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在男频科举文中当名臣》 第1章 胎穿,绑定名臣系统,文曲星下凡 黄昏时分,落日西斜。 大柳村头最气派的三进青砖大瓦房门前,一阵马蹄声响起,马车还未停稳,一双手掀开青布帘子,急匆匆的跳了下来。 “玥哥儿如何了,病好了些没有?” 许地主富态的脸上满是焦急,一边问一边脚步也没停,身边的山羊胡管家使劲迈开腿跟上,气喘吁吁的。 眼见着老爷这么着急,饶是早知道二少爷是老爷心尖上的甜肉儿,管家也有些咂舌。 怪说隔辈亲呢,二少爷受了点小风寒,不过一副药的事,看老爷急成什么样了。 又一想,也不竟然,大少爷还是长孙呢,老爷虽然也喜欢,但和二少爷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到底二少爷才是长房的,大少爷再是长孙,出身二房就是逊了一筹。 管家边想些乱七八糟的,嘴上还在回话: “昨儿天气转凉,丫头们没注意给二少爷多加被子,二少爷受了凉,请了大夫来说不碍事,喝两副药就好了。” 许地主眼睛一竖,心里就存了气,等见了自家乖孙。 粉嫩嫩的一张小脸上浮了层如桃花一般的红晕,躺在那里,长长翘翘的睫毛恹恹的低垂,漂亮的像个仙童。 在许地主眼里,自家孙儿可怜巴巴的。 他的心都要化成一摊水了,忙心疼的上前,一屁股挤开丫鬟,给许玥掖了掖被子: “喝了药没有,可感觉好些了,要是觉得没效果,爷爷这就让人去县里请……” 一连串的关心话儿不停,周围的丫头婆子看着都眼热。 许玥可怜的咳了两下,脸贴着锦被虚弱的点了点头: “喉咙没那么疼了,只是头还晕晕的。” 仙童般的小人儿水汪汪的眼睛软软的看着许地主,带着一丝哭腔: “爷爷,我生病了,过两天去拜师,师傅会不会不喜欢,不要我了……” 周围人一丝声儿都不敢发了,心里都明白这里面有事,老爷给二少爷找了个进士当师傅的事,早就传遍了。 偏偏二少爷在这节骨眼得了风寒,里头可大有文章。 见着爱孙焦急懵懂的样子,许老爷心中怒火更盛,只怕吓到许玥,强忍住了,柔声哄了爱孙许久,许了好几个愿。 又是彩纸大风车,又是玉串子的,好容易见许玥睡着了,许地主厉眼一扫,满屋子丫头婆子噤若寒蝉。 一摆手,人都悄默声的跟着他出去了,下人们心里都叫苦,必定是要罚了。 果然: 一声大喝:“自己给我打嘴巴,不叫停不许停下!” 四五个丫鬟婆子左右开弓,没留一丝力气,打了十几个巴掌,没人敢吱一声。 在许家,许地主就是头顶上的天,不管是谁都越不过去,何况他们真的没有照顾好二少爷呢。 “停。”许地主喊了一声,眼睛像刀子一样剐过跪地的下人: “一群没良心的王八种子,玥哥儿是你们的主子,我日常看在玥哥儿面上待你们如何,倒纵得你们反了天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敢欺到主子头上了。” 丫鬟婆子嘴里泛苦,大房和二房斗法,二房太太是掌家的,大房没个女主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千防万防也没防住。 一个疏忽,二少爷就着了道。 心里想着,他们几人对视一眼,对于二房是恨到骨子里了。 外面在闹,里面“熟睡”的小童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冷静,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你这招倒是不错,处理完下人,许老爷要让二房吃一个大亏了。” 床帐子里,赫然是一团莹莹的光球,系统对自家宿主的手段极为满意。 “也能让这些看你小就糊弄的下人长长记性了。” 床上许玥又咳了两下,轻声道: “二夫人不算聪明,为人又急躁,本不算什么,唯一可虑的点就是她现在是内宅的女主人,有钱有人。” “我年纪又太小,下人虽伺候我,但是怎么会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她还不是想下手就下手。” “就像这次,一个进士的拜师机会明晃晃的摆着,二太太爱子之心一上来,可不是恨不得我一病死了,不和她儿子争的好。” 她珍爱的将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感觉脸上的热度消了些,冷笑道: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一次不把人打疼了,以后我总有躲不过算计的那一日。” “再一个,你也清楚我身份的微妙之处,许地主对我是抱有天大的希望,然昊哥儿也是他的孙儿,还是长孙,他如何会不为昊哥儿打算?” “许家不过是地主,资源有限,对手少一分,我就多一分,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她看着系统捶床叹气: “要是我这具身体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我也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这次,二夫人顶多被夺了管家权加禁足,我风寒这么痛苦,太亏了。” “你说你,一个名臣系统,居然让你宿主我在古代投了一个女胎,我很识时务的,女变男一点都不介意!” 古代社会,女子步步艰苦,几乎是地狱般的开局,特别是她绑定的是什么系统? 名臣系统! 你说是个宠妃系统、宅斗系统、种田系统也就算了,偏偏是个名臣系统。 当初了解情况后,徐玥差点直接晕过去。 一提到这个,系统讪讪的,还是嘴硬的说: “这不是我也弥补了吗,你从娘胎里一出来,我就托梦给许地主,让他以为你是不小心投错胎的文曲星。” “是天生的状元种子,一定能让许家改换门庭,许地主信了后,不就给你遮掩让你从孙女变孙子了吗。” “也耽误不了什么。” 系统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 “而且你看,知道你是文曲星下凡后,许地主多宠你,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比起这具身体原本的命好多了。” 最后半句的声音越说越小,和蚊蝇一样。 许玥冷笑,没错,她还赶了个时髦,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命为《庶子科举,步步高升》的某点科举文里。 男主是个知府家的庶子的庶子,身份低微,却聪慧过人,在文臣社会里靠着科举一步步提高自己的地位,打脸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爽点密集,人设突出,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爽。 男主这么优秀,当然有许许多多的佳人倾慕,许玥原身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连从小伺候男主的俏丫鬟都比不上。 原身原来的轨迹是这样的,生在乡下地主家里,出生不久就丧母,没有同胞兄弟,父亲也不看重。 等三岁后有了继母,更是被逼到投靠许家当姨娘的姑奶奶,寄人篱下受尽欺负。 说句不好听的,连用张草纸都是知府家出的人,谁能看得起她? 这样一个人物,居然看上了前途无量的男主,还表露了出来,不用其他人出手,自家姑奶奶就不动声色的把原身匆匆嫁人了。 一年抱俩,难产血崩。 知道不争是这么个结局,许玥怎么能不争,如何不争,又凭什么不争! 第2章 势大势小,诬陷 半夜下起了细雨,雨丝带来的清凉让白日的热气都少了许多。 正是好睡的时候,二房太太李氏却翻来覆去,一时觉得胸口闷了,一时觉得头昏脑涨,就是睡不着。 她索性一下坐了起来,守夜的丫鬟碧玉揉着眼起来,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暗叹一声倒了杯茶递给李氏: “太太,快三更了,还是睡会儿吧,不然明早走了困可怎么好?” 李氏魂不守舍,一张姣好的脸上薄唇紧民,一把抓住碧玉的手,不顾茶水泼了出来: “碧玉,老爷子怎么就回来了呢,他往年去看田,起码要半个月,待看了佃户种的禾苗出穗怎么样才回来,这次怎么这么早……” 要是不这么早回来,那小崽子着了凉得了风寒。 她使个手段,让药多一分少一分的拖着,保准叫他赶不上拜师,说不定拖成大病也不尽然啊。 越说李氏越遗憾,眼里的狠毒让碧玉心中一惊,半夜里后背起了一身白毛汗。 不敢叫太太看出来,低下了头。 “听说是管家派了人去找的,老爷早吩咐了,二少爷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去告诉他。” 碧玉为难的道,顿时就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叫她吃疼的很,手腕恐怕要青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忍着痛不敢发出声音来。 “我就知道,老爷子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克母的小崽子,我们昊哥儿可是长孙啊,偏偏连弟弟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李氏又气又愤,眼里冒火,伸手恨恨的捶床。 碧玉不敢说话,心里却在反驳—— 玥哥儿母亲为了这个儿子,活挣命似的多活了半年才走,玥哥儿再怎么也扣不上克母这个帽子。 再说了,昊哥儿是长孙不错,可玥哥儿却是长房的头孙,挑理一点,他才是长房长孙哩。 何况,玥哥儿长得仙童也似的可爱,性格也好,人也聪明机灵,又是老爷亲手带大的。 俗话说,谁带的谁心疼,昊哥儿怎么和他比? 当然这些话碧玉一个字都不能说,反而要顺着李氏说话,好一会儿才把人哄睡着。 她打了个哈切揉着手腕,摇头想,听听昨儿个大房那边打下人的动静,太太明天必定要吃苦头。 碧玉没猜错,不过只猜中了一层,第二天二太太李氏确实受了罚—— 为过世的婆母诵经、捡佛米一月,管家权也被夺走,暂时交到管家手里。 这些李氏早有预料却有恃无恐,原因就是最重要的管家权只有她能掌。 大房没有女主人,许地主也没有续弦只有几个小妾,上不得台面。 所以说,这管家权只有交到她手里才是名正言顺的,管家也只能暂时拿着。 可是许地主一句话打碎了她的美梦: “老大家的走了也三年了,该给他找一房继室了,男人家没个媳妇怎么成?” 此言一出,就是厨房看火的丫头都知道,二太太李氏是竹子开花——要败了。 有了新的大太太,二太太还算个什么? 长媳掌家,才是正理! 听到消息的当场,李氏就软了身子昏了过去,连在县里吟风弄月开诗会的二爷都急忙忙的赶回来了。 大事不妙,没了妻子从管家中捞的银子,他怎么和文友结交,春燕阁的翩翩小娘子还等着他呢。 …… 许玥对于常年在外经商,一年见不了几次的便宜爹要娶继室的事,要说完全不在意也不尽然。 毕竟,后宅是女子的天下,可是他也没太顾虑,男子和女子不同,天然受到更多的保护。 孙女可以因为继母的不喜欢被随意磋磨,甚至送去亲戚家,孙子可是自家血脉,岂能容妇人摆弄。 许玥讥讽一笑,所以她不怕,就是不知道这个继母,是不是前身原来的那个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正式拜师了! 这天一早,许地主叫了两个孙子去屋里,许玥打扮一新被抱进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恶狠狠瞪他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六七岁年纪,有着许家人一贯的好容貌,瞧着也是玉雪可爱,奈何眉宇间的一丝暴戾破坏了这份可爱。 瞪着徐玥的同时,拳头还示威般的朝他晃了晃。 抱着玥哥儿的大丫头兰芬警惕的看了大少爷一眼,唯恐他扑上来。 许家都知道,大少爷被二太太给宠坏了,把小厮当马骑,一骑就是半天,人受不住了趴下还得受他拳打脚踢。 拿着弹弓把丫头婆子当靶子,打的人头破血流他就拍手大笑。 天生的坏坯子! 许玥假装害怕的躲进兰芬怀里,暗地里朝昊哥儿笑,伸手到嘴角,做了个嘲讽的鬼脸。 注意到的昊哥儿,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大怒,双眼赤红的大叫: “狗杂种,你害了我娘还敢笑我,我要打死你,打到你服。” 边说,边像蛮牛一样冲上来,要扯兰芬怀里的许玥下来,及时被屋子里的其他人给抱住。 等许地主进来,就是这样一幕: 自家乖孙害怕的漂亮眼睛里泪水要掉不掉,见到他来,白胖胖的小短手使劲朝自己这边伸,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而那边的昊哥儿,在下人手里尖叫乱打,满脸戾气的盯着玥哥儿。 许地主加快脚步,先抱了乖孙,轻柔的拍背安抚: “乖啊,我们玥哥儿不怕,有爷爷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感觉怀里的小身子渐渐平静下来了,刚松一口气,想问怎么回事,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 “爷爷,这小贱种是装的,他一定是装的,他刚刚还嘲笑我,冲我做鬼脸,你要罚他!” 昊哥儿话音刚落,兰芬再也忍不住了: “二少爷是大少爷的弟弟,难道一家子兄弟,笑一下也是罪过不成,二少爷年纪小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的,一时得罪了大少爷,就要被喊打喊杀。” 反正都是大少爷心胸狭窄阴暗,不关二少爷的事。 这是,兰芬飞快的瞥了一眼昊哥儿,义正言辞的道: “再说了,便是笑了,那什么鬼脸是再也没有的,屋子里几个人谁看见了?” 许地主闻言去看屋子里的其他下人,两三个人同时摇头。 徐玥余光见着不可置信的昊哥儿,心中冷笑,有什么不可相信的,无非是权衡利弊罢了。 前身势小,能被你随意踢打,冬日推湖也没人为她作证,继母轻描淡写扯了个克你的幌子,就能让原身被送走。 现在轮到自己了,怎么变得就受不了了呢? 第3章 八十亩田 对昊哥儿,徐玥没有一丝心软,不说两人利益之间的冲突,本身这位便宜堂哥对于她的存在就是恶意满满的。 前身是个女孩儿,又不受宠爱,昊哥儿对她可有一丝怜悯? 堂妹才三岁就推人到冬日的湖里,还不许人去救,最后导致原身寒意侵体,险些一命呜呼。 随后又被继母以克了昊哥儿的名义,一个包袱打发到人生地不熟的知府家中,投靠一个做姨娘的姑奶奶。 前身难产而亡,也少不了这次落湖的原因,女子最怕寒凉之症,冬日的湖水可冷的紧啊。 这辈子换成了许玥,表面上是大房的独子,又受许地主的千宠万爱,昊哥儿的利益被极大的侵占了。 小孩儿其实最敏锐不过,昊哥儿本能的厌恶甚至排斥他的“堂弟”。 加上二太太时常在他耳边的抱怨和教导,什么如果许玥不在了,他作为长孙会更好之类的。 若不是许玥机敏,好几次都要被昊哥儿弄伤。 这边,听了几个下人的话后,许地主脸色一沉,心里很是失望,手上还在轻柔的拍打玥哥儿的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说一开始他养了玥哥儿是为了让许家改换门庭,可是一天天看着一个小婴儿慢慢长大。 又因为玥哥儿的身份秘密,不能让人知道,许地主养孩子不假手于人。 为她的一举一动牵肠绊心,婴儿岂是好养的,比如,玥哥儿生下来不爱喝奶,他找了奶羊来,每天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她喝。 孩子哭了,闹了,身子有个小病小痛了,许地主心急如焚,可以说,许地主花了太多的时间和心血在玥哥儿身上了。 人心是偏着长的,许地主心里,玥哥儿就是他养大的心尖子,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昊哥儿“污蔑”弟弟,又不知悔改的撒谎,许地主好容易将火气忍下,他还要带着玥哥儿去拜师呢,可不能耽误时间了。 “管家,拿戒尺打大少爷手板二十下,不许留情!” 昊哥儿不敢置信,他是长孙,是哥哥,娘说了许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玥哥儿以后要看自己脸色讨饭吃的,那不就是奴才嘛,他打玥哥儿几下怎么了? 而且玥哥儿害了娘,还对自己做鬼脸,凭什么要打我! “不公平,爷爷,这不公平……”他大吵大闹,然而许地主抱着玥哥儿拔腿就走—— 没得因为个不听话的孙子,耽误了自家文曲星拜师。 身后几个下人,手里捧着礼盒急匆匆跟上许地主,管家不太为难的拿了戒尺,道一声得罪了。 戒尺是用硬木做成的,上面刷了一层漆,起码有一寸厚,只打了一下,昊哥儿就疼的鬼哭狼嚎。 管家毫不动容,周围的下人也死死抓住昊哥儿。 这后宅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二房明显失势,许地主更偏爱玥哥儿,谁还把昊哥儿放在眼里。 ………… 上了许家唯一一辆马车,许地主抱着玥哥儿,指着外面的地,自豪的说: “这一片的地都是我们许家的,足足有三百亩的水田,五百亩的旱地种了桑树、果树,是我们祖上一代代积攒下来的家业。” “别看只有八百亩地,在我们这可是江南,一亩地八两银,不过这个价也只是看看,只有败家子才会卖田。” 光田地就值六千多银子,许玥还知道家里除了田地以外,还有一些商铺子。 他老爹常年在外,说是游学,其实是在经商贩丝,名义上好听罢了。 这也是的许家一大进项,江南女子多养蚕织布,丝绸闻名天下,许家有桑田又有许多佃户。 常年来,乡中妇人养蚕或买或赊许家的桑叶,蚕结茧后抽丝,大部分都卖给许家贩卖,他们得钱生活。 可以说,许家是吃了上游吃下游,一条龙服务,这里面的利润随手纂一纂都是油水。 许玥前世说的地主乡绅指的就是许家这样的人家,看起来好,有钱有地,可是没出个读书人就不能改换门庭,还是土地主。 许地主说着,突然低头看玥哥儿,小童听的很认真,长长的眼睫像蝴蝶一样卷翘,玉白的小脸无一处不精致,依稀可见长成后的绝色。 许地主突然心头一堵,自家孙儿可怜见的,好好的文曲星下凡,偏偏出错投了个女胎来。 他为着自己光宗耀祖的私心,让孙女装作孙子,可是日后这孩子明白事了会不会怨他。 玥哥儿有这幅好容色,必定能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偏偏要走上和一国之才子去争的路,还有个大把柄。 太难了,太难了。 许地主一时难过,看了眼外面,下人离的不近,小声的对许玥说: “乖孙,觉得女孩子好不好,穿漂亮衣服,戴漂亮首饰,每天快快乐乐的,爷爷有田给你五十,不,八十亩田做陪嫁。” 系统紧张的警铃瞬间响起,好啊,看你许地主浓眉大眼的,怎么就叛变了呢。 他赶紧去看宿主,生怕她被策反,许玥听了许地主的话,说不心动是假的。 名臣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就说科举,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层层筛选,考到花甲之年都没出头的比比皆是。 所以范进中了举,才会发疯。 就是披荆斩棘中了进士,宦海沉浮,说不定哪一次跌了脚,再也爬不起来。 许玥看了一眼纠结不定的许地主,一颗心居然暖了起来。 许地主能想到她,狠心放弃家族晋升的机会,还给她许诺了八十亩的陪嫁,别看只占了十分之一。 女儿家能有的陪嫁多是浮财,哪家会给女儿动家族的根基田地呢。 本朝律例,分家时,嫡长子占七成,其后诸嫡子均分两成,庶子共分一成,没有女儿的份。 在民间,为了不让家业零落,长子得的还要更多,其他儿子分一些钱罢了。 所以,这八十亩地,可能连二房分家的时候都得不到这么多。 她只是一个孙女而已,连女儿都不是,现实不是小说,许地主已经是极为疼爱她了。 要被骂败家子的那种。 许地主就见玥哥儿摇了摇头,童声童气的道: “我不要八十亩地,也不喜欢穿漂亮衣服,我要考状元的,我不是早就答应爷爷了吗,要让爷爷光宗耀祖,玥哥儿言而有信。” 说着,小童挺起胸脯伸手拍了两下,很骄傲的样子。 “哎,爷爷的好孙子啊,好好好,光宗耀祖。” 许地主心软的像同和斋出的玫瑰白糖糕,又甜又香,恨不得把乖孙揉到心里去疼。 系统松了一口气,见它这样,许玥在脑中淡淡的说: “你不必担心我反悔,要是在现代社会还有可能,但是古代女子是什么处境?”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不愿意。” 最重要的就是这四个字,我不愿意,她不想只能祈祷将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是个好人。 她要把权力紧紧抓在手里。 第4章 冯进士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自古以来江南就富庶无比。 丹阳县虽然只是县城,却也是上县,商业发达,百姓富庶,今儿正是逢五赶集的时候,周围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卖果子汤饮的,耍杂技的,卖生药的,还有算命看相的,周围乡镇会纺丝织绸的巧手妇人也抱着织好的丝绸去脱手。 一片富庶祥和的盛世光景。 坐在青布马车上,许地主好笑的看着自家乖孙眼巴巴的朝窗户外面看。 “等会儿玥哥儿拜师完,爷爷带你来逛好不好,现在可不成。” 许玥飞速的点头,又好奇的问: “爷爷,我要拜的师傅是谁啊,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不是许玥看不起自家地主祖父,而是如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进士在地方州县是十分尊贵的。 许地主只是一个乡绅,可以接触的大概是举人这个阶层,唯一能见到的进士,大概就是县令了。 丹阳是上县,县令属七品,他正是一位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儿。 要知道,原书里,男主去的家学里教导知府子孙的师父,都只是一个久试不中的举人。 许地主眼神乱飞,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 “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这位进士老爷姓冯,是前几届的进士,你叫一声冯师就是了。” 既然中了进士,为何不去做官? 官迷·许玥问出了口,许地主好笑的给她解释: “你不晓得,我们江南人家中有钱有势的人家,子弟固然要读书举业,可若是中了,也要看年纪是否大了,或者性格适应官场与否,或是名次不佳。” “凡此种种,自认不会有大作为,与其待在官场惹出事来,不如博一个不慕名利的好名,自回家快活去。” 确实啊,家里有钱,又有进士身份在人人尊敬……靠,好快乐的生活。 许玥深深的嫉妒了,许家当然没这个资本让中了进士的子弟回家潇洒。 “冯进士娘子老家就是丹阳的,他带着娘子回家探亲,准备在丹阳县呆个几年,日子无聊,才预备收几个弟子……” 许地主正说的兴味,就见玥哥儿用气音悄悄的问他: “爷爷,冯师是什么原因不当官儿了呀?” “你个小促狭鬼。”笑骂一句,许地主童心也起,用手掌挡着嘴回道: “听说啊,冯进士殿试的时候,贪吃吃坏了肚子,卷子答的不好,本来是二甲的名次被落到了三甲同进士里,一气之下就辞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也太倒霉了吧。 …… 冯进士来丹阳只是暂居,自然不必要买房,只是赁了房子住。 宅子两进,此时门口车辆络绎不绝,带着小童的人,许多眼巴巴的朝着里面看,不住和门房搭话。 偶尔有手拿帖子的可以直接进去,其他人任是如何哀求,门房都是好声好气却态度坚决——不行。 一位穿绸衣的中年人,拉着自家孩子给门房塞银子: “您就通融一番,我儿聪慧,才八岁就学完了三百千,冯进士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哎哎哎,您就别为难我一个看门的了,今儿个是我家大人收徒的日子,早吩咐了不许闲杂人进去的。” 门房觉得好笑,八岁学会三百千?这算什么,他家大人八岁的时候,四书都可通读了。 这次大人收徒四人,文县令的三子是却不过面子,加上人也聪慧。 还有何家嫡次子,虽然是商户,但他娘亲却是大盐商家的女儿,挥金如土手笔大的很。 剩下的乡下农家出生的夏家孩童,聪颖好学,勤奋艰苦,在乡学外放牛偷学都不放弃,大人一见心喜,考教后就决定收下这个弟子。 看看,能当大人弟子的这都是什么人! 有势、有钱、有才,这些等在门外的人可以比得上? “好了,好了,小人劝诸位一句,莫有侥幸之心,还是不要在冯家浪费时间了,天底下名师众多,还请诸位另请高明。” 见人越来越多,而且不肯散去,门房怕惹出事来,大声的劝告这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离去。 家长们怎么能甘心,名师? 名师是他们能轮得到的吗,冯进士是他们能够得上的最好的师傅了。 就是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不肯放弃。 人群中,有一道不甘心的声音大喊: “既然不收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大门还是打开的,分明是你这恶仆从中阻挠!” 其他人一听,也鼓噪起来,附和着逼迫门房。 门房又气又急,这话纯属放屁,根本站不住脚,就说一点吧,他吃饱了撑的要阻挠他们啊。 大人的其他三个弟子是进去了,可是还有一个没到呢,他如何敢关门! 门房鼓足一口气,耐着心把原委解释了,奈何众人根本不愿意听,声浪越来越大。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门房瞥到马车前挂着的许字,眼前一亮,娘啊,终于到了。 “大家让一让,大人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已经到了,你们要是再吵,我便要去禀告大人,你们心里也称一称值不值得!” 门房彻底不耐烦了,语带威胁,什么阿物,体谅你们一片爱子之心,偏偏不识相的要缠搅。 人群慢慢静了下来,转过头都去看那辆马车,想要看看冯进士要收的弟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只见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年约四十二三的男子,穿的虽是绸衣,样式却不时兴,一看就是乡下的地主之流。 甚至有人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谁,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是许家的子孙得了冯进士的青眼? 这老货居然有这样的运气! 人群骚动,都想知道,平平无奇的许家凭什么能入冯进士的眼,难道是他的子孙特别出众? 众目睽睽之下,许地主回头伸出手来,一把抱出了个玉雪可爱,白嫩精致的小童来。 小小的一个,最多三岁。 可能连字都不认识! 第5章 冯意 这么点大的小人儿,他懂个屁,凭什么能拜冯进士做师傅。 人群骚动,无人心服,其他三个徒弟各有长处,但是有一点,他们起码是开蒙了的,不需要从头教起。 “这个许家小童,该不会还在吃奶吧,读着书就闹着要奶娘,羞也羞死了。” “就是,就是,说不定屎尿都控制不住,还要穿开裆裤呢。” “许家可恶可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冯进士同意给一个稚子开蒙……” 闲言碎语如同浪潮一样向许地主祖孙袭来,多是贬低、讽刺,甚至明目张胆的唾骂两人。 许玥没了笑容,冷眼看着这些疯狂的人,这是自己得不到,也看不得其他人得到吗。 他们借着人多势众来闹,法不责众,而且说不定冯进士觉得麻烦了,就索性不收他了。 一群心思阴暗之人。 就算她走后门怎么了,至少她走通了。 走后门·许地主也气的很,门房招手示意他们不要管这些聚在门外的人,突然门后走来了一个人。 冯意,字意之。 他出生官宦之家,年少得意,不过二十有余便中了进士,又因为对名次不满意,直接辞别官场。 生性洒脱,旷达自由,时人谓之有魏晋名士风度,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出陪着妻子,住在娘家几年的决定的。 许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到来,他被抱起来,占据“高地”——正正好对上了冯进士的眼睛。 冯意望着小孩儿杏核一般,灵气十足的大眼,心中暗喜,哎,这个徒弟长得好看的紧,他俏皮的对着许玥眨了眨右眼。 一个wink。 许玥瞬间明白了,他未来的师傅恐怕不是什么古板的性子。 “王伯,我最小的弟子到了没有,吉时将至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比门房声嘶力竭的大喊有效的多,门外等着的人不敢再聒噪,慢慢安静了下来。 有人一咬牙想要上前攀谈,奈何迟迟跨不出脚—— 气质清贵,一身青色松江棉布,身姿玉立,长相文雅的冯进士,似乎天生就和他们这般人不一样。 门内门外,因为一人好像划分了楚河汉界。 门房王伯面色一苦,转过头告状:“许少爷早便来了,可是……” 他故作姿态的看了一眼外面那些人: “他们阻了许少爷进来的路,还说心里不服气,觉得许少爷不配当您的弟子。” “哦?” 冯意听了门房的话后,毫不客气的道: “这是我冯意之收徒弟,这些无关之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伯偷笑,这些丹阳县的人不知道,他家大人一贯的性子,脾气大,又不拘束,嘴巴最毒不过。 冯意骂完又侧过头,眼神不屑的扫过门外聚集的人,被扫过的人无一不觉惭愧,纷纷低下头。 这时,理智又重新回到他们的脑子里了。 他们这些人,多是经商人家,或者是大地主、县中小吏之类,举人秀才们了解文人的规矩,拜师不成不会再上门。 这些人如何能和冯进士抗衡,甚至半逼迫他收下家中儿孙呢? 真的是利令智昏。 许地主见冯进士一出来就控制住了局面,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说话时,听见的话让他脑子嗡嗡的响。 “你们不服气?” 冯进士心思多变,一指许地主怀里的许玥,直接自曝,含笑道: “我收这个暂时的关门弟子,不像其他三个都有些缘由在,是我一日贪玩风景不慎落入田间蓄水坑洞里爬不上来,被他爷爷救下。” 冯进士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没有一丝不好意思,拉长声音: “俗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奈何我冯意不好南风……” 许玥眼神死,这个师傅是不是有点太跳脱了啊,谁说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许了。 而且你不好南风,许地主难道就好了? 还不如说来世做牛做马回报呢。 “……所以,我只好以一身学识为报了,收了许家小童做弟子岂不是合情合理?” 冯意左手敲击右手手掌,眼神亮晶晶的叹气: “这就是我和许……”,冯进士一下子卡壳了,许地主轻声提醒: “许玥,玥哥儿。” “嗯,我和玥哥儿的缘分就在于此了。” 围着的众人无言以对,感觉想说些什么又挑不出错来,正要散去时,一道奶声奶气的童声委屈的响起: “爷爷,不是因为玥哥儿聪明还乖,师傅才让我做徒弟的吗?” 许地主一急:“玥哥儿,不要胡闹。” 许玥不是胡闹,他看出来了,这位冯进士对他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可有可无,可能有点喜欢但是不重视的那种。 很可能拜师之后会被放养一段时间,现在不改变印象,之后弥补起来可就难了。 “哦,你又乖又聪明,聪明在哪里啊,告诉师傅好不好?” 冯意好笑的开口,只以为是许家人宠溺小儿,骗他的。 只见许地主怀中白嫩可爱的小孩儿挣扎两下,脸颊旁的婴儿肥duang的上下震了震。 想捏,冯意搓搓手指蠢蠢欲动,就听许玥骄傲的道: “我已经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了,难道还不聪明吗?” 这三本合称三百千,是幼儿启蒙所用,一般四岁开蒙,依天资不同,幼儿学会三百千的时间也不同。 像冯意,当初学三百千只花了半年时间,但那时他也四岁有余快五岁了。 由此可见,那位八岁学通三百千的童子,其实根本算不上聪颖,只能说中平。 冯意终于认真了些,蹲下身子问许玥: “你今年几岁了?” 说不定是这小孩儿长的矮嫩些呢。 “三岁。” 许玥伸手比出三根手指,可爱的歪头看向许地主,撒娇道: “爷爷,我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可以说三岁了对不对?” 许地主哪还能说什么,胡乱点头,只感觉周围嫉妒的眼神快把他烤焦了。 哎,家里出了个文曲星下凡的孙子,就是有这种烦恼,怪不适应的。 第6章 稀世之宝 许玥还想着要不要背一段书,来证明她没说谎话。 她从小便不敢心生懈怠,即使那什么文曲星下凡的说法哄住了许地主,之后科考也是要真材实料的。 俗话说天道酬勤,许玥自认非极其超凡之才,若要一鸣惊人养名蓄望,就要快人一步。 系统能提供的初级蒙学课程教学,三百千、幼学琼林、笠翁对韵之类,许玥日夜苦读,早已滚瓜烂熟。 这时,突然一双手伸过来,熟悉的腾空而起—— 又被抱起来了。 冯意抱着许玥,感觉小孩热乎乎又轻又软的还有一股奶香味儿,他觉得自己可以多抱一抱,这可是自己的弟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四舍五入,这就是他儿子了。 冯意颠了颠孩子,兴奋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想我冯意在此处收了一个神童,这就是天运,其他人找遍了也找不到这般弟子。”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说完,冯意抱着许玥大踏步进去,许地主连忙跟上。 王伯哼了一声,砰的关上了黑油大门。 门外怔怔站着的一群人,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掩面而去。 同时,许玥眼前出现一道虚浮的屏幕: “主线任务一:学子拜师(一个优秀的师父才能更好的帮助宿主尽快走上名臣之路)”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任务……正在评价中。” “师父:冯意,才识丰富,交游广阔,心胸豁达,为人开明,寿命悠长,实乃不可多得的良师。” “等级:a-。”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历代宿主传记(未开启),获得技能,辨析祸福——每一月可使用一次。” 技能后面有详情两个字,许玥点开,屏幕一亮,上面写着: 【辨析祸福】:在脑中选定一个人或一件事,使用技能,可预测吉凶。 许玥眼前一亮,这个技能虽然有限制,一个月才能使用一次,但是已经是很逆天了。 俗话说千金难买早知道,有了这个技能她可以提前规避一些祸患,趋吉避凶。 如今生活求学可用,日后官场沉浮作用更大! 除了技能以外,徐玥注意到系统对冯师的评价,心里松了一口气,古代师徒名分极重。 岂不闻天地君亲师,一个好师傅对弟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受师门连累,郁郁不振。 至于a-这个等级,徐玥猜,应该是地位方面吧,冯师虽好,却不是海内大儒、官场领袖之类。 看来,系统也是个势利眼嘞! 这样想着,许玥转头怜爱的看了一眼冯师。 冯意乐颠颠的抱着自家神童弟子,突然觉得有一丝寒意从骨头蹿上来,他左右看了看,皱眉。 不对啊,夏日将至,天都热起来了。 他素来是个乐观的性子,转眼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边走边和许玥说话。 “玥哥儿,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这么快开蒙,字都认识了吗?” 跟在后面的许地主一听,心里喜的和山泉一样小泡泡滋滋滋的冒。 走路都轻快了,原本低着的头也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 哎呦,冯家不愧是进士住的,看这花花草草长得多茂盛,铺着的石子路都格外圆润些。 许地主看哪哪顺眼。 冯家下人:租的宅子一时半会打理不好,委屈大人和夫人了,这些乱长的野花野草拔了又长,明儿买找些短工来斩草除根! “我喜欢看书,爷爷书房里好多书他都不看,然后我就去书房玩儿,爷爷教我,然后我就会了。” 怀中小童顺畅的答了问题,但是有迷迷糊糊,什么叫教了,然后就会了。 不过,才三岁的小孩子嘛,冯意听了童言,一挑眉没说什么,转头去看许地主。 许地主是有点子尴尬的,江南之地好文,喜才子文士,什么行当沾了一个文字平白就清贵了不少。 他就想沾点文气,买了许多书堆在书房里,其实根本没翻开过,做个摆设而已。 不过这些书以后可以给乖孙用嘛,也不算浪费,许地主看向自家玥哥儿,机灵乖巧的望着自己,自认为低调的开口: “玥哥儿一岁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进了我的书房,拿着本书翻看,我随口教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语气逐渐带上骄傲: “谁知道,玥哥儿有些记性,听了一遍就记得牢牢的再也不忘,我见了有些奇异,便每日教他一个时辰,不过三月,三百千就熟透了。” 这更让许地主坚定了玥哥儿是文曲星下凡的念头。 众人皆惊! 冯宅不大,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会客厅,里面的人正正好听见许地主的后半句—— 不过三月,三百千就熟透了。 这是何等天才,饶是冯意都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他长在杭州文才风流之地,自小接触的神童、天才如过江之鲫。 连他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是一个天才。 “按你所说,玥哥儿不到两岁便熟读了三百千?” 冯意好似在问许地主,语气确是已经肯定了的,不待许地主回答,也无心搭理其他弟子和家长,声音温柔的出言考教许玥。 许玥自然对答如流,连一个磕巴都不打,众人皆知,这是已经完完全全记下了的样子。 甚至许地主补充许多其他蒙学书籍,说许玥也都记下了,冯意一问,果真如此。 凡此种种,直如探臂摘果,完全难不住许玥。 这一番考教用了一刻钟,终于结束后,不仅冯意双目放光,看许玥如稀世之宝,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 冯意心潮起伏,如同随手在小摊上买了一块石头,却发现那是举世无双的和氏璧一般! 既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有这般滔天之运,又患得患失,一时想将宝物献于人前,一时忐忑于自身才学不足,将无暇玉璧毁坏。 良久,冯意才回过神来,看向其他人致歉,表示自家怠慢了。 这次拜师,文县令不好过来,是由其嫡亲弟弟,文三爷带着拜师的文麒来的。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矣。” 文三爷望向冯意怀中的许玥,感慨良多: “我今日才知,晋时谢家谢玄之心啊,冯进士,你这份运气说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嫉妒的吃不下饭了。” 其他人,比如何家家主也是表达了自己的惊叹,对着许地主连连恭贺,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吐出来。 夏家来的是一个中年农家打扮之人,虽然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 他也知道,自家夏雨的师弟似乎很厉害是个天才,他面上看着不显,心中却十分担忧。 夏雨能拜冯意为师,大半是为他的天资,如今却被师弟远远比了下去…… 冯意哈哈大笑,徐玥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第7章 拜师礼,示好 冯意不拘小节,四个弟子拜师一切从简,只心意礼仪到位即可。 不过三刻,一切完备。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土地,冯意笑意止也止不住,一人送了一块玉佩,作为拜师礼。 到了最小的许玥的时候,冯意是从自己腰间拽下玉佩,亲自给徐玥戴上: “这是为师中进士那一年,家中长辈赐下的,我今日给了你,希望玥哥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玉佩只有巴掌大,玉质却莹润细腻,如羊脂冻蜡一般,呈祥云之形,技法巧夺天工,实乃一等一的好物。 不患寡而患不均。 许玥瞬间感觉几道目光朝自己望来,他微微一笑,握住玉佩把玩,奶声奶气的道: “谢谢师傅,这玉佩真漂亮。” 许地主心里着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都是师兄弟,玥哥儿太出风头,其他人怎么会看他顺眼呢? 倒是冯意,心下称许,更加满意这个小弟子了。 他从不喜欢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的屁话,圣人教诲世人中庸,是让人不要走极端,待人接物不偏不倚,而不是让某些左右逢源之人自夸的。 不遭人嫉者,是庸才! 若是现在一点小小的特殊你都要怕,日后到了科场上,多少风霜雨剑,你不去出头,难道还有人让你不成? 未免太过可笑。 做事前怕狼后怕虎,这种人即使天资再佳,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成就。 冯进士送了礼物,当弟子的束修礼也要奉上。 文家家主是县令,何家巨富,许家也是地主之家,他们准备的礼物自然不菲。 除了十条干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这些必备的束修六礼,各家又有不同的礼物。 文家最好的是名贵的五刀宣纸和一竿湖笔,何家手笔很大,送上了这座宅子的房契。 许家,许地主比较平常,是一些绫罗绸缎、糕点、美酒、野物。 相比于三个师兄弟,夏家只是农户,刚刚吃饱饭而已,夏父置办了束修六礼后再无余力了。 他歉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夏雨在心里说服自己,他知道家里根本没有积蓄,连束修六礼都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他根本不应该和其他人比。 可是……心里还是会有微微的酸涩。 他看向许玥,玉雪可爱的孩童身量还不足他的胸前,白嫩的手抓着玉佩,色泽相近,十分好看。 比起自己,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少爷,居然还有超凡脱俗的天资。 想到自己,夏雨觉得上天也太不公平了。 拜师礼完,饶是冯意对许玥依依不舍,还是要放人回去。 出了冯宅,文三爷态度极好的和许地主攀谈,再三邀请他上门做客。 何家家主更是拉着许地主的手,一口一个世叔,叫的许地主一张老脸通红,很想说—— 你的年纪说不定比我还大呢,叫什么叔。 到了马车上,许地主犹自兴奋不已,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地主,每日查查账,管管佃户的人,现在却能被县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此礼遇。 靠的是谁? 是他许家的千里驹,许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玥哥儿天资惊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谁不想在他还未发迹之时投上一笔。 “玥哥儿,你今儿可真是给爷爷长脸了。” 许地主抱着乖孙,感慨无比的说,许玥抿唇不好意思的弯眼笑了,童言童语: “爷爷高兴吗?” “当然高兴,高兴的很,爷爷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气,不,许家十八辈子的祖坟冒了青烟才有了你这么个好孩子啊。” 这样说着,许地主心里一动,有些懊恼,对啊,玥哥儿是文曲星下凡。 这神仙是随随便便投一个人家的吗? 说不定,他许家地下的祖辈就在其中出了力,他不晓得这事儿,就没有给祖宗们多多上香。 所以,或是祖宗少了打点,或是祖宗生了气,玥哥儿才投了个女胎儿! 大意了,大意了。 许地主悔不当初,心想着,回去一定要修一下祖坟,给祖宗们多多上香供奉。 保佑玥哥儿科举顺利,不要出什么岔子。 …… 文县令是勋贵之家的幼子,今天下承平,文重武轻,如文家这种人家早便没了实权,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这种人家出来的文县令,自然被家族寄予厚望,视为重振家族的中兴之人。 刚一中进士,就被运作到了丹阳县这种上县,又派了兄弟文三爷来辅佐。 只要不出错,三年一考评,文县令是必升的。 为此,他自然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快午时了,还在处理事情。 突然,小厮通报:“大人,三爷回来了。” 文县令放下笔,让人进来。 文三爷几乎是一坐下,就喋喋不休的把今天他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自家兄长。 语气惊叹而不可思议,说完以后,他喝了一大口茶才总结道: “小小一个丹阳县,居然有许家小儿这样的神童出现,看来此处是人杰地灵啊。” 文县令稳重一些,道: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过冯进士是为良师,若是能将许玥培养出来,来日说不定可青史留名。” 文三爷咂摸一会儿,听出了一点酸味,暗笑,都是进士出身,自家兄长这是嫉妒了。 不过他也没揭这个短,都是读书人,见到许玥这样出类拔萃的天资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文县令有另一重不甘,他三年后要往上升,那时许玥才六岁,不能科举上场,也就成不了他的文教之功。 不过自家三子和他有同窗之谊,俗话说,良师益友,还是要让三子和许玥多多接触啊。 不管许玥如何天才,到底只是三岁小儿,文县令没有关注太久,就去处理政事了。 夏收将至,夏粮要入库、称量、押送。繁琐又麻烦,以往为了省事都是官府指派一个大户人家帮忙,这可不是好差事。 要是收不足税,就要让这大户补上,还要免费给官府押送税收,稍有不慎就是赔钱的下场。 文县令看着这次师爷拟的大户名字,赫然有许家,沉思一会儿,就用朱笔划去了。 第8章 爹爹 许家。 许地主在书房,正绞尽脑汁想出了几句很合适的话,准备勉励许玥一番,书房门被猛的推开。 “爹,我听说你给玥哥儿找的师傅是冯进士?” 许二爷长相俊俏风流,此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焦急不甘,指着老爹怀里的侄儿: “玥哥儿才几岁,恐怕字都不识得几个,这,这不是浪费了吗!” “哼,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才不算浪费?” 许地主被打断心里很不爽,阴阳怪气的问,谁知道就听见许二爷理所当然的道: “当然是我,许家唯一的读书人啦。” “下一辈都还小的很,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广交文友,诗书唱和,正是厚积薄发之时,拜了冯进士为师,说不定这次一举就中了呢。” “呵,你在放什么臭狗屁!” 许地主把斯文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见他一把抽出旁边的鸡毛掸子,边打边骂: “你读个屁书,读了快二十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整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还文友,把你当付账的冤大头还差不多,蠢货一个还敢和你侄儿比……” “爹,你你你,太有辱斯文了,哎呦,别打这里。” 许二爷被打的抱头鼠窜,等许地主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许玥看着好笑,她这个二叔不算是坏人,就是天生没长根筋儿,喜欢和佳人风花雪月,和朋友附庸风雅。 二十多成家的人了,好像还没长大一样,李氏平时好强,多半是觉得男人靠不住,把儿子当依靠,才将昊哥儿宠上了天。 只不过,许二爷浑浑噩噩的活着,只顾着自己快活,从不在乎李氏作恶,也不管儿子跋扈。 许玥冷眼看着许地主打完,方才上前,脸上挂着害怕和担心,漂亮的眼睛里眼泪要掉不掉,拽了拽许地主的衣裳下摆: “爷爷,二叔说的是真的吗,师傅不会喜欢我?” 许地主一下子就蹲下,抱起许玥,心肝肉啊的哄了他好一会儿: “别哭了,你二叔是生病在说胡话呢,冯进士可喜欢你了,今天不是还给了你一块他心爱的玉佩吗。” 说着,许地主指着自家二儿子,挤出一个笑来,暗含威胁: “不信的话,你问你二叔,他是不是昨天睡觉不盖被子着了风寒,所以才说了胡话。” 许二爷捂着脸上抽出来的红痕,迎着侄儿懵懂的目光,一阵伤心,老爹也太偏心了。 可是他只能憋屈至极的点头,然后猛的抽泣几声,真的太疼了。 ………… “玥哥儿,冯师已经让你开始读孝经了吗?” 下课后,何顺蹿到许玥的桌前,好奇的问他。 许玥点点头,冯意见她基础牢靠,半月之间就将蒙学书籍的释义深入浅出的于她讲了一遍。 今日就正式让她开始学《孝经》第一篇。 “真厉害,冯师说我只是死记硬背,还要我一直学蒙学书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一样。” 何顺挠挠头,虽然这么说,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没有一丝嫉妒。 一旁收拾东西的夏雨手一顿,他以前只会三百千,其他的蒙学书根本不会,是四个人里进度最慢的。 他已经很努力了,每天都学到三更,冯师也夸自己勤勉。 可是这还不够——许玥进度这么快,他怕自己被落下太多,冯师会不喜欢他了。 低头抿唇,夏雨飞快的抬眼看向许玥,文师兄在邀请她去家中玩儿…… 他阴暗的想,文师兄眼高于顶,家学渊源,原本应该是学的最好的,却被许玥抢了风头。 邀请许玥去玩,说不定是想着耽误他呢。 “谢文师兄好意,但是我去不了了,我爹爹今天从外面回来了。” 许玥委婉拒绝,转眼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她没见过几面的亲爹终于了结生意,要回来了。 听了这个理由,文信也不好再邀,心里可惜,许师弟年纪虽小,长得玉人一样漂亮不说,也有很多新奇的点子玩儿。 虽然两人年纪差了几岁,但文信是很喜欢和许师弟一起玩的。 春日彻底过去,炎热的夏季到来。 人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许玥也不例外,只穿了两层,上身穿一件杏色纱衣,下身是同色的纱裤,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无绣的汗巾子。 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皮肤极白却有血色,鸦羽一样黑的头发梳了个包包头,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嘴唇如花瓣似的漂亮。 见着的人,无一不承认这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许地主更是爱到心里去了,许玥一下马车就抱了起来,连声夸: “今儿上学累不累啊,学了些什么?” 许玥摇头,表示不累,又说自己已经学到了孝经,许地主正要说什么,外面就是一阵脚步声。 一行人进来,打头的是打扮低调的李氏和许二爷,昊哥儿跟在后面,狠狠的瞪了一眼许玥。 李氏拉住儿子,她这些日子禁足受了教训,心里担惊受怕的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她算是明白了。 许玥这个小崽子是彻底把公爹的心哄过去了,她必须徐徐图之,不能把心思再摆在明面上了。 对于昊哥儿的挑衅,许玥半点不放在心里,只去看其他人。 许家孙辈男丁不多,小姐却不少,一共有五个小姐。 大房,有已经十岁的嫡女元娘,是排行最长的一位小姐,也是许玥一母同胞的姐姐。 此时正关心的看着她,许玥回之甜甜一笑,许元娘几乎是瞬间开心了起来,弟弟养的真好,女儿家要有兄弟帮衬。 兄弟出息了才能给姐妹撑腰,元娘一直为有个弟弟而庆幸。 她知道玥哥儿拜了进士为师后,在被子里开心的偷偷哭了好久。 大房还有八岁的庶女心娘,排行第三。 二房三个小姐都是庶女——二小姐兰娘、四小姐玉娘,五小姐惜娘。 她们平日在家中地位不高,许玥接触不多,也难得见到几面,现在看这些姐姐们。 一个个都长得不错,许家人容貌一贯出色,她们中最不起眼的也是清秀可人。 见人都到齐了,许地主轻咳一声: “走吧,人也快到了。” 许地主是长辈,自然不用出去迎接,其他人包括许玥都要出去,她刚一下地,元娘就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握住许玥的手护着她一起出去。 等了没多久,几辆马车过来停下。 一位面容端正,身穿绸衣的青年男子下了马车,许二爷迎了上去打招呼: “大哥,你回来了。” 许大爷点点头,看向其他人,一眼就发现了里面最小的那一团,白白嫩嫩的,抬起头好奇的望着自己。 他不由笑了起来,招手: “这是玥哥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还认不认识爹爹啊。” 许玥鼓起脸颊,噔噔噔跑过去,伸出小短手来: “认识爹爹,要爹爹抱。”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大爷大笑起来,果真伸手把人抱了起来,觉得自家儿子十分机灵。 身后马车内,一位身段娇俏的娘子听见了笑声,心中微微一紧,连忙整理一下衣物,拉着旁边的一儿一女下了马车。 第9章 外室,揭皮 女子穿一身白绫裙子,身姿袅娜,杏眼桃腮,鼻尖有一点小痣,煞是俏丽。 款款下了马车,回身轻柔的道: “愿哥儿,甜姐儿,快扶着娘的手下来。” 一双十指纤纤的玉手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拉了下来,紧紧依偎在女子身旁,神态紧张。 这番作态,早早吸引了许家众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去。 许二爷先是一惊,打量了两个孩子,女孩儿七八岁,男孩五六岁,都是站住了的年纪。 他怪异的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在外这么多年,置了一房小的,居然瞒了这么久,孩子都两个了才带回来! 其他人想法和许二爷大致相同,李氏更是幸灾乐祸,心里美滋滋的。 看向女子的目光带着善意,虽然是个下贱的妾,肚皮倒是争气的很。 最好多生几个,把玥哥儿这小贱种踩到泥地里去。 许玥很快接收到了元娘担心的目光,脸色苍白,目光忧虑。 她担心啊。 别说什么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许元娘只知道一件事,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许玥的才是她真正的弟弟。 而且这个女人长得漂亮,又有子有女,必定受爹爹宠爱,当娘的哪有不为自家孩子打算的。 庶子庶女多了,她和弟弟的东西就会少了。 许玥依旧保持甜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乖乖靠在爹爹的怀里扒着他的肩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女子,看起来十分好奇—— 书里只提过几句的继母,原来长得这么漂亮,难怪哄的许大爷神魂颠倒。 许大爷在女子出来后,就皱起眉头,不客气的训斥: “没叫你出来,你出来干什么。” 骤然遭到训斥,女子小脸一白,明眸含泪,牙齿轻咬下唇: “妾本不该如此的,可是孩子坐了一天马车,早受不住了,我才慌了神……” 这楚楚动人的情态,在场男人看了哪里有不心疼的,许大爷几乎是立刻换了脸色: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你也是一片慈母心。” 女子如同看天神一般望着许大爷,破涕为笑,柔情似水: “许郎没有误会我就好。” 许郎。 许二爷细细品了这两个字,即使叫的不是他,心都酥了又酥,大哥好艳福啊。 呸,狐狸精! 元娘低下的眼睛都要喷出火了,心里越发焦急万分,这女人狐媚了爹爹,日后她和弟弟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许玥心中玩味,这个书中继母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个孩子和许家有关系的也只有那个小男孩。 她这次跟着许大爷回来就是为了许家要娶继室着急了。 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有一个目的——成功上位。 不过,要先过了她这一关。 “爹爹,这位姨姨是谁啊?” 小儿稚嫩的声音响起,许玥歪了歪头突然手掌相击: “我知道了,是不是爹爹给我找的奶娘,文师兄和我说了,小孩子都要有奶娘的,奶娘的小孩还能给我当书童。” 这童言稚语一说出来,女子的脸一阵青白,差点稳不住表情,什么奶娘,还说自己儿子是书童。 他也配! 女子似乎被气的手足无措,其他人看戏一样的看着,没有一个人出言相帮。 当然了,许玥是许家子孙,这个外八路的女子算个什么,顶多是个外室罢了。 连李氏都笑着看戏,她当正室的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外室小妾这种人,元娘更是心情舒畅,但是下一秒,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要胡说。” 许大爷轻斥一声,有些尴尬的朝女子招手: “这是丽娘,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哥哥姐姐,不是什么书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女子,不,丽娘莲步轻移如乳燕投林一般走到许大爷身旁,先和许大爷相视一笑。 然后看着许玥十分温柔的说道: “没关系的,许郎,玥哥儿年纪小,不知事儿,我不会怪他的……” “妾婢都不算的玩意儿,你还敢怪玥哥儿,玥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大门口,许地主瞪着一双厉眼,气势汹汹的奔了出来,骂完丽娘,劈手给了许大爷一掌: “你脑袋发了昏吗,我许家世代清白,家风严整,从来没有外面来历不明的女子进门的道理。” 说着,许地主鄙夷的扫了一眼丽娘,十分不屑: “妓子粉头无情无义,你在外面怎么样也就算了,我管不着你,现在居然还带了回来欺负我的乖孙,我就不得不管了。” 丽娘银牙紧咬,身子娇柔的靠向许大爷,泫然欲泣: “您误会了,我不是……不是妓子粉头……” 她再也说不下去,也不能说了,女子卑弱,妓子粉头这四个字说出口对她来说都是损害了形象。 两个孩子被吓到了,抱着娘大哭了起来,许大爷终于开口了,为难的看了眼许家其他人。 他是准备先让丽娘和孩子进门,不惊动许地主的,然后再慢慢的劝说,有孩子在,爹总会心软的。 这样也不用闹得难看,让丽娘受委屈。 现在是不成了,许大爷歉意的看了一眼丽娘,才道: “爹,丽娘不是那种女人,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呢,愿哥儿快给爷爷见礼。” 小男孩怯怯的准备上前,好似胆小的小动物,许玥心中冷笑,前世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子,这位可是嚣张跋扈的很呢。 “别,我有玥哥儿一个孙子就够了,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连是不是许家的种都难说呢。” 许地主神情冷漠,他不会允许有人动摇许家千里驹的地位。 一个野种算什么。 又冷笑一声: “你说男孩儿是你的儿子,那这个小女孩呢,你说是谁?” 丽娘崩溃大哭,愿哥儿也回身哭着抱着娘,小女孩倒是好许多,一脸倔强的仰着小脸。 许大爷面有怒容,扭开脸,咬着牙来解释: “丽娘身世凄惨,从小被拐子拐去了大户人家,长大后被爷们儿强占,生下了甜姐儿,后来正室嫉妒不容,给了一笔钱,就把她们娘俩赶了出来。” “遭此变故,甜姐儿生病,她一个弱女子六神无主,刚好遇见了我,求着找了大夫,我们才结识的。” “然后你们一对奸妇淫夫就勾搭在一起了。” 许地主毫不留情,把亲生儿子的面皮都往下踩,许大爷十分难堪,却没有辩解。 事实就是如此,不然愿哥儿是怎么来的,要知道他可五岁快六岁了,比许玥还要大两岁多。 说明,许玥生母还在的时候,愿哥儿就已经出生了。 许家人看着这一出大戏,旁边若隐若现的几个村民,隐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 十分兴奋,许地主的大儿子和一个被赶出门还带着孩子的小妾私通,还生了一个儿子! 有这一大谈资,今儿吃饭都不用菜了。 第10章 体己 最终顾着许家的脸面,许地主铁青着脸让丽娘和两个孩子进门。 只不过名分什么的是不用想了,愿哥儿好歹是许家的种,得了一个少爷的名头。 甜姐儿和她娘一样的处境,没名没分,不尴不尬的,许家下人暗自嘲笑,一个弃妾带的野种,还比不上他们体面呢。 前世可不是这样,许大爷最终说服了许地主,看在孩子的面上——主要是愿哥儿。 丽娘对外宣称,是乡绅家守寡的少奶奶,在外地,经过婆家许可就嫁给了许大爷,两人还生下了愿哥儿。 只不过许家没宣扬消息罢了。 有体面、有儿女,丽娘春风得意,十里八乡的人都奉承羡慕她。 那时,许玥是个女孩子,默默无闻,根本没人关注。 但是丽娘还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许玥的存在和年龄就是一个证据,随时可能揭穿她。 想也知道,三岁的嫡次女,和继室五岁的嫡子,不是笨上天的人,脑子一转就能发现端倪。 所以才有许玥被诬陷克堂兄,赶去外八路的姑奶奶那里的事。 甜姐儿改姓许,因为丽娘受宠,受的是正儿八经的许家小姐待遇,威风八面。 正房。 许地主打发许玥去睡觉,嘱咐兰芬: “大少爷睡前要喝一杯牛乳子,要加杏仁去煮,你要看着他喝完才成,还有,天气热了,我让人送了冰过去,冰不要太凑近玥哥儿了,借一点凉气就是了……” 下首,许大爷目瞪口呆,见许地主事无巨细的吩咐,把个小孩当祖宗一样供着,不由说: “爹,你也太宠着玥哥儿了,我们乡下人家,什么时候买过冰,他一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份福气。” 这话带着酸味儿,俗话说隔辈亲,但是他真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 往日来信说许地主爱玥哥儿,他也只以为是平常那种疼爱。 现在一看,他觉得自己和二弟加起来都没有玥哥儿在许地主眼里重要。 江南夏日炎热,冰价也高,一块三寸见方的冰就要一钱银子。 即使是许家这种地主之家,不是买不起冰块,是不值得。 许地主摆摆手让兰芬出去,抄起茶盏砸了过去,水洒了儿子一脸,颧骨红了一片: “如今许家还是老子当家,我愿意给玥哥儿买,怎么,你这个当爹还不愿意了。” “哼,也是,如今你心里怕是只有那贱妇肠子里爬出来的两个,可怜我玥哥儿,日日念着爹爹……” “爹,你说什么呢,玥哥儿是我嫡长子,我怎么可能不疼他。” 许大爷抹了一把脸,急忙又解释道: “愿哥儿娘俩随着我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正经日子,我只是心疼些罢了。” 许地主懒得再多说,心下悲凉,只是打定主意要多多疼爱乖孙一些。 他讽刺的开口: “反正,那什么丽娘,你养着当个玩意儿可以,想要个名分,除非我死了!” 亲爹斩钉截铁的划了底线,许大爷不能再说什么,表示默认了。 又头疼该如何面对丽娘,心下愧疚的很,觉得对不住她。 略过这个话题,父子俩交流了一些事情。 许地主压抑不住得意的将玥哥儿拜师冯进士的事说了出来,最后感叹: “这是我许家祖坟冒了青烟啊,出了一个麒麟子,日后,玥哥儿科举有成,金榜题名,我许家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许大爷咽了一口唾沫,什么丽娘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两眼都直了,激动的道: “所以,玥哥儿提的那个文师兄,就是文县令的三子?” “当然。” 许地主傲然的点头,对着儿子小眼神极为蔑视: “冯进士四个弟子,我们玥哥儿年纪最小,却是学的最快,最好的,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天生的读书种子。 不说别的,文县令家好几次邀请我去做客。” “何家的那位,找我喝了几次酒,哼,他居然想让他女儿和玥哥儿定亲……” “爹,你没同意吧。” 许大爷着急的很,婚姻乃结两姓之好,自家玥哥儿这种稀世之才,怎么能和商户结亲! “我就是被灌趴下,嘴也紧的很,当然没让何家得逞。” 许地主心里想的和儿子不一样,玥哥儿是女身,婚事能拖多久是多久,日后凡是有人来问,他都要当一个唯利是图的贪婪祖父—— 绝对不同意,他要攀高枝! 县令女儿来了,说要知府女儿,知府心动了,他就想要巡抚女儿,最后扯到国公女、公主都行。 就是不要脸了。 等玥哥儿成器了,有法子护住自己了。 许地主想,他就给乖孙买几个漂亮的男子当侍卫,玥哥儿喜欢谁就让谁伺候。 …… 夜深了,比起白天,凉意更甚。 许大爷却是浑身燥热,整个人都是激动的状态,心里盘算着从体己里拿些银子出来给玥哥儿花用。 读书人用银子的地方多,不能亏了许家的希望。 这时,他想起自己的体己都收在丽娘哪里,问了下人丽娘的住处,抬脚就兴冲冲的过去了。 后院的倒座房,小小的三间,采光也不好,只有几件粗糙的家具,十分简陋。 听到脚步声,丽娘忙松了几缕头发,歪着身子斜坐在床边,灯光打在脸上,显得面容越发清丽温柔。 回过头,含嗔带怨的道: “冤家,你还记得来找我。” 原以为许郎会心疼的抱住自己,丽娘都想好了自己待会儿该怎么提要求,让甜姐儿改姓许,最好能上族谱。 谁知劈头就是一句: “我的体己你收在哪里,拿出来我有用!” 丽娘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的扭曲起来。 第11章 银子 许大爷见丽娘没有反应,怀疑的追问: “怎么了,我的体己你没有收好吗……” 越说越着急,那些体己可是他七八年来辛辛苦苦贩生丝、绸缎,还有收生药之类攒下来的。 要不是丽娘体贴温柔,来时又哭诉自己心中害怕,他为了安抚丽娘才暂时把体己给她管着的。 “我一时没听明白,略等了会儿子,你着什么急啊,明知道奴家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许郎你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丽娘反应极快,桃腮边瞬间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含泣带怨的望着许大爷。 直惹得他一阵懊悔,伸臂把可人儿抱在怀里,哄了许久。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奴家整个人都是许郎的了,也怪我当初被许郎你迷住了眼,做下不自重的举动,如今才被人唾骂。” 她柔弱的垂首,自怨自艾。 “哎,你别这样说,爹性子古板的很,现在接受不了,有愿哥儿在呢,他是大房唯二的孙子,为了愿哥儿,你也会有个名分的。” 许大爷心肝儿都被丽娘说的搅在一块了,忙劝道。 唯二哪里有唯一好! 丽娘表面点头,心中暗恨,她生下了愿哥儿后心里好不得意—— 这可是大房唯一的儿子! 谁知道,那个早死的货色没两年也生下了一个带把的。 亏的那些日子她早中晚三炷香,求神佛如了她的愿,让正房最好难产,生个女胎,自己一命呜呼最好。 天不遂人愿,正房是没挨多少日子,偏偏生下了个嫡子。 丽娘当即心灰了一半。 果不其然,这次回来,许地主为了护住那个贱种,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更别说她心心念念的正妻之位了。 丽娘眼波流转,现在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男人抓在手心了。 “好了,你放心,有我在呢,绝计亏不了你们娘三个的。” 许大爷亲昵的拍了拍丽娘的脸颊,又催促她: “乖一点,去把体己拿出来。” 丽娘乖巧的起身,找出一个雕花的红木匣子,递给许大爷,娇俏的推了他一把: “都在这里了,你数一数可别少了什么,倒来冤枉我做了贼偷。” “给你收着我放心,只不过现在有用了才问你要的,来,香一个。” 许大爷打开匣子,亲了一口丽娘,不顾她的挣扎抱在怀里。 匣子不大,装的东西也不多,上下三层,第一层摆着几张银票,都是百两的面值,一共三张。 第二层,整整齐齐摆着十二个小巧玲珑的金锭子,一个是二两,一共二十四两金子。 如今黄金价贵,一两金,十两银,二十四两金子,就是二百四十两银子。 第三层空间最大,底下是满满当当的碎银子,成色不一,上头摆着七八个元宝状的雪花细丝银锭子。 这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 昏黄的烛火光下,银子、金子一个个闪着动人的光芒,让人觉得世间最可爱的东西莫过于此了。 丽娘一阵目眩神迷,忍不住问: “许郎今儿要开了体己匣子干什么?” 难道是看我受了委屈,想拿出一些来给我伴身? 正当她浮想联翩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丽娘你是不知道,家里玥哥儿不仅拜了冯进士为师,还是个闻一知十的天才。” “读书人要交际,笔墨纸砚花费也大,我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多备一些银子给他。” 许大爷提起这个就眉飞色舞,炫耀一般的和丽娘说—— 太高兴了,自家儿子若是科举有成,他就有了一个当官的儿子了。 一边说手上也不停,拿块布垫着,碎银子倒了大半,又捡了两锭雪花银,觉得不够,又拿了一锭雪花银。 金子用起来麻烦,民间小本生意根本不收,只能去金银铺子兑换,这也是一门学问。 许大爷就没拿金子,这些银子约摸有个五十两了,把布利索的打个小包袱放好,准备明儿亲自送过去。 忙着拿银子的许大爷没有注意到,丽娘已经是银牙紧咬,目中喷火了。 这些银子被她收着,早看成了自己的东西,被拿了许多就和割她的肉一样。 再听许大爷透出来的消息,那个死崽子居然是个读书种子,还拜了进士为师。 进士啊。 那可是和县老爷一样的进士! 这么好的事,那个该被她和孩子们踩到泥地里去的玥哥儿怎么配! 长幼有序,她的愿哥儿才是兄长,应该让愿哥儿先拜师才对! 心里翻江倒海,毒汁四溅,当许大爷望过来的时候,丽娘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天儿不早了,我们睡吧。” 许大爷嘴角上扬,搂着丽娘往床上倒…… 另一边。 这一天终于过完了,许玥躺在床上回盘了一下事件。 阻止了丽娘以继母的名分进门,这样的话,此人就没有了管束她的资格,甚至要伏低做小。 一条毒蛇被拔了毒牙,表面花纹再斑斓可怕也无足轻重了。 许玥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感觉有点睡不着觉,索性点开系统界面,准备好好探索一下。 正式入学也很久了,许玥敏锐的感觉到,现阶段,冯师教授的内容对她来说还算简单,这个天才的名号戴的稳稳的。 毕竟她曾经也是一路读到博士的人。 不过,等学的东西越来越深,她可能就不能保持现在的进度了。 对于她打造的神童—天才—名士路线很不利。 必须要有常规外的帮助了,许玥抿唇沉吟着看向系统界面: 技能:辨析祸福高高的挂着,色泽明亮,显示可以使用,许玥略过,先把自己的困境说了出来,方才询问系统: “名臣系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能解决我这个问题?” “比如说,直接灌输知识啊,召唤历史卡牌人物啊,智力提升药剂啊什么的。” “……抱歉,并没有。” 面对许玥期盼的眼神,系统心虚的回答: “我们是正规系统,不提倡不劳而获的价值观,而且宿主你说的那些方法都是有很大副作用的。” 第12章 美貌+1 许玥向天翻了个大白眼: “那我要你这个系统有何用!” 系统急了:“怎么会没用,宿主每取的一次成就,就可以得到奖励,比如你成功入学不就奖励了一个技能吗!” “那我下一次获得奖励,需要什么条件?” 系统回答: “正式进入朝堂之前,基本是考中童生、秀才、举人、贡士、进士,这五个节点,可以获得奖励。” 许玥一针见血的吐槽: “这些和我现在这个三头身有什么关系?” 系统也觉得宿主说的有道理啊,远水救不了近火。 想了一会儿,系统突然灵光一闪,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道程序,啪的安装上去,暴力点了几下,程序开始运行。 它愉快的和宿主说道: “宿主,我找到办法了,可以让你获得智力的提升,不过有一点点小小的瑕疵。” 许玥先喜后疑,这亿点点小小的瑕疵是什么? 系统细心的解释: “我安装了一个系统的子程序,这个系统前辈叫完美男神签到系统。” “因为辛辛苦苦培养的的宿主总是被任务世界里的人截胡,它发誓再也不要干这行了。” “一气之下,它就去回炉重造了,遗留的子程序流落到了我手里。” 许玥:所以这个子程序是怎么给我提升智力的? “这个子程序可以签到获得属性点,每年元旦、中秋,还有你的生辰都可以签到一次。” 见许玥听了喜笑颜开,系统先一步凉凉的提醒: “因为系统特色,这个子程序虽然能签到智力属性点,但是关于美貌的属性点获得概率是最大的。” 许玥心中一突,面色沉凝下来,美貌当然不错,不过没有相匹配的地位或者学识,美貌带来的只有灾祸。 就像现代人所说的,美貌单出,是死局! 以此类推,太盛的容貌,如果她的才华和地位没有达到同一高度,一样是错误。 别说什么她表面是男的没关系,古代很开放,男风盛行的紧。 甚至许多文人士子、王公贵族们更好这一口。 “怎么样,宿主你决定要不要启用这个程序?” 系统冷静的等待许玥的决定。 良久。 “启用这个程序。” 许玥最终回答,有得必有失,想要智力的提升,自己承受未知的风险是很划算值得的。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坏事,官场也看长相风仪的,许玥乐观的想。 系统安慰道: “虽然美貌属性点获得概率大,但是除了智力以外,还有勇气、力量、其他奇奇怪怪的天赋碎片可以签到,你也不用太担心。” 许玥怀抱希望的点头。 子程序启动,检索到许玥已经三岁了,中秋还没到,所以自动补充了八次签到机会。 许玥深吸一口气,一定要是智力,实在不行力量也行,闭上眼睛按下去。 智力+1。 开门红,许玥感觉脑部一阵清凉,十分舒服,对于昨天学的《孝经》理解更加深刻了一点。 再接再厉,许玥连点八次,将剩余的机会一次性用光。 美貌+1、美貌+1、智力+1、美貌+1、长萧天赋+1、美貌+1、智力+1。 四点美貌,三点智力,还有一点长萧天赋。 对于这个结果,许玥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系统过了一会儿道: “……宿主,往好的地方想,至少你可以做一个智商爆表的美人。” 许玥:呵呵…… 幸好她观察了一下自己,发现是好看了一点,但是也不算很明显。 也是,美貌没有上限,肯定需要多多积累才会表现的很明显。 松了一口气,许玥才感觉很困了,小孩子的身体精力旺盛,但是困起来也容易。 很快,她钻进被子闭眼就睡熟了。 系统很纠结,它要不要告诉宿主,美貌属性加成是潜移默化的过程。 宿主年纪小,会更加慢一点,但是最多半年,这份潜力就会如实表现出来。 瞥了一眼睡得香喷喷的许玥,系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更改,告诉她只能徒增烦恼。 何必呢。 …… 晨光微曦,许家已经有了人活动的声音,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成一团。 各房的下人忙着收拾好自己,然后去打理自家主子。 许玥昨日睡得太晚,一早起来不停的打哈欠,眼睛睁都睁不开,软乎乎的手握成拳头使劲揉眼睛。 兰芬端来水盆,指使两个小丫鬟喜鹊、百灵给穿衣服梳头发,她拧了帕子,往许玥脸上擦。 温热的水扑到脸上,许玥终于清醒了许多。 兰芬仔细的检查玥哥儿的身体,有没有红肿的地方,脆声道: “昨儿个是放了蚊虫进帐子不成,玥哥儿睡得不好?” 洗过脸,一张脸如同刚剥壳的荔枝般白嫩清透的小童摇头,喜鹊一个不注意就松了刚梳好的头发,哎呦一声。 忙叫许玥不要乱动,兰芬横了一眼喜鹊,呵斥: “说了多少次了,给少爷梳头手上要有劲儿,不然一会儿就散了。” “知道了。”喜鹊恹恹的点头。 许玥:再怎么梳,也是两个包包头,顶多是蓬松的包包头和紧致的包包头的区别…… 兰芬把眼转回许玥这里,满意的发现没有蚊虫咬的包,目光落到玥哥儿脸上,险些一晃神。 ……她怎么觉得玥哥儿好看了许多,真就像玉石刻出来的人一样,精致漂亮。 同样的年纪,她的弟弟每日和泥地里滚出来的似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没多想,而是殷殷叮嘱: “玥哥儿,你爹爹往家里新带回来了一个哥哥,哼,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哥哥,我多嘴一句,你不要和他走太近,也不要吃他给的东西。” 兰芬似乎想到什么,既鄙夷又忌惮的补充一句: “那个什么丽娘和甜姐儿,你更不要理他们,离远一点最好!” 喜鹊、百灵两个听了,也煞有其事的点头,具是十分认真的神色。 许玥眸光一闪,听话的点头,看来下人们普遍对丽娘三个都不看好,甚至排斥。 到了饭桌上,许玥麻木的从许地主、许大爷、许二爷、甚至是元娘口中听见自己一夜起来气色漂亮了许多的夸赞。 许玥:别夸了,别夸了,我不想听! 桌子上,新出现的愿哥儿缩在一旁,没一个人搭理他的。 到底才五岁,什么都不懂,见娘亲和姐姐都不在——许家不承认她们。 往日亲近的爹爹也不理会自己,只顾着和那个陌生的弟弟说话。 饶是丽娘教了许多遍,要他讨好玥哥儿,好融入许家,千娇百宠的他一不顺心哪里还记得这些。 愿哥儿把碗一摔,哇哇大哭了起来,手舞足蹈: “爹爹,我们回去……不要弟弟,要姐姐,要娘……把他们都赶出去。” 许地主沉着脸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玥哥儿一岁就不会这样大哭大闹了。 到底不是正经的许家子孙,这样想着许地主也不耐烦管了,他只顾着一个玥哥儿便够了。 “老大,把人带下去好好教教,教不会就不要让他上桌吃饭了,丢人现眼。” 许大爷从回家后,几次三番的为丽娘母子丢脸、尴尬,现在心里也有些不满了。 饭也不吃了,连忙把人带了下去。 许玥好整以暇的看了出戏,心情愉悦的吃完饭,坐上了许家唯一的马车去县城上学。 第13章 文人意趣 许大爷将哭的喘不上气的愿哥儿送了回来。 见到儿子,丽娘心中大惊,待听了原委,又敏锐的感知到许郎的不耐烦,一时间心烦意乱。 儿子是她在许家站稳脚跟的依靠,却十分不得除亲爹以外的许家人喜欢。 又有一个凤凰一样的嫡亲弟弟玥哥儿站在前面,这般持续下去的别说在许家有一席之地,被赶出去也是未知之数。 心思电转,丽娘千方百计的哄了许大爷,又收拾了几样贵重的东西,分别往许家各处送去。 她为人灵巧,又舍得下本,给二房的就是一尊金子打的佛像,足用了五两金子,价值不菲。 送到二房李氏手里,果然让人喜笑颜开,连连称赞丽娘知礼数懂规矩。 丽娘伏低做小,巧妙奉承,用了浑身解数才弄清楚许家上下的状况。 但就是明白,才让她觉得越发棘手! 玥哥儿是长子嫡孙的身份,这是有了先天的名分。 从小被许地主亲自抚养长大,如珠如宝,这是有长辈的宠爱。 天资不凡,自幼聪慧过人,拜了进士为师极受重视,这是有天资,有本事。 这样的对手,饶是只有三岁,作为手中无权的内宅妇人,就是有百般手段在,丽娘也觉得一时无法下手。 丽娘心里装着事,强撑着给几个小姐们送去了珠钗、象生花、胭脂等礼物。 还被元娘明里暗里讽刺嘲弄许久,甚至她刚转身就听到: “小姐,这些东西收在哪儿好?” “什么阿物,脏的很,都丢了去别污了我的眼。” 丽娘生生忍了下去,她知道就算是闹出来,就算是看在元娘嫡亲的弟弟面上,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 她回去就难受的胸脯子一阵阵发悸,又酸又痛。 “我的愿哥儿、甜姐儿,你怎么偏偏投生在了娘的肚子里,没个安稳日子!” 丽娘抱住两个孩子,环视着简陋的屋子和摆设,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滑。 愿哥儿被吓到了不说话,甜姐儿咬着下唇,肖似丽娘的桃花眼轻轻一眨,说道: “都是那个玥哥儿的错,若是没有他,弟弟就是爹唯一的儿子,我也能当许家的女儿……” 甜姐儿声音越发轻了: “要是没有玥哥儿就好了,娘也好,弟弟也好,我们都开心……” “别说了!” 丽娘厉声呵斥,伸手重重的拍了女儿一下,见甜姐儿还不服气,她给两个儿女揭了自己的底: “在许家,我们娘仨是初来乍到的那一个,手头连个信重的下人都没有,如何和备受宠爱的嫡子抗衡?” “你爹爹是个男人,见了儿子有出息,心偏了大半过去,也是靠不住的。” “动手是决计不成的。”丽娘呜咽着嗓子,说的话苦的像黄连泡出来的: “只有熬日子了,愿哥儿要当个好兄长,不,把自己当玥哥儿的小跟班,去讨他欢喜。” 又去看甜姐儿,更是想哭: “你去跟着元娘当个贴心的小妹妹,不管受多少排喧,一定要忍住,娘的乖女儿,你不是许家的种,处境更难些。” 甜姐儿边哭边点头。 娘三个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只觉得自家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 …… 俗话说,隔墙有耳,何况许家安排的屋子本就浅陋。 丽娘和儿女情不自禁说的这些话,早有机灵的下人报给了许地主。 “果然,从根上的种子就坏了,长不出什么好苗。” 许地主冷哼一声,眼神微眯,沉吟片刻招来下人: “听说这贱人送了不少礼出去,手里应该有些钱财,老大是个在女色上糊涂的,不知道被榨了多少出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早晚酿出祸来。” 从正义的制高点上进行批判后,许地主愉快的吩咐心腹偷着空,把丽娘手里的银钱偷了大半出来。 待丽娘发现后,如同五雷轰顶,她当即病了四五天连床都下不了。 这些私房都是她苦苦积攒下来的傍身东西,有甜姐儿生父给的,有恩客为讨她喜欢给的,大部分是许大爷贡献。 钱就是支撑丽娘的一份底气,如今这底气没了。 从系统口里知道这件事,许玥表情冷漠的道: “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 许玥这一去了冯师家里,谁也没想到足足盘桓了七八日。 无甚大事,只这日检查诸弟子功课,发现四人进步均是斐然,大为满意,收了书便打趣道: “我这一门均是俊才,日后有幸,说不得出一个师徒五人皆进士的雅名来,连史书都有可一笔记载呢。” 被夸的几人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 冯意性格疏阔风趣,奉行因材施教,虽然许玥这个开挂的弟子经常让他又惊又喜,但是他绝不会因此去贬低其他弟子。 反而能注意到他们的点滴进步,日常也毫不吝啬夸奖。 得益于此,四个弟子之间的关系表面算得上不错,颇有同门之谊。 随后冯意便道: “我们文人虽立志科举,但是也不能一味只是钻进书里去。” “其实现在这种人才是多数,读一辈子书,皓首穷经,只有功名两个字刻在心里,其余什么都不管,好似啃书的书虫,空有一肚子书。” 冯意点一点弟子们: “但你们做了我的弟子,断不许随波逐流,不说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观星、调香、煮酒凡此种种,依凭个人喜好或涉猎广泛,或专精一门即可,此乃养性。” 几人点头称是,许玥背着手好奇的问: “这些冯师都会吗?” “当然不可能。” 冯意理直气壮的回道,好笑的摊开手: “你们师傅我不到三十就中了进士,少年得意,自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苦读,这些文人意趣我也只精几样罢了。” 旁边站着的许玥心中一笑——只精几样,好凡尔赛的话。 这些琴棋书画之类,最是易学难精。 于是,冯意开始将自己往日所学,浅浅的教于弟子们,一一试过,观察其天赋和兴趣。 果然不出许玥所料,冯师虽“只精”抚琴、观星、莳花,但对于其他的东西,教起来也是信手拈来。 冯意:略通…… 足足过了七八日,这次教学才结束,各人也选定了自己的爱好。 第14章 如意 冯宅,一处活水旁,风一吹,小竹林内的竹竿轻晃,四散的竹叶随风飞舞。 清越幽远的长萧声响起,娓娓动听,幽静典雅之气弥漫。 可是不过四五息,萧声突然停止,许玥放下手中紫竹萧,大口大口的喘气。 “听彻洞箫清不寐,月明正照古松寺。” 长发不束,身着青衣,随意坐在地上听曲的冯意赞叹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心中十分惊异。 了不得,了不得。 上天为何把什么好的都给了他? 长相小小年纪就越发瑰丽,文道上天资极佳,闻一知十,过目不忘这也就罢了,难得家中虽只是地主之家,却是出身长房嫡子,待他如珠如宝。 到现在,随便选了一个长萧修习,也是上手就来,短短几日,便能吹奏一小段了。 自来十分自恋的冯意,都有点嫉妒自己这个弟子了。 于是,正觉得腮帮子疼的许玥就听到一声叹息: “可惜了,为师在乐之一道上,最爱抚琴,对于长萧倒是没有什么涉猎,恐怕耽误了你的天资了。” “这管紫竹萧还是友人不知何时送来的,对你来说太大了,也不适合幼童初学。” 冯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这不是凡尔赛,他对萧真的只是入门的水平。 “没关系,我可以让爷爷给我买一管小一点的萧,既然已经选好了要学萧,我就不改了!” 场上如玉雕娃娃一般的小孩儿沉思一会儿,便认真开口道。 开玩笑,长萧天赋有属性点加成在,当然要把潜力激发到每一分了。 其余人不知许玥心中所想,都觉许玥心性坚定。 除了许玥选了长萧之外,文信选了调香,据他所说是文夫人是个中高手,自己也有兴趣。 何顺对观星十分有兴趣,夏雨则选了抚琴。 不过除了开挂的许玥之外,其余三人都还在入门阶段,冯意自然不会要求他们表演。 日头逐渐爬上了半腰,奉行劳逸结合的冯意看了一下天色,正要开口让人进去歇歇吃吃点心,就听见下人来报: “大人,夫人回来了。” 从来没有见过的夫人,冯师那位传说中深爱的娇妻终于要出现了? 会是何等佳人呢? 不止许玥,其余三人也是眼前一亮,显然都很好奇。 据他们所知,传言冯师就是因为妻子才在决定在丹阳县暂住的。 这位师母回了娘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冯师肯定很思念吧。 大家都是如此想。 许玥却看到冯师面色平淡,不惊不喜,好像来的不是妻子,而是是无关紧要之人一般。 对着下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轻描淡写的将小住了七八日的弟子们,一概扫地出门。 “留你们太久了,你们家中长辈恐怕也会担心,今天就放你们回去吧。” 期待的弟子们:…………失望那么大。 匆匆被打发出来,连师母的面都没见着,许玥靠着紫竹萧,直到坐在自家马车上还有点懵逼。 什么情况? 此时冯宅内。 冯夫人如意,苍白娇柔的脸上泪光隐隐,弱不胜衣的身子靠着月牙门,定定的望着冯意。 良久,她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语带哭腔: “意之,我只是想见一见你的弟子们罢了,尽一尽长辈之谊……不会,不会做什么的,你就一点都不相信我吗?”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好似要落到人的心里。 冯意面前摆着一架琴,听完,他随手拨弄两下琴弦,流畅悦耳的音乐流淌而出,冯夫人的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迷醉的神色来。 下一秒,冯意悠然开口: “为何要相信你呢?” 冯夫人张开嘴,刚刚想答,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就见冯意抱琴站起身来,掸一掸袖子望着眼前之人,讥诮的道: “他们都只是幼龄孩童,作为师长,我怎能让心术不正之人见他们。” 冯夫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双手掩面,肩头耸动: “我……我不是,意之,你为什么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我已经知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 女子抬起脸,泪水满面,如在疾风中摧残的一朵水莲花儿,声音如泣如诉,让人心都要碎了。 可是被求的这一位,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样子,依旧冷淡的打断了她: “你知错了吗,是知的哪一次的错。” “让我想想,是偶遇楚举人的那一次,还是与程将军互称知己的那一次,或许是在寺外扭伤了脚,恰逢赵世子经过英雄救美的那一次?” 越说,冯夫人如意的脸色就越苍白,神情越发可怜,泪珠不断滑落。 她拼命的摇头,好像在否认,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心中却既难堪又羞恼。 冯意见她这样子,亦觉意兴阑珊,嗤笑一声: “还有几个,我就不数出来了,毕竟他们已经配不上如今的如意了,比如你青梅竹马的表哥,不是吗?”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似乎被他的话打击的几乎要晕过去。 但是他知道,不会的,这个女子心性其实是一等一的坚强。 想到这里,冯意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果然。 “意之,那些都是我一时的错事,但是我根本没有做出真正背叛你的事,我一直心悦的都只有你啊!” 冯夫人痴痴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情深若许,坚定的道。 四目相对。 ——冯意侧头,一弯腰,吐了。 冯夫人:娇柔可怜的表情瞬间裂开。 擦了擦嘴,冯意挑眉: “抱歉,太恶心了一时没忍住,如意你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冯夫人眼前一亮,就听他继续道: “世间大多数男子也是如此,心里爱着一个,但是看见了漂亮、尊贵的女子,还是忍不住想占为己有。” “这是一种原始狩猎的欲望。” “而世人要求女子大多忠贞不渝,却不要求男子也如此,这是很不对的。” “可是……”冯意眉目如冰霜凝结,真的不解的问: “为什么在我们身上,偏偏反了过来,如意,我是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冯意神情有些许寂寥,好像想起了曾经少年的他,哄郁郁不乐的母亲开心时说出那些话。 “可是你不想,如意,错的是你,不是我,我没有错。” 第15章 元娘出手,读书 许玥对于身后冯师家中发生的事自然一点都不知道。 很快回了家中,多日未见,许地主一见到自家孙儿,眼神慈祥溺爱到好似浓稠的蜜糖,化也化不开。 一叠声的叫人给换家常衣裳,又上了他往日喜欢的糖果子点心,抚着手,问了又问这几日的衣食住行是否受了委屈。 许玥一一答了,口齿伶俐。 旁边其他人看了心思各异。 其余人不谈 ,甜姐儿还是年纪太小,没有她娘的城府,一张俏丽的小脸上闪过愤懑之色。 心中冷哼不止。 多尊贵的人,都拜了进士为师了,还受不得苦,依她想来,能日日聆听进士的教诲是多好的事情。 如果愿哥儿有幸能拜个进士,不,就是个举人,她和娘绝不会这样作态。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想到这里,甜姐儿突然心思一转,豁然开朗。 对啊,自家弟弟还没有开蒙呢,只是略识了几个字罢了,如果有机会也拜进士为师,以后一定有好前程! 她和娘也有指望了。 甜姐儿将目光溜到中心许玥身上,有些不屑,长得和仙童一样又如何,这般怠惰,日后肯定比不上愿哥儿。 这样的话,日后这些捧着他,鄙薄她们娘仨的人儿恐怕要后悔死了吧? 心里快意的幻想让甜姐儿从到许家以后屡屡受挫的心变得重新自信起来。 不过,该怎么开口让弟弟拜师呢? 同样是姐姐,元娘注意到了甜姐儿沉思欣喜的神色,眼神微暗,含笑点了她一下,冷不丁道: “大家看,我这位妹妹在想些什么好事儿呢?都出神许久了。” 说完,又向众人解释道: “你们不知道,甜姐儿性子聪慧活泼,又会读书识字,这几日常常来陪我们姐妹,可惜了,我们这些个乡下姑娘,也不晓得什么诗啊、词啊的,倒是辜负了她的心” 元娘捏着帕子,难得向许地主撒娇: “她为人出手又大方,我身边的丫头都说她好呢,祖父,我一个月才三百钱的零花用钱,哪有钱赏人呢,还要劳烦这位……妹妹赏,你说羞不羞人?” 这一连串的话,含嘲带刺,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许家是乡下人家,虽然一年收入也有个三四百两,日常过日子却俭省。 除了凤凰蛋玥哥儿被许地主捧起来,吃穿住用无一不精外,其他人包括许地主的生活水平并不奢侈。 餐餐有肉,日常穿棉麻的衣服,出门走动的大衣裳才是丝绸的。 元娘也只有每月三百钱这么些零花,日常买些货郎的花、糖,或者棉线,玩具什么的。 而甜姐儿,这个外八路的小女孩,倒是凭着钱,在元娘这个许家嫡长孙女面前充起人物来了。 其他人或是不喜,或是讽刺,甚至厌恶的目光落下,甜姐儿涨红了脸,想说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 只是因为自家在许家没名分,怕别人看不起,所以才撒钱,想让下人们念好,撑一撑底气罢了。 话还没出口,她又想到,这怎么解释的清,难道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得意,想压过元娘这些正经的许家小姐。 看,就算不是许家人,我也比你们得爹的宠,有钱的多。 一不留神,牙齿咬到了舌头,痛的她闷哼一声,眼泪汪汪。 许地主神情冷酷,揽着玥哥儿,先柔声对元娘道: “这三百钱给你们又不是来赏下人的,家里有吃有穿,这些个零花给着玩儿罢了,正经主子难道还在乎下人不成。” “给他们几个胆子,嘴里也不敢冒出你们姐妹一句不好的话,不然我一律卖出去!” 元娘笑着点头。 “不正经主子”甜姐儿低下头,心里越发屈辱,恨不得直接奔出这个屋子去。 许大爷十分尴尬,谁都知道甜姐儿手里的钱是如何来的—— 不是他给的,就是丽娘给的,丽娘是外室,归根结底,还是许大爷的钱。 外室带来的拖油瓶拿着许家的钱,在正经许家小姐面前显摆,可不尴尬吗? 幸好,许地主给大儿子留了面子,只是冲着他冷哼一声,没有当场训斥。 许大爷松了一口气,连忙讨好的将自己准备了银钱,要给玥哥儿花用的事说了出来。 “谢谢爹爹。” 有钱拿白不拿,许玥先诧异了一下,随后应了下来。 见许地主脸色好看了许多,许大爷暗松口气,自觉摸准了亲爹的脉,心里又有些心酸,哪有这样的爹,儿子不如大孙子一根手指的? “分得清就好,前头喝的迷魂汤做的糊涂事我是管不了,回了家儿女都在,你也好好想一想,哪边是香的,哪边是臭的。” 许地主慢悠悠的说话,却一针见血,许大爷有些沉思。 …… 丽娘正在做针线,三五不时扎上一针,眼睛直往外面看。 没名分的坏处就在于此,正经的场合上,她是绝对去不了的,连甜姐儿都是浑蒙着去的。 好不容易,儿女都回来了,愿哥儿一脸委屈,甜姐儿见到她已经泣不成声。 等明白了之前发生的事,丽娘牙齿咬的咯咯响,一拍桌子: “好个心高气傲的元娘,我百般讨好却一点也不领情,来日……” 心里转了七八十个恶毒的主意,丽娘压在心里,预备慢慢周全,就听女儿附在她耳边,小声的说话。 “让你弟弟拜进士当师傅?” 丽娘眼前一亮,觉的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女子这一辈子,靠的是什么? 出嫁前靠的是父兄,出嫁后先靠的是丈夫,然后就是儿子了。 愿哥儿有出息,对丽娘和甜姐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娘也觉得好?” 甜姐儿恨声道: “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玥哥儿,一向看不起我们,日后弟弟科举出息了,跪着来求好,我也不准的……愿哥儿,你答不答应姐姐?” 愿哥儿重重的点头,丽娘也是一脸欣慰。 畅想儿子金榜题名后,自己在许家风光无比的样子,丽娘振奋起来: “这件事儿必须先说动许郎,他是那小杂种的亲爹,只要他同意了,一切都好说。” 甜姐儿带着泪珠点头,她们完全没有想到,能拜进士为师是一个乡下地主家是要烧高香甚至修坟的大事。 冯意能理许大爷就是有鬼了。 丽娘掏了几钱银子,去厨房亲手置办了几样好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还有一壶小酒。 回来后用热水细细洗了澡,全身抹上香粉,擦的粉光白腻,一身香气。 温柔乡预备好了,就等着人来…… …… 这边。 许兰芬正铺床叠被,回身见小人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想什么,见了便笑道: “回了家,好好的发起楞干什么?” 许玥望着她开口: “兰芬,我在外面读书,家里姐姐妹妹们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还有什么能做的,不外乎是做荷包,打络子,邀着一起踢毽子、翻花绳之类。” 兰芬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了,就听自家少爷声音极轻的自问自答: “没有读书吗?” 许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许家对于女孩儿们都是散养,不重视,好吃好喝养在家里,到了时候一副嫁妆送出去就罢了。 不然,怎么会有前身随便被丢出门的事。 第16章 曲线救国——族学 正院里,许地主正在吃早膳,江南这边饮食精致,讲究一个量少而精。 桌子上摆着一碟六块白糖糕、三四个小巧的烧麦,一碗红枣粥。 正吃的差不多,准备放下筷子出去做事,许地主这类不大不小的地主,绝不是戏文里每天袖着手等着吃喝的闲人。 五月到了,早稻米长的正好,最重要的是另一样——养蚕缫丝。 拣蚕种、育蚕喂桑、结蚕茧,一步一坎儿,稍微错一点就没有好丝出息。 丹阳县百姓富裕,土地肥沃,四时风侯都易养蚕,农家一年的吃用大半都着落在这上头。 ——当然,许家除了收田租以外,最大的利润也在蚕桑上。 正想着今年雨水多了,桑叶不太好,出的蚕茧恐怕比往年要差上一些,许地主就见玥哥儿进来,脸上就挂上了笑: “今天怎么来了,别误了上学的时候,乖乖,晓得你孝顺,爷爷心里知道,有这份心就好了……” 许玥习惯的受了许地主热情洋溢的关爱,先告诉他,冯师给弟子们都放了几天假,又甜甜的撒娇,提出要一把适合的紫竹萧用。 “好好好,学萧好,是个读书人的玩意儿。” 关于许玥的要求,只要不离了大谱,比如要卖地之类的,许地主从来没有不同意的。 一把紫竹箫而已,最多破费几两银子。 可是接下来,许玥的下一个请求就让许地主为难了,不敢轻易答应。 许地主面上带着一丝凝重道: “玥哥儿,你是怎么想到要我开族学的?” 