候狄泓秋也忙上忙下的,他哥哥安心就行。 「这笔钱拿出去的话,咱家暂时就盘不了市里的店铺了,接下来就得用这几年的存款。」 沉干到底还是觉得对不住家里这一老一小。 「又不是没钱了,急什么,你妈又不是小心眼儿,烦死了,别磨磨唧唧的。」 朱梨花起身就往门外走,胡同里就这么一条路,她走着走着也就摸清楚了,没事就出去熘达一圈。明硝跟出去过几回,也没什么危险,看他妈也是真开心,就这么随她去了。 沉干无奈地看向他弟弟:「成吧,明天我就再去一趟医院。」 「我去吧。」明硝半蹲着,又检查了一遍脚:「你别急,笛子哥那儿我替你看着。」 沉干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头,「嗯」了一声。 「这两天你就别进货了,咱家生意也不怎么样,好好休息。」 沉干眉一挑:「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嘴巴越来越臭。」 「我嘴臭不臭你不知道吗。」 沉干:…… 明硝:…… 安静了几秒钟,沉干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最近烦心事儿太多了,他倒忘了还跟他大宝贝儿有过这一茬。 「我去接妈妈,你先坐会儿。」 明硝落荒而逃,出了门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张嘴,迟早惹事! 在墙根边上站了会儿,望了望边上那扇门,明硝收拾完情绪,面无表情地往马路口走,把朱梨花接了回来。 第二天明硝请了半天假,把一份「巨款」送到了狄泓秋手里。 这个已经长成形的男人瘦得可怕,身上的血已经被他妈抽着抽着干了,剩下个干巴巴的躯壳,明硝靠近了看总能觉出几分生无可恋的味道。 放在自己身上没感觉,旁观者清,看着就想流泪。 芸芸众生里,他只在当初沉干身上感受过,如今又多了一个。 「笛子哥,我哥说了,人活着什么都能重新开始,那么长时间呢,我们都陪着你。」 狄泓秋眼神闪了闪,对着身量日益拔高的小孩儿扯了扯嘴角。
第77页 「.......放心,笛子哥死不了。」 这头看着缓了下来,另一头又闹了起来。 明硝刚出医院,迎面一头撞上狄泓秋他爸,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加一张纸条,哭哭啼啼地掰扯住他胳膊。 明硝眼皮一跳:「你怎么了?」 「春秋.......春秋闯祸了!」 男人语无伦次地来回说,明硝听了好几遍凑出一个过程。狄春秋为了给他哥凑治腿的钱,自己一个人瞎打听,奔市里一个娱乐场所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搭上这条线的,风风火火地拿回了钱,留下一张纸条跟人走了。 前前后后不过两天。 「你跟我哥说了吗?」 狄泓秋他爸一愣一愣的,擦着眼睛僵硬地点了点头。一看到信他就找了沉干,这回是打算跟他儿子报备。 明硝神色一凛,盯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这辈子窝囊就窝囊了,还得拖累身边的人! 他哥这个一点就炸不点也炸的性子,现在指不定把自己裹成个炸弹冲进去跟人鱼死网破了! 「他去哪儿了?!」 「什么……」 明硝一把把人推过去,狠着声吼:「我问你地址在哪儿!我哥什么时候去的!」 男人哆哆嗦嗦地指着信封:「我也不知道......就说在市里.......」 「你他妈!我哥是欠你了吗!」明硝猛地把人推到马路边上。 「你现在给我回家,别跟笛子哥说,害了我哥不成,别把你亲儿子也害了!」 狄泓秋他爸被一小孩儿硬生生吓住,也没什么底气反驳。 「那......那春秋.....」 「闭嘴!」 明硝冷冷地盯着他:「做个人吧!」 一个小时前沉干听了狄泓秋他爸一阵哭嚎后立刻拖拉着一只伤脚出门了,难为他还记得叫一辆车。 市里就这么几家娱乐场所,能明目张胆跑出来拉人的,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託了一直有生意来往的几个小商家,好歹把事儿打听清楚了。脚底估计又磨破了,想到他家那位催命的小祖宗,沉干懊恼地挠了挠头发,还是拨了个110,然后眼一闭脚一跺直接进了大白天都亮着五光十色的大门。 指名道姓要来找人,又毫无意外地被人扣下了。 沉干平静下来多少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说赔多少钱都愿意,能把人完好无损地还回来就行。 人是见着了,小姑娘一看到他眼泪就掉下来了,一张小脸青一块红一块,怕是受了不少苦。 沉干一瞬间脱力似的脚软,强打起精神谈判。 「我这妹妹不懂事,才误打误撞找上你们。多少损失我都赔,您看成吗?」 这种店里一般都养了一批流氓打手,沉干单枪匹马不到绝境也不敢动手。 估摸着时间多少还是得撑半小时。 还是没能撑过去,两头都是野性子的人,没讲几句就打起来了, 狄春秋后悔得要命,看着沉干被打,用棍子抽,再寥寥反抗几次。 在他们胡同里,沉干几乎是万能的存在,他挣钱就挣出了名头,打架也打出名头,连周晓阳都打不过他,可离开了那个胡同,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狄春秋才发现,其实他们都很平常。 血肉之躯,挨不过刀光剑影。 好不容易响起了警笛声,终于停了下来,一圈人手忙脚乱地撤离。 趁乱沉干直接把人拽过来,跑了出去,跑了足足几百米开外远才停下。 狄春秋手足无措地低着头,一条到大腿的吊带裙不伦不类,沉干把外套脱了披她身上。 「沉干哥,我......我错了。」 沉干嘆了口气:「回去吧,也别跟你哥说这一茬,二十来岁的人了,多少心里有点数。」 他也不问她怎么找上这种店,怎么犯浑签了这种协议,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他现在愁的是这一身的伤怎么才能在他家小祖宗眼皮子底下逃过去。 沉干一瘸一拐地走到大街上,狄春秋做错了事不敢吱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按了按胳膊,沉干疼得龇牙咧嘴,心里直打鼓,正想着要不要再外面住上几天,一抬头,算着了,小祖宗阴测测地站在他正前方。 沉干身体一僵:「宝贝儿.......」 第六十五章 要不你亲亲我 明硝沉着脸,一眼都没过狄春秋,直接拽住沉干:「回家。」 沉干手被捏得生疼,倒是长吐一口气展了展眉,心想这孩子还挺懂事,知道教训他也不当着外人面儿,得提熘回家算帐。 一路上沉干低眉顺眼地扯话题,愣是没把人哄出声,明硝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把他哥塞进计程车后座后坐在旁边,报了目的地后死死扣住沉干的手,一声不吭。 沉干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像只丧气的大狗似的半靠在明硝身上。 狄春秋坐在副驾驶,从前相看两相厌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比她有担当的人,她不是滋味地闭上眼睛,也不吭声。 到家后,明硝跟朱梨花报备了一声,直接把人拽进房间上了锁,口口声声要检查,还伤到了哪里。 沉干一边推搡,一边赔笑,明硝都没停手,满眼的红血丝把沉干吓得够呛,也不反抗了,任由他动手。 随便看了一眼,白白瘦瘦的身上多了一大片青紫,更不用说脚底,鞋子底渗了一大片血迹,明硝满腔的愤怒再也憋不住直接就炸了。
第78页 「你干什么啊!你以为你多厉害!遇到事儿就往前沖,你厉害啊沉干!」 沉干讪笑,一脸的鼻青脸肿顾不上,手忙脚乱地扒拉他弟弟,恨不得给自己两拳,这挑得什么破时间,偏偏还没跟这个祖宗报备。 「宝贝儿,我错了,真的!」 「你笛子哥家出这么大事儿,人一小姑娘涉世未深的,我没办法,又不能看着不管你说是吧。」 沉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从来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明硝眼睛一酸,咬着牙偏过头不看他。 「爱谁谁!他们都谁啊!」 凭什么啊,眼看着他哥就要从困境里脱出来了,他等了那么久,才一个不留神又被临门一脚地破坏,还遍体鳞伤的。 明硝被这场等待磨得委屈,真的太久了。沉干一丁点儿的伤口在他眼里都是天大的事。 「宝贝儿,这话说得不地道啊。」 沉干伸过手强把人抱过来,一脸无奈:「哥知道,你是担心我,你忍一忍好吗,咱帮你笛子哥把这个坎先过了。春秋也是着急了,现在不没事儿了吗。」 他知道他弟弟虽然打小都不喜欢狄春秋,也分得清好坏,这次是看到他这一身伤才着急了。 「你看你担心我,所以这么着急,春秋也是啊,着急办了蠢事。」 小孩儿还是没动静,沉干正了正神色: 「我保证,这是咱们最后一场难。」 「成吗?」 以后的路,宽敞大道,风轻云淡。 明硝挺直腰板,一动不动。 沉干顺手摸了一把,满手的眼泪。 他快心疼死了,他这宝贝弟弟都两三年多没哭过了。又被他激了出来。 「宝贝儿,要不你亲亲我,咱不哭啊。」沉干一着急,愣是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恨不得把舌头给剁了。 明硝身体一僵,喘口气都艰难起来。 「.......那个,硝啊。」 明硝偏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暗暗地咬着牙,抹了一把脸,没等沉干反应,亲了下去。 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了,要是亲完就不认帐说我有病,我就亲死你!我还就认准你了,还等什么等,再等人都要没了! 明硝浑身的骨血都不受控地抖动上涌,要不是沉干在这里,就在他面前,他能直接哭出来。 沉干脑袋一空,不由自主地配合了一把,明硝跟得了圣旨似的,争分夺秒地抓住了这一刻机会。他死死扣住眼前的人,拼命往胸口按。 他想,爱是不伐自伤,刀尖对准了自己。 他被折磨地恨意满满又困顿贫瘠,该给他一点甜头了。 明硝不管前尘往事,还是未来以后,亲到后来无师自通,仅有的自制力全放在了手上,攥着沉干衣角不松手,没敢顺着杆子往上爬摸过去。 「啧……这咋回事儿啊……」沉干面无表情地吧咂了下嘴,有点晕。嘴边被打的伤口还透着血丝,看起来吓人。 明硝把头抵在沉干胸口,微微扯了扯嘴角喘着气。 他竟然一点都不后悔! 在沉干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不知道,这一路的风雨把他撒娇软萌的孩子磨成了谋定后动,伸着爪子随时能发出重击的小狼狗。 沉干不知道自己怎么反应过来的,等彻底清醒了,他身上那些伤口都被处理了,他大宝贝儿正按着他的胳膊推药酒。 他弟弟手还颤着,看起来不比自己平静多少。 晚上两人并排躺着,沉干闭着眼睛,没忍住开了口。 「你怎么回事儿啊。」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让我亲,我就亲了。」 沉干:....... 「不是这个,你干嘛亲我嘴啊?」 明硝攥着被子:「又不是没亲过。」 …… 沉干轻「嗯」了一声,问不出什么,他也没想问出点什么。 他不是想当然的年纪,对变数的感知又惊人的敏感。 沉干心里有百八十只手在挠,挠得他隐隐开始害怕,下意识也不敢去深究这个惊天动地的吻代表了什么。 他没见过寻常人家的两兄弟是怎么相处的,但也明白他们过界了。 但这界限歪到了哪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弟弟有不太充分却只能让他认了的理由,以前也亲过,沉干睡过去之前又安慰了自己一把。 他不知道这对于明硝来说,是离终点线极大的一个跨越。 第二天两人相安无事,明硝起晚了,出了房间他哥哥正在逗他妈,说昨天一个人单挑一群人,一双拳头走天下,三两把就为民除害,那些人全蹲了大牢。 朱梨花被逗笑,拍着他的被笑骂:「你烦死了,就你厉害,打架都是头一名。」 「那可不,你儿子可厉害了,警察都要给颁个奖状,被我回了。我不就做了分内事儿嘛,用不着!」 朱梨花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那你没伤着吧,昨天硝硝把你接回来,说没事儿,我还挺不信的,你怎么样啊?」 沉干笑笑:「当然没事儿了,您从小看我打架,还不知道我身手多好啊。」 明硝安静地靠在门后头,扯着嘴角听他哥像模像样地掰瞎话。 安抚下朱梨花后沉干就去了铺子,那天一到家就跑医院看狄泓秋去了,进的货还没来得及摆上。
第79页 等沉干出了门,明硝才出来,一眼就看到他妈坐在那儿抹眼睛。 明硝心一紧,慢慢走过去蹲下:「妈妈.......」 朱梨花「哎哟」一声,拍了拍胸口:「儿子,你走路都没个声儿!」 「怎么了?」 朱梨花嘟嘟囔囔的:「还不是你跟你哥哥,一个两个就知道糊弄我,臭孩子。」 明硝顿了顿,打起精神笑了笑:「那是,谁都没我妈聪明。」 朱梨花撇了撇嘴,任由小儿子给他擦眼睛:「宝贝儿......你哥那伤你多注意着点,我惯着他,当不知道。」 「好。」 第六十六章 迁户口 房子要拆迁,新房房产证又被狄泓秋他妈拿走了,沉干直接帮着在市里租了一间房。租在沉干家那小区附近,就等着明硝考完中考,两家人再商量怎么挣钱。 最后两个月,明硝自己主动住了校,还是考一中的目标,他不在,沉干也能稍微松口气,两人之间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沉干给他铺的床,四个人的宿舍,他弟弟长得高,挤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他都有点不忍心。好几次就快说出要不咱回家吧。 可明硝有理有据,最后两个月,他冲刺一把,说不定能给他妈拿个状元回来。 重要的是,他不能分心。 至于为什么会分心,他没说,沉干也不敢瞎猜。 家里少了一个人,朱梨花一天天绷着脸不高兴,三天两头闹着要去看小儿子,沉干也不适应,一边安抚下亲妈,一边照应着狄泓秋那头,还要抽出时间看看明硝。 母子俩都快忘了明硝没来之前他们是怎么过的。 中考前一个月,狄泓秋出了院,在家里修养,腿接上了,但落下了毛病。整个人憋着一口气,也没再想着要重新上学。 沉干好歹放心了,什么都能重头来过,只要命还在。 从狄泓秋家里出来,沉干想着给明硝送点营养品过去,干脆先把店铺关了。 一回头就撞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沉干眯着眼打量,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头一遭碰上。 明学清自从那年被沉干三番五次地恐吓又进了一趟局子后就安分了,这些年也没在他们跟前出现过。 他对沉干有着骨子里的畏惧,现在看到了还是有些慌张。 「你来干嘛?」 明学清挠了挠胳膊,清瘦的一个人,压根看不出骨子里凉薄。壮着胆对上沉干的眼睛,他还是开了口。 「那孩子.......你们是打算一直养着了?」 沉干一个警觉:「你想干嘛!」 「……你们要是打算养的话,直接把户口迁出来吧。」明学清目光闪躲着,他有自己的打算,把明硝的户口迁出来,拆迁后那房子就只能握在自己手里,他还是怕等下孩子大了顺理成章地来分一杯羹。 这下沉干不用脑子都能知道明学清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噁心这个人,可这件事确实得办了。 以前一茬又一茬的事情出来,他跟朱梨花都没想到,孩子一天天的大了,虽然一直在跟前,可到底还不是彻底归他们,这一点到底还是挺闹心的。 明学清那儿乐意,他们求之不得。 沉干当即拍案:「行,这事儿趁早办。」 回家跟朱梨花一说,他妈立马就急了。 「对对对,我怎么没早想到,赶紧的,把我小儿子弄出来,离那个人渣远一点!」 离中考就这么一点时间,沉干摸不准会不会影响他大宝贝儿,可中考一过,明硝的成绩肯定差不了,等下明学清又反悔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沉干第二天就往学校跑了。 到的时候明硝还在上课,沉干干脆靠着墙远远看着。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哪来那么多劲儿上赶着亲他,都什么破事儿啊! 这几天他烦得头发都快掉了,可明学清这么一来,他跟心肝要被挖走似的难受。 他快被这小孩儿吃死了! 这么大热的天,沉干在外面站着都头疼,里面乌泱泱的一群孩子,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明硝那同桌他隐约记得叫陈如玉,性子太跳了,可惜他弟弟没被影响到一星半点的。陈如玉偷偷看漫画看得起劲儿,他大宝贝儿还挺直着背写写画画,沉干挑着眉怪自豪的。 就是这么个小孩儿,从萝蔔头长到现在了。 下了课,明硝压根没想到他哥能来,听到喊声一愣,立刻站起来沖了出去。往跟前站定后张了张嘴。 「.......哥。」 沉干抹了一把小孩儿脸上的汗,转过看看教室,这么热的天,连风扇都不开。 「热吧,等会儿哥带你喝汽水儿,冰棍现在可不敢吃。」 明硝看着又恢复往常的沉干,心里一沉,那天下的猛药药效又过了,得找个时机再来一次。 「你怎么过来了?」 沉干皱了皱眉:「来,哥先问你个问题。」 「嗯。」 「是这样......宝贝儿。」沉干挠了挠眉心把人揽过来。 「你愿不愿意把户口迁出来,迁到咱家。」 ....... 明硝手猛地攥紧,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喉头,上不去下不来,他张着嘴愣了半天。 「.......可以吗?」 沉干一看他这幅胆战心惊不敢确认的模样,心里就难受得慌。
第80页 「当然可以了!谁说你不可以了,你本来就是咱家的人,用得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证明吗!」 他看着小孩儿一瞬间眼睛湿润,不是滋味地摸摸他的脑袋。 「走,哥给你请个假,今天就把这事儿办了!」 明学清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了他唯一的儿子,在分配到市里一套房后潜意识里早把明硝当成了抢钱的人,恨不得早点脱离关系。 从见到明学清那一刻起,沉干就时刻注意着他家小孩儿的情绪,亲生父亲为了一套房彻底抛弃了他,这种事儿挨谁头上都得难受。 他这里紧张得要命,明硝那儿倒是显得平静多了,看他哥一副母鸡护崽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适当地难受了一把,垂着头一声不吭,看起来萎靡不振的样子,这下沉干可揪心了,站在两个人中间跟条银河似的,没有给明学清一眼看他大宝贝儿的机会。 託了人塞了钱,户口迁得异常顺利,办完手续明学清一刻也不敢多待。 中午沉干把人带到饭店,一口气点了一桌菜,什么都往明硝碗里放。 一边夹菜,一边试探地问: 「宝贝儿,是不是难受?」 明硝抬眼,低低地说:「不难受,没事儿。」 在沉干眼里就是他大宝贝儿忍着情绪不让他担心,怎么都觉得心疼。 「.......不难受好,不难受好,咱妈知道这事儿可高兴了,你看咱户口本上,你稳稳噹噹地在我后面呢!」 明硝咽下一口饭,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他做梦都想出现沉干家户口本上,无论是哪种形式,这种维繫方式是最直观最不可分割的。 回学校之前,沉干又买了一堆吃的,把带出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才停手。他是明硝见过最能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明硝占尽了便宜,做了太多超过世俗接受范围的事,沉干也能一转头担心他有没有忍飢挨饿。 付出型的人,是抢占型的人最容易攻略的对象。 中考前两天,沉干终于搬了家。 第六十七章 第一名 沉干足足陪完了全程,夏天最热的时候,他跟个老妈子似的送水送饭,菜要最新鲜的,全是他亲自炒出来再装盒,看着他弟弟一口一口吃下去,时令瓜果能买到的都买到了。 沉干这边什么都搜罗起来,朱梨花那儿就跟着起闹,想到什么添什么。明硝每场考完桌上都多了一堆东西,头疼地对上他哥亮晶晶的目光,嘆了口气能吃多少是多少。 考完后沉干直接连人带行李送上了车,直奔新房。 新家很大,沉干装修得敞亮又舒服,跟献宝似的指着墙壁跟明硝科普。 「你看啊,墙都绿色的,对你眼睛好,哥哥还给你装了壁灯,以后看书就不用开檯灯了,伤眼睛。」 「这儿放两张床还多,我就给你订了一个衣柜。」 沉干把什么都考虑到了,连门到床的距离都算了算,弄了个吉利的数字。 「还可以吧?」 明硝全程盯着沉干,他哥一刻不停地跟他讲解,眼里闪着光,他看得心一软: 「哥哥真厉害。」 沉干一下就飘了,靠着墙沾沾自喜地回望他。小孩儿大了以后越来越有主见,跟个小大人似的,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他弟弟崇拜地夸他。 明硝心里一动,走过去伸出手抱住他,他还差他哥半个头,可以自然地把下巴搁在沉干肩膀上,再长长,他就能把人搂自己肩上。 时间会过得很快,明硝这样想。 沉干回抱住他,这弟弟要上高中了,然后是大学,照着这聪明劲儿前途肯定一片光明,至少比他得好上一大截儿。 最后就是光明大道一个人走,他们能这么腻歪的日子其实眼见着就能到头。 沉干该高兴,可不知怎么的,心里酸酸的。 「宝贝儿,长大了是不是不要哥哥抱了。」 明硝蹭着肩膀摇头,脸贴着他脖子把人抱得紧紧的。 稍微偏了偏头,贴到了沉干脖子上。 他知道他哥不是傻子,照着这么亲近下去,怎么也解释不了,可他就想试试,看看沉干什么时候能发现,到时候会不会还跟现在一样,把他当祖宗似的哄。 感情是会变质的,他是这样,希望沉干有一天也这样,把掏心掏肺的亲情稍微拐个弯,尝试着喜欢上自己。 沉干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衣角,这种程度的亲近似乎已经不算什么,偶尔歪歪脑袋说声痒。 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沉干正跟狄泓秋两人在修理铺子里商量跑运输的事儿,狄泓秋瘸了一条腿后直接在沉干的铺子里一起做修理,周晓阳介绍了一个门路,跟着一个小老闆一起跑运输,试着能不能跑出自己的一条专路。到时候就能接更多的生意。 电话直接打到沉干手机上,第一名,这成绩往一中线排妥妥的进了。 沉干高兴得直接拍了一把桌子,连着狄泓秋都吓了一跳。 晚上连着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 狄春秋经过那事儿后稳重了不少,所有人都瞒着狄泓秋,狄泓秋他爸也不敢窝囊了,周晓阳帮着找了份工地打杂的活儿,一家三口好歹每月都有收入。 新铺子地理位置好,比在胡同的时候生意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的。沉干干脆招了个店员,平时看着店铺,自己和狄泓秋找了个时间去见那个小老闆。
第81页 小老闆叫邵波涛,长得一点也不波涛,很精瘦,一脸苦命相,也是苦上来的,这几年什么挣钱就干什么,运输业渐渐起来了,就开始做这个,可惜这一行虽然挣得多,可也是真累人,找了好几个没干几天就走了,哪怕撕了合同都要走。 沉干和狄泓秋到的时候,他也就问了几句话。第一能不能长期干,第二能不能吃苦,不能就赶紧走。 合同摆在那儿,一晚上就是两三千,沉干怎么也得干。 明硝长达两个半月的假期,蠢蠢欲动,磨牙擦掌的,可惜他哥带上狄泓秋全程在学开车,每天早出晚归,又黑了不止一个度。晚上沾床就睡,累得整个人话都不肯多说。 朱梨花看不见,也知道家里着氛围太憋屈了,想开口劝大儿子歇了这心思,又觉得没立场说,憋着憋着大晚上就哭了出来。 眼睛看不见后,朱梨花一直是笑模样,甚至比以前更欢乐,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可日子久了,大儿子退了学又提前充当起大人支撑着这个家,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大晚上她哭得小声,沉干跟她妈呆了前半辈子,心里跟有感应似的就醒了。没开灯摸索着找过去,他妈坐在床头哭得一颤一颤的。 沉干当即就慌了。 「老宝贝儿,怎么回事儿啊,哪儿不舒服吗?」两三步跨过去把人抱住,才发现旁边一堆纸,还放了个纸盒,这还是有准备地哭啊。 朱梨花吓得打了个嗝。 「.......你怎么来了啊,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啊。」 沉干:…… 「这不是该我问你吗,你哭啥啊?」 朱梨花垂下头擦完了鼻子:「难受。」 「哪儿难受?」 「就不该让我儿子这么辛苦。」 ....... 沉干一愣,不是滋味地擦他妈的眼睛。 「怎么就辛苦了,我不辛苦,你怎么想那么多啊。」 朱梨花大胖脸上全是眼泪: 「我就想那么多,要不是我,我儿子就不会遭罪。」 沉干心头一酸,扯了扯嘴角:「那你儿子还真就不觉得遭罪,你儿子可乐意了,就想把你供着,当个阔老太太。」 「咱家就你这么一个老太太,我跟你小儿子不得使劲儿让你过好日子啊,这怎么就是遭罪了啊,老宝贝儿你这词用得不对啊,让你平时多念点书吧还就不听。」 「你别跟我扯犊子,就知道臭贫!」 沉干笑笑把人扶上床,拿了毛巾给敷了脸。 「那么晚了,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得哭到早上啊,朱梨花,你可不能这么任性,那么大的人了,连你小儿子都不闹了,你瞎闹什么啊。」 朱梨花嘟嘟囔囔地躺下:「讨厌死了,你这张嘴跟谁学的啊。」 从他妈房间里出来,沉干彻底反思了一把,正想着明硝那儿要不要也安慰一把,都是心思重的人,等下等他离了家再哭出来,沉干都没处儿安慰。 没成想把毛巾放好,一回头就撞见了。 明硝安安静静地站他身后,大高个儿身上睡衣松松垮垮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宝贝儿,要上厕所?」 明硝眼神一闪,半垂着头摇了摇,往前走了走埋头撞到沉干肩上,闷闷地哼气儿: 「我难受。」 第六十八章 过界 沉干心一沉,刚从朱梨花那儿出来,他正心疼着呢,他大宝贝儿就跑过来跟他说难受,跟伤口撒盐似的。 「咋了?做梦还是磕着哪儿了?」沉干当惯了家里的嵴樑,老老小小头疼脑热什么都想一手担过来。 明硝睁着眼,嘴角微微勾着,脑袋蹭他哥的肩膀。他觉着自己就像一个坏人,温水煮青蛙,再时不时加点猛料刺激刺激这只耿直的大青蛙。 「难受。」 「哪儿难受?!」 沉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试探着伸手摸了摸明硝的脸,发着热,连喘气儿声都有点急。 沉干虽然也不热衷这种事儿,一个月也过不了几回,可反应到底是一清二楚的。 「等会儿,宝贝儿,你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明硝闭上眼一脸坦然:「知道啊,正常生理反应。」 「知道是一回事儿,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做。」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显得沉干没见过世面。 也是......当初他家小孩儿的头一回是在梦里,回头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初体验模模糊糊的,还指望他有什么经验。 「这个,你随便碰一碰就行.......碰着碰着就好了。」 沉干挠了挠头,小心地斟酌词彙,还不能说得太笼统,他弟弟既然能半夜追过来问肯定是打着问清楚的心思,可要是说得清清楚楚,呸!他还要脸,哪有当哥哥的还管这个。 他俩都是男的,按理说他也不该这么不好意思,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沉干也说不清楚。 「哥,你要不要帮我一下。」 …… 沉干一个着急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是啊,宝贝儿,你长大了知道吗,小时候还害羞不让我帮你洗澡,怎么大了脸皮这么厚。」 「你要不要帮帮我。」明硝固执地又重复了一次。 沉干:....... 他弟弟还是挺民主的,没独裁强制,只是建设性建议了他一把。
第82页 明硝脸上毫无波动,他哪里想这样,要是沉干能直接接受他,他哪里用得着坑蒙哄骗地哄着他哥哥跟自己亲近。 这种事情还是因人制宜。 嘆了口气,明硝抱住他干瘦的身体:「你帮我一次,我学会了就不麻烦你了。」 沉干还没反应过来就条件反射,不自觉地跟小时候那样拍背,他弟弟长到十五了,中考第一名,个子再赶一赶都快超过他了,智商不用测看着也是顶尖的。 这么一个人,不会做这种事儿…… 明硝不回头也知道,他哥现在正一脸迷茫,心里的那道堡垒正可眼见地十二级地震,马上就能轰然倒塌。 「以前你不是说过要帮我吗?」 他说是当年头一回撞见沉干来事儿,吓得他哥急着要跟他分床睡,又被他闹回去了。 那会儿沉干怎么解释来着。 「这就是很正常的生理活动,以后你来了我也帮你。」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沉干不是滋味地抹了一把脸,他弟弟竟然能记这么久......记的还是这种乱扯的话....... 沉干觉得心里这十二级地震又来了一趟。 「宝贝儿......你是真不会?」 明硝笑了笑,一脸真诚:「是真不会。」 「所以才找你帮忙,不然我找找陈如玉?」 好了,堡垒塌了。 「胡闹!有你这样把这种事儿随便往外说的吗!」沉干又气又急,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不知道怎么骂才好。 他想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想亲人就亲人,亲的是他那也就算了,好歹没丢人丢到外面,现在倒好,连这种事儿都想着去问别人。 明硝面上自然地「嗯」了一声。他不催,扔完炸弹就跑,但也不能跑太远,不然他哥没压力。 …… …… 「就这一次!」 明硝直接睁眼,站直身子从沉干怀里退出来,立马换了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现在?」 沉干捂着眼咬牙切齿:「现在。」 沉干后来回过头计较,才发现他弟弟是真下了套的,每回都选在沉干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被人打挨了满身伤后被亲得昏天黑地,被他妈一阵哭嚎难受得心慌后他弟弟又来找他互帮互助。 回回都这么凑巧! 脚步僵硬地进了洗手间,沉干低吼一声:「赶紧!」 明硝一声不吭照做,靠着墙等着他哥过来。 沉干曾经也碰过,还给了个没长歪的评价,不错归不错,谁他妈知道还有今天这一出。 可好像就是从那次开始,他俩之间就怎么也不对劲儿,可到底怎么个不对劲法他又说不出来。 明硝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哥这么好骗,以后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那就继续骗。 沉干也不知道他这双手是怎么伸上去的,大小跟他也差不多。 一碰上去明硝就闷闷地哼了一声,沉干这张老脸那么多年厚的跟老城墙似的,竟然也红了起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他弟弟早晚得学会,沉干咬了咬牙,就当成是他自己的! 「哥…….你多久没弄了?」 他弟弟正好青春期,声音开始阶段性地变化,低沉得把他吓了一跳。 沉干:…… 「宝贝儿,别说话!」 明硝:…….. 不说话只能时不时地哼几声。 跟做梦似的,加上明硝似有若无的声音,沉干自己心里也冒了火,喘气儿声也跟了上来。这什么节奏啊,怎么就跟他对上了,就这么几秒,连带着他自己也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好了没啊」 明硝挨他挨得近,沉干身体的反应他最清楚不过,试探地摸了摸他哥的腰,没动静....... 精精瘦瘦的腰,腰线流畅得没话说,明硝手痒得不行。 他昧着良心压制住将出不出的火,低沉着声: 「没有.......」 沉干耳朵边一惊,连着手里的力道也紧了紧。 「嘶-------」 「哥你干嘛啊......」 真他妈疼! 沉干一愣,脸又红了一个度,手上不自觉地捏了捏。 「.....对不住啊,下手重了。」 明硝又舒服又糟心,自己骗过来的人,咬牙也要忍下! 又机械性地来了几回,沉干已经觉着不对味了,面上的热度慢慢褪了下去。 眼看着他哥快被他逼退到极限了,明硝暗嘆了口气还是消停了。 一抬眼,沉干呆呆愣愣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明硝沉默着开了水,抓着他的手慢慢洗再擦干。也不敢再下猛药。 「我先回房。」 沉干靠着墙点头,还是呆愣的模样,等他弟弟出了门,下意识手伸下去。 他苦笑了一声,还真是…… 明硝隔着墙听里面的动静,两个人隔着一面墙的距离,外面的人沉默,里面的人一边动手一边不住地闷哼,压制不住心里面悄悄萌芽的东西。 什么东西悄悄变了,明硝敢确认,又突然不敢面对了。捂着脸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没动静了他才离开。 好歹还知道不能太过火,进了房给沉干留了盏灯,安安静静地上了床。 直到半夜,沉干才摸索着躺下,照例给他掖了掖被子再躺下。
第83页 也不管明硝睡没睡着。 「宝贝儿,咱过界了。」 明硝身体一僵,毫无睡意。 不知道他哥说的是行为过界还是情感过界。 反正.......都过界了…… 第六十九章 别扭 那天之后沉干的行程莫名忙了起来。 他学了车后三天两头往邵波涛那儿跑,在家住的日子也短起来,明硝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是见不到他人的。他哥还是老样子,吃穿用度什么都惯着他,装傻充楞的本事倒是快赶上他了。 开学一个月后,他好不容易回家终于撞上了他哥。现在的房子比以前大了一倍,厨房装得下五六个人,天热朱梨花想吃个冰,沉干就给她煮了个冰糖雪梨降降火。 他哥比上一面又黑了一圈,高高瘦瘦的模样从远了看电线桿似的。沉干正往外倒着冰糖水,看他来了随口一招呼。 「赶紧来喝点,大热的天,别学人家老是吃冰棍,对身体不好。」 「我看你是不是瘦了?」 明硝张了张嘴,眉头微微皱着。 「别愣着,这碗给朱梨花送过去,她催了好半天了。」 「嗯。」 沉干很快也给他递了一碗:「在学校学得辛苦吧,赶紧喝了。」 等他喝完,连碗里面的梨都吃得一干二净,刚抬头想吭声,沉干立马又接上。 「跟你笛子哥跑了趟浙江,那边水土养人,给你带了点水果。」 「哦。」 「不过我弟弟长得好,不吃也没关系,我分了一半给周晓阳,他又黑又胖,吃了说不定结婚的时候还能白点。」 「......嗯。」 「哥,我.......」 「成了,哥去一趟铺子,跑了这一趟带了不少特产回来,放铺子里卖正好。」 明硝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手一边摩挲碗沿,眉头越皱越深。 他再一次见到沉干又是一个月后,他哥已经能独立跑一条路了,和狄泓秋两个人一南一北地跑,大卡车上什么都装。这么来回一趟两三天能挣两三千块钱。明硝能强烈感受到他们家好像又过上了相对比较优渥的生活。 主要体现在他衣柜里时不时会多出一些面料好的牌子衣服,很快把他原来的衣服全换了下来。 这一切还是因为他哥。 这回沉干在跟朱梨花说路上的经历,明硝知道照着他哥的性子,还是报喜不报忧,见他来了沉干笑了笑又继续说。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像药油又不像,按下疑惑后他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 「我们过关卡不是交费吗,有个人想坑我,非得说我超重,你猜怎么着。」 「怎么样?他为难你了?」 「他倒是想,我一手就把车上一箱子砸地上了,一箱几十斤重,我一手扔的。您是没见着他那模样,都快吓死了!」 「我第二趟跑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敢看我。」 朱梨花笑得一脸褶子:「哎哟你太坏了!这性子也不改改,从小就知道吓唬人。」 「改什么啊,流氓横行天下。」 明硝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眼神越来越阴郁。 他哥越胡扯就越有事。 「硝硝,给你书桌上放了几支钢笔,你看看喜不喜欢。」 沉干突然转过头,揉了一把他的头:「我看现在学生都喜欢用钢笔,就随便买了几支。」 「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明硝盯着他点了点头。 他哥很热情,依旧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东西捧到他跟前。 可他还是在一天天的嘘寒问暖中,听出了一丝疏离。 沉干被盯得轻咳了一声,挠挠眉心站起来。 「我去洗个澡,三四天没洗,都有味儿了。」 明硝也跟着站起来:「我帮你拿衣服。」 沉干一愣,点点头。他弟弟还是老样子,贴身衣物全部有模有样地收拾起来,理得整整齐齐。 他想了想:「帮我找件t恤就行。」 明硝没听他的,拐了个弯,连带着内裤一起放到洗手间。 沉干摸着脸盆里干净的衣物,沉默了一会儿。他弟弟敏锐得吓人,他差点没绷住。 他这一趟去了一礼拜,遇到难缠带点儿黑色背景的客户,一车的货价格压下一半,开路费也缩水了三四成,远远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轻松。邵波涛跟着他一起去的,小胳膊小腿没挨住,被打了好几棍。 最后还是靠着他硬生生打退了一堆人,后背上还涂着药,三四天了没敢洗澡。 他成了邵波涛的救命恩人,邵波涛感嘆之余给了他几万块钱,给他用了据说是进口的药油,味道淡,也闻得出来。 好好沖了沖水,沉干顺手把脏衣服扔了,这几个月他扔掉的衣服团一团能成个小堆,这也没办法,车上混着各种味道,他也洗不干净,全扔在开车途中的垃圾站了。 洗了澡,他拐到厨房正想做饭,就瞥见他弟弟已经像模像样地做了几个菜,朱梨花安安静静地理一团毛线,眼神还是黯淡无光。 「妈,你干什么呢?」 「织围巾啊,再过俩月就冷起来了,你跟硝硝一人一条。」 沉干眉一挑:「行啊,二十来年没给我动过手,我这是沾了硝硝的光?」 「臭贫,你跟我小儿子都是宝,行了吧。」
第84页 「行,对了,妈。」沉干看了一眼厨房:「咱家这大宝贝儿都会做饭了?」 朱梨花一脸骄傲:「那你是没吃过,硝硝第一回 就给我做了个大红烧肉,味道绝了!」 沉干拇指摸了摸下巴:「什么时候会的啊,我都不知道。」 「你上回走的时候,第二天他就进厨房了。」 「这样啊。」 沉干挺不是滋味的,他弟弟这还是头一次没献宝似的跟他嘚瑟。 他这连着一两个月的不着家,两人连个交流都没有,他弟弟可不得跟他生疏吗..... 可这又怪得了谁,沉干嘆了口气:「我去帮他一把。」 桌上放了四个菜一个汤,还是补气的鸽子汤。 他弟弟看着又长高了不少,安安静静地站在洗碗池前,垂着头捞出一把筷子。听到动静后转过头看向他。 「吃饭吧,换下来的衣服放小木桶里,我回头洗。」 沉干立在门边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弟弟知道他在躲着他也不问,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沉干怀着一点愧疚走过去。 「怎么那么厉害啊,我大宝贝儿......」 沉干突然顿住,对上明硝沉静的眼神。 「吃完饭回房间,帮你上药。」 沉干:……. 「宝贝儿......我没怎么.......」 明硝不理他,自顾自地摆碗筷,再把朱梨花扶了过来。 沉干反手摸了摸后背,他弟弟.......这什么洞察力啊,可以进敌人内部搞侦察兵了! 第七十章 暧昧 晚上沉干一后背的棍伤还是把明硝吓了一跳,他哥哥到哪儿都是玩命似的拼,明硝眼睛微红,闭上眼缓了缓。 「这次在家待几天。」 沉干光着上身趴在床上:「半个月吧,回头带咱妈再去检查一趟。」 半个月...... 明硝扯了扯嘴角:「嗯,家长会,你去吗。」 沉干一愣,连忙转头:「这么快啊。」 不知不觉忙了两个多月,沉干连他弟弟高中第一年的期中考都忘了。 「宝贝儿,哥太忙了,对不住啊。」 明硝抬手又给他抹了一层药膏:「没事儿,你不是故意避开我就行。」 沉干脸一疼,回过头干巴巴地笑:「怎么会呢,我干嘛避着你。」 明硝起身往外走:「是啊,干嘛避着我呢。」 洗完手回来,沉干似乎还没缓过来。 明硝盘腿坐到他身边,递过去一瓶牛奶。 「哥,那天我不该让你帮忙是吧。」 沉干没滋没味地灌了一口:「瞎说什么呢,都是男的,有什么该不该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明硝随口一问,沉干听起来就像随时会扔下一个炸弹,他连忙瞪过去。 「瞎说什么,你是我弟弟,除了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懂事,怎么就不一样啊。」 说完他砸吧了一下嘴,揉了揉胃,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莫名地慌张。 「几号?」 明硝明白适可而止。 「下礼拜六。」 「挺好,开完家长会就带朱梨花复诊。」 礼拜六一早,沉干衣服换了又换,才跟着去了学校。一中比他从前上的高中大很多,他弟弟跟他并肩走着,一路到教室。现在的教室都配上了小电视大屏幕,沉干还蛮感兴趣的。 明硝安静地看着沉干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也笑了,当初沉干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把他带回了家,为了他开始卖小灵通挣钱,一路走来肩膀越来越坚实,可惜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他下意识握住了他哥哥的手。 沉干一愣,明硝已经很少对他露出孺慕的眼神,他心一软,另一只手覆上去拍了拍。 家长会几乎是他弟弟的表彰大会,这孩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报了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竞赛,还都拿了不少的名次。 趁明硝帮他买水的时候,他过去找了班主任。 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先是夸了一把,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孩子太拼了,接那么多比赛,我问过他有什么安排,他没说,不过我觉着他是想提前高考。」 提前高考?! 「家长还是多注意一下,提前高考也不是不行,好好定计划,身体营养也跟上,对于他来说还是能成的。」 沉干一上午的愉悦咣咣咣全进了冰窖,一下子脸色差得不行。 「......成,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他,谢谢您了,还是麻烦您多费心,这孩子心思重。」 之后他弟弟那老师讲了一堆话,沉干一句也没听进去。 明硝买完水回来沉干已经抽完了一根烟,站在校门口烦躁地盯着车来车往,看到他来了脸色也没好上多少。 明硝大概也能猜到一点,把水递过去:「回家再说。」 一下午两人都瞒着朱梨花,什么也没提,复了诊开了药,医生重点提了朱梨花的三高老年病得提前预防起来,沉干心里更加烦躁。 晚上明硝又自觉地爬上了沉干的床,一声不吭地铺床倒水。沉干洗完澡直接一躺,一只脚抵住他弟弟靠过来的身体,抵在腰上,硬邦邦的。沉干下意识皱了眉,他弟弟到底还是长大了。 「问你话,没问完别上床。」 明硝瞥了他一眼,倒退几步坐到另一张床上。
第85页 「我想高二第二学期就高考,也不跑远,就在市里。」 「什么专业?」 「金融,确定了。」 在朱梨花那一辈的观念里,老师医生公务员这种职业才是稳定又有面儿的,金融行业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危职业,高风险到可以一夜跳楼。 沉干在黑沉沉的生活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思维虽然开阔,也不愿意他弟弟去做这种看起来就不安稳的工作。 「理由呢?」 明硝收回视线,看向窗外。 沉干猛地起身:「为了挣钱吧!」 他就知道!这孩子暗搓搓地就能把事情全决定了,人长大了是有本能的,本能地想填补生活里残缺的部分。 他从前是这样,拼死平活地让这个家存在得有底气,明硝现在也是这样。 沉干捂了把脸:「宝贝儿,你不用这样。」 明硝这才把头转回来,眼里呼之欲出的情绪。 「你能做的,我怎么就不能了?」 「谁让你这么懂事儿了?!我供不起你吗!我在外头累死累活,你回头就想着挣钱,咱俩可不可笑啊!」 其实沉干也不爱说这个,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这么提。 他一波三折地熬日子,苦就苦了,好歹他家一老一小顺利了。要不是为了把他弟弟这种心思压下去,他早顺顺畅畅准备下一趟长途了。 明硝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眼睛:「哥,你在害怕吧。」 沉干:「……」 「怕我长大的速度太快了,你没办法看清了,对吗。」 沉干偏过视线,拿起床头的一杯水灌了一口。 明硝继续说:「其实你不用怕,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不用!」沉干立刻抬头又低下,语气艰难:「……你不用说」 明硝自嘲地笑了笑。 「你那么聪明,我那么多破绽,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明硝说完就回头躺下了,留下沉干无措地把剩下的水灌完。 他知道吗,他不确定,但他足以确定他不敢知道,是真不敢…… 之后的几天,明硝简直在挑战他哥的底线,旁若无人地拿出高考真题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时候沉干就坐在边上,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明硝也没有再爬沉干的床,晚上到点就睡,话也不多。沉干也不知道说什么。 沉干不知道他到底在防什么,防明硝一个不注意就跑去高考,还是这份急速成长背后的弯弯绕绕。 他是真的怕。 上一趟长途惹了事的缘故,邵波涛又划了一条新路线,绕了大半个国家地图,这趟是实实在在的远门,沉干挑了个明硝不在家的时候离开。 明硝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送成他哥,朱梨花抹着眼泪嘆气,他也难受得想哭。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沉干给他留了一信封钱。沉干揪心归揪心,该准备的一分也没少。留下来的钱足够明硝买上一年都做不完的习题,顿顿大鱼大肉还有剩余。 店铺里都是上一趟带回来的特产,卖得很快,他也留了一部分出来送回了家。 沉干努力做到了一个宠辱不惊的兄长的职责,也悄悄进行着对明硝将出不出的那点心思的预防。 狄春秋在他的授意下开始频繁地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第七十一章 大白 这一趟路途太远的缘故,又是入秋容易受凉的时候,狄泓秋就没跟着去。狄泓秋他爸跟着周晓阳在工地里包吃住,也不常回来,狄泓秋就常常来帮着照顾朱梨花。 一到阴凉天他的脚就开始疼,来的人就变成了狄春秋。 这不是他们还小的时候了,狄春秋不是明硝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激起来的年纪,又经过了那场变故,整个人沉稳得体,长成了朱梨花能时不时夸上几句的人。 人会随着时间改变,或好或坏都有针对性,狄春秋还是变成了能让明硝忌惮的模样。 她和沉干青梅竹马,人生里最艰难的时候都共同度过了,人趋利避害寻求最适应的伴侣,这样知根知底的对象是最佳选择,特别是对于沉干这种面冷心热吃过苦受过难被磨得一点爱意都能满足的人。 连续一个月,狄春秋在明硝面前不停打转,做菜收拾衣服,跟着他一起送朱梨花复诊。面对明硝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温柔女性的潜质。 女孩独有的细心体现德淋漓尽致,她可以帮朱梨花梳头,选出合适的镯子比划着名戴上,搭配各种颜色的衣服。 这些都是明硝做不到的,他像一个随时都能被替换的选择之一,惴惴不安。 恐惧产生在狄春秋走进了他和沉干的房间的时候。 狄春秋从来没变过心思,小时候的崇拜在沉干几次撑起这个家连带着扶持他们家的时候越来越浓烈,她的确是带着一丝野心来的。 那天朱梨花正好午睡,明硝还在学校,她打开了朱梨花对面的房间,满墙淡淡的绿色看着诱人,和她们租的那个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她从来没有克制过对明硝的嫉妒,也知道沉干在布置这个家的时候花了一半的心思在明硝身上,最美好的年纪里,她一边羡慕一边嫉妒,微微带着恶意和冲动坐在明硝的书桌前。 明硝下午就请了假跑市图书馆,借了一堆金融方面的参考书。他有自己的计划,在没有影响成绩的情况下,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86页 朱梨花有午睡的习惯,他进门的时候就刻意放轻了动作,直奔房间。 一开门,就撞上了狄春秋惊慌失措的一张脸。 她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着他的书,握着他的钢笔,一边是沉干的床。 明硝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愤怒和委屈一瞬间涌上来又憋了回去,因为换个人在这个房间里,看起来竟然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淡淡地问,开口的一瞬间终于找回了感觉,走近把一沓参考书放在桌上。 狄春秋连忙站起来,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 「梨花姨睡着了,我……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我收拾的.......」 明硝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把书一本一本归到书架上。 平静地回了一声: 「没有。」 狄春秋手忙脚乱地退到一边:「那我......那我先走了。」 跑出去的脚步声很大,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压根没有顾忌到还在睡觉的朱梨花,明硝嘲讽地笑出声。 你看,她也不是面面俱到的人。 可惜你们偏偏都喜欢她。 晚上明硝一个人躺在沉干的床上,他快挑到明面上来了,沉干调兵遣将拨来了一个狄春秋,这场暗地里的硝烟终于拉开了帷幕。 沉干是明白的,可那又怎样,他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睡在沉干床上。沉干也不敢就这么把他赶下床。 这趟长途跑了三个月,从北途径内蒙再南下,回程北上,沉干和邵波涛两个人被晒得掉皮又冻得发抖,带过去的几件棉袄带回来又是一股混起来的臭味。 邵波涛一个人没有什么亲眷,临近过年,沉干干脆连人带车带回了家。 两个狼狈又疲惫的人出现在门口,明硝一愣,心脏又突然一顿,他猛地把人拉进了怀里。 幸不辱命,他终于长了沉干半头。 沉干累瘫在他弟弟身上,回抱住紧了紧。 「我回来了。」 两个人一起收拾了一把,改头换面地出来,朱梨花知道这是带着她大儿子挣钱的人,热情得过分,拽着人嘘寒问暖又塞了一个红包。另一头明硝眼见着他哥湿着头发出来,往沙发上一躺,闭着眼睛一脸疲惫。 明硝转头拿过毛巾,走过去帮着擦头发,力道很轻,沉干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两个人同时沉默,那场尴尬没有经过时间有所消退,他们都有意识地不敢吭声。 几户人家都人口稀少,朱梨花索性提议提早过个年,几家人趁今天聚一聚。 一张大圆桌坐了狄泓秋一家三口,狄春秋被安排在沉干边上。明硝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白,看着狄春秋自如地给沉干夹菜,嘘寒问暖。 朱梨花笑着跟他大儿子说:「这几个月春秋一直往咱家跑,难为她了。」 沉干挑了挑眉没说话,脸色缓和了一点,明硝味同嚼蜡地咽下一口饭,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然下一秒,朱梨花又开口了。 「大宝贝儿,说起来你们俩还搭过伙呢。」 沉干一愣,还真是,当初是为什么分了,下意识往边上一看,明硝垂着头拨着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沉干夹了一块排骨过去,眼看着他弟弟握着筷子的手一僵,额头边那块疤透过头发若隐若现。 他记起来了,当初是明硝给人挡了凳子,他护犊子气得要命,把一部分气撒在了狄春秋身上,提了分手。 邵波涛不清楚状况,嬉笑着建议:「那趁现在男未婚女未嫁的,要不定了吧。」 这话一出,狄春秋立马满脸通红,连狄泓秋也有点意思地看向沉干。 沉干眉心一跳:「干嘛啊干嘛啊,你一大男人当着人姑娘面儿说话有点顾忌行吧。」 说完余光瞥向明硝,他弟弟还是低着头不吭声,碗里的饭没见少。 沉干心里一阵烦躁,没来由地不知所措,又夹了一筷子放他碗里。 明硝没吃几口,也不看他哥,第一次在饭桌上临时下了场,尽量平静地说: 「我吃饱了,有点题没弄明白,先进去了。」 第七十二章 大白2 除了沉干,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说辞。朱梨花还挺骄傲,拉着邵波涛讲她这小儿子,从小跳级,回回考试没下过全校前三,连放了假都在做题。 只有沉干,突然也失去了吃饭的兴趣,草草扒拉了几口饭,站阳台上抽了两根烟。 送走了所有人,朱梨花早早地回了房,沉干一个人瘫在阳台的躺椅上。 从阳台望过去,可以看到一堆灯光,明明灭灭,还有满头的烟火,沉干眯着眼回想这一路的过程。 他带着一家人带着朋友,有过高潮有过低谷,靠着生命里最大的一次幸运在这里定了下来,生活依旧艰辛但好歹安稳了下来,一步步地朝理想的状态进行着。 可某些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半夜他走进房间,灯还亮着,明硝安安静静地半靠在床上,看到他来扯了扯嘴角。 沉干在床边坐下,面对面看着他弟弟,长高了,长开了,彻彻底底一个大人的模样了。 他嘆了口气,寻着合适的话题开口。 「再跑几趟哥哥就定下来了,你想提前高考可能还得走走门路,到时候我陪着你。」 明硝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发自肺腑地笑了下。他哥哥理智得要命,他皱个眉,他哥哥就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能气多久。
第87页 沉干被笑得不是滋味,不自觉地提刚才那一出:「硝硝......你春秋姐只是来帮忙,哥哥一直不在家,你跟咱妈.......」 「不是你故意让她来的吗。」 沉干一愣,明硝闭了闭眼又睁开,无奈道:「你不就是为了克我吗。」 「也就是你,知道怎么做能往我心口里插刀。」 明硝说得自然,沉干听得不知所措,几次想张口都被明硝堵住。 「可是哥,我得先问问,你这把刀是来真的吗,是真的想往里捅,把我捅死心了才算完?」 明硝看似无意,实际上一句一句全在质问。沉干一瞬间后背凉飕飕的,他选择让狄春秋进家门的时候没有什么意识,完全出于本能,可这个本能是什么,动机是什么,沉干隐隐感到模糊。 但他弟弟现在说了,这是一把刀。 「哥,其实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吧。」 沉干一愣:「瞎说什么,什么叫添麻烦,想什么呢!」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这么拼命地想长大,想给你分担什么,到头来都是在给你添麻烦。」 「可是没办法,哪怕是添麻烦我也想长大,我想得都快魔怔了。」 「好在你每次都原谅我。」 沉干沉默着,伸手揉了揉他弟弟的头。他总觉得还有后招等着他...... 明硝突然抬手握住,死死地扣住。 沉干想抽出来,看到他弟弟平静的眼神时又放弃了。 「可是尽管我再觉得对不起你,最大的一个麻烦,我还是得说出来。」 沉干手忙脚乱地四处张望,明硝微微勾着嘴角,看着他哥哥手忙脚乱,手上一份松动也没有。 他忍了那么多年,试探过,自我欺骗过,最后通通被心底的渴望打得片甲不留。本能永远能战胜克制。 他忍了,忍到狄春秋可以进出他的家,忍到沉干一次次逃避远离,忍到他们都已经长大,满腔汹涌的爱意横冲直撞,所有人都在肆意爱人,凭什么他的爱要不见天日。 明硝突然笑着红了眼睛,看着沉干一字一顿地说。 「我喜欢你,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沉干从头凉到脚,窗户纸捅破了,所有的思维逐渐清晰....... 在那些沉默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沉默过任何爱意,只要沉干能稍微探出头看一看。 明硝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是死是活就这一着,他不敢指望沉干能直接接受他, 可要是他哥容不下,说他是个变态,他也认了。 他能认,绝不走。 他始终坚信爱是能存在的,哪怕在烂泥地里滚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等到了沉干的守护,他也愿意再等好多年,等沉干接受他的爱。 沉干心里突然一片清明,竟然也做不出任何吃惊讶异的表情。 好像纠结了那么久,就该是这个原因。大概是他弟弟反常过那么多次,他也不意外。 为什么他弟弟会在做那种梦的时候喊他,会三不五时地亲他,为什么就要一直念叨着要长得比他高,要提前考大学,选的还是金融专业,就连小时候对狄春秋表现出来的讨厌,也能套上一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自己养了六七年的孩子喜欢男人,是个被大众社会所不容的同性恋,喜欢的还是他。 沉干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这能改吗?」 明硝握着他的手一顿,哑着声: 「不能。」 「这怎么就不能改了?!你是个男的,不就该找小姑娘吗,!李建国他闺女,你班里那些同学,再不济大你五六岁我也认了!」 沉干语无伦次,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姑娘摆他跟前一个一个挑。他像一个稳重的长辈,给走了歪路的弟弟一个引导,却偷偷按下了心底的涌动。 「不是你就是别的男人。」明硝垂下眼,看不清表情。 沉干一下噤声。 明硝眼里那么多深藏的情绪,一点一点毫无保留地放出来: 「哥,我改不了了。」 一字一句全砸进了沉干心里。 从看到那本漫画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改不了了,中间七八年云里雾里到渐渐清明,他的人生那么多不确定性,唯独这个,他敲骨入髓地融到了生命里。 沉干张着嘴,抽出了手,明硝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看着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从衣袋里掏出烟。 手颤抖地点菸,再狠狠地抽了一口。 别的男人……这年头搔首弄姿的男人他不是没见过,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他没碰过,但也听过。 要他弟弟抱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想就头疼。 可那个人换成他自己,他更头疼。 他这大概是造了什么孽,每一条路上都能颳大风大雨。只是这一趟的大雨直接砸在了他弟弟身上,他没法儿替他挡,还自身难保。 「.......先睡觉。」 第七十三章 相处 出乎意料,明硝这一晚睡得非常好,早上起来神清气爽,而沉干整张脸黑着,一大早就在阳台抽菸,一根接一根。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去年连人带车被追着打都没这么害怕过。他养着长大的孩子,眼见着就要出人头地走向他的光明大道,临了当头一棒,打算跟自己拐在死胡同。 换谁吃得消。 一想到他弟弟以后被人戳着嵴梁骨骂同性恋,有病,他现在就想从这十几楼一头砸下去,砸死几个算几个!