族学,顾名思义,一家一族之学,古代宗族为了提高凝聚力和势力,开办的对族中子弟提供学习机会的学堂。 好处很多,能够发掘人才,收拢人心,标榜仁义。 但是有一点,这需要很多的资金和人情的投入,却不一定会有回报。 所以基本上不是显赫的大家族是不会开族学的,据许地主所知,丹阳县就没有一家开了族学的。 许玥很冷静,昨天,她思考了许久关于自家姐妹上学的问题。 直接提出想让元娘她们识字,她多求几次,很大可能会被疼爱她的许地主接受。 但是——这是治标不治本。 读书识字上限很高,下限其实也很低。 不同的师资力量,几乎决定了学生的成就。 比如她拜了年轻又才华横溢的冯进士为师,这几乎是全国一二流的待遇,年轻代表着有精力,才华高,说明师傅能教的东西多。 往下看,原男主那种老举人教导也不错,还有寻常的秀才、童生开私塾教人糊口的就一般般了。 再往下,就是许玥认为许地主给元娘她们提供的师资,找一二认得几千字的人随便教些字罢了。 这不符合她的需求。 许玥想做到自己能办到的最好,所以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办族学! 第一,族中子弟读书,请来的师傅至少是个秀才。 其次,自家开的族学,元娘她们去读的阻力会小许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族学教的东西是科举中第、算账理家、人情学问,比起现在女子所学的那一套无疑要高上几个等次。 “爷爷,我听文师兄说,在京城他是和家族里的兄弟们一起在族学上学的,家里却只有我一个人读书……” “所以你就想也有人一起上学?” 许地主失笑,玥哥儿才三岁,听到别家有族学事自己也想要有,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正想好好和乖孙解释两家的不同,打消玥哥儿的想法,就听: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没有到许地主大腿高的小童,玉般的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和平静,她望着许地主,认真的道: “爷爷,我拜了冯师可以好好读书,但是家里其他人不可以。” “他们落后了。” 小小的人眉头皱起,似乎在努力表达清楚,掰着手指苦恼的道: “和我就不一样了。” 一番童言童语,却说进了许地主心里去了,咯噔一下,许地主想了很多。 在他看来,玥哥儿虽然投错了女胎,但是,绝对是铁板钉钉要中进士的人。 中了进士就要当官,官不是那么好当的,许家其他子弟自然要助玥哥儿一臂之力。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嘛,自己人总比其他人要可信一些。 但如果许家子弟不读书,不识字,能帮上什么忙? 帮倒忙还差不多,而且兄弟们没得学问,万一有人攥着这一点,嘲笑玥哥儿怎么办呢? 山鸡窝里出了个凤凰,虽是好话,但话里这个凤凰比起其他“凤凰”听着就要让人看低一些。 …… 尽管没有当场答应,许地主也把开族学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连续几天,走路吃饭都在想这件事。 不过已经不是开不开族学的问题了,而是该如何开这个族学。 因为想事情,许地主总是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其他人都不敢来惹他。 李氏本来打算让许二爷去要来管家权,丽娘来了,给许大爷娶继室的事情自然要告吹。 她寻思着这是个机会,多求一求说不定管家权又回来了。 但看许地主这个样子,许二爷就怂,他细皮嫩肉的,可怕疼了,上次用鸡毛掸子抽出来的痕迹还没消呢! 气的李氏嘴上起了个大泡。 同样,许大爷在丽娘的温柔乡里面泡的骨头都软了。 而且他内心是这样想的,虽然玥哥儿天资不凡,但是愿哥儿也是自己儿子,说不准也是一样的聪明。 一个爹出来的儿子嘛,差也差不了多少。 而愿哥儿年纪还大些,比起三岁的小儿子来,其实还更是该读书的年纪。 许大爷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副画面,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儿子,喜气洋洋的来报喜,兄弟齐登科! 抱着这个自信的念头,许大爷有了些许底气,终于顶着亲爹的冷眼踏进了门,勉强把话说了出来。 “你再说一遍?” 许地主掏了掏耳朵,冷笑着问道。 听着蠢儿子真的又重复了一次,许地主牙帮子都气的疼起来了,看许大爷的眼神冷嗖嗖的。 谁都能和玥哥儿比? 开什么玩笑,玥哥儿是什么人,天上的星宿,他许地主得了天梦,辛辛苦苦瞒下身份,亲手带大的许家希望! 愿哥儿是谁,来历不明的外室生下的外室子。 若是大房没有玥哥儿,他还能有一席之地。 现在,呵呵。 在许地主真实的内心里,这个孙子连嫡长孙女元娘都比不上,居然敢登月碰瓷,去和玥哥儿比。 “滚。” 许地主懒得多说,连看蠢儿子一眼都懒得看,果断开口。 “爹,不是,我知道你喜欢玥哥儿,但是愿哥儿也是我儿子,当爹的总不能看着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吧。” 忍了又忍,许大爷没忍住,有些怨气的对许地主开口。 在男人看来,都是儿子,即使一个嫡一个庶,到底没多大差别,何况有丽娘这个宠妾亲娘在,许大爷对愿哥儿其实更喜欢一些。 第17章 族学建成 许地主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却没有当即发作,反而认真的打量自己这个儿子。 正是下午,光线最烈的时候,屋子里透亮。 许大爷长相英俊,穿了一件宝蓝色圆领长袍,腰上挂着一个鸳鸯荷包,浑身上下都打理的妥帖精细。 此时正眼神暗含忐忑的看着自己。 难怪俗话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老大的心偏着那边娘仨呢…… 许地主顿感棘手,不能一个劲的怨怪老大了,这是把人往那边推,玥哥儿和老大的父子之情还得要呢。 如此想着,许地主定了定神,开口道: “老大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一个天一个地的,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玥哥儿从小和你没见过几面,叫爹的时候都没人应,我还记得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爹爹爹叫个不停,见了谁都指着问是不是爹……” 许地主一手捶着胸口,眼里泛起了泪花: “谁见了不说一声这孩子可怜,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为了愿哥儿这样比他,你还是个人吗。” “老大,你可要有良心啊。” 说的许大爷站立不安,低下头小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玥哥儿我也疼的,只是愿哥儿太可怜了,快六岁了还没正经启蒙,所以……我才想的。” 许地主听了心里冷笑。 呸,不过是被贱人的迷魂汤灌多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要是没有自己,玥哥儿不知道要被欺负到什么地方去。 许地主保护欲大盛,乖孙只有靠自己护着了,他亲爹完全靠不住! 于是,许地主叹了一口气,望着不争气的儿子下定了决心,语气疲惫道: “不说这些了,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有数就好,只说读书一事,冯进士你是别想了,人家是什么人,我们许家没有玥哥儿连冯家的门都登不上。” “昊哥儿更名正言顺一些,我都没让他拜师的念头。” 许大爷被亲爹一番连消带打,温柔乡的威力褪去了许多,脑子清明了,也就听得进去话了。 此时他点头觉得许地主说的有道理,面上带了些惭愧之色,嘴唇嗫嚅想说几句软话。 许地主余光瞥见了,却不为所动,继续道: “不过呢,你也不用着急……”许地主顿了顿,把开族学的想法说了出来。 许大爷大惊: “爹,这族学要花费的可不是一两百两银子,许家族人这么多,笔墨纸砚,给师傅的束修,填也填不满啊!” 他急得跺脚,脑子里算的账一刻不歇的往上加,眼珠子也直了,脑袋也涨了。 “咳咳,行了,族学是一定要开的。” 许地主义正言辞的表示,他爷爷,也就是许大爷曾爷爷那一辈就有了开族学的梦想。 一代一代交代下来,但祖辈们都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族学。 今天,他就要实现祖宗的遗愿! 许大爷焉头焉脑,开族学,谁不想开族学,但是没钱啊。 有钱为什么不去买地做生意,再不济花银子供读书,也只会供自家子孙啊。 真正开族学的都是有人当官的家族,或者有钱的勋贵人家。 “……正好,昊哥儿和愿哥儿也能去族学上学。” 啰嗦了一大堆,许地主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话题。 欣赏欣赏儿子崩溃的表情。 出去的时候,许大爷走路都是飘着的走的,见了丽娘,坐下灌了一大口冷茶。 丽娘忙心疼的抢下茶杯: “许郎,茶是冷的,可不好多喝凉了心腑要坐下病的。” “呵呵,不用喝茶我的心也凉透了。”许大爷往后靠住椅背,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心在滴血啊! 许家以后的大部分产业都是他的,现在开族学,不知道要掏空多少银子去,许大爷怎么能不痛。 “难道是愿哥儿的事不成了?” 丽娘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心里急的不行,忙去问许郎。 “拜冯进士不行……但是愿哥儿也有书读。” 丽娘有些失望,但是觉得也能接受,做事要徐徐图之。 她还以为许郎这幅伤心的样子是为了自己儿子,得意一会儿后,娇躯贴近许大爷,柔声细语的道: “能有书读就成了,都是我出身不好,连累了愿哥儿也不得人看重,我本不该多求什么的,有一碗饭吃就够了,只是心疼孩子……” 丽娘示弱求怜惜的话还没说完,许大爷烦躁的推开人。 心火燥的很,还贴着人,热死了! “别说了,我爹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要开族学,一大笔银子丢进去还不是打水漂。” “不行,这个钱不能让我家全出。” 能省一点是一点。 自己体会过赚钱的辛苦,许大爷其实是个俭省人嘞。 说完,急匆匆出了门。 丽娘愕然的看着许大爷远去的身影,手里的帕子拧成一团。 这,这是怎么个回事? …… 许家发迹了几代,自然不是只有许地主这一脉,其他分出去的许家人也有好几百号人。 虽然这些许氏一族里,最富裕的是许地主一家,其他人联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要开族学自然绕不开他们。 许地主一牵头,表示可以出七成的银子,学堂也由他出钱建起来。 其他许家人一商量,纷纷同意。 最终章程是这样,族学只收十岁以下的许家孩童,每三人提供一套书,笔墨纸砚尽量选便宜的发。 学堂不免费供应伙食。 学子们每三月测一次,不过关的就清退出去。 账让大力争取的许大爷来管,那叫一个锱铢必较,铁公鸡黏上毛,就是这样,最后算出来的钱数还是差点让他晕过去。 一年打底,一百六十两少不了! 许家出七成的钱,就是一百一十二两。 要知道,好光景的年月,许家抛出开支一年只能结余二百两。 现在,光学堂一项,这就占了大半! 账一算出来,其他许家族人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却越发积极的推动学堂的建成—— 好大的便宜占哦。 别说每天阴着个脸,随时随地抱着算盘的许大爷,连许地主也心疼的很。 趁着这个机会,许玥无意说几句要让姐妹们也去上学,毕竟家里出了这么多钱,只有两个人上学多亏啊,是不是? 加上女孩子,那就是七个人去上学,亏都少亏一点。 许大爷被账冲昏了头脑,纠结都不纠结,双手双脚赞成。 族里有说闲话的,他冲上前就是去算账: “建族学我们义不容辞,大把的钱花了也就花了,七成的花费,我家七个孩子才占了多少位置,难不成有钱就是罪过不成。” 在“大把的钱”上加重了语气,许大爷斜眼: “有些人不出钱就算了,占了便宜还嫌没占够,呸,不要脸。” 说闲话的人掩面而去,从此,许大爷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在元娘她们上学上唧唧歪歪。 第18章 种田传记 许氏建了族学,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消息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外发散。 其他人议论纷纷,比如许家隔壁的王家地主之类都以为许地主发了癫症…… 但是姓许的人家里,这个消息可就不得了了。 读书的机会! 不须许大爷三令五申,每一户族人都约定俗成出一至二名孩童上学,这是因为其实十岁上下的孩子已经可以创造经济价值了。 他们可以打柴、放牛、喂猪、下地,甚至做些零散的小工,补贴家里。 贫户之家,这一点点资源都不可以忽视。 所以,人人心里有一笔账,上学读书是好,前程比起不读书的自然要好许多,再不济识了字进城去做工,都不怕人骗。 再好一些,能当个账房之类,撞了大运了真的出个读书人,就算只考中童生,这一家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 但不可能都去,家里供不起。 那选谁去做这个“幸运儿”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不少人家瞬间闹开了,东家媳妇和婆婆对骂,西家两兄弟拿着粪叉、锄头打了起来了。 引起这一番乱相的许玥并不在意,这世上什么不用争,能有争的机会已经是不错了。 莫非还要怪她给了机会不成。 叮咚,存在感不高的系统响起了欢快的声音: “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开启隐藏任务:宗族繁盛。” “【任务解说】:名臣需修身治家平天下,氛围良好、家风严谨、知书达理的家族,有利于宿主更好的在官场晋升。” “【进度】:10%。” “【奖励】:一篇优秀宿主前辈传记,资料库已经开放,请宿主选择。” 坐在妆镜前,身后喜鹊正为她梳顺头发,许玥困意完全消失了,瞬间精神了起来。 天降惊喜,许玥可太喜欢了。 白皙润莹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喜鹊一见就忍不住道: “昨晚上做了什么好梦不成,二少爷起来这么开心?” ——按理来说,丽娘母子回来,愿哥儿是比许玥大的,这个排行该动一动,但是许地主没发话,其他人心里也有数,默契的没改称呼。 愿哥儿只被浑叫个少爷,或是愿少爷的。 “是啊,做的梦太好了……” 许玥笑吟吟的附和喜鹊的猜想,打开资料库,只见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本本书籍。 仔细看,都以人物为封面,一个个风姿不凡。 或是身穿红袍玉带负手而立的官员,或是背景布满了金银珠宝和航行的船队的青年,还有白衣白衫似乎在吟唱诗句的文士。 系统适时解释: “这上面的人物都是您的前辈,每一个都是优秀的完成了任务,他们的经验可以为您作参考。” 许玥眼前一亮,前事之鉴,后世之师,这些前辈们的经验对她无疑是巨大的帮助。 以女子之身走上官场,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缺陷,更难的是,没有能够指导她的人。 冯师虽好,到底情况不同,许玥是蒙着眼睛过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生怕被大浪拍下。 如今,有了这些“河中的石头”,她至少能有个参考,摸着石头绕开河中的一些暗流、漩涡、礁石。 “可是,这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女性宿主吗?” 许玥目光仔细查看,没有发现一本封面是女子的书籍,兴奋有些打了折扣,挑眉问道。 “这……我说了,您的情况是特殊的嘛。”系统支支吾吾的解释,古代社会找个女子当宿主,这不是平白增加难度吗。 许玥这情况,哎,这是将错就错,没办法的事情。 “呵。” 许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转过头开始挑选合适的传记,系统在一旁积极的提供建议: “其实这一本《士子风流,从名士开始的名臣之路》很不错,江南崇拜才子,宿主可以参考一下他的操作。” 许玥瞥了一眼,了然,哦,文抄公。 “这本不错,但是和我现在最需要的不符合,待定。” 她没有太大的道德包袱,也不抵触抄诗词养名,只要对日后的自己有利,凭什么不去做? 被这些束缚才是可笑。 过了一会儿,许玥点中一本,封面印着青衣男子含笑手握稻禾,旁边散落着蚕茧,织机,周围各种菜蔬粮食堆砌。 “我选择这一位前辈的传记。” 系统定睛一看:《名垂青史,从堆肥开始的强国生涯》 “现在我才三岁,离长成还有十几年,不是需要大出风头的时候。” “许家本职就是干地主的,有基础在,而种田不会招来太多的非议,干好了,其实收益极大。” “还有一点,农为国之本,许家种田种的好,四周乡民之心自然而然会倾向许家,根基稳固,且朝堂大概还会有奖赏。” “在我成长起来之前,许家越强大,我的好处就越多。” 许玥由衷的觉得很好,翻开这位大佬的传记,目录页简单的好像一本农业生产指南。 包罗万象,琳琅满目。 系统:……觉得有点不对,忧心忡忡的问道: “但是,宿主你没有想过吗,许家获利不等于你获利啊?” 许家不只有她一个子嗣,宿主还是个女子,如果为他人作嫁衣裳了怎么办! 许玥头也不抬,清脆的童声在脑海里响起: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若是要考虑那么多,便不用做事了。” 她眼神锋锐: “而且,如果我给出去的东西,最终落到别人手里,只能说明我太没用了。” “占尽优势都无法赢过许家这一两个竞争者,还当什么名臣,骨头都要被啃干净!” 系统一怔,突然觉得这个史诗级难度的任务,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看来,自己也可以积极一点了。 …… “玥哥儿,听说你家要开族学?” 书房里。 冯师还没有来,四个弟子倒是都早到了,何顺白嫩的双手捧着一个大肉包子,边吃,边凑近许玥,好奇的发问。 师兄弟之中,何顺出身于商贾之家,难得性情最活泼天真,待人真诚,学习也勤奋。 他比许玥大五岁,已经是八岁的半大小孩了,按理应该不喜欢和才三岁的师弟玩。 但恰恰相反,何顺进学以来,表现的很明显,总是试图与许玥搭话,连称呼都是亲近的玥哥儿。 其他人听何顺提起这个新鲜事,都抬眼去看许玥。 第19章 族学仪式 “嗯,没错,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许玥承认了族学的事,好奇的问他们,在她看来,事情真正敲定下来只有两三天时间,怎么会连师兄弟们都听闻了?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大家面面相觑,对啊,是怎么知道的。 何顺皱着脸,迟疑道: “好像是我爹吃饭的时候说的,还夸许地主有眼光,有魄力,如果从商一定能混出头来呢。” 真实的何家主:心里微妙的敬佩混合些许嘲笑,嘴上言不由衷的说好话—— 祖坟冒青烟养出个千里驹来,已经是缴天之幸了,还下大本钱想着再找出族中几个人才不成。 哼哼,要是真这么好运气,他就要去许家祖坟逛一逛,看看风水了…… “对,我也想起来了,是在我爹书房里练字的时候,我三叔和爹爹闲聊说起过。” 不同于何顺,县令之子文信更有官宦公子的清贵矜持,长相文雅,举止大方。 此时颇有兴致的参与了问题。 文县令也关注了族学。 这出乎了许玥的意料,她来到古代才三年,根本不明白,读书这条通天大道在古人眼中的重要性。 要知道,辖下地方的文教兴盛与否也是县令功绩的一种。 读书人多不多、文风盛否、考取功名者有无增加等等,都是在文县令考评之中的。 所以,他抽出心思关注许家开办族学之事其实是必然的。 许玥惊讶一下,也没有多想,目光还未接触到夏雨,这位师兄弟之中最勤奋,少言寡语的人,抿了一下唇,居然自动开口: “乡亲们都在说这件事……” 他抬眼看向许玥,眼神波动一瞬: “……很羡慕姓许的人家,族里争气,可以让族人有机会读书。” 读书是一件极其花钱的事情,举全家之力才能供得起,可能还要卖田卖地。 不然为何说仓禀足而知礼仪,因为没钱你不配去学习,何谈读书识字。 夏家不过平常农户,他被选中成为冯师的弟子,其实轰动了乡邻,为了让他读书,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挤了出来。 女眷的嫁妆、历年的积蓄、粮仓的谷子卖了大半,甚至亲戚近邻闻讯来帮衬了不少。 ——他们都想供出夏雨来,鸡犬升天。 沉重的压力落在夏雨身上,所以,众人中他最努力,最上进,也……最斤斤计较。 “读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许家开了族学,当然传的很快。” 说完这一句,夏雨又低下头去温书去了。 许玥从几人的话里,特别是夏雨这里,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许家族学,已经成为了丹阳县的明星话题。 心里有些感慨,虽然系统是个纯纯傻逼,但是至少没有让她落入朝不保夕的贫苦之家。 那她所要经历的困难是几何倍的增加。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带笑的轻咳,提醒他们。 冯意不知在外听了多久,走进来后自然的伸手一掐许玥的嫩脸蛋: “丹阳县虽富庶,文风不知为何倒是不盛,都爱出门经商以求出头,许族准备开族学倒是一件盛事。” 他轻轻一眨眼睛表示,既然如此,作为丹阳县唯一的进士兼许玥的师傅,自己当仁不让,要去参加族学开学仪式。 其他人好像被提醒了。 何顺没心没肺,第一个说自己也想要参加,族学哎,这么热闹又新奇的大事,肯定很好玩儿。 然后是文信,笑眯眯的道他也有此心。 被这氛围感染,好像自己不去就是被排斥了一样……夏雨简单的想了想,他也去! 许玥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等坐上回家的马车才反应过来。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许氏一族开族学,确实会有一场宴席,既是宴请塾师,也是为了告知祖宗,收拢人心。 但是一般外人是不会来的啊! 许地主知道了消息,大手一挥,多开一张桌子,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他又一想,既然如此,不如邀请更多人来,比如隔壁那个对头王地主,还有家里的那些亲戚,乖孙的师兄弟都来了,索性把他们的家人一起请了。 越想越觉得不错,开族学可是一件大事,就应该隆重一点。 请柬一张一张的发了出去。 …… 半月之后,许氏族学正式竣工,用的虽不是上好的青砖,也是结实的红砖砌起来宽宽阔阔的大瓦房。 来了的客见着,都心里有数,这许家确实下了本钱的。 胖胖的王地主下了马车,眼睛一眯,心里默算这学堂要多少本钱,倒抽一口气: 这结实的用料,起码五十两银子没了。 于是,见到许地主,他用一种叹息、怜悯的目光望着许地主,拉住人小声道: “哎,那些场面话我也不说了,这是不是你族里逼你的?” 他王富贵最明白,他这位买地的老对手,许地主有多吝啬难缠,平白无故出这么多钱肯定是被逼的。 许地主被拉过来还有些不耐烦,他穿的可是新制的绸衣,拉皱了怎么办,等会儿还要见玥哥儿师傅他们的。 听了王地主的话,许地主先楞后喜。 哈哈哈哈,你们知道什么。 我家玥哥儿要当凤凰,自己当然要把族里的小家雀儿们养一样,好歹成个样子。 这时,门口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两个地主都望了过去。 只见一位青衣长袍,俊美年轻的文士带着几个孩子走了进来,其中最小的那个粉雕玉琢,白皙可爱尤其显眼。 从进门这一路,坐着的人纷纷都站了起来,热情的和冯意打招呼,态度恭敬,言语小心。 王地主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排面? 这些打招呼的人可都不是泛泛之辈,就他认识的,有县里主簿的儿子,大米行的东家,县里丝绸买卖的龙头…… 原谅一个乡下地主吧,许玥拜师的消息其实只在小范围传播。 很多人都不关注这些读书的事的。 “贵客迎门啊,冯进士。” 王地主眼睛一花,就见旁边的许地主蹭的一下上去了,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冯意有礼有节的回应了弟子家长,由许地主兴奋的介绍给了其他人。 场面热火朝天,别说那些许氏族人喜的晕头转向,其他客人嘴里也只有好听的话。 一位进士,天大的人物! 王地主昏头昏脑,许家这是要发达了? 第20章 亩产四石 冯意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他含笑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弟子。 “……我来丹阳暂住,不想却得了这几个天资聪颖的好弟子,可见丹阳人杰地灵。” 这句话又夸人又夸地方,许玥明显发现,场上气氛更热烈起来了。 有人试探的趁此机会推荐自家子弟,冯意拉着许玥的手,叹息道: “人的福分是有限的,我能收到这几个好弟子已经走了大运,特别是玥哥儿,才资天发。” 冯意十分认真的道: “我不敢妄想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管好这几个,就能令我名扬天下也说不定啊。” ——教那么多弟子干嘛,聪明的难遇到,蠢得能气死师傅。 能有几个出色的苗子已经够了。 众人一震,冯进士这样说,是表明这四个弟子在他心中都有中第的希望。 若是往后许玥他们没有达成目标,这番豪言传出去就是个笑话了。 面对四面八方或质疑或羡慕嫉妒的眼神,四个弟子都有些不适。 夏雨微微偏头,发现最小却承受了最多目光的的许玥不仅未曾害羞惧怕,反而落落大方的含笑站着。 他心中一动,连忙也站直了身体。 …… 宴会开的很顺利,许玥年纪小,被安排和屏风后,唯一一桌女子的席面上就座。 坐着的人就是他的几个姐姐,今日也是她们入学的日子,女眷中也只有她们能参加。 “外面的菜色是不是和我们的一样啊?” 三姐心娘性情活泼,总试图越过屏风去看外面的热闹,手上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安静一点吃饭,你管菜色一不一样。” 元娘白了妹妹一眼,心娘撅起嘴,拉长声音:“知道了。” 她又将目标转向乖乖吃饭的许玥,凑近脸,眼睫如蝶翅一样眨动,许家人长相都不错。 五个小姐之中,却是心娘长相最美,脸小而精致,杏眼桃腮,皮肤白皙,性格灵动更为她增了一分颜色。 她小声的道: “玥哥儿,你想不想喝果子露,我那里有一瓶,给你拿来好不好。” 许玥咽下米粒,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姐姐,果子露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对于生母早亡的庶女心娘来说,可就珍贵了。 接收到眼神,心娘偏头狡黠一笑,轻轻道: “我知道是玥哥儿你和爷爷他们建议,让我们姐妹来族学上学的,这是我的谢礼。” 她玫瑰般的嘴唇一抿,显出几分倔强来: “我早想读书了,可偏偏是没人会教我。” 这是个有心气又上进的女孩子,而且也很可爱。 许玥暗叹了一口气,再次感谢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立足于世,这不是什么优越感,而是触景生情。 无论你多优秀,多聪明,只要是女子,天然比起男子少了太多太多的机会。 只说读书,心娘比起同龄的昊哥儿来,既有心思又上进,可是如果不是许玥,根本没有识字的机会。 一片黑暗里,想要往上攀爬都找不到方向。 “好,谢谢三姐姐,晚上你悄悄的送给我好不好,爷爷不让我多喝甜的,怕坏了牙。” 望着倔强的心娘,许玥干脆应了下来,同样小声的回复。 闻言,心娘松了一口气,她怕这个宝贝弟弟看不上果子露,欢快的道: “这果子露可甜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兑一碗出来,喝完嘴里香喷喷的。” “你记得喝完用青盐刷牙,断不会坏了牙齿的。” 这时,元娘摸摸许玥的包包头: “大姐姐也有礼物给你,是我绣的一个荷包。”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浅碧色绣宝葫芦的荷包,锁边和图案十分精致,可以看出绣这个荷包的人十分用心。 许玥忍不住哇了一声,以元娘的年纪能做出这么好的女红,很难得了。 见她喜欢,元娘眉眼弯弯,这个荷包她拆了又拆,用的是自己有的最好的绣线和布料。 让许玥没想到的是,除了大房的两个姐姐,二房的三个小姐也有礼物。 分别是九连环、一副花牌、泥人娃娃。 都是不太值钱,但是在她们手中很珍贵的东西。 二姐兰娘垂下眼睛,她长相柔弱,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惹人怜惜的意味,细声细气的道: “我们也谢谢玥哥儿,读书很好。” 其他两个姐姐也点头,即使年纪小,她们也知道,能读书是一件好事。 许玥收了几份礼物,心情飞扬,不知不觉多吃了许多。 到了半夜,肚子难受起来,直哼哼,兰芬揉了肚子不管用,又去取成药丸子。 这一番动静惊动了许地主,骂了几句下人,又详细问了情况,才放心下来,这只是小儿积食了。 他笑骂: “你爹这个抠门的,除了几道大荤,席面上的菜色还没家常用的好呢,亏的你还吃多了。” 许玥不依的在床上扭动,把夏凉被卷成了一团,自己也觉得很丢脸。 “好了,肚子还难受不?” 许地主问,得到好一点了的回答后,一把抱起玥哥儿回了主屋,准备亲自照顾。 主屋里燃着三四支蜡烛,都烧了一半的样子,桌子上凌乱的放着几本账本,有合上的,有翻开的。 一看就知道,许地主这晚也没睡,一直在算账。 许玥心中微动,被放在床上后抓着许地主的袖子,指向桌子,捂着嘴偷笑: “爷爷也不睡觉,是坏孩子,要被山姥姥抓走吃掉。” 不论古今,哪个小孩子幼时没有被大人用故事吓唬过,山姥姥就是许地主曾经吓唬顽皮不睡觉的许玥所讲的精怪。 “爷爷是有正事要做,不会被山姥姥抓走,只有玥哥儿这样不听话的孩子才会被抓走。” 许地主拿来一本账本翻开,煞有其事的说。 这是田地的账,账本上记载零零碎碎的支出和收入,比如赊借张铁头二斗米,约定秋收还二斗半。 看见账,许地主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再怎么算,今年净收入也只有二百八十两上下,刨除日常开支和学堂的支出,剩下的就不多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爷爷,为什么会没钱啊?” 被孙子的话惊醒,许地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没钱说出了口,想了想,认真的回道: “因为家里的田赚的钱每年都差不多,今年学堂多加了一项大支出,所以余下的钱就少了。” “原来是这样。” 缩在被子里的孩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 “那就让赚的钱变多就好了。” 许地主失笑: “哪有这么简单,租我们田的都是老把式,没有不精心侍弄的,该多少出息就是多少再多不了,水田一亩地两石粮食。” “可是书上不是这么说的,一亩地可以产四石啊!” 许地主悚然大惊。 第21章 许地主教学,摆平佃户 大正午的,夏日阳光炙热,毫无遮盖的洒下大地。 村里一大片平整的土地上,整整齐齐的稻株挤挤挨挨立着,随着小风摇摆。 稻株上分蘖的稻穗不少,有经验的农人一看就知道,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田边树荫下,十几个农人一边歇凉,一边吃着午食,一位皮肤黝黑的农夫珍惜的扒完碗底最后的饭粒子,哈气: “稀的就是吃不饱,一泡尿就没了,还得是干饭填肚子。” 旁边人道:“东家白给的干饭当然好吃,嘿嘿,就冲着这干饭,让我大夏天的多干活也值了。” 歇凉的农夫们哈哈大笑,黝黑农夫看了一眼正灌浆的稻穗,有些忧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东家拿的这虫药古里古怪的,说是能杀虫,还能消什么菌,我就怕连稻秧都一起给杀了。” “还有这些个肥料,以前听都没听过,往田里洒,我的心实在是安不了啊。” 闻言,其他农夫也开始叹气,其中一个瘦小农夫神神秘秘的开口: “你们不知道吧,这些东西都是东家自己做出来的,说是什么秘方,能增产。” 一阵沉默后,有人小声嘀咕: “狗屁秘方,我看是白日梦没醒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打了一下,他们都是佃户,靠着东家吃饭的,怎么敢随便得罪东家。 不过大家的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眼看着还有大半个月就能收割了,要是被这虫药和肥弄坏了稻子,今年就难过了。 哎,许地主几百亩田,偏偏选中了他们这几十亩来洒药施肥。 真是倒霉透顶。 这样想着,刚刚吃下肚的干饭也沉甸甸的像石头一样塞在胃里,一直往下坠。 干完活儿,农夫们相携回家,黝黑农夫姓周,因为家中排行最长,大伙儿就叫他周大。 周大才进村,就有人来喊他去许地主处,进了门槛,周大缩了缩脚,小心翼翼的站着头也不敢抬向许地主问好。 上首。 许地主嗯了一声,慢慢的喝了口茶,不着急说话。 一旁许玥坐在椅子上晃动白藕一样的双腿,只觉得自家好像戏文里的那种恶霸地主。 想着,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许地主抬起头问怎么了,许玥敷衍两句过去了。 这一打岔,许地主也懒得再摆架子,放下茶杯道: “周大,我记得你家是租了五亩地?” “是,是五亩地,东家,每年的租佃我都老老实实交了,再没参假的。” 周大一听,急得抬头辩解,然后一眼就见到了地主旁边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像冬日下的雪捏成的人儿,不小心就吹化了去。 这就是东家最喜欢的那个孙子吧? 他家婆娘是十里八乡织绸最好的巧娘子,这几年织出来的好绸都被许家买了,听说是给二少爷做衣裳穿。 周大想到这一出,不知为何,居然对小童多了一些亲近,脸上挤出一个笑来。 许玥不明所以,但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要懂礼貌嘛。 “嗯,这些我都知道,你人老实也不耍滑头,除了佃的田,自家的五亩田也伺候的好……” 许地主以威严的姿态,肯定了周大的人品,又夸赞了几句他的善于经营—— 攒下了一架织机来! 提到这个得意事,周大弯着的腰都挺直了一些,田地是有价无市,但是织机却是江南人家的一大财产和生产工具。 许地主趁着这个机会,向许玥传授一些知识。 比如一架织机二十五两,这是一笔大数目,寻常农家一年能余下一两银子就是年景好了。 但是织机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有了织机,妇女可以每日有了空闲就织绸,织出来的绸卖出去就是银子。 自家若是没有织机,那就要去租别人的,时间往往是农忙,或者是夜晚光线不好的时候,很不自由。 此外,还要付一笔租金。 许玥大概明白了,周大能攒下一架织机,果然是又有能力又勤勉的人。 这种人一般在村子里还会有威望,所以,许地主选择把事情交给周大确实是最合适的。 “我拿了虫药和肥料让洒田里,村子里的佃户说的都不好听吧?” 顿了一会儿,许地主眯着眼睛慢条斯理道。 周大身子抖了一下,一咬牙: “没错,东家。”他露出哀求的表情,竖起手指来: “这是整整八十亩上好的水田啊,都快收割了,我知道东家是有本事的人,和我们泥腿子不一样,但是,但是田不一样啊。” “所以,你们有些人偷偷把药洒了,倒了!” 许地主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大喝。 周大闭紧嘴,死命的摇头却沉默着不说话,一种骂归骂,但是我们还是要这么做的气势。 愚昧的村民们不会理解科学的配置杀虫药水,还有各种土法制作的钾肥、磷肥。 这些都是农业大佬多年以来,深耕土地实验之后,找到的可以在古代实现的提高亩产的产品。 时间紧急,许玥只列出了几样适合又容易制备的出来。 她想着先出一季成果,明显高出一些的产量,可以让村民们下一季种植听她的安排。 然后……第一步就败在了佃户们消极怠工和阳奉阴违上面了。 挫败感是有的,但是也是一次教训,现实中的人不是npc,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计较。 回过神来,许玥认真的看许地主的处理办法,对周大先恐吓后温言相劝,一番套路下来后图穷匕见。 让周大管理八十亩地所有的佃户,监督他们认真洒虫药和肥料。 作为交换,如果产量确实提高了,周大可以获得两亩地。 还是水田! 周大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嘴唇哆嗦着,险些喜到瘫在地上。 “……若是真毁了今年的稻子,我也不亏待你们,明年的田租不用你们交了,如何?” 许地主喝了口茶,胸有成竹的道。 没有意外,周大一反刚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点头如捣蒜。 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许地主看向若有所思的许玥,大手揉揉她的包包头: “怎么,知道爷爷这样做的原因吗?” 第22章 收稻 许玥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悔的说: “是我太小看佃户们了,我以为不满归不满,等地里增了出息后,他们自然会跟着办,没想到开始佃户们就不愿意。” 还是没有社会经验,真实的古代社会并不是那么简单粗暴的。 许地主欣慰的摸摸孙子的包包头,又安慰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爹小时候更虎的很,天天被村里的小子骗糖吃!” 许玥:……很想知道具体是怎么骗的。 “玥哥儿,家里这些田啊地的以后都是你的东西,爷爷早些教你点道理。” “别看这些佃户都种着许家的地,面上恭恭敬敬的,其实啊,有句老话说得好,地主和佃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许玥睁大了眼睛,凑近了抬起小脸听着,许地主好不得意,哈哈大笑,才仔细解释给她听: “地主的田多不假,但是也要有人去种才有出息,要是这家地主没手腕软弱些,这些佃户们抱成一团,闹着要降租子,不然就都不租你的田。” “还有些佃户黑着心呢,明明是风调雨顺,偏偏不是说旱了就是涝了,两石的出息硬说成一石,剩下的揣进自己兜里,你有什么办法?” 许地主鼻子里重重的哼出一口气,目露精光,语重心长的道: “你爷爷几年前新置办的二十亩上好水田是如何来的,就是那家当家人去城里嫖宿马上风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没有成算,被家里佃户东骗西骗的,一年的租子到手三瓜两枣,最后只能卖地了事。” 许玥很震惊,不是说古代农民被地主压榨,穷困潦倒吗? 许地主告诉她,狗屁! 都是有脑子的人,地主是占上风的一边不错,但你要是因为佃户都是乖巧听话的人那就错了。 穷则思变。 已经穷到极处了,那就什么都干的出来,所以地主们和佃户相处时,必须把握好分寸。 既不能太心软,心软可能被佃户们三天两头的哭穷什么租子也收不上来。 也不能太心狠,心太狠,逼着佃户们走投无路,一咬牙抛屋舍业,一把火烧死你全家也不是没有。 许地主温言细语,敦敦教导,看见许玥稚嫩的小脸认真听着的模样,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玥哥儿你得了天眷,知道这些神仙种地的法子,天底下没有比得上的,可是那些佃户不知道啊。” “哼,我早知道有人会作妖,擎等着呢。” “所以爷爷等着看我笑话吗?”许玥幽幽的说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向许地主。 咳咳,许地主心虚的撇开眼。 哎这不是想让乖孙了解一下人情世故嘛,读书是好,也不能读成个书呆子不是。 揭过这一节,许地主贼眉鼠眼的问: “玥哥儿,你除了突然知道了这些神仙种地的法子,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 “没有,爷爷你问这个干嘛?” 许玥摇摇头,其实除了种地,传记里还有一些知识…… 那位大佬生在乱世,住在小山村里,朝不保夕,连科举都不开的时候,身体又弱从不了军。 就这情况,大佬不愧是大佬,带领村人们直接种地开荒,积攒底蕴后传出名声,投靠了一路叛军,一边干后勤一边和军师学习。 乱世嘛,什么都要懂一点,比如如何用最少的粮食养最多的兵。 比如主帅兵败之后,该如何操作让自己在下一个东家手里继续受重用。 怎么不着痕迹的安排自己的对手,因为粮草之类的原因死翘翘。 可以说是博大精深、微言大义,许玥觉得,自己看十遍都只能明白一两分。 当然,这就不用让许地主知道了,许玥觉得要是说了,膨胀的许地主会幻想她下凡的天命来辅佐真龙的。 说不起,说不起。 “没事儿……”许地主砸砸嘴,有些遗憾。 乖孙是文曲星下凡,突然知道了这些闻所未闻的种地法子,许地主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恍然大悟—— 神仙也有同僚,乖孙是文曲星下凡,保不准天上有一两个好友,悄悄的给开个后门啥的。 看来,这个帮乖孙的神仙好友,应该就是天生管种田的神仙。 许地主摸着良心说话,自己也不能太贪心……比如要是财神啥的…… …… 此后,一晃就是月余,今年的蚕茧已经收了,果然并不如往年,一二等的茧不多。 煮茧缫丝下来,多数把生丝给许家贩卖,下剩一些给能织绸的巧妇人们织成一匹匹的绸,照例还是卖给许家。 妇人们忙活,男子也闲不下来。 到了收稻子的时候了! 今年雨水多,桑叶太湿蚕养的不好,田里却眼看着要丰收。 往来的村民累归累,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呢,干起活来也有劲儿。 路上碰见说几句闲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那八十亩田,有人看笑话: “周大那个孬货,被东家三两句话唬住了,每天催着十几个人洒什么药水和肥料,我看啊,有一半的收成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一人先反驳,后话锋一转: “起码有个七八成吧,不然周大他们早就哭天喊地了。” “不错,要是那样,租子一交,下剩个半袋子粮食,还不得哭死。” 头一个说话的人挤眉弄眼,引起周围人的大笑,他们心里都有一种优越感。 觉得自家运气好,佃的田没有被选中,不然啊,也和周大他们一样倒霉。 这时,匆匆跑过来一个人,满头大汗,停下来喊: “快去,快去看看,周大管的那片地今年丰收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脸红,毕竟刚刚他们还在说那八十亩地是要歉收呢,粗着嗓子嘴硬道: “丰收算什么,今年大伙儿都丰收,我的地一亩收了有二石呢!” 来人翻了个白眼,吐了一口唾沫大喊: “二石?那片地一亩收了快三石!” 啊! 石破天惊,多收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粮食,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般轰向村民们。 所有人一窝蜂的跑过去,眼珠子眨也不眨,看着粮食过大秤,就有人扑通一声坐地上边拍地边喊: “早知道,我也佃这块地就好了。” 这幅样子让周大和他身后的佃户们心里好像大夏天灌了一大口凉水,从头爽到脚。 …… 收完稻,许地主抱着许玥,笑的见牙不见眼。 许玥抿唇笑,今年这一季稻是小试牛刀,等下一季,从育种开始,一步步改良,能增的产更多。 第23章 点评文章 收生丝、卖稻,这些事儿都是许大爷一力担了。 好在,因为族学一事,县里头面人物都隐约将许家高看了一眼,两处得的价格很不错。 把了银子回家,交了账。 许大爷去了丽娘的屋子,夜里一番温存后,懒懒的道: “今年是个好年,家里出息不错,也算补了族学这笔账的一点亏空。” “对了,愿哥儿也上了许久的学了,如今学到哪儿了?” 他寻思着玥哥儿当初开蒙,听说极快的就学透了三百千。 现在愿哥儿年纪还大许多,饶是没那么聪明,比起弟弟来,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许大爷没有发现,怀中丽娘娇躯一颤。 学的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许家族人都知道愿哥儿是个外室子,亲娘现在还没有名分,谁看得起他? 碍着许家,没人会明晃晃的欺负愿哥儿,但是平日里也不会捧着他,无人将他当回事。 这让被千娇百宠长大的愿哥儿怎么肯依,不肯去上学,日日要丽娘催促诱哄着才去族学。 这些日子,才堪堪学会了几页三字经! 想起这个丽娘心都要揪碎了,儿子不争气,偏偏那个玥哥儿聪慧无比,打听了曾经他的进度之后,丽娘又气又急。 这会子许郎问起,丽娘不敢答,一番撒娇卖痴,许大爷沉醉到温柔乡里,也忘了刚刚问的事了。 …… 此消彼长,许玥没将心思放在后宅之中,埋首书海,如饥似渴的吸收冯师传授的知识。 也将农业发家的事情,全权交到了许地主手上,深耕细作,开发土地的每一分潜力。 许地主没有辜负这份期望。 第一年,育种、套种、加肥,药水驱虫,产量大增,附加的黄豆、紫云英之类的作物也是一笔收入。 几座山林产业,选了合适的地方种上了果树,采用科学的梳枝方法,加上嫁接,果树长势不错。 第二年,稻米再次大丰收,山地里的出息也有了,第一茬果子虽少,却又甜又大,上市时间早,所以卖价极高。 许玥刚过了五岁生辰,学业上稳步增进,已经和年纪最大的文信学过了四书,开始初题八股,涉猎诗词了。 这日早间。 冯宅书房内,开堂授课时间未至,许玥抱着一个食盒,打开里面装了黄澄澄的如鸡蛋般大的杏子和白樱桃、枇杷。 “新上的果子,大家尝尝。” 许玥往众人面前推一推。 大家相处许久,也不推辞,都拿了几颗吃,何顺边吃边夸赞果子甜津津的,又道: “我娘也喜欢吃,还说你家果子市面上发卖的少,一下子就抢完了,她派下人去买都没买到。” 寻常人要是这样说,好像是在暗示许玥送一些果子,何顺如此大家都不会乱想—— 这人就是对口腹之欲看重,而且还天真爽快,没那么多心思。 许玥拿了一颗白樱桃在手中,笑道: “去年刚种下的树,今年能结出果子来已经不错了,明年应该会多一点。” 闻言,何顺大力点头,夏雨剥着枇杷的皮,露出黄色的甜肉,大个的枇杷,皮薄肉多,一进口,清甜可口的汁水迸发出来。 他若有所思,许家的果子他最在意的是: 一斤四十文的价钱! 比肉还要贵上许多,他家这两年因为他在冯进士这里读书,地主免了租子,日子好过了许多,可日常也吃不起肉,别说贵价的果子了。 日常能吃的只有山上的野果子,还有家常种的山枇杷、桃子,品相不好便罢了,滋味也是酸多甜少。 一念及此,夏雨入了神。 不止是他,文信内心也是惆怅,官员三年一考评,今年可能是文县令在任的最后一年了。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在丹阳…… 冯师学问高,为人也风趣幽默,师兄弟们也都是好的。 良师益友,这两年文信不止学问精进许多,自觉其他方面也多有长进,此时心中不舍是自然的。 许玥眼睛一扫三人神色,心中了然,付之一笑,却不好去说些什么。 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你并不是本人,若贸然去出主意,难得好,反而容易遭来埋怨。 只好赶紧岔开话题,说起昨日冯师布置的的作业来。 学生最关心这个。 何顺连果子都不吃了,急忙忙的拿出书来背,夏雨凝神皱眉取出书囊里的小诗,请文信品评,看是否要改动字句。 文信也是十分紧张,他和许玥的作业是一篇从头至尾完整的八股文。 冯意教书,从不因循守旧,而是因才施教,对每位弟子根据各人性格和学习进度不同,量身定做。 所以,这代表他布置的作业都是刚刚好,不认真努力一定完不成! 许玥他们好像被鞭子在后面催着走一样,不敢有丝毫懈怠。 没一会儿,脚步声传来,书房里的弟子们正襟危坐。 冯意含笑进来,一身青色道袍,长发以木簪固定,萧萧肃肃,举动之间风度极佳,颇有几分出尘离世之气。 不知为何,冯意开始慕道,时常诵读道经静气,对于观星占卜之事越发热衷,时不时还会辟谷。 一一检阅了弟子们的作业,冯意开始点评,几个人紧张到都屏住呼吸了。 按照惯例,从低到高。 何顺背诵牢靠下了苦工,被批准可以开始学下一个阶段,正松了一口气,去听其他人的评语: “夏雨你这首小诗虽用典不多,词藻也不一味堆砌,匠气少了许多,可见你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话音刚落,夏雨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抿紧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笑。 冯意将目光落到许玥和文信身上,叹了一口气,两人瞬间乱了呼吸,对视一眼。 许玥:……害怕。 文信:一样。 砰! 冯意屈起指节,一人给赏了一个脑瓜崩,揶揄道: “做这个怪相干什么,为师还什么都没说呢。”闻言,两人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之后冯意评价文信:“文词简而得当,典故精妙有加,但全篇肥瘦不匀,头重脚轻。” 让文信多揣摩院试、乡试的科场时文,学习如何构架文章。 评许玥:“见解最新,别出机杼,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意……” 许玥脸上的笑还没有挂上一秒,冯意就拉长了声音,说了但是,她心里一咯噔。 果然,接下来是疾风暴雨般的批评,什么刻意求新啊,底蕴不足,花架子好看啊。 冯意停下喝了一口茶,满意的看见小弟子复低下了头。 玥哥儿当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差,四个弟子之中,其实年纪最小的一个已经隐隐走到了最前面,比之十岁的文信都要好。 这不是其他三人庸碌,而是超凡脱俗的天才从来都是要超出众人的。 散堂之前,冯意通知了弟子们一个消息—— 他要回家一趟参加亲眷婚宴,想带弟子们一同去“见识一下文采最精华之地的风采”。 冯意:“在小地方待久了,坐井观天,自傲自大,这可不是为师想见的。” 弟子们答应下来,冯意含笑看着他们,话是这么说,他对一手教导出的弟子们当然是有信心的。 看向许玥时,冯意心中更加得意,这株宝树终于要现于人前,如何不让他激动万分呢。 第24章 师徒谈心 其他人都走了,独有许玥留了下来。 花园子里。 各处开满了繁盛的花朵,馥郁的香花颜色各异,郁郁葱葱的挤挨在一起,格外让人喜爱。 一弯活水从中流过,岸边布满细长叶子的兰草,清雅动人。 许玥用赞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美景,冯师爱莳花弄草,不拘什么雅俗,只标榜自己爱梅兰之类的清高文人之花草。 他喜欢开的热烈的芍药、牡丹,也喜欢茉莉、百合,世间百花的可爱之处,冯意都能领会察觉。 冯意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随手给花浇水,边与弟子说话: “花草都有自己的习性,喜阴喜晴,爱红土沙土,各不相同,若想要养的好,花主就要耐下心思一一去辨别,万不可生搬硬套。” 水量够了,冯意放下水壶,转过身来揶揄道: “你先生我,不仅养花用这法子,养你们这些弟子也是这法子,你可知为什么为师只留你一个人?” 许玥还真不知道,想了一会儿果断摇头,试探的说: “是因为冯师想叮嘱我一些事?” 她的年纪最小,才五岁,冯师认为她可能会在杭州不懂事出错也有可能。 下一秒。 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揉上了她的头发,小儿乌青发亮如同上好绸缎的发丝触感果然极佳,冯意在心中赞叹一声,道: “错了。” 他收回手前,顺手捏了捏包包头,轻描淡写的道: “为师四个弟子之中,你年岁最幼,但天资最高,性情也是超出常人的谨慎,玥哥儿,为师最不担心你。” 许玥怔了一下,张口想说几句谦虚的话,就被冯意的话打断: “哎,玥哥儿,为师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冯意挑眉,垂下的眼眸凝神望着小弟子,带着些许疑惑的问: “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值得你去怕的?” “你家中虽只是地主之家,不如文信出身官宦,也不如何顺家中可称挥金如土,但比起夏雨来说,已经好上许多。” 在冯意注视之中,粉雕玉琢般的小弟子神情紧张,雪似的双颊敷上一些红晕,明丽可爱。 他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棘手: “你家中富裕,近年来,许家在农桑之上颇有建树,出息极多,想必是没有缺金乏银之忧。” “你出生长房,唯一的弟弟是个外室子,天资更是远远比不上你,可以说对你毫无威胁,许家当家人更是将你捧如掌中之珠。” 要不是关乎许玥这位稀世宝玉,冯意怎么会去关注小小地主之家的事情。 他叹息般问: “就是这般了,玥哥儿世上的美满你起码占了十之七八,唯一的遗憾是生母早逝,那时你恐怕都无有记忆。” “像你这般的人,理应骄傲自信,对万事从容应对,可是,玥哥儿你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样吗?” 许玥沉默不应,冯意自问自答: “好像有一个天大的危险,一直在威胁着你,你稍有懈怠就会失去一切,所以,功课追上了比你大五岁的文信,你也并不觉得开心,反而要加快脚步。” 天大的威胁,她是一个女子算不算? 一个女子,妄想摘取世间千百万男子汲汲营营,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荣誉—— 名留青史,史书赞誉。 比过文信又怎样? 在这条路的前方,有比文信更聪慧,更努力,家世更好,运气更佳,年纪更大积累更深的对手! “至于什么原因,为师就不讨人嫌非要刨根究底去问了。” 冯意好像赶苍蝇一样的挥舞了两下手臂,身子顺势靠在石桌上,一手撑首,眉目在阳光下看不清晰。 他语气坚定道: “放松一点,一直绷紧了的箭矢蓄了太久的力,不是射出石破天惊的一箭,就是箭断弓亡。” “玥哥儿,你是一块可以惊艳世人的宝玉,不要太着急雕琢自己,慢慢来就好,现在还不到你要大放光华的时候呢。” 夏日炙烤下,花朵儿都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许玥觉得自己听了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被花香熏透了。 她也是真正听进去了。 主要是,冯师说她是惊艳世人的宝玉哎! 开玩笑啦,被冯师一番话点醒,许玥也发现了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如冯师所说,太紧绷了。 许玥弯腰恭谨的行了弟子礼,表示自己会听冯师的话。 “这样才有小孩子的样子嘛。”说了这句后,冯意脸色一变,朝小弟子眨了眨眼睛,俏皮的道: “这次去杭州府,你师父我可有不少对头,从前比不上我的才华风采还不服气,如今也收了弟子,心心念念着想有事弟子服其劳,把你们比下去。” “说不准,还有一二老不羞的,自己下场来为难。” “别怪为师没提醒你们,等遇到了可不要输了以后哭鼻子来找为师。” 许玥:……???。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头皮瞬间炸起,什么感慨忧伤都抛到了一边,忙道: “您不会是跟我开玩笑的吧,冯师你性情那么好,怎么会有很多对头,应该是很多朋友吧。”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冯意摊开双手得意洋洋的道: “没办法,不遭人嫉者是庸才,这是我们一门的祖传之言,你师父的师父之前就是这样教我的,所以为了不当庸才,为师那一辈中,不才占了鳌头。” 所以最遭人恨。 许玥也想起了之前拜师之时,冯意对她说的那句话,但此时心里一点感动都没有,只有—— 这种师门还能传承下来,没被人套麻袋打死吗? 想到这,许玥好奇的问了头一次听闻的师祖还在不在人世,冯意屈起指节又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你师公还活的好好的呢,现居朝廷吏部侍郎,怎么样,没有委屈你吧?”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升迁,权柄极重,人称天官。 许玥听到自己有这么大的靠山,心花怒发,一点也不矫情,能当二代,不,三代,简直爽透了。 见小弟子一双大眼睛笑的如同狐狸一样没了缝,黏上来询问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师公,冯意故作嫌弃的把人赶了出去: “好啊,小小年纪都学会趋炎附势了,出去,出去,连个举人都没考中,吏部侍郎也和你没关系。” 出去就出去,许玥脚步轻快的离开。 留下花丛浅溪之中的冯意,以手遮了遮阳光,哂笑: “小滑头倒是听话,你师公可早就在信里知道你了。” 第25章 文家父子。 另一边。 文信回到家,想了想,拿着手中用朱砂批改的作业去了书房,文县令见到他没说什么,只示意人坐下。 一边处理县中事务,他口中直截了当的问: “有什么事情?” 此时,父子之间相处,多规矩而少温情,像文县令这样的不拘泥的亲爹很少——文信其实应该恭恭敬敬站着回话的。 显然,这种相处方式,文信已经很习惯了,他把作业递上去,请文县令批阅。 文县令接过,一目十行,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以他的眼光来看,自家儿子的文章可以说是同龄人中一等一的好。 去参加童试想来也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因此,文县令毫不吝啬的夸了儿子几句,直将文信初显俊俏的小脸夸的绯红。 趁热打铁,文信抬头看了一眼他爹,想说的话在心中斟酌几下,才吐出口: “父亲,冯师着实是良师,我在他手下进步颇多,所以……” “你想留在丹阳县?” 当爹的打断了儿子的话,文县令看似在问,其实语气笃定,一双眼睛好像看透了儿子内心里的小九九。 文信低下头,心中嘀咕,难怪有人说父亲如果不从文,从武的话也能继承祖父的功勋,这眼神看的他都想打抖。 他点头,表示文县令没猜错,又连忙找出几个证据来作证自己留在丹阳的好处: “父亲,不是孩儿不孝,但是冯师这样的良师可遇而不可求,我没有您当年的天资……” 说到这,文信小心的查看亲爹的脸色,果然,柔和了一点。 说真的,文县令当初求学的环境确实不好,勋贵之家的继室幼子,上面有承爵的异母长兄。 他虽然读书,但是除了亲娘以外,没人指望他能读出什么名堂来,就是这样的情况,靠着一腔毅力和亿点点天赋,人愣是考中了二甲进士。 如今家族之中,长兄守成,文县令开拓,资源大把的倾斜,再看当初同样处境的人,不过是浑浑噩噩的当一个富贵闲人罢了。 “……可是我也想继承您的衣钵,所以冯师对我来说很重要,还有我的同窗,也都是人中之才,您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良师益友,我的进步一定更大。” 文信将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然后忐忑的等待上首文县令的宣判。 良久。 “你想上进,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文县令望着儿子,嗤笑一声,低头喝了口茶,掩盖他眼眸中的复杂,在这个儿子身上,他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都是嫡幼子,一边是不用努力都能富贵度日,一边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有很大可能一事无成。 真像啊。 文信心花怒放,在文县令面前不好太表现出来,只能努力压抑住上翘的嘴角,可是完全压不住。 见此,文县令凉凉的道: “在丹阳,为父这一任考评为上上,下一任该升去其他州县为一任通判,离得你远了。” “现在你话说的好听,等你一个人在丹阳,若是没了管束,长歪了苗儿,为父可饶不了你。” “不,不会的。” 文信摇头否认亲爹的猜测,苦着脸道: “现在,我每日读书都嫌时间不够呢,生怕被玥哥儿追赶上来,那就丢死人了!” 他可比玥哥儿大五岁呢。 虽然吧,现在他隐隐有一种感觉,玥哥儿好像,可能,也许已经超过了自己一点点。 但是只要他多努力一点,晚上多点一会儿灯,应该能把这一点点差距抹平的。 对,就是这样。 文信在心中为自己打气,逐渐升起了斗志。 不妨,文县令好奇的问他: “玥哥儿,就是那个冯进士收的最小的弟子,许玥?我记得当初你三叔说他天资极佳,为难得一见的神童?” 文县令还为此给许家免了征役呢。 不过时间过去两年,文县令一心铺在县治上,事物繁忙,慢慢的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不过他拜师之时是三岁,现在应该是五岁吧,你连一个五岁的孩童都比不过?” 文县令用一种怀疑,兼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儿子。 “这怎么能一样,玥哥儿他是天才。” 文信气急败坏,摆出许玥种种惊人之处,比如背书朗诵一遍就能熟记,闻一知十,才思敏捷。 连在杂学上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算术上极好,吹奏紫竹箫时,下人都会为之驻足。 力图佐证,不是他太菜,而是对手太逆天。 “所以,冯进士这次是真的捡到宝了。” 听了儿子的话,文县令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全是遗憾。 大家都是文人,谁不想要一个可心得意,让人羡慕嫉妒的衣钵传人。 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你以为好苗子是大白菜啊,想有就有,都是要碰运气的。 之前文三爷说的,其实文县令没怎么放在心上,小孩子嘛,还不定性,俗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现在虽然许玥只有五岁,但是读了两年书了,性情、天资各方面都有了检验。 ——真的是个天才! 文县令叹息一阵也就过去了,安慰自己,就算他收徒了,也没时间去教导,没看自家亲儿子都托给了冯进士嘛。 现在人是儿子的同窗,自己也能称一声世叔,好歹有了一层关系。 想到这,文县令叮嘱儿子要好好和人打好关系,不要一时因为嫉妒去疏远人家: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比你优秀,你要做的是和优秀的人交友,这对你有好处,不要干那些损人利己的事。” “许家虽然是地主,这两年致力农桑,开办族学,家业有兴旺之兆,说不定许玥考出来了,一两代就成了朝中名门。” 文县令嫌弃的道: “以家世傲人,那是蠢货才干的,你不要干蠢事。” “哼,这还用你叮嘱!” 这句话文信当然不敢说出口,不然一顿竹板子是少不了的,他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点头。 走出书房,他松了一大口气,虽然有些不孝,但是能留在丹阳县文信很开心。 第26章 江心水 许玥回家之前,去了市集买了一些色彩新鲜齐全的丝线、漂亮的彩陶娃娃、柳枝哨子、彩纸风车。 还有吉祥斋卖的最好的樱桃蜜饯和百果糖糕,都让人分送给姐妹们,只说自己不能亲手送去,要先去给许地主请安。 几位小姐散学回家见得了东西,一个个喜不自胜,连课业都丢下了,凑在一起说话嬉笑。 心娘指尖抚过一把把丝线,眼神明亮有光口中赞叹不止: “还是玥哥儿想着我们,这些丝线色彩可真全,恐怕得一二钱银子呢。” “一二钱银子罢了,玥哥儿可不比我们这些没人管的,每月月钱都有一两,更别说爷爷和大伯时常补贴不知多少。” 二房的四小姐玉娘眉目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没多思考,急冲冲的出口。 元娘第一个皱起眉头,捏着帕子就要说话,谁知,心娘这个小辣椒最是不爽,顿时竖起眉头呛声: “玥哥儿有钱是他的事,肯给我们姐妹买东西是他心里有我们,你说这烂糟话是什么意思。” 要说有钱,那昊哥儿、愿哥儿两个也比我们有钱,什么时候见过他们一根线了!” 玉娘被呛的说不出话来,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又羞又臊。 她,她没什么坏心思,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么欺负自己。 而且她也没说错,玥哥儿在家里高高在上,处境比起她们这些女孩子要好的多,不过是偶尔施舍一点东西给她们姐妹而已,有必要感恩戴德吗? 依她看,心娘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 是了,心娘向来聪明,想必是看玥哥儿有地位有前途,像哈巴狗一样在巴结人呢! 是她太傻了,以为都是姐妹,没想到让心娘拿着鸡毛当令箭,踩着自己讨好玥哥儿。 玉娘越想越觉得对,眼泪珠子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满怀愤恨的道: “你没骨气要讨好人,我可不一样!” 说完,她挥手将桌子上摆放的各种小东西全部扫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玉娘捂着脸十分委屈的跑走了。 几位小姐:……??? 过了一会儿,心娘转过头疑惑的道: “她的话什么意思?” 其他人怔了怔,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明白,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玉娘那样的脑回路。 得不到回答,心娘看着落在地上的东西,很是心疼,蹲在地上用帕子包着手想拣出还能用的,其他人也来帮忙。 就听心娘边拣,边骂: “发了失心疯了,糟蹋东西。” 闻言,元娘心里好不同意,少女端庄秀丽的脸上有些许沉凝。 …… 不知道姐妹之间爆发的冲突。 这边,许玥接受了来自许地主例行的嘘寒问暖,简单说了自己要跟随冯师去杭州的事情。 孩子上进,即使不舍心疼,许地主也不能说什么。 俗话说,天下文采在江南,江南之才在苏杭,玥哥儿有机会和冯进士一起去见识一番,许地主知道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夜里想了又想,许地主唤来了好大儿,从许大爷手里硬是抠出了五十两银子,一边往怀里揣,一边冷哼道: “瞧你心疼的样子,这银子又不是你爹我昧了去,是给玥哥儿游学用的正经用途,多少人想出这份银子还没机会呢。” 横竖一个意思,有玥哥儿这样出息的孩子,金山银山都该花! 多给乖孙花一分,就少给那丽娘浪费一分。 许大爷摸着胸脯,听见亲爹说出这般扎心的话,整个人委屈的不行: “我哪里舍不得,但这可是五十两啊,玥哥儿才五岁,您就给他这么多钱,要是胡乱花了怎么办。” 钱啊,他的钱啊。 这两年自己没出去跑商,手里也没什么活钱,家里被亲爹治的牢固的和铁桶一样。 明明现在家业越发兴旺,时不时添一注大出息,一年收入起码一二千两银子,且眼看着每年还在涨,自己却只能望着金山眼馋。 这五十两还是他辛辛苦苦从各处攒下来的呢! “废话少说,我家玥哥儿日后是要出将入相的,手掌一国生计,这五十两算什么,胡乱花了去就花了去。”许地主自信的道。 闻言,许大爷心也不痛了,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亲爹。 他听说啊……有那么一类父祖,因为太宠溺儿孙,看儿孙哪哪都好。 于是心里十分没有逼数,总觉得自家晚辈可以做一番大事业,别人还不能说,一说就觉得你是在嫉妒。 哎,看来他爹就是这样了。 还出将入相,连自己这个亲爹,做的最猖狂的梦都只是玥哥儿能考中个进士回来呢。 连一甲都不求,是个进士就行。 算了,爹也老了,做儿子的还能计较咋的,反正钱也是给了玥哥儿,肉烂在了锅里。 许地主就听底下的儿子语气温和的像哄小孩儿道: “是是是,您高兴就好,天色也不早了,爹你年纪大了,半夜起身对身体不好,明天我找大夫给你开几剂温补的药给你。” 儿子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许地主有些别扭,心里又有些高兴,嘴上随意的应了几声。 也难得关心了儿子几句,让人去休息。 许地主:儿子还是有救的,没有完全被狐狸精蒙住了心,还关心自己呢! 怎么这么美呢,乖孙是文曲星下凡,儿子也孝顺……嘿嘿嘿。 许大爷:得找大夫看一看了,不能让爹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了…… 老小孩,老小孩,还得骗着他诊治喝药,明日多嘱咐大夫几句。 …… 秋分的前一日,师徒们上了去杭州的官船,船上的管事对冯意恭恭敬敬,安排了上好的船舱。 每日饭食尽心竭力,即使在饮食不便的船上,都做到了一日三餐,六菜二汤,两顿点心。 许玥吃着比丹阳县最好的酒楼还要出色的膳食,心中感叹: “冯师的身份不简单啊,嗯,能抱大腿的感觉真好。” 航行无聊,冯意却没有让弟子们读书: “船行驶江河,颠簸不平,此时读书事倍功半,且容易导致双目受损难以弥补,读书不急在这一时。” 众弟子都应下了。 不能读书,冯意带着他们白日垂钓江鱼,半夜用小瓶打来江心水,笑吟吟的告诉他们: “茶圣陆羽曾言,品水之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泉水此时没有,江心之水清而浮,水质甘甜清冷,极为适合煎茶。” 用江心水泡了明前茶,半夜时分,天上星子两三点,江风吹拂。 师徒五人一人捧着一个茶杯,小口小口的饮着茶,好不惬意。 第27章 三代女帝 哗。 许玥推开了窗户,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雾笼罩了江面,近处轻雾如丝,渺渺茫茫好似人间仙境。 船桨划过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空气微寒,舱里,昨日一夜积蓄的浊气,被这江风一吹没了踪迹 有人喊着用早膳,许玥整理一下衣服,婉拒了小厮的服侍,洗漱过后到了地方,眼前一亮。 冯师今日难得没穿道袍,一身浅淡的碧色纱袍,低垂着头轻轻吹着茶盏。 见到许玥他招了招手,指着桌子上的菜色含笑道: “快来,今日路过一处城镇,采购了一些新鲜的食材,还有刚刚从莲蓬里剥出来鲜嫩的莲子,配上荷叶粥最是清新了。” 闻言,许玥眼前一亮。 太好了! 终于不用吃路菜和鱼了。 路菜,顾名思义是在路上食用的菜,古人出行不易,又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吃了生病,是以有些家资的人出行之时,都会制备一些方便食用、容易保存的路菜。 大致是腌制品、腊肉腊肠、重油重盐的肉类等等。 冯家管家能干,冯家也有底蕴,制备的路菜都很好吃,但也禁不住天天吃啊! 还有鱼。 走水路,每天饭桌上面最不缺的就是鱼,新鲜是自然的,可还是那句话——过犹不及。 可想而知,有新的食材上桌,许玥有多高兴了。 冯意望着小弟子脸上露出的微喜色,衬的整个人的眉目都生动了起来,虽是年纪极小,却已能看出往后的倾城之色。 作为人师,他心中喜爱之余更不乏担忧。 凡事太过,则必有灾殃! 他暗叹了一声,毫不留情的伸手揉乱了小弟子的头发,意味深长的道: “往后你没事少笑一些,看不上的人和事就不要去理会,对你没有坏处的。” 世人清高傲慢的评价,比起热情开朗更适合他这位弟子。 许玥先是不明所以,她性子其实偏冷淡,并不算爱笑,冯师为何要告诫自己这些? 不过瞬间,许玥便反应过来,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五岁孩童,该懂的都懂,且她早有这方面的忧虑。 既然冯师指点了自己,那就照做就是。 许玥郑重其事的点头,玉白精致的小脸上,如明珠一般的双眸带上了一丝疏离,整个人的气质冷淡了些许。 倒是提议的冯意,见了小弟子这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中微讶,而后感叹—— 才能天授,恐怕慧极必伤啊。 哎,收了这样一个弟子,当师傅的不知要多操多少心。 冯意摇摇头。 文信三人陆陆续续也来了,对今天的膳食大假赞赏,清嫩的莲子剥开汁水染了指甲,荷叶粥喝了精光。 几道时令小菜也用光了。 从丹阳县到杭州府,日夜扬起风帆,全力之下不过四五日的时候。 冯意算好了日子,即使家中的信件火急火燎,几乎是一天一封,他也没有丝毫着急。 船只每日只在清晨、午后扬帆航行两个时辰,其余时候任水流推动。 他带着弟子,一道观两岸风景,采诗联句风雅潇洒,间或垂钓江鱼,讲些史书之事: “以史为镜,可以明兴替。” 冯意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条大鱼刚好上钩,连忙收线,溅起无数水花。 哈哈大笑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上。 他钓鱼只是为了娱情,大多时候会重新放归江中,自从开始读道经之后,冯意便少用荤食,多吃素食。 辟谷时只吃松子、黄精、白芷、枣子等物。 时不时开展的史学小课堂,因为冯意风趣幽默的语言,诸位弟子的兴趣大增,连船上的水手们都很喜欢。 有人捧场,气氛热烈,冯意说的就更多了。 没人发现,最小的那一个弟子听得最认真,好像不是在听史书故事,而是要上战场一样。 许玥边听,边在心中复盘。 唐朝之前的历史,有一些小的出入,但大体没有变化。 唐初,从李渊建国到李世民玄武门夺位这一系列事情都正常,李治继位,立了他爹的才人为后也没错。 等到女帝登基后面就乱了,太平公主力挽狂澜,承天之命,为皇太女后登上帝位,年号敬德,光复李唐之名。 女主天下,反对者甚多。 为了平衡物议,这位天纵奇才的二代女帝做出了决定,在宗室之中广选储君,不拘男女,以帝位为诱,让朝臣闭上了嘴。 可能天意如此,最终储位还是落到了宗室的一位郡主的手中。 此后三代女帝,女子地位达到最盛,为官作宰者如过江之鲫! 许玥戳一戳装死的系统,幽幽的道: “你要是让我生在那个时代也行啊,这算什么,在错误的时间绑定了正确的系统吗?” 虽然三代女帝之后,慢慢的走了下坡路,直到国灭,下一任王朝吸取教训,严厉禁锢女子的地位和权力。 朝代更替,现在这个朝廷,女子地位不高却也没低到尘埃之中。 宫中还有女官任职。 系统:……躺平、装死。 “不过还是让我发现了华点。”许玥轻笑—— 历史改变了,很多人事也发生了变化,比如李白从大诗人变成了为国开疆扩土的将军。 比如出生世家的王摩诘幼年多病,加上家族被女帝打压,自小遁入了空门。 其余种种,难以概述。 许玥只能表面遗憾的说: “人类历史的明珠散落了许多。” 下一秒,她转过头诚恳的问系统: “作为异世来客,我有义务将人类历史上的明珠一一找回。” “嗯,我以前学的是理科,诗词记不得多少了,所以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位前辈的传记,我该怎么兑换?” 闻言系统一阵无语,回答: “传记这东西,我都说了是很珍贵的,可遇而不可求,上次你是捡到了大便宜了。” “想直接兑换很难,是要碰运气的,我教你一个办法,多模仿那位前辈的所作所为,宿主之间是有吸引力的。” “越相似的处境和性格,越容易触发传记奖励。” 话是这么说,系统其实没有抱什么希望。 最简单的,她许玥要是有当文抄公的实力,干嘛还想着兑换前辈传记啊! 许玥没有被打击到,而是若有所思。 …… 几日后,终于到达杭州府。 第28章 冯氏,内幕 上有苏杭,下有天堂。 杭州地理位置极佳,水运四通八达,是国家经济的中心,人烟稠密、生活富饶。 许玥随着冯师,登上了据说是家中来接的马车,她和年纪最大的文信坐同一辆。 “贵客们,坐好了。” 马车夫恭敬的一声后,马车平稳的行驶了起来。 车内宽阔,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一碟子白玉方糕,一碟子香糖,七八个果子磊成宝塔状,皮薄肉嫩,散发着自然的清香。 角落里摆着一个装满碎冰的铜盆,气温宜人。 “冯氏不愧是累世官宦之家,端的是富贵。” 文信打量几眼,评价道,见小师弟有些疑惑,他主动解释起来。 原来冯家并不简单,从开国之时就已经发迹起来,历经起落,至今屹立不倒。 到了如今,冯师的祖父是以正二品尚书衔致仕,在家颐养天年,冯师之父现任正四品大员,其余出仕者不知凡几。 俗话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冯家的富贵荣华,从这一辆小小的马车中就可见一二了。 许玥了然的点头,文信挑眉又随意道: “冯师是冯氏这一代的嫡长孙,自幼就有才名,号称才压江南,不知为何居然殿试失利,辞去了官职。” 他沉吟片刻,小少年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思,小声的道: “我听家里闲谈时说过,这里面很有些蹊跷,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着文信一脸:你想知道吗,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许玥从善如流:“为什么说不简单啊?” “哼,你不知道,冯师当初可是高中会元,贡生中的第一名,这样的人,即使殿试失利,为了顾全大宗师的面子,也绝对掉不出前十名的!” 大宗师,即朝廷派去监督会试的主考官,一般是威望极高的朝臣担任。 闻言,许玥愕然,难怪说有这件事蹊跷。 这傻子都看得出来不正常啊,从第一名掉到二三百名,连二甲都不入。 简直比升降机还要掉的快。 文信见自己的话让八风不动的小师弟都惊到了,不由有些得意,像开屏的孔雀一样,绞尽脑汁的想多说一些: “还有,冯家的势力摆在那,满朝臣子居然没一个念旧情,就只是跟陛下提一句冯师的出身的事儿,惠而不费,这个人情都没一个臣子去做。” “里面一定有大事!” 文信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文师兄你知道吗?”许玥不耻下问,很是好奇。 心中感叹,这就是家学渊源,许家没有根底没有传承,祖上八代都是乡下人,对官场上的事都是听闻。 像冯师这件事,她祖父道听途说,只以为是考的不好家里又有钱,所以辞官当富贵闲人。 而文家就不一样了,从小耳濡目染官场的各种事情,心里有数,不像外人踏进来如雾里看花。 “不知道。”文信理直气壮的摊开手: “家里人没说,我觉得他们知道,但是不想告诉我,好像这件事是个……” 他拧眉想了几秒,找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大家心照不宣,但是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许玥为文师兄点了一个赞,心里如猫抓一样好奇的痒痒,直到下了马车,她第一眼下意识去看冯师。 只见富贵迤逦的冯宅门口,冯意抬头望了一样金漆的几个字—— 累世名门。 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转瞬消散,让人误以为是眼花了。 许玥却恰好捕捉到了这丝讥诮,心下将其和文师兄说的那些话放在一起,揣摩细思。 看来,冯师对家里很有意见啊。 刚踏进门,精干的管家早就候在了一旁,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道: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子日日念叨您呢,心里想的不行……” 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话,居然没有耽误带路,让许玥很佩服,管家抬起头小心看了眼冯意的脸色,忐忑道: “这次您回来了,要不就别回去了,家里一切都备的妥妥的,绝对委屈不了您……” “不必了。” 冯意断然拒绝,余光发现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一脸哀求,语气终究是软了些,指着几个弟子道: “我还要看着他们几个不成器的读书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总不能丢下不管。” “不妨事,不妨事,都留下来也成,家里那座碧云楼,清净,风景也好,正好让几位小少爷住。” 管家脱口而出,他家少爷的这几个弟子,虽然身份都不太配得上,可是收都收了也没办法。 再说了,自己打眼一看,不管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外表来说都是不错的,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孩子。 啧啧啧,雪堆玉砌一样的孩子,饶是他作为冯府管家,不知见了多少美人,依他看,没一个比得上的。 若他长成了,这几年最出色的瘦马恐怕都比不得。 “管家,说话要有分寸!” 冯意声音冷了下来,他的弟子有父母亲长,凭什么留在冯家。 弟子中不止许玥,即使是最天真烂漫的何顺都明白过来,这位管家敢随口说出这样对我话来,可见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本质是看不起他们的。 许玥感觉到身边文信的呼吸粗重了几秒,心中同样不快! 只是碍于冯师,几人都不好说话。 管家被这一声呵斥,方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失言了,接下来的路程再不多话。 走了几步,便换了轿子。 片刻后,冯宅最大的院子里。 一位清瘦的老人坐在上首,白发白须,目光犀利,如雷电一般扫过冯意并许玥几人,只对许玥多看了一眼,也没在意。 他这样的年纪和阅历,什么没经过。 冷哼一声: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在丹阳那个地方躲一辈子呢!” 冯意好整以暇的行了一个大礼,许玥等人连忙跟上,起身,含笑道: “过几日参加完婚宴,我还是要回去丹阳的。” 这句话明显惹怒了冯老爷子,他狠狠一拍桌子,脸色转黑: “冯意之,我从小是教你当个缩头乌龟一样的懦夫吗,三皇子是圣上亲子,你也是我冯家的嫡长孙,你怕什么!” 说着,他语含悲戚,沉浮官场多年的涵养都压制不住起伏的心绪,在几个小辈面前激动的指尖颤抖: “从前你避过那一次,是冯家没能护住你,意之,你是在怨我,怨家里吗?” 第29章 冯老爷子,考教 许玥站在冯师身旁,为冯老爷子透露出来的内情心潮起伏。 首先,三皇子是一个关键人物,可能是他主导或引起冯师殿试失利的,甚至让冯师远走丹阳。 而冯家没有保护住冯师,两者之中,冯师肯定是受害者的一面,不然冯老爷子不会说“怨”这个字。 还有那位从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师娘”…… 许玥脑中的线索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就差一根将其串起来的线,就能解开这个谜题。 这时,冯意风轻云淡的道: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早已不挂心,我要待在丹阳,主要是为了我的几个弟子。” 冯老爷子厉目一扫,嗤笑: “就这几个小子,文家孩子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哼。” 明晃晃的瞧不起,他也有这个资本,国朝正二品,除了没有入阁,几乎是文臣的巅峰。 一茬又一茬的才俊之士从他眼前走过,不够惊艳的,甚至连和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遑论留下印象了。 “祖父,你老糊涂了。” 冯意轻描淡写的吐出气死人的话,冯老子眼看着就要发火,他一一指过自己的弟子。 “文信,为我诸弟子之长,性情骄矜而不凌下,与人为善,有君子之风。” 被点到的文信挺起胸脯,努力表现出君子的风采。 “何顺,出身富贵却天真豁达,待人诚恳,读书勤勉不沉溺于富贵。” 冯老爷子不屑的撇嘴,看了一眼傻笑的小胖子,哼,什么天真,就是心宽体胖! 然后是气质沉静的夏雨,冯意不吝啬溢美之词,极力夸赞他的勤勉和天分,肯下苦工。 这位弟子家境太差,冯意却不和大部分师长一般,免去他的束修,甚至提供日常供给。 原因很冷酷——本就比别人差,想混出头去,就该付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去,没有破釜沉舟的血性,他凭什么和起点高了不知凡几的人去比? 世间最多的就是不公平! 上座的冯老爷子还是不为所动,本朝重文章,寒门出身的大臣比比皆是。 上行下效,不知多少农家节衣缩食供养子弟,但能成功的有几个? 勤奋就是这些农家子最大的本钱,人人都有,也就不太值钱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许玥,冯老爷子不由坐直了身子,想看看这个金质玉相的孩子是不是表里如一。 人嘛,都是视觉动物,冯老爷子难得有了些许好奇和期待。 冯意却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张口,一说话就是石破天惊。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这是上天赐予我来雕琢的宝玉,我日夜辗转不安,生怕坏了这天地造化而成的弟子。” 几双眼睛,一齐落到许玥小小的身影上。 许玥本人:有些惊讶,但也不是太大,毕竟冯师好像很久之前就是她的吹了,什么不遭人嫉者,是庸才啦。 还有“宝玉”之说,她听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这本来就没错嘛,她日日夜夜的苦读,从不敢松懈,莫说996,简直是007。 还有系统给予的微不足道的帮助,正应了那句“上天赐予”。 天爷,这简直是完美对上号了。 如此努力和天才的她,简直都要感天动地了。 于是,众人就见,瞩目之中的许玥冷静自持,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孩童的稚气仍在,但一双明眸蕴含着超凡脱俗的静气。 让人一望则知,她并不是懵懂无知所以无畏,而是了然一切,却依旧不惧。 “非凡之人!” 这是出现在冯老爷子心中的第一个念头,随后是: “我孙子随便收个弟子,还真捡到宝了。” “咳咳,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放大话,来,过来,让我考一考才知道。” 冯老爷子捂嘴清咳两声,招手示意许玥上前,走近一看,越发明丽动人,让他都朝冯意道了一句: “你这个弟子要看的紧一点啊。” 随后开始考教,先是从四书中随意抽了几句。 冯老爷子:“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下一秒,许玥便答:“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 冯老爷子没叫停,许玥就一直背了下去,没有一丝磕巴,从头至尾,直到将其下整篇《中庸》背了出来。 可见文章已经牢牢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冯老爷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转头向文信几人也问了一句《大学》,他们同样答了出来。 同样一直往下背,慢慢就看出了不同来,背都能背出来,熟练程度却不一样。 他还是一言不评,冯意已经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含笑看着这一幕。 再次考许玥,冯老爷子将《论语》、《孟子》、《中庸》、《大学》里的句子混搭,询问出自何处。 混淆性极大,可能上一句是君子义以为质,后一句是以礼食,则饥而死。 许玥还是连思考都不需要,出口便是流畅的答案,无一错漏。 直到最后,冯老爷子语速越来越快,掺杂的小陷阱越发隐蔽,神情也无法保持住平静。 三刻。 冯老爷子这一次用了三刻时间才考教完,之后,重重的呼吸了几下。 等他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到文信几人身上时,他们头皮发麻,没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像小师弟一样,不仅不出错,还游刃有余。 果然,没坚持半刻,底子最厚的文信最后一个拜下阵来。 “小小年纪,你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佼佼者了,无需气馁。” 冯老爷子反而安慰他们,神情舒缓中透出激动。 几人苦笑,文信心里还有些恍惚,不得不承认,小师弟和他的差距并不是想象中的一星半点。 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 何顺:哇,小师弟可真厉害。 夏雨:决定了,每天多加背书一个时辰! 望着许玥,冯老爷子激动的摸了两把胡须,真是越看越喜欢。 “祖父,我从不口出妄言,怎么样,我在丹阳没有虚度时光吧?” 冯意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挑眉问道。 “少嬉皮笑脸,都是当师父的人了,一点都不庄重!” 被冯老爷子横了一眼,劈头盖脸的发难,转头,又和煦无比的朝许玥问些家常之事。 许玥暗松了一口气,刚刚疾风暴雨一般的问题,给她也造成了很大压力,脑子转的快冒烟了,差点顶不住了。 第30章 住处,送礼 人老精力不足,没过多久,冯老爷子身子疲乏,冯意带着许玥等人便告辞了。 走之前,冯老爷子招来了管家,淡淡的问了一句: “可有给几位小公子安排好住处?” 管家微不可见的震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答道: “您放心,大夫人给安排了碧云楼,上下三层,景致也好,打理的妥妥当当。” 冯老爷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知道里面有猫腻,老大媳妇是继室,又有自己的孩子,和意之这个嫡长子处的不咸不淡,怎么可能会这么贴心。 不过,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碧云楼景致是好,但是临着湖,湿气太重,都是小孩子家家长身体的时候。” 冯老爷子说了这一句,沉吟片刻,心血来潮,居然和煦的问到一旁的许玥: “玥哥儿,你和我这老头子住一起如何?” 许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身边的冯师,得到他微笑的颔首后点头: “冯公盛意,不敢辞尔。” 冯老爷子致仕之后,官职不能称呼了,世人一般称他为冯公,以表敬意。 “好好好,麻烦你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冯老爷子肉眼可见的开心,又给文信几人指了一处更好的地方居住。 一旁始终低头听令的管家还有什么不明白,大少爷带回来的这几个弟子,得了老爷子青睐了。 还有那位玥哥儿,管家咂摸滋味,就是老爷子亲生的曾孙,都没有一个有幸能陪着一起住呢。 看来,大少爷还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的人物。 其他人,不能比,不能比…… 许玥对这个机会欣然接受。 要知道,冯老爷子是何等人物,不说学问之渊博,只宦海多年交下的人脉关系,还有处事手腕的老辣。 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对现在的许玥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 冯家,冯老爷子是中心。 大少爷带回来的几个弟子,讨了老爷子欢喜,甚至有一位被他老人家亲自带在身边。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飓风,迅速传遍各处,引起各方人物种种反应。 大房之中,大夫人眉目黯然,手上转动着一串佛珠,良久,幽幽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嬷嬷见此递上一杯茶: “夫人,您要沉住气,不能自乱阵脚啊。” 大夫人摆摆手,莫名的苦涩从舌尖弥漫整个口腔: “还争什么,我也从来没有争赢过一次,原本以为他因为三皇子……自毁前程,家里总能看看我的儿子。” “罢了,儿子不争气,我这个当继室的娘,再怎么争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闭上眼睛,只不过手中的佛珠转的越发快了。 嬷嬷也不好说什么了,她家夫人什么比不上前头那个,但是生下的儿子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大少爷年少才名显赫,一路科举得力,就算一时湿了脚,家里上下还是将他视为明珠。 再说自家夫人生下的三个少爷,连个中举的都没有……哎。 “等等,你收拾出几份礼来,送去给大少爷的弟子。” 大夫人心情平稳了些,吩咐嬷嬷,念头一转,连忙又加了一句: “住在老爷子哪里的小公子加厚三分,也不行,太惹人眼,这样,我嫁妆里有微山子雕的碧玉笔架,你拿出来加上。” 嬷嬷一惊:“夫人,微山子的东西可不是凡物,二少爷上次想要您都没给,现在给一个小儿,是不是太厚了?” 夫人嘴角含笑道: “你懂什么,老爷子何等人物,能让他如此喜爱,大少爷这个小弟子定是有过人之处,不过一副笔架,算得了什么。” 闻言,嬷嬷才回过神来,也不反对了,亲自将礼送去。 有大夫人这样想法的冯家人不少,于是许玥等来一波又一波的送礼。 每个人来了,明里暗里都在打量这位许家小公子。 第一眼,总是被其容色所惊,待多说几句话,观其行止,度其神色,心下都了计量。 宠辱不惊,年幼多才。 等回去以后,她们向各自的主子回话,连最刻薄的下人也只能说,恐怕金玉其外。 冯老爷子送来的小厮观书,年岁才十二三,长了一张和气的脸,性子却沉稳细密。 等送礼人走后,观书都会委婉却清楚的告诉许玥这些人的主子是谁。 许玥只是听,却不多说一句对冯家人的评价,她这样子却让观书侍候的更精心了。 …… 一连十几日,许玥都住在冯老爷子这里,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花银子也买不着的好物。 冯老爷子冷眼看着,出身乡下地主的许玥却既不受宠若惊,也不故作清高,而是平淡的接受。 好像她生来就是受尽了富贵,天生一股贵气。 看到这一点,冯老爷子越加钟意许玥,官场之上,太多才华惊人之辈,为了些许奢华享受目眩神迷,最终泥足深陷。 大家子为何从小使奴唤婢,千般富贵任其享用,其中一些原因,就是让他们养出视富贵为平淡的气势。 许玥起初,接触到冯家的富贵,惊讶自然是有的。 比如,冯家用的澡豆是以冰片、麝香、白芷、甘草等各种名贵药材配的,许家用的什么呢? 最简单的绿豆澡豆,这已经不错了,村人直接用草木灰。 但是那又如何,许玥表示,她更想念现代打折销售9.9一瓶的沐浴露。 洗的干净还挺香。 第31章 侯府世子 除了见识到了富贵,许玥在冯老爷子这里,接触到的果然不凡。 清晨时分,她准时起床准备描字,因为年幼手腕无力,是这一年她才正式开始练字的。 她提笔凝神,屏气敛息,临摹完一篇文章,正松了口气时,背后就传来一道老而有力的声音: “下笔无力,看似漂亮却无筋骨,这几处墨多了,这些地方转折又不够顺畅……”冯老爷子皱眉指着纸面一处处错漏,毫不客气的道: “你用的是什么字帖,本朝重书法,你是初学书的时候,若是犯了错日后就难改了。” 许玥如实答道: “是县中书铺所卖的柳体字帖,一份二两银子呢。” 冯老爷子一听,连道难怪,又气问: “意之呢,他这个当师父的去哪了,怎么看着你用那种玩意。” 许玥张了张嘴,不好意思的说她没告诉冯师这件事,想着自己慢慢练也可以。 冯老爷子没多说什么,而是拿了历朝历代各种名家法帖,让许玥旁征博引,从欧体练起打下架子,间或试练其他名家书法,取长补短。 不止如此。 许玥还发现,冯老爷子学问之精深,加上曾为官多年的阅历,常常一句话就能让她茅塞顿开,对四书领会更深。 不过十几日,她觉得自己的学问起码上了一个台阶。 甚至在文人杂趣上,许玥说自己学长箫,获赠几十本箫谱,冯老爷子还带他去探访擅长吹箫的友人,让其指点。 除此之外,冯老爷子也有一大爱好,调香,据他所说: “香道幽远,世人爱香重香,君子配香兰之草,可见调香之贵重,还有一点,那些市面上卖的香太过匠气,不如自己亲手去调弄来的灵气。” 于是,他手把手教许玥调香,上等的香药,冰片、没药、乳香、沉香、龙脑等。 而便宜的橘皮、梅子、薄荷叶、金银花之类也不少。 许玥玩着玩着,倒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一种风雅。 有点像小时候看的魔法电影,里面教授指导的魔药炼制,一点点的差错就会让结果大相径庭。 即使一步一步跟着来,最后的成品的气味也会有细微的不同。 这种精微的差别让人目眩神迷,香道千变万化,不止在材料和方子的不同,也在个人。 许玥沉迷其中,等配出第一味满意的香时,婚宴也终于要开始了。 冯意时隔多日,终于见到了心爱的小弟子,就闻到了她身上不同的香气,鼻尖轻嗅便打趣道: “为师就知道,待在祖父那里必是要学一学调香的。” ——他幼时养在冯老爷子那里,就耳濡目染,学了许多调香的法子,所以一闻就知晓了小弟子这段日子学了调香。 许玥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果然有一点凛然的香气,不由皱眉道: “都换了衣服了,还是有残留,这道南朝遗梦太霸道了。” 冯意不以为意: “香便香了,又不是弄了一身臭气,再说,玥哥儿你熏了香也好,香衣美人,恰如其分。” “冯师!”许玥有些无奈,为什么在古代她会碰到像冯师一样不拘小节的师父啊。 文信几人看着这一幕,捂嘴笑了起来。 这次举办的婚事,新郎是冯家本家的一位少爷,考中了举人功名,和冯意是堂兄弟。 新娘是京城伯爵府的嫡出小姐,年华正好,嫁妆丰厚。 两人郎才女貌,正是一对佳偶。 冯家早早张灯结彩,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作为本家兄弟,冯意自然要去帮忙,安排许玥等人自行去园子里一处玩耍。 …… 正式入席,许玥与师兄弟坐在了一起,同桌的都是大一些的少年,有几个是许玥在冯老爷子处见过的熟面孔。 既然相识,就不能失礼,许玥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得了回应后便一意师兄弟们说话,并不多结交。 容貌陌生而出色至极,又是这种冷淡的态度,她引来的注意不少。 临桌,一位红衣窄袖,长发以金冠高束,眉目张扬英俊的少年,一挑眉朝身边人问道: “这也是你们冯家的人?” 长得这么玉雪可爱,像画中人一般,要是冯家人,他表姐这次嫁过来还不错,生的孩子肯定也漂亮。 “世子爷说错了。” 新郎的弟弟,简称冯七的望了一眼许玥,故作叹气道: “要是就好了,这是我长兄收的弟子,那边几个都是,这一个最出色,连老爷子都喜欢的不行,带在身边教导着。” 另一个冯家少年,眼神闪烁的接话: “要是他也姓冯,这种性格还不和他师父一样,骄横跋扈,把同宗的兄弟们都踩在脚下。” 又恶意的看了一眼许玥,意味深长的道: “长得倒是不错,日后倒是可以凭着这个攀附权贵,也算是他的资本了。” 他痛快的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桌上一片寂静,竟无人附和。 明明大家对于长兄的出色都有怨言的,自己不该说到了他们心里吗。 冯七绝望了,他们是会聚在一起吐槽长兄,但那只是一种少年的发泄,比不过人家的优秀,一直被家人念叨,久而久之,牢骚多了有什么奇怪。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会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家人! 还恶意揣测年纪幼小,被冯老爷子看着的客人许玥。 世子爷还是新娘的娘家人! 怎么会这么蠢,冯七鼓气勇气去看小世子,惊讶的发现,他脸带薄怒,眉目敛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桌子掀翻一样。 咦,想不到这个世子这么有正义感。 念头匆匆一闪,冯七连忙打圆场,给人扣了一顶喝多了酒胡言乱语的帽子,几个冯家人默契的把人捂嘴拉了下去。 冯七正要和世子说话,就听旁边人冷哼一声,然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去了……隔壁桌。 许玥正和夏雨说话: “……练书法有一个小窍门,要下笔有力,可以在手腕上悬挂石头练字,这样久而久之,写的字就劲道了。” 夏雨听的很认真,这种小窍门对他来说很有用,书法是他的弱项,一直练不太好。 刚想开口问一些细节问题,他和玥哥儿中间就横插进来一个人。 富贵骄矜的金冠少年扬眉,对着许玥道: “我坐这里可以吗?” 好像是在询问许玥的意见,下一秒,他就用脚尖勾来了一把椅子,两眼一扫,中间空出一个位置,人施施然坐下了。 “座位并不固定,阁下想坐便坐。” 许玥并不尴尬,冷淡的回了一句。 然后,少年突然凑近她,粲然一笑,伸手捏了许玥的脸蛋,触感倒是极好,又嫩又滑。 还闻到了一点香气,清雅而凛冽,倒不像是小孩子会用的香。 捏了脸,许玥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被占了便宜,小孩子的脸就能捏吗。 “你干什么!” 少年,也是新娘的表弟,南宁侯府世子顾闻昭特别想逗一逗这个装大人的小孩子,笑道: “我听说你是冯意之的弟子,我和他同辈,那我就是你的长辈了,捏捏你的脸怎么了。” 这气人的态度和话,反而让许玥冷静了下来。 第32章 人丑没烦恼 “既然您自认是长辈,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长辈第一次见到晚辈,是不是该有见面礼?” 许玥心中气恼,掐掐掐,不知道小孩子的脸和猴子屁股一样动不得吗,念头一转便道。 见面礼? 等着小孩儿发脾气的顾闻昭一听,眉目飞扬,心思一动,真的伸手从腰间拽下一枚玉质莹润的玉环: “见面礼自然有,这枚玉环是宫中陛下赏赐给我的古玉,不算辱没你了吧。” 宫中赏赐之物自然尊贵,而且还是陛下亲赏,可以算是御赐之物了。 许玥一怔,毫不客气的道: “御赐之物你敢随意转赠,我却不敢拿。” 旁边暗中关注此处的人不算少,刚刚还觉得许玥好运气被掐一下脸就得了一份大礼,现在也回过神来了。 是啊,御赐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 文信更是松了一口气,他出身有爵之家,对这方面更敏感,方才如果许玥没留意接了,他也会出言阻止的。 幸好,小师弟人虽小,性格却谨慎。 顾闻昭见她不收玉环,有些扫兴的道: “哦,我都忘了这一出了,陛下性子温厚不会对晚辈计较这么多的,不过是日常赏赐之物,也没那么重要。” 言下之意,这些东西还不放在他眼里。 许玥淡然处之,观其言行,这位“世子”必然出身显贵之家且与皇室有极亲厚的关系,才能常常得到赏赐。 不过,皇帝在他面前是关系亲近的长辈。 对她可不是。 位处卑时,更需谨言慎行。 顾闻昭另找了一份见面礼,他这样的大家贵子,身上随便一件配饰都是金贵之物,足以充当礼物了。 让许玥不解的是,明明她都表明态度了,为什么顾闻昭热情的和她搭话。 让人侧目。 “……玥哥儿,你们江南是这么称呼的吗,那我也这般叫你好了。” “随便……” 许玥能怎么样,说这是亲近的亲朋才会称呼的吗? 顾闻昭心情却是极好,在京城呆的烦了,跑来江南给表姐送亲,依他所见,冯家家风确实不错,子弟也上进。 但是都不太合他的性子,刚刚那个不知所谓的蠢货无意间说的话,更是惹恼了他。 冯意之,哼! 一念及此,顾闻昭才去了许玥这桌,初时是没抱了好心思的。 不过,见了许玥,玉雪可爱的小童,一本正经的给比自己大的人讲练书法的小窍门。 挺有趣的,他才起了心思逗弄,谁知道被硬生生撅了回来。 后来他说了自己的出身南宁侯府,也不见许玥有动容,他承认世上是有不为富贵所动的人在。 不过,许玥一介出身不显的小童,若不是拜了冯意之为师,可能一辈子也到不了这地方。 顾闻昭就不得不佩服了。 等多说了些话,许玥虽是个小孩子,却能感觉到一言一行藏秀其中,态度虽疏冷却也有礼。 越是这样,顾闻昭越来劲。 突然,来了一个小厮,对许玥道: “许公子,大少爷要我唤你过去。” 许玥一惊,见那个小厮正是常常跟在冯师后面的人,起身便跟着去了。 …… 外间宴席上,不比少年人待的地方。 台上歌舞正盛,席上人推杯换盏,位置最好的一处,别出心裁的被花植隔出来了一个较为清雅的空间。 只摆了两三张桌子,都是杭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冯意似是多喝了几杯酒,脸上多了几分酒意,嘴角带笑,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些放肆,指节敲着桌子: “非要见我的弟子,等会儿见了,诸位可不要少了礼物。” 这处坐着的人大多与冯意同辈,见昔年的江南才子冯意之一朝失意,自然有想讥讽一番的人。 知道他去丹阳这种他们眼中的小地方收了弟子,就有人提起要见一见。 什么心思都明白,冯意是落魄了,但是冯家还在,不好明面上踩他一脚。 等冯意的弟子出了丑,或者比不上他们的弟子或子侄,自有不好听的话给冯意。 “这是当然啦,意之你当初眼光多么高啊,能入你眼的弟子,自然非凡,我们怎么可能少了礼物。” 说话的人名叫李恒,家中也有长辈在朝任职,自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才子,来往江南文人之间,号称名士。 挑起这件事就是为了等着看冯意的笑话,还懊恼没有将自己的侄儿带来。 “那就说定了。” 冯意含笑道,清凌凌的眼睛望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男人,心中嗤笑。 旁边有冯意的友人用手肘暗地里推了他一下,笑他下套。 果真是喝醉了…… 这李恒忙于来往唱和,都不知道吗,意之的那个小弟子可是得了冯老爷子青睐的。 不多时,许玥来了。 “见过冯师,诸位先生。”许玥恭恭敬敬的行礼,灯光下,小小一个人如同雪堆玉砌一般晃眼。 众人一时失声,才有冯意友人戏谑道: “意之,你是从哪找出这样一个金相玉质的弟子来的,藏着掖着这么久,都不告诉我们。” 冯意招手让许玥上前来,得意道: “时也运也,你们比不来的,他家祖父曾救助于我,我便许诺收他家一子孙为徒,便是玥哥儿了。” 友人大笑,用扇子柄指着他道: “好你个意之,是在排喧我们没你的好运呢。” 席上都笑了起来,见了许玥后,都不吝惜见面礼,一个个大手笔。 许玥还没摸清楚情况,就得了一堆玉佩、珠串、扇坠之类的见面礼。 她只能去看冯师,冯意示意可以收,许玥才认真谢过众人,把礼物收下。 “容貌倒是极好,不过有道是凡事过犹不及,意之,你要看紧一些,莫让他走了歪路。” 李恒一脸担忧的样子,又补充道: “哎,不是我偏要坏了气氛,这男子容貌太过,也易招桃花,惹来事就不好了,像意之你,不就是……我多话了,哈哈哈哈。” 席上顿时冷了下来,没人敢说话了。 友人心中咯噔一下,看冯意神色好像没有异常,他松了一口气就要拍桌子发火。 就听一道稚气的声音响起: “这位先生不用伤心,虽然尊父母没有给你一副好姿容,但是如你所说,没桃花也惹不来事,这就是人丑的好处了。” “像我和冯师,只能承受美貌带来的苦恼了。” 许玥偏着头,对冯师道:“您说是不是。” 冯意喝了半口酒,闻言,含笑道: “玥哥儿聪慧,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了。” 师徒一番对答后,安静了几秒,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第33章 文名初显 背上了“人丑自卑”的帽子,李恒脸一阵青红,想发火又怕丢了面子。 好半晌才道: “意之,你这弟子小小年纪倒是一点不吃亏,牙尖嘴利。” 冯意冷淡道:“这算什么牙尖嘴利,莫非你还要与一五岁小童计较?” 说完,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李恒,拉过小弟子坐在身边,给她拿了杯筷。 李恒呐呐无言,心中火气越发烧了起来了。 许玥无视身旁如火烧一般的眼神,字句清晰的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心中不屑。 因为过盛的容貌,心思阴暗的人总是会对她指指点点,用有色眼光看人。 好像要让许玥因此自卑,处处把容貌掩盖起来才算好。 许玥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能和冯意交往,这些人都是文采风流之辈,这不,酒过一半。 就有人提议联句,这是酒桌上常有的游戏,一人一句或数句联结而成一首诗,既风雅又有趣,只不过难有佳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有才华的人大都有个通病,想要现一现。 限了韵,众人推冯意第一个开头: “芳菲便去何须恨,夏木茵茵正可人。” 开头既应了此时的季节,又点了主旨,“何须恨”春日芳菲,夏日也有佳木可以让人乘凉。 一人一句,顺畅的接了下来,便成一首长诗。 许玥兴致极佳的看着,这种古人的酒桌小游戏,脑子里想起《红楼梦》里,宝玉和薛蟠他们行的酒令。 这些小游戏,没有一定的文才,根本玩不下去。 正想到那句: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乐的不行时,她突然又被点到了。 还是李恒,表示许玥也在桌上不能漏了她,让她也接着联句: “……意之才华横溢,当初,六岁的时候就曾作诗,被人传唱,你的弟子应该也不差吧。” 李恒笑吟吟的道。 这怎么能一样,小孩子作的诗只要有一二好处,就可以称为优秀,毕竟年纪摆在那。 可是他们联句就不一样了,不仅限韵,还要和前后契合,单独一两句的不好,十分醒目,很容易挑错。 世人可不会管许玥几岁,只会传冯意之徒“愚钝”。 冯意皱眉,就要开口拒绝,许玥回过神来,第一个想法是不喜。 她虽学过《笠翁对韵》之类的韵书,也简单学过作诗,但她才五岁,真正学习也才两年。 想也知道,做出的诗肯定配不上其他人的句子。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就在此时,李恒好像发现了师徒俩的情绪,不顾其他人的不赞同,自顾自的将轮到他的那两句作了出来。 他正好坐在许玥旁边,按照顺序,下一个正该是许玥。 这架势,是逼着人去联句了。 这一首不仅限韵,而且规定了要用桌上的东西嵌入字句,难度不低。 李恒面上带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会“好好”宣扬一番冯意之爱徒的佳作。 许玥听完李恒的两句,居然想起了前世的一联经典诗句,也只有这两句,前后完全记不住的那种。 她心里很古怪,这是冥冥之中的意志在让她装逼吗?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冯意正想说让他以师代徒联下一句时,就听到身旁小弟子指着他面前的琉璃杯道: “我联的这句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世间的好物大都不够坚固牢靠,既如彩霞转瞬即逝,也似琉璃脆弱易碎! 冯意的琉璃杯是他心头爱物,色呈淡绿,半透明,中有流光溢彩,小巧可爱。 小弟子此句一出,众人目光一半看向许玥,一半看向琉璃杯。 他用筷子敲击杯子,曼声吟唱: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哈哈哈哈哈。”冯意大笑出声,引来其他席上人的注目,一时间,这处小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他含笑看向许玥,眼中异彩连连,戏谑道: “只此两句,便可风行江南,玥哥儿你若是再大十岁,足以倾倒无数佳人。” 这话不假,江南多佳人,这些佳人指的就是秦楼楚馆之中的名妓,她们不仅容貌极美,也各有各的长处。 其中文采非凡者不少,她们追捧文人士子,每每有佳句出现,这些名妓都会第一时间谱成曲子,诗歌唱和。 一方面能提高自己的名气,一方面也传播了诗词,两相得利。 这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既感伤又优雅,恰恰契合了这些烟花女子的心思,恐怕今夜之后,就有曲传出。 许玥她……当然无福消受了! 于是一脸稚气的道: “为什么啊,我看到冯师你的琉璃杯,就想起来你叮嘱我们不要乱碰,掉在地上会碎。” 好像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让旁边观看的大人一噎。 众人十分感叹,古人言作诗是妙手偶得之,果不其然,这么个小童,想起师傅不让动琉璃杯,就做出了这么一句妙之又妙的诗来。 让他们这些苦求佳句而不得的人,心里好不是滋味哦。 冯意的友人撞了一下他,不无嫉妒的道: “这么灵性的一个弟子,怎么就让你给撞到手了。”他才是这一辈以诗词闻名的人好不好! 扼腕不已的友人姓叶名轩,叶轩恨不得把许玥这个弟子抢走,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诗人。 冯意回道:“天生的缘分。” 摇摇头,叶轩转头看向李恒,愕然发现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时,旁边桌上的人也纷纷开口称赞这一句诗,不住的吟唱,更甚者,有人已经用笔墨将其记了下来。 这些人年纪不一,官高者有李知府、柯盐道御史、布政使等等,文名高者有众多才子和名士。 这一联诗独占风光,其他人的句子自然不配和其同列,只能单摘出来称残诗了,今夜过后,不知会有多少文人才子试图补全,为自己也增上一分光彩。 “天纵奇才,不可小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师冯意之已经不凡,你的这一句传出去,此后二十年,文坛可有一席之地。” “……” 诸多溢美之词,不要钱的向许玥身上堆,冯意看了一眼弟子,担心她会迷失。 却看到许玥一脸沉静,好像……还有一点失落? 许玥正在猛戳系统: “快一点,快一点去看看,我有没有达到前辈的目标,抄的够不够……” 第34章 许姨娘 系统不堪其扰,利用系统的权限去查看,哦豁,居然还有一个堪堪过了半的进度条,好骚气的操作。 人生有百态,这句话系统算是明白过味儿来了,这家伙不是凡人啊! 这位“文抄”大佬不是它手下的,不知何年何月收录的他的传记,这次许玥看重,系统点击一下进度条,蹭的出现一行小字。 告后来者书:抄之道…… 简单的意思就是,文抄不是那么简单的,容易翻车,所以他设定自己的传记只能由“证明”了自己文抄天赋的人获得。 许玥看到以后,既震惊,又诡异的觉得挺有道理。 有一种前辈高人设下考验,通过考验,就能得到前辈的毕生功力和武学典籍。 莫名的很燃怎么办? 呸,先唾弃自己一秒。 …… 这一场婚宴过后,新婚夫妻俩没什么事,“彩云易散琉璃脆”一夜成名。 不出冯意所料,第二日,就有城中最受追捧的名妓苏窈窈为其填上余词,并且谱上了曲子。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并不知晓作者是一个五岁小孩,苏窈窈还放出话来,做此诗之人可以与她一会。 冯意为此取笑了许玥好几次,当然,最后还是由他代为婉拒了。 才五岁,能干什么? 许玥也收到了如雪花一样的拜帖和邀帖,都是冲着她来的。 不胜其扰,她索性都拒了,躲在冯老爷子的院子里,借口侍奉长辈一意读书。 见此,这热度才慢慢散了。 不过水过有痕,许玥在文坛初初有了名气,还得了一个称呼“许琉璃”。 刚知道这个外号,许玥很不满意,一瞬间回到了早期玛丽苏文女主角好不好,琉璃、幻羽什么的。 被冯老爷子看了出来,幽幽道: “世人就喜欢以出彩诗句中的词句称呼作者,你不喜欢琉璃,那叫彩霞?” 好家伙,从玛丽苏瞬间变为年代村姑。 许玥:……那我还是当玛丽苏吧。 她躲进了冯老爷子的院子,是没有人敢打扰了,隔日想要继续找许玥的世子顾闻昭也铩羽而归。 原想借着晚辈拜见的机会去见一见许玥,谁知京城传了消息,必须尽快赶回去。 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顾闻昭,也只能丢下江南的一切,走之前还莫名其妙的想: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又觉得自己矫情,若无机会,近几年他不会再来江南。 许玥年纪极小,便是一切顺利,过了几他年入京科考,可能都把一面之缘的自己忘光了。 当然,说不定自己也不记得了,顾闻昭想。 …… 李知府家中。 书房内灯火通明,外间侍候的小厮就见小道上有人过来,瞬间打起精神。 只见一盏美人宫灯先映入眼帘,然后是一位上身穿着雪青弹墨绣海棠对襟,下着同色的软香锻裙子的女子。 女子显然不算年轻了,白皙的鹅蛋脸上在灯光下已经有了细纹,但是那温柔如水的杏眼,给她更增了一份风韵。 “呦,姨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小厮一见着她,赶紧堆起笑脸迎了上去,不敢怠慢。 虽然只是一个姨娘的身份,可许姨娘可不简单,膝下一子一女傍身不算,年岁不小了还依旧得李知府的宠,可见其手腕。 “天气热了,老爷事情又忙,我怕他顾不上自个儿的身体,所以带了消暑的汤水来看一看。” “你们侍候的也辛苦了,也有一份。” 许姨娘不焦不燥,温柔的道,听了她的话,饶是知道对方是在收买人心,小厮心中都不由一软。 连忙道谢,让许姨娘进去。 在门口,许姨娘停了脚步,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提着,方才踏过门槛进去。 素手执羹,款款温柔,李知府显然极为受用。 说了几句话后,李知府握着许姨娘的手道:“难为你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许姨娘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羞涩,试探着抽手没抽回来,轻声道: “老爷才辛苦,日日为府中操劳,妾身不过做些小事,能稍解老爷的一点疲乏就是我的好处了。” “你呀……”李知府喟叹,府内人都说自己偏爱许姨娘,但是没办法。 许氏胆小温顺,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柔弱好欺,如果自己还不护着一点,恐怕要被欺负死的。 这一份汤水,用的都是上等的东西,绝不在许氏的份例里,想要,就得花银子。 李知府心软成了一滩春水,心中暗叹许氏太痴。 明明娘家不显,手中钱财不多,却又从来不像其他妾室一般向自己讨要,她哪里还有钱呢? 一念及此,李知府心想着将今年到手的盐引分些子给老三,也好贴补贴补许氏。 许姨娘仍是温柔含情的望着李知府,好似她真的是陷于情爱不可自拔一般。 夜半,有情人剪灯细语。 气氛越发温情脉脉,李知府拉着人来书桌旁,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指着上面提的一句诗道: “今日不睡倒不是为了政务,是见了佳句,总想着自己补上一补,奈何笔力不足,不能如愿,就睡不着了。” 许姨娘一看,在一首长诗里精准的找到了那一句让李知府辗转反侧的“佳句”—— 无他,差距太大了。 可能是有人倾诉,李知府话多了起来,一会儿感叹自己才思枯竭,一会儿又说起此句主人之年幼,下一秒钦佩起冯氏的子弟教养。 许姨娘安心倾听,不多言多语,等听到李知府无意间道: “……此句主人也姓许,说起来和你还有些缘分,是冯家那位冯意之在你老家丹阳收的小弟子,才五岁就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不得了啊。” 李知府没将许姨娘和许玥联系到一起,在他心里,许姨娘虽出身良家,人也温顺美好。 但她家中应不可能养出许玥这样出色的子弟。 大字不识的地主而已…… 却没有发现,自己心爱的许姨娘震动的目光。 玥哥儿,她哥哥最宠爱的长房孙子,就是这个名字! 后面,许姨娘一直有意无意探问许玥的消息,越听越肯定,这就是她的亲侄孙。 等回了自己的住处,许姨娘打发了下人,一个人在灯下沉思了许久。 第35章 原男主,回丹阳 次日,许姨娘坐在屋内,她生下的三爷李成礼撩开帘子急匆匆的进来,亲近的坐在她下首兴奋的道: “姨娘,这么早唤我来,是不是爹他答应……” 子以母贵,许姨娘在李知府的后院里一直盛宠不衰,连带着她生下的儿女都有脸面。 李成礼长相斯文英俊,面皮白皙,继承自母亲的一双杏眼,让他多了几分温和可亲。 “慎言!”许姨娘加重了声音,警告的望了儿子一眼,心中不豫,儿子实在是太没有城府了,这种事也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这不是在姨娘的地方吗……儿子一时放松了。”李成礼汕汕的道,脸上有一丝尴尬。 “没有下次了。” 许姨娘轻轻放过,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她将前因后果告知了儿子,叹了口气道: “姨娘和家中久不联系,兄长与我感情也生疏了,连玥哥儿拜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冯意之为师都不知晓。” “眼看着玥哥儿是个有造化的,说不定科举有望,能读出个什么出来也不一定呢,那样姨娘和你,还有你姐姐面上也好看。” 许姨娘心中有了期望,不说借什么光—— 她是站稳脚跟的知府宠妾,儿女是官宦家的公子小姐,婚嫁都不错,官民之间地位悬殊,许家如今并无可帮衬之处。 至于若是玥哥儿读出了名堂,能给她撑腰?许姨娘在心里算了算。 前一科中第的进士里面,最年轻的一位她记得是二十有八。 那位冯家贵子,冯意之当初中进士的时候也有二十三了,就算徒如其师,玥哥儿也还有十八年的时间要熬呢。 那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许姨娘可能都熬死了李知府,跟着自家儿子过活了。 所以,许姨娘不指望能得什么天大的好处,只想着,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自己面上也有光。 不管如何,娘家一直是女子的依靠。 就是现在,许姨娘也准备“无意”间将她和许玥的关系透露给李知府,好讨一份欢心。 男人啊,嘴上说着不在乎你的出身,其实最在意不过了,她娘家有一个出色的弟子也能给她增上光彩,多添一些分量。 这些事情,许姨娘心里门清。 知道了自家姨娘和名声鹊起的神童有亲戚关系,李成礼十分惊讶,赞叹了几句,对许家,这实质上的外家多了几分看重。 “既然这样,要不要我派人去递个帖子?” 也好交际一番,叙一叙亲戚情分。 他想了想,告知自个儿的姨娘,外间传闻她的侄孙不仅诗词上有灵气,听说读书也极好,还得了冯老爷子的喜爱,收在身边教导呢。 许姨娘脸上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忖度着这位侄孙果真不凡。 她想了想,还是遗憾的摇头,解释道: “不行,现在府里人眼珠子都盯着老爷手里的盐引呢,这一桩大出息,你姨娘我有把握让老爷给一些,这紧要时候,不要轻举妄动了。” “过个二三月,玥哥儿应该也回了丹阳,我那时再让人去见兄长。” 许姨娘白皙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放心,我和兄长幼年的时候,关系是极好的。” 既然好,为什么这些年不联系,李成礼只是心中想想,把疑问压在了心里。 不过听到盐引确切能到手的消息,李成礼喜不自胜,嘴上连连应道: “都听姨娘的。” 许姨娘想着盐引之利,难得露出了三分得意,含笑白了一眼儿子叮嘱道: “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你记住不要嘴上没把门的,胡乱嚷嚷让人晓得了不好,这段日子就不要去外面了,守在家里。” 这是不要让儿子去外面过夜,省的喝醉了酒,或者温香软玉一激,充大爷把事情说了出来。 “儿子明白。”李成礼深以为然,表示自己会歇在家里,正好督促一下孩子们的功课。 “你心里明白就好。”许姨娘就着这个话题,不太经心的提起: “说起读书,我记得卫氏生的淮哥儿读的不错,老爷还夸过一次。” “淮哥儿是个有天赋的,人也刻苦。” 李成礼想起这个庶子,带着几分欣喜的道。 许姨娘听见孙子读书有出息,当然高兴,但是小孩子嘛,还不定性,谁知道日后如何,她只是赏了些笔墨纸砚给淮哥儿,随口道: “玥哥儿做的诗好,让淮哥儿多向他表弟玥哥儿学学,沾一沾文气。” 在许姨娘心里还有些自傲呢。 她娘家侄孙小小年纪就有才名,说明什么,说明她许家就有这个读书的种在。 说不准,淮哥儿喜欢读书,还是沾了她这个许家人的光呢! 李成礼应下了,后去了卫氏处,见了儿子淮哥儿,果真以许玥勉励了一番淮哥儿。 尚且年幼的真男主第一次听见许玥这个名字,印象十分复杂,既有对优秀之人的憧憬和向往,又有别扭的比较之心。 …… 一晃就过了八月中秋,冯老爷子借口舍不得许玥,将冯意一行人硬生生从夏初留到了初秋。 实在是留不住了,才松口让人回丹阳。 渡口前,船只还未靠岸,许玥这边正在往下搬行李,下人们小心翼翼,唯恐磕着碰着了一星半点。 许玥的行李最多,足足装满了两个马车,有各处的拜礼、冯老爷子陆陆续续添置的东西、江南文人们送的呈仪等等。 林林总总,不知不觉,就攒下了一大笔东西。 回程水路极快,船到了丹阳县,许玥和文信等人都有家人来接,孩子年幼,一去几月时光,都想的不行了。 许玥上了马车后,不经意掀开帘子,却见一位清丽娇弱,梳着妇人头的少妇正仰着脸和自家先生说着什么。 泪眼盈盈,红唇轻咬。 她莫名的感觉,这位应该就是自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师娘”了。 放下帘子,许玥不再去看,师长的情感生活,才五岁的弟子闲着没事管那么多干嘛。 …… 冯意已经离开,留下如意怔怔的站的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句冷淡无比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既已两相无意,何必强扯在一起互相折磨,寻个时间,我们和离吧。” 如意脑中只有这两个清晰的大字“和离”。 娇艳的美人惶然无措的抓着自己的侍女,泪珠一串串的滑落香腮,可怜可爱,无助的开口: “意之,他居然要与我和离,凭什么,怎么可以……我不允许。” 她心中说不起是羞恼还是不甘了,咬着牙道,在杨如意的心中,冯意之一个大男人,即使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该包容些。 而且自己这几年陪着他呆在丹阳这一个小地方,凡事百依百顺。 没有和寻常夫人一般抱怨夫君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他冷落自己多时,也没有在外面诉苦,难道这还不够吗! 自己都没有嫌弃他,冯意之凭什么敢提和离! 第36章 回家,处理丽娘 回了家中。 许玥作为她爷爷心中的天字第一号大宝贝,远游归来,自然是将整个许家都惊动了的。 杀鸡宰羊不算什么,派下人去县里买她爱吃的点心、菜肴,本就日日打扫的住处更是整治的干净。 “乖孙,去了这么久,你都瘦……”,许地主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昧良心的话说不出来。 实在是许玥一去几月,吃的又极好,小脸白里透红,气色极好,还长高了许多呢。 话到嘴边卡了壳儿,许地主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问起许玥在杭州的种种事情,许玥一一都答了。 等她说完,除了许地主之外的许家人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饶是亲姐姐元娘心里也是砰砰砰的跳。 冯进士的祖父居然是个大官,这个大官还特别喜欢自家弟弟,养在身边教她读书! 这还不算,玥哥儿还作了好诗,被许多人夸赞。 天哪,元娘做梦的时候都不会这么豪放,因为太过震惊,她如梦似幻的开口: “玥哥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其他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在许玥身上,各有不同,有期待的,也有恶意的嗤笑。 许玥不太在意的点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信与不信在于旁人,与自己何干。 然后吩咐兰芬将自己准备给家中人的礼物拿出来,一份份都是分好了的。 给姐妹们的成匹的绸缎,元娘和心娘最多,一人三匹,其他姐妹一人两匹,颜色有月白、藕荷、殷红、杏色等等,样式倒都是新颖的。 还有牙扇、香盒、帕子、胭脂等乡下地方见不着的杭州东西。 元娘几人一见,眼睛都亮了,家里可不会给她们这些好东西。 就说绸缎,她们日常是不穿的,仅有的几件都收着,等着出门见客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穿。 女子爱美是天性,此时见了这些,凑在一起互相看,叽叽喳喳的讨论该如何做衣裳之类,指尖珍惜的摸过绸子的花纹。 给长辈的东西,许大爷是一个上好的雕美人鼻烟壶,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二房夫妻一起给了,一副象牙扇和金坠子。 这些都不算珍贵,许玥真的是得了很多见面礼,还有文人们送的礼物,最多的是冯老爷子陆陆续续给她的东西,那才是最值钱的。 光是为她调香,送的一大盒子各类珍贵香料就价值不菲。 “爷爷,这是我专门为你选的礼物。”许玥亲手捧着一个螺钿黑漆小匣子递给许地主。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曾经疼爱她是为了什么,这么些年下来,许地主对她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了,许玥看似冷清,又如何不动容。 匣子到了手里,许地主一下子回过神来,怜爱的对乖孙道: “好孩子,知道你孝顺惦记着家里人,好不容易出去一趟,省吃俭用的,还想着给我们带东西。” “以后莫要如此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么钱,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呢,再说了,有些人给了也念着你,倒是些有眼无珠的,得了你的东西还要说你的不是,何苦来哉呢。” 这简直是在指名道姓了,屋内好几个人顿时不好了。 许大爷原在把玩那鼻烟壶,心里美滋滋,这东西是新近流行起来的东西,县里都还没几个人有呢。 自己便为儿子孝顺,到了手,而且一看就不是粗制滥造的。 这时听到他爹指桑骂槐的话,他自然不会对号入座的。 开玩笑,这可是他嫡长子,许大爷每年给原配上香的时候,还要请她在地下多多保佑玥哥儿,最好科举连捷呢! 只是他鬼使神差的望向了角落内的丽娘,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如出一辙的表情,怨毒、愤恨。 丽娘这几年过得心力交瘁,许地主咬死了不给她名分,许郎虽还笼络的住,手里的银子却捏的紧了些。 女儿不是许家人,处处被那该死的贱种元娘带着一干子姐妹排挤,只有个玉娘稍稍交好。 儿子进了族学也不争气,常常和学子们闹矛盾,她知道,这不怪他,愿哥儿心里苦啊。 底下一个天资不凡的嫡子弟弟杵着,样样比他强,好好的孩子如何受得住。 日子过得不顺心,丽娘如何能不恨许玥,被许地主一叫破,脸上的神情掩都掩不住。 甜姐儿和愿哥儿年纪还不大,更不会掩饰自己。 许大爷乍然见了这一幕,心好像坠入了冰窟里,直往下沉。 这些动作,都被许玥收入眼中,她心中早有预料,却并不把丽娘等人放在眼中。 她一向是将这三人视作无物的,好似丽娘等人在许玥眼中是透明的,不像是一个人,很傲慢的表现。 甜姐儿和愿哥儿不是没有试图讨好过她,只是从没有成功过。 她不在乎,许地主在乎! 他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同样面色不佳的二房李氏,嫌弃的对次子道: “把你媳妇和儿子带下去,莫要碍了我的眼,越来越不像个好人儿了。” 许二爷汕汕的应了是,拉着面露羞恼的李氏和儿子走了。 姐妹们对视一眼,心娘性情机敏,隐蔽的望了一眼角落里的丽娘几人,轻轻的哼了声,心中笃定,爷爷定是要给她们教训了。 那个丽娘,原以为还是个人物,哪知道一碰上了玥哥儿,就似泥做的菩萨一般,丝毫没得用处。 不想被殃及池鱼,心娘抢先出口,带着姐妹们告退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大房一干人,许玥安安稳稳的坐着,漠不关心,低垂下眼睫,心中默背着功课。 “老大,今儿我把玥哥儿也留下,你若是还要当爹的脸,等会儿就该知道怎么说话。” 许地主冷冷的道,见着儿子默默的点头了,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放缓了些。 下一秒,他厌烦的看向丽娘: “你进了许家门也有两年了,我一向觉得你不是好的,没叫老大给你一个名分,果真是做对了!” “公爹,你不能这样说。” 丽娘脸色一白,桃花眼含着泪珠转头望向许郎,手指拉着他的衣角,楚楚可怜: “许郎,你为我说一句话啊,是,我身份卑微,在旁人看来攀附了你,可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不是没有好人家要娶我当个正妻,可是我心里放不下你,拼着脸不要,和你在了一处,生下了愿哥儿。” “这几年,我在家中人人看不起,连带着两个儿女都受人欺负,可是我不后悔……许郎!” 丽娘如泣如诉,一双美目似有千般情意。 她爹顶不住了,许玥心道。 这样一个日夜厮磨的美人,还与她生儿育女,情态可怜,饶是有些错处,可是男人啊,板子又没打在他身上,如何不心软。 果然,许大爷扶了丽娘起来,丽娘身子一软,靠在他身上,哀哀哭泣。 第37章 发誓,娶继室,祖孙之情 “爹,丽娘她再如何,也给我生下了愿哥儿,你就……不要多苛责她了。”许大爷有些犹豫的道。 “兔崽子,你说什么!” 许地主勃然大怒,指着儿子怒骂: “我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你找了这个女人,十里八乡谁不在背后说闲话,若是个正经人也就罢了,偏偏心术不正。” “这个女人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吗,你昏了头了。” 他冷眼盯着丽娘,嗤笑: “你说的再如何可怜,我都是不会信的,公爹,你也配这样叫我?。” “生下了愿哥儿又如何,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子,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孙子!” 这句话诛心至极。 丽娘来历不清白,又是当外室时生下的愿哥儿,计较一点的人家,一般不会认这种孩子的。 怕不是自家的种。 “老爷子!”丽娘凄厉的大喊,抱着嚎啕大哭的愿哥儿,哭成一团: “你如何说我都成,可愿哥儿,他定是许家的子嗣,他和许郎长得如此像。” 她怨气十足的指着许玥道: “倒是玥哥儿,她哪里有一点像许郎了,加上姐姐与许郎聚少离多,居然能生下玥哥儿,岂不是最不可思议之事。” 丽娘毫不留情的暗示许玥她娘偷人,生下的许玥是个野种。 许玥仔细观察,还真是,许大爷和许愿两人,都是长眉,眼睛形状也像,在眼尾有小小的下收,脸蛋俊俏,一看就是亲父子。 倒是她,原身本就继承了生母的明艳秀丽,然后越长大越精致,固然漂亮,和许大爷的相似之处却不多。 “你这贱妇,安敢污蔑主母!” 被污蔑,最生气的不是许玥,而是将她捧在手心的许地主。 许地主气的站起身来,挥手砸过去一个茶杯,砸中丽娘的额头,顿时皮开肉绽,血水横流。 “啊!”丽娘捂着额头跌坐在地,痛的大叫,耳边传来儿女的哭叫声,还有许郎失望的声音: “丽娘,你是失心疯了吗,怎么能攀扯到吴氏和玥哥儿身上。” 对于丽娘的话,让她没想到的是,许大爷只觉得荒谬。 正妻始终是正妻,在他心中有着一席之地,吴氏和他少年结发,虽然并无太多男女之情,他始终是尊重这个妻子的。 再说了,吴氏是官家女儿,生性贞重教养又好,绝不会弄出偷情之事。 丽娘啊,她是以己度人了。 还有玥哥儿,容貌不与他相似又如何,他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就不许玥哥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爹,你也莫与我闹了,直接说要我如何吧。”许大爷无奈的看向亲爹。 这一出大戏,明显大半是给他看的。 “哼,若不是为了玥哥儿,你当我愿意管你房中的破事!” 许地主冷哼一声,看向自家乖孙,见她逢此乱相,依旧神情宁淡,端定自若,一望就是贵人之相,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欢喜。 被儿子拆穿了也不恼,直接道: “玥哥儿是有大前程的人,我们许家得了这般子弟,必须要好好养着,不出一星半点的差错,你房里这个女人,心思不纯,又带着一个儿子把持住了你,我不放心。 “您不放心什么,玥哥儿是我儿子,莫说丽娘不敢做什么,退一万步,她想做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吗?” 许大爷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揉了揉,十分无奈。 “这可说不定,温柔乡泡多了,什么事情发生不了。”许地主心道,要玥哥儿真是个男丁,他什么也不怕,这不是出了差错嘛。 当初天上的神仙出了错手,让玥哥儿投了女胎。 这个大秘密,许地主已经决定带到地下去了,绝不能让人发现。 但是,这个丽娘自家有儿子,他不信丽娘心里不想着拉下玥哥儿,让亲儿子多继承财产。 千防万防,防不住有心人。 许地主绝不允许自家改换门庭的希望毁在这种女人手中! “老大,我要你发誓,这个丽娘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没名分的通房,如若不然,许家祖辈魂灵不安,你下辈子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许地主狠辣无比的话如同一块大石跌入了千米深潭,激起无穷波涛。 “爹!” 许大爷头越发疼了,他明白,亲爹这都是为了谁,就是因为明白才心酸啊。 亲爹眼里心里着魔一样只有玥哥儿,为此,居然逼亲儿子发这样的毒誓。 “许郎,不要……”丽娘急了,通房丫头是什么,就是一个暖床的玩意儿! “爹爹,你难道忍心愿哥儿背着婢生子的名头活着吗?”甜姐儿心思电转,她比起弟弟来说,更依赖亲娘,毕竟她根本不是许家人。 如果丽娘真一辈子翻不了身,她也只能落到泥地里了。 想到这,甜姐儿手上使劲掐了弟弟一把,愿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大爷的神色明显动摇了,他转过头去看一旁看戏似的许玥,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玥哥儿,若她能帮衬一把,比自己说无数句都好使。 “哭什么,当娘的是丫头,又不妨碍孩子,而且谁说我要把愿哥儿记在丽娘名下了。” 许地主慢悠悠的发话,在几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给许大爷娶一房继室,人选都已经看好了,只等着过一段时间,许大爷做新郎就是了。 愿哥儿自然要记在正经主母的膝下,和丽娘没什么关系,这也是许地主对这个孙子零星的怜悯了。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许玥深以为然。 许地主下定了决心,即使是成年许久的长子也不能违逆他的意愿。 誓最终还是发了,继室也是一定要娶的。 丽娘当场就昏了过去,甜姐儿和愿哥儿哭声震天,整个许家恐怕都听见了哭声,只是没人来探问。 见此,许玥低下了眸子,心里冷静的想,看,这就是靠男人的下场…… 等只剩下祖孙两人的时候,许玥说道: “爷爷,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我能压得住他们。” 这个他们,不止指丽娘母子,还指亲爹许大爷。 许地主露出一个笑来,摇头道: “爷爷没什么本事,也只能给乖孙多扫清一些障碍了,你爹糊涂,心迷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子从父,天经地义,若是让你来,即使能胜,也必然要吃苦头,至于你爹要娶的继母,你也放心,爷爷都为你打算好了的……” 闻言,许玥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轻轻的靠在许地主的膝上,如同寻求庇护的小兽一般。 第38章 分家,名分确立 许地主一旦下定了决心,心就比谁都狠。 第二日,他就再度宣布了一件大事—— 分家! 这下原本笑话大房家宅不宁的二房可就傻眼了。 许二爷没多大本事,一直读书也没读出个名堂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着家里的钱在外面附庸风雅,出入青楼。 李氏是高嫁,手里本就没几个钱,还要补贴丈夫和亲儿子。 昊哥儿年纪越大,性格缺陷越多,在族学时常和人起冲突,一本《三字经》现在还没学完。 眼看着二房一家子都没什么前程,只能紧紧扒着家里,这会子提分家,人人都不愿意。 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面对二房的哭闹,许地主斩钉截铁的道: “树大分枝,家是一定要分的,省的有些人脑袋发昏,心心念念的这份家产,我今日就断了这份妄想!” 最终,二房拿到了五十亩地,还有一座果山,城里两个铺子,加上五百两现银。 见证分家的里长凭良心说,这很不少了,其他地主给长子之外的儿子分产,能有这一半就不错了。 这一份为数不少的家产,足以让二房衣食无忧,遇到买地的机会,多置下些地,又是一个乡绅地主。 不过,里长也是心惊。 都说许家种地种出了名堂,发了财,可是许家低调,加上大家一向认为种田比不过经商利高,至多多赚个二三成罢了。 谁知道,这次见了许家的全部产业,才两年,就翻了一倍还不止! 里长忙着羡慕许地主。 许地主弄完分家,趁着有人见证,家里人也都在,伸手招来了许玥,许玥心中一动,似乎有了猜测。 果然,许地主沉声道: “自古以来,家产都是归长子长孙的,玥哥儿是老大媳妇生的,名分上最正,老大,我把家交给你,你要记住传到玥哥儿手里。” “这是当然。” 许大爷利索的点头,玥哥儿虽然和自己不亲近,但长子长孙承继宗庙,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他自己不也是因为这规矩,得到了家里最大的一份家产吗。 “咳咳,口说无凭,我年纪大了怕见不到那时候。” 许地主装模作样的捂住胸口,红润有加的脸上镇定的说出了这句话,其他人都没眼看。 年纪大什么,许地主也才不到五十的年纪,且有的活呢。 “那爹你说要怎么办。”许大爷无奈的道。 许地主沉吟一会儿,拉过小小的许玥,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赶着族里的长辈还有里长都在,我就多做一步,我许家这一辈,不管还有多少子孙,玥哥儿都是许家的继承人,这一家子产业八成都要留给她!” 众人虽然莫名其妙,还有二房李氏拉着儿子,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来,望着许大爷身边的愿哥儿,嗤笑一声。 凭什么,他们二房让老爷子为了玥哥儿被一点子东西打发走。 现在好了。 老爷子真的心偏到没边了,不止对二房是这样,对大房也是一般。 她忍了又忍,还是意有所指的笑道: “老爷子对玥哥儿可真是好,把我们这些人捆在一起恐怕都比不上玥哥儿的手指甲,大伯,你说是不是?” “弟妹说笑了。” 许大爷很勉强的笑道,心里也不是滋味,身边愿哥儿紧紧贴着自己的父亲,他也八岁了,懂得了许多。 此时轻轻的唤了一声爹爹,许大爷心软的不行,暗叹了一口气,对这个孩子越发多了些怜惜。 “好了,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来来来,劳烦各位在这上面签个字,做个见证。” 许地主刷的抽出一张桑皮纸,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上前签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都知道,这白纸黑字的东西一立下,除非许玥早夭,许家注定是她的东西。 许玥怎么可能不明白,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难以自抑,许地主做这一切,为的是她许玥,一个“假”的嫡长孙。 承继宗庙? 没有人比一手养大许玥的许地主更明白,许玥从不在承继宗庙的人选之中。 她是一个女孩儿。 一个嫁出去后,只有许姓能表示自己和许家联系的女孩儿。 说什么文曲星下凡,状元之才,科举重重难关,谁知道她会不会折戟沉沙? 许玥自己也无法笃定,史书上多的是惊天之才却屡试不第的大才子。 更别说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这是欺君之罪啊…… 不管如何,事已成定局。 元娘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激动的连声道了几个“好”! 十分解气的道:“还是爷爷心疼我们,念着玥哥儿,不然的话,这后院里哪里还有我和弟弟的容身之地。” 连知道亲爹要娶继室都不在意了,她怕什么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生十个八个,许家上上下下,都晓得只有她的亲弟弟才是凤凰。 元娘自然得意,其他姐妹所想各不一,总体上是为玥哥儿高兴的,毕竟她一向看重姐妹。 唯有一个玉娘,心中不平,她是二房的女儿,亲娘是李氏的陪嫁,所以有幸没有像自己两个姐妹的娘一样,生了孩子也被打发出去。 因此,玉娘心里一直有些敌视大房,听了消息,风风火火的找到甜姐儿: “不知道爷爷怎么想的,都是许家的儿孙,偏还分个高低上下……” 甜姐儿像个知心姐姐一般听着,时不时附和,心中却像浸透了毒汁一般钻心的疼。 “你比我总是要好的,你是许家的女儿,我……不知道以后在哪儿呢。”甜姐儿哀哀的道。 玉娘果然十分得意,自觉高了甜姐儿不知几等,眼神就带上了几分轻蔑,娇声道: “也不用这么说,虽然你不是许家的孩子,到底在家里养着,至少有份嫁妆给你。” 虽然只能嫁一个农夫走卒。 甜姐儿牙都咬碎了,面上还是崩住了,继续踩低自己,捧着玉娘,捧得她心花怒发后,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 “你也要心里有成算,玥哥儿眼看得势了,她有元娘这个亲姐姐在,你若不多讨好一些,日后少了依仗。” 这话玉娘虽然不服,但还是听进心里去了,盘算着要做些样子哄哄玥哥儿。 等她走了,甜姐儿才冷哼了一声,蠢货,不过就是这么蠢才好…… 第39章 文章进步,继母 分家之后,不管暗中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 许玥晨起晚归,一天大半时间在冯师处盘桓,默背四书,习练书法,中午散堂之后,接受冯师的“小灶”,学习如何写策论和八股。 本朝重文章,虽然八股必不可少,策论也占据了不轻的地位。 特别是在会试、殿试这两关,尤为重要。 照冯意的说法,许玥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必能走到最后两关,很多士子急功近利,基础都没打好就往上考,以后弥补起来事倍功半。 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许玥,只感觉一晃眼,次日就是继母进门的时候了。 这晚,许玥接受了许地主的精神安慰和物质安慰——新购置的三十亩良田,美其名曰,供她零花。 回来没多久,元娘就进来了,神情略带焦躁忐忑。 “玥哥儿,你还没睡啊。” 匆匆开了个头,元娘坐在凳子上倾诉自己的不安,许玥静静的听着。 灯火下,豆蔻少女柳眉轻拧,一双许家人都有的明媚杏眼望着自己的弟弟,担心继母不慈。 “原本我以为自己不怕的,想不到事到临头了,还是担心,打扰你睡觉了吧?”元娘不好意思的道。 “你是我的一母同胞的姐姐,你有事和我说,我心里高兴的很。” “大姐姐,你放心,凡事都有我在呢。” 许玥摇摇头,语气坚定的道,她明白元娘的不安和惶恐。 后宅是女子的天下,继母一进门,天然就有了管教子女的权力,对于她来说还好,可是元娘是女子,更容易被继母辖制。 不说别的,只说元娘如今已经十二岁了,正是要定亲的年纪。 继母若是存了坏心,寻一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元娘反抗不了的。 元娘贝齿轻咬下唇,舒出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望着自己年幼却出色至极的弟弟,心中安定了不少,眼神复杂的道: “玥哥儿,幸好,幸好有你在……” 娘当初压力极大,长房居然没一个儿子传后,终于又一次怀孕之后,不止许家,连佃户都在猜,这次长房能不能有子。 如果玥哥儿是个女孩儿……元娘心中冷笑,那一切都完了。 她和妹妹会连如今尴尬至极的甜姐儿都比不上! 元娘很明白,在这许家,玥哥儿不好了,第一个影响到的就是她这个亲姐姐。 反之,玥哥儿好了,自己就会受益无穷。 只看现在,为着玥哥儿,她在家中有十足的体面,上下都给面子。 “天色不早了,姐姐回去早些睡吧,明天日子重要,不好失了礼数。” 说着,许玥吩咐兰芬去箱子里取出一个黑漆小匣子,里面有十几枚以金箔包裹的香丸,沁人心脾的香气幽幽散发。 “这是一味前朝宫廷常用的帐中香,让丫头点了香睡,会睡得沉些。” 这是她在苏州那几月中制的香中得意之作。 将匣子递过去,元娘接过后用手拨弄香丸,指尖就沾上了香气,她眼中异彩连连,一扫颓丧,欢喜道: “定是好东西,我还没用过这么好的香呢,谢谢玥哥儿。” 许玥送了姐姐回去,看了一会子书,很快也睡着了。 …… 第二日,许家张灯结彩,摆了几十桌宴席。 上上下下十分忙乱,许玥早让人向冯师告了一天假,换回来一道八股题目—— 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没错,冯意的思路是这样的,是你爹成婚又不是你成婚,怎么能浪费时间。 许玥又能怎么办,和许地主说了一声后,便回了书房,铺纸研墨,听着外面的敲锣吹鼓之声,心思从浮躁慢慢沉淀了下来。 甚至灵感大发,下笔不停,等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以后,她才发现,手腕生疼,执笔的手指侧面更是红肿了起来。 唬了兰芬一大跳,急急忙忙翻出药膏子来,又让喜鹊去要热水: “我的好少爷,知道你用功,不过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啊。” 兰芬用棉帕子给许玥的手涂药,一脸心疼的道,迟疑了片刻,又道: “大爷娶新妇,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可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没这回事。”许玥闻言,连忙摆手,啼笑皆非的打断兰芬的话。 这一篇文章写出来,她感觉自己又登上了一层楼,颇有几分顿悟的意思。 再看纸上的八股文章,从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顺而下,气势磅礴,立意非凡。 许玥越看越满意,只觉得一天的辛苦值了。 另一边。 新娘换下了喜服,在许家下人的服侍下换上了起居衣裳。 坐在床上,心里念着李氏似笑非笑的一句话: “看玥哥儿多出息的一个人,这么个好日子,还惦记着读书,大嫂,你的福气在后面呢。” 方氏忍不住和她唯一带来的丫鬟倾诉,丫鬟听了先是一惊,而后镇定的说道: “小姐,你还怕什么,再难也比呆在那个家里好的多,这位玥哥儿听说极得许老爷的宠爱,读书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心高气傲也是有的。” “您是继母,只要把心摆正,即使没有子嗣,日久见人心,总能站稳脚跟。” 说完,丫鬟又补充一句:“再说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说话的人是不是不安好心,您凡事都不去理,只一心对您的夫君就是了。” 方氏心中一凛,认同的点头。 …… 清晨,新妇拜见的时候,许玥望着方氏,心里突然涌现出一句诗: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她这个继母是一个大美人,还是走娇美妩媚风的美人! 第一个念头,哦豁,亲爹好福气,然后想,丽娘,危了。 许地主呵呵笑接过了方氏的茶,眼睛看都不想看一眼春风得意的儿子,嘱咐了几句好好过日子的话。 方氏乖巧的点头,妩媚的眉眼透出一股纯澈的天真纯洁,越发美丽迫人,许大爷拉着妻子的小手放都不肯放。 其他人更是心中万般不解,这样的佳人,怎么会嫁进许家? 第40章 绿帽子,和离成功 “因为方氏已经走投无路了。” 许地主慢慢的喝了口茶,才对许玥粗略的解释道: “方氏是商户庶女,亲娘是江南名妓,早早便去了,方氏长得像她,姿容过人,按理会被送去官家做妾,可惜,她身体有疾,被诊断无法生育。” “如果不是嫁进许家,恐怕下场难堪。” 许地主的未尽之言,许玥心下明了,还能是什么下场,世道对女子最大的恶意罢了。 不过方氏这般情况,对许家却是再适合不过。 不能生,代表不会威胁到许玥几人,长得漂亮,能拉住许大爷的心,让丽娘没了依仗,娘家没人撑腰,方氏就弱,行事不会太强。 可以说,许地主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是孙儿不孝,总让爷爷为我操心。” “你这说的什么话。”许地主拍了一下许玥的手,又道: “也不是都为了你,还有元娘、心娘……愿哥儿他们,也是许家人,方氏进门,对他们也有好处的。” …… 之后果然如许地主所言,方氏对孩子们都是一概不管的。 不,可以说她一把子劲头都朝着许大爷使去了。 方氏年轻貌美,惯会放娇使嗔,弹的一手好琵琶,又识字会书,诗词也装了些在肚子里。 没过多久,就许玥听说的,她爹私房里的金银珍珠,大半就都给了方氏收着,方氏算站稳了脚跟。 “听说丽娘一哭二闹,还使唤愿哥儿去请,好不容易把爹请了过去,结果啊,方氏掉了两滴眼泪,爹急的和什么似的……” 元娘坐在小凳上,手里一边做着针线活计,一边和许玥说话。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许玥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羊脂玉笔架上,横了姐姐一眼,淡淡的道: “夫人是明媒正娶进门的,是我们正经的继母,你不叫一声母亲也就罢了,好歹唤一声太太,不然让人听了去,反要挑理。” “知道了。” 元娘可有可不无的点头,转头说起另一桩事情来: “听说你先生正闹着要和离,那位杨娘子在外面哭的不成样子,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这是一桩丹阳县人都在讲的八卦,冯进士要和杨娘子和离! 杨娘子不肯,连日找人哭诉,影影绰绰传出冯进士许多不好的话来,有说在外找了戏子粉头的,有说结识了俏寡妇,想让人进门的。 更有些个传的尤为不堪,反正都是冯进士这个男人的错。 毕竟杨娘子没什么坏名声,从少女时就有了美名,说她孝顺美貌,体贴善良,又是丹阳县本地人,世人怜弱,传言自然偏着她一些。 许玥心中一沉,敷衍了姐姐几句,就让人回去了。 连元娘这个闺阁里的小姐都知道这件事了,可想而知,外面风传的有多厉害。 不是许玥帮理不帮亲,而是她亲眼所见——她在冯宅从早待到晚,冯师就没怎么离开过家里。 除了踏青、游会、访友之外,冯师实打实是个宅男了,哪里有时间去结识那些人。 既然如此,有猫腻的就是事件的另一主人公,杨娘子了。 许玥很担心冯师,古人重名声,有时甚过性命,特别是冯师这样的文人,声名被污不如死了。 只是望着自己的五短身材,许玥叹了一口气,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哎,好像有…… 许玥点开沉寂许久的一个技能:辨析祸福,上面显示可使用状态。 心中想着冯师能不能安全度过这次劫难,是吉是凶?随后使用技能。 金色的光芒一闪即逝,许玥眼睛眨也不眨,显示的是——吉! 她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冯师能度过这一关了。 …… “技能是很靠谱的。” 许玥由衷的发言,作为冯师的弟子,她第一时间观看了事件的发展。 不过三天,那位曾经的师娘,杨娘子就名声扫地了,只因有人撞破她在寺庙和一位*名声在外的僧人互诉衷肠。 当时的画面很尴尬。 文县令离任,新县令上任,县里的乡绅们为了讨好,带着新县令去体察民情。 其实就是到处逛一逛,告诉所有人,现在县里是我当家了啊,认准这张脸,不要还怀念上一任啊。 丹阳县是个富裕的上县,大户不少,有钱人都有那么一点迷信,这不,县里最出名的就是金台寺。 寺里和尚众多,但是有句话说的好,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金台寺最出名的一个和尚,偏偏是外来挂单的,这个和尚法号妙尘。 其长相俊美,通晓佛经,敏于辩,为人端重自持,所以为县中大户推崇。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未来高僧的好苗子,被新县令带着一干子乡绅撞见,和杨娘子有越轨的行为。 据说,当时杨娘子伏在妙尘的怀中,两人偶偶细语,一派情人姿态。 虽然没有更过的举动,但是目睹僧人和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这般样子,县令当场脸就绿了,大发脾气: “伤风败俗!” 这四个字牢牢按在了杨娘子头上,县中风向随之一个大反转。 ——都可怜冯进士,肯定是发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才想要和离的。 连许地主都十分婉转的让许玥多关心一下冯意的身体。 许玥起初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却不是担心,她曾遍阅宫斗宅斗小说的脑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觉得这里面可能少不了冯师的手笔。 其他人不会这样猜,谁会想到,一个男人会宣扬自己被带了绿帽子? 可不够丢人的。 即使真被带了绿帽子还要遮着掩着呢,断没有闹出去给人看的。 但许玥不这样觉得,这个,冯师吧,他是有那么一点放荡不羁在身上的。 丹阳县登顶热搜榜一的事情,闹了小半年,最终落下帷幕。 冯意与杨氏如意写了切结书,正式和离,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谁都夸冯进士大度,都这样了,还给了杨氏面子,没有休妻。 此后,丹阳县也没有了杨氏如意的消息,听说是被杨家远远的送走了。 …… 恢复单身的冯意一如往常,既没有失意之色,也没有欢欣鼓舞,对着几个弟子宣布了一个消息—— 让他们都去参加今年的童试。 第41章 县试报名 冯意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好似让弟子参加科考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许玥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诸弟子之中,文信十一岁,何顺和夏雨同是十岁,许玥年岁最幼,堪堪六岁。 江南文风泰盛,书院林立,文人士子层出不穷,每三年一次的科考进士有一半以上来自江南。 因此读书人的平均水平极高,所以要在江南获取功名是一件卷中之卷的事情。 就好比后世的高考大省,你考同样的分数可能连专科都上不了,但是在某些地方却能上重本是一个道理。 即便只是科举的第一关,县试,报考的人也不在少数。 许玥几人心怀忐忑,冯意见了,挨个敲脑袋,十分自信的道: “年少不能不气盛,莫要学那些老学究说的话,区区县试,有为师这个名师教导,你们也是天资聪颖之人,有何不敢一试?” “况且——”冯意朝着弟子们眨了眨眼睛,小声的道: “你们年纪小也是一个优势,就算没考过也不会有人苛责,丢不了脸。” 先生都这么说了,许玥几人想一想觉得也对,他们年纪还小嘛,考不过也不丢人,考过了那就是皆大欢喜。 文信三人望着最小的许玥,脸上的婴儿肥都没下来,稚气十足,心想: 小师弟才最具有欺骗性,年纪最小,谁能想到她学的最好呢? …… 县试一般在二月中旬举办,过了元宵节,许地主比谁都着急,日日派人去县衙看有没有张榜贴告示。 不止许家如此。 何家主知道自家儿子要参加县试,生意也不谈了,每天在家守着儿子,给穷人施粥舍药,为何顺祈福。 给寺庙捐香油钱是不成了,自从出了妙尘那件事后,丹阳县内的佛道信仰一落千丈。 尽管杨娘子不承认双方有私情,只说是自己心中悲苦,才一时失态。 妙尘自那日之后从白天到黑夜,一直跪坐佛堂念经,不饮不食。 县中人没有搜到私下往来的信物,同寺的僧人也道妙尘日日诵经,侍佛至诚至尊,从未出寺晚归,不然他也不会被县中人如此推崇。 由此推断,两个人想干什么,也没有那个偷情的时间。 且妙尘只是挂单在丹阳,原是京城大寺的弟子,其师还是当朝高僧大德,碍于种种原因,他最终被京城来人接走了。 偷情一事不了了之。 但是啊,这大家心知肚明,你一个年轻俊美的和尚,被青春娇柔的小少妇抱住哭诉,也不推开。 啧啧啧,谁信没私情谁就是村头二傻。 这样一来,由此及彼,佛门蒙上了一层绿色的光影,道士们也没逃脱怀疑,有头发的比没头发的更那什么不是。 许玥暗中吐槽,不知道少了香火供奉的的和尚道士们有没有在背地里扎妙尘和杨娘子的小人儿。 一月二十七号,衙门终于张榜,本籍贯的学子可以报考县试了。 就在这时,文信被一封信打回了神——他祖籍不是丹阳啊! 要考县试只能回老家,得知不能和师弟们一起考试,还要千里迢迢去从未踏足的老家,文信有些闷闷不乐。 见此,许玥冷静的提醒他: “文师兄,这还不好吗,你不用和我们在江南考,在老家考中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好不好,文信这操作,放在现代,就是学在内卷大省,考在全国三卷地区,笑都要笑死了。 “对,对啊。”文信才回过味来,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心里没了抵触,文信怕赶不上报名,连夜收拾了行李,从水路走了。 剩下许玥、何顺、夏雨三人,找了县里有名望的禀生作保,一人要交五两银子作为保费,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除了名下可以免税的田地,秀才们来钱的门路不多,其中每年岁考一等的称为禀生,可以为学子作保,获取银钱。 夏雨囊中羞涩,辗转了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寻了许玥借钱。 “只要八两银子吗?” “嗯,五两交保费,剩余三两用来购置考具,棉衣和好一些的笔墨。” 夏雨很认真的将银子用途说了清楚,一点磕巴都不打,显然在心里想的很清楚了。 他知道,冬季寒意透骨,贡院多年未修,显然挡不住寒意,厚实的棉衣和袄子必不可少。 命只有一条,要珍惜。 还有县试是不提供笔墨纸砚的,必须自己携带,为了以防万一,夏雨决定买好一点的带上。 “好,我给你八两银子,不用利息。”许玥没有大大咧咧说自己要包办夏雨的支出—— 这是在看轻夏雨。 同为冯师名下弟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许玥和夏雨是利益共同体,来日同朝为官,有这一层联系,两人必会互为援手。 夏雨也没有因为许玥说“不要利息”而感到侮辱啊什么的,同窗之间慷慨解囊是被提倡的事情。 只是他不愿意多欠人人情罢了,接过银子,夏雨认真的道了一声谢。 交了保银,五人一队由所具保的禀生带着去县署礼房报名,填写亲供,即祖上三代履历,防止有娼优贱籍之后参加。 许玥填的很轻松,许家上数三代,都是干地主这一行的,家世清白。 再由同考的五人互结,其中有作弊者,他们五个人都要被连坐处罚。 许玥边写,边扫了一眼和她互结的学童,心想,辨析祸福的技能冷却期还没过,不然她高低要算一次。 要是自己辛辛苦苦考中了,却被作弊者连累,她杀人的心可能都有了。 最后禀生具保,这一连串繁琐的报名流程就算完成了,县吏开了入场书给他们,扬起笑来: “祝各位学子科考顺利,一举夺魁。” 好听话人人都爱听,大家脸上都挂上了笑,禀生一个眼神,都从怀里掏了至少二三钱银子给县吏,美其名曰:“讨口福”。 许玥拿着入场书出来的时候,感叹: “科举真是一项费钱的事啊。” 她随意一瞥入场书,看见自己入场书写着:“年六岁,肤白,体短无须,貌端美。” 第42章 县试(一) 调香最需静气,不可心浮气躁,这是冯老爷子教许玥的。 于是每日清晨起身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调弄香料,在各类天然香气的微妙反应下放松身心,凝心静气。 之后读书可以事半功倍,这个法子她坚持了一年了,效果良好。 县试这日也不例外,只是起的比往常更早了一个时辰。 “少爷,我们可以进来了?”外面兰芬一听到动静,连忙问道,她自个儿是半夜就起来的,生怕误了时辰耽误了事。 “嗯,进来侍候吧。” 闻言,兰芬推门进来,看见桌子上散落的香料和香盒、香勺之类东西也不惊讶,习以为常的服侍许玥洗漱。 今日做的香是桃花夫人香,香气馥郁,浓而不妖,许玥别出心裁的加入了冰片这一味料,让香气更增一分清冽。 她将香散放入一个素面荷包里,小心放好,以备之后所用。 出门用膳,膳食一如往常,小巧的白瓷碗装着红枣桂花粥,两个小包子,一份白米糕。 用完膳,许地主关心的问:“今儿天冷的很,玥哥儿你穿的衣裳够不够暖和。”又问兰芬等人,有没有备好小火炉等物。 许玥一一答了:“衣裳极暖和的,一点都不冷,火炉子也备好了的,还备了些上好的炭” 今年冬日过长,到了二月了,昨儿还下了半夜的冰粒子,寒投骨髓。 若不好生保暖,进了考场耗费心力答卷,一不注意就会坐下病来。 许地主不知从哪里找出几块极好的皮毛来,连夜让女眷赶工,做成裘衣,许玥正穿着呢,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不止如此,前一日,元娘和心娘不约而同的送来了护膝和护腕,针线虽不精致却极细密,色色做的极好。 兰芬还感叹一句,到底是同一房的亲姐姐,到了急处,才能看出用心来。 这些微妙之处,许玥不是不明白,可心意摆在这,她当然有所感触。 临出门的时候,许地主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切好的参片,看样子起码有五十年的年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金贵药材。 可以救命的! 参为百药之王,能大补元气,用在关键时候可以救人一命。 五十年的参,可遇而不可求,起价便是三百两,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参片一拿出来就引起一片抽气声。 再听许地主得意的道: “这参是前半个月,村里的周大,玥哥儿你可还记得,他家小女儿上山,不知怎的碰见的,周大是个念恩的,找上家里要卖给我。” “我找老师傅给看了,起码是七十年的老参了,就花了银子给买了下来,一点没亏待周大。” 想起花的银子,许地主心里疼的直抽抽,一把将参塞到许玥怀里,许玥不肯收: “这么好的参,留在家里存着最好……” “给了你,你便收着,家里人都没病没痛的,也用不着这好玩意儿,考场若是撑不住了就含一片,总能护住些。” 许地主不容拒绝的道,扫了一眼脸色各有不同的许家人,冷哼一声道: “玥哥儿才六岁,就要冒着风雪挣命一样去考,他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我们许家,便是这根参,以后也是要传给他的,现在早给了不是一样!” 什么一样? 早给晚给根本不是一回事! 许大爷心里有些遗憾,可这宝参给了儿子,肉烂在了锅里。 李氏气的手里的帕子搅成了团儿,牙齿咬的咯咯响,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是玥哥儿的。 她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到面色平静的方氏身上,心里定了主意,玥哥儿是大房嫡长子,可方氏生的孩子,不也是嫡子吗…… 不管他人如何作想,许玥沉吟一会儿,没有拂了许地主的意,接过了匣子。 放在她这里也没关系,家中有人需要,她再给便是了。 不过多过一道手罢了。 …… 到县上的时候,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样子,寒风刺骨,一阵阵的恨不得刮进人骨头里去。 贡院之前的长街上,早早便挤满了马车,火把的光将天都照亮了,人声鼎沸。 许玥师兄弟三人汇合,一同找到互相结保的其他两个学子,聚在一起闲谈,一边等着贡院开门。 考生人数粗略估计有二三百人,有垂鬟幼童,有青葱少年,也有发丝银白的老人,个个都眼带期望的看着贡院大门。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只看这贡院前的学子,古代科举的魅力就可见一般。 许玥垂下眼眸,她也是这汲汲于名利的众生一员呐,想跃龙门的鲤鱼那么多,她要自己是成功的那一尾。 须臾,贡院大门打开,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拼命往前挤。 许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抬头望向其他人,道: “太挤了,我们先等一会儿吧。” 见有人面露急切之色,许玥话音一转,冷静的分析:“时间还足够,我们总是能进去的,但是这么多人一起挤来挤去,万一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我听玥哥儿的。” 何顺第一个表态,夏雨紧随其后,同窗几年,他们明白许玥的性子,不是真的觉得不好,不会轻易出口。 其他两人想了想也同意了,只是许玥看起来太小,有点挂不住面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许玥恍若未见,无关之人,何必多理,若不是需要结保的五人一同入内,她根本不会多这一句话。 果然,挤在一起的人群中响起几道惊叫: “不要挤了,我要摔倒了。” “我的包袱散了,大家让一让,我捡一下笔。” “有谁踩我脚了,我有脚疾……痛煞我也!” …… 看到这情况,几人都知道许玥的担心是对的,人多便有事端,即使不受伤,丢个笔啊什么的,那也是大麻烦。 特别是那个喊脚痛的凄厉声音,结保的一人同样有此疾,想起发病的时候被狠狠踩了一脚。 那种痛苦……只是联想,都瞬间让他头皮发麻。 “多谢许学子。”这人一脸庆幸的朝许玥道,许玥轻轻点头,仍是一脸冷静,没说什么炫耀的话。 人群渐散,五人一同进了贡院,轮到许玥搜身的时候,她十分正常,脸色都不变。 开玩笑,六岁小女孩隔着衣服,你能搜出什么不对来才有鬼了。 第43章 县试(二) 几人陆续过关进场,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待考试开始。 许玥趁这个时间,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置好,笔墨纸砚摆在正中间,防止被人“误碰”。 炭被检查的衙役弄成了小块,放进小火炉里,用火折子点了,就迅速的燃了起来。 许玥第一时间将手靠近小火炉烘烤,待手暖和了,曲伸几下,筋骨活动自如,一番动作完毕,刚好上面开始发答纸了。 高台上的县令注意到许玥,心中升起感触,眼神赞叹。 这位新县令姓曾,年近四十,虽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因家中贫寒,早年科考场上的许多弯弯绕绕都不知晓,吃了许多苦头。 以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许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场上人人都是竞争对手,淘汰一个,说不定自己就进了,于是往年考场上,总有被污了卷子,碰了笔砚的考生。 到那时候,你再怎么哭叫也是无济于事。 还有冬日寒冷,手指容易僵直,匆匆忙忙应答的话,笔迹常有错漏,甚至污了卷面,要知道,每场考试发的纸都是有限的,少了可不会给你补上。 “此子是何人?家中有长辈有功名在身否?” 曾县令问左右。 小小年纪,自有静气,不骄不躁,即使是有长辈提醒关窍,但能够一一不漏的照办,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长得还赏心悦目。 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许玥的底细,曾县令抚着胡须,眉目之间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他还以为这般出色的弟子,是哪位官宦人家的骄子。 原来只是乡间地主之家的孩童,不过天资聪颖,拜了那位冯意之为弟子。 咳咳,说起冯意之,曾县令嘴角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哎,不好说…… 又听到许玥在苏州曾留下的“琉璃”之名,曾县令看他更为喜欢。—— 辖地出了神童,这是他的政绩啊! 且同为文人,曾县令当然有一颗文艺的心,日常也好做些诗词什么的。 这一联“彩云易散琉璃脆”他也曾试着补过,却总是没法尽善尽美,所以更明白其中的精妙之处。 “果然骄子,冯意之能收了这个弟子,即使官场不顺,也能聊以慰藉了。” 曾县令嘴上不咸不淡的赞了一句,心思却已经转开了。 冯意的弟子,虽然早早下场大概只是为了熟悉一番,这是江南世族教养子孙常干的事情。 许玥的文采可能并不如何好,但是曾县令已经决定了,要成全许玥的神童之名。 只要卷子的文理还算通顺,县试便允他过了。 一是给了冯意之面子,毕竟撞破他夫人和和尚的私情,曾县令委实觉得有点伤了人面子。 二便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 六岁过了县试,即使府试不过,也能吹上几句,再者,若是府试也侥幸过了……曾县令心头一热。 当然,这也要许玥的水平不差到一定程度,最好处在过于不过之间,他也好操作,曾县令心想。 …… 许玥并不知道高台上威严的县令正想着怎么给她放水,全神贯注在考试上。 答纸上有笔直红线划分格子,一页十二行,每行可写二十个字,这是正式上交的答卷,还有素纸两张,是用来起草稿的。 衙役扛着考题板巡回展示。 县试题目不难,试帖诗一首,试四书文一篇,试四书文,也称之为制艺、八股,即以四书中的句子为题,写一篇八股文。 许玥先去看试四书文的题目,眼神顿时凝固了,她呼吸错乱了一秒,差点笑出声来。 ——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她做完以后,冯师看了大加赞赏,为所作诸文中最佳一篇,因此,许玥印象很深刻。 甚至里面一些小小的瑕疵,冯师也指点许玥改了过去,将此文精雕细琢了一番。 “冯师其实才是她的金手指吧?这是什么运气,难道他绑定了名师系统……” 这个念头在许玥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在草纸上抄下了题目,沉思了一会儿,下笔破题: 穷理即以致知,致知诚在乎格物矣。穷究事物之理,就可以求得知识了,致知的关键就在于格物。 破题之后的承题、起讲,许玥不假思索,落笔如有神,好似根本不需要思考一般。 本来她在场中,年纪最小,姿容最盛,如同一颗烨烨生辉的明珠般醒目,现在笔下不停,更是引人注目。 经历过大型考试的人都知道,自己只做了第一页,突然发现,旁边坐着的同学刷刷刷,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自己那种内心的崩溃和紧张。 顿时,考场上一阵嘻索的声音。 砰砰砰,几声锣响。 曾县令威严的声音响起,警告学子们不要吵闹,违者逐出考场,很快,场上又恢复了安静。 他看了一眼头也不抬的许玥,心里不太确定的嘀咕: 诗词上有灵性也就罢了,不会在学问上也是超出众人吧? 这一段时间,许玥已经将草稿在素纸上打好了,她再仔细检查了两遍,最后在第四行发现一个错漏,某个字犯了当今的御名。 许玥呼出一口气,将其改了过来,再看了几遍文章,确定再无错漏之后,方才提笔一字一字,用小楷抄在了答卷上。 写完四书文,接下来轮到试帖诗。 可能是因为试四书文比较难,所以试帖诗题目比较简单,秋日。 许玥耳边传来一阵松气的声音,春夏秋冬四季为题的诗,学子们不知道做过多少。 许玥也不例外。 但为了保持自己的名声,许玥花在试贴诗上的时间,比起试四书文还要多的多。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对于这首试贴诗,许玥还是很有自信的。 既然已经写完,离收卷还有许久,许玥不想枯坐,拿起卷子示意自己已经做完,被带到曾县令面前。 第44章 县试完 面前小儿离得近了,越发惊心动魄,好似宝玉、珍珠累砌而成的人,行礼过后,曾县令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许: “许玥,离闭场还有许久,你确定不用再斟酌一番。” “启禀县尊,学生已经检查几遍,确认无错漏之后,方才斗胆请县尊一阅。”许玥委婉的回复。 “好。”曾县令点了点头,低头去看手中的答卷,映入眼帘的字迹先让他心中一赞—— 骨架森严有法度,笔势轻灵而有神韵,令人眼前一亮,虽力度略有不足,也是年龄之故,不可多加苛责。 再过几年,可能自己就比不上他了,曾县令惭愧的想,对许玥问道: “你的书法已经隐隐有了名家气象,不知学的是哪家法帖?” 许玥恭谨的站着,闻言心中一动,不卑不亢的道: “启禀县尊,学生蒙冯老爷子指点,先学欧体,再佐以柳体、王体等,未成大器,让您见笑了。” 提到冯老爷子,自然是为了狐假虎威一番,可以利用的资源为何不用,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果然,曾县令反应过来冯老爷子是谁后,看向许玥的眼神多了一分慎重,能得那种官场大佬垂爱,必有过人之处。 他仔细去看卷子,果然,此文从破题开始,气象就大了起来! 往下看,结构精巧不凡,气势徜徉肆意却没脱了圣人言的框子,直至结尾,收束自然,一腔子文气勃然而发。 曾县令连赞了三声好,如同看自家子侄一般望向许玥,手指点着卷子: “这篇文章,便是去乡试考场也有一席之地!” 此言一出,曾县令左右的主簿、师爷、衙役等人惊讶不已。 乡试可是考举人功名的,这岂不是说这个六岁小童,就有了举人的文采? “县尊谬赞了。”许玥脸上并未显露轻狂之色,见此,曾县令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筹。 试四书文已经如此之好,试帖诗不知如何,许玥可是先以诗词扬名的,曾县令看向答纸,却没抱太大希望。 试帖诗限制极严,有固定的格式,就像带着镣铐起舞,考生们在这一项上一般失不了分,但也得不了高分。 带着漫不经心的眼神去看答纸,曾县令心里咯噔一下,真的是,自己又小看了人啊。 题目是,赋得秋日悬清光,试贴诗开头要有“赋得”二字,所以也叫赋得体。 ——寥廓凉天静,晶明白日秋,开篇点题。 后面的“圆光含万象,碎影入闲流”,曾县令以为最佳一句,以光影之变化,描述秋日,隐有悲意。 直至最后一句“馀辉如可托,云路岂悠悠”却表达了旷达而积极的态度,意境便开。 过了半刻钟,曾县令才叹息一般对许玥道: “天纵之才,冯意之好福气啊。”说着又笑了起来: “不过本县运气也不错,当了你一回座师,幼鹏初展翅,就有惊天之势。” “你若是还不能过,世人就要骂我有眼无珠了,哈哈哈哈。” 曾县令大笑出声,也着实畅快,如他所说,他是许玥座师,那么天然就有了一份联系,眼看许玥是个有前途的,他自然欢欣。 所以他才不惜以自己抬高许玥,为他扬名,也算追加投资了。 许玥心思一转,便明了曾县令不吝溢美之词的原因,欣然接受,这对她又没有坏处。 于是态度越发恭谨却添了一份亲近,几句话下来,两人一拍即合,关系拉近了许多。 “好了,也留你许久了,且去吧。” 曾县令挥挥手,让身边的师爷亲自送了许玥出去。 提前交卷并不代表可以出场,这样容易有舞弊的机会,于是许玥在门内不远处等着,托师爷的福,有一个小小的座位。 她闭目养神,复盘自己刚刚的一言一行,须臾,露出一抹笑来。 …… 贡院大门开启,许玥与何顺、夏雨仍是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方才一同出贡院,外面翘首以盼的家人们一拥而上。 上了马车,许地主没急着问成绩,哼,他家乖孙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县试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忙着将在炉子上暖了许久的裘衣给她换上,又端了热热的红枣杏仁茶给她: “快用了,莫要结了寒气在身子里,以后遭罪。” 许玥依言,双手捧着小碗一口一口喝尽了,没有发现许地主满目的怜爱之色。 哎,玥哥儿是个女孩儿身子,受了寒的坏处可比男子多的多,要好生保养。 因为冯师早就发话了,出了考场不用急着去他那里,大家都回了自己家。 许地主没有让人打扰许玥,催促着她回房歇息,一夜黑甜甜的好眠。 次日起身的时候,许玥浑身酸软,好似打一架一样,兰芬不敢大意,禀了许地主,请了大夫来看。 只说是心力耗费太过,小孩子筋骨未长成,还太稚嫩,多养一养就好。 包在软被里,许玥想着自己也该把锻炼身体素质提高上来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若不然,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糟糕了。 对于这一番动静,其他人却有不同的理解,元娘等人是担心心疼,对许玥有敌意的李氏幸灾乐祸,拉着儿子吐着瓜子皮道: “公爹还总说那个小崽子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呸,这一考,不就显出原型来了。” 昊哥儿已经是个小少年了,常年日濡目染,对于许玥恶意不必他娘少,戾气十足的嘲笑: “他就是会装,六岁豆丁大就要去考什么县试,就想着把我们比下去,老天爷都看不惯他,要我说这一病死了才好!” “儿说的好,我倒要看看,这个文曲星能考出个什么来。” 母子两商量着,等张榜了该怎么把许玥的成绩好好宣扬一番,最好揭下他那层装模作样的皮! 无独有偶,但丽娘不仅是嘴上说说,还付出了行动,拉着女儿悄悄拿出一件小衣裳,背着人丢在地上狠命的踩。 …… 县试虽分五场,却只有第一场是正场,过了,便可去参加府试,剩下四场是用来排名次的。 看完所有考生的卷子之后,曾县令摸着胡须道:“观之一场,或优或劣,无一可超许玥之人,大家以为如何?” 事实摆在眼前,众人自然附和县尊。 曾县令大笑几声,让书吏按定好的名次一一抄上榜。 第45章 一举夺魁 张榜之日,贡院之前早早就挤的水泄不通,衙役们也不敢像对平民百姓一样蛮横的用棍子驱赶,这可都是读书人。 单个还不惧,若是在这节骨眼犯了众怒,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冯意带着弟子们坐在何家主留的酒楼雅间内,吃茶品酒,一点也不着急。 扫了一眼看似平静,实则略有焦躁的子,他悠闲对去看榜的下人道: “从上往下看,把名次报于我。” 冯意就没想过自己的弟子会连县试都过不了,至于考前为何那样说,当然是为了减轻他们的压力了。 看见自家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弟子,冯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是他自傲,整个丹阳县就没有比玥哥儿更出色的学子了。 案首舍他其谁? 团榜贴出,人群汹涌,大家拼命的往前挤,人堆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大喊: “我中了,爹、娘,有我的名字!” “我也中了……” 也有凄凉的悲嚎: “寒窗苦读几十年,为何连一个县试都榜上无名,苍天啊!” 一阵一阵的声浪从窗户传来,冯意挥手将窗户开到极致,招手让他们过来看,指着底下或喜或癫的人,难得认真的道: “这只是科举最简单的第一关,被斩于马下的就不知凡几,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一路往下考,难度越来越大。” “武人所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读书人若想金榜题名,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位如其所言,踩着无数读书人走上金殿的进士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 众弟子心有戚戚焉,许玥垂眸看向下面的学子们。 县试二十中取一,她有把握可独占鳌头,坐在酒楼里当胜利者,含笑看着失意之人。 那么,冯师口中越来越难的科试,她也不会有任何畏惧—— 既然必然有赢家存在,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她! 冯家的小厮办事得力,很快就上楼来,喜气洋洋的道:“恭喜老爷,几个小公子都在榜上。” “说名次。” “贺许小公子,第一场榜首!”许玥弯起嘴角,含蓄的笑了,不出所料。 “贺夏小公子,第一场第二名!” 夏雨激动无比,他日夜苦读,家里的节衣缩食,终于见到了回报了。 “贺何小公子,第一场第四名!” 何顺喜笑颜开,显然对结果很满意,他天性知足常乐,对落后于许玥和夏雨并不放在心上,能参加府试就行。 三人都给了赏赐,下人又是一连串的好话送上。 这时,冯意突然叹了一口气,几人齐刷刷的看向他,难道这还不满意? “莫这样看为师,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名次有一点问题。”冯意迎着弟子们的目光,十分惋惜的道: “前三甲占了两个,何顺啊,你怎么就是第四名呢,这样会让为师出去吹嘘的时候力度打一个折扣的。” 原来是这个……几人都有点无语了。 “冯师,这可能是月盈则亏的道理吧,上天总要留一点遗憾给您,不然太过圆满了也不好。” 许玥面不改色的道,换来何顺感激的目光。 “小滑头。”冯意白了她一眼。 …… 知道玥哥儿中了第一场榜首之后,许地主欢天喜地,却还按住性子不叫人四处宣扬。 还有剩下四场呢,若是乖孙不小心马前失蹄,没成榜首,被人笑话了可不好。 饶是如此,许地主还是赏了一家子下人每人一月的月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意思。 钱到了手里哪有嫌少的,下人们自然交口称赞,嘴里都是对许玥的好话。 丽娘见踩衣服不管用,气的不行,这个咒人的法子是她早年听闻的。 她被赶出甜姐儿生父那里,就是因为被发现丽娘用这法子咒了当家主母,主母一场大病,险些死了。 要不是这样,孩子都生了,好歹有口饭吃,怎么会被赶出来。 “这小崽子,命倒是够硬。” 丽娘嘀咕一声,却没有怀疑咒法不管用,只是觉得许玥命硬。 念头一转,取了衣服用剪子绞成碎片,缝成一个布娃娃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写上许玥二字。 却没有发现,一个拣毽子的小丫鬟无意间在窗外花丛里朝里面看了一眼…… …… 接下来几场,考的是默写、帖经、律赋、试四书文、试帖诗。 第一场榜上没有名字的不能上场考试。 后四场,每一场许玥都游刃有余,不过却没有再提前交卷了,印象既然已经留下,就不必过多出格。 考完最后一场,出了贡院。 许玥依旧和何顺、夏雨二人一起走,边相互对一下答案。 帖经这一项,考的就是学子们的对四书的记忆,专挑难背、难写的字句去考,当然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三个人答案一致,没有错处。 “太好了。”何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 “我爹说了,若是最后发榜,我的名次在前五的话,就给我把月银涨到十两!”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少年学子不屑的道: “只不过是贴经没有错漏,就觉得自己能进前五,也太高看自己了。”他在背后听了一路,听到这里顿觉好笑。 “我师兄发言可能有不妥,但也不是你取笑他的原因,岂不知非礼勿听?” 许玥冷静的回怼。 “谁偷听了,我只是无意听到的。”少年面子上挂不住,顿时炸了,目光紧紧盯着许玥三人。 “既是无意听见,那为何要贸然插入对话,我等自认与你素不相识。”夏雨冷着一张脸道。 少年支吾了两下,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他能说自己就是嘴贱嘛。 倒是何顺,听见两个师兄弟为自己出头,心中感动,加上生性豁达,也没怎么生气就打了圆场让少年下台。 第46章 案首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少年自我介绍姓赵,名双城,是前一个月跟着告老还乡的祖父一起全家回了原籍丹阳的。 难怪他不认识我们…… 师兄弟三人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神,因为这种默契笑了起来。 不是许玥自夸,在丹阳,她也是颇有知名度的人,一半得益于冯师的身份,一半就要归功于她这副容貌了。 其他两人也不是无名之辈,一个是大商户之子,一个是励志的典范。 从贡院出来的路没有多长,聊了几句便就互相分开了。 一旬之后,最终榜单出现。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许玥一举夺魁,可称案首,其后排着的便是夏雨,何顺只是第四,不过也达成了他爹的要求,可以涨月银了。 许玥发现,那日出言的少年赵双城居然是第三名,年少骄傲有才,难怪如此。 略想一想,不过是无关之人,许玥转头将其抛之脑后。 既然都过了县试,还有一个多月的府试就要准备起来了,府试比起县试自然要难上许多,饶是三人县试名次不错,也不敢掉以轻心。 冯师看热闹不嫌事大,时不时和他们讲一讲,某年某月,某位学子因为种种原因,即使才华惊天,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 上一个故事,这位学子是因为在卷子上犯了格式,下一次,他就是因为一个字写错了。 再下次,可能是考前饮食过于油腻,直接拉虚脱了。 还有眼花看错了题目、起晚了没赶上贡院开门、带去的笔墨出了问题没有替换、抄写草稿的时候太兴奋把答纸撕破了…… 等等,没有最倒霉,只有更搞笑。 三人每天像听连续剧一样,何顺拍着胸脯道: “这个学子,前世莫不是扫把星君转世吧,怎么会这么倒霉。” 冯意眯起眼睛,望着何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弟子,脑子不转筋儿。” “何师兄,冯师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去犯故事里这个学子的错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夏雨忍不住提醒,旁边的许玥望了他一眼,眉目含笑,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不是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压力极大的样子。 看来,县试的顺利终于给了这位拧巴师兄一点信心了。 挺不错的,独木不成林,在官场,单打独斗的臣子是活不下去的,没人帮你。 许玥由衷的希望师门的每一个师兄弟都能前途远大。 “原来是这个意思。”何顺恍然大悟,他是真当故事听了。 …… 许玥县试夺魁,在县城激起了一阵风浪,丹阳文风极盛,这位六岁案首刚开始引起了许多的质疑。 六岁啊! 可能还需要奶娘抱着吃饭的年纪,就能压过那么多比他大的学子,不了解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只不过,曾县令早有预料,将许玥的文章早早贴了出去,放话: “自己学不如人,有何好说!” 众学子去看文章,顿时自惭形秽,这篇八股字迹隽秀,思路清晰,气象磅礴,他们是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能比得上的。 有一位秀才还与亲近的人感叹自己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许玥之名大盛,众推以为丹阳神童。 那日的少年赵双城这才得知,自己取笑的三人是何等假才,心下再三自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 科场上有一不成文的潜规则,凡是县试案首的学子,参加府试的时候,只要不当场殴打考官,一定能有一个名次。 这是为了同僚的面子,想想看,县令选出来的一县之首,最后去府试什么都没考中,这不是说他眼光有问题嘛。 也就是说,许玥一个童生的功名几乎已经到手了。 冯意见小弟子一如既往的用功,和两个师兄弟不相上下,时有比拼,还曾问过她为何不放松一二。 “一府之内,才子不知凡几,总有人比我强的,弟子怎敢沾沾自喜。”许玥似有羞涩的一笑,又道: “我只能多加努力,不敢稍有懈怠。” 冯意了然,说的那么谦虚,因为可能有人比你强,所以不敢懈怠—— 小弟子是想当府试的魁首! 冯意心花怒放,一点也不觉得许玥狂妄自大,反而更加欣赏小弟子。 说起狂,谁有曾经的冯意之狂? 横压江南一辈才子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干的出来的。 若是区区一个府试魁首都扭扭捏捏,不敢承认自己想要,冯意才会失望。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加给许玥的功课越发的多了,甚至连府试的主考官李知府流传在外的文章都集成册子,让许玥去揣摩。 功课太多,许玥索性禀了许地主,直接在冯宅住下了。 她在用心攻读,家中却泛起了一阵阵波澜。 许玥中了案首,人心变化之下,许家无形之中也有了些变化。 大房之中,元娘作为嫡长女本就有脸面,如今胞弟前程大好,她的体面隐隐只在许大爷之下,连方氏都无法匹敌。 后院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方氏被许大爷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的疼宠,此时连继女都比不过,心里自然有些许不得劲儿。 和跟着她的心腹丫鬟翡翠商量,要压一压元娘的威风,她指着桌上一盘拳头大的红桃子道: “看看,下面的人送上来的果子,我可知道,元娘那里的比我大了整整一圈,我还是大房的主母呢,这些子东西不应该先一总给我,让我分下去吗?” 方氏俏丽妩媚的脸上闪过不满,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从前在家里,她的嫡母就是这么威风的。 “夫人,你莫忘了,你是如何嫁到许家来的,你又能凭什么动手。”翡翠冷静的提醒她。 “我是夫君的妻子,也是他们的母亲,母亲管教子女,不需要道理。” “那你怎么不去找玥哥儿的麻烦,按照你的话来说,你也能管教他?” “这……”方氏一时哑言,面对翡翠的目光,想说因为玥哥儿不同,他是男丁,而且……许地主会发火。 翡翠见她眼角绯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算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她就是这样漂亮但是蠢。 好在,还算能听进去话。 “元娘是玥哥儿同胞姐姐,我冷眼看着,玥哥儿其实性子冷,别看面上还成,其实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极少,元娘就是其中一个。” “你动了元娘,玥哥儿定要发火,你可受得住?” 方氏乖巧的摇头,她心里也是很明白的,自己和许玥争斗的话,没人会站在她这边。 一番苦劝,翡翠终于把方氏劝的回过来神来,才眼神犀利的问道: “你自己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元娘的桃子比你的大的?” 方氏一怔,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好像,是丽娘带的那个小女孩儿,找我借丝线,吃果子的时候说起的。” 她也回过神来,气的脸泛桃红,胸脯起伏,翡翠给她递了水,伸指狠狠一点方氏的额头: “你啊,总是被人当枪使!” 但是丽娘和她那个拖油瓶,居然敢将方氏当枪,和方氏亲如姐妹的翡翠也是断容不下的。 第47章 元娘管家 这日,许大爷从县上铺子里,拿了几匹绸子来讨好方氏,方氏挑了颜色适合少女的两匹,等着族学下学之后,唤来了元娘和心娘。 两人到了,行礼后坐下,方氏指着桌上的绸缎道: “我手里得了一些好料子,你们也不小了,该打扮起来了,就选了两匹准备给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元娘和妹妹对视了一眼,绸子确实是好东西,丝线圆光匀净,色泽鲜亮,至少值个半两银子。 不过她们和方氏虽有母女之名,却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会儿子突然示好是为了什么? “夫人的好东西怎么不自己收着,我们家常衣裳也够的。” 方氏一笑,艳色逼人,带着些揶揄道: “家常衣裳,在家里穿穿就成了,心娘还好,才十一,元娘都是个大姑娘了,正该是打扮的时候……” 是大姑娘了,就是到了相看的时候了。 江南女子因为有采桑织绸的手艺,娘家多有舍不得早早嫁出去,留到十八九的年纪的。 元娘当然不需要补贴家用,她已经十三了,掰着手指头,离及茾没有两年,相看都算晚了。 这一句话说的元娘小脸绯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方氏趁热打铁,又提出让元娘管家: “……姑娘不要觉得我多事,只看玥哥儿出息,你也是家中嫡长女,必定有一份好大的嫁妆发嫁,自然不会落到贫门小户家里去。” “既这样,管家一定是要学的,不如先拿家中的事情练练手。” 元娘觉得很有道理,将要点头的时候看见了旁边心娘羡慕的眼神,话音一转,将心娘也稍上了,只说晚学不如早学,不必费两回事。 方氏讶异,心娘其实不放在她眼里,一个没依靠的庶女,自己怎么可能会去费事教她管家。 不过既然元娘提了,她也就可有可无的同意了。 两人走后,方氏揉揉手腕子,可惜的道: “上好的绸缎子就这么给了,我的管家权才到手没多久就要分出去,翡翠,你的主意靠谱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现在空有夫君的宠爱,不借着元娘的手去对付丽娘,很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乱。” 