第88页 「别抽了,进来。」 沉干身体一僵,偏过头,明硝平静地看着他,看他没动静又催了一句:「赶紧。」 他弟弟气色好得没话说,这不废话吗,他那儿放下了一个担子,全转到了他身上。 可一想到他弟弟这么小一人,性向从模糊到清白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这段时间想想都熬得难受。 沉干把烟掐了按了按眉心:「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硝一愣,再抬头问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还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 沉干这颗老心脏又被猛地一击,捂着脸发愁:「都是。」 明硝看他的模样笑了笑:「四年级就知道了,至于喜欢上你……」 沉干捂着脸的手又是一僵。 「我也忘了,大概什么时候知道喜欢男人.......」 「就喜欢你了。」 沉干:....... 「好好说话,别发骚!」 明硝挠了挠鼻子:「大实话。」 「走走走!」 沉干手改捂着颤得厉害的胸口跟在后面赶他。 造孽都没这么造的,什么事儿都让他们家挨着了。 他不知道明硝的心跳得比他都厉害。 明硝知道说出来之后会是个大炸弹,他哥哥着急会有,害怕也会有,可他压根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在短暂的冰化后还能有隐隐的轻松。 轻松得他甚至想把温水煮青蛙换掉,换个激进点的办法。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朱梨花比俩儿子还兴奋,他们家又挨过了一个难,大的小的都平平安安,她干脆自己摸索着剪福字。 沉干一从阳台进来,一大股烟味就冲过来,朱梨花眉头一皱:「沉干,你泡菸灰缸啊。」 沉干拍了两下脸,好歹精神了点。 「没啊,上头了抽了两根。」 「你是想断头吧,那么大一股味儿你说两包我还信,两根你骗小姑娘啊?!」 沉干憋着气下不去,被他妈一逗又上不来,一脸无奈地把外套脱了扔阳台再回来。 「朱梨花你够了啊,多大岁数了天天忽悠我喊你小姑娘。」 「烦死了,没劲儿。」 「我烦我烦,剪你的大红纸。」 沉干以前心里没装着事儿,能跟他妈来回掰扯好几趟,现在一晚上没睡,还揣着一个要命的事儿,瘫在沙发上就能睡起来。 明硝紧挨着人,笑眯眯地帮朱梨花剪字:「妈妈,我帮你。」 朱梨花笑得灿烂:「还是我小儿子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剪什么我都贴门上。」 又埋汰了一句大儿子:「再剪只小狗,贴你哥大脑门!」 沉干闭着的眼睛一动,烦躁地斜躺下,小儿子听话小儿子乖,你小儿子都想睡你大儿子,推推瞒瞒地藏了好几年,干脆剪俩傻逼我跟你一人一对正好。 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弟弟憋不住了,脑抽跟他妈一讲,那可真得世界大乱…… 沉干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醒过来发现是在床上,睡懵了的脑袋稍微一动也知道是哪个小傻逼干的。没想到自己奔三的年纪,还能享受到这把操作,脑子再拐个弯,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呸!享受什么你就享受了!会不会用词儿! 沉干一来二回地不敢深想,他这头战战兢兢,没想到他弟弟那头简直想上天,明硝把心里最大的一件事儿一捅出来后,直接放飞了自我。 他画个路线图,一回头人就靠了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时不时看一眼他。他稍微一偏个头就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距离把握得沉干压根骂不出声儿,说近也不近,就刚好顶在肩膀那儿,明硝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干。可说远,按照他们现在这个情况,也怪怪的。 就连洗个碗俩人手对手递个碗,明硝都能挠一把手心,终于挠得沉干直接炸了。 「再发浪信不信我把你手指头剁了!」 明硝倒是一点没怕,面不改色地抛下一句:「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我想多了?! 我他妈…… 沉干一口气没上来,没几天就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明硝眼见着他哥一连好几天吃哑巴亏,而他一连几天都尝到了点甜头。吃够了也觉着不对劲儿,贸然激进容易造成负面效果。 还真是....... 沉干慌得要死,连苦口婆心的劝导还没用上,没熬过年十五就跑出去了。 沉干是彻底干上了运输,之前就和狄泓秋一起开了一条新路线,年后跑了一单后正式开始了自主接生意的日子,短途运输,单子多,收入非常可观。邵波涛没想到就随手招到的两个人干到了最后,还顺带着帮他开拓了市场。 明硝高二的下半学期,正式准备提前高考的时候,沉干照着计划註册了一个公司,手头上的积蓄算了算,加上这几年刘成那儿还的钱和狄泓秋那部分,刚好够,买了三辆大卡车,租了五辆小卡车。 邵波涛也没拦着,聪明人打交道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光没使绊子,还入了一份股。 沉干一方面是真想做这个,一方面也是为了躲他弟弟。最后这半年,他还真不敢刺激明硝,更不敢真应了他。 这条路听起来就吓人,他这一颗金刚钻的心砸不破,怕的就是他弟弟,大好前程一朝尽毁,不划算。
第89页 在沉干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考虑的点已经慢慢偏了。 几趟回来后,沉干正式招了几个长途司机,停车场由邵波涛提供,他还租了个四十多平米的大仓库,专门用来藏货。 他们跑运输的人比一般人通透,什么货紧俏自己也能跟着做上一笔,正好他还有个小店铺。邵波涛就是做运输途中倒卖虫草起的家,高危地区高风险高收益,沉干直接拔了这条路,命他得留着。 他欠着朱梨花,也欠着家里那小混蛋。 虽然宝贝儿蛋成了小混蛋,可沉干心底的愧疚一分没少,还隐隐多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日常 回程路上沉干接到了明硝班主任的电话,孩子要提前高考的事算是到明面上了,学校方建议这学期住校,虽然明硝有这个能力,好歹最后的关头再拼一把。 沉干累瘫在座椅上,当年中考那会儿,他弟弟也住了校,那会儿是为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脑袋瞬间清醒,是他巴着小孩儿,小孩儿就亲了他一口。 嘴对嘴,亲得他一连几天没缓过来,明硝为了方便他躲着,才主动搬到了宿舍。 沉干一张老脸吹了好几天云南四季如春的和风,也开始薄起来,微微泛着红。 电话那头班主任还等着,沉干连忙清咳几声: 「我回头跟他提一提。」 「我提了,这孩子死活不同意,我也了解了情况,确实是有难题,所以才跟你提一句,你要是实在忙能不能托人照顾。」 沉干这才明白过来,他弟弟是不放心朱梨花。 挂了电话后他直接给明硝拨了过去,没两下就接起了。 「.......哥。」 沉干一愣,电话那头他弟弟低沉着声音,明显压不住欣喜跟忐忑。沉干一下子心就软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就这么晾了好几天,多糟心。 「嗯。」 「怎么了?是有事儿吗?」 沉干叼着烟另一只手点上:「嗯,你回头去办个住校证明吧,老师电话打我这儿了。」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住。」 「理由呢?」 沉干抽完一整根烟清醒了不少:「妈那边我拜託春秋……」 说到一半沉干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敢情说了半天在这儿等着他。 两相沉默。 还是沉干没憋住,挠了一把头嘆了口气。 「宝贝儿.......」 电话那头明硝鼻子一酸,从他把事情捅破后沉干压根没再这么喊过他。 「我跟春秋真没什么,咱两家一起熬了那么久,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不是常有的事儿吗。」 虽然年前让狄春秋来照顾朱梨花确实藏了点私心,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又是高考的紧要关头,他弟弟还钻在胡同里出不来,他真不敢上去刺激。 该撇清的还是得撇清。 「那你还躲我吗。」 沉干:…… 他弟弟一针见血的能力日益见长。 「你不躲我了,我就去住校。」明硝想了想还是丢了一个芝麻出去。 果然沉干上钩了。 「我这趟跑完带人认识认识路线就回,你考试那会儿我肯定在了。」 明硝勾了勾嘴角:「嗯。」 电话一放下,沉干就觉得不对劲儿,可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最后挨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沉干招了人后也没打算自己再出去跑长途,白天黑夜颠倒,还没时间照顾到家里,他年纪又一天天大了,现在又多了他弟弟这糟心事儿。跑完一整个月后沉干就回来了。 正好礼拜五,他直接把在明硝学校门口下了车。 两人也没通气儿,明硝一出校门就看着了沉干,笔直的一根杆子似的,大概这几趟跑的地方天气好,阳光少,沉干整个人又泛着白光。 明硝走近时他哥还在抽菸,一边看着走过来的人群一边皱眉,估计是在找他。 「哥。」 沉干吓了一跳,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不是滋味地挑了挑眉。 「走吧。」 沉干直接叫了俩计程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他们一起坐计程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趟是明硝还小的时候,那时候红色夏利还少得可怜,他们一起去市里帮陷入困境的狄泓秋找生意,一趟是明硝带着从夜总会闯出来的沉干,再是中考完两人一起带着行李搬到市里。 现在红色夏利慢慢被淘汰,大众车多了起来。 这是第四趟。 沉干走了两个月,明硝偏过头止不住看他。这个人瘦了还是胖了,在他眼里都有最细緻的想像。 沉干无奈地揉揉他头发:「别这么看我。」 明硝没忍住,一头扎进沉干怀里,使劲儿地蹭。 沉干跑了这么久长途,连着两天没洗澡,身上全是汗臭味,他弟弟这么不嫌弃地抱着,他先不好意思起来。 「臭小子!能先打个招呼吗!」 明硝耸了耸鼻子:「太久了,没憋住。」 沉干身体不自在地一僵,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跟树袋熊似的人,满头大汗,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他。 嘆了口气,沉干朝前头喊了一句:「师傅,能开会儿空调吗,我加钱。」 又伸手把明硝头上的汗抹掉,有点发愁。
第90页 「回头我给你买个止汗露吧,周晓阳现在就在用,照这么热下去跟过了水似的,等下风一吹早晚得感冒。」 明硝挑了挑眉:「周晓阳?他搞哪一出啊?」 沉干笑了一声:「周晓阳现在精贵得很,什么贵的稀罕的都往身上招呼,就怕未来丈母娘不知道他有几个臭钱。」 沉干註册完公司,第二天周晓阳就屁颠屁颠地往他卡里打了一笔钱,说是怕他不够用,还不够再问他要。 「他跟周颖姐这是成了?」 「是啊,周晓阳现在也成了承包大户,还真给他混出名堂了,再过两年等你周颖姐念完大学,咱就得准备礼金了。」 明硝突然一阵舒心,靠着沉干笑了笑,前头周晓阳从胡同离开的模样还这么清晰,现在已经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他是打心眼里替他开心,努力了总归能成。 周晓阳行,他也行。 朱梨花正在小区公园熘达,一帮老太太围坐着一起说话,沉干老远就听到他家老太太骄傲地念叨。 「我大儿子开了公司,我小儿子快高考了,不出意外就是个小状元了。」 沉干眯着眼挑眉:「宝贝儿,朱梨花这能耐啊,你要不考个状元回来,她在这广场舞团里就没地位了啊。」 「行啊。」 明硝插着口袋看了看他妈显摆的模样,又转过头朝沉干扯了扯嘴角。 「要不还跟小时候一样。」 「我要是考了第一,你给我个奖励。」 「成吗?」 沉干随口一应:「当然,你要捧个状元回来,你想要天上星星我都给你想办法。」 明硝一脸平静:「星星我就不要了,我本来也就一个愿望,你要真应了,我就敢给你考第一。」 沉干:……. 反应过来后,沉干一个急火攻心一脚踹过去:「臭小子!好好跟你聊,你非要给我发浪!」 第七十五章 住校 「.......你还真不心疼啊。」 还真是实打实的一脚,明硝疼得直跳脚。 「不心疼!老子还能给你添一脚!」 「妈!哥踢我!」 沉干:…… 朱梨花眼睛看不见了听力好得连十米开外的鸟叫声都能分出是单数还是双数,更不用说她那宝贝儿似的小儿子。 「沉干!」 沉干:……. 他弟弟这是吃死了他不敢捅出来,没尝到甜头就往朱梨花那儿给他使点绊子,还真是绝了! 「你厉害。」 沉干跑过去点头哈腰跟伺候老佛爷似的把他妈扶住。 「妈,我回来了!」 朱梨花顺着声音看过去,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啊,一回来就折腾你弟弟,要点脸成不?!」 沉干无奈地按按眉心:「您小儿子说什么都信是吧,你大儿子是根草,天天跟你小儿子这朵小太阳花争肥料。」 朱梨花停顿了一秒。 「那不一样,我小儿子在盆里,你俩隔着一个盆,没挨着。」 俩儿子两边各一个,朱梨花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都说瘦了。 一路上斗着嘴回家,沉干打心眼里喜欢这种状态,也不知道他弟弟能不能把事儿掰回来,那他一辈子被朱梨花埋汰都成。 到了家沉干就把明硝住校的事儿提了出来。 「我那儿路线都交代清楚了,几个新来的凑活凑活就能自己跑,我就忙一忙咱那店铺里的东西,再倒卖倒卖跑长途顺过来的特产什么的,公司那儿笛子打理接单。」 沉干看向明硝:「所以你安安心心地去住校,妈这儿我看着。」 朱梨花也急,他小儿子这么来回跑,压根没复习的时间。 「是啊,宝贝儿,家里有你哥呢,妈妈又不是什么事儿都不会做了,你赶紧把住校手续办了,让你妈安安心。」 家里两个人都这么说了,明硝也妥协了。只要不出狄春秋来他家照顾他妈,要他搬到八百里开外他都行。 「那我走了,哥你得每天给我打电话。」 沉干眉头一紧,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又想什么招儿呢?!」 明硝抬了抬下巴:「我不放心咱妈,要你报平安,我还想你,不行啊!」 「行行行,怎么不行了!臭小子,你弟弟想打电话就给他打,咱家又不是付不起电话费!」 朱梨花现在满心满意就是他小儿子,高考可是件大事,他大儿子当年没考成,小儿子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沉干一阵无语,看着他弟弟一脸满足的表情,暗嘆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情的朱梨花。 他妈可真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就成了明硝阵营里的一员大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挑战他底线。 晚上明硝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头扎进沉干的被窝被沉干一把揪住脖子。 「小子!小脑袋现在挺灵活啊,还知道挖坑给你哥了?仗着你哥不敢让朱梨花知道是吧!」 明硝懒懒地一笑,一反手把人扣着压住。 「不然呢,我总得自己下点功夫吧。」 沉干压根没想到能这么直白,一愣就被压着亲了一口。 明硝只轻轻蹭了一下脸蛋,沉干一下就炸毛了,瞪着眼睛低吼: 「你是真什么都不顾忌了是吧!」 明硝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拿过一张纸擦了擦手汗再举起来。
第91页 「顾忌的。」 「你看,都是汗,怕的。」 沉干:…… 「我只是没想到。」 沉干抬头:「没想到什么?」 明硝淡淡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啊。」 他抱着想拉着他一起滚最尖锐的一条路的自私想法,沉干却还想着在这条尖锐的路上用身体帮他磨平尖刺。 所以他才有胆子一步步试探。 沉干张了张嘴,突然满腔的酸涩涌上来,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他才具象地感受到,他弟弟其实从来没放下过恐惧。 平时不动声色就给能给他下个绊子占便宜,其实骨子里怕得要死。 这摊到谁头上,谁不慌,凭什么他弟弟就该平心静气。 因为他小时候吃过苦吗,有个比常人坚韧的心脏?! 都他妈是狗屁! 沉干瞬间无力地捂住脸,他是真的没办法啊,这么一家人,天南地北地凑到了一起,这么不容易,他怎么敢。世界上最难的一些事被他们碰上,难为他一心还记着明硝,哪怕在悬崖最边上也要替他挨一下。 「你一天是我弟弟,我就能一辈子对你好!」 「硝硝,但你不能故意让我这么难受。」 明硝平静地看着他哥又一次失控,他又把人逼急了。 「下礼拜我就搬到学校去了,我会好好想一想。」 「哥。」 沉干轻「嗯」了一声。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我不逼你了,你也不要逼我这么快就放弃。」 「毕竟,那么多年了。」 明硝退了一步,不能再逼得那么紧了,他哥慌得都害怕了。 沉干最害怕的就是把事情揉开了嚼碎了一层一层分析,他没有太精细的脑子,一点点纠结都能让他骂娘,还是这种不能用打一架来解决的事情。 一直到睡过去,沉干脑子里都是他弟弟来回的这么几句话,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他老觉着,他这条底线快被一点一点拿下了。 周末很快过去,沉干开了一辆小面包,把明硝大部分家当装了进去,朱梨花在后面不停地忙,水果零嘴儿,想到什么放什么。 当年他大儿子准备高考那会儿,瘦得跟人干儿似的,现在小儿子直接住了校,她连看都没地方看。 「妈,您消停会儿!学校里有小超市,硝硝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饿不着他!」 「那我不管!我就得放!宝贝儿啊,你钱带够了吗?」 明硝一脸无奈,抱着朱梨花不撒手:「够啦够啦,妈您别忙啦!」 朱梨花心疼地把人搂住:「我当然得忙啊,我小儿子要去高考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才几岁啊,你这么一跳一跳的,妈妈看着都吃不消。」 沉干靠着车笑:「那您还想怎么着?他考试,您在边上坐着?」 「你别说话!」 明硝:……. 沉干把人送到学校,又一手把整理床铺,收拾房间的活儿全包下了,跟明硝初三住校那会儿一模一样。 学校里特意把人安排到高考生宿舍,和三个高三备考生一起住。看着都是好相处的人,沉干也放心。 走之前又往明硝口袋里放了一沓钱,他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 除了没有回应这段离奇的感情,他什么都做了。 明硝送到校门口,朝沉干伸出手。 沉干一手夹着烟,抱了过去。 他本来就瘦,他弟弟从上初中开始就长得飞快,他现在矮了人一头,正好被明硝圈住。 「行了,尽力就行,考不好哥还养你。」 第七十六章 高考 沉干从学校里回来,他妈还在小区花园跟一帮人唠嗑,老太太眼睛看不清,友情建立得飞快。这样多好,他们家三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人生共通的地方一起度过,可到底谁也不能陪谁到最后。但事实上,他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一点都没试想过,哪一天,他们得分开了各走一边。 明硝的高考就是一道分水岭,在这道分水岭上,他弟弟正在努力把两条路并成一条。 而他突然之间迷茫了。 沉干看了一会儿,看他妈兴致还算不错就去了仓库。 两天后有一趟长途,狄泓秋正在帮着装货。他瘸了一条腿,沉干也不愿意让他跟车,就在仓库里待着就行。 「送走硝硝了?」 沉干埋头点了根烟:「嗯。」 「嗨,你别不习惯,以后他还得上大学,找女朋友,离开你的日子早晚得来,你得提前适应了。」 狄泓秋说得随意,沉干听得怪不舒服。 我弟弟还指不定不走呢,一辈子在家待着,那小混蛋还说喜欢我呢,离开我了就得要死要活了! 想到这儿又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把掐掉烟帮着狄泓秋一起搬货。 他这想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明硝那高中跟别的不一样,抓重点学生抓得特别严,别人家都是一个礼拜回一趟家,明硝一个月才能回来。 沉干忙的时候没觉得,跑长途也是一群人一起吃喝拉撒,热热闹闹的。这会儿他一个人睡一个房间,早晚一整天都没他弟弟眼巴巴地跟着,他就觉着难受了。
第92页 想到他出去跑长途,明硝也是一个人在家待着,那么大一个房间,那会儿他还故意晾着他,小孩儿指不定多难受。 他就是这么矛盾,他觉得明硝离开的前一晚说的好好想一想,就是能把那种心思憋回去,他们还能做对正常兄弟的意思,那他就不能这么眼巴巴地凑上去,给人希望。 可他也是真捨不得。 喜欢这个词太抽象了,沉干这些年活得太实际,不知道把这个词贴合到自己身上。 朱梨花也是三句不离小儿子,吃块红烧肉念叨没小儿子做的好吃,喝杯水想到小儿子喜欢喝温温热热的开水,听个戏剧也是转头对着沉干喊:「硝硝,这人唱得没上回的好听。」 沉干一脸无奈,帮她调到了另一部。 「妈,再忍忍,快了。」 还有两个月就行。 朱梨花嘆了口气:「我这心里就是闷闷的,硝硝在家的时候话也不多,比不上小时候叽叽喳喳的,可他一走吧,我这脑子里哪儿哪儿都是他。」 沉干按了按眉心,谁说不是呢,这个小混蛋,下套似的把他娘儿俩全套了进去。 「这样吧,我找个时间去看看他。您要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回头带给他。」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理由,他妈想儿子了,他顺带着去看一看,让他妈安心。 明硝像是早就料到他哥肯定会来学校,看到沉干一点也不吃惊。 他一直明白,其实沉干忍耐力差得要命。沉干之于他,是漫长时光的陪伴里生出来的情愫,某一天,他之于沉干,也会是这样的存在。现在的试探,忍耐,只不过是为了朝那个方向一点一点靠近而已。 沉干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后备箱拎出一大袋东西,他妈堆了半个月的零食衣服能塞的都塞进去了。 「怎么样?能适应吗?」 「挺好的。」 明硝的桌子整得干净,只有一叠参考书和几支笔,沉干从桌子走到床,再看了看衣柜,哪里都是整整齐齐的,他有些不适应,无从下手。 明硝看他哥有些落寞的模样,嘆了口气。 「哥,你帮我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整一整吧。」 沉干眼睛一亮:「成!」 两个人一边整一边瞎聊。 「妈在家想你想得神神道道的。」 明硝笑了笑:「妈怎么了?」 「对着我喊你名儿,晚上做梦醒了非让我来学校看你,说梦到你在这儿营养不良晕过去了。」 「还有这一大堆,攒了大半个月了,就这件衣服,她跟一帮老太太出去熘达,大卡车里推销过来,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穿这个正好,显得精神。」 沉干指着一件橘黄色无袖t恤无奈道: 「你说这老太太,以前眼睛不好使脑袋瓜还是顶犀利的,自从你要准备高考,家里都快摆烛台跳大神了。这么件衣服,被人忽悠五百块钱买下来的。」 明硝接过衣服笑:「成了,你回去跟妈说,特喜庆,穿上去我准考满分。」 沉干掏出一罐水果:「你们俩就互相惯着吧。」 「这是她昨儿早上起来给你做的,买了五斤水蜜桃,挑了三四个出来给你做了水果罐头。你赶紧吃了,等下就得坏了。」 明硝接过罐头,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妈这是多想我啊。」 「是啊,我现在在她眼里就是个跑腿的。」 「那你呢。」 明硝看过去,眼里带着笑意:「你想不想我。」 沉干手一僵,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往外掏衣服。 「.......想啊,你是我弟,我当然想。」 明硝点了几下头:「想就好。」 「咱现在这房间还是太大,你一走我一个人睡着怪不自在的。」沉干像模像样地解释。 只是一个人睡不习惯而已,是这样...... 「我一忙就不要紧了。」 明硝讶异地瞥了他一眼:「我就是问问,你急什么。」 沉干:…… 「嗯......不急。」 「我在学校也想妈妈,也想你啊。」 明硝坐下来撑着脑袋仰头看他,突然想逗逗他。 沉干耳朵微微发红,想摸根烟出来又记着这是学生寝室,突然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不过想妈妈跟想你是不一样的,哥,你知道吧。」 沉干:....... 沉干一口老血差点涌上来,他就知道! 这个小混蛋,压根说不出几句正常的话! 「我不知道!」 明硝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点到为止。 沉干来的时候兴致满满,满腔热情和忐忑,走的时候一肚子气。 一个多月后,明硝顺利进入了考场。 沉干又担起了老妈子的任务,三天里跑得比任何一个家长都勤快,跟中考那会儿一样,明硝每考完一门,走进教室他哥就眼巴巴地等在座位上,桌上堆得满满的。 沉干小心地揣摩他弟弟的心情,出了门就打电话给他妈汇报,明硝这三天里什么都不用做,沉干就差住在学校,吃喝拉撒全由他包了。 挨到了结束,沉干也没敢问他考得怎么样,一直把人送到家,朱梨花才问了第一句。 「儿子?怎么样?」 第七十七章 情书 两个人都眼巴巴地凑在一边,明硝好笑地抱抱他妈:「很好,放心吧。」
第93页 朱梨花尾巴立马翘上天了:「我说呢,我儿子怎么可能考砸!那帮臭老太太,我明天埋汰死她们!」 家里最大的一桩事过去了,朱梨花满心满意地结队遛弯去了。 明硝瘫在自己那张床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的学习生活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他在这个家九年,可以交第一份还算合格的答卷,接下来就是第二份,他得想办法挣钱了。 睡过一觉醒来,沉干就靠在另一张床上。 「累坏了吧,妈让我别叫你吃饭了,等睡醒了给你煮面。」 明硝起身钻进沉干的被子,精瘦的一截儿手臂立马搂住。 沉干身体一僵,微微动了动又被明硝拍了一掌。 他弟弟跟小时候那样儿,树袋熊抱树的姿势抱着他。 「饿不饿,我现在给你煮?」 明硝摇了摇头:「饿过头了,没觉得。」 「就今天这一次,以后还得按时吃饭,听到没?」 「哥。」 「嗯?」 明硝松开手仰躺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 「等成绩下来,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他提前高考,一方面想快点拥有经济能力,另一方面,他也想没有后顾之忧地跟他哥好好谈一次,最好能成,不成就尽全力,到成为止。 沉干把书往床头一放,别别扭扭那么久,他也想有个结果,起身朝门外走:「行。」 「我去给你煮面。」 然而这一趟还是没能聊成。 两个礼拜后,成绩顺利公布。明硝全市第三,名字被打在学校宣传栏上,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朱梨花打了一圈电话,商量着再过两天在家里摆上一桌。 朱梨花在外面显摆的时候,不知道家里正烽火连天。 沉干心血来潮收拾房间,从明硝的包里搜出来的一封情书。 过了那么久,关于情书的潮流还是和八九年前一样,粉色信封,上面写着「明硝收」。 沉干刚看到的时候莫名觉得胸闷,他弟弟藏了一封女孩子的情书,没扔掉也没见他出门找人约会。 「你这怎么回事儿啊?」 明硝没在意:「一封情书而已,你不是也收到过吗。」 沉干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真不给人回应一个?」 「怎么,还想让我跟别的小姑娘谈一次?」 明硝是随口一说,哪知道沉干突然脑抽,蹦出一句:「也不是不行啊。」 说了一句就有第二句。 「明硝,你从小身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你压根就没接触过异性,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沉干也不知道这些话由不由心,没说出来之前心里堵得慌,说出来后心里更堵。 明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没试过跟女孩子交往,所以我得先试试,有这么一个证据才能证明我是个同性恋。」 「连我喜欢你,也要跟做数学题似的正面论证反面佐证?」 「是这样吗,沉干?」 冲突就在这一刻发生,沉干几乎是本能地觉得,他弟弟生气了。在一场场的怀疑和推拒里,明硝终于改变了策略。 他笑了笑,看着沉干手里的那封情书:「沉干,你这是在否定我。」 否定他从小到大的暗恋,否定他奋不顾身的成长,否定在一次次尝试后复站起来的勇气。 可是他是真的爱啊,怎么就不信呢。 沉干当即楞在原地,铺天盖地的不安涌了上来。 明硝点着书桌面一脸认真地建议: 「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去。」 「什么?!」 明硝笑了笑:「我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试着找女朋友。」 沉干张了张嘴,算了算这还是他弟弟头一回明目张胆地耍流氓,之前哪怕要出个线都是有乱七八糟的名头,这下倒好,连装都不愿意装。 有头一回脑抽就有第二回 ,沉干看着他弟弟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手慢慢攥紧。 明硝看似无意,实际上一点也没放过沉干的小动作。 他不是小时候做点亲密的动作就慌里慌张的,现在,他能把人一点一点哄过来,再出其不意地出手。 沉干没有一丝反抗,就被抓过去狠狠地亲上。 唇齿之间的熟悉感哪怕过了那么久,沉干也一分一秒的感受到了。 明硝揪着沉干的衣服慢慢喘气:「为了不让我喜欢你,你还真是豁的出去啊。」 沉干被亲得晕晕乎乎,又被这句话猛地砸醒。 他舌头发麻,被迫贴着明硝的脑袋,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迫习惯这种动作,或者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行吧。」 明硝松了手,拿过沉干手上的情书,倒退几步夹到书上,耸了耸肩,全程看着他:「既然你想让我试试,我就试试。」 沉干心口一窒,突然喘不过气,下意识点了点头。 「......嗯,试一试。」 「万一.......能掰回来呢。」 沉干说完落荒而逃,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他捂着胸口半靠在阳台边上,掏出烟点燃,猛地抽了几口才缓下来。 晚上谁也没再提,沉干偶尔朝书桌看过去,那本书安安分分地放在上面,里面的那份情书他粗略地看过一遍,二八少女怀春,连纸都带着香。
第94页 两人分了床睡,像是刻意在保持距离,明硝睁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另一张床。 成绩下来的第一天,他哥哥就给他放了个炸弹。 还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给他哥哥回一个更大的炸弹,最好能把人炸回来。 明硝动作很快,睡了两三天缓过来后,立刻联繫了情书的主人,当着沉干和朱梨花的面敲定了约会时间,地点。 挂了电话后,他随意地一瞥,沉干立刻不自然地偏过头,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 朱梨花一点都没觉察出俩儿子之间不对劲,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小儿子。 明硝挨着她坐下。 「儿子,你这是......有情况啦?」 明硝尽力没去看那道炙热的目光,这一剂猛药,该下的时候就得下,不然人还以为你多好说话呢,高考都考完了,他还要顾忌什么,再顾忌他哥哥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小。 第七十八章 助攻陈如玉 「高考前有个高一的女生给我包里放了情书,反正已经考完了,我跟她见个面。」 朱梨花笑得花枝乱颤:「哎呀,我小儿子速度真快,那姑娘得比你大吧。」 「比我大两岁,不要紧,我哥说了,大三四岁都成。」 明硝这才捨得转过头,淡淡地说:「是吧,哥。」 沉干眼睛熬得血红,搬起石头砸脚,自从他弟弟跟他说喜欢男人,喜欢的还是他后,这种蠢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但也没有比今天这桩事儿更糟心的了。 他抹了一把脸点头:「对,出去钱够吗。」 「……不够哥给你。」 明硝平静地扯了扯嘴角,还真是犟…… 「够了。」 「要觉着还行的话,把人带家里我看看啊。」朱梨花又忙不迭地加了把火,把沉干烧得抓心挠肝的。 「咱家都多少年没大事儿了,你哥也是,岁数一大把了,连个女朋友都不找。人家周晓阳都快办婚礼了。」 沉干干巴巴地笑,这下连看都没敢看一眼他弟弟。 一家人各怀心思,到了下午,明硝开始准备出门,换了件没穿过几回的t恤,开春的时候沉干买给他的,上千的牌子,之前他怕穿坏了,一直没捨得,把沉干难受得够呛。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沉干一眼就看到了这件衣服,不是滋味地看着他。 「怎么穿这件了?」 「你不是说我穿这件好看吗。」 「.......是好看。」 明硝背了个包往门走。 沉干猛地站起身:「哎,要不要我送你啊?」 「不用,我去接她,你跟着不像话。」 开了门,明硝突然停在门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那么拼命地想把我拉回到你所谓的正途,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在我这条歪路上。」 明硝说完就出了门,门扣上的声音「咔哒」一响,沉干心一点点下沉,一瞬间无力地坐回沙发上。 这块石头有点大啊,砸得他可真疼。 一整个下午,沉干过得浑浑噩噩,洗个碗五个摔了俩,剩下三个全扔了垃圾桶,等扔完才反应过来。狄泓秋打电话过来让他签个单子也没心思去,一个人坐在阳台发愣。 他这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偏偏他妈还一个劲儿地在旁边问。 「你知道硝硝那小对象吗?」 「见了面还不一定能成呢。」 朱梨花灌了口水,得意地摇头:「那不一定,我小儿子长这么好,还聪明,那小姑娘都来送情书了。」 沉干一个气急:「那万一硝硝不同意呢!」 「不同意他还能答应见面啊。」 「哎别人家家长孩子一早恋就急得要死要活的,你怎么跟看大戏似的啊?」 沉干是真急了,他妈一口一个小对象,没影儿的事儿还以为他弟弟明天就能领个结婚照回来。 朱梨花一看她大儿子老是扫兴,嘴一撇就不乐意跟他聊了,一个人开始瞎乐。 一直到晚上,沉干都眼巴巴地站在阳台看着楼下。 让他意外中带点兴奋的是,他弟弟没有把小姑娘带回来,而让他恐慌的是,他把陈如玉带来了。 陈如玉还跟以前一样跳,看到沉干跟亲哥似的吼了一声「哥哥好!」把朱梨花吓得够呛。 「哎哟儿子,你不是找小姑娘去了吗?是谁来啦?」 当初明硝家事情闹得那么大,陈如玉又是刻意打听过的,也知道他朋友这妈妈眼睛没好利索。他从小爱跳,又不闹事,家里大人都喜欢这样儿的。 连忙迎上去扒拉着朱梨花喊了声阿姨。 刚一来就把家里最有分量的给哄好了。 沉干面上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点都不平静,他弟弟出去跟女孩儿约会,带回来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儿。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沉干自己跟自己就较上劲儿了。 趁陈如玉进房里翻高考资料,沉干没憋住踹了一脚明硝。 「怎么回事儿?」 明硝翻身躺在沙发上,满不在意:「路上碰到了就带回来了。」 沉干一个气闷:「那高一的姑娘呢?」 「你让我试试,我试了,不合拍也不喜欢啊。」 明硝往房间方向一瞥:「我还是喜欢男人。」
第95页 沉干听到前半句话心一松,后半句又重新提了起来。 「你不知道吧,当初我就是看了陈如玉给的漫画,才知道我喜欢男人。」 沉干:……. 明硝把话说得笼统,沉干吓得一愣神。 「那孩子......他也喜欢男......」 「我不知道,可能,大概,不一定,我还不确定。」 沉干深深切切地感受到这颗心一点一点砸下去,在最后一点距离上摇摇欲坠。 「你们……」 「哥,我跟他那么久没见了,今晚上他就不回去了。」 沉干这头还没缓过来,他弟弟又扔了个炸弹。 「那他睡哪儿?!」 明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跟我一起。」 沉干:…….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要是你真噁心这种事儿,也噁心我喜欢你,我会搬出去。」 「也会换个人喜欢。」 沉干猛地抬头,他弟弟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我去瞧瞧他。」 明硝站起身,看着有些茫然的沉干也不是滋味,他就这么狠一把,总不能回回都是他凑上去,他只是想要一个回应,一个本来就已经存在的回应而已。 明硝进房间后顺手关门,沉干继续愣在原地,心里空了一大块,他弟弟听他的话跟女孩子约会了,跟他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同性恋,转头往家里带了一个男孩儿。 放屁!前脚说喜欢我,后脚就找来个青梅竹马! 换个人喜欢? 我他妈……. 沉干突然一阵无力,掏烟的手都有点颤抖,他们家这是怎么了,他又是怎么了…… 好像不知不觉,他弟弟被他逼进了死胡同,可他还觉得自己没错。 一转眼他们都在死胡同里,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饭桌上陈如玉就差贴在明硝身上,张口闭口夸这桌菜好吃。 沉干干巴巴地咽下一口饭,五菜一汤,全是他弟弟做的,高考完,他跟朱梨花心疼小孩儿辛苦,不肯让他做饭,今天倒好,小竹马一来,自己一个人就奔厨房去了。 「明硝,你打算上哪个大学啊?」 沉干眼神一闪,默默放慢吃饭的速度。 第七十九章 助攻 「本市。」市里就一个重点大学,也确实给明硝发了橄榄枝。 陈如玉眼睛一亮:「真的啊,我明年也考在这里!」他们家分到的房在隔壁市,一家老小都想回这里。 「那你离家近,不住校了吧?」 「不知道,可能住校,可能在外面租个房子。」 沉干越听越不是滋味,抬眼一看朱梨花,他妈一脸坦然,小儿子当着她面说不住家里竟然没有反应?! 「为什么啊.......你不住家里啊?」 朱梨花笑了笑:「我们硝硝说是想创业,反正他不回来我们就去看他嘛。」 这句话直接在沉干心里炸了个雷,他猛地转头看向他弟弟。 想创业,想搬出去,合着就他这个哥哥不知道?! 「那可真行!再过一年我来投奔你吧,你这红烧肉比我妈做得都好吃!」 明硝慢条斯理地把碗一放:「可以。」 沉干差点没把碗摔了! 陈如玉吃完饭就闹着要洗碗,非说不好意思,得干点事儿才行。 于是从前沉干的位置替上了他,明硝洗碗,陈如玉擦碗,两个人时不时打打闹闹,合作得像模像样。 沉干半靠着门,眼睛看得微红,气的。 陈如玉就这么在他家住下了,晚上跟明硝睡,沉干开了空调后,往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直接放在了明硝被子旁边。 陈如玉嘿嘿地笑:「沉干哥,不用,我跟明硝一个被子就行!」 沉干心头一酸,忍住掏烟的动作,张口就来:「硝硝喜欢一个人一床被子!」 也不知道从前可劲儿往他被子里钻的人是谁,沉干昧着良心坚持。 陈如玉「哦」了一声:「那行吧,反正还在一张床上!」 沉干得之不易的一点胜利感瞬间被压制。 「你们怎么碰上的啊?」 「我陪我妈来这里逛逛,就看到啦,聊了一会儿,他就把我带回家了。」陈如玉笑得跟朵花似的:「沉干哥,我们有缘分吧。」 缘分?你跟谁,你跟我还是跟我大宝贝儿?!再笑!再笑一巴掌拍出去! 沉干心里碎碎念,手痒得不行。 他弟弟怎么回事儿啊,还能这么快换人的吗,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 陈如玉闻了闻,空气里一片酸涩味,满意地晃了晃脚。 「哥,你跟硝硝还一起住啊?」 沉干神色一紧:「干嘛?」 「你俩都多大了,还睡一起,家里不是有房间吗?」 「你烦不烦!睡个觉嘚瑟死你了?!再吵把你赶出去!」 陈如玉一下噤声,睁着大眼睛瞎转,适当地吓一吓,但不能吓过头,这个度还真难把握...... 沉干烦得不行,干脆开了窗,趴窗那儿点了根烟,点根烟都差点被打火机烧到。 「臭小子!」 「嗷。」 「嗷嗷嗷个屁!好好说话!」 「哦。」 闻着味道了才知道开了窗也散不掉。 「你先把烟掐了吧,硝硝不喜欢闻。」
第96页 沉干锁着眉长吐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家那孩子喜欢……」 眼一闭:「喜欢男人!」 「知道啊。」 陈如玉挠挠头一脸坦然。 「知道你还跟他一张床!」 沉干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竟然在那死孩子脸上看出点不好意思来。 不好意思?你怎么了你就不好意思?! 「我这不是特殊情况吗……过几天我就走啦,我们俩很久没见了……」 不是你说个话还磕磕巴巴,我是吓着你了还是委屈你了? 「那你知道他今天约了高一的姑娘吗?」 陈如玉摇摇头:「不知道,做什么?」 沉干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只能猛抽菸,他能说吗,逼着喜欢男孩子的弟弟找女孩子约会,怎么听怎么糟心。 「......没事儿!你睡!我去陪陪朱梨花。」 沉干一瞬间就没底了,这两天他整个人没着没落的,觉着自己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可又不敢深想。 他是真的怕啊,这一步跨出去太难,简直要颠覆他前半个人生。可这一步不跨,这心得裂一半。 出了房门他弟弟正在给朱梨花递水,明硝歪着头帮他妈理头发,他妈搂过来非要抱小儿子,这样的相处模式在他们家延续了快十年。之前明硝一直在逼他,但是再怎么逼他都不敢,他怕什么,怕的就是哪一天没遮没掩了,所有人都发现了,他就再也不能看到现在这样的画面。 朱梨花该多难过。 但现在,他也是真的难过。 「哥。」 明硝一转头就看到沉干半靠着门看他们,模样颓废得不行,看样子在房间里被陈如玉下了一剂猛药。 他拿过杯子笑笑:「牛奶,喝一点,我刚煮的。」 沉干走过去接下:「嗯。」 「陈如玉呢?」 「还在里面。」 明硝点点头:「那我等下再给他热热。」 热牛奶,还专门热一遍,沉干抹了一把脸,难受得百爪挠心,他弟弟这是想做什么…… 朱梨花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和俩儿子又扯了几句就回去睡了。 沉干目送着他弟弟把他妈送回房,回来后把剩下的牛奶一口喝完。 「宝贝儿......」 明硝仰起头淡淡地笑了笑,嘴角边一圈奶渍:「嗯。」 沉干按了按眉心:「你认真的吗?」 抬眼一看,沉干就愣了:「啧……」 「过来。」 明硝凑过来下巴直接扣到沉干伸出来的手,眨着眼睛看他。 沉干拿过毛巾擦了一圈,两个人挨得紧紧的,自从那天亲过后,他们再也没有挨得那么近过。他弟弟一动不动,视线全程跟着他动。 一脸乖巧的模样,跟小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一击中的,把沉干萌得难受,嘆了口气重新把话题扯回来: 「问你呢。」 「什么?」 「房里那个磨人精,你是把人骗回来了?」 明硝一头扎进沉干怀里,蒙着脸勾了勾嘴角:「没有啊,还不急,慢慢来。」 沉干:…… 「.......你那天说的话是蒙我的吧。」 明硝换了个姿势,贴着他哥问:「什么话。」 「…….说.....说看上我了?」 心跳明显加速,明硝安抚地搂上他的背,这剂药下得有点猛,最好能看到好结果,要是到头来适得其反,把他哥吓得更远,他非得一巴掌抽死自己不可! 一咬牙他「嗯」了一声,又觉得太过,立刻补充:「我不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别说我,连你都觉得模糊。」 「既然模糊,我再拉着你往这个坑跳就太对不起你了。」 这话一出,沉干心底隐隐的期待立刻砸得稀巴烂,他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嗯,我知道了。」 第八十章 喜欢 当晚哪怕沉干闷了两床被子都没挡住陈如玉小声说话的声音。 他能脑补出这幅画面,两个人靠得近,就差脸贴脸的那种,就跟之前明硝贴他耳朵跟前一模一样! 沉干奔三的年纪了,一颗摸爬滚打上来金刚不坏的心脏,在这个晚上被刺激地四分五裂,裂了还不算,还不间断地,重重地往身体里沉。 「明天我们出去玩儿吧?」那头陈如玉还在商量明天的行程。 「嗯。」 平时叫他弟弟往外跑都得求着,那臭孩子一来,一点都不迟疑,立马就答应了! 这他妈还因人而异? 沉干这回憋不住了:「明天朱梨花得去复诊,硝硝,你跟着去吗?」 「沉干哥,你没睡着啊?」 沉干:…… 你们那儿有商有量热闹得很!再睡都得在我眼皮子底下私定终身了! 「那我跟硝硝一起吧,沉干哥你不是要忙公司吗,你去忙吧,有我呢!」 「咳咳咳……..」 沉干一口气没吐出来愣是咳了几声,要说他怎么就那么讨厌这种不请自来的孩子呢! 更让他心酸的是,现在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咳得要命也没见人来。 平时把他当个宝的弟弟隔着一个过道,就只低低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要喝水吗?」 沉干眼睛咳得通红,鼻子酸酸的:「......没事儿。」
第97页 「......明天你们去吧。」 沉干自己没觉得,明硝听了差点一个起身,就要把人往怀里带。他哥哥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现在指不定多难受。 还是陈如玉一把拽住了。明硝抿着嘴,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就差竖起耳朵听另一张床上的动静了,可惜他哥哥再也没出过声,哪怕陈如玉后来怎么逗,沉干都没再过问。 「沉干哥是睡了吗?」 明硝心里一绞一绞的,他不知道,但是他怕玩砸了…… 第二天一早,沉干果然走了,他不在,陈如玉也没什么可折腾的。两个人还真的带了朱梨花去了趟医院。 这回是朱梨花提议去逛个街,想给俩儿子卖身衣服,顺带给陈如玉也买了一套。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沉干一个人坐在阳台,听着动静立刻往门口看。 他妈,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俩孩子手上都拎着衣服袋子,看样子是去逛了街。 明硝随便一闻就闻到了烟味,顺着味道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阳台坐着的沉干。 沉干抖掉菸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围着朱梨花闹的陈如玉,看了一会儿,他把视线移到他弟弟身上,尴尬地笑了笑。 这一笑直接戳进了明硝心里。 他哥哥.......这是把自个儿当成外人了....... 沉干偏过头,摸了摸眼角的一点湿润。 这怎么就,有点难受了呢....... 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把真真切切的刀,砍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揉了揉脸,沉干推开玻璃门,笑着朝朱梨花走:「你们这是去买衣服了?」 朱梨花一拍大腿:「哎哟,大宝贝儿,我忘了给你买了......」 「我这什么脑子,今天带俩孩子出了门,我就给忘了。想着硝硝有了,还得加一套,这不咱家来了个孩子吗,这一套我给加他身上了。」 朱梨花光看数量,不看人,也是一时迷糊。 沉干笑笑:「这有什么,没事儿,我回头自己买就行。」 明硝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他哥满满的一张笑脸,可还没等他看过去,沉干已经转身往厨房走。 「冰箱里还有条鱼,今天我下厨吧。」 「油烟大,我先关个门啊。」他远远地喊了一声,立刻把门关了。 门一关,他双手撑着厨房台上,一张笑脸立刻垮了,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这衣服怎么就给忘了呢.......多了个孩子敢情还能把最大的那个替换掉啊....... 他弟弟那儿也是,转个头就把他换掉了...... 这是第二把刀…… 晚饭陈如玉又开了话匣子,两边都没忘,先把朱梨花闹得心花怒放,再是明硝那儿。 「你创业有门路了吗?」 沉干一愣,瞥了一眼他弟弟,他都忘了,他弟弟还说要创业,这一提起,他心里又泛了酸。 「我查过,学校有创业基地,好几个金融团队,我到时候先摸摸门路。」 沉干扒饭的速度越来越慢,半垂着头听着。 明硝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这一行除了知识点还得积攒人脉,慢慢来吧。」 陈如玉想了想:「嗯......你等我一年,我明年也打算考金融方向,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跟你一起。」 「我可是记得你上课都顾着看漫画了,能行吗?」 沉干话一出,朱梨花咳了一声:「人家孩子有目标,你不鼓励就算了还泼冷水。」 沉干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没意思,垂下头继续吃饭。 「嘿嘿嘿,我就一个目标,要是到时候真成了,我跟你一起干,咱一家人,砸了也不怕!」 沉干拿筷子的手一僵,嘴里这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家人…… 第三刀摇摇欲坠。 饭后两个人又窝在厨房开始洗碗,沉干烦躁地摊在沙发上,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了,从那封情书开始,沉干跟做梦似的,他在一步步往他弟弟的反方向跑,他弟弟似乎也有了选择完善的方向。 他怎么就难受成这样了....... 「先洗个澡吧。」 沉干睁开眼,他弟弟已经坐到他边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一晚上都没说过几句话。」 沉干心头憋着火,心想我说了啊,可我说话你们也没心情听啊。电器还有个更新换代呢,你找人替了我,我还能说什么。 再说我自作自受,该的。 「是哪里不舒服吗?」明硝说着就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没想到沉干直接偏过头避开了,明硝脸色一凛:「你怎么了?」 沉干随意地笑笑:「我还以为你不在意了。」 「我哪里不在意了?」 沉干笑容一收:「是吗?」 「哥,你能别绕在这个圈子了吗?」 绕圈?我绕个鬼!合着成我不是了。沉干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你还在意个屁!」 明硝脸色立马白了。 陈如玉趴着门框,愣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就知道沉干好像被逼急了....... 第八十一章 喜欢2 第三刀终于落下,在看不到头的精神折磨后,一句问候就让沉干溃不成军。
第98页 沉干一吼,当即转头拿了件外套出门了。 边走边气闷地抽菸,满肚子愤怒,加一点莫名的委屈…… 呵,口口声声说喜欢老子喜欢了那么多年。 合着老子就是你看清性向的一个破烂工具!用完就丢,转身就找个活泼鲜嫩的小竹马是吧! 嘿!房间让给你们,玩儿蛋去吧,老子不碍你们眼! 从他弟弟跟他说自己是个同性恋还喜欢上他后,他这压力一天都没断过,他之前想,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每天害怕明硝会不会把篓子捅出来,闹得天下皆知。可他没有想到还有更难捱的时候。 他被整整折磨了三天,他弟弟跟小竹马同吃同住,两个人还是知根知底,每天在他眼前晃。他觉得他弟弟就像一个大饼,陈如玉每天抱着大饼啃,还笑他,让你以前不珍惜吧,现在这块大饼归我了。 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还能怎么办,逃呗....... 大晚上八九点,也好在就这个时间点,狄泓秋也还没睡觉。接到沉干电话的时候他正校对货单,沉干直接问他,之后几天有没有长途能跑。 「越长越好!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家的那种!」 狄泓秋听出点不对劲儿:「你咋回事儿?跟家里闹了?」 「闹什么闹?!就问你有没有!」 「有是有,就是你也不是没干过这个,多累人你也知道,好不容易僱人开始当老闆了,你起个什么劲儿。」 沉干抽了一口烟:「我当老闆是为了谁啊,全为了家里那祖宗。」 现在祖宗要自己创业了,凭他那个聪明脑子,家一搬,钱一挣,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算了算了,说不清楚!你给我看看!」 狄泓秋多嘴了一句:「是跟硝硝闹了啊?」 …… 沉干尴尬地一吼:「别问了!赶紧给我……」 手上突然一空,手机被人抽走了,沉干一愣,转过身就要大骂。 一转头明硝正喘着气,皱着眉把手机举到耳朵边上。 「是我,笛子哥。」 明硝边开口,边看着他哥,趁机握住了还举在耳朵边上的右手轻轻抚了一把。 沉干一瞬间就泄了气。 「没事儿,我哥瞎闹呢,你别理他。过几天来家里吃饭……..嗯,不要紧.......就这样。」 挂了电话,明硝直接把手机往自己兜里一放,把人往身边一拽: 「能耐了啊,跑什么啊?」 沉干心里憋屈得厉害:「态度端正点!这是你该跟你哥说的话吗!」 「不然说什么,再不说你都要跑了!」 明硝沉着脸,他那天压根就没约过什么女孩子,从头到尾就只是陈如玉。难为陈如玉听到他坦白性向后还能冷静下来。 一整个下午,他把这些年来的委屈,苦闷对着一个外人一股脑说了个遍。陈如玉一口咬定沉干一定也喜欢他。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哥哥,还傻傻地逃避。 陈如玉当即拍板一起演一齣戏,正好这也是明硝想做的。 也确实看到了效果,他几乎是咬着牙看着沉干无意识委屈的模样,心疼得要命。 可他哥哥娇气得厉害,那边刚走了一步棋,一转头他哥就跑了,陈如玉还笑他,枉费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他哥一跑就没辙。 这几天他不比沉干好受,甚至好几次就憋不住想就这么算了,他哥哥想藏着就藏着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这一路偏下去,明显他哥哥已经想歪了,自己就把自己当成了外人,问题一下子就大了。 沉干一看他弟弟脸色变了,自己下意识变得更快。 「不是你说要搬出去吗!你不是还想创业吗!」 「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朱梨花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沉干满腔的委屈,夹杂着愤怒一口气全撒了出去。他还忍个什么劲儿啊。 「哥!」 「别喊我哥!你不是找了个小竹马吗!突然开窍了是吧!觉着前几年眼瞎了,现在跟明镜儿似的,觉得自己可牛逼了,找到真爱了幸福一生了,还找我干嘛!」 沉干越喊越有劲儿,眼睛里一路飙升的红血丝加一点将出不出的湿润。憋了两三天,他觉得自己都能成仙了,怎么就让这两个人合着刺激了那么久。 明硝又心疼又气,一脸无奈地要把人揽过来,沉干抬手就把人推了。 「别理我,老子明天就跑长途!」 「跑青藏线!跑滇藏线!」 「沉干!」 明硝被气得厉害:「跑青藏,跑滇藏,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死呢!」 那两条线死了多少人沉干这种跑长途的人会不知道?!这还真是要活生生把他给气死! 沉干没吼得一愣,偏过头不看他。 他骨子里也怂,在外面怎么来事儿都不要紧,唯独怕家里那两个,现在又突然觉得自己没占什么理,突然就委屈上了。 明硝一看就知道他哥现在在想什么,嘆了口气,把人掰回来。 「我骗你的。」 沉干抬眼看着他,不吭声,眼睛红了一圈。 明硝这才觉得自己玩过火了,心疼得要命,一把把人抱到怀里,亲了亲头发。 「我骗你的,陈如玉跟我一伙合起来就是来刺激你的。」
第99页 沉干愣愣地被搂住,贴着身体又热又难受,可他跟着了魔似的不肯把人推开。 「创业是真的,搬出去也是真的。」 「说要换一个人喜欢是假的。」 沉干在这人世间浮沉那么多年,一颗心脏在这一晚终于遭到了猛击,他想,可能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撒了那么多盐后终于给了他一颗糖,他终于也愿意接受了这颗微微酸涩的糖。 他吶吶地张嘴,一张老脸红了红:「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明硝把人放开,抬手摸了摸他微红的眼睛,他的一整个世界就在这里,前尘往事像阵风,凛冽也好,和煦也好,总算到了今夜月色撩人的一刻。 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纠结过,不安过,唯独没有放弃过。 「喜欢你才是真的。」 第八十二章 尴尬 「臭小子!找个外人合起来诓我!是不是欠揍!」沉干突然猛地一脚踹过去。 他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这他妈不就被坑了吗!他这一天战战兢兢,提心弔胆地后悔,结果全是他弟弟设的一个局。 明硝哭笑不得把人抱住,一边还得道歉。 「行了啊,我认错,不该骗你。」 明硝抵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可要是不骗你这一次,你还要憋多久。」 沉干一下噤声,眼神闪闪躲躲地不看他。 「行啦,我这算是熬到头了吗?」 「烦死了,躲远点!」沉干半红着脸倒退几步,立刻被一把拽过去。 明硝熬了那么多年,那还能等,直接把人扣住亲了过去,比以往几次都要激烈。 沉干被亲得头晕眼花,等平静下来后,两人都靠着墙喘气。被摸过的地方到现在还痒得不行,他一个大直男,怎么就被瞎撩成这幅不争气的模样! 「感觉……怪怪的。」沉干砸吧了一下嘴,偏过头看黑暗里的明硝。 「臭小子!」 明硝靠着墙轻笑:「没事儿,那么多年的心愿都了了,你揍我一顿都行。」 沉干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现在想起来,这是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被整得整整齐齐的内衣内裤,这几年莫名其妙的亲吻,那一晚的教学型指导。他弟弟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就等他没头没脑地跳下去。 「哥。」 「嗯。」 「你看这地方,像不像你带我回家那天。」 也是几盏路灯,小道,只是现在脚下的路要比以前宽敞,平稳。 他们换了家,都长大了不少,从手无寸铁成长到有独立思想。 有过太多谋生的经历又被打压沉底。 这一路很难,有时候沉干半夜睡过去都不敢梦到。 可到底,也走得差不多了。 「像。」 明硝笑了笑,咽下快涌到喉咙口的酸涩,偏过头把人搂进怀里,慢慢抱紧。他在沉干的庇佑下安安稳稳地长到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以后的路,我走在前面。」 走回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两个人默默地牵着手不说话。沉干从脑热的状态下缓了过来,脸还是红了一路,连心里都涌上了一丝恐慌。 快到门口,明硝慢慢把手松开。 「我知道,先瞒着妈妈。」 沉干终于知道这一路他到底在慌什么。 就像当他知道他弟弟是同性恋那一刻,他几乎立刻想到了这个世界一人一口唾沫把明硝淹死的画面。但那时候他又想即使再困难,他到底还能挡在他面前。 可这间屋子里的人不一样,这是他们俩最亲的人。 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腿软。 朱梨花白天还在念叨他小儿子的小对象,要是知道俩儿子背着她在一起。 他害怕,有一天,他们的人生和朱梨花背道而驰。 很明显,明硝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不要怕,妈知道了也没事儿,我替你挡着。」 沉干恨不得再一脚踹过去,还不要怕,老子怕死了!他打小就怕朱梨花,周围谁不知道啊! 明硝笑出声,把人搂过来亲,边亲边安抚:「没事儿啊,咱先瞒着。」 他比沉干更冷静,最困难的都被他攻克了,何况里面那位压根没有他哥想像的那么不开明。 一步一步来吧。 陈如玉还在,一看两人是一起进来的,眼神立刻变了,试探地朝明硝一挑眉,沉干立刻一巴掌拍了下去。 「臭小子!」 陈如玉一边揉背一边逃:「沉干哥,你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个屁!你这还没考上大学呢就瞎用成语!」 陈如玉连忙躲到朱梨花那儿:「就是忘恩负义!我要离你远点!」 「怎么了怎么了?」 「妈您别拦着他,这孩子得揍一回,太能搞事儿了。」 「我怎么搞事儿了,我那是办好事儿,日行一善你懂不懂!」 那头朱梨花护着,这头明硝又像模像样地拦着,沉干肚子里那股气就差憋出毛病。 「你干什么呀?人孩子那么多年了来咱家一趟,你非得揍他。」 沉干坐沙发上,由着明硝给他餵了一口水,瞥到陈如玉看大戏的样儿微微脸红。 「我乐意!别人还挨不着我揍他呢!」 朱梨花被堵得没脾气,转头安慰起陈如玉。
第100页 陈如玉倒是没咋的,手一挥:「没事儿,沉干哥爱揍就揍呗,要不我就住上一个月,沉干哥爱什么时候出气就什么时候出气。反正我刚看了看,屋里两张床呢,我跟明硝睡,成吧。」 「不成!」 「不成!」 陈如玉:…… 朱梨花纳闷,沉干不同意还好,他小儿子怎么就着急上了。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沉干,一声不吭大晚上跑出去,你弟弟连外套都没披一件就出门找你了,回来了倒好,两个人都开始不对劲儿。」 「硝硝,人是你请回来的啊,你闹什么!」 沉干仰躺着,尴尬地咳了几声。这一天天闹的,咳完抬眼瞪着明硝,还顺带踹了一脚:你解决! 明硝暗嘆了口气:「差不多行了啊,他唬你呢,你出了门他就订了明天上午的车票,不出意外,接下来一年你都见不着他。」 晚上陈如玉睡了明硝那床,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往沉干这张老脸上戳。 平时两人睡一床怎么高兴怎么来,这会儿沉干倒有点不自在了。 扔了一句:「你先睡。」 沉干就占着明硝那书桌搬出几份表格,折腾了那么些天,好歹知道自己倒腾了一个小公司,知道该做报表了。 明硝哪会不清楚他哥心里怎么想的,多多少少就是老脸挂不住,心里犯嘀咕,觉着不好意思。 铺完了床,给陈如玉递了个游戏机,明硝直接挨着他,沉干瞥了一眼,糟心地连写个数字都不自在。 明硝撑着脑袋,他哥强装镇定的模样逗得他想笑,顾念着现在这层薄薄的脸皮,他还是忍下了,就时不时点出几个漏掉的数据。 刚开始还好,接下去就不行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指出了三五个小错误。看到小数点都标错后明硝皱了皱眉: 「哥,你这样不行啊,要不要找个财务啊。」 沉干绷着脸:「我行啊,我怎么不行了!」 明硝一愣,看着他哥突然炸毛,随即心一软:「没说你不行啊,你看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要不这样,我帮你做,你先睡?」 沉干吃软不吃硬,一下子泄气。他今天经历了情感生活里的大起大落,连带着脾气都有点不对头,什么时候该撒住脚什么时候该炸一回,他心里没个章程。 可他弟弟每回软乎乎地哄一句,他就能立刻顺毛。 「都十一点了,你折腾什么啊。」 「没事儿,你们继续折腾,想折腾多久就多久,我还不睡!」 陈如玉手上噼里啪啦地按键,随口应道。 沉干直接一个抱枕砸过去:「你闭嘴!」 陈如玉被砸懵圈:「哎明硝,沉干哥是不是想挠死我,你说他是不是想挠死我?」 瞥到沉干憋气的脸色,陈如玉连忙缩回去:「哎,没事儿啊,哥,您怎么着都行.....都行。」 第八十三章 恋爱后遗症 沉干以前没发现,这么个小玩意儿长大了竟然是这么个活宝,心思越长越歪,还能倒腾过来给他设个局。 可他弟弟一连好几级地跳,跳着跳着,给他拿回来个全市第三,这么一对比,他可真是骄傲死了。主动把这桩事件的主谋划到了陈如玉头上。 「行吧,今天不做了,赶明儿让你笛子哥招个财务。」 他那半大不小成型得困难的小公司,竟然也要添丁加口的,想想都好笑。 明硝打开抽屉,把一瓶眼药水递给他,自己出了门端了一碗绿豆粥回来。 「晚饭没见你怎么吃,这给你留着的。」 说到晚饭,沉干又怪不好意思的,俩小屁孩儿合起伙来膈应他,他能把一整碗饭咽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躺下后,都快十二点了。房子装修的时候,沉干是花了大价钱的,三室一厅全装了空调,明硝开了室温后,又抱了一床薄被过来,把人盖严实了才算完。 这事儿以前也常做,明硝顺手关了灯,把人搂着,凑过去亲了一口,自然而然地躺下睡了。 沉干睁着眼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些贴着心窝子的行为,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这些年里最平常的事,他早就被惯着了,只是这原因,他今天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件事怪我,以后再也不刺激你了。」 明硝躺下后把人搂进,他心里也后悔,又后悔又难受,可说出来又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沉干声音闷闷的,临了被身边人摆了一道,虽说事出有因,但到底也不是滋味。 「哥,你不反悔吧.......」 沉干这下哼了一声:「你求我啊。」好不容易把局势板了回来,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明硝下巴抵到他额头蹭了蹭:「嗯.......求你。」 沉干老脸一红:「哎你烦死我了,赶紧睡赶紧睡。」 说完直接埋头钻被子。 这一天天跟做梦似的,好在今天晚上做的是好梦。 第二天送走了陈如玉,沉干得回那大仓库,来回一趟的路线已经跑完了,这两个月又陆陆续续多了好几个车队,背后都是有人撑着,他抢不过单子,只能再重新划路线。 明硝送完陈如玉,一到家,人又跑没了,书桌上还有一沓报表。他哥大概趁他早上送人的时候给检查了一遍。 小数点一个一个改了过来,旁边计算器加上草稿纸,明硝也算了一遍,一分没错。