见方氏不以为然,翡翠又道: “你别看丽娘现在不受宠了,但是有个儿子在,那就是她的本钱,你出手很可能被看成妻妾争宠,小打小闹的,反而坏了自己的体面。 ” 只有元娘,这个有身份,有体面的嫡长女出手,即使过了些,许家也会看在玥哥儿的面子上,保元娘而不是丽娘。 翡翠白了她一眼: “再说了,我们不沾手还不好吗,既能报仇又不惹一身骚。” 方氏低下了脑袋嘀咕道: “你怎么知道元娘一定会去对付丽娘呢?” “哼,就凭大房有两个儿子,玥哥儿虽然占尽了优势,丽娘也不会甘心自己的儿子拿不到什么东西,两方本就是水火不容。” 翡翠把事情掰开来给方氏解释: “元娘有了管家权,就能够在争斗中占上风,丽娘就要倒霉了。”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这样两边斗起来了,也不会有闲暇算计方氏了。 …… 元娘和心娘管家,许地主自然不会不同意,他还很高兴呢,有大家长的支持,两姐妹干的更加起劲了。 不出方氏主仆所料,元娘对丽娘恶意满满,都不用丽娘先挑衅她就下手了。 先是吃穿上面,元娘十分不客气的将丽娘这边的东西一砍到底,底下人有说不妥的,她训斥下人: “有什么不妥,该给的,我何曾少了一分?丽娘是什么人物,一个通房丫鬟,难道还金贵了不成,还有甜姐儿,更不用说,她和许家有什么关系!” 元娘脸上在笑,眼底却是冷的: “至于愿哥儿,他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不会亏待他,该有的都有。” 但是多的一分没有是吧,下人们心里接话。 许家下人不多,但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个,元娘这一管家,一来就把丽娘这一边往死里踩,看懂了风向,大家自然要跟着办。 毕竟,丽娘没名分又失宠,儿子又不争气,有金凤凰玥哥儿在前,他不过是个小家雀儿,踩起来都不用顾及太多。 一力降十会,丽娘发了好大的脾气,甜姐儿更是四处哭诉,拉着“好姐妹”玉娘甚至告到了李氏面前。 可是没用,什么用都没有。 丽娘这才深深的明白,自己在这许家居然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没有丝毫地位。 这日,丽娘好不容易将许郎留了下来,倚在人怀里,娇嗔着他好久不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许大爷因久未见丽娘,此时也觉得有些许新鲜,不然也不会来了,耐着性子哄了几句。 许了一枚金钗给丽娘,她方才破涕为笑,夜里,便就十分讨好,予取予求,一番云雨后,正想着提一提元娘欺负她的事。 突然,外头一阵嘈杂,丽娘身份低微,没有下人伺候,翡翠闯进来十分简单,急慌慌的道: “大爷,夫人突然心口疼的不成,哭着喊要您呢。” 这一下还了得,丽娘就见,刚刚还你侬我侬的许郎一脸焦急的下了床,瞬间没了人影。 丽娘发疯的砸东西,没几日,她手里又多了几个小布娃娃。 …… 许玥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听说姐姐正在炮制丽娘三人。 有些惊讶,却不说什么,反而送了元娘一柄玉如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只说了一句: “莫要耽误了族学的功课。” 如果她没来的话,受磋磨的就是元娘了,好似连亲事都被甜姐儿抢走,元娘则是匆匆嫁了,她又有何处说理。 如今只不过是丽娘等人势不如人罢了。 第48章 府试 离府试还有半月之时,冯意带着许玥等人再度往杭州府去了。 临去前,许地主纠结再三还是拉着乖孙,小声的叮嘱: “如果遇见事了,你的先生不好出面的时候,玥哥儿,你就去知府家里找许姨娘,她是你的姑奶奶,好歹有个能依靠的人。” “爷爷,我们家中居然还有一个姑奶奶?” 许玥故作好奇的问,心中却是一沉,终于来了,那位“男主”的亲祖母,也是原身人生中重要的一个人。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跟你们说这些个干啥……哎,反正既然她开始和家里联系,总是许家的姑奶奶。” 许地主语焉不详,明显不想多谈,面色很有些微妙,不是厌恶,也不是纯粹的欢喜。 四分高兴,三分尴尬,还有两分别扭,最后一分大概是激动。 整个成了扇形图了都,许玥没有再问下去,应了下来。 …… 杭州府下辖了数十个县,人口密集,通过县试的人也多,此时离府试开场还有八天,可街上来往的学子身影随处可见。 许玥等人去报名的时候,书吏道他们几乎是最后一批人了,而此前报名的学子加起来有近千人之多! 但府试可上榜之人不超过八十人,可见录取比例之低。 许玥觉得,科考就像前世修真小说的设定差不多。 练气到筑基是百里挑一,筑基到金丹可能是千里挑一,到最后元婴,可能一万个金丹里都没有一个,录取率越来越低,竞争者还越来越强。 至于府试的难度,许玥比了比,心想,大概是提高一个小境界吧。 许玥进了冯宅,不过片刻就被冯老爷子派人“请”去了。 一睁眼,又住在了熟悉的地方,耳边传来观书恭敬的问好声。 第二天同样被叫起来去帮冯老爷子研磨香料。 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调香,读三个时辰的书,用膳后午睡半个时辰,起身,研读箫谱并吹箫一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或是练字,或是观鱼,更多的是和冯老爷子闲谈,冯老爷子阅历丰富,历经台阁,是从地方上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能讲的东西多了去了,从各地方的习俗,不同的美食,女子衣裙的殊异等等,天南地北,许玥听的聚精会神。 她的日子过得很轻松、舒适,好似一晃眼,府试的日子便到了。 冯宅地段极好,离贡院却有一段路程。 正式的第一场开始,冯家的马车将人送到贡院一条街外,天气虽然已经暖了许多了,清晨的风还是有点凉。 一阵寒风吹来,许玥紧了紧身上的青色衣领,踏步进了贡院。 杭州府不同于普通的府城,因为经济、人口、面积的发达,它的知府是有超等待遇的。 一般知府是正五品,杭州府的知府是从四品,虽然不如京畿之地的正四品,但也是独树一帜了,可见杭州府的重要。 李知府能在这膏腴之地任职,其个人本事、家中背景、为人手腕都是上上之选。 他出身清贵,是累世官宦之家的子弟,本人是景和年间的传胪,科场名次极高,先经翰林,再转六部,最后去地方任职积攒资历。 许玥记得,冯老爷子轻描淡写的提过一句: “至多在杭州府再留一任,这位李知府便要回中枢去,攒足了资历,家族再活动一番,大概能有个从四品的京官做……” 对,京城的官就是这么金贵,绕了一大圈,使了这么大的力气,品阶还是没变。 在冯老爷子口中,李知府能办到这一项就能称为前程远大,甚至日后有一丝可能入阁。 前程远大。 许玥仔细的咂摸这两个字,可不是嘛,男主的祖父,也是他前中期的靠山,当然不能是一个无能之辈。 锣鼓响了三声,作为丹阳县的案首,许玥和其他案首一般坐在了前排。 因为年纪太小,姿容又超出众人,第一眼就能发现她。 她似是不经意的抬起头,刚好碰上了上座不及收回的眼神,幼年学子有一瞬间惊讶,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以做回应。 李知府一愣,随后失笑,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胆识过人? 对许玥多了几分印象。 府试所考的题目与县试大致相同,不外乎试四书文、试贴诗,只不过难度更大了,竞争对手实力更强了。 许玥定睛一看,第一个想法是,冯师的金手指失效了,没有压中题目,随后想,不过……也不算难。 第一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这一句出自《大学》,大致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 许玥没有急着动笔,她的习惯是先梳理好思路,打好腹稿,再动笔增枝添叶。 四周已经有了落笔后如春蚕食叶的声音,她依旧不为所动,好一会儿后,方才终于执笔。 呼,终于动了。 李知府居然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时间慢慢的过去,他愕然的发现,这位迟迟不动笔的学子居然一直没停下? 一直将这篇八股做完,许玥才停下笔来检查格式,没发现错漏,抬眼去看第二道题目——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出自《中庸》,大概意思为,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 要做这道题,必须要联想到下文,君子对于富贵、贫贱、行乎夷狄、患难的时候该怎么做,最终归结于“君子无入而不得自得焉”。 即君子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能够安然自得。 许玥自认不是君子,做不到在任何环境都安之若素,所以下笔时更加谨慎,所以花费了比上一道题多一半的时间。 最后的试贴诗,一看题目,劝农。 和府试一般出的春夏秋冬之类的题目不一样,不过也没出了大格,劝科农桑嘛,也是常写的题目。 恰好,许玥就写过不少,所以她没费多少心思,挑了一首最好的写了上去。 主要是时间不太够了,想当一把文抄公,偏偏只记得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属于是和题目有点子关系,但细看连规定的韵都合不上,写的再好也是零分的样子。 再次将所有答案都检查一遍后,估摸一下时间,许玥不紧不慢的抄写到答纸上。 …… 出了贡院,师兄弟们草草打了招呼,都没人说话,上了马车就靠着休息了起来,可见府试难度较县试之大。 第49章 府试完 回到冯宅,许玥将题目和自己所答都默写了下来,一早便去请教冯老爷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李知府这次出的题目倒是有点水平。” 冯老爷子望着纸上大小如一,字迹清晰的文章,匆匆一扫就能发现,字句之间没有断开,显然许玥记忆力极好。 片刻之后,他把卷子放在一旁,摸着胡须轻松的道: “如果杭州府没有突然蹦出来一个妖孽天才,这次府试,案首依旧是玥哥儿你的囊中之物。” “谢冯公为小儿批卷。” 许玥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笑,如同天边的新月,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六岁的孩子太过冷静才是一种异常。 果然,冯老爷子眼睛一瞥,见座下的小儿粉雕玉琢的脸上眉眼弯弯,嘴角含笑,不由也笑了,摇了摇头,道: “前日做花间露这一味已经成了,你来试着品一品。” 挥手打开一个象牙雕镂空小香盒,里面的香散悠然馥郁,焚过之后,香气令人如同坠入万花丛中,飘飘然。 许玥闭上眼睛,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沉醉在香道之中,将身心都放空,剔除名利、争斗等种种杂念…… 见此,冯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也闭上眼睛。 人如果时刻紧绷着不放松,必定会出问题,冯老爷子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心性自然坚牢,可调香也是他给自己放松休息的途径。 府试三场,半月之后许玥等人全部考完,卸下压力的士子们积极投身到杭州的繁华之中,互相拜访,下帖子邀会。 夏雨和何顺也结伴去了好几次,唯有许玥—— “年纪这么小,去什么去,不要被带坏了。” 冯老爷子吹着胡子,气哼哼的道,由他做主,推拒了所有邀许玥的帖子,将人留在宅子里。 转头问许玥:“我不让你去,你心中有没有怨言啊?” 在恨不得一个眼神含着万种意思的官场久了,冯老爷子退下来后放飞自我,想什么说什么。 至于会不会太直接? 开玩笑,他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现在的爽快吗。 许玥不假思索的摇头,开口,声音还带着稚气: “我知道冯公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怨,那样我便是不知好歹之人了。” 老爷子能帮她挡下来,许玥开心到飞起好不好,现在,她是什么情况,手无缚鸡之力,虽然略有薄名,身后也好似有些依靠,但仔细一看全是纸老虎。 江南有权有势的人不知凡几,没有足够的实力,偏偏出去乱逛,许玥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并不是过错,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保护。 冯老爷子点了点头,轻咳一声道: “上天予了你这副容貌,幸好还给了你天资,没中进士之前,你不要随便出去,不然,哼。”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世上有些人,表面衣冠楚楚,内地里比最污秽的烂泥和剧毒的毒蛇还要脏污和恶毒。 “哎,你怎的还越长越好看了呢……” 冯老爷子望着许玥嘀咕道,对这个小辈,他诡异的觉得,长大变丑一点才好,男孩子嘛,五官端正就好。 “是。”许玥慎重的回答,心里决定,自己的高冷没朋友人设一定要持续维持并加深。 嗯,不是我不想交朋友,是你们我都看不上! …… 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所以便是一个小小的府试,学子们的卷子都是要糊名的,不到填榜之时不能拆封。 虽然不像院试、乡试一般有多个阅卷官,但李知府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还有下官一起佐助。 这一批学子的文采显然很不错,周围不时传来赞叹之声,觉得好的卷子,下官会分享给李知府看。 “今年该是个大年了,这一辈的学子都长成了,我们杭州的文气不绝啊。” 一位白胡子卷官笑吟吟的对同僚道,科举分大年和小年,这是他们这些人内部的叫法。 不知怎么的,有些年份,才气惊人的学子成堆的出,榜上是龙争虎跃,互不相让,这便是大年。 有些年份则相对比较平淡,没有过于出彩之辈,即使是榜首未见得如何出色,这便是小年。 其他人一想,这才多久,大家就或多或少发现了几篇不错的文章,可见确如他所说,今年是个大年,于是也纷纷附和,李知府见了,也不去阻止—— 麾下文治发达也是他的政绩啊。 到了最后,大家激烈讨论许久才达成一致,公推其中一篇文章为魁首,赞其: 气象不凡,少浮巧轻媚矫饰之气,文采精华,内涵不俗。 李知府也喜欢此篇,既然名次已经定下,就提议拆封,看一看这位夺魁的学子是谁。 众人纷纷响应,七嘴八舌的猜测到底是江南的那位学子,等人名一露出来,大家都是一惊。 许玥!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可就是如此,他们才不敢置信啊,白胡子考官睁大眼睛失态的道: “此子不是以诗词闻名吗,怎么会……文章也如此好?” 不是说写诗好的,文章就不好,不然世上那么多大才子可不依,但是许玥才六岁,诗词默认需要灵气,他能作出好诗,大家想一想也能接受。 但是八股文章可不是如此,需要日复一日的钻研,学习,君不见,大多数人从垂鬟学到白发,都不一定能作出一篇好文章。 可事实摆在这里,这篇写的极精妙的文章就是许玥所作。 不然……还能是作弊啊! 谁敢给李知府扣这个屎盆子,他拼了老命也要把人弄死。 安静了一会儿,李知府想起那个坐如玉人一般的孩子,叹了一声道: “后生可畏啊,冯意之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起自家的子弟,现下没一个科举得力的,李知府微妙的有点挫败,不过成礼的那个庶子,叫淮哥儿的,好像是个读书种子。 第50章 发榜,童生 半月之后,府试发榜。 不同于县试,府试通过之后便有了最低一级的功名—— 童生。 中了童生的读书人在世人眼中才有了一些地位,至少能收几个村童养家糊口,不算是穷酸书生了。 所以,虽然大部分考生都会自己去看发榜,但府衙也会有衙役根据学子考前填写的住址,前去报喜。 冯意思维十分清奇,把小弟子往冯老爷子这里一丢,就真的放手不管了。 照他的话说,玥哥儿陪着老爷子,能学到一点是一点,他这个当先生的还赚了,弟子让老爷子培养,名声他来拿。 此言一出,气的冯老爷子发话,不许冯意踏进他的院子! 于是,冯意带着其他两个弟子去看发榜了,只让人传了话过来。 许玥并没有出去看榜,而是一如往常的制香读书,冯老爷子见她如此淡然以对,心中纳罕,问道: “你就不想早点看见自己的名次吗?” “看与不看,有何区别,我已经将该做的都做了,木已成舟,难道我去看了便能改变什么吗?” 许玥放下手中的银质小香勺,用棉布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的道。 冯老爷子一噎,没好气的道: “你这个性子啊……肯定是和意之学坏的,要我说,师徒俩一起去修道,修成个石头算了!” 哼,大的处处不像个样子,还学道士弄什么诵经辟谷,小的也是,小小年纪,恨不得要成仙了,冷淡的紧。 气哼哼的说完,冯老爷子也撒手不管了。 许玥笑了笑,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心里一动,嗯,沉迷修道,所以性子冷清不爱浮华,这个人设还挺不错的…… 低下头,继续用玉杵仔细研磨香料。 正主不在意,冯老爷子气着了不管。 所以,当打扮的喜气洋洋的衙役敲响冯宅大门的时候,门房一脸茫然。 今儿个是府试发榜的日子,可是家里没有子弟参加啊,好像,大少爷那几个弟子是参加了考试,但他们不是去了贡院吗? 还是他开的门呢! 衙役有些无措了,冯家可是杭州府一等一的大家,不能轻易冒犯,他再次看了一眼喜报,心才定了下来。 没错,这可是榜首的喜报,怎么可能会弄错,他要不是因为有关系,还抢不来这份好差事呢。 衙役客气的念了一遍喜报,听到了名字,门房才反应过来,是那位和老爷子住在一起的许小公子中了榜首! 这还了得,拍马屁的时候到了。 门房请了人进来,客客气气让衙役们喝茶吃点心,塞了银钱请人先等一会儿,自个儿拿了喜报,一溜烟去报喜。 冯老爷子住的地方清幽,门房心里有些算计,一路上喜气洋洋的和其他丫鬟小厮透露消息,其他人一听,自然要去告诉自己的主子。 听到是喜事,一个门房要去报喜,也没人去拦他。 没过多久,他还没到地方,整个冯宅的大小主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进了院子,门房利索的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没敢抬眼,喜气十足的道: “恭喜老爷子,恭喜许公子,中了府试的榜首,来日前程似锦,一路长顺!” “嗯,起来吧。” 一道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响起,门房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位许小公子了,他抬起头一看,顿时呆了。 乖乖,这小公子长得真好看的紧。 许玥接了喜报,还没来得及看,一旁的冯老爷子不客气的拿了过去,看了两眼,淡淡的道: “多少年了,杭州府的喜报还是我那时候一样,几十年了,夸人的话都不知道换上一换。” 说完,他眼睛不经意的往许玥那边一睇,许玥福至心灵,含笑道: “没换才好呢,今朝我有幸如您曾经一般得了案首,说句不害臊的话,心中十分感激冯公对我的教导,这大概便是薪火相承吧。” 哄的冯老爷子,身心无一处不舒坦。 漂漂亮亮的小孩子一脸认真的说话,谁会觉得他在拍马屁呢? 特别是冯老爷子,嘴上骂冯意骂的最多,实际吧,根据许玥的观察,两祖孙的性子骨子里是相像的。 就,那什么,比较自信。 冯老爷子高兴起来,把当年他的喜报也翻了出来,和许玥一起研究有何处不用。 给了门房一个上上封,许玥也赏了一份银子。 门房喜的好话一连串,银钱倒还罢了,重要的是在老爷子面前露脸了,便凭着这个,他就有了体面。 这边罢了,听了消息的冯家主子们也没有无动于衷,纷纷收拾了一份贺礼出来,络绎不绝的来贺喜。 比起上次的见面礼,许玥倒是发现,里面的东西要贵重精致许多,最重要的是用心了不少…… 只说在文房四宝这一项,小儿和大人用的自然不一样,敷衍的随便挑一套送上也说不出什么不是,但如果真的重视,也不会如此行事。 “世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玥哥儿,你可明白?” 冯老爷子淡淡的道。 初此进府之时,许玥只是大少爷冯意的弟子,籍籍无名,出身不显,无人真把她正放在眼里。 若不是被冯老爷子青睐,加上显露了诗才,那一份见面礼会更加敷衍甚至于没有。 如今却是不同,本朝科场上论英雄,许玥有了功名,还是县、府连捷为榜首,许玥的分量在这些人眼里便重了许多。 闻言,许玥点头,这些她当然再清楚不过,让观书将礼都收起来,垂眸道: “此乃人之天性,无需计较,若我有本事,他们自然会重视于我。” 将心思放在生气上,不如去多读一页书的好。 “你啊,心性真好。”冯老爷子越发喜欢,却也惋惜他不是冯家人,不然可保冯家下一代富贵了。 冯老爷子心里模糊出现了一个想法,想了想又作罢。 年龄还是太小了,再看看吧。 冯意几人和给其他两个弟子报喜的衙役一起回来的,不出所料,何顺和夏雨两人也都中了。 十人中只取一人的府试,夏雨是第五名,何顺则是第十二名。 三个弟子,都拿到了童生的功名,并且名列前茅,冯府中人都十分纳罕。 比如冯家大夫人,也是冯意的继母,和儿子谈起来这件事很不可置信: “你兄长那个人,教学生居然还算不错。” 她儿子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兄长虽然性子太傲,想法又与常人不同,但才华惊人,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弟子出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寻思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要把自己的儿子也塞到兄长手下试一试? …… 李知府家中。 许姨娘也得到了许玥中了府试榜首的消息,大为欢喜。 第51章 宠妾,子侄拜访 知府宅中。 李知府和爱妾许姨娘正在说话,不可避免的谈到了这次府试,言语之间对这次的榜首许玥多有赞赏: “……天资英粹,哪家有了这样一个子弟,好生养着,不叫夭了,兴旺发达是顺其自然的事儿。” “老爷,真是如此吗?” 许姨娘温柔的声音突然稍微有些急躁的道,见李知府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她眉目间闪过一丝懊恼,又掩不住欢喜的神色: “妾身失态了,老爷莫怪。” “无事,不过你今儿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李知府关心的问,然后就听爱妾双目含泪,娓娓道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家姨娘和那位小榜首居然有亲戚关系。 一时惊讶无比,这可是他从未想到的。 “大人是知道的,妾家中也是乡里清白有体面的人家,妾……跟了您,家中也是久不联系了,上次听了大人说起玥哥儿,妾心中便想起了家里。” “几日睡不着,便让人悄悄的去了丹阳县,谁知,兄长过了许多年气也消了,只说也惦记着妾身,玥哥儿便是兄长的孙子。” 许姨娘说起与家中不联系的原因,轻轻的望了李知府一眼。 似有千种痴恋,下一秒,又似乎觉得逾矩,飞快的移开。 这一眼被李知府捕捉到,他心中一软。 曾经乡间的小家碧玉,柔弱却又有那么大的勇气,在最后一日找到自己面前,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整个人狼狈的很,眼神却似蕴含了火焰一样坚定。 只说要跟着他,不论是为奴还是为婢。 自己是怎么想的呢,觉得她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傻,没想过后果。 若自己未曾答应,作为女子,许氏一定没有好下场。 进了府中这么多年,许氏爱慕于他,这份心一直未变。 府里的妻妾总说自己偏疼许氏,明明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却比青春的小姨娘们还得宠。 她们如何会懂呢,自己看中的就是这一份难得的真情。 许氏和她们都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李知府牵过爱妾的手,柔声道: “原来是你娘家的子侄,你跟了我吃了这许多的苦头,是我的错,没想到为你和许家解释一番,你也太痴,竟不与我说。” 哎,许氏心中想着娘家,却怕麻烦自己硬是不说。 李知府内心暗叹一声,软了又软,打定主意要给许氏一个体面,便道: “既是你娘家人,那玥哥儿也是我的小辈,你这么多年未见娘家人,寻个好些的日子,让他来府中见一见你吧,也让我看看。” 这一见可不是那么简单。 许玥以子侄的身份见了李知府,便是代表李知府承认了他的身份。 外人知道了,也会知道许玥受到李知府的庇护,对于许姨娘来说,自然也是莫大的荣耀。 平常来说,只有正妻的娘家人才有这般待遇。 “老爷,你不必为了妾……” 许姨娘心里喜不自胜,脸上却显出愁色,急忙推拒。 “也不单是为了你,玥哥儿是个好的,莫看现在他只是一个童生,年岁却极小,称得上神童了,日后前程是有的,这样的良才美玉我也喜欢。” 闻言,许姨娘才不在劝了,低低的垂首,又被李知府抬了起来,果然见到她眼角通红,拥入怀中,笑着道: “你啊你,有点出息成不成。” 许久,怀中才闷闷的传来一声是。 …… 李家的帖子到了冯家,毕竟是一府之长,不与那些邀约的文人一概而论,门房没有自行处理,而是报给了管家的冯大夫人。 看了帖子,大夫人惊讶许玥居然是那位知府家中最有体面的妾室娘家人,还以子侄的身份被邀去李府。 作为正室,她当然是看不惯许姨娘这种宠妾的。 更别说这位许姨娘,在她们这些官夫人之中还薄有名声,无他,手段太高了啊。 寻常妾室,即便再得宠也好对付,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男人昏了头了,就多买几个漂亮的丫头来分宠。 再不成,抓住宠妾逾矩的言行,正大光明的处置,男人也没话说。 只有这个许姨娘,官夫人们都暗自庆幸她不是自己家的。 年纪那么大了,李知府一月之内还是有近半月在她房里,用私房给她置下产业,细心安排她儿女的前途。 这待遇,眼看着就是真爱啊。 偏偏这位许姨娘对待正室十分恭谨,晨昏定省,从不怠慢,想抓把柄都没法子。 许玥:没错,男主的祖母就是这么牛逼的一人,堪称宠妾届的王者。 想了想,冯大夫人还是将帖子送去了冯老爷子的院子。 她有些微妙的小心思,想让老爷子知道,这位玥哥儿有个什么样不体面的亲戚。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想,冯老爷子是什么人,要真眼里容不得沙子,别说混上正二品退休了,现在骨头都没得捡了。 望了一眼帖子,他只问许玥自己要不要去? “祖父在学生临走前曾嘱咐过,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姑奶奶……” 许玥顿了顿,脑子在极速运转,她要去,为什么不去? 为了可笑的体面,还是单纯怕前身的经历被重演? 要知道,她早就想过,自己除了一直装死的系统之外,最大的金手指就是对剧情的掌握,男主作为书中的中心,有许多人事围绕着他发生。 自己正可以从中巧妙运作,攥取利益。 “既然姑奶奶有意要见,学生自是要去的。” 得了许玥的回答,冯老爷子点点头,传话让冯大夫人收拾一份得体的礼出来,第一次上门拜访,当然要有礼数。 冯大夫人:“……” 回了帖子给李家,表示会应邀前去拜访。 第52章 女眷,惊艳 杭州府城南。 李知府出身清贵,家中不乏钱财,所以并没有住在府衙,而是自己寻了一处极好的宅子住下。 地方大,景致也收拾的好,住下他的妻妾子女也绰绰有余。 朝云院是李知府正妻王氏的住处,位于宅子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地段十分不错。 许姨娘一早起身,收拾好以后,便去了朝云院给主母王氏请安。 掀帘子一望去,她微微一愣,里面人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李家规矩是初一十五,姨娘们来给正室请安,其余时候不必如此。 她一向比其他人来的勤勉一些,十天有三天会来,这次若不是为了玥哥儿的事,也要等两天才会过来。 稍一想,她便明白了缘故,心中不由嗤笑—— 这是听了她娘家人要来拜访的消息,预备发难来了。 呵,自己没本事从男人那里得好处,见了别人有手段,便红了眼,心里着了火,就要扯个规矩的虎皮的大旗裹着朝人发难。 许姨娘如西湖水波般的眸子轻轻扫了这些女子一眼。 发现从资历深的孙姨娘,到刚进门不到一月,比较得宠的兰姨娘都在,王氏如一尊菩萨般坐在上首,见了她来,笑道: “怎么站着不进来,不认识大家了不成?” 话里含沙带刺的,许氏最是明白自己这位主母,闻言踏进门恭谨的俯身行礼,方才微垂首回话: “都是一家子姐妹,如何会不认得,只是大家难得聚在一处,我还以为自己年岁大了,记错了日子,以为今天是初一十五了呢?” 王氏还未说话,娇俏的兰姨娘用帕子捂着嘴脆声笑道: “许姐姐年纪是大了,保养的却好的很呢,老爷心里疼着爱着,见姐姐寂寞了,还让娘家侄孙来探望……” 话说的一点都不好听,光年纪大了这一句,许姨娘心里就不喜。 女人,她可以自嘲年纪,却不能被另一个女人讽刺! 还有用词的暧昧,说深宅女子寂寞,又说侄孙探望,无端端多了一丝狎昵。 她淡淡的望了兰姨娘一眼,小盐商家的庶女,长得漂亮却没脑子,自家脚都还没站稳,就想着排喧人了。 “原来大家都知道了?” 温柔的女子讶异的挑眉,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甜蜜。 一瞬便匆匆掩了神情,对上首的王氏低声道: “妾本不该逾矩的,只是听老爷说起今岁的案首才华不凡,可兴家业,此人正是妾兄长的嫡长孙……” 说到这,许姨娘声音夹杂着不安和欢喜: “家中改换门庭有望,妾心中过于欢喜了。没想到被老爷看了出来,又逼问我缘由,知道玥哥儿是我的侄孙,便想让他来见一见妾。” 这一番话听的在座之人心里又酸又疼。 许氏说了这么多,也就一个意思,因为老爷疼我,念着我,所以才让我的娘家人来探望。 这还不够,我的娘家侄孙还是个有才华的,刚刚中了案首,日后一定前途似锦。 “难怪,老爷今儿出门的时候传话给我也不说清楚,只说你家中有人要来,倒唬了我一跳,毕竟……从未听过你家中的消息。” 王氏似笑非笑,摆摆手,让许氏去坐下了。 她看似平静,心中却在运气,见了下首的许氏,只觉浑身都不舒服! 虽然一个案首不算什么,连秀才都不是,她王家子弟,举人秀才何其多,世代官宦之家,名声斐然,哪里是乡下一介地主能比。 可她就是见不得许氏得了意。 不过,一个小小的府试案首,就叫她高兴成这样,也是个没见识的。 …… 许玥浑然不知自己在李知府后宅引起了多大的波澜。 上午,她在观书欲言又止的眼神里读了一个时辰的南华经,本只是为了去践行人设。 但真静心读进去了,却觉字字珠玑,几乎每一句都有其意义,值得思考,不愧是古之大贤的着作。 大概卯时一刻,见到了拜访的时候,许玥才拜别了冯老爷子,上了马车,去了知府宅子。 从侧门进,走了十几步便换了小轿子,沿路有假山,泉水,小亭,月牙门点缀着两三丛兰草,清雅而脱俗。 江南园林之美挥洒的淋漓尽致,许玥见了也心生喜欢。 嗯,听说这地方是李知府租下来的,毕竟他不会长待,买了大宅子的话,也只能住几载,然后就要空着,实在不划算。 她多赚点钱,等人走了找主人买下来看可不可行。 不过一刻,轿子摇晃了两下,便停了下来,观书伸手扶着许玥下轿。 朝云院前零零散散,站着好些丫鬟婆子,一见着许玥,顿时移不开眼睛了。 她们处在内宅,也不关注什么府试,只觉得既然是童生,那许姨娘的娘家侄孙该是个少年了。 谁晓得,轿子上下来的居然是一个身量未足,十分稚气的小童。 好似堆雪一样的肌肤,容貌如珠玉般耀目,几乎不像是真人。 许玥走过的时候,这些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站着,都忘了行礼问安。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位小丫鬟如梦似幻的道:“他……就是许姨娘的侄孙吗?” “一点也不像……” 这也是王氏和其他姨娘见到许玥的第一个想法。 在后宅里,许姨娘虽然不以其容貌见长,却不能说她不是美人,身上独有的温柔和风情,醉人心弦。 但即使是年轻时杏眼桃腮,甜美温柔的许姨娘,也比不得她这位侄孙的一半。 年纪虽小,却真真是郎独绝艳。 王氏居然升起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许氏有这张脸,连手段都不必耍了,是老爷来哄她。 许氏见了许玥,心中一惊,然后想,自己若是如此美貌,进宫当个贵妃应该不是问题。 这般一想,十分扼腕。 她们愣神的功夫,许玥已经行了一个晚辈礼,不卑不亢的向众女眷问好了,长长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半遮住眼睛,未曾失礼乱看。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以为乡下小子,容貌天生也就罢了,连礼数都是如此好。 在场都是女眷,他虽年小,却知主动避嫌,一举一动无不是大家风范。 等多问了几句才知晓,原来这位案首拜了冯意之为师,又住在那位冯老爷子处受教导,难怪如此。 王氏叹了一声,心里这才明白,这位许氏的侄孙,背后也有牢靠的支持,天资又好,必定是会出头的了。 不是和她想的那样,中了个童生便借着许姨娘的关系,想着攀附自家老爷的那一类人。 说不得,自家这位姨娘还让其失了面子呢。 一个姨娘作亲戚,自然不好听。 过了些时候,王氏便道: “耽误了这些时辰,我也不留你了,和许姨娘去房里多说说话吧。” 闻言,许姨娘才带着许玥走了。 第53章 主角相见 两人一路来到许姨娘住的地方,一个精致的小院子,虽不如朝云院华丽漂亮,却也是极难得的好地方。 很符合许姨娘宠妾的身份。 两人坐下以后,许姨娘忙叫下人上了些玫瑰酥、糖蒸酥酪、白玉糕,她喝的普洱茶,给许玥的是紫苏饮。 “小儿不宜多喝茶,晚间该睡不着了。” 她笑吟吟的道,示意许玥试一试这紫苏饮,甜中带酸,滋味不错。 依言喝了小半口,接下来谈话不外乎家中的各种事,许地主身体如何,子嗣添丁,田地住宅,一些琐碎事。 许玥一一都答了,得知家中近年多添了许多地,出息也很不错,许姨娘喟叹: “兄长一直是个能干人,家业才会兴旺。” 她望着许玥,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 “我还记得,我年幼的时候还喜欢和兄长争东西,兄长比我大了许多便一直让着我……” 因为心气这样高,所以不甘心自己只能嫁给平凡之家,她宁愿孤注一掷的去赌,幸好,她虽不算赢,但也未输。 许玥静静的听着,并不多话,许姨娘难得见到娘家人,又是如此为她争脸的出色子弟,真的是看哪里都好。 只是性子疏淡了些,好似不爱说话。 “本该一家人都见见的,但是不巧,你表叔忙着一桩事,实在抽不开手,勿要怪罪。” 说这句话时,许姨娘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惹得许玥多看了一眼,心中记下。 盐引到手了,是最好的长引,为期一年一共五百担,随便脱手就是上万的银子,这么大的利,许姨娘早早将儿子打发出去办事了。 “表叔是长辈,卑不动尊,我怎敢有怪罪之意,岂非失了礼数,便是我太过狂悖了。” 这会儿许玥已经反应了过来,书中曾写,男主爹因为从李知府手中得了一本盐引获利极多。 却也因此带回了一个瘦马小妾,极为宠爱。 大概就是这一次吧,书中描写了盐引的暴利,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可不是吹出来的。 盐利上,她一点心思都不动,这上面的利润大是大,里头的水却太深,大盐商、朝廷、漕帮种种势力盘根错节。 即使把许家和她捆在一起,也不够这些势力伸伸手的,太危险了。 而且,挣大钱又稳妥的生意也不是没有,她就记得,半年之后,有一次大捞其财的机会…… 这边,许姨娘听了许玥的话,心里不得不说极为舒坦,便道: “你表叔不在,家里却还有几个表哥在,便叫来与你见一见,都是亲近的亲戚,可不要见面不相识。” 当然只有表哥,男女授受不亲,表姐可不能随便叫来。 许玥嘴角勾起一点笑,心中一动自然应了下来。 见他小小的人眉目间终于露出一丝小孩子的神色,许姨娘自觉这个主意不错,玥哥儿年少多才,自家孩子能和他多学一学,沾些文气也好。 让人去了没多久,三个男孩便一同进来了,最大的该有十岁的样子,神态最骄傲,打扮富贵精致。 许姨娘见了他,脸上的笑意便加深了些许,介绍道: “这是你大表兄,双名景玉,白比你大了四岁,性子却不定,毛毛躁躁的静不下心读书。” 李景玉听祖母如此说他,心中冷哼,不就是一个案首嘛,有什么了不起,如何与他比,他这样的人家,便是他不科举也能富贵一生。 于是,暗含挑剔的望了许玥一眼,草草打了个招呼,许玥回之一礼,态度不冷不淡。 落在一旁的李景淮眼中,他多看了一眼许玥,心中赞叹,这位久闻其名的表弟,真真是天之骄子。 貌若天人,气质高华,才华更是一等一的,六岁稚龄已是童生,他自愧不如。 今岁科考,想了想还是不敢参加,预备明年再考。 他不像嫡兄一般自大,若在科场上没有建树,家里自然少不了子弟的一口饭吃,多的却也没有,也没得地位可说。 再说了,他们这一脉是庶支,现在靠着祖父宠爱,来日又要去靠谁? 如今的荣华富贵,恰似水中花镜中月,一动便碎了。 更别说,他还是个庶子。 正巧,许玥的清如水的目光也正望向他,两人眼神对上,许玥对他轻轻颔首,态度自然—— 这就是“男主”,某种意义上的世界宠儿。 李景淮却不知为何偏了头,又觉失礼,懊恼自己失态,这时,徐姨娘介绍的声音响起: “……你二表兄,比你大了两岁,名景淮,最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他祖父也夸过他好几次,明年便要下场一试的。” 因此,许姨娘对这个庶孙也是有几分看重的,还求了许玥多多指教他一番。 “姑奶奶言重了,淮表兄与我是骨肉至亲的关系,我也只是占了先一年科考的优势,说不得明年表兄便也中了呢,何谈什么指教,只是探讨一番罢了。” 许玥不紧不慢的道,眉目神态虽冷,话却十分谦虚,生生多了一种纡尊降贵的气势。 “你这个孩子,养的真是好。”许姨娘叹道,会给人面子。 最后一个李景宋,只比许玥大一岁,脸上的表情还是懵懵懂懂的,还不知事的模样。 属于后院中的小透明,许玥与他互相见礼后,便没了什么。 第54章 荷花茶,说亲,嫁妆 拜访结束之后,许玥回了冯宅,冯老爷子正在习字,招招手让她过来,一边欣赏自己的书法,想着送去裱起来,随口问道: “去了李府,感觉如何?” 许玥想了想,笑吟吟道:“屋舍极美,心向往之。”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冯老爷子的预料,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见其神态自若,果真有向往之意,心里哭笑不得。 去了杭州府一府之长的宅子,不想着荣华富贵,也不念着攀附,这也就罢了,连点心绪不平都没有。 只觉得宅子美? 冯老爷子摇摇头,原本想开导玥哥儿一番的,现在想来,是他小看了人了。 史书之中记载的那些心性过人,富贵不折,年少便显露不凡的人物,大概便是玥哥儿这般吧。 待一人独处之时,许玥垂下眼眸,轻声叹道: “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当然就是发现主角没有变化,既没有重生回来,也没有被夺舍,还是那个让她安心的主角啊……” …… 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报春鸟已经归去,盛夏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试三年考一次,今年正是间隔的第二年,明年才是考院试的时候。 冯意不急着回丹阳,许玥等人便跟着一起留了下来。 这日。 冯老爷子见了湖中的荷花开的正好,兴致一起,便拉着许玥,取最好的明前龙井茶叶,放入小纱囊内。 在夜间寻了半开半合的荷花,拨开花心,将小纱囊放入,再以手合拢花瓣,用白丝线捆住。 过了一夜,取出小纱囊。 里面的龙井茶叶以山泉水冲泡,香气不绝,气韵尤佳。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冯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的吟诗,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悠然的境界之中。 许玥:“……” 很困,只能靠喝茶缓解一下的样子,并不想说话。 这时候,外间观书进来说了两件事,一是许姨娘那边送了些新鲜的瓜果过来,说是庄子上送的,不算值钱,却水灵的很。 足足有一车,许玥也吃不完。 便让观书先拣出好的,分成几份送去冯师和两个师兄弟那里去,还有多的,给冯家各房也送去一份。 “公子放心,果子一送来我便去看了,都是好的,上头没一点磕碰,便是送去各房主子那儿也还剩下许多。” 观书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院子里有一口古井,用篮子放一些樱桃、杨梅、寒瓜进去湃一湃,午后吃便凉的很。” 闻言,许玥点了点头,许姨娘会送来这么多甜瓜果,便有让她作人情,分送给冯家人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位姑奶奶若真要对一个人好,便十分的体贴入微,处处都想在前头。 至于用古井“冰镇”水果,更是极其不错的方法,又凉又不会冰到塞牙。 这时,观书又双手递上一封厚实的信,说是许家来的信。 许玥接了过来,拆开信一看,满篇都是许地主的口吻。 先是大篇幅的关心了许玥的身体,殷殷叮嘱她不要贪凉,多加餐饭,少用凉物。 每日读书的时辰不要过多,恐伤了身体…… 之后,又写了家中的一些琐事,比如许地主又瞅准机会,买到了邻县一位败家子发卖的田铺,上好水田足足有一百二十亩! 若不是这位败家子要价高,而且不许零卖,要买就全买,事情还没那么简单。 许地主趁着其他人还在犹豫,一举下手。 虽然把家中积攒的银子用了大半,但许地主的欢喜,许玥从信上都能窥见一二。 嗯,和许玥中童生时的那份惊喜都差不多了,这可能就是一个地主的事业心吧。 突然,许玥的眼神凝固了,信的末尾两行字草草说了一件事—— 元娘十四了,到了年纪,家中要准备为她说亲了。 “信上说了什么,你这个小道士脸色都变了。” 自从许玥开始看道经之后,冯老爷子屡劝不果,就时常阴阳怪气的唤她小道士。 “没什么,家姐年岁到了,家中欲为她说亲了,我心中有些不安。” “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地至理,你不安什么,若是心疼姐姐,多置办一些嫁妆,日后常去探望,给你姐姐在娘家撑腰就是。” 冯老爷子不在意的道。 倒是想到有一点不好,玥哥儿与他这位大姐姐年岁差的大了些,他虽是千里之驹,也尚需时日打磨,其姐婚嫁沾不上太大的光。 可惜了,若是再等七八年,玥哥儿中了进士,兴许情况大不相同。 不过,日后玥哥儿再提携其夫婿便是。 这些道理,许玥怎么会不明白,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对冯老爷子的回应,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元娘比她大了七岁,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如今可不是现代,女子不嫁便不嫁,她读王朝律例,中有一条规定: 女子十七不嫁,罚银三两,又二年,其父母带伽,女子由官府婚配。 大意就是你不嫁可以,官府先罚你家银子,两年还不嫁,直接给你父母带上重重的木伽,你本人被拉走,被官府随便配给哪个老光棍。 当然,这类律例是开朝之时,人口不足的情况下发布的,到了现在已经近乎废弃了,没人真上纲上线。 但是这个社会,会容许女子不嫁吗? 可能会有一些特例,但元娘显然不在其中。 许玥一点点的想清楚,冷静的思考,如何才会对元娘最好,首先,这个夫婿人选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精挑细选。 还有一项,嫁妆,古代女子的嫁妆丰厚与否,对她未来的生活质量有很大影响,嫁妆在手,做什么都会从容一些。 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如此了。 许家能给元娘陪的嫁妆,即使有她劝说,也一定不多。 乡下地主家庭,男丁能分的资源都不多,以避免分薄了家产让门庭衰落,比如二房分家之时,得到的家产连一成都没有。 更别说给女孩儿多陪嫁,那不是白送给其他人嘛。 很不好听,也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这份丰厚的嫁妆只能由她想办法。 许玥想了想,也还行。 若是不久后那个发财的事情一切顺利的话,置办一份嫁妆也只是反手的事。 将一切都想清楚了,许玥顿觉神清气爽—— 第一件事,向冯老爷子辞行,不然离得这么远,什么事能干成? 第55章 候选人,元娘心思。 七月刚至。 许玥以家中之事向冯老爷子辞行,老爷子虽然不舍,但也赞许玥哥儿一片诚挚的姐弟之情,亲姐姐要定亲,回去一趟也好。 便同意了。 她不是一个人走的,冯意玩够了杭州府,见小弟子说通了冯老爷子,瞅着机会带着其他两个弟子也一同回了丹阳。 到了家中,许地主等人自然惊喜,围着她如众星捧月一般嘘寒问暖。 晚间,许玥进了许地主的屋子,问起元娘之事,生怕自己没赶上,元娘已经被定好了亲事就麻烦了。 “玥哥儿,你早早回来便是为了元娘这件事吧?” 许地主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见乖孙轻轻点了头,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过来,心中有些担心—— 他就知道自家的玥哥儿,其实是再心软不过的人了,特别是元娘,一母同胞的姐姐,看着不显,心里最是惦记着。 许玥对愿哥儿、昊哥儿像看空气一样的态度被许地主选择性遗忘了。 “你啊,小娃儿知道什么,定亲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闻言,许玥松了一口气,又问到具体情况。 “这十里八乡适龄的后生不多,有出息的更少,大概还是要从县上去寻。”许地主带着一点得意: “家里这两年出息好,一年年的买地置产,谁都知道我们家是兴旺人家,元娘还有玥哥儿你这个弟弟,这么小就中了童生,你不晓得,那一日连县令都送了礼过来……” 说到许玥,许地主有点刹不住车,好在最后反应过来了,清咳两声,把话题转了回来: “反正啊,我们家元娘绝对是不愁嫁的。” “就是说,我们可以挑一挑……” 听到乖孙的话,许地主差点被口水呛住,忙摆手道: “这话可不要说出去,传出去被外人晓得了,必有说我们家眼光高的,坏了元娘的闺名……不过啊,事儿确实是这么个事。” 许玥心中了然,可以这么干,但是明面上不能这么说。 “家里有看中的人选吗?” “确是选了三个人出来,玥哥儿你是个读书人见识广,也为你姐姐把把关。”许地主大气的道,然后说了三人的具体情况。 一个是县里米行龙头家的幼子,家里生意做的很大,临近几个县的米行,都是他们家说了算。 这个幼子是家里最受宠的,早早放话出来,分家的时候,起码有二百亩良田给他,加上几个出息的铺子,一注不少于千两的现银。 其条件十分优渥,若不是许家今非昔比,元娘并不在其选择范围内。 哦,这一个主打的就是有钱,还是幼子没有压力,许玥冷静的想。 第二个是县里的主簿家的次子,主簿正九品,官阶虽低,家中却是丹阳县的地头蛇,十分有势力。 如果许家与之结亲,一些好处自然是不用说的,更别说,沾了一个官字,门第便不同了。 元娘属于高攀了主簿家。 许地主显然比较看好主簿次子,言语之中多有赞赏。 下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耳中,许玥却讶异了一会儿,只因这个人她是接触过的。 “……赵双城,家中祖父是举人,在外地做了几任县令,宦囊丰厚,致仕之后回了丹阳买田置产。” 许地主又补充道: “这位赵双城是家中嫡长孙,读书也不错,虽然比不上玥哥儿你,这次府试名次不高却也是过了的。” 赵双城比起前两位,优缺点都有,家里祖父曾经是县官,却已经致仕。 家资富饶,他又是嫡长孙,往后家中一切都是他的。 可后面还有几十年,谁说得准,再说上面两重长辈,祖父,还有嫡亲父母,嫡长孙媳可一点不好当。 最难得的是有前程,别看许玥和两个师兄弟考童生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就小觑了童生。 以赵双城的年纪,虽比不上许玥几人,却已经算是位少年英才了。 听了对这三位“候选人”的描述,许玥没急着下定论。 只让许地主先不要松口,等一等,转头去了元娘的屋子,把情况一五一十的和她说清楚—— 嫁人的是元娘,最该问的该是她的想法。 “……家中选定的三人情况便是如此,这是姐姐的人生大事,今日我与姐姐说这些,便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许玥抬眼看向元娘,神态十分认真的说道。 许家的儿女容貌都不错,姐妹之中虽是心娘最美,元娘却也不差,皮肤白皙,乌发如云,一双俏丽的杏眼尤为出色,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也因在族学读书,学了诗书在腹中,气质清润大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此时,元娘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对胞弟的话却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信任的道: “我知道,玥哥儿总归是不会害了我去的,只是,这些人听起来都挺好的,我一时下不定主意……”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根本没有想到可以嫁到这样的人家,每一个都是丹阳县数一数二的好条件。 元娘心中清楚如明镜一般,这些人看中她,大半是为了自己是玥哥儿唯一的同胞姐姐…… 哎,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帮扶到弟弟什么,却沾了他许多的光。 想到这里,元娘拉住玥哥儿的手,比她的手要小上许多,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唯有满心的感激。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话,也没想让你贸然就选一个,俗话说眼见为实,自然是要亲眼见一见才好。” 许玥理所当然,虽说如今少年男女论起婚嫁,也是要互相见一见的。 但只不过是双方母亲约着去佛寺或是什么地方,少年男女含羞带怯的相看一回。 许玥对此嗤之以鼻。 这算什么,这种场合的匆匆一面,能看出什么,想装的不要太容易,当然要暗中去看,这样,是人是鬼,一辩即知! 也只是元娘,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姐妹身上,她可能会陪一份丰厚的嫁妆,却不会如此费心费力。 许玥冷淡的想: 她不是什么救世救难大菩萨,人的心力是有限的,不花在自己身上,而多去管别人,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货! “都听玥哥儿的。” 元娘虽觉不妥,心里却砰砰砰跳的厉害,一咬牙应了下来。 第56章 筛选,势不如人 三日后,许玥带着元娘在许地主默认的态度下,乘马车去了县城。 第一个,去了一处私塾门口,米行家的幼子正在此读书,几个少年一同出来,说说笑笑。 许玥指着其中一个,示意元娘去看。 既然已经来了,元娘忍着羞涩为自己打气,抬起头望了一眼—— 长相一般,五官只是端正罢了,皮肤细嫩,眉宇之间有一股骄傲之气,衣着打扮都是时兴的样式。 周围几人都围着他说话,显然都是捧着他的人。 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人,陆陆续续人都散了,只留下米行幼子一人,到了他家门口。 一位丫鬟打扮的清秀少女正在翘首以盼,见到他眼前一亮,忙迎上去……十分亲昵。 “这个不用看了,不行!” 许玥从马车窗户冷冷的看了一眼,都不征求元娘的意见,斩钉截铁的道。 “听玥哥儿的。” 元娘十分明白,自家弟弟比她有眼光多了,他说不行,那肯定有原因,自己听就是了。 而且这个人也没什么好的,就说长得不好看……反正,元娘很是平静的接受了 “看这丫鬟的年纪与他相仿,必定是从小侍候的,有多年的情分在,那就不一样。” “再说了,明知道自己正在议亲,却一点都不收敛,此人要么没把未来妻子放在眼里,要么和丫鬟感情太深。”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断断不是良配。” 许玥一一为自家姐姐分析,元娘点头如捣蒜,心里顺着一想,可不是如此嘛。 呼,幸好有玥哥儿在,她是不会踏进这个火坑了。 第一个人选被淘汰,许地主听了玥哥儿的分析,也觉得不好,乐观的想,反正还有两个嘛。 所以委婉的送了口信过去,拒绝了米行龙头家的幼子,其当家人百思不得其解,连连追问。 许地主烦了,回了原由,米行当家人知道了,回家一审问,果然幼子身边有一个尤为亲厚的丫鬟,还是他乳母的女儿,自小一起长大的。 两人早已情投意合,连当家人的妻子都知道这件事,准备等元娘过门,就给丫鬟过明路的。 “……只是当个通房,不碍什么的,那孩子也懂事,不会和主母争起来,你与许家说明白就好了。”妻子辩解道。 这时,幼子也在一旁附和其母,有些烦躁的皱眉道: “眉儿是个好的,性情最温柔胆小不过了,再说许家女也太过霸道了,哪家大户人家少爷是只守着一个女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眉儿,也会有其他妾室。 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分,反而觉得许家可笑,当他家女儿是什么宝贝不成,本就是高攀了自家。 当家人看着妻子又看了看幼子,恨铁不成钢,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许家不同意,这个丫鬟已经成了气候了。 听听,既讨了婆婆的喜欢,与少爷有情分,还这么“懂事”,更别说她的那个乳母娘了。 他想和许家人结亲,大半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读书不成,又吃不得苦去米行,日后分出去定是不好过活。 许家是兴旺人家,虽然家财比不上自家,却有个极好的子弟在,才几岁便中了童生。 若不是此子年纪太小,只是刚刚展露头角还未发力,自家也拣不了这个便宜,就这,还有人和他争呢。 当家人无力的望了妻儿一眼,还是不想放弃,若是许家子科举有成,他家也能鸡犬升天。 所以当家人亲自去寻了许地主,态度放的极低,连连保证,这个丫鬟会被卖出去,影响不了元娘。 许地主有些心动,许玥却再次不允,只道: “这种浮浪子弟不是良配,谁知他会不会将丫鬟被卖怪罪到姐姐身上。” …… 第二个,主簿家的幼子,许玥都还来得及带元娘去看一看,就在迎接文信归来的小会上,知道了一件关于其的隐私。 ——文信此番县、府试也是连过,而且与许玥一样,都是案首的名次,让他春风得意。 小宴上,一直兴致极高,嘴皮子没歇过,几人也没扰了他的兴致,多年辛苦,一朝如意,让人得意一会儿又怎么了。 大家渐渐的也就放开了,不知是谁先说起自己知道的八卦的,一说出来,纷纷响应。 主力是何顺和文信两人,接触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许玥和夏雨,一个年纪太小,一个专注苦读的山村小娃,这会儿只充当吃瓜群众,听的聚精会神。 妈呀,古代人才叫一个开放呢。 何顺正眉飞色舞的说着,突然,旁边许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话: “等等,何师兄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我才不会信口开河。”何顺虽没反应过来,却第一时间道: “刘家次子爱男风,最爱找私塾里颜色好的同窗相好,面上装的却好,外头人不晓得底细,我却是亲眼所见。” 几人的眼神就有点古怪了,亲眼所见……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何顺一着急,连忙摆手: “我家中时常办宴会,刘家是常客,他家次子有一次带着同窗……嗯,反正就是我不小心看到了。” 何顺脸色一红,遮遮掩掩的道。 师兄弟都大笑了起来,唯有许玥没法笑,眼中蕴着冷意。 刘家?县主簿就姓刘! 好南风其实在现在不是什么大毛病,文人雅士甚至以其为风雅,就她所知,冯家子弟都有捧戏子的。 但他们更多的是一种追逐风尚的心理,并不是真正的只爱男子。 但是刘家次子的情况却不同,种种表现都像是只接受男子,而不接受女子的人,难怪刘家要瞒着。 元娘若是嫁入了他家,木已成舟,以后就是有苦说不出……许玥心火中烧。 小聚结束之后,她回家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和许地主说清楚。 许地主惊讶之后,若有所思的说: “难怪了,刘家明明是官家,往常也不是好相处的人家,家里人行事十分高傲,偏偏这次议亲,态度却极好,还许诺娶了元娘以后不纳二色。” 许地主看好主簿次子,除了能对家中有利之外,也有一部分为元娘着想的心在。 知道了真相,许地主也生气的紧,刻薄的道: “这个该死的兔儿爷不纳二色,怕是只论女子,不论男子吧。” 这个当然也不行,许家把拒绝的意思传了过去,原以为刘家应该心虚自己明白原因。 谁知,派来的下人态度倨傲,阴阳怪气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许地主气的当天没吃下饭,还不敢让玥哥儿知道。 可是如何能不知道呢,许玥一连在书房独坐了半夜,抄了许久的清净经,也没办法真正冷静下来。 势不如人,便是别人错了,却反要怪罪你不识相。 最后天色即明之时,她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来日方长。 第57章 嫁妆 三个人选,排除了两个,只剩下一个赵双城,许玥并没有因为从前接触过此人,而让元娘选他。 不过寥寥几面,泛泛之交,又未曾相处多久,谁知道内里是好是坏呢? 经过前两个看似色色都好,实则不堪入目的人选后,许玥心中越发不耐起来。 古代社会过于偏向男性,对他们少有要求,能自发约束自己的毕竟是少数。 所以,想找到一个不嫖不赌,不沾花惹草,不败家,长相正常的男人不是不可能。 世上总有一些良人,但好似浪里淘沙可遇而不可求。 而女子在这世上过得太艰难,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就像被风吹散的种子,飘飘荡荡,去了其他地方,落着了肥沃的好地儿,还能好好长,但更多的没这么幸运,只能在贫瘠偏僻之地勉强存活。 且随意一场旱、涝,便要枯萎死去。 …… 冷眼观察了几天,没挑出大错,赵双城读书着实勤勉,除了必要的活动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 什么俏丫鬟、娇表妹一概没有,据他府中下人所说,这位书房里也没有养着书童之类。 于是,许玥问元娘:“你觉得赵双城此人如何?” 元娘点点头,什么事情干过第一次,下一次干的时候都会熟练很多,比如逃课…… 所以,比起原先,元娘淡定了不少,垂首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听家里的便是了。” 大房里,许大爷在女儿的婚事上就是个甩手掌柜,方氏是继母,知道插手元娘这事犯忌讳,识趣的不管。 而许地主选定的人只剩下赵双城一个。 所以,言下之意,就是元娘同意了。 不过也不奇怪,首先,赵双城长得最好看,这一点比起前面两个就强的多,元娘是许家人,别的不说,美人是看惯了的。 其次,他是个少年童生,日后前程可期。 元娘最看中的是这一点。 少年男女,还说不上喜欢与否,只是关乎婚嫁,更重要的是实际的利益,哪里有那么多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的夫妻。 在盲婚哑嫁的古代,元娘有许玥这个弟弟帮忙,可以挑一个不会太差的夫婿,已经是多少闺中女子求之不得的了。 这日,书肆之中。 赵双城在找上一年院试的秀才们出的时文集子,奈何,不止是他一个人有这般需要,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正要抬头问一问掌柜的,旁边突然传来一抹沁人心脾的香味,好像是春日初开的花香,耳边有声音传来: “哎,赵兄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 他回过神来,顺着声音低头一看,那如朔月美玉一般的小童,正是许玥。 此次府试,许玥正是一府案首,反观自己,屈长几岁却完全比不得。 赵双城回了礼,正寒暄时,眼神却看到许玥旁边,一位身姿轻盈,姿容不凡的少女,香气似有若无。 他看过来时,少女也正好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轻轻一触,旋即不约而同的移开…… 赵双城脸上热意泛起,余光发现,少女也似有羞意,匆匆的低下了头。 ——该不会是自己刚刚的眼神太孟浪了,冒犯了佳人。 许玥好笑的发现,这位未来的姐夫从耳根到脖颈都泛起了绯红的色泽,反应也太过于青涩了……让人喜欢。 “这是家姐,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县上,所以陪着我一起来了。”许玥随口扯了个谎。 赵双城一点都没发现不对,魂不守舍,和许玥说话时词不达意,常常上句不接下句,心神不宁。 等人走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家里父母似乎说过,要为他说一门亲事。 好像……就是许玥的姐姐! 便是她吗? 轰的一下,他的脑内如有惊雷乍起。 …… 到了马车上,许玥笑吟吟的为元娘倒了一杯茶,却未曾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娘白了她一眼,接过茶在手中,却也不喝,心里砰砰砰的乱跳。 她从未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可是就像玥哥儿说的那样: 有感情,总比没感情要好。 何况只是见一面而已,连话都没说,并没有失礼之处,元娘低头喝了一口茶,如此想道。 事情十分顺利,没过半月,赵家与许家已经有了默契,只等着赵家主母探亲回来便正式下定。 人定下来了,许玥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日,她去找许地主,问起元娘的嫁妆,许地主也不隐瞒,拿出一张泛黄的桑皮纸来,指着上面对乖孙道: “这是你娘当年的嫁妆,她去的时候说了,这些东西一半给元娘,一半给你。” 嫁妆单子上面,如数记载了一项项财物,金银首饰共二十一件,珍珠发簪两枚,玉镯两对,家具若干,现银二百三十两。 还有几项被从中划了一道,许地主解释道: “这些是茶叶、碗碟、衣料之类,你娘来这么些年,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许玥看着这张嫁妆单子,指着上面记着的一把白玉雕海棠梳子,道: “我只要这把玉梳便可,其他的都给元娘做嫁妆吧。” 许地主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看着乖孙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疼,吴氏走的早,娘家又离得远,也只给两个孩子留下这些东西了。 元娘的嫁妆当然不止除了这些,许地主道: “你姐姐是嫡长孙女,所以家里给预备了一百两银子压箱底。” “还有一整套的榆木家具,你爹答应了出八两金子给元娘打首饰,再从铺子里拿两箱时兴的好绸缎,便差不多了。” 很不少了,许玥知道,元娘的这份嫁妆,许家的其他女儿可能连一半都没有,可是她还是觉得太少了。 没有田地铺面,这些都是浮财,用完了就没有,家中却不可能为元娘备这些。 许玥思忖着,还有半月,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第58章 生丝,地契 七月末,天气热的街面上卖冰糖冷圆子、荔枝膏水、酸梅汤的小贩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昨夜一场大雨,冲走了暑气,许玥早上起来时,正听见兰芬让喜鹊和百灵把今天上午的冰减去一半。 用早膳的时候,许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般会说些日常的事情。 正是收完丝要卖的时候,许大爷的话也围绕着这个: “今年雨水刚刚好,蚕都养的不错,匀净圆光的上等生丝有不少,价钱也好,我正准备把家里的生丝这几日都卖出去。” “起码能卖……”许大爷说起自家生意经时,脸上都在发光。 “咳咳。”许地主咳了两下,奈何大儿子完全没领会其意思,十分兴奋的说着一斤生丝二两银子。 气的许地主只能失了风度,大力又更刻意的咳了好几声,许大爷才反应过来,眼睛那么一瞥,讪笑道: “爹,你有话要说啊,你这,直接说就是了……” 他的后半句话在许地主的眼神里逐渐消音,慢慢低下头闭嘴了,许地主心中冷哼了一声,开口: “老大,今年收上来的的生丝都先不卖了,留着。” “不是,爹,现在是行情最好的时候,要是这时候不卖就砸在手里了,这可是足足一百二十斤的生丝啊。” 这么多的银子不赚,急得许大爷心头一阵阵发疼,可是许地主一锤定音,发话说了不能卖就不准卖。 等吃完饭,许地主叫住了大儿子,去了屋子里,见许大爷满脸不服之色,他幽幽一叹,望着儿子似有深意的道: “你觉得你爹我是个有钱不赚的败家子吗?” 许大爷一愣,摇了摇头,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许家当家人是个俭省人,一块铜板掉地上都要捡起来存着的。 除了在玥哥儿身上,他爹大方以外,对自己都吝啬。 所以,这次不卖生丝里头有原因? 果然,许地主一脸高深莫测的道:“钱自然是要赚的,留着这批生丝,能卖的价钱可不止二两银子一斤。” 许大爷眼前一亮,敬畏的看着自家亲爹,试探的问: “您是有什么……消息不成。” 见到许地主不耐烦的点头,许大爷不敢再问,心里却已经确定了,自家爹有门路把生丝卖的更高。 他心里美得和冒泡一样,主动和许地主说: “这些事上我知道忌讳,就不多嘴来问了。”哎,姜还是老的辣啊,自己还是太嫩了。 等儿子退下以后,许地主高深莫测的表情一崩,顿时垮了下来,转过头对从里间出来的乖孙道: “玥哥儿,家里的生丝留下来了,你确定知道的消息准确吗,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当然。”许玥走近一点,脸上的神情十分笃定,又道: “这个消息是我在冯公处听来的,至少有七八分真。” 说着,在许地主眼中,自家玥哥儿眼神有些放空,声音轻轻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就感觉心跳的厉害,好像明白自己一定不能错过这次生丝大涨的机会……” “好了,爷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玥哥儿莫要说了。” 许地主喜笑颜开,连忙阻止乖孙继续说下去,不然泄露了天机对她可不好。 哈哈哈哈,他就说嘛,玥哥儿这么好的孩子,在天上的人缘肯定也是一等一的。 这个应该就是财神高照了吧? 见许地主深信不疑的样子,许玥松了一口气,也有些无奈,不是她想搞这一出。 但是没办法,想办事必须要有人手,还要有本钱,这一桩桩都决定了她必须得到爷爷的支持。 而且若是要最大的赚取利润,需要付出的本钱可不止家中这一百来斤的生丝,这些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许地主毫不避讳,从床头雕花的地方扣了几下,取出了一个一寸见方,极薄的小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白纸黑字盖了红印的地契,还有几张银票,许地主都拿出来给许玥过目,道: “这些就是我们许家的根基了,原有三百亩水田,五百亩旱田,因玥哥儿你得了天授,家里出息好,又买了一百五十亩水田,二百亩旱田。” “大部分是上次从临县一次性买下来的,花了大半银子,所以银子只有三百两了。” 许地主先把银票递给许玥。 她接在手中,只见银票面额有十两的,五十两的,最大的一百两只有一张,纸质厚实,边缘光滑。 “这些现银够吗,要不,把你娘嫁妆中的银子也拿出来,反正离元娘成婚还要几年时间呢。” “不用了。” 许玥拒绝,嫁妆的银子是不能动的,这是给元娘保底的。 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的事,若是一着不慎钱都赔了进去,元娘至少还能有一份嫁妆在。 许地主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伸手,肉疼无比的把匣子里的地契拿了出来,极为不舍的给了许玥两百亩水田、三百亩旱田的地契。 他解释道:“不是爷爷舍不得全给,但是总要留个后手……” 许玥如何不明白,许地主常说,地主人家只有买田,没有卖田的,卖了田的都是败家子,去了地下也要被祖宗下油锅! 迎着许地主恋恋不舍的目光,许玥将地契收了起来,含笑道: “爷爷放心,这些地我不是卖了拿银子做本,而是抵押出银子,只要及时还上,地还是我们家的。” “好好好。” 许地主失态大笑道,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不太好意思的解释: “这田地是传家的,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若是抵押,比起卖出去要好的多。” 可是她没说明白是抵押之前,爷爷还是给了她这么多田。 许玥只觉,怀中的地契烫人的很。 可是,这一次机会也是利润最丰厚,时间最清晰的。 生丝价格成倍的往上涨,几乎是三倍的利,银子打着滚的翻,即使不为了元娘的嫁妆她也是必然要博这一次。 钱能通神,许家底子太薄,她不得不为以后着想。 许地主又问起抵押的人靠不靠谱,殷殷叮嘱道: “……现在市面上水田是八两半一亩,旱田五两一亩,抵押折价要少一些,但也不能少于三千两银子。” 许玥听的很认真,虽然这些地契只是一个幌子,并不会用去抵押银子。 第59章 林大商人,五千两。 许玥穿的这本某点科举文,男主一路高歌凯进之余,自然少不了各色佳人,这些“佳人”身份各不相同。 其中有一位,人设是娇弱有才的大商户小姐,家中虽极为富庶,本该金尊玉贵,却被后娘和亲爹一起欺压。 因为太过缺爱,所以一次被男主救了之后便陷入情网,奋不顾身…… 至于为什么这位小姐会被亲爹也敌视呢,好歹是自家血脉—— 因为这位渣爹是个入赘小姐家的赘婿。 总结一下,就是大富之家体弱独女招赘,本只是想借种留后,谁知赘婿早有青梅竹马,却又舍不得富贵荣华,在外珠胎暗结。 这也就罢了,独女有精明强干的大豪商亲爹护着,赘婿也只能哄着她。 但是就是在今年秋日,大豪商带着一批价值极高的珍贵货物在路上时,消息不知为何泄露,被劫匪杀人劫财。 没了依靠,独女身体又不好,家中上下逐渐被赘婿把持住。 等独女一死,外面的青梅竹马带着儿女登堂入室,赘婿摇身一变成为家主,鸠占鹊巢,使奴唤婢,抛金洒玉好不快活。 一切都顺心随意。 只有小姐,作为他曾经赘婿经历耻辱的代表,自然是分外刺眼。 这一段背景存在于小姐零零碎碎的言语和旁白之中,许玥努力拼凑完整,也从中嗅到了机会。 小姐虽然惨,她的外公,不,这时候叫的是祖父,那位大豪商却是一等一的聪明和强干。 若不是他早死,家里绝轮不到赘婿作妖,仅剩的血脉被苛待。 许玥看中的就是这个,大豪商死的太蹊跷,要知道,能白手起家拼出这么大家业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手下人轻易泄露消息。 那么,这个消息只能是从内里泄出去的,那位最终得益的赘婿身上的嫌疑最大。 不耻归不耻,有利可图也是真的。 许玥用左手写了一封信,上面轻描淡写的透露了一个消息,赘婿在外面有人,孩子都有一双了。 末尾还留了一个钩子,隐晦的告诉大豪商,他即将有杀身之祸。 …… 信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了反应,许玥听到了林大商人家招来的赘婿不幸病逝的消息,便是一笑: “万事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利字,果然如此。” 那位多情小姐,没了渣爹之后的人生应该是一片顺遂吧,至少不会痴心到去做男主的妾室了。 嗯,她这算不算斩了男主的一处桃花? 桃花不桃花的不知道,林大商人可是恶心死了,他一万次感谢自己,被一个人塞了信就跑之后没有把信给随便丢了,而是打开看了。 然后,气的七窍生烟。 许玥这个缺德的,怕人家不重视,详细的描写了赘婿和青梅竹马在一起的情意绵绵,对一双儿女爱若珍宝的场景。 查了赘婿之后,发现如信中所说,外面那个女人的儿子比孙女年纪还大,还有一个小一岁的女儿。 安置那女人的屋子还是用他家的钱置办的! 而且周围的人都说,这两人平日都是以夫妻相称,十分恩爱,他们都以为赘婿是走商,所以才常年不在家。 怕女人独自带着孩子难过,赘婿还曾诚恳的拜托邻居对她们多多照顾。 谁听了不说一句情深似海。 林大商人笑着把这对鸳鸯一起送去地下团聚,一对小儿女分开卖,儿子去山里给土苗人当奴才,女儿送去海上给渔家当童养媳。 他们都会有美好的人生。 对于信主人,林大商人当然是感激的,没有让自家做了冤大头、活王八。 女儿知道真相伤心一会儿,现在也缓过来了,不然给那王八羔子带孝还不够晦气的。 但有一点让林大商人心惊肉跳,信前面说的事情被证实了,那最后说他有杀身之祸,会不会也是真的? 还有,信中隐隐提到了他手上有一批货物,极为珍贵,这让林大商人悚然一惊。 这批货珍贵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背后有大干系,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底细。 许玥:人死后,自然什么消息都瞒不住…… 一连串下来,林大商人心急如焚,奈何完全没有联系信主人的办法,明知此人对自己必有所求—— 不然不会没事来消遣他。 可是等待的时间太过焦心了,天气又热的很,几天过去,林大商人的嘴上起了几个大燎泡。 …… 许玥不是故意要吊人胃口的,但没办法,她被拎到冯师家里去了。 院试的主考官是由朝廷派下来的学政官,虽然还没有下达地方,可冯家这样的人家早早得了消息。 冯意买来这位学政所有现世的文集和点评过的文章,给弟子们出题,来了一个究极版特训。 师命不可违,一连过了几天,许玥才暂时脱身,有心力继续。 林大商人终于等来了下一封信,不是和上一封一样,路人塞过来的,而是一只鸟送过来的。 信鸽送信不足为奇,可,这只鸟不是鸽子,而是一只极大的燕子,白腹黑羽,极有灵气! 燕子叼着信落下的时候,林大商人吓了一跳,大半夜的,床头多了一只大燕子,把他啄醒,谁不害怕。 见了它嘴中的信,林大商人才反应过来,有些失望……他还想着顺着送信的人,找一找到底是谁呢。 一边拆开信,他望着姿态灵动的燕子心中啧啧称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这般驯兽之能的奇人。 然后,就被系统.燕子狠狠一翅膀扇了过去:区区土着,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耽误系统大人的时间! 要不是被宿主威胁,加上自己确实心虚。 名臣系统发誓,它绝不会纡尊降贵来送信,不过,也只有这一次! 被扇的林大商人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信,越看脸色越凝重,牙齿咬的咯咯响,他还是让那个狗东西死的痛快了。 看完信后,林大商人赤脚下了床,倒了一杯冷茶,把信撕成碎片,搅和成纸团。 望了一眼大燕子,他此时对信主人的感激达到了顶峰,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啊。 于是,他豪爽的找出银票,卷成卷,放在一根玉管里,将玉管绑在燕子的脚上—— 这才是正常送密信的法子。 燕子起飞前,白了林大商人一眼,等飞远一点,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哼,它又不是那些蠢鸟。 …… 一张张银票摊开,许玥笑了起来,她只要三千两,这里是五千两。 “倒还算个记恩的。” 第60章 收丝,许大爷的敬业 趁着机会,许玥将手中银子和地都拢了拢,一查,她也不由惊讶了,原来自己还是个有钱人? 许多荷包里的金银锞子,有梅花、百合、笔锭如意、花生、状元及第等不同样式的,用专门称金银的戥子一称。 共有金十八两,银二十二两。 除此之外,还有许地主每次出门之时给她塞的银子,都是几十两的塞,她又用不完都积累下来了。 这些合在一起,也有大概七八十两银子。 许玥名下还有五十亩水田,都是许地主零零散散给她添的,日常出息供她花用,免得一时用钱不趁手。 …… 去冯师家接受又一轮特训之前,许玥交给许地主一叠子银票,只道: “这是五千两银子,全力去收生丝,能收多少便是多少,只有十天的功夫,过了中秋便不要收了。” 中秋之后过去两三天,生丝的价格就要暴涨,为了稳妥,不要贪着去吃最后一口,留些余地。 “爷爷晓得,这都交给你爹去办,他对生丝熟悉,这上面的人面也广些,不会耽误了事儿。” 许地主点点头,接过银票在手里,等玥哥儿走了,他数银票的时候一呆,这是五千五百两,比他估计的银数多出了好多!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着,怎么算也算不出差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来。 许地主早上起来脸上挂上了两个大鸭蛋。 用早膳的时候,其他许家人明里暗里都多看了几眼,许地主完全没注意到,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这多出来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心里一时一个想法,愁的他啊,眉头皱的死紧,配上那对大鸭蛋,整个一愁云漫天,落到许大爷眼里,心里一咯噔。 生丝的事儿不会出问题了吧! 家里留下来的生丝百余斤,熟悉的丝商问了好几次价,想着爹暗示的“门路”他都捂着没舍得卖的。 于是,早膳一吃完,许大爷就找上了他爹,焦急的问情况。 “哼,你急什么,你爹办事还有不准的时候。” 许地主被儿子一问,瞬间把多的钱抛到九霄云外了,乐观的想着,钱是多了,又不是少了。 用眼睛一瞥儿子,拿捏架势慢悠悠的解释道:“你放心,家里的生丝定然是会涨的,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往桌上一摆。 许大爷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耳朵嗡嗡的,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摸。 没错,就是这个触感,深深的吸一口气,银票的油墨味儿。 清甜清甜的,比家里出的果子还甜。 “实话和你说了吧,你爹我找到一个大门路,有大商要收丝,这些钱就是给我收生丝用的,家里的那些丝只是搭着一起卖罢了” “收完生丝交给大商,里面的差利有不少,只是,绝对不能出去乱说。” 许地主语焉不详,递给儿子一个“你懂”的眼神。 果然,许大爷瞬间就想歪了,这是有大商想进丝绸行当里来,用本压人呢,或者其他什么算计。 反正,他只知道一件事,要发财了! 赚银子的事儿,许大爷最是积极,不用许地主多说,拍着胸脯把收生丝的事情揽了下来,决计不会误了事儿! 忽悠完儿子,许地主坐在椅子上内心诡异的有些得意,自言自语: “没想到啊,我的脑子转的还是挺快的嘛,嘿嘿……” 个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一连十几天,许大爷连娇妻都顾不上了,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收丝。 许家是本乡本土的地主,一样的生丝价钱,比起外来的丝商自然是更得农户和地主们的信赖。 而且,许大爷收丝用的是现银! 往常丝商收生丝,一般都是先付三成或者四成的银子,等收来的生丝出脱了,才会把剩下的银子付清。 银子落袋为安,能一手交货,一手收钱,比起担惊受怕的压着钱,选谁简直是不用说。 卖谁不是卖啊? 这一场下来,往常走丹阳县的丝商把许大爷恨了个透,收不上来生丝,这一季的出息就沾不上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许大爷某次去临乡王地主家收生丝的时候,遭遇埋伏,被痛打了一顿,鼻青脸肿。 他屈服了吗? 没有,绝不可能! 一瘸一拐到了王地主家,唬了胖地主一跳,忙去请大夫来,问起原因,许大爷不屑的冷笑: “还能是谁,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不就是那些个没本钱收丝,却还嫉妒我本钱雄厚的狗东西。” 王地主等到自家生丝银到手了,才语重心长的劝说许大爷: “贤侄啊,收了这么多生丝你也早点收手吧,这些丝商都是一伙儿的,你现在是抢了他们的生丝,可是最后往哪里卖呢?” “还不是要卖给他们,要是惹急了人不接你的茬,这批生丝不就压手里了。” 十里八乡的人,都以为许家收丝,是为了垄断这一季丹阳的生丝,逼丝商们出高价去买。 丝商们也是如此作想,所以才如此恼火。 许大爷肿起的眼睛斜着一笑,心中满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意。 你们知道什么,我上头有人! 多少生丝都敢收,反正花的又不是我家的钱…… 有蓬勃热情的许大爷花光手上最后一分银子之后,收来的生丝已经把许家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 第61章 获利,剧情点 八月中秋节日,人月两团圆。 许玥被放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生丝,满满的生丝。 大好的日子,没人扫兴,吃了月饼,饮了菊花酒,元娘姐妹们一起摆了案拜月,乞求福佑。 第二天一早,许玥便收到了观书送来的信,上面有两个消息。 第一,传言朝廷欲要赏赐朝贡的百国大批丝绸,消息一出,江南丝绸之价上涨了两成,连带着生丝也涨了许多。 现在已经是二两半一斤了。 许玥一笑,本朝国力发达,武力十分充沛,号称万国来朝,加上前朝常有赏赐外邦属国大批丝绸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信了这个传言,而丝绸大多出于江南之地,朝廷储备的丝绸根本不够赏赐的,自然会涨价。 生丝是织绸的原料,连带着价格也一路走高。 只是这样,还顶多涨上一倍…… 下一页,观书提到李家那位最会读书的庶孙被嫡兄推入湖中,大病了一场,听说险死还生。 因知道许玥叮嘱过多关注那边,所以他自作主张,送了一份药材过去。 许玥眼前一亮,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书中写这一段剧情的时候,偶然提到主角养病之时,丫鬟闲聊说起李知府之妻王氏也病了。 因为王家有子弟是织造局的官儿,一场大火,把收来的生丝焚了大半,眼看着就要获罪了。 往年生丝被焚也就罢了,补上就是,但这次,传说朝廷要赏外邦丝绸,织造局如何敢怠慢,连忙去收生丝。 可是这时候,生丝都收的差不多了,能有大批生丝的都是老奸巨猾的商人,捂着不肯卖,等着大涨价。 供不应求,生丝的价格一天一个价,涨上天了。 仔细收好信纸,许玥对主角的好感大涨——让她赚了一笔大的。 以“生病”这个剧情点为分界线,许玥估摸着时间,十二天之后,不管还能涨多少,生丝全部脱手! 书中写了“李景淮一连病了半月”,他病好之后,就听说朝廷就发了通知,斥责坊间的谣言。 皇帝发言:赏什么丝绸,朕的子民们都还没有全部穿上丝绸,怎能赏予外邦? 丝价大跌! …… 杭州府,李知府家。 李景淮醒来,浑身又酸又疼,全身无力,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嘴里干涩无比,却没有叫人,眼中一片冷意。 嫡兄跋扈他早就知道,也小心的避着不去招惹,没想到他有意退让,别人却不会领情。 不过是一次族学师傅的夸赞,旁人不怀好意的挑拨几句,嫡兄就将他推入湖中,还不许人去救。 八月的天气,湖水温热,按理不会有事,可他运气不好撞到了石头当即就晕了过去,呛了不知多少水。 这次他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被子下的手缓缓收紧。 这时他房中的大丫鬟终于发现人醒来了,一番兵荒马乱,亲姨娘卫氏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嘘寒问暖。 “……你都伤成这样了,李景玉也没被怎么办,只是罚跪了两日祠堂,外加罚抄了一百遍礼书。” 卫氏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李景淮心中更冷,却没有和亲娘一样直接把怨怼宣之于口,只说了一句: “他是嫡,我是庶,莫要再说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徒让人看不起,日后他科举有成,那才是报复的时候。 卫氏点点头,她一向胆小懦弱,却最听儿子的话,转而说起其他事: “家人还不如外人,你那位许表弟可还记得?” 李景淮自然记得,虽然没有几面,但任是谁见过了许玥,都不能轻易忘掉的。 “他人都回了丹阳,听说了你生病的消息,还让下人送了药材过来,离得这么远,要不是关心你,如何会注意到。” 说起这个,卫氏脸上显出一抹感激来,虽然只是一份药材,但在李家,他们母子少有受重视,能有人待他们如此真心,自然感念。 良久,李景淮才缓缓道: “我记下了。” …… 八月下旬,许玥脱手生丝,共得一万七千余白银。 一万五千两存入钱庄换成大额银票,剩余两千两兑成雪丝细锭的银块。 现银半数给了许地主,连带着那些地契,其他钱许玥不会动,有机会去购置成房产和田地铺面。 许地主招来大儿子,白花花的银子一摆,满意的看见他眼中的“崇拜”之色。 第62章 婚约,心悦 九月初,天气比往年还要热上许多,丹阳县县河流水网甚多,农人辛勤一些倒是碍不着秋收。 许玥院子里种了一架蔷薇,这种花喜欢太阳,所以开的尤其热烈,花朵儿挤挤挨挨,垂落下来好似瀑布一般繁密。 家中的丫鬟婆子最喜欢掐上一两朵,戴在鬓边,又好看又香,还不花钱。 这便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许玥少有闻到这蔷薇香的时候,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冯师的宅子,早上先看一个时辰的学政“周边”揣摩风格。 然后冯师出题,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做完,完成之后当场批改、评卷,完善瑕疵。 这不是要他们一味的模仿,而是在保留自己的行文风格之余,更贴近学政的胃口,力求耳目一新。 毕竟,在考场上就不要玩什么才高自许,清傲考官的把戏了。 是真的会考不上的。 冯意之笑吟吟的给他们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有原型的人物,毕竟江南出才子,才子多了,就有恃才傲物的。 这样才华高,但是因为性子倔而屡试不第的可不少。 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许玥等人也不会头铁,乖乖的接受冯师的特训。 他们也知道好歹,别忘了,文信可是在原籍考试的,为此,冯师要出两套风格不同的题,十分辛苦。 许玥还算游刃有余,这次中秋,程序签到的属性终于是一点“智力”了。 这三年多的签到,一共只签到了三点智力,还有一点“精微嗅觉”,其他的都是美貌…… 智力点的作用十分明显,至少许玥自我感觉如此,读书时,不说闻一知十,也能举一反三,且往往能从书中另出新意。 传说中的越读书越快乐的感觉,许玥上辈子没体会到,这一世倒是有了。 这日,许玥请了一日假回家。 赵家要上门递聘书了,事关元娘,她自然要回去。 赵家主母回来已经快消半月,许家一直在等男方上门来,好成就一对小儿女。 却不知为何,赵家人迟迟未至,许玥还曾猜测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如今人如约上门了,听说礼数也极为周到,态度十分恭谦,准备了三十余种寓意特殊的礼品上门纳采。 赵夫人是一位秀美的女子,眉目之间和赵双城有些相似,看来是儿子随了母亲。 她举止有礼有节,对许家人十分热情。 女方父母迎接她时,方氏与她互相见礼,笑道: “早就听说,临乡中有一户赵家是官宦之家,与我们这些人家不同,家中门风清正,早想认识一番,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总算有了机会了。” 这是纯粹的脸上贴金了,赵家发迹是在这家老爷子考上举人,运作了门路做了几任县官。 不过好听话谁都爱听,赵夫人先见了方氏,便为其美貌所惊,她知道这位是元娘的继母,却没想到是如此美人。 心中一动,嘴上也奉承,说起许家的种种好处,反正花花轿子人人抬,没叫场面冷了下来。 等见了许家一家子人,赵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一家子,没一个丑的。 特别是未来儿媳元娘的那位“大名鼎鼎”的胞弟,赵夫人更是不住的看了好几眼,只觉眉目好似精细画出来的一般。 再一想,这位已经考中了童生,赵夫人暗叹,难怪公爹连往日同僚家的小姐都看不中,硬是要如儿子的意。 罢了,罢了,自家那个犟种和她闹的不可开交,她也是吃力不讨好。 心中如此想,面上对元娘却十分温和喜爱,夸奖有加。 许玥默默的观察,心知有不对,不过看见赵夫人背后的赵双城一会儿已经看了自家姐姐十几次,看一次红一次耳根,也没多话。 不管如何,姐姐能嫁一个喜爱她的夫君,这一项已经把诸多不好都压下去了。 且赵家上门态度如此之好,也说明虽有不对,但也接受了姐姐,至少不会磋磨。 婚姻古礼,虽是三书六礼,当平常过日子时,不是世家大户基本也不会完全依照此来,多是几项合成一项。 赵家上门纳了彩,交换了聘书,也问了元娘的名字,之后将生辰八字一合,就代表两家已经正式定下婚约了。 临走之前,赵双城拉过许玥,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金雀钗,用料虽不多,却十分精致。 “玥哥儿,你帮我把这个给你姐姐。” 说着,他双目向后回望了一眼,那里元娘正往回走,只有一个少女的背影,声音越发小了: “哎,和元娘说一声,我……心悦她。” 许玥收了锦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道: “你这份心悦既然说出来了,最好就不要变了……” 她还是当了一回快递员,把东西如数交到了元娘手中,并复述了一遍他的话。 见元娘的脸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手不住的抚摸那枚金雀钗,许玥含笑离开了。 一双有情人,最是意好。 …… 读书最是消磨时间,恍惚又是一年。 四月中旬,府衙张榜告示众学子,今岁院试已经开始报名。 第63章 院试前,后门 秀才,本为才华优异者的通称,至科举渐盛行,变成了对通过县、府、院三试的学子的称呼。 也是士大夫阶层的第二等,虽仅仅高于童生,但已经拥有了各种特权,高于普通百姓。 这一项上,许玥研究的很透彻明白。 可免去徭役、名下二十亩以下的田地无需交税、见县令不跪、若无学政褫夺秀才的功名,官员不可随意对秀才用刑。 然后如果成绩不错,位列秀才中的一等禀生的话,还可以每年从官府中领二两银子和一些米油炭茶。 直接就是吃穿不愁,跃升阶级了。 中了秀才有这么多好处,杭州府又是文人极多的地方,每年院试都如鲤鱼跃龙门,人数极其多,录取率堪称百中取一。 卷之又卷,能在杭州府考中秀才的,没有一个浪得虚名。 这段日子,杭州府的街道上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很多文人又菜又爱挑事,加上大家都是竞争者,一言不合就开打。 报完名之后,几个弟子又被经验丰富的冯师拘在了冯宅里,一步都不许出门。 “就你们这一个个的小身板,禁不起别人一巴掌,可别院试还没进个门槛,就要先在床上躺上两天了。” 冯意之手中的折扇指过三个弟子,眼中闪过笑意,含笑道。 “谨遵师命。” 大家都答应了下来,他们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躺。 奈何,第二天许玥就不得不违背师命。 李知府家中一位不起眼的老仆,低调的上门,只单请许玥一个人去,这节骨眼上,她不敢贸然答应,正要拒绝时,冯老爷子悠哉的发话了: “去吧,没什么关系……” 不着痕迹的对许玥点了点头,许玥心头一跳,知道内有玄机,便应下了老仆。 老仆神态恭谨,语速不慢不快的道: “小公子,大人戍时下衙,请不要误了时辰。” 戍时,换算一下大概是晚上七点至九点的样子,要休息的时候了,一般不会邀人上门,除非有必须遮掩的地方,夜色朦胧,倒是个好时候。 等人走了,冯老爷子望了一眼许玥,见她似有不解,笑道: “你认了那位姑奶奶倒是不错,虽名头上不好听了一些,真切的好处倒是不少。” “冯公的意思是?” “哼,还装糊涂做什么。”冯老爷子白了许玥一眼,索性说个明白: “这次派下来的学政据我所知,正是李明远同科之友,关系甚好,只是一人在地方上,一人在京都,时日久远,少有人提起罢了。” 李知府名达,字明远。 “此时邀你过去,不外乎提点你一些关于学政的喜好和忌讳。” “且他只遣一心腹老仆来邀你,而不是正大光明的下帖,和让你卯时再去李府的原由一样,为了避人耳目,落下把柄。” 冯老爷子睨了一眼许玥,话中有点疑惑的道: “这险他能不冒,却偏偏动了,一动就必然留下痕迹……你们许家专出美人不成?” 不怪冯老爷子想的多,实在是过了七岁之后,许玥脸上开始褪去孩童的稚气,人一眼望来,几乎无法移开。 推此即彼,那位许家姨娘若是长得和玥哥儿一般。 不,有一半的颜色也够了。 “冯公说笑了。” 许玥心中无奈,淡淡的回了一句。 戍时一刻,一架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停在了知府宅的某个小门处。 观书先下了马车,见外间没异常,才扶着许玥下来,门恰时打开,熟悉的老仆领着两人进去。 许玥一边跟着走,一边想,这就是走后门的意思吧,够贴切。 老仆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左拐右拐,到了书房,示意许玥进去。 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老一少,较老的身穿藕色便服,身材清瘦,长相端正,依稀可见此人年轻时的风采。 这便是李知府了,望去比之府试时着官服的样子要亲切许多。 小的许玥更熟悉——李景淮。 李景淮轻轻的朝许玥点头,自从决定要崭露头角之后,他本就天资聪颖,很快便得了李知府喜爱。 甚至能时常得以受其教导。 许玥行了学子礼之后,上首传来一句温和的声音: “无需拘束,坐吧,上次你来府上本该见一见的,奈何你我当时身份敏感,怕落了人口舌,便未曾见你,倒是失了礼数。” 灯光下,许玥神色自若,回道不敢。 刚刚在府试得了案首的人,就和知府亲如一家,李知府敢见,许玥都不敢去。 两人闲谈一会儿,李知府如同对待家中子侄一般,神态温和有加,又不乏教导。 一旁的李景淮也不由在心中暗想。 他家祖母实在是手段非凡,女人……真是不可小觑。 第64章 祝福,干将 过了片刻,李知府摸着胡须“不经意”的提到,朝中前段日子有南北籍的两名官员互相弹劾,引起了一番大震动。 甚至分为两派,在早朝之时斗殴,陛下震怒。 “咳咳,南方文风盛,每每会试之时多有高中的,本朝的状元大半是江南籍贯……” 说到这里,李知府望了一眼许玥,见她眼神紧缩,显然发现了其中关窍,心中满意。 朝中南人和北人素来分为两派,时有斗争,这次闹的大了,陛下发了大脾气,杭州府这次院试也是被扫到了台风眼。 太多人在后面推手,要将这次院试的难度提高,试一试江南学子的成色。 连名额都不如往年,只有六十余人可中。 许玥长揖一礼,这是真的感激,抬眼问道:“学生试问,今次学政可是江南人?” 李知府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上戏肉: “这无关重要,你放心,学政一心清正为官,断不会有所偏倚,只一点,不喜学子轻佻傲慢。” “此前院试之时,常有学子早早交卷,可博一个才思敏捷的名声,在这位学政手上可恰恰相反……” 许玥心中一惊,牢牢记下,这可是个大坑,大家都以为早交卷可以加分,谁知反而降分,让人怎么受得了。 ——而且她还有前科,一不留神就会踩坑里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知府喝了一口茶水,叮嘱道:“这是家常小话,就不要在外面传了。” 许玥出去的时候,送她出来的李景淮站在书房门口,谢过她送药材一事。 想了三秒,许玥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出这件事来,从容道: “你我是姑表之亲,这是应当的事情。” 闻言,李景淮心中一暖,自这一病,他便知道,有时嫡亲的亲人反而恨不得你去死。 何况是来往不多的姑表兄弟,能送药材已是情分,希望他活下来。 哎,许表弟表面虽冷清,为人心地是极好,古之君子便是如此了吧。 见许玥不居功,李景淮也不多说,拱手轻声祝福: “望表弟顺心随意,一举夺魁。” “多谢。” 祝语出口,李景淮便见许表弟冷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似乎为他的祝福而开心。 说话被人重视,他心中十分雀跃开心。 许玥:……男主的祝福,算不算给她加了buff? …… 回了冯宅,冯老爷子还没有睡,只扫了一眼许玥的神色,便知其有所得,心中纳罕,有点不甘道: “一个人的福气太大,不小心就会物极必反,你想跟意之去修道也不算差了,压一压也好。” 许玥添添减减的,将事情告诉了冯老爷子,老爷子听了,摆摆手: “哼,从本朝立国开始,南北之争就没停过,这是又闹幺蛾子了,常见的事儿,不新鲜了。” “你们啊,谨慎些好好考就是了,当今可是一位明君,压得住这些。” 许玥应下了,心中忽然促狭,问道: “既然由来已久,那冯公当初,是否也是南人一派的干将呢?” “小子找打!” 冯老爷子笑骂一句,随后自己也撑不住了,笑了起来,脸上有些得意的道: “昔日的风光有什么好说的,都是老骨头一把了,反正啊,那时候南人一派和北人对峙的时候,没我不行。” 听了这句话,许玥十分惊讶,心下惭愧,是她小看了冯公了。 次日。 许玥隐晦的和冯师说起昨日去李府上的事,说完后,心中实在好奇,问起冯老爷子曾经的风光往事来。 是如何搅弄风云,以天下为棋子…… 噗嗤,冯意大笑了起来,见小弟子一脸不解,忍住笑道: “那时候,南人确实十分依仗老爷子,因为老爷子年少时当过一段时间的游侠,练过武,而且十分不错。” “南人体质比不得北人,若无老爷子,朝堂争执的时候,是会被按着打的。” “哈哈哈哈哈……”冯意乐的支不住身子,毫不留情的揭了冯老爷子的底。 许玥暗暗磨牙,一脸黑线,原来是这个没他不行。 …… 朝廷派下来的学政姓林,林学政一入杭州府,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府、县的学官一起去文庙拜祭孔子。 之后便雷厉风行的带着考官们进了贡院出考题,锁了大门,不许进出,吃食衣物之类由两名衙役递送。 若有发现丝毫不对,立即杖毙这两名衙役,家人同罪。 两个衙役自然战战兢兢,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小命,那叫一个谨慎,看谁都像是要害他们。 这一番举动下来,众人都明白了,林学政是个狠人! 第65章 臭号,小三元奖励,系统。 院试前日夜里,不到五更,许玥早早收拾好了,怕打扰到冯老爷子休息,动静极小的出了门。 刚走出几步,后面就有下人唤她,停脚,看见是冯老爷子的贴身下人,递上一个小匣子,道: “小公子,这是老爷子吩咐给您的。” 许玥猜是护身符或者什么,打开一看,是几枚香丸,轻轻一嗅,她就知道,这种香丸气味十分浓郁悠长。 香气虽不俗,但留香太久,香气会充斥四周久久不散。 疑惑的问:“为何要予我这个?” 她自从调香以后也爱用香,但香气都偏清淡一类。 下人低着头道: “老爷子说了,院试可能会遇到臭号,带着香丸,可稍解臭气。” 考生们入了贡院,便会被分配号舍,一座贡院有几千间号舍,里面自然有好有坏。 其中,臭号就是考生们最避之不及的。 因为贡院中号舍是一排一排的,其尽头就是厕所,每排七八十个号舍,这一天下来,厕所就得爆满。 臭号是最紧挨着厕所的地方,那气味一冲,熏的人生不如死,还有什么精力去答卷? 往年还有稀奇事,一位分到臭号的考生出了贡院,逮住一名他见过上厕所的考生暴打,一边打一边嚎啕大哭的骂: “我让你拉,拉那么多,那么臭……” 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一念及此,许玥立刻收了香丸,对老爷子感激不尽! 和师兄弟们汇合后,许玥在马车里将香丸拿了出来,迎着他们好奇的目光,将原委一一道来。 “这这这,我怎么没想到。” 何顺一脸惊恐,四个弟子之中,别看他最结实,但他却是被家里养的最娇气的一个。 夏雨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闻到了家中施肥的时候,自己帮忙闻到的气味,运气不好……要闻一天。 “来,一人一颗,这香丸应该能撑到正试结束,而且说不定我们没有那么倒霉呢。” 许玥拣了香丸分送,一边安慰两人。 到了贡院门口,见到同来考试的未来姐夫赵双城,同样给了一颗香丸。 …… 进了贡院,核实过考生相貌,防止替考,有两个衙役将考生的头发、衣服、裤子,都一一检查,没有异常后才放人进去。 若不是夏日衣裳轻薄,藏不了什么东西,还要更严一点。 险险过了检查,许玥却开心不起来,只是院试已经如此之严格,越往上,听说搜查越发严格,加上她年纪越大…… 要不,考中秀才之后,专攻诗词,先传出名气当了名士后,引人征召。 或者从军入伍,没谁规定只有文臣才是名臣不是,但入伍被发现的概率更大,且刀枪无眼,自己是个战五渣。 给皇子当幕僚争从龙之功? 驰骋商场,掌握经济命脉,以此博取入朝的机会…… 许玥脑中千百种想法来回翻滚,甚至连选农业大佬找一路潜龙造反都想到了。 最后还是被她自己一一推翻,无他,比起正经从科举入仕来,其他的路或多或少都有瑕疵。 可问题是要科举就一定要不被发现女儿身! 心中阴云密布,许玥面上还是毫无异状的提着考篮往贡院内走,分配号舍时,衙役给她分配的是乙四十五号。 正在一排号舍的中间,没有臭号之忧了,余光却发现何顺脸色苍白,手中的号码正是丙七十八号,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臭号! 几人之中,也唯有他中了大奖。 饶是此时烦忧无比,见此,许玥也不由一乐,幸好给了香丸,不然这位娇师兄说不定真过不了院试。 找到自己的号舍,只见小小窄窄的一间用木板隔出来,大概只有一平米,摆着一张长桌,一个高低不平的凳子。 江南雨多,号舍散发着一股子霉气,许玥碾碎了切开的半枚香丸,用火折子点了放在碗中。 香气一冲,霉气便掩住了。 周围号舍已经有人在了,嗅到这股子飘过来香气,发现许玥这边,神情便是一苦。 自己怎么没想到带一点香料来,霉气也不好闻啊。 许玥先用衣服垫着,把不平的凳子弄好,防止坐上去的时候乱晃污了卷子,刚刚坐好,她的脑内就传来系统的声音: “宿主,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这次院试你也能中案首的话,就达成了小三元成就,可以兑换一个相应的奖励。” “比如障眼法之类的,只要你不允许,没有人能透过幻像发现真实。”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许玥先是心情一振,如绝后逢春,随即咬牙质疑系统。 系统心虚不言语了。 为啥呢,因为之前它就没想过许玥能走到这一步,小三元,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古代这么多读书人,特别是江南这地方,才子多如过江之鲫,要从县、府、院三次考试中都夺得魁首。 需要的不仅是才华,还有运气,也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若不是这么难,仅仅只是中了普通的秀才话,许玥不会有选择奖励的余地,自然没有未来可言。 “宿主,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吧,我们要看以后,你就差院试这临门一脚了,是胜是败,在此一举。” 许玥听了系统的话,戾气十足的冷笑: “过去了?你知道为了科举,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一年又一年,从不曾停歇的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 “冬日寒霜,夏日酷暑。”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系统的错!我要投诉你!” 宿主咄咄逼人,还拿出了投诉这个大杀器,系统只能节节败退,最后许下多个丧权辱国的条约,才算结束。 然后,许玥一秒回复冷静的姿态,活动手腕,准备考试。 这一变脸,系统看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你这么能演,怎么不去当演员啊? 响亮悠远的锣鼓声传出,院试正式开始了。 第66章 院试(一) 童试最后一关,院试。 许玥已经连过了县、府两试,均得了案首,但若要达成小三元的目标,这最后一关尤为重要。 不成功,科举这条大路她是绝不能走了。 坐在号舍内,许玥微微闭目,感受着心脏砰砰砰一下一下跳动的运送血液,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慢慢的,浮躁、恐惧、紧张、怨恨的情绪坠入一片平静的心湖…… “考生,这是你的卷子。” 发卷的衙役将答纸从挡板上递到桌子上,许玥睁开眼,平静的道了一声谢。 趁着衙役扛着题牌还没到的这一段时间,加水入砚台,用墨条垂直一圈一圈的研磨出墨汁,墨汁浓淡适中,正适合书写。 院试只考两场,一场正试,一场覆试,每场以日落为止。 正场考四书文两篇,试帖诗一首,一般来说,照县、府两试难度会有较大跃升,但到底只是童子试,难也不会难太多。 可题牌一放出来,号舍中的考生就有忍不住惊呼的,打破了贡院的寂静。 题目太超纲了。 许玥看向两道四书题,饶是早知今年院试会难上许多,却还是心中一惊,更别说那些考生了。 这就像原想着打二十级的怪,谁知道临到眼前,却发现厂商暗箱操作,披着二十级小怪的皮里面是五十级精英怪的内核。 面对考生的喧哗,林学政大喝一声: “贡院重地,若再有声音,一律以舞弊处置,杖责三十,带枷重责!” 效果十分斐然,几千人的贡院瞬间鸦雀无声。 两道试四书文,第一题:君子不弃。 第二题:王速令出反。 两个题目都很简短,但难度确是差距极大。 君子不弃,出自《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大概意思是,孔子说,君子不能像器具那样,作用仅仅限于一个方面。 这一道题的难度中规中矩,联系到这一篇的名字,“为政”,阐述了孔子在政治方面的理解,这就可以着手破题了。 君子不器,允文允武。 许玥沉吟片刻,就打好了腹稿,下笔时几乎是文不加点,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篇字迹清晰,逻辑圆满,才气挥扬的文章出现。 只三百余字,不多不少,赏心悦目。 做完第一道题,许玥正处于灵感勃发的时候。 她望向第二题,心道,果然。 王速令出反,乍一看,让人摸不着头脑,四书之中没有一句是这样的,平常考生一下子就慌了。 其实这就是四书中的句子,只不过是两句合在了一起,这也有一个名号,便是科场所谓的“截搭题”。 顾名思义,从两句里截取一些字句搭在一起,又奇又怪。 比如这道“王速出令反”,出自《孟子·梁惠王》:王速出令,反其旌倪。 是孟子规劝攻打燕国的齐王,赶快下令放回燕国被抓的老人和小孩。 这难度,没有一点想象力都联系不起来。 许玥想明白了这道题其中的关系,便松了一口气,立足点还是一个:“仁”,之后就难不倒她了。 两道题都打好草稿,太阳才刚刚升到头顶,炙热的阳光对号舍内的考生们“雨露均沾”,一个个汗如雨下。 题目太难,天气又如此之热,贡院中弥漫的气氛十分焦灼,似乎一点子火星就要燃起来。 衙役们两两一对,来回巡视,防止有考生受不住压力作乱。 许玥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唇,闭眼休息片刻,她旁边的已经将衣服敞开散热的考生写完第一道,不经意的一看,更嫉妒了。 这位居然只汗湿了一点鬓角,双颊带了一点红晕,不显狼狈,反而更衬的其颜如舜玉。 再闻一闻自家号舍里的气味,现在不止是霉味了,还加上了一股子酸臭的汗味,十分窒息。 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吗? 这位考生郁卒了一秒,随后自我安慰起来,这么从容,肯定是知道考不上所以才轻松的。 不知道旁边舍友破防了一次,许玥开始做最后一题,试帖诗。 考牌上写着题目:“万里寒光不得思。 许玥轻轻呼出一口气,这道题也是云里雾里,没有表明主体,一些平日里对诗词不擅长的学子恐怕又要难住了。 万里寒光,指得就是明月之光,不得思,便牵扯到了月色通常的寓意: 相思,忧愁。 关于月亮和思念的诗词,许玥看过不少,自己也作过许多,她灵光一闪,好似抓住了什么,提笔而下。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放下笔之后,许玥看着纸上的诗词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文人常言,好诗是“妙手偶得之”。 未曾想,她在最关键的一次考试之上偏偏得了这一首水准颇高的诗词。 许玥没有注意,最后一个“看字收尾后: 叮。 这一声提示无声无息的响起,系统为了防止打扰宿主,早早开启了静音模式。 第67章 作弊,十年寒窗 贡院中间的日晷偏移,指向未时三刻。 许玥誊抄完最后一个字,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已经尽了人事,之后便要看天命了。 将答卷整理好,收拾好笔墨纸砚,一一摆在考箱内,以免出贡院时手忙脚乱。 做完这一切,许玥也没什么睡意,只好闭目养神。 场中的考生没有她这般闲适,题目的难度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即使是早有才名之人,一时之间,也觉棘手。 …… 林学政在高台之上自然对场中情况了如指掌,多是抓耳挠腮之人,心下了然。 无他,那道难度极高的截搭题,便是他所出的。 这种题目,一般是乡试,甚至是会试才会有的,可见其对杭州府的考生们降维打击的功力之大了。 也不是他有意为难杭州府的学子,只是上面发话,要提高这次院试的难度,他也没有办法。 大概这次的卷子会很难看吧…… 林学政心想,一时竟然略微有些愧疚了,不过转念一想,江南文风泰盛之地,总有一二惊人之才,说不定会有出彩之作。 且名额摆在这,即使作的文章不好,矮子里拔高个,总能挑出人来。 只不过,朝中南人一派可就要丢了脸面了。 摇了摇头,林学政不再多想,反正他哪一派都不是,不然也不会派他来当杭州府的主考官。 突然,几声鸟叫声传入了他的耳中,林学政眉头一皱,看了看天空,几只飞鸟盘旋,他冷笑道: “无耻贼子,居然敢在我的眼睛底下作乱,不知死活!” 一声令下,几名面容严肃的衙役从某处号舍中揪出了一名考生,考生惶恐不安的大叫大吵着冤枉。 贡院内瞬间一阵骚动,许玥也睁开了眼睛,好奇的望了过去,心中有了猜想。 空地中央,考生被两个人反剪双手,沉重的木枷压住他的头,死命往下,狼狈万分。 林学政从高台上下来,打量他一眼,手一挥,已经有人送上了一只白羽鸽子,虽还活着,双翅却已经折断。 “大人明鉴,这是学生从小所豢养的爱鸟,只因此鸟与学生感情甚深,可能是家人看管不利,所以才来寻我。” 一见到白鸽,考生的眼神都慌乱起来了,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的解释了起来。 “谎话!” 林学政一声厉喝打断了考生,眼神凌厉如刀,毫不留情的道: “你说你从小饲养此鸽,为何见了它垂垂欲死,竟全无心疼之色,反而巧言如簧,为己开脱。” “本官看你是想借此鸽舞弊才是真!” 考生双目空白,已经是神魂俱颤,如何能作答,阳光下,众人清晰可见其衣衫下出现一滩水渍。 林学政见此,没有一丝怜悯,看考生如看脏臭无比的蛆虫,一甩衣袖道: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这天下最可耻的厌物,寡廉鲜耻至极。” “给本官就地剥了他的衣冠,褫夺功名,以正视听!” 听闻此言,原本如死鱼一般的考生瞬间激动起来,涕泪横流的大喊: “学生知错了,求宗师饶恕,莫要夺取学生的功名,十年寒窗苦读啊!” 林学政漠然的道:“给我堵上他的嘴。” 随后,作弊考生被剥下衣服,只着里衣被戴上木枷,头发散乱,眨眼间从有功名的读书人沦为罪人。 杀鸡儆猴。 所有旁观的学子都明白,林学政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此人。 这位主考官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用意,转过身,摸着胡须,望着诸多号舍中的考生,冷哼一声,拉长声音道: “十年寒窗,这里谁不是十年寒窗,本官提醒你们,不要如此人一般自误。” 众考生噤若寒蝉,心生戚戚之感。 哦,我不是十年寒窗,许玥心中默默的反驳。 因为我加上在娘胎的时候都没有十岁。 皮一次可以,在心里皮就好,许玥可没有胆子装个傻白甜回话,看着被拖走的作弊考生,她十分感激的望向林学政: ——抓的好。 虽然可能性小,但要这个考生是个作弊天才,抢了她的魁首怎么办。 林学政十分敏锐,恰好捕捉到了这道“不同寻常”的炙热目光,一时心下还有些喜意,还是有人懂他的苦心的。 自己都是为了他们好啊,作弊是好事情吗? 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顺着目光一看,就是一愣,先注意到的自然是其容色,难怪说江南出美人 ,回过神来,发现其年龄之幼小,又是感叹。 居然还是个神童。 难怪懂得他的苦心。 许玥就见那位严肃的林学政,轻轻的回了一个颔首。 第68章 香臭,文学大佬。 申时一过,立马有人来收卷子,有没做完的考生,失了分寸,连声哀求再等一会儿,收卷人一斥,也只能依依不舍的交上卷子。 这些收卷人心中感慨: 往年哪有那么容易,非得要闹上几番才行,这次林学政杀鸡儆猴,这些考生就都老实了。 “有劳了。” 许玥将卷子上交,拿好自己的考篮坠在人流的末尾,很快出了贡院。 …… “玥哥儿,在这里。” 知道许玥不会第一波人最多的时候挤出来,两个师兄默契的等在一旁,见了人,何顺眼前一亮。 汇合后,何顺圆圆的脸一苦,到了近前才发现,玥哥儿是衣袖盈香,显然也燃了香丸,两个人的气味却截然不同。 注意到他的神色,许玥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号舍霉气太重,所以也燃了半枚香丸。” “味道是挺不好的,只是我觉得不是臭号,所以没有想起燃香丸。” 一向少言的夏雨也破天荒的说话了。 何顺一点没发现什么不对,鼻子皱起,忿忿不平的道: “我的号舍里根本闻不到霉气,全部都是厕所飘来的臭味,你不知道,刚开始还好,等如厕的学子多了,臭气直往我的鼻子里钻。” “幸好有玥哥儿给的香丸,我才好受一点,但你们闻闻,这气味是不是又香又臭!” 何顺一摆袖子,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散发出来,许玥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她可以分辨一味香中的几十种香料,更受不了这个味道。 回了冯宅,冯师见到他们,一挑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第一句话就是: “快,热水都给你们放好了,都洗干净一点,不洗干净不许吃饭啊,玥哥儿也是一样。” 香是香了,但是天气这么热,冯意又不是不了解杭州府贡院,一天下来免不了出汗,当然要洗。 师命不可违,三人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 许玥一个人洗完澡,出来,观书端了一些好克化的食物出来,里面有一份人参须鸡汤,撇了油汤,说是冯老爷子让她补一补的。 吃饱喝足,浑身清爽,许玥只觉一阵疲惫涌上,正想着上床休息一会儿时,脑中响起系统雀跃的声音: “宿主,先不要睡啦,你快看看。” 她心中一动,拉开面板,只见书架上一本白衣文士封面的书正散发着金光,光芒一闪即逝。 文学大佬的传记开放了! 许玥先是一惊,这位大佬给自家传记设下进度条,又不明说条件,她其实隐隐有些放弃了的。 没想到,猝不及防就完成了? 仔细查看后,许玥才明白文学大佬的用心良苦,当文抄公的第一要素,其实是具备相应的诗文素养。 你自己不行,那获得多大的名声都不保险。 文人们在诗词上的玩法多的是,比如说有名的曲酒流觞,酒杯停下了,便要合上一个人诗词的末尾一韵,当场作出一句诗来,还必须切题。 这让人怎么玩儿? 一个名声在外的大诗人,连这种诗酒唱和的小情趣都玩不来,一次两次可以推说是没有灵感,多来几次,旁人自然会有所怀疑。 所以,许玥称呼这位前辈为文学大佬还真不假,人家能吃这一碗饭,当然是有这个本事。 除了谨慎之外,人家穿越之前就是专攻文学的大佬。 到了古代,家中长辈都是文采风流之辈,有这个培养的环境,加上自己也有天赋,自身日常作诗就很有灵性。 这样的人,作出名动天下的好诗又有什么稀奇的,那些大诗人也不一定能首首上佳呢。 所以,许玥在考场上作出那一首诗,正符合了文学大佬的要求,进度条的最后半截被填满。 没想到是这个条件,许玥想想也觉得十分合理,点开传记目录: ——大佬很讲究,分门别类,甚至还给区分了等级,从下往上,传世度越高。 “不愧是前辈,格局就是大啊。” 许玥愉快的叹息一声,就听系统不经心说道: “那当然,能成功完成名留青史、权掌风云的任务,这些优秀宿主哪一个是简单的。 一个成功的任务者,脚下起码有成千上万的同类失败者。” 哦,原来这个任务是这么难吗。 许玥望着系统内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成为名臣……,面上无事,心潮起伏。 …… 院试正场之后,许玥三人在几日后又参加了覆试,可能是因为白鸽作弊考生的下场震慑,这一次未起波澜,平平静静的度过了一天。 十日之后,院试发榜。 第69章 三人同榜,教导 院试正场之后,许玥三人将考试试题告诉了师长,并大致默写出了自己所答的文章。 “君子不器和这首试帖诗难度虽高于往年,也未太过分,你们都答的不错。” “不过……王速令出反,啧啧啧,林学政也是下得了手。” 冯意一挑眉,他当初乡试的时候,才有幸一窥这类截搭题呢,饶是他,下笔时都沉思了片刻,才理清楚原句的来源。 且别看两道试四书文题目只是短短几个字,所谓“小题大做”便出于此。 取四书中较短的字句进行命题,这就是“小题”。 考生要联系孔孟之道,对几个字进行阐述,写成一篇严谨的八股文章,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科场上不成文的常识,小题要难于大题。 冯意用指节敲击了几下桌面,发出笃笃笃的敲击声音,认真的将弟子们的卷子都看了一遍。 三个弟子中,何顺面色发白,那道王令速出反,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勉强想起了前面是出自哪里,硬着头皮写的。 良久,冯意开口点评,许玥自然得了赞赏,夏雨做对了截搭题,过正试不难。 唯有何顺一人,被批的狗血淋头。 若是对四书倒背如流,任是考题出的如何奇怪,又能如何难得倒他。 这便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了。 见弟子低垂着头,一脸恹恹,冯意又安慰了一句: “今次科举,难度大大提升,入场前大家都是一样,能如你两个师兄弟一般做对截搭题的考生大抵也不多,矮子里面拔高个,运气好,也是能过的。” 此言一出,何顺脸上又有了血色,怀抱着希望。 要是同场考试,就自己过不了,那也太丢人了。 见此,冯意心中有数,何顺生于富贵之中,又是老来得子,虽然天资不错,该努力时也努力,却少了一种对科举势在必得的心思。 说白了,就是没有拼劲儿,远远不如许玥和夏雨,甚至连文信都比不上。 秀才功名该是易如反掌,这场不过,三年后也是必过的。 举人……不磨个四五年,是够不上的。 一会儿想的远了,收束了心思,冯意往椅背一靠,悠然的道: “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家在背地里骂林学政呢,题目出的如此之难,一气愤,怕是又要闹事。” “哎,你们还是少出去的好,少年英才惹人嫉妒,要是连着一起打了可怎么办,为师可舍不得。” 冯意戏谑的道,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江南才子多,文人气傲,又是金银满坑之地,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科考发榜的时候,落榜文人常常不服气,纠集在一起,撸起袖子就冲击衙门,这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 虽然只是院试的一场正试,按理轮不上这种闹事待遇。 奈何林学政出的题太难,虽然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考生们可不晓得这些。 果不其然,三日后发案,许玥高居第一,夏雨名次也不差,第六,唯有何顺,刚好在孙山之前。 成绩一出,果不其然。 一批未进正场的考生,聚在一起,抬着孔子像,倒是没去贡院,而是去了林学政所在之处,群情激奋。 他们敢如此做,许玥觉得不外乎一个古今中外都有的心理: ——法不责众。 未曾想,林学政为人之刚,远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根本不和他们解释什么。 他调来驻扎的兵士,直接将所有闹事的士子拿下! 为首的八个人,当场脱去衣裤,屈辱至极的杖打,夺去功名。 其余从众者,也有处罚,三年内不可参加科考。 江南士子一时失声。 冯老爷子和许玥清晨调香时,说起此事来,十分老辣的点评: “为官者,或圆或方,或清或贪,都有一个调子在,这世间的官儿大部分都讲究一个和光同尘,嘿,就是不得罪人。” “那为何这位林学政不是如此呢?” 许玥虚心求问。 “哈哈哈,像他这样行事的人,也分为三种,一呢,就是求名的,为了一个好名声什么都是不怕的。” “二啊,就是林学政这种,背后有大靠山的,他不怕得罪人,只要靠山不倒,自己就稳妥的很。” 冯老爷子哼了一声,语焉不详的道: “这位林学政其母出身宗室,与皇室极为亲近,他怕什么……” 许玥将老爷子的话牢牢的记在心里,皇帝才是最牢不可破的靠山,难怪林学政刚硬如此。 “第三种呢,就是蠢货。”冯老爷子讽刺的笑道: “也是三种里人数最多的,就是蠢的什么都不明白,事情关窍也不懂,后果也没想过,最容易被人当枪使。” 说着,冯老爷子望了一眼认真听着的许玥,道: “今儿我说的这些话,出的我口,入得你心,外人若是问,我是不认的。” “谢冯公教诲。” 许玥郑重其事的一礼。 …… 覆试不出所料,难度也高于往年,出了贡院,一片唉声叹气之声。 最终放榜。 敲敲打打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冯宅门外,冯意之的三个弟子皆中! 旁人赞叹不已,这是何等名师啊,今年院试之难,众人皆知,折戟沉沙者不知凡几。 冯意之的三个弟子年纪更幼,却能同登榜上。 其中那位“许琉璃”,经县、府、院三试俱为榜首,时人谓之“许三元”。 许三元脑子里正传来一声清脆、悦耳、动听的: 叮。 第70章 奖励,内炼术。 系统欢快的声音随之响起: “宿主,恭喜你达成小三元成就,超越百分之九十五的任务者,获得一个金色大奖励。” “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呼,系统说完松了一口气,终于,它这个优秀宿主可以解决眼前最大的问题了。 不过,宿主怎么不激动? 它这个一路目睹宿主艰辛的旁观者都激动的要死。 许玥静静的怔了一会儿,点开金灿灿的奖励,观察了一下,上面显示: 【世界意志·扭曲】,一行小字解释,该奖品使用之后,任务者在所有人眼中都会是男性,这是人意识上的扭曲,无法被识破。 注:一个月可使用三次,时间可维持一天,请任务者谨慎使用。 “宿主的运气真不错,竟然是这个。” 系统欢呼雀跃的道。 许玥一指奖励,有些不满,为什么还有使用时间限制,就不能一直挂着吗。 这样想,她也这样问了出来。 系统声音有些惊讶: “小三元虽然稀少,但层次就那么高,这已经是这一档中最好的了,只要使用不会有副作用,而且绝不会被发现。” “其他类似的奖励在后台我也翻阅过,缺陷都比较大。” 它举了一个例子,变性丹! 顾名思义,服下以后,直接由女变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硬生生的改变人体天生的性别,有违天和。 容易让任务者体弱多病,减少寿命,甚至壮年早逝。 还是那句话,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真是十全十美,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高的难以想象。 许玥听了,心下才微微释然。 不管如何,她不必再担心秘密暴露,自己无法参加科举了。 这时,系统突然做作的咳了一声,吸引来许玥的注意后,道: “还有一个东西,是我私人出的贺礼,恭喜宿主克服重重困难,达成不可思议的成就。” 一枚玲珑的玉简残片出现,玉质十分清透,莹莹有光,望之则不凡。 “这东西很珍贵的哦,从前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吧。” 系统肉疼的补充了一句。 没办法,自己之前不干人事,它可是知道人情世故的统,这份礼必须出。 许玥斜睨了它一眼,点开玉简,上面介绍很是简单: 【内炼术】:**大世界基础功法,修习之后可祛病强身,刚柔并济,达到人体最完美的状态。 系统还在叽叽喳喳,好似一个推销员: “这里虽然只有前三层,但这也没有办法,这个世界没有灵气,只能修到第三层。” “不过也够宿主用了,第一层可以达到六脉调和,精气完足,稍微修习一下拳脚,一个打五十个不成问题。” “第二层,精气不漏,如琉璃之宝,气息悠长,百病不生,放在武侠世界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第三层,天人相交,六识敏感,如秋蝉可察寒露之滴落。” 这一番听了让人极为心动的演说,许玥不为所动,似笑非笑的道: “哦,听起来很不错,但我不相信。” 就这垃圾小系统的德性,怎么可能平白给她这么大的一桩好处,事有反常必有妖。 系统一噎,声音有点心虚: “这,我不是等着后面讲嘛,这功法的效果本系统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就是修习的时间和难度比较大。” “有多大?” “呃,第一层大概也就一年,第二层五年,第三层十年。” 系统瞄了一眼宿主,刚好对上她的眼神,一个激灵,加了一句: “如果没有瓶颈的话……” 许玥翻译一下,这功法一定有瓶颈,而且很难突破,这样一想,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不说话了,系统却惴惴不安,生怕宿主不满,自己的印象分已经降了很多了,不能再降了。 “那个,其实本系统会提供一些辅助的药材包,瓶颈没办法,但能缩短修习的时间。” 一狠心,系统追加了投入,说完就后悔了。 意外之喜? 许玥自然欣然接受。 …… “人逢喜事精神爽,玥哥儿的脸色真不错。” 距离放榜已经过去了半月,引起的风波自然不必说,一个八岁的学子竟然力压所有人夺得魁首,怎能不让闻者惊讶。 再仔细一打听,许玥也不是从石头里冒出来的,反而颇有名气。 一是其为冯意之的弟子,曾以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传出几分诗名。 二是这位县、府二试都是魁首,加上这次院试,居然是罕有的小三元。 饶是如此,风言风语也不少,直到这次的时文被刊印出来,学子们见了许玥的卷子,方才息了心思。 自愧不如…… 冯老爷子瞥了一眼唇红齿白,脸色极好的许玥,道了一句。 “不过是侥幸罢了。”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许玥还是谦虚的回了一句。 第71章 变化,辞行 修习内炼术不过半月,许玥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就像是一棵小树,被一滴滴的甘霖滋润,从里至外。 新发的树叶油绿透亮,根系越来越长,能够汲取到更多的水分和营养。 头发润泽有光,在阳光底下好像泛着青色。 气血充足,到肢体之末的指甲上,体现为甲盖光滑且泛着血色。 之前,许玥的身体不能说不好,但是常年的早起晚睡,加上苦读,眼睛会有干涩之意,起床的半个时辰内,精力没有那么好。 现在,晚间睡得沉,早上醒来的早,一整日都能精力充沛,身体轻盈有力,对事情反应迅速。 就像一只褪去了重负的鹤,展展欲飞。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许玥这时才深刻的理解了。 若是此时这里有一位名医,定然会十分惊奇,许玥身体气血之充盈,远超常人。 冯老爷子也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变化,才说了一句,也并未放在心上,小儿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又略带不舍的道: “夏日酷热,何必此时回丹阳,再过一两月,秋高气爽再走也不妨。” 等到了秋天,又有一个说法了。 许玥心道,于是委婉的道: “非是我要拂了冯公的厚爱,只是家中来信催我归家,不得不从。” 这是真的,她中了小三元的消息传到丹阳,许地主欣喜若狂,来的信上写着: ——等她回去,连着摆三天的流水宴,还要开祠堂祭告祖宗。 乡亲们翘首以盼,就等着她人一到,开席! 这个理由摆出来,冯老爷子也只好同意了,他挽留许玥,一半是确实喜欢这个孩子,一半就是为了让意之多留一会儿。 只是他这个人,嘴上不服软,不会明说。 转过脸,冯老爷子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今次院试,你们可去了林学政处拜见?我吩咐了的,家里已经备好了礼。” 中了秀才,虽然没有进士的琼林宴、举人的鹿鸣宴,但一般来说,秀才们也会一起去拜见学政联系感情,也算是认了座师和学生的“师生关系。 对秀才们而言,正三品的学政,自然是一个大金腿,能抱住了,不知道有多少好处。 对主考官而言,有这层师生关系在,日后若是考出来了,这就是现成的人脉。 秀才之间也能借此联系感情,同乡、同年、同榜,这三同,是文官网络层层相结的一部分。 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许玥:可是,林学政他不一样啊…… “冯公不知晓,林学政前日已经启程了,走前留下话与我等,道是若是有缘,京都再见即可。” 老爷子一怔,随后哂笑: “倒是个傲气十足的主。” 可不是嘛,进京赶考的可都是举人,林学政这话言下之意,就是没考中举人,还是不要相见了。 …… 回丹阳之前,许玥没有忘了去李知府家中一趟。 别人帮了你的忙,若是一朝功成,却不理不睬,如何都说不过去。 李知府比之从前,态度更加放松,多了几分对子侄的亲昵,言谈之间,对许玥多有提点训诫。 甚至于暗示她,在冯老爷子身边能呆多久就呆多久,不拘学些什么,都对她是有好处的。 许玥虽觉好笑,在她心中,冯老爷子比之李知府,要更亲近许多,但也明白李知府的心态。 因为种种原因,好吧,大部分是因为许姨娘,这位知府已经将许玥当成了自家小辈,自然摆起了长辈架子,开始指点。 人怀的是好意,许玥即使不听,面上也不会反驳。 对李知府来说,许玥给他的惊喜一次比一次大。 杭州府的小三元,比起寻常举人都要强上几分,眼看着爱妾娘家出了这么一个奇才,又是这样一副容貌。 李知府扪心自问,虽然只见过几面,心里却十分看重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晚间,他和许姨娘闲谈,便感叹了一句: “你家的玥哥儿,既有才华,又有时运,林学政走之前,还提到过玥哥儿,话中颇有几分喜爱,他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难得的紧。” “老爷说错了一句话。”许姨娘声音又轻又软,却十分清晰。 “哦,说错了什么?”李知府好奇道。 许姨娘嗔了他一眼:“妾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妾自然是李家人了,如何说是我家?” “该说娘家才是。” 闻言,李知府自然是心软了又软。 第72章 流水宴,不成婚 一大清早,大柳村的村民们都闹哄哄的起来了,穿上了自家压箱底最好的衣裳,洗了脸,手上挎了篮子。 里面或是一只大花老母鸡,或是半只猪腿、一篮子鸡蛋,走在路上呼朋引伴,脸上挂着笑。 小孩子打打闹闹,围着大人的腿转圈圈游戏,一边欢快的跑,一边拍巴掌,嘴上叫着: “吃席喽,吃大席喽,东家有喜……” 十里八乡极有名的大地主,许家少爷中了秀才,许地主发了话,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有鸡有鸭,还请了戏班子唱大戏。 来的人只要带一张嘴就成,多说好话,多吃菜。 话虽如此,大柳村的村民可不和某些破落户似的,真腆着脸什么都不带。 大柳村大部分人都佃了许家的地,这些年,谁不说许地主是一等一的能人? 同样的一块地,出息要多上一多半! 连带着村民们也沾光,一个个的手上都攒下了钱,日子过得比周围村子里的人好的的多,自认都是有体面的人家了。 就冲着这个,他们不约而同的带上了家中的好东西,权当随了一份礼。 有村民在谈起了流水席的主人,一脸的艳羡: “东家家里这位少爷,听说是文曲星下凡呢,才读了几年书,连秀才都考中了,听说,还是秀才里的第一名!” “可不是嘛,你们晓得不,许少爷可是跟着进士读书的,什么叫进士知不知道?” 说话者环视四周,见人都看过来了,心下得意,也不吊人胃口了,直接道: “我们知县大老爷就是进士!” “哇。” 村民们惊呼一声,不怪他们不懂,只晓得知县就是十分了不起的。 父母官,父母官,就是跟父母一样管着你的官儿。 说白了,他是你爹! 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难怪了,跟了这样一个好师傅,东家少爷考上秀才也不为奇,说不定,以后也是要考进士的咧。” 其他村民纷纷赞同,一人突发奇想: “许少爷要是考中了,让他来给我们当大老爷成不成,本乡本土的,比起外来的官不是好的多。” 闻言,大家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主意简直说到了人心坎上。 于是见了红光满面的许地主,大家公推了周大为代表,十分诚恳的说了村民们的打算。 突然,一声轻笑传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觉呼吸一窒,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有信佛的,心道: 这莫不是菩萨座下的金童? “玥哥儿,你来了,快和乡亲们见一见。” 许地主眼神柔的都能化成水了,揽过乖孙,脸上压抑不住笑和骄傲,和村民们介绍道: “这便是我的孙子玥哥儿了,他常在外苦读,一年到头没个歇息的时候,也少有露面,趁着机会,大家都认一认,都是乡亲,总不能失了礼数。” 众人才回过神来,这位漂亮的像玉做的人,就是东家中了秀才的小少爷。 乖乖,他们这地方,还能出个这般的人。 听了许地主的话,忙七嘴八舌的说是不敢,脸上的笑却始终没落下来。 东家人好,对他们这些个佃户态度也尊重,只说是乡亲的情分,这人人听了心里都舒服。 许玥和气的和村民们打了招呼,又提起刚才的事儿,含笑解释,朝廷规定,官员不能在老家当官。 村民们似懂非懂,又觉得许玥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说服力,谁也不想说他是错的。 这时,周大忽然灵光一闪,失声道: “是啊,我们的知县大老爷年年都是外来的人当,只有主簿这些个,才一直是本县人当的……” 这样一讲,大家就明白了,有想的多的,朝廷有这个规定,主簿能不遵守,该不会是算不进官里吧? 无人发现,听见主簿这两个字时,许玥的眼神冷了冷。 这次她中秀才,主簿家不知为何也送了礼来,好厚的一张脸皮。 开宴时,许玥站在最前面,被许地主手把手领着,一一认了族里的长辈和十里八乡重要的人物。 乡间之地,何曾见过这样出彩至极的人物,一个个竟都不敢摆谱,态度极好,甚至有些小心,似乎生怕冒犯了他。 若多得许玥回了一句,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如同得了不得了的脸面一般。 一场流水席,八个碗,荤多素少,从早上吃到晚上,吃的乡人挺着肚子走的。 晚间。 许地主开了祠堂,给祖宗们上了手腕粗的一把香,香烟滚滚好似起了火一般,一边虔诚的祷告。 “先祖有灵,今许家十二代孙许玥,科举有成,名列官府,饷食禀米,天资英粹……望先祖有感,护佑我许家千里驹。”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许玥,心中百感交杂。 …… 流水席过后几日,乡人们口口相传,许地主家那位刚中的秀才公,竟是个神仙般的品貌。 一传十,十传百,人皆以为罕。 连冯意也听说了,特地取笑许玥: “八岁小三元,这样稀罕的事儿,居然压不过玥哥儿你的好颜色,啧啧啧,日后哪家好女子愿嫁了你。” 说着,冯意煞有其事摇了摇头,一脸唏嘘: “郎才女貌,郎君既有才华,又有稀世的美貌,一个人已得了一对儿的好……” “那便不成婚便是。” 许玥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冯师的取笑,神态既有八分的认真,也存了二分的不经心。 第73章 学道,还钱 这句话冯意先还当是玩笑。 只第二日,小弟子捧了一本南华经过来,请教他之时,冯意心中咯噔一下,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是不是自己太过放肆,不该在未定性的弟子面前太过崇道。 于是,冯意苦心的劝说小弟子,绞尽脑汁,算是体会了一把自家祖父看自己时,又气又恨,还拿自己没办法的苦恼。 任是说多少大道理,小弟子都是一派“我知道,但是我不想”的样子。 短短几日,冯意觉得自己头发都多白了几根。 捻着一根白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冯意靠在椅背上,望着自家小弟子: ——日近黄昏,她立在窗下,一抹余晖洒下,漆黑的羽睫似是承接了日光,整个人笼罩在光下,神光高彻,恍若天人。 冯意恍惚了一瞬。 这样的神貌,莫不真是天上的神人下凡才有。 他本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于是道: “罢了,天生奇才者,必有其异,你既然喜道,为师认了你的心意也不好阻拦,只一点,闲时翻看道经可以,却不能落下功课。” “冯师放心,弟子的功名利禄之心却还炙热的很呢。” 许玥轻轻一笑,似是玩笑般的回了一句。 道家清净,清心寡欲,这是她明面上要让人看的,内心的权力之欲可从不停歇。 几位师兄知道此事之后,反应不一,只冯师都许了,也不好对此说什么。 …… 不多久,夏雨来寻许玥,亲自归还了所欠的八两银子。 银子被装在一个荷包里,精致的面料一看就不是农家所有,银子也是上好的细丝雪花银。 可见,中了秀才之后,夏家也是今非昔比了。 夏雨主动解释道: “家中也为我办了秀才宴,有县中的商户人家送了赠礼来,得了银子我便来还你。” 许玥了然,商户人家素来有资助学子的传统,不过几十两银子,结下一个善缘,说不准日后便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更别说,夏雨年少中了秀才,怎么看都是有些前程的样子,有人投资也不为奇。 至于她为何没有?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能一样吗。 两人闲谈一会儿,许是因为境况的改善,夏雨愿意多谈了一些,许玥便知道了诸多其家中的情况。 夏家是一个这个时代最普遍的农户之家,穷,孩子多,日夜劳作也难以吃饱。 祖辈留下的五亩田不够耕种,只好去佃来田地耕种,一家子二十余口人,都靠着这些吃饭。 只差一场大病,或者某年旱了,涝了,整个家就可能分崩离散。 可想而知,这样朝夕不保的家庭,出了一个可能让一家子摆脱穷困的孩子,该是如何小心翼翼,如待至宝。 据夏雨所说,在家中,他一旦开始读书,连还不会说话的弟弟都知道,不能打扰哥哥读书,会被荆条抽的! 家人吃稀粥糊糊,他吃干饭,唯一的鸡蛋只会出现在他的碗里。 夏雨垂下眼睛: “……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只带了一身衣裳,下剩的二两聘礼,给我换了新纸和笔墨。” “不过,我考中了,一切都好了。” 许玥发现,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话里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背负了家人的一切希望,在没被压死之前,夏雨达成了目标: ——一个秀才,已经足以让夏家翻身了。 虽然家人还有期待,但最低的期许已经达成,夏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师兄可为我师也。” 许玥心中感慨,面对这般境地,能够挣脱出来,且心态如此之坚定,常人如何能比。 夏雨一怔,似乎并没想到许玥会如此说,差点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待仔细一看,其神情极为认真,丝毫不作伪。 他心下欢喜之余,也有自愧,自己对这位天资过人的小师弟多有嫉妒。 于是同样道: “共勉之。” …… 两年之后。 夏日花朵繁多,许家佃户有养蜂的,送了六罐子蜂蜜来,又纯又香甜。 自古以来,蜂蜜为滋补圣品,为世人所追捧。 许地主也没占佃户的便宜,予了市价给他,又多买了余下的存货,一半都给了许玥吃用。 许玥看了成色,十分喜欢,有些香方要用到蜂蜜,增添甜香之气,也可做粘合剂鞣制香丸。 一份送给元娘做及笄礼的枫苓香还未做完,就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74章 吴家,出仕 两月之后,九月十三,正是元娘的十五岁生辰。 女子十五及笄,束发以笄,代表此女已经成年,可以婚嫁了。 许玥自然十分重视姐姐的人生重要仪式,早早寻了匠人打了极精美的一枚点翠碧玉簪,用作及笄所用。 家中自然也有所准备,方氏这两年,牢牢的抓住了丈夫的心,甚至于把持住了他的私房。 但在许玥姐弟的事情上,有翡翠劝着,方氏一个指甲也不敢弹。 许家家资越发繁盛,一年的出息少说也有四五千两,这两年,凡是丹阳县发卖的良田大多落到了许家手里。 买不着良田,荒山、旱田、铺子,许家也大手笔的去买。 偏偏又有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一样样的,都有了不少的出息。 家里有钱,元娘的及笄礼,许地主便是看着许玥的面子上,都要给大办一场,何况元娘是许家嫡长孙女,本就比姐妹尊贵些。 家里上上下下,心都放在了元娘及笄上。 一切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 及笄礼的前一段时日,却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老夫人年岁大了,就格外思念家里人,六小姐曾经在老夫人膝下养过几年,祖孙情分极厚……” 粱嬷嬷一边说,眼神打量四周的情况时,心中十分惊诧,不是说六小姐被草草发嫁了一个地主家。 所以才没活多久,郁郁而终了。 这个消息一传过来,吴家上下早有了预料,都是吴家的小姐,是官宦人家,虽然官阶不高,可姐妹们一个个嫁的都是什么人? 有才名的举人,正八品的县丞,再不济,也是家有上千亩良田,吃喝不尽的大地主家。 唯有六小姐,爹不疼,娘不爱的,被嫁了许家,至于说老夫人? 嘴上说的好听,其实这位心里只有男丁,退一步,代表家中女眷面子的嫡长孙女也让她很是看重。 抚养过几年也是为解自己的寂寞,六小姐被嫁出去的时候,老夫人可没说一个不字,连添妆都只是寻常。 六小姐死了这么些年,吴家才想起派了她来,只因老夫人将要死了,想起这个孙女,随口说了一句: ——将之视为恩典,让六小姐的儿女有机会能拜见她。 粱嬷嬷想到这里,又望着许家众人,内中最出色的一个,她年纪也不小了,竟呼吸一滞,气焰越来越低。 暗想,家里的心思怕是错了。 特别是知道,这位玥哥儿早早便中了秀才,粱嬷嬷连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太出口了: 收拾东西,她带着两人今日便启程回吴家…… 要死了便死了,还来许家充什么大爷。 许玥心中一片漠然,只觉得吴家以及吴家人都十分可笑。 饶是粱嬷嬷话语中对吴家多有夸耀,但连冯府都住过,许玥一针见血的判断了吴家的地位。 家中连进士都没有,靠着往日情分和人脉度日的落魄人家,子弟最高者不过从七品。 这所谓的老夫人却把自己当成了老佛爷不成? 许家上下心思差不多,不想理会。 这么多年,吴家从未把许家视为姻亲过,冷不丁来了,便是如此无礼。 许地主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三言两语回绝了粱嬷嬷,嘴上道: “怕是不巧,元娘要办及笄礼,我家玥哥儿年小力弱,恐怕禁不起车马……都去不成。” 粱嬷嬷如坐针毡,勉强劝了几句也不成,匆匆走了。 到了县上,和车夫对视一眼,探问了几句许家情况,越听心中越惊。 这几年间,许家俨然成了个极大的地主了,家中还办族学,出了几名过了县试的族人。 最了不得的是,那位玥哥儿,拜的师傅竟是一名进士,八岁时就中了小三元…… 半月之后,吴家又传消息,老夫人喜丧了,请元娘姐弟去祭拜。 收拾了一份薄礼送过去,人自然是不到的。 …… 冯家往年,总要往丹阳寄来几十封信件,信中的内容大差不差,冯意一向不太乐意看,耽误他参玄修道。 只一年中有两个月,带着弟子们去杭州府小住一番。 这日,家中又送来一封信,信封极厚,可见页数不少。 这一封信,冯意看了整整一天,灯火明暗不定,久久未言,祖父冯老爷子的字迹是那么熟悉: “……可出仕也。” 第75章 弟子安排,国子监,府学 次日一早。 许玥几人照例来到冯家读书,一整日的学习之后,正要散堂,冯意轻描淡写的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要出仕了! 几个弟子一下子被炸的头昏脑涨,何顺快言快语,疑惑的问: “怎么您突然就要出仕了。” 冯师当初不是不满意科举名次,所以才辞官的吗? 文信想的更深一点,概因他曾经听过长辈说起一种操作,养望! 科举名次不好? 没关系。 直接呆在家里蓄养名声,等名气到了,家中操作一番自然有好官儿做。 作为弟子中了解隐情最多的人,许玥这次起码在第三层,她心中猜测,是三皇子的事情有解决的办法了? 或者是要避的风头已经过了。 听到何顺的话,冯意屈起指节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听见呼痛声才淡淡道: “我等文人科考,为的当然是报效国家,你先生我要出仕有什么不对?” 生于冯氏这样的人家,冯意外表如何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内心之中对于建功立业的心思从来没有退却过。 寒窗十几年,一朝选入朝堂,为的不就是执掌大权,指点江山,为百姓谋福祉,建千年之功业吗? 此前种种,只是一些小挫折而已。 冯意想起信中所写: “那位”在边疆九死一生多次,许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终于松了口,要娶妻生子了。 陛下心怀大慰,一抬手,他这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小人物,自然也能一沐皇恩。 他心中淡漠的想,这真的是太好了…… …… 冯家多年人脉广布,家族中子弟出仕者不知凡几,只要上面态度一变,给冯意找一个好去处只是易如反掌之事。 奈何,本人不配合。 他推拒了如油水丰厚如盐道转运官、清贵如试御史,正经如某大县县令,去了偏僻的广南之地当一县县令。 地方出息少,百姓多为朝不保夕的渔民,连年要朝廷赈济,一个县找不出多少识字的人。 连品级都比不上寻常县令,只有从七品。 这个职位,不是冯家所找,而是冯意的师长,现任吏部左侍郎的那位所提。 ——“沿海之地虽苦,然大有所为,陛下胸怀广阔,历年来,南平苗疆,北抗草原胡蛮,一十八年,大势已成。” “今盛世将至,朝野平和,陛下有心开阔海上之利,正乏人相用……意之,这正是你的机会所在……” 信上的短短几段话,冯意见了便下定了决心。 如恩师所说,他不是不能借家族之力,找到世人眼中的好去处。 但若是如此,他的前程也仅限于此了。 冯意之这个名字,在宫廷之中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心里,带着不祥的色彩。 若安于现状,他永远只能在地方上打转。 他人提起冯意之这个名字,带着的是怜悯、叹息,还有暗藏其中的幸灾乐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谁让你太出色,太不知收敛,一次跌了脚,便永远爬不起来。 看看,那位才压江南的冯意之,现在也不过如此罢了…… 如此,还不如去广粤之地博一把! 作为弟子,师长的决定,许玥自然是没有置喙的余地的。 朝廷的任命下达的很快,不过十几日,冯意便得了官印,即将启程去了,临走之前,他要先安排好弟子的去处。 “首先,知道你们尊敬为师,但不要说什么侍奉我去任上,为师自己都是两眼一抹黑呢,没时间管你们。” 冯意把玩着一柄玉骨扇,敲击着手心,笑吟吟道。 扇柄先指文信,前次参加院试,他在原籍考试,虽然未夺案首,名次也极靠前,今年正是乡试之年,他有意下场。 将情况在心里过了一遍,冯意道: “文信,你年纪最长,家中也有意为你定亲,加上你父累经升迁,如今已回了京城任职……” 听到这个,许玥几个小的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文信脸上通红。 冯意顿了顿,又不客气的道: “今岁乡试,你在可过可不过之间,与其空耗心力,不如潜心再学一段时间更有把握。” “你回京城吧,为师会书信一封给你师公,为你讨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你在里面不可懈怠。” 国子监名额! 文信都顾不得脸红了。 要知道,能入国子监的,不是通过层层选拔,就是朝中正三品以上大臣子孙,或是公侯之家子弟。 “谢冯师为弟子筹谋。” 这一声谢,文信激动万分,能入国子监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他家里也有名额,但大伯才是袭爵之人,这个名额自然落不到他身上。 冯意潇洒的摆手,十分大气。 一个国子监名额,说珍贵也珍贵,奈何,他冯意的恩师是吏部侍郎,号称天官! 国子监祭酒正是其门下。 既然都担了师公的名头了,一个名额就当见面礼好了。 其他弟子自然也有安排,何顺院试都是险险过关,比之文信,学识并不过关,国子监是去不了了,府学刚刚好。 杭州府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其府学自然也不差,教导何顺绰绰有余。 夏雨也是如此,且他是禀生,可以免试入府学,各方面的待遇也极好,不像何顺,还要参加考试。 最后一个小弟子,冯意看着她,只觉自己头开始疼了。 十岁已经不算小了,黑发如鸦羽,其颜色秾丽辉艳,如初生之日,夺人心魄。 偏偏一身冷淡的气质,如清风冷月,皎皎照人,内蕴寒魄,硬生生压下了过于华彩的容貌。 饶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冯意也常有不可思议之感。 幸好,年纪越长,玥哥儿的才华也与日俱增,一日比一日更加聪慧,闻一知十。 偶尔去杭州府,一二回参加诗会,每有佳句传出,坊间对其追捧有加。 可就是如此太过出色,冯意才觉得棘手。 一块稀世的宝玉,放在自己手中雕琢都是战战兢兢,若是要交予旁人,如何放心? 半月之后,元娘盛大的及笄礼轰动了乡里。 次日,许玥便被打包送去了冯宅,连带着一封语气恳切至极的信,冯老爷子接到信险些没气个倒仰。 大致意思: 祖父,我的小弟子就交给你了,孙儿的要求也不多,只要让玥哥儿下一科乡试再拿个魁首就行。 对了啊,什么君子六艺之类的,也不要省了…… 第76章 吉言、练武、数算之道 去广南这种瘴气丛生,人丁不旺的偏僻之地任职,冯意也是人,心中也会有些微的质疑和不安。 送小弟子去杭州府的码头前,冯意就见玥哥儿回了头,深深一礼,神情认真: “惟愿吾师此去,一路万安顺风,建凌烟阁之功业,利在千年!” 冯意一怔,不知为何,只是普通的祝福之语而已,他却好似真的见到了自己顺遂的未来。 可能是玥哥儿的表情太笃定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心头却升起了豪情万丈,便扬起笑来回了一句: “为师便借你吉言了。” 许玥嘴角小小的翘起,笑容一闪而逝。 确实是吉言,【趋吉避凶】已经揭示了冯师此次上任,一片紫光呈祥的未来…… ……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此谓之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冯意在信中提这个,只不过是玩乐调笑,并未真要老爷子如何教导。 毕竟,如今天下已不是先秦两汉之时了,虽也谈此六艺,但世人逐利,八股文章为上。 这六艺,除了书、数两类,还在科举中占据一定比例之外,其他四类已经不符合时代了。 比如说,礼,指的是祭祀、朝见、丧葬、宴会的礼仪,不是平常所用之礼,而是先秦之时上层人通行的一种技能。 所谓“礼不下庶人”,其实就是指,对庶人不苛求他们完礼,庶人不配学习这种“礼”的知识。 乐、射、御,则更不用说了,都是流行于先秦之时的士子之间,当代,除了有兴趣的人,无人去学。 冯老爷子当然没有因为一时之气,真让许玥去学这些。 只是打量了一下越发如白鹤般出众的玥哥儿,特别是手腕上绕了几圈的八十一颗玉质道家流珠,眼角抽了抽。 ——昼夜斗转,周天无穷,如水流之不绝,星圆如珠,固曰流珠也。 此乃道门法器之一。 恨铁不成钢,到底是过了明路,半入了道,意之真的是不争气! 学两本道经还算是宁心静气,这会子流珠都带手上了,小小年纪可怎么成。 “冯公,可是学生有何不妥?” 许玥见冯老爷子久久不言,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问道。 “哎,没什么。” 叹了一口气,冯老爷子摇了摇头,问起许玥读书方面的进度后,满意的点头: “若是参加今科乡试,必有所得,不过啊,还是等下一场乡试的好。” “冯师也如此说,是何原因呢?” 许玥有些好奇的问,冯老爷子哈哈笑了两声,便道: “其一,乡试不同于院试,举人功名已经可候官了,所以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年纪太小的考生便是文章再好,也要压一压。” 说着,冯老爷子还给了许玥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其二啊,你不是想一举夺下乡试的魁首吗,这文章火候没到,自然还要等下一场。” 哼哼,表面风轻云淡的,心气却比谁都高。 “学生受教了。” 这两个理由,许玥听了觉得都十分有道理。 她反应平淡,冯老爷子也觉得没意思,说起了对许玥的安排来,文章上面,自然是由老爷子来教。 想当年,冯公也是跨马游街的探花郎呢! “意之说了要你学君子六艺,我也不能逆了他这个师傅的心意……” 冯老爷子拉长了声音,笑意十足,安排了一名武师,让许玥明日起跟着锻炼拳脚。 时人尚肤白、气质斯文者为上。 多打打拳,练一练马步,太阳底下多晒一晒,这十分的颜色也要折去几分了! 既对身体有益处,又有不可说的好处。 两全齐美,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听到冯老爷子的这个安排,许玥没想太多,只觉是正中下怀。 两年过去了,内炼术困在第一层圆满上,即将突破第二层,正是需要练一练武遮掩的时候。 “尊冯公之令,学生绝不敢懈怠。” “嗯。”冯老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起数算之道来。 他自来不擅长这些,从前下地方时,怕耽误事儿,身边都跟着一名精于此道的师爷。 不过,冯老爷子指点了许玥向一个人请教。 “您是说李知府?”许玥语气有些惊诧。 “玥哥儿,你要记住一句话,人不可貌相啊。”冯老爷子笑着一五一十的解释了: “此人虽然科场名次极高,乃二甲第一的传胪,可真正喜欢的却是术算之道,整个杭州府可与之媲美的少之又少。” “在他治下,钱粮损失、亏空,各种欺上瞒下,一时少了许多。” “只因李知府精于数算,听说一把算盘在手,可以算出今年合该完税多少,结余多少,少有下面人能欺瞒。” 这样的人才,这一任杭州知府的任职过去了,以冯老爷子朝中得来的消息,户部早早预定了他。 许玥心中又是古怪,又是惊讶。 想不到那位好似沉溺于温柔乡中的李知府,原来也有另外一面,连原书中都没有提到过。 不过也难怪,书中寥寥几语,如何能将一个完整而复杂的人表现出来。 且对待这时的数算之道,她更是知晓其重要性,并不止于实际生活的简单运用上。 所以,对李知府竟然多了一丝佩服。 定了定神,许玥承认了自己看人太过片面。 冯老爷子的意思昭然若现,让许玥去找“专业人士”李知府,学习术算之道。 咳咳,有这个关系在,不用白不用嘛。 …… 这日,许姨娘又去了书房,先见到了庶孙在一旁侍奉受教,不由心中一喜。 她这一脉,儿子心思不在读书上,虽勉强有个秀才的功名,再往上考却是再也不能了的。 现在出了一个淮哥儿,上一科一连过了童子三试,虽不像她娘家的玥哥儿一般,是小三元,也是个禀生。 许姨娘如何不喜? “好孩子,你也学了一天了,快去休息休息吧。” 说完,她又转过头看向李知府,轻声道: “老爷也不心疼心疼自己的孙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如您精力充沛。” 得了这一句嗔怪,李知府半点不觉生气,倒是李景淮,忙说自己不累。 一番叙话之后,李知府对着爱妾,说起了许玥要来请教他数算之道的事情,言谈之间,颇有些自豪。 有些个自以为风雅的文人,对他擅长数算这一“俗”事,是横竖怎么都看不惯,清高自许。 哼,识货的人才晓得,数算有多么重要! 只说他的府中,下人贪腐、回扣之事最少,就是一桩好处了。 第77章 教导,数算之道,天才 中国古代数学据说起源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涉及多个方面,特点就是注重在生活中的实用性。 比如税收、方亩、建筑等等,是一门专业性极强的学科。 李知府自幼对数字极其敏感,开始学习数算后,举一反三,也常常沉迷于计算之中。 待到为官之后,他极佳的数算能力更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面对来请教的许玥,他摸着胡子,十分认真的传授自己多年的心得: “……如今科举之时虽不注重数算,待你真正进了朝堂便晓得了,文章做得好是其一,但也要有一门本事,才好做官。” “今日我教你这一门数算的本事,你要好生学习,不可糊弄度日,可明白?” 许玥自然是点头应下,李知府见了十分满意,将手下的卷子递过去,上面有十道题目,是他连夜出的。 题目难度从高到低,最难的一道,他足足想了一个时辰才作出来。 也是见猎心喜了,这会子大家都不重视数算。 李知府就像一个身怀绝世武功但是无人重视的侠客,终于有一个识货的要学,可不使尽浑身解数要展示一下。 他估摸着,许玥能做出其中二三就算是有天赋了。 等到做不出来受了打击,心里自然会不服气,对数算之道也会更加认真。 “我给你一个时辰,能做多少做多少。” “是。” 接过卷子,许玥仔细一看,心中便是微妙的一乐。 李知府也不容易了,有计算某地田地方亩的“应用题”,有单纯的大额数字计算,还有稍微绕一点的方程题目。 比如一道古今都十分经典的鸡兔同笼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还有比如及时梨果题,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 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很熟悉是不是,初小学的一元一次方程,和一元二次方程式。 或是因为许玥的眼睛在这几道题上停留了一会儿,李知府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意来,主动道: “这几道比较难,如果写不出来也不要紧,往后我会教你如何做的,先试一试,不要怕。” 闻言,许玥心中一阵古怪。 原本准备将心算出来的答案直接执笔填上去的,还是不要太惊世骇俗了……好歹给人留些面子。 …… 一炷香之后,处理完一项政事之后,李知府坐直了些,感觉腰背酸疼不已,用手往后背捶了捶。 余光突然发现一旁小桌上,许玥刚好将手中的笔放下,以为这位小三元是被难住了,实在无从下手。 一时间他腰也不疼了,背也不酸了,轻咳了两声,如愿看到许玥一双如珠似玉的眼睛朝他看来。 李知府体贴的伸出手,将卷子拿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道: “让我看看你写的如何,不要紧的,你这个年纪能将文章做好已经了不起了,冯意之才华虽高,算学也没多……等等!” 纸面上一道道隽秀的字迹,填满了每一道题的空白,匆匆一瞥,李知府骇然发现,虽然几乎没有过程,但答案好像……都是正确的。 抚摸胡子的收一抖,他差点拽下几根来,仔细看。 方亩计算,没错。 鸡兔同笼题,没错。 梨果……都没错! 唯一的问题就是,几乎都只有答案,少有过程,十分简洁明了。 “大人,可有错处?”许玥想,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放慢了,再慢是不可能了。 怎么说,前世她考的是计算机相关分支的博士,数学虽然比不上专攻这一门的,但也绝不可能差了。 在文山书海里徜徉久了,许玥恍惚间都快忘了她是个理科生了。 即使这些数学题十分小儿科,她看了也手痒,喜欢的很。 听到许玥的话,李知府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问: “都是正确的,你……真的没学过数算之道吗?” 还是那位冯意之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数算大家,只是从不显露人前? “若说正式学过倒是没有,只自家翻阅过几本前人大家的着作,也尝试写过一些题目,都不太难,” 摇了摇头,许玥厚着脸皮这样回答李知府。 前世,前世怎么可能拿出来说,当然是她天赋异禀啦! 闻言,李知府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只是翻过几本书,就能达到这种程度…… 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李知府的脸上微不可见的红了红,是他小看天下之人才了。 哎,谁能想到啊,一个十岁小三元的神童,在算学上还能有如此天赋? 老天也太不公! 凭借着算学上的造诣,日常拥有优越感的李知府酸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后,他道: “依我所见,你是少有的数算天才,不须算筹、动笔,就能得出答案。” “但是前人总结的那些东西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再往上学,你只凭借天赋……也可能会不够用,还是随我学一学算盘、列式之类吧。” 许玥自然点头应下,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她不可能永远只写出答案,很多时候,旁人是需要过程佐证的。 ——特别是那些半懂不懂的上司们。 见了她的反应,李知府心中安慰了些许,他还是有东西能够教导许玥的。 至此,他的心思也一变再变,已经将教导这样一位数算奇才,甚至可能是他的衣钵传人看的极重了。 第78章 血脉遗传,富昌县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许玥歉意的道明,冯公立下规矩,若无要事必须回府。 冯老爷子放出来的话,李知府当然不会反驳,很是意犹未尽的将她放了回去,并正式定下了规矩。 五日一休沐,许玥便要来宅中学一日。 这是把许玥当真正的弟子的意思,不是受重视的弟子,还不会有这种待遇。 没办法,这一上午的学习,李知府体会到了教一个天赋奇佳的弟子,老师的身心该有多么舒畅。 教一个知识,还不等自己多重复一遍呢,她便懂了,甚至还能延伸扩展到下一个知识。 越教越有成就感。 甚至会油然升起一个错觉,自己也太牛了吧。 所以,经过这短短的一上午,李知府对许玥喜爱和看重更上了一个层次。 不单单只是爱妾的娘家人那么简单了。 待许玥走后,李知府心绪还一时不能平静下来,见了庶孙淮哥儿,念及他也有许家的血脉在身。 心中一动,说不定其实淮哥儿也有这般天赋呢。 一脸懵的李景淮收获了一张卷子,耳边传来祖父的声音: “试着做一做,这样,我给你一炷香……不,两炷香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李景淮:…… 望着卷子上陌生至极的数算题目,他头上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祖父今早是不是撞到了头,脑子糊涂了。 祖父以为我是谁? 不用学,生而知之的天才不成! 对,李知府的心思大差不差是这样的吧,随即一脸鼓励的看着孙子: 快写啊。 在让人压力极大的目光注视之下,李景淮默默的拿起了毛笔,然后看着卷子。 半炷香过去了,他终于落下了第一笔: ——“答”。 一炷香过去,李景淮只觉自己连笔都不会握了,看久了,卷子上的字扭曲变形,异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不等两炷香的时间到,他就很是无奈的将笔放下,抬起头对祖父道: “孙儿无能,未曾习过数算之道,无从下手,还请祖父责罚。” 目睹了一切过程,李知府没有看见自己期待的: 淮哥儿见了数算题,眼前一亮,心中似有所得,然后下笔如有神。 果然,此等天赋可遇而不可求啊。 “责罚你做什么,哎,是我心中一时侥幸罢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知府随口说起了许玥上午的惊人表现。 落在在李景淮的眼中,祖父谈及此事之时,眉眼间是止不住的笑意。 据祖父所说,玥表弟在数算上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甚至比之文章上的天赋都要出色许多……这有待确定。 毕竟祖父喜爱数算,可能会偏颇。 若说旁人在两处都有震惊世人的天赋,李景淮可能会不信。 但如果是玥表弟的话,他想,那样的人物,本就该拥有最好的一切吧…… …… 回了冯宅。 冯老爷子没多问什么情况,只叫了午膳来,对坐而食。 作为整个冯家的定海神针,老爷子处的东西自然是上上之选,只不奢侈,两个人刚刚好吃完。 一碟油盐炒枸杞芽,白瓷荷叶边碟装的蟹粉狮子头,鲜虾仁豆腐丝汤,四只小小的炸鹌鹑。 用饭前,一人一盏清茶漱口,这是冯家养生的法子。 许玥很有食欲,她几乎没有什么不爱吃的,各地菜系都能欣赏得来,特别,冯老爷子这里吃的是小厨房。 里面的厨子据说祖上是御厨出身。 用完饭,两人闲谈了几句,话题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冯意。 “这会子,意之应该也到了地方了吧,不知道他在富昌县情况如何。” 许玥想了想,安慰道: “冯师到底是一县之长,加上准备的也充足,成药、布匹、铺盖、日常用的东西都带的足足的,再不济,缺了什么用银子买也成。” “也是。” 闻言,冯老爷子点头赞同,眉宇间的愁色散了些许,哼了一声: “说是要建功立业,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富昌县。 冯意抬起头,眼前是破败无比的县衙大门,和上面摇摇欲坠的牌匾。 街道上衣衫褴褛的县民一个个都面有菜色,贩卖的商品多是饱腹的米粮等物,少有其他东西,各处飘荡着一股子鱼虾的腥味。 这还是整个县最繁华的地方,其他地方更加不堪。 一身丝衣长袍,风度翩翩的冯意,整个人和此处都是格格不入。 第79章 扎马步,泡茶 “暑中剩喜立秋初,特地西风半点无。” 如诗中所言,立秋之日虽至,天气却还是极热,没有一丝微风,“秋老虎”仍在,夏日的余威不减。 这样的天气,光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更不用说活动起来了。 冯宅一处园子角落,许玥却要在大太阳底下,扎马步。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武师望了望高悬的日头,抬手抹了一把汗,口舌干渴无比。 脑子里晃悠着前门街上摊子上卖的,加了冰块,碗边冒着露珠的酸梅汤,一口下去,又凉又酸甜…… 目光落到一旁稳稳扎着马步的小少年身上: ——身形挺立,湿了一点的黑发用红绳高高束起,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神态自若,似是犹有余力。 可已经快一个时辰的马步了,还是在这大热天。 却只出了这么一点汗,他站着不动都汗湿了衣服。 武师原本想着循序渐进,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听说还是个早早考了功名的,他一想,这不得更细皮嫩肉? 恐怕多晒一会儿太阳,就得吃一枚紫金锭预防中了暑气了。 谁知道,几天下来,武师才明白,这是真人不露相啊! “时辰也不早了,许公子歇一歇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旁的武师身上冒汗,心中都怕了,忙叫人停下休息一会儿。 “好。” 许玥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收势站直身子,手一甩,微不可见的,一层细微的汗水被甩了出去,浑身肌肤恢复了干爽。 这些时日的身体锻炼好处极多,内炼术虽有诸多好处,但适当的锻炼,才能极大的发挥身体的潜力。 等在廊下的观书,忙拿着冰好的布巾双手奉上,并没有自作主张上手伺候。 他仔细观察了许久,这位公子不愧被下人间送了一个“冷”字。 极爱洁净,一应贴身事物都不喜下仆侍候,大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接过雪白的布巾,随手擦了几下,许玥和武师谈起自己的安排。 扎马步打基础可以加到一个半时辰,时间挪到早间。 身上出一些汗,浑身气血精力更足,然后读书、调香、学箫琴之类文人技艺,事半功倍。 …… 许玥在冯老爷子的庇护下,在冯宅生活的如鱼得水,每日的时辰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雏鹰待飞,必先丰其羽翼。 她深深的明白这一个道理,对冯老爷子的安排,一概全收。 闲暇之时,冯老爷子保持着看邸报的习惯,有意无意的让许玥陪侍在一旁。 可能邸报上平凡无奇的几个字,在冯老爷子的剖析下,就是风起云涌、意味深长…… 但这些,冯老爷子也不会说太多,按他的话来说,连个进士都没考上,知道太多也没用,只会养出一腔郁郁不得志之气。 反而坏了心性。 一天天的这么过去,这日,连冯老爷子都忍不住问: “张弛有度,若是累了便放一日假也成。” 许玥往茶盏里放今年新上的“不知春”茶叶,注入沸水,茶叶缓缓竖起,香气悠悠。 她将泡好的茶递给冯老爷子,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冯公放心,我心中自是有数。” 没关系。 扎马步的时候我可以让系统放海绵宝宝…… 闻言,冯老爷子接过茶盏,也不喝,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道: “寻常人瞧你这个人,还以为自己学的泡茶法子错了呢,谁教你用沸水冲茶的,一点子香气全跑没了!” 见许玥被揭了底子,脸上还是一派风轻云淡,好似乱泡茶说的不是他一样,老爷子都要赞一声脸皮厚了。 ……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许玥接到府学传来的消息,夏师兄不知为何卷入了一起府学学子斗殴的事件里,被伤了手。 伤到了手,这事便可大可小了,若是一个不好,不能参加科举,对夏雨这样前程远大之人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想了想,许玥便禀了冯老爷子,带了人去府学探望。 第80章 买花、探望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杭州府自古以来便是风流之地,大街小巷,无论大姑娘小媳妇,还是年轻郎君,花颜老人,都爱在鬓边簪上一朵花。 夏末初秋,正是花朵繁多的时候,卖花女的篮子里枝枝新嫩的花朵儿娇艳欲滴,惹人喜爱。 刚做成一笔生意,梳着双丫鬟的卖花女面前突然停下一辆四轮红漆马车来,卖花女眼前一亮,心知有大生意来了。 “郎君小姐看一看,我家的花儿又香又艳,早上刚刚从枝头剪下来的,戴在头上……” 双手将花篮子凑近车窗,年纪不大的卖花女突然呆住了,只因帘子被一双手轻轻掀开,里面的人只露出半张脸来。 但只这半张脸,卖花女一时失去了言语。 忽然想起,某位读书人来买牡丹花时吟的一句诗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也不对,卖花女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牡丹太艳,太浓重了一些,这位小公子像是冰雪凝成的。 许玥掀开帘子,恰见到了眼底下的一篮子鲜花,确是十分不错,随手拔了一枝半开的荷花道: “花不错,都要了,多少银子?” 同在杭州府,一连几个月不曾联系,这次去探望夏雨,许玥心中也有些惭愧,到了街上见了一街带花的人,才想着买一些花儿送过去。 古今中外,探望伤病的亲朋,馥郁的香花都不是失礼的吧。 “啊……是小公子要戴花吗,不用买那么多,您只带一朵就够了。” 卖花女飞快的接话,只不过话中的意思引来了马车夫好奇的一瞥,还有不想多赚钱的? “不是我戴,一篮子花都要,银子不用找了。” 无心纠缠,许玥指尖运力,一枚约摸三钱的银子落在了卖花女手中,她淡淡解释了一句,便放下了车帘子。 跟来的观书下了马车,接过了卖花女手中的花篮子。 车夫重新扬起了鞭子,马蹄声远去,徒留卖花女捏着银子站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不远处的同伴见了,走过来,发现了她手中的银子,羡慕的道: “这么快就都卖完了,你运气真好,一篮子花也才二钱银子不到,那个客人真大方,要是我也遇见这样的客人就好了。” “不,不会的。” “你说什么?”同伴有些羞恼了,又不是要抢她客人,嘴上羡慕一句都不成吗! 卖花女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大方的客人有许多,但是像刚刚那位小公子一样漂亮的,绝不会再有了。” “真的?” 得到卖花女肯定的回答后,同伴半信半疑,漂亮的公子小姐,她们卖花的算是见得多了,像她说的那样绝无仅有的美貌,可能吗? …… 杭州府学财大气粗,常年有“热心”人士捐献。 所以不仅免费提供吃住,一月还有些银米发放,可供家境贫寒的学子补贴家用。 但免费的居住条件自然不可能多好,六个人住一个院子,每人一个单间,如果愿意多出钱,自然不同。 南面的一间,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床边一个二十余岁的士子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夏雨: “……你不要执迷不悟,总要选一边加入,不然的话,两边的人发生冲突,就如这次一般,你又受了无妄之灾怎么办?” 那人还要再劝,躺在窄床上的夏雨皱眉拒绝: “我来府学,是来潜心苦读的,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却好似街头帮派抢地盘一般,可笑!” “你……” 这时,房门被推开,先是一股馥郁的花香冲淡了药气,让人精神一振。 然后如水击冷玉一般的声音响起: “夏师兄说的不错,朝廷设立府学,免了银米,是为了让学子安心读书,心思不纯之人自该羞愧,若是还要拉人下水,便是卑劣可恶至极了。” 此人一听此言,心中恼火的不成,等见了说话者,滚到舌尖的话又顿住了。 十成的气却是消了三四成。 无他,来人手提着一篮子盛放的各色花卉,第一眼,注意到的却只是他本身。 “你,你是何人?” “玥哥儿,你怎么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玥拎着花篮子一边向夏雨走去,一边回答他: “师兄手受了伤,怎么不传消息去冯家,伤了几日,我却才知晓,若让冯师知道了此事,可要怪我没有同门之谊了。” 猝不及防见到许玥,夏雨心神一时失守,不妨间喊出了听其他人喊过的称呼——玥哥儿,正有些后悔,嘴唇抿了抿。 就听见了许玥的话,脸上便带了笑意: “伤的是左手,也没有动筋骨,养一养就好了,我想不必兴师动众的。” 一说完又顺口转了话题: “如何带这许多花来,倒是好看。” “香花佩君子。” 他们俩师兄弟聊上了,旁边被忽视个彻底的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悄悄退了出去。 走之前心下嘀咕: 乡下书呆子一样的夏雨,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师弟? 虽得了小三元,陆续又有诗名,但许玥一是师长要求,二是本人的心思。 于是少有出现在人前。 等无关之人出去了,两人默契的停了交谈。 片刻,夏雨主动说起了府学中发生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府学之内,学子众多,有家资豪富捐了银子的,来此只是为了结交人脉,投资他人,心思少在读书上。 这一类人混在一起,因为手中有钱,出手大方,少不得有人捧着,久而久之,行事气焰嚣张。 另一派,就是贫寒出身,学识较高的学子们,也是一派。 这两边谁也看不起谁,互相不屑,年深日久冲突渐多,已经水火不容。 新进来的学子若不是背后有靠山,或是本人实在优秀,被师长青睐,往往是要选一边加入的。 听到这里,许玥心中了然。 ——夏雨是谁,可以和她比卷的人,三更灯火五更鸡,肯定不屑于掺和这种事。 正如她所想,夏雨两边都不理会,偶然一次冲突,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待他说完,许玥折下一朵月季,轻笑道: “不小心?师兄还未发现其中的猫腻吗?” 夏雨一怔,知道许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想了想,还是摇头,疑惑道: “有什么不对吗,这些人一心拉帮结派,刚刚那个就是来劝我加入某一边的,实在不成,我应付着加入一边就是了。” 还是太天真了,冯师把弟子保护的真好。 许玥心中不由感叹,一针见血的问了一句: “我姑且一猜,往年乡试将近之时,是不是常有和师兄一样学识拔尖,然后不小心被误伤了的……” 第81章 反击,舆论,故事 俗话说“金举人,银进士。” 从各种方面来说,考中举人都是对个人和家族地位的一个跃升,这代表此人已经有了当官的资格,可以被视为预备官员。 在地方上,一个举人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上可以与官府打交道,下可领导一部分百姓,对他们形成威慑。 不过举人难考,从上述“金举人”的称呼就可见一斑。 其三十取一的概率,和进士几乎十取一的录取率比起来,无疑难度更高。 既然这样艰难,乡试之前难免会有一干动歪心思的人,想着降低不了考试难度,就解决竞争对手。 毕竟乡试是一种择优录取的考试嘛。 许玥从不惮以最险恶的人心来揣摩别人,夏雨这一次受伤,恐怕就是着了背后某人的道了。 前科院试,夏雨的名次极其靠前,那一届因为一些原因又是公认的难,在某些人眼中,这次乡试,他应该会是不小的威胁吧。 “可是,这一次乡试我本就没准备参加啊!” 被许玥一番话点醒之后,夏雨脸上显出怒色,咬着牙道。 “那又如何,这一次不参加,难道师兄还能永远不参加?” “何况,在恶人的眼中,便是误伤了谁,难道又会心中不安吗?恐怕只会嘲笑似师兄这般的受害者愚蠢不知防备。” “若是有良心,如何会作出猪狗一般的事来?” 秀色绝伦的小少年,好似被夏雨的话逗笑了,说出来的话冷酷而又现实,直直的刺向夏雨内心。 他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听过几次,往年有学子或是受伤,或是落水,还有被烟花女子缠上的。 理由不一,但细细想来,发生这些事的学子都是学业极优秀的一批人。 这些学子出了事之后,大多都被耽误了一次乡试,甚至有极倒霉的,一连两次都被耽误了,同窗都以为是他运气不好。 此人本有才华,却无法考得功名,郁郁不得志。 待到年纪大了,家中也不富裕,便退出了府学,去了富商家中教导子弟读书,聊以度日。 没办法,因为是被府学两派的人斗争牵连,人多势众,往往连事主都找不到,只能自认倒霉,有苦无处诉。 这些恶人,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幌子来掩盖他们残害学子的恶事! 见他想明白了,许玥又道: “府学是朝廷教化育人之地,这些鬼蜮伎俩都只能在暗地里用,背后的人倒是聪明,知道扯上一个幌子。” “出主意的这人应是早已考出去了,只是办法好用,知晓内情的人默契的延续了下来……” 其他的,许玥点到为止,只让夏雨自己去琢磨。 ——若是提点到了这份上,还想不明白的话,她也不是什么凡事包办的圣母,算他活该了。 显然,夏雨天性聪明,只是没想到在他眼中风雅清贵的府学会发生这样的事。 “多谢师弟提点,师兄真是枉自痴长了岁数。” “不然,这一次伤的是我的左手,下一次可就不知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我师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许玥受了谢,垂下的眼睫如蝶翅一般轻颤了两下,似是不经意的道: “知道了真相,师兄可想过也回报作恶之人一二?” 科举竞争激烈她早就知晓,也理解好处越多的地方竞争越大。 可如这般卑劣之人,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得了功名,真的是让她不爽: ——我这个穿越者都没搞歪门邪道,老老实实的一起卷呢! 闻言,夏雨摇了摇头,十分冷静的道: “我在府学之中势单力薄,若如师弟所猜测,这些人势力不小,况且还有伪装,贸然反击只会得不偿失。” 他当然不甘心,可形势如此。 “其实也未必没有办法,打蛇打七寸,这些人最怕的是事情败露,师兄只要将事情化用一番,当个故事讲出去,有心人自然会明白的。” 许玥轻描淡写的出了一个主意。 正面反击不成,那就舆论攻击。 …… 半月之后,府学之内的学子之间,暗地里流传一个故事。 其中背景化用前朝的太学,里面学子分为高官子弟,和州府选拔上来的孝廉,两边争斗激烈,常有死伤。 其中主角是一个贫寒学子,因为素有孝行被举为孝廉,入了京都太学。 本想着刻苦攻读,能通过朝廷选拔为官,光宗耀祖。 谁知婉拒了两派的招揽之后,不多时,便“不小心”被误伤,十分遗憾的错过了朝廷的选拔。 本以为是自己倒霉,但有一日主角在偏僻之地,无意中听到了太学中两派的领头人一起交谈。 话语之中几人洋洋得意,蔑视太学其他学子愚蠢,原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平日里做戏做的好,让人以为双方水火不容。 其实蛇鼠一窝,暗地里对太学内的优秀学子下手…… 这个故事一经传出,立即风靡府学。 府学的学子都不是傻瓜,这么明显的指代,不须细想都能明白。 故事中的太学等于府学,然后一切都对上了,分为两派的学子,时常被“误伤”的出众学子。 顿时群情激奋。 第82章 哭孔庙,后续 “故事”传的沸沸扬扬,府学中学子们蠢蠢欲动,一日比一日要激动起来。 首先,隐约分为两派的学子们,听了故事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等人平素斗争,大半都是为了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目的做幌子的。 ——事不密则不成,知道真相,且在暗中的得利的永远只是少数人。 发现自己从头到尾被当成傻子一样愚弄,这些人出离的愤怒了! 有人振臂一呼,从者如云。 出乎许玥的预料,第一个出首的并不是府学中的学子,而是那位两次受害,心灰意冷当了教书匠的人。 此人姓柯,家中只是小富人家,其自幼聪颖,不过十七就中了秀才,又一举进了府学,在府学中学业拔尖,人人都以为他会有大前程。 然而好似老天捉弄一般,每逢乡试之年,他都要出一次意外,事情不大不小,却恰好让他参加不了乡试。 整整六年时间被耽误了。 柯学子从前途无量,众星捧月的年轻人,变成霉运缠身,他人口中的穷秀才。 境遇一落千丈。 这次他从为数不多,还呆在府学的朋友信中得知了这个风传的“故事”。 油灯亮了一夜,柯学子也一夜未睡。 翌日,家中人来敲门时,只见他一身整洁的秀才袍服,头梳的整整齐齐,脸色憔悴,但眼神却似蕴着熊熊火光。 不等人问,他一五一十的将“故事”讲了一遍。 柯家人是切身利益者,瞬间便明白了背后的事情: ——自家孩子原来是遭了暗算啊! “天杀的啊,老天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死这些没良心的啊,我可怜的幺儿啊……” 柯学子的老母咬牙切齿,又是为儿子委屈,又是恨的想活生生把背后之人嚼碎吃了。 “不需天来降雷劈他,我今日便要为自己讨一次公道!” 两次乡试被害,次次都是“不小心”,都是事出有因,一环扣一环,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好像就是他倒霉而已。 柯学子午夜痛哭之时,也曾乞求上天不要再作弄于他。 如今,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柯学子义无反顾的冲向府学,由于身着秀才服,又是熟面孔,门人以为他是来寻友的,也不曾拦他。 进了府学,柯学子闯入了一间正讲课的教室,不顾满脸惊愕的教谕,一脚踏上了桌子。 双臂一挥,慷慨激昂的开讲,以自己为例子,声泪俱下的述说了幕后者的可鄙和卑劣。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如同火药桶一样的府学学子哪还忍得了啊,呼朋引伴,互相串连。 课也不上了,府学内的教谕们也没拦住,何况他们大多有意无意的放水。 都是文人,如何不懂被暗中下手毁了功名的痛苦。 在旁冷眼观察的夏雨也没想到,一个虚构的故事会有如此威力,如今是大势已成。 谅那些下手的恶人身后有多大背景,也压制不住如今这个场面了。 玥哥儿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此处呢? 夏雨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待柯学子带着人要去冲击府衙,“请求”知府做主时,一旁当小透明的夏雨,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他们一起去哭孔庙,然后再抬孔子像去府衙,最好一边哭,一边去。 此言一出,众人看夏雨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高啊,孔庙乃文人圣地,这样一搞就把事情闹的更大了,且哀兵动人,学子们一哭,其他文人如何不心有戚戚焉。 柯学子连赞了夏雨几句,果然照办。 一时之间,杭州府大街上出现了让路人侧目的奇景。 一群秀才服饰的年轻人,举袖恸哭,神情之哀切,让路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哪位文学大家,或是海内名儒去世了。 这样一路哭到孔庙,学子们趴在孔子像前,哭声大有声振云霄之势,跟随的好事者慢慢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豁,府学之中居然有人借两派斗争,暗中下手残害学子,以求自身腾达。 难怪这些府学的秀才们要哭孔子了。 哭完,熟练的把孔子像从上面搬下来扛着,往府衙方向走。 消息传了出去,再也控制不住,其他如童生、举人,甚至有进士都出来声援游行的学子。 杭州府一府振动! …… “夏师兄也是个妙人啊。” 知道了哭孔庙,抬孔子像的主意是夏雨出的后,许玥由衷的感叹,放在现代,这就是顶尖营销人才。 下一秒,便被冯老爷子一枚棋子弹到了头。 “你们两都是意之教出来的混世魔王,稍不注意,就想着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 冯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 天才晓得,他终于知道近日闹得杭州府天翻地覆的府学大事,是他家意之的两个弟子弄出来的时,心里有多惊愕吗? 气他们胆子大,又气他们有事不告诉长辈,自己便贸贸然出手。 指尖把玩着白玉旗子,许玥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拉长声音: “我和夏师兄是混世魔王,那冯师岂不是魔王之师,冯公又要更上一层,便算个魔中之帝吧。” “找打!” 这样说,冯老爷子果真伸手拍了许玥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摇了摇头,又道: “你们不晓得其中的险恶,这次府学学子闹这一出,虽然幕后得利之人都被找了出来,但背后枝枝蔓蔓,一时之间又如何说的明白。” 有些恶事,一旦出现在阳光底下便现了原型。 哭孔庙的当天下午,一干背后操纵者就都被挖了出来,这些人大多学识也不错,若是参加乡试,未必不会通过。 但人心本就是欲壑难填,可过可不过的,想着弄下一个,自己就能上。 能过的,想着名次越高越好。 其中,一多半都是有背景的人,或是尤其聪明,察觉了不对劲,自己加入进来的学子。 此次闹了出来,一干子人没一个逃脱的。 不仅名声扫地,功名也被夺去,且情形尤其恶劣,督学上告了朝廷,起码是一个流放的处罚。 冯老爷子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又道: “你可别忘了,只是这一波的人被挖了出来,年深久远,前头考了出去的,谁知道有几个?” “这些人少说是一个举人,更有中了进士入朝为官的,便是大部分为了名声明哲保身,总有一二个记恨你们两个的。” “是,漏网的才是大鱼。” 许玥居然应下了冯老爷子的话,可下一秒,便认真的道: “可是若不清一清府学这一滩浑水,现在的小鱼,也要成长为大鱼了。” 她又轻嗤了一声: “要靠歪门邪道入朝为官的,难道我还会怕他们吗?” 良久,冯老爷子轻叹,望着眼前许玥尤带着稚气的小脸,竟觉惊心至极,道: “你这般,不是后世青史留名的名臣,便是上佞臣传的大奸臣。” “那也不错,至少都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 许玥轻声道。 第83章 处斩,观刑,巡抚 事关科举,又是在江南地界发生的,朝廷反应极快,一道命令下来,许玥不久便得到了消息。 一共十二人被抓,八人是府学还未考出去的,四人是顺藤摸瓜被抓出来的,已经得了举人的功名。 这一下,什么功名、富贵、前程都化为乌有。 情节恶劣者,六人,被判菜市斩首,时间就定在三日后,连秋后都等不得。 其余六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三千里,不可以银两买里数,必须流够三千里。 六条人命,或许还不止,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往往比大姑娘还娇弱,流放三千里,缺衣少食的,说不准还没到地方,便在路上死了。 消息一到,许玥还未如何,下一刻,便被冯老爷子传了她去。 “心里可还好受?” 一见面,冯老爷子淡淡的问了一句,话中既有探问之意,也有关心。 许玥一怔,想了想,出乎他意料的摇头,脸上瞧不出一丁点的后悔,只有些不解的问: “我翻看过一些律书和往年间相似的案子,最多是个流放,为何这次如此重?” 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至于心中好受与否? 呵呵,她可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如今恶人得到了处罚,便是没命也是他们自找的,不给自己说一句真棒已经是她谦虚了。 冯老爷子脸上赞许之色一闪而过,喜的他连道了几声好。 在官场要混出头,第一个就是绝不能心软,你软了,别人一见着这短处,一涌而上便要把你啃个干干净净。 往年,有多少才华惊人的新科进士入了官场,便是这桩心志不坚定,在官场上不出一二年便折戬成沙,没了姓名。 又回答她道: “按理,是不该判的那么重,只是如今朝上,任刑部尚书的那一位,你想想他是何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许玥一点就通,恍然大悟: “是了,那位是北人出身,正是……对头。” 冯老爷子微微颔首,望着如宝玉一般内外皆不为凡人的许玥,心中不知该如何满意才好。 “杭州府学,闹出这样一桩丑事来,落到那位的手上,自然要下手狠罚,罚的越狠了,南人一派丢的脸就越大。” “那人有了一个维护朝廷抡才大事的好名头,又看了南人笑话,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要是我,我也干!” 原来如此。 经过冯老爷子的一番指点,许玥彻底看清了后面的事,心中便不由感慨: 若不是冯老爷子,光她自己,什么南人、北人的都不明白,刑部尚书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 几日后。 菜市口设了一个刑场,一圈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人头攒动,一眼望去,男女老少都有,好似看庙会一般。 边上还有窥见了商机,卖饮子、小食的商户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有人招手,便做成一桩生意。 马车里,夏雨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看了,有些不适的道: “这是刑场吗,怎么,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些百姓一点也不怕,就像村子里看杀鸡、杀年猪一样,只有兴奋。 甚至人群中交谈着怎么还不开始,翘首以盼。 今天要行刑的不管如何,也是和他一般的读书人,夏雨念及自身,竟然对外头愚昧的百姓有了一丝厌恶。 这可是人命! 如何也不该如此轻贱。 一直闭目养神的许玥闻言睁开了眼,轻轻一笑,微不可闻的转动流珠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师兄该出来多走动走动,也好了解一番世情,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但在我看来,大面上却都是一样的。” 她挑开了一半的车帘子,示意夏雨去看,拉长了声调,如清泉击打玉石,既凉又冷: “我一直觉得人本性是十分奇怪的,单个的人,做什么事都谨慎、害怕。” “但人一多,又变了个样子,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杀头当然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官府让大家都去看,聚在一起,胆气就足了,可以当个玩意儿和笑话看了。” “你说,百姓可不可怕。” 夏雨怔怔的听着。 马车内光线不足,只有车窗透出来的些微光芒,好似凝在了玥哥儿的半张脸上,还有一半隐没在暗中。 他顺着车窗往外看,那些欢欣鼓舞的百姓,心惊跳了起来,一时不能平息。 突然,外头声浪陡增。 时辰到了,犯人被一一押上了台。 许玥仔细的去看,都是年轻人,当然,不年轻也不能入了府学,没潜力的学子,府学是不会要的。 身着麻布囚服,脖子上带着沉重的木枷,脚上是粗重的镣铐,浑身脏污不堪,一头麻草般的乱发。 个个死气沉重,有人上台阶时,脚上没了力气,整个人跌了下来,被衙役如拖死猪一般拖了上去。 犯人都被压着跪成了一排。 高台之上,一个面目威严的官员,说了一句什么,就有人小步下来朝底下大喊。 大意是,巡抚大人仁慈,准许犯人家人上台送最后一程。 杭州府是江南大城,官员之中并不是知府最大,从二品的一方大员,巡抚,才是一地之长,总管一省。 许玥认真记下了高台上的那张脸……功夫总是做在平常处。 第84章 盐商、祛晦气 犯人家人哭哭啼啼,带着好吃好喝上了刑台,抱着自家孩子,哭天抢地,泪水恨不得淹了刑台。 这时,夏雨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一处道: “那边怎么好像不对?” 许玥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排左边第二个犯人那,也有一个中年男子探望,举止却不十分亲近。 地上摆着的食盒虽然低调,许玥却一眼看出,是镶了螺钿的,比之金玉更加昂贵。 “应该是一户富贵人家吧,主人为了面子没上台,去的是亲近的下人之类。” “自家孩子可是都要死了,就为了面子都不见最后一面吗?” 夏雨很是不屑这种行径。 “也不能说没来,可能正在台下正看着呢,说不定就和我们一样,待在马车里……” 许玥一只手支住下巴,闲闲的道。 …… 刑台上,孙珏绝望的看着成伯,神态疯狂: “我都要死了,爹和娘都不来看我一眼吗?是了,一个有辱家门的子弟,怎么配得上……” “少爷,慎言!” 成伯低喝一声,神情却依旧十分恭敬: “听到消息,夫人不知昏过去几次,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床,老爷不是没想办法救您,光往京城送的银子就有一两万!” “都没办法,少爷你闹出来的事情太大了。” 孙珏惨笑两声,一点都不信: “一两万在孙家算什么,不就是弄了几个穷秀才的事儿,上下多送一些银子,什么都遮得住。” “你当我不知道,家里贩私盐,哪一年不死上几十个泥腿子,不也好好的没有事……” 听了这番话,成伯骇然,再不敢犹豫了,一把抄起食盒里的酒瓶子,一手掐住人用个巧劲儿,酒往嘴里使劲灌。 怕人发现了,装作抱头痛哭的样子,身子把人遮住了,嘴上哭喊着: “我苦命的少爷啊,喝了酒就不痛了,你就好好上路吧!” 一瓶子上好的酒灌了下去,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成伯方才松了一口气。 