第101页 他哥正经起来确实能一分错都不出,心里也是有规划的人,循规蹈矩地在往前走。昨晚上大概是突发状况,想到这儿明硝扯了扯嘴角,无奈地嘆了口气,帮着全整理完了。 忙完后朝门外喊了一声:「妈,下午我给哥送点资料啊。」 山害羞偷偷跑了,那我去就山。 明硝是头一回去沉干那大仓库,到的时候正好车队回来。五辆车,货物堆得老高。 「硝硝来啦!」狄泓秋老远就喊了一声,沉干一听立马停了手,把手套一脱,下意识挠了挠眉心。 「你来这儿干嘛啊?赶紧回去。」 明硝把手上的数据递过去,盯着他:「你把这忘家里了。」 沉干接过,避开视线,翻了翻手里几张纸。 「哎对,我本来还想回去一趟。」 沉干的脸皮厚了那么多年,终于也遇到了瓶颈,两个人这么晾着,谁也不吭声。 沉干是脸皮薄,明硝是脸皮厚。 「你昨晚上怎么回事啊?跟硝硝闹什么了?」 狄泓秋见两人都在,随口一问。 沉干脸色一僵,没好意思说,明硝见状笑了笑:「日常吵架,跟我哥闹呢。」 狄泓秋挠挠头,「哦」了一声,心想你们还能吵起来,昨晚上怎么没下红雨呢。 「哥。」 「嗯……」 明硝抹掉他脸上的一点灰,低着声问:「你就打算这么站着?」 沉干:…… 「那我去忙了。」 「嗯」 明硝也是第一次谈恋爱,逼得紧了容易出事,可远了他又不甘心,这个度怎么把握,他还在慢慢摸索。 接下来又是几趟货,明硝也过来打算帮忙。 「这儿太脏了,你进去!」沉干一看人过来,赶紧往里推,一张嘴又吃了满口尘。 明硝赶紧把他哥眼睛捂住:「这里装了什么?」 「化肥,这一站停一下,换个货得运到南方。」 沉干死活不肯让明硝帮着一起卸货,直到明硝沉下脸才妥协。半个多小时,他一心全在他弟弟身上,就怕掉个什么东西砸身上。 等忙完这一趟,沉干又得登记,排班。这里说是一个公司,沉干也不过是个小头目,什么都得干。 明硝全程绷着脸看他,其实他们都明白,刚运作起来的公司,还是运输业,没有几个会比沉干更轻松。可比起以前天南地北地跑指不定还得挨个揍的日子又好上了很多。 沉干和狄泓秋两个人早上干干净净,到下午一身灰尘。 「今天还忙吗?」明硝伸手把人牵过来,掸了掸衣服,再抚上脸轻轻地抹了一把,连睫毛上都沾了灰。 沉干一慌,扭头看向狄泓秋。 明硝笑笑,轻捏了一把脸:「他看不到,问你呢。」 「下一趟是易燃物品,哥得去局里备个案,你先在这儿待会儿……要不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就回来了。」 沉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知道这工作量是超了,确立关系的第一天,他带着人灰头土脸地搬化肥,他弟弟估计得不开心了。 明硝嘆了口气,一肚子气又慢慢消了。 「我陪你去。」 回去路上,明硝话很少,沉干累得喘口气都吃力,还是打起精神想哄一哄。 他们这关系在他默认之下算是进了一步,他也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不过看周晓阳那一对儿平时腻在一块儿,看看电影吃吃饭,看起来充满小情调,总之肯定不是像他们这样,在仓库里搬了半天货,又拿着货单从城东跑到城西。 他还是挺愧疚的。 刚想开口,明硝就牵住了他的手,偏过头安抚地笑笑:「回去给你炖个汤,以前没注意到你工作量那么大,怪我。」 他还能怎么说,他哥前几天被他欺负得这么惨,好不容易占上风了,又忙不迭地来安慰他。 他哥哥啊,性子软下来的时候跟棉花球似的,他连欺负都不忍心。 第八十四章 招财 沉干突然心口被塞得满满的,一肚子话全憋了回去。 亲人和爱人是不一样的,亲人变成爱人后也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种对于沉干当时浅薄的词彙量来说很难言明的感觉。 他当明硝是弟弟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觉得窝心,有干劲儿,可以跑仓库里再背上好几趟货。 而现在,他听到这句浅浅淡淡的话,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全是委屈。 这一次,他主动,紧紧地回握了明硝的手。 走入夜色里,明硝只敢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皱眉。沉干露出委屈的神情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他想着宣洩心里那些存放已久的感情,没有想到他们暂时被生活困住了脚。 他还没有把担子从沉干身上接替过来。 还不敢放肆地谈爱。 最后半个月,明硝跟长在沉干身上似的,沉干走哪儿,他就跟哪儿。 邵波涛往仓库走了两趟,回回都见着两人腻在一块儿,第三回 总算忍不住了,夹着烟拍了拍明硝的背。 「弟弟诶,你干嘛呢,天天围着你哥瞎转悠。」 「快上学了,到时候见都见不着了。」明硝看着他哥又扛起了一袋货,脸色突然一绷。邵波涛挑着眉看着这孩子全程盯着沉干,直到货卸下来了才松了口气。
第102页 「我说你们俩都长那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明硝没吭声,狄泓秋接过话茬:「那你是没见着小时候,跟现在一模一样。咱硝硝就跟个猴王似的,往这儿一站,沉干就得怂。」 说完几个人都笑了,沉干揉了揉肩,笑就笑呗,可不就是小猴王吗,再上天他都得哄着。 不光哄着,他自己还不能浑,他们有一个未知的未来,每一步都得小心。 没过几天,沉干找周晓阳借了点钱,正式租了一层办公楼,装修招人干得热火朝天。本来想找个男财务,一群男人聚在一起也有干劲儿,狄泓秋跟明硝死活不同意。 狄泓秋约了半年后的手术,要是不出意外,这腿就能走得跟正常人差不离,他原话是:「我得找女朋友!周晓阳跟周颖天天在我眼前晃,再晃下去,别等着楼装修完,我就能从十七楼跳下去!」 而明硝沉默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沉干还想挣扎一下:「你以为随便抓一个就是同性恋?!」 「再说我们干的是运输业,就算是来做财务的,平时遇到要紧事儿了也得帮一把。一车货好几吨,人万一吃不消呢?」 明硝没动静,一声不吭愣是给他找来了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三十五岁小阿姨,一手拎一桶水上下十七楼也成的那种。 沉干直接没脾气了,那头狄泓秋炸了半天,说沉干就是不想让他有女朋友,身心受到了摧残。沉干还能怎么样,只能把这口锅背上,替他小男朋友接下这个罪名。 通知书下来,明硝顺利进了金融专业。沉干公司地址离明硝那学校就一小时车程,他直接在公司给明硝留了一个小隔间,驳回了之前租房子的要求。 搬进办公楼的头两天接了两个单子,数据杂得狄泓秋天天想骂娘,再忙沉干也忍了。 不像之前在仓库里那会儿,办公楼一租,连狄泓秋都人模狗样的,更别说沉干。朱梨花掏出一点私房钱给买了一条贵得吓人的领带,一身西装,想着谈生意的时候也能有点底气。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人生都慢慢往上跳了一个阶梯。 明硝快开学的时候,沉干那小公司来了个新单子,一接还是个大单子,货量大得离谱,连那大仓库差点都装不下。 新单子得提前装货,甲方那边一个礼拜前就把货放到了沉干那大仓库里,满满当当全是钢板,沉干怎么看怎么闹心,他们这儿确实是拨不出什么人来看这批货。 可新单子还得继续接,他带着邵波涛四个人都不够使唤。 还是狄泓秋,一拍脑门,直接往宠物基地跑,临晚饭牵了一只狗回来往仓库门口一放。 「看吧!大狗,绝对安全,放门口绝对放心!」 黑白色哈士奇吐着舌头趴在地上,眨着圆熘熘的眼睛茫然地对上狄泓秋的视线。 邵波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又看看狗,嘆了口气无奈地抽菸。 「怎么的!你什么态度啊,老闆说咬人可凶,光这体型吓吓人就行了!」 「妈呀!这狗哪来的?!」沉干猛地一跳赶紧往明硝身后躲,发现是条哈士奇后才松了口气,明硝好笑地把人搂住。 「别怕,哈士奇,咬不了人。」 周晓阳倒是不怕狗,凑近了看,笑着蹲下身:「这狗得有肥胖症吧!狄泓秋,你打算吃狗肉啊?!」 「神他妈吃狗肉,看门的。」 「你看门怎么不找个大狼狗啊?!这么条蠢兮兮的东西,能看什么,他不会把门挠了吗?!」 周晓阳往前凑了凑,这一凑差点没跪下,这条狗寂寞了一上午,没人逗没人陪的,眼看着有个人凑近了,整条大狗带着链子一头扑进他怀里,舌头使劲往周晓阳脸上舔。 「我的天!它有毒吧!这舌头还带倒刺!」周晓阳直接被拱到地上,一屁股压在一块钢板上,叫得昏天黑地。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愣着干嘛!把它牵走!」 明硝一个眼疾手快,把链子收了,赶紧绑上。 哈士奇仰着头懵懂地看着他,「呜呜」地叫了几声。明硝没忍住摸了一把,还真把它安抚下了,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 那头周晓阳可吓坏了。 「狄泓秋,我可告诉你,我是快结婚的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狄泓秋也愣愣的:「老闆说这狗能看门啊,还特乖,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它可听话了,会不会是还不认识你们啊……」 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狗,正叼着自己的尾巴瞎啃,瞧着周晓阳还跃跃欲试地想起来。 狄泓秋没底气了。 「行了,看不了家就当个吉祥物,你们取个名儿,说不定能镇宅招财。」 明硝揉了一把狗头,嘴角勾着笑。 沉干挑了挑眉,看样子他弟弟是真喜欢。 「那就留下吧,仓库这儿我们轮班倒。这条狗就放我们那大楼里,图个开心。」 「真留下啊?」狄泓秋这是真开心了。 沉干点了点头。 「那我怎么办?!」 周晓阳一出声,哈士奇目光又锁定了他。 「你看你看,它还惦记我!」 沉干好笑地退了几步,退到明硝边上:「看来它是真喜欢你。」 「你们就不管我了?!」
第103页 「一条狗扑你几下还能贞操不保?!你省省吧。」邵波涛拍了一把狗头,斜了一眼周晓阳。 「正好咱们刚开始,没有招财猫就养个招财狗。」 「成成成,招财!就叫招财!」狄泓秋当机立断取了名。 招财作为吉祥物正式在沉干那公司定了居,沉干每天脸绷着,开个会跟邵波涛就能对着脸拍桌,狄泓秋不爱看就开始逗狗,从办公室逗到电梯口。哈士奇本来就喜欢闹,自打确认了不会被遣送回基地后,直接放飞了自我,每天穿梭在各个楼层,帮着狄泓秋顺利接收了一大波女孩的联繫方式。 至于周晓阳,自从周颖来了一趟,喜欢上了这只蠢东西,他也只能陪着一起喜欢了。 朱梨花也惦着这条狗,来过公司几次,抱着都不肯撒手。沉干本来也想往家里弄一只,陪陪他妈,朱梨花给回绝了。 「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狗,别了,我要是想招财了,就过来看看。」 好在现在不用沉干亲自跑长途,也有时间陪他妈。 这是沉干过得最充实的两个月,他有了事业,有了最亲近的伴侣,有一堆相互扶持的朋友,虽然过程跌宕,但好在结果喜人。 很快,明硝就开学了。 第八十五章 新旅程 开学那天沉干接送,他这儿还没缓过劲儿,他小男朋友就要走了。 往车上一坐,沉干愣愣地没吭声,明硝偏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沉干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嗨,这也太快了.......」 突然之间,他弟弟就得离开他了,跟以前初三高三住校的时候也不一样,这一回明硝是实实在在长大了。 不说沉干也知道,这孩子心里的打算不比他少。金融书上勾勾画画的东西他不懂,可他也明白明硝在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等着有一天能挡在他面前。但他心里就是空落落的。 「朱梨花本来也要跟着来,九点报导,我估计她也醒不过来,咱就趁早走。」 沉干心里一空,嘴上就冒个不停。 「其实路也不远,你想回来就赶紧,打车回来,别心疼钱。」 「哎哟宝贝儿,你衣服带够了没,是我前两天给你买的那些吧。」 他都是买的牌子衣服,一件上千,钱咣咣咣地往他弟弟身上砸。 「哥。」 「不行,我得看看。」 「哥!」 明硝无奈地把人半抱住,自己凑过去跟他贴在一块儿。 「你急什么。」 沉干一下安静,顺势趴在明硝肩上。 「别急,很快的。」 沉干嗅嗅他弟弟身上的味道,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哥心里怪难过的。」 「我也没正经跟人好好谈过恋爱,老觉得跟以前其实也差不多,惦记着你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 「我应该没出错吧?」 他前半生出过太多次错误,就怕一个脑热把他弟弟给伤着了。 也许是明白这条路不好走的缘故,他想把心里那点温存掏出来都掏得小心翼翼。 明硝被刺激地心口发酸,也不知道他那么早把这番心思摊开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本来只要他一个人小心翼翼,现在连带着他心口上的这个人,都走得战战兢兢。 「没有,没错。」 他学着小时候沉干安抚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拍着背:「你做得非常好了。」 「那就行,反正你在那边好好上学,我好好工作,咱们两头都不落下。」 沉干顿了顿,又继续说:「哥知道你有能耐,想做什么就去做,没钱了哥给你担着。」 「但有一点。」 「你也别着急,别老想着要替我扛什么。」 沉干从他肩上起来,扯着嘴角朝他笑: 「你现在想做的那些事是为了证明你的能力,不是来给我建一个避风港。」 「懂吗?」 其实沉干什么都懂,再害羞,再咋咋呼呼,他心里思忖的东西不比任何人少。 「这条路,我既然决定了跟你一起走,我们就一起扛。」 ……. 一字一句没一个落下,全砸进了明硝心里。 关于他哥洞察人心的能力,明硝从来没有怀疑过,但他也没想到,他这自立的念头只在明面上一闪而过,沉干也能把他最终的目的给挖出来,完好无损捯饬捯饬后再还给他。 明硝直接上赶着把人亲了个遍,懂啊,我太懂了,可我就是不听你的! 沉干早就被亲习惯了,下一秒就由着人熟门熟路地进来。 封闭的车子,空间还不小,明硝没忍住,上手试探着摸过去。 沉干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下意识咬了一口。 「臭小子!你瞎碰哪儿呢!」 明硝被吼得一脸无辜,眼睛眨了眨,语气莫名染上了一股委屈:「我忍不住……」 「去去去,赶紧给我去上学!一天天蹬鼻子上脸,我就不该惯你!」 沉干眉心跳得厉害,跟甩橡皮糖似的把人推开。 刚刚凝重的气氛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硝憋着笑给他哥理了理发皱的衣领。 一个小时后,沉干直接把车开到宿舍楼。老式楼层,墙皮掉得很有喜感,沉干一看心里就闷闷的。 他家经济大飞跃后,还没让他弟弟吃过这种苦,上个大学怎么就得住老房子了。
第104页 明硝一看就知道他哥护犊子的心态又萌发了,头疼地把人往身边一拉:「没事儿啊,有些楼外面看着糟心,里面就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好了,进楼里一看。 这一下沉干立马转头把人拽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这不行,哥给你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这住不了,这太委屈我弟弟了.......这不行.......」 他们第一个到,四人寝,上下床的木质也掉了漆,长了一堆木刺,沉干摸上去立马就被扎了,明硝心疼地把刺拔出来,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没出血再消了毒才放心。这还是次要,沉干转了一圈,发黄的墙皮不算,还没有独立浴室。 明硝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又赶紧把人搂过来,趁人不注意亲了一口。 「没事儿!稍微整一整就行了,不就是没独立浴室吗,平时在集体浴室解决,有假了就去澡堂,保证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行不行。」 明硝还没委屈,沉干就委屈上了,这还就真不行,哪怕过了四五年了,他还能梦到他把明硝赶出去后,他弟弟捡完垃圾一身脏兮兮的模样。他一想起来就心疼。 打那之后就是他们家最苦的时候他都没让人挨过这种罪,明硝身上一件衣服都能抵别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凭什么现在有钱了还得住这么个小破地方。 他还想往外走。 明硝无奈地把人一抱,顺手关了门锁上。 他哥这财大气粗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逗。 明硝努力把神情调得一本正经:「沉干,咱家有钱了你是不是就膨胀了啊?」 「那钱都是你跑长途挨揍换来的,你别不当回事儿啊。」 沉干偏过头,这一看更糟心,连床板都发了霉,愁得他现在就想骂娘! 「烦着呢,谁准你喊我名儿了?胆儿大啊小朋友!」 「不行,我得找你们学校领导反映反映,住宿条件这么差,学生怎么给他们创造荣誉啊?!」 沉干说走就走,明硝赶紧再把人抱回来,这回使了劲儿的,一下按到墙面上把人亲老实了。 他哥哥表达爱意的方式太激烈,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全放他手心,可青天白日的,还是容易惹事儿。 「……我告诉你啊,这招不管用!该说的我还是得说!」 「你自己想想,这几年你吃过这样的苦吗,朱梨花要是知道你住这地方,她爬也得爬过来!」 明硝无奈地挠挠眉心,新上任的男朋友,一头热全扎在他身上,往外推了是他不识相,可要是惯了这一出,接下来接二连三还得有的闹。 这头僵持不下,幸好剩下几个全来齐了。 「这门怎么还反锁了……哎哟我去,里面有人啊!」 第八十六章 室友 一排三个陆陆续续进了门,看着屋里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立马就被这环境吓到了。 「我天啊,这地方能睡人吗!」 沉干一哼:「看吧,不止我这么说!」 明硝没脾气了,还是把人拉到身后,安抚地摸摸后背。 沉干被顺了毛立刻得寸进尺,掏出手机拨了电话:「要四张床板!」 齐刷刷四双眼睛全看了过来。 明硝嘆了口气,他哥估计还怕他跟小时候似的不肯交朋友,都用人情给他铺了路,他不跨上去确实不像话。 「我叫明硝,明亮的明,硝烟的硝。这我哥哥。」 头一个进来抱怨的室友长得精实,五官中上,笑起来一张嘴咧得跟朵花似的,一听这意思是要给他们换床板,还有点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我叫胡鸿钧,后面那是我发小,顾清。来啊,打个招呼!」 明硝看过去,后一个文文静静的,戴着副细框眼镜,长得倒是比胡鸿钧高。他微微点了点头,明硝也点头示意,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三个是南方人,吴方明,练了一身武术,胡鸿钧一听眼神都亮了,喊着要比划比划,被顾清一个眼神憋了回去。 明硝下意识勾了勾嘴角。 床板送得很快,六个人忙了一个多小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看过去一楼层的人都在边抱怨边打扫,沉干也就没话说了。 换了新床板,里外收拾完,他甚至想要买个墙纸给贴上去,这下所有人都拒绝了,他也就歇了心思。 才一忙完,宿舍阿姨就急慌慌地赶过来道歉,新生楼层分配不过来,才把人分配到这里,一年后还是有新楼住的。 沉干靠窗叼着烟心疼地看他弟弟,这还真是得遭一年罪,回家还得瞒着朱梨花。 四个人报导完,沉干看了看时间,打算帮他大宝贝儿把人情做到底,直接提出来要请吃饭,顺带看了看学校周围的环境。 高等院校,学校里面还是挺大的,沉干几乎全逛了个遍,明硝也由着他逛,胡鸿钧挠挠头问了一句,沉干笑着说:「我弟弟这四年都得在这过,我总要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你们呢,怎么家长都不跟过来?」 吴方明穿得朴素,跟在后面:「我家条件不好,路又远,我又是学过武术的,一个人就行。」 胡鸿钧跟顾清两个正好结伴过来。 这么一通聊下来,沉干总算是安了心,这些孩子都是好相处的,中午那餐饭就点了大几百,把一圈人给餵得服服帖帖,全改口叫了哥哥。
第105页 直到将近傍晚,明硝总算开始催人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沉干不是滋味地往车上一仰,伸出手等人抱过来,语气也难得地多了一分难耐。 「宝贝儿.......我怎么那么捨不得你呢。」 明硝抵着额头一下一下亲,轻笑着把人哄了一遍。 这时候他倒是庆幸之前有那么多年铺垫的时间,现在他们做着亲热的事情也不突兀,他哥哥接受得自如。 亲着亲着手又开始不安分,沉干差点没叫出声,瞪着明硝含笑的眼睛,咬着牙忍了。 他们得分开一段时间,抛除一个性别,跟其他热恋的小情侣是一样的。沉干迷迷瞪瞪地让明硝用抱孩子的姿势面对面抱着。 明硝试探的手在外面游移了一会儿,没见人阻止就明白了,他也不打算委屈着自己,怎么顺手怎么来,直到把人折腾得双眼通红。 几分钟后,明硝熟门熟路,扒拉出沉干之前跑长途放后备箱里的换洗衣物,一脸满足地拍他的大腿,给他换上。 沉干冷哼一声,循着本能张口: 「那个不是得互帮互助吗……不用我帮你啊?」 沉干专门去查过,就为了这个时候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明硝眼一睁,差点咬到舌头,没好气地啃了他一口。 「我没要你就别撩我了!等下走不了你还想在这儿过夜?」 沉干悻悻地闭了眼,大爷似的等人伺候。 放开了他也就是饮食男女,不就图一开心嘛。 一直到车开远,明硝才转头回了学校,手头上温热的触感还在,他不自觉地拈了拈手指,笑了笑。 想起他哥说的要跟人好好相处,皱着眉拐了个弯买了一堆小吃,拎着往宿舍楼走。 而沉干捂着胸口,哪儿哪儿都觉得不舒服,这车也是他半个月前买来的二手代步车,就这么点时间,车上全是他弟弟身上的味道。 沉干觉得自己真是糟了,扭扭捏捏一头扎进去,最后陷得比谁都深。 他们之间第一场深刻的离别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进了宿舍,明硝把夜宵一放,这还真的是名正言顺的家徒四壁,胡鸿钧吃饱喝足适应能力极强地躺上了床,闻到味道后立刻翻身打滚。 「兄弟!你真是好人!」 明硝还真没遇到过这么自来熟的,把一袋子东西往外推了推:「一起吃吧。」 胡鸿钧连滚带爬:「这是那家火锅店边上的烧烤吧,出来的时候我就闻到味了,绝对正!」 明硝点了点头,瞧着挺能吃的,能吃就好相处,朱梨花常挂在嘴边的大道理。 刚一坐下,胡鸿钧突然不好意思地把东西推了过来,明硝疑惑地抬头,一眼就看到顾清警告性的目光。 「他胃不好,吃多了就难受。」 「人家明硝都买了,再说我还能吃啊……」 顾清神色一凛:「忘了上回怎么进的医院?」 胡鸿钧脸色一垮:「……那我吃一点,就一点。」 明硝突然勾了勾嘴角,这样的相处模式在一般人看来怪异,可在他眼里又异常地契合。 他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吴方明,笑了笑,把袋子解开口:「他吃不了,你吃吧。」 吴方明一头扑在桌子上,把胡鸿钧眼馋得不行。 明硝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正好跟顾清对上,他一脸警惕,明硝想了想,回了个和善的笑。顾清一愣,转身开始铺床。 到家的时候,狄春秋正在陪朱梨花。沉干一进门,他妈立刻拉了脸。瞥到狄春秋带点意味的眼神,沉干暗嘆了口气,直接无视了。 开了一小时车,他干脆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等缓过来。 「妈,别闹脾气啊,难受着呢。」 「你还陪了人一整天,我醒过来连人都没了。」朱梨花撇了撇嘴,小儿子这一走,回家就当走亲戚似的了。 「您放心,舍友都挺好相处的,宿舍……环境也挺好,您小儿子让我监督着,说您最近血压高,怎么的,要不明天送你去趟医院?」 这话一出,朱梨花立刻歇了。 「就知道拿这个揪我。」 沉干笑笑,起身往厨房走:「春秋,今儿饭在这儿吃吧,回去跟你哥说,明天有时间咱去跑个项目,我刚开车过来,看路上广告牌上有点意思。」 他弟弟不在家,正好能把全部精力放到那小破公司上,光是这么跑运输没意思。 第八十七章 招标 第二天沉干把周晓阳也叫上了,加上硬要掺和一脚的邵波涛,牵着狗的狄泓秋。凑了四个人一条狗围了一桌。 「昨天送硝硝回来,路上看到一广告牌,我们这儿有条运输线要招标,都听说了吗?」 狄泓秋一惊,搂住狗头问:「没啊,什么线?你什么意思?」 沉干掏出手机,把昨天拍下来的照片放大。 「看,就这一广告牌,我昨天查了查,上面是放出来这么一条,大概被估成废线,走了走形势,宣传跟玩儿似的。」 「你把狗放了,它快被你掐死了。」 狄泓秋手一松,反手就被踹了一脚,招财吓得直接往办公椅上一跳,「呜呜」地叫着。狄泓秋这会儿也没时间管狗了,凑着脑袋看照片。 这条线跑的是内蒙到南部地区,早些年人都比较保守,一是没有批下来的开发路线,二就算开发出来,没有强大的后台经济支撑,牛羊肉这些要保持新鲜感的物品运也要运很久。最后到手上的利润少得可怜。
第106页 之前也有过前车之鑑,一个个全翻了车赔得倾家荡产,后来的人也就不敢尝试了。 那之后北边那些宝藏大多都自产自销。 「既然这样,你图什么?」邵波涛眯着眼问他。 沉干挑了挑眉,点点图片后半段:「你们别光顾着前面啊,看看后面,这是要运到南部啊。」 这下连周晓阳也反应过来了,摸着下巴笑着应和:「南部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邵波涛一拍桌子,恨不得把沉干拎过来好好晃一晃,这孩子脑子里装的大概都是智慧!他还真没认错人! 狄泓秋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沉干看了一眼还没缓过来的狄泓秋,嘆了口气:「笛子,好好念点书吧。」 狄泓秋急得团团转,眼看着这几个人都面带笑意,跟找着了光明大道似的,就他还在瞎猜。 周晓阳一边查路线图一边跟狄泓秋科普:「你之前不是跑过南线吗,那边服装店手工店跟不要钱似的拔地长。」 狄泓秋摸摸脑袋,张着嘴愣愣的:「是啊,服装店挺多的啊.......可这关牛羊肉什么事儿啊……」 邵波涛没好气地一把拍下去:「别给我卖蠢了!内蒙只有牛羊肉吗!」 「羊身上长了什么!」 「羊.....毛啊……羊毛!」狄泓秋眼睛一亮,哆哆嗦嗦地抱着邵波涛的胳膊:「妈呀,是这意思吗?!我蒙对了吧!」 沉干撑着下巴笑:「对了。」 「不过我们准备的时间还是太少了,就四个月,现在分配任务。」 就这两年,南部地区除了建筑业,还有一批服装业也混得风生水起,目前跟他们家竞争的对象都一头扎进钢筋混凝土上,大卡车上除了这些死物,还没谁尝试过其他东西。牛羊肉他们也不敢运,可羊毛行啊,轻飘飘的,压实了也重不到哪里去,可这羊毛一加工往衣服上一装,利润就是眼见地往上涨! 沉干不敢确定,会不会有人跟他们一样,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既然他们考虑到了,他怎么也要试一试! 先不说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中间的利润差可以调控到多少,只要这条线稳了,后续总能不断跟上,做好了,多的是主动上门的生意。 这在他们这一行的人来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招标,可难保不会有人醒悟过来,沉干一点也不敢松懈。晚上明硝打电话过来后,他简单提了提,顺便强调了一把这段时间会很忙,顾不上他。 明硝听着小心翼翼的语气,不由得笑了笑:「别太累,记得休息。」 他哥想做的事情不比他少,商业上的敏锐度从小到大比大部分人都出色。明硝一边觉得骄傲,一边又不是滋味。他刚刚开始在摸索的道路上,这才清楚地感受到,他哥这些年是真的累。 「虽然是个小招标,你们多少也注意点,难保没有人下暗手。」 那头沉干松了口气:「知道,手上的生意现在都是你笛子哥在管,接下来几天我跟着周晓阳出去跑跑,他认识不少上面的人,咱们先去探探底。」 「哥。」 「哎,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 明硝靠着墙朝窗外面看,低低地说:「我挺想你的。」 沉干一愣,他正躺在明硝的床上,被子枕头全是他弟弟身上独有的味道。他心底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这可不是也想你吗....... 想得连自个儿的床都不肯睡,眼巴巴地赖在这儿。 「周晓阳那几年是真厉害。」能硬生生忍着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一年都见不了一次面。 他一天见不着就想得要命。 明硝垂下脑袋,无奈地摩挲手机的壁纸。 屏幕上是他们俩搂在一起的合照。 沉干蹭了蹭枕头,闷着声:「别提他,我这两天算是知道你笛子哥怎么那么不待见他!」 「我笛子哥不是一直不待见他吗。」 「以前还替他跟周颖高兴,想着那么多年了总算苦尽甘来。」 沉干冷哼一声:「现在倒好,周颖实习公司就在边上,两个人连中午饭都赖上,连吃个饭都要抱在一起,你说有这么黏糊吗?!」 明硝听得笑出声,清咳几声,委婉地提了一句:「你想想昨天,你怎么赖我身上的。」 沉干:…… 「所以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稍微忍一忍。」 沉干不由得想到昨天明硝作乱的手,老脸又是一红:「你不是也赖着我!臭小子!」 这话一提,两个人都有点不好受。 明硝把话一转:「我昨天跟妈打电话,招财送家里了?」 「嗯,我们这儿太忙了,顾不上它,抱回家,春秋偶尔过来照顾照顾。」 一说到狄春秋,沉干语气一滞:「那个,宝贝儿,就照顾照顾招财,没别的意思。」 明硝轻笑一声:「别慌,没怪你。」 又是一个僵硬的话题,沉干拍了一把嘴,无奈地放出另一个话题。 「你那儿怎么样,室友好相处吧,课程跟得上吗?」 「挺好。」明硝站在窗前,回过头看了一眼被顾清吃得死死的胡鸿钧,下意识笑了笑。 不仅好相处,可能还碰上了同类。 沉干怕他报喜不报忧,问了好几遍才消停。
第107页 换成几年前,要是有人跟沉干说几年后的一天,你会跟你弟弟捧着个电话腻歪得要死要活,沉干肯定起一身鸡皮疙瘩,顺带把这个说瞎话的人揪起来揍一顿。 可现在,沉干只嫌电话里腻歪不够。 老实说,他自己也清楚,他怕是喜欢上他弟弟很久了。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可一旦遭上了,就跟周晓阳那样,人几年都熬过来了,他们也不差。 即使时隔多年,周晓阳依然是明硝这条曲折的爱情道路上的指引灯。 接下来一个礼拜,沉干跟着周晓阳跑了市里大部分建筑厂商,再搭着线一步步上去,总算有了点眉目。 第八十八章 招标2 这条线之所以不起眼,在于它的存在可有可无,招标日上那么多路线,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也不少,主要还是内蒙这块地方没人跑。 邵波涛这边开始拟招标书,走了一圈能挨到边的人脉,本来以为只是个不起眼小项目,试探过程中还是有点难度。 邵波涛干脆豁出这张老脸,亲自走了一趟,找了个大人物,把这条线稳了下来,也透了一点他这边想出手的口风。 这下把狄泓秋感动地只想跪下叩头叫爸爸。 邵波涛一脸慈祥地把人扶起来:「爸爸爱你。」 吓得狄泓秋狗绳一甩,立刻往沉干身后躲。 「你怎么会认识大人物啊?」 「我之前倒卖虫草,走了大运救了这尊佛,后来为了避嫌也没来往,现在咱好不容易有条新路子,反正以后也麻烦不到他,这么件小事而已,谈不上什么灰色交易。」 沉干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从根本上加一把火: 「这样,以往都是互相盈利的合作往来,你在招标书上添一句,最终目的以求三方地区发展共赢,期限可以商讨无限延长。」 「让他们知道哪怕到最后挣不了钱,咱们也不跟扔破烂似的,到点就跑。」 这几年有多少招标项目,没试过之前都觉得是一张大饼,到后来拿不到大利润,一到限定日期,乙方都成了爸爸,能走的都仰着头离开了。 前后路都搭好了,就看他们这一次能不能顺利过去了。 招标那天正好是入冬,再过两天就是沉干生日。周晓阳逗他:「一连几个月没见着硝硝跟在屁股后面,还真是不适应。」 沉干还没吭声,狄泓秋就叫开了:「可不是嘛,咱弟弟虽说长大了话少,可只要人一杵在那儿,就稳扎稳打的领导模样儿!」 「领导这几个月也没回过家?」 沉干一听心里也有点闷:「嗯,估计也正忙着。」 顺带踹了一脚狄泓秋:「你上过大学,大学怎么样啊?」 「我那每天跑跑跑,跟硝硝没什么可比的。」 沉干嘆了口气,想了想他们还真有段时间没联繫了。上一次通电话,明硝怎么说来着,跟学长一起跑项目,他这儿招标,他弟弟那儿也有活动。 也不知道他怎么搭上这种线了,刚进学校没几天,一头扎进了挣钱的无底大路上。朱梨花一听就埋怨他,说是哥哥带了个不好的头,把孩子教坏了。 他俩一忙就忙到了生日前后。 沉干挠挠头,可这虽说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好歹特殊啊,这十年他生日回回都是一起过的,难不成今年就得例外了? 「你脚行不行啊?」 狄泓秋前两个月做了手术,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今天运动量大,沉干还是问了一句。 「没事儿,今天算是个大日子,我得在场。」 收拾完,几个人就往市中心跑,一个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走进大门的时候狄泓秋就红了眼,往有自个儿名字牌子的位子上一坐,狄泓秋抹了抹眼角。 「你还别说咱还真混到这地步了。」 也不知道他妈知道了会不会后悔,她糟践了那么久的儿子,这条腿也好了,吼一声都有底气了。 邵波涛用招标书复印件拍了拍他脑袋,咧着嘴:「行了啊,别忆苦思甜了。好日子刚开始呢。」 他们招标的线路放在前面,或许是那位大人物打过招呼,或者是沉干前段时间跑断腿的行动起了作用,和他们竞争的对象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司。他们胜在有两年的运输经验,以及最后沉干在招标书后面添上的无期限共赢。 沉干看了看狄泓秋微红的眼睛,干脆让他上去签字。 狄泓秋手微微颤抖,走上去步子还打着颤。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刻,他们这样的人竟然也踏上了新的路程,路上的人比他们优秀,强悍,可竟然也一步步赶上去了。 很多已经可以称得上成功的人们大概已经丧失了这种本能的喜悦,但在很多年前,太多人也是这样,为一个小小的开始欣喜不已,泪流满面。 邵波涛平静地开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丢脸吗?」 沉干笑笑:「可能像我们这种摸爬滚打过的人,知道什么才最戳人心。」 回去后,狄泓秋简直想把招标书给裱起来,掏出电话边定制相框边哭,把电话那头的人吓得一愣一愣。还是周晓阳看不下去了,拿过电话照着意思给他订了个相框,顺带把人推进内室,没收拾完就别出来。 「哎哟我不行……周晓阳.....我太难受了,明明是好事儿,我憋不住,我真得哭一场。」
第108页 沉干勾着笑无奈地点点头:「那你赶紧哭一场,哭完了我们去庆祝庆祝。」 狄泓秋转头进去嚎啕大哭,沉干心里也不是滋味。 手上转着电话,反覆摩挲着屏幕,签完了天知道他多想立刻给他家小祖宗打电话报喜。 可小祖宗现在指不定也忙着,只能等着。 好不容易等狄泓秋缓过来,四个人给新招来的三个员工放了假,往电梯口走。 没几步电梯就开了,沉干没抬头,心不在焉地按着信息键,想着要不要给他弟弟发条信息,眉心一跳一跳的难受。 狄泓秋突然一个惊呼,沉干下意识猛地抬头,电梯又关上了一轮,里面出来个人,拎着个背包,身上还穿着去年的一件黑色风衣,袖口裂了个口子。 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沉干一个鼻酸,张着嘴半天:「.......你......你怎么回来了!」 「你这穿的什么啊,我给你那包里留了张卡啊……怎么回事儿啊?!」 「被欺负了?」 沉干像个老妈子似的赶上去左右看了看,这袖口看着就是被人撕开的,还打算往衣服里面翻,把周晓阳笑的。 「硝硝,你哥这么久没见你,都快魔怔了。」 明硝无奈地把人半抱着回过头:「晓阳哥,笛子哥,叔,你们先下去吧。」 「我得先把人哄哄。」 邵波涛一乐:「行行行,慢慢哄,咱下去。」 「走走走,都别打扰别打扰。」 第八十九章 重聚 沉干还没缓过来,一个劲儿地扒拉衣服:「你让我看看,是不是遭欺负了?」 「没有没有,回家再给你看。」 「那这衣服怎么破了?!」沉干还不死心。 明硝左右看了看,没忍住揉上嘴唇亲了一口,眼神温柔地能掐出水,见他哥还没老实,又亲了上去,总算把人亲消停了。 沉干一把拍过去,拍完藏了半个头:「......你注意点!」 两人也没打算下去,沉干开了门把人放进去。 「周晓阳招了两个孩子进来,怪伶俐的,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一忙就忙忘了。」 明硝把衣服一脱,熟门熟路地找进隔间,往衣柜里翻了翻,换上沉干的一套日常服,边穿边说:「我知道,刚刚上来,见他们出去了。你们那么早下班吗?」 沉干起初靠着门,又走过去帮着把衣领翻正:「正要跟你说,之前那个招标案,咱们拿下了。」 明硝抬眼,勾着嘴角一笑:「哇,这么厉害啊!」 他们四个人围起来闹的时候沉干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他弟弟一夸,就觉出不好意思来了。 「那接下来就该正式忙起来了吧。」 「嗯,你笛子哥腿还没好利索,留他在这里做个公司的宣传方案,下个月我跟邵波涛一起跑内蒙跟南部。」 下个月差不多该放寒假了。 明硝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要是时间来得及,南部那儿我跟你们一块儿吧。」 「怎么了?」 「一起做投资分析的学长打算今年回家,刚刚跟他打了一架,这袖子就是他扯破的。趁快过年我给他赔个罪。」 「怎么打起来了?」 明硝挑了挑眉,一手拎上包一手牵过去:「替他可惜,学了四年的金融专业,一转头回家去当数学老师。」 「这么突然?」 「嗯,学长父母的意思,这一行他坚持得挺困难。」 沉干眉头一皱:「那你们在跑的项目呢?」 「学长把手上的资源分了分,我暂时退出来了。」 他不乐意享用这种类似遗产式的託孤,干脆撇得干干净净。 沉干点点头:「没事儿,有哥在呢,哥这儿有一大堆够你啃的。」 明硝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眼前这个人总能这样,时不时地戳中他的心脏。 而各自的路总得自己去走,明硝第一个自立的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底也不算什么。 「走吧,趁今天高兴,咱去大吃一顿!」 回到家朱梨花一看小儿子回来了,又是跳又是笑的,自己摸索着就要做一桌晚饭,沉干劝了半天也没用,眼睁睁看着他弟弟先跟着他吃了一桌后又跟着他妈吃了一桌,吓得他赶紧摸了摸他弟弟的肚子。 晚上明硝直接就僵在床上,脑门还冒着冷汗,沉干心疼地帮着揉肚子。 「你说你怎么回事啊,直接跟妈说你吃过了,她又不会逼着你吃。」 明硝笑得吃力:「她都盼了几个月了,我要是不吃她得难受了。」 「怪我,今天来太早了,应该直接掐着饭点进家门。」 「怎么挑这个时间回来?」 明硝睁开眼:「你说呢。」 沉干以前对生日也不太重视,都是朱梨花跟他强拉着过的,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以不同的身份站在这里,怎么能错过。 沉干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住,「啧」了一声。 「……这谈了恋爱还真不一样啊。」 这跨越大半个城市来了吧他心疼,要是不来吧,他现在指不定还跟邵波涛那几个在烧烤摊胡吃海塞,心里怎么都缺了这么一块。 明硝笑笑:「是不一样啊,我这么费心费力地把你拖下水,总得让你知道,这趟水还是挺甜的。」
第109页 「哦,怎么个甜法?」 「尝尝?」= 「尝就尝!我还真没尝过……唔……」 沉干眼睛一瞪,他弟弟活生生被他逼成了流氓,该占便宜的时候一刻也不放过。 瞪完就妥协了,大喇喇地趴在他弟弟身上。 从前幼小,瘦弱的肩膀已经可以完全包容住他,这一场不见天日的爱情里,沉干从来都不是主导者,他看着明硝长大,看着他独立的人格成型,看着他把一腔爱意扑到自己身上。 既然是甜的,那他就主动一回。 明硝只强势了几秒,主导者已经换了人,他欣然地接受这种转变,感受着嘴里被扫荡的快意感。 以前他想,一个人的爱是不伐自伤,现在他想,两个人的爱是势均力敌和抵死纠缠。 心愿达成的这一年,哪怕让他现在去死都觉得心满意足。 辗转间,沉干已经感受到腰腹间被摩挲的炙热感,他突然出手,一把止住了明硝的动作。 自己学着刚刚的感受,摸索着掀起他的睡衣,本能地触碰。 再向下..... 明硝一怔,制止的念头就被快意感压了下去。他哥哥第一回 真正意义上的主动,他既心疼,又满足。 沉干已经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他眼神迷茫,而明硝明明享受着最嚮往的情绪,目光却几近清明。 「累吗?」 沉干一愣,慢慢摇着头,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想他不一定是喜欢男人,眼前这个人只是刚好是他喜欢的,又是这个性别,这么一弯就直不过来了。 他都做到了这份上,却比给自己服务的时候都要兴奋。 结束后沉干彻底瘫倒在床上,明硝把人搂进怀里,嘆了口气安抚地亲吻, 「是不是觉得不适应?」 他哥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可生理上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他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刺激到什么,没想到他哥突然激进了一把。 沉干闭着眼:「有什么不适应的,挺好的,开心了就行。」 明硝松了口气,起身拿过纸慢慢帮他擦。 开心了就行,他很开心,从来没有从身到心都这么满足过。这跟他自己动手有着本质的区别,沉干的手触碰他的时候,连灵魂都在天上飘着。 「我请了两天假,明天你生日,咱带着妈出去一趟,至于后天。」 明硝抬眼看他:「就我们两人,成吗?」 沉干睁开眼,脚抵着他胸口认真道:「那得看我档期。」 明硝失笑,拉着他的脚挠了一把:「那老闆您给我留个时间呗。」 沉干收回脚,撇了撇嘴:「那行吧。」 他累了三个多月,该好好谈个恋爱了。 第九十章 暴露 关了灯两个人紧挨着睡,晚上都出了力,之前又是忙得脚不沾地的缘故,第二天中午两人都没起来,还是朱梨花没忍住拍了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看时间都愣了愣。 沉干眯着眼睛顶着一头杂毛:「看来是真虚了。」 明硝一愣,无奈地起身下床,开了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递出来:「赶紧起来,别把胃饿坏了。」 「儿子,出来的时候把你们那脏衣服拿出来,别藏着啊!」 沉干:…… 明硝转头,看着他哥微红的耳朵戏嚯地笑出声:「我不在家你连衣服都不洗啊?」 沉干一把把被子揽过来捂住脸,闷着声喊:「不许说话!」 他哥难得有闹小孩儿脾气的时候,明硝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去。 「我说给家里请个阿姨,不是你不乐意吗。」 明硝掀开被子,他这要人命的男朋友还挺不好意思的,跟他抢手里的被子。 沉干出了力还争不过,索性不争了,撇着嘴念叨: 「之前春秋进了一趟房间,你不是闹得憋不住了吗,我哪还敢请啊。」 他算是怕了,小男朋友醋劲儿那么大,领地意识又强,他可不敢触霉头。 明硝半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柔软。 「没事儿,我不酸了,你人都归我了,我还酸个什么劲儿。」 「你请个阿姨,平时照顾妈妈,也监督监督你。我在学校也放心。」 「……行吧。」 说是儿子的生日,朱梨花也用不着做什么,几个孩子都到了之后全在厨房里忙,她只要在客厅坐着等就行了。 招标案拿下后,狄泓秋兴奋了一整晚,第二天又是沉干生日,他有现在这幅境遇,打心眼里感谢这个兄弟,进了门后就嚷着,今天这一桌就包在他身上。 沉干跟明硝全被赶了出来,跟朱梨花一起排排坐。 听着厨房里嬉闹的声音,边上是俩儿子斗嘴的声音,朱梨花摸了摸鬓角,竟然也过了二十来年了。 「说起来,儿子,这也不算是你生日。」 沉干一愣,扯着嘴角笑:「您说这干嘛。」 朱梨花敲了敲腿,明硝立马帮着揉,她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嘆了口气。 「你都二十六了,我跟你说个本来的生日怎么了。」 这本来也不是沉干的生日,是他出福利院的日子。 「就这么小的一个人,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既然你是我妈妈了,那我的生日就是你带我回家的日子。」
第110页 「宝贝儿,你说你哥哥怎么那么能呢,我当时竟然也顺着他应了。」 明硝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勾了勾嘴角:「是吧,我也觉得我哥能耐。」 说完朝沉干瞥了一眼。 沉干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转过头看他妈:「您今儿是打算给我来个忆苦思甜啊?」 「又给我贫!」 沉干嘿嘿地笑,随意地转着电视频道。 「你这聪明劲儿,那时候没有我,估计就碰上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当小少爷去了。」 沉干一阵好笑:「谁说的啊,要是没您,我就在福利院待到人不要我,十五岁出去摸爬滚打一阵,半路把硝硝捎上,咱们俩回头就奔你家来了,您赶都赶不走。」 朱梨花压住满腔的酸涩,笑骂道:「臭孩子!一个两个都赖上我了是吧!」 「是是是,我就赖着您,一辈子都赖着。」 「宝贝儿,你看这,像不像邵波涛那脸,苦巴巴的,哈哈哈哈哈…….」 他哥二十六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明硝无奈地捂住他的嘴:「小点声,等会儿叔又来闹了。」 两人玩得起劲,朱梨花听着也开心,他们家不管过得难还是轻松,好在俩儿子一直都开心,儿子开心,她也开心。 沉干一口咬上捂住的手,挑衅地看着他。 明硝感受着手心微微的酸麻感,一手抚上半躺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跟以前一样,还是又白又瘦,亮晶晶的狐狸眼眯着看他,也看不出比他大这么多岁数,连行为都在自己刻意纵容下开始放纵。 明硝没忍住,垂头亲了亲眼睛。 这一下把从厨房探出头的邵波涛惊得立刻往后退了退。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退了几步他又战战兢兢地往前走,跟做贼似的偷看。 这一看直接把他激得想撞墙! 他那碰到带刀的道上人都不露怯,挺直腰板往前沖的兄弟,现在窝在自个儿弟弟怀里,要命的是,连耳朵根都红了。 邵波涛:…… 邵波涛奔四的人了,早几年走南闯北什么都干,见识过的人形形色色,经历的事千奇百怪,早就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的钻石心。可一桩不寻常的事摊到了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身上,邵波涛觉着还是挺糟心的。 这他妈,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 这算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吧…… 这他妈……算的吧…… 「你趴这儿干嘛吶,孵蛋啊!」 狄泓秋一巴掌拍了屁股,吓得他脑门一头撞到门板上。 「哎哟,这该碎一地脑细胞了吧!」 邵波涛:…… 「神他妈脑细胞!你个缺根筋的玩意儿!」 狄泓秋莫名挨了顿骂,站一边挠挠头。 邵波涛看了一眼边上秀恩爱秀得自如的周晓阳那一对儿,再看看眼前这个木头,最后余光瞥到客厅那一家三口。 他还真不想撞见这个秘密! 桌上狄泓秋比沉干这个寿星都要激动,举着杯子不停敬酒。 「第一杯,敬我兄弟,这么多年,自己个儿都那么难了,还不忘拉拔上我。」 沉干笑笑,喝了。 「第二杯,兄弟希望你长命百岁,事业顺利,当然你顺利了就算我顺利,大家一起努力一起努力啊......」 沉干撑着下巴,好笑地接过来,还是喝了。 狄泓秋满意地倒上第三杯,咧着嘴笑得阴测测的:「这第三杯嘛,祝你早点找到女朋友!成家立业!争取赶在周晓阳那大傻逼前头!」 这一杯下去,沉干还没喝,明硝就把杯子截了过来。 「再喝一杯,宝贝儿。」 明硝磨了磨牙,强笑着:「还真想赶紧找个女朋友啊。」 沉干一愣,撞上他弟弟不善的眼神,立马怂了:「你喝你喝。」 邵波涛惴惴不安地看着两兄弟的互动,干笑着:「怎么的,硝硝,你哥哥喝个酒找个女朋友你还要跟老妈子似的管着啊。」 明硝把杯子一放,对上邵波涛耐人寻味的表情,心头一顿,勾着嘴角:「都少喝点啊,怕等下回去不方便。」 邵波涛挠了挠下巴点点头,举杯一口灌下。 一餐饭,邵波涛余光全放在了对面两人身上,虾是互相剥着吃的,沉干碗里少了什么,明硝立刻就能补上。 这点契合按照十年相处的进程也能磨出来,可眼里的情绪和刚刚他撞见的画面,邵波涛越看越觉出不对味来。 「叔,吃菜啊。」明硝突然出声,淡笑着盯着他。 邵波涛食不知味地夹了几口。 几个人喝得都有点大,一个个送走后,明硝嘆了口气,看着瘫在沙发上的沉干,又气又无奈,任劳任怨地拿了毛巾开始擦脸。 沉干满脸通红,一边避开毛巾一边嘟嘟囔囔,明硝挑着眉生了一会儿气,还是没憋住,俯身凑到他身边听。 「硝硝…….宝贝儿啊.....再吃点.......」 明硝亲了一口,又理了理沉干头上的碎发,低低地说道:「笨蛋,连被人发现了都没看出来。」 第九十一章 暴露2 第二天沉干毫无意外地没起来,一觉睡到下午,原来定下来的安排给沖没了。沉干忍着头疼不好意思地跟小男朋友道歉。 明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沉干立刻坐下。
第111页 入冬的季节,沉干在阳台上加了个可操控的玻璃罩,阳台门一开,暖气也进得来。沉干一坐下就昏昏欲睡,一头撞在明硝怀里,直接顺势躺下了。 明硝一边摸着他哥的脸,一边思考着邵波涛那儿该怎么着手。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这种关系,特别是现在,他跟沉干还在一个户口本上。 如果邵波涛恐同,那么昨天他没有噁心得直接往外走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但不得不说,昨天邵波涛的反常让他正视到了这个问题。沉干和他都不是单一的个体,周围那么多人际链,他哥哥有自己的事业,他也会有,他们的交际圈只会越来越大。他可以豁出去不要紧,沉干却不行。 明硝垂下头,可让他放弃怀里这个人,绝对不可能! 沉干又睡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朱梨花忍无可忍,摸索着过来,再一巴掌拍到大儿子的大腿。 「我小儿子还上不上学了!你怎么回事!自己喝蒙了不会睡床上吗!」 沉干一惊,猛地起身,揉着眼睛脑袋还懵着。 「什么时候了?」 明硝笑着理完他一头的乱发:「我该回学校了。」 沉干一愣,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答应了今天陪人,他反倒睡着了,还一睡睡一天。 「宝贝儿……对不住啊。」 明硝活动了手脚:「没事儿,我自己回学校就行,你赶紧回房间再睡一觉,我先给你煮个粥,你醒了记得喝。」 「哎别别别,你别忙了,我自己煮,我送你吧......唉你看我这......」 「没事儿,我自己回去,也不远,到了直接赶上晚饭。」 沉干心里跟爪子在挠似的难受,这么一天就被他浪费了。 「那我.......」 明硝直接截住话头:「你记得请个阿姨,这样你去公司了,妈在家也有个伴儿。」 朱梨花跟小儿子抱了抱,嘱咐了好几句才松手。 沉干把人送到车站,明硝看着明显委屈的人,安抚地抱住。 「等你从内蒙跑回来,我就放假了。」 沉干难耐地掏着口袋,即使在忙招标案的那几个月他都没有用抽菸来减压,现在倒想来上一根。 明硝一把拍上那只不安分的手,牵起来搓了搓,认真地嘱咐:「不许抽菸,也别太累。」 他想了想,还是没把邵波涛那反应说出来,他赌一把,邵波涛是真拿他哥当兄弟。 「这儿太冷了,你赶紧回去。」 「你可烦死了,小时候我太管着你是吧,一天天的折腾我,你怎么不管我一口水分几次喝,一口饭嚼几下呢!」 「我这里还憋屈着呢!」 明硝就爱看他炸炸呼呼的模样,笑着安抚地摸了摸脸:「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管呢,我恨不得你吃喝拉撒全在我跟前,哪儿也不去。」 沉干这才不闹腾,抹了一把脸一咬牙:「赶紧走赶紧走!」 一直到车开远,沉干才回过头往家里走。他觉得可真是要了命了,他越来越捨不得,跟从前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恋爱还真是又酸又甜…… 下了场雪,明硝一直到晚上才到,电话报了平安他哥显然没腻歪够,怕沉干难受憋着不说,他干脆站在宿舍楼下好好哄了哄才上了楼。 「回来了,沉干哥居然没跟过来。」胡鸿钧裹得跟只熊似的,一眼就看到了明硝手里的夜宵,立刻沖了过去。 「我哥干嘛跟过来?」 胡鸿钧一心扑在吃上面,刘方明笑着回:「刚刚老胡说,刚开学那会儿沉干哥一天两个电话,你这趟见了面估计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们这感情真好,老胡这两天还在吼怎么没让他得个哥哥。」 明硝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在看书的顾清:「他不是有顾清了吗,青梅竹马,也是哥哥。」 顾清身体一僵,转过头对上明硝的目光,抿了抿嘴没说话。 怀揣着别人的秘密,明硝仿佛找到了一个证明他跟沉干不是孤独者的证据,而邵波涛那儿简直跟抓心挠肺得难受。 跟刚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存在的明硝一样,邵波涛慌得不行,转头开了公司新配的电脑上网冲浪去了,给他找到了一堆三俗文学,什么哥哥爱我一次,我的宝贝男朋友,再到那些年我心底的爱情伤痕。 邵波涛一颗残破的心直接碎得四分五裂,又强撑着打起精神继续摸索。 几十年没看过知识性文学的一个人,第二天就打车进了市图书馆找文献去了。 从一长串的书名里找出了几本像模像样看着权威的书,一翻就是一下午。 他不是没有包容性的人,相反,他迫切地想找到能让他和沉干共存的合理性。 到晚上,他终于找到了具象的文字来证明合理存在性,这颗心才重新修补了一半,剩下一半在沉干魂不守舍一副相思病的模样中摇摇欲坠。 沉干第三次摩挲着手机屏幕后,邵波涛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开口:「你在想硝硝?」 「是啊。」 我的天你可要点脸吧,能不这么不避嫌吗! 邵波涛拍了拍憋坏了的胸口:「……那你给他打电话呀。」 「他那项目学长撂挑子不干了,现在忙着呢。」 嗯……不好意思打扰。
第112页 「什么项目啊?」 「好像是一个理财基金的提案,到处找人报呢。」 「那他忙他的,你忙你的,你又帮不上忙。」 沉干眉头皱着:「所以我愁着呢。」 「那你给他打电话啊!」 「他忙着呢。」 ……又绕回来了。 好在沉干也不是君王不早朝的人,还知道把事情放一放,没过几天就跟他开始准备跑内蒙的工作。 呸!就他窝在明硝怀里那样儿,撑死就是一宠妃!邵波涛为自己瞎琢磨就弄明白的一桩事沾沾自喜,喜完了又想埋头一口气噎死。看着丝毫不知情的一圈人,邵波涛觉得,他还得一个人缓缓。 沉干这里文不对题地跟邵波涛瞎折腾,明硝那儿也打得火热,跟顾清你来我往地试探。 顾清跟胡鸿钧从小一起长大,顾清是单亲家庭,而胡鸿钧是小少爷出生,从小吃喝不愁,在顾清的照顾下,连性子都养得蠢兮兮。 明硝大概能懂顾清怕的是什么。 和他一样,都在怕步子不够快,没办法在世俗风暴来临之前,建造一个牢固的避风港。 说白了就是没钱。 第九十二章 同类相亲1 他回到学校一礼拜,胡鸿钧已经抱怨了好几次顾清太忙,不像以前那样能一起打游戏吃饭。 明硝想了一会儿,放下书看向他。 「他这样多久了?」 「开学就这样.......不对,高二的时候。」胡鸿钧是真的愁,又不好意思直接把钱掏出来说,你别打工了,我有钱。 他甚至都不知道以什么名义去帮顾清。 明硝挑了挑眉,看样子开窍时间还挺早。 「他缺钱吗?」 胡鸿钧点了点头,又摇头。 「应该不缺吧,从高二开始,到现在都攒了不少了,而且还有生活费。」 「我问过他,他没说。」 「他去兼职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急什么?」 胡鸿钧一下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 明硝继续说:「你们俩又不是绑一块儿了,还得他在你才能打游戏,才能上课?」 这一下直接把人说懵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担心他累啊.......」 「他也不是小孩儿,累了知道休息。我看他精神挺好,反倒是你,连给你带宵夜都提不起兴趣。」 胡鸿钧脸微微泛红,挠了挠头扑到床上:「反正他这么忙,影响我们之间的友情!」 明硝看着这个傻室友迷迷糊糊的样子嘆了口气,看来顾清还有的熬。 顾清竟然也沉得住气,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憋了两三年。 可一看自己,憋了八九年。明硝觉着好像他也不能指手画脚什么。 一连三天顾清都是宵禁才回来,胡鸿钧终于憋不住了,单方面挑起了战争。 他直接一脚踹了桌子,没开口就红了眼。 顾清:…… 「踢到脚了.......」 顾清皱着眉,蹲下身检查:「你踹桌子干嘛?」 吴方明笑得倒在床上,连明硝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顾清把包放下,把夜宵往桌上一推:「趁热吃。」 这回胡鸿钧纹丝不动,连夜宵也没多看,站直身子一脸认真:「顾清,我们得谈谈。」 顾清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瞥了一眼明硝。 「我跟你谈,你看明硝干嘛!」 「谈什么?」 胡鸿钧底气也足:「谈你夜不归宿!」 吴方明这下没忍住,「噗」得一声笑出来,又赶紧用手挡住。 「不怪我啊,你们这架势像小妻子赌气似的。」 谁说不是呢,明硝觉得照这样下去估计也不用瞒了。 胡鸿钧脸一红,瞪了一眼吴方明,干脆把人拉着往门外走。 顾清无奈地嘆了口气,跟着走了。 说是要避开他们,胡鸿钧分贝一分也没小,在门口就吼起来了。 「你这样就是不对!」 「钧钧。」顾清直视着他:「你到底气什么。」 两个人对视着,胡鸿钧脸越来越红,沉默着不说话。他们长大之后,顾清很少这样叫他。就算是小时候,也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顾清才万般无奈地叫他一声。 门内吴方明尴尬地笑笑,低声朝明硝吐槽:「这好像不对劲啊.....」 顾清又问了一遍。 「……白天那么多课,晚上又兼职,你身体还要不要了。」胡鸿钧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他觉得他不止气这个,可到底气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我忙得过来。」 「我们才大一,你这么拼干嘛呀。」 顾清不吭声,这让他怎么说。这条路他一个人走得快熬不住了,还不能放到太阳底下求个解脱。摊都摊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以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一上大学你就越来越远呢......」胡鸿钧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委屈啊,自从上了大学,顾清之于他忽近忽远,两个人的交际圈明明都一样,顾清也没有交女朋友,可他总觉得,顾清心里藏了不少事儿,这些事儿还不想跟他讲。 两个人似乎又进入了僵局。 明硝走过去,隔着门敲了敲:「外面冷,进来吧。」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进了门,一个安安静静地爬了床,一个平静地坐在位子上。
第113页 胡鸿钧满怀委屈,沾床就睡,顾清就不一样了,直到桌上的宵夜都凉了,他还呆呆地坐着。 明硝照例给朱梨花打了电话后,看到枯坐着的顾清也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爱情和面包不能兼顾大概是比较愁人的问题了。 「还不睡吗?」 顾清抬眼,心里有过煎熬后,他从开学初就对明硝产生的戒备也少了很多。 「你先睡吧,我再待会儿。」 明硝直接在他边上坐下,把手机往桌上一放。顾清下意识朝桌上看,屏幕里正好是明硝跟他哥的合照,他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屏幕就黑了。 明硝余光瞥到后笑了笑。 「老胡看着是真的难过了,你打算怎么办?」 顾清脸色一僵,垂下头沉默。 「其实你们挺好的,天时地利都占了,虽然一点人和大概还模糊点,不过别灰心,这也是迟早的事。」 青梅竹马,从小到大都在一块儿,就连上大学,也在一个寝室,哪像他跟沉干,明明在一个城市,还跟异地恋似的。就连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都用了那么长时间。 这话一出,顾清脸色直接白了,明硝没直说,可说到了这份上,跟遮羞布被扯开根本没什么差别。 「你……」 「慢慢来吧,我熬了八九年呢。」 明硝说完给沉干发了个简讯,直接上床睡觉,他心里有个较量,也想拉一把这个室友。 这一晚顾清压根没睡着,明硝一句话让他又惊又喜。可他还不敢确认,他这个室友是不是这个意思。从发现自己喜欢上胡鸿钧后,他有过恐慌,有过不安,这一切都源自于没有底气,身边也有像他一样的同类。 他最怕的就是哪天他暴露了,直接被划成为世界所不认同的异类。 可明硝说,他熬了八九年…… 这个人是谁,他有这个和世界对抗的底气吗,他似乎有....... 打那以后,胡鸿钧还是继续闹别扭,顾清想了想还是妥协了,把大部分兼职给推了,一边哄他的小祖宗,一边对这个室友有了更细緻的观察。 明硝每天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寝室,唯一对外交流的就是跟家里人通电话。 以及他在明硝手机屏幕上看到的合照....... 他有模糊的意识,又不敢确定,但很快他就知道了,明硝心底的那个人是谁。 第九十三章 同类相亲2 沉干不知道他弟弟那儿的动静,半个月后就开始了跑内蒙的行程,要是天气允许,他还想试着带点新鲜牛羊肉。 要跑出去之前想着还是给明硝通了个电话,出门报备,这是要紧的事儿。 可惜明硝转头去澡堂洗澡了,手机响了一会儿,顾清正好进门。 寝室里就他一个人,明硝桌上手机边亮边响。他上前,一眼就望见了手机屏幕里的两个人。 明硝前两天就换了照片,现在的屏幕上是他亲上沉干眼睛的图案。 有些答案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进了他的视线。 顾清眉头一动,下意识接起了电话。 「宝贝儿,我跟你邵叔跑内蒙了,现在出发。」 大喇喇的声音里毫不掩饰亲昵,顾清低着声回:「沉干哥吗,我是顾清,明硝去洗澡了。」 沉干一愣:「这样啊,那托你帮我带个话吧,我这边开长途,下面几天也没时间打过来。天气越来越冷,你们都注意保暖。」 「好的。」 「麻烦你了。」 电话一挂,明硝就进了门。顾清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亮着,他抬手把手机递过去。 「你哥电话,说是要跑内蒙了,没时间打电话过来。」 明硝擦了擦头发,接过手机,轻抚了手机屏幕,随口问: 「看到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顾清沉默地看着他,直接点了头。 明硝笑了笑:「很早发现了吧。」 他又点了点头。 同类之间的交谈比明硝那会儿对着沉干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模式要简单得多。明硝简单地讲了一遍,也提了提心里的疑惑。 「没别的意思,老胡知道你那心思吗,还是他有意识,避开了?」 顾清下意识手微微一紧,摇着头:「不知道。」 他何尝不想像明硝这样,可各个办法尝试过,最终挨不过心上人木愣到极致的性格。 他们都不是能拿青春去赌的人,光是经济压力这一头就把顾清压得喘不过气。 顾清身上的负担不比从前的明硝,沉干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顾清没有底气。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明硝想了想抛出了一个橄榄枝。 「什么?」 明硝递过去一个提案,再转身把窗关了,这种天气还开窗简直是要命,他都怕这栋老楼漏风漏到墙洞里。 「大四学长撒手不干了,我也不好分人家掏心掏肺餵出来的『孩子』。」 「这是我之前自己搞出来的一个小试验品,既然学长不干了,我就单独分出来,自己找人脉,养资源,你要不要一起。」 顾清猛地抬头,眼前的人开口随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他们学金融的当然知道手里的作品就是脸面,哪怕是亲朋都有为了一张纸反目的先例,明硝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拿给自己看了?!