贩私盐的事儿,没哪家盐商不做,但要是摆在了明面上就是犯了大忌讳,何况现在台上坐的都是谁? 巡抚、盐运转运使、知府、通判…… 孙家再厚的底子,也经不住这么多张口的填。 自己可算是为家里立下了一大功。 成伯起了身,塞了二两银子给不满的刽子手,人软着,比起来总是不好用刑的。 最后望了一眼少爷,成伯有些怜悯,家里只他读书最有出息,众星捧月一样,盼着他考了进士,当了官,也好给家里当个靠山。 外人总是不比自家人靠谱的。 谁成想,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 老爷知晓了消息,摔了一地的东西,只骂蠢不可及,办事都不晓得收好尾,居然被人发现了。 还好,旁支也有一两个少爷很读书不错,家里指望的上,成伯欣慰的想。 脚步轻快的下了刑台,心里记着给旁支接来的少爷们打理一个清雅的住处。 至于台上的少爷,到底是亲儿子,老爷救不了人,也想好了要找下手的人给他陪葬。 希望少爷在地下也灵醒些,保佑老爷能找到人啊! ……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 刽子手齐齐举起了刀,大喝一声,刀光一闪,血液喷溅。 马车早早放下了帘子,车夫正陪笑: “两位公子,来前老爷子吩咐了,不许两位看血腥的事儿,怕惊了魂儿,晚上该睡不好了。” 便是没有这句话,许玥也没有掀开帘子的好奇心。 行完刑,一旁观看的百姓也如鸟兽散了去,只留下台子上一滩滩血迹,刽子手却还没走。 等着犯人的家人收了尸,要破费少说七八两银子,把头给赎回去,下葬的时候才不至于尸首不全。 这也是刽子手们默认的灰色收入,上官也不收这个银子,嫌晦气。 角落里。 许玥两人在马车上看完了整场交易,待杂役来拆刑台了,马车才哒哒哒的往前走。 她似是无意的最后望了一眼,无声的笑了一下,眼睛亮的惊人。 冯老爷子特意让她和夏雨来看这一次的用意,她已经明白了。 回了冯宅。 一个大火盆正正摆着,旁边站着两个手拿细长柳条的小厮。 “快跨了火盆,祛了一身晦气,不然要倒霉的。”冯老爷子在椅子上笑吟吟的道。 无奈,许玥一一照办,两个小厮显然不敢狠打,只轻轻的用柳条做个样子,跟羽毛拂过似的。 第85章 茶叶不好,孝敬 府学哭孔庙一事终于告了一段落,日子风平浪静。 无人知晓,这件将整个杭州府都翻了一遍的大事,是两个小少年掀起的。 ——冯老爷子使人扫了尾,更别说人多口杂,这个故事传来传去,早便寻不着夏雨这个源头了。 又过了几日,许玥已经不再只是扎马步,开始学起了拳脚。 进度十分斐然,若说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在武师看的心中很是火热,这位许小公子,没人比他更明白,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奇才! 举凡学招式,无不是一通而百通,且气血强健,寻常人十分力,抵不过他的三分力。 若是放在将门或者行武人家,有了这样的子弟,少说可保一代的富贵。 偏偏,这位读书的天赋,比起武道的天赋来也不遑多让。 如今虽不是前朝重文贬武的时候了,但读书科举还是公认的正道。 如何不让人惋惜。 抱着这样的心思,武师平日言行之中不由也露出了几分,许玥不置可否,她习武的本意是为了有自保之力,并不是想在马上博富贵。 …… 秋意浓了许多。 今年乡试一如往常,新的一批举子出现,满杭州府都热情十足的在讨论这些天之骄子,将人捧的极高。 那位柯学子声名最盛,这一次参加了乡试,竟得了第五名,甚至得了巡抚一句:“大器晚成”的评语。 一时间,风光无比。 世人最爱的便是这种戏码,人人津津乐道。 趁着这个热度,杭州府最负有盛名的戏班子春晖班放出话来,要据此事,改编一出戏来。 夏雨来见许玥时,也说起了有关柯举人的事情,道: “听说柯举人一中了,就有人带着房子田地来投奔,不过一两日光景,全家就搬到了三进的大宅子里,女眷穿上了绸子衣裳,头上戴了金玉……” 许玥见夏雨面上有些羡慕之色,伸手为他泡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此人也是苦尽甘来,俗话说,多行善事可积德行,说不得,下一科师兄便中了解元呢。” 夏雨原本有点子郁闷,闻言,心中自是十分高兴,一边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盏,一边谦虚的道: “玥哥儿才是这事的大功臣,我只是微末之功罢了,再说了……噗,好苦!” 香气十足的茶水一入口,苦涩从舌尖弥漫到整个口腔,直冲脑门! 苦的他面色扭曲,生生咽了下去。 “哦,应该是今天的茶叶不好,先别喝了,吃口点心压压。” 许玥风轻云淡的解释,顺手推过去一碟子白糖糕,夏雨有些迟疑的拿起了一块,甜味儿把苦味刚好压了下去。 还不错,可,冯家有不好的茶叶吗? 明明所有步骤都对了啊,怎么还是这么苦,原来不是自己味觉出了问题,别人喝也苦…… 许玥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十分苦恼。 可能是不擅长这种茶的问题,没错,下次换一种试一试。 秋日也是收获的日子。 冯家各处大小田庄,庄头都来宅中交割今年的收益,除了入库的鸡鸭野物,还有海参、熊掌、各色干果、牛舌、鹿筋等等。 外加出息贩卖出去后的银子,冯家库房一时塞满了。 庄头们来,不约而同的带了许多给主子们的礼物孝敬。 他们这些人,常年呆在庄子上,又是有实权的奴才,最怕的就是和主子们离了心。 于是一个个耳聪目明,盯着府里的风吹草动,哪个主子得势,说话管用,他们心里最是清楚。 就趁着一年一次上门的机会,好好联络讨好一番,以保持自家的地位。 冯老爷子身边,如今有一个最得他喜爱的许小公子,这起子人早打听清楚了。 虽说不是姓冯的,可也有一份孝敬送上。 谁送了什么,观书都写成了一份单子,交给许玥,她闲时拿了一看,便笑了: 十斤十斤的榛子、松子、核桃,还有一对白兔子,几张上好的狐狸皮,黄精、人参、灵芝等药材,还有红罗炭、碧梗米、蜂蜜等等,杂七杂八的。 她拿了单子,去找冯老爷子,递了过去道: “我才知道了,跟着冯公住着,还有这样一桩好处在,多住几年,我少不得成个富家了。” 冯老爷子瞄了一眼,心中了然,不在意的道: “这些人既孝敬了你,收着便是,左右你也不是外人,横竖你不拿,也不过是进了他们的腰包。” 又笑道: “少说浑话,这一点子东西值当什么。” “许玥方才收了单子。 刚得了这一笔东西,没成想,很快就有人求了上来。 第86章 来信 俗话说,三代始知穿衣吃饭。 冯家之富贵何止三代,这样的富贵大家,下人配下人,互相之间联络有亲,一代代积累下来,就是所谓的家生子了。 九月初,冯家又从家生子中选了一批进来,正要分往各处。 便有人求到了许玥这处。 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让她多收一个伺候的人。 起初不解,稍一想许玥就明白了,此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 为的自然不是她一个冯家客人,而是冯老爷子,她如今随冯老爷子住,迟早是要走的,冯家的下人自然不会跟着走。 那这些下人,自然摇身一变,成了冯老爷子院子里的人。 想明白原因之后,许玥心中感慨,一个个都是人精子啊,又想,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收了人东西,就有了一份情面,少不得打蛇随棍上了。 这还是一个冯家,在官场之中这样的事只会更厉害,更不着痕迹。 她牢牢记下此事,算做一次对自己的教训。 当然,人,当然还是进来了。 因为心情复杂,许玥只是把人交给了观书,就丢开了手,夜间连抄了三日的清心经。 这些自然都落到了冯老爷子眼里,心中赞许,这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且论起来对她没有一丝坏处。 多添一个伺候的下人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但官场上,这样对己只有“好处”的事多了去了,可大多,让人身败名裂的,就是这样的“好事”。 “年纪轻轻的,少抄一点经。” 调香时,冯老爷子研磨一钵子丁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说了一句。 旁边,许玥一怔,忽然便反应过来,匆匆应了下来,低头,耳根处悄悄红了些。 …… 过去两月,冯意的信才姗姗来迟。 起头便是报平安,说自己并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详细描述了有手臂长的大虾,肉质细嫩的海鱼。 还有甜津津,汁水丰沛的荔枝,江南一颗难求,在这里他一日吃几斤都行,只不过吃多了舌上生了疮。 又道,富昌县气候炎热,有许多种中原没有的漂亮花木,撒下种子就能活,他养了许多。 且这里一年大多数都是晴天,夜晚观星之时,星子格外明亮。 好似色色都好,富昌县简直是个人间乐土。 下半封信,冯意笔锋一转,开始大倒苦水,县衙破败不堪,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招齐衙役来修牌匾,不然就要砸到人了。 整个县里,一共只有不到八千的人口,还大多是老弱妇孺,有点力气的年轻男子都去外地找活路去了。 想鼓励农桑,没法子,能耕种的田极少,还大多是贫瘠的下田。 当地人主要的谋生手段是捕鱼、采珠……还有当海盗。 对,就是干无本买卖的那种海盗。 可想而知,这样的百姓对朝廷和县令是什么态度了,主打一个冷淡和敌视。 冯意写道,自己想要改变这一切,却一时之间无法下手,然后一一列举了自己办的事: ——登户造册,摸清楚当地的情况,厘清官府所有田地,以一成租子租给快活不下去的人家。 请乡老及县中“有威望”的人一同宴饮戏酒,安抚县中人心,表明自身的态度,果然之后办起事来顺利了许多。 还有像上级知府申请救济,寻找商队来富昌,想开辟一条商路。 信末,冯意心态极好的关心了老爷子的身体,还提到了许玥几个弟子的学业。 放下了信,冯老爷子心中自然担心孙子,富昌县的情况不是一日之功,怎是一个艰难能言! 无钱,无地,无人,朝廷可借的力也不多,县民一个不小心,就从民变匪。 一目十行看完了信,许玥同样担心冯师。 前朝禁海,本朝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也不支持,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于是海上走私极多,相应的,海盗也多。 这些海盗多出身于如富昌县一般,沿海的穷苦地方,陆上养不活他们,就去海上讨生活。 性情凶悍,绝不是顺民。 忽然,冯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没有避讳许玥,直接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朝中陛下正力排众议,要开海运,富昌县如今虽苦,位置却十分不错,适合开港口。” “只是,朝廷不一定选富昌县,毕竟其他位置好的地方也有不少。” 许玥若有所思,侧头问冯老爷子: “依冯公看,陛下大概何时能说服大臣们呢?” “哼,少说三年!” 冯老爷子伸出三根手指,神色莫名的道: “海运之利,一本千金,你说如果朝廷开了海运,那些原本独占海利的人可会甘心?” 有本钱、有势力可以走海运的人家,和朝上的那些大人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许玥明白了冯老爷子的言下之意,却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点: ——这样几乎满朝的反对之下,在冯老爷子心中,当今陛下却一定能达成目的。 明君与否不敢断定,却一定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 三年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许玥对冯师十分有自信,当然,也是对【辨析祸福】的信任。 她想了想,建议道: “冯师如今只缺一道破局之力,不知冯公有无相熟的商队,珍珠、海鱼、奇花、荔枝都是有利可图的商品。” 虽说都有艰难之处,比如路途遥远难以保存,但总是一条路子。 本就有意如此帮孙子一把,听了许玥的话,冯老爷子便做了。 第87章 雪中春信,入祖坟 十月十三,是冯老爷子的寿辰,虽不是整生,也无人敢怠慢半分。 若不是他早吩咐不许大办,门槛都要被上门的客人踏破。 许玥料想金玉珍宝之类不在老爷子心头之好上,遂别出心裁,以文学大佬的传记中一份绝世香方,雪中春信为礼。 此香,所用料并不繁多,只沉香半钱、朴硝半两、香叶三片,杂以龙脑一钱,合上梅花蕊中一点初雪,静待半日。 后,放入一小瓷瓮中,用三层宣纸牢牢遮住瓮口。 窖藏半年方成。 香韵持久,清新宜人,恰如雪后初开的红梅,气味幽幽,是一味极佳的冷香。 生辰那日,许玥辰起便献上了她早已完成的一瓮“雪中春信”并香方,笑言: “外间人多,学生怕冯公见了其他人的礼物,便瞧不上我的了,遂讨个便宜,先占个好位置送礼。” 冯老爷子心情极佳,他本就十分喜爱调香,又疼爱孙子的这位小弟子。 所以,许玥送了他一味香,不以为简薄,反而兴致极高,笑道: “既送了我这个,便要瞧一瞧学了这么久,你调香的功底如何了。” 轻轻揭开瓷瓮的宣纸,瞬间,如万树梅花初绽的香气散发出来,转而变浅,幽幽不绝,清冷雅致。 以手为扇,轻轻的扰动香气,随后闭眼轻嗅。 须臾,睁开眼,冯老爷子对此香赞叹不绝,直言从未见过这一味香品,又问是何名字? “香名为雪中春信。”许玥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又道: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这个名字,配上这两句诗,瞬间多了一分文人意趣,正戳中了冯老爷子的心,珍爱的让人收了起来。 冯老爷子的生辰没有大办,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庆贺,但冯家子弟不少,便是在外地为官的,都派了儿子来。 所以也凑了一二十桌。 冯家人一个个上前,叩头祝寿,送上礼物。 这些礼物,不是有特别的巧思,就是十分珍贵,有三尺高的珊瑚,前朝名家的字画等等。 许玥陪在一旁,见冯老爷子脸上虽挂着笑,却无甚特别的喜爱,心中感慨,这就是传说中,见惯了富贵,所以只看中心意的了样子了。 讲个笑话,因为祝寿的人太多,所以有些冯老爷子也认不清谁是谁。 于是凡子弟上来祝寿,旁边都有下人提示来人身份。 当下人喊到下一个祝寿人的身份,是冯师在外为官的亲爹,派来代为祝寿的庶子时。 许玥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好奇的看了过去。 “孙儿祝祖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蹇不崩。” 来人二十余岁,长相英俊,跪在蒲团上,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抬起头便十分孺慕的喊出祝词。 “嗯,怀哥儿有心了。”冯老爷子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他起身,并道: “听说你这一科已有了举人功名,以后还需潜心苦读,前程不远了。” 闻言,冯怀好似得了什么金玉良言,双眼感动的发红,连连保证自己会努力,不辜负冯家的累世声誉。 突然话风一转,低下头道: “孙儿不比大哥聪颖,自幼是生母耳提面命,督促孙儿苦读,才有了今日举人功名,谁知,子欲养而亲不待,姨娘早早便去了……” “好了,你也说了许久了,下去吧。” 冯老爷子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他,冯怀还是没忍住,惊愕的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心中一怯,最后还是退下了。 人虽下去了,留下的波澜却还未停消。 寿宴上无人敢大声喧闹,于是,冯怀的一番话听到的人极多,便是没听到的也有人告知。 在老爷子面前提起自己的姨娘生母,而且冯怀还考中了举人,在大房一系中,他也算一等一的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冯意,二十余岁的举人,很不错了。 众人猜测,冯怀是要给生母争一个名分! …… “正室犹在,妾又早逝,还能争出个什么来?” 许玥是真的不解,冯师的亲爹又不是皇帝,还能搞出生死两妻子来不成? “公子容禀。” 观书低垂着头,眼角余光见许玥仍旧如一尊少年玉像,窥不清情绪,他姿态越发恭谨,出口字字谨慎斟酌: “怀少爷生母乃是婢妾,身份低微,早逝之后自然是入不了冯家祖坟,只是寻了一块好地,用棺材匆匆葬了。” “他想让生母入祖坟?” “如公子所言,大概是如此。” 许玥默然,对于古人来说,能不能入祖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不入祖坟,享用不了子孙香火。 代表到了地下,此人会沦为孤魂野鬼,被人欺凌,孤苦无依。 对于人子而言,这大概是锥心之痛吧。 且,婢妾是妾室之中,只比外室高一丁点的存在,生时想必也没有享过什么福。 难怪冯师的庶弟,一中了举人,便敢在冯老爷子的寿宴上试探,全然不顾是否会招来祖父的厌恶。 观书又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 “怀少爷太心急了,冯家并不少一个举人。” 冯家是大族,一个举人虽然有了出仕的资格,但也只是有了点分量,要说可以威胁什么,那就是笑话了。 …… 作为当家主母,冯大夫人在女眷一方招待客人,没多久,就有下人来告知方才发生的一切。 手上的帕子一时间捏的不成型了,心中怒火迭起! 等宴席终于结束了,她一拍桌子,怒道: “好一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打量我是个泥人不是,我平日里对他可有一点苛待!” 下人连忙给她顺气,劝道: “怀少爷也是太孝顺了,对夫人您还是十分恭谨的,再说了人都死了许久了,便是进了祖坟也没什么,到了地下还不是伺候您的。” “你懂什么。” 冯大夫人冷笑道:“你以为,冯怀闹这么一出,单单是孝顺?” “这,奴才愚钝。” “什么时候不好说,偏偏要在老爷子的寿宴上惺惺作态,他中举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私底下商量,面子上不是更好看。” “再说了,老爷子早就不管事儿了,他不该先求老爷这个父亲同意,反而去求老爷子。” “哼,打量谁不知道,他一个婢妾所出的婢生子,闹着给生母入祖坟。” “一显出自己的孝心,二呢,也抬高了自己的地位,让人晓得,冯家是看中他的。” “成了,一举两得,就是不成,也有一个孝名。” 冯大夫人牙齿咬的咯咯响,她没和下人说的是,冯怀露出这个心思,摆明了要出头,压下其他同辈人。 第88章 脸伤,冤孽,珍珠 夜里,许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眼神明亮,她也想明白关窍了! 然后心中生怒,这样急着出头,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不把冯师放在眼里。 旁人不知内情,只看到身为冯家嫡长孙,却去了一个极偏僻的小县当县令,明摆着是被家族放弃了。 如冯怀这样的人,蠢蠢欲动,便想着补上空缺,得到家族的资源。 难怪有了这一出为生母求入祖坟的戏码。 冷静下来,许玥思忖一会儿便笑了。 这样的心思,显然冯老爷子一眼就看了出来,不然,不会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人的话。 若是有心要成全,大可让人说完。 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 冯怀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试探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让境况变得更坏。 寿宴之后,冯老爷子一贯关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想见的人,便是插上了翅膀,也要被守门的小厮给射下来。 即使是亲孙子,冯怀也属于不受欢迎之列,被拒之门外。 让老爷子同意,为生母迁入祖坟一事自然告吹。 要知道,能入祖坟的妾室也有,个个都有不同寻常之处。 不是生前有大功在身,就是所出子嗣有了大出息,家族也不是不会变通的,自然能母凭子贵。 他此次想倒因为果却没成功。 且他低估了一点: ——冯老爷子在冯家的威望。 没人敢不经过允许将寿宴上的事传出去,他心里为自己博一个孝名的打算自然落空。 两头都落了空,冯怀心中十分不甘,在他看来,大哥出了丑事被家族放弃,大房里只有他一个举人,本就该轮到他挑起大梁。 嫡母的三个儿子,光占了一个嫡字。 没一个科举有成的,拿什么和他比。 还没等他想到办法打动冯老爷子,冯大夫人出手了。 大面上没什么不同,暗地里,一个当家夫人有的是手段折腾人。 虽没真的伤到人,却能出了冯大夫人一口恶气,按她的话来说: “我怕什么,就是他中了状元当了大官,还是要跪在我面前叫一声母亲!” 理是这个理,但世间很多事本没有道理可讲。 冯怀若真中了状元,家族自会为了他压住自己,深宅子里,发生什么事一被子掩了外头又有谁知道。 只是要争这一口气,冯大夫人不甘示弱,也赌他没这份造化。 可或许人真有时运说不定,不消半个月,冯怀去寺庙中为生母抄往生经的路上,惊了马摔了下来。 没丢了命,也没有摔断腿,却正正划破了侧脸。 伤口不深不浅,见了肉,饶是用最好的药养着,愈合以后还是留下了半寸浅浅的疤。 仔细看看不出,却让冯大夫人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点子疤对科举和当官都没什么阻碍,毕竟,也不是对官员体貌吹毛求疵的时候了。 只一点,入不了翰林院。 天下皆知,非翰林不入内阁,且翰林院是一等一的清贵之地,入了这里,算是进了升官的快车道。 消息落到冯老爷子的耳中时,许玥正陪在一旁,两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下棋。 她发觉,一向手稳的冯老爷子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棋子,眼中是她理解不了的复杂神色。 良久,低低得道了一声: “冤孽啊!” …… 秋意已尽,便入了冬。 今年的天气格外冷些,十一月就落了第一场雪,此后断断续续,三天两头落些冰粒子和雪花。 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屋子里各处已经摆了七八个火盆,上好的银霜炭带来一股热气,一点也不冷。 她伸手换衣裳,床边架子上挂着一件风毛出的极好的白狐裘衣,穿上,刚刚好罩住脚踝,密不透风,绝不会着凉。 执笔点了朱砂在墙上的九九消寒梅花图上,涂一瓣花瓣。 待到梅花全部染红,冬日便尽了。 出了屋子,便去外头练了一个时辰的武,气血活动开来,一身暖到了指尖,穿不住裘衣了就丢在一旁。 只穿一身玄色窄袖衣裳,衬的身姿挺拔,十分好看。 冯老爷子见了忍不住道: “小儿不知惜身,现在放肆,到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嘴上念叨了一句,他又让人去开了库房,寻了一件流光溢彩的吉光裘出来,料子很是轻薄,却触手生暖。 “这是极西的地界出的东西,也有个名头,说是以神兽吉光的毛发编织成的,我却不信,若是神兽,怎么会被人轻易取了毛发御寒。” “不过东西是好东西,薄薄的一层,水火不溽。” 让人给许玥披上,吉光裘颜色明艳,光华流转,许玥道了谢之后,发现其果真不凡。 别看只有一层,穿上后恐怕到了大雪之中也不惧寒意。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许地主的信一日一封,字里行间就一个意思: 乖孙,快回来! 许玥也很无奈,她早早提了要回去过年的事儿,奈何一是冯老爷子不舍,苦留她。 二是李知府处,如今已让她唤他先生了,只说年末官府清账,他难有时间教导,也要许玥多留一会儿。 一来二去,就待到了现在,再留下去路都难走了,所以今日,她语气坚决的表示一定要走了。 “走就走吧,谁留你了。”冯老爷子知道留不住人了,于是冷哼了一声,很不在乎的样子,倒打一耙。 许玥轻轻一笑: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一句话让冯老爷子撑不住笑了,摆摆手让她去李知府处也说一声。 许玥自然照办,得到了一箱子他珍藏的数算书,嘱咐许玥务必看完。 她临走的前一日,冯师的信随着商队一同到了。 许玥这才知道,富昌虽穷,但产的珍珠却极好,虽直径不大,但珠光十分璀璨,多呈正圆形,价值不菲。 只不过商人欺县民见识不广,一颗小指头肚大的浑圆明珠,在江南一颗至少能值五十两,他们却只给二两银子。 价格压的极低。 许玥:果然,自古以来资本家的每一个毛孔都是黑的。 可自古以来到海中采珠,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不留神就会命丧深海。 县民心里有计较,除非万不得已,不肯拿命去下海采珠。 商队一到,一一评估了其他商品,海货、荔枝、奇花等,或是难以运输,或是价值不高,只看在冯家的面子上买了一些。 只有珍珠,商队首领如获至宝,开的价格极为公道,比起从前收珠的价格何止多了十倍! 县民奔走相告,欢天喜地,一个个把自家珍藏的珍珠拿了出来,交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银子。 经此一事,冯意这个县令便在富昌县站稳了脚跟。 第89章 果干、作业、回家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马车的东西。 信中写了这些都是富昌县县民自发送过来的, 常常一早上起来,府衙前就摆满了林林总总的东西。 有晒干的大虾、海鱼干、海带、各色果干等等,信中补充道: “……孙儿试了,果干味道极佳,特别是杧果干、荔枝干,还有一种遍体生刺的大果子内的黄色果肉晒成的果干,香甜美妙,滋味尤其不同。” 冯老爷子看到这里还十分欣慰,这便是民心初向了,可眼睛余光瞥到下一行,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 ——“实在太好吃了,所以孙儿留了一半下来,望祖父勿怪。” “明年一定多送一些过来,孙儿已经和当地家里果子最甜的百姓说好了的……” 旁边的许玥一瞬间笑弯了眼睛,脑中好似浮现出了冯师,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嘴角带笑的样子。 “不行,你少学意之。” 啪,冯老爷子将信纸一下翻到了下一页,气哼哼的对许玥道。 接下来的话就比较正经了,因为有三个弟子在杭州府,冯意在信中关心了他们的学业,并隔空布置了一份作业。 一张清单,正夹在信纸中。 上面罗列了几十本书的名字,三个弟子,每人都至少有二十本以上。 许玥眼神一滞: 她的最多! 冯老爷子倒很是赞许的点头,一脸欣喜的道: “还有个为人师的样子,来,玥哥儿运气不错,这些书府中都有,也不用你去外头寻了,白花时间。” 大手一挥,能干的下人分分钟把清单上的书从各处都寻齐了,光许玥的,就整整装了一箱子。 这一箱“文”,那一箱“数”,两样加在一起,这个年恐怕要手不释卷了。 她心中轻叹,万想不到古代也有寒假作业,而且还是高三版的。 不觉,忘记了绷住表情,脸上露出一丝可怜之色。 见她如此,冯老爷子眼中便溢满了笑意,像哄孩子一样,将果干摆了一盘子出来: “来,吃些甜的心里好受些。” 许玥从善如流,拣了一瓣切的厚厚的杧果干,放入口中,又香又甜,满口杧果的香气。 荔枝干味道沁甜,少了鲜荔枝的一丝果酸,比起龙眼干,入口更甜一些。 冯师大力推荐的不知名果干,许玥见了心中一笑,菠萝蜜干,还是自然风干的一类。 咬下去能清晰的感受到肥厚的果肉,口感偏软,带着一点汁水。 古代运输困难,一些现代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里不是有权有势之人,想也不必想了。 至少,这些两广特有的水果,地主家的大宝贝,许玥从未吃过。 见她喜欢,冯老爷子令人分了一半出来给许玥装上,促狭一笑道: “正好读书的时候吃。” …… 这次回丹阳县,还是走的水路。 一切都由冯老爷子安排,轻轻巧巧的吩咐一句下去,什么都安排的极为妥当。 望着一应摆设、茶具、铺盖俱全,甚至隔壁还有一间布置成书房的船舱。 眼前,跟来观书正麻利的为象牙小香炉子添上许玥新制的一味室内香, 须臾,一室生香。 这样的环境下,她没有感受到半分出门在外的艰难。 七日之后,许玥抵达丹阳。 许地主抱着手炉,不时从马车内探头来看,待许玥一出来,眼神就如装了雷达一般,精准定位。 祖孙两一见面,自然是亲热无比。 “……晨起刚下了雪,你怎么只穿这一点儿,手冷不冷?” 饶是摸了手温热,许地主眼神内的担心还是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他的乖孙啊,为了一大家子受了多大的苦,寒天腊月的要在外头苦读,夜里,想必想家想的不行吧。 脑补的画面,险些让许地主流下热泪来。 “回家就好了,爷爷给玥哥儿存了好几张上好的皮子,是关外来的好东西,都给你制成冬日大衣裳,又好看又暖和……” 许玥十分乖巧的听着,轻轻依靠在许地主身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并不去打断。 等她醒过来之后,已经到了家中。 ……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间,她才见了家中人。 亲爹老房子着火,几年过去了这把火依旧没熄,和方氏如胶似漆。 至于丽娘,早不知道被遗忘到那个角落去了。 元娘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一举一动优雅大方,身姿如柳,皮肤白皙,杏眼桃腮。 即使在清丽至极的心娘面前,元娘也能让人不会忽略。 翻过了年,二月末有一个好日子,许家已经和赵家商议好了,就定此日为婚期,写在了婚书之上。 可以说,元娘在家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许是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其他地方,她心思十分不定,又无人好倾诉,直到胞弟归家,不知为何心一下子安了下来。 有玥哥儿在,自己总是不怕的。 只有姐弟两人时,许玥第一次吐露了她的打算: “除了家中一份嫁妆外,我还为你另备了一份,这一份只有三分之一会摆在明面上,其余也会给你,但你不可告诉任何人。” 许玥冷意十足的道: “便是赵双城也绝不许告诉,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姐姐若不听……” 她如宝石般的双眸直直的看向元娘,神情淡漠: “也没什么,只之后一切便看姐姐你的运气了。” 元娘一怔,心潮起伏,最后重重的一点头,头上的发钗半溜了下来: “我听玥哥儿的。” 见此,许玥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不见,低头伸手将元娘的发钗轻轻抚正。 …… ps:侄子突发肠胃炎,去医院陪护,可能要很晚。 第90章 水田,陪嫁,二房 小年之日,赵家来送年礼,许地主交谈之时,不经意的透露了一个消息。 临县那片八十亩的水田今年出息不错,产的米也十分适口,元娘被家里养的娇了些,吃不惯外头的米粮,正好,把这片田陪过去…… 不说赵家下人回家禀告主人,赵夫人惊喜万分,不敢置信。 这可是有价无市的良田! 他们家自然不是要抢媳妇的嫁妆,但元娘嫁了进来,生儿育女,日后良田什么的不还是给了姓赵的吗。 一旁的心腹也感叹: “未曾想,许家居然如此疼宠孙女,虽说未来少奶奶是嫡长孙女,可陪嫁如此丰厚也是少有的了。” “谁说不是呢,真真出人意料。” 赵夫人捏着帕子遮住上扬的嘴角,又很是得意的言道: “只这一份嫁妆,就不知比过多少官宦人家了。” “田地是一家的根基,我们这样的小官人家,了不起陪女儿一座宅院或是铺子,就是极疼爱的了,论起实惠来,如何比得了元娘。” “还有,元娘的那个胞弟很是不凡,日后定是会考出来了,算一算,竟是最好不过了。” 赵夫人是当家主母,家里跟着公爹回乡安家,少不了买田置产业,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对于田地的价格自然十分清楚。 这几年风调雨顺,如今上好水田一亩已经涨到了九两。 连片的水田容易打理,大户人家最喜欢,所以价钱还要涨一点。 八十亩水田,少说八百两白银,还得有人卖! “哎,许家能陪这许多,也是对家里的重视,我们也不能露了怯。” 赵夫人神采飞扬的吩咐下人,将聘礼加厚三分,又亲自开了库房,把布置好的新房又整理了一遍。 摆设更精致了一些。 消息传了出去,赵家下人对这位未来的少奶奶,心中不由多了三分敬意。 新媳妇能得娘家如此看重,是有底气的。 这八十亩水田,不止在赵家掀起了波澜,许家才是如同投下了一颗惊天之雷。 …… 二房自从分家后,前两年还借口没有合适的宅子赖在老宅,吃喝用度,一概捂紧荷包,只从公中出。 一月两月还好。 过了半年,许大爷开始阴阳怪气,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眼睛。 半夜爬起来,去找弟弟谈心,中心思想就是家道艰难,杜绝浪费,早上吃的半碗粥没喝完太不妥了! 再过半年,许大爷自个儿花了三十文钱,找街边代写信的写了一幅字: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大张旗鼓的,从村头开始扯着字招摇过市,有人问起,就开始诉苦,都分家了弟弟一家还在家里吃用。 这也就算了,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某些人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肆意挥霍…… 反正就是使劲对许二爷指指戳戳。 “……所以,我听人说,孔圣人也有教导人不要浪费的话,就请人写了一副字来挂上。” 许大爷愁苦万分的叹了一声,拼命意有所指的道: “希望某些人看了,会醒悟一些吧,不然我还能如何呢?” 村民们听了,互相对一个眼神……空气中都是八卦的气息。 没过多久,十里八乡都在背后讨论,普遍思想是可怜许大爷。 这是当然的,谁家不分家,分家的弟弟还带着一家子赖在哥哥家白吃白喝,最可恨的是,居然还浪费! 不出一月,待李氏的娘家都寻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家女儿不要太过分了,好丢人的。 二房撑不住了,在不远处,自己起了房子住了过去。 这是许玥去杭州府期间发生的事,等她回来了,听说了亲爹一系列的操作,也不由佩服。 ——恶人还需恶人磨。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吃公中的时候,李氏挑三拣四,肥鸡大鸭子都嫌腻了,瓜果嫌不甜,零嘴瓜子觉得磨嘴。 如今自己当家了,才知道样样要钱。 一只鸡就要四五十文,上好的精盐一斤二十五文,猪牛羊肉,没一个不贵的。 处处要用钱,加上李氏不肯被大房的方氏比下去,打了好些首饰,做了许多绫罗衣裳。 许二爷更是个少爷性子,永远只有嫌钱不够花的,参加文会什么的,常常做了会账的那个人。 尽管分家的银子和产业不少,也禁不住这么花。 眼见着手中钱越来越少,李氏看着自家儿子年纪渐长,要议亲了。 虽然在她眼里无一处不好,可其他人可没有这份亲娘滤镜。 事实是,昊哥儿除了一张许家人都有的好面皮,读了许多年的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蒙学都没读完。 倒是学了一肚子的玩乐,时常和乡间不三不四的二流子们,一起东来西去,没个正形。 这般男子,好人家的女儿如何会肯嫁。 被拒了几次,李氏一边痛骂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一边也做好了加重聘礼的打算。 如今,一听许地主居然给元娘那个丫头片子陪八十亩水田做陪嫁。 二房上下眼珠子都红了! 第二日,他们就气势汹汹的上了老宅,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用上了。 许地主老神在在,待李氏作势要撞墙之时,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的对拦着她的二房父子道: “撞,让她撞吧,老头子一辈子没见过撞墙死的,也让我开开眼界,到了地下也有谈资。” 他声音冷冽的道: “反正我是尊长,便是亲手打死了你,官府也只罚些银两罢了。” “我怕你死?” 这一句话,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李氏和二房父子不用说,一脸不敢置信,动作滑稽的凝固住了。 其他人中,许大爷十分感动的看着亲爹,原本他对许地主要给元娘那么多嫁妆也是颇有不满的。 不是不疼元娘,但是吧。 田地给了女儿就是给了亲家,这不是丢了吗? 依他的私心,愿哥儿身份上不妥,读书又不成,考了两次县试了都没过,一点都不像玥哥儿。 对儿子失望归失望,许大爷还是要为他打算的。 既然科举不成,拿些田地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错。 这八十亩,给了元娘不如给愿哥儿。 可见了二房来闹,感动于亲爹的“偏心” ——可不是嘛,元娘是大房的女儿,总代表大房的面子。 许大爷决定闭上自己的嘴。 …… 许地主的一句话,便震慑住了许家上下浮动的人心。 元娘的嫁妆单子上,加上了一项:八十亩水田,这份单子被送去官府备了案,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便是到了赵家,有白纸黑字的嫁妆单子在,水田包括其他的陪嫁,也只有元娘和她的子孙可以支配。 第91章 荔枝香 事情已成定局,连二房都消停下来了,还有一个人恨的咬牙切齿。 后院三间倒座房内。 “这个老不死的,有眼无珠,我的愿哥儿啊,苦了你了,你为什么偏偏投胎到了娘的肚子里啊……” 因为生活不顺、年纪增大,丽娘哭起来再也没了曾经的娇柔和惹人怜惜。 一旁,梳着少女发鬓,桃花眼似水含情的甜姐儿脸上十分不耐: “哭有什么用?” 她咬着下唇,伸手一扯自己的弟弟,讥诮的道: “都是许家的子弟又怎么样,奈何一个杂是草,一个却是珍宝,许玥已经考中了小三元,你呢?” “为什么你就不能争一点气,连个县试都过不了!” 这几年,甜姐儿过得很是不好,许家根本没有她的份例,一应吃穿用度要么是丽娘私房里出,要么是蹭弟弟的。 这与她曾经幻想过的生活一点都不一样。 失宠的娘亲,不争气的弟弟,自己尴尬的身份…… 一切一切都让这个初长成的少女如同坠入了无边的泥沼,厌恶又无法摆脱。 许愿日渐长大,越发沉默寡言,此时被姐姐排喧,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 他知道,姐姐是嫉妒元娘姐姐,有着名正言顺的出身,家中的宠爱,丰厚的嫁妆,还有好的夫婿。 有几次,那位赵公子来家中时,姐姐有意无意去接近他。 只不过没有一次成功罢了。 在族学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许愿自然知道这是不对的…… 但,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你说话啊!” “越大越木讷,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谁见了会喜欢,难怪家里不看重你。” 见弟弟没有反应,甜姐儿越发气闷,气狠狠的道。 丽娘见了儿子心疼,忙让他出去,转头对看自家女儿,那肖似她年轻时候的漂亮脸蛋让她心头一软。 “你也少说你弟弟几句。” 见女儿要反驳,她神情低落,更多了一分憔悴,十分不甘心的道: “科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和许玥一般,你弟弟从前不懂事,大了一些就白天黑夜的苦读,你也看在眼里。” 丽娘眼角滑下一行泪来,只是再无人怜惜了: “再等等,他考中了秀……童生,我们也有底气了。” “可是,娘,我已经十四岁了。” 等不下去了。 甜姐儿收敛了所有情绪,冷静的回了一句,见亲娘浑身一振别过头去,伸出一双手来。 在许家生活,再如何也不需要她做什么粗活,十来岁的少女,十指纤纤,娇嫩无比。 “难道娘要我嫁给贩夫走卒,一日三餐都不知道着落在哪儿,日日操劳,一双手变粗、变糙……” 甜姐儿厉声道: “我不能过这种日子!” 被女儿的话刺激到,丽娘终于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声嘶力竭的痛哭,浑身颤抖不止,边哭边道: “是娘对不起你,可,没有办法啊,许家不认你,还能有什么好人家娶你。” 这时候,甜姐儿反而平静了下来,声音甚至带上了一抹笑意,神情迷离的道: “外头的人不娶我没关系,反正这丹阳县比许家好的也没几个。” 丽娘悚然一惊,有些迟疑的道: “许……不,玥哥儿年纪是不是小了点,不过女大三,抱金砖,也不差了。” “娘,你在说什么啊?” 甜姐儿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不敢置信的打断了她。 望了一眼亲娘的表情,她偏过头哼了一声: “你当我不想吗,谁都知道,许家日后都要靠许玥的,这样一个金子打的人儿,我若是沾了,恐怕连个妾都挣不上,何时被割了舌头卖了都说不定。” “也是。” 丽娘遗憾的赞同了女儿的话,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可大房只有他和你弟弟两个男丁,你不会……” 甜姐儿翻了个白眼,很不屑她亲娘的想法,一撇嘴,得意道: “大房没人,二房那个不是正好!” “是娘糊涂了。” 两母女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如何达成目的。 …… 若说丽娘处是许家的边缘,许玥所在之处便是中心。 内外三间的屋子里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通风,角落里烧着几盆子红罗炭,怕炭味不好闻,观书点了一味淡香。 是许玥前日无聊,吃荔枝干时,想起一个香方,以荔枝壳为主要香料,其香气天然馥郁。 紫檀半两以蜜水浸三日,文火焙干,甘松半两,橙皮一两,苦楝花一两,荔枝壳三两,龙脑少许。 全部研成粉末,炼蜜和成香丸。 香方之名,便是“闻思香”。 心娘进来时闻见了屋内的香气,赞叹不绝,十分喜欢。 “这香制了许多,三姐姐喜欢等会儿带一些去吧。” “那我可就偏了玥哥儿的好东西了。” 心娘展颜一笑,干脆的应了下来,尽态极妍,许玥都感觉眼前一晃。 这位姐姐年岁越长,容色越盛,如今已是初显风华。 许玥心中猜测心娘来找自己的用意,就见心娘灵巧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 上面用清丽的簪花小楷写了一首小诗。 她手指一勾散落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这是我做的诗,玥哥儿你诗才惊人,帮我看一看好不好,哪里要改动一二。” 闻言,许玥心中一默,为自己刚刚的想法。 第92章 小诗,梅林 迎着心娘暗含期待的目光,许玥仔细看手中的诗作,虽只有短短四句,却让人眼前一亮: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台色,欲上人衣来。 读罢小诗,许玥眼前好似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天上下起了小雨,外面的天色转为轻阴,即使在白天也懒得去开门,情调慵懒的坐下,静静观看雨后青翠欲滴的青苔,好似要染到人的衣服上来。 词句简单,却意境极佳。 许玥指尖轻点纸上的诗句,目露赞叹之色,夸道: “此诗清新优美,含而不露,可称得上一时之选了,姐姐果真好诗才。” 得了这一句夸赞,心娘双目明亮,脸颊微红,喜不自胜,连声问了几句真的吗,好在何处。 许玥耐心至极的为她解说,见她听的十分认真,心中不是不感叹。 心娘性子聪慧,又喜爱读书,心气极高,在族学诸姐妹之中最为努力,有传说中那些出众于人的女才子般资质。 一心一意在诗文上。 “谢谢玥哥儿。” 仔细收好自己的诗稿,心娘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 “族学的师傅学问虽好,诗词上却不太擅长,我自己胡乱学了一些,怕走岔了路,才麻烦你的。” 闻听此言,许玥越发明白,竟然连作诗上的师傅都没有,还能如此出色,这就是心娘天生的才华了。 她想了想,便对心娘道: “还是要多看一看其他名家的诗作,韵律、典故之类也要多学,我这里有书,姐姐若不嫌弃,无事时借来看一看吧。” “太好了,我怎么会嫌弃!” 听到许玥的话,下一秒,心娘脱口而出,然后白皙的小脸更红了,举止有些局促起来,怕被笑话。 可心中满是雀跃,家里书少,书又是贵重的东西,她攒许久的月钱才能买一本喜欢的书。 这还罢了,但最没办法的是,县中书肆常常没有她想要的书,有银子也没法买。 知道玥哥儿能借书给她看,心娘由衷的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好似心被填的满满的。 许玥付之一笑,寥寥几语安抚了三姐姐。 这只是借书而已,举手之劳,太多的自己也帮不了这个姐姐…… 选了一本最想要的书,心娘走时浑身溢满了开心,容色更艳,如初开的芍药,灼灼逼人。 她已经要十五岁了,正是少女初长成的时候。 许玥大半时间忙于苦读、学习、习武等等,剩下的精力不多。 关于心娘,即使是自己唯二的姐姐,比起二房等人亲近,但也少有心力去关注。 此时见了人来,许玥若有所思的唤来了兰芬,隐晦的问起三姐姐心娘的事情。 得知家中也在为她找定亲的人家,只是没有多重视,断断续续的。 “……不过,三小姐也不着急。” 兰芬年岁不小,也已经定了亲了,因为她从小侍奉许玥,十分有体面,配的人很是不错,已是独自管着一家铺子了。 所以很是不解三小姐对终身大事的漠不关心。 这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事啊! “这样吗。” 兰芬只听自家少爷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淡淡的道了一句,让人摸不清楚意思,就让她下去了。 书房内。 摊开白纸,许玥思考许久,提笔将心娘可能适读的书目都写了下来,让观书找出来放到一个箱子里。 这些书她都是看过的,所以也不准备再带走了,就留在许家。 …… 新年将至,年味儿也越来越浓。 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年却十分难过,所谓“年关”,说的就是上一年欠下了债年底必须结清,对欠债人如同过关。 这时候的人讲究,平时不催,但这一年的债到年底清偿。 许氏族人中多有为各种原因生活困难的,少不得借钱度日。 这时候,他们也要清债了,没法子还上钱,只好带了孩子,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来找族里的富户“说话”。 多陪上些笑脸,说些奉承的好话,走的时候总有些铜钱、衣料、糕点拿。 这也是宗族之间心照不宣的帮扶。 许家的家业蒸蒸日上,每年买房子买地,族人都看在眼里,这时节自然门槛都要让人给踏破了。 家里闹哄哄的,小孩子不懂事,一窝蜂聚在一起玩疯了,随处乱跑,家长喝骂也不怕。 ——他们心里晓得,这是别人家里,不好打孩子的。 加上这时过年习俗多,从里到外的清扫房子,炸糖糕、大肉、炸鱼、宰鸡、宰鸭等等,一天到晚没有安静的时候。 饶是许地主吩咐了,不许人到许玥住的地方去打扰,她还是受到了影响。 冯师的那一箱子书是看不下去,只能看看里知府的那一箱数算书的样子。 这日,早间起来。 心娘还书的时候说起,村角偏僻的地方有一处野梅林,少有村民会去,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 不知何时有人栽下的梅花,竟不都是红梅,杂有黄色的腊梅,和单瓣的白梅。 “……该是某位曾经小住此处的文人隐士种下的吧。” 村民们可只关注结不结梅子,大冷天的谁没事去看劳什子花。 许玥听的来了兴致,便放下了书本,只带着观书一个去赏梅。 …… 顺着心娘指的小路,绕过一块大石头,许玥只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有桃花源之感。 几十上百株梅花树,枝头上一同开放着朵朵梅花,或粉或黄,更多的是极正的红梅,云蒸霞蔚,如置仙境。 景色动人心魄。 看了一会儿景色,许玥见梅花开的极好,准备折下几枝,用来配香。 多年来无人打理,梅花树难得生的都不算高,花枝上落了不少的白雪,一动就落下来。 观书欲言又止,怕自家公子受寒着了凉,又知自己决计劝不住,反而坏了这番兴致…… 且今日公子虽穿的少,外头好歹加了一件白狐斗篷。 不多时,许玥已经抱了四五枝梅花在怀中,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抬眼冷冷的望了过去。 ——一个小圆脸,十分可爱清秀的少女,挎着装了不少梅花瓣的篮子,望着许玥,怔怔的站着。 周福宝只是来林子里拣一些梅花做梅花糕,听见动静,随意一偏头,就对上了那双华章溢彩的眼睛。 然后是那个无一处不美好的抱梅少年。 她惊的忘了呼吸,一时竟以为是仙或花中精灵…… 第93章 气运极佳 上身红袄,下着厚棉布裙,虽不是绫罗绸缎,料子却是一色崭新的。 再看少女露出的皮肤白皙,眼神灵动有神,可见不会去下地干活,家中起码是个富农,且此女必定十分受宠。 这在现在可很是少见啊。 许玥在心中将原书的人物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符合这位农家少女的。 作为科举文的男主,无论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小妾,还是在外的红颜知己。 小家碧玉这一款,李景淮不是没有,但要等到在地方为官了才会遇见,走的是年轻英俊,一身正气的官员拯救绝境中的无助少女路线 现在还早着呢。 “我,我是大柳村周大的女儿,你知道我爹爹……应该不知道吧,你是谁?” 周福宝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下意识的想要介绍一下自己。 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而十里八乡,都知道她爹是最能干的一个,谁提起都要竖起大拇指,几乎没有不认识的。 可还没说完,周福宝就后悔了,眼前少年出尘不染,她几乎眼睛都不敢眨,害怕他一下子融进白雪中。 “周大?” 她听见了少年的声音,如同自己往日去山上采药材,遇见的清泉从乱石落下,好听中带着凉意。 “我认得他,你是他的女儿,怎么冷天来了这里。” 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许玥放松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位让爷爷以利诱之,得了两亩水田奖励的精明农人。 哦,他家女儿好像运气极好,采了一株年份高的山参卖给了许家。 便是眼前这位吧。 闻言,周福宝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往前递了递篮子,好似在献宝一般轻快的道: “新鲜的梅花,可以做梅花糕,又好吃又好看,我做的梅花糕,可以放到集市上去卖呢!” 这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望着许玥,她很想多说几句话,比如自己不止糕点做的好吃,饭菜其实也很不错。 还有她会采药,县里的药房要什么药材一下子就能记住,绝不会弄错,而且运气很好。 想说很多很多,话到嘴边又踌躇了,生怕冒犯了眼前人。 他和自己的生活好像一点也搭不上边…… “你叫什么名字?” 许玥寻了一块大石头,将怀中的梅花交给了身后的观书,自己坐下活动手腕,漫不经心的问。 待听了少女的回答,许玥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愕,福宝? “周福宝……” “是,就是叫这个名字,你呢?” 听见小少年轻轻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心中一阵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话中带着的复杂情绪。 许玥按下心中的惊讶和疑惑,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是许地主家的神童,许小秀才,我听过你的。” 知道了许玥的来历,周福宝眼中异彩连连,开心到两边小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多是周福宝在说,许玥偶尔回应一两句,也没有冷场。 冬日冷风一吹,卷起一瓣瓣梅花,在风中飘扬…… 太阳逐渐爬升到了半空,时间不早了,周福宝遗憾的告辞。 等人走后。 许玥一手支着下巴,右手捏过一朵红梅把玩,心中在复盘。 只聊了这么一会儿,这位“福宝”已经毫无防备的将自己包括家里的情况都透露出来了。 父亲能干精明,母亲是纺织好手,有三个哥哥,自己是最小的女儿,又长得漂亮可爱,所以自小被珍爱。 过的日子和其他同龄的农家女儿十分不一样。 如果不是此女心机极重的话,可以确定,这位福宝,就是一个本土的农家少女。 只是,运气好了一点,长得漂亮了一点,聪明了一点。 呵呵。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解释一下。” 许玥第一时间向系统亲切问好,是的,在她看来,一切幺蛾子都可能是这个小辣鸡弄出来的呢。 “宿主,你听我狡辩……不,听我解释。” 常年摸鱼的名臣系统出来后,低声下气的开始解释: “宿主放心,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 许玥将指尖的花瓣碾碎,沁出的汁水染了指腹,冷笑一声道: “这种标准的锦鲤女主,你当我没看过种田文是吧?正常,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正常!” 表面维系着冷静的表象,许玥内心如烈火灼烧,恨意不绝。 一个突然出现的主角,会粉碎她多少计划,对她的日后造成多少根本无法预计的影响,所有一切都要乱了! “这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冷静一下。” 系统犹如出轨后嘴硬的渣男一般,慌乱失措,也顾不得什么禁止条例了,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解释清楚: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李景淮虽然是主角,但不可能所有一切都绕着他来转,他死了世界就毁灭了什么的。” “所以,世界之内总有一些,气运极佳的人,虽然不是主角,但在某个范围内又一路顺风顺水。” 许玥若有所思:“所以,周福宝就是这样气运极佳的人?”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了,又叹气摇头: “哎,若我真是男子的话就好了呢,不过,现在也不错……” 一位可接触的气运之女,能间接谋划的东西不少呢。 “我真幸运是不是?” 许玥含笑道。 系统在一旁陪笑,心里的槽都不知道从何吐起。 许玥从石头上起了身,白狐斗篷上沾的梅花纷纷落下,观书抱着梅花沉默的跟在后面。 …… 翌日,周家佃户送给地主的年礼里加了一份梅花糕来。 许玥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不知怎么留下来的。 吃完了一块糕,找出从前制好的梅花香饼加进回礼里。 第94章 添妆,除夕,十年 除夕团年,许家四处贴上了大红纸写的对联,丫鬟下人们都换上了新衣,头上扎了红头绳图一份喜气。 因为许地主还在,大房二房是一起用团圆饭的,过除夕,大家都想讨一个好兆头,没人脸上不挂着笑。 和乐融融,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席间的菜色十分丰富,鸡鸭鱼肉不消说,其他牛羊海鱼,甚至有一道烩鱼翅和一道海参作主菜。 许地主一说开动,自己就夹了一筷子最肥厚的海参,放进许玥的碗里,笑道: “快吃,爷爷特地让人去府城买的好海参,请了大厨先泡好的,保准一粒沙子都没有。” “味道很好,爷爷也吃。” 尝了一口,滋味醇厚,口感不错,许玥回夹了一筷子放入许地主碗中。 其他人看着祖孙两互动,心思各不相同。 大房里,许大爷怕方氏不好意思伸筷子,忙着给娇妻夹菜。 什么,亲爹偏心自己儿子,那不正好吗? 他只有一双手,玥哥儿能多吃一口好的,二房就少吃了,天大的好事。 不止如此,望着李氏一大筷子不停歇的夹金贵的菜色进自家丈夫儿子的碗,许大爷心中一痛,连忙招呼其他三个儿女也吃。 吃的差不多了,上首许地主大声咳了一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众人都放下了筷子。 “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我也直说了,元娘的事儿翻过年就要办了,你们心里是个什么章程,都说来让我听听。” 什么事? 婚事呗,大房亲女儿出嫁,自然要出一份嫁妆,二房是至亲,也逃不了添妆。 许地主扫视了一圈各人的脸色,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元娘是家里头一个成婚的,自然不同些,家里公中备的嫁妆是够了,你们这些做爹娘叔叔的,也该做个表率。” 许大爷站了出来,看着一旁低头躲羞的亲女儿元娘,心中一软。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出生时自己欢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自小也是抱过的,如今就要出嫁,做了别人家的人了。 这一心软,除了说好的八两打首饰的金子,还许了一副全套的珍珠首饰。 珍珠价贵,打一整套首饰,起码要百两银子,都抵得上平常地主人家女儿的全部嫁妆了。 平日里吝啬的人突然如此大方。 连许地主都没想到,元娘更是一下怔住了,千万种复杂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许玥在一旁,见此,伸手轻轻一拍姐姐,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提醒道: “姐姐欢喜过了,怎的还不谢过爹爹。” 元娘方才反应过来,红着眼圈谢了许大爷,自己的好意得到了回应,许大爷心上也受用。 父女两看着更亲密了几分。 许玥明白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是需要维护的,即使是至亲之人,用心与否也不同。 何况在古代,娘家父亲的重视,对女子来说极其重要。 接下来,二房在许地主犀利的眼神注视下,肉疼的许了十匹绸子,只是耍了个花招,没说是什么样式的。 绸子也分三六九等,有花纹的、没花纹的,还有纺织者技术不同,里面的价格可以差出几十倍来。 不过,最便宜的素绸一匹也要个二三钱银子。 许地主半哼不哼的,算是默许了。 …… 火盆中的炭泛着红光,因是好炭,烧起来少有烟气,上面放了几片干橘皮,更有一股清香。 一家子都坐着守岁。 许玥正慢条斯理的钻研自己的泡茶技术,这次用的是新的茶叶,六安瓜片。 据说,这种茶泡出来色泽宝绿,味道鲜醇回甘。 对,它是甜的! 而且六安瓜片正是需要沸水冲泡,许玥寻思着,自己把握不好水温,这样总不会出错了。 因为在屋内,炭火烧的又足,她只穿了一件箭袖,长睫微垂,泡茶的动作优雅又认真。 洗壶、投茶、冲泡、出汤。 成品装在黑釉面兔毫盏内,茶汤清亮,茶叶上下浮动,香气悠悠。 一旁有意无意关注着的许家人都很是心动,许地主含笑不语,睥睨全场。 这时,李氏突然出言了: “哎,这好茶也只有玥哥儿能享受得到了,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吃的用的我们乡下人见都没见过。” “这一杯茶就给你二叔尝尝吧。” 一边说,一边直接伸手把茶盏端了过去,沸水泡的茶,手指都烫红了,连忙往手上吹气又去摸耳朵。 年节下不好生气,李氏就是因此有恃无恐。 没得因为一杯茶骂人的。 唯有许大爷心上不爽,感觉被占了便宜,正要阴阳怪气,就听见儿子的声音: “一杯茶罢了,二叔喜欢,也算是我的孝敬了。” 话很温和、得体,许地主听了心里酸酸的,只觉得自家乖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孩子。 李氏不像个长辈,玥哥儿还如此给她面子。 哎,苦了这个孩子了。 许玥心想,她泡的茶冯老爷子从不肯喝,夏师兄喝了几次,不知为何也不喝了……她也不想喝。 不过,说不定这一次会不一样呢。 于是,她期待的看着许二爷端起茶盏张开口,喝一大口。 然后,面色扭曲……全部喷了出来。 哦,还是有待改进,许玥苦恼的低下了头,旁人见了,只以为是许二爷的举动让她伤了心。 许地主运了好几回气,还是没能忍住,他……给了大儿子一个眼神。 这一瞬间,许大爷久违的感觉到了什么叫父子间的心有灵犀,他早想开喷了,浪费! 于是,痛心疾首的道: “老二啊,不是我说你,可你看看,这干的是什么事儿,我知道,你一直不满玥哥儿,心心念念的觉得自己儿子才是长孙。” “我平时也就忍了,今天却不得不说了……” 一通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职责,直接将许二爷砸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嘴上只能无力的反驳: “不,不是,这茶的味道太恶心了,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面对弟弟的“狡辩”,许大爷付以呵呵一笑,只以谴责目光表达自己的态度,道: “今儿除夕,我这个当哥哥也不好说什么了。” 其他人同样投来异样的目光。 连妻子李氏也有些不满,她为了端这茶,手都烫疼了,为了置气吐了也太可惜了。 许二爷憋屈的要死。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哔,炭盆内火光跳跃了一下,许玥收到了系统提示。 程序可以签到一次了。 结果让人惊喜,是一点智力。 系统就看见自家宿主笑了起来,侧脸在火光暖色的映衬下,骨相绝伦,惊心动魄。 它轻轻的祝福了一句:“宿主,新年快乐。” “同乐。”许玥回道,闻着空气中橘皮的香气,突然想到,这是她来到古代的第十年了。 十年时光好似一闪而逝。 过了今天,她十一岁了,下一个十年,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95章 压岁钱,族人 守岁过了子时,困到不行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还要互相拜年。 许地主一身大红锦缎衣服,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用红布包着的一个个压岁钱。 家里光景越来越好,每年的压岁钱也逐步升级了,从铜钱变成银锞子,然后变成用金子压成的一枚花钱。 一枚花钱用半两金子,就是五两银。 已经很不少了,普通农户一年的结余都没有五两。 于是,收到的许家小辈都喜笑颜开。 大房里面,许玥是头一个上前给许地主祝岁的,红布包到手,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心中有些无奈又不乏感动。 许地主则是理直气壮,怎么了,花的是他的钱,玥哥儿在外奔波苦读,多给几枚花钱压岁正正好。 下一个是愿哥儿,祝岁之后得了红包沉默的收进袖子里,心下准备回去给娘和姐姐。 换成银子的话,可以给娘和姐姐各做一身新衣了。 多出来的打一副好银钗,姐姐应该会高兴一点,她早就想要新首饰了。 元娘、心娘一一上前领了红包。 然后是二房上前祝岁,昊哥儿的红包是自己收着的。 许玥却发现,几个庶出堂姐的红包都被李氏收了去,动作很隐蔽,兰娘她们也没有反抗,不过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不忿之色。 她没有出言去阻止。 在这时候看来,李氏是堂姐们的嫡母,管教庶女们是天经地义。 便是摆到明面上来说,一个“替她们保管”的名头压下来,连许地主也不会,不好说李氏什么。 只是回去之后,找了几个荷包,装了两个银锞子,让人悄悄送了过去。 不止二房,大房的两个姐姐也没有落下。 也算是她给姐妹们贺一贺新年了。 …… 大年初一,不能动扫帚。 这个习俗的原意是不让扫走家中的财运,许玥观察后得出结论,这个规矩是实行最严格的。 上到许地主,下到扫地的婆子,这一日连扫帚都不愿意见的。 所以,发财才是王道! 这日也是拜年的第一天,许家族人络绎不绝的上门拜年,言必“平安吉祥”。 哪怕被恭维的笑不见牙花子,许地主也没忘了自己的乖孙,时不时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吃东西喝茶。 其他人又不是瞎的,见了只是坐在那儿,就好像把一室照亮了的许玥,又念及其已经中了小三元,有人便不由感叹: “祖宗们也偏心了些,都是姓许的,怎么只你家得了玥哥儿这样的子弟,让人羡慕的很。” 改明儿去上坟,要好好念叨一会儿才成,不求太多,只要有这位玥哥儿十之三四总成了吧。 这话许玥自然不好接,许地主好不得意,哈哈笑道: “你也说了,玥哥儿姓许,难道她出息了不是一族的荣耀吗。” 众人纷纷赞同,又是一波马屁奉上,许地主听了高兴 又说起今年族学考过了县试的几个子弟,便让人上来给他过目。 许玥来了兴致,抬眼望去。 一共是四个年轻人,少则十五六,大的该有十八九了。 只说过了县试,那就是没有过府试得了童生功名的,但这个年纪也不算很差。 功名难得,多少人考到头发花白还是个白身。 既然有这个读书的潜质,能从许家这一辈的族人里脱颖而出,也算是可以培养的人才。 血脉之亲,互为援助,才是官场上最坚韧的纽带。 这边,许地主温言问了几人的家中境况,又一指旁边的许玥,道: “书本上的事儿我不熟,只玥哥儿年岁虽小,科场上却算你们的前辈了,有什么不晓得的也不要拘束,多问一问玥哥儿。” “你们都是一族的子弟。” 几人连忙道有幸,看向一旁的许玥,饶是年节下,她穿了艳色的衣裳,也掩不住一身冷淡的气度。 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上前。 许玥微微一笑,如冰雪初消,虽内里还冷着,到底有了些许温度: “什么请教不请教,爷爷爱重我才这般说,诸位族兄勿要介意,都是读书人,我只是多走了一两步而已。” 闻言,即使明知是许玥给他们留面子了,几人心里还是好受许多。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是最有自信,最桀骜的年纪。 许玥邀了几人去外间的书阁说话,离了大厅,他们说话、举止明显放松了许多: ——就是这般,才好看出各人的秉性来。 不到一个时辰,许玥心中对几人已经有了评价。 很失望,没有极其出色的人才。 最好的一个,如果有足够的资源供着读的话,至少也要再读一二十年,才有可能望一望金銮殿。 这已经是中彩票的概率了,许玥在心中安慰自己,其他三个连举人都不一定考上呢。 至少还有一个有可能。 读书天资上如此,那种处事能力极强,超拔于众人的才华也没有在几人中发现。 许玥没有气馁,只心中记下了那位天资最好的族兄。 此人名叫许锐,家境算是四人中最差的,非要比的话,和夏雨的家庭情况差不多。 若不是许家办了族学,许锐一辈子也摸不到书本,更不用谈读书科举了。 从他话中也能听出对家贫的忧虑,甚至有中了童生就去教书补贴家用的想法。 这当然不行。 她轻轻皱眉,本就天资不够了不能拼尽一切去苦读。 什么时候才能高中! …… 过了年节。 许玥就族学向许地主提出了一个建议。 第96章 族田,优胜劣汰 许玥心中有了模糊的念头,却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花了三天时间,了解许氏族内各家的具体情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虽然是兵法上的说法,但用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许氏一族在丹阳已经定居过了百年,最初发迹,是某位祖先当上了乡间小吏,积攒了一些家底,慢慢买下良田。 然后一代代许家人勤勤恳恳,买田置地,在当地开枝散叶,成为乡间举足轻重的大族。 对,许氏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只不过族中读书人极少,在许玥之前,唯一一个有功名的族人,是已达花甲之年的老秀才。 他最大的存在感,就是有新生儿出生之后,家人拿几个鸡蛋一把铜钱来给孩子求个名字,或者红白喜事写祭文、收礼钱。 刚开族学的时候,每家都出了一个子弟来上学,大多是来混日子占便宜的,真正读出来的极少。 ——科举之难,有目共睹,不是有破釜沉舟的毅力,少有人能下定决心供自家孩子。 只想着认几个字罢了。 有许氏族人谈起来科举,道: “一年两年就算了,但大伙儿都知道,这不考个十年八年读不出个名堂来,大白米饭白养着个大男人,家里都要被拖垮!” 又有人提起许玥这个例子来。 话刚出口就被人嘲笑了,这位可是十里八乡,甚至整个丹阳县都无人不知的神童。 极幼时就拜了进士为师,小小年纪就中了小三元。 天生的读书种子。 她的存在甚至给不看好子弟读书的人提供了论点,一族的灵气是有限了,出了个天人一般的玥哥儿,哪儿还有半点给其他人。 千万个说法,最核心的原因只有一个: 风险太大,不想拿一家的命去赌。 …… “给族里置办族田?” 饶是乖孙说出的话,许地主还是大惊失色,这个不可思议到极点的事情,从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可是活生生割下自己的肉去奉献。 许玥点了点头,不疾不徐的将其中利弊给许地主剖析清楚。 一,族中子弟有读书的潜力,能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日后定会有回报。 家里虽然蒸蒸日上,但只有她一个人独木难支,许氏要一跃而上便免不了培养子弟。 嫡支子弟少,当然要从旁支中选。 二,置办了族田下来供出色的学子,不同于提供银两,很多族人不以为意,实打实的田地放在那儿,大家有目共睹,就都要承他们家的情分。 见许地主的神色动摇了,许玥面上不动神色,又加了一把火: “家里如今每年也要出至少二百两银子供族学,就当支取了十年的银子买了族田,田地能有出息,银子白放着也无用。” 乖孙说的也没错,就当提前支取了,许地主的心防已经破了大半。 “而且族田还有一个好处。”许玥认真的道: “国朝律法,无论是何罪名,都不会抄没族田,凡事目光长远的家族都会大手笔置办族田当做退路,若有不好,这就是一族东山再起的机会!” “爷爷见识不多,就听玥哥儿的。” 许地主不知被哪一句话打动,下定了决心。 “嗯。”许玥露出了一抹微笑,点了点手中的纸张轻声道: “有了固定的族田出息来供族学,那族学的规矩也要变一变了,没那个天分的也不要浪费时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优胜劣汰才是真理啊。 …… 族学内。 刚出了年节,大家都还没从假期的快乐回过神来,大多神情懒散,交头接耳。 台上的塾师戒尺敲的震天响,也没有什么作用。 到了午间,该是用饭的时候了。 族学不提供伙食,大家都是从家中带饭过来,不过有炉火可以热一热。 过年没多久,众人带来的食物几乎都不错,此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边嬉笑交谈边吃。 许锐取出自己带的东西——两个杂粮馍馍,配上咸菜疙瘩,他吃的津津有味,不过一会儿就吃净了。 且显然没吃饱,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一点东西最多吃个半饱。 这个事实,他明白,家里也明白,但双方都有一种默契在,只有这么多粮食会供给他,再多没有了。 一是供不起,二是免得家中其他人心有怨言。 他想起自己过了县试的那一段时间,每日都有两个鸡蛋吃,还有一道荤菜摆着,或是几两肉,或是半条鱼。 都是家中竭尽全力置办的。 可惜,许锐眼神黯然下来,自己辜负了一家子的期望,拿了银子去参加府试却没过。 家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堂兄原本要成婚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还是借的银钱。 过年还被人堵着门讨债,若不是家里厚着脸皮上了同族许地主家,恐怕年节下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饶是如此,一个年过的也不尴不尬。 已经很好了,可以读书识字不做睁眼瞎,科举不是他这种人该想的事情。 去县中书肆找一个抄书的活儿,或者摆摊代写书信,一封三文钱,可以养活自己和未来的妻儿。 许锐一遍一遍拼命的告诫自己,要知足,要感恩,没有人对不起他。 可,浑心的不甘却无法消弭,明明,明明他是有这个读书资质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时,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在廊下吃饭的学子也纷纷进来了。 他发现不对,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门口走来一道身影。 正是一脸阴沉,好似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许大爷,大踏步走了进来,冷哼了一声环视全场: “族里花了这么多钱供你们读书,都是供到狗肚子里去了,看看你们什么样子,一个个的不知道珍惜机会……” 骂了许久,众人都低着头一脸羞愧惶恐。 至于真心听进去的人不多。 许锐眼睛余光就看见旁边坐着的一个族兄,私下撇嘴不以为然。 大概心思他也明白,不外乎族学里大家都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更低下了头,心想,可是这族学说是一族人建起来的,可大头却是许地主一家出的啊! 如今这般神色,实在不该。 许大爷何许人也? 早就发现了台下某些人的小动作,神色顿时一变,冷笑道: “正好,没有这个读书的心思,也不要呆在这里当蛀虫了!”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学堂内哗然一片。 第97章 宗族繁盛,番茄 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许大爷严厉的喊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站出来。 众人发现,被点到名字的人,都是平日里学业不佳,态度不正,纯粹是来族学混日子的那一类人。 这是要来真的,要赶人出族学了! 明白了其中严重性,被点中的人中有痛哭哀求的,有死也不肯离开座位的,还有怕的一句话说不出的。 杀鸡儆猴,其余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也被拎出来。 许锐无意间一抬头,赫然发现,这位大发雷霆的许大爷犀利的眼神,在场中来回巡视。 似乎恨不得多抓几个人出来似的。 他心中一跳,连忙也低下头来。 再也找不出一个符合第一期清退标准的族人了,许大爷遗憾的收回目光,懒得和还在挣扎的人多说。 一摆手,几个身强力壮的长工把人都抓了出来。 并冷酷的宣告了他们的下场: “既然不思学习,就回家种你们的田去吧。” 然后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在泥巴地里刨食,世世代代翻不了身。 不管如何不愿,人还是被赶了出去,学堂内静到一根头发掉到地上都能发现。 许大爷脸上方才流露出一点满意来,他早就不满族学某些人的懒散了。 这些钱可都是他家出的,岂能让人白白浪费了? 下一秒,许大爷轻描淡写的又投下几个炸弹。 第一,族学即日起,开始实行考试制度,五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一年总考一次,每次考试都会进行排名。 饶是有刚刚的威慑在,人群中还是发出了几声惊呼。 许大爷无视这一切,没有告诉他们考试的名次,决定了他们能不能继续呆下去。 真有心思的,自然会嗅到味道吸取前车之鉴,奋发努力向上,至于那些或懵懂或蠢的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 他回忆起儿子将拟出来的族学章程递给自己时,冷清的一句话: “诸鱼争跃,能者上,庸者下。” …… 前面的一系列事情让人心惊胆战,后面却全是好消息。 族学开始供给学子一日三餐饮食,免去了苦读的后顾之忧,光这一项就让人万分兴奋。 直接为家里省出了一个人的粮食。 许锐心潮起伏,松了一口长气,又听许大爷抛下更诱人的饵料。 除此之外,每一次大考前三名,分别可以得到五钱银子、三钱银子、一钱银子的奖励,总考前三名也有奖励: ——分别是五两、三两、一两,足足翻了十倍! 一户农家,一岁结余不足二两是常态。 族学如此大手笔的奖励,几乎激起了所有人的斗志,只说许锐,已经将所有人都视为了竞争对手。 正当的竞争会让人进步。 许大爷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有为考试奖励,对其他人下手的,一旦查出来,无论轻重与否,立刻开革出族学!” 他边说边观察,下面坐着的人中,果然有一二脸上出现异样的。 人心难测便在于此。 又道,对于可以赴考的族人,族学也会根据具体情况提供几个档位的银钱援助。 嗯,这个权力也是被交到了许大爷手里,保证严格审核。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族学的一切变革都在拼命催着他们,去苦读,去科考。 接近尾声的时候,许大爷从怀里不舍的掏出了银子,给县试中了的四个人一人二两,算作奖励。 并宣布了奖励标准: 县试中了,二两,府试中了,十两,院试中了,五十两! 握紧手中的一小点银子,许锐脚下如同踩着棉花,轻飘飘的回了座位。 回过神来之后,冬日里,捏着银子的手心已经出满了汗…… 亲眼目睹了中试后的奖励,从来没有一次,族学内的人那么渴望读书出头。 …… 族学清退了一批人之后,突然多了如此多的福利,大部分人欢欣鼓舞,那些被退出去的学子追悔莫及。 上门来低三下四的求了又求,许地主见是见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这是立规矩的时候,现在破开一个口子,日后再也堵不上了。 他可是为此出了整整一百亩良田,五十亩水田当族田! 虽然还是许大爷在管,出息也只能用在族学上,但名义上这田已经是族里的了。 两父子一个赛一个心疼。 许大爷嘴上起了燎泡,一边灌菊花茶,一边还要管族田。 日常如狼似虎的突袭族学,意图找出不努力的学子。 然后……嘿嘿。 而许地主失眠了两天,一拍桌子,我为族里出了这么大的力,要个族长当当不过分吧? 当然没问题,许氏族人一致同意,刚好现任族长也快干不动了,索性直接提前退休。 谁让许氏一直不太有凝聚力,也没有个争水、争地之类的事件来让他们报团,族长权力也不大。 系统叮的时候,许玥正在写冯师布置的“读后感”。 听见声音,她悬空的手一顿,笔下不停,须臾,收了尾。 收好文章,将毛笔放在玉雕笔架上,用热巾子擦手,这些做完了才点开系统界面: ——【宗族繁盛】支线,进度已经越过了百分之十五。 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个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很关注,但是进度始终如龟爬一般,久而久之,就放着不管了。 想想也是,一个宗族的繁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成为一朝名臣还要艰难。 所以,如果不是突然跳出来,自己都要忘记这个任务了。 “有什么奖励吗?” 她可有可无的问了一句,得到有的答案后,面前出现了一小包番茄种子。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许玥觉得其实还行,自己挺喜欢吃番茄炒鸡蛋的。 寻了一个小花盆,亲自种了下去,浇水,施肥。 第98章 地契,催妆诗 小花盆里的番茄种子顶破泥土,冒出小芽的时候,许家嫡长孙女元娘的成婚之日也到了。 二月二十七,大利婚嫁,女命富贵,男多子嗣。 上一科的乡试,许玥未曾去,这位未来姐夫赵双城却是去试了,果不其然没过。 这个结果,赵许两家虽有遗憾也觉得理所当然。 少年举人哪是那么好得的。 迎亲之日,许地主开了库房取了七八匹大红绸来,在宅中四处张挂,喜气洋洋。 来往的的亲朋族人见此,无不啧啧称奇,世人尚红,红绸价格比起其他颜色来要贵不少,大部分普通人家,嫁女儿时有这一匹红绸都能炫耀了。 何况许家如此大手笔。 入了席间,只是女方摆的间席,上面也有花生瓜子,甜果酥糖,一盘盘放着甜香诱人。 不止小孩儿忍不住去抓,连大人也是一边赞叹,一边不着痕迹的往怀里放。 …… 元娘的闺房中。 大房的心娘,二房的兰娘、玉娘、惜娘都在这里陪着长姐说话。 其他女眷长辈说了些常有的话儿,也没打扰她们姐妹,早早退出去了。 长辈走了,几个女孩儿都放松了许多。 玉娘满怀羡慕的看着四周,即使大多好东西都收进嫁妆里了,从细微处还是能看出屋子的精致漂亮。 绣兰草的锦缎帐子、角落插着花儿的美人花瓶、隔断内外的一副米珠帘子…… 目光又落到端坐的元娘身上,喜服精美、首饰不凡。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顶小凤冠,全由赤金打造,上面镶砌了细碎的彩色宝石。 衬的元娘本就美丽柔婉的脸越发光彩照人。 大房可真有钱,玉娘心中又羡又嫉,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家子姐妹,为何境况是一个天一个地。 元娘随意的一件东西,她可能见都没见过! 这样心中转动着念头,脸色就不太好看,张了张口,欲要说几句话,被一旁的二小姐兰娘察觉到了心下一咯噔。 这可是大房的地盘,这个妹妹本就蠢笨,历来口无遮拦。 若坏了长姐的喜事,谁也饶不了她,恐怕还会连累到其他姐妹。 该怎么办? 这时,门口一道人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嫡亲的姐姐出嫁,作为胞弟,许玥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衣,长发以金冠束起,腰间挂了牙雕小香盒、平安玉牌等等配饰。 乍一看好似生于富贵荣华的小公子。 若是再多一秒,便能发现,其寒玉为骨的神韵压也压不住。 “玥哥儿,你怎么来了?” 元娘又惊又喜。 许玥轻轻一笑,手指灵巧的将身上的大红羽缎斗篷系带解开,交给身后侍奉的观书,道: “外头吵闹,迎亲的队伍还要许多时候才到,我便来姐姐这里找一会儿清净。” 元娘当然求之不得,起身拉了弟弟坐在身边,又怕她冷了饿了,使唤人送来红枣茶、糖果子点心。 见此,心娘一笑,找了个去看嫁妆的借口,带其他姐妹都出去了。 观书给其他下人使了个眼色,一同退了出去,贴心的关上了门,在门口守着。 房间里,只留下姐弟二人。 外头人声鼎沸,喧闹之声不绝于耳,烛光下,许玥认真的打量自己的姐姐。 快十八的少女,正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候,浓密黑发第一次梳成妇人的发鬓,眉眼动人中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世人常言,嫁人便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如今到临门一脚了,元娘心中有所忐忑是自然的。 定了定神,许玥从袖口拿出一寸长的小匣子,吧嗒,黄铜小锁打开。 里面是三张地契、两张房契。 “这是说好的给你的其他嫁妆,有二百亩水田,不过不是连成一片的,两处房产,一处在县里,一处在杭州府。” 没办法,连片的良田可遇而不可求,过了几年,她也没买到。 给了元娘之后,许玥望着泪盈于睫的姐姐,又说了自己的安排。 这些地契、房契让元娘收着,但由她派下人打理田地出息,将房子租出去。 每年的收益,许玥都会换成银票送过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契书姐姐好生收着,不要现于人前,平日只当从来没有过就是了。” “我记下了。” 元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读了几年的书,很多东西都明白。 族学之中,师傅会讲解当朝律法,会举很多发生过的例子,其他人不知,但她学到这里时,浑身的寒意从足底往上冒。 这是弟弟给她准备的退路。 人心隔肚皮。 谁知眼前的少年郎,会变成什么妖魔鬼怪的样子呢? …… 吉时将至,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到了许家大门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赵双城下了马,被男方的宾客簇拥着。 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让人接走新娘。 赵双城过五关斩六将,铜钱糖果子不知洒了多少,身上还埃了好几下打。 脸上被女眷们调笑的红了起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门,赵双城心中一紧,他知道,这后面的人会是谁。 那个惊才艳绝的许玥,也即将是他的小舅子。 这一关不好过啊,两人都是读书人,肯定是要从“文”上面做文章,可面对玥哥儿这个小舅子,他没信心啊! 其他人却不明所以,还在鼓噪着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许玥走了出来,只站在门前,无论是赵家的亲朋,还是其他人,一时都没了声音,眼睛都移不开了。 也无人敢越过他闯进去。 “姐夫今日若想迎娶姐姐,我便是最后一关了,若过不了我这一关,还请姐夫明日再来。” 许玥轻轻一笑,朗声道。 闻言,赵双城心中一苦,虽明知拦亲不可能真的让人接不走新娘子,可话从许玥口中说出,就是让人心慌啊。 题目从易到难,涉猎颇广,为难的新郎官二月的天,额头上泛起了薄汗,甚至停了几次和旁边的男傧相商量。 许玥始终不骄不躁,反应快速,没有让人蒙混过关。 这一切落在人眼里,都同情的看了赵双城一眼。 这个小舅子不得了啊。 终于,许玥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便大发慈悲饶过了未来姐夫,轻笑道: “姐姐梳妆许久,姐夫还不念一首催妆诗?” 这是唐时上层婚嫁开始盛行的习俗,如今也十分流行,赵双城沉思一会儿,灵光一闪,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第99章 嫁妆,争吵。 拜别了父母,元娘出门上了花轿,最后望了一眼家门,旁边,送嫁的许玥对她道: “我在一日,这里就永远是姐姐的家。” “嗯。” …… 跟在迎亲队伍后面的,是许氏族人两人一队,挑起的嫁妆箱子。 箱子漆成大红色,一共有四十二抬,是成双成对的数目,上面的盖都是掀开的,露出里面的嫁妆。 此谓“晒妆”,意在让人知晓,新娘的嫁妆有多丰厚,让男方明白娘家对女子的重视。 许家这一份显然很有分量。 头一抬嫁妆很“轻”,上面只有一个大托盘,摆着象征田地的泥块,上面刻着八十亩良田的字样。 人群哄的一声闹开了,不敢置信,隐隐约约有倒抽凉气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然后一一走过插不进去手的装绸缎箱子、一套十八件赤金首饰、一套十二件珍珠首饰。 四季衣裳、零散的钗环玉镯、戒子、床柜桌子梳妆台等家具、花瓶摆设…… 琳琅满目,耀人心神。 这一份嫁妆抬到了赵家,引起了轩然大波,除了本就有默契的赵家人外,没人想到,一个地主人家会舍得陪女儿这么多嫁妆。 不看压箱底的银子,只摆在明面上的这些,有人估算了一下,也至少值两千两了。 多少人全部身家都没有这么多! 赵夫人受了许多女眷明里暗里羡慕的目光和话,心里美的不行,找来心腹吩咐: “派几个人,不错眼的盯着嫁妆箱子,有些个破落户不要脸皮,人多手杂的,借着机会偷摸走一些东西,找也找不到了。” 心腹答应下来,正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赵夫人又笑道: “让厨房上一些好克化的东西,给新房送去,可怜见的,一日不沾水米怎么受得了。” “夫人仁慈,少奶奶一定感念。” 这句话心腹是发自内心的,过来人才知道,成婚这一日,新娘有多受罪。 怕要出恭不能吃不能喝,活活挨一日。 “哎,也不是要她感念什么,这样一个好孩子入了我们家,自然要把她当我亲女儿看。” 赵夫人笑吟吟道。 …… 这边,许玥可算明白,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送完亲,就没有许家什么事情了,要吃席的亲朋都会去赵家那边,只有极亲近的人会留下来开一桌席面。 待元娘三日回门的那天,许玥目睹了姐姐红润的脸色,举止之间和身旁的赵姐夫化不开的亲密,心中释然。 原书之中,她都是个着墨不多的小炮灰,更何况元娘了,关于元娘的记载极少。 只有寥寥几句而已: “前一桩婚事不成了,嫁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子弟,原以为是好的,谁知,过了门就露出真面目来了,不仅肆意挥霍家财,还接连纳妾生下庶子庶女。” “可怜元娘生了一个女儿,就再无产育……” 望着正分发回门礼物精气神十足的元娘,许玥眉目含笑,这辈子是绝不会如此了。 一边想着,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入口茶香浓郁,微有回甘,味道很不错。 嗯,等会儿问问是用的什么茶叶。 …… 许愿从屋子里出来,打开元娘给的礼盒,里面是一套普通的文房四宝: ——县中书肆通常一起卖的,标价一两三分银。 显而易见的,表露了那位名义上的亲姐姐的态度,敷衍而不屑。 或许还有憎恶吧? 他心中毫无波澜。 幼时还不明白,等越发长大了,从下人的窃窃私语,族学同窗异样的目光里,他深深的明白了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身份。 ——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外室,在外头生下的外室子。 特别是进了门,“娘”还没有名分又失去了他爹的宠爱。 他是大房唯二的少爷。 奈何,那位如同骄阳一般嫡子弟弟,散发的光芒遮盖了一切,让人不敢稍有冒犯之心。 原还不甘,等自己去考了两次县试没过,许愿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份惊为天人的资质。 他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人罢了。 过了小路。 上身象牙白小袄,下身鹅黄色裙子的新衣,让甜姐儿身上的少女风姿越发动人,提着裙子走过来,冷哼一声道: “哼,给了你什么,拿来我看看。” 等发现只是文房四宝之后,失望的随意丢了回去,甜姐儿抬起头,一指头戳向自己弟弟,又气又恨: “都是你不争气,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她一跺脚,想起自己偷偷见到元娘如今春风得意,穿金戴银,找的夫君又体贴上进,还是官宦之家的公子。 思及自己还没有着落,越发恨的咬牙切齿: “别人看不起我们,你也不争气,罢了,一切还得靠我自己。” “姐姐!”许愿皱眉抬头,看向甜姐儿时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不该这样想,不管怎么样,家里总是养了你一场……”他还要再劝,却被打断了。 甜姐儿勃然大怒,冷笑道: “好啊,如今你也要教训我了是不是?哦,我忘了,你和我不同,是许家正经的少爷,当然看不起我这个姐姐了。” “只有那位金尊玉贵的元娘,才配得上当你的姐姐吧!” 许愿也不是泥捏的人,自己的好意被如此曲解,忍不住也反驳了起来。 姐弟两吵了好大一场架。 许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宅浅人少,很快,就有人报给了许地主。 “果真是祸根子。” 许地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面上淡淡的道: “年纪也不小了,许家养她这么多年仁至义尽,找个人家嫁了吧。” 聘礼分文不要,当然,嫁妆许家也是一文都没有的。 消息一传出来,很快就有人上门来求了,多是冲着不要聘礼来的乡间农户、货郎之类。 丽娘狠哭了一场,打了儿子几下,拉着女儿坚定的道: “等不得了,你要快些,不然真嫁到这种人家,你一辈子就毁了。” …… 许玥这边,观书虽然并不是许家的下人,手腕却十分了得,几个月的时间,已经颇有一些门路了。 此时,恭谨的把事情都告诉了自己的公子后,也没有贸然出言,侍立一旁。 “这一场好戏,随她们闹吧。” 许玥正在打棋谱,头也不抬,冷淡的回了一句。 啪嗒,白子落在一点上,黑子无力回天被吃了一大片。 她倒想欣赏一番,落入泥沼中挣扎,是会逃出生天,还是沉的越发快。 第100章 小人,巫蛊 过了几日,许家还是一片平静。 甜姐儿似乎消停了下来,认了命,安心在家中待嫁,关门闭户,不太出来了。 只二房的玉娘来寻过她几次,本是相好的小姐妹,也无人怀疑。 丽娘找了许大爷哭诉: “好好歹歹,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女孩子,承你的福气,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却落到要去贫门小户讨日子了。” 她哽咽一下,神态凄楚可怜。 许大爷从来不是特别心狠的人,见此情景,从私房里拿了二十两银子,算作是他的添妆,安抚道: “有这二十两银子,到了夫家做起小生意,也能糊口,日后说不定也能置办下一份家业。” “奴代甜姐儿谢过许郎了。”丽娘接过银子,目露感激,心中却是十分抵触许大爷说的话。 做小生意? 风吹日晒挣那三瓜两枣,外头地痞流氓、官府小吏,难缠客人,一年到头应付这些就精疲力竭了。 她怎么能看着女儿过这种日子。 …… 过了二月份,三月才开个头。 春意正浓,许玥种在小花盆中的番茄不愧是良种,已经冒出了七八片新嫩的叶子了,茎杆笔直的向上长。 她给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每日读书累了,就抬眼看一看番茄,给浇一点清水。 这日,许玥终于读完了冯师所属箱子里的最后一本书,不得不说,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像即便是学霸,做完了作业心里也会开心吧。 心情一好,花了半日时间,洋洋洒洒三千言的“读后感”完成。 放进“作业”箱子里,厚厚的一叠子字纸,占了大半个箱子,她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给花盆里的番茄浇水的时候,外头突然一阵嘈杂之声,许玥手一抖,水浇多了冒出了花盆,一皱眉: “外面怎么了?” 观书去查看了以后,匆匆回来,略有为难的看了一眼公子,低头委婉的道: “是二房的大少爷……抱着愿少爷的姐姐来了,外头闹得厉害。”甜姐儿身份着实尴尬,观书只能这样指代了。 闻言,许玥便明白了是什么事情了,只觉得这场戏越唱越有味道了。 自己懒得出去掺和,绝境之中,甜姐儿攀上了昊哥儿,是定不会放手的,而李氏也不是好惹的,心心念念要给儿子找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 怎么可能看得上大房拖油瓶甜姐儿,又没家资,又没名声,连父母都不齐全,只有一张脸皮好看。 她微微一笑,伸手给番茄旁边一点点的草芽拔了去。 …… 连许玥也没有想到,这场风波足闹了半个月。 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翻出来的事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原本昊哥儿一心站在佳人这边,宁死要娶,连李氏松了口,可以纳甜姐儿为妾都不理会,一定要明媒正娶。 这种事儿,父母永远拗不过儿女,眼看着丽娘母女就要如意了。 关键时刻。 方氏身边自梳的丫鬟,翡翠去了一趟二房处,呆了一刻钟不到。 第二日,李氏气势汹汹的带着人去了丽娘的屋子,一群下人翻箱倒柜。 “你们要干什么!” 丽娘被推到一旁,见这架势,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去阻止。 没人理会她,李氏一把揪住人,几个巴掌十分解气的扇了上去,丽娘不甘示弱伸手去揪头发…… 片刻后,大房、二房的人都齐了。 “许郎,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大房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二太太来教训的。” 丽娘鬓发散乱,双颊通红,还有被掐的青紫的印子,看着十分骇人。 此时伏地哭的凄惨,不止两个儿女心疼无比,连其他人也觉得李氏太过了些。 知道你心中不忿,但是这样打一顿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看昊哥儿站在一边只顾着心疼的安抚甜姐儿,看都不看你一眼吗。 这边,许地主心里很烦。 在他看来,昊哥儿烂泥扶不上墙,偏偏看上了老大家的拖油瓶,还是个心术不正的。 早说了,孩子不肯听话怎么办,多打几下就好了。 李氏又心疼儿子,下不了手去,老二也是个不中用的管不住昊哥儿,那就只能破锅配烂盖了。 现在又来这一出作甚? 李氏高昂着头,眼神中弥漫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不屑。 奈何一旁散落了一络络头发,头皮生疼,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儿子,对许大爷道: “大伯哥,我今天来这个贱人这里闹,可是为了大房好,你要好好感谢我才是。” 其他人不解,丽娘和女儿甜姐儿却脸色一瞬间苍白了下去,拼命的祈祷,不要是那桩事儿,不然一切都完了。 事与愿违。 李氏嫌恶的从下人手里丢出几个身上插满银针的布娃娃,白布都泛了黄,可见起码有几年了。 众人一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是巫蛊之术啊! 用纸、草、木或者白布做成小人,上面写上仇人的名字,用银针扎小人,一边诅咒,可使仇人得病而亡。 草草一看,地上居然有七八个小人,上面的针扎的密密麻麻…… “这个贱人可不简单,除了她生下的儿女,许家人都咒了个遍,抱的就是咒死许家人,她可以靠着儿子在许家称王称霸了。” 李氏让下人把小人都摆正。 上面的名字果然如她所说,许玥、许大爷、方氏、元娘、许地主……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在上面的,此时看着那插满银针的小人,只觉遍体生寒。 一下子,头也疼起来了,胸口也跳的快了,手脚也不得劲儿了。 许大爷不可置信的望向瘫软在地上的丽娘,居然连他也咒了! 许地主嗷的一声,身手矫健的捞起玥哥儿的小人儿,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心一阵一阵的疼。 一脚踹向了许大爷,恨言: “都是你干的好事儿,要是玥哥儿有什么不好,我饶不了你!” 说完,严厉无比的望了一圈人,看见另一个孙子愿哥儿惶然的样子,心中更恨。 千不该万不该心软,因为这个孙子,把丽娘留了下来。 毒蛇下的种能有什么好的。 …… 许玥知道自己“有幸”成为了巫蛊之术的受害人,第一个反应是想看一看那个小人儿。 然后……被断然拒绝。 许地主道:“那东西脏的很,怎么能让你看到。”然后是一番迷信之说,比如没克着是文曲星保佑什么的。 要是小人沾了玥哥儿的人气,法力大增怎么办。 第101章 后续,咬春,荠菜饺子 这一场风波的后续,丽娘母女自然没有好下场,被打了一顿好的,远远的不知送到了哪里去。 许家不是什么作威作福的豪强,杀人是万万不敢的,怕惹上一身腥,只能出一口气把人赶走。 只除了一身破衣服,一张纸都不许两人带出去。 至于愿哥儿,许地主态度冷漠无比,把人“分”出了许家,并发了话: ——此后除了族谱上的名字,他和家里再无干系,是穷困潦倒还是飞黄腾达都随他自个儿。 事后。 元娘来了许玥的院子,直到确认弟弟没有出事之后,才恨恨的道: “真的是便宜这一对儿恩将仇报的贱人了,好狠毒的一颗心,依我看,家里还是太仁慈了,只赶出去怎么够?” “不然还能如何。”许玥望了一眼不平的姐姐,又道: “平日无事,官府都要来打家里一两次秋风,每年的银子少说几十两花在这上面,丽娘母女并不是奴婢,没有卖身契。” “若是真打杀了人……”许玥轻描淡写的道: “那家里的底子至少要去一半,少不得还有一场牢狱之灾。” 官字两张口,岂是那么好进的。 听了许玥这句话,元娘心知事实确是如此,只能捏着帕子叹道: “便宜她们了,只一点,你素来心软,那个被分出去的愿哥儿,说是我们的兄弟,但有了那么个娘和姐姐……反正,你莫要理会就是。” 她目光一厉,元娘从头至尾最讨厌的就是许愿。 没有其他原因,出身就是原罪。 一个从小长在亲爹身旁,受尽了宠爱的外室子,对失母的嫡子威胁太大了。 无论他如何低调,和生母姐姐表现的不一样,元娘也不会对许愿有一丝好感,这是对玥哥儿的背叛。 她只会有玥哥儿一个弟弟! 许玥好笑的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什么古之君子一样,会被人欺负。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她恰恰不是呢。 “这便是了,家里也没有亏待他,族学让他上,每月也有银米送过去,到了年纪还会分一些田过去。” “保不准考上个秀才举人的功名呢,再不济,也有田地在手。” “一个庶子,这已经是好下场了。” 元娘一一列举,来证实愿哥儿过得不差,试图打消许玥心中不安。 “这样极好。”许玥淡淡的回了一句。 “不说这些晦气事儿了,我今儿带了些早上刚采的野菜过来,都是最鲜嫩的,三月间正好吃这个咬春。” 咬春,这是地方的习俗。 一个咬字,十分生动俏皮,咬住了春天。 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就是吃春天各类刚出的绿菜,还有田间地头的冒出头的野菜。 许玥看了看,有鲜荠菜、马兰头、春笋、枸杞芽、香椿尖儿……上面带着几滴水珠,茎叶嫩的好似一掐就破。 让人一见便心喜。 “长得真好,难为姐姐费心记挂着我了。” 野菜虽不值钱,可这里几乎能找到的春日野菜都有,必然要十分的精力。 元娘才嫁去没多久,使唤下人去做这些是不容易的。 不过从这一点微末处也能露出来,她这位姐姐出嫁后的日子是极好过的,许玥想道。 “你爱吃这个,也不费什么事儿,外头随处生着,一会儿就能得许多。” 元娘笑意吟吟,问了许玥想吃荠菜包饺子,枸杞清炒,马兰头加一点糖炒,其他的随意。 就让人照此拿下去厨房做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赵双城来接妻子,元娘才回去了。 用午饭的时候,桌上就多了几样野菜做的东西。 冬日菜蔬少,吃多了各种肉,这春天的第一口野菜,滋味不比寻常,大家都很是喜欢,频频下筷子。 许玥面前有一小碗白胖胖的荠菜饺子,约有八九个,放了一丁点肉沫调味儿,好吃的鲜味儿从舌尖泛起。 她很爱这一口,一会儿就吃了大半。 “哎,怎么有荠菜饺子,我也要一碗儿。” 无意间瞥到的许大爷心中一喜,以为厨房不小心忘了,没有端上来,可下人为难道: “大爷,送来的荠菜不多,择了不好的地方,大小姐吩咐了,只用一点尖儿包了荠菜饺子,这……刚好一碗儿。” 言下之意,没有了。 “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的吗,还要吃饺子,你个饭桶……” 许地主声音一响起,许大爷头皮就一阵发麻。 自从那事儿之后,亲爹是左看他不顺眼,右看也不顺眼,芝麻大点的错事儿也要排喧一顿,偏偏他心虚: ——那可是巫蛊之术,还害了一家子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丽娘的法子没有奏效,可谁知道会不会是潜伏住了,等机会发出来。 为着这个,许大爷好几日没睡觉,偷摸去了香火渐渐恢复的寺庙找主持,给家里每人都求了平安符、镇邪符等等。 足花了一锭大银子。 然后,又心疼的几日没睡觉…… “好了,好了,我不吃就是了。” 他连忙告饶,许地主才哼了一声意犹未尽的住了口,没让儿子吃一天的饺子。 一旁的许玥已经吃完了碗中的荠菜饺子,正喝茶呢。 …… 无独有偶,杭州府也有咬春的习俗。 冯老爷子夹一筷子油盐炒的枸杞芽,配着粳米饭,慢慢吃尽了,其他的菜色没动几筷子。 平常有许玥陪着,这些都是刚好吃完的。 嗯,该写信叫人回来了。 还有一年多就要考乡试了,怎么能不着急? 第102章 回杭州,杏花 冯老爷子的信从杭州府来了之后,又过了几日,许玥拜别万般不舍的许地主和其他家人,返回了杭州。 这一年日子过得极快。 不外乎苦读、写文章,听琴、打棋谱、吹箫、调香、练字等等。 关于吹箫,许玥从一位大家处得了个好法子: ——置一瓶黄豆在一旁,内约五六百粒,每吹奏箫曲一次,便取出一粒放入另一个瓷罐中。 这一瓶黄豆取完,便代表箫曲成了。 冯老爷子促狭,每次她学完一曲箫,就让人把黄豆泡了,或做成豆花、豆腐,或制了豆浆,给许玥吃下。 让人哭笑不得。 此外,无论寒暑,一日一个时辰的练武从不曾间断。 虽然所修习的内炼术迟迟不能突破第二层,但也够她成为武师心目中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 冯老爷子时常去拜访友人,十次有八次会带上许玥,让她在一旁侍奉恭谨的听着就好,没人问就不要说话。 许玥从不违逆。 即便如此,有些人的光彩是无法遮掩的。 有老友和冯老爷子交谈的时候,曾经望着一旁如玉像一般的少年感慨: “人如其名,明月辉光可横照万里,萤火岂能相较,这一辈人可难受了。”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笑道: “倒也不尽然,可有明月能追赶照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纵观史书之中,有那些出众绝世的人物所属的时代,引起了多少后世人的倾羡,恨不得回到那时为这些精彩人物鞍前马后。 此类话不在少数。 又因冯老爷子的友人大多也有地位,说话的分量也重。 一传出去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好奇。 许玥深居简出,知己好友只有一二,寻常人也无从接触,自然有人不服。 奈何,她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不说科考之上的“许三元”之名,最初的琉璃诗句惊艳一时,又有几次小圈子内的诗会,亦频频有佳句传出。 本就声名不斐,只是她不爱出风头而已。 这次一概都翻了出来,名声越发炽烈。 江南人爱诗词,也爱才子,最爱少年成名的才子。 许玥少与人互相交往,见过她的人极少,且真假难辨,不由引人越发好奇。 由此,各种人的拜帖如雪片一般往冯府递,都想把这位“明月”邀出来一见,是不是名副其实。 过了七八日,拜帖还不见少,冯老爷子唤了人来,把手中几张帖子给许玥看: “堵不如疏,你如今也有了些自保之力了,挑几个帖子出去看一看也好,总不能一直被关在家里,那不成了深闺小姐?” 冯老爷子心性豁达,从前拘着许玥不出去是为了安全,如今嘛: ——上个月,他亲眼见到了玥哥儿一刻钟不到,就将武学上颇有名气的武师打倒在地…… 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如今许玥有文名在身,羽翼稍丰。 过盛的容貌于他是锦上添花而不再是怀璧其罪。 “冯公为学生操心了。” 许玥轻轻一笑,伸手接过拜帖,心中感怀,她也有了现于人前的意思,不单单是为了出风头。 造势虽然也是其中一环,但还在其次。 文人是有圈子的,往大了说是派系、结党,往小了说,是知己好友志同道合。 不和人交际来往,你就是孤家寡人,做什么事没有人声援。 举个例子,宋时苏轼名气大到皇室都是他的粉丝,却为何一贬再贬? 从京城一直贬到了海南,除了亲弟弟为他筹谋以外,少有人在朝中支持苏轼。 因为他头铁,新政党人得势的时候骂新政,旧党得势的时候怀念新政,两边都不待见他,被朝臣集体排斥。 听到她同意了,冯老爷子欣慰的点头道: “就该如此,我少年时也是一心读书得功名,很多事只有少年时来做才有滋味,过了这时候就不对了。” 他拍着膝盖吟道: “方年少,恨浮名误我,乐事输人。” 许玥一时神往,悠然一笑,竟抛下了半数考虑计算之心。 …… 这几张拜帖是冯老爷子挑过的,选的都比较靠谱,至少不会过于放浪形骸。 第一个就是冯意的好友叶轩,在家中举办的花宴。 叶轩是江南名士,有举人功名在身,虽然没有赴京考进士,但文才被人称许,特别是诗词极有灵性。 此次说是赏花宴,其实是诗会,指花为诗,诗歌唱和。 知道许玥回了拜帖之后,他心中十分惊喜,但思考一会儿后,就将原本决定好的人数一再缩减。 只留下素日相交,人品不错的几位来。 许玥如约赴宴。 宴后,有与会者感叹:“人如其名,上天怕不真是将月中的星君投下了凡尘。” 冯老爷子什么也没问,只见她抱了几枝杏花回来,心中纳罕。 这去一趟,怎么还带了东西回来? 很快,他就明白了,大街小巷开始唱: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一日之内,卖花人篮中尽为杏枝。 第103章 海运,岁试 许玥又赴了几次宴露面,再有人来邀请,大多都被她婉言推拒: ——吹捧的话虽然好听,让人心中舒爽,却不会对学业有半分作用。 乡试已经不远了。 物以稀为贵,如此风华人物,若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自然人人想结交。 这样一来,凡有举办宴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给她发帖子,若是好运被应下了,主客都以此为荣耀。 …… 又是一年四月,人们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衫。 许玥十二岁,既,乡试之年。 虽然年岁小,但这一科她是要参加的,冯老爷子也道其文章火候已足,不下场一试太过可惜。 从富昌县千里迢迢来的信中,冯意也没有忘了许玥,为小弟子写道: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一片为师之心拳拳可感。 这两年,冯意在地方上并没有虚度时光,富昌县从一介不足万人的下县,逐渐在他的治理下,已经有了约三万多人的中县。 不仅不需要朝廷拨款,县中能够自给自足,还有余力交上一点税款,这样的功绩下,自然年年考评为上。 但就许玥所知,光珍珠一项,每年岁入就不止交那几百两税…… 更何况,冯意还大力整治了低买高卖的商队,压低粮米、食盐、油醋等必需品的价格,带领县民开垦土地,治理盐碱。 还有一项最大的收入,县衙牵头入一大股,联合县中人,一起干起了海运! 富昌县人对这活熟悉的很,在海上“入职”的地方多了,所以各处有些情面。 实在是不肯给面子的,真刀真枪的上也不怵,赢多输少。 加上有冯意这个县太爷背书,端的是理直气壮,生意越发红火。 银子如流水一样的过来。 许玥也很开心。 因为冯师起初没钱来寻求家中的支援的时候,嗯,她这个做弟子的也投了一笔银子支持。…… 银子还在其次,主要都用在了为县里修桥铺路上了。 今年年初,出乎冯老爷子预料的是,不到三年,陛下借着边疆大胜的威势,一举压下了反对的臣子。 不用三年,如今只待明旨下发,开海势不可挡。 从邸报上分析出来之后,冯老爷子压抑不住喜悦,对许玥感叹的道: “意之好运气啊,再晚一年的话,说不准他就升出富昌了,虽然可以转圜,却免不了要摘桃子的有心人阻扰。” “现在就是顺理成章!” 许玥也为冯师感到高兴。 放下了心中大石,冯老爷子一腔精力都放在了许玥身上,乡试艰难,有人比之为鱼跃龙门。 过了这一关,就有了当官的资格,是名正言顺的人上人了。 本朝乡试之后会为新科举人举办的宴会,就叫“烧尾宴”,这里面有一段典故。 传说,凡间的鲤鱼跃龙门成功之后,必然会有天火将尾巴烧掉,才能完全蜕变成龙。 唐时盛行为新科进士和升迁官员举办此宴,到了本朝,是用来庆贺中举。 由此可见,举人地位之重了。 乡试的重要性李知府也知道,把数算暂时放下,亲自教许玥诏、判、表、诰的书写方法。 这些都是乡试的内容,关于朝中文书、律法、判决等等实用技能的评判,举人是预备的官员,总不可能连这些都不会。 可是,很多寒门学子很难学的好,只说一点,这些文书的格式还有种种门道,不是此门中人,如何了解? 更别说学的好了。 在这方面,连冯老爷子都比不上李知府教的更好。 在其位,谋其职。 一个是退休人员,便是邸报不少看,也不会如还在官位上的李知府了解某些细微的变化。 …… 乡试之前,还有一场岁试, 为秀才分列等级,除禀生之外,只有成绩优良的,通过了岁试才能参加乡试,也是第一道筛选。 许玥是禀生自不用说,无甚压力,同样要参加乡试的两位师兄,夏雨在府学成绩优良,也是禀生。 唯有何顺一人,让人担忧。 一般岁试只考一场,成绩出来,让人松了一口气,三个人都在榜上。 何顺喜笑颜开,知足的道: “乡试虽然我是希望不大,但还是想试一试的,不然的话,冯师留在杭州的三个弟子,玥哥儿和夏师兄必是要中的,我连去都没资格去,太丢人了。” “何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你在府学难道就虚度时光了不成。” 同在府学,夏雨知道何顺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勤奋,但课业也从未落下,在府学学子中也是中上的一等。 不是没有过的希望。 许玥轻轻点头,也道: “望桂榜之上,你我师兄弟三人同上。” 第104章 沐发,来信,可惜 乡试前一日。 小院的廊下,高大的树木投下一片阴凉,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面如细碎的金斑。 空气中弥漫着侧柏叶和皂角的香味。 刚沐浴完的许玥侧头,伸手用木勺从桶里舀了一瓢温水,缓缓的浇到发丝之上。 头发太长太多,且又厚又密,好不容易全部都润湿了,垂下来如同一匹上好的玄色丝绸。 一旁守着热水壶给盆中添水的观书,不时询问: “公子,水可还热?” 八月的天气,即使用凉水洗其实也没事儿,但正是要秋闺的关键时候,谁敢冒这个险? 也是天气太热,乡试不同于童子试,要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共要在考场待九天时间。 这么久不能沐浴,去的前一日好歹要洗一次,清清爽爽的上阵。 伸手用木片挖了玉罐中的沐发膏,涂抹到头发上,细细的揉搓,因为有皂角的成分,出现了一些小泡沫。 洗了两遍,换了三桶水才堪堪冲洗干净残留的白沫。 饶是许玥都觉得有些繁琐,难怪这时候官员放假,要叫“休沐”日了,一洗就得要一天了。 且不是有家资的人家也洗不起,无论男女,头发都长,光热水就要耗费不少。 …… 用干帕子包住头发,用些劲绞,换了几条之后,许玥的头发就不往下滴水了。 观书使唤其他下人把木桶、盆、沐发膏、凳子等东西搬走,又问道: “公子可要上一点儿头油,能使发丝润泽不燥,还有香气。” “不用了。” 许玥拒绝了这个提议,大热天的往头上抹油,而且之后九天不能洗头,太油腻了。 她坐在廊下一边晾头发,一边看书,光线很不错,刚沐浴过,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古时玉像。 拥有千年不变的形貌,好似凝聚了日月的精华。 不知是否因为“签到程序”是培养男神的原因,许玥才十二岁,已经有了近五尺高,大概一米六,且看着还会长的样子。 她不是清丽的那一种美,而是光辉秾丽,灼灼其华,近乎有些逼人了。 幸好,似乎是常年少言,加上诵读道经,冷淡的气质生生压下了这副容貌。 初见者,只觉其神态过冷了些。 …… 冯七来的时候,见到许玥正在绑发,因为是没有弹性的发绳,头发又太多,所以只随手绑了一下。 听见人来,寒玉似的眼睛望了过去,有询问之意。 微怔了一下,冯七不由暗叹这还是真人吗?回复心神后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信件,笑道: “你家中来的信,老爷子让我顺手送过来的,平白给你做了跑腿的,玥哥儿想想该怎么谢我?” 冯家乃大族,这一科乡试自然也有子弟赴考的,冯七算是其中佼佼者。 冯老爷子也有意培养他,便让其三日来一次接受指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久而久之就和许玥有了些许交情。 “观书,上茶。” 吩咐了一句后,许玥转过脸看向冯七,神态自若的道: “冯七公子跑一次腿可了不得,让我好好想想该如何谢,不如我亲手泡一次茶奉给你?” “那还是不了。” 冯七一听,明明没喝,舌尖的苦味一下便泛了出来,连连摆手,生怕许玥还要留直接告辞走了。 玥哥儿的茶颜色清透上乘,香气扑鼻而来,偏偏味道十分不尽人意。 他就是被骗了,可怜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老爷子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人走了,许玥才拆开手中的信,前面是家中的境况和对她的关心,若不是她上一封信的阻止,此时许地主已经来了杭州府陪考了。 里面还讲了一件事,让许玥目光一凝: “……心娘定亲了。” 往下看,许玥放下了心,男方知根知底,是乡中另一位姓王的大地主家长孙,为人端方,十分能干。 也读过几年书,始终过不了府试就果断放弃了,在家中帮衬着生意和田地,都打理的很好。 折好信件,许玥想,心娘的姿容、才气、上进都是一等一的,偏偏家世不高。 若嫁入高门,反而有齐大非偶之嫌。 只是,可惜了…… 第105章 乡试一 八月初三,朝廷所派乡试主考官到达杭州,初六,举办入帘上马宴,内外同考官都要入宴。 宴罢,一同入贡院锁门,内外相隔。 正式乡试这日,才三更天时候,外头天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许玥已经起身和冯七一同拜别冯老爷子。 贡院前一条街就不允许马车通行,所有人只能下了马车步行。 学子手中不能拿灯笼,只有两边的衙役举着火把,光芒只能说聊胜于无,不凑的近了看不清谁是谁。 大家一同往前走,其中也少有说话的声音,到了贡院门前,三三两两成一堆,吃些早点的,还有检查考篮的,等着开门。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衙役才将大门打开。 排队进场,几个衙役都十分认真的搜身,拆开头发、褪下外衣,片纸只字都不能带入考场,比之童子试时要严格不少。 轮到许玥了。 走入明亮的灯光下,解开发冠,稠密的青丝披散开来,脖颈修长白皙,少年风华初显,俊美到了十分。 许玥褪下外衣,交给一旁的衙役,疏离的道了一句: “有劳了。” “不,不客气。”衙役受宠若惊的道。 衙役检查之时,不知为何动作收敛了许多,果真什么都没有发现,许玥镇定的接过外衣穿上,提起考篮。 里面准备的干果、肉脯、糕点都被切开有没有夹带,七零八落的。 她漫无目的的想,至少没有切成冯公说的小拇指头粗细,还算有个形状在。 四周已经有了微光,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完全亮起来了。 越往贡院内走,无人可听,她剧烈的心跳缓缓平息了下来…… 这次号房是六十八号,虽然不是临近如厕之处的臭号,但秋日天气热,鼻尖依旧能嗅到丝丝缕缕的臭气。 许玥打量了一下号房的环境,还上手试了试,都没有异状,顶端看着也不会漏雨的样子: ——查了系统天气预报,会下一场大雨,足足下三天。 秋日多雨是常事,但在考场之中突然下雨,一是可能淋湿了考卷,二是可能学子身体受寒顶不住。 为了以防万一,许玥拿出防水的油布展开,贡院号舍狭小局促,都不需要踩在凳子上伸长手臂,就能将油布覆盖住顶端。 旁边的学子原见过这位名声大噪的“许三元”一面,只是从未有机会凑到面前而已,心里还有些欣喜。 不妨一眼看见了她的动作,望了一眼已经明亮的天色,心中嘀咕: “没有下雨的兆头啊,铺油布作甚?” 而且前几日也是晴空万里,连云彩都没有一丝,完全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想是这样想的,乡试如此重要万分,他屁股就像钻了钉一样,动来动去。 万一呢,万一就是下雨了……这位学子打了个激灵也起身开始动作了。 …… 这边,许玥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在一旁点起了驱虫的香丸,不一会儿,蟑螂一家夺门而出,几条蜈蚣歪歪扭扭的从门缝溜了出去。 这还不够,往年乡试有考生被毒蛇咬伤,因为锁了贡院大门,只能活生生被毒死的事件。 于是,她在四周角落都洒上了厚厚的雄黄粉。 一切完毕后,大部分号房已经有了主人,许玥坐在考凳上闭目养神。 第一场的锣鼓敲响,不同于此前的考试,衙役们给每个号房发了一枝蜡烛和一盆炭火。 蜡烛用来夜间照明,炭火可以用来取暖和做饭。 八月的天气,消暑还差不多,取暖就算了,至于做饭……许玥并没有点亮这个技能。 冯老爷子早早准备好了干粮,三令五申不让许玥自己做饭。 考篮里放着的糕点、干果肉脯之类,就是她的食物来源。 乡试第一场,一共三道四书题,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道。 许玥在心中默算,四书题以二百字为上,三道就是六百字,经义题则大概是三百字左右,四道一千二百字。 看似文墨不多,三日时间绰绰有余,但所费的心力难以估量,不知多少学子到最后一刻也未作完。 十年寒窗,在此一举。 将号牌上的题目抄下来,许玥先不急着做,一边慢慢的磨墨,一边游览题目。 第一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这是后世也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只不过大多只有前两句,出自《孟子.梁惠王上》。 大致意思是在孝敬自己的长辈之时,不要忘了和自己没有血缘的老人,养育自己的孩子时,不应忘了没有血缘的孩子。 这样的话,要统一天下就像在手心转动东西一样了。 这是一道“大题”,不似截搭题一般晦涩,可难度也不低。 许玥沉思了片刻,此题关键在于“王天下”,于是执笔破题: 老幼有递及之情,王天下无难焉。 随后是承题:夫天下之大,老幼之所积也,老与幼果由吾及人也,天下不诚运于掌乎! 破题、承题已经出来了,后面也下笔也是顺理成章,如山溪流淌一任自由。 她身心澄净明光,一心只沉在文章之中,外界的一切都消失无踪了。 只在午膳的时候停了一下笔,衙役正在分发东西,大声喊道: “大人仁慈,每位考生发两个菜饼,一碗净水。” 菜饼是温热的白面饼子,看着虽不好吃但没有杂质,水碗破了个口子,水倒是清澈,看着十分寒酸。 没有办法,这是贡院的一贯风格。 要多破有多破,能有饼子和水发下来确如衙役所说,是主考官的仁慈了,往年是没有的。 这一日过去,许玥在黄昏之时,已经做完了三道四书题和试帖诗。 眼见光线昏暗了下来,她停下了笔。 考场发的蜡烛不怎么样,怕出差错,且许玥心中明白,白日神智清晰、精力充沛,晚间难免会有一些疲惫。 第一场有三日时间,何必急于一时。 于是,她在考板上铺上细棉布,晚间闷热,外头的考生已经有脱了外衣,只穿里衣的了,她虽然不热,但也不需要盖什么,直接和衣而睡。 将入睡之时,还能听到“沙沙沙”的落笔声,还有用衣物扇风的声音。 半夜,一阵凉风吹过。 滴滴滴哒哒哒。 雨滴砸到地上,越来越急,渐成瓢盆大雨。 第106章 乡试二 大雨哗哗的下,声势渐大了起来,进考场第一日,大部分本就心神不宁,睡得不沉。 一些被雨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外头下起了雨,忙起来收好卷子和笔墨等物,免不了被溅进来一点雨沫子。 这还算好的,号舍年久失修,十间里起码有三四间是漏雨的。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雨怎么下的这么大,我的卷子湿透了!” “我的油布呢……” 深夜的贡院闹了起来,有忙着抢救卷子的,有折腾着准备堵上漏雨的缺口的,没有油布就用自己的衣服之类。 衙役得了主考官的命令,敲锣打鼓,厉声呵斥之下,才堪堪控制住声音。 只是事关举人功名,谁又能完全冷静下来,压抑不住的哭嚎声若隐若现,也没人来管束。 在暗夜之中,让人心有悲意。 这般,论及手腕和魄力,着实不如院试的林学政。 被吵醒的许玥起了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和考篮都放在干燥的地方,松了一口气。 大雨带来一阵阵凉气,地面从上而下刮起了冷风,明明是在八月里,吹在人单薄的衣裳上,却有些过冷了。 旁边有幸逃过一劫的学子,连忙紧了紧衣裳,听着头上雨滴打在油布上的声音,心中一阵安定。 哈哈,冷一点又怎么样,其他倒霉蛋要和着雨睡呢。 这位幸运儿心态极好的开始盘算,这场雨能刷下多少人。 嗯,顿时更有信心了呢。 许玥倒是不冷,却在闻到了什么之后眉头大皱,心中一沉抬眼望向考舍的尽头,见了鬼了: ——厕所不会漏了吧。 臭号的考生,死死的盯着一尺之隔的地方,漫在地上的雨水渐渐染上了一抹污浊的黄色…… 空气中的臭气越发浓厚起来,往四周散发,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十分诡异的红晕,盯着前面的号舍: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家一起臭死好了! …… 主考官的屋子里,监考官来报,有几处如厕之所被雨冲透,那些黄白之物直接漫了出来。 臭气熏天。 “一点臭气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些士子要是连这个都忍不了,还怎么担当朝廷的重任。” 这句大义凛然的话一说出来,监考官不由呆了。 先贤的话是有道理,可是也要看具体情况吧,外头的臭味儿,他都不想多待,简直是直往脑仁里冲。 多熏一会儿还有什么心思答题? 他抬头望了一眼主考官,面目威严,一络长须打理的极好,长相端方,是世人心中的好官样子。 不过也确实是官,这位以庶吉士入的翰林院,在里面足足待了二十年,熬资历熬到的侍读学士的位置。 难怪如此……不谙世事。 “大人所言甚是。” 监考官表示同意,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这些考生又不是他什么人,恻隐之心发作说了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吧。 等人走了,主考官才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动一发而牵全身,谁让我胆子小呢。” 国朝抡才大典,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小心,就有舞弊之嫌,这是能抄家灭族的罪名。 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不是底气足、胆子大的考官,一般官员都奉行一个道理: 那就是一动不如一静。 号舍破了就破了,你随便去修难道是有什么不轨之心? 考生吃东西噎着了、生病了、被蛇咬了那都要为科考让步,等着,等贡院大门打开才能去处理。 有一次,某省乡试贡院失火,火势凶猛,活生生烧死了几十名考生,那又怎么样,外面人不许进来救火,里面人不许出! 这便是朝廷和科举制度的威严。 …… 上头不作为,大雨下的猛,衙役也不会来处理漫出来的黄白之物。 等了一会儿,臭气越来越浓,她身上的香韵幽润静远,甘宁浅淡,无疑是一味极好的香品。 但有一点,遮不住空气中的臭气。 许玥已经明了不会有人来处理,饶是她也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尸位素餐之辈! 伸手从考篮中翻出一盒子香丸来,用火折子燃了,浓而不腻的香气将不好气味冲淡。 香气从号舍里飘出去,旁边号舍,用扯下的衣角塞鼻孔的考生精神一振,险些热泪盈眶。 大好人,活菩萨啊。 这一晚,大多数的考生都被折腾的精疲力竭,神思不属。 天虽还阴沉,雨却渐渐停了,衙役们用细竹枝子捆成的大扫帚,一下一下清理地面上的脏物,留下明显的划痕。 然后晚上又下起了雨…… 俗话说“久居鲍肆不闻其臭”,很多人不得不适应了下来。 三日过去,第一场交卷。 许玥早在第二日就完成了所有题目,一一检查了数遍,确认没有错漏之后,才细心的誊抄上去。 此时一组收卷官来收卷,到了她这处号舍,先是闻到了香气,再看号舍之中,一切秩序井然,且上方铺好了一层油布。 许玥身着青色士子服,气定神闲的端坐,见他们来了,睁开眼睛,便双手呈递上卷子。 不识得她的只道,此子非凡。 有认识他的收卷官,猜想这次“许三元”或许夺不了魁首,只凭这番气度,也该有所斩获。 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诏、表、判、诰一道。 这几道题都难不倒许玥,大致类似于公文写作,最重要的是格式,格式不错了,就不会有很低的分数。 但若是要出彩也难,就说“判”这一道,要考虑合乎律法之中,顺应人情、文理通达,方才为上等。 许玥看卷子上的案子,是关于过继之子和未出嫁亲女争产的。 主人颇有家资,却没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从族中过继了个侄子,原想将一半家资给女儿陪嫁,剩下留给继子。 谁知,女儿还未出嫁他就一命呜呼,留下的产业都被继子夺去,亲女不忿,一状告上了官府。 问考生如何判? 许玥不假思索,以本朝律例来讲,继子有权继承财产。 但有一点被人忽略,在室女,也就是未出嫁的女儿,可以继承三分之一的财产,以充当嫁妆。 据此,她罗列了相关律例,下了判词。 考完第三场时务策论,许玥顺着人流出了考场。 第107章 出贡院,身体好。 贡院之外人声鼎沸,能中秀才的一般有了些许家底了,此时马车拥挤,担忧的家人呼唤自己亲人的名字。 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等上了马车之后,见到车内悠闲端坐的冯老爷子之后,许玥心中一动,瞬间理清了可能发生的情况。 向冯老爷子见礼之后,轻声问道: “此次乡试,突降大雨,天阴寒侵,从贡院提前出来的士子有几何?” 不须细听就能发现,大多是对考生身体的关心,还有夹杂在人群中的大夫,直接就为人伏脉了。 “一共五人。” 听见许玥的话,冯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后叹了一口气: “第一场刚开始不久,便有学子肠胃不适,上吐下泻,直至无可挽回,用门板抬了出来。” “然后陆陆续续出来了两个,仵作验了尸体,或是伤寒,或是高烧,总之活生生熬的一命呜呼。” “最后两个是重病垂死,且时机恰好是两场之间,不然也只能在贡院中等死,出来了之后有名医诊治,用了好药,倒是都保下了一条命来。” 冯老爷子没有说,他知道这次贡院出事后一夜未睡。 是想到玥哥儿身强体健,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个头疼脑热的,才勉强放下心来。 不然也不会亲自来接人了。 这般惨烈,许玥也不由为之震动,夏日衣薄,大部分赴考的学子又普遍身娇体弱。 一场大雨下来,一冷一热相互交替,生病在情理之中。 若是在家中生病,可能也就是一副药的事情,偏偏被锁于贡院之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是运气不好,那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你身体可有不适?” 冯老爷子上下打量次许玥,衣衫十分整洁,长发高挽,皮肤白皙润盈有光。 浑身盈满了香气,上了马车没多久空间内就沾染上了那股香气,反正就是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这个他倒是不去问了,就是那臭号……黄白之物,这回事呗。 许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后低垂下眼眸,神情罕见的有些犹豫,声音沉静而疑惑: “贡院士子死伤如此之多,为何朝中百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从不做出改变,若是怕有舞弊之嫌,何不统一修葺?” “还有,世人说我等读书人是日后朝中栋梁,可在贡院之中,号舍只容屈身,饮食不洁不净,病则无医无药。” “这一切难道没有人看在眼里吗?” “这……”冯老爷子一愣,未曾想他会问起这些,沉吟片刻后,敲了一下小桌,竟然真的答了: “没什么原因,大概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贡院只有科试之时才会动用,平日里无人修葺是常态。” “还有士子在贡院的艰辛,一是朝中官员都是经此一劫,也就视而不见了。” “二来,世人以举子为文曲星下凡,相信他们自有气运在身,渡不过的,自然是没有这份天运。” “还有些复杂情由,我也不能一一辨析清楚,但大概就是如此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马车还未行驶,许玥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去,出来的同场士子经了这九天八夜的磋磨。 一个个脸色清白,衣衫皱褶,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不像是清雅文人,而像街边乞儿了。 还有一出考场,就昏然倒地让家人惊呼失措的。 许玥放下了帘子,将目光移开,她可不信什么气运不气运,系统没盖章,帝王将相也就是个挣扎的凡人。 良久,马车内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 “我记忆力极好,也不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老爷子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意思,摇头笑骂: “你啊你……” 后半句的狂妄自傲还是咽了下去,看着不过十二的许玥,谁能说不可能呢? …… 贡院大雨,夏雨和何顺都没有出事,许玥之前不经意的提过,要带好油布。 他们没有多想就照做了,而且第一日就布置好了油布,没有受到大雨的打击。 且早前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向许玥讨了香丸,所以也没像其他考生一样,第一场被臭气熏到神志不清,至少卷子都做完了。 这般此消彼长。 何顺兴奋的对许玥谢了又谢,他有机会中举了! 回了冯宅后,许玥先是洗了一次热水澡,一下浸入浴桶之中,让热水抚慰浑身的筋骨。 洗完出来,疲惫皆消才从容入睡。 第二日早间。 院子里的下人仆从,原以为许小公子至少要歇息一日,他们都自觉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他。 谁知天刚亮起,门就被推开了,许玥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拘束在狭小的号舍中九天的憋闷都发泄了出来。 身体不好不要去考科举,真是至理名言。 冯七交游广阔,回来和许玥心有余悸的带来了同场学子的消息。 原来,出了贡院,这一科的考生足足病了三四十人,有许多都是强撑着一口气,出了考场这口气散了,可不得病? 这一下,杭州府的大夫都被考生的家人抢空了。 此时一医难求,治伤寒的药材价格都上涨了许多。 “我回来也咳了一会儿,喝了一碗热姜汤才觉得好些,又静养了许久,玥哥儿你看着文弱,身体怎么这么好?” 冯七十分羡慕的望向许玥,虽然听说他有习武,老爷子还请了专门的武师来教,可也没练两年啊。 且左看右看,玥哥儿肤色白皙,腕骨纤细,一副标准的文人样貌,可出了考场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想知道?” 许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见人忙不迭的点头,慢条斯理的道: “无他,无论寒暑,早辰扎一个时辰的马步或者站桩,若不间断的话,一年以后,你的身体也会好上许多。” “不会像如今,外实内虚。” 冯七:“……” 果断拒绝,然后告辞。 …… 贡院之内,考生已去,专门誊抄的小吏用朱砂将卷子一一誊抄好了,才送到各房考官手上批改。 十八个房同考官,每一位都有举荐的权力,送到他们手上的卷子,批改之后,通过的送到主副考官处。 由他们定夺名次,若是主考官对举荐上来的卷子不满,就有权力“搜卷”。 搜卷,顾名思义就是将被同考官放弃的卷子,再查看一遍,看有没有遗漏之才。 因为时间比较紧迫,大家都是争分夺秒的批阅卷子。 突然,一位同考官惊呼:“穷天下之才子,竟有如此之好文!” 第108章 桂花酒,桂冠,玩乐 贡院之内,一众考官在日夜兼程的阅卷,外头的考生们也在焦急的等待中。 俗话道,功名最动人心,在等待放榜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简直是茶饭不思。 互相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探听对方对乡试情况的了解,诸如考官对文章的小偏好啊,某位夺魁热门考生对文章的破题啊。 反正总是要让自己安心才好。 越是临近发榜,杭州府的气氛都因为这些滞留不去的秀才变得焦躁了起来。 …… 八月时日,冯府桂花初绽,前人有语此花“独占三秋压群芳。” “好了,可以摇桂花了。” 一株老桂花树开满了金黄色的花,点缀在绿叶中,如同繁星点点,不须离得近了就能嗅到馥郁的桂花香。 她一个用力,米粒大的花朵儿如下雨般落下。 大部分都掉在了刚铺好的白色纱布上面,厚厚的盖了一层,里面夹杂些细小枝干和树叶子。 冯老爷子捏了几朵桂花,香气幽远而浓郁,喜的胡子抖动了起来: “今年的桂花开的好,又香又多,做成桂花酱和桂花酒,一定很不错。” 旁边的观书连忙递上布帕子给许玥擦手,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见了刚刚那一幕,心中十分震撼。 公子那一双手修长白皙,天生像是要执笔调香、吹箫抚琴的样子,可轻描淡写的一推树干,那些桂花就都落下来了…… 将桂花收好,一一拣出枝叶来,只留下纯粹的花朵儿。 洗干净,在通风的地方晾干桂花。 一株几十年的老桂树,最后得到的也只有两个瓷瓮的桂花。 然后用冯家秘传的方子来制桂花酱、桂花酒,还剩下一些留作香料。 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冯老爷子带着许玥都没有假手于人,足足忙了三天,才堪堪做完。 把新制的桂花酒放到台子上,冯老爷子挺直身子,敲了敲腰背,自嘲: “还是老了,从前可不会干一点活就各种不舒服。” 追忆了一会儿青春年华。 冯老爷子指着架子上的桂花酒含笑侧头看向许玥: “桂花酒要十天才能喝,到时候刚好桂榜出了,边喝酒,边为你庆功,当年意之也是如此陪我摘桂花的。” 乡试发榜之时金桂飘香,所以人称之为桂榜,也有蟾宫折桂一说来比喻科考得中。 又加了一句: “便是不中,把这些桂花酒喝下去,也能一醉解千愁。” 所以,既有美好寓意又有实际用途是吧? 许玥含笑道: “那也不错,比起同样的失意之人,至少还有桂花酒。” 两人坐在桂花树的石凳上,借树荫乘凉,下人送上了消暑的酥山,冰凉清甜,入口即化。 冯老爷子吃了一口,悠然道: 今儿摘的这株桂花树是我中举之后,在府中种下的,一晃过去了几十年,竟然没死,还越长越好了。” 对此,冯老爷子显然十分得意,开始点评其他人的植树经历: “老大的那株桂花种下才三个月就焉死了,意之的倒是长得不错,但结出来的桂花每年也没有我这株的好。” 许玥望向身侧一边的小桂花林,微妙的情感在心间萌发: 冯家几百年世家,一代代积淀下的底蕴,不是金银奇宝,也不是田产房契。 而是体现在这经历风吹雨打,不起眼的桂花树上。 一株桂花树至少代表一个举人,桂花已然成林,可想而知,冯氏所出的举人有过多少,还未曾算没种活的桂花树。 后人看着这些桂花树,心里的震撼比起她这个外姓来,自然要高上许多。 这便是书香世家的不凡。 在树荫下,一老一少闲聊,酥山融化的慢,还带出几分凉气,边吃边聊: 偷得浮生半日闲。 围绕桂花,许玥提起东西方,对于桂树相似的寓意,引起了冯老爷子的好奇,追问道: “蛮夷之人,也有折桂之说?” “倒也不是完全一致,传言在极西之地有一位太阳神……于是,他折下月桂树的枝叶,编织成一顶桂冠。” “西方人将其作为胜利和魁首的代表。” 许玥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桂冠的来历,冯老爷子听了,懂倒是懂了,却摇头表示自己的不喜: “这西方的太阳神也太不靠谱了,因为自己的私心情爱,就将一位仙女逼的化作了月桂树,而且居然都没有人管?” “而且,还把人家的枝叶折下来编成花冠,这些枝叶可能是仙女的血肉啊,你说说,多缺德啊!” 冯老爷子大力吐槽,又道: “我看啊,还是我们这边的神仙好,要是敢犯这样的罪,天帝饶不了他。” “冯公说的也不错。” 许玥付之一笑,并没有解释西方观念不同什么的,只是闲聊罢了。 他们能这般岁月静好,自然是有底气的,出贡院的第二日,许玥就默下了自己的卷子。 一式两份,给了冯老爷子和李知府。 冯老爷子一见心喜: “十年之内,乡试未曾有可与此作同列者。” 李知府则更矜持一些: “文章已然炉火纯青,夺解元只看主考官心意了,经魁是定有的。” 能不能得到解元,许玥并不像小三元一样紧张,主打的就是一个能中就行。 于是她心态放的很稳,甚至有高考后放暑假的感觉,每日抽出两个时辰,跟着冯老爷子赏花、听戏,甚至和冯七学了投壶和捶丸。 …… 这样快活的日子一过就是十数天,许玥从放松中抽出时间一看: 哦,锁了许久的贡院大门终于打开,乡试要放榜了。 风停雨歇,且看诸君是蛇是龙? 第109章 放榜,悲喜,同喜 天色微明,贡院旁边街道上已经挤满了来看榜的人,但基本是各考生的下人,正主都在旁边酒楼、客舍之上等待。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是贡院外酒楼的真实写照。 一处带窗的二楼位置,价钱高达五两。 要知道,平常在杭州府那些富有盛名的酒楼里叫一桌酒席也才需要二两银子,而这里只是座位费。 即便如此昂贵,还是一位难求。 大多数士子挤在一楼大堂内,焦急的等待着发榜,清心的茶水一壶一壶的上,不时有人招手让再上一壶。 光等难免无聊,且开口和身边的人说说话心里还没那么焦虑,说着就谈起了对今次乡试魁首的猜测。 “依我看,该是方文修夺魁,他的文章我看了,自愧不如啊。” 这位方文修文名不错,且当初也是院试的案首,性情也好,时常指点其他人的文章,许多人受了他的恩惠。 此次乡试一结束,考生交流之中他的文章流了出来,十分不凡,让人拍案叫绝。 虽然只是第一场的文章,可谁不知道,乡试三场,头重而脚轻,第一场才是重中之重! 此言一出,引起了诸多人的附和。 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杭州府才子如过江之鲫,方文修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于是很快就有人反驳,提出了诸如解岁寒、张元宁之类,也有文名在外的才子的名字。 互相不服,一下子就吵了起来,大堂内闹哄哄的不成样子。 二楼一处雅间内。 冯老爷子听着下面隐隐约约传来的争吵声,怎么听也没听见某个名字,冷哼一声不屑的说: “自己前程还未卜呢,居然就为旁人争论起来了,轻重不分。” 虽然知道世人虽都认可了玥哥儿的才华,但年纪还是太小,十二岁的解元,这又不是前朝崇尚神童的时候了。 那会儿,八岁的进士都有过呢。 可冯老爷子还是憋了一股气,玥哥儿这枚稀世宝玉光华耀目,却只有他和少数人能目睹。 世人不知,只以寻常珠玉为上,岂不令知情者心中不服。 一旁的许玥正在斟酒,釉色透白的酒杯内,酒色清透如澄之黄玉,点缀着几朵小小的桂花,香气淡而不俗,回味悠长。 “冯公何必为此生气,难道他们推举出一个大家都服气的人选,朝廷就会将其选为解元吗?” “科场之上,考的是学识才华,又不是看谁更有声势。” 许玥劝了一句,心里明白冯老爷子在别扭什么,指着桂花酒又道: “一年的桂花,只酿出这一壶最好的桂花酒,正等着您赏脸尝一尝呢。” “也是。” 冯老爷子喝了一口,喜气盈腮,此酒入口轻滑香醇,一点也不涩口,饮后余香满口于是道: “这兆头好,桂花酒香,玥哥儿也当如此酒!” …… 贡院大门终于打开,走出来十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将围观的人群挤开,留出可以张贴的空地,三两下把榜贴好。 下一秒,拥挤的人群如同缺氧的沙丁鱼群一般拼命的往前靠拢。 这处酒楼的位置极好,许玥从窗边往下看,可以清晰的看见,所有人肉贴肉挨在一块儿,有人脸被挤的通红了还要试图向前。 大堂内,争论的士子也闭嘴了。 甚至一下子到了另一个极端,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发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仿佛忍耐着性子准备捕猎的大型猛兽,饥不可耐。 这样的氛围下,许玥感觉自己原本淡定的心也跳的快了一些。 于是,正品酒的冯老爷子就见,许玥腕上原绕了几圈的流珠垂了下来,一颗一颗的珠子从指尖顺滑的流过,轻渺的声音响起。 忍了又忍,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在祈祷天尊保佑,能一举夺魁。” 这关键时候,求神拜佛什么的也不丢人,只看这段日子寺庙道观香火旺了多少就知道了。 “不是。” 许玥睁开眼,心中平静了下来,遂低下眼睫,若无其事道: “见外界诸般境况,我亦心火大炽,降不住心猿意马,不得安宁,所以便念一遍清净心经。” ——来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个乡试而已,日后还有的是大场面,怎么能轻易便保持不住冷静和理智。 冯老爷子又骂了一遍冯意,心中来回运气,不能拼命阻扰,少年人最是喜欢和人反着来,你说东他往西。 最好是徐徐图之。 沉吟一会儿道: “你还年少,有争胜之心是天地自然而赋加的,也不必强自压抑,反而过犹不及。” 许玥点了点头,果然止了动作,看似十分听话。 心已静,便不需外物。 此时桂榜之前,有人发现了自己或者主人的名字,大喜过望,手舞足蹈的,仰天大笑的,不一而足。 可更多的是失意之人,一遍一遍的从上往下数,还是发现不了自己的名字,嚎啕大哭骂天骂地的不在少数。 许玥就见到,一个须发皆白,士子服陈旧泛黄的老秀才在末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乐昏了过去。 其家人边大笑,边尝试唤醒老秀才,几步之远,一个未上榜的秀才正癫狂的狠打自己,下手极重。 小小一方天地内,极喜与极悲互不干扰,同时发生。 酒楼内,等待的士子们听着一个个名字报了出来,榜上有名的喜笑颜开,被周围人又嫉又羡的祝贺恭喜。 这时,突然闪出一队打扮喜气,手持锣鼓之类的衙役。 看这架势,人群骚动了起来。 呼,这是去解元处报喜的队伍! 眼见着衙役队伍走远了,大家交头接耳开始讨论解元是谁,看榜的人第一看自己有没有名字,其次就是看解元了。 很快就有一位学子大呼: “解元姓许,是那位明月当空的许三元!” 轰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是这位,可一旦结果出来,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可是八岁就连中了小三元,诗词传唱一时。 为何不能是他? 所以众人兴奋的开始讨论,这位十二岁的江南才子种种事迹。 其中有幸见过他一面的人激动的脸色红润,顺着自己的记忆,描绘许玥的一举一动。 二楼雅间。 冯老爷子起身哈哈大笑,指着剩下的桂花酒对许玥道: “玥哥儿中了解元,今年的桂花酒也沾了你的光,身价倍增,怕不是要人人来求?” “我与此酒同喜。” 许玥扬眉一笑,是少见的意气风发。 第110章 喜钱,贺礼。 三年一度的桂榜张贴,不知牵动了杭州府上下多少人的心。 报喜的衙役飞驰如流星,从街道上穿行而过,抱着孩子的妇人指着人对儿子说: “乖儿,你看见了没有,日后你若是也考中了举人,就会有这样的人来报喜,家里就能改换门庭!” 冯府门口。 许玥和冯老爷子到的时候,门前已经挤的水泄不通,一丝缝都插不进去的样子,还是门房眼睛尖看见了,大喊: “大家让一让,解元老爷在后面,解元到了,到了。” 声震云霄。 哄的一下,人群中有声音一边喊,一边往后看: “那儿呢,解元老爷在马车里,大家让一让,让解元老爷过去,别挨着碰着了。” “很是,很是……” 众人响应着,勉强隔出一人宽的通道来,这样,马车是定过不去的,急得门房那是拍腿顿足。 偏偏这种大好日子,是绝不能赶人的走的,他也拿这些看热闹的人没办法。 见此,冯老爷子戏谑的道: “想一睹许解元风采的人可真不少啊,把路都堵住了,我看古代潘岳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许玥望了一眼外面拥挤的人群,男女老少都兴奋的往这边看,目光中是十足的热切,神态激动。 似乎只要见她一面,就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见了这幅画面,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一张榜单能有这般大的魔力,可让人冲上天堂,也能让人下了地狱。 过了举人这一关,至少在放榜这一日内,你就是人群的中心、世界的焦点! “世人如此追捧,太动人心,冯公,我却深畏之。” 许玥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话: ——登高跌重,如今风光无限,哪一日她落了下来,摔的也越重越疼。 顺着她的目光,冯老爷子看向外边,以为她是第一次见了这许多人,到底年少所以有畏惧。 于是含笑道: “有何可畏,大道直行,只要无愧于己心,世间名利不过浮云。” “是啊,我偏执了。”许玥轻轻一笑,侧头邀冯老爷子下车步行: “马车不可过,只能走过去了。” 许玥先下的马车,这些等在外面的人都是普通百姓,见一位寒玉为骨,眉眼美的逼人的少年,一时都怔住了。 门房恭谨而不失欢喜的唤了一声: “许解元。” 人们才反应过来,这居然就是那位解元老爷?如此年少且姿容绝佳,真真让人不可置信。 许玥伸手扶了冯老爷子下马车,往府内走的时候,围观的人都轰动了起来,大人让小孩子去触碰许玥: “乖,摸一下,沾了文曲星的文气,会变得聪明……” 不着痕迹的躲过几双小手,她又听到人群中响起的大喊: “许三元,不,现在是许四元了。” …… 两人终于进了府,衙役领班递上喜报来,上面记录着许玥的样貌、户籍、家世,还有高中的名次。 许玥自然是有赏的,每人一个大大的上等红封,为首的还封了他十两喝茶银子,这可不是吝啬的时候。 报喜的衙役一个个喜不自胜,走这一躺知道会有赏,这可是解元。 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可以抵得上他们一年挣的俸禄了。 还有围观的人没走,观书找人抬了两箩筐的铜板来,手抓了一把一把的往外丢,只说道: “大伙儿添喜,添喜。” 天降铜板,围观的人一边说吉祥话,一边拣,其实钱倒还在其次。 重要的是,这些铜板可是解元老爷的喜钱,比寻常铜板要有福气的多,寻思着串成手串给孩子戴上压祟呢。 这番热闹还不止于此。 很快,给冯七报喜的衙役队伍也到了门前,两边撞了一起,都是一愣。 他们愣住了,冯七的家人可没有,问明了是自家孩子的喜报,喜不自胜,给了衙役喜钱还不够,又学着许玥这边抬了铜钱来丢。 冯七是四十二名,今岁一科举子名额只有一百二十个,比上一年少了五个,听说朝中为此打了好久的嘴仗。 所以,他的名次在这一届可称中等偏上了,远远出乎了乡试前,冯老爷子对他的预料。 他和许玥一样,出贡院后尽力默下了自己的卷子,冯老爷子看了,觉得是正常发挥的水平,乡试在上榜中下水准的样子。 文章水平没变,名次高了这么多,原因不言自明。 不知多少原本有望上榜,或者名次要比如今好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影响,还有臭气之厄,发挥失常不足为奇。 但如冯老爷子所说: “天时不佑是其一,但乡试如此重要,为何不早早做好万全的准备,八月为何不能下大雨,号舍年久失修也不是无人知晓。” “大家都身处臭气之中,为何旁人能坚持你不能,自家心志不坚,却能来怪旁人运气好,何其可笑。” 如他所说,总有细心、谨慎的人带了油布,也总有身体更好,更能忍的人受的臭气影响更小。 对此,许玥深以为然。 …… 十二岁的解元,任是谁都能知道许玥前途无量,冯家再无人忽视这位养在老爷子院中的许家小公子。 而是真正的将人看在了眼中。 这不是他们势力,而是世情如此,科场之上才论英雄。 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功名才是一切的关键。 这次冯家人大多亲自带着贺礼,来见一见许玥,寒暄一下,初次有个见面的情分就好,并没有操之过急。 一波一波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绝不会撞上。 只是累了许玥,饶是应付他们时话不多,加在一起也不少了。 晚间,再没有人来了,许玥吩咐观书将各人的贺礼都记清楚再收好。 “是。”观书应下出去了。 许玥倒了一杯茶,准备润润喉,突然听见系统欢快的声音: 叮! 恭喜宿主乡试夺魁,距离名臣又近了一步,可获得奖励一份。 第111章 奖励,取字 【系统温馨提示,在成为正式臣子之前,由于古代朝廷特点,推荐宿主走科举正统之路。】 【注:比之外戚上位、从龙之功、买官、世袭……等,可以额外获得功名节点时的奖励,好处多多。】 两行金色的大字,一闪一闪,在许玥面前跳跃。 稍一细想,她就明白为什么系统极力推荐走科举文臣之路了。 其他原因不多说,只说一个好了,科举出身的文官,从县试考到殿试,一关刷过一关。 当你站上朝堂的第一日。 身边天然就会出现诸多有名分的考官、同榜、同年,连结成一张大网,这些都是你的人脉,你的底气,还可能是你的靠山。 这些好处无可言喻。 打个比方,就算你爹是国公,你也只有一个爹。 我有本事的话,可以通过这张网联系到张尚书爹、王阁老爹、李巡抚爹……其“爹”无穷匮也。 收回发散的念头,许玥点开系统奖励。 【心若明镜,过目不忘:一个十分优秀的记忆天赋,可以让宿主在静心学习时,拥有照相般的记忆。】 呼,短短的一行字,许玥看了数十遍。 她缓缓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这个天赋看似简单,却很有用……且不只是在读书上。 见过的人、事只要想记下,就再也不会忘却,在朝廷风波诡谲、错综复杂的局势中,这是多么强大的一种帮助? 许玥对这个奖励很喜欢,不过,该要的还是要给的。 她略沉吟一会儿,抬眼望向系统,淡淡道: “该你的那份了。” 系统浑身一僵,它答应宿主的某个补偿条件里,就有如果许玥又中了解元,那么它必须也出一份奖励。 嗯,以赠予的名义。 谁懂啊,这个宿主能卷成这样,小三元已经出乎人意料了,难度更大的乡试都能夺得魁首。 系统有点恨自己当初选宿主的眼光太好了。 “哈哈,不要着急嘛。”见蒙混不过,系统尬笑两声,肉痛无比的掏出了礼物: 【奠基丹:道门兴盛大世界内,偏门丹药,道童服下可斩赤龙、降白虎。】 斩赤龙、降白虎。 这是道家的修炼术语,意指阻断女子行经、男子生精,使人体周身无漏,锁住自身精气不流失,直至神满气足。 抄过念过不知多少遍道经,对于这类浅薄的术语,许玥目光落于其上的瞬间便明白了意思。 她已经十二岁了,正是女子要来初潮的时候,意味着一旦开始,每月就会有三至七天的时间破绽极大。 许玥以最冷静的心去权衡利弊,即使因为修行内炼术,她基本不可能会痛经。 但这会平白给她增加风险,比如,没有现代的卫生用品。 据许玥所知,如今使用的是草木灰、月事带,因为敬惜字纸的原故,纸张都不在考虑之内。 还有就算这些都忍了,使用过的东西该如何在不让下人发现的情况下处理? 这太危险了。 “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许玥不舍的将目光移开,有些警惕的询问,系统仿佛受到了侮辱,大声的保证绝对没有副作用。 足足花了它一大笔积分,才从同事统手里交换来的。 “那就好。” 许玥微微一笑,仰头,毫不犹豫的吞服下丹药。 我行之道,从不言悔。 …… 翌日。 新科举子一同赴“烧尾宴”,房师、主考官都会出席,所以也有一重认人的意思在, 基本无人会缺席。 宴上模仿古时风俗,一人一几案,上摆瓜果、酒菜,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只不过没有多少人把心思放在吃东西上。 许玥作为解元带领举子们一同敬过主考官和房师们的酒之后,便坐下了。 其他人或是四处寻人交际,把酒言欢,或是作诗写词,这些诗词宴后会将集结成册。 还有高谈论阔,针砭朝政时弊的。 这些都一一落在了最上首的主考官眼中,他心如明镜,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曾经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刚中了举人,意气风发。 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主考官望向宴席前列的许玥,与座旁寻过来的两位师兄说着什么。 面容虽还带着稚气,一举一动的风姿却已然迫人,便是京都之中,他都未曾见过比这位还要出众的人物。 只这一宴上,一半目光看着自己,另一半大多是在看少年解元。 主考官又想到贡院之中,自己赞叹不绝的文章,文采精华,一时之选,这位江南解元可谓独占风光。 宴会中间,主考官似是不经意的发问: “许解元少年英才,已经取字了没有?” 所有举子都安静下来,文人含蓄,但谁都明白主考官的意思: ——这是想要为许玥取一字。 时人取字,都是由自家父亲、师长或者德高望重的前辈来取。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代表取字者和被取字者关系亲厚,非比寻常。 主考官若为许玥取字,师生名分就此定下,双方有了牢不可破的联系,而不是浅淡的门生座师之类,可见其对许玥的看好。 举子们不由十分羡慕。 “大人容禀。” 众目睽睽之下,许玥从容起身,行了一礼,不急不缓的道: “学生蒙冯公厚爱,已然在前日由冯公赐予了一个字。” 主考官先是一皱眉,心中有些许的不悦,后反应过来,想起一个名字来,便是一惊。 冯公?莫不是致仕的那位。 是了,杭州府正是冯氏名门的所在之处,在此处能称一句冯公,没有别人了。 想明白了之后,主考官柔和了神色,关心的问: “冯公取的是何字?” “退之。” 许玥想起为自己取字时,冯老爷子抚着胡须,沉吟了许久,才取了这个字。 又解释道: “你自幼天资非凡,又好学不倦,举凡所学都能信手拈来,世人所求于你可能易如反掌。” “我老了,总怕事过则反,所以退之这个字,一是让你退而求其进,二是告诫你,当退则退……” “这个字倒也不错。” 主考官的声音让许玥收回思绪。 宴罢,根据杭州府的传统,一群举子身着青衣士子服,朗诵《诗经.鹿鸣》这一篇章,步行去往孔庙,拜祭孔子像。 当是时,许玥位于众人之前,如磋如磨,慨然少年君子。 街边围观者众。 这日之后,江南为之轰动,街边小童也会唱: 江南有许郎,年十有二,如日在东,月赋其行…… 第112章 甜瓜,开窍,对照组 拜孔庙回来,许玥刚踏进门,迎面便抛来一物,她伸手轻描淡写的接住一看,是一枚甜瓜。 薄皮呈浅绿色,大如碗口,表面没有一丝伤痕,看着就甜香可口。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冯老爷子摇头晃脑的吟了一句诗,朝许玥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解元郎今日游街,有没有小娘子给玥哥儿投佳果?” 咔嚓。 许玥咬了一口手中的甜瓜,果真是皮薄肉脆,甜润多汁,难怪被称之为“玉瓜”,想了想回应道: “没有,如果真有的话……大概我会躲的很狼狈吧。” 一枚瓜果重量不小,加上速度优势,砸到身上可不好受,她又补充了一句: “晋时那位美男子卫玠,我怀疑不是看杀的,而是被投入车内的瓜果鲜花砸到,身体受不住才去了的。” 这句话让冯老爷子目瞪口呆,琢磨一下,居然觉得还很有道理? “哎,你都十二岁了……” 咋好像还没开窍的样子,后半句话被冯老爷子咽了回去。 这方面没开窍也好,正是读书穷精猛进的时候,红粉香脂本不该多沾染,人的心神是有数的,多给了男女之事,在读书上就会少一些。 冯家这样的家族,子弟屋里十五以前不放适龄的丫鬟,就是怕出了什么事儿,培养出什么劳什子青梅竹马之情。 一是给未来的妻子添堵,让家宅不宁。 二,便是怕少年人一时情动,把持不住,损了肾水,坏了名声,乃至无心学业,贻害无穷。 冯老爷子望着吃完了半个甜瓜的许玥,忙让人打水来,说她不讲究,直接便吃了也不切成块,汁水沾了手。 心中却不由为她打算起来。 最好等中了进士之后,再来讲婚姻之事,此时有榜下捉婿的风俗在,朝中勋贵大臣热衷于嫁女给新科进士。 这并不为人所诟病,不过互取所需罢了。 以婚姻为盟约,你看中我的潜力,我给予你前期的助力和扶持。 为此,很多读书人拖着不娶妻,就是为了中了进士之后。 金榜题名时正好也洞房花烛。 男子为了求名逐利,独身一人,世人可体谅的很呢。 冯老爷子不是没想过让玥哥儿娶一冯姓女,可最好的人选——师妹,没有人影。 意之也是个不争气的,本就没有子嗣了,和离之后,还不肯娶妻生子,如今生出来也晚了。 其他冯姓女,他冷眼看了许久,心性、容貌、资质,大都是中人之资。 夫妻若不相匹配,双方都只有痛苦。 这样就是结仇而不是结亲了! 再说了,冯氏有他和意之在,玥哥儿几乎是半个冯家人,也不必联姻了。 …… 中了举人,这样的大喜事,许玥自然是要回丹阳一趟的。 且官府赏了每位举人二两银子,是为“牌坊银”,顾名思义,给他们立牌坊用的银子。 中了举人可以选地立一块牌坊,表示这里出了一个举人。 二两银子自是不够,却是举人们独一份的荣耀。 立下举人牌坊,许氏一族都能沾光,走出去可以自称耕读之家,县志上也会记一笔,流传后世。 而立牌坊之时,她这位新科解元如何能不在? 临行前。 许玥先禀告了冯老爷子,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又去了李知府处一趟告知。 说明了回去的原由之后,李知府虽不舍却也没有阻拦,送了一些数算古书,又温言勉励了几句,最后道: “明年便是春闱,你可有意一试?” “学生虽侥幸中了举人,却自觉才学浅陋,不敢贸然去京城,还想再打磨几年再一试春闱。” 许玥委婉的拒绝了这个建议。 十二岁的举人是前途无量,十三岁的进士看似风光,实则弊大于利。 首先年纪太幼,不会有具体的事情交给她,可能就是修书、观政,一切等许玥长大了再说,很不错吧。 可是,新科进士的前三年才是黄金时刻,朝野上下都会关注,错过了时候,就只能一步慢,步步慢。 甚至被人遗忘在脑后,长久来看,很不划算。 能少犯的错误,不要抱着自己不一般的心态去赌,时时刻刻要问自己一句话: ——万一呢? 闻听此言,李知府点点头,笑道: “这一任三年过去了,可能明年我便要调回京城,原想着带你一同上路,也好互相作伴,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竟不知大人要高升,学生在此先祝大人鹏程万里,一帆风顺。” 由地方返京,基本都算是升了,而且以李知府的情况,说不定品级还要小提一级,最少也是维持原品不变。 许玥反应极快,语言诚恳的恭贺了李知府。 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这一科乡试,李景淮并没有参加,原书之中,他也是厚积薄发,等到下一科才夺下解元这一头衔。 六年之后,岂不是他们赴的是同一科会试? 等出了李知府的书房,许玥竟正好遇见了李景淮,不,还有其他人在。 眸如秋水、眉若烟柳,举止之间带着文气的少女,两人虽隔着一臂的距离,神态却带着几分亲密。 许玥不得不佩服原书作者的功力,人物描写十分精妙,让她对比起来毫不费力。 这位少女是“男主”的正牌子表妹,和原主尴尬至极的处境不同。 她本身家世便不差,母亲又是许姨娘的唯一女儿,自幼来往李家,是下人口中金尊玉贵的表姑娘。 最后结局也很不错,虽然没有当成正妻,却成为了贵妾,男主还为她讨了一个诰命护身。 且说了一句让读者感觉十分霸气的话: “便是嫁了我为妾,我也要让你比其他人的妻子还要荣耀。” 生下一儿一女都好好养大了,谁让“男主”魅力大,后院中人姐妹相称,其乐融融呢…… 对照组。 许玥苦思冥想,找了一个时髦的形容词出来。 随后又笑了,没有去打扰这一双有情人,而是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第113章 投献,立牌坊 作为一本古代科举文的主角,李景淮的一生少不了红颜知己,佳人相伴。 许玥记得,书中记载,他是一位“多情种”,有了新欢也不忘旧爱的那种。 两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身份上也能算大致匹配。 ——庶子身份其实不算什么大缺点,只要自己努力有出息,比起庶女来,他们受庶出影响更小,几近于无。 便如红楼中探春所说,她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因为男子能建功立业,女子只能困守闺阁之中,能够选择的余地狭小,无法给自己加上诸如“秀才”,“举人”的光环。 庶女身份影响自然要大一些。 饶是如此,但为何他们却没有定下婚约,结成连理呢? 可能是那位表姑娘的身份如今还好,但等李景淮一步一步考中了进士,成为了朝中新锐,家族青睐后。 就会有身份更高贵,长相更美丽的大家闺秀出现。 主角的“大房”当然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担当的上啦。 这不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嘛。 脚步不停,许玥漫不经心的想: ——但和她没什么关系,卷进去干什么,她又不是博爱的救世主。 …… 许玥回了丹阳县,还未过半日,闻讯而来的县中大户就已经挤满了许家,差点踏破了门槛。 十二岁的解元,翻遍县志,丹阳县从建立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秀才可能是“穷”秀才,“酸”秀才,可举人只有一个称呼: 举人老爷! 一连两天,许地主被人恭维的满面红光,私底下却和乖孙说: “这些人啊,都有两张脸,当我不知道之前他们暗地里说了些什么,现在你中了解元,又来我面前讨好,哼!” 许地主气咻咻的,那些自然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他也不会告诉乖孙,平白污了玥哥儿的耳朵。 但不必他说,许玥也能大致猜到是些什么话,却并不放在心上。 自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只是一点闲言碎语罢了,但只要站的高一些,能听见的只有赞美的声音,就如同现在。 “爷爷既然不喜,不见他们就是了,反正也碍不着什么。” 许玥提出建议,丹阳县这些大户人家真论起来也没什么,真正算得上科举传家的一个都没有。 “那可不行。”许地主出乎意料的摇头反对,一脸笑意的道: “那些个人,不知心里嫉恨成什么鬼样了,却还要来我面前说恭维的话,想想心里就舒服的不成。” “爷爷高兴就好。” 许地主顿了顿,还是提起了一件事: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也有一些人带着土地来投献,其他人我都拒了,可族人之中也有许多有这个心思,玥哥儿你如何想呢?” 举人名下的土地,可以免除赋税。 于是,一旦有人中举,就会有很多人带着土地托庇于举人名下,以求不交赋税。 此谓之“投献”。 很多人一朝得中举人,家中很快发家致富,大多得利于接受人投献土地。 “都拒了吧。”许玥对许地主道: “除了家中的土地,其他无论谁的都不要收,前几年,朝中已经明令禁止不许有投献之事发生。” “如今大多数人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若真被追究起来,一个都逃不了。” 虽然更大的可能是法不责众,但许玥为什么要为旁人的利益,去赌自己的前途。 这岂不可笑。 还有一点,许玥垂下眸子。 不得不说当今陛下是一位有为的君主。 投献一事说白了就是钻朝廷的空子,挖的是朝廷的墙角,那条律法出现,就说明当今和众臣发现了这个问题。 如今只是引而不发。 听了许玥的话,许地主忙不迭的同意了,他想的还更深一点: 自家玥哥儿出众,总是有一些小人盯着,家里可不能拖了后腿,为蝇头小利害了玥哥儿。 因此,对于来投献的人,许地主毫不留情一概拒绝,丝毫不讲情面。 不能投献土地,有这个想法的族人很是失望,甚至有些族人好像挖了肉一样忿忿不平,颇有怨愤之语。 为此,许地主大发雷霆,把说怪话的族人家中子弟一概开出族学。 他对又来求情的族人冷笑道: “恩将仇报的东西,给了这么多好处还喂不饱,狗吃了肉还要朝我摇尾巴呢,既然如此不知感恩,那就不要来沾我的光。” “我倒佩服你有骨气。” 这一番雷霆手段,许氏族中再没有敢扎刺的人,甚至比之前还要服膺许地主。 和许玥一样,不收投献的新科举子极少,毕竟白来的钱不收白不收。 丹阳县中这一科出了三个举人。 夏、何二人名次虽不如小师弟,但也都榜上有名,何顺运气极好,挂着榜上的尾巴,差一点点就要落榜。 想投献的人,在许玥这边碰了壁,便又转去了夏雨、何顺两人处。 两人都没有拒绝。 这种事关利益的事情,许玥没有贸然去劝,何况朝廷会处理只是她的猜测,无法取信于人不说,还容易惹一身腥。 出于同窗之情,她还是隐晦的点了点。 果不其然,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投献带来的利益太大了,很快,夏家从山村搬了出来,住进了县中的大宅内,一家子变化翻天覆地。 就如同夏雨曾钦羡过的柯举人一般。 何家家资富裕,但也不会平白把钱往外推。 他们不会对许玥的做法说什么,县中其他举人可不一样,某位老举人和友人说起此事,很是不屑。 直言许玥读书读傻了,人人都做的事情他不做,自以为是。 …… 九月十二,宜动土。 许家大宅之前,一群工匠正在挖土,立地基,然后吆喝着将高大的解元牌坊树了起来。 大约六米高的牌坊,上面雕着花草瑞兽,巍峨耸立,隔着一段路都能看见。 祠堂内,许地主和许玥并肩而站,带着全族人一起祭拜祖先,上供三牲,然后在族谱上也记下了一笔: ——某年某月,十二代孙,许玥高中举人,改换门庭。 祭拜之后,就是开大宴。 来往之人提着重礼络绎不绝,连一县之长,曾县令都亲自来了,送上一部新书、两杆湖笔和两块徽墨。 礼物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许家将人请到上首,曾县令态度也不倨傲,说话十分和气。 酒过三巡,曾县令喝的微醺,拉着许地主的手,似是醉话: “……许解元少年英才,让人心喜,不知有没有定下亲啊。” 此言一出,许地主酒全醒了。 第114章 拒绝,势利 问许玥定亲了没有? 那当然是没有啦,可许地主不能直接说出口,不然给了曾县令话头,想也不用想,下一句话就是: 他家中有好女,正待字闺中。 到了那一步,接受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直言拒绝也会伤了曾县令的面子,平白得罪了他。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见县令之威了,若是曾县令为难,许家便是有根基在,也要大伤元气。 该怎么办? 下一秒,许地主双眼迷离,拉着曾县令,开口先打了个酒嗝: “什么……不喝了,不行,今天是个好日子,要多喝一点,我没醉……上酒。” 曾县令愕然之下,一旁的许玥扶着许地主,语带歉意的向他告罪: “祖父历来酒量不佳,今日太欢喜,饮了许多才会失态,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 人都醉了,曾县令也不好说什么,望向芝兰玉树一般的许玥,心中大为喜欢,怎么可能会态度不好。 如此佳才,正是上佳的女婿。 许玥告了一声罪,自然的扶着许地主退出了酒宴。 …… 曾县令回了家,他的夫人迎了上来,扭着帕子,神态焦急的问: “怎么样,许家有没有答应。” “你急什么。”曾县令拉住夫人的手,含笑道: “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能一下就定下来,我原想这次先探探口风,谁知许地主喝醉了,话都没听清楚。” 闻言,曾夫人勉强安了心,又恼道: “你也说父母之命,许家祖父醉了,那许解元的亲爹总没醉吧!” “啊,这确是为夫没想到。” 曾县令苦笑着赔罪。 他和夫人是原配夫妻,感情甚佳,此次要嫁的女儿,正是他们的幼女,自小娇宠着不舍的她受苦。 “罢了,这事关安儿的终身大事,老爷多上心些,这位许解元既然样样都好,那惦记的人定不止我们家。” 曾夫人见好就收,眉宇间闪过一丝愁色,道: “若不先下手,只恐夜长梦多。” 还有另一重担心在,曾家底蕴浅薄,只有曾县令一人为官,她怕许家看不上。 若不是许家在丹阳县,老爷是县令,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年解元,连巡抚都有可能想要嫁女儿的,他们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才有机会。 “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尽心尽力,”曾县令应了下来。 谁知,不过几日后。 一则消息传了出来。 有邻县的大商人登了许家的门,直言要嫁女,许诺了万两陪嫁,还有一座五百亩的田庄子,加上好地段的商铺十间! 这幅嫁妆,打十个金人都够了。 财帛动人心,加上本朝并不严格限制商人,商籍子弟也能科考,只不过交的税要多一些。 其地位并不低。 很多出头的读书人,都娶了商户女,得到岳家资助支持科考。 不过这么多的嫁妆,还是少见,这也是消息一出,县中都听闻了的原因。 许地主却断然拒绝了,道: “承蒙您抬爱,只是我家玥哥儿的年纪尚小,正是要一心攻读的时候,家中也想着过等他中了进士再说。” 话很委婉,中进士再说。 可若许解元中了进士,能匹配的上的自然是京都那些名门大族中的贵女。 许地主的言下之意,简直是昭然若显。 大商人也不能强求。 不过没关系,他转而为自家女儿定了另一位年轻举人,这个投资不成,下一个也成啊。 只不过嫁妆没那么多了。 曾县令从外头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心中一个咯噔,和自家夫人叹气道: “这门亲事是不能成了。” “那只是个商人,我们家不同,说不定许家祖父会同意呢。” 曾夫人不甘心,还抱着一丝希望。 “哎。” 曾县令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们家和商人比,是要高一等,但同样的,和京城那些名门勋贵比起来,却如同浮草一般不值一提。” “许家既然有这个意思,怎么会弃名门贵女,选择安儿呢?” “若凭势强求,且不说许解元极其师门不凡,只说他已中了举人,我百般办法,至多让许家不宁,却去不了他的功名。” “万中无一的可能,许家被压着接受了安儿为妇。”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安儿又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什么时候病逝也说不定。” 话很难听,但都是事实。 他们是真心疼爱女儿,不敢去赌,曾夫人沉默了,良久才恨恨的道: “如此势利之人,怎么会是光风霁月的许解元的祖父!” …… “是我连累爷爷受难了。” 为了她,许地主的风评下降了许多,古人重名,这是很大的牺牲。 “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爷爷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许地主望着眼前如玉雕琢的玥哥儿。 心软成一片,叹气道: “归根究底,是我当初下的决定,反而让你走上了这条艰辛的路,是爷爷对不起你才是。” 许地主眼中带泪: “你不要怪爷爷才是。” “怎么可能会怪,感激还来不及呢。”许玥拉着许地主的手,神态坚定: “此路虽艰辛,却是我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自从许地主放话之后,不止曾县令放弃了结亲,县中有不死心的去试探,同样被许地主拒绝,其他人也陆续放弃。 眼见着要风平浪静,却有人坐不住了。 嫁女不行,娶许家女也可啊。 第115章 婚嫁,隔火砂片 许家女儿成了婚嫁市场上的香饽饽,人一打听,许解元出身的大房,只有两个女儿。 身份最贵重的自然是其嫡亲姐姐,许家元娘,可惜,早便嫁了出去,不知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扼腕叹息。 因此,听到消息后的赵家人心中更加庆幸,幸好他们下手早啊,不然听听那些打听的人家: 隔壁县的县令、盐商薛家的公子、通判家嫡孙…… 哪一个都比赵家强上许多! 元娘明显的感觉到,婆家从上到下对她的态度,比之从前更加好了,世间人情冷暖果真如此。 唯有赵双城,枕席之间细语私情,笑言自己要努力攻读不能懈怠,好歹中个举人来。 不然对比起来落入下乘。 岂不是让人觉得元娘眼光不好。 众人遗憾后,又查知大房之中还有一位女孩儿,正是适嫁之龄,可惜也早早定下了亲事。 退而求其次,不成,那就再退。 余下的只有许家二房了,虽然已经分家,但还是至亲血缘,且三个女孩儿,最小的都可以定亲了。 李氏和许二爷未曾想天上也能掉下来馅饼,三个庶女都能攀上高枝。 不过半个月,两人手脚迅速,生怕被许地主拦下。 兰娘定了县丞家的三子,玉娘定了盐商孙家的次子,惜娘也不差,是临县一位大地主家的秀才嫡孙,年少有为。 二房人捂着不让人知道,等下了聘书了,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放出消息。 且大肆宣扬,这三个女婿有多好,家中有多富贵。 李氏得意忘形,讽刺道: “这人啊,天生的命都是定好的,没那个富贵命就是没有,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定了个地主人家。” “哪像我们家的女孩儿,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好夫婿自己就来了。” 被防着的许地主得知此事,气不打一处来,把两个人叫过来骂个狗血淋头: “你在外面放什么屁,沾了玥哥儿的光让人一捧,就不知道自己骨头有几斤了,臭不要脸的东西。” 又转头看向次子,眼中都是失望: “你往日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如今心性越发差了,凡事都躲在妇人的背后,自己像只缩头乌龟,好处你要,坏名声让婆娘当了。” “让人看不起!” 许二爷缩着头,脸色苍白着反驳: “爹,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你的儿子啊,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我们二房是没出息,比不上大名鼎鼎的许解元,但也是你的儿孙啊。” “滚吧。” 许地主懒得再说一句话,和死不悔改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徒然费口舌罢了。 利索赶人出去以后,便放出了消息: 大房和二房已经分家,两家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外人得知之后,忖度一番便了然,许解元出身大房,这岂不是说二房的人根本沾不到侄子的光。 …… 私底下,许玥听闻了二房之事,尤其是李氏贬低心娘说她命不好,如何作想其他人不知,只淡淡说了一句: “人若真由天命决定一切,那大家还读什么书,习什么武?” “愚不可及。” 被讽刺的当事人心娘一如往常,手不释卷,沉溺于书海之中。 来找许玥还上一本书的时候,只谈论书中所学,言笑晏晏。 一旁的观书心中都赞叹。 公子的这位姐姐心态极佳,能不畏人言且平和以待,这已经是非凡之人了。 “借了这许久的书,我也不能白借。” 心娘一边说,一边从小袋里取出东西来,是一叠子磨得极薄的小片,厚薄大概半分有余,形状大致相同。 少女扬眉笑了起来,道: “你喜欢调香,应该知道这是隔火砂片了,我从书中看到的一个法子,用烧破的砂锅底子,磨成半分厚,用来发香最好了,比玉片更佳。” “三姐姐有心了。” 许玥接过来,果真十分喜欢,珍惜的收了起来。 燃香之时,常有香烟缭绕之不足,且香气不能幽远长久,所以用隔火砂片放入生香所焚之灰中。 砂片上再放香散,加热香灰,香上加香,且无烟气之扰。 “不值什么钱,只是要费功夫,我一般一边读书,一边慢慢的磨,用劲儿不要太大……” 见许玥喜欢,心娘兴致勃勃的传授磨制砂片的要诀。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临别之时,许玥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三姐姐,你……” 下半句还没有出口,就被心娘笑着打断了,她抱着怀中的书,眉眼明媚,声音轻快的开口: “玥哥儿,我不需要的,嫁给谁不是嫁呢,便是泼天的富贵,我还是只能吃一碗饭睡一张床。” “何况,王家也没什么不好,你中举人之前他们也没有嫌弃我只是一个庶女啊,处处尊重,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我若只因为心中不平,便弃其另选……” 顿了一下,心娘轻咬唇角:“那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人走之后许久,许玥怔了好一会儿,随后才释然叹道: “是我小瞧了三姐姐,也枉做了小人。” 书中所言古之君子,说的便是心娘这样的人吧,许玥想,那一本本书,心娘都读进去了。 …… 王家。 自从知道许家出了个少年解元之后,王地主一边喜的睡不着觉,他和许地主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平日里,虽然时常为争买田吵的面红耳赤,但事情过去了,还是凑合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收成。 所以,他才会为长孙定下许家的心娘。 刚开始这门亲事说不上谁占便宜。 许家一日比一日发起来了,但王家长孙是日后继承家产的人,心娘只是庶女,两相一冲,也就匹配了。 谁知道啊。 心娘有了一个十二岁的解元弟弟! 而且许家诚信,定下了就是定下了,也没有说要悔约什么的。 王家松了一口气之余,人人都欢喜不尽。 这一日,王地主抽着水烟正翻账簿,预备从哪儿挪出一笔银子,好去新打些金玉首饰加进聘礼里面去。 突然,下人连滚带爬的进来,失措大喊道: “不好了,老爷,大少爷出事了。” 一言激起千重浪,王地主胖胖的身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焦急的问: “怎么了,是被人打了不成,还是如何?” 莫不是那些看不惯他们占了便宜的人家,气不过,所以要打大孙子一顿。 下人脸白如纸,不敢看王地主,颤着声音道: “不,不是被打了。” 王地主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听见: “是大少爷在万妙楼睡了红牌姑娘,没给足钱,被老鸨子押住,派人来家里要钱赎人了!” 一下子,王地主眼也直了,心也木了。 这还不够,下人哭丧着脸补充了一句: “万妙楼的龟公一路招摇过市,街面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第116章 设计,退亲。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王家长孙去嫖不给钱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男人看不起他,欠什么银子都不能欠烟花女子的银子。 于是纷纷嘲笑不已。 眼看着要扯到心娘身上了,许玥当机立断的找到许地主,道: “不管此人有什么苦衷,是被有心人设计之下骗了,还是如何,都抵不过一个事实在,他配不上心娘了。” 许玥冷然道: “被人设计却不能识破,说明他要么太过愚蠢,要么本身就有这个心思在。”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虽是片面之言,但如果他半步不接近花楼,旁人还能绑了他去不成?” 闻言,许地主叹了一口气,自知这桩亲事已是成不了的了。 就算他顾念着老友,但心娘也是他的亲孙女,如何能忍心让她嫁入王家,这件事会如一根刺,卡在夫妻之间。 本是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如今也只能作罢。 王家子不值得可怜,只苦了心娘。 …… 这边,王家狼狈的赎了人回来。 一回家,王地主怒气冲冲,什么都不问,先狠狠打了人一顿,打的遍体鳞伤,所有人都拦不住。 打完,才问起事情始末。 “爷爷,我是中了计了。” 王家长孙忍着痛,勉强开口,眉目之间有浓重的懊恼,神色慌乱的道: “人人都说我占了便宜,娶到了解元的姐姐,好像我是个吃软饭的一样,明明在中举之前我们就定下亲事的。” “并不是故意巴结许家!” 说到这里,他语气很是不忿。 “所以你就去喝花酒,打许家的脸,证明你不是要巴结解元小舅子?” 王地主不可置信的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跌倒在椅子上。 被质问的王家长孙,脸上涨红一片,他确实有这个心思,被人说多了,觉得颜面上不好受。 但也明白不能放弃许家女儿的: “我没想在那里过夜。” 只是从前读书的同窗,来邀我去喝酒,我去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就醉了,一觉醒来,床上就多了一个姑娘。” 他的这番话,王地主暂且相信,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想娶许家女儿。 自家孙儿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王地主带着鼻青脸肿的孙儿,并备下了重礼,去许家求情。 好话说了一箩筐,极力挽回。 并将事由说了一遍,表示自家孙儿是被设计了,才会犯下这个错误。 不需要其他人开口,冷不丁的,许大爷说了一句话: “呵呵,我怎么不知道人醉了还能上床的,王家侄儿倒是天赋异禀啊!” 又假笑着补充了一句: “怪我,都没问清楚话,可能王家侄儿没碰那个花娘呢。” 至于碰没碰。 在场人一见王家长孙,低下的头,和涨红的耳根,心如明镜一般。 许地主一扣茶盖,别过脸冷淡的道: “茶水也凉了,今日怕是要招待不好客人,失礼了。” 王家人臊走了。 厅内只剩下许家人了,刚刚打出致命一击的许大爷,叹了一口气埋怨亲爹: “知人知面不知心,爹,日后你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吧,玥哥儿的亲事要慎重。” 得了许地主一声冷哼也不气馁,又转头向儿子传授经验: “玥哥儿,你若是遇见了孤身一人的女子,不管是楚楚可怜要帮忙,还是不小心出门迷了路,转头就走,千万不要理会……” “哦,这倒是实话,这就和你与丽娘勾搭的情形一模一样,是不是?” 许地主阴阳怪气。 …… 次日。 将从衙门将备份的婚书取了回来,许王两家十分低调的退亲,力图把影响降到最低。 王家长孙的名声在其次,却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损了心娘的闺誉。 一切落定后,观书对许玥报了一件事: ——心娘一日水米未进,今日已经恢复如常,带着书袋,去了梅林中读书去了。 “三姐姐之豁达,常人不能及也。” 当今之世,女子若是亲事有变,无论是否错在她,世人的闲言碎语都不会停歇。 只是一日不食不饮,心娘已然让人佩服。 许玥目光冷然,王家被人设计不得不退亲,幕后之人意在心娘,那么,想要找人出来也不难: ——只看谁会是最后的得利者。 家中平静了一段日子,这日门外喧闹声四起,下人去查看后回报主子: 一群穿青衣的人挑着担子,里面是粟米、生猪、糕饼糖果,还有瑶柱、海带、大虾干等海味。 东西都是足足的塞了一担子,许多人来看热闹。 许玥心中一动,有了预感。 果然,上门的人是来提亲的,带着打扮喜庆的官媒婆,主人家长辈还亲自来了。 且不是别人,正是丹阳县的主簿! 此人一身平常衣裳,五十的年纪,皮白人胖,长得五官端正,走路很有官威。 寻到许地主,开口就是赔罪: “贸然上门来,还请主人家勿要怪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地主心中再不豫也只能道无碍,两人来回不咸不淡的寒暄了几句,见气氛差不多了。 主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脸诚恳的开口: “老哥哥,我也不说片儿汤话哄人了,今儿来,正是要为家中长孙求娶你们家的孙女儿的。” “上次的事,是我家不知礼数,那个说错话的小厮,已经被我发卖出去了。” 又矜持的提示: “我其他的孙子都不太成器,唯有长孙还有些出息,中了秀才后每日攻读想着一中举人,日后我的位子也会是他的。” 刚开始,许地主还真被哄住了,突然想起一事: 这主簿长孙不是娶过妻了吗! 第117章 新妇,钗环,好处 这不是许地主记性太好了,而是主簿当初娶长孙媳摆出了好大的排场。 不仅鞭炮放了半日没断过,还漫街的洒铜子和糖果、摆流水宴,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听说新妇是府城一位长吏的女儿,根基深厚,又是积年的老人,连知府都说得上话,这本是主簿家高攀了人家,自然十分看重新妇。 如今……好似许久没听闻消息了。 许地主心中一寒,有了不好的猜想,就听刘主簿长叹一声道: “不瞒您说,从前那个孙媳妇在家里被宠的娇气了,忤逆公婆,不服夫君,吃穿用度上也挑三拣四的。” “我的孙儿历来十分孝顺,见妻子如此不驯,便禀告了我们要休了她。” 刘主簿摇了摇头,悲天悯人的道: “我原坚决不肯,别人家的女儿嫁入了我们家,纵然是有不好之处,慢慢教就是了,如何能把人赶回娘家呢?” “这岂不是不教而诛。” “所以,我让夫人和儿媳妇好好教一教她什么是为妇之道,发誓,一个手指头也未曾动她。” “可是,老哥哥你也晓得,我们当家人难做啊。” 刘主簿望向许地主,似在寻求共鸣,然后便是一滞: ——许地主低着头正在观察茶盏,水中茶叶上浮与下沉之间蕴含的的奥秘…… 一股火直往胸间冲,刘主簿忍了又忍才维持住表情,自己给自己搭台子: “新妇不肯被管教,闹着不肯吃饭,又打了她婆婆和太婆婆,自己跑了出去,在大街上又哭又闹的,竟是疯了!” 听到这里,许地主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冷淡的道: “既来我家中求亲,这位女子是被休了还是病逝了?” “我家历来行事仁厚,怎么会休了家中女眷,便是有不妥,一口饭还是供的起的,只是命苦,前两月不慎掉入了荷花池中,早上才被下人发现。” 说到这里,刘主簿眼角掉下来两滴眼泪用袖子擦了,感慨的对许地主说: “好好的一个人没了,想起来也伤心。” 又承诺道: “我此次舔颜来求你家娇女,必然好生相待,如同亲女一般,我夫人年纪大了,儿媳身体也多有病痛,一家的中馈都可以交付到新妇手上。” 不得不说,刘主簿一句一句很有逻辑和诱惑力。 对前面疯了的原配都这么好,继室肯定也不错,常人还会想,自家女儿和疯子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想必会更得喜欢。 且一嫁进去就能执掌中馈。 多少女子熬到头发花白了只要婆婆不放手,还没有得到允许能够摸一下中馈之权。 “还是算了,我这位孙女是庶女,才貌不出众,家里也没太大期望,也只备了薄薄一份嫁妆,如何配得上刘郎君。” 许地主委婉的拒绝。 “有何配不上?” “且我家如何会挑你们的嫁妆,前头的嫁妆都留在家里,又没个子女,这些还不是给新人的。” “好些钗环还是新的,戴都没戴过,也不晦气的。” 刘主簿一笑,理所当然的道。 殊不知,门后心娘听了这一句,一滴眼泪划过脸颊。 声音又轻又怜的道: “她真可怜呐,女子一生为何会如此苦?” 一旁的许玥心中沉郁,是啊,真可怜。 那位新妇,带着家中给予的嫁妆,满怀憧憬嫁入了刘家,但不过一两年,自己不明不白的疯了。 在刘家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失足”跌入了荷花池,只留下带着家人疼爱的钗环嫁妆,成为夫家求取新妇的筹码…… 心娘侧过头,眸子似乎蕴含了火焰,十分笃定的道: “刘家乃见利忘义、狼心狗肺之家,这位姑娘若家中一如往常,绝不可能被欺负至此,她家中败落了是不是?” “所以……所以才会……” 许玥抬眼去看,心娘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没错,她都猜对了。 前年年末,李知府清算一年的账目,她数算极好,所以被邀请作为帮手,也参与了其中。 往常揪出不对来,大多是抬抬手让人把钱粮都吐出来,再罚一罚也就过去了。 这次却不同了,许玥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平常账目之下的大漏洞。 草草计算,一年起码被吞没了两千两赋税。 且这是一群府衙内的长吏互相勾结,罕见的没有更上面的人参与的贪污案,牵扯也不大。 李知府为杀鸡儆猴,一切从严处理,抄没了家产,又判了流放之刑。 想来,这位女子的娘家就在其中。 …… 这边刘主簿舌灿莲花,极力劝说。 若是一个地主家的庶女他自然理也不会理,怎么配当他孙儿的妻子,可谁让这位庶女有一个解元弟弟呢。 许家还曾与家中有小小的“龃龉”。 为了一家子的未来,也只好让大孙委屈一下了。 庶女虽教养不好,到了家中多多教导就是,重要的是家里会有一个解元。 他们日后就是进士的姻亲! 一念及此,刘主簿心中火热,见许地主还是推三阻四不答应,拿出了杀手锏: “前几日,县令说县中差事渐繁,老人又退了,人手不够用,正需多招一批衙役、书吏和账房。” “哎,我正是管这个的,连日来太多人请托,都是些粗笨人物,挑不出人来,听闻许氏一族开办族学,家中子弟都是俊才,不知有无意去县中从事的啊?” 暗示明显,门内门外的人都明白意思。 可别小看衙役、书吏这些职位,他们虽然难以升迁,却深扎根于地方,基本一个职位可以从祖父传到重孙子。 久而久之,盘根错节。 这是普通百姓眼中的极好差事了。 见许地主喝茶的手顿住了,刘主簿心中一阵得意。 利益动人心,他是许氏族长总要为族人着想吧,不然消息传出去,怎么在宗族之中做人? “不劳您费心了。” 一道山间冷泉般的声音响起,许玥从门外走进来,走至许地主身旁,道: “县中好儿郎不少,许氏族人入族学不久,也未学透,怕当不起此重担。” 终于见到了正主,刘主簿脸上的喜色还未消退,就听见了他的拒绝。 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终于明白许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答应他们家求亲的意思! 忍着火告辞,出门将带来的东西都带走,上车给了侍奉的下人一记窝心脚,咬牙切齿: “许家,你给我等着!” …… 人走了,见许地主带着一丝愁色,许玥安抚道: “他若是安生待着,我想不起来也就罢了,偏偏要来恶心人……” 声音冷淡的道: “那就看谁棋胜一招了。” 第118章 徭役,陷阱,私盐 刘主簿心胸狭小,许地主早知其会有报复,事情发展也如他所想。 今年冬日抽徭役,最累的修理桥梁、河道摊派到了许氏一族的人头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壮丁被抽了出来。 冬日下河,又冷又冻,而且官府使唤人可没有余地,都是往死里去用。 一日只给两顿饭,饿不死就行。 像这种苦役,正常情况下是分散抽,防止民怨沸腾。 如今刘主簿这一番动作,明晃晃的告诉其他人,他要搞许家一族。 这还不够,对外放出消息来给许氏族人听,是他们的“族长”无礼,得罪了他,你们才会受到此灾的。 刘主簿得意对长孙教导道: “……这便是借力打力,许家人有举人在,可以免去徭役,但其他族人可沾不到这个光,如今平白被连累,自然会去逼迫许地主。” “哼,有他好受的。” “祖父,可许家子是新科解元,若是他告了上去怎么办,岂不是会累及您?” 长孙担忧的道。 “你当我没想到这一出吗?”刘主簿摆摆手,点出其中关窍: “这就要占了大义名分了,抽徭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是我平白编出一个事情来,抽中许家人是多了一点,但也没有出格啊。” “我做错了何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主簿大笑了起来,见长孙若有所思,追问道: “可许家富裕,若是拿出银子来免了族人的徭役怎么办?” “怎么办?” 刘主簿目露精光,咧嘴一笑: “若真是这样正中我下怀,我要让许家吃不了兜着走,那个许家庶女也得乖乖嫁进门来。” 见长孙恍然大悟,他心中一阵满足。 能听明白了就好,看来自己后继有人啊。 …… 许氏族人被大批抽去服最苦的徭役,虽族人经了上次一吓,并不敢去许地主面前聒噪。 可许地主能看着不管? 他找来许玥商量: “族人们也是受我们所累,不能不管,我寻思着出一笔银子,去找代役的人,也好让族人安心。” 此时家中无功名的人家,是必然要服徭役的,总有不想去的,所以就催生了一项生意: ——你给我银子,我代你去服役。 这挣的是苦钱,一次大概要收三两银子,不是有钱人家断不会找人代役。 冬日修河道、桥梁,是苦中之苦,要找代役的人,还要多加一两半两的银子,许氏一族抽去徭役的有四十二人。 也就不到二百两银子。 今年许家新种的三十亩番茄,全熬成了果酱,又足足的加了糖,对外宣布是海外来的秘方,工艺繁琐,成本昂贵。 所以一小罐卖出去就是半两银子,如此贵的价钱,还供不应求。 有人眼红,奈何谁都吃不出来原料是什么,许家大赚特赚,在这上面挣的银子就少说三千两了。 “不可。” 许玥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道: “以银代役是民不举官不就,我们情况不同,刘主簿虎视眈眈,若只是不允许还好,若抓住这个把柄做文章……” “我们只能予求予取了。” 闻言,许地主悚然一惊,万万没有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个陷阱! 见许地主脸带惶然,许玥展颜一笑安抚道: “识破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类地方小吏,油滑处事,一代代的经验传授,最擅长的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把手中权力用到极致。” 说到这里,她冷淡道: “因为熟悉,所以总能达到目的,也正因为如此,安于现状沾沾自喜,永远是个小吏,成不了大器。” “玥哥儿,你可是有办法了?” 许地主眉头一松,欣喜的问,见许玥点头,他从不去怀疑自家乖孙的能力,也不多问细节,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这日。 回了屋子,许玥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将里面的纸张倒出来一看,确认无误,心中一定。 她记忆力极好,帮李知府处理那一批贪污吏员的时候,各种繁琐的来往文件、信函都一一过目且大略记在了心中。 刘主簿的亲家姓程,程长吏抄家之时所得有万两之多,震惊了一干人。 