第114页 他该说明硝傻呢,还是太信任他。 明硝好笑地坐下:「没事儿,你看看,要是信任我的话,就一起吧。」 「前期大概会难得想撞墙,找你来也不是把你供着当祖宗,还是得干活啊。」 顾清搓着手指,他上大学之前想像过很多种被室友发现自己是个异类后,被怎样奚落鄙夷的画面,他那时候想,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跟胡鸿钧说出心里那点心思,那他就瞒着吧,瞒到不能再瞒,要是被发现了,那他就离开。 他唯独没有想到,还有如今这样的结果,有人会递给他一根船桨,在漫无人际的深海里,牵着他走出来。 顾清抹了一把眼角,艰难地出声:「为什么?」 明硝平静地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初在人群中张皇失措的自己:「这条路这么难走,既然咱俩是同类,总得互帮互助一把。」 明硝在这一晚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盟友。当后来他们披着一张清俊的脸却大杀四方,谁也离间不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当初只是因为同类相亲的原因。 他们一聊完,胡鸿钧就沖了进来,披着满头雪喘气喊冷。 「顾清顾清,快快快,我要被子要热水袋!」 就一秒,他又变成了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人,无奈地拿过毛巾给这个迷糊蛋擦头发,一边教训:「都让你出门带伞了,你听哪去了?」 「我哪知道居然会下这么大的雪……糟了,小明呢,他带伞了没?现在估计还在图书馆泡着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他下午回来了一趟,把伞拿走了。」 「哦.......」 明硝好笑地欣赏着两个人斗嘴,欣赏完打开提案,爱情他有了,接下来应该给它铸造一个坚固的经济堡垒。 至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光是为了生存,就浪费了一大堆时间。 再接到沉干电话已经是一个月后,明硝刚考完第一门期末考。一群人哭天喊地地要跳楼,胡鸿钧也在列,顾清按着眉心,听着自家人闹,还是吴方明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 「消停点,明硝打电话呢,打完再跳。」 胡鸿钧一下噤声,哆哆嗦嗦地往顾清肩上一砸,哼哼唧唧地求安慰。 「你那儿挺热闹啊。」 明硝笑出声:「是啊,孩子考砸了,多半是作的,等会儿打一顿就好。」 「你那儿怎么样?听着风挺大。」 沉干偷摸地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缓过劲儿来:「是挺大,比我们那儿还冷。」 「生意谈下来了,这儿挺多人也想把羊毛往外运,你邵叔看了看,质量都挺好。我们回头带点回去,给南部那些服装加工厂看看,能行的话,你哥能养你一辈子。」 这条路子还真没走错,沉干粗略地算了一笔,算是暴利。 明硝没接他这话:「那快回来了吧。」 「快了,估计还能接你回家。」 外面雪下得大,明硝皱了皱眉:「别了,我自己能回去,你慢点开,不急。」 沉干吐了一口烟,搓搓发僵的脸,还挺不好意思:「那我不是挺想你的吗。」 明硝心一软:「有安全重要吗,慢慢开,下一趟我陪着你呢。」 还是顾念着寝室里其他人,明硝也没敢放肆,小声安慰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考完最后一门,沉干把大件行李都寄回了家,剩下一个包背着回去了。 大雪封路,沉干足足堵了两天才到家,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又掉了下去,干巴巴的一个人立在门边上对着明硝笑。 一老一少坐在两边,沉干把一麻袋的东西拎过来,解开口子往外拿。 一整罐羊奶,薅出来的新鲜羊毛,新鲜牛羊肉,朱梨花闻着味道就皱鼻子。 「你不会连内蒙的泥都搬回来了吧。」 「没呢,就给你们尝尝鲜,以后这东西还多着呢。」 他跟个献宝的孩子似的,好东西全藏着带回家,还仰着头求表扬。明硝心醉得跟什么似的,一把把人拽过来抱。 「别别别,我身上脏,就没洗过澡。」 「成吧,我给你放洗澡水。」 明硝起身,走到浴室又转过头,目光深邃:「要不要我帮你洗。」 第九十四章 提案 沉干手一抖,差点没把一整罐羊奶扔出去,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朱梨花,他松了口气。 「进去!」 递出去的小桃枝不仅没人接还被扔了回来,明硝觉得挺委屈的。 到沉干脱了半身衣服一脚跨进浴缸里,他这小男朋友还一声不吭地半靠在门边上。 「出去!」 「你这一会儿让我进去,一会儿出去的,找事儿啊。」 「怎么,你还想围观啊?」 明硝抬手锁了门,挠挠鼻子半蹲下身摇头:「不啊,我帮你洗呗。」 他又举着桃枝诱惑似的在沉干眼前晃。 「你憋了那么久了,洗得干净吗,我帮你洗,前面后面保准都搓干净。」 沉干被逗笑:「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半年全学了搓澡的功夫。」 「是学了,大澡堂里不得自己动手吗,怎么说也是有半年经验的小学徒了,在你身上试试?」 沉干没拒绝也没答应,明硝直接帮着把裤子也给脱了。 膝盖那块儿冻得通红,明硝嘆了口气,拍着腿让他哥坐下,先前生出来的一点邪念怎么也涌不上来了。
第115页 「是真冷吧。」 沉干瞄了一眼就知道他弟弟又心疼了。 「还成,是我衣服没带够,你邵叔就没事儿,我下回注意。」 「邵叔.......邵叔这一趟怎么样?」 明硝目光一沉,手上的动作没停,试探地问: 「这条路线通了,他高兴得快飞了吧。」 沉干长舒一口气,闭眼仰躺在浴缸里,享受着明硝细緻的安抚。 「是啊,一路上一直跟我算咱们能挣多少钱,跟个疯子似的。」 还有心情知道挣钱,也没疏远他哥,明硝目光微微柔和,心里对邵波涛的防备少了一层。 「晓阳哥怎么不跟你们一块儿啊,还有个照应。」 沉干闭着眼睛哼:「周颖她妈住院了,他忙着照顾,跟亲儿子似的。」 「没见他对自个儿爹妈这么亲,都快被吃死了……」沉干小声埋汰,说着说着就要睡过去。 明硝皱了皱眉,看他累成这样,也没再捨得问下去。 等搓完澡沉干已经快睁不开眼,连擦身穿睡衣都只能稍微动个手,全程都是明硝帮着。 朱梨花敲了两次门,终于开了,沉干整个人趴在明硝身上,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是真的累坏了,朱梨花一听也不出声了,由着小儿子把人抱回去。 沉干全程没醒,白白净净的一个人,陷在松软的被子里,谁也看不出来,这个人前几年从胡同口打到胡同尾,在混混堆里混了个哥的名号出来。现在走出去也是一个像模像样的正经公司负责人。 这样一个神奇的人,怕是只有明硝自己知道,睡着的时候有多乖。 在明硝这里,哪怕是这么看着心都能软得一塌糊涂。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亲了两口。 太乖了。 在家缓了两天,去南部还是跟邵波涛一起,周晓阳还是跟孝子似的,就差没住在医院里,沉干催了两回,是真去不了了才出发。 好在沉干请的阿姨也到了,比朱梨花年轻一点,两个人一见如故,关系好得不得了。照狄泓秋的话,两个人跳广场舞都能合拍,打麻将东风接西风,配合的不要太默契。 出发前明硝凑过去把下巴搁沉干肩上,状似无意地问:「到了那儿咱订几间房啊?」 沉干脱口而出:「两间啊。」 明硝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没乐多久,沉干又皱了眉:「宝贝儿。」 「咱要不要避着点?」 他跟明硝之间有了一层不为外人道的关系,他连亲昵都长了个心眼。这也不是他们小时候,一句关系好就能糊弄过去的时候。 明硝直接否决:「不用,他们不都知道我们在家也睡一个房吗,现在避开跟没事儿找事儿似的,别瞎想。」 他费心费力拉了一张网,都把他哥哄进来了,就不信其他人就能在网外面吓得不敢进来。 沉干比谁都好哄,这么一想也是,摸摸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脑袋心安了安。 「那行吧。」 邵波涛自从得了消息,小祖宗也跟着一块去,直接就有了高超的觉悟,上车直奔驾驶位。 「那个,我开吧,你们俩兄弟腻歪着,别管我。」 沉干一愣一愣的,挠着后脑勺一会儿看看邵波涛一会儿看看明硝。 他还想着怎么把邵波涛忽悠到驾驶位,没想到这么简单?! 明硝憋着笑把人拉过来:「那谢谢邵叔了。」 邵波涛一口气不上不下,眼睛一闭,咬着牙:「没事儿,你们那么久没见面了,该的。」 他没想到这一松口,一路上简直是大型屠狗现场。 从前两人怎么腻歪在一起,他都只当兄弟情深,可现在已经觉察出不对味了,他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一碰到红灯,后视镜里两个人就半搂在一起,小祖宗还凑到他兄弟耳朵跟前说话,旁若无人地对视。 邵波涛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几声。 吓得沉干立马坐正。 明硝好笑地拍了几下手背安抚,一眼看过去,直接对上了后视镜里那双眼。 这回是邵波涛吓得一僵。 明硝勾了勾嘴角:「邵叔,绿灯了。」 「哦.......好....好的。」 邵波涛是真的服气,以前明硝在他看来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可自从他发现了那一茬,竟然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上位者的气息。 进了条盘山公路,沉干前面还能撑一撑,到后来直接昏昏欲睡,明硝把人一点一点挪到自己腿上,捂住耳朵。 邵波涛腹诽:亲妈都做不到这份上。 「邵叔,前几天真麻烦你照顾我哥了。」 明硝突然出声,邵波涛好不容易松懈的一颗心又提得老高。 「……没事儿,应该的。」 明硝展了展眉,悠悠地说道:「我哥心大,藏不住事儿,笛子哥跟周晓阳反应慢,还得你多顾着点。」 邵波涛心一凉,可不就是心大吗!一圈人,怎么就让他知道了呢!现在连开个车就开不安稳。 沉干养出来的小崽子,心眼多得能穿孔! 「顾着呢.......你放心.......」他觉着自己就像上了断头台,一把锯子磨了又磨,吊着那把刀的绳子将断不断。 明硝笑笑,把捂着耳朵的手移开,放到后背轻拍。 邵波涛:……
第116页 第九十五章 承认 到南部后,沉干在明硝认真的注视下,没办法订了两间房,邵波涛闷声咽下一口气。 三个人分了两拨,沉干跟邵波涛去先前约好的服装批发商那儿,明硝一个人照着地址摸到了那位被逼着回家的学长那儿。 刘新宏见到人后也吓了一跳,带着人往饭馆里一坐,明硝开门见山: 「这趟来一是看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你在那儿攒了四年的人脉,四分五裂地断了也太可惜。」 都是摸爬滚打上来的人,贊人脉,攒资源是最艰难的事,就这么跟分家产似的分裂,他就不信刘新宏真忍心。 「不忍心有什么办法,我爸妈年纪大了,一辈子在小地方挣扎,我能不回来吗。」 没有人比明硝更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最可悲的家庭关系,他们盲目地扒着亲生儿女的心血,一刻也不放松,先前有狄泓秋,现在有刘新宏。 明硝嘆了口气,把带来的提案拿出来:「第二桩事情就是这个。」 刘新宏讶异地接过,打开翻了几页:「你这是?」 「之前跟你一起的时候我偷偷做的,市场上大部分基金都是针对儿童青壮年,忽略了老年人这一群体。」 但事实上,老年人的购买力不比青壮年少。大部分年轻人都喜欢往外跑,事业家庭都安在了第二故乡,而留在第一故乡的家人,不管是出于身为儿女的愧疚,还是老人自己想获取一定的身体,心理上的安全保障,这份基金提案,确实有利可图。 刘新宏只翻了一半就笑了。 「当初你一个人打听到我这里,也不吵着要挣钱,就一个人默默做事,我就知道你不会是被局限的人。」 明硝笑了笑,这份提案的初衷是朱梨花。金融行业利润大过天,适当融进一份柔情倒也新鲜。刘新宏显然觉得有意思,来回翻了好几遍才停手。 「要是学长能拉一把,我记你这个人情。」明硝抛出一根橄榄枝。 「怎么个人情?」 明硝把提案翻到最后一页附属页,上面赫然三个名字。 明硝,顾清,刘新宏。 刘新宏当即愣住,顾清这个名字他不清楚,想来也是这份提案背后操持人之一,可他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被冠上了这么一个名字。 明硝喝了一口茶:「学长,最后能拿到的那部分我没办法分给你,我能做的也就是在上面加一个你的名字。」 「以后也会。」 一字一句,把他敲得异常清醒! 刘新宏手紧紧地攥着,被强制熄灭的那点理想之火又复燃。这一个名字,就是他在这一行的代号,只要不消失,这一行永远都会有他的存在。 明硝这是扔了个大西瓜给他! 不妥协他就是傻子! 明硝安静地等着,不急不躁。 刘新宏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刚做这一行认识的一个人物,公司规模不大,但市面上上线的几个项目也占了几个头,都是闷声做事的人,你们应该有的聊。」 说完嘆了口气:「你能来这一趟,我谢谢你。这条路我摸索了四年,让我放弃是太艰难,再缓缓吧。」 他给自己留了个余地,也是暗示明硝,有朝一日,或许能重头再来,到时候,该是明硝给他一个机会。 而明硝图的就是刘新宏手里保底的那点人脉。 晚上沉干他们先到的酒店,这一趟拿到了一批服装商往年的销售类型总览,回到酒店火急火燎地把邵波涛喊一块儿开始商量。 他们订的商务酒店,配了个桌子,两人挨着分析数据。 「南部地区不像我们北方,这里是湿冷,这几年服装商这边的冬装差不离都是羊绒,我们把这条线牵给内蒙的养殖户,估计能成。」 邵波涛笑着点了点一排排销售额:「那我们不就成了红娘吗。」 「红线已经有了,良配在两端,邵媒人,准备好了吗。」沉干捏着肩笑道。 「那就试试呗。」 这开了一个好头,跑一趟值。 他们讨论了一个小时才停下,邵波涛看了看时间,边收拾桌子一边随意地问:「那个......硝硝今天睡这儿啊?」 沉干一愣,挠挠眼角:「......嗯,他跟我睡。」 「一张床,你们俩睡得下吗?」邵波涛昧着良心直接无视了三米宽大床。 …… 「…….睡得下吧。」 沉干抹了一把脸:「那个,硝硝还没回啊。」 邵波涛嘆了口气:「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天快黑了,人生地不熟的,等下再迷路了。」 沉干掏出手机,屏幕一亮,又是两人靠在一起的合照。邵波涛别扭地移过眼。心里不停自我安慰,周晓阳那货也这样,谈恋爱就该这样,这没问题....... 挂了电话,沉干回过头:「他到酒店了,正上来呢。」 邵波涛一愣,看了看这张大床:「.......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跑,你们....早点睡。」 「知道。」 邵波涛百爪挠心,面上还得装得平静,也不知道沉干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两人没遮没掩的,稍微心细点就能觉出不对劲。 邵波涛走出房间,迎面撞上了走过来的明硝。他瞬间顿悟,指不定这孩子就想温水煮青蛙似的,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先是他,再是周晓阳要么狄泓秋,等一圈人都知道了,再去攻略朱梨花。
第117页 明硝单手拎着包,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邵叔。」 「嗯......回来了。」 「跟我哥谈完了?」 邵波涛点点头欲言又止:「……你。」 明硝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 邵波涛存了一肚子话,即使他翻阅的权威书籍记载了多少同性恋应该获得认同的文字,他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明硝拎着包的手微微发酸,往上掂了掂,另一只手握上门把手: 「邵叔,别劝我,你也劝不了,这事儿在我哥那儿既然成了,哪怕全世界反对,我都能扛过去。」 邵波涛一腔勇气又被熄灭。 「我……你承认了?」 明硝淡淡地回道:「我没否认过。」 「为什么要藏着掖着?邵叔。」明硝平静地注视着他:「这错了吗?」 第九十六章 第一步 这个世界那么多条条框框,他们被拘束着从小胡同走到了现在,还不够吗!连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恋爱,也要被人指着嵴梁骨说这是错的,凭什么呢! 邵波涛吶吶地张嘴,手里的烟快燃到头,支吾了良久,才万般无奈地嘆了口气: 「你邵叔我怕呀!」 「你们两个走到现在不容易,当兄弟也能过,怎么就非要走这条路子了?」 流言蜚语有多伤人,他们也不是没体会过。 「当初你们跟刘成的梁子不就是为了那几句蠢话结下的吗。」 「为着你妈,一个能豁出命蹲监狱都行,你呢,从小吃了这么多苦。」 「眼见着都安稳下来了,这样不是挺好吗?难道以后你们打算跟全世界作对?!」 邵波涛不像狄泓秋跟周晓阳这么好糊弄,那是实实在在从滚刀上下来的人。他不去找沉干,他就找明硝,眼睛毒辣地似乎一眼就看穿明硝才是这场感情里的主导者。 这么一番话,把前尘往事全带了出来。利弊分析稍微一点就跟明镜似的通透。 跟全世界作对,他有这个勇气,有这个能力吗? 明硝迟迟没动静,邵波涛还以为自己找对了方向。 「你说邵叔说得有没有道理。」 明硝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稍稍茫然,又倔强固执。作对么....... 「.......那邵叔,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邵波涛身体一震,满腔劝慰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 「你......." 明硝半垂下头:「成吗。」 他跟原生家庭抗争了那么多年,后来遇到沉干,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又和这个世界产生了巨大的隔阂,这一次的抗争比他小时候更加无望,可那又怎样。他认了。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苦苦挣扎的人,他们比这些人先一步找到了点光亮,能够抱成团一起熬。 他也不要祝福,只要一点可怜。 行不行。 明硝在邵波涛僵硬的目光里,又重拾了那些信心,光明正大地进了沉干房间。 邵波涛抹了一把头,在门口蹲了半天,一张脸白得不行,妈的,他差点就没绷住! 可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们错了吗,是错的吗.......邵波涛自认比他们多吃了几年饭,柴米油盐堆砌出来的阅历 又到底能不能作为一种资格去衡量别人的生活? 邵波涛沉默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再过几年都是要走向生命终结的人,中间活得怎么样冷暖自知,其实他只是一个外人,插一脚都嫌多事。 冷暖自知啊…… 邵波涛站起身糟心地摇摇头,这又该怎么办呢。 门内明硝直到门口动静消失了,才笑了笑。 他转头敲了敲浴室门。 沉干隔着水声:「怎么了?」 「我要进来。」 理直气壮。 沉干:…… 「.......进来吧。」 明硝推门,玻璃式的隔板也没挡得了多少。他摸摸鼻子,仰头靠着墙不吭声。 「干嘛呢?」 「看你啊。」 沉干一脸莫名:「你把头仰得跟只鹅似的,我在天花板啊。」 明硝笑出声,偏过头隔着玻璃门看里面这具鲜活的身体,以及里面有着丰富内质的灵魂。 每次见过邵波涛他都觉得慌死了,又要勉强镇定,装得胸有成竹,可但凡邵波涛毫无顾忌,转头劝他哥这条路就是变态才走的,那可就真麻烦了。 难为他哥总能有本事,把他这颗悬得老高的心给拽下来,护得温温热热的。 明硝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拉开门。 沉干一个后跳,整个身体往后倒,明硝赶紧一把把人搂过来,差点没摔地上。 大部分水都打在了明硝后背,淅淅沥沥没几秒全浸透了睡衣。 沉干下意识吼:「臭小子!你作什么妖!」 明硝挂着淡淡的笑意,摩挲着沉干的后背,偏过头把嘴唇贴到了他脖子上,轻轻地蹭。 「就想抱抱你。」 他想他刚刚攻克了一个队友,需要充个电。 沉干眉心跳得厉害,忍着低骂:「想抱我,你亲什么!」 慢慢移过来,咬了一口喉结:「……顺带的。」 沉干受不住闷哼一声:「脸呢!」 十平米不到的浴室被雾气闷得燥热,贴到嘴唇的时候,沉干身上又出了一层汗,摸上去滑熘熘的。
第118页 「.......不要了。」 沉干:…… 沉干的心里防线没有那么牢固,本能地被带着亲吻。隔壁就是邵波涛的房间,隔着一道墙,即使隔音再好,沉干都有点不自在。 而身上的那双手已经游走过一个来回。 他仰着头承受了彻头彻尾的撩拨后,眼圈微红:「.....你就不能去外面吗!」 明硝手上动作没停,垂下头亲了亲眼睛:「这里方便。」 是方便,沉干在浴室里待了足足一小时,洗了一遍又一遍,从里面出来连脚都是软的。他强撑着不准明硝抱,一把年纪的人了,都没实战过就被撩成腿软,沉干脸上实在挂不住。 等明硝上来后,他一把把人扣住,凶神恶煞地逼供:「看起来很有经验啊!」 明硝失笑,怎么会有这么窝心的人,就连生气都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他心软地一塌糊涂,小心地让眼前这个人趴在自己身上,手轻轻地帮着按腰。 沉干一边享受一边继续逼供:「说!」 「惭愧,无师自通。」 沉干:……. 两个人又亲昵了一会儿,终于歇了下来。各自汇报着今天的成果,大部分时间都是沉干在说,明硝在听。沉干不是爱炫耀的人,在外面除了偶尔蹦出几句骚话,实打实的倒是少。 他的话,全说给了明硝听。 「今天见的学长怎么样,没把你赶出来吧?」 明硝失笑:「瞎想什么呢。」 沉干嘆了口气,他老脑补他宝贝儿就是那没经验的小孩儿,不知轻重地拿着点小成果去贴人家冷屁股。 这上门托人给机会,哪怕对面只是个稍微有点经验的过来人,都得看多少白眼啊。他那儿多得是实打实的经验,哪一条都不愿意带入到明硝身上。想想都心疼。 「你那一行我不懂,我也帮不上忙,只能你自己去闯,你也不爱跟我讲这个。」 「宝贝儿啊,你是真长大了。」就是没成想,催着他长大的人竟然是自己。 明硝抻着手,从上到下看着沉干,眼里细密的回忆全是这张温和张扬的脸。 他现在走的路跟他哥比起来轻松得多。 他不需要凌晨起早穿过小胡同去市里收购二手小灵通,不需要半夜对着檯灯修零件换屏幕,不用缝手机套,不用餐风露宿跑长途。 他哥哥这一路的苦,他半分都没吃到,而沉干这辈子大部分的心疼,全花在了他身上。 沉干被看得不好意思,捂着脸:「别这样看我。」 他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一场梦,颠覆了从前的人生观来看待的这场莫名其妙爱情,只有在身体接触的时候才具象。 而他,真的一步步走向了这个梦境。 第九十七章 招财宣传方案 从南部回来后,沉干彻底投入到了工作。南部的服装厂商对内蒙的这些资源很感兴趣,也在准备合同签约,而内蒙这边求之不得。 邵波涛被这一趟南部之行刺激得不行,眼见公司也稳定下来了,转头就跑西藏倒卖去了。 沉干的这番动作披着小公司的外衣,溅起的水花不小。一个月里来了好几个小报记者,打算趁着年末编纂一篇青年企业家头条,全都被沉干拒绝了。 狄泓秋摸着狗头还有点遗憾:「你说要是咱答应了,说不定现在就闻名全国了呢。」 「闻名全国,然后枪打出头鸟。」沉干签完字坐到明硝身边,自然地搂住脖子蹭了蹭。 沉干把人接过,看着眼底的乌青心疼得皱眉:「累了吧。」 「还好,背有点酸。」 「躺下来我给你捏捏。」 沉干顺着躺下来闭上眼睛。 狄泓秋见怪不怪:「别人打了我们躲嘛。」 周晓阳无奈地拍了拍他脑袋:「躲得过吗兄弟,咱一没根基二没人脉,手上握了个这么块大饼,不低调点还护得住吗。」 「我说笛子,你认了这狗当儿子是彻底撒丫子脱缰了是吧,体型越来越像不说,连智商都划到了一个水平线。」 「邵爸爸不在,我们笛子提前进入养老状态。」自从邵波涛带他们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大佬,拿下内蒙线后,狄泓秋经常性脱口而出一个爸爸,把邵波涛郁闷得不行。 狄泓秋冷哼了一声:「呔!你说我可以,说我儿子不行!说我邵爸爸也不行!」 周晓阳被逗得没办法,摇摇头。 明硝想起刘新宏口中那位闷声做大事的金融家,看着这群人的目光里带着点骄傲。 看来他们都挺懂的,闷声做大事之后就是闷声发大财。不得不说有些人是真的有天赋。 狄泓秋拿了一根胡萝蔔逗招财,转头问沉干:「我邵爸爸大冬天进藏干嘛?青藏高原堆雪人儿玩?」 「不知道啊,刚回来就走了,连公司也没回。」沉干是真不知道,仰头问明硝:「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明硝有条不紊地捏肩,一脸平静地摇头:「没说。」 「成吧,邵波涛不在,我们笛子还能当会儿爹。」 「去去去,你可烦死了。」 狄泓秋看招财不吃,干脆自己啃了一口。 沉干享受了一会儿他弟弟的服务,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看向狄泓秋:「笛子,去南部之前让你做的宣传方案怎么样了?」
第119页 工作内容慢慢扩大,这公司还得招人。 狄泓秋一愣,不自然地笑笑:「那啥,我随便做了做。」 沉干眉一挑:「拿来。」 狄泓秋搂紧招财:「我其实也花了心思的,而且绝对别出心裁。」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嘆了口气。 「没事儿,你拿过来,只要有创意,能招到人就行。」 狄泓秋这才迈着小碎步跑自己那办公桌,临走还不忘把招财牵走。 「吶,就这个。」 狄泓秋把投影打开,ppt开篇一个巨大无比的狗头。 沉干:…….. 周晓阳:…….. 明硝倒是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想了会儿。 几个人看了一眼窝在狄泓秋脚跟的招财,对比了一下,是它没错。 周晓阳嘆了口气:「这要是邵波涛在,我们笛子该挨多少打啊……」 「你们往下看啊,你,周晓阳,别嘆气!」 「你说你说。」 狄泓秋抱过招财:「我查过其他公司的宣传方案,有视频有宣传手册的,我想了想,视频得买广告位吧,咱没钱啊,宣传手册可以,但是亮点大家都一样,我们靠什么取胜啊。」 「你们看!」狄泓秋握了握狗爪:「咱们家亮点不就是招财吗!」 「放眼望去,谁家公司里面还准撸狗的!」 周晓阳嗤笑一声:「放眼望去,也没谁家老闆把狗当儿子。」 沉干被逗得一脸无奈,靠着明硝肩膀缓了半天。 「可是你别说,咱笛子这一招说不定还真行。」 「宣传本来就靠出奇制胜,咱家这么一个活广告,还长得像模像样,看上去是条帅狗。」 明硝偏过头看了一眼沉干,点点头:「我还挺看好笛子哥这一招的。」 「你们这公司成立时间短,也挖不出什么文化标志。笛子哥放招财上去就像在打造一个品牌形象,暂时不求大发展,能让人记住就行。」 在邵波涛不知情的情况下,招财就作为吉祥物印在了海报,宣传手册上。等他缓过神来,沉干已经把一笔广告费拨了出去。狄泓秋一连半个月都在印刷厂,电话也不带,邵波涛在西藏顶着两坨高原红,想骂娘都没地方骂。 可一听明硝也掺和了一脚,他立马歇了。不是他怕明硝,是他真心慌,沉干往前走的步子越快,他就越慌,站得高,哪一天这桩事情被揭出来,沉干就能摔得多惨。 这一点,他不知道怎么跟明硝说。 新年伊始,公司迎来了第一批实习员工,面试过程中,大部分人视线都被狄泓秋脚边的那条狗吸引住,也不好意思地承认,确实也是为了这条哈士奇来的。 面试成功了四个实习生,两男两女。 沉干这边大问题已经解决,那头明硝一开学就带着顾清,两个人拿着名片敲了门,顺利把手头这份提案推销了出去,挣到了人生中第一笔不菲的财富。 和最初的沉干一样,明硝把这笔钱分成三份,一份留给朱梨花,一份留给沉干,剩下的当做创业的后备金。 回来路上给沉干打了个电话,人在办公楼里,明硝连西装都没换下就直接往市中心赶。 沉干这儿慢慢上了轨道,狄泓秋作为招财的爸爸,天天跟实习生混在一起,宣传沉干当年是怎么大杀四方从胡同口混到十七楼办公大厦里,四个人直接把沉干当成了偶像,看到就激动得要命。 「不过你们偶像有个要命的软肋,猜猜是什么。」狄泓秋神神秘秘地指了指沉干办公室。 「什么啊?」 「猜!」 「妈妈?」 狄泓秋摇了摇头又点头:「不是……哎这也算,不过有个更要命的。」 「嘿!猜不着了吧!」 周晓阳路过一把拍了脑袋,把人吓得跳了跳。 「你干嘛干嘛!」 周晓阳挑了挑眉,指了指门口:「软肋来了,悠着点。」 狄泓秋一个转头:「哟!硝硝来啦!」 第九十八章 第一笔工资 明硝谈下提案后直接拿到了钱,分了顾清那一部分直接就往沉干这边赶了,还没换下西装,白净精瘦的高个儿往门口一站,连狄泓秋都晃了晃神。 「笛子哥,招财在找你呢,是不是还没餵它?」 「哎哟,我忘了!你们等等啊,我待会儿跟你们聊。」跑了几步又转过头:「看到了没,这就是咱沉哥的弟弟,帅小伙儿!才二十,高材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你们俩小姑娘看着点!」 「赶紧的吧你!再哔哔招财饿死了!」周晓阳马不停蹄地把人推了出去。 明硝对着四个人点了点头,直接往前走进了沉干办公室。 进了门就听到他哥冷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明硝好笑地把沉干手里的路线图拿走。 沉干没好气地哼哼:「合着我这实习生给你招的是吧,狄泓秋一天天搞得跟选妃似的。」 楼上楼下都认识他,妥妥的妇女之友,加上有个招财当儿子,他找女朋友的心思倒是歇了下来,改当媒婆了。 「要不我跟笛子哥说说?」明硝放下图纸,走过去帮着按了按脑袋。 「随他随他,再闹腾你我把他儿子送走!」 明硝笑出声,随意看了几眼他哥桌上的东西,路线图,合作案堆了半张桌子,再看沉干,整个人懒懒的,一脸疲色。
第120页 「哥,是不是很累?」 沉干立马摇头:「不累,这都小事儿。」 「我才开学几天,你都瘦了一圈了。」 沉干笑笑:「你邵叔这几天又进藏鼓捣新鲜玩意儿了,周晓阳跟周颖谈婚期,周颖家又把周晓阳当驴子使,我没好意思把人喊回来,至于你笛子哥,你也看到了,每天抱着狗到处熘达,比以前开心多了。」 「晓阳哥怎么回事儿啊?」明硝抬手理了一把沉干衣领。 「前段时间就听邵叔在说照顾周颖姐她妈妈,那会儿邵叔就怪不开心的。」 沉干放下手里的笔,也皱了皱眉:「他也不容易,求了那么多年,最后几步再折腾也忍了。」 明硝下意识皱眉,这么说来,周晓阳是又遇着难事儿了。 抬头看明硝也皱了眉,沉干一下就笑了,把人往身边拉了拉:「你愁什么啊。」 「现在不是咱那会儿倒卖小灵通熬夜修机子的时候了。」 「咱们努力了那么多年,不就图一开心吗。」 「周晓阳乐意,咱就替他担一会儿。」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开心的资本,沉干实在不愿意让这种资本成为负累,有什么要担下的,他能担着就担着了。 沉干抹掉他弟弟脑门上的细汗:「看着今天很顺利?」 明硝点点头,刚想把那笔钱拿出来,沉干就发话了: 「我可告诉你啊,你挣的钱都自己留着,别想着给我。」沉干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咱一早就说过,不兴这路数。」 明硝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哥,口袋里那张卡似乎成了千斤重,沉干替别人扛,不肯留个余地让别人替他扛。 他半蹲下身,伸手抚了一把沉干的脸,嘴角无奈地扯了下。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亲昵的动作。之前忙内蒙到南部的路线图,他哥好不容易忙完了,他这边又开始忙提案。 沉干也意识到了,脸慢慢热了一度,垂下眼也伸手揉了一把他弟弟的头发。 「怎么了?」 明硝安静地摇摇头,他一直有很多话想说,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对沉干从来不是浅层的情慾寄託,他把一整个人生都託付在这里,这份厚重感常常让他觉得安心,他觉得,他跟沉干的人生不应该只是在这一刻,他们是不断上升的个体,又拼命地在相融。 明硝不吭声,沉干也随他,这孩子心思弯弯绕绕比他还多。 笑了笑,沉干把他弟弟按过来啃了一口脸蛋。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干缓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孩儿一身西装,像模像样的。 沉干挠挠下巴:「我弟弟穿一回正装,还挺好看的。」 「不过外面这么冷,这么点够吗?」 沉干说着起身,拍了拍还蹲着的明硝:「起来,换身衣服,我这里给你留了几件棉袄。」 还没走几步,就被一把拽了回来。 沉干一个惊呼:「干嘛啊,我给你拿衣服。」 明硝把人抱住,挨着脑袋蹭了蹭:「我不冷。」 沉干一脸无奈:「小臭屁!长大了知道耍帅了吧,连棉袄都不穿了。」 小时候沉干不会挑颜色,他弟弟也不管红的黄的,他买了就往身上套。 明硝比他哥更无奈:「不是.......」 沉干看了一眼空调温度,也觉着还好就歇了心思,环抱住他弟弟:「那是什么?」 「下回你得说,我男朋友穿西装好看。」 沉干:……. 敢情在这里等着他。 「行行行,我男朋友好看,好看到我员工一个两个眼睛全直了。」 他弟弟上大学了,还成了他男朋友,他还是得像小时候那样,顺着毛哄。 沉干满足得跟什么似的。 明硝挑了挑眉:「那你呢。」 沉干应付自如:「我最要命,一把年纪了被你吃死了。」 这么几个来回,明硝才满意,松了手捏了捏他的脸:「行吧,你去躺会儿。」 「我不累。」 明硝低头亲了一口:「就当陪我躺会儿,我可是刚从谈判桌下来啊,累死了。」 沉干这才松口,一边把人推进隔间,一边骂了几句:「臭小子,上了大学我管不着你是吧,一天天折腾什么玩意儿。」 最后还是沉干先睡着,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明硝嘆了口气掖上被子,一手撑着俯身看他。沉干老是安慰他,拿下那条路线他就轻松了,其实谁都明白,这就是个开始。 没有哪个上位者会裹足不前,把头一场利益当甜品自我满足,就算是甜品也需要后续的维繫,保护,等这一个甜品下架了,再接上下一个。 他哥哥走了这条路,该辛苦的地方一个也不会少。 明硝垂下头,安抚地亲了亲沉干的眉心,想到袋里那张卡,明硝嘆了口气。 他有预感,醒过来之后,又是一场大战。 两个人足足睡了一下午。 第九十九章 存在的意义 那头周晓阳打算回家的时候,狄泓秋还在餵狗。招财被养得圆滚滚,还哼哧哼哧地在吃,还不算边上等着的四个小年轻,每个人手里都带着点吃的,打算一个个餵。 周晓阳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嘆了口气还是走过去,一脚踹到狄泓秋的屁股。
第121页 「你餵了多久了还餵?!这狗本来就肥,你打算让他得个肥胖症是吧。」 「我没餵多少,招财长身体,得多吃点!」狄泓秋仰着头解释。 四个实习生战战兢兢地站在边上,除了狄泓秋,其他三个老闆都有点威严,他们还真不敢触霉头。 周晓阳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赶紧下班,别理这傻子。」 「嘿!你是觉着我们招财不理你羡慕嫉妒恨了吧!」 「我?我他妈……」 周晓阳深吸一口气:「笛子,你邵爸爸可要回来了。」 狄泓秋:…….. 「......什么时候啊?」 「最迟后天。」 周晓阳终于出了口气:「你猜猜到时候他看到这么一只东西,肥得连路都走不动,会不会骂娘。」 说完转头朝沉干办公室走,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沉干为了让你玩狗玩得痛快,把你这几天的工作全接了过去,照着硝硝那护兄狂魔的心态,加上邵波涛那死心眼,你看他俩会不会合起伙怼你。」 狄泓秋神色一僵,放狗头上的手一抖,招财正吃得欢快也吓了一跳,歪着脑袋看他。 「别看了!你爹大难临头了!」 「嘿!那你呢!这俩月跟在周颖那爸妈身后,天天摇尾巴摇得那么欢。」 周晓阳踹过去:「说你呢,还扯我身上。」 狄泓秋嘿嘿笑:「被我说中了吧,前两天我可看到你妈跟梨花姨抱怨啊,养了那么久的儿子临了给了别人。」 周晓阳愣了几秒,又伸脚一踢,虎着脸:「没空跟你瞎唠,我进去了。」 狄泓秋也赶紧起身,颠颠地跟在周晓阳后面。 没成想两个人到的时候,门里正在闹,隔着一道门几米远,周晓阳跟狄泓秋都听得明白。 狄泓秋张了张嘴,挠头问:「他们这是在吵架?」 周晓阳皱了皱眉:「可能吧。」说着就往前走。 「哎,他们吵架你去干嘛,万一战火波及呢!」 周晓阳看白痴似的:「你看这几年他们闹大过吗,哪一回不是乱七八糟的闲事,上一回还是沉干忘吃饭,两人电话里头就作妖。」 狄泓秋「哦」了一声。 没想到一推开门又是一阵骂。 「谁他妈要你的钱了!」 狄泓秋跟周晓阳面面相觑,这还真是吵架,狄泓秋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是不是往东边落的。 「你们.......怎么了?」 沉干偏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绷着脸往靠窗走,掏出烟点了一根。 周晓阳朝明硝看过去,手上还拿着一张卡,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哥。 他赶紧过去打圆场:「干嘛啊干嘛啊,你们俩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什么事儿能吵成这样。」 明硝不吭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卡放到沉干办公桌上。他们俩都穿着正装,站在十几楼上。 「拿走!我不要。」沉干微微偏过头低喝一声。 他刚醒来,脸上还带着红印,起床气加上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在明硝拿出那张卡的时候,一开始只是有点不开心,推来推去后直接就炸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强调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前半生活得糙,被埋没的责任心在明硝的到来后才姗姗来迟,可这么一个证明他存在得有意义的人,他的孩子,他的男朋友回过头掏出银行卡,想要覆盖这种意义。沉干一瞬间懵了,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 狄泓秋把明硝拽过来,悄悄问了一句。 明硝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瞥到狄泓秋后才缓过来,嘆了口气回道:「我哥不要我的钱。」 这一下带上周晓阳,两人直接翻了个白眼。 他就知道,这对兄弟俩吵架的点永远能这么清丽脱俗。 「人孩子挣了点钱,刚从那儿下来没带休息就奔你这儿了,你是他哥哥,第一笔工资给你怎么了?!」周晓阳无奈地帮明硝说话。 「就是啊,放眼望过去,还有哪家孩子这么懂事儿啊,沉干你别作啊!」狄泓秋走过去,把人从另一边拉过来低声说:「忘了我说的不是,别把孩子再伤着了。」 沉干脸一僵,想到几年前,狄泓秋也是这么劝他的,沉干听了,后来明硝在他的纵容下直接得寸进尺。 他心里嘀咕,要是没你这一茬,那臭小子指不定还在圈外头熘达,死活进不来。那还有今天这一出。 可他也确实是心软了,面上缓和了不少,嘴上还犟: 「不是说了吗,不要。」 「怎么就不要了?!你这几年花了那么多精力,硝硝来补上一两分怎么了?!」狄泓秋也无奈,沉干有时候是太死板。 这话一出沉干又炸了回来:「我费钱费精力是为了他来还我吗!」 他早就说了,这一场是明硝为了证明自己实力,不是来给他建个避风港! 沉干一眼望过去,明硝正沉默地看着他,固执地攥着手里那张卡。他立马偏过头,垂下眼也沉默,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又有几分强撑着的坚持。 明硝突然心头一酸,藏在眼神底下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口: 「笛子哥,你们先出去吧。」 「不是啊弟弟,你们这样我们不放心啊。」 明硝扯了扯嘴角:「没事儿,我哥捨不得打我。」
第122页 「真没事儿?」 明硝摇摇头, 等两人离开后,明硝走过去锁了门,转过头,正撞上沉干的目光。 「你把卡收起来,我没办法要。」沉干起床气一消,也觉着丝丝点点地后悔,刚对人太凶了。 明硝没吭声,慢慢朝他走过去,靠近后额头互相抵着,沉干刚开始还有点反抗,又被熟悉的味道勾得平复,吐纳出的气息互相交缠,长久的沉默终于把沉干心里的一丝慌张驱逐。 「消气儿了?」 「消气了我们好好谈谈。」 明硝抬手抹了抹沉干脸上那块红印:「用我的钱这么委屈你吗。」 第一百章 完整 沉干一顿,手一松,已经熄灭的菸蒂往地上一扔:「我不用。」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任何人帮着担身上的担子,他养家,养这孩子,从来不是图一回报。 这辈子,他活得比谁都清醒,他该付出几分,又能拿到几分,在外面算计得厉害,连人精似的邵波涛都不能小看他。 而在外面拿到的这几分,最后全都留给了家里那两个人。 他习惯了这种模式,所以当明硝兴沖沖地要替他分担一部分,而他成为了坐享其成的那一方,他下意识恐慌,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开始模糊。 明硝没有放过沉干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他一瞬间又戳心得不行。 「哥。」 沉干应了一声。其实今天这一场争吵可以避免,可沉干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想了半天才觉出一丝慌张,慌张他弟弟成长的速度已经追上了他铺路的速度,他怕以后不能再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他们之间的状态,只是因为沉干还有一半儿意识是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而存在,而明硝直接进入了伴侣的身份。 归根结底,明硝盯着他笑了笑:「归根结底,是没亲熟。」 「亲个百来遍,估计能直接问我要钱了。」 沉干:…… 「滚蛋!」 眼看着气氛缓了下来,明硝总算松了口气,他想要是这一下逗不回来得试试三跪九叩。 只有把人哄回来,他这肚子里一通大道理才能给人灌进去。 「哥,我不是要来抢你的位置,我是想帮你。」 「不用!我自己行。」 沉干也怕,金钱带来的效力太极端,他需要钱,但他不需要在他庇护下的人为了和他达成经济上的平等去接受这个世界的极端。 他接受生命,情感式的奉献,因为只要他接受,明硝压根不需要付出成本。 他的弟弟,他的伴侣,应该是在最平和的环境里,完成理想化的人生,所有的心血都是为自我而产生与付出。 长久的沉默里明硝眼眶微红,他笑着问: 「合着就你从小到大拿命换,我躲在背后藏着。」 明硝垂下眼盯住他固执的眼神:「你说这公平吗?」 沉干想这公平啊,再公平不过了,我活那么大岁数,满心满眼都在你俩身上,现在跟我谈公不公平,我闭着眼也能再翻出剩下一点热血来,就看你要不要。 明硝被这油盐不进的眼神气笑了,可还是得耐着性子说: 「能一起走下去的都是命,咱俩命里就得是这样。我们就该熬那么久。」 所以才有今天他把人抱在怀里的机会,他从来都不怨,他愿意拿一寸寸心血去换。 「从前你活着是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以后你活着就只是为了好好活着,成不成。」 「就问你成不成!」 明硝把最掏心窝子的话都倒了出来,沉干在一声声恳求里底线松动得厉害。 「我最爱你了,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不答应说不过去啊。」 他忘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底线,早就在明硝说爱他之后分崩瓦解。 沉干眼神微闪,慢慢伸出手,拿走了他手里那张卡。 这重量压得他眼酸酸的,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他只是接受得慢。 沉干没说话,这种身份的过渡还让他处在迷茫的阶段,他们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了,不需要为一分钱斤斤计较,也不需要他压着性子从北到南的奔波。他现在是办公楼里,手里握着一丝经济脉络的人。 可他....认可了明硝。 明硝眼神随着沉干的动作移动,身体里那点被打压的热血全涌了上来,他被认可了,他的所有,他的错,他的痛苦,他的血肉,统统随着这张卡,被沉干握在了手里,而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脉络仿佛都在流动叫嚣。 他们是一体的...... 沉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个狠拽。 他刚从隔间里出去,这一架吵得精疲力尽,几乎没有反抗又回到了隔间。 沉干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也沉默着,可手上的动作急促得要命。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剥掉,可就算再慌乱,他弟弟都没忘记把空调温度调得最高。 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一个不停下,一个不阻止。 手移到裤子的时候,明硝喘着气,另一只手死死扣着他的腰。 「可以吗.......」 沉干垂下头,主动解了皮带。 十年一觉人生梦,红尘滚滚,从最初的诞生到最后的尘归尘土归土,沉干从来没有深究生命本源的能力和兴趣,而从身上的这个人侵略的第一刻开始,他想,最要命的一刻也就是现在了。
第123页 源于本体的快感像一道光噼下来,生命里不知轻重的理想,爱人融在最深沉的相知里。 明硝动作极其温柔,都是初学者,他感恩于沉干从头至尾没有推开他。在得到快乐之前必须压抑,这一点明硝比任何人都懂。 最终的那一刻,沉干终于闷哼出声。 他从来都不是完整的人,他在一次次迷茫里强打起精神背负那点责任感,也在沿路寻找着空虚的那一块。 他努力填补自己和明硝生命里的不完整,在这一刻才明白,原来两个人拼在一起,才是最终的完整。近三十年来的奔波,终于有人给他点了一根火把,倾泻出来的火苗燎原,烧光了所有潜在的恐慌。 夜晚降临,他在梦里都是安然地站在太阳底下享受最细緻的照拂。 明硝打了水,他想起那一晚沉干哪怕心里再纠结也要替他收拾残局,记忆和如今这一段重合。他像最初得到一个裹了两个荷包蛋的煎饼一样满足。 他想起郝大爷,这个引领他走进沉干生命里的这个人。 这位老人最终给他的祝福,正在一点一点实现。 他比沉干更懂什么是爱,而沉干比他给得更早更多。他在沉干营造的一帆风顺的小环境里战战兢兢,终于能在沉干的周围也罩一个圈。 没有什么比在人生最明绚的时候,沉世和烟火同在,来得更心安。 第三卷 ·众生 第一百零一章 春天 明硝一直没睡,三四月天还是凉飕飕的,怕空调吹得头疼,又抱了一床被子压在沉干身上。他哥是真累了,从头到尾没醒过一次。明硝先把狄泓秋和周晓阳打发了,两个人也没当回事,年轻人气盛再好的感情也能干一架,听着没事就都离开了。 只有招财还安静地蹲坐在办公室门口,仰着头吐舌头。 整层楼只有他们三个。 明硝蹲下身,摸了摸爪子:「开心吗?」 招财摇了摇尾巴。 「我也很开心。」 门一关,招财跟着他进了门,自己找地方趴着。 明硝身体里那点热血还在涌动,必须找点事做,他给招财刷了狗盆,拆了新狗粮,往狄泓秋那办公桌翻了把梳子过来,抱着狗从头梳到尾巴。 天彻底黑下来后,招财也开始困了,直接跳进他怀里开始睡。 这下这层楼只有他醒着。 在这样的环境里,明硝有种全世界只有他存在的错觉。从落地窗看下去,整座城市的灯火都在眼底,有夜风撞路灯,有人群随波逐流。但他们一定不会知道,在一栋办公楼的十七层,有一个刚长成大人模样的男孩,他的隔壁就睡着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 沉干一直睡到晚上八九点,身边是空的,他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身上干干净净,只有后腰还有些酸疼。 他这边一响动,门外立刻传来脚步声,沉干干脆直接靠在床脚,他精神差得可以,还算这个臭小子有节制。 明硝一开门就看到他哥半坐在地板上,无力地仰着头看他。 「怎么坐地上了?」 沉干搭着明硝肩膀起来。 「几点了?」 「快九点。」 沉干一顿:「我睡了那么久?」 还没等明硝搭话,沉干指着门口:「它在这儿干嘛?」 门口招财晃着尾巴,一副乖巧的模样。 沉干边穿衣服边哼:「别装,我知道你什么德行。」 明硝把人一把推回床边,半蹲着给沉干穿鞋:「它什么德行。」 沉干晃了晃脚:「跟你一个德行。」 人模狗样。 招财自讨没趣,尾巴一甩就走了。 明硝没皮没脸地笑:「行吧,我俩一伙的,我回头走了,你就把它当成我,想得不行了就餵点狗粮。」 沉干一阵无语。 明硝仰起头:「哥,我明天得回学校了。」 这趟回来本来就是表现那点成就感,过程曲折,收益颇大。 沉干有点不是滋味。 「合着你这回来一趟就是来睡我是吧。」 明硝笑得一脸满足:「没敢想,皇恩浩荡。」 「走吧走吧,别碍我眼。」 第二天一早,明硝还是走了,沉干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上半身还光着,等门一关,他才起身,半靠在床头,摸着打火机点了一根烟。这些年哪怕办这小公司,忙招标,找销售商,再忙在难他都没用几根烟来发泄。 现在倒用上了。 大概身体是有离别感的,就这么一次,沉干心里的那点落寞从来没有这么被这么放大过,完全不受控地想着明硝。 他想起明硝小的时候捧着煎饼啃的模样,那时候多加一个蛋都能让他开心很久,那位卖煎饼的郝大爷从此也成了忘年交。多容易满足又多长情的一个孩子啊,连克制欲望都比同龄人做得出色,再看看自己,一身糙肉蹉跎了这么多年,这一趟还是他弟弟吃亏了。 - 而春天,永远不是一枝独秀。 没过几天邵波涛进藏回来,一头撞进公司的大玻璃门,把一圈人吓得够呛。招财直接叫得惊天动地,狄泓秋一边发愁这么大只狗没什么出息,一边牵着狗不松手再跑出来。 一看又躲到了招财后面,攥着尾巴看清楚了才长松一口气。 邵波涛衣服被勾得破破烂烂,头发也长了点,乌糟糟的,手里还拿着个麻袋。
第124页 「你这咋回事儿啊?」 邵波涛一脸无奈:「你倒是让我先进去啊。」 「.......赶紧赶紧。」 等收拾干净,改头换面地出来后,沉干也赶了回来。狄泓秋在电话里说得异常凶险,脑洞大开,以为这是进了传销组织,饿了三四天誓死不从死里逃生最终活着出来了。 这也不是邵波涛第一次进藏了,回回都是活着进去活着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出事。 周晓阳还是没过来,打个电话说是在商量彩礼的事儿,沉干皱了皱眉,挂了电话,邵波涛那儿已经被人围满了。 被一圈人围着,狄泓秋异常冷静,吃了半锅饭,两人份菜,一只烧鸡。 「你倒是说啊,这是怎么了?用不用报警?」狄泓秋催他。 狄泓秋斜了他一眼:「不用,我这是大难不死有后福。」 这一趟他没能进藏,和沉干他们在南部分开后,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姑娘被挟持着进了辆面包车。 他前四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看就是富家女被绑架勒索的戏码。闲着没事也跟了上去,这一跟就是好几座城市,一直跟到滇藏地区。终于等了个月黑风高还狂风暴雨的晚上,他揣了根棍子就上去了,没两下就被打趴在地上,好在那姑娘是个性情中人,自己把绳子挣脱,拿起棍子竟然硬生生替邵波涛扛了几下。 可怜邵波涛混了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头来被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护着逃了出来。 邵波涛一边捶胸顿足自觉没脸,一边还得人姑娘拽着逃。 两人在山上藏了一礼拜,吃喝拉撒全在一起,那姑娘眉清目秀一头利落短发,等缓过来后张口问:「喂,你有手机吗?」 邵波涛掏出手机地给她,几个数字拨出去后,没一小时,头顶就飞了一架直升机。 邵波涛张着嘴,头一回见到真的直升机,身边这姑娘形象突然异常高大。 他还没来得及兴奋,小姑娘给了个眼神: 「你先上去。」 「你先上去,我垫后。」 邵波涛这话也说得没底气,还是梗着脖子发挥最后剩余的一点气概。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你跟了那么多天,耽误了不少事儿,别墨迹。」 邵波涛身体一僵:「你.....你知道我跟着?」 姑娘哼了一声:「要不是你拖后腿,我早回去了。」 邵波涛:…… 「行了,赶紧的!」 邵波涛头一回享受到直升机待遇,头一回被个女孩子保护,这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还是爬上去了。 一下飞机,他一秒都没敢留,趁没人注意直接跑回来了。 听完一圈人全笑瘫在沙发上,狄泓秋安慰:「英雄救美这戏码都看厌了,好歹你还坐了趟直升机,不吃亏啊哈哈哈哈哈.......」 沉干揉了揉眼睛,拍了拍邵波涛的肩安慰:「没事儿,不丢人,再说这城市那么大,你俩碰不着。」 邵波涛这一遭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谁都没想到,这将是邵波涛临近四十的第一场春天。 第一百零二章 彩礼 这桩奇事在公司传了一个礼拜才慢慢消停,好不容易热度下去了,邵波涛才敢进办公楼,没过几天又是一身匪气像模像样的邵老大。 第二期宣传,狄泓秋的宣传册子跟海报成功印刷出来,没成想比预算多出一倍,邵波涛一问,狄泓秋乐颠颠地蹦跶:是硝硝给的钱啊。 半个月前明硝在沉干那儿尝到了最大的甜头,尾巴翘了半天,他甚至想找个喇叭昭告天下,最后也只能苦闷地咽到心里。 一转头看到狄泓秋揪着招财对比宣传册上的狗脸,他一脸平静地慰问了几句,伸手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给狄泓秋打了过去。 这下没把狄泓秋乐得上天。又加印了一倍的册子,比预算多加印的这部分连小巷狗洞也没放过,走哪儿贴哪儿。 市里大街小巷,加上马路牙子,要不是邵波涛坐了回直升机提前回来,狄泓秋能走街窜巷贴人脑门上。 等沉干知道的时候册子已经又往他桌上放了一堆,他按着眉心暗暗地骂了一句,可小骚包早就跑回学校了。 公司里到处都是招财那张蠢脸,招财饭都比从前吃得多,天天撒丫子上下楼跑。 邵波涛忍了半天,终于在被招财一跳一跳地扑倒后彻底火了。 「狄泓秋!你他妈想干什么!」 「哟!祖宗,你惹他干嘛!」赶紧把狗往沉干办公室一塞,腆着脸赔笑。 「这不就热闹嘛,上个单子那边的人还说要来看看咱儿子呢,活泼点好养活。」 「呵!您收收口,我可不敢要这么个蠢儿子。」 「这么大只狗,你连个链子也不吊着,甲方爸爸等下被他一头扑倒,好事变坏事,我看周晓阳抽不死你。」 「诶你们咋回事儿啊,周晓阳拿你跟沉干唬我,你拿周晓阳吓唬我,合着我就是被你们吓大的啊?」 邵波涛冷笑一声:「周晓阳好日子近了,要是这一单被你儿子吓跑了,他这聘礼凑不齐你就挨骂吧!」 「什么什么?周晓阳嫁出去了?什么时候啊,都没见他说。」 这几天也不见个人,一转头要结婚了,狄泓秋犯了嘀咕。 「嫁出去?你别触他眉头啊,他烦着呢。」沉干走过来,拿文件拍了拍他头,转头往邵波涛桌子翻数据。
第125页 「你把内蒙线的销售额给我找找,我看能不能顺带运点东西多做一笔生意。」 邵波涛点了点头找数据,没心思搭理人了。 「他烦什么啊?」狄泓秋摸摸脑袋:「我都没收到消息,咱还是不是兄弟了,他都不通知我一声。」 沉干分出神回他:「就因为是兄弟,才不跟你说。」狄泓秋这几年越活越乐观,邵波涛虽然喜欢埋汰他,可确实不拿糟心事闹他。 看吧,连他自己个儿也知道是件糟心事。 看狄泓秋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沉干嘆了口气: 「是周颖她妈,开口要一百万彩礼。」 「前段时间一直不见人,就为这个呢。」 狄泓秋:……. 反应过来后他倒吸一口气:「这......这阿姨没毛病吧?!」 合着他们这小破公司加一加只能给周晓阳凑一个彩礼? 邵波涛嗤笑一声:「周晓阳当牛做马似的忙活了那么多年,自个儿家都不回,都快成别人家儿子了,到头还得被这么敲一笔。」 狄泓秋思来想去:「我说呢,前段时间怎么都叫不到人。」 沉干也无奈地摇摇头,公司正在上升期,可周晓阳回回都找不到人,他这才拨了个电话慰问,哪成想竟然是这种事情。 「哎他们这是卖女儿呢吧!」 「你问我啊,我要有个女儿可捨不得这么糟践。」 前两年嫌贫爱富把人赶走,好不容易人家不穷了,还得往死里榨干,把亲女儿物化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罕见。 邵波涛显然是气着了:「我活那么大岁数了,见的人也多了去了,还真没碰上过这种级别的势利眼。」 狄泓秋一乐:「嘿嘿嘿你当然没见过,可你见过赤手空拳打退人贩子的小姑娘呀!」 「......你找抽呢吧!」 「好好好我不戳你心窝子……那周颖怎么说?」 邵波涛脸黑了一度:「这几年被惯出个大小姐脾气,她妈那儿屁都不敢放,全放周晓阳这儿了。」 这段时间,考察南部跟内蒙是沉干和邵波涛做的,宣传广告是狄泓秋做的,至于周晓阳,除了几次会议,回回找人都找不着,一问都是在周颖爸妈跟前伺候,就连上回邵波涛死里逃生,都没见人过来。 「喝水呛着了,感冒了发烧了,恨不得他周晓阳跪在床头拜佛似的供奉,周晓阳他爸前阵子头疼脑热找个儿子都找不见。」 谁说没人记着呢,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么数下来,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 邵波涛越说越气:「可这他妈怪得了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周晓阳这嵴梁骨是直不起来还是咋的?!」 「哎邵爸爸您消消气,别一头没解决,您这头又挨着了。」 邵波涛斜了他一眼:「你也少气我,哪天让那条肥狗瘦下来我就当你是乖儿子!」 狄泓秋摸了摸头,立马噤声。 沉干坐下来撑着脑袋嘆气:「行了,那头咋办啊,总得帮一把吧。」 邵波涛也坐到对面,推了推眼镜,眼里算计得厉害:「周颖那儿怎么说啊。」 「也跟家里闹呢,可管什么用呢,要说心里没点歪心思,你信吗,架不住周晓阳喜欢得要命,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说到这儿沉干就噎了一把。 那么多年.......可不是嘛,这种感情,撒丫子地赶都赶不走。他低头勾了勾嘴角,无奈地摇摇头。 邵波涛人精似的,沉干那儿眼神一变就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就把周晓阳手里那股份全收回来,有多少吐多少,她不是要往咱臭小子那儿挖钱吗,现在就一穷光蛋,一分都挖不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老婆子是打算把她姑娘嫁给哪家富二代。」 狄泓秋一愣:「那不就真完了吗。」 邵波涛嘆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看他:「不然还真让那傻小子把他爸妈的养老钱都送到老婆子手里?到时候就晚了!你打个电话,赶紧把人骗过来。」 「骗过来之后呢?」 邵波涛喝了口茶,运筹帷幄:「这么能作妖,不就是仗着咱周晓阳非她姑娘不可吗,我回头给他介绍个身家条件好上天的姑娘。」 狄泓秋虚心求教:「那好姑娘能看上咱家人吗?」 「笨!演个戏谁不会啊!」 狄泓秋愣了半天总算缓过来,大拇指竖得老高,又忙不迭地打电话把人骗回来。 沉干好笑地摇摇头,要说治人的手段,邵波涛效率高得吓人。 三个人忙活了一圈,餵了狗,又让其他人提前下了班,一个小时后,周晓阳就到了。 整个人颓得不行,都没怎么收拾就赶过来了。 抹了把脸坐下:「怎么了,笛子,哪条线出问题了?」 狄泓秋揉着狗头,憨憨地笑:「没问题,我骗你来着。」 周晓阳张了张嘴,一脸疑惑地环视了一圈:「咋回事儿啊?沉干?」 沉干摇了摇头:「今天可不是我的主场,邵波涛等着治你呢,你俩聊。」 他说完就让了位,转头打开钱包,明硝给的那张卡越过从前他身份证的位置,一打开就能看到。 他弟弟心心念念把周晓阳当爱情路上的导向标,哪知道这块导向标有一天还是被砍了一头。沉干嘆了口气,寻常情侣的路都这么难走,难为他弟弟,一个人单枪匹马走了那么久。
第126页 他转过头正对上周晓阳一张愁眉苦脸,邵波涛憋了那么久,现在见着人了先顾着出心里那口气,骂得一气呵成,周晓阳也不敢回嘴。 这家公司虽然沉干是主要执权人,可邵波涛这一身匪气和阅历在,也没人敢不当回事。 沉干把卡放回去,回头坐下:「老邵,行了,赶紧说正事儿。」 一声惊雷:「你现在跟周颖分了。」 第一百零三章 谋划 周晓阳立马起身,瞪着眼低吼:「你瞎说什么!」 没等他们反应,周晓阳又连吐带蹦:「我告诉你们啊,骂我没出息,没脑子我都不要紧,就这一条,我真会翻脸!」 邵波涛嗤了一声:「难为你还知道没出息没脑子。」 周晓阳不吭声,转身坐下,脸色黑得吓人。 这回是沉干没忍住,一抬手就拍了桌子: 「我问你,你跟个跟屁虫似的绕着人爸妈转,你爸上个月生病,你妈高血压一个人去医院,你知道吗!」 「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周颖,喜欢的要死要活,可你爸妈呢,是不是挣俩钱就飘了,染上有钱人忘本的毛病了?」 周晓阳脸色又猛地唰白,抬眼对上一圈质问的眼神。这些年来他玩命儿地做承包,再有这么一个公司。一开始也为了争这一口气,他也承认,他就是要让周颖爸妈看看他的能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行为心理都出现了偏差.......好像他这么努力就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 他尽心尽力做着一个体面的人,予取予求,而真正应该行使这项权利的人,连生个病都斤斤计较药钱。 周晓阳走马灯似的回想,心口一抽一抽地难受 ,他好像真魔怔了,走了一条偏路,也难怪他这一帮兄弟骗也要把他骗来。 连狄泓秋都垂下头哼:「兄弟,你这样我真看不起你。」 周晓阳捂了一把脸:「......我知道……可我,我真没办法跟周颖分开.......」 邵波涛定定地看了他半天,良久,拍了拍他的肩。 「邵哥,我知道我走歪了,可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我真没办法……」 邵波涛呼吸一顿,那天在酒店门口,明硝也说可怜可怜他。 邵波涛这么些年没交过知心的人,他对谈恋爱,结婚没有一个具象的了解,但无论是沉干还是狄泓秋,他都努力在求同存异。 「没到这么苦不拉唧的地步,把你那点马尿收一收。」 周晓阳仰头:「那你帮我不?」 「不帮你叫你回来干嘛。」 邵波涛伸手扔出一份文件。 「你把股份转让签了,签完给你那岳母大人看,先让她死了这条心,一百万是没有,就这么一个人,要还想让你做女婿,那成,现在就去领结婚证,要真不想了,你就去相亲。」 「相亲对象我给你找好了,大院儿里出来一部队小姐们儿,正好放假,陪你演这一出。」 「你也别怪我们防着你,实在是怕你真把手头上这点东西一分不留地送出去,那时候你爸妈才是真可怜。」 「事情一过,这份转让书作废。」 周晓阳来回这么一想就明白了,皱着眉剖心挖肺地问了最要命的一句:「.......这事儿要不要让周颖知道。」 沉干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你说呢!」 周晓阳支支吾吾的还是下不了决心。 「这么多年,你当牛做马地被使唤,要说周颖没毛病,你觉着呢。」 周颖她妈是觉得周晓阳非她家不可了,怎么折腾都不要紧,而周颖逆来顺受惯了,即使对她妈的态度再看不惯,都不敢吱声儿,反正从头到尾受罪的还是周晓阳。 当局者迷,竟然也过了这么多年,沉干想想就觉得稀奇。 周晓阳心里也开始摇摆: 「这样行吗……」 - 「这样行吗?」明硝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握着滑鼠查看满屏幕的红蓝线。 沉干隔着电话笑了半天:「周颖她妈看到周晓阳新女朋友脸都绿了,还梗着脖子刺了几句,被那姑娘刺回去了。」 老阿姨活了那么大岁数颐指气使惯了,还真没人这么跟她对着干。她看了那张股份转让单后,一口一个周晓阳靠不住,毁了她姑娘一辈子,算是把周晓阳惹毛了,也不劝架了。 那位部队里出来的姐儿们张嘴就来:「阿姨你可行行好吧,占着个小矿山就卯足劲儿挖到底,挖完了还嫌弃矿山长不够你要的数量,您那么大岁数了,难不成这心也跟着大?开口一百万,还真当人归你家了,使劲磋磨?」 「梦呢吧!我告儿你,晚了!今儿这小矿山归我了,我不仅不挖他,我还往里倒金子银子。」 「您就守着您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好好找下家吧!」 「我可真是开了眼界,再不济门当户对可得讲究一把吧,从来都只见有钱的嫌弃没钱的,这什么世道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还真以为大款随你挑啊?!」 那姑娘本来就泼辣,还被邵波涛好好训练了一把,一口京片子一口气儿没喘就把周颖她妈刺得一句话都蹦不出来,脸唰白又通红,颤颤巍巍光跺脚了。 从前只有周颖她妈嫌弃周晓阳没钱,现在反倒自己被嫌弃了,这场直击自尊心的战役,周晓阳完胜。
第127页 「那妹子转头就把周晓阳带走了,那头周颖也不干了,算是头一回跟她妈闹了,周阿姨这回栽了。」 明硝拿滑鼠的手一顿,那年朱梨花带着他上隔壁楼上沉干,周颖她妈妈尖酸刻薄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像一把刺刀,刀刀扎种周晓阳的命脉,哪怕过了那么多年他都忘不了那幅画面,周晓阳狼狈不堪,最后只能远走他乡。 在她妈妈的刺激下,这几年周颖也慢慢变了模样,只有周晓阳,还是从前那个傻小子。 明硝摇了摇头,其实这个老阿姨就是周晓阳人生路上的一道坎,现在能拔了最好。 「这谁出的主意啊,刀刀致命啊。」 沉干瞥了一眼蹲着身逗狗的邵波涛:「你说谁啊,除了你邵叔这么个神算。」 「惹谁都不能惹他。」 「又说我坏话呢吧!」 沉干挑了挑眉:「跟硝硝夸你呢!」现在局势一下回转,周颖家天翻地覆,后悔得要命。周晓阳这几天被邵波涛压着,连手机都没收了。 「那你跟邵叔说一声,记得适度,别玩翻了。」 明硝把电脑一关,仰头往椅子上摊着,幸亏邵波涛跟他们是一伙的,要是跟他哥对着干,就这心思,还真有点悬。 「知道。」 「.......是不是累了?」沉干看了一圈周围,转头走进办公室。 邵波涛看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明硝这臭孩子还真能憋,还真打算把前路给开拓完了才跟沉干摊牌。 他不幸,成了第一个被开拓的,看了看周晓阳跟狄泓秋,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第一百零四章 我要谈恋爱 那头明硝揉了揉肩:「没啊。」 「别哄我,上次回去后是不是没休息过?」 「哪能啊,有顾清帮我,轻松着呢。」 「你们俩屁大点孩子,能轻松到哪里。」沉干不信。 明硝强撑着精神逗他:「屁大点孩子,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最重要的是......睡也睡了,你想怎么样,嫌弃啊。」 沉干一哽,后腰一阵酸疼:「行了行了,别给我发浪。」 沉干隔着电话也看不出他弟弟这会儿脸色差得吓人,听着还能开玩笑,总归是放了心。 「我还想问你呢,你给狄泓秋划什么款?!都给我作了半个月了。」 明硝一愣,随即失笑道:「我都完成了这么件人生大事,还不兴我庆祝庆祝。」 沉干太阳穴直跳:「对!我知道你憋久了,好容易有这么一着,心里可劲儿地得浪,憋也憋不住,可咱能不能消停会儿。」 明硝笑得往桌子上一趴:「好吧,我努力。」 「行了!注意身体,别太拼,放假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那头明硝一挂了电话就挨不着了,顺着本能自己摸上了床板,埋头就睡。 他们还刚起步,他哥哥那儿已经进入了正规,明硝也是真的急,沉干虽说不用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跑长途,可现在狄泓秋不爱管事儿,周晓阳又摊上这一出,邵波涛又想起一出是一出,说不定明天就进藏淘宝去了。一直管事儿的都是他哥,担子还是不轻。 他还是得加把劲儿,能早点成事儿,他哥哥就不用再这么硬抗。 这一觉一直到晚上才缓过劲,这还不是他自然醒的,胡鸿钧趴在他床头撑着脑袋看他,跟只小狗似的,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顾清呢?」 胡鸿钧脸色不太好,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明硝,你跟顾清很忙吗......」 明硝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又别扭上了,他起身进洗手间洗了把脸,他走哪儿胡鸿钧跟哪儿。 他好笑地擦完手:「是很忙,你有事儿?」 胡鸿钧点头,又摇了摇头。相比起以前,顾清至少不会整晚整晚地到外面兼职,他看着也放心。可不知道为什么...... 「你们看的东西我都不太懂,我上课也没好好听。」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明硝还是听懂了。 「觉着离你小哥哥越来越远了?」 胡鸿钧瞬间被击中心神,崇拜地点了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可是我又不能拖后腿。」 得了,这又是个还在雾里摸索的倒霉孩子,明硝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就别拖后腿,平时给他端茶送水,信不信他能上天。」 胡鸿钧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明硝又出门了。 其实端茶送水也不用,从前只要他哥朝他看一眼,他就能跟打兴奋剂似的,顾清也一样。 但他又跟顾清不一样,他觉着幸福多了,想着想着还是挺愿意再浪一会儿。 - 大一快结束时,明硝和顾清终于单枪匹马闯出了一点名头。等沉干知道后,手头上已经多了一笔不少的钱,汇款人都是他弟弟。 这让沉干不得不相信他们家可能真的迎来了崭新的面貌,他弟弟在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直到长成预想中的模样。中间的苦涩辛酸明硝甚至没有跟他透露出半分。 沉干又骄傲,又觉得心疼。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挣钱两个字有多沉重。 沉干用了明硝汇过来的钱,给办公楼续租了五年,连着打通了两个隔间。 这个暑假顾清选择留校,胡鸿钧别扭了好久,等到家里人来接才不情不愿地回了。
第128页 而明硝提前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他妈搂着招财,一边指挥沉干往冰箱里放水果。招财通人性,到朱梨花跟前乖得要命,一到公司就喝了七八斤老白干似的回回上头。这会儿趴在他妈怀里吐舌头,看到他来了也就摇了摇尾巴。 「老妈!」 朱梨花一愣,开心得要命:「宝贝儿!」 沉干吓了一跳,转头就看两人抱上了。 身体里的熟悉感猛地涌上来,沉干攥了攥手,硬生生忍住了。 听着声音他心一宽,瞧着白瘦白瘦的这么一个人心又一揪,顾着他妈还在这儿,没敢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打算接你呢。」 他笑道:「接我干嘛,开一小时车,多累人。」 明硝把朱梨花扶到沙发上,一边上上下下好好看了看沉干,比上一面更加精神了,反倒自己,大概瘦脱相了。 瞥了一眼朱梨花,又盯了一会儿沉干,明硝突然上前,直接亲上去,几秒钟,立刻调动了身体里所有的兴奋因子。 沉干一顿,揪着他衣领往外拉,心跳声响得就像陷入了一个空间,他无声地骂:「胡闹!」 明硝得了甜头,满不在意。 「你手机呢,我刚打电话到你公司,邵叔说你回家了。」 沉干气不了多久,光看着这么瘦的一个人就心软。 抬手擦了擦他头上的汗,无奈道:「外面有三十多度吧,你看你这满头汗。」 「手机没开声儿,这不想着你快回来了,买点水果备着。」 另一边朱梨花压根就没想到,俩儿子这里还有这么一出,还笑呵呵地嘘寒问暖。 「儿子,你是不是瘦了,妈妈摸着都没肉了,你一天天都在干嘛啊,还往家里打钱,问你哥也不说。」 明硝雷打不动定期给朱梨花寄点衣服,保健品,为了照顾他妈爱显摆的性子,每回动静都挺大,老太太年纪大了,就这爱好,连带着周围一圈人都知道朱梨花有两个孝顺儿子。她既开心又觉着焦心,明硝小时候的形象太过深刻,导致她总以为小儿子到现在还是需要保护的角色。 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肩膀日益宽厚,朱梨花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像是要验证什么似的。 「妈您别摸了,痒,我挺好的。」 「胡说八道!我一摸就知道你几斤几两,死孩子!这两个月不准出门了!让你哥好好给你补补。」 明硝趴她怀里讨饶,朱梨花更加具象地碰到了他小儿子,还真瘦得没边了,又骂了几句,明硝都安安分分地听着。 沉干定定地看着他,心里软成一片,他常常会想,这个他一手拉拔大的孩子到底像什么。 他有稚嫩的情感,也有深谋远虑的盘算,他是沉干见过最出色的孩子。 直到现在,他趴在他妈妈怀里的模样,终于让沉干找到了最合适的词。 候鸟。 这孩子像只候鸟,精瘦有力地到处扑棱翅膀,能上天,也能窝怀里撒娇。 他养大了这只最爱归家的候鸟,并收穫了候鸟的执念。 这是他的天,也是他的孩子。 明硝撒完娇偏过头,一眼就望进他骄傲又柔情的眼睛里,笑着问他:「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想起手上那些收款记录,沉干好气又好笑:「给我歇着吧,回头好好给我打个报告。」 朱梨花年纪大了,家里就不常开空调,沉干在在阳台那玻璃罩里安了一圈纱窗,一到夏天就打开玻璃罩,到那儿乘凉。朱梨花只坐了一会儿就撑不住回房睡了,她一回房,明硝就自觉地挤到沉干边上。 顾念着他弟弟是真累了一段时间,沉干任由他躺在自己腿上。 「这两个月还真安安分分待家里?」沉干垂下头问,明显不相信。 「嗯。」 沉干来劲儿了:「这么听话?」 明硝睁开眼:「我觉着我还是不能捨本逐末。」 「什么意思?」 「本来应该住一屋子,这半年跟异地恋似的,物质与精神上不能同时满足是一种失败。」 沉干无奈地拍了一把他额头:「说人话。」 「我要谈恋爱。」 第一百零五章 坦白 沉干瞧着他弟弟一脸认真的模样,突然一言难尽。 「就为这个,你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明硝点点头:「那边有顾清看着,我总不能跟他似的,他是真光棍,我不一样。」 还有点骄傲。 沉干一阵无语:「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对象。」 明硝不再讲话,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天,这片天是沉干送给这个家的,他那时候想,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明明擦身臭水沟,却翻转仰头就有一整片夜空,它黑暗里也有光亮,光亮也时常明灭。 可这个属于他。 「哥。」 「嗯。」 「我喜欢你。」 「嗯。」 「我太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你。」 明硝满意地睡过去,带着风尘僕僕的倦意,给沉干建造一个小王国的勇气,和对往后未知生活的期待和不安。 直到他彻底熟睡,沉干才起身抱着他进房间,盖被子,关窗,再俯身一个人静静地看着。 可能在从前无数个夜晚里,这个孩子也是这么看他,那时候的他还没像现在这样胸有成竹,有逼着自己的哥哥承认喜欢的谋划,那时候忐忑却故作稳重,慌张却爱意满满。
第129页 他想,就这样吧,让这个孩子替自己挡风挡雨,哪怕没挨住,他也认了。 大不了最后一起淋雨受冻,也不能再看到他惴惴不安的模样。 明硝休息了一礼拜,直接把电脑带到沉干办公室一起工作,邵波涛有时候打趣他,这种恋爱模式还真是朴素,这算是接受了。明硝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弄得邵波涛怪不好意思。 他也是真觉得一言难尽。 以前明硝来之前,沉干还能出个办公室,现在不一样了,除非必要会议活动,沉干就跟在里面扎了根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宝贝这弟弟。 邵波涛想,他好歹也是头一个知道这桩秘密的人,作为朋友,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他也得提醒一回。 趁下了班,楼里没剩几个人,沉干在整理周晓阳那儿的残留文件,邵波涛摸进沉干办公室。 明硝一看是他,笑了笑:「邵叔?」 邵波涛开门见山:「我问你,是不是打算把手伸这儿来了,要昭告天下?」 明硝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我没有啊……」 「那你来这儿干嘛?」 明硝有点无辜:「心疼我哥,给他分担工作来着。」 邵波涛将信将疑:「真的?」 「我告儿你啊,别得意忘形,那两个不是我,你要挑明之前做好准备工作。 「还有,你们准备让我那梨花姐姐知道吗?」 明硝一顿,低头摩挲了几下笔头,再无辜也挂不住了:「我不知道。」 邵波涛心安了安,知道怕就好:「这就对了,你得有个防备心,别一开心就见天儿地瞎乐,你哥这几年虽然沉稳了不少,可心思没你多,你得顾着点。」 「我也不跟你多说,现在周晓阳那儿顶要紧,我还顾不上你们。」 明硝坐下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朝邵波涛笑笑:「我以前以为晓阳哥再怎么样,都比我这情况好上太多了。」 「现在看来,其实我跟我哥挺幸运的。」 邵波涛一阵无语,心想这算哪门子幸运,又反过来一想,这世道看把孩子憋成什么样了! 至于周晓阳那儿……算了算了。 那天之后,周晓阳转头就把这场戏和盘托出,两个人抱头痛哭,周颖这几年一帆风顺,底下都是周晓阳在挨着苦。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选择性逃避。 而这一击终于让她明白,这世界上多得是好聚好散。 邵波涛皱着眉嘆了口气:「不是我想这么狠,趁人心还没变,不狠治不住。」他说的是周颖。 明硝沉默着,他从来钦佩的只是周晓阳从头到尾的执念和行动力,理想式的爱情外都有一个保护罩,抵挡了世事无常的攻击,人性的骤变,周晓阳做了这个保护罩,只是没想到里面的人自带攻击性。 世上哪来那么多始终如一的心境。 所以他手上的这份爱意显得更加珍贵。 「所以别把沉干当个宝似的护着,他不是周颖,他抵挡得住,你们要一起走,不是你单方面护着。」 邵波涛压根没啥恋爱经验,挖空了这些年来的阅历跟他分析,也没来得及注意门口。 「你们要长长久久的,别跟周晓阳似的眼皮子浅……」 明硝已经抬眼愣愣地喊了一声:「哥?」 邵波涛突然一惊,下意识看向门外。 门口,沉干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手上那根烟快燃到底,脚下一小堆菸灰。 他眼圈微红,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邵波涛顿觉一言难尽,满腔好言好语先一口咽下,再砸吧砸吧嘴:「……那个……兄弟,我已经知道了。」 - 「喝茶。」沉干把杯子推过去,半垂着头把烟掐灭。 邵波涛嘆了口气:「你别慌这事儿,笛子他们是还不知道,这事儿确实得慢慢来,可说到底也不是得挨天谴才成,你们没错,哪怕是错了,我们也在呢。」 他咳了一声继续说:「我也不会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反正意思你懂就成。」 …… 沉干还是低着头,直到明硝喊了他一声,他才缓过来。 「.......硝硝,你先出去。」 明硝看了一眼邵波涛,轻「嗯」了一声。 门一关,沉干瞬间脱力,捂了一把脸才对上邵波涛的视线。 开口其实也不艰难,迟早都会有这一步,沉干只是没想过,他弟弟正在主动担起来的不仅是他们这一个家,不仅是钱包里那张银行卡,还有尘世里的流言蜚语,他提前跨了一脚,替他探好了前路。 「这句话硝硝应该跟你讲过了,但于情于理,我也得讲一遍。」 邵波涛有所感应。 「谢谢。」 「我谢的不是你能接受。」 沉干笑了笑:「我谢谢你,没有往那孩子身上砍上一刀。」 在明硝把最大的弱点曝出来后,邵波涛没有嘲笑,没有中伤,维护了他弟弟心里这点孱弱的期待。 这是他最大的感谢。 他们才是局中人,知道什么才是最狠厉的一刀,可是很庆幸,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弟弟的一次尝试,并没有受到伤害。 邵波涛心里一震,莫名的感动涌上来,激得他想哭。 「妈的,要是狄泓秋跟周晓阳敢瞎说一句,我他妈非得揍一顿不可!」
第130页 沉干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我也担心过,刚答应那小子那会儿,我开心,也怕。」沉干看向窗外:「可不是经常说吗,这种事藏不住,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我的喜欢够不上他的厚度,我也不能逼着自己。」 「也捨不得逼他。」 「我护了那孩子十年,总不能让他单枪匹马地去闯,捨不得.......」 这是邵波涛第一次从沉干的角度看待这场情感,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懂两个人生活比一个人生活到底好在哪里。 上一个案例,周晓阳正在婚姻的漩涡里挣扎,他躲都来不及,可下一秒,他恨不得现在就替沉干和明硝去站台,去拿个大喇叭,把那些拿着有色眼镜的人全轰到视线之外。 什么才是人趋之若鹜的理想状态,每个人的界限不同,期望值不同,可在这一刻,邵波涛奇蹟般地发现,他在沉干这寥寥几句话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期望值上。 他彻底妥协了。 他嘆了口气:「真得让周晓阳来看看,折腾了那么久,你们反倒是最省心的一对。」 沉干捏了捏肩:「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都快四十了,跟姑娘最亲密的接触还是一起逃命。」 「可以了啊,我这感动着呢,你别招我,那小辣椒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了。」 沉干笑出声:「别啊,我倒觉得你们缘分大着呢。」 吓得邵波涛身体一颤:「别了别了,我不碍你眼了。」 邵波涛一打开门,又没吓出个好歹,明硝跟个门神似的立在那儿。 「祖宗,你又是干嘛!」 明硝扯了扯嘴角:「邵叔再见。」 说完就进了门。 邵波涛:……傻小子。 门一关,明硝直奔沉干那儿,没几步又停下,安静地看着他。 沉干眉一挑,朝他招了招手:「愣着干嘛,过来。」 他这才继续往前走,直接半蹲着跪在沙发上钻进沉干怀里。 他都听到了,他哥哥是在心疼他。 这套动作异常流利,连趴上来的姿势都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沉干乐得跟什么似的,揉着他弟弟的脑袋:「宝贝儿,邵波涛可欺负不着咱们。」 明硝蹭了蹭,闷着声:「嗯,谁都欺负不了。」 第一百零六章 助攻再临 邵波涛的回应是明硝这个假期里最大的惊喜,人对世事的接受程度会变,只是难为邵波涛四十年的岁月里,临了受了个大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这头看似解决完了,邵波涛几乎把全部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周晓阳那儿。 两家人僵持得厉害,周晓阳那儿一闹,周颖她妈还健步如飞,虽说底气不足,但还有一口气吊着,可周晓阳他爸妈心理状态差,觉着自己儿子到底算个成功人士了,还得被挑挑拣拣,心里一直憋着邪火,身子骨在长年累月的劳作里又折腾虚了,没过几天就生了病。这回是周颖请了假去照顾。 这姑娘被邵波涛的计策一刺激,彻底吓懵了,她突然意识到,他们都不是小胡同里没见过世面,靠着一点最初的情谊就能作天作地的年纪了。 特别是周晓阳,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有选择的权利和资本。那之后周颖就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给自己标记上一个传统好姑娘,居家必备好媳妇的标籤,有了这个转变,周晓阳就差热泪盈眶。 周颖请了假,周晓阳也只能请假,他这部分工作摊了摊,几个人掷骰子,沉干买彩票都没那么幸运地又分到了大份。 明硝干脆说,要么把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陈如玉叫过来,他手里这些项目完成得差不多,就差最后跟顾清那边对接,正好陈如玉这一年不负众望,吊车尾考上了明硝的这所大学,陈跑这一趟刚刚好。他也能脱出手,帮沉干分担一点。 可他还没来得及叫人,陈如玉就拉箱背包,兴沖沖地跑过来了。一进门就把沉干吓得往后退了退。 「不是,你这干嘛呢?」 陈如玉嘿嘿地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哥,我投奔你来啦!」 沉干一阵无语,递过去一杯水:「你这还能不请自来啊?」 「咱俩谁跟谁啊,我都不用说。」 沉干被他这没皮没脸的模样逗笑了:「那你说咱俩什么关系啊?」 陈如玉一口喝完,转头坐在高脚凳上一下一下晃腿:「我是你爱情路上的引路灯,黑夜里的一颗星,照亮你前行的路,不迷茫也不孤独。」 还挺押韵。 说完还特意眨了眨眼,沉干觉着被家里这小屁孩睡那是他自愿,可别家小屁孩竟然敢埋汰他,那他就不乐意了。看了眼厨房里的朱梨花,沉干挥了挥巴掌: 「这谁家臭不要脸的孩子,哪儿来回哪儿!还引路灯,你就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沉干想起去年那一出,直接把杯子拿了过来,转头就走。 「哎哥,你不能不记我的好啊,我是人类的瑰宝。」 沉干把杯子往桌上一扣,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赶紧去造福别的人类,别祸祸我。」 「那不行,我就想造福你。」说完也不看沉干什么脸色,直接往厨房跑,一口一个梨花阿姨。沉干无奈地摇摇头,这怕是走不了了。 这孩子跟说相声似的,说个没完,家里叽叽喳喳像春天的鸟窝。 明硝遛完招财回了鸟窝,一进门家里氛围就不太对,他哥抱着胳膊瘫坐在沙发上,对面陈如玉逗得他妈笑得花枝乱颤。
第131页 「哎,我小儿子回来了。」 他一边给招财擦脚一边招呼:「你怎么来了?我这两天还真有事儿找你。」 陈如玉一乐:「那咱俩可真心有灵犀。」 沉干一脚踹过去:「去去去,谁跟你心有灵犀。」 「他又招你了?」明硝坐到沉干边上, 招财擦完脚乖乖跟在明硝后面,瞥到陈如玉试探性叫了一声。 沉干眼睛一亮:「来宝贝儿,继续叫一声。」 招财晃了晃尾巴,受到鼓励后又叫了一声,一人一狗就这么玩了起来。 明硝无奈地看着,转头问陈如玉:「看你这架势是要住下来了?」 看了看一地的行李又继续问:「跟家里吵了?」 陈如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啊。」 沉干来了兴趣:「怎么回事儿啊?拖家带口连个枕头都没落下。」 「我爸升职了,天天在外面陪领导,跟我妈吵了一架,我不愿意在家呆着,无聊。」 他本来就玩儿心大,跟个小天真似的活那么大,碰着什么不开心的也不乐意伺候。 明硝多看了几眼,陈如玉明显不愿意多说,看来是真生气了:「行吧,你住着,爱住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沉干避开招财捣乱的爪子:「不让他交电费水费啊?」 「天天就知道瞎说!」朱梨花把话头一截:「小陈,没事儿啊,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陈如玉点了点头梗着脖子解释:「我不是白住的啊,我是梨花阿姨的好朋友,是沉干哥的探照灯,是你事业上的好伙伴。」看了一眼体型庞大的招财,还是加了一句:「还可以是招财的铲屎官。」 「行了行了,收一收,没不让你住。」 「妈,咱家那客房能住人吧?」 朱梨花点了点头:「你哥刚把那屋收拾了,我本来想跟去年一样,你们那床大,小陈跟你挤一挤也行啊。」 陈如玉下意识看向明硝,正慢条斯理地剥橘子皮,看他看过来挑了挑眉:「看我干嘛,你是客人,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陈如玉背一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阿姨,我打呼噜,单睡一个房比较好!」 朱梨花纳闷:「去年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别别别,我一个人睡。」陈如玉挠挠头,他就是块砖,去年那是赶上时候,被搬了一趟,今年哪儿还敢啊。 住宿问题就这么解决,明硝满意地把剩下一半橘子递过去,另一半餵到沉干嘴里。 陈如玉塞着一口橘子,不是滋味地看着这两人。 居然还真的成了,居然看上去还真挺般配,看看旁边一无所知的朱梨花,陈如玉觉得自己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 晚上两人躺床上,沉干动脚踹了踹边上的人,随口一问: 「这回不是你把人搬来的吧?」 去年这么闹心,他见着陈如玉还有点别扭。 没想到明硝倒是沉默了。 「想什么呢?」 明硝回过神,笑着凑过去把人往怀里带。 「这回不是我。」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再助攻一次。 - 第二天陈如玉直接跟着去了公司,接过了明硝手里的那两份提案,有模有样地学了点简单名词开始研究。 陈如玉也不懂什么,开头那乙方的大名就把他吓了一跳。 「这才过了多久啊朋友,你怎么那么能呢。」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哪家落难的小王子,血统纯正,祖传的头脑。」 明硝把头靠在沉干肩上,笑着看他念叨。 「别捧我了,你任务重大,我跟顾清讲过了,一些注意事项他到时候再告诉你,酒店住宿乙方报销,不用算在预算里。」 陈如玉认真地问:「那我能公款吃喝吗?」 「可以。」明硝微笑:「要是你能在顾清手里抠出来的话。」 等人出了门后,沉干才撑着脑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可以啊,都有手下了,还公款吃喝。」 第一百零七章 隔间 「冤枉,我可没那么大架子,我是来当你手下的。」 明硝懒懒地往沉干身上一趴:「至于公款吃喝,我不是说了吗,那也得人顾清肯。」 「你不知道,顾清恨不能一个人当五六个用,他比我们厉害,没上大学前就存了不少钱,就等着攒够了养我们胡少爷。」 沉干一乐:「敢情你们都扎堆儿似的,闷心里不吭声儿,就等有把握了一击中的?」 明硝张了张嘴,想了会儿从他身上起来,两人挤在一位子上。 「哥。」 「怎么了?」 「我那算一击中的吗?」 沉干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算。」 「你是温水煮青蛙。」 烧了一锅十年的水,烹得他骨头都软了,一颗心怎么也硬不起来。 明硝心头一热:「能吃了吗?」 「宝贝儿,别浪啊,大白天没工夫伺候你。」 「我没让你伺候啊,我伺候你。」明硝没杆子也要找根杆子往上爬:「那一次不就我伺候你吗,我乐意伺候……」 「闭嘴!」沉干忍无可忍:「你怎么回事儿啊?!没完了是吧,嘴上没个把门。」邵波涛那一出不在他掌控范围内,好歹结果喜人,可办公楼里人来人往,他实在不乐意弄个把柄出来。明硝学校,他这公司,都是最不能出事儿的地方。
第132页 「......那你给我亲一下。」 沉干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只好把人一按。明硝顺了意,爬得利索,亲得也带劲儿。 亲热这种本能的动作一向无师自通,明硝寥寥几次实践机会都把握得淋漓尽致。 从前都是玩命儿地亲,怕有了这次没下次,可现在不一样了,该玩命玩命,该柔情似水就放软。只是手上这动作管不住,亲着亲着,沉干胸口一凉,使着劲儿想把在身上作乱的这只手按住,可惜按不住,上下都失守。 明硝这时候就容易得意忘形,凑上去挑拨得厉害:「哥,你们这路线路怎么画啊......」 沉干眉心直跳,咬牙切齿地哼气儿:「.......怎么的,你还想学?」 「卧槽!你他妈干嘛!」 沉干没来得及跳起来就被一把塞进座椅上,明硝两手撑在扶手上喘气:「没人进来。」 抛下这么句话后就俯身压过去,一只手勾勾画画,从蒙古到南部平缓的线,到青藏线每一个沟壑,描绘得淋漓尽致。 可怜沉干一把年纪,前三十年什么都没碰过,一过了这个坎,什么该玩的都玩了个遍。 两个人在沙发上勉强把路线图画了个遍,转头明硝直接把人抱起来,拐进隔间。 沉干瘫在床上,看着他弟弟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心里有点发酸。这都什么事儿啊,小时候连个汤圆都团不住,现在都能团到他身上了。 他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好好看着眼前的人就行。甚至他现在把手上那些股份当废纸给招财咬着玩都行。 在忙活了那么多年后,他也可以坦然接受这种被动,有过排斥,可前尘往事这么一过眼,他琢磨着竟然还是在这张床上,得到了最稳妥的安宁。 - 陈如玉也是在出了门后才反应过来,敢情他住了一晚就被打发了,可看着手里这份价值不菲的提案,他又蠢蠢欲动得厉害,不管明硝是君王不早朝还是拿个香饽饽打发他,他这个钦差大臣还是乐意走马上任。 第二天,他就收拾了行李坐车晃到了顾清跟前,翻了翻先例,知道了明硝第一个让他崭露头角的提案,那支至今飘在热门上的中老年人养老基金,他妈也买了,天天在他跟前念叨。 陈如玉这才彻彻底底对沉干肃然起敬,他佩服明硝,更佩服沉干。这他妈太神了!得攒多大运,这什么事儿都让他碰上了,连捡个弟弟都那么大能耐。 当初他爸妈买沉干的小灵通,现在又买沉干他弟弟的基金,这是要把他们家吃死啊! 他掏出手机默默给沉干发了个跪地的表情。 沉干被消息震醒,一脸莫名,把手机往明硝那儿一扔。 「……他又发什么疯呢?」 明硝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别管他,继续睡。」说完把手机调了静音,等沉干重新睡过去后掏出手机慢悠悠地给胡鸿钧发了个消息,一个炸弹无声落下。 「给顾清拨了个小活宝,能干活能卖萌,实用。」 发完了开静音继续整理数据。 内蒙线被开发后,前景好得不像话,这几天狄泓秋跟着邵波涛见合作商,那位一早定下的甲方爸爸,而核对数据这种细緻活全被他哥哥揽了。 数据是可眼见的发展体现,明硝一边整理一边感慨,这才多久啊,他哥哥赶上了最实际的一班车,眼看着就站在了被人仰望的位置。 内蒙这里开了个口后,这次的合作商跟部队搭了个边,邵波涛倒卖发家,做生意也习惯打游击战似的,人脉资源哪儿哪儿都掺上了一脚,现在回过头看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掺和过哪里,要是知道,他死也不去会那位合作商。 这一脚开局看上去无限风光,临了就踏进了小水坑。 签完协议,那边指名道姓留了一回邵波涛,他完事儿不嫌麻烦,点了壶茶在包间像模像样地品,觉着可能是幕后大老闆对他们家这小破公司慧眼识珠,听到推门声他笑得一脸灿烂迎过去,当即一个晴天霹雳。 迎面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辣椒裹了层皮,染色似的光鲜亮丽,带了一身矜贵的风,沖鼻味儿目标明确地冲上邵波涛的天灵盖。 当晚他就收拾细软逃了回来。 一身匪气自封老大的邵波涛,心魂未定地蹲在办公室里平复心情。 后续合作死活不肯再出面。 几个人若有所思,上一回这么失态是救小姑娘不成反被救的戏码。问了狄泓秋后,甲方爸爸里确实进了个姑娘,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明硝建议干脆把人请过来。 等邵波涛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骗着打包上了谈判桌。对面小辣椒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逃跑还跟上一回这么熘。」 邵波涛脸色僵硬,老脸绷不住应变能力为零。 这下所有人都瞭然地点头。 缘分,妙不可言。 小辣椒走了后,邵波涛看着手里的名片直哆嗦。 「不是……她说什么玩意儿?!」 沉干摸着鼻子提醒:「她看上你了。」 老树开花,开的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辣椒花。 明硝半垂着头看手机里这些天跳出来几十条来自胡鸿钧的消息,安抚地拍了拍邵波涛的肩,只顾得上给他送一句话: 「邵叔,风水轮流转,您慢慢受着吧。」
第133页 第一百零八章 处处开花 谁都没想到邵波涛随处招惹的一个姑娘还自带背景,名字跟性格一样冷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江雪。往上两代全是人物,到她那儿了总不能平平无奇。 一出手就瞄准了沉干这个小公司,确实眼光不错,稳扎稳打的业务,又是独一家的路线。江雪比谁都爽快,当即签了后续合同。 沉干一边振奋,一边又有点顾虑,这次合作大概是沾了邵波涛的光。 合作案正式启动前,沉干组织了一次会议,大到几个股东,小到清洁阿姨,一个不落地分配了任务,除了邵波涛每个人都干劲儿十足,他足足确认了三遍,才反应过来。 他的任务竟然是陪那只小辣椒??! 「不是啊!你安的什么心啊?!沉干我得罪你了?还是明硝,你坏心思最多,你撺掇的吧!」邵波涛压着声音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城西到城东的每个稻草棚都烧一遍! 沉干憋着笑咳了几声:「那个,我们一致决定,这是最适合你的任务。」 「人家指名道姓要你作陪,不是你常说甲方是爸爸,连招财都不让扑。」 狄泓秋说完又天真地加了一句: 「万一你俩成了呢,别说了,就沖能让你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要把你送过去!」 邵波涛脸色发黑,硬生生把冲上去胖揍一顿的念头压下了,这头刚压下,那头又上了。 周晓阳也跟着应和:「就是,邵哥别怂!咱家一起结婚,生孩子还能结个亲家!」 亲家?! 邵波涛冒了一身冷汗,这回没憋住: 「你咋呼什么劲儿啊?!你丈母娘还没松口呢!」 「还结亲家?!我再生个小辣椒祸害你家,生儿子还生女儿啊?嫁妆还是聘礼啊?!」 周晓阳被刺得没话说。 邵波涛越战越勇:「还有你,这么大岁数傻白甜一个,了解前因后果事实真相了吗你就往我这儿凑!」 狄泓秋吶吶地张了张嘴又咽下。抱着狗也不敢吱声。 战火顺利蔓延到剩下两个人 「你们两个!」 「……」 明硝沉干齐齐挑了挑眉,不怂,一身正气迎上去。 邵波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瞥了一眼两个眨着眼睛一脸无知的猪队友,最终咬牙切齿地点了点手指。 「你们厉害,厉害死了!」 明硝笑得一脸乖巧:「辛苦邵叔了。」 沉干跟上:「来,让我们为邵总的伟大奉献鼓个掌。」 周晓阳跟邵波涛两两对望,不太敢鼓这个掌,只有招财,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像模像样地晃尾巴,晃到一半还被狄泓秋揪住了。 我滴个乖乖,再摇下去万一人把你尾巴剁了,哭都没地哭! 邵波涛被这副蠢样刺激得没脾气,半天没吭声。 还是明硝换了方式推心置腹地开解:「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啊,乐不乐意都得给人家说清楚。」 「哪有那么多非要撞南墙的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指不定回自家大草原了呢。」 当然也不排除顺利进入南墙的可能性,这点明硝特意没说。 「我还有脸啊,那姑娘玩儿我玩得这么狠,我邵波涛活了快四十年了,就没这么怂过。」 还以为做好事树新风,合着人家当你是个累赘,你在逃命,人家当看大戏看了好几天,一个电话跟打计程车似的招来直升机,。 现在还说看对眼儿了,看的哪门子眼吶? 「我要等她把我这南墙撞了才回头,我都怕把我墙砸穿了!」 明硝笑笑:「你怕什么,要实在不行,我们大不了把这份合作撕了,有这份底气在,还怕我哥把你卖了啊。」 邵波涛一臊:「什么卖不卖的!你故意激我呢吧!臭小子!」 讲到后来邵波涛表情开始松动,狄泓秋跟周晓阳才敢跟着开口。 明硝带头,最后这个掌还是顺利地鼓了十几秒,邵波涛在一片掌声中沉着脸出了门。 这个会结束得异常顺利,会议室只剩下沉干明硝两个人后,沉干才长松一口气。 「真不容易啊,也就你能治一治那只老狐狸。」 明硝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老狐狸踢到铁板,已经有人咳一声就能治了。」 吃素的老狐狸一朝咬到小辣椒这种新鲜玩意儿,怂一会儿,味道就散不去了。 缘分这玩意儿来得猝不及防,谁能有个招架,可遇见了就逃,那也太可惜了。 遇见了,还费过心思,可就是这点心思染了点雾气就逃,更可惜。 明硝打开界面,上下扫了一眼,胡鸿钧拐着弯地打听那个活宝是谁。 按了几下,发送:自己去看。 雾气大概快散了。 - 接下来半个月,合作案进行得异常顺利,跟有政治色彩的甲方合作相当于往沉干这个公司安了个保护膜,沉干兴奋的同时也没忘了奋斗在前线的邵波涛,餵招财的时候让狄泓秋打了个电话问候,这一问候才知道两个人跑南部头一回见面的地方去了。 江雪是个现役兵,那会儿刚从部队特训完打算去南部看家里退休的几个爷爷辈老人,半路遇到贩卖人口这档子事儿,身先士卒沖了上去还打算一举端掉老窝,没想到半路杀出邵波涛,把她计划给打乱了不说,硬生生拖了一礼拜时间。
第134页 「那次就算作是我拖后腿,人姑娘回南部探亲,被我搅和了,临了也没见着,那我不是亏着人家了,算了算了,我陪她去一趟,把事儿了了,两清!」 狄泓秋一懵:「不是啊,您都跟人看家长去了?」 沉干倒狗粮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狄泓秋摊了摊手。 「不对啊,这探亲怎么还带着你……不是,你怎么同意跟人家过去了?」 那头邵波涛也有点懵:「不是说了吗,我把她探亲的时间给浪费了,现在补给她。」 狄泓秋一言难尽地挂了电话,这还能补啊……有错也得归到那帮绑架犯头上啊,怎么就要你去了?还两清,有一起看家长的情分了,还能清到哪里去? 「你还别说,我估摸着我邵爸爸春天是该来了。」 沉干想这种事儿还一个挨着一个,这一年他走大运似的走到现在,新气象这股风吹完了他这小公司不说,还顺带吹了吹他周围这堆朋友。想他弟弟慌里慌张近十年,才有这一朝心想事成,事业也冒了个小头,邵波涛就不一样了,一步登天,好事成双。 但毕竟好事多磨。 第一百零九章 邵波折vs陈红娘 没过几天,邵波涛从南部回来,直奔公司,以前懒得不像话的人,直说要投入事业的怀抱,沉干跟明硝两两对望,这春天磕磕绊绊,来得有点艰难。 「这一趟怎么样啊?」 邵波涛抹了一把脸,无奈地往沙发一摊:「你们说这算什么啊?就这么点破缘分,她......她干嘛看中我了呢.......」 「她家里一堆爷爷奶奶,逢人就说我是她男人,我红包收了十来个,打开一看全是支票。」 「我一四十的中年人,这不是吃嫩草吗?!不光吃嫩草,我觉着要嫁入豪门了。」 沉干一乐:「你不喜欢人家,还跟人回去探亲。」 「那是我乐意的吗,我欠人家的,想着总归得还清吧!」邵波涛磕磕巴巴地解释。 「哪成想她这么泼辣,非赖上我,早知道那一趟南部就该你们两个人去,我一电灯泡亮了那么久,现在遭天谴。」 人家又是兄弟又是一对儿的,并蒂开花,他非要拦上一脚,要是直接进藏,哪还有现在这档子破事儿。 沉干讪讪地笑:「谁说你是电灯泡了。」 「你宝贝弟弟啊,揪着我在门口说道了半天,攻心之策,我佩服。」 沉干没来得及问,明硝把人往身后一揽,轻咳一声:「歪了啊,咱俩都过来了,邵叔,你别挨着好说话的埋汰啊。」 沉干底气一下足了:「就是,说你呢。」 邵波涛没劲儿了:「有人撑腰了骄傲是吧。」 沉干:…… 「现在怎么办,那小辣椒呢?」 「在老家那块土里长着呢,我一个人逃回来的。」 沉干一愣:「哎不是啊,你就直接把人姑娘留老家了?」 「嗷。」 「嗷什么嗷,笛子那儿学来什么破毛病,你缺不缺德啊。」 「不然呢,我还当人家上门女婿啊。」 「我一个人活那么大了,可不习惯。」 明硝拍了拍沉干示意,沉干一肚子话立刻憋住了,一转念想这种事儿谁能听劝,全靠自己琢磨。 邵波涛咋呼完也不吭声了。 婚姻这词儿就没出现过他的生命里,他一个人摸爬滚打,不比以前的沉干好上多少,那是实打实的一个人混生活,防不胜防地撞进个人,这滋味儿太奇怪了。 邵波涛也没挪地方,在沉干办公室窝了一上午,但也就顺心了一上午。 下午两三点,江雪单枪匹马就闯了进来,这姑娘不愧是从训练营出来的,到哪儿都正气凛然,连问个话都问出了一身气势。狄泓秋抱着狗呆呆地把人领进来,连招财都知道看眼色,一声都不敢叫。 明硝摸了一把明显失了生气的哈士奇:「别慌,说不定以后还多个给你买狗粮的人呢。」 招财:......呜。 办公室被占了,一圈人窝在狄泓秋办公室,几个人猜着这桩事能不能成,狄泓秋甚至建议要不要下个赌注,全公司的人都来下一注。 「那信不信邵波涛能把你办公桌拆了。」周晓阳自己这头还没解决,算是怕了邵波涛这个神算,他看看热闹就行,还真不敢当赌注玩儿。 「不过看我们神算作死绊了一跤,想想都觉得爽!」 狄泓秋:……. 「那就这么看着他俩闹?」 沉干不在意:「想闹就闹呗,反正现在又没单子,你们不是闲得慌吗。」 大股东发话,看戏也有了正经理由。 沉干转头:「宝贝儿,我这边也定下来了,你要不要先回学校?」 明硝挑了挑眉:「用了就丢?」 「.......你作什么妖。」 「我不乐意了啊,干嘛赶我啊。」 沉干:...... 碍着边上两个人,沉干也只敢摸摸他脑袋:「没赶你呀,你那边不是挺忙的吗,陈如玉还帮你站着位子呢。」 明硝眉眼里带点神气:「谁说他是帮我站位呢,他有事儿做。」 沉干一愣:「那他过去干嘛?」 「顾清跟老胡还差临门一脚,我送他俩一踢脚。」 沉干:「......啥玩意儿?」 明硝一本正经:「事成了他就是有两次实践经验的红娘,混不成金融业的翘楚,也是婚介所的北斗。」
第135页 沉干:…… 想想他俩,再想想明硝那俩室友,沉干一下就明白了! 合着他弟弟不动声色调兵谴将把能干的都干了?!这操的都是哪门子心啊?! 狄泓秋听了半天没听明白,虚心求教:「两次实践经验,哪两次啊?」 沉干没缓过神来:「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又转过头,半天憋出一句:「你可真行!」 明硝对着他肩膀,笑着把下巴凑上去蹭了蹭。 狄泓秋莫名其妙又被怼了一通,看看招财,再看看那两兄弟,索性跟周晓阳两人抱团,一想到周晓阳也是有主的人,立马撒手。 「现在我们邵爸爸也快有对象了啊。」 周晓阳拍拍他:「没事儿,沉干跟硝硝也没,你们仨凑一桌也行。」 狄泓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吗,那两人中间压根掺和不了一脚两脚的,我还是孤家寡人!」 周晓阳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把招财抱到了他怀里:「你有它。」 沉干看着两个人贫,无奈地摇摇头,倒是明硝有些意外,说不定这两人比邵波涛还容易攻克。 他们这边玩玩闹闹,邵波涛那儿倒是一片僵局。 江雪居高临下,把人一手从沙发上揪起来。 「给个解释。」 邵波涛腆着笑掰人手指头,好不容易才松了领口。 「哟,您下午的飞机啊,这么快啊。」 江雪笑笑:「是啊,又是现找的直升机,就你上回坐的那架。」 邵波涛脸色一僵,江雪倒是满意: 「你非要跟我玩儿逃跑游戏是吧。」 邵波涛沉默了一会儿,哂笑一声: 「您是天上扑棱鸟,我是地上猪笼草,咱俩谁跟谁啊,您别看我现在人模狗样儿,咱俩还真就是一竿子打不着,打死了也没来往的上下层,您来跟我闹什么呢。」邵波涛蹦珠子似把人往外赶。 「您这不找事儿呢吗,大堆年轻力壮的男人,看上我什么啊,连条命都是连带着救回来的。」 江雪冷笑一声:「合着我费心费力,又是合作案又是回老家的,你全当我找事儿?!」 邵波涛一哂:「没当你找事儿,就是,就咱俩,那就不在一水平线上。」 「都什么年代了,我没嫌你,你还跟我搞什么阶级?」 第一百一十章 邵波折ko 江雪是真来气了,连着一个月打听到这家公司,再扔彩头似的把合作案交递过去,这份心思,就差把身家性命给赔付出去了,可她攻略的对象倒好,直接倒退几十米,生怕跟她有什么牵扯。正经理由还说不出来,一个阶级矛盾就想把她打发了,梦呢! 「嗨,我一个人没牵没挂的,加你一个还顾不上,你图什么呢。」邵波涛也无奈。 「这么跟你说,碰上你那趟,我其实是照例进藏,青藏线一年死过多少人知道吗。」 江雪:....... 「所以呢。」 邵波涛挠挠头:「我这生活态度,指不定哪一天就死了,我能对你做什么保证。」 「你年纪轻轻,家世又好,我四十来岁一老头,还朝不保夕,这笔买卖啊,不划算。」 邵波涛语重心长地劝了又劝,本以为能把人劝住,可小辣椒也不是白长的,当即一个大耳刮子。 「别叽叽歪歪,你能答应最好,不答应,我有的是时间跟你磨!」 邵波涛被一个巴掌打懵,人走了也没发觉,直到一圈人看热闹似的进来。 狄泓秋「啧啧啧」地围观五指印:「这印子,得有三五天下不去吧.......」 照往常邵波涛早就一脚踹过去,附加一顿教育,现在却突然沉默下来,狄泓秋闹着闹着也消停了,摸摸脑袋退了几步。 「我没干啥事儿吧?」 沉干笑了笑:「没呢。」 邵波涛是真上心了,好半天才捂了捂脸,对着明硝长嘆一声:「我算是知道,你那会儿是多难了。」 下决心做选择大概是世界上最坎坷的事。 一边是自由主义常年进行的理想状态,一边是未知的可能带点一丝甜蜜的家庭生活,邵波涛继发现朋友是同性恋后又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一只脚不自觉地想伸过去试探,又害怕地缩回来,往返几次后小辣椒的根已经栽到了眼前。 江雪是实干派,她自觉也够软和了,晃悠悠地跟着不成,干脆扎根到邵波涛那儿,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个礼拜后,沉干那办公楼十八层搬空清扫,住进了新一家房地产公司。招财上去认门,风风火火摇着尾巴上去,夹着尾巴呜咽呜咽地回来。 「这年轻就是好,一番事业说放就放,好好的军官不当,大好前程不要,来学邵波涛一身铜臭味。」周晓阳感慨。 这事儿在公司里传开了,谁都知道老闆之一的邵波涛,年近四十也有追求者不远千里跑过来示爱,传着传着,就变成,龙头运输公司家的老闆六十岁,追求者倾家荡产买下办公楼示爱。 邵波涛以一己之力,省了公司宣传部一笔不菲的资金。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可任谁都看得出来,邵波涛处于劣势,被步步紧逼,心理防战正在可眼见地被攻击。 但实际上江雪什么也没干,照常招工上班,定时定点吃饭下班,唯一一次联繫还是跟沉干,借了两个人搬桌子,也没叫邵波涛,周晓阳跟狄泓秋两人回来还一人带回一个小礼盒,里面是两块精雕和田玉印章。
第136页 这种毫无动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交战模式邵波涛也不是没见过,可他就是被影响了。文件互相鉴阅,周晓阳和狄泓秋用了那块和田玉,他觉着连红印都比他的要鲜艷。 沉干跟明硝每天跟看戏似的关注,可惜这种暗涌不可琢磨,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一直到暑假快结束,十七十八楼照常井水不犯河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进展,至少周晓阳迎来了和周颖组建家庭的突破口,周颖她妈本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终极想法,松口了。主要原因还是,闺女年纪大了,放眼望去,还真没有像周晓阳这样的成功人士能低声下去地供他们使唤。 周晓阳再次顺利进入丈母娘家并收穫一桌好菜好饭和来自丈母娘问候半小时后,沉干那儿收到了内蒙线第一笔可观的利润,发了季度红包,公司上下跟过年似的热闹。 中间还夹杂沉干倒卖的额外零花钱,零花钱堆一堆刚好能买了三环内一套一百二平米新房。 没靠拆迁这种投机路子,也没累死累活走街串巷,这套房子是他作为事业有成的兄长,给弟弟的第一个正式礼物。 周晓阳人逢喜事精神爽,拍着明硝的背就说这是你哥哥给你准备的婚房,一下把气氛拉到水平线以下。 明硝皮笑肉不笑,嘆了口气:「邵叔说得对,你就应该卡当口上再挣扎几回。」 周晓阳跟狄泓秋都是一入小康头脑简单顺风转的人,没听懂话就嘿嘿笑几声,明硝一阵无语,摇摇头回家收拾行李。 第二年能换新宿舍,沉干还是不太满意,新房子正好离学校近,叫来个装修队先活动起来,上下两层打通,一层划到办公楼,一层休息室。 沉干拿出装修图跟他商量,商量完才开始收拾。 「以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老想以后要么就当个收租的。」 「我还跟咱妈说,以后三十栋房子,她什么也不干,光收租,一号收到三十号。」 明硝笑出声:「我妈得骂人。」 「是啊,那会儿老骂我,说我没出息,理想不远大。」 在那个人人都想当医生当老师的年代,唯独她养出来的儿子躺着做白日梦,换谁都想打人。 哪成想真有现在这个时候,有房有车,那老胡同也被推倒,顺利被开发成一个有钱才住得起的豪华养老区。 沉干边帮着收拾边发牢骚,肩上还趴着一个树袋熊似的人:「这还有一个礼拜,你这么早回去干嘛呢。」 他们都是感情内敛的人,一句挽留的话不自觉地隐晦了讲。 明硝把人搂紧,闭着眼回:「你之前不还赶我吗。」 「那我不是以为陈如玉是赶去替你。」 说到这一茬沉干还是有些别扭。 「他怎么老干这档子事儿啊?」 明硝笑了笑:「这回他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明硝自己也就给胡鸿钧发过一条再正常不过的消息,至于往哪儿想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这种事得顺其自然,自己想通了最好,就像他哥哥这样。 「能成吗,等下那小破孩子连人带行李地被丢出来可怎么办?」沉干也发愁,毕竟谁也不是他,觉着被抢食儿了还能心平气和地出门再撒野。 「行吧行吧,你赶紧过去,万一惹了事儿就捞一把。」 第一百十一章 十丈红尘 临走前明硝跟老妈子似的把人拉过来,分门别类地介绍桌上一排是哪条线,u盘里的运输项目表格做得比沉干重金聘请的助理还要清楚,专门为了照顾他这一目十行还不乐意往回检查的破毛病。 沉干看得说不出话,心里乐开花了还憋着,憋了半天抱着他弟弟胳膊嘚瑟:「你可别惯我,这得惯出毛病来。」 明硝就喜欢他一副明明高兴还拽得二五八万临了再自谦一把的模样,看得一脸顺心,嘴角微微翘着。 「惯不出毛病,乐意惯你。」 比起以前手无寸铁只能跟在后面作为累赘存在,他对现在的状态万分投入。 门外招财挠门挠得厉害,大好的氛围在一片「咯吱咯吱」声里烟消云散,沉干没好气地把门一开,招财跟看见亲人似的往他身上扑,吓得呜咽呜咽叫。 上一回这么叫还是看到邵波涛那朵辣椒花。 沉干往门外一看,还真是。 江雪看过来朝他微微示意,转头分了一批开业礼品,她那房地产公司动作迅速得可怕。想当初沉干为了开这家公司,跑了几年运输不说,还欠了周晓阳一批外债,内蒙线下来后才还清。而江雪不一样,人家只要指点江山,开头,结尾露个脸,结了尾真正目的就暴露无遗。 邵波涛撞见彗星的概率都没这么大,就这么给他碰到了个不死不休的追求者。 他们做生意最怕跟有钱有闲的人耗,看来谈恋爱也一样啊...... 门一关,招财总算冷静下来,自己找了个地方趴着。 明硝好笑地摇摇头:「邵叔呢?」 「带新人跑业务。」 生怕见着小辣椒,千年老王八开始学跑步了。 没说几句,外面又闹起来了。 沉干头疼地嘆了口气。 明硝拍了拍他:「没事儿,你去看看,我再帮你收拾收拾,过会儿走。」 沉干面无表情地开门,隔着一道玻璃门,老远就看到邵波涛红着脸瘫在地上,吓得他连忙跑过去。
第137页 「咋回事儿啊?这又怎么了?」 老邵喘着粗气,领口被开得老低,满头汗加上被泼的冷水,缓了半天才动了动指头。 「.....不要紧......你们...该干嘛干嘛......」 一顿一顿听得狄泓秋怪不是滋味:「我说了让你别跑业务你也不听,外头三十几度高温,你一四十的老头,热晕不跟玩儿似的吗。」 几个业务员也被吓懵了,出了趟门老闆是抬着回来的,还摸不清几个老总品性的的实习生看着沉干的目光都带着颤的。 还是闻讯出来的明硝安抚了几个人,听了前因后果后还是不厚道地笑出声。 「行了,都回去,哥,搭把手把人抬回办公室。」 邵波涛是真信了明硝那句「风水轮流转」。 「我说这是真遭天谴了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这还差不离差点毁了两桩......」 沉干憋着笑:「再别扭下去,就是第三桩。」 他意有所指,邵波涛撇撇嘴喘气。 「要我说啊,你别犟了,摸着胸口问问你自己,是真不喜欢人姑娘还是别的什么破毛病。」 邵波涛不吭声,瘫在沙发上闭了眼。 其他人看他没事也就各忙各的,剩下明硝跟沉干互相帮忙收拾。一个整理路线图,一个把行李箱开了又关。 邵波涛睁了一只眼:「看你们腻歪的。」 沉干又开了一轮,把衣服重新放了一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羡慕啊,你也可以腻歪。」 「我才不,瞎矫情。」 「别,快住嘴,我怕你打脸。」 明硝一边听他们斗嘴,一边听手机震个不停,分出心看消息,解了锁赫然一排嘆号。来自昨晚上才联繫过的陈如玉。 明硝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回,又来了一条: 你室友怎么回事啊!!! 我什么也没干,他就哭了! …… 是时候了 明硝抬头:「哥,我得走了。」难为胡鸿钧憋到现在才过去闹。 沉干一愣,这下连斗嘴都不斗了。 「……那行吧,真不用我送?」 「不用,你好好的就行。」 明硝上前给人整了整衣领,把挽上胳膊的袖子放下来,玩味地瞥了一眼看戏的邵波涛:「反正邵叔现在是劳模,有什么事都推给他做。」 邵波涛连眼睛都不乐意睁开。 劳模也有时效性,干一天得补三天。他们这儿两个月都顺风过了,三天跟眨眼似的。 邵波涛颇有种满目山河空念远的寂寥感,众人都已入了红尘,只有他还坚守在入定参禅的道路上,人世间的离别悲切哪怕在他跟前闪啊闪,他都觉得老远老远。 明硝一手接过行李箱:「那我走了?」 「你等等。」沉干说完,舌头抵了抵腮帮,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头掂量了不是一时半会儿,最后还是开了口: 「家里不指着你用肩膀撑,有我呢……累了就休息,想我了……想我了就回来。」 「别跟上回似的,瘦得像只猴子。」 搜肠刮肚地想。 邵波涛参禅的心一动,眯着眼睛看。 沉干继续说:「咱不兴还憋着撑着那套,开心了就成。」 明硝微微低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这是还有后话的意思,他等着。 沉干低着头,终于想到了,有些不自在:「咱这事儿也不算事儿,你邵叔不就知道了吗,也别怕什么。」 邵波涛越听越不对味,睁着眼看过去,沉干这是想干嘛?还没顾忌了,他坐不住了,张口提醒: 「哎!别撒丫子不管啊,这公司那么多人呢,能没个……」 「不要紧!」 沉干没回头,晃了晃手示意,顿了顿:「……不要紧,我都随你,你愿意现在公开,我现在就能打开门。」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是一时上头。」 邵波涛噎得不上不下,嘆了口气闭上眼不理了。 他说的没那么直接,可大概意思也表达清楚了。 他弟弟是来跟他谈恋爱的,却一头扎进办公楼,忙工作忙交际,这种感情状态看着就没什么进展,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一着急,想到他好像还没给过实际性的保证,可最大的保证是什么。 也就这个了。 我对你毫无保留,剩下几分热血全熬成勇气递给你。 第一百十二章 陈红娘 邵波涛闭上的眼微动,这还能怎么着,想起一出是一出,可这一出也太大了。 这种谁也插不了手的感情啊,还真他妈有点酸…… 沉干说出来了才觉着不好意思,抬起头看过去。 明硝还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连他都只敢循序渐进,一个一个攻克,沉干倒愿意破罐子破摔,这是除了他谁都不要了的意思啊…… 明硝心头酸涩得厉害,嘆了口气把手伸出来,再一把把人搂进怀里。他哥哥平时没动静,一到要分开的时候心理活动范围能有横跨太平洋这么宽广。 下巴抵着脑袋哄着:「还说没上头,一会儿赶我一会儿又留我,敢情你是我老大,是得有这个权利。」 沉干闭着眼脸贴在他胸口不吭声。 「我也乐意啊,可你看邵叔这么个人物也得有接受时间,笛子哥跟晓阳哥忽略不计,那咱妈总是个问题吧。」
第138页 邵波涛歪过脑袋,得了,这一天天地哄着惯着,外头那两个倒霉蛋还四捨五入直接忽略不计了。 「你可别一捨不得我就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他们都不搭理你了,亏不亏啊。」 沉干嘆了口气,不亏啊,我哪知道像他们这样风平浪静的状态也能把恋爱谈得一阵一阵地振奋。 一咬牙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早跟你说了别惯我,万一惯出毛病你还非不信。赶紧走赶紧走!」 快三十的人了,脸皮越磨越厚也不太管用,该别扭的地方还是别扭。 明硝一脸无奈,再把人搂过来,转过头对邵波涛下了逐客令。 「叔,你能躺外面吗?」 邵波涛:…… 他被迫从入定的状态里抽身,撇撇嘴还是让了位,颠颠地往门外跑,再回过头朝那只睡得四脚朝天的哈士奇一吼: 「招财,出来,咱不做电灯泡啊。」 十丈红尘啊,他觉着终于还是落了一脚上去。 出门前的一刻,邵波涛没忍住看了一眼,沉干背对着他,明硝垂着头看着。那种从眼神里透出来的光稍稍刺了一下,鲜活,年轻。邵波涛晃了晃脑袋,意外地觉得跟那只小辣椒差不离了。 难为千军万马马不停蹄地往这条名曰「爱情」的道上滚,哪怕冷风扬尘,一点眼神光都炽热得透彻。 要是天下人的感情都是这样互相戳心窝子,他倒觉着挺不错的。 - 到学校还是迟了,陈如玉急得打了好几通电话。明硝到的时候,红娘还不知道自己起了多大一作用,担惊受怕地蹲在床边,看到明硝跟看到亲人似的,就差热泪盈眶。 「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啊......」 明硝灌了口水缓了缓:「没有,你立了大功,等着顾清犒劳你吧。」 「先说说怎么回事儿吧。」 陈如玉要愁哭了,本来兴奋得像条大狗似的,每天跟在顾清后面打杂。昨天突然冒出来一个室友,自己一个人摸到酒店,看着面善,可就是不爱说话,从头到尾就说要找顾清,可顾清又跑业务去了。 「我问他叫什么不回答,要吃什么也不说,我们俩在酒店干坐了一下午,晚上他直接睡顾清的床。今天早上回学校,他看到顾清就两眼通红,我什么也没说他就跑出去了。」顾清当然也跟了上去。 明硝掏出手机,跟顾清串了串话。 红娘糊里糊涂帮了一把,天时地利都创造好了,大好机会就看能不能把握住了。 陈如玉呆呆地坐凳子上,想了半天皱眉问他:「他俩是不是有仇啊?」 「别是抢了对象这么极端吧?」 收到顾清消息后,明硝才分出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想哪儿了,你就琢磨出这点东西啊?白当一回红娘了。」 .......白当一回红娘了? …… 陈如玉瞪大眼,大狗变成狼狗,当即站起身。 「你什么意思啊?!」 明硝微微笑着,等着他反应。 「哎,合着我就是一助攻的作用是吧,帮了你不算还得帮你室友,我可真冤,沉干哥那儿还没原谅我呢,又来一个恨死我的,明硝我欠你的吧!」 「你故意把我支来的吧!不妨碍你跟沉干哥,还能把这一对给凑上?!」 陈如玉反应过来后觉着自己可真行,人家一石二鸟用得得心应手,他反过来恨不得每天歌功颂德唱感恩的心。 明硝把一杯水推过去,笑得一脸和善:「那您可真是善有善报。」 「呸!别笑得这么阴险,我不吃这一套。」 「不吃这套,学校外一品海鲜吃不吃。」 「......吃。」 明硝点点头,掏出手机给顾清发了个消息:媒人想要个福利,哄好了来一品海鲜结帐。 陈如玉不要脸地点了一桌海鲜,边吃边控诉他这两天遭到的冷暴力,明硝一边附和,一边给他哥汇报新情况。 吃到一半,顾清就押着人过来了,二话没说先把帐单付了。 胡鸿钧皱着眉:「你挣点钱多不容易啊。」瞥到明硝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一趟,顾清把自个儿的牌摊了不说,连带着明硝的也掀了。 「别得寸进尺啊,这该的,男朋友有了,还想吃免费餐,怎么好事儿都你们家占了?」陈如玉不是滋味地酸了一口。 两个人都有点别扭,见了面一个继续吃,一个估计还没从调整好状态,在人生大事上兴奋地懵圈。 顾清拿过菜单又点了几样,回过头新晋男友还在神游天外。 「钧钧,跟人家道个歉。」 「别别别,也没什么……」没等胡鸿钧反应,陈如玉叼着蟹腿就摇头:「别了吧,我当砖当习惯了,你们好就行。」 他也不是真生气,有沉干跟明硝在前,他宽容度直线上升。这一顿海鲜宴就足够堵住他的嘴。 胡鸿钧总算清醒过来,双手把菜单递过去:「哥们儿,够意思啊,菜单给你,随便点多少!」 陈如玉擦擦手接过,不客气地又点了一只螃蟹。这事儿算是了了。 趁上菜的空隙他转过头问明硝:「我沉干哥怎么不送你啊?我还怪想他的。」 「公司太忙了,多了个合作商,招标了两条新线。」 回来之前上个季度的报表还没整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沉干之后会有多忙。邵波涛还简单提了把下一层租了,趁这一趟毕业季再扩招一批人进来。
第139页 陈如玉砸吧砸吧嘴:「我哥真厉害。」 「你们这两头跑,谈个恋爱真费劲儿。」 明硝正好还在琢磨他哥哥戳心窝子的那番话,这会儿一下被戳中,淡淡地瞥了陈如玉一眼:「一只螃蟹嫌不够是吧?」 「.....够了够了。」 第一百十三章 潜在隐患 新学年,陈如玉正式加入了明硝的团队,明硝自觉知识也学得差不离了,业绩也做得像模像样,干脆把人全集合起来,跑前跑后註册了个工作室,动作比当年的沉干还要迅速。 陈如玉常说他就跟捡了现成便宜似的,错过了前期最难的时候,现在打个杂都偷着乐。 註册资金不够就贷款,硬是被他们凑够了,几个人搬桌子敲敲打打,明硝先斩后奏等执照拿下来才通知了所有人, 以前沉干只知道他弟弟忙前忙后靠着自己个儿迈入了小康,就没想到那么快能走到他这一步,等知道的时候,他弟弟已经咬牙过了又一个坎,不需要他提供任何帮助。 他这边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么个消息,朱梨花那儿就困难了。 朱梨花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还是不能够接受怎么她小儿子就做了这一行,还顺带拐了一圈人。她带着沉干刚在胡同定居的时候,就有人因为赔了股票倾家荡产,这种事儿沉干他们都不知道,可朱梨花记到了现在。当初她小儿子选了这么个专业她就犯过嘀咕。 以前倒也不太清楚明硝到底在忙什么,工作室一註册算是摆到檯面上来了,这下她就急了,抱着电话一边劝一边骂沉干。 「咱家宝贝儿又不是缺钱花,怎么不能稳稳噹噹地待着啊。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呢吗。」 沉干摸摸鼻子,我倒是想啊,可你宝贝儿不乐意啊。 明硝在电话那头听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通,朱梨花说一句,他就应一句,等消停了,明硝才开口。 「妈,待会儿我哥给您解释解释吧,您别着急。」 沉干好气又好笑,臭小子,小事儿解决不了就赖我头上,怎么不见你没钱了找我要啊。 闹了半天,沉干还是没能跟他弟弟说上话。 挂了电话朱梨花还绷着脸,沉干嘆了口气坐边上开始了。 前前后后重复了好几遍这不是做砸了就得跳楼的职业,做好了确实能一步升天,而且您小儿子就在升天的路上,觉得自己特厉害,能把我肩上那点担子全接过去。 最重要的是,他在扩充作为一个合格的伴侣应有的能力。 朱梨花年纪大了也听得迷迷糊糊,知道了确实没那么大跳跃性了才安静了。 「真不会跳楼?」 沉干:...... 「真不会!」 朱梨花「哦」了一声。 两个人坐着待了一会儿,沉干打算回公司了,朱梨花才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妈。」 朱梨花松了手,皱了皱眉:「算了算了,赶紧走。」 沉干一愣:「咋回事儿啊,这么别扭?」 「我在想要不要跟你说。」 沉干笑了:「说呗。」 「说了你估计得炸。」 「您说,我听话着呢。」 朱梨花明显不信,沉默了一会儿也才开口: 「前两天我听李建国说,硝硝他爸爸......」 听到明学清沉干一下脸黑:「他怎么样关硝硝什么事儿!」 这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号人了! 朱梨花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眼睛虽然看不着,也知道他大儿子现在脸色不好看。 「不是说好了不炸的吗!」 「你先听我说完。」 沉干继续坐回来,脸还是黑着:「您说。」 「他赌大发欠了债,现在正躲人呢,家也不敢回。」 当初拆迁分配房子的时候,按区划分,街里街坊离得都不远,明学清那房子就在沉干他们隔壁小区。这些年都有意避开,谁也没见着谁。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这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赌钱喝酒,什么不该沾的他都沾。」 「你能干,把咱们家拉拔到这份上了,李建国让我们防着点,听说那老东西临了还惦记着让硝硝给他养老。」 「养老?!」 沉干拍了一把桌子,心火烧得不行。 「他哪来的脸让硝硝给他养老?!」户口本上都没这名字,手把手把人打出家门,惹上麻烦了就记起有这么个儿子了?! 明硝事业刚好起步,骄傲得不行,嫌他走得太顺畅了,必须添点堵是吧?! 「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 朱梨花也烦得厉害,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好跟硝硝说这种事儿,你看.......我们......」 「别说。」 沉干灌了口水把邪火压下去。 「硝硝正当口上,这种没意义的事不用烦他。」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还是适当松了口: 「他要是求到我们家门口了,我来处理。」 朱梨花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沉干突然没了兴致:「妈,咱家这样真挺好的,我不想.......不想再有像刘成那样的人出来搅和。」 朱梨花心口一酸。 刘成......这个名字一跳出来两个人都有点难受。 朱梨花在黑暗里呆了那么多年,心里那点不好受都麻木了,可要是能看得见谁愿意几年一日地瞎着。
第140页 这几年,刘成的赔偿金一直是由第三方警察转手,打到沉干帐户上。于他们家人来说这不过就是定时多出来的一笔额外帐目,没有人看转帐人是谁,就不会有人想起这一出。 他们虽然不能一掷千金,好歹吃喝不愁,人生的阶梯,他们走得稳重踏实,其实没有理由还被迫停留在从前。 沉干几乎是下意识排斥明学清这三个字,一个名字就能剥开那些透着暗伤的记忆。 他的孩子正沉浸在能替他挡风挡雨的幸福感里,沉干想也不想就把这一道暗伤挡下。 爱本来就是互相抵挡,互相保护。 这一点,他们学得执着又坚定。 沉干站在十七楼,下班点,整层楼就他一个人,落地窗下面霓虹艷艷,耳朵边是明硝低缓的声音。 他慢慢地说着工作室的进度,今天见了多少投资商,有多少人欣赏他的才干。言语里透着小小的骄傲,有着为他们的生活添砖加瓦的满足感。 和从前一声不吭的状态大相迳庭,或许是註册了工作室让他得了一点安全感。 说完开心的事,也会发一点牢骚。 「其实也挺羡慕顾清,就像你现在羡慕晓阳哥一样。」 沉干笑笑:「我可不羡慕,我们家可没那么多烦心事儿。」 哪天这事儿要是天下皆知了,他们家朱梨花也只会拿根棍子揍他,骂他教坏了小儿子。 什么嫁妆,聘礼,都是次要。 明硝挑了挑眉,按下免提,一边打开电脑写提案:「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能啊,怎么就不能好好聊天了。」沉干站得累了干脆蹲下,很久没有像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自由,他顺手就点了根烟,边抽边问。 「宝贝儿。」 「嗯?」 沉干抬头,重新往窗外看....... 「你开心吗。」 明硝敲着键盘的手一顿,哪怕他哥看不到,也发自肺腑地笑了笑。 「开心。」 「一直都很开心。」 沉干鼻子一酸:「怎么就一直开心了,以前我没答应你也开心啊?」 躲着他去跑长途,不管他不理他,作得都没边了。 「也开心。」 「那时候奢望的东西很多,会很急,特别是怕你走得太快,我赶不上帮着你一起挣钱养家。」 「你不回应我我也急,不过不一样。」 明硝没听出他哥藏不住的一点心事,自顾自地继续说: 「只要一想到我跟你早就已经是一家人,我能熬过去。」 第一百十四章 冷处理 沉干咳了一声:「......行,咱是一家人。」 一直都是,管他明学清背了多少债,喝了多少酒,不是他家的就跟他们没关系。 沉干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把烟掐了后继续问:「还急什么?」 明硝反应过来撑着脑袋笑:「你今天怎么啦?」 「没事儿,随便问问,你愁什么急什么今天都讲明白了,哥能做的都给你做了。」 明硝突然心里一涨,甜得跟几百只蜜蜂过境似的。 「嗷。」 沉干:……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周晓阳,狄泓秋,现在连他弟弟也「嗷嗷嗷」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 「还是羡慕笛子哥他们。」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遇着难事儿了一起扛。 「但是我想,不能并肩作战也没关系啊。」明硝敲下新案子的最后一个字。 「我们可以殊途同归。」 「你说是不是啊,哥。」 沉干憋了一下午的苦闷感一下一下地退散,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 等挂了电话沉干还蹲在地上缓了好久,要是明硝在这儿,他估计能抱着亲几口。也就他弟弟,能几句话就把他给顺毛了。 他妈的话撕了个口子,沉干这些年第一次正式回忆了当初那道难,心酸得不行。 可再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第二天沉干登了当年卖小灵通时开的帐户,记录上有一个固定的帐户每年定期打一笔钱过来。大概是当初面临绝境的自己太可怕,把这样一个人渣都吓住了,这些年这些钱他倒是一分不落地转了过来。 没了明硝整理,他们公司受不住太大工作量的数据整理,沉干干脆新招了个实习助理,这会儿终于把上个季度的财务表送过来,瞥了一眼屏幕,大概觉着里面的金额交易数量太过怪异,跟眼前这个大老闆怪不上钩,她开起了玩笑。 沉干看了几眼之前的记录,那是他卖小灵通的时候,有时候存几百有时候存几千,最后全部取出来,那一次是给朱梨花交医疗费。 再是这些年刘成定期的一万。 这是他最初那几年苦涩,充实,阴暗,想抛弃又放不下的岁月。 「这些可不是小钱。」这些是他过去的支撑,心血。 助理似乎想到什么,有点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我上大学的时候也这样,几十块都得做个记录。」 沉干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攒得怎么样了?」 助理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多,但是有这么点钱就觉得安全。」 打心眼里觉得踏实,沉干不自觉地点点头,他明白。 助理似乎也没觉着一个大老闆能懂她存摺里五个零不到的存款有多大作用,可人家点头了她也只能当他乡遇故知地应和。
第141页 「老闆,您不知道,我银行卡里那点钱虽然不起眼,可关键时候就靠这些了,比这我那些出了校门到处投简历走得磕磕绊绊的同学,我觉着自个儿还是挺有底气的。」 几千块的底气也重要。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报表翻了翻:「......挺好的,你留下吧。」 助理张了张嘴。 「回头去人事部登记一下。」 助理掐了把胳膊,做梦似的飘了出去。 沉干放下报表关了帐户,刘成这十万的赔偿金快还清了,这段岁月也将随着这种形式的结束彻底成为过去式。 要说断清楚了,确实这几年再没什么实质性联繫,要说没断清楚,明学清还在他们眼前晃悠。 还是麻烦啊...... - 留下了个貌美如花还能逗趣的助理,公司里一帮单身汉都觉着有动力。 邵波涛每天冷眼旁观单身汉们明里暗里的献殷勤,像端坐着的佛似的,大有睥睨众生的优越感。 「你管管你的员工们,积极性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沉干满不在乎:「你要做单身狗,还得拉着我们家员工跟你一块儿单着,做什么梦呢。」 邵波涛嗤了一声:「僧多粥少,分配不均,小心人民内乱。」 沉干:「这姑娘踏实着呢,以后多少是个标杆。」 邵波涛来了兴趣:「什么意思啊?这才多久,她怎么就是标杆了?」 沉干:....... 「我说您老能不能把眼睛挪到事业上,咱们家越做越大,老闆不是在谈恋爱,就是昏天黑地瞎矫情,剩下一个更神,抱只哈士奇当祖宗似的哄,儿子也有了,还以为能养老了。」 一个不落埋汰了个遍,邵波涛被这循环式的攻击一击中的,腆着脸笑。 「那我不是问问吗,你火气这么旺硝硝知道吗。」 沉干一顿,心想我哪儿火气旺了,我实干精神正持续发挥,余热都能撑起这家老闆都在偷懒的公司 「哎别这幅爹亲不认自我任性的模样,自信得拐个弯,你就是火气旺。」 「怎么的,有什么想说说不出口的,我给你当个知心哥哥?」 沉干乐了:「你那儿还有个没解决的,还开解起我来了。」 邵波涛嗨了一声:「那不算事儿,小姑娘年轻,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过段时间就好了。」 「得亏人家有钱有闲,跟你这么耗着,换个单纯点的孩子,你赔都不够赔的。」 邵波涛:....... 「这不说你呢吗,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沉干有一下每一下地扣桌子,他就是做不了什么。 一把年纪的正经生意人了,难不成还跟以前似的拿跟钢管把人吓跑?那人可是他弟弟的亲爸,再说,也还没上门骚扰呢。 怕的就是这种防不胜防。 「就是这样,我不乐意让硝硝知道,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找上来。」 「那孩子容易满足,每天跟我说几句话就乐得不行,这样就很好。」 邵波涛也不知道羡慕还是酸涩:「硝硝现在可是个斗士,狠着力气地往上爬,比你有干劲儿。」 沉干笑了笑:「我等着他有能力给我造个围墙防御,但这个造围墙的过程,我看着他。」 邵波涛听得没声儿了,陪着他一块儿抽菸。 沉默了一会儿,沉干开口:「我刚刚想,要不给一笔钱算了。」破财消灾,亘古不变的交换守则。 邵波涛嗤笑道:「不敢以暴制暴,提起钢管往前沖了吧?」 沉干不可置否地笑笑。 那张存摺上还剩最后一万没到帐,今年正好是最后一年,过了这一年,他们家跟刘成就真的再也没有交集。 「就把刘成欠我们家的那十万给了他,谁也不欠谁。」 用过去的钱了断过去的事。 邵波涛点点头:「行,那我回头托人帮你找找他,既然能把主意打到不要的儿子那儿,估计真是穷途末路了。」 第一百十五章 选择 穷途末路。 这个词儿就跟个挡箭牌似的。 沉干嘲讽地笑了几声。 他这辈子不长不短,得以在三十岁之前拥有大好事业,靠天机靠双手,也是从穷途末路里熬过来的,这么熬着是为什么,就为了能撒开胆子地活着。 沉干能熬过来,倒过头发现自个儿还是成了烂泥们群起攻之的对象。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坚守性比任何人都要强,所以他们四处打转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知道沉干这个人一定会留在这个地方。 终于拖到了连沉干自己都意识到在这道坎上停留太久了,只因为这道障碍来自和他宝贝弟弟有着亲近血脉的人。 沉干想,他帮着捞一把是因为慈悲心大发,积德行善,趁着这一次,为自己和他弟弟有悖人伦纲常的行为行善积德。 「这事儿别透出去,找到人了就盯着,硝硝这段时间动静太大,他那行业注重名誉,还不知道那老头会不会自己摸过去,要是真不长眼地去了,把人拦住。等刘成那笔钱到帐,我一次性全送给他。」 「行,知道。」 邵波涛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晃晃悠悠地出去。 他觉着可能不久的某一天,坚守的单身主义会被这两个人水滴石穿地打破,他甚至有点羡慕这种身先士卒,满腔深情厚谊藏着掖着只从嘴上冒出来一丁点,情感上却异常契合的感觉。
第142页 他惨兮兮地成为了一个旁观者,甘之如饴。 内里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而太阳底下都是清亮明白的事儿。他们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从前错失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回来,被时间磋磨得不再那么理想后,也在小心翼翼地守着。 这一年,周晓阳历经几大波折后,终于迎来了他梦想中的一天。周颖她妈放弃了巨额聘礼,松口到二十万,同意了把闺女嫁出去。 周晓阳当即拍板敲定了最近的好日子,怕丈母娘后悔,连夜把酒店婚纱全订了。 沉干一直没来得及说,其实照着周晓阳的股份,他已经完全够付得起一百万甚至再多上两成。 世事无常,如愿的还是能如愿,不如愿的怎么都不行。 有些人兜兜转转还是能在一起,他这么跟邵波涛说,说得他一脸不自在。 而明硝带着团队拿着新出炉的计划案往国外镀金,没能赶上周晓阳的婚礼。当初刘新宏介绍的操盘手在接收了明硝几个理财产品后,正式和他确立的合作关系。 沉干特意跟他开了视频,屏幕里周晓阳哭天喊地,抱着狄泓秋不撒手,竟然和当年那个在游戏厅抱着键盘哭的模样互相重合。 明硝笑着笑着也有点眼红。 沉干摸着屏幕叼着烟问:「宝贝儿,你难受什么呀?」 明硝摇摇头。 如愿的还是能如愿,哪怕对于当时的周晓阳来说世界都是坍塌的,可也一点一点搭建起了新的世界。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明硝始终相信,他也会迎来这么一天。 「哥,你帮我给晓阳哥补一笔礼金。」 沉干点点屏幕:「哟,那他可真得意,一家人收两份礼金。」 「帮我补呗。」 「补补补,你那小铁盒里的零花钱我全给他。」 狄泓秋作为伴郎迷迷糊糊跟了全程,沉干倒是撑不住,半圈之后就退下来了。回来后坐在他妈身边,朱梨花听着周围热热闹闹的,一手抓上儿子的手,脸上有点羡慕。 沉干喝得晕晕乎乎的,随口一问:「妈,怎么了?」 朱梨花有点不好意思:「按理儿说妈这辈子没结婚也没什么立场催你,不过刚刚听着这股热闹劲儿,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儿子,你老实跟我说,交没交女朋友?」 沉干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一大半。 …… 「……这个我也不急啊。」 「瞎说,你快奔三了,晓阳不跟你同岁吗。」 「……是同岁,可我这不是在忙工作吗,他就是一拿着股份吃分红的股东,本来就闲散,现在结了婚也没什么心思在事业上,接下来不得全压我头上啊。」 朱梨花一想的确也像是这么回事儿,但还是不死心地加问: 「那你跟我透个底儿,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啊?」 打算?结婚的打算……也行啊,我现在订个机票直接跑国外也能扯张结婚证回来…… 沉干抬手抹了把脸,糊弄不行,摊牌更不可能。 「……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朱梨花嘆了口气:「你除了小时候跟春秋有过这么一场,这些年什么动静也没有。」 「以前忙个不停是为了让你妈我过上好日子,现在你都成半个企业家了,小邵不是还在谈判桌上把小姑娘迷上了,我儿子又不差,怎么就没人给我当儿媳妇呢。」 朱梨花破有点打抱不平的意味:「都是吃一样米长大的,怎么别人娶媳妇儿这么顺呢。」 沉干:…… 沉干一早就预想过有这么一天,年龄到了,该走的正常流程就成了一个评判标准,没走这一步,几大双眼睛就看着你。 他能对谁都视而不理,可他妈不行啊。 沉干挠挠头,酒精微微上头,总觉着喉咙里有东西哽着,一讲话就难受。 「……妈。」 握了握拳:「那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呢?」 朱梨花一愣,喃喃道:「不结婚啊?」 「……嗯,万一呢?」 朱梨花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想通:「那硝硝呢,他结不结?」 沉干张了张嘴,一狠心:「……假如他也不结。」 朱梨花眼睛看不见,视线却精准地投到了他脸上,沉干下意识后背僵直。 「妈?」 朱梨花陷入沉默,这对她来说是个陌生又熟悉的问题。她一个人闯荡了那么多年,家里大儿子不是她生的,小儿子是半路领回来的。 她从一个两个框架里把两孩子接来了。 毫无规则,没有限定任何框架地把儿子养到半路,大儿子再把这副担子扛过去,也是这么随性地长着。 这么一路走来,好像就只是为了好好活着,所有的交涉都是在他们母子三人之间,至于温饱之后的问题,她也是在今天这个场合才考虑到,没有讲究合不合适。 而她这种做法好像是要把两个儿子重新塞进框架里…… 周遭还在吃喝灌酒,一句又一句的贺词传到沉干耳朵,他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在这种环境里问他妈这种不寻常的问题。 而朱梨花突然反应过来,握着沉干的手一松。 不结婚…… 「不结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沉干:…… 是这样……
第143页 朱梨花慢悠悠地继续说:「算了,你们看着办吧,要是我等不及了,就再去抱一个孙子回来养。」 沉干:…… 他差点忘了,他妈就算老了,也还是个几十年如一日的活宝....... 晚上闹洞房沉干没去,邵波涛也趁机跑了出来。两人站在小区门口抽菸。 邵波涛仰头看向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窗口笑道:「到底如愿了一个。」 也算功德一件。 第一百十六章 过渡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爱哭的新郎官。」 沉干也跟着笑了一声:「结婚滋味好呗。」 「有现成人选,要不你也试试?」 邵波涛吓得直摆手:「别了别了,敬谢不敏。」 沉干斜了他一眼:「江雪今儿可是给周晓阳送了大礼,这是铁了心要跟你有个牵扯。」 邵波涛不吭声了,抽了一整根烟。 「……觉着没什么意思,还是你跟硝硝两个人有意思。」 沉干笑着摇摇头:「前阵子周晓阳订酒楼,咱们不都在一起看到的吗,这几年最撒欢的也就那时候了。」 邵波涛嗤笑道:「是撒欢,你还不如把他股份收了,反正结了婚也没心思在公司了。」 沉干瞭然地点点头:「人这心愿一了了,浑身冲劲儿就没了。你再看看,咱们这几个人里,到底谁先没这个劲儿了。」 邵波涛一顿:「……笛子。」 是狄泓秋,从他把脚治了,公司里多了条狗,内蒙这条线开了后分了两次分红后,狄泓秋转头就把房子车子买了,欠沉干的那点钱也还了,每天走场子似的在公司熘达。 养老也不过如此。 大部分人只看到邵波涛明着逃避婚姻,没注意到暗地里跑远的狄泓秋,也是朱梨花今天说到沉干这几年没个动静,沉干也才想到,狄泓秋不也一样。 邵波涛「嘿」了一声:「……早知道招财把他给遛没神了,头一面我就该把那只狗送回去。」 可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和底气。 人的精神世界永远都是独立的,即使被什么事儿给影响了,最终还是能养成最自我适应的状态,狄泓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形成了一个柔软的封闭体。 邵波涛嘆了口气:「倒是难为你了。」 一个一个走得默不作声,担子全压在他身上。 沉干笑笑:「还是老话,他觉着好,那就是好的。」 沉干这种结不了婚的盼着结婚,邵波涛和狄泓秋那种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的人又惧怕婚姻。 「其实咱们几个都各有各的难处,明里,暗里……」前十几年一瞬而过,现在回望过去,也就一声感慨: 「是真的多啊。」 可要彻底分析一通又觉得没必要,总之现在勉强能过,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在各种磨难里一步一脚印地走。 以前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没钱了,有钱了问题也多。 人世间最大的慈悲,大概就是这种阶段性困难,人人都有,公平,又还是不公平。 邵波涛嬉笑几声:「你才多大啊,别这么一副看透世事的蠢样儿。」 沉干偏过头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看得邵波涛把嘴里剩下几句咽回去,又掏出来一句新鲜的…… 「……我还是想出去躲一阵儿。」 …… 沉干:…… 「合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撒手不管,留我扛板刀是吧?!」 「兄弟,难为你再扛一扛,我先藏一会儿再说!」 「跟明学清的那伙人有了消息直接联繫你,咱们两不误,成吧!」 大概是周晓阳这场婚礼给了他无形中的一点刺激,邵波涛脸皮也不要了,压根没管沉干的火气,没几天就联繫不上人了,问了底下人才知道已经跟着车队走出十几里地了。 正好是入冬的时候,沉干气得往他家里扫荡,发现连冬棉袄都没带走。走得极其潇洒。 这么一家上升期的公司,只留了一个苦力和一个遛狗的傻大憨主持大局。沉干又气又累,想弟弟了发现人还在国外。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又身不由己地各自投入到了事业。 学校对明硝这类少年成就的学生有最大的宽容。操盘手,精算师,这些名号冠在一个年轻的学生身上,能引发的社会影响几乎能和学校达成共赢。 团队从国外回来后,学校立刻组织了一场座谈会。和之前沉干的低调不同,明硝相当乐意参与这种免费的宣传会。 这是个热情高调的时代,多的是只身覆高山的攀登者,也不乏长歌报春晓的歌颂者。他正需要这种极速的褒奖达到一个高度。 对于这种情况,沉干喜忧参半。 他们两个人攀登的高度越极限,底下注目的人就越多。 有一天不应为人知的东西暴露在人前,就跌得越惨。 明硝那里忙,沉干这里更忙,两个人视频的时间几乎要预约了再拼命挤出来。 明明就在一座城市,见一面却极其困难。 这几天沉干一直睡在公司,和江雪那边的合作白热化,离不开人,还得时不时应付假意谈工作实则找人的江雪。 两个人隔着屏幕都觉着瘦了不少。 明硝嘆着气盯着屏幕,这才多久啊,沉干连吃喝睡都回不了家了。 「邵叔走了还有晓阳哥呢,他怎么不帮你啊?」
第144页 沉干打了个哈欠:「别提了,他结了婚彻底放飞了,拿了点钱给周颖开了家花店,觉着自家是神仙眷侣不入凡尘,阳春白雪得都不带吃饭了,就指着花瓣儿上面几颗露水成仙。工地也不去,我这里也撒了手。」 明硝想笑又觉着不适当,好歹周晓阳也求了这么多年了。 「这么说还真没人帮你了。」 「你笛子哥勉强能……」 「笛子哥不用说了,我知道。」明硝把话头截住,眉头皱了半天。 狄泓秋早就过上了养老生活,大概是从前他妈这一走对他的打击太大,现在抱着一点甜头就满足。 这样也不是不好,就是苦了他哥。 沉干一愣,他弟弟倒是比邵波涛都看得清楚。 「邵叔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沉干疲惫地摇摇头:「他跑长途,随便跟的车队,跟完这一趟还有下一趟,又是冬天,路难走。隔两天来条信息报平安算他有心了。」 江雪来了好几趟,最后沉干实在撑不住交代了。 一听是去跑长途江雪愣了一会儿,又踩着高跟鞋撑着一副冷艷范儿上了十八楼,她大概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躲她躲到了这个份上。 其实想想这两人还挺互补的。 就这么耗着吧,总归有一天会回来的。 他们互相较着劲儿,一个磨对方的耐心,一个治对方的逆反心理。 「你邵叔啊就像只藏冬粮的老狐狸,一辈子狡猾惯了,来个人对他好就觉得不适应,还是自己作的。难不成人江雪还图他扣扣搜搜的那点东西?还非得把自己封闭起来。」 人向来都是旁观者清,明硝这次十分贊同他哥哥突然清晰的脑回路。 「等着吧,他早就被人吃死了。」 沉干一言定干坤。 他是觉着他们都是一类人,实在是慌了才往外跑,邵波涛为了躲江雪和当初的沉干一样,选择跑长途。 可只要一出什么大事儿,他也跟沉干一样,第一个受不住。 邵波涛正是需要一次深刻的代价来拨清这段时间里绕在他心头的迷雾。 沉干也没少问明硝那儿的情况,一问还挺得意,走得比他当初那会儿不知道顺熘多少。因果守恒,大概是他弟弟早些年把该吃的苦都吃了遍,现在鸿运当头。 既然鸿运当头,那些有的没的破烂事儿就没必要再去烦他。 沉干重新登录帐户,刘成最后那一万,悄悄地到了。 第一百十七章 晴阴 从前他被迫选择的人生再无从头,而他走到今天,也终于能对其他人的人生做出一个干扰或决断,沉干想,这样就够了。他只是在为他弟弟的人生减少意外,他应该这么做。 刘成最后一笔钱到帐后没几天,沉干也摸清了明学清混迹的几个地方,把手头上的现金凑了凑,十万装在一个包里,掂了掂竟然也就这么点重量。 但从前就是这么一份重量,压得他退了学,扛起了后来一无所知的人生。现在回望过去,不知道是该感恩还是惆怅。 他谁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拎着包走进一条老巷。据邵波涛派下去的人报上来,明学清不敢回市区,每天在几个小巷里流窜,住在这座城市剩下的残骸里。 兜兜转转,这个男人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下雨天一脚一个软印,沉干走着走着有点想笑。他是真不想回忆,回忆这个词儿对于他们家人来说,苦涩有时候大于甜蜜,有时候又不掩甜蜜,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趋利避害之下,沉干干脆就不想,可这一次,他想把这道沉疴给剜掉,等哪天他弟弟想起这么个人了,可以安然地明白,这已经不是他从前的噩梦。 和刘成一样,已经从他们的人生中拔除。 - 门压根就没关,用一根棍子虚虚地抵着,推开门,明学清正坐在屋里就着一碗菜吃饭。 听到动静整个身子都震了震。 家徒四壁,跟当初一模一样。时隔多年,一切回到原点。 沉干平静地看着他,看来这段时间是被吓怕了,明学清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 两个人隔着几年的光阴,互相的认知都得更新一会儿。 当初能气走老婆,打跑儿子的这么一个人,竟然也老了,老的速度异常迅速。 大概是活得真辛苦,身体连带着精神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朱梨花年纪越来越大,常挂在嘴里的就是因果报应,听得多了,沉干倒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 没等他认出自己,沉干直接把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拉链。 一袋钱的冲击直接把他吓得站起来。 「……是你?」 沉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开门见山:「这些钱归你。」 「你……」 明学清一愣,一副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和喜悦的模样。 这么个不会掩饰情绪的文人,身上全是奇异的矛盾点。也幸亏明硝压根长得不像他,不然他可能真会不忍心。 「你想做什么.......」 沉干冷笑一声,竟然还有份警觉,有点意思。 「我算了算,你市里那套房子抵押了正好能还了那些债。」 人到中年的一场难堪被扯开摊在太阳底下,明学清固执地把嵴背挺得笔直,颇有点孔乙己的迂腐味儿,下意识问:「没了房子.....没了房子我住哪儿?!」
第145页 沉干看了一眼凳子,打量了一圈看房子:「你现在不就过得挺好的吗。」 胡同房里的构造大多相似,光是看着这些房梁,他都有种贴合的熟悉感。 「.....我迟早要回去的!」 沉干回过神,摇摇头笑出声反问:「你怎么回去?」 「是靠你欠下的一百多万高利贷,还是口袋里那点买菜的几十块钱?」 「还做什么梦呢!」 明学清被说得老脸通红,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亮。 沉干一下截住话头:「还是想靠被你丢掉的儿子?」 明学清一愣,眼神微闪:「他.....他说到底还是我儿子。」 沉干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人这一辈子能碰上几个奇葩也算是运气。 得亏当年小城镇里迁户口也不算什么大事,趁着那会儿把人要了过来,换成现在得是多大一麻烦。 沉干突然失去了谈判的兴趣,把那袋钱往前一推。 「你找硝硝也是为了钱,我直接给你。」 「房子抵押了还债,拿着这十万去外地吧。」 明学清看着那袋钱,手里的筷子已经放下,有点意外:「去外地?」 「随便你找个什么地方,就算你还了债,那批人指不定隔三差五再找找你麻烦,不如把房子卖了,实实在在离开这里重新过日子。」 不是谁都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明学清显然心动,伸出手微微颤抖,再一把抱住,脸上透出一丝重获新生的喜悦。 沉干不是滋味地摇摇头,怎么这么一个没心肺的人,竟然生了他最喜欢的人。 「答应了就自个儿寻思,好歹过了大半辈子了,别临了了还没头没尾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明心里团着火还能心平气和地劝说。沉干想,作为一个外人,他真的尽力了。 给了钱也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沉干起身就要走。 走到一半发下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回过头警告: 「别去找他,要是让我知道你找了他,你就不止要应付追债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也知道了沉干来这里的目的,明学清一愣,干瘦的身体前抱着一包钱的模样好笑又可悲。 「你等等!」 沉干回过头。 「……谢谢。」 沉干抬眼看他:「什么?」 「谢谢.......」明学清眼神闪躲,紧紧攥着包。 …… 「谢我什么。」这些年难为你没有来打扰我那大宝贝儿,想作妖还提前到处张扬,让我有个防备。 「是我该谢你。」 一句话把明学清堵在当口,沉干有种直接的快感和解脱。 这几十平米的小地方,既然他们走出来了,也希望其他被困住的人也赶紧出来,看一看这个丰富的世界,那些局限的目光从此避开往事,大路朝天,就此别过。 「我.......」明学清欲言又止,眼里泛红。 沉干定定地看着他,透过一个羸弱的躯壳,里面的灵魂也染上了一丝脆弱。 他似乎知道了明学清在等什么。 他慢慢开口:「后悔吧。」 …… 三个字像把利刃扎进过往的岁月里,一刀分清了这十几年。明学清站在这一头,和过去展开着一场实力悬殊的拉锯战。 游移不安的情绪充斥着,随着这三个字有了具象的依託。 后悔吗....... 第一百十八章 晴阴2 沉干扯了扯嘴角,帮他回忆:「记得我带着硝硝上你那儿拿户口本的那天吗,他躲在我身后,害怕得整个人发抖。」 明学清身子一缩,他不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人,飘飘忽忽了半辈子了,有人牵着就这么走,沉干说到哪儿,他就想到哪儿。那会儿是个什么情况,当时那孩子九岁不到,挨了打也跟小刺猬似的不讨喜…… 「那一刻开始,我就跟自己说,哪怕以后你能像个人样儿,我也不会把这孩子放到你手里。」 明学清目光浑浊,想上前又不敢,前倾着身体听。 他也清楚了,他在等一个了断,迟来的情感哪怕有惊天动地力挽狂澜的质感,也够不上这十几年的空缺,他填补不了,也没有填补的立场。 只能一刀了断。 他是读书人,被磨了良性也是读书人,这样的道理他明白。 「后来我他妈鬼迷心窍,让这孩子受罪了。」 哪怕是现在,提起这一遭他还是心头发酸。 沉干抹了把眼角:「嘿.......可他被我推出去了,还是不肯走。」 「你知道这他妈意味着什么吗?」 他声调一点一点提高,眼里带着兴奋和固执: 「他这辈子就该是我的!」 明学清不懂他眼里的兴奋,但能感受到什么东西终于从他的人生里剥离。 流动的记忆,本该有的未来,留下的茫然无知的现在…… 沉干微微克制,继续说:「你大概也知道,这孩子现在成什么样儿了。」 明学清低头,他打听过,跳级,创业,不得不承认的优秀。 他很出色,被身边人爱着,身体健康,前途光明,可以说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候了。 只要没有人打扰,没有天灾,世界照样转,哪怕是未来坦白了性向,沉干也觉得他是快乐的。
第146页 他们这一辈子求的什么,得到了什么,所有被明码标价的东西都能在最后凭双手拿到,而那些情感式的需求,却再也没有明学清的位置, 这个就是现状。 明学清两只手紧紧攥着包,他当痞子当畜牲当了一辈子了,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倒是沉干,看到他这副模样有点意外。 「你是该后悔。」沉干推开门:「也只能后悔,因为他,再也不是你的了。」 这点夹带着私心的善心就这么用十万块撒出去了,他赌明学清懂。 这一次就把这一场缘分彻底买断了。 明学清眼神紧跟着沉干,看着他离开这个阴湿的地方。 他一瞬间倍感无力,买断了的意思啊…… 他已经年老了,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明硝作为唯一的亲人时常出现在他梦里,不管是他迫切地需要这个孩子作为依靠或者在漫长的十年光阴里生出来偶有的一丝丝愧疚,明学清还是想到过他。 也是在这么一个潦倒的状态下,他才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一个本应该柔软,美好的概念。 现在想想,大约在那孩子刚出生的前几个月,他也高兴过,那时候他还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家庭。后来的变故几乎是他一手造成。 那个女人,当初是什么模样,他好像也忘的差不多了,倒是能记住那会儿那孩子是怎么被他打骂。应该记住的年月他没记住,不能忘记的都变成报应投在他身上。 梦里梦外,居然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走向人生的误区,如今大概也是另一场春秋。 直到连沉干的背影都不见,明学清还是没能收回目光…… 他仿佛知道,离开的是他混乱又单一的前半生,而他怀里的,是现实,是他仅有的,孤独的下半生。 从巷子里出来后雨停了,冬雨冷得厉害,沉干还是掏出手机站在路口拍了张照片,给明硝发了过去。 没几秒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在哪儿呢?」 沉干揉了揉僵硬的脸,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觉着自己还真不适合当个深沉的面瘫。 「没开发的老胡同里,瞧着跟咱以前住的地方差不多,就想给你看看。」 明硝一听这声音就明白了,开始训他:「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也不多穿点。」 沉干跑几步躲进车里:「这不临时下去了一趟吗,车里开着空调。」 或许是沉干的语气太过随意,就像只是下雨天偶然的一次路过,从车窗往外看到了小时候的影子,觉着有趣来跟他分享。 他压根想不到,他哥哥背着他做了件了不得的事。 世事的蝴蝶翅膀微微煽动了一下,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漩涡。 「你有理。」明硝无奈道:「赶紧回去,最近降温,别不当回事儿,之后估计还得下雪。」 沉干被他这几句念叨得总算不那么闷了,笑着应了一声:「知道知道。」 「那行,这边还有人等着,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沉干还是在车里待了会儿,这事儿解决了他还挺想找人说一说,看了看手机,才想起邵波涛得再过几天才有个问候电话,觉着挺憋气儿的。 一场雨后,还是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两夜,把路都给堵了。看了新闻才知道不光是他们这儿,全国基本上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雪灾,北方的雪灾更像是一种灾难,而对于北方的运输公司,是现象级灾难。 沉干这边五条线路,车队全堵在回程上,幸好货都送到了,顶多费点油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沉干干脆给公司上下提前放了假,车队那儿也都给了补贴。 可总觉着是忘了点什么,等他妈发愁地跟他抱怨,这雪要是一直不停,今年的年夜饭就冷清了。 他想怎么会冷清呢。 他弟弟就在市里,大不了他踩个脚踏车去接,年前总能到家,就是周晓阳这会儿结了婚,热乎着呢,铁定不会过来了,狄泓秋那儿,他妹妹交了个男朋友,一家三口也热闹。 还有呢…… 沉干猛地一惊,还有邵波涛! 他掏出手机翻记录才发现,这他妈已经有一个礼拜没联繫上了! 第一百十九章 雪崩 邵波涛年轻时就爱玩儿,走南闯北,早一批借着倒卖发家的小资本后天养成的自由感在他身上衍生得淋漓尽致。他自认为活得比大部分人都要通透。 他要是高兴,就愿意把像沉干这样的人从底层拉拔上来,他要是不高兴,觉着有负担了,也能放着江雪这样的追求者一个人在原地打转,自己一个人放纵跑出千里之外。 这样的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不上的也能吐口唾沫。 那组车队是固定的长途队伍,邵波涛挑挑拣拣觉着自己还是走远点比较稳妥。但他只跟了两三天就一个人南下入川,开走了一辆随行备用车。司机们敢怒不敢言,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老闆,也是需要点勇气,一群人不敢吱声就只能看着他一路扬尘离开。 他先是进市区吃了两天火锅串串,逢上周晓阳生日还一边涮羊肉一边给他发了个大红包。笑嘻嘻地跟狄泓秋视频问他招财是不是又长胖了,算算时间该绝育啦! 吃饱了喝足了才是他邵波涛的原则。
第147页 吃饱了喝足了也就脑抽了。 一辆大卡直接开进山区,也不知道奔什么去的。口袋还剩的那点钱也够不上扶贫的水平,还是义无反顾地最走越远,一边走一边撒钱,吃的喝的玩的,看中什么玩什么,不过最后还真得庆幸这一路的一时兴起,车上好歹都是能填饱肚子的。 中途碰到几个穿少数民族服饰的阿妹还跟着唱了几句。 山里风光好,虽然冷好歹空气清新,那就和北方夹带着雾霾沙尘的天气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一路走来,他想这就是他该过的日子,邵波涛干脆坐在山脚抽菸歇脚。 没烦没恼,走哪儿随哪儿,多好的事儿啊。 但心头老是埋着一层雾,算算时间也就是那场不着调的人口贩卖案开始。 这层雾会越来越深,邵波涛还是在某一天开车绕着盘山公路跑的时候,想到了北方那根小辣椒。 绕了一上午公路,开始下雪。他停下看了会儿,觉着好看还拍了好几张照片。看到右下角那一堆未接电话跟简讯时,他还乐了。 傻姑娘还挺专情,追着他这么个快四十的老头不放了。 把信息点掉,他又上了车继续饶公路开。 路是真长,雪也是真大。 邵波涛蠢兮兮地开了两天,顺利见证了一场暴雪的诞生。 这下知道严重了,赶紧沿路返回。堪堪停在山脚,正好没油。 正好这离几个村庄也不远,他就宽心了,乐乐呵呵地坐在车上休息。 这回也没挂了江雪不知道第几次的电话。 接通了,他早就做好了被破口大骂的准备,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沉默了。 邵波涛一愣,这不对啊,小辣椒难不成还有冬眠修养期? 他也不知怎么的,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江雪这才开口,语气也没有平时这么傲气。 「你这躲我躲得过分了啊,大过年的连家的不回了。」 邵波涛不自在地「啧」了一声:「这还真是,听你这么姑娘家家地跟我聊不太习惯。」 他本来也是逗逗她,没成想电话那头直接不吭声了。 邵波涛挑了挑眉,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怎么不说话?」 ....... 「怪我,让你大过年的连家都回不了。」 「......没怪你啊,这咋回事儿,才几天没见,你转性了?!」 江雪淡淡地笑了一声:「回来吧,我不缠你了。」 邵波涛:…… 「......你这......你这样我不适应啊.....」 他说得结结巴巴,本以为江雪能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从头到脚泼他一身盛气凌人,没想到机关枪消音了主动歇了。 邵波涛有点失意。 江雪也不是一时兴起,她被迫达成了一段时间无交流的成就,听到邵波涛声音的那一刻,她终于平静了,都把人逼成有家归不得的地步了,她觉着心酸,又觉着可能真是没必要了。 撞南墙也得南墙乐意啊…… 邵波涛又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那意思吗……」 江雪继续沉默,临出口的最后一秒,邵波涛突然喊了一声:「卧槽!」 雪崩了。 连续两天的暴雪把路都给覆盖了,邵波涛凭着直觉开的车,没想到停车的地方压根不是山脚,车正好卡在最后一段公路和一块积雪上,各占一半。积雪被车压了半天,终于承不住崩了,一辆车摇摇晃晃,半个车身悬空。 邵波涛惊出一身冷汗,骂了句娘。 「他大爷赶上回雪崩了!」 他这边还没掉下去,江雪那头直接猛得站起身, 「邵……邵波涛!」 邵波涛慌得不行,斜过眼看车窗外,大半个车身都在外面,保守估计底下也有十来米,这要是掉下去,命大不摔个头破血流,也得防着上面这块剩下的积雪。活了近四十年,难的苦的都遇见过,遇见了他还都能做些什么,像这样把没什么把握地干看着确实挺虚的。 这情况是真不妙啊…… 刚看明白这状况,耳朵边又炸了一声。 「邵波涛!你说话!」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心酸了一下,这种情况他没碰到过也听说过,底下看上去空了十来米,不死也伤,这会儿有个人在耳边吼他就觉着自己还在地上站着似的踏实。 那头听他没动静,又撕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邵波涛鼻子酸得挺厉害,重重眨巴了下眼睛:「还没怎么,卡位呢。」 「没啥事儿啊,这正常,这么条山路,我不碰着还有其他人,咱还给人挡灾了。」 江雪已经穿了外套,跑出办公室,电梯到了十七楼才发现沉干他们一早放了年假。 她又气又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你闭嘴!别动!」 她又倒回十八楼,进办公室拨了座机。 大概是真慌了,邵波涛听着按键的声音都带着颤,好不容易拨通了,听着这姑娘一会儿冷静到声音都不带抖一会儿慌张得结结巴巴地找家里人求救。 「你在哪儿!」 邵波涛一愣。 「说话啊!你在哪儿!具体位置,越详细越好!」 邵波涛不知怎么的,一颗心就这么被吼得安下来了,往后座靠了靠报了位置。 现在还能做什么,等着那架直升机再转悠下来,或者等不到,连人带车葬在雪里。
第148页 两种结局,人到了这一步,也就这么看开了。 第一百二十章 雪崩2 「.......要不你再陪我说说话?」 江雪抹了一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吧。」 邵波涛多精一人啊,那头情绪一有不对就听出来了。这年头还有人为你难受一场,这是多大的福分。他终于扪心自问他到底有没有被打动过,想了一会儿后跟打通七经八脉似的畅快,老实说是有过心动,在江雪穷追不捨,披着高傲的皮委婉低头的时候。 甚至在她扇了他一个耳光的时候。 以及现在,这种危急时候,他耳朵边还有个活人喘气的声音。 邵波涛嘆了口气:「没事儿啊,不要紧,我都活了那么些年了,没白活。」 没想到江雪当即破口大骂:「你嫌活够了?!你没老婆没孩子,给你送终都得三拼死凑,你哪来的脸说没白活?!」 邵波涛被骂得一滞,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又觉着人也没说错。 可不是吗,没个家里人,连报丧都不知道去哪儿报。 他不吭声儿,江雪也冷静下来,踩着高跟鞋慢慢蹲下,吸了吸鼻子,难得地软了声音: 「......你说咱俩是不是相剋啊,你遇着我了后没碰到过一件好事儿。」 「瞎说!」 邵波涛挑了挑眉来了精神:「你看看我哪儿被你霍霍了,你一来就给咱公司挣了这么多钱,周晓阳都娶得起媳妇儿了,你再看看沉干,每天乐得跟朵花儿似的。」虽然可能是感情路一帆风顺每天挑着时间秀恩爱的原因,可挣了钱谁不高兴。 江雪整个身子贴着桌腿,红着眼听他叨叨,再半扶着桌子起来骂他:「都这关头了你还有心思逗人。」 他们就这样一会儿我有理一会儿你有理地聊了半小时,回过头看看,好像也就这会儿谈了次心,没能吵吵起来。邵波涛说了他前半辈子铁着胆走南闯北,孤零零一个人没着没落的上山下海,这辈子想着有点钱,吃饱穿暖就行了,说头一回看到她的时候很意外,没想过这么个小辣椒居然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春。 江雪说她部队里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又精明又憨厚的人,这样的多面体太稀奇,她就稀罕上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都笑了。 雪已经停了,邵波涛和这辆车下的积雪哪怕再厚也不是铜墙铁壁,这么一份重量压着根本撑不了多久。 邵波涛突然想问她,她这也算陪着自己经过两次生死了,实在不行就这么过吧。想说又说不出口,这种在危急关头做的决定,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他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刚憋出一个字。 积雪塌了。 最要命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抓住车顶的环,那还是沉干提议,跟公交车上一样安个环,走山路的时候手握着,稳当点。本来就是防个万一的东西,没想到真用来救命了。 邵波涛心里平静得都不带褶子的,想用另一只手抓点什么才发现手上握着手机,不到一秒的考虑时间,他选择死死握住手机。 大卡连着他从十米高的地方掉下来,邵波涛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全是车子磕着山边的声音。 江雪急得在那头大吼,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震得他耳膜疼。 他想说别喊啦,都快喊出耳膜炎啦!一开口一大块玻璃划在手上,刺啦刺啦地疼。 他就是有点遗憾,这么个骄傲的小姑娘,前途无量,怎么就看上他这么个灾难体。 终于停了。 他也才觉得疑惑,好像这一辈子是不是要这么过了....... 掉下去才几秒,邵波涛一头撞在车窗上,疼得老命都快没了,再是一堆雪落下来压在车上,压得昏天黑地。等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耳朵边那只手机不停地发出声音。 邵波涛觉着大概他还活着,迷迷糊糊还能听到江雪的哭腔。 信号断断续续维持了两分钟,像过了一辈子。 走马灯似的回望这一生,少年失去的家人,中年同济的朋友,迟来的爱慕。他也不缺什么了…… 再醒来他已经在医院里,眯着眼睛看灯光,没看几眼,就被一个人影盖住了,江雪半张着嘴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邵波涛艰难地勾了勾嘴角。 这次是真的,大难不死,他的后福大着呢。 大概有些人的爱情只能在暴风雨里同舟共济才能达成和谐。 沉干到的时候邵波涛还强撑着没睡过去,浑身是伤,救援队说当时幸好卡车顶那条槓砸下来卡了一个三角区,把一整个车的重量外加积雪承了下来,邵波涛缩在里边,车也没能四分五裂。 不幸中的万幸。 沉干看着边上站着的江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老大哥一年里连着作死,回回都是这姑娘出的手。在病床上生死不明就一个人守着,什么人也没告诉,就等着这一遭熬过去了,确定能活命了才一个个通知过来。要是邵波涛还把人晾着,不知道有多亏心。 病房里也不让抽菸,沉干挠了挠眉心开口:「那个,江总,您看这么些天了您也没好好休息过,换我跟笛子吧。」 没等人回个话,狄泓秋破门而入,看到床上那副惨样明显吓了一大跳。 「邵爸爸,我的邵爸爸啊,你可千万别有事,招财可还在家等着你……」狄泓秋急得上火,抹掉满脸的眼泪,没人拦着就要扑到病床上。
第149页 沉干一言难尽地把接下来的话憋回去。 从前邵波涛最烦他这么瞎矫情,现在倒是很受用,隔着氧气罩也艰难地应了他一声。 大难不死,看什么都是亲切的。 「不用。」 江雪声音微哑,目光平静地看着邵波涛:「快过年了,都回家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沉干一顿,余光瞥到邵波涛,一看两个人眼神早对上了,说不出什么意味,但实实在在让沉干松了口气。 「……那行,你照顾,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江雪直接点了点头,也没看他。 还剩下狄泓秋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 亲切归亲切,邵波涛还是无奈地嘆了口气,气音吐在氧气罩里都是水雾。 「笛子……消停会儿……让你哥休息休息。」 狄泓秋一愣,这才抹抹脸「哦」了一声。 「那你有什么要吃的吗?我给你去买。」 邵波涛摇摇头。 看狄泓秋还想说话,沉干连忙一把把人拉过来,抢在前头:「那我们就先走了啊,老邵你好好休息。」 出了医院狄泓秋还在抹眼泪,打着商量:「晚上我们过来吧,轮着照顾,他跟江雪这么不对付,等会儿两个人又吵吵起来。」 沉干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论不开窍,他们家笛子排头名。 这个年过得惊心动魄,一圈人轮着往医院看邵波涛,最后都被江雪打发了回来。邵波涛年近不惑从生死线上被拉拔回来,这一出能吹上不久,躺在医院省下谈恋爱的步骤直接订婚期,这一出又能吹上不久。 反正年底等全部人到齐后,明硝发现他哥哥的运输公司又少了个控股人,正收拾家当从十七楼奔到十八楼。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结束与开始 人生永远在不断地聚散离合。 周晓阳和邵波涛趁过年跟打好商量似的集体撒了手,手上那点股份半卖半送地给了沉干。 年前的一场团圆宴,讲的是拆伙的事儿,沉干不是滋味地看着手里两份合同,再看看眼前这两个全身心投进婚姻的人,其实他们都明白,这是最好的结局。 有所忧,有所喜,半生坎坷后终得一场圆满。 就像他跟明硝。 「婚礼在哪儿办?」沉干把合同收下转头问他。 邵波涛还没好全,一只腿还瘸着,站起来有点困难。 江雪冷着声音:「坐下。」 沉干看着一脸吃瘪的邵波涛乐得不行,当初那个对婚姻敬谢不敏的老大叔被管制得服服帖帖,天道好轮回。 邵波涛也不在意:「我这不是想拿我们那请柬吗。」 「成啊,你还真不含糊,连请柬都准备好了?!」 江雪一脸无奈:「没呢,就是个范本,他非要拿过来跟你们一起参考参考。」 这么多年共患难同富贵的交情,邵波涛觉着这种时候还得一起沾沾喜气。特别是沉干这种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婚姻甜头的老苦逼。 邵波涛自得其乐,好像当初生怕江雪是个吃人的恶魔不敢靠近的人不是他似的。 「婚礼在她那儿办了,反正我没着没落的,就当带着嫁妆做上门女婿去了。」 沉干觉着稀奇:「还真是,哥们儿,你这转变有点大啊。」 江雪怪不自在的,把请柬放下看向厨房:「我去帮忙。」剩下一堆老爷们儿人手一张请柬琢磨。 邵波涛转头看着跟他磨了大半年的姑娘,等看不见了又看看手里这张请柬,心里满满胀胀的,拍了把还绑着绷带的大腿,放低声音凑过去: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人愿意收着我就该偷着乐了。」总不能再让人家为难了。 江雪这家世,这背景,放哪儿不能找个门当户对的,非得在这儿跟他耗。 从前有多混蛋,现在就多愧疚,其实大家都这样。 沉干笑他:「开窍了吧。」 邵波涛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埋汰我了,你们快帮我看看这请柬,大红色儿喜庆,託了人,给了我这么朵并蒂莲,会不会太大众了?」 周晓阳当初结婚结的仓促,恨不得一天里都给完了,请柬用的是影楼推荐的镶金边大红鸳鸯,看着邵波涛的也差不多。 邵波涛瞥了他一眼:「我又不跟你当初似的急,总得好好挑挑。」 狄泓秋是能把哈士奇印在宣传册上的人,他的意见被忽略不计。 沉干更发愁:「我也没结过婚,没经验。」 一群人也看不出的好歹,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好看。 江雪进了厨房,明硝就出来了,看着一群人没头没脑地谈论,走过去拿过邵波涛手里那张正反都看了遍,挑了挑眉:「挺好的,并蒂开花,好意头。」 「不再挑挑?」 明硝坐下来,搓了搓请柬边缘,嘴角勾着笑,眼神里隐约带点难以言明的意味:「这图案都用了几千年了,耐用。」 邵波涛笑了:「成,你是文化人,那就定下了。」 「到时候机票钱我包了,礼金也免了,咱也不做这个数,都是我家里人。」 总之拉拔他们起来给他们最初一口饭吃的邵波涛,终于靠着两次死里逃生,终结了单身生涯。 精明通透一分也用上,带着全部身家做了婚姻忠实的拥护者。 没想到的是发了并蒂莲的请柬,领了证,前头还迫不及待要办婚宴的人直接带人度蜜月去了。
第150页 邵波涛走之前一边嚷着回来补办婚礼,一边还不忘把手头的工作全交接了,这是做好了彻底脱离的准备。 有钱有闲,他跟随了周晓阳的步伐,走向了沉干最羡慕的人生。没几天,十八楼江雪的房地产公司也有了新的人接手。 新的一年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公司有了大变动,他们家员工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一样,分了点喜糖道了声喜就这么过了。 两个人走了,给他留下了不少人脉,沉干这个年过得比以前更忙,白天联繫甲方爸爸们,晚上睡觉前还强打起精神和他弟弟联络感情。 明硝铺完了床,自觉接住贴上来的人,有点头疼:「哥,你还是睡觉吧。」 沉干闭着眼睛下意识摇头:「还不成。」 明硝摸摸他的脸:「邵叔他们过个年胖几斤,就你瘦胳膊瘦腿。」 连招财也胖了两斤,现在狄泓秋也不敢让它放开了吃。 沉干困得不行:「......那能比吗,人家是有喜事。」 明硝洗了澡换了睡衣,身上刚捂热,沉干觉着暖和蹭了蹭干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两个人站着抱了会儿,明硝还以为他哥睡着了,刚想把人抱小孩儿似的抱起来,沉干又开了口: 「.......宝贝儿,你是不是挺羡慕老邵那请柬。」他迷迷糊糊,语气还是肯定的。 明硝一愣,笑了笑,垂下头下巴抵着他脑袋:「怎么这么说。」 沉干打了个哈欠,整张脸闷在明硝怀里:「我说中了吧,那天看你眼珠子都快沾上面了。」 「羡慕什么啊,你要喜欢啊我明天给你订做一沓,比他的还好看,他上面一朵花,咱就四五六朵。」 明硝一脸笑意慢慢变成无奈,听着他满嘴胡扯。 「.......我的傻哥哥,那是请柬,你以为街头贴纸啊?」 沉干把人抱紧,闷着声继续说:「一样的,咱们开心了就行。」 明硝被刺得心里酸酸的:「那我要是想结婚,你是不是得给我画个结婚证啊?」 沉干不吭声了。 明硝直接把人托着撑到床上,放进被子里,俯身就着灯光亲了亲他。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互相贴着,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明硝也就随口一调侃,没想着能有后招。 沉干睁开眼,正对上明硝的脸,往远了推了推后再看,他弟弟把前边刘海全梳上去定了型,额角那块疤就明显了,落在这张让他看得心痒的脸上有些不恰当。 他摸了几下,有点遗憾:「哪天咱去做个手术,把你这疤给去了。」 明硝笑笑,由着他摸:「祛了做什么,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沉干挠了挠眉心,又打了个哈欠。 「当然得祛了,不然到时候拍证上那照片多磕碜人啊!」 明硝笑意一顿,定定地看着他。 「……哥,你什么意思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雷 沉干两只手交叉枕在脑后,对上他弟弟强装平静的目光,瞌睡也醒了一大半,得意地笑了笑。 「你猜。」 明硝没说话,还是盯着他。 沉干一大把岁数了,还是招架不住这种炙热的眼神,干脆抬手捂住他眼睛。 「行了行了,我就这意思。」 明硝还是没动。 沉干一乐:「怎么了啊宝贝儿,看傻了?」 他起身靠着床头,把人拉过来拍拍脸。 「回神了,小东西!」 明硝半垂下头轻笑,由着沉干捏脸拍肩,等他闹够了才又重新贴上去,抱大树似的把人抱住,整张脸埋进沉干的怀里,闷得久了再蹭蹭。 沉干被这久违的动作窝心得整个人都带着飘,他弟弟整个人都是热的,像跨越了这十几年的时间,身体长大了,灵魂又回到了小时候戴着狗头帽颤巍巍抱住他的时候。沉干一直觉得身体离得近了,灵魂才能贴近。 他哪里会看不出他弟弟心里想的什么,要的什么。人这一辈子是活给自己看的,开心了也就过好了。 只是这户口还是个问题,当初为了让这孩子彻底归到自己家,费了点劲,现在倒有点麻烦。 可这也不妨碍他安他弟弟的心。 「咱们这儿也不让咱领证儿,你邵叔刚知道那会儿,连带着世界上哪块地方能接受咱这样儿的都查清楚了。」 沉干有点得意:「别人家领证只要九块钱,咱们加上机票签证这分量就重了,到时候就咱们俩是独一份。」 结个婚都比别人贵,稀罕。 明硝小时候喜欢吃煎饼,特别是里面的荷包蛋,那会儿他刚从亲爹那儿解脱,沉干恨不得把能拿到的好东西全堆到他跟前,漫画,篮球,以前他跟狄泓秋跑遍犄角旮沓搜刮来的好东西全堆到小孩儿面前,可明硝对玩具消遣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凑到郝大爷那儿,要个煎饼吃起来。 沉干就想哪怕是个煎饼,咱也得给孩子吃最贵的,别人家夹一个荷包蛋,咱们就两个三个。别人刷一层酱,他就多给一毛钱刷两层。 后来他挣钱了,同龄人里明硝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永远都是头一份。他觉着他弟弟就该是人群里占头名的那个,这种盲目的爱护随着时间越来越浓厚。 明硝想着想着就笑了,所以连带着结婚,他哥哥也觉着他们应该是头一份。这种有分量的攀比一直让沉干觉着,他的爱也是有重量的。
第151页 沉干自己没意识,是明硝现在回过头想想,他的生命里都是这种清晰可见的厚度,以一寸一寸的热爱加固,导致他一直认为,他生命真正的开端是在九岁那年的冬天。 明硝重新靠在沉干怀里慢慢开口,眼里有些湿润:「那我们可太赚了,花点钱,一辈子都离不了了。」 「那是!」 沉干正得意着,想到什么了赶紧拍了拍他: 「江雪,现在该叫嫂子了。」沉干一哽:「这占的什么破便宜啊,老邵上辈子积大德了。」 「她跟老邵走之前给我们留了对表,我放在办公室忘拿过来了。」 邵波涛怕是没瞒她,或者凭她的聪明劲儿早就看出来了。她买了两对情侣表,各取了男款包成一盒,他们戴着也不招人怀疑。 「你回学校前戴上,我也戴上,跟他们结了婚戴对戒也差不多。」都成双成对的。 这些微小的默契都是他们漫漫路上的小得意。 明硝回去前,朱梨花突然给两儿子一人一个平安符,年纪大了,寄託就多了起来。 朱梨花原话:「求个心安,一家三口都有。」 沉干晃晃手,眉挑得异常骄傲,连带着手錶,他们又多了一个象徵意义。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成双成对,算上狄泓秋和招财,那就只差他们了。这些人在原地笑着等他们,以一种理想的状态吸引着,招摇着。 明硝想其实最好的状态也就是现在了。周晓阳的爱情长跑顺利结束,狄泓秋不愿意结婚,好歹有只蠢狗陪着作天作地,邵波涛临了也有个风风火火的对象,怂得开始怕死,连进藏这个词儿都不敢提。他们都有一个可以预见的人生。 而他和沉干也沉稳有序又莽撞自知地前行。 除了那些沉疴未除,前路大体安稳。 他其实一直在等,等这道暗伤浮到水面。 但没有想到,这以明学清的死亡作为开始。 - 过了冬就入春,万物复甦,新雷响了第一声,金融业在这一年正式进入热门大流,明硝迎来事业的高峰期,以工作室代表出行的新提案正式上榜,他靠着之前打下来的名气,在几家业内有名的公司挂靠执照,一方面扩大合作方向,一方面也是一笔外快。 几个人熬夜看走势,等数据稳下来后都成了熊猫眼。明硝要准备和证监会的人约谈,做新项目的预估测评,一个人分成好几半用,到底也没压垮他。 约谈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最平常的一次约谈,地点在市里一家商业大楼,和几个金融业的新贵一起,封闭的包厢。 离沉干的办公楼只有一公里的距离。 这段时间,沉干跟他同样状态地忙碌。路线开发不是下雨似的常有,恰当合适的路线可遇不可求,运输业这几年雨后春笋拔地长,沉干不敢和背靠大树的初生牛犊争,只能不断改变发展模式。他的冒险精神早在前几年用完了,现在的他更愿意稳中求进,一步一步摸索着走。 正好现在赶上了时候,白底的企业长得快,沉干开始尝试企业外包。钢铁建材是大头,夹杂着原有的服装特产。签订的合同都五年制以上,沉干靠着这种新型的模式,终于彻底稳了下来。 而这幢楼离这座城市仅剩下的未开发区也仅有五公里。 就是那块最底层的区域。 和他们小时候的胡同区不一样,每座繁华的城市里都有一块地方,没能赶上时代潮流和自我放逐的人们在那里流窜。 进商业楼的那一刻,明硝步子突然一顿,下意识往一侧看过去,隐约一个人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普通又繁多。 他压下没来由的怅然,又回头看了几眼,说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又下去,以一去不复返的状态。 明硝不自觉地笑笑,摇摇头抬手看了看手錶,敲门进门。 很快迎来了第一季梅雨,明学清就是在这一季万物生长,连绵的雨中,跳了楼。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沉疴 消息来得很快,沉干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哪怕户口本上把明硝两个字划了,警察还是以直系亲属的名义第一时间传召了明硝,签字,认领遗体,问话。 学校通知沉干的时候他还在会议桌上,甲方企业施压,硬生生以一条的原价把路线扩到三条,对面胖子经理眉飞色舞揪着合同挑挑拣拣。沉干这几年性子即使磨得再隐忍,这会儿也有点坐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几句,和狄泓秋对了眼神正想找个理由退了,私人电话就打了进来。 「对不住,接个电话。」 唾沫星子戛然而止,沉干脸色总算缓和了点。 胖子隔着玻璃门看了好一会儿接电话的沉干,觉着一时半会儿人也回不来,开始逮着狄泓秋宣扬公司理念,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说自我奉献的人都是傻逼,像他们这种有小权利的员工要明确利己主义,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胖子交浅言深,自以为喻理深刻。狄泓秋听得晕晕乎乎,脸色越来越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亏他还以为预算真只有一条线的价,估计其他两条的价早被他私吞了。 狄泓秋边听边觉出一点愧疚来,他这么懒散地过着,每个季度的分红只升不降,也不知道以前沉干跟老邵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胖子言归正传。 「要我说啊,这人生在世,结善缘最重要,咱们也是第一回 合作,以后有来有往才能共赢,你们说是吧?」
第152页 「这善缘可遇不可求,人这一辈子,不结善缘就白活了,活着也没劲,到头来没钱挣,因小失大!」 「滚滚滚!你他妈爱跟谁合作跟谁去!」 沉干猛地把门推开,黑着脸一股脑地把桌上合同全扫到助理那儿。 「销毁。」 助理一愣,随即点头。 胖子脸半红不白:「沉总……您看您这是……」 沉干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以为我这儿做慈善呢?!」 结善缘?!有个屁用!他自问也没造什么孽,瞒着人做了件自以为的良善事,那人却死了。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弟弟,临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去认领亲爹的遗体,十来年没见着的人,最后一面隔着生死,沉干光想到这一点就揪心得厉害。 他也没时间管人什么脸色,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边走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电话那头说得笼统,明学清跳了楼,还不清楚是自杀还是谋杀。前几天有监控查到他偷偷跑到市中心商业大楼看过唯一的儿子。案件还在初期,明硝也只是作为亲属被通知。 可只要开了个头,沉干那十万块肯定会被挖出来。他不能确定,明学清的死和那十万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自从他亲自把钱送到又跟人谈了一次后,跟在明学清那儿的人早就被他叫回来了,这个时候,明学清应该拿着那十万在另一座城市或者乡下定居,随便他怎么活,怎么也不应该到现在这一步! 瞒了这么久的事情以一种惨澹的结局即将暴露到人前,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心里就没底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牵扯到了他弟弟。 他原先最不想牵扯进来的人。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太糟糕了....... 这么多年了也没再发生过突发事件,他努力回忆当初那几场生离死别发生的时候他是怎么去面对的,可越想越想不起来。 他突然明白,时过境迁,即使是同一个人,心境也该不一样了。 两个小时车程,愣是被他压缩到了一个半。他到时候警车正好开走,优秀学生金融新贵的亲生父亲跳楼,这种标题式新闻想也瞒不住,他也只有这么点时间把他大宝贝儿给接出来。 来的路上沉干有想过明硝会是副什么模样,有血缘联繫的人没了,即使感情维繫淡薄,他在这世上有形的脉络也是断了,这是非常现实的一个比喻。 沉干远远就看到他弟弟一个人坐在空教室,身上还穿着西装,这么个小大人,应该刚从一场谈判中下来,又被突然地拉进一场和死亡的切磋。整个人带着漂浮的气息。 边上问候他的老师那道怜悯的眼神异常刺眼,他看得整颗心都要揪起来,烦躁地搓了搓眉心。 记得明硝上学的第一天因为不想听课被班主任留下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教室,回避班主任进攻的目光。 哪怕是外人的善意,他都接受得困难。 其实他弟弟一直都是个封闭的人,沉干懂。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意识到,人可以一瞬间长大,也会一瞬间变回孩子。 现实和往事相互交融,这种契合就像他和他弟弟的人生在不断地和从前重合,一条圆形轨道,每一段都是开始,每一段又都是结束。 老师似乎想劝慰,又不怎么敢接近。 沉干来不及多想,连忙几大步走过去,恨不得把人一把搂过来,又碍着外人,想了想放慢步子往前站定慢慢蹲下,再仰头看着他。 熟悉的喘息声和气味传过来,明硝本能地偏过头,眼神微微茫然,一看到是沉干又逐渐清明,放松了似的笑。 「你怎么过来了,老师通知你了?」边说边捧着他哥的脸轻轻摸了摸。 他哥哥微微仰着头,正好是适合亲吻的模样,眼角带着红,是被风吹得过敏,大概是一路跑来的。 明硝心软成一片,又顺手摸到他眼角,带着温热的气息,体温隔着皮肤传到他的身体里,他觉着自己又站在了地上。 外人在,沉干竟然也默许了他亲近的行为,明硝有些意外,连忙又捏了几下才满意。 沉干哪还会在意他这点小动作,现在连声音都带着妥协,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丝毫不像是刚从会议室怼完合作商出来。 他蹲累了,贴着他弟弟的手把大半重量靠过去: 「昨天你跟我说过,项目稳定下来了,现在有顾清跟着就行了是不是?」 明硝微笑着看着他点头。 沉干也笑着:「那就是了,咱妈跟我都想你了。」 「昨天带她复查,她说我比不上她小儿子对她上心,还骂我来着。」 「她骂你什么……」 沉干整个眼睛都泛了红:「说我跟小时候一样,不听话。」 明硝眼里里带着心疼:「妈妈那么凶啊。」 沉干笑了笑:「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啊?」 明硝点了点头。 沉干心一酸,伸手去揉他脑袋,看着他弟弟乖乖巧巧地把头伸过来让他揉。 「臭宝贝儿,跟只小狗似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沉疴2 出了校门,沉干一手攥着明硝,另一只手把车钥匙掏出来。 明硝皱了皱眉:「你开车过来的?」 「嗯?嗷……方便。」
第153页 明硝不吭声了,直接把车钥匙拿过来。 沉干一愣,等反应过来,他弟弟已经把他塞进副驾驶位。 「累的话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这是公司的商务车,他哥哥被叫过来的时候肯定在忙,两个小时长途,来回就是四个小时,这样不间断地跑身体哪还吃得消。 沉干摇头:「不累,我们说说话就到了。」 明硝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把薄被抽出来递了过去。 两个人却同时沉默了下来。 开出几百米后,沉干才开了口。 「回了家咱们都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 明硝点了点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明明在往前走突然被迫回头看的感觉糟糕透了。 「刚刚跟顾清他们交代过,就当放长假了。」 沉干鼻子酸的厉害,吸了吸也没什么用,索性仰头往后一靠。 「咱妈还不知道,也瞒不住,晚上逛一圈楼下花园就什么都清楚了。」 「回了家……咱先跟妈通个气儿。」 沉干说得磕磕巴巴:「……等查清楚了,后事……咱就办了吧。」 当初恨不得一刀两断,再也没有牵扯,到了这个局面沉干也妥协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得往前走,再不乐意,他也不能给他弟弟留下一点自我的遗憾和外界的口舌。 明硝整个人泛着凉意,手死死攥着方向盘。他哥哥永远在为他妥协。 「宝贝儿,我知道你难过。」沉干握住他一只手嘆了口气。 「这不丢人,也不是违背了什么。」 「人人都有后悔的时候,你也不是非要压着这种后悔。」 「他能回来偷偷看看你,你也可以留一点尊严给他。这……这很好。」 如果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能被弥补,沉干希望看到明硝对世事妥协的那一刻。 车子停在半路的休息站,明硝半垂着头摸索着躲进沉干怀里,一上午交杂的情绪翻涌不定,身体控制不住地往温暖的地方钻。 明硝并不意外,他隐隐知道自己一直做好了接受这个现状的准备。他心里空的那部分遗憾占了大多数,里面藏着对生命的敬畏,对那九年的一丝感恩,可随着明学清的离开,这些就消失了。 他不习惯,也是本能地对这一场死别怅然。 可当警察告诉他,监控里显示他连血都已经冰凉的父亲最后一次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暴露在人前,只是因为想看他最后一眼。 明硝彻底害怕了。 就像从小堆砌的一个世界崩塌,那些窗户,缝隙里即使透露了一丝亮光,也微微泛着暖意。 一边崩塌,一边明亮 他开始矛盾了。 「我其实......其实不这么恨他了。」明硝头抵着他胸口慢慢说。说他看到那具身体时候的惊惧和痛苦,说他其实知道明学清偷偷来看过他。 「但是我没想到那个人真的是他。」人群里熟悉又陌生的一眼,大概是有所感应,或者一次意外,但他真的感受到了。 沉干一边听一边把怀里这个人慢慢抱紧,贴着耳朵安抚他。 「你不要怕,哥哥陪着你呢。」 「咱不慌,没什么可慌的,乖啊……」沉干缓慢地拍他的背,哄他,爱他。这种本能让他也感到踏实。 「哥哥挡在前面呢,别怕。」 他弟弟已经长大了,但要是被往事绊住脚,也可以好好哭一场。 就像现在这样。 到家的时候朱梨花已经等着了,特意给家里阿姨放了假。听到动静后连忙站起来,摸索着往门走。 「哎哟妈,您出来干嘛?」沉干连忙接住她示意性地拍了拍。 朱梨花好歹松了口气,伸出手抱她小儿子:「……那个,宝贝儿啊,饿不饿?」 明硝抱了抱她,还带着点鼻音:「不饿,妈您坐着。」 朱梨花听着声音心里一绞一绞地疼:「哎好嘞,你挨着妈妈坐。」 朱梨花还没开口,明硝就反握住她的手:「妈,我没事,您别急。」 「哎……哎,那这趟回来能呆挺久吧,想吃什么跟你哥说,他不给你买我就骂他。」 明硝笑了:「您可别,我心疼我哥。」 朱梨花把人搂住:「好好好,我跟你一块儿心疼他,那你也心疼心疼妈妈,这几天在家待着别往外跑了?」 「好。」 朱梨花还不敢放心,又问了一堆问题才算完。 可发生了这种事,平静也只是表象。 沉干把人带回家后又直接回公司交接工作。 这事瞒不住,狄鸿秋正好被今天那甲方经理气得郁闷,两厢刺激下也有了点干劲儿,打着包票把担子接了下来。 「硝硝怎么样?」 沉干摇摇头:「心里憋着委屈呢,所以这几天拜託你了。」 狄鸿秋想了想把狗绳递给他:「要不把招财带走,好好逗逗他。」 招财安安静静地盯着沉干,摇了摇尾巴。 沉干一下被噎住,无奈地接过狗绳:「那谢谢你了。」 他回了家还得交代个事儿,明学清的死能查的点太多了,背后的高利贷,赌场都是问题,一旦牵扯到钱,他早晚会被查一通。何况那十万块不是小数目,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让外人来通知这件事儿,总归不好。
第154页 沉干越想越烦,他太怕麻烦了。 「行了行了,我先回去,这里交给你了。」 狄鸿秋郑重地把担子接了过去:「好好陪硝硝,这里有我呢。」 沉干点点头,无奈地看了眼招财:「那你就跟我走吧。」 把我宝贝儿逗开心了你就是功臣。 可惜沉干到家的时候迟了,明硝几个小时前见过的两个警察又来到了他的家,指名要跟他哥哥聊一聊。看到明硝也有点意外。一问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沉干后脚就过来把人接走了。 大概也顾念着明硝和沉干的名誉,沉干又不在,他们也不好开口,就这么等着。 一连两次看到警察,第二回 还是来找他哥哥,没见着人还执意要等着,明硝心里也有了较量。 没一会儿沉干牵着狗打开门,一边还喊着:「宝贝儿,看我把谁带来……」 客厅四个人对坐着,沉干心一沉…… 「这是……」 年长的便衣警察起身伸出手朝他微微点头:「沉干先生,久仰大名,我姓吴,负责明学清这个案件,目前案件还有些疑点,希望你配合调查。」 沉干下意识看向明硝,他弟弟一脸平静地站起身朝他走过来,一手挡住扑腾上来的招财。 「回来了。」 他拍了拍沉干,贴着耳朵安抚:「没事,他们来走个流程而已。」 沉干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走个流程,顺便把他偷偷做的事儿给捅出来....... 果然,坐下后,姓吴的警察就开门见山:「不知道沉先生还记不记得您给死者的那十万块钱?」 这话一出,两个人全愣了。 「……什么十万块?」 「儿子……你干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沉疴3 明硝微微一愣,突然有点喘不过气…… 他盯着沉干,手不自觉地握紧,眼里却异常平静。 没有遮掩的余地了,沉干突然松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警察继续往下问:「据我所知,你跟死者的关系并不好,你出于什么理由给这一笔数目并不小的钱?」 朱梨花这下也有点慌了:「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 朱梨花是真害怕了,命案对于她一个小老百姓来说太遥远了,可这一下跟她两个儿子都扯上了关系。 当初她把明学清被追债的事告诉沉干,沉干也跟他保证,等人真上门来要钱了再处理,怎么又凭空冒出十万块钱来了…… 沉干沉默了一会儿,攥着招财狗绳的手紧了紧。 「……他欠了一屁股债,之前说要来找我弟弟,我不放心,派了几个人盯着他,后来就想着把……」 警察边做笔录边问:「后来怎么了?」 明硝安抚地捏捏他的手。 沉干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全程对着明硝的眼睛:「……我不想让他再来骚扰我弟弟,给那十万是我为了跟他买断他跟我弟弟之间的父子关系。」 他越说越顺,其实也就这么件事情。说破天了就是他不乐意跟人有任何关系,说他势利,现实,什么都不要紧,他就这么一个目的,摆在太阳底下让你们看。 「他手上那笔钱是我给的,我见过他,他也答应我要去别的城市定居,但也就这些。」 聚散离合,他只是加快了这个行程。 沉干另一只手主动凑上去握住明硝,自嘲地笑笑,眼角微红,他没忍住: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他离你远点。」 「我想杀他的话,不用等到现在。」 一句话涌动出来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贫穷和爱,他从来没有忍住过。 沉干知道自己失控了,可他没能把这种迫切,满含爱意的情绪给收回去。 浓情厚意,直击人心。 哪怕是黑夜盲行的人。 朱梨花被这一句话刺激地猛地抬头,无形的那点深意铺天盖地地朝她涌过来,她缓过来后才发觉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又咬着牙控制住…… 明硝闭了闭眼睛,强压住眼里的酸涩,压根不用人分析,他一下就懂了。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哥哥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啊……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十万到底代表着什么,可里面包涵的最重要的感情却没办法公之于众。 警察也愣了,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这十万的初衷只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在为他弟弟平静的一生添砖加瓦。 就这么最简单的一个理由…… 几个人不在一个频道,所感所思有着巨大的差异,谁也没发现朱梨花听完后一瞬间的茫然,在沉默的几秒里,她像一个顿悟者反覆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她紧紧攥着手心发愣,觉着不可思议,又觉着理所当然,脸色跟过山车似的变化,最终闭了闭眼睛,到底归于平静。 跟他们没有相处过的警察看不到这里面深层次的东西,不意味着朱梨花就感觉不到。 集体沉默了一会儿,警察主动开口:「你们俩关系倒挺好。」 沉干咳了几声,回过神笑笑:「看您这说的,他是我弟弟。」 警察带点审问的意味:「没有血缘关系也能这么叫?」 这回没等沉干开口,明硝接上,语气平淡:「吴警官,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第155页 警察摸摸鼻子摇了摇头:「……这就是全部过程了?」 沉干点头:「只有这些。」 「那方便留个联繫方式吗?案子后续可能还要麻烦到你。」 沉干看着吴警官神情,想来也洗脱了嫌疑,把狗绳递给明硝后拿出了名片。 「可以随时联繫。」 吴警官微笑着接过:「沉先生年轻有为,这一张名片可是值不少钱啊。」 沉干照搬生意场上那一套把人送出了门。 出了门走远了另一个警察才问出口:「你觉得这案子跟那哥哥有关系吗?」 吴警官想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光是那沉干,短短几年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要为这么个人扯自己后腿。」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一个能扛起一个家的付出型人物,这些年什么形势都赶上了,有气运有气魄,不太可能主动缩小格局,得不偿失。 「给钱的理由也充分,最要紧的,他们都是有大才的人。」吴警官点了点手里的两份档案,嘆了口气:「这个明学清还是目光短浅了,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当初还拱手让人了。」 这世上的阴差阳错,太多了。 和后悔一样多。 最后还是发出了感慨:「不过这两兄弟感情是真好。」 感情是好,终于好到朱梨花也觉出一丝难言的疑虑。 沉干没敢再看明硝,抬头瞧着朱梨花一动不动的模样,他愣了愣,试探地开口:「妈.....」 朱梨花身体一颤,回过神。 也不知道怎么了,直接揪着大儿子上手了,边打边骂,声音颤得厉害:「不听话!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沉干一瞬间被打懵了,也不敢逃。 「说好了等人上门再解决,你呢!干脆自己就找上去了,有意思吗你!」 「有你这么解决问题的吗!长这么大了觉得你妈我不管用了是吧!想造反啊?!」 沉干反应过来边挨打边求饶:「妈妈妈!我错了!不造反!我哪敢啊!别打了别发了!」 明硝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又忙着劝架,把沉干往身后揽,觉着他妈这情绪来得快,可也不敢多想:「妈,别打我哥,要打疼了!」 朱梨花咬着牙,闭了闭眼,还是忍住了,继续朝沉干骂:「.......就是要他疼,不疼记不住!」 「从小到大我跟他说过几回了?!碰到事情别上头别自己想着解决,以为自己大罗神仙呢?」 「你小时候好心办坏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记性长哪去了!」 朱梨花骂得痛快,就像在发泄什么,可只能反覆骂这几句,再深层次的东西,她不敢骂,不敢挑明,情绪积压下,她下手更狠。 沉干挨打,连只狗都兴奋。没人牵狗绳,招财活泼得不行,绕着沉干边跑边叫,家里突然一团乱。 这一天朱梨花找回了作为大家长的威严,让她大儿子明白了,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她出了气手还抖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气。 沉干忍着疼给她跪下认错,他也不觉着自己做了这事儿就到了挨打的地步,可有什么办法,他妈想打他,他就得受着。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沉干最终被罚不许吃晚饭。 连招财都有一盆骨头。 他像是想到什么,疼完后连忙看向他弟弟,只得到了一个平静难以言明的眼神。沉干心一凉,动了动喉结,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处于活跃状态。 在他妈那边看起来是结束了,在他弟弟那边,这才是开始。 打完之后,朱梨花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攥着明硝的手老半天,没说一句话。 明硝能切实感受到颤抖,包裹着强烈的不安,以他妈为载体瀰漫在整个家里。 这种欲言又止和他下午回来时不一样。 可最后,朱梨花到底也没开这个口。 回到房后她才彻底平静,她用手亲自打的孩子,手心疼得厉害,这种互伤式的惩罚常常出现在沉干前二十年,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伤身又伤心。 对门就是她两个孩子的房间,朱梨花突然冷静下来,安静地等着晚上,她一直是个直觉与随性大过天的女人,疑惑什么,怀疑什么,就去确定。 她更明白,这些年只要她眼睛看得见,她能看到更多东西,也能提前知道更多事情。 可惜她瞎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坎 沉干揉了揉肩膀,下意识去看明硝,试探地开口: 「有......有点饿。」 眼神只对上了一秒,他还没看清,明硝直接进了厨房。 「哎!硝.......」 「——硝。」 沉干无奈地嘆了口气,他都没来得及把话补上。 起身回房,身后还跟着只摇尾巴的傻狗,沉干直接对它龇牙咧嘴。 要你何用!只会摇尾巴! 一抬头他弟弟端着碗面,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沉干:…… 这氛围啊,一秒就能降下去。 明硝做了碗面端到他面前,看着他吃完了又洗了碗。他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个话都被眼神打了回去。 沉干无措地坐在床边,看他进房间才站起来,张了张嘴想再解释一遍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知道,明硝懂的,但明硝理解是一回事,他心慌也是一回事。
第156页 还没往前走几步,他弟弟直接大步跨过来一把把他拉过去,发了狠地吻住。 亲吻一直需要力气,就像爱人,轻了重了都要费力,才显得两个人的结合有多不容易,其中力道把握在摸索的过程中艰辛又甜蜜。 而沉干第一次觉出,他和明硝之间的亲吻带着微微苦涩。 爱本来就是五味杂陈。 他又多尝了一种。 明硝没让他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扒衣服,拥抱,打开抽屉摸出药剂。 沉干觉得突然,又在身体接触的那一刻觉得理所当然。 重色重欲和重情是不一样的,依託在情感上的那些发泄都不算虐行,它只是恰到一处的聚集,爱得满了,吐露出一点让这片灯光看到,让这口空气沾染。 明硝压在他身上,一点一点留下痕迹,唇齿间露出轻微的质问,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让你这么冲锋陷阵了吗……」 沉干脑袋一懵,被迫仰着头承受。 「做我的男朋友是让你来受委屈的吗!」 昏沉间的一秒清醒里,沉干终于察觉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你……」 是那一年他弟弟送小灵通到第七胡同,被三个杂毛欺负后他说的话…… - 「我让你这么冲锋陷阵了吗!」 「做我沉干的弟弟这么委屈你吗!」 「今天瞒着不让我给你报仇,明天是不是就得替我杀人了!」 …… - 其实明硝一直都记得…… 最后把这些话在床笫之间还给了他。 进入的一刻沉干眼睛红得厉害,是爽的,也是委屈和无措。 半个夜晚,明硝跟疯了一样,心里的空缺折磨得他恨不得把人吃进去,又因为最后的那点理智把人吐出来。 沉干觉得他们真的在一步步回到原点,重复着从前的情感模式,只是现在担起这片天的人变成了他弟弟,而他成了被守护的那个人。 后半夜清理干净后,明硝也没松手,死死把人扣在怀里一边揉着他的腰。 身体反应还是很久,沉干默不作声等着他缓过来。直到身上的力道变轻,他才微微仰过头看过去。 明硝先开了口:「是你给我发照片的那天吧。」 沉干一愣,轻轻「嗯」了一声,他弟弟想听,他就开始回忆那天的情形。 「我去的时候他在吃饭,房子很破,他不敢回市区。」 看他没有拒绝,厌恶的情绪,沉干放心继续往下讲。 「……他后悔了的。」 后来沉干不止一次想到那天明学清欲言又止的模样,太深刻,也常常让他觉出一丝怜悯。 明硝闭着的眼睛动了动:「……他还说什么。」 「说谢谢我。」 谢他这些年对明硝的照顾,谢这十万块钱,都有。 「宝贝儿……你觉得是自杀吗?」 沉干还是问出了口。 明硝闭上的眼睁开,最近的距离和他对望,额头抵着额头,温热相通,他才回答: 「不知道。」 「所有人都有愧疚感战胜恐惧的一天,或者走投无路了,或者良心发现。」 明硝声音没有起伏,异常平静:「他也有这个可能。」 所以他不知道。 「但我希望他死得心甘情愿。」不是不甘愿,害怕地被剥夺生命,心甘情愿地赴死是一种解脱,他不爱他,但由衷地希望,给他生命的这个男人能得到解脱。 「哥,睡吧。」 到这一步话题越来越沉重,明硝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把人用被子裹起来轻轻拍着。 「明天我去买点菜,冰箱都空了。」 他们都需要从虚空茫然的地方下来,回归现实。 黑暗里情绪的转变尤为明显,沉干有意识地往明硝边上靠。过度劳累加上明硝有规律地拍打,沉干睡得很快,一直到他睡熟,都能感受到身上的安抚。 而明硝听到规律的呼吸声后睁了眼,凑过去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人生多艰,他手上可捉的温暖越来越少。 门外,朱梨花眼眶通红,一个人摸索着回了房。 门里两个人互相拥抱着,还不知道第二天即将面对什么。 …… 朱梨花缓了一夜,第二天一个人在厨房摸索,明硝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一桌早饭,粥,包子,豆浆,全是他们以前常吃的。自从两个儿子有各自的事业后,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围着桌子吃早饭。 朱梨花一边帮招财梳毛,一边自如地喊出第一个出来的小儿子。 「把你哥哥叫起来,吃早饭。」 明硝步子一顿,看了眼明显已经平静下来的朱梨花,转身进了房间。 朱梨花微微偏过头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个家不是避难所,藏起来的那部分情感总有一天会大白。 明硝站在床头看着还陷入沉睡的沉干,大概人对将临的波澜都有本能的感应,就像他和明学清的最后一面,就像现在。 过分的怅然又一次重临。 - 把人叫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沉干顺着本能跟在他弟弟后面,两个人面对面在朱梨花边上坐下。 「吃饭。」 警察来过一趟后,家里氛围突然沉重了不少,沉干下意识看向朱梨花,摸摸后背还有点疼。明硝抬眼,皱了皱眉:
第157页 「吃完我再给你上个药。」 沉干一愣,连忙摇头,示意性朝朱梨花看了看。 他妈还不知道有没有消气,可千万别触霉头。 明硝顺着眼神看过去,不吭声了。 沉干呼噜完一碗白粥,挂着笑脸往朱梨花那儿凑过去:「妈,您都好久没下厨了。」 朱梨花给明硝夹了筷子酱菜才回他:「眼瞎了,没办法。」 气氛又沉重了一点。 明硝下意识看了他妈一眼,平白无奇的氛围里,他觉出一丝不受控的意外。 沉干笑脸一僵,干巴巴地缩回去,也学着他妈给明硝夹菜。 两个人有来有往,十多年的默契,要是不刻意注意,谁也觉不出一丝怪异。 就像海面下的暗涌。 朱梨花平静地坐在原位,听着他们互动也不打扰。咽下最后一口粥,面无表情地把碗一放,淡淡地开口: 「待会儿给你哥上完药把另一个房间整一整。」 没有徵兆的一句话,明硝心里突然一震。 朱梨花虚虚地往前看: 「.......沉干,你搬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坎2 平地惊雷大概就是这样。 沉干手上的动作一顿,勺子立刻掉了下来,落在碗里清脆的一声,沉干身子抖了抖。 一秒内他脑海里闪过一堆念头,是笑得像个傻逼说没必要啊,都这么多年了。再顺带问一句怎么想到这一茬了。或者假装不在意,行啊,吃完搬,也不问为什么。 而最终他也只是本能地心虚,再艰难地开口:「.......妈。」 朱梨花站起身没理他:「硝硝,吃完了把碗收一收。」 「今天下雨,别遛招财了,好好休息。」 「警方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就通知我。」 明硝垂着头,手死死地攥着筷子。 所有情绪只能沉淀,没办法往上涌。 和往常那些早晨没有什么不同,吃饭聊天,他妈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 可他们之间,就是不一样了。 朱梨花慢慢走回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直接红了眼,她和沉干这三十年来,她打过骂过,可从来没有对沉干真正发过脾气,但刚刚,她也是真的没能憋住。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往事种种,她朱梨花用了一晚上,终于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只是被生活迷了眼,没能彻底看清。像她这样瞎了的人,反倒回过头一想就明白。她一直是个民主洒脱的母亲,而终于有一天,她竟然需要听墙角来证明两个儿子之间的那点秘密。这种无力感让她开始强势,反击。 客厅里两个人沉默着,十多年了,终于又挨了一击,只是这一次,沉干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一下破功。 沉干白着脸扯了扯嘴角:「.......难怪昨天妈打我打得那么狠。」 她在怪他。 明硝站起身走到他边上,抱住的时候才知道他抖得厉害。 「哥……」 沉干猛地一震,才反应过来:「......硝硝。」 再慌他也本能地安抚:「别怕,没事的,......咱们好好跟妈妈说。」 明硝第一次得到这种带着颤抖的安慰,心里裂痛得厉害。 这才真正地感知到,他们的爱,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暴露在了最亲近最不敢暴露的人前。 外面再多人觉得噁心,拿起石头砸他们,明硝都可以反抗,唯独对面是朱梨花就不行,即使她并没有拿起任何武器,他跟沉干也只能站着不动。 因为他们本该是站在同一条线上。 也不知道怎么开始收拾的房间。 衣柜里他们的衣服夹杂着挂在一起,一件一件往外拿,一个恍神就拿错了。看他拿错明硝也不阻止,他哥哥往外拿,他就放床上,连同沉干其他的衣服交叠在一起。 水杯一模一样,分不清是谁的,沉干随便拿了一个。 客房在朱梨花房间的旁边。 沉干像个被驱逐的流浪者,无奈地藏身在一方小天地里。 路过朱梨花房间的时候,沉干敲了敲门。 「......妈,您别气啊。」 「我搬过去了。」 没能等到朱梨花吭声,沉干垂下头,鼻子酸酸的:「妈......您可别不理我啊。」 「我三十了,不兴冷战这路数了。」 还是没吭声,沉干眼眶通红回头看明硝:「先把这些搬过去吧。」 也不止是他受了这冷暴力啊,昨天他妈还对着小儿子当宝贝儿似的哄,今天也没给个好脸色。 明硝沉默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 这种把本该属于自己领地的人,东西,亲手送到别的地方的行为太糟糕了。 沉干犯傻地笑:「跟做梦似的。」 一整个白天,哪怕知道朱梨花看不见,沉干跟明硝都没敢靠近彼此。 跟十年前一样,厄运一旦撕了个口子,就源源不断地往他们的生活里钻。 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挑明,剩下两餐饭都吃得异常安静。刚吃晚饭,明硝就接到了吴警官的电话。 他被通知重迁户口。 十年前是沉干塞了钱硬把人往自己家里凑,又因为那时候管制不严,才让他们钻了个空子。 明学清这案件牵扯出不少东西,那些法制之外人为的错位总该被人为地掰回来。
第158页 大概吴警官也觉得法理不容情,逼着人孩子重回孤苦伶仃的状态不太好意思,通知完就草草挂了电话,这头明硝却一直举着手机。 沉干看了一眼他妈,还是没忍住:「怎么了?」 明硝这才放下手机,一开口就被哽住,缓了缓,他再开口:「户口不作数了。」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地毫无徵兆又理所当然。 这下连朱梨花也愣了。 明硝神色一动,他解释:「当年我不具备被收养的资格。」 哪怕明学清再禽兽,明硝也是双亲健在的孩子,塞点钱就能换个妈妈再多个哥哥,这便宜占大发了,占了十多年了也占够了。 朱梨花当即摔了筷子,一张冷脸绷不住了。 「你情我愿的事情,人不在了就不作数了?哪来的道理!」 暴脾气说来就来,沉干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吓了一跳。 明硝把筷子捡起来,安静地坐回原位。 安静得就像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朱梨花现在精明得厉害。她看向明硝的位置,再次陷入沉默 她也看不见他小儿子,明硝也知道他妈看不着他,可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 沉默里,仅有的默契也是这十多年里慢慢熬出来的。就像朱梨花了解沉干一样,她也了解明硝。即使有太多蒙着雾气的疑惑,也随着她发现两个儿子之间那点不为人知的情意后逐渐明朗。 她小儿子就像早就做好了被迁户口的准备,他比朱梨花自己想得远,知道这事儿是板上钉钉儿,没法子了。 明硝平静地接受这个电话,再同样的态度接受来自朱梨花的凝视。他一直都明白,从得到明学清死亡的消息后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这个社会和人一样,永远在查漏补缺,他当年趁着缺口逃离,就会在缝补缺口的今天被抓回去。 这户口早晚得迁,值得庆幸的是趁这个电话家里多了点生气。 沉干心里乱糟糟的,这一茬接着一茬,他都快招架不住了。 十多年了,这人说不是他家的就不是他家的了。 他还没能明白,朱梨花已经清楚了。 等菜差不多凉了,朱梨花才收回眼神,嘆了口气: 「儿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沉干猛地抬头,瞥到朱梨花妥协的目光后又慢慢垂下头。 他一瞬间倍感无力,好像当初做的努力,和这十多年来的脚步突然就不作数,停在那儿了。 他顺手挠了挠鼻子,塞得厉害,突然笑了笑,麻烦挨着堆地涌上来,他都不知道先解决哪一个。 晚上沉干第一次躺在了家里的客房,而明硝和朱梨花有了第一场开诚布公的面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僵持 朱梨花年纪大了,本能的归属感越来越强烈,她爱这个家,爱她的孩子们。她想了一夜想要是她没那么聪明就行了,可她没办法,这还真让她知道了,知道了怎么办,她就得做一回金童玉女中间的观音,牛郎织女的那道银河。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做恶人,也没这经验,干脆就甩脸子,跟应付她大儿子小时候闯了祸那样,冷战不理人。 可小儿子这儿就不行了,她想了半天没什么好招数,还是关上门解决。 朱梨花的房间是家里面最大的,当初房子一放下来,沉干就忙上忙下,给她造了这么个安乐窝,冬暖夏凉。 「你哥太能干了,当年他说哪怕不上学也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朱梨花笑笑:「他倒没说错。」 她想还是忆苦思甜,从大半生风雨同舟的坎坷经历入手,再慢慢引出这桩让她头发能白一半的事情。 可她小儿子不让。 「妈妈。」明硝半跪在她身边,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像回到了小时候。 「对不起。」 朱梨花忆苦思甜的思路被断了,噎得有点难受:「......烦人,你跪我干什么!」 「我也没说开,你就这么急着往上赶?!」 不说开就还能装糊涂,可她这儿子心里明白着呢,就是不乐意跟她装。不按套路来,她也不能像对大儿子似的对小儿子。 她快烦死了:「你这烦人劲儿跟你哥学的吧,就不能顺我一回吗!」 明硝安安静静地磨她,听她发肚子里这股邪火。 偶尔回上几句。 像这样能跟他妈面对面谈情感问题,明硝以前想也不敢想。可这一天就这么来了,他也没问朱梨花怎么发现的,邵波涛早就说过,他们俩太显眼了,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似的。 早一天晚一天,总会到这一步,明硝突然有点庆幸,为这跨越性的一大步。 怕他妈气着,他想了想,一脸认真:「那要不您也揍我一顿吧,先把气出了。」 朱梨花一脸无语:「你脸皮不比你哥厚,不然我早一块儿揍了!」 何况现在还不止这一桩事情,烦恼多着呢。 「我让你哥搬了,是不是怪我呢?你也别怪我在这个当口难为你们,我忍不住。」 明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他替我挨的苦太多了,我不能连这种时候都让他来受。不怪您,怪我自个儿,没早点跟您通气儿。」 朱梨花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听见了,小儿子什么都不怨,就怨自己,没彻底保驾护航,才让她有机会做了这个恶人。
第159页 朱梨花捂着胸口有点受不住:「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到这份上了啊?还能不能委婉点啊?」 明硝笑笑,吸了吸鼻子,一半低落一半心机地说:「这话我不跟您说还能跟谁说。」 这个世界上的人这么忙,谁会在意他们骨子里的那点情意,别人看到的都是有悖人伦。 朱梨花被激得难受,是了,最亲的人了,他不说还能跟谁说呢...... 两厢沉默之下,她突然有点替她儿子们心酸,又连忙压下去。 她抬头随意地问:「当初怎么回事儿啊,你哥找你的?」 明硝果断摇头:「没呢,我招的他,他那会儿可烦我了。」 那会儿一天天地跑外地,生怕见着面尴尬。 「您应该还记得,就是我高考那会儿,他都怕我怕得不敢回家了。」 小儿子说起往事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朱梨花一瞬间无语,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甭管你们谁招的谁,以后呢,都考虑了?你说你.......」朱梨花像是想到什么:「我说你怎么听到迁户口还闷声不吭的。」 明硝点点头,迁完户口方便领证,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朱梨花:....... 她按了按眉心,再大的气也提不上来了 「……琢磨这事儿.......很久了吧?」 明硝攥着她一角袖子,回得认真:「这真没有,警察来学校找我那会儿才想到。」 他确实需要一个形式,把两个人的名字贴在一块儿,但不是像之前那样,名不正言不顺,钻着空子就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警察能通知到他这儿,户口这种大前提怎么可能不查清楚,一查就是个十多年的漏洞,生怕填不回来,这电话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提到警察这一茬,朱梨花埋汰的语气才顿了顿。她小儿子才遇着人生里头一件大事,她昨天还当宝贝蛋哄,什么重话都不敢说,今天就给添了层堵…… 没等她自顾自伤感一回,明硝继续说:「误打误撞,我想着迁了户口也行,国外能领结婚证。」 朱梨花:...... 这还真是哪儿哪儿都能气她一回。 她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骂人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耐啊?你们就不怕我气出好歹,想换个妈是吧?!」 朱梨花没忍住,拧了一把他耳朵:「你吃准了我发不了多久脾气吧?!」 她这儿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做一回慈母,她俩儿子那儿一个怂一个激进,把她两头磋磨得不上不下。 明硝忍着疼半垂着头,终于服了软:「我也不知道啊......」 「妈,要是这能忍我早该忍下来了。」关键是他忍不了,爱情,自由,信仰,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实际抓在手上的时候,一个也捨不得往外扔。 朱梨花语气一滞,有些茫然:「我就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儿,你忍不了,难道换我我就行啊。」 「之前小周结婚,我问过你哥哥什么时候给我个孙子,那会儿他含糊不清的,我以为他不乐意找个对象管着他。」 「那我就想过了,照这种情况这孙子我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抱上,我也没多奢望,可你们俩也不能算计着算计着把我抱大孙子的机会给彻底断了吧,我多冤啊......」朱梨花说着说着就抱怨上了,一抱怨就委屈。 她也确实没做什么,突然当头一棒,说她俩儿子看对眼儿,看对眼儿了也没办法,她顾念着脸面没想着捅出来,就让两儿子分开住,换个脸皮薄的早就妥协了还能哭了吧唧地给她认个错,这一茬就算过去了,可她俩儿子,房间是搬了,一个怂着讨好她,一个干脆开门见山。这种招数光明正大,一点突袭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她还没说几句,小儿子都想着来重塑她的三观。 朱梨花觉着憋屈,硬是憋出一点眼泪:「你别给我装可怜!你妈我比你们可怜多了!」 谈话终止得莫名其妙,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没有一个结果。明硝出了房门膝盖都给跪酸了,觉着他哥哥可真不容易,一出事就跪,不要钱似的跪。他一边揉膝盖,一边忍着没敲开客房的门。抬头的时候目光一片清明,装可怜,攻心,讲道理,能做的他都做了,这是一场持久战,他妈没说同意,可也没说不同意。 怎么办……那就拖着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尘归尘土归土 沉干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也膈应着呢,趁晚上安安静静的,他干脆把招财抱到了床上。 他心血来潮,招财就不乐意了,在自己窝里睡得好好的,一下被挪窝怪别扭的,张口就把沉干那枕头给咬了,口水流了一大滩,还龇牙咧嘴地凶他。 沉干一脸憋屈地指着狗,掏出手机发消息骂了狄泓秋一通。 「你爸爸怎么教的你啊!你是来给我招财招乐的!不是给我添麻烦!」 招财困得不行,耷拉着耳朵转头就睡了。 难为沉干一口气没发出去,大半夜还得找枕头,顺带把掉的毛给清理了。 累死累活半小时上了床,招财还不乐意被他抱。 这一天天发生的事折磨得他够呛。明学清死了,他跟他弟弟这一桩事儿被他妈发现了,他弟弟还得迁户口。 已经发生的板上钉钉的事儿他没办法改变,只能不停地自我安慰,他弟弟这户口迁不迁也没多大差别了。
第160页 而他跟朱梨花可是有三十年的情感基础,废话,那可是他妈!怎么可能玩完。想着想着,竟然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但那一晚后,沉干奇蹟般发现他妈对他的态度好了不止一丁半点,就像她从来没发现俩儿子之间那点猫腻似的,又像发现了可我不管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沉干几下试探后,朱梨花烦得要命,张口就骂:「你还想你妈做什么!给你备个八抬大轿,又出嫁妆又出聘礼连棺材本都掏空吗!」 沉干一秒怂了,连忙低头认错,下一秒就能往地上跪,还是明硝皱着眉一手把人撑着,这什么破毛病,还真成应激反应了。 朱梨花喝一口水继续恨铁不成钢:「我眼睛瞎了你就偷着乐,当我看不见就不知道,行不行啊!」 沉干感受着这种奇妙的氛围愣了半天,明硝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沉干才清醒过来,点着头应:「行行,当然行,但是妈,我不偷着乐,咱眼睛还是得治,说起来您一疗程又完了,等.......等咱家过了这一阵,再带您试试下一个,肯定让您赶上硝硝毕业。」 这种顺杆子往上爬,说胖就带喘的行为,沉干做得炉火纯青。 朱梨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心烦地把杯子一放:「赶紧赶紧,陪你弟弟把户口这事儿给了了,该怎么样怎么样!」 沉干还想顺着爬一会儿,:「那您可得少个儿子啊,您指不定多难受呢,要不硝硝再陪您会儿?」 这话是戳到朱梨花心里了,好好一儿子,从小拉拔到这么大,竟然不是她家的了。 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 「你妈我又没这么神通广大,再说你弟弟心里还挺乐意的,我作什么妖呢!」你情我愿,他们家就跟个中转站似的。 沉干来劲儿了:「哎哟妈,您可别这样,硝硝可难受着呢,你们俩一难受我也难受。」 朱梨花听着腻歪的几句话听出一身寒颤:「……一把年纪了,还当你小时候这么不要脸啊,狗腿精似的,好好说话!」 好不容易这家又有点人气了,沉干使出浑身解数好好逗了逗朱梨花。他妈想跟他们耗着,他也不敢再上去刺激,哪怕这一路走得战战兢兢也认了。 找了个阴凉天,两兄弟在朱梨花眼皮子底下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奔老城区翻明学清那户口本去了。 明硝开的车,谁也没开口,说起来两个人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也确实没有实打实的单独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沉干累垮在副驾驶位上,喘口气都觉着不真实,瘫了一会儿就手脚并用像只树袋熊似的慢慢摸到他弟弟边上,头一下一下撞明硝肩膀。 明硝分出一只手揉了揉他哥的脑袋,嘆了口气,终于打破平静:「累了吧。」 这几天他哥哥全身心戒备,就怕他妈一个急火攻心,家里就不成样儿了。累了难受了也没敢跟他抱怨,现在连撒个娇都闷声不吭的。 沉干闷闷地应了一声:「累。」 明硝趁红灯凑过去亲了亲头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一茬咱马上就挨过了,不着急。」 无论是明学清还是,他们妈妈,都有过去的时候。 沉干长吸了一口气,抬头坐正,一瞬间又信心满满的模样。 「对!不怕!」他觉着自己可中二了,一把年纪还得给自己打气加油。 又自信又难受。 明硝看得心都揪着了,也不管红绿灯,继续把人拉到怀里抱住。 「怕也没事,我给你扛着呢,你没看咱妈态度好多了吗,我再找机会跟她聊聊。」 沉干窝在他怀里,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跟她聊的啊,她没气得揍你吧。」 「就咱分开睡头一天,她没松口,好歹也没当你面提了,这是场持久战。」 沉干张了张嘴,没吭声继续闷在明硝怀里。 明硝怕他心里还难受着,继续轻声哄:「你之前不是还说我羡慕邵叔的请柬吗,那会儿咱俩在一个户口本上,领个结婚证也麻烦,现在不一样了,等会儿把户口一迁,一张机票我们就能结婚了。」 沉干听得愣愣的,觉着脑子有点不够用。 「所以你别看咱们现在的局面有点糟糕,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等着就行了。」 有坏就有好,明硝不是小时候那个挨了打只会逃,觉着世界暗无天日,未来遥遥无期的小孩儿了,他已经学会去憧憬未来,然后去打造一个相对不错的未来。 沉干最近皮得自己都有点懵,现在被哄的一愣一愣,明硝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这批人,好的坏的,总归都陆陆续续有了归宿,这么看来,就只剩下他跟他弟弟了,哪怕这过程艰难一点,但总算也是开了个头。 沉干想,那就这样吧,开始了,就有结束。 很快到了老城区。 死了人,这一圈就被围上了,两个警察在前面接应他们,看他们来了把警戒线给撤了。警戒线也就是个摆设,这地方早就被淘汰,除了明学清为了躲人,压根没有其他人住着。 才这么几天,两个人都瘦了一圈,吴警官也嘆了口气,人情还是法理方面,他们都没有再审问的权利。 「这地方我们警方只做了初步的搜查,物件都保持了原样。户口本证件我们已经帮你们拿出来了,还有......」
第161页 吴警官把一份文档递给明硝,还是开了口:「确定是自杀,里面是一份遗书。」 明硝猛地抬头:「.......遗书?」 沉干也愣了,把人半揽住。 吴警官点点头:「从这房子里搜出来的,本来早该通知你们,不过这个案子虽然不是人为,背后牵涉还是太广,没彻底确定下来就没能跟你们讲。」 「接下来的流程你们也知道,死者背后的黑色链我们警方会继续追查,遗体就尊由亲属意愿,确定时间火化。」 「遗书......我们都看过了,抱歉。」他办案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法理上简单,情理上却复杂的案子。 明硝茫然地接过文档,打开。 他们把这一趟当做这场缘分的终结,没想到明学清还留下了一份类似罪已昭的绝笔,硬生生把这段缘分续上了。 他大概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遗书也是以第三方交託的口吻,短短几行字,他脱离了赌徒和酒鬼的身份。 最后一次文人风骨,在漫漫尘世里,以身销骨毁为代价,交付在一张纸上。 - 「生死由天,所积全付吾儿,所累凭风扬尘。」 第一百三十章 推力 案子到这里就算结了,是被追债追得走投无路选择纵身一跃,还是漫漫人生无所可求幡然醒悟,人死了就无从考证了。 迁完户口,回归原位,明硝看着户口本上重新印上的名字,涌上来的酸涩压得他眼眶微红。 「他可真行,最后的时间里还要折腾我一把。」 可他也突然觉得,这十几年就是一场旅途,他从终点慢慢回来,把来时的空缺一个一个补上,遗忘的都是难堪,留下的全是可触碰的热度。 最后也没办后事,一盒骨灰选在一块一平米的墓地里埋下,明学清的一辈子就这么终止,有所保留,有所逝去,人不都这样吗。沉干想。 明学清留下的房子,钱,按照意愿全部划到了明硝名下,可以感慨的是,当初他连一个煎饼都不愿意施捨,现在却把所有家当留给了明硝。 形形色色的大苦小难里,沉干松了口气,因为看起来他弟弟原始家庭的最后一道缘分里,是镀着一层暖意的。 到此为止,他们也能分出心神来应付家里的这点小波折。他们兄弟俩和朱梨花之间产生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朱梨花没表态,沉干也不敢主动黏上他弟弟,就这么互相磨着。 - 一直到这个月末,狄泓秋才敢来麻烦沉干,短时间内的工作他还能熬一熬,可季度会议就快到了,他对着一沓数据翻来覆去,脑细胞英勇阵亡了一大堆也没能看出什么花样儿来。估摸着大半个月了,再不过去刷一下存在感,招财都不记得爸爸是谁了。 时隔仨礼拜,一个回公司,一个回学校。两个人明面上的联繫就随着这一场离别断了,至少在朱梨花看来。她好歹松了口气,这么僵着她也觉着难为两儿子了,可要她彻彻底底接受小儿子变成个上门入赘的女婿,她还得再缓缓。 这一缓就缓到了邵波涛度蜜月回来,还带来个让她羡慕得不行的消息。 这两个人从南半球跑到北半球,在横跨大洋还是攀山越岭上产生了分歧,最终江雪一个孕吐,大洋也不跨了,山也不爬了,直接打道回府。 他们从江雪父母那儿回来,顺了不少红包后就往沉干这儿赶。 邵波涛的状态的前几年相比天差地别,整个人年轻了一轮,见面就逗招财,乐得不行: 「你有弟弟了。」 招财也不懂,蠢蠢地晃尾巴,它还不知道,江雪肚子里爬出来那小魔星会是继江雪后它最怕的一个人。 邵波涛算是他们这一批人里最先有下一代的富一代,是可以指着天雄纠纠气昂昂地跟人炫耀,看到没,我有儿子了,这就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 这就是邵波涛的将来。 嘚嘚瑟瑟好半天,他才坐下来,沉干说不出什么滋味地朝他应和,说下了班就给补上足金足两的三件套。 「金三件的别了,咱们这些人里头一个小祖宗,还怕你们不对他好啊,形式上咱不做这个数,再说江雪那儿已经送了一堆了。」 本来江家人也不乐意自家宝贝儿闺女嫁给这么一个土大款,这孩子来的是时候。 邵波涛朝前一凑:「你就跟我说说,最近发生多大事儿吧,有难处哪儿哪儿不称心的跟我说道。」 沉干语气一滞,不称心的事儿,要说的多了去了,可往深了一想,也不能算不称心,压根没法儿去衡量定位。 他不开口,邵波涛就循循善诱:「我报纸上看了,我大侄子那爹想开了一跳跳没了,可我又想,恩怨解了也不该是你们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你们解不了的东西。」 沉干抬眼看着他继续往下扯。 「我又想啊,咱们不缺钱不缺爱的,这解不了的惑还能是什么?」邵波涛手一拍:「哎!我就想到了,是不是我那梨花姐姐慧眼开了,发现俩儿子暗通曲款双宿双飞了?」 「厉害,神算。」沉干无力地仰起头缓了缓,一边朝他伸出大拇指:「厉害,结婚也没让你失了智。」 邵波涛往后一坐:「还真是啊。」 「那现在什么个情况?」 沉干按着脑袋,憋着的难题一瞬间被捅出来,他就觉着累得慌。
第162页 「在家的时候分房睡,现在回学校了,我也不敢在我妈面前联繫。」 他还是能跟朱梨花插科打诨地抱怨打雷了下雨了,日常逗闷子打闹,朱梨花都能接上,但雷区谁都没想着去踩。他也照着明硝说的,慢慢等着,相信事物的两面性,有坏也有好。 这种由内而外的僵持,没有突破口,好歹也不会倒退。 邵波涛念念叨叨了半天,眉头皱得山路十八弯,最后一拍大腿:「相信我,你们需要一个外来的推动力。」 沉干抬头打量,这个被婚姻孩子乐得找不着北的男人,嘴里连根烟都不敢叼,抽丝剥茧地跟他探讨眼前这道难题,比他还像中二少年,压根不在意岁数问题,沉干昧着良心还是在心里喊了他一声中二病,然后坐得像个小学生,听他分析。 「这个推动力最好能刺激到我梨花姐姐,让她可以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世俗观念,满心眼里心疼你们俩。」 说得还像这么一回事。 邵波涛继续说:「要来个人直接把这事儿广而告之,大喇叭霍霍出来,谁都来朝你们吐口唾沫,这时候你信不信我梨花姐姐那护犊子的劲儿,拼了命不要也得护着你们。」 「但是要有个度,万一闹得人尽皆知,起码你跟硝硝之间得有一个人被糟践,不是你这企业家身败名裂,就是硝硝那儿金融新贵深陷丑闻。」 「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邵波涛看过的戏,听过的传闻比沉干的阅历足多了去,随手掐来的几句话被他拼拼凑凑就像模像样了。 沉干却听得心头一震,动了动喉结:「……那这个人呢?」 邵波涛掐指一算:「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得轻巧,沉干却听得入了神。 这个人,这个契机,或早或晚,会来的吧。 会来的,而且以颱风过境的趋势,夹杂着前后充沛的雨水和阳光,最后一阵肆虐。 离开之前,邵波涛还是加了一句:「哎兄弟,刚刚我瞎说的,这是最笨的办法了,也不能这么蠢兮兮地求着有个人出现祸害你们。其实这么磨下去,我梨花姐姐肯定会答应。」 时间问题,赌着就是那点捨不得。 沉干点点头,到底还是被扰了心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拖 为着邵波涛家的富二代,沉干还是在家里起了个酒桌,把有段时间没见的周晓阳也叫了过来。周晓阳瞥着嘚瑟的邵波涛也不太乐意,总觉着自己落了一着,一见面就酸上了。 「怎么我先结的婚,你们倒先怀上了。」 邵波涛就怕没人起这个头,一听尾巴又翘得老高:「这你没法比,咱家小子就得头一份,你还是准备见面礼吧。」 气得周晓阳把红包直塞到他怀里:「行了行了,别作妖了!」 酒过三杯,什么话都出来了。 沉干看了一圈这帮子兄弟,有点意外:「咱们这里,怎么除了邵波涛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狄鸿秋是被这段时间单枪匹马废寝忘食地熬工作给熬的,沉干自己怎么样大家也都清楚,反倒是周晓阳,都是结了婚的,比起邵波涛更像离了婚。 周晓阳一看话茬子到自个儿这儿了也不臊,先敬了沉干一杯酒,黑黑壮壮的一个人笑得呲牙咧嘴的。 沉干一言难尽:「我的天吶你别笑了,太丑了,有事说事。」 周晓阳酒上头也不听他的,照样笑:「先跟你道个歉。」 「怎么了?」 「前段时间硝硝出那事儿,我没赶过来。也是我家里有事儿,没法子。」 没等他继续,邵波涛抽了抽气:「你媳妇儿又搞事儿了吧。」 周晓阳不干了,嚷嚷着就骂:「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还让不让我有点隐私了?!」 邵波涛连忙点头:「行行行,你说你说。」 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事儿,被周颖一家人薅羊毛薅得快秃了。 周晓阳苦笑:「可还能怎么样,我总指着还剩的那点感情过一辈子吧。」 有总比没有好。 「将就是一辈子,不将就也是一辈子。我前几年熬得太苦了,犯不着为了那点不顺心再这么来一遍。」 他们都听明白了,这是怕了。 沉干琢磨着也觉得是这样,犯不着,是犯不着。这么偷摸地也能过一辈子,难得糊涂,没必要跟他妈明明白白地对着槓,跟这个不太光明的世界槓。 他灌了一口酒,可他也实实在在地不甘心。 抬头看了几眼上头的周晓阳,沉干把一打酒放他面前:「难为你了。」 有些人的婚姻是蜜里糖,有些人的婚姻就是糖上霜,薄薄的一层,舔几口就没了。 但沉干觉得,属于他的那一份一定是糖。 就让他为这份暂时还遥遥不可捉的「糖」努力一会儿。 这跟他们工作上的酒桌文化不同,几个人堆在一起就是实打实地吐那点苦水。你说你的,我哭我的,突然发现,其实哪怕兜里有点钢镚儿了,生活还是他妈的操蛋! 至于邵波涛,沉干算看明白了,那就是个开天闢地的例外! 这一路上,到底在追求完满,还是不停地查漏补缺,这始终是一个难题。 到底最后也没喝死,惦记着朱梨花,他们这一桌是摆在阳台那玻璃罩里吃的,从太阳还挂着的时候吃到换了个月亮。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就停了。周晓阳哭了吧唧地想在沉干家将就一晚,死活不乐意回去,沉干硬逼着让他把将就改口成有幸,给了床被子放客房了,然后他趁机敲了敲朱梨花的房门,表达司马昭之心。
第163页 「妈,周晓阳睡咱家,那个……我睡硝硝房了啊。」 邵波涛扒拉着门还有点清醒,一脸鄙夷地斥责:「亏不亏心啊,还拿人当幌子!」 沉干虚空地踹了他一脚,安静如狗地等他妈回话。 终于等来了一句「知道了」。 又欢脱如狗地奔进房门。 他有什么办法,这种特殊时期,他想被他弟弟睡一回都得开酒店,这间房放平时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个禁区。 剩下邵波涛进客房给睡死的周晓阳盖好被子,到客厅,看着一脸懵的狄鸿秋,无奈地拍了拍脑袋:「走吧笛子,邵爸爸带你回家。」 父爱如山,狄鸿秋撒欢地跟在屁股后面,这一场聚会就散了。 身上还有酒气,沉干在被子里就脱到只剩一条内裤,怂着鼻子闻这个房间里熟悉的味道,觉着又活过来了。 他偷摸地找出手机,趁着夜色给他相隔千里的男朋友打电话。 大半夜两三点,他男朋友竟然也接了,沉干混着酒意乐颠颠地对手机吧唧亲了一口。 那头明硝边上一圈人正对着新案子讨论,看到来电显示时明显动作一顿,新老员工都知道他们老闆的另一半是又当哥又当伴侣的存在,新加入的小姑娘大着胆子要求开扩音,连带着一圈人都起闹。明硝无奈之下就开了扩音。 一个响亮的亲吻声立刻从手机里传出来。 带着一点醉意,沉干悄悄地喊了一声:「宝贝儿!」 明硝一瞬间就后悔了。 …… 所有人都愣了。 还是陈如玉先缓过来,指着手机笑得花枝招展:「哈哈哈哈哈哈哈……早知道我该录下来!我笑不死我沉干哥。」 见过沉干的几个人都意味不明地看着明硝,胡鸿钧直接开口:「原来沉干哥这么腻歪啊……」 明硝连忙调回来,喉结微动:「……我先接电话,你们忙你们的。」 起闹声又响了一阵,明硝走快几步。 「哥?」 沉干那头还懵着,电话那头又是吵又是闹的,好不容易才听到他弟弟声音。 「......你在哪儿呢?」 「在工作室,你怎么还没睡?喝酒了?」 一连两个问题把沉干问蒙圈了,他含含糊糊半天,憋出一句:「嗷。」 明硝光想着电话那头迷迷糊糊的这个人就心软得要命,哄了几句又顺着套话,十几分钟把他们酒桌上几个小时的内容都给套了出来。 沉干喝醉了整个人黏糊得不行,说话都带着颤音儿,也没管是不是掀了周晓阳老底儿,把他被薅羊毛的破烂事儿一股脑全当悄悄话说给他男朋友听。 明硝没办法,他哥开了口就没法儿停下,他只能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听着。 直到听到沉干突然换了气音: 「.......我睡在你的位置!」 语气里满满的骄傲。 他突然愣住,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再次确认:「.......所以现在是周哥睡在客房,你睡在我们床上,对不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他整颗心揪住的时候了。 沉干嗅了下被子,一边点头一边应。 明硝动了动喉结,接收着突如其来的躁动,声音微哑: 「那哥哥盖好被子,我床上枕的是你以前用的枕头,我的在柜子里。」 「倒数第二个柜子……能找到吗?」 沉干起来,摸索着打开柜子,照着指令把枕头拿出来把床上那个替换掉。 「.......换好了吗?」 沉干放空地点头:「嗯。」 明硝咽了咽喉咙,摩挲着屏幕上的图片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那哥哥现在可以睡觉了。」 人不在,枕头陪着也甘心了。 一直到沉干挂了电话好几秒,明硝才转身回办公桌,前半夜的疲惫随着这个电话烟消云散。 几个人忙到后半夜全撑不住了,只有明硝还在监控数据写测评,底下的乌青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严重。顾清醒过来看不下去了,也过来接着干,等到一个涨幅后才松了口气。 顾清瘫倒在座位上:「要不回去看看?」 明硝微微偏过头,眼神平静,又有动摇,有稍纵即逝的一丝渴望。 最后也只是摇摇头。 不要紧。 他们这一场感情,即使波澜横生,也能找出最甜的那一段,就像那个枕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烟火 和朱梨花之间,他们还是奉行拖的原则。 这一拖就拖到了两年半后,周晓阳家闺女在硝烟瀰漫中出生,跟邵波涛家小子手拉手打酱油的时候。明硝也顺利从学校毕业,沉干把同幢办公楼的二十一层买了下来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他弟弟。装修花了一年,恨不得把自己公司里的员工全给明硝使唤。 在这两年多里,沉干在朱梨花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给明硝打过电话,又胆大包天地说想他了。头一回朱梨花还小踹了他一脚,第二回 翻了个白眼,第三第四回就听得麻木:「你烦不烦人,天天想想想的,想了你就去看他!」 第五回 沉干就真的直接开车去了。 留下朱梨花火得不行,当天晚上把家门反锁了。 一次又一次地试探里,他们俩终于让朱梨花在无形中把底线一退再退。
第164页 这些年邵波涛给他支的招里,最长久最耗费时间的就是互相磨,可能他们真的快熬到点上了。 但沉干始终惦记着邵波涛嘴里那个外来的推动力,稍有不慎就能让他和他弟弟身败名裂的关键人物,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还是路上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或者根本就不会存在这样的人,他毫无防备。即使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他始终有着最原始的忧患意识。 这几年是市场辟新祛旧的特别时期,除了明硝毕业前经济泡沫被戳破的那一年,一批金融界新老群众跳楼的跳楼,发疯的发疯,金融业一直是一片万千有理想抱负的人趋之若鹜的桃源。明硝完美躲过了泡沫盛行的那一年,成为被时代过滤的那一批,安安稳稳扎根到了第二十一层楼,和他哥哥隔楼相望。 从前只有狄鸿秋带着招财上窜下跳,现在人多了,周晓阳家那宝贝闺女,邵波涛家那混小子,一边叫着笛子叔叔,一边揪着招财的毛,从十八楼遛到十九楼,十九楼跑到二十一楼,哪一层都没落下。 大概是习惯使然,也是周晓阳亲口说的那样,他老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不顺心,还有个宝贝闺女儿,最实际的一种活法就足够勾住他的心。 人间不就是烟火盛行,苦中作乐的修罗场吗。 算了命花了大钱,给他五行缺水的闺女起了个价值五位数的大名,周淼淼,跟邵波涛家的邵金宝儿扎堆玩儿。 他跟邵波涛两个慈父天天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换前几年谁能想到有这个缘法。 这天周晓阳拐进狄鸿秋办公室帮着处理个文件,一个没看好,周淼淼就跟着招财趴到沉干那儿。一条狗一个小孩儿一前一后,小孩儿爬得慢了招财还像模像样地等她一会儿。这么一路爬过来竟然也没人半道拦住。 沉干一听刨门声就知道是招财,没成想打开门还来一送一,吓得他连忙把孩子提住。 「宝贝儿,你老爹呢?不管你啦?」 可惜周淼淼只会傻笑,身体扑棱着颤颤巍巍,手指还稳稳噹噹地指着招财。 沉干一脸无语,还没缓过来,手头上这小孩儿突然乐上了,顺着过去一看,邵波涛脖子上骑着他家宝贝儿子,两人信号灯对上了。 沉干连忙招手:「来来来,邵金豆儿!看好你小媳妇儿!」 邵波涛一下虎了脸:「瞎说八道!我家这叫金宝儿!大名邵振轩!」 金宝儿是太爷爷辈儿从心窝子里叫出来的名儿,爷爷那辈就开始讲究了,振翅高飞,器宇轩昂,听得邵波涛整个人泛着不知名的酸劲儿,想他们那会儿,谁有这么多心思花在取名字上,大多数都是一毛二毛到三毛,挨个儿数,最后一个叫小毛。狄泓秋脑筋拐不过弯,听不出他是假谦虚,立刻顺着说那就叫一毛,哪天生第二个了叫二毛,说完差点没被踹翻。 邵波涛被气得没辙,颤颤巍巍地指着狄泓秋:「你那声邵爸爸也不是白叫的,我给你改个一毛成吗?!」 可惜沉干也没叫对过几回,一会儿金宝一会儿金豆。 沉干不乐意看他那慈父脸:「行行行,金宝,你家大金宝。」 邵波涛坐下来,指了指楼上。 「硝硝那儿安顿好了?」楼上敲敲打打带装修一年了,就是个皇宫也该有个模样了。 两孩子凑一块儿,受罪的还是招财,一人分一半,前边的扎小辫儿,后边的薅狗毛。沉干看得乐了:「……嗷,差不多了,他过几天还得上个提案,忙着呢。」 邵波涛一看:「哟,这么喜欢孩子啊?」 沉干回过神瞥了他一眼:「干嘛,把你家金豆豆送我养啊?」 「那可不行,孩子那一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辈儿的都快宠上天了。」 江雪那老家族了,按族谱顺着划,就跟葡萄架似的,这么一堆人,他家邵金宝是这一代里头一个孩子,这孩子天生会看脸色,看到老人就笑,把一家人哄得找不着北。 邵波涛凑过去:「我的意思啊,寻摸着要不给我梨花姐姐领个孩子回来?男孩女孩儿都成,能做个伴,还能让她把眼珠子往你跟硝硝身上挪开。」 沉干眯着眼睛:「前两年你还说我缺个外力推一推。」 邵波涛当没看见他眼里的嘲讽,他随口胡扯的话多了去了,要这么一句一句地考量,脸皮往哪儿搁? 「这快三年了,我也是觉着你们心酸,连一起脱衣服睡个觉都得给那些酒店服务业创业绩。」 沉干被说中了,脸皮到底薄了一层:「……我有钱烧得慌不行啊!」 「啧……反正你当个建议,跟硝硝琢磨琢磨。」也不再逗他了。 沉干想了想,再养个孩子,也不是不行。他是无所谓,主要还是他弟弟能不能同意。家里多口人,又不是多个狗,他现在才觉着当初顺着他把他弟弟留下的朱梨花有多伟大。 他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欠妥当:「我妈前段时间吃了副新药,吃完说觉着眼睛里模模糊糊有团影,。」 「还是等她眼睛有起色再说吧。」 「再说.......」沉干挠了挠眉心。 「再说,那孩子长大了,怎么看我们。我这副德行没这个自信把人教好。」 「也是这个理儿.......反正你们俩自己掂量着。」 邵波涛把儿子跟招财分开,又把周淼淼小公主放腿上,好歹救了招财一命。
第165页 「儿子,别薅人家毛,薅秃了你哥该哭了。」 哥?沉干一愣:「谁啊?」 「笛子啊!」 沉干:…… 邵波涛主意出了一大堆,到最后真正被动实行的也就最先那个,以无常的姿态,送了沉干跟明硝一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忧患 是个冬天,刚入冬就下了三场雪,每场都有那年邵波涛死里逃生时候这么大。一家全年无休的杂志趁着第三场雪停,预约了沉干跟明硝,上午畅谈哥哥的运输大业,下午採访弟弟的金融帝国。沉干看着标题挺逗就答应下了。 换成以前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好玩,跌宕,苦涩,振奋的年轻时代是可以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跟人面对面侃侃而谈。他也防了一手,採访的几个人都下意识认为这两个人是亲兄弟。 採访完沉干觉着还挺不错,第二天还跟搬家回来的狄鸿秋建议让他也接受一次採访。 狄鸿秋拒绝得厉害,一边摇头一边说:「别了别了,我还怕把我老底儿掀出来。」 秋天的时候狄春秋嫁到外地,南方人,做点小买卖,足够温饱。狄鸿秋常说他亲情缘分淡薄,妹妹一走,他给老爹请了保姆,三餐不落,还请了个岁数差不多大的大爷,每天陪聊。自己一个人又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刚带着狗住了进去。 对于他的选择,沉干或者是邵波涛都无权干涉。邵波涛现在看开了,人嘛,活着开心就成,一只狗就能让他快乐,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凭什么要受委屈。 他们都是有不为人知的酸楚的人,不太适合暴露在大众眼里。 沉干也明白,也是这个原因,他才选了这么一家没什么知名度的杂志社。 宣传是必要的,但又不能太过火。 但谁也没想到,这篇玩票儿性质的稿子把他跟明硝炒火了。 记录的编辑文采飞扬,把沉干侃侃而谈的前半生描写得声泪俱下,拳拳兄弟情,十几年携手奋斗励志精进。标题到文字照着戳人心的套路完成的。真实率跟浮夸率都是百分之百。 这个时代的信息媒体发展速度快到离谱,本来这只是沉干用来镀金的一个跳板,没想到直接上天了。 人的兴奋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这点莫名其妙让明硝新投的几只基金涨了一波,也给沉干带来了新的合作商。 沉干迷迷糊糊的状态里,签了几份合同,发了季度奖金。 但很快就开始了负面效应。 对于公众向的人物,事件,人的劣根性更趋向于对隐私的挖掘,这就造成了低端媒体的存在。 沉干想他大概是年纪大了,偶尔也会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脚步,所以对于饿狗的追咬,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等他反应过来,他跟明硝不是亲兄弟的消息就被爆了出来,家庭住址,学校,虽然字句重点描述了他们不是兄弟更似兄弟的伪情感,但他还是觉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一回他立刻投了一大笔钱,连续买了几家杂志四五期的版面,硬生生拖了几个明星下水,好的坏的全往版面上投,源头上在明学清还没被曝出来之前把这股风向掐了。 这么一折腾,沉干整个人心力交瘁,怕他妈听到动静又挨一顿打,就跟邵波涛借了几个人,一打黑衣服配墨镜,跟在他身后,半人情半威胁地请了之前那几个走歪路的记者一顿饭,桌上就放着那本杂志,写他弟弟在学校获过几次奖,疑似交过几个女朋友,结尾还加了一句后续更精彩,跟连环画似的。 开门见山笑得一脸和善:「你们几位吃我们兄弟俩的血馒头吃够了吗?」 「没吃够就加上这顿饭,今儿吃够本?」 把人带过来后,那几个黑衣服就整齐有序地离开了,人是走了,余威还在,配上沉干这张笑面虎似的脸,小姑娘们瑟瑟发抖,连连摇头。 「好歹吃一点呗,还挺贵的。」 一顿饭吃得磨牙吮血,刀光剑影,沉干单方面的施压,总算把那三个小姑娘吓破胆了。 走之前沉干把帐付了,前前后后只喝了一杯水,口干舌燥。余光瞥过去,那三个姑娘还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沉干笑着摇摇头,站在包间门口问侍者要衣服,侍者两手空空,指了指对面。 沉干顺着看过去,这一看整个人的戾气下了一大半,脸上笑都真了几分。 明硝还穿着西装,看样子是从公司刚出来,把衣服披到他身上,顺带捂了捂沉干冻得有点发凉的手,皱了皱眉,全程没看包间里那几个人。 「吓唬完了?」 穿上衣服凉意猛地往上涌,沉干打了个寒颤,一边往他弟弟身上靠:「完了,走走走,回家,冻死我了!」 从笑面虎到大猫只要一件衣服。 包间里有个脑筋转得快的姑娘突然觉得,如果她还有胆子往下挖的话,能挖出更劲爆的东西...... 往车上一坐,沉干才缓过来,一头撞在明硝怀里,憋不住笑:「快快快,赶紧回家,可把我厉害死了!」 明硝半垂下头接住他,心里一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他哥哥啊,哪怕几十年后还是那个在胡同里横着走的老大。 「现在的孩子也是真好吓唬,照我们那会儿,两队人马不叫上十几个凑一架都不叫吓唬。」 沉干笑了一声:「还嫌不过瘾?」
第166页 「够了够了,时代不一样了,你邵叔家那金豆豆玩的都是坦克飞机,现在哪儿还有什么连环画,小人书啊。」 「不过以前也没这个脸去吓唬小姑娘。」那会儿的人最重江湖义气,妇女儿童那是绝对不能碰的。 沉干缓过来往座位一靠,嘆了口气。他是真生气,往事翻篇就不能再有人把它提起来,那几个记者犯了他的大忌,不然也做不出这种自降脸面的事儿。 明硝倒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伸过去一只手握了握他。 明硝是真没什么愧疚感,出了这事儿后他当时就想出手,还是邵波涛拦住他,没必要用商场上的那一套阴私对付几个只是想餬口的普通人。正好他哥哥气得跳脚,一边玩一边正经地上去打头阵了。 沉干笑了,两只手交握举了举:「成了,有这么只手,我还能来上这么一回。」 「哎我车呢?」他那拽得二五八万,从气势就能看出不是凡品的黑车。 「早叫人开回去了。」 沉干有点遗憾,他还想让他弟弟看看,邵波涛新上手的坐骑,他光是借就磨了一个上午。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这几天他们两边都忙的要命,他也是忙里偷闲出来吓唬人的。 明硝终于长长地嘆了口气,停了车转过头,一脸无奈:「不知道哪个老太太跟咱妈讲了,今天专门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儿。」 沉干脸色一僵。 所以是陪他负荆请罪来了? 他就知道逃不过!为了宣传个破公司,把家里老底儿给翻出来,这事儿搁朱梨花眼里就是个大傻帽才干得出来! 明硝好笑地看着他哥脸色一下白一下红的,窝心得不行,也不逗他了,赶紧把人抱过来:『「没事儿啊,我把事儿拦下来了,你等会儿可别瞎凑上去,再露馅我都救不了你。」 沉干扣着车门被拖出去,再横的老虎到家还是得怂。所以他当初是猪油蒙了心吗,接了这么个採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妥协 什么叫差别待遇,什么叫偏心,沉干这十几年体会得淋漓尽致。原本在他身上就得讨一顿骂的事儿放在他弟弟身上就什么也没有,还外加一顿嘘寒问暖。 沉干往他妈边上一坐:「妈,谁这么多话跟您讲这个啊?」 朱梨花皱着眉随手指了指:「就那个儿子女儿出了国,一个人住的老太太。」 沉干想了一圈没印象:「谁啊?」 朱梨花没好气:「就夸自个儿广场舞跳得最好的那个!硝硝高考那会儿老是埋汰我,说我儿子提前高考铁定复读的那个!」 沉干:…… 他就随便一问......这积怨好像有点深啊。 这些年确实也有这么个印象,也亏有这些老太太,他妈十几年如一日地战斗力爆棚。 「你烦死了!戳你妈心窝子呢!还问个不停.......」朱梨花嘀嘀咕咕的。 「好好好,不问。」 做饭的阿姨回老家过年,沉干跟明硝做的饭,鱼肉瓜果,整整一大桌,越靠近年底,他们家的饭桌上就越丰富。 庆贺他们三个依旧紧紧挨着,活在这个世上。 从他妈对他们情感上的同归有了一定概念后,他们家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这顿饭朱梨花重点把那老太太批判了一遍,得出结论。 「这就是儿子女儿没一个在身边的缘故,心眼儿都安别家了,巴不得人过得比她还惨。」 对于这种老年人之间的攀比,沉干跟明硝都选择了安安静静听,反正他妈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哄着,都只有一项评判结果,那就是绝对正确。 「哎…….」 朱梨花放下筷子,心思一大堆,不比两个儿子少。眼前模模糊糊两个人影儿,看着像是在互相夹菜,都长大了不少,是个人样儿了。 她笑了笑:「其实还是我好命。」 好歹两儿子都在眼前,还为着他几年如一日地把那点心思压着不敢出头。 「对对对,您好命,您最好了,您就是咱家的祖宗。」沉干也没怎么听,反正顺着往下说就是了。 朱梨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知道我想什么吗,就对对对的。这一眼正好对上她大儿子的眼睛。 这一下把沉干刺激到了,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突然朝朱梨花挨过去,凑到眼前了才开口。 「硝硝.......我没看错吧,咱妈瞪我了!」 「妈?您能看到了啊?前一阵儿不是还说有黑影儿吗?」 朱梨花撇了撇嘴,有点骄傲:「还不许我一天比一天好咋的?!」 明硝笑着把人拉下来:「忘了跟你讲了,这段时间咱妈是有起色了。」 沉干惊得不行,看看他弟弟再看看他妈:「当然许了!妈您可真厉害!」半辈子过去了,总算试对了一回药。一高兴他就想行善积德福泽万民,原本还想给那几家杂志施个压,打个擂台,这下一颗心全飘了起来,反正也吓过几个小喽喽,虾兵蟹将传个话也能把意思传达上去。回头他就把这事儿给过了。 照朱梨花说,就是好好一顿饭,非给他弄成了实时体检,嘘寒问暖望闻问切。 「你以为你是医生啊。」搭脉翻眼皮儿中西结合都得来一遍。 沉干笑得一脸灿烂:「久病成医嘛,我现在也是半个医生了。」
第167页 他说得无意,朱梨花听得心一颤,愣了一秒,脸上还是一脸嫌弃:「.......那你可快点,我想回房间躺会儿了。」 「好嘞,快了,我再搭个脉。」 一顿不正规的检查后,沉干心满意足,转头就跟猴子似的把头挨过去蹭明硝的肩膀,动作行云流水,看着早就变成了习惯。 明硝余光瞥到朱梨花一瞬间平静的眼神,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把人拉开,明目张胆地把这份亲近接下了。 「成了吧?我能回房了吗?」朱梨花假装没注意,掸了掸袖子 沉干摇头:「还不行,刚吃过饭呢,消消食儿。」 「这烦人劲儿,你可真够磨人的。」朱梨花边抱怨,还是站起来走了几圈。 收拾完碗筷,明硝进去洗澡,沉干翻了翻朱梨花的新药开始研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梨花把视线投到他身上,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她想现在可真好,除了她施加在两个儿子身上的压力之外,他们家已经没有什么能绊住她的大傻儿子了。傻儿子没有硝硝聪明,不聪明也不精明,是实实在在一步一脚印地走到今天这位置的,有多苦她也都看在眼里。 「妈,年前咱再去趟医院吧,我陪您好好看看。咱做个全面检查?」 朱梨花收回眼神,又走了一圈,点头:「那行吧。」 「好了,妈去躺会儿。」 「好嘞,我扶您。」 朱梨花一口回绝:「看得见,我自己走。」 沉干把视线从几瓶药上挪回来,看着他妈走回去,心里有只大狗在跳:「您走,我看着。」 这么一步一步到房间,虽说也是有记忆加成,可沉干就是满足,他抹了一把眼睛,他是真想他妈有生之年能看他一眼,不是靠手摸,是靠眼睛从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 …… 「儿子,真解决了吧?」朱梨花走到门边上,扶着门没回头,突然问了一句。 她问的是那杂志的事儿。 沉干一顿,随即笑了笑:「解决了,您放心。」 朱梨花傲娇得不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烦的你。」 「行了,睡觉吧。」 「哎妈,您把我床单洗了啊,我睡什么?」沉干往外看,玻璃罩那儿挂着的不就是他大一号能盖住一张半床的床单吗。 朱梨花还扶着门框,这回没吭声。 沉干又问了一句。 他用招财的狗头保证,他是一点试探的心思都没存,可就是突然天降鸿运了…… 朱梨花好像这才听明白,慢慢开口:「.......跟你弟弟凑一晚。」 沉干:…… 明硝刚从浴室出来,当即愣在原地,两个人视线慢慢对上,集体动了动喉结…… 这……什么意思啊? 朱梨花没再说什么,进门关门,不管是行动还是情绪,跟从前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留下一地惊雷炸在两儿子身上。 她在妥协的路上,希望不会太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事业 沉干今天的澡洗得特别快,洗完就跑进房间,跟乳燕投林似的扑上去。 有一段时间没睡这床了,除了前两年的一个晚上,他趁着周晓阳占了他客房的床,徵得同意后睡了一回。之后就是打扫房间,趁他妈不注意熘进去眯一会儿,好几次被抓到就灰熘熘地出来。 明硝关了门,帮他把一侧被子给捂严实了,上了另一边,把人抱个满怀紧了紧低声问:「你跟妈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成就。」 沉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这间房熟悉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飘忽忽的。 「......不知道啊,妈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其实他跟明硝之间都有个惊为天人的猜想,可惜这两年踩着线战战兢兢惯了,一瞬间竟然不太敢想。 明硝留了盏床头灯,这一晚,这盏灯投射出来的光影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这张床记载了太多他们的热度,两个人重新躺上去后,这种热度贴合着皮肤渗透进来, 他们都没吭声儿,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 「你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沉干突然开口,侧过脸看他,眼里有着难耐的期待。 明硝没捨得让他失望,轻轻「嗯」了一声,立马收穫了一个熊抱。 「我就说,咱妈看在我三十多了的份上,也不能把我第一春给搅和没了。」 三十多了,坎坷圆满都受住了,沉干觉着自己太他妈幸福了! 「前两年邵波涛跟我说,咱们俩缺个外力推一推,来个人欺负咱们一把,咱妈就能急得跳脚,一跳脚一个上火,就什么都答应了。」 沉干挠了挠脖子,动作有点困难,力道把握不好,疼得「嘶」了一声。明硝接上,赶紧揉了揉早就被搓红的那一块。 无奈地嘆了口气:「手松开,他还说什么?」 沉干笑了笑:「我觉着.......是不是那报纸帮了咱一把?」 家里老底儿快被掀了,眼见着小儿子从前那些创伤要被人扒出来放到大众媒体下反覆摊开炒,他妈肯定气得不行,一生气一心疼,就准他们一块儿睡了。 环环相扣,沉干觉着自己分析得挺不错。 明硝这种把结果看得比过程重的人,只能体会到一点沉干抽丝剥茧中得到的快乐,他应和地点头,半起身开了沉干那边的床头灯,再把还在叨叨的人翻过来一点,对着光检查后颈有没有挠破皮。
第168页 这么一看,得亏他哥哥皮厚了,他皱起眉,把沉干那对手舞足蹈的爪子捞起来检查,还真是,有点长了。 再开灯,起床,找指甲刀。他哥嘴巴没消停过,直到他剪下第一个指甲,沉干才反应过来。 「你听没听我分析?」 明硝抬眼,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听了,你继续说。」 沉干对着光把这对爪子剪德圆润平和,再亲了亲。 「哥,还记得刘新宏吗?」 沉干把脚收拢挤过去抬头「嗷」了一声。 「你那个学长,他怎么了?」 「他重操旧业了,拉了个项目跟我合作。」 刘新宏安顿好家里人后,兴沖沖跑回了金融大洋场里,但现在操盘手海了去了,新类型基金股票早就占据市场,他干脆歇了这个心思,另闢蹊径转头开发了一款软体,打着手机掌上投资的名号,在理财产品和用户之间连线搭桥,苦于没有第一批知名理财产品让他打出名头,想了想,还是找上了明硝。 新媒体发展的时代,对于明硝来说,什么都可以尝试。两个人都是艺高胆大的人,一拍即合。 沉干听明白了后没当回事儿:「行啊,你去呗,我也不懂你这一行,你看着好就去做,咱家现在有钱让你祸祸。」 明硝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给人掖了掖被子躺下:「行,睡吧,我的傻哥哥。」 他哥哥压根还没意识到,这种新型的模式一旦试水成功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代不是他哥哥卖小灵通发家的时候了,手机都能从只有打电话的模式更新到现在智能机时代,那么新媒体和金融的对接怎么就不可以呢。 人永远在追赶,上升,而明硝已经不甘于做追随者,他更愿意做一个创造者。 他看着已经睡过去的沉干,俯身摸了摸额头。再想到睡在对面的朱梨花,终于散了这两年心头的这层雾气。 因为一切都在变好。 - 春天,欣欣向荣。 在朱梨花日益纵容的情况下,在沉干成功搬回房间的情况下,明硝和刘新宏的合作也拉开了序幕,这一次他主动请用了媒体造势。 沉干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弟弟甚至不再忌惮再有人把他身世挖出来。 有了更具象的目标,明硝往上走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就像已经扎根到土壤最底处的藤蔓,无所顾忌地攀爬。 连邵波涛都以半赞嘆半感慨的语气跟沉干说:「咱弟弟,是个角色。」 能取捨,有魄力。 同行对成功者的定义只会看他的成就,而看热闹的人在定义成功者的同时恨不得三姑六婆的背景全挖烂了,祖上谁偷过地里的菜,三岁踩死谁家的鸡都是一个黑点。 软体推出后的大热后,同行,看热闹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挖明硝和刘新宏的背景。可挖了半天才发现三岁踩死的鸡没有,祖上也没人偷菜,但他们神奇地发现,前不久,那位年轻的上位者还被扒出来是个被收养的可怜人,连同他运输业的大佬哥哥上过杂志重板块。 以及那位自杀的生父。 毫无疑问热度重新掀了起来,这次明硝任由它发展,公司公关部紧急加班,这股风向一点一点往正面引导。 成功为这次的软体试水造势。 人一旦顺起来,是真的顺,连走在路上都找不见一块挡脚的石头,明硝毫无负罪感地接受命运的馈赠,也理所应当地去主动跨越高度。 人,总是这么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 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部分走在前沿的开拓者,幸好,他和沉干都是其中之一。 春去秋来,明硝已经可以换一个相对较宽阔的办公楼,员工越来越多,二十一楼已经容不下这尊一往无前的大佛,明硝顺便把二十楼也合併了。 他想,再等等,就把江雪的十九楼也并下来,让他就这么一层楼,一层楼地走到十八楼,走到他哥哥身边。 就像当年,沉干在黑暗的夜色里,一步步走向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秦桑低绿枝 秋天,朱梨花的眼睛已经能微弱地视物,凑了近点,两孩子长成什么样儿了也有了个大致的感受。对于她来说,眼睛一闭一睁,过去了半个萎靡的时代。 大儿子就在旁边,打开电视,小儿子在某个金融栏目里现身说法。 朱梨花终于直观地感受到,原来金融业并不会让她儿子跳楼。 朱梨花这算是好彻底了,恢复也是时间问题。沉干就趁着这个空档出了趟差,隔壁市搞了个运输联盟慈善,钱挣得多了,往上蹭蹭蹭长的还有社会责任感。这些年他也没少做慈善,路上碰着猫狗也能静下心餵个一两只。积德行善堆福报,到了年龄就是这样。 沉干跑出去行善积德,明硝比他还忙,除了出差,吃喝睡已经连着半个月都在公司。 邵波涛领着他儿子从十八楼走到二十一楼,一个想见人也没见着。迟来的同情心终于想发挥一下作用。他看看把招财尾巴放嘴里咬的傻儿子,嘆了口气:「金宝儿,爸爸带你去看看你梨花奶奶。」 邵金宝儿瞪个圆熘熘的眼睛,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尾巴。 邵波涛一言难尽地看着儿子:「就当你爹可怜可怜你沉干叔叔,这最后一脚,咱临门给人踢进去。」 然后,他带着儿子领走招财奔沉干家里去了。
第169页 进了门先把儿子放过去把老太太逗得花枝乱颤的,顺利引来一句。 「唉,我是抱不了孙子喽。」 年轻时候归年轻时候,人老了,骨子里对子孙满堂有本能的执念。 她是开明的母亲,所以这种话也只能用感慨的形式抒发。 一个在儿子性向问题的妥协路上还有点犹豫的女人,和一个从人世坎坷里摸爬滚打上来如今才家庭美满的人,两个人凑到一起,朱梨花就像抓到了一个解惑者。 想来想去也只憋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邵波涛还是那个混不吝走四方的邵波涛时,常常想过一个问题,人从一无所有的洪荒时代,到如今车马牛与智能电子齐全的文明时代,原始的蛮力也让最早的那批人活了几十万年,为什么就得让无形的情爱去拉拽,而且也拽得得体恰当,一拽就是一辈子。 他把这个问题说给朱梨花听。 朱梨花一瞬间陷入沉默。 回过神她为难地笑笑:「我这一辈子也没找个人,我哪儿清楚啊?」 邵波涛笑眯眯地重新把他家邵金宝儿塞到朱梨花怀里。 「梨花姐姐,您看,这样是不是才算个人。」 朱梨花笑容一滞。 「......算个实实在在,什么都给填补上了的人。」 从来没有人跟朱梨花这么分析过。 跟她分析人这漫长的一生,永远在查漏补缺的路上,错失的情感,哪怕不能被填补上,也会有对等的东西交换。就像朱梨花自己,她年轻时候嚮往的自由补上了对爱情的渴望,双倍的亲情又补上了婚姻所能带来的圆满。 那么她的两个儿子呢,不也进行着互补的行为吗....... 邵波涛慢悠悠地继续说:「这个啊也不拘对象是像我这样四十几的大叔.......」他停顿了一秒:「.还是性别都一样的人。」 「这分什么对错呢。」 ....... 邵波涛跟她两个儿子的区别在于他是个局外人,没有情感上的顾虑,他不会像沉干这么怂哒哒地卖蠢,也不会像明硝这样刺激一阵后就拖着,他实实在在地从上古时代人类的起源开始,一边忽悠一边交心,最后这一脚,还真被他踢了进去。 朱梨花反应得慢,抱着邵金宝儿好半天,才喃喃道:「是哦,分什么对错呢。」 - 从朱梨花那儿出来,邵波涛简直乐得找不着北,觉着自个儿聪明得过分,掏出手机后竟然也不是给沉干报喜,直接一个电话打给江雪,唠唠叨叨把自己这一通丰功伟绩交代了。 打完这个电话,邵波涛突然福至心灵,看吧,这种状态,世俗平常,可就是戳人心。 「儿子诶!咱回家!等你沉干叔叔回来给你买糖吃,这回可没周淼淼的份!」 邵波涛很骄傲,他觉得自己用人力战胜了人心,他知道光靠着沉干跟明硝的感谢,这都是一件可以拿来吹嘘半辈子的事情。 可惜也没让他高兴太早。 在沉干和明硝坦诚相对的这些年里,有些问题他们从来不问也不探究,比如说沉干对于原生父母的渴望,在漫长的前半生里,那点渴望早就磨得一星半点。再比如说,明硝那个被逼的离开的亲生母亲。 这跟抛弃沉干的那对父母不同,大概是她当初也是作为一个受害者而存在,沉干一直明白,他弟弟对这个女人还有些本能的嚮往。 但哪怕再好奇,他们都没问过对方。 这是对如今平静生活的尊重。 但遗憾的是,他们永远没办法去定义一个长久的平静。 明硝上商业报的时候也会遇到刁钻到骨子里的底线问题,问了两次后他也不再避讳,生父好赌,生母离开,以及那场小有轰动的自杀案。这个世界有太多跟他类似的人,他也没有必要死守着这么伤疤不放。所以当记者问他还记不记得生母的名字时,他摇摇头,脑海里却异常清晰地出现一个名字。 秦桑。 沉干不在的夜晚里,他开始做梦,梦里大片春天的杨柳,南方的景色,小船,桥樑。他一直记得,他是从南方来的,土地和土地之间的转换,空气都空气之间的转换。一开始他很不适应,他甚至需要依赖不间断的安抚去进入这座城市。 那年,他被一个人抱着穿过河流,踏过车轨,跟一整个车厢的人一起从南到北。他身边坐着年轻的明学清,拿着书本教他认字,而他一个人,陷在女人的怀里。 最初柔软,宽厚的怀里,带着那个年代最普通的洗衣粉的味道。 从南到北的旅途里,明学清教给他生命里第一句诗,在迎面杨柳炊烟里,在清甜和煦的阳光里。 「秦桑低绿枝。」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秦桑低绿枝2 梦醒在沉干离开的第五天,算算时间还得三天他哥哥才能回来。 比沉干早一步的,是十多年后的秦桑。 狄泓秋要勘察个路线,就把招财送到二十一楼寄养,招财现在也是一条中年狗了,可行动力还跟从前一样,该跳就跳,该跑就跑,时刻奉行着作为一只哈士奇的尊严——拆家,拆完后又正义凛然地嚎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它那点丰功伟绩。如果不是因为它还有最后一点作为狗的特质——看家,沉干早就不顾狄泓秋,剁吧剁吧押屠宰场,你一碗我一碗,共建和谐大家庭。
第170页 可它作为看门狗,又实在过分吵闹。 明硝就是在招财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中,见到了他生命中最初怀抱的那个女人。 印花的大码衬衫,整个人圆了一圈,依稀还能辨别出原来的模样。 眼神又过度贪婪麻木,毫不掩饰地打量这层楼。 是她,又不是她。 明硝有点懵,记忆走马灯似的回顾,从圆润的朱梨花,到神气扬扬的沉干,相依为命的那几年,最后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那句「秦桑低绿枝」。 顿悟一般地发出感慨,原来想起这个人需要这么久啊。 残存的本能让他迈出了一步,招财当机立断咬住他裤腿,呜咽呜咽地叫。 明硝一愣,伸手抚了一把招财,它松了口,又朝秦桑叫。 明硝这才反应过来,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一批摩拳擦掌要搞个大新闻的记者。 他当即收了神色,残存的感情一瞬间掐灭,安抚地揉了一把招财的头。 招财又叫了一声倒退到他身后,以一种防卫的姿态注视着前方。 甲方与乙方的谈判也不过如此,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明硝想。 秦桑吶吶地张了张嘴,对于她来说开局并不顺利。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那帮记者就开了录音笔,三三两两地挤上来。 「请问这位是您的母亲吗?」 「这么多年没见过面是不是很感慨?」 ....... 一个个问题铺天盖地涌过来,明硝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莫名的厌恶,除了那年看到明学清的那份遗书,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有些东西怀念需要十几年,销毁只要一瞬间。 秦桑在这道陌生的眼神里有些慌张。 这么一场久别重逢,明目张胆地染上了利益的气息。 大概她自己也觉得时隔多年的这场讨要并不合理,边上人一出谋划策,也不知道怎么联繫上的记者,带着相机,录音笔,大幕一开,开始唱戏。 唱的是亲生母亲历经千难万险也要跟亲生儿子重逢,记者最钟爱的桥段。江南人的哭唱绵长悲戚,顺利引来了一批听众。 她以为大生活剧的幕布下,结局必然是母子痛哭流涕,双双还家。 没想到这一唱唱出了反效果。 招财已经自觉地咬住狗绳,看了看办公室,明硝就本着速战速决的方式: 脱口而出:「当初不是你主动逃走的吗?」 哭声戛然而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沉默的两三秒里,秦桑开演第二出戏,被丈夫殴打后被迫离家,忍受跟孩子分离的痛苦。 明硝再开口:「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秦桑:…… 又一次沉默里,秦桑不得不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对面那个孩子在她面前首先是在商场里浮沉多年的生意人,他并不缺爱,其次才是一个被抛弃但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 明硝不是滋味地摇摇头,通知保安把记者赶出去,朝围观的挥手示意离开。 他推开办公室大门,招财早就迫不及待地拱进去往沙发上一趴,身后的女人紧迫地盯着他,明硝嘆了口气,偏过头淡淡地开口:「进来坐坐吗?」 就像两个精神阶级的人强制性地捆绑在一个地面上,光是眼神交汇就比殊死搏斗有看头。 「喝点什么?」 秦桑眼泪还没擦干,慌里慌张地摆手:「不用不用.......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明硝沉默了片刻。 「.......然后呢。」 「你.......你.....」 明硝心思动了动,想如果这时候说的是他家朱梨花常说的那句「你想不想我」,他可能还会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跌下来,融入这万丈红尘。可惜不是。 她说的是。 「你爸爸......是不是留了一栋房子?」 赶过来在门外偷听的邵波涛都忍不住「呸」了一声,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掏出手机赶紧给沉干,周晓阳,狄泓秋,能联繫的都给联繫了。 对沉干发的是「兄弟,赶紧回来吧,你那大宝贝儿亲妈上门了,正抽筋拔骨地剜心呢!」 周晓阳跟笛子那儿:「俩倒霉蛋,赶紧把周淼淼送过来,咱弟弟马上缺爱了!」 沉干那儿不论,周晓阳收到这没头没脑的信息也就一愣,带着小公主立马往公司赶。 邵波涛继续靠着门听。 这场谈话註定得用沉默和尴尬拼凑。 明硝手指死死扣着杯沿,动了动喉结:「……你怎么知道。」 秦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跟自己年轻时候相像的脸,经历也对得上,拆迁两个字就像跟救命稻草似的,这个时代,房子就是钱。而接受访谈的明硝,在她饱经摧残的人生里,也像个钱袋子。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光明的老年生活。 怕明硝不清楚,她开始解释:「当初到北方的时候,我们全款买的房,既然拆迁了,那市区里那栋房子属于夫妻财产。」要求合情合理。 杯子里冉冉升着热气,明硝半垂着眼:「继续说。」 秦桑估计沙发上虎视眈眈的招财,没敢往前走,笑得一脸慈祥:「你也出息了,收养你的那户人家咱们给点钱,你搬出来跟妈妈一起住那栋房子吧,妈妈的就是你的。」
第171页 邵波涛:…… 气得邵波涛编简讯的手都开始发抖,这年头傻逼一个比一个浪,脑回路九转十八弯,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转头又给狄泓秋发了个简讯:「笛子啊!别用你那小眼睛勘察路线了,去查查硝硝那不太正常的亲妈!」 邵波涛咬了咬牙,这要是沉干跟梨花姐姐看到,宝贝蛋受了这种委屈,都要心疼死! 明硝突然笑了笑,放下杯子朝招财招了招手,招财把头搭在他腿上,眯着眼舒舒服服喘了口气。 他抬头:「记者是怎么回事?」 明硝问到了点上,秦桑张了张嘴,有点尴尬:「这个.......电视里不都这么放吗,咱们俩那么多年没见了,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也算个新闻。」 明硝揉了把狗头:「卖新闻拿了多少钱?」 秦桑一怔,瞬间满脸通红。 「……也没多少钱」 明硝动作一顿,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抹了:「忙了一天,你大概也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房子的事,让我考虑考虑。」 秦桑毫无意外地皱了眉不认同,又在明硝拿出一沓钱后喜笑颜开,指着招财抱怨:「要我说,这狗就别养了,太闹了。」 邵波涛实在憋不住,拍了拍门,也不等回应窜了进去,以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桑。 论脸皮厚,邵波涛排第一,沉干也只能屈居老二。不到五秒,秦桑就僵不住了,摆着笑把钱装口袋出门。 明硝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连走路姿势都跟记忆里的不搭边,他想,人在变的时候真的是花尽了力气,费劲了心思。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开局 「邵叔,我是不是很可怜。」 邵波涛刚想开口被一声噎住,心说这也没法答啊,当头棒喝地糟心你邵叔这辈子也没碰着过几回,你这经历对于我来说就跟中彩票似的。 沉干偏过头笑笑:「我随便问问,你怎么过来了?」 邵波涛一哂:「我就不是瞎熘达吗,刚刚你助理看情况糟糕就奔十七楼找救兵来了。」 「人都出去了,就我一个瞎晃悠。」 「我说她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明硝打电话叫人把杯子收了,抬眼看他:「不然呢?」 趁着他这热度还在,主动权就不会落在他手上。 心思是有几分,不过未免太寒人心了。 周晓阳带着小公主几乎跟狄泓秋的情报同一时间到的,大楼里早就清场完毕,周晓阳还是听出了些情况,一到办公室就把周淼淼放了过去。 人周淼淼跟邵金宝儿从出生就玩一块儿的革命情谊,哄人的功夫压根不是盖的,没学十成十也有个七八成了。嘴巴里叼着块棒棒糖,手里还拿了个新的,瞥到个脸色不对劲的叔叔,脚一抬就扑人怀里,把糖塞进明硝手里,郑重其事地握了握。 明硝这头胡思乱想的状态被秒破,心里也甜丝丝的,这孩子吃个糖也比别人家的好看,糖浆牢牢接着,一分也没往外流,省心。 「晓阳哥,你给喵喵少吃点糖,这个年纪牙齿嫩着呢。」 邵波涛接过话茬:「就是!咱喵喵一口好牙,全让你给祸祸了!」 说完一看手机,感嘆了一把:「笛子这效率够可以的。」 点开屏幕,放大了推到明硝跟前。 「你看看吧。」 狄泓秋跟沉干他们学了几年,傻白甜归傻白甜,到点了,野性子一分没少,该查的不该查的一份不漏。 当年秦桑怕被找到,没留在北方,也没回南方,折中往宁夏那一带跑了。当初家里也还是有点家当的,她全拿了后顺利租房,进工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本来也算个形式上的好日子,可遭就遭在,骨子里的理想主义残留,又一脚踏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被个男人骗得最后一点傍身财也空了。这时候倒是开窍了,没了钱我就拖着你的人。 一个是踏进俗世的白莲,一个是滚过泥地的破皮,两两较量,再一同滚进你争我打的茫茫岁月,一去不复返。 秦桑就这么靠着那双不靠谱的眼睛从狼窝跨进虎洞,一跨就是十几年。 看完了几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看气氛太沉重,周晓阳环顾一圈:「哎,沉干呢?」 邵波涛指关节点点桌子:「奔隔壁市行善积德去了。」 「呵!这行善积德也没个用,这都积了多少年的大德了,也没见有个好报应。」说完又忙着自打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邵波涛跟周晓阳也没久留,这种事儿也安慰不了,到点了,只能靠自我解脱,偌大一个办公室,只剩下招财趴在沙发头睡觉,偶尔睁开眼确认一遍人还在,没出事。 邵波涛临走前把资料拷了给他,明硝反覆看着,人生堪堪几页,其中是数不尽的柴米油盐跟世俗浸染,最后塑造成一个到他面前的秦桑。 明硝想了想,其实白月光变成米饭粒也是有迹可循的,古往今来数都数不清的文人过客痴情浪子实践出来的结论,其实也适用在每一场经历时间淘沙,世俗磋磨后的久别重逢上。 那个在明硝心里温柔多情的漂亮女人,终于在金钱面前低下了曾经昂贵的,为自由抛生死的头颅,像一个最平常的俗人站在他面前,虚伪,唱诵着对死人钱的执着。 明硝想起记忆最开端的那几年,和秦桑一起躲在床脚躲着明学清的打骂,其实他们是有过共苦的岁月的,但随着沉干的到来,属于明硝的这种苦涩已经被慢慢洗刷干净,秦桑的苦涩却多镀了一层。
第172页 所以用痛苦来寻求共鸣,对于他来说,残忍又可笑。 明硝站在二十一楼的落地窗前,突然有种强烈的失重感,从头顶蔓延至双脚,皮肉渗透到骨血。 他知道,这是对那场岁月生理性的极度排斥。 直到失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身后急促的开门关门声,和招财惊喜的叫声融合在一起。 「我回来了!」 他的身体被抱住,明硝微微偏过头,压着的那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 跟上回一样,他哥哥在最快的时间里接触到了他的身体,给予他最紧密的安慰。 被沉干抱住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由身体向心理过渡的创伤,他想,为什么人要有这样的经历呢? 仅仅是为了与后来安定的生活达成一个平衡吗,缺则损,满则溢,但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已经有人帮他把溢出来的那部分倒到缺损的地方。 沉干和周围所有的人在用最原始的安抚方式去填补他的空缺,就连周晓阳家的宝贝疙瘩周淼淼都会把手上的棒棒糖交到他手里,软软地拍拍他的手心,跟他说不要哭。 这种体验让他觉得新奇。 但他做得最顺的,还是跟沉干撒娇:「哥.....」 招财终于学会了看脸色,从沙发上跳下去,叼着狗绳熘出门,还顺着惯性给人家关了门。 沉干用最贴近的角度看他弟弟,在明硝功成名就的这一年,他依旧不问后果地要把人护在身后。 这辈子他一共有三回不要命地赶路,第一回 是十几年前接到他妈电话,明硝被明学清砸了个头破血流,他买了一小时站票坐到站,再从车站跑到医院。第二回是前两年他弟弟一个人认领明学清的遗体,他开了一个半小时的长途车。 最后就是今天。 他身上还挂着领带,看到邵波涛发来的信息时正在装模作样拍一块有百年历史的玉,周围人都在恭维他,但他是确确实实不知道拍了块玉到底能体现什么英雄本色。沉干上一秒带着张假脸笑得得体,下一秒就把牌子摔了,一路带风地走出会场。 一路上他只思考了一个问题,这辈子他到底要积多大的德,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厄运逐出他弟弟的人生,还他一个平安顺遂的宝贝。 第一百三十九章 闹剧 前两年沉干还可以甩过去大笔钱堵住媒体的口,现在不行了,在娱乐至死的年代,某一类媒体人挖了点桃色新闻就跟发年终奖似的,遑论商圈隐私。抑制的速度永远赶不上传播的速度,等沉干连夜部署公关,调拨资金完毕的前一秒,手机跟网页同时来了推送。 「金融圈母子情,十几年也无法割捨的生命脉络」 沉干当即摔了手机,母鸡打鸣,这是抢了他们家朱梨花多大的名头,还嫌噁心不死他弟弟是吧!一口气撒不出来,沉干硬生生指着公关部当小鸡仔似的骂娘,一个两个一圈人扣工资加季度奖,小鸡仔们也觉着这是碰着件糟心事儿了,没敢吱声,一声不吭地排排站,狄泓秋从老远看过来就跟传销组织洗脑似的,连忙跑过去大赦天下。 这帮人平时觉着狄泓秋慢悠悠傻白甜得不像个正经老闆,到了点还是得靠傻白甜拯救世界。 人走完了,狄泓秋才凑上去,摸摸脑袋想了想怎么开口。 「我今儿勘察路线去了,就上个月招下来的那条。记得前两年想一条线价包下咱三条的傻逼经理吗?」 沉干喘了口气,平静下来「嗯」了一声,是张口闭口结善缘那傻逼。 狄泓秋点点头:「就是他,几年过去了,没想到不仅没从那位子上下来,还熘熘地爬上去了,还见着我跟见亲爹似的。」 胖子春风得意了好几年,善缘从南结到北,到底也没噁心死自己。 「所以我就想跟你说道,是祸害,早晚都会蹦出来噁心一阵儿,也死不绝。这世上糟心玩意儿多了去了,咱一路走到现在大的小的遇着的还少了?」 「甭管他多碍眼,你就是不能钻死胡同。」 狄泓秋像摸着了思路,继续说:「先不说这到底也不值得,你也犯不着跟这种连绊脚石都算不上的玩意儿过不去。你是谁,她又是谁?!」 「不要急躁,拿出你当年让那胖子滚蛋的气势,是难,就陪着硝硝一起过,哪怕过不了,也坦坦荡荡,小人君子,人心里都有桿秤。」 狄泓秋话说得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可道理确确实实摆在那儿。 沉干嘆了口气,拍了拍狄泓秋的背:「没想到咱笛子也不是真傻白甜」 邵波涛哼哼唧唧,我本来就不是傻白甜。 「那这样,你把那条线接过去,我把后期交接给你,都交给你了,好好遛那胖子吧。」 狄泓秋:……. 至于他,甩手掌柜,打起精神好好正面刚一刚那棵自我意识爆棚的秦桑。 说干就干,当初邵波涛那儿的一队人马还没用齐全,盯梢防卫全套,兵分两路一路看住住在星级酒店的秦桑,一路挡记者。 邵波涛一通电话:「我那几个兄弟都快成你家的了。」埋汰归埋汰,他也提起了十二万分注意力随时准备补刀。 沉干这头正摩拳擦掌地准备约谈秦桑,防了几手,可最终这个电话没来及拨出。 因为他弟弟以一种淡然看众生的姿态,试探了一把人性本恶的恶,它的维度到底在哪里。
第173页 那个女人错就错在,以盲目的姿态铸造了一道奇妙的防备。她下意识把明硝退远,用拙劣但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手法攻击。 自以为用媒体造势,会得到一个完善的结果,她并没有想到,当年年幼的孩子,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资本,有博大的胸怀,有捨弃的勇气。人世间的条条框框,并没有把他塑造成悲天悯人的善者,却也不是垂死求生的恶魔。 他以出世的态度为入世而来。 是秦桑太低估亲情的可代替性,也是太高估秦桑这个代名词的存在意义。 金钱作为衡量工具本来就是一个虚无的概念,她用一场闹剧,彻底拉开了跟明硝的距离。 明硝也是在看到沉干的那一刻突然释然了,他突然想看看,如果不交出这栋房子,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他还真的试了,立马给秦桑挂了个电话,讲得明明白白,房子没有,我也不打算认你,一笔钱就这么买断吧。 一个礼拜后,他们的事业因为这场哭笑不得的索取,达到了一个瓶颈,至少沉干那条线的勘察被迫叫停,狄泓秋一到现场就被自发组织起来的人民群众指着鼻子骂,几次委委屈屈地回来。 只因为一个哭天抢地歇斯底里的女人隐在黑白色报纸上,标题「知名金融界小生拒绝奉养老母,六亲不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知音体开始频繁出现在正规媒体行业里,真相背景不论,热度至上,明硝淡淡地上下扫了一眼,而报纸边上是周淼淼小公主送给他的糖。 沉干快步走上来,瞥到报纸后脸色一冷,立刻拿起撕了个干净,狠狠地踹了一脚桌子,顺手把小公主的糖剥了,一口嚼下去,嚼得凶神恶煞。 「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 「气她干嘛。」明硝失笑,捧着他哥脑袋两边揉了揉。 沉干像只烦躁的狮子,獠牙爪子都没出动,只顾防守,防备了一通还是没防住。 「能不气吗?!」 「行了,我没事儿,又不是头一回了。」明硝把人搂过来哄:「那条线影响大吗?」 沉干皱着眉抬头,沉着声:「不要紧,一帮人被牵着鼻子走而已,线是我的,我要是一直停着不开发,有人比我更急。」 沉干把话题拉回来:「那不重要。」他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不可能还被利益给困住。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仔细一分析,纰漏也就出在他弟弟那儿,他也不是不知道明硝在这场闹剧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明硝挑了挑眉,确实,比起现在愁得想砍人的沉干,他反倒跟没事儿人一样,没有阻止这场闹剧,也欣然自得地去观赏。 就好像彻底把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偶尔也推波助澜一把。 明硝笑了笑:「趁现在咱俩都空下来了,要不今天我下厨?」 沉干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最后竟然也点了点头。 那就是边吃边说的意思。 等邵波涛一众人打点上下的一大笔公关费刚想投出去,打个电话发现当事人竟然狂扫了超市准备回家做饭,呵!做什么菜煲什么汤都打好草稿了! 邵波涛摇了摇脑袋,得亏临时打了个电话,不然他的私房钱可都要打水漂。 外面闹得惊天动地,我自岿然不动,还准备做个红烧肉。这种享乐精神,邵波涛想了想,真当是极有格调! 换个角度想,人间风波不定,还不如一碗红烧肉来得实在。 第一百四十章 大同 在朱梨花看来这跟上回明学清那桩事不同,她作为一个母亲,深觉秦桑的主动出击就是在跟她打擂台,所以这次她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明硝一进门就被堵在门口,沉干一看这架势就是有大动作,条件反射赶紧凑过去想哄。 朱梨花斜斜地瞟了大儿子一眼,脱口而出:「你身上有很强的火气,没消停完离我远点。」 沉干被噎得没话说。 朱梨花精准地望进明硝眼睛,绷着脸:「我就问一句话。」 明硝笑笑,把一大袋菜左手换右手:「您说。」 掷地有声:「认她还是认我!」 ....... ....... 沉干一言难尽,挠挠眉心环顾了一圈客厅.......这是被重新打扫了一遍的样子啊,这玻璃,这电视柜...... 「哎妈,您干嘛了?」 朱梨花没吭声,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小儿子。 「.......天啊宝贝儿你赶紧回她,认她认她,就认她,妈您这是把家里都擦了一遍啊?阿姨呢?今天不是休息日吧?」 朱梨花这才「哼」了一声:「我让她回去了。」 「.....原因呢?」 朱梨花咬了咬牙昂着头:「你弟弟户口不作数了,亲妈也找上门了,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你们俩成双成对的,这家里就我多余,我有什么用啊?给你们打扫完,我就走了!」 沉干:…….. 明硝:……. 「不是你走哪儿啊?啊?朱梨花,一把年纪你折腾啥?」 「走南闯北!不行啊?!」 沉干:....... 「你怎么了你就走南闯北了?有点自信成不成,怎么就觉着你这朵梨花一定比不上那颗秦桑了?你以前不是胡同里一只霸王花吗?!」 朱梨花憋着气半天,眼睛愣是憋得微红:
第174页 「就凭我小儿子从她那树上长起来的!」 沉干一下乐得不行,今天从看到那新闻后就压着火气,一整天了,好不容易逛了半天超市消下去一半儿,这另一半儿竟然在朱梨花一把老年娇里给消没了。 他笑了几声,往沙发上一躺:「……宝贝儿,赶紧赶紧,把你妈哄好了,你到底长哪颗树上。」 明硝门口站了半天,那大一袋菜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而从见到秦桑那一刻起积累下来的空虚感,一点一点可眼见地被填满。 对于他来说,人生一场缘分,不外乎此中二三。 朱梨花看得模模糊糊,心颤得厉害,再一抬头,他小儿子就贴过来了。 明硝用空出来的手把朱梨花抱住,身体半抵着,下巴靠着她宽厚的肩膀。 朱梨花被突然的拥抱抱得愣住。 孩子大了后,这种太过亲昵的动作就没再正式做过,不是不能,是像他们这种维繫紧密的一家人其实没必要依靠这个证明,他们俩也不像沉干脸皮这么厚。 不过这突然一下,还真.......还真让她.......心满意足...... 明硝笑眯眯地开口:「妈妈,我做红烧肉,吃不吃啊?」 朱梨花吶吶地「啊」了一声,又嘀嘀咕咕的。 「......不是防三高.......不让我吃了吗.....」 「今天能吃一块。」 「......真的?」 明硝把人松开,晃了晃手里的大袋子,笑得一脸和善:「两块也行。」 朱梨花老脸一红,觉着一把年纪还为吃个红烧肉乐得找不着北有点丢人,对,乐得找不着北,可能就是因为能吃两块红烧肉,谁知道呢...... 朱梨花转身,走得轻飘飘的:「行吧.......烦死了,那你们俩做饭......我可擦了半天地板,得躺会儿.......」 边说边往卧室走,速度还挺快。 沉干仰头一喊:「不走南闯北啦?」 朱梨花:……. - 明硝做菜,沉干打下手,好几年的配置,做起来得心应手。 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平淡,但毫无缝隙。 明硝偏过头看了看沉干,他明白,只要这个人在这里,哪怕他这辈子还会遇到多少不顺心的事儿都成,他都能熬过去。这就好比一个支点,一个无形的嵴樑。 沉干认真地择菜,没意识到他弟弟眼里的情绪。 直到明硝开口。 厨房这种烟火气浓厚的地方,一直适合回忆和沉默,明硝选择回忆。 「我爸……」他到底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嚼在嘴里都有些苦涩。 沉干微微一愣,手里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你还记得吧,我们俩第二次见面,就你给我买新衣服的那回。」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烟火满天的时间里,闯出来个小乞丐。 沉干扯了扯嘴角:「把我剩下的一百给折腾没了。」 那时候物价还低着,一百块钱能买一整套衣服外加鞋子。一百块就把人给收得死心塌地。 整块肉切成小块,朱梨花喜欢一口一块的那种,放糖,甜蜜蜜的南方口味。 炒了糖色,明硝边笑边说: 「对,那衣服我现在还留着,就小柜子那箱子里,你要不要看?」 沉干无奈地斜了他一眼。 放了肉,明硝把鱼收拾出来,另起一个油锅煎了煎放砂锅炖。他哥哥这几天被气得胃疼,这碗汤煮给他。 「.......其实.那天他打我也有理由。」 沉干没吭声,默默听着。 「他以为天下的母亲都会爱着孩子。」明硝停顿了一秒:「是爱到骨子里既能抛头颅洒热血也能委曲求全的那种。」 这是一个非常盲目的前提。 「他想把我打得惨一点,再利用我把她引出来。」 他爸爸到底还是念着这个妻子。 明硝低头接过他手里的菜开始切,平静地说: 「但是我没哭。」 「我就想,凭什么啊,凭什么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其实要是那天没遇到你,我能忍下来的。」 明硝转过头对他笑。 沉干鼻子一酸,堪堪没掉下泪来。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有这种感觉了,没有遇到朱梨花之前,他也能忍受得了福利院的日子。 可是他们这样的人一旦见过光,就真没办法再回到黑暗里。 人对光明有着本能的趋之若鹜。 但他又何德何能,在那个时候就被这个孩子看成了一道光。 明硝偏过头笑了笑:「别闹啊,做饭呢。」 沉干瞪了他一眼,把满腔酸涩压了回去。 「没有遇到你跟妈妈之前,哪怕我暗地里在偷偷准备逃跑,另一方面也做好了跟他过一辈子的准备。这个在你倒腾小灵通的时候跟你说过。」 沉干把盘子递过去,抹了一把明硝额头的汗。 鱼汤闷在砂锅里,奶白色浓郁得诱人,朱梨花隔着门也闻到了,远远地喊了一声:「宝贝儿,能吃了吗!」 明硝应了一声,再望进沉干的眼睛里,以真诚,以解脱: 「但我从来没设想过要再跟她见面。」 除却因为年幼生理上的害怕,他在精神上从来没有畏惧过当年的明学清,他可以尝试着跟这个人生活,但秦桑,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心脏承重的那一部分就散了。
第175页 哪怕以人世间的波折苦难相要挟,人情伦理以控制,他都没再贪心过。 「你白天问我怎么想的,为什么就要走这一步?」 冒着名声不要,事业倾塌的地步,也要做这种明知后果的刺激。 因为就像丢掉一场噩梦: 「因为就这一次后,我跟她两清了。」 你给了我生命,以切断我对亲情本能的嚮往为代价。在漫长的人生里,我们从未给过彼此以暖意。 而此后的情意四流,全是后来的重塑。 他已经被养娇了,所得所有都有了能寄託的对象,不想去尝试有变数的生活。 「所以,把手擦一擦,这菜都被你洗烂了,赶紧的,边上坐着。」明硝无奈地把人推出门。 饭做完了,从前的人事物就要过去了,回忆停止,从此一往无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桃源 那天之后,一家三口提前进入了养老期,期间周晓阳带着闺女,邵波涛带着儿子,狄泓秋带着狗,三组人马齐刷刷来探过情况,一看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兄弟放着公司一堆提案,外头风言风语不管,一个两个埋头研究菜谱。 瞥到他们沉干还老不乐意。 「没饭给你们蹭啊,哪儿来回哪儿去。」 邵波涛摸摸气得涨疼的胸口:「大爷们,能不能行了?!我们在外面天天替你们发愁,你们倒好,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想破产吗?」 「来来来!想破产邵哥给拟个清算,专业水准还友情价。」 沉干点着菜谱划重点,随口说:「成啊,那我替笛子把招财留了,其他随你搬。」 「不对啊,苦瓜加辣椒能好吃吗?又苦又辣,我卧薪尝胆啊?」 明硝明显比他有耐心:「小辣椒去点酸苦味,能中和一下。」 「……那行吧,一会儿我试试。」 邵波涛:……. 这种傻逼问题竟然还能问出来,可真没见识! 看完菜谱,沉干终于想起来那三队人马了,看看天也不早了,不留人一顿晚饭是说不过去。 沉干把一早准备的玩具放出来,一手提一个小孩儿,眉头皱得不行:「老邵,管管你家金豆豆,老抓人喵喵小辫子,抓秃了你帮她长啊?。」 邵波涛把儿子接过来,指了指狄泓秋:「别说喵喵的头发了,你先看看笛子吧,这几天他快秃了。」 情况也确实有点糟心,除了早就签订合同外包给其他企业的那条线路,其他在谈的都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可就算是那条外包的线路,狄泓秋一勘察就能被一群大妈围起来指责,大妈的战斗力堪比现代武器,狄泓秋本来就性子软吵不了架,最后还是沉干那助理踩着双高跟鞋跟踏风火轮似的,一把把人拽到身后,一双手从东指到南,从南指到北,骂得了粗话,踹得了流氓。 骂完后又是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半红着脸让狄泓秋别说出去,原话是:「我还没嫁人呢。」 狄泓秋就差指天发誓绝不说出去,转头就就在饭桌上说给沉干听了,边说边比划。 「这个嗓门啊有那么——大,那个力气啊有那么——大!」 沉干:……. 所以其实大家都明白,笛子就算是想结婚,估计也找不着对象。 明硝那儿也差不多,顾清跟刘新宏两个人勉强还能撑一撑。 秦桑去过一回,陈如玉打电话到十七楼求救,也是这助理姑娘踏踏踏上门,连骂带嘲讽地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吓到最后坐地大哭,助理姑娘立马收起脸色,掏出手机直接报警。 沉干挠挠眉心:「.......这姑娘,平时倒没看出来啊。」 邵波涛餵了儿子一口饭,提醒他:「那条线呢?那帮人可没这么好赶。」落井下石充当正义使者,玩得一套一套的。 「出来前你嫂子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她托人出个手。」 沉干连忙摆手:「别了别了,别麻烦你们了。」 「等着吧,不出一礼拜,那条线不开也得开。」 他确实也没说客套话。 这种奉献式路线要是不开发每天都需要一笔钱供养,小头是沉干,他当初也没想着多挣钱,干脆分散外包给了其他运输公司,大致意思就是这条路归属权在我,你们想承包就付点钱,我定时定点来勘察勘察,其他一概我不管。相对应的,大头就在下家各个作为僱主和小头承包运输的资本家那儿,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时间消耗。 一个礼拜不到,那群等着跃龙门的资本家们各派出代表主动来疏散各个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们,跟打地鼠似的,一打一个准,别人家的家事,你们一个个跟正义使者似的找存在感,这不闹呢吗! 先礼后兵,你说我是非不分,可没错了,我维护的就是我的金主爸爸,碍了我挣钱的道儿,我能跟你掰扯出一朵花来信不信?齐刷刷几对黑衣保镖往那儿一站,跟黑社会似的,伪正义使者们立刻散了。 沉干这儿解决了,明硝那儿红灯笼大喇喇地挂着。这种标题式新闻需要时间来检验,看热闹的群众们想的是,他明硝是做金融的大众人物,不把这个名誉漏洞填补上他还怎么出来混?最终结局极有可能是主动发声明认错,再把亲妈接回家,人们都期待着迷途知返大团圆这种八点档戏码。 就连联合秦桑发了这个新闻的记者也是这么想的。秦桑在记者每天的安抚下,心情好得不行。天天等着明硝去接她做个阔老太太,也确实等来了一道声明。
第176页 一道沉干以侵犯名誉罪警告媒体的声明。 至于为什么要发这个声明,只因为前一天邵波涛跟他聊过一段话。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邵波涛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 晃得他实在烦了就主动提了话茬。 邵波涛立刻有模有样跟说悄悄话似的:「笛子前两天跟我说过一句话。」 沉干:「什么话?」 邵波涛一哂:「他说,幸好那天他没接受採访。」 「如果今天换成是他,他可能会死。」 …… 沉干心里咯噔一下,跟明镜似的,老邵这是故意传这个话。 可他也确实沉默了。 宽厚的人一遭被逼到险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理的逼迫犹可忍受,精神上的折磨简直能把人逼疯。 狄泓秋的生母.......一想到当初那个喝血扒皮,毁了笛子梦想的女人,沉干都不寒而慄。 那么他弟弟呢,其二者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过早把本能的念想给掐断了,现在活不下的是不是就是明硝了?! 邵波涛这是在提醒他,一味地退让,选择让时间淡化是最消极的做法,他们是有反击能力的成年人了,即使不能一击打倒,也要做个警示。谁上门都能捞点好处破坏点东西,他们还活不活了? 这道声明就是祸水东引,全引到了沉干自己头上,他这是想把事儿都给他弟弟给担了。 沉干想,就是我发的警告,我发的声明,我养的孩子,归属权这他妈就是我的,就是我押着人不放,我就站到明面儿上了,向我开火吧! 发完声明当天,沉干又让助理草拟了一份股权抵押。掏出身上所有卡,连同股权抵押书放到明硝桌上。 「除了留给咱家朱梨花的那张存摺,这就是我所有家当,全给你,想怎么祸祸都行,拿钱砸人还是填漏洞都随你。」想要跟这个社会耗下去也需要资本,他沉干就做一回钱袋子。 反击由他来,恶人由他当。 「除了有一点。」 沉干敲敲桌子,一字一顿地要求:「不准受气。」 他们磕磕绊绊活到现在,不是为了成全别人,是为了成全自己,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总归是白来一场了。 明硝抬起头,平静地听完他哥哥这番话,突然笑了笑。 沉干一撇嘴,绷不住了:「行不行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桃源2 明硝比沉干通透了不知道多少,沉干挖空了心思想出来的笨办法,他只要一看脸色就全明白了,一瞬间他涌起过很多情绪,苦涩,甜蜜,感动,悲哀,全部堵在喉咙口。 最后也只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卡,存摺,股权抵押书,一份一份交叠在一起,半垂下头重新把它们放回档案袋。 再抬头敲了一把沉干的额头:「瞎闹。」 「怎么就瞎闹了?我告诉你啊,你别害怕,这可不少钱呢,咱底气足着呢!」 沉干还要把卡一股脑倒出来,明硝又给装回去。 两个人来回推了几次,最后明硝没办法,一把把人挟持着抱住。 「哥……」 沉干皱着眉动了动,臭小子抱得还挺紧。 「干嘛,看不上这点钱啊?」 明硝:……... 他哪会不知道,他哥哥这是在哪儿受了什么刺激,又带入到他身上,这才不管不顾,豁出家当也要给他找回场子。 这种盲目又自然的顺从,明硝承认,他从来都招架不住。 嘆了口气,明硝沉静地看着桌上那袋子家当,心里五味杂陈。 「你别急,我会处理。」 沉干直接摇头:「你别插手,你就佛着吧,这事儿你不能沾上。」 大众的记忆是有时效性的,时间一过,热度一退,他弟弟还能重新站起来。 明硝把视线移过去:「那你呢?!」 「这么多年,从你跑长途攒下的事业,就这么抛开了?」 沉干一顿,又赶着摇了摇头:「不是早说好了吗,咱们家有你这么一个挣气的大宝贝儿就行了。」 明硝心头猛地一震,往事跟现实的连接性有时候就是这么随机又自然,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年朱梨花刚从生死线上起来的时候,也是他这么抱着沉干,他哥满不在意地跟他说「哥其实可不乐意念书了,你跟哥哥不一样,我弟弟闭着眼睛都能考第一,这种给朱梨花长脸的机会你不能放过知道吗?」。 这招祸水东引并不高明,沉干只不过是把压在他头上的那把刀给移到了自己头上。 和当年退学一样,同样是个笨办法。 当年他手无寸铁。 但现在,在他已经有足够筹码去爱护一个人的时候,还能让沉干重蹈覆辙,继续做一个牺牲者么。 明硝闭了闭眼,把人抱紧。 绝不可能! ……. 「再一礼拜,如果一礼拜后我还没解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沉干立马抬头跟他对峙:「你说的啊!就一礼拜,一礼拜之后我来收拾,你就给我把这个位子坐得安安稳稳,听到没?」 明硝微微勾了勾嘴角:「嗯。」 总算把人劝回去了。 直到沉干从拐弯口离开,连影子也见不着了,明硝才掏出手机给邵波涛发了个消息。 「邵叔,帮我一把。」
第177页 邵波涛就跟在手机前等着似的,立马回了过去,回得一跳三丈高的那种:「好嘞!」 发完沾沾自喜,你看看,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他邵波涛推一推。 这也没办法,他们那一对儿,都属于自我奉献得感天动地,把对方的情绪为己任,那么只有沉干那头动了,明硝才会跟着动手。 两三个来回后。 邵波涛挑着眉发送:「放心,两天给你拿到。」 江雪哄完儿子踹了他一脚:「笑什么呢?」 「笑咱硝硝还真是个狗崽子。」打蛇七寸,抓点抓得精准。 邵波涛摇摇头,这也是真伤着心了,不然哪能到这一步哟。 各有分工,沉干把助理姑娘拨到明硝公司的公关部,让她亲自上线打头阵,沉干跟狄泓秋收拾旧山河,项目跟进忙得有头有尾,明硝那儿两大支柱,顾清跟刘新宏都是各有人脉的掌权者,挑起担子一个个解决,也并不困难。 明硝最该防的也只有秦桑突然再冒个头。而秦桑的七寸,将会由邵波涛和他放出去的那些人几天后拿到的一份证明资料来拿捏。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明硝从落地窗望过去,天光微暗,看上去阴沉沉,但他等着霞光落日的一刻,红尘终究是美妙的。 - 那一记声明也是真让秦桑大乱方寸,我就要个钱,要一场富贵,你居然还正面跟我槓上了,那我可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那我就再上你那儿哭一场。 上了年纪的人也跟七八岁的孩子一样,以为哭最管事儿。朱梨花也哭,想吃块儿肉了,想儿子了就假哭,如了愿就变脸,京剧场里都没这么快。 可这哭也得看缘分,有缘有分,真哭还是假哭都有人照应,有缘无分还图谋着刮一层皮,註定是一场闹剧。 闹剧晃荡荡开场的时候沉干陪着朱梨花正在医院复查,上下眼皮都被翻了个遍,医生那艺术字也看了一圈,板凳也坐热乎了,电话来了。 小助理心急火燎地跟沉干告状,老阿姨已经哭过两场了,正酝酿眼泪,准备第三场,她这种嘴炮儿也吃不消。 沉干立刻坐不住了,朱梨花一个眼神过去。 「坐好。」 颇有种气定神闲仙风道骨的模样。 沉干一愣,压根不知道他妈是在憋大招。 「妈,我让阿姨来接您成吗?」 朱梨花没吭声,直接站起身,沉干赶紧收拾了病历,一堆药分门别类地装好,再抬头。 朱梨花下巴一抬:「我去见见她。」 沉干:…… 「我的亲妈,您可别闹。」那老太太战斗力一顶十,他家朱梨花眼睛也没好全,再一个不小心伤着了,他还能怎么办?再跟十多年前愣头青似的拿把刀把人剁了? 朱梨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闹了!」 「别吵吵,你妈我还没治不了的人。」 沉干憋着笑:「您老当益壮啊?」 精神头是好,不过这几年这双眼睛限制了太多,沉干老觉着他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指点江山靠着一张嘴就能说死一大片的霸王花了,起码刺儿少了一半。 母子连心,哪怕不是亲生的,也连得紧紧的,朱梨花哪会不知道她儿子想什么,一边觉着死小子还真会戳心一边傲娇: 「我告诉你,我们大人的事就得让大人解决,你们这帮孩子凑什么热闹?你妈我不中用了?还得让你们冲锋陷阵的。」 沉干一阵无语:「妈,我三十多了,再过几年就奔四了,还算个什么孩子。」 「甭管几岁,你妈在就没你挨刀子的道理!」 就是这句话把沉干给彻底镇住了,这么多年硬抗下来,他妈还是把他当个孩子。 他一边是压也压不住的甜涩,一边是自我安慰,大不了有个事儿他再扛上去呗。 沉干挠了挠眼角:「……行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狭路 路上还是给各路人马发了通消息。 老太后要做回霸王花,势必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路上朱梨花还拍拍大儿子的手:「你别怕,妈不闹,妈好好跟她谈谈心。顶多吵个架,我治得住她!」 沉干咽了咽喉咙,就没见过他妈跟人好好谈心过,当年胡同口,谁没挨过朱梨花的骂。 朱梨花斜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信又补了一句:「说到底人也生了硝硝,我没这么不知分寸。」 沉干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之前哪怕是把家当都给散了,都没想过要用些不正当的手段把人给伤了。 毕竟也是他大宝贝儿的亲妈。 要说凡人之间如果得分出个胜负,吵架是最简单的方式。往上了说是辩论,往下了说就是骂街。其中囊括的是各自一整个人生的阅历和人格的凝聚。 而吵架这一全民性质的行为中,泼妇跟泼妇之间最有观赏度,她们的战斗对决取决于哪个人社会经验丰富,哪个人字字珠玑哪怕市井俗话也能说出一朵花,无疑,这一点朱梨花有百分百的把握。 所以当秦桑跟朱梨花这两大代表性人物拉开序幕的时候,邵波涛这一类热衷于探究人性的人尤为兴奋,收到沉干的报信儿后,他把他家邵金宝儿团了团送到幼儿园,拍拍屁股赶紧往沉干那儿赶。 他想知道人性到底能悲哀到什么程度,就以秦桑为例。
第178页 自周晓阳跟邵波涛散了股份后,十七层第一回 迎来了四足鼎立的场面。新来的实习生不清楚,就由资历相对比较老的那一批解释,当初是这四个老闆一同打下来的天下,后来两个老闆不思进取回家相妻教子了。 实习生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每隔几天就抱着娃上这里的老大叔是元老啊。 邵波涛一脸无语地接受了老大叔这个称谓,再掏掏口袋,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一份档案往明硝手里一塞。 明硝微微偏过身,解开档案袋抽出资料。 是一份重婚证明。 秦桑年轻的时候是个忠实的爱情信徒,每一次理想式情感都用一份结婚证加固,效果不尽人意,反倒留了把柄。 一楼到二十一楼的高度,朱梨花直视前方,站电梯里也站出了一种磅礴气势。周晓阳过来接应,看着架势连忙往另一边扶着,跟沉干两人就像慈禧边上两太监。 他们仨到门口的时候秦桑已经哭完,边上记者连着拍了照片开了有段时间的录音笔,锲而不捨地追问明硝六亲不认的原因。 沉干拉开门缝的一瞬间,那位唇红齿白眼里闪着精光的女士正好问到:「您母亲当年也是生活不易才被迫离开,您连这不能体谅吗?」 朱梨花当即沉了脸色,伸脚把门给踹开。 「哪家小姑娘这么黑心烂肺!」 「为了赚点钱良心都不要了?!」 「你大度你体谅,怎么不把人领回去当亲妈养啊!」 朱梨花声音太有辨识度,一响就把快打瞌睡的邵波涛给惊醒了。 揉揉眼睛,哎哟,不得了,还真来了。 「您来了,快快快,坐着。」 邵波涛往后一招手:「硝啊,给你妈拿个暖手袋捂捂,大冷天的再冻着,这会儿倒春寒别不上心。」 朱梨花过来确实是明硝意料之外,他本来也就打算一纸重婚证明把人吓老实了,再给一笔钱安抚,安抚不下就走程序,舆论法律两头抓。 明硝一脸无奈:「您怎么还真来了啊?」 今天本来就是复查的日子,一来一回就得两小时。 朱梨花没来得及搭理,一进门就用她微弱的那点视力环视了一圈。都齐全了,外头一看,哟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 「小邵,你也在啊。」 邵波涛扶上来:「可不嘛,沉干说您要来我不得来看着你啊。」 朱梨花会意地「哦」了一声。 「那你先把这不懂事儿的小姑娘叫出去,外面那些人也给撤了吧。」 邵波涛:…… 所以明硝跟朱梨花才是那亲母子,连使唤人都顺手顺口。 「好嘞,笛子,来,搭把手。」 邵波涛早就想动手,碍着也没人起个头就没干,现在朱梨花这么一开口,抢相机,取底片,踩录音笔跟踩糖豆似的,踩完了还掏出一沓钱笑眯眯地塞到小姑娘手里。 「你说正正噹噹的钱也不难挣啊,怎么尽走些歪门邪道呢。」 「别一天天就想搞个大新闻,那老太太也不好糊弄,再引火上身,新闻也没了,时间也浪费了。」 「你说我说得对吧?」 一番话说得那姑娘脸又红又白,竟然也拿着钱跑了。 朱梨花进来就弄走了一个,这下也不让人扶了,抬着下巴往秦桑跟前一站。 眼神对峙间颇有种刀光剑影的意味。 邵波涛往沉干那儿看了看,凑过去:「我梨花姐姐这气势不错啊。」 沉干皱着眉:「来之前还回了趟家,特地换了身衣服。」 邵波涛一乐,眼神来回打量:「还挺好看。」 「硝硝给她买的,大几千了,穿过一回,这第二回 ,估计是当战衣了。」 朱梨花回过头:「你们都出去。」 说一不二,说完还特意看了小儿子一眼,短短一瞥,她觉着把该表达的都表达清楚了,因为明硝接收到后就拉着沉干,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去了隔壁。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难数来来回回了这么些天,引起了沉干和明硝事业上的动荡,其中情理复杂得难以言明,每个人心里都起伏过无数次多样化的情绪,就这么一件大事儿,最后竟然消停在朱梨花出现的半小时内。 给邵波涛探究人性的道路添上了一笔浓油重彩。 - 按照惯例,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应该狼烟四起,可今天这一回好像不太对劲儿。 里面好半天也没什么动静。 几个人就待在隔壁顾清那办公室,等着那两个老太太斗法。 明硝倒是不着急,因为他妈给他的那个眼神里大致意思就是你妈我能解决,这次不用跟泼妇似的骂街,咱们来一回以德服人,以情服人。 明硝想了想无奈地笑了笑,被沉干拍了拍脸。 「宝贝儿,不是说有后招儿吗?你唬我的吧,都找上门了。」 明硝盖住拍在他脸上的这只手捏了捏,另一只手把那份重婚证明递给沉干。 沉干一看,脸色也怪难看的。 「你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个?」 明硝点点头,另一只手跟沉干扣着。 「这不就是鱼死网破吗!」 沉干不太认同,这份证明一旦发出去,法理上他弟弟占了理,情理上还是给人留了把柄。前两年金融危机,跳楼的跳楼,发疯的发疯,给这个行业的人添了不少冷血的标籤。他大宝贝儿是往枪口上撞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179页 还不如把枪口转他身上呢! 沉干不太开心,终于想起了另一只手扣着呢,不开心,他就给挣脱了。 明硝眨了眨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闹脾气的情况,他还挺新奇的,又连忙把手抓回来。 几个来回,两个人动静都闹得挺大,狄泓秋摸摸脑袋,蠢兮兮地问邵波涛:「他们怎么还牵上手了呢,这把年纪了腻不腻歪啊。」 邵波涛眼不见心不烦,干脆闭目养神,你问我啊,说出来吓死你! 沉干那儿已经发展到一把捏住明硝的脸,搓揉几下也没见红印。两个人目光所及之处,冬末隐隐泛了点春光。这种生理性的熟悉感下,狄泓秋不由得「诶」了一声。 据狄泓秋后来回忆,那天留在他存量并不多的大脑里一共有两个记忆,一个是明硝两个妈之间的对决,另一个是明硝和沉干交握的那双手。 后者是漫长时光里的偶然一悟尤为可贵。 前者实在太过吓人,大门打开的时候,朱梨花气定神闲像只骄傲的孔雀,后面跟着涕泗横流的秦桑。 两个天底下最普通的老太太,一前一后,走出了即使处于号角声下的对立面,也发散着「与子同袍」的惺惺相惜感。这种惺惺相惜有时效性,也颇为诡异,但那一刻,天地至少是和谐的。 这种诡异的和谐感充斥了一秒,沉干连忙挣脱手把朱梨花给扶过来。 所有人都在好奇,朱梨花是怎么把一个无赖式的人物改造成一个看起来幡然悔悟的形象,短暂的悔悟那也是悔悟,那也够吹上好半天。 过客和血亲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在秦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有嚎啕的泼妇姿态,也有现在这样,欲说还休地看着明硝,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的心脉是连在一起的。 沉干被这种眼神膈应得慌,有意无意地错开视线。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 只有朱梨花连着使唤人,让大儿子倒杯水,让小儿子准备点钱。 朱梨花拉过小儿子,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 「儿子,别有怨,过了这一关,咱们家还有长长久久呢。」 「你也别拖着了,咱家有最最要紧的事儿不能摆到檯面上,妈怕你拖着拖着把那事儿给拖出来了,到时候就真没办法了。」 明硝眼神微闪,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回握住朱梨花的手。 「我明白。」 他妈指的是他跟沉干的事儿,万一一个不留神被捅出来,秦桑绝对是最恐怖的对手。 「哎,对。」朱梨花一脸欣慰,说着看了看给他倒水的大儿子,再往明硝那儿靠了靠。 她笑了笑:「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明硝心头一动,抬头正对上他妈笑眯眯的模样。 烽火狼烟的这一天,明硝把一些情分论斤卖了,也相应的,得到了最圆满的那一份。 算计,鱼死网破,这种撕心裂肺的词儿到最后一个也没用上,明硝偶有的阴暗面,被朱梨花几句话春风化雨地划没了。 但有买卖交换,买卖这种事儿光明正大才不落人口舌,只有秦桑还戏剧性地掉几滴眼泪。 可也正常,她本来就是理想式的女人,亏心的事儿都忘了,留下的都是情真意切,多圆满。 明硝递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他填数字的时候狄鸿秋凑上去瞄了一眼,以一年一栋房子的价格,那里足足有五套房子。算是赔了秦桑最初的那五年。 秦桑起初不太敢接,是沉干一股脑塞进她手里。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能打发了就赶紧打发。 邵波涛趁机拍了几张看似和谐的照片,让沉干那小助理找几个人发网上意为闢谣。幸好那会儿沉干发的声明留了一手,针对的是媒体,并没有对秦桑有过明面上的冲突。 照片里面的内容看起来和谐,可实际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能帮着他们熬过这一段,它就是一副母慈子孝图。 秦桑走后,沉干好奇就问了朱梨花,她是施了什么法把人拿下的。 朱梨花对她俩儿子的落地窗明显兴趣十足,以前眼睛看不见也没个鑑赏力,现在能看着一点了,走走这儿又瞧瞧那儿,点点头觉着这地方还真挺适合吊她那几块腊肉。 「儿子,这地方能借我使使吗?」 沉干心里这块石头放下,正开心着:「什么借不借的,您随便用。」 「哦。」 「那您说道说道,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朱梨花让助理姑娘找了卷皮尺,一截一截地测宽度。 「也没说什么。」 「给了她一条路子,花钱消灾。不行就再加钱,顺便跟她提了提硝硝小时候那可怜吧唧的模样,问她亏不亏心,两手抓。」 邵波涛恍然大悟:哦,这个就是人性啊。 有令人发指,有无限悲哀,有幡然悔悟,也有一丝本能的爱意。 「儿子,给了那张支票咱还能活吗?」 沉干乐了:「能活,能让你活得跟仙女儿似的。」 朱梨花笑了,回过头继续量那落地窗。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给秦桑的第二条路。 办公室里。 勾起秦桑微弱的一点愧疚和强烈的欲望后,朱梨花趁热打铁,慢悠悠地递过去一块手帕。 「要是你不乐意安享晚年,正好我也活得太够了。」
第180页 「要么咱们老姐儿们一块到地下做个伴吧,也省得我们俩变着法儿地拖累孩子。」 朱梨花笑得一脸和蔼:「您说我是不是想得太周到了。」 记得当年沉干还小,被一筐麻将砸得脑震荡号啕大哭,朱梨花也是像现在这样,脸上带着笑,嘴里全是骂人家祖宗十八代的话。 和今天一模一样。 红尘俗世,合舍离,别生死 这才是人性。 第一百四十四章 众生 这桩事闹得纷纷扬扬,最后真的消停下来还是在半年后。半年里沉干那落地窗挂过腊肉,吊过萝蔔,好好一个办公室跟农贸市场似的。半年后也有新的人生供大众当谈资,有新的悲哀,新的离合,但这一切总归是跟他们无关了。 快入冬的时候周晓阳提出想回公司,说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沉干也没问什么。 乌托邦消失的那一刻,人总该回归最初的状态。 他把原来周晓阳半卖半送的股份又一股脑还给了他。 最近招财食欲不振,笛子天天跑医院,周晓阳的回归正好补上了空缺。 加上时不时来这儿逛一圈的邵波涛,这家公司仿佛又回到了最激情燃烧的岁月。 也是在很偶然的一个下午,沉干突然觉得是时候跟周晓阳,笛子通个气儿了。 他预感,除了人生固有的酸苦,再也不会有大起大落的波涛等着他们。 退潮后,他该把那些精心守护的城堡沙砾拿出来,摆在太阳底下。 说之前他打了个预防针。 「你们要实在膈应那我真没办法,我是琢磨着咱们这么多年苦过来了,我也不能再瞒着。」 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那你们……你们两找个地儿搭把手,等下再给吓着了。」 狄泓秋若有所悟,而周晓阳是真不清楚,笑得一脸傻样儿:「你说呗,还能咋的。」 沉干不忍心看他两兄弟的模样,干脆半低了头。 「我奔三之后你们不老催我结婚吗,其实我有对象。」 周晓阳又惊又喜:「这谁啊?你藏这么严实?」 没等沉干回,狄鸿秋磕磕巴巴地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硝硝啊?」 连着一圈人都给吓着了。 邵波涛摸了摸他脑袋:「可以啊笛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下轮到周晓阳震惊了。 「……你们……你们开玩笑呢吗?!」 沉干挠挠鼻子,有点想笑,没开玩笑啊,我那大宝贝儿还拿你当过一阵儿情感导师,可认真了。 可惜学生出师了,老师没走出来。 沉干一鼓作气,干脆把想说的都说了。 他闭了闭眼,三十多年的岁月转瞬即逝,活得最有滋有味的正好是明硝九岁那年开始。 没亏,哪怕这一路实在磕绊,他也不亏!他太骄傲了。 沉干看着周晓阳,开口: 「我三十多了,爱一个人不容易,都不容易。」 感同身受这个词儿太实在,它能让周晓阳闭上震惊的嘴,让狄泓秋以一种茫然的姿态回顾他们这前半生。 活着算什么呢,能活得称心才算个事儿吧。 周晓阳突然想起那年他离乡背井,身负两个人生的使命,当初的惶惶即使在情谊磨灭的这几年,那也是刻在心里的情绪。 听着沉干说明硝岁数这么点大就有了心思,他突然笑了笑。他反思过,他的人生到了如今得过且过的状态,是不是当初爱得太早的缘故。 现在想来,其实也不分早晚。 走之前邵波涛想到什么,把沉干往门后一拉,琢磨着开口:「那个……硝硝这儿算解决了,你呢?」 「嗯?」 「就你……哎……我就一好奇。」 邵波涛一咬牙:「你想没想过找你爹妈?」 沉干一愣。 邵波涛摆摆手:「得了,估计你连想都没想,不问了不问了。」 「哎老邵。」 「嗷?」 沉干笑了笑:「以前想过。」 「哦,然后呢?」 「现在不想了。」 沉干指指窗外。 窗外落日霞光,连天一片,美得邵波涛也愣了愣。他想着该回家给俩祖宗做饭了。 这大概就是结局了。 - 周晓阳跟狄泓秋起初震惊过后也跟当初的邵波涛一样接受了,他们这些人,人情道义,总是比得过世俗纲常。 可要说没什么问题也不合适,因为周颖闹了。 狄泓秋心血来潮看周晓阳家小公主,一顿饭的功夫,周颖从变着法儿地要求周晓阳远离沉干兄弟俩,到顺带远离邵波涛,碍着狄泓秋还在这儿,她没加上他,可说的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是同性恋呢。」 动作神情,摆尽了姿态。 狄泓秋脸皮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也只能沉默。 周晓阳回过头看着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也沉默了。 他走到沙发,把睡着的周淼淼抱着送到房间,再回到客厅。 「笛子,要不你先回去吧。」 狄泓秋连忙点头,对上周晓阳歉意的眼神也有点心酸:「那我先回去啊,给喵喵的布狗崽放那儿了,你记得给她。」 「知道,路上……」 「等等!」周颖突然出声,笑了笑:「笛子,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
第181页 狄泓秋:……. 这回是周晓阳炸了,开天闢地三十多年来头一回。 「那都是我兄弟!」周晓阳脸憋得通红,脑门青筋俱裂的模样,把狄泓秋也吓着了,一边劝架一边找邵波涛。这事儿还不能找沉干说,让他知道自己兄弟的老婆到头来觉着他噁心,这日子就难过了。 等到邵波涛磕了包瓜子儿慢悠悠地上了门,一进门就撞上一句。 「你要不想过就离婚!」 世界都安静了。 也是那一天起,狄泓秋作为一个旁观者才明白,对于把日子过得像一场闹剧的人来说,感情的厚度哪怕有珠穆朗玛峰这么高也不管用。 因为它消耗得实在是快。 邵波涛戳了戳他袖子,两人立马站一条线上,距离战争爆发点三米远。 「不去劝一劝吗?」 邵波涛一乐:「劝啥啊,傻孩子。」 「早这么来一着不就成了吗。」 曾经的心上人不再是生活必需品,周晓阳也有足够的阅历去承担出口的每一句话。 「就跟你一样,顺心了,这日子不是才能过下去吗。」 从前周晓阳只有跟周颖在一起的时候才叫顺心,现在能把自己跟周颖隔开才是顺心。 狄泓秋恍然大悟,继续看着眼前这场求不得向怨憎会的转变。 到最后也没离婚,其中纠葛又是另一场闹剧。 沉干跟明硝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有过这一茬,年初他们俩要带着朱梨花出去玩一趟,也是突然想到,这么多年了,一路从地下走到云端,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看看一路上的风景。他们还年轻,可朱梨花老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朱梨花就埋怨他俩:「就没见过大冬天还往外面跑的。」 沉干一想:「有啊,当年老邵跟江雪不就大冬天度的蜜月吗?」 「美得你,还度蜜月,这是我的亲子游。」 明硝贴到他耳边,轻着声说:「是咱妈的亲子游,我们俩的蜜月游。」 把沉干闹了半个红脸:「去去去,谁跟你蜜月游了!」 「哟,还真有这么打算啊,那我不就是电灯泡吗!」 朱梨花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边上响起,两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沉干一脸无语:「妈您干嘛呢,还让不让您儿子有点隐私了。」 朱梨花:....... 「……我是不是还得戴个耳塞,等你俩什么时候不腻歪了才能拿下来啊。」 明硝靠在沙发上笑,乐得不行。 朱梨花继续收拾行李:「我说你俩是真能跟我出去吗?要真忙的话我报个老年团也成。」 沉干连忙阻止:「妈,亲妈,您可别。」 「……为什么呀?」 「我怕您跟人打起来。」 朱梨花:....... 他妈那个广场舞团就老因为跳什么舞闹起来,回回他妈都占着份儿,其他人要跳健美操,就他妈想跳儿童操。 老年人的圈子他跟明硝也不懂,天天看着朱梨花高高兴兴地出门,气得二五八万地回来。一问又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理由。 「您放心,公司里都有人看着呢,这个年我就得带你出去过了。」 朱梨花撇撇嘴:「行呗。」 「哎哟,儿子,这不是你小时候第一回 来咱家,你哥给买的大红棉袄吗?还留着呢。」 朱梨花从箱底拎出来一件没怎么褪色的小棉袄,摇着头说:「可真丑,这颜色,红不红粉不粉的。」 明硝无奈地把棉袄接过来:「妈,您怎么什么都翻呢。」 沉干一看这颜色也有点乐:「那会儿你做饭的时候说还藏着这衣服,我以为你表表心意呢,还真留着啊。」 「哟,这颜色,当年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让你哥给你挑衣服,这一件件都是什么呀!」 朱梨花中气十足地叫唤,还从箱底里翻出好几件,颜色太刺儿了。 小棉袄,大棉袄,大t恤,还有当年明硝高考,朱梨花从大卡上被坑的橘黄色背心。幸好后面家里有钱了,沉干买衣服都是商城里熘一圈,人家店里衣架子上的衣服活生生给掰下来拿回家。 朱梨花终于意识到,她小儿子的成长期简直就是一部艰巨的忍耐史,要换成他大儿子,早该闹了。 急急慌慌,这一路她也只在最初的时候受了点罪,其余的岁月里都被两个孩子护在安稳的地方,十几载光阴一过,苦涩跟着记忆淡化,倒也只有留下来的几件衣服能让她再次贴近那几年。 明硝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棉袄:「妈,您厚衣服少带点儿,咱们去的热带,暖和着呢。」 「哎,知道知道。」 收拾行李,就顺带着把家也给收拾了。 这么大一栋房子,朱梨花也是眼睛好了一半儿后才知道到底哪儿是什么色儿。 最初来的时候一无所有,现在倒也算像模像样了。 收拾房子收拾得满头大汗,三个人洗了澡往阳台一坐,正好下了一场雪,玻璃罩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雪雾,远远地看过去,灯火模糊,透着昏黄的亮度。 沉干半靠在明硝怀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明显已经睡过一觉。他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黑夜里踽踽独行,一条路走不到头,沉默和脆弱相融的行程里,他被困住脚,缚住手,一直到一双手拽过他向上升。
第182页 醒过来,明硝正好垂下头,两个人视线撞上,一个在清醒的冬夜,一个在过往的梦里。 眼神交融里,一瞬间默契地走进彼此的生命。 两个人轻声商量着下一趟旅行安排,从北方走到南方,走过每一个曾经留下过足迹的角落里,跨过大江大河,甚至地球的另一端。 朱梨花眯着眼睛也快睡过去,听着两个儿子的声音,迷迷糊糊偶尔搭上一句。 听着快把全部行程报完了,朱梨花翻了个身。 「……等回来你们还跟妈一起住吗?还是找个房子过二人世界?」 沉干声音一顿,歪过头跟明硝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笑。 「哪儿能啊,咱们永远都一块儿住,住到您嫌烦也不走!」 「哦,那我睡了。」 他们在冬天相遇,往后还有半辈子冬天用来相聚。 济济众生里,有你有我,我们都只有一个人生,总算,也不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