要知道这还只是现银,其他田地、宅铺、产业不知凡几。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李知府来,不使劲刮,也贪不了这么多银子,那其来源颇有可虑之处,奈何程长吏一被抓就自尽了,死无对证。 最后也只能草草结案。 她却从如烟海般的书信之中,将散落的信息连成线,加上大胆的推测,得出来一个结论: ——程长吏是在贩卖私盐! 如今海内升平,盐铁官营,所有盐商都是从朝廷得到盐引才能卖盐,所得之利,已经是五倍之多了。 可人心怎会有不贪婪的时候。 若卖私盐,没了盐引的桎梏,同样的一斤盐,卖出去四十文一斤,可成本能压到五文一斤! 里外一算,一斤足有三十五文的利润。 这么大的利润,饶是朝廷屡次打压,私盐还是从未断绝。 许玥深知其中水极深,不敢贸然告知李知府,而是隐晦的和冯老爷子说了,老爷子经的多了,也不惊讶,判断这是小打小闹的贩私盐。 而不是某些大盐商们,手眼通天,直接占据盐矿,无成本开采盐来贩卖。 她松了一口气,把证据都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望着手中的信,许玥轻轻一笑: ——程长吏为何要把女儿嫁到丹阳县来,而不是嫁在府城,那里不仅离家近,好儿郎也不少。 因为,儿女的婚姻就是最好的盟约,一位世代扎根丹阳的主簿,根深蒂固,岂不是最好的同伙? 许玥去了曾县令家中…… 第119章 常人,私盐 丹阳县虽富裕,曾县令的家却并算不大,只有小小的三进院子,花草不少,但摆设却不算奢华。 在下人的带领下行走在其间,许玥看似目不斜视,其实已将四周的景色收于眼底,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一县之长的品级是正七品,俸禄和各项供给杂俸折银加起来一共是八十两左右。 当然,还有一些灰色收入,比如下吏的孝敬还有商户借后宅女眷之手加的干股。 这些不算入其中,算是大家默许的“正规收入”。 但若是曾县令也参与了贩卖私盐,断不会如此简朴,便是有意遮掩,细微之处也会体现出来。 穷者骤发,其势难掩。 许玥袖子内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腕间的流珠,冰凉的质感让她的心更加沉静下来,笑意微显: ——事已成一半了! 走过一道回廊,下人弯腰恭谨的示意许玥进去。 门内,曾县令一身家常衣裳,见到许玥,心中一动。 刘主簿向许家求亲不成下了黑手,让许氏一族去服苦役的事,作为县令,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对此,曾县令嗤之以鼻,预备着看好戏。 刘主簿这种小人,长期困宥一地,壁如井底之蛙,自以为天空只有那一点大,其实目光短浅至极。 莫说许玥是新科解元,风光正盛,士林之中名气甚大。 一封信过去,处置一个小小的县中主簿,谁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便是不谈这些,刘主簿恐怕连许解元的师门出身都不知道! 冯氏名门大族,出仕者如过江之鲫,据他所知,许玥长期受教于那位冯公,还有其师门长辈无一不是凡物。 这下,刘氏怕是要自讨苦吃了。 望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饶是被拒了结亲,曾县令也起不了什么恶感,温言请人坐下: “贤侄今日来寻老夫何事?” 心里计量,若是来让自己出手,答应还是不答应…… 许玥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差点让曾县令从椅子上跳起来: “启禀县尊,学生今日冒昧前来,是为告发县中主簿勾结姻亲,触犯国法贩卖私盐之大罪。” “其罪甚大,罪人又阴有党羽,所以学生才暗中前来。” 贩卖私盐,不分主、从犯,皆腰斩弃市,家中妻儿子女流往边疆,非大赦不可回。 一瞬间,这句刑律从曾县令脑中浮现了出来,让他悚然而起,剩下的话都听不见了,只有四个字在脑中回旋: 私盐大罪! 自立朝以来,每一次揭出私盐都变成了大案,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而且,死的可不仅是贩私盐之人啊…… 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从骨头里泛出的寒意,曾县令知道: 自己怕了。 上首的目光已然带上了恨意,许玥却还有闲心喝了一口茶,入口清甜,竟是菊花茶。 方才抬眼,气定神闲的加了一句: “此人忝为朝廷命官,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国法,实乃罪大恶极。”“ 其同犯正是姻亲程家,两人狼狈为奸,一人走通渠道运来私盐,一人借主簿官职之利贩卖谋利。” 等等,只有两个人? 从许玥的话中找到了关键的字眼,曾县令剧烈跳动的心慢慢恢复正常,坐回了椅子上面。 牵扯的人如此之少,说明这起贩卖私盐之案不大。 不牵扯什么王公重臣,只是两个贪婪的小官吏胆大包天而已,那就好办了,甚至是他立功的机会! 中年才中进士,出身普通又无贵人提携,曾县令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州县之中打转。 致仕之前,能升到一任正六品通判就不错了。 如今,却正有一个立功的机会摆在面前,岂不让他心潮澎湃。 曾县令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贤侄所言为真?” “若有不真,岂敢在县尊面前狂言。”许玥轻轻一笑,似是自嘲: “且学生亦是肉体凡胎,家中不显,若无把握怎敢来举主簿之罪?” 说着,叹了一声: “实在是刘主簿逼人太甚。” 言下之意便是,她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这个贩私盐的案子,若不是真的没有太大危险,许玥也不会来举报。 见曾县令松了口气,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已是相信了。 许玥冷眼看着,垂下眸子: 人生有不同,如不能切中关键,任是如何劝说也不会达成目的。 如曾县令这样的人,伤天害理的坏事干不了,最多收一点小贿赂,还想为民办一点事,不愧对所学的圣贤之言。 但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去为国为民,这却又是妄想了。 这便是“常人”。 她从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 收拾好心情,曾县令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这都是许玥的一面之言。 没有证据如何能定罪? 当他把疑惑问出口,许玥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上面记载了程家的账本、来往信函,和下人的口供。 事过必然有痕,何况程家已倒,一些隐藏的东西一查便知。 仅三日之后。 从杭州府往丹阳的路上,找出了两处贮藏私盐的库房,里面虽还堆放着许多上好的青盐,却只占了一小半的地方。 看痕迹,从前应该都是堆满的。 审了看守的人得知,这是最后一批私盐了。 因不知为何没有货源来补充,主家说卖完这些就收手了。 曾县令心知肚明,又大感侥幸。 没了程家,当然不会有私盐补充,若是他们再晚一点发现,刘主簿金盆洗手不干了,再怎么查也难定他的罪。 诸般证据已经齐全,许玥起身一礼,对曾县令道: “有此破私盐之大功在手,学生便提前祝县尊高升了。” “一切都仰赖贤侄之功啊” 曾县令望着如白鹤一般姿态高洁的少年,眸光复杂。 这次他亲眼所见,许玥是如何轻描淡写的从某一个隐晦的字、或者是不起眼的细节变化,找出所需要的线索。 真如有天授一般,让人大惊。 越是见识到了这位少年解元的不凡,他心里就越是遗憾,不能得其为女婿。 这样的才智手段,他只有在史书之中记载那些光耀一时的人物传记中见过。 “您多誉了。” 许玥神色依旧,又道: “学生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县尊应允。” “哦,你道来便是。”曾县令心里已经答应了。 “罪人刘主簿获罪之时,学生想在场一观。” “准了。” 第120章 查抄,诛心,妾室 十月二十一日,丹阳县的平静被一个惊天的消息打破: ——县内地位仅次于县令、县丞的第三号人物,主簿刘裕竟然犯下了贩卖私盐的大罪! 兹事体大,曾县令一边上报了府城,一边派衙役去封锁刘家,下了严令,不许一个人逃脱,道: “国朝严禁贩卖私盐,其罪甚大,你们若放跑了一个,便是同罪。” 衙役们心中一凛,纵然有些小九九此时也都消了去,不管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啊。 给手下人紧了紧皮之后,曾县令让许玥和他们一同去了现场。 刘家从刘主簿的曾爷爷起,就在丹阳县当了小吏,一代代传承下来,家中已然极富。 所住的宅子足有五进,黑油大门刷的崭新,似乎在炫耀主人家的威严,往日,乞丐都不敢从这门前走过。 因为刘家下人跋扈,见了乞丐就是一通不由分说的痛打。 笑其污了门前的地。 今日一切都变了,大门被人毫不留情的踹开,掉了一大块黑漆,黄铜门钉歪斜散落。 往日嚣张的绸衣豪奴一个个的面带慌张,或跪或趴,嘴上连连呼喊救命。 而他们的主人此时自身难保。 几十个衙役闯入了宅中,如狼似虎一般,将刘家称得上主子的一个个如抓小鸡仔一样抓了出来。 女眷哭天喊地,鬓发散乱,倒还有个体面在,少爷老爷们直接被连踢带踹,实在吓得起不来的,衙役呸了一声: “麻烦。” 一把揪住头发,不顾其尖叫痛呼,直接拖拽而走。 往日不可一世的刘主簿如同一条濒死的老狗,被衙役班头用刀鞘卡住脖子往下压,侧脸紧贴地,磨出血痕。 一双眼睛竟还死死盯着上方的许玥! “是我,我小看了你。”他咬牙切齿的喊道。 许玥身着简单的青色士子服,仍风华不减,闻言脸色不变,低头看着脚下跪伏的刘家之人,声音淡然: “罪人何出此言呐……” 她慢慢蹲下,刘主簿亲眼见那张如玉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笑,目眦欲裂。 “贩卖私盐难道是我逼你的吗?” “不是啊。” 许玥轻声叹息: “你确实犯下了这个大罪,也得到了相应的好处,锦衣玉食受起来很舒服吧,晚上数着一张张银票,是不是睡得更香?” “那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呢。” “看看,你的儿子、孙子,所有血脉都再也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受了。” “嗯,运气好不用死的,也要被发往边疆,千里之遥能活下来几个?”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笑意更深,说出的话一句句往刘主簿心里扎。 呸。 刘主簿被气的五脏六腑俱痛,一口唾沫使劲喷出,恶心死你! 许玥五识俱明,早便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千钧一发之际,抓过旁边跪着的刘家长孙一挡。 刚好孙承祖液。 那边压住长孙的衙役一脸呆滞,刚刚好像一股巨力袭来,自己脱了手,一个大男人就被抢去了。 看许解元的样子,轻飘飘如同拿一杯水一样。 咕咚,他咽下了口水,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大秘密。 这边许玥侧头道了一句: “事急从权,冒昧了。”说完就把使劲干呕的长孙还给了一旁的衙役。 刘主簿脸上涨的通红,全身奋力挣扎起来,在地上留下一道道黄土划痕: “你害我刘氏至此,我到了地下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许……啊。” “吵死了。” 压着他的衙役班头不耐烦的用刀鞘狠狠扇了一下他的嘴,血从嘴里流出来,牙齿掉了几颗,痛的刘主簿如蛆虫一般翻滚。 许玥站起了身,刘家的财产一时清查不完,实在太多了。 可搬出来的那些已经堆成了小山,大锭的雪花银,小锭的黄金,还有明珠美玉、珊瑚……不胜其数。 足有一二万之数。 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从开国开始干起也攒不下这么多家底。 周围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私盐果然是暴利,可惜了,这银子有命拿,却没命享。” 旁边,许玥似叹似意有所指的道。 衙役班头浑身一凉,连忙大声附和起来,其他人也断断续续的响应。 …… 清点人数时,突然有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扑了出来,一张难掩俏丽的脸苍白无比,对着许玥孤注一掷的大喊: “大人,我不是刘家之人!” 许玥还未说话,衙役班头急了,指着女子凶道: “贱婢胡说什么,难道我还会弄错,你是刘家罪人之妾,如何不算刘家人?” 女子伏地撸开袖子,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是一道道青紫,触目惊心。 她平静的道: “小女家中原是开杂货铺子的,只因刘罪人看中了我的姿色,便遣人来要纳我为妾,家中不允,便被屡屡打压,险些要家破人亡。” “我进了府中,此人年老不中用了,就把戾气发到我这般妾室头上……” 哦,一群衙役喷笑出声,目光往刘主簿的下半身不住的看。 “这些还不够。” 许玥冷静的道,见女子脸上染上绝望之色,又道: “纳妾之时,罪人有没有往官府备案?” “没有。” “有没有在族谱上添上你的名字?” 女子脸上放光,摇头: “怎么可能,绝对没有。” 许玥点点头道:“庶人不可有妾,正九品可有一妻一妾,如今既无官府备案,又无族谱记名,你算不上妾室。” 女子如听天音,劫后余生,软倒在地后一个劲的道谢: 她不用陪着刘家人一起死了。 其他“小妾”一思索,欣喜如狂,自己也没有这两样啊! 刘家子弟一贯视女子为玩物,怎么可能会去给她们这份体面,于是都连忙叫了起来,许玥一一问过后应下。 若查过她们和私盐之事没有牵扯的话,结案之后,便可以脱身了。 …… 回家之后,许玥从容的让许地主将家中现银都取出来: ——刘家被抄,历代积累下来的田地产业不是少数,官府定是要发卖的。 第121章 腰斩,买田置产、任职 贩卖私盐为国朝所不容,所以曾县令一把事情往上报,上面很快重视起来。 因为案件清晰明了,证据确凿,五日之后刘家就得到了判决。 主犯刘主簿腰斩弃市! 其余刘家人,有半数是知情者并参与其中,同样被处以极刑。 其他男女老少,除了出嫁女之外,基本也没能逃过流放之刑。 一千二百里流徙不打一丝折扣,还免费送了一些。 按理来说,罪不及出嫁女,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奈何本朝开国时编造律法的一位大功臣,个性奇特,思想也十分清奇。 他认为出嫁女也享受了娘家的资源,如果仅仅因为嫁了出去就能免于一难,这岂不是钻了空子? 所以,出嫁女可无罪,但必须上交娘家所给与的嫁妆! 许玥当初读到这一条律法的时候,心情当真是无法言说,前世哪一朝都没有听说过这样……斤斤计较的律法。 在丹阳煊赫一时的刘家被一锅端了,正应了那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县中人一边暗中拍手叫好,一边对揭露刘家罪行的许解元感到一丝畏惧之情。 明眼人都知道,之前刘家求亲不成,便逼迫许氏族人去服冬日苦役。 那可是修河的徭役,苦不堪言,一个冬天下来运气不好风寒去了也是有的。 还有人在背后唾弃刘家的行径。 谁知,现在还没到穿夹袄的时候呢,刘家人便死的死,流的流。 腰斩弃市的人尸体都不能入土为安,只能一日日被风吹日晒。 这样,日后到了地下也是孤魂野鬼,没有香火祭祀,这要被阎王的火去烧的,投胎也只能投入畜生道,做猪做狗。 有人亲眼见着。 光风霁月的许解元带着衙役,冲开了刘家的大门。 然后,几十年富贵的刘家顿时烟消云散…… 这让人如何不惧? …… 刘主簿腰斩的日子拖很久。 根据《春秋繁露》所载:“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春夏生发,秋冬凋零,此乃万物运行之礼,所以死刑只有秋冬才可执行,这便是所谓的秋后问斩。 如今正是秋日。 曾县令把人名报上去之后,很快就有了回应,他笑着感叹一句: “运气真好,居然是最后一批,不然就要等到明年才能行刑了。” 没人问,刘主簿想不想要这个好运气…… 这日,刑场之外,许玥掀开马车帘子一眼未避的看完了全程。 腰斩是一种十分可怕的刑罚,人被从腰部砍成两段之后,不会立马断气,还会有意识在,而且能挣扎扭动。 清晰的看着自己慢慢流干血液,绝望的死去,这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 此乃大凶。 连惯爱看热闹的百姓,也会避开这一日的刑场。 怕沾了晦气和凶煞来身上。 车夫十分担心,他是许家老人了,许玥曾经每日上下学都是他接送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可是解元老爷,天上的星宿来投的胎,什么凶煞能伤得了? 一刻钟后。 许玥放下了车帘,白皙莹润的手在微微颤抖,闭上眼睛,一颗颗玉质流珠从指尖划过,细渺的念诵声在马车内响起: ——是度亡镇魂经。 刘氏为谋富贵,失败而有此下场,而她谋的权势富贵更大、更多。 谨以此记,不敢忘却。 …… 经念过两遍,第三遍才至中间,马车缓缓停下,许玥听见了车夫的声音: “解元老爷,县令大人的宅子到了。” 闻言,许玥绕好珠串,下了车,闲庭信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曾县令打扮一如往常,却脸色红润,眉眼之中蕴含着喜色。 这是春风得意之像。 见此,许玥心中明了是为何,贺道: “县尊有升迁之喜,学生便做这头一个贺喜之人了。” “哈哈哈哈哈,贤侄果然敏锐非凡。” 曾县令大笑两声,心中欢喜,态度亲近的告知许玥,这一任还有半年,结束之后就可升去某州府做推官。 推官从六品,掌理刑名、赞计典。 虽然比县令只高了半品,但是跨过去却并不简单,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县中打转,这一任县令做完了,去下一个县。 只说一个州府下辖数十个县,推官却只有四位。 这一步过去就是质变。 可想而知,曾县令有多么开心了。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火候差不多了,曾县令才委婉的问起许玥来找他的用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只是家中小事……” 许玥轻描淡写的说了欲买刘家产业,曾县令也面无异样,探听清楚许玥并不是要空手套白狼,便松了一口气。 古往今来,官府卖抄家所得产业,一定会降价许多,可也不能白送。 不管多少,至少要一些银子,大家面上也好看。 许家愿意出银子,那还有什么不好办的,最重要的是他半年后要升迁,自然不会买这里的田宅产业。 给了许玥这个便宜,也算自己回报了一二了。 于是,曾县令直接找出一本册子递过去,道: “贤侄请看,这上面便是刘氏所有的田宅产业……”他还以指画圈,点出了出息最好的一部分良田、宅铺。 最后,许玥以七百两的价格,买下了刘家的八百亩上好水田,还是连成一片极好打理的那种。 剩下还用一千两,买了杭州府一座三进宅子,丹阳和邻近三县的五座宅子。 分别是二进一座、三进两座、五进两座。 还有果园、书肆、银楼、粮铺…… 刘氏一族积累下来最精华的产业,都落入了许家手中。 十成的价格只出了不到三成的样子,曾县令脸色都没变一下。 “贤侄不再买些。”他好心的问,笑道: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些产业哪能这么容易到手,要不是自己要离开丹阳,不好打理,也心动的紧呢。 “不必了,总要留一些。” 许玥拒绝了这个提议,已经把最好的收入手中,总要给别人留一点肉汤喝,方才是长久之道。 “也是。” 曾县令赞许的点头,将册子随意收了起来: ——要过两日,银子送过来,选中的产业就会落到许家名下,然后剩下的三瓜两枣才会出现在明面上发卖。 不过,他思忖着一些产业抵不过许玥送自己的这一项大功劳。 想了想,灵光一闪,含笑道: “刘氏一族有不少人在衙门任职,这一次私盐案牵扯不少,所以位置都空了出来。” “贤侄族中子弟人才众多,可否为我解忧啊?”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许玥微微一怔,随后便笑: “为朝廷效力,许氏子弟求之不得。” 第122章 慈爱,煎茶,选人 市卖刘氏产业的前一天,官府低调的送来了地契房契,许地主欢喜的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直言到了地下祖宗也要嘉奖他。 他抹了一把眼泪,出乎意料的把地契房契分了三分之二,给了许玥,慈爱的说: “你大了,外出交际要用的钱多,总不能丢了解元的面子。” 说着又冷哼了一声: “这些产业若不是有玥哥儿你在其中盘旋,怎么可能以这个价钱到手。” “只三分之一也够占便宜了。” 他还有心思藏着没说出来,自己要是死了的话,这些田地宅铺,大半是玥哥儿挣出来的。 即便日后起码八成是玥哥儿的,但大儿子要是有了小的,依从他的性子,定是会挪一成半成给小的傍身。 虽也是自己的血脉,却叫许地主如何能甘心! 许地主唾弃了一秒自己的偏心,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人心本就偏着长,偏心是天经地义。 然后,又虎着脸道: “若你还听爷爷的话,就好好收着。” 闻言,许玥答应下来,从善如流将东西都收好。 …… 风波过去,许家总算有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刘氏产业被官府发卖,价钱只有平时的七成,百姓争相购买,还有外县的大户连夜赶着马车来买。 师兄弟小聚之时,夏雨十分遗憾的道: “家里把女眷的金银首饰都卖了,凑出了三百两银子,总算抢到了五十亩水田,虽然散了一点,但那可是水田啊。” “要是再多一些银子就好了,本来还想置一个铺子的,谁知抢水田的人太多了,没留下银子来。” 何顺接了一句话: “你运气已经很好了,下手快,听我爹只卖了半天,连旱地都一亩不剩了。” “也是。”夏雨安慰自己,又道: “若我不是中了这个举人,恐怕连买下这些水田都不可能……” 事实确是如此,官卖的罪人之产,看似有钱谁都能买,其实里面也有些门门道道在。 普通百姓一亩两亩的可以卖你,但要多了,书吏一句没有了,就打发了人出去,你也无话可说。 感叹完,夏雨发现对面的许玥一直没有说话,长发高束,半垂着头。 往一个青瓷茶盏中放入一些绿色的叶末,注入热水,用竹片一下下搅拌。 他心中一突,好奇的问: “玥哥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前朝所流行的煎茶之法,我从书中看见的,想要试一试。” “幸好还找到了一块茶饼,不然我也没有法子了。” 许玥头也不抬,手捻了一点盐末,想了想,又加了半块嫩姜,认真的放入茶盏内,随口回复道。 却没有发现,夏雨和何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无奈和一点点害怕。 这是本朝的泡茶法拯救不了小师弟的茶水味道了? “好了。”许玥满意的指着茶盏道: “果然我还是有天赋的,看,水沸如鱼目,汤花匀细,已经咬盏了,这茶沫打的多漂亮啊。” 侧头望向两个师兄,面上露出了一丝期待: “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家中有事。” “我也是……” …… 许氏族学。 平日这时许氏族人都在努力读书,今日却不同,许大爷一脸严肃的站在台前,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视全场。 拉长声音: “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县衙空出了一些位置,仰赖许解元,县尊给了十个名额给许氏……”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安。 啪。 许大爷轻轻一拍桌子,在族学中他威重非凡,所以立刻压下了底下的动静,饶是如此,仍然面带怒色: “一点小事,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底下族学学子纷纷低下了头,心中却是一个想法,这哪里是什么小事,能当书吏,不,一个账房都算好差事了。 科举……实在太渺茫了。 他们心头火热。 许大爷直搓牙花子,暗恨家里人丁不旺,不然怎么可能给这些人占便宜。 罢了,相比于其他不同姓的,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清咳两声,许大爷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叫人出来,被选中的族人荣光焕发,其他人忐忑的等待着。 几个名字而已,很快就念完了。 没被选中的人一脸恹恹,垂头丧气。 许大爷让选中的人出去等着,之后又变了一番态度,温和道: “你们也不必如此伤心,这次选人去衙门任职,说实话,第一个要素,就是读书这条路不太适合他们走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们努力用功读书,得了功名在身岂不是更有前途?” 这一番话很好的安慰了落选者的内心,是自己太好了,所以才没有选中。 他们是有希望科举有成的! 见此,许大爷心中十分满意,他没说的是,这次去的都是成绩中上,性格又机灵的族人。 剩下的嘛,确实有科举有望的,但更多的是两样都不靠的啦。 许氏子弟进入县衙任职,许玥不出所料的发现,家族繁盛支线进度又前进了百分之三。 聊胜于无吧。 几日之后,许玥接到一封信,展信一观,看完其中的内容后,她心中十分复杂。 思考了一夜。 许玥还是去找了三姐姐心娘,将信递过去,眉目沉静的问了她一句话: “因宫中女官大多年老,所以皇室有意遴选一批新女官入宫服侍。” “你想去吗?” 心娘的眼睛慢慢睁大。 第123章 女官,曹老,大太监。 女官之制由来已久,唐时三代女帝更是让其达到了巅峰,可惜前朝尤为警惕女子掌权。 不仅前朝不允女子为官,后宫之中也由太监管理宫务,连皇后的权力都削减了不少,只有管理妃嫔之权。 更何况女官? 直到本朝,这种情况才有好转。 只因本朝开国之君的原配,其本姓为宋, 宋皇后为人机敏颖悟,又颇有见识,辅佐夫君登上帝位出力不少,太祖待她尤为敬重。 常有政事与她商议,每每听从。 宋皇后有感于前朝时,后宫之中太监掌权,屡有欺辱妃嫔之举,甚至于淫乱宫闱,操纵帝位。 以致前朝大乱。 所以奏请太祖,于后宫之中重立女官之制,设立六尚宫以及宫正司。 宋皇后本想将女官品级最高定为正三品,太祖也允了。 谁知前朝物议沸腾,百般不许,坚决反对设立女官,最后女官虽还是立了,但品级最高却只有正四品。 饶是如此,也屡被朝臣攻击。 心娘读了这么多的书,涉猎极广,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女官。 她不仅知道,还翻阅过数十遍女官之制度。 宫中六局最高职位设立有一人,称呼为尚宫、尚仪、尚服、尚寝、尚食、尚宫。 宫正司之首一人,名曰:宫正。 这些女官执掌皇室礼仪、宫中制度、妃嫔管理,乃至于外界皇庄、商铺等皇室产业的管理和收支。 可以说权力不小。 初闻许玥之言,她脑海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的。 这样一条对女子而言的通天之道,为何心娘从未试图去走? 只有一个原因: ——只凭自己她够不到。 如今女官虽还掌宫廷之权,但选拔十分艰难,不能如前朝臣子一般设立科举,三年一科代代不断。 只能靠举荐、女官后辈、宫女转任等几个狭窄的途径去选拔新血。 作为南边县城的地主之家的庶女,心娘连出门去县城都少之又少,何谈找到门路选任女官? 而可笑的是。 皇宫威严,女官必须由家世清白、有学识、聪明的女子充任,而往往这样的女子出身都不错。 怎么可能舍弃“相夫教子”的正途去宫中当女官,即使女子有意,其家人也大多不会支持而是阻扰。 可,心娘对寻一个夫君,并无太大期待。 比起同龄少女的懵懂天真,自小聪慧的少女冷眼观察生活中的一切,早早明白了一个道理: 女子之苦,其实大多来源于所依靠的男子! “玥哥儿,我愿意去。” 许玥眼中的心娘,白瓷一般的小脸浮现了一些红晕,杏眼放光,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果然如此。 她心中竟然有不出意料之感,这位三姐姐对于成婚生子可有可无,正是不容于凡俗,偏偏又无力挣脱所处的环境。 所幸其心态豁达,不至于就此钻了牛角尖,郁郁不乐,而是坦然接受。 可一旦机会到来了,她又可不惜一切代价的去追逐机会。 许玥轻轻的点了点头,又道: “三姐姐,有些话我有言在先,你也勿恼。”她顿了顿,道: “一入宫中成为女官,至少十年不能出宫,你可知道?” 十年时光不多不少,对世人而言,这十年是女子最好的时光。 一旦过了,嫁人就不好了。 “自然。” 闻弦歌而知雅意,心娘别过散乱的一缕发丝,心潮澎湃,双眸明亮而坚定: “宫中之制,新选女官入宫,先授九品女史之位,三年一考,过则升品,还要看有无空缺,十年,太短了……” 言下之意,她不在乎能不能出宫嫁个好人家。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事情已经定下。 …… 许家之人闻听心娘有意参选女官,各人反应各不相同,作为父亲,许大爷第一时间失声道: “宫里居然还有女子当官,我怎么从未听过?” 闻言,心娘的心一时吊了起来,害怕亲爹反对,正在思索该如何说服,就听见许大爷紧接着恍然大悟道: “想想也是,后宫里不是女子就是没根的太监,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管理后宫当然更想让女子当官辅佐她了。” 煞有其事的点头: “是我没见识了。”就这样把自己说服了。 上首许地主听了大儿子的话,差点多扯了一根胡须下来,瞪了他一眼,望向心娘沉吟一会儿,柔声道: “你可想清楚了?” “王家子是祖父一时看走了眼,对不住你,等这阵风头过去了,自然可再找一个良人。” 心娘轻轻摇头,只此路其非她所愿。 原以为还要费一些功夫说服,可让她惊讶的是,祖父不知为何,居然只问了一句就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许地主心道,当初给祖坟选地方的时候,是不是道士看走了眼,风水虽然极好,却专利女子? 女儿一个比一个出色,男儿却不太出彩。 乐观的想,这可能是天意吧。 一旁的许玥有意未去帮腔,而是冷眼看着,宫中凶险之处不少,若心娘连至亲的家人都无法说服。 没有一腔破釜沉舟之勇,何谈入宫为女官? 不如选一个人,早早嫁了的好。 她没那么多时间精力,那么大的能力可以为宫中的姐姐奔走。 …… 翌日。 许家来了一个青衣小帽,面白无须的清秀少年,带了四色礼物来登门。 “怎么是你来了,曹老身体可还好。”许玥讶异的问。 少年,即曹文听了许玥的话,笑道: “干爷爷身体康健,前些日子还和冯公相约去山上观红叶,喝了一壶酒,回来就醉倒了,醒过来直嚷头疼,说再也不和冯公一同喝酒了。” “曹老乃真性情。” 这位“曹老”是先帝之时,一位侍奉的大太监,因为人谨慎,少结交外官。 所以在当今登基之后才能急流勇退,回到家乡养老。 神奇的是,虽是同乡,但他与冯老爷子两人正风光的时候素无往来,等两人都回乡养老了,却成为了至交好友。 许玥也借此结识了这位昔年风光无限的大太监。 先帝爱舞乐,曹老处于内宫中名声不显,但在箫、鼓之上却是当世一流,曾指点过许玥很多。 也因此颇受其青睐。 要送心娘参选女官,走的就是曹老这条路子,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分钉,能在那个位置上还全身而退,可想而知,曹老十分不简单。 送人去参选女官,只是抬抬手的事情。 第124章 荷包、送赏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差不多了,曹文喝了一口茶方才正颜道: “如今宫中六局一司规制仍在,但因新入宫的女官一年比一年少,老病的女官又出了宫,两相交杂之下,空着的位置不少。” “所以,今年皇后才提了要大选女官,你家姐姐正是赶着了,不然干爷爷还要费一番功夫。” 许玥颔首,谢过了曹老费心,又道: “不知这次参选女官可有什么要求和忌讳?” “要求嘛,不算过分。”曹文摇头道: “首要一个,就是家世清白,不能出自倡忧贱籍之家,上数五代不可有作奸犯科之人,其次,女官入宫是要办事的,必须识文断字、通晓文理。” “若要在宫中活的好,为人要灵巧知道变通,再不济也要嘴紧。” “少说多看多做,可保无忧。” “这些条件,却是无甚妨碍。” 听了许玥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曹文一愣,后又一想: 有许解元这般出众的弟弟在,当姐姐有些不凡之处也不足为奇。 他点了点头,含蓄的笑了笑,神秘道: “此次令姐入宫,却还有一些事要拜托一番,干爷爷怕误了事儿,才派了我来,还请令姐一见。” 许玥却未动,而是轻轻掀动茶盖,水雾氤氲了眉眼,神态不明。 曹文心中一动,连忙道: “只是干爷爷私人的小事,并不涉及什么的,等会儿你听了便知,对令姐绝无不好反而有好处在。” 闻言,许玥才让人请来了心娘。 见了外男,心娘只是一怔,心念转动就明白了什么,默默行了一个礼坐在许玥的身旁。 一姐一弟,交相辉映,着实令观者赞叹。 正主到了,曹文这才说起要请托心娘的事儿,宫中寂寞难言,所以常有宫女和太监相好之事发生。 无独有偶,曹老在宫中之时也有那么一段情缘。 两人虽未明说,却心意相通。 只因一人为御前大太监,一人是正五品的女官,对主子们的忌讳太大,才未曾挑明。 先帝驾崩,千钧一发之际,曹老只能匆匆回了乡。 一人在外,一人在宫中,音讯难通。 上一辈的事情,曹文作为小辈也不好说的太多了,点到为止,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十分陈旧的荷包。 仔细看,荷包的针线精细无比,图案精美,虽是旧了,却也能看出是被人珍重的保管了的。 “……不用令姐做什么,只要在入宫挑选分配之时,配上这个荷包便好,干奶奶见了自然心中明白,也会挑了令姐去照拂。” “干奶奶如今正是尚功局之下,正五品司珍。” 曹文低下头,脸上微红,态度却很是诚恳,怕人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明年要放归宫人,干爷爷希望干奶奶能出宫来,才有此请托。” 一旁的心娘将事情听了个明白,在许玥侧头目露询问之时。 思索一番,然后开口道: “我应了。” 待曹文离开后,许玥指节叩击桌面,望向心娘,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后宫诡谲,伎俩甚多,一不小心就被人当了替死鬼,若曹文所托可能是一个计,三姐姐该如何?” 闻言,心娘一惊,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后细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先承认自己的失误: “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的错了,可玥哥儿你没有阻止我应下,就说明此事没有陷阱在其中,是不是?” 许玥点头,只道: “日后入了宫中,务必多加谨慎。” 心娘低下眉眼,把玩手中那个荷包,轻轻别在腰间: “我晓得了。” …… 因宫中要人急,冬至之日,便要选送一批女官入宫,可不会顾忌庶人要过年的心愿。 所以,心娘很快随曹文走了。 穿了新作的衣裳,只随身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其余什么都没带,据曹文说: “宫外的东西,带了大多也进不去,只便宜了检查的人。” 所以,除了些必用的东西,还有几张银票一匣子碎银,心娘十分洒脱的只带了一本书。 走曹老的门路,有他的面子在,加上心娘素质十分出众。 书文理义、算账理财等等都极好,所以不出意外过了初选。 随后,又承马车去了京城之中,和其他州府之人等复选,住在外头皇庄内,好吃好喝的养着,什么都不用做,也没有人管束。 谁知,这半月时光是宫中来观察候选女官的。 半月之后。 有性情不佳、好妒狭隘、生性邋遢者一律逐出去。 这时,她们才晓得原来还有这一出。 心娘的最后一封信中,说留下的还有一百零三人,这些人才可以正式入宫,有资格见到皇后娘娘的金面。 人一入了宫,便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许玥也没有去打听什么。 冬至吃饺子的时候,许大爷出人意料的感叹了一句: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心娘应该是留下了,不知道在宫里,她今日能不能吃到饺子。” 席间沉默了一瞬,到底是相处许久的亲人,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便是方氏,此时也是担心居多。 许地主轻喝一声: “饺子也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去。” 十日之后,许玥便收到曹文传来的消息,心娘如愿成为了一名正九品女史。 分入了尚功局之中,成为司珍手下的新人。 到了此时,许玥方才能为心娘算了一次吉凶,她眉目舒展,自言自语: “我总共只算了三次,怎么每次都是吉?” “这现象一定要保持哦。” 快过小年的时候,官府送来了三匹彩帛、一头生猪、十担粟米,这是女官入宫给其家人的赏赐。 这时,外人才知,那位许解元的姐姐居然入宫做了女官! 第12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心娘的事情告一段落,许家的日子回归了正轨,开始忙碌着过年的诸般事宜。 自汉武帝定“太初历”始,正月初一成为新年之首。 此时过年气息不似现代淡薄,而是十分浓厚,从进入腊月开始,不拘贫门小户还是富商高官之家都开始用肉腌制腊味。 许玥发现,家中虽起了火堆,却并未采买多少肉鱼。 “这就是你不知道的了。” 听乖孙不解,许地主忙出言解释,一脸自豪的道: “我们这般的地主之家,中秋、过年时候佃户都要送来鸡鸭或者猪肉、鱼肉,作为感谢。” “家里这么多田地,租田的佃户十里八乡都有,一人只需送一点,积累起来也很不少了,哪里要我们自己去买?” 所以,佃户租了地主的田,不仅要付出一年三四成的收成,还要给地主上供肉? 如今是太平盛世,肉不贵。 一斤猪肉要十八文,羊肉二十八文一斤,鸡一只七十文。 可也是一年两次的额外支出。 这时,许地主一脸得意的补充了一句话: “看遍整个丹阳县,没有比我们许家更和善的地主了,中秋那次的礼不要他们的,只要过年送一次礼,而且一年收成比旁人不知多了多少……” 说起自己热衷的地主事业,许地主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许玥含笑听着,没有打断,反而十分捧场,时不时接一两句,激发许地主的谈兴。 外头陆陆续续来了佃户。 手里或捧着一刀上好的五花肉,或捉着一只鸡或鸭。 还有更阔气的提着羊肉,走路的时候下巴都往上抬。 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勉强,互相之间打招呼时,还要比一比自己带的东西。 送了肉,佃户们一一上前和许地主打招呼。 许地主态度和善的和他们说话,随便来一个佃户,他都能叫出名字,知道佃户今年的收成,还有家中情况。 地主和佃户之间,联系十分紧密。 了如指掌。 望着眼前的景象,许玥第一个想到了这个词语,这个地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好的,一样有好有坏。 等走了一波人,许地主接过许玥递过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大口,然后惬意的呼出一口气。 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高兴的道: “外村那个张貔貅还想挖我的佃户,做他的白日梦去,这些佃户可都是最好的种田好手,我能被他下了手?” “依我看,爷爷在这上面也是个状元之才了。” 许玥笑道: “旁人如何能比?” “玥哥儿你过誉了,啥状元不状元的,我就是个弄田的。” 这一句话,许地主就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嘴上谦虚,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皱纹越发深了。 还拽了文绉绉的话。 …… 腊味终于全部熏好了的时候,腊八节也都到了,许家做的腊八粥与周围的不同。 不仅有莲子、芡实、绿豆、小米、黄米、红豆、大豆、红枣等寻常熬粥食材。 还格外加了葡萄干、松子仁、榛子、瓜子仁等干果。 洗干净取了果仁儿,等粥熬的,差不多了,撒在表面上,过一会儿出锅。 白生生的果仁在粥面上,又好吃又好看。 腊八粥要分送各家,谓之“散福”,所以各家都是由主母亲自制作的,也有展示自家手艺的意思在。 许家这个腊八粥的方子与周围不同,正是许玥的生母,吴氏从娘家带来的,第一次分送,就大受好评。 于是,一年年过去。 斯人已逝,腊八粥还是那个味道。 许家分送腊八粥给亲朋好友,作为出嫁之女,元娘那边不仅送了粥,还有一份熏的极好的腊肉。 赵夫人见了,不由和心腹感叹: “儿媳的命好啊,娘家如此疼爱有加。” 心腹不解,只是一些腊味而已,又不算值钱。 赵夫人笑道: “你懂什么,东西不值什么,但越平常的东西越能见真心,娘家熏了腊肉都惦记着出嫁女,如何不算疼爱?” 她现在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为儿子娶了元娘这个媳妇。 竟是无一处不好。 赵夫人为人虽精明了一些,却拉得下面子,从不干占了便宜还卖乖的蠢人事。 一贯乐于见到元娘亲近许家,对儿媳也是颇有体贴之处,婆媳相处十分和睦。 最明智的是,她不往儿子房内塞人,还十分抵制有人勾引赵双城。 甚至还放话出去: “除了正经儿媳妇,其他不管什么阿猫阿狗她都不认。” 元娘自然十分感动敬慕。 私底下,赵夫人和丈夫说起此事,只冷静分析道: “城哥儿正是要专心科举的时候,那些个妖调子的女人,只会争他的宠爱,如何会顾忌城哥儿的前程和未来?” “何况儿媳又不是不能生,生的孙儿孙女有许家血脉,先不说天资如何。” “只一点必有,便是那位解元舅舅的帮衬,说不准,日后便是进士,甚至状元舅舅了。” “孩子还愁没有个前程吗?” 可那些生下的庶孽……赵夫人斜睨了一眼丈夫,轻哼道: “能有个什么帮衬,那些把庶子女当亲儿女看的鬼话,只有你们这些男人会信。” “我远不及夫人矣。” 其丈夫苦笑道。 …… 腊八过了几日,元娘回了一趟娘家。 点卯一样拜见了许大爷和方氏,送了一色针线,没失了礼数,很快就来了许玥这边。 她一进来,就见许玥半躺半靠在小窗前的红木小塌上。 一手拿了本书,一手随意放在膝上,意态十分闲适,旁边的炭盆内,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音,屋内暖融融的。 见元娘来了,许玥收了手中的书,请元娘坐了,元娘余光正瞥到书名: ——《狐女传》 她一指书,笑道:“好个解元郎,外头都在忙,你却在这里看话本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 许玥被暖意熏透了,刚刚本就半睡未睡,此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姐姐说话。 轻轻打了个哈欠,言道: “说是最近最热的话本子,我无聊想看一看,却不知是那个文人写的,内里多有可笑之处。” 这本狐女传,情节概括下来就是: 深山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是既不想成仙,也不想占山当个大妖王。 她想干什么? 嫁人。 出了山,随便见到一个读书人,就芳心大动,自顾自跑上去又是赠金又是赠银的倒贴,书生也坦然接受了。 无媒无聘的住在了一起也就罢了,狐女一身法力,却偏偏要亲手洗衣做饭,伺候的书生无微不至。 书生有才,随便一考就是状元。 就是说前面秀才都没考过,直接就参加殿试了? 这不重要,反正书生考中了状元,皇帝一见其俊秀无比,心生喜爱就要嫁公主…… 元娘听了,不由问道: “状元郎娶公主,这有什么不对吗?” 许玥轻笑道: “状元是清流,驸马是外戚,这两个天生就是对头,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皇帝心生欢喜,看中了状元都比他要嫁公主来的合理。” 噗呲。 元娘笑的前仰后俯,突然觉得肚子疼了起来。 第126章 有孕,帖子,开海 大夫背着药箱来了,先观其面相,又问了症状,心里就有了底了,等伏脉之后心道果不其然。 抬手就笑着恭喜: “脉如走珠,往来顺滑,姑奶奶这是有喜了!” 众人皆十分惊讶,元娘喜极而泣,她出嫁已经两年有余,一直没有喜脉,外头不是没有说闲话的,只是不敢到她面前而已。 但她如何不知,心中也有些急。 问了大夫,元娘已经怀孕三月有余,胎儿都坐稳了。 “啊,可我上月还……”她欲言又止。 大夫胡子已经花白,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什么,笑道: “女子体质不同,有些妇人便是怀了孕也会有月信,老夫还曾见过更怪的,到生了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且往往这样的,生的格外顺利。” 问了大夫,元娘的胎十分健旺,不需要喝保胎药,所以就只叫录了孕期的忌讳之类。 许玥打发人用红布包了五两雪花银,给了大夫做诊金。 大半是为这喜讯,不然一般只需半两银子不到,就可请大夫上门来诊。 大夫喜滋滋的走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赵双城一头大汗的过来,一进门,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惊的元娘差点坐起来。 “我没事儿,元儿你躺着!” 赵双城一急,不觉间将两人私底下的爱称唤了出来,元娘被闹了个大红脸,用帕子遮了脸,又羞又气。 其他人见此相视一笑,都退了出去。 …… 腊月二十四,小年。 因为元娘之事,这个小年许家更多添了一分喜意。 小年最重要的是祭灶王爷,传说这一日灶王爷要上天,去向玉帝报告这家人的善恶。 所以要熬糖稀、糖瓜,糊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只言好事,且各地准备的糖都不太一样。 许玥觉得这很有趣,淳朴的百姓希望神仙也能吃人嘴短,被甜甜的糖果贿赂。 有一种朴素的可爱。 家里上下都在熬糖,大半是在准备过年要用的各色松子糖、酥糖、糖瓜儿,还有炸猫耳朵、酥鱼、酥肉的。 一股子丰沛的香气,让人一闻,就想到了新年。 观书让下人去梅林之中,折了几枝半开的梅花来,许玥寻了一个釉质细腻的淡青色长颈胆瓶插上。 摆在种了几年的番茄旁边,衬的冬日只剩些叶子的番茄格外寒酸。 却自有一种和谐在。 许玥给番茄浅浅的浇了一点水,希望开春之后,它能重新发芽。 下午,先是许姨娘送的年礼到了,另带给许玥一份李知府的信件和盖了小印的帖子。 她拆开看了,上面写了李知府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是回京城任职,且翻过年就要走。 怕是见不到许玥,所以来信交代一下。 信中他殷殷嘱咐许玥,来日往京城赴考之时,一定要来拜访,那封盖了小印的帖子也是给她的。 帖子用的是是澄心堂纸,此纸出产极少,价值不菲,有言: ——“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冠绝一世。” 许玥把玩帖子,确实触手如玉,但最有价值的不是纸,而是上面不起眼的红色小印,闻柳居士。 如今,世人重视印章,一枚私印可以代表一个人物,李知府这封帖子上便盖了他的私印。 可借其势。 红楼之中,王夫人要办什么事情为什么用贾赦的帖子? 因为贾赦是名正言顺的荣国府主人,外人见了他的帖子,默认出于贾赦之意,才会给王夫人这个面子。 许玥将帖子妥善收好,回了一封信给李知府,信到末尾,顿了一顿,继续写道: ……感荷高情,匪言可喻,费神之处,泥首以谢。 弟子顿首。 可能是上天之意,第二天,冯师的信也来了,附带了一辆车的海味。 鱼翅、一对对的大干虾、肥美的海参、干贝、成人手掌大的干鲍鱼、扇子一般的鱼胶…… 还有一箱子各色果干。 饶是知道是巧合,许玥都心虚了一秒的时间。 拆开信,从大信封里又掉出来一封,许玥仔细看了才知道,原来这些是先送到冯老爷子处,然后再送来丹阳的。 外面是冯师的信,里面是冯老爷子的信。 两封信都一一看了之后,许玥放下信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在县中待了不到半年,却是消息滞后了许多,外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其一,朝廷在冬至之日,正式下发了要开海的旨意,印在了祗报上宣告天下,老爷子的信中抄了一段。 明确了开海的必要性,可见那位陛下其意甚坚,不可动摇。 其二,让人多思的是,开海不多久,沿海郡县就被一大股海盗袭击了,攻破了八个县城,连广州府都差点被攻破。 海盗烧杀抢掠,死伤无数。 富昌县自然也没有逃脱海盗的袭击,虽然守住了城,甚至杀了不少海盗,但损失也不少: ——且不管在哪里,都有住在乡下而不是县城的百姓啊。 此事一出,反对开海的朝臣顿时威风大振,又卷土重来上书言开海不可取,甚至提出了一个建议: 迁移沿海村子,片板不许下海,这样海盗没了补充,久而久之自然消失。 “无稽之谈!” 看到这里,许玥忍不住骂道,往下看才知皇帝没有被劝动,一切奏章留中不发,还在胶着。 “此番,风雨欲来啊。” 许玥双眼明亮。 第127章 刺杀,拨弄风云 许玥心中激荡不可自抑,这一次是一大批因“开海”之利而聚集在一起的势力,和皇帝之间的相互对决。 自然,也有一批臣子在后面支持皇帝。 但人数定远少于反对开海之人。 只因“利”动人心,金灿灿的金子、白生生的雪花银让人的贪婪之心无限膨胀。 对付皇帝又如何? 哪朝哪代,君臣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许玥在纸上将目前所知的两方之间条件列了出来。 反对者一派势力庞大,从文臣武将到地方豪绅都有人,层层勾连起来,形成了一张大网,不可小觑。 而陛下有大义、名分、还有……军队的支持。 这位陛下继位之前,就被先帝以不可说的原因,丢到了边疆监军,本就与军队十分亲厚。 前几年,边疆大胜,一举将曾经威胁国朝数十年,且先帝时还连嫁了三个公主的胡人王庭摧毁。 民间声势大增,已然得了民心。 许玥反复在脑中模拟自己若是两方,该如何出招,又如何招架,谁的胜算会大一些,入神至极。 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桌面出现一个凹下去的小洞。 她却全然不在意,而是猛的收紧手,眼中光彩湛湛: 天子必胜! 许玥轻声道: “反对者驱使海盗上岸,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招,说明他们如今已经是狗急跳墙,只有这个法子可用了。” 至于为何皇帝不乘胜追击,而是将奏折留中不发。 依她所想,其一,狗入穷巷,若紧追不舍恐怕其拼死一扑,没有必要。 倒不如慢上一慢。 且这些人再如何,也是国朝不可或缺的基石,一杆子打尽了并不可取。 古往今来,政治便少不了妥协,恐怕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倒戈了。 皇帝化被动为主动,甚至可以驱使这些人反手一击,既可以一击即中,又能减少自己人的损伤一举两得。 其二,皇帝也是在搅浑水。 此时朝中泥沙俱下,正是要分一分,谁是能用的,谁是该筛出去的。 许玥脑海中有清晰的一道逻辑网络,如乱麻一般的信息理的整整齐齐,行走在其间来回拨动。 须臾,观此事已经如窥银镜,纤毫毕现。 “呼。” 外人来看,许玥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容光焕发,瓷白的脸上泛着光彩,一双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着。 坐下摇头叹道: “可惜,我现在也只能看着。”没有办法入场。 顿了一顿,她当即铺纸研墨,笔锋微转,将自己琢磨出的信息,以一个学生的口吻将其告知了师长。 写完,当日就发了出去。 …… 小半月之后。 加急的信件终于到了富昌县,冯意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信,第一行字就让他精神了起来。 目光往下,眼神越发赞叹了起来。 看到末尾一句:弟子浅陋之言,泛泛而谈,望恩师评点。 他放下信来,拍着桌子大笑,望向前方好似小弟子就在眼前一般回答: “这般还是浅陋之言,那朝中多少深陷其中看不清局势,战战兢兢的臣子,岂不是要羞愧的不肯见人了。” 冯意站起身来,激动的在屋子内来回走动,发出动静来。 “大人,是不是有贼人来了。” 外头守夜的两个大汉,神态紧张的进来,经验丰富的来回扫视屋子,生怕有人暗藏其中。 身子隐隐把冯意遮挡住。 “不是。” 冯意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起来,两个大汉听了,才松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面露尴尬。 “属下逾矩,还请大人责罚。” 冯意摇了摇头,不仅不怪,还道: “你等一心为了我的安全,有异常动静来查看,是你们尽忠职守,我怎能怪罪?” 两人才放下心来。 不是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而是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为何,县尊受了几次的刺杀。 马车被做了手脚、饮食中下了砒霜、外来歌女身怀利刃…… 一次比一次凶狠。 但他们大人也有时运在,总是巧之又巧的避开了杀身之祸,可人的运气总不能一直这么好。 全富昌县上到头发花白的老人,下到穿开裆裤的小孩,谁不知道没有他们大人,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人们一商量合计,决定要选人来保护冯大人,他们两个是县中身手最好,性情最机敏的人,所以才能脱颖而出。 承接了全县人的希望,在这段日子贴身保护冯大人。 两人出去后,冯意灌了一口本地的苦茶,这位曾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少爷目露讥笑道: “过了这段日子,开海之事尘埃落定,富昌正式被定下为开港之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也该死心了。” 这段日子自己屡受刺杀,依冯意想,一小半是反对开海的那一批人。 自己旗帜鲜明的支持开海,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还有大半,就是来自于最支持开海的人了。 富昌从前不起眼,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俨然是开港的不二之选。 作为县令,开港之后冯意自然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世间之事都逃不开一个“利”字。 自然有人会看不惯他,想要自己人摘了这枚甜美的果子,恰恰好如今下手还能推到反对者的头上。 将这些抛到脑后,冯意再看了一遍小弟子的书信,喜从心中来,难以压下。 想了想,不行,自己有这般令人艳羡的弟子,怎么能藏着不让人知道? 他要炫耀。 抽了一张纸出来,冯意洋洋洒洒,文不加点,不到一刻,就写满了整整三张信纸。 第二日,信寄往了京城。 七天之后。 吏部侍郎余言初上了早朝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告知自己那个孽徒从富昌加急送来了一封信。 他神色一凛,心知弟子如今所处位置之险,不敢怠慢,担心的忙叫人把信拿来拆开一看: ——险些气掉大牙! 这么着急送来的信,居然就是为了炫耀自己有了个好弟子。 气过了之后,余侍郎又拿起信细看了一遍,脸色好了起来,抚着胡须道: “才十二岁,中了解元也罢了。” “难得竟是个天生拨弄风云的奇才。” …… 许玥并不知道师公对自己的评价,心里正为一件事大感头疼。 守岁这夜,她睡得晚了一些。 亲眼见到一只灰色大老鼠带着鼠子鼠孙从面前一溜而过。 第128章 灭鼠,聘猫 看见一只蟑螂,就代表家里有了成千上万只蟑螂。 同为人类最讨厌的动物之一,许玥觉得老鼠也亦然,虽然只看见了大鼠一家,但谁知它们有没有几个亲戚之类。 再不然,老鼠一胎十几只,21天就能生,生了就能继续怀,且幼鼠一个月就能发育成熟,开始生育。 就这一家子鼠,一年过去就能生出个老鼠王国来。 许玥不敢轻忽大意。 实际上,这一晚她都没怎么睡,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了老鼠的吱吱声,幻想角落里老鼠奔跑觅食的身影。 可能还会从她的枕头边路过! 早上起来,观书见到自家公子,十分惊讶的发现其眼下有些许青黑。 要知道,他侍奉了这么久,深知公子天赋异禀,看似文弱,其实精力十分充沛。 一夜只需一二个时辰的睡眠就足以一日所用。 今日是怎么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 “去药铺里买一些老鼠药来,拌上粮食放在屋子角落里,告诉其他人不要误食。” 许玥捧了一掌清水,覆在脸上温热,神智清醒了许多,便吩咐观书道。 “是。” 原来是闹老鼠了,观书恍然大悟,只觉公子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气急。 也是,生性好洁的公子怎么忍得下与脏兮兮的老鼠同住一屋呢。 临退下之前,他想到什么似的,恭谨的建议道: “公子,屋内有鼠恐怕已经污了不少东西,且人眼未察之处,怕有一些……污秽之物在。” 比如老鼠屎、老鼠毛之类的。 “在灭了鼠之前,您不若搬去其他屋子暂住?” 许玥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搬了屋子之后,日常起居之物都换了,还让人送了水来,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次。 这一番动静闹出去,许地主听闻了之后皱起眉头来: “怎么会闹老鼠,你的屋子便是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日日吩咐人打扫的。” “难道竟是有人偷懒不成!” 许玥正在熏笼边烘头发,闻言摇头: “也不尽然,或许是我回来偶掉了什么食物,残渣吸引了老鼠来。” “不,定不会是玥哥儿你惹来的。” 许地主神态坚定,斩钉截铁的道,思索一会儿,眼神一亮: “是了,旁人屋子有了老鼠,生的多了住不下,可不就四处找地方吗?” 于是下令,让人在宅子里四处去捣毁老鼠洞,撒老鼠药,抓老鼠。 一只老鼠可以换二十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下人们积极性大增,没多久就灭了一堆老鼠。 果不其然,许玥处并未没寻着几只,连老鼠洞都是新打的一个,被柜子脚挡住了,旁边还有一点泥土。 而许地主所言竟然不差,果真是有一个闹老鼠的源头在: ——二房曾经住的地方,无人居住打理,少了人气,成了鼠类、蟑螂、小虫子、蚂蚁的乐园。 让许大爷知道了,急得跳脚,大骂了一番弟弟一家。 老鼠太脏了,它爬过的粮食之类都不能给人吃了,仓库里查出了不少粮食袋子被啃了,这些都不能要了。 还有咬坏的布匹、药材……可心疼死他了。 下了狠手去治老鼠,一番灭鼠大动作后,老鼠终于少了大半。 …… “爷爷,这个法子真的有用吗?”许玥有些为难的道。 许地主一身大红衣裳,严肃的点头: “老人传下来的法子,自然是会有用的。”说完,他开始手捻了一把香,念了起来: 大致意思就是,鼠子鼠孙,我们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老鼠也没地方住,你们还是离开吧。 这是好言相劝。 然后就是威胁,如果再不离开,就要见一个杀一个,让老鼠们不得安宁。 双管齐下。 许玥在一旁听着,低下头不敢笑出声来,最后忍不住,一手握拳掩饰性的咳了两下。 谁知,这个法子居然还真有点效果的样子,老鼠越发的少了起来。 三个师兄弟小聚的时候,许玥说起了此事,夏雨点头道,自己家也是知道这个老法子,但时灵时不灵的: “万物有灵,这些鼠类也是如此,所以才会有如此灵性吧?” “哈哈哈哈哈,灵性不灵性我不知道,但这个法子我倒是从没听过,只是怎么这么好笑啊。” 何顺笑得手把杯子带倒,杯中淡酒洒了他半身。 几人又交流了一会儿各自知道的除鼠小妙招,意犹未尽,夏、何都建议许玥去聘一只猫来,兴致勃勃的道: “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 “狸奴是鼠类的天敌,养一只毛茸茸的小狸奴,又有趣味儿,又可捉鼠,岂不是一举两得。” 说得许玥动了心。 …… 此时人若要养一只猫,不是简单的报了回来,而是如“纳”妾一般,有诸般讲究。 首先,许玥寻了一本《象吉备要通书》相当于黄历,找一个适合迎接猫咪的良辰吉日,风风光光的聘了猫儿来。 聘猫不可无聘礼,穷人小户用一串小鱼,一点盐就能聘来。 而家资丰厚的讲究一些呢,用盐、糖、芝麻、茶叶,给小狸奴下聘。 许玥准备的十分妥当,还特地为自己的小猫打了一副金铃铛,用红绳编成链子。 日后带上,金玲动就知是猫儿到了。 然后要准备一张纳“猫”契,就像人类婚书一般,写明猫的花色、年龄、父母,性格等,在聘猫的时候交给主人家。 也就是到了这一步,许玥才恍然想到: 一切是都准备妥当了,保准让小猫不逊色于其他小猫儿。 但,她的梦中情猫还没出现呢。 这就是人类铲屎官的通病吗,真可怕。 ps:今天请一天假,理一下剧情。 第129章 金丝虎,飞花令,酒量 寻一只小狸奴不难。 消息一传出去,十里八乡的养猫人家都积极的请了解元郎去看自家猫儿,盛情难却,若是手中无事,许玥就跟着去了。 几日间,见了不少猫儿。 便是许玥未曾看中自家的小猫,主人家也甘之如饴,态度殷切的招待她。 …… “脸圆而润,鼻短而平,难道一身纯黄色毛发,意头极好,是最上品的金丝虎,玥哥儿从何处寻来这上好的小狸奴的?” 何顺望着桌旁,一只打滚的黄色小猫崽正在试图咬自己的尾巴,憨态可掬。 不由目露喜爱。 今日,他们在县中设小宴,本是为了给许玥送行。 中了举人之后,府学自然是可去可不去了,夏、何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今年在家中呆上小半载。 一来,是为了陪一陪家人。 二来呢,中举之前他们都是日夜苦读,此番达成了目标,也想放松一下。 唯有许玥一个。 年节刚过,杭州府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不住的发过来,冯老爷子的、他的老友们、结交的几个文友……等等。 甚至有些名字,饶是许玥,也没有任何印象。 许玥也有打算回杭州,她深知一点,举人只是万里征途之始,还差的远呢。 呆在丹阳县太久,即使如今被万人追捧,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闭耳塞听。 这次小聚,她把刚刚聘来的小猫儿也带来了,出生不到两月,身体已经是圆滚滚的样子了。 嗯,不愧是最纯正的橘猫。 此时人最为推崇的是纯色的猫,其中,尤以黄色的橘猫为首。 纯色橘猫谓之“金丝虎”,半身橘黄则是“金被银床”,主打一个富贵招财。 古今喜好相似了。 此时,听了何顺的话,她点头随口便应道,伸手压了压猫崽子的耳朵,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 “这只小狸奴是从一位老人家那里寻来的,听说其母极为擅长捕鼠,还曾搏杀过蛇和黄鼠狼,十分凶悍。” 所以,她聘了小橘猫之后,许地主就很高兴。 就是希望子肖母。 “哎,怎么不给它戴上你定的金铃铛?”夏雨问道。 许玥摇了摇头,望着打了个滚,差点掉下桌子的小橘猫,笑意加深,解释道: “去主人家聘猫的时候,原就想给它戴上的,可谁知是我孤陋寡闻了,猫儿却是不可带铃铛。” “一是怕会惊了猎物,二是主人家说猫儿却不比人,寻常人耳能接受的声音,对它来说如同洪钟大吕。” “久而久之,会伤了猫耳。” “原来如此。”何顺听了,又赞了一句小师弟的用心,他在内宅见多了带金、玉铃铛的狸奴。 三人讨论了一会儿养猫经,夏雨举起酒盏,喝了一口惠泉酒,忽然笑道: “玥哥儿过了年也十三岁了,是不是也该学一学喝酒了?” “是啊。” 何顺点头,深以为然: “往常你年纪还小,可以茶代酒也就罢了,日后赴宴,总是要喝酒的,若遇见推辞不过的,喝了一两杯下肚就醉了,那可不好。” “所以,还是要试一试,至少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也好心中有数。” 夏雨接了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确定心中想法一致: ——玥哥儿如今声名极盛,外头人是极捧着的,他们两人却知,有些放荡之人心怀险恶着呢。 不得不防。 他们是一番好意啊。 绝不是想看清冷少言的玥哥儿,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这边,许玥手指推开试图往她袖子里钻的小橘猫并捏了捏它的脸。 闻言,她侧眸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又提出一个要求: “光喝酒又有什么意思,不若我们行一个飞花令,输了的人便要喝一杯酒,这样岂不更有趣?” 夏、何都没有反对。 许玥这位小师弟诗文虽是出名的好,但只是说前人的诗词,但凡文人谁又肯说自己不如人呢。 “那就以“君”字为令吧,古人诗中此字更少一些,容易分出胜负来。” 若是用常用字为令,说不定三人 夏雨以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君字”,提议道。 没人有异议。 “我先提的飞花令,便让我先来抛砖引玉吧。”许玥道: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一句吟完,她刚刚好倒满一杯酒,将酒盏推至夏雨身前,示意该他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雨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笑吟吟的将酒盏移开。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快。” 何顺一张白糯米团一样的脸皱了起来,突然眼前一亮,言道: “五柳先生的,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几轮之后。 第一杯酒,竟然是夏雨喝了,接下来许玥喝了一杯,何顺竟是坚持到了最后。 又过了七八轮,含“君”字的诗越来越少了。 许玥喝了两杯,玉白的脸上连一丝红晕也无,神智清明且谈笑自若。 其他两人中,夏雨喝了五杯,何顺喝了六杯,惠泉酒虽入口十分清透,易饮,但本身也有一些劲头在。 两人已然微醺了。 “不玩了,不玩了。”喝的最多的何顺耍起了赖皮,摊开手言道: “我和夏师兄两个怕是再也写不出来,玥哥儿你,恐怕还有一肚子诗词在,我算是认输了,日后再不与你玩儿飞花令了。” 夏雨手指揉按太阳穴,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且他们算是知道了,小师弟不仅文才过人,酒量怕是也不凡。 两杯酒虽不多,但喝下去如没事人一般的也是少数。 许玥又劝了几句,被驳回之后,才放下了酒杯,垂眸喝了一口茶。 酒为乱事之源。 她怎么可能不早早试探一下自己的酒量呢? 然后发现,一壶酒喝完她什么事儿都没有,只得酒之香醇,却无醉酒之忧,自己能喝多少她不知道,但最多喝了三壶酒也没醉过。 品了品口中茶水的清苦回甘滋味。 许玥觉得比起酒来,自己还是更喜欢喝茶。 第130章 孙家,胜负已定,天子之狠 三人不再喝酒,但气氛却更加放松了起来,漫无目的的说了一会儿话。 何顺便说起来一件事来: “玥哥儿,你家中是不是有一位堂姐,定下了盐商孙家的子弟为亲?” 许玥点了点头,言简意赅: “是有一位堂姐定了孙家,是发生了何事?”起初听到这个定亲消息的时候,她还惊讶了一会儿。 那个曾因府学之事,被判了死刑的盐商子弟不就是姓孙吗。 再一探听,才知,死的那个是嫡出少爷。 与许家二房结亲的是庶出的次子,两者的地位在孙家可谓云泥之别了。 但上梁不正下梁歪,孙家之人,许玥本能的不喜,恐怕会拖累许家。 奈何二房瞒着人下了定和聘书,这桩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她索性便放手不管,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且本就已经分家,便是二房倒了霉,也牵扯不了什么。 夏雨记忆没有那么好,只隐隐有个印象在,勉强记了起来,和许玥对视了一眼,得到她的点头。 心中微惊。 “你们也知道,我母亲就出身盐商,所以和这些人也有交际来往。” “年节时候,我随母亲回了外祖家,一次宴会上,就听见那位孙二少爷谈起了你们家。” 何顺斟酌言语,十分谨慎: “对你的堂姐颇为……不敬。” 其实是直接点评了容貌、身材,用词轻浮且旖旎,不像对未来正妻一般,反而如对歌姬舞女。 “还有呢。”许玥冷静道。 心中却明白原因,如今和二房结亲的大半是冲着她来的。 一旦知道二房和她没有太多情分,如何会甘心。 抛开解元侄子的光环,二房只能算乡下小地主,且二房三位小姐都是庶女。 齐大非偶,如何能博取夫家尊重? “还说了你一些坏话。” 何顺一想起那些个污秽调笑的话就气,一气之下就复述了: 譬如,“我若是有许解元那样一张脸,也能这么受欢迎。” “是啊,这些读书人都是这样,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死赖在冯家不动?” 听的一旁的无关者夏雨都一股火直往上冒,这样的话,这样可笑的话怎么能和玥哥儿搭上一点边。 却见许玥正垂眸在逗弄小猫儿,轻笑出言道: “有何可气?” “天底下多少无能之辈,自身庸碌却心有不甘,只能在背后议论其他人,在嘴上把人拉到污泥里,就好似能衬的自己没那么烂了一样。” 她笑意微收,下了定论: “你们信不信,这样的人,真到了我的面前来,又会换了一副面孔?” 夏、何两人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心中有数就好。”何顺如释重负,这件事压在他心头,知道事涉玥哥儿堂姐的未来婆家,自己不好去说。 但他又不是什么能瞒得住话的人,心中又着实愤怒。 不愿意玥哥儿被那种人骗了,所以今儿才会借着酒劲儿,把事情和盘托出。 小聚游乐的时间过得极快,眼见窗外天色暗了下来。 三人分别,各自打道回府。 …… 二月中旬。 许玥拜别家中人,踏上了回杭州的路,今年冬日极冷,上游甚至结了冰,如今虽能通航,在船中起居却极冷。 舱室内,寻常就要摆放着七八个燃的正盛的炭盆。 观书去岸上采买的时候,除了一些必用品,买的最多的就是炭了。 这日晨间他从岸上回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公子,朝廷张了榜单,要寻擅长水上讨生活的百姓,官府检验通过的,一个人至少能有一两半的月银。” “可有说是为何要招这些人吗?”许玥正在练字,闻言笔下顿了一顿。 观书笑着回道: “这确是写的不清楚,不过我听围观的百姓议论,好似是朝廷要建一个大船队,和外邦各国去做生意之类。” 开海之争,胜负已定! 许玥放下了笔,一时压抑不住内心的涌动,她第一次尝试对朝政进行猜测,就获得了好的反馈。 不得不说,她的信心多了不少。 抬头望向舱室小小的窗户,许玥好似看见了京城,风起云涌、刀光剑影的官场。 可惜。 她现在只能从一张招水手的榜单上,窥见一二,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叫人心中甚憾。 “今日午膳,多加一壶花雕酒吧” 许玥突然很想喝一点酒,于是吩咐了下去,观书自然没有异议,应了下来。 许是喝了一点酒,她难得睡了午觉。 …… 这边,冯老爷子得到消息也只早了七日。 接到朝中故旧送来的信,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过去,一封短短三百字的信足看了半个时辰。 此番争斗之烈远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前番,陛下看似忍耐了反对者所做下的事情。 可如今一气翻了出来。 举雷霆之势,首辅晚节不保,丢官去职不说,还活活死在了金殿之上。 六部尚书去了一半,御史中丞被陛下一股脑丢出的暗中信件、来往帖子、私印砸的头破血流,昏厥了过去。 京城之中,如今日日能见,禁军去往某位官员的府中抄家。 刑场上的血一日三遍也洗不干净。 良久,冯老爷子手颤的拿不住信,眼神复杂的说了一句话: “陛下……真狠啊!” 只一个“狠”字远不能抒发冯老爷子对当今天子的感觉。 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能够有这般大的魄力,将朝廷杀的人头滚滚。 所有人都以为,即便是一方败了,为了朝廷安稳,陛下也顶多诛首恶,其他人伤筋动骨一番就算过去了。 当今以鲜血告诉所有人: 不! “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下场,不知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驱使海盗的丧心病狂之举?” 冯老爷子摇了摇头。 大概是不会的吧。 刀不架在脖子上,侥幸之心不会断的。 饶是心中极为震动,到底这一次冯家是站在了天子这边,是得利者。 冯老爷子叹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思索片刻,在烛火下连写了好几封信,一刻也未曾等就让下人发往各处: ——开海已定,富昌能否成为开港之城,就在此一举了。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做完这一切后,冯老爷子十分疲惫,忽然想到玥哥儿曾经写的那封推测天子必胜的信,心中欣慰: 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叫人如何不喜。 第131章 惊鸿一瞥,瓶颈,新任知府 是日,船只即将停靠杭州府码头。 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城,杭州的繁华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用手中之笔倾尽心血的描摹。 许玥从甲板上下了船,做生意的力夫、轿夫们瞥了一眼,没有上来招揽生意。 这样的少年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的贵人,怎么可能没有人来接。 其他各色人竟也一时没有上前。 喧闹繁华的地界,突然有了一小处空白。 尽管只是短短片刻,待人上了马车,车帘遮的严严实实,自然看不见什么。 但有时就是这么巧。 一处官船上。 孟子维手中拿着一卷古书,桌上摆着夏日才开的栀子花,打了小小的花苞,清新可爱,洁白如玉。 他眼神一向极好。 好友曾说他不去学箭术实在是暴殄天物。 看书久了,往窗外无意望了一眼,正好见到了一身青衣的少年。 远远看去,其身姿劲瘦高挑,便是看不清眉眼,也给人一种气韵高华之感。 孟子维收回了目光,一笑,白皙的脸上眼角处出现了细细的纹路。 浑身书卷气十足: “人道杭州府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言。” 还未踏上地方,码头上之热闹喧嚣,比之京城,更多了一份独特的韵味。 惊鸿一瞥,就见了这般不凡的人物。 不知是哪位名士才子,或者官宦贵家子弟? 旁边侍奉的老仆带笑接话:“不是这样的好地方,岂不是平白辱没了大人。” 这一句话若是让杭州府的人听见了,定是要不服的,因此处富贵风流之极,天下闻名。 这里的百姓心中自有一种高傲在。 所以除了京城是皇帝所在,能让他们稍稍俯首认同外,其他地方的人不拘是何处,大都被他们视为“乡下人”。 对于老仆的话,孟子维不置可否,低头妥善收了书,摘了一片栀子花,夹在书中当书签,而后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要准备下船了…… 此时,码头上越发喧闹了起来,只因许多衙门中的官吏,出名的乡绅人物都陆续来了,官兵正在清街道。 有老成的人一看就明白了,眯着眼睛和身边人说道: “看这个架势,这是有主官上任,府衙和乡绅们都来人接风了,若我猜的不错……应该就是知府大人到任!” 杭州府谁人不知,去年年末,李知府便高升去了。 走了一个知府,自然要再派下来一个。 其他人恍然大悟,没口子的称赞说话者有见识,捧的此人心中得意。 他却忽然发现,知府下来的官船似乎已经停了不少时候。 可接风的人怎么才来? …… 冯宅之中。 留下观书安排行李摆放等事,许玥先去拜见冯老爷子。 两人一见,年老的一如之前,精神烁烁、脸色红润,端的是气色极好,一看就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年少的那个变化可就大了。 少年人身体正是发育的时候,见风就长,一段时日不见,变化就极大。 且一般过于快的成长发育,往往会导致一个尴尬的问题——变丑。 许玥却不然。 她已经长到了七尺半高,将近一米七五,如一根青涩却挺拔的绿竹,眉目轮廓越发清晰流畅,风神秀逸。 冯老爷子抚着胡须,十分欣慰: “过了年,你也十三岁了,虚岁可算十四,也算是个大人了。” 而后又促狭一笑:“我家少年初长成,可惹来不少人侧目,不知谁家有幸得了你这个好女婿去。” “古人云,成家立业,如今功名未成,又何谈婚嫁之事。” 许玥并未躲避这个问题,神态自若,不急不缓的给出了答案,实则心中却开始演练,如果冯老爷子要做媒人的话,自己该如何拒绝。 闻言,冯老爷子心中咯噔一下。 寻常少年听见这样的话,不说面露期盼,便是情窦未开,也会本能的红一红脸。 除非这人早已历过了风月。 玥哥儿自然不会是此等人,而是真正的不在乎而已,可这恰恰让冯老爷子感到棘手。 成家立业是至理名言。 可他怕许玥心中完全没有男女之念,这怎么能行。 冯老爷子看向下首的青衣少年,微微垂首,神姿高彻,一派万事万物在其眼中风轻云淡的样子。 一点不像个青涩的少年。 想了想,安慰自己可能是人还不大,不知道女子的好处,等再过几年,定不一样了。 玥哥儿如此天人一般的姿容,还怕没有女子青睐吗? 只怕狂蜂浪蝶太多嘞。 冯老爷子比较乐观的想,男女相处,一方冷了没关系,另一个热情一些总能打动人的。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换一换性别,也挺有道理的。 两人又说了一些近况之类,许玥呈上了自己家中所作的一些文章,请冯老爷子点评,不出所料,俱得了好评。 “……文章已有了极高的立意,可却少了积淀。”冯老爷子顿了一顿,指点道: “你虽天资绝世,可作文章却不在于一朝一夕,学到了一定的境地,若无顿悟,或者见山水、民间万事、体炼人心,总是突不破这一道坎儿的。” 许玥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也感觉到了,自己遇见了瓶颈,在文字词藻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已然对己无用。 今日听冯老爷子短短一句话,却是一针见血。 “还请冯公指教。” “嗯,这个关窍说难也不难……”冯老爷子见许玥相求,心中欣悦,其实只凭许玥如今的水平,在进士之中都是前列水准了。 只说,能触及这个瓶颈的都是少有的人才,遑论突破。 可许玥能有心思精益求精,冯老爷子如何不开心,于是道: “从今日起,老夫看邸报的时候你都陪侍在身边,不拘时辰了,且我会考较于你。”他笑言: “要论风云变幻、人情善恶、人心万般计较,莫过于官场了。” 见许玥点头,他又道:“除此之外,你也可多与人交往,出去走动,看些市井百态。” 冯老爷子意味深长: “天上的明月高高在上,可月光也要洒向泥土,不然世人如何会称许。” “学生受教了。”许玥心领神会,自己确实一直在上方的圈子打转,没有真正去过更下的地方,见一见真实的百姓。 这个缺陷若不弥补,会是她的硬伤。 “孺子可教也。” 说着,冯老爷子又有些惋惜:“若是李明达还在,你可去府衙内学一学,哪里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却是可惜。” “如今过了年关,新任的知府也该到了。” 他侧头忽然神秘一笑,对许玥道:“这个新任知府可不是凡人,从前经历却是与玥哥儿你有几分相似。” “哦?”许玥心中一动,有了几分好奇。 第132章 对话,慧极必伤,邀约 “所以,那位孟知府扔下了所有接风的官员乡绅,没给任何人面子?” 如今,许玥在冯老爷子身边一日至少待上三个时辰,耳濡目染,冯老爷子也有意让她多接触官场上的事。 杭州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太过罕见,让人惊讶。 所以很快传遍了。 这日,曹老提了一篮子的山桃,晨起溜达过来找冯老爷子说话,提起来这件事。 许玥在一旁用银刀将洗净的山桃一切两半,从中间再切一刀,手上动作不停,听的也没落下。 “这还有假?”胖乎乎的曹老笑的如弥勒佛一般,捻了一块桃瓣吃了,边道: “啧啧啧,要我说啊,这些个人也是有趣儿,他们姗姗来迟,把孟知府撂在一边给人下马威,就不许人家掀桌子不干了?” “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曹老用帕子擦去手上的汁水,侧头笑问许玥: “玥哥儿,你说是不是?” 终于把一盘子山桃处理完,许玥一一给桃瓣插上银叉,闻言点头回道: “曹老所言甚是。” 这位新上任的孟知府不是凡人,只说科场功名,他正是得了解元、会元、状元的三元及第之才。 如今三十刚至,就坐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岂是个简单的? 冯老爷子听到这里,眉头一动,道: “也需怪不得他们这般试探,谁不知这位孟知府是个什么来历,如今朝中杀的血雨腥风,让人胆寒。” “这时候他被陛下派来了江南坐镇,又如此年轻,各方心中不安,有试探一二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曹老挺了挺身子,感觉骨头松乏了些,舒了一口气。 见屋内只有冯老爷子和许玥在,也没有忌讳,脸上讥诮之色一闪而逝,直接开口: “是啊,陛下奶姐唯一的儿子,说起来不好听,在陛下心里可是自己人。” “江南这一摊子事儿,可不干净的很,如今孟子维来了,就像天子放了一只眼睛在这里,心里有鬼的谁能不怕?” “就说盐道,每年上千万两银子的盐卖出去,去年的盐税入了国库的却只有一百五十万……” “行了。” 冯老爷子打断了老友的话,心里明白他是忠于皇家,所以看不惯这些人人心照不宣,却不敢揭破的事儿。 “我们老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眼中精光一闪: “何况,陛下刚刚力压众臣,定下了开海之策,断不会再让国中有动荡了……玥哥儿,你说陛下派孟知府上任,首要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许玥被问到身上,不惊不惧,思索片刻,便道: “若我猜测不假,陛下的目的,孟知府第一日来杭州就已经达到了啊。” 闻言,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兴致盎然,知道还有下文,继续听: “朝中刚经历了一场大动荡,陛下不想国中再有动荡,但这份心思却不好表露出来,怕有人浑水摸鱼,趁虚而入。” “所以,孟知府作为陛下心腹,被派来了杭州府,江南要定,这里便是阵眼。” 许玥不自觉又开始敲击桌子,心若澄净之湖,越发明透,语气笃定: “如今人人不安,将注意力俱都转至孟知府身上,当然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也给了陛下从容布置的时间。” 说完,又加了一句: “还有一点,若这位孟知府果真是人中之杰,我想他应会在私底下探查如盐道之事,待陛下腾出手来要处理,又是一份功劳。”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不是真心有成算的人,决计说不出来。 “好好好!” 曹老大笑着道了三个好字,转头看向掩不住骄傲的冯老爷子,羡慕道: “能得这样一个弟子,你家意之福运还在后头啊。” “哪里哪里。”冯老爷子心中喜到了十分,嘴上还要谦虚一二: “他还差的远呢,要多历练……” 却被曹老白了一眼,不客气的道:“少说这些片汤话,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稍后的对话,许玥便没有插入其中,而是仔细听着,没有漏过一个字。 只待曹老走了之后,冯老爷子慢悠悠的品最后一口茶,就听见许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冯公,杭州之繁华,三分之一在漕运上,若是开了海运,那漕运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比如运粮、运货物,如果可以走海路得话,比起漕运要省去一大半时间。 而且漕运有很多路段太浅,需要的漕工以人力去拖拽,耗费的物资极多,远不如海运时间短、耗费少。 “所以,这次开海之争,杭州府……不,江南是不是插手其中了?” 也是因此,陛下才会第一时间派来了孟子维坐镇! 乍一听了这句话,千锤百炼过的冯老爷子也绷不住了,一口茶差点呛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眼神复杂的肯定了许玥的话: “你说的没错,朝中反对者一派中,江南官吏在背后出力不少。” 见许玥因为自己的话,眸中出现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竟有心惊肉跳之感,细察才恍然大悟: ——古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天资过了一定程度,总让人担心上天会将其收走。 许玥见冯老爷子久久不言,递来了关心的眼神,看的他心中更软,暗叹了一口气,决定多给寺庙道观捐一些香火钱。 索性将孟子维之事,暗藏的东西挑明: “此番孟知府到任,除了震慑之外,恐怕还要杀鸡儆猴,就不知谁是哪些会是那只被杀的鸡了……” 这却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冯老爷子并不着急,可想而知,这次开海之争冯家定无损伤,牵涉不到冯家身上。 许玥想。 …… 十日后,府衙初定。 令人想不到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新知府,居然给许玥送来了邀约。 第133章 鹦鹉,金笼,金子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三月春光正好,明媚无比的阳光,催促人脱下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装。 前一日,知府府衙。 侍候的老仆推开门,就见自家大人袍袖半挽起,白皙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逗弄旁边鸟笼中皮毛绚丽的鹦鹉。 “大人万福,大人步步高升!” 鸟儿带着些许尖利的声音响起,歪着脑袋,一声不停,显得十分伶俐。 “杭州府不愧是有名的风流富贵之地,一只鹦鹉也养的这般好。” 老仆赞了一声。 孟子维收回了手,轻轻一笑:“市面上,这样一只训好的学舌鹦鹉,至少要三百两银子。” “更不用说,这鸟儿只是搭头……” 目光落到了鸟笼之上,竟是纯金打造而成,精致富贵,连给鹦鹉喝水的小碗都是莹润的羊脂玉打造而成。 昨日,他终于见了晾了几日的杭州府“乡绅”,宴后就连笼带鸟的得了这一只鹦鹉。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孟子维长相只是清秀,唯有一双眼睛生的最是精华。 黑白分明,天生带了笑意一般,此时这双眼睛的目光落到了无知无觉的鸟儿身上,笑意更深,缓缓念了一句诗。 顿了顿。 他声音更轻的又重复了后一句: “鹦鹉前头不敢言……” 这只“鹦鹉”指的是无忧无虑,学一句舌就摇头晃脑的鸟儿,还是指初来乍到的帝王心腹呢? 老仆闭了嘴,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 送来的这一份“大礼”,既有十分珍贵之处,又暗含了提醒和试探之意。 这一连串的试探,充分暴露了杭州府中人的不安。 “大人,是否要把这鸟儿送还回去?” “不用了。”孟子维一点鹦鹉的头,激的它又叫起学的几句奉承话了,笑意加深: “我本来就是陛下放在江南的眼睛和舌头,他们想的也没错。” 侧头吩咐: “备一份好一些的礼,回给送鹦鹉的那个……孙家,是吧?” 得到老仆肯定的答案后,他才继续道: “就说我很是喜欢这只鹦鹉,只是不知其习性害怕养坏了,所以问一问养法,还望不吝赐教。” “对了,金质太软,鸟儿的爪子太尖利了怕是没多久就用不得了,把金笼子送回孙家,让下人做个木头的来。” “是。” 老仆退下了,心中有了数。 随大人下杭州一路,早知道这地方有什么人物了,这孙家,正是个不大不小的盐商。 送鹦鹉一事,明眼人都知道这家是被人推出来的,不过敲山震虎,该知道的自然会明白他的态度: ——本大人就是皇帝的人。 这个明堂的态度一摆出来,一时杭州府上下反而不好做些什么了。 不然,那不就是真的和皇权作对了? 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孟知府初战告捷,还不忘将连日来所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都记在了密折之上,以特殊渠道,发往了京城。 作为皇帝的自己人,他有一项特权,可以将所闻所见,不经内阁直接呈递给皇帝。 由此,才让人忌惮不已。 …… “孟知府怎会突然邀请我?” 被冯老爷子唤去的时候,许玥正在纸上给自家小狸奴取名,已经千挑万选了几个候选的名字。 就等选出最好的一个了。 冯老爷子也不懂这一出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意之的师门,和孟子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交不多。 这位是有实无名的“外戚”,还未中状元的时候,清流文人为免攀附之嫌,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入了朝堂,他也是孤臣。 “勿怕,可能是听闻了你的才名,想着见一见,才邀你去的。” 冯老爷子不得其解,对许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需怕什么,只小心谨慎一些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许玥点头。 上了马车,到了地方许玥下车一见,脚步微顿了一秒随后恢复如常。 这里竟然是府衙后门。 各地地方长官,一般所居之处都是府衙后的官宅,绝称不上好,甚至会有些许简陋。 但杭州府这样的地方,园子不少,如李知府一般自己出钱,租下一方漂亮的园子居住是常事。 也无人会不识趣的弹劾。 上任之人即使一时囊中羞涩,过不了许久,也自然会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 许玥路过黑漆在角落处脱落一些的大门,心中微有好奇。 这个孟知府,是严于律己,还是沽名钓誉呢? 转过垂花门走小道,到了一处临湖所在,湖中冬日的枯荷叶还未凋尽,边上的八角小亭内,坐着一个人。 还剩十余步的时候,领路的下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许玥没有贸然上去,而是在亭下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上来吧。” 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许玥才抬起头来,便见亭内,白皙温雅的知府含笑端坐着,手边是摆好的棋盘。 孟子维远远见到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有想到,李知府给他推荐的身家清白的数算奇才,就是自己在码头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年。 走近了一看,年纪确实不大,只气质高华,待人有礼而冷冽,如高山之巅的极寒之雪。 才让人容易忽视他的年纪。 “坐吧。” “谢大人赐座。” 许玥没有玩什么战战兢兢,不敢的把戏,刚坐下,就听见: “我才踏入江南,就听闻了许解元的声名,彩云易散琉璃脆一句,实在为十年来诗坛最佳。” “所以心生好奇,冒昧请了解元一见,还请许解元海涵。” 孟子维这话半真半假,江南有许郎的名声确实广,可他为的可不是诗才,而是其他。 “大人过誉了,些许微末声名,是文友们过于抬爱于我。” 许玥不卑不亢的回应。 谁知,对面的青年官员摇了摇头,笑道: “好就是好,金子埋进污泥之中也能焕发光芒,碎石被摆放在华堂之中,也无人问津。” 言下之意,许玥就是珍贵难掩的金子了。 赞完,孟知府又邀请许玥一起下棋,许玥欣然同意,想看看这位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134章 棋局,答应,宫中来信 玉质棋盘尽管可以看出其保存十分妥善,但一望即知,年份比较久远,是个老物件了。 散发着经过时光浸润的气韵。 黑白棋子,白子晶莹如玉,黑子乌黑透光,似玉而非玉,世人称之为“云子”,触手温润清透,常用常新。 “你执白,我执黑。” 孟知府将装白子的棋罐移过去,示意许玥接了,他捻了一颗黑子在指间。 此时的规则是白子先下,有先手之优势,这是让了一步。 啪嗒。 许玥第一步棋下在了角落。 两人你来我往,都不说话,竟然真的下了一会子棋。 过了片刻,棋到了中局的时候,棋盘上黑白子已经呈现出了胶着之势。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盘棋对弈的两个人旗鼓相当,要分出胜负,只能靠时间去熬了。 见对面之人能和自己下到这个地步,孟子维有些惊讶和欣喜。 下棋需要很强的计算力,何况两人一者而立,一者年少,至少说明李大人所言,有那么一点真实性了。 今日自己真能有收获也说不定? 他思考一会儿,将棋子下在了中心一处,正解了白子的包围,随口又问: “许解元年少有为,今年是十三岁吗。” “正是如此。”许玥轻轻点了点头,脑中虚拟的棋盘,一刻不停的模拟下一步该如何下。 “真年轻啊,我这个时候连个秀才都不是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孟子维似叹非叹。 但许玥却知,这位十三岁的时候,大靠山当今还在边疆挣命,作为其奶姐之子过得并不好。 别说秀才了,这时他连读书都没有…… “大人后发先至,七年之间,从童生至三元及第,天下文人无不视大人为榜样,学生如何能比较。” 许玥捧了人一句,就听: “我年纪大了你一轮有余,不比,不比。” 孟子维又含笑道: “倒是我有一子,已经十岁了,只差解元郎三岁,如今连个县试都没过。” “他生母早逝,我又事情太忙没时间管教,他祖母又过于溺爱,不知天高地厚,难以管教,比解元差远了。” 这话让许玥不知道怎么接。 难道要说你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或者,没有读书的天分就别逼孩子? 作为对比的人,她说什么都不太适合。 于是只能说一些长大后就好了,令郎只是年少贪玩之类的好听话。 好在,孟知府在这上面并没有纠缠太久,而是转了话题: “来杭州之前,我曾拜访过李大人,从他口中听说许解元曾和他学过数算之道?” 迎着对面探问的目光,许玥只有一小半心神在棋盘上。 心思电转,道: “大人所言不差,李大人是我的数算之师,承蒙其教导,在此处小有心得。” 数算。 许玥福至心灵,明白这可能就是今日这一次会面的原由了。 果不其然。 孟子维赞了一句李大人是当今数算大家,名师出高徒,许玥在这方面一定也不差之后,图穷匕见: “……解元曾助李大人理过钱粮账目之事,我初来乍到,正是缺人的时候,不知若有需求,解元能否帮一帮忙。” 棋盘上,许玥正下一枚白子的手顿了顿。 孟子维敏锐的察觉到了,看过去,少年的手与白云子竟毫无分别。 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是眨眼之间,她就下了决定,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抬头道: “大人乃一府之长,我为治下百姓,事关己身,岂能置身事外……自然是帮的。” 答应知府所求,看似卷入了他和杭州府一些势力的风波之中。 但仔细一想,其实危险并不大。 首先,这一次孟知府下杭州代行的是京城之中天子的意志。 名正言顺。 且据她和冯老爷子分析,并不会把杭州的天捅破掉,也就不会引起大的反抗。 其次,许玥也是心中雀跃欲动,想要参与其中试一试自己的成色。 在杭州府这样可以说自己经营最久的地方,她都不敢动的话,日后真进了官场,岂不是任人鱼肉? 正式上场之前,实习一下。 这边孟子维听了许玥的回答,笑意越发深入眼底: “这样,我也放心了。” 新科解元许玥,出身杭州府下辖丹阳县地主之家,机缘巧合拜了冯意之为师,家室清白。 天资极为出众,幼时即有诗名,十二岁便中了举人。 且一直受那位冯公的教导与保护,可以说和杭州府内的魑魅魍魉从无接触。 这样一个少见的清白才子,还精通算学,对孟子维来说也是难寻的。 这一盘棋下了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没有下完。 刚刚到任,千头万绪都堆在了一起,孟子维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 回去之后,许玥一一将自己和孟知府的对话复述了出来,连两人说话时的神态、棋局的状况都没有漏下。 让冯老爷子如亲眼见到了一般。 良久,上首的冯老爷子才缓缓道: “既如此,答应他也无妨,这位孟大人孤身一人来赴任,连个师爷都不带,恐怕也是知道那些人手中的金银之威。” “任你石头铸成的心,也能撬开咯。” “盐道上那些官儿,初来时也有一心当个清官的,少有能顶得住美酒佳人,金银财宝的。” 冯老爷子解释了为何孟子维会寻到许玥身上的原因。 又认可了许玥的选择,道: “……做什么不用冒风险呢,你能有这个决断已经让老夫欣慰了。” “官场上,该稳妥时要耐住性子,该冒险的时候也要放手一搏。” “不管是胜是败,想做就去做吧,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在,总不至于让你一蹶不振。” 许玥轻轻点头。 她和冯家,早已经是分不开的关系了。 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冯师选定的接班人,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比亲生子还要亲密的关系。 …… 孟子维还没站稳脚跟,自然不会贸然出手。 这段日子,许玥只是被邀去多下了几次棋而已,只谈闲事,少言其他。 最终三胜两败。 没几天,许玥得知,宫中要放归年老的女官宫女。 有品级的女官出宫可升一级品阶,官府发放相应俸禄养老,宫女则只赏了一匹绢布和十两银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位司珍在一月之后来到杭州府,同时给许玥送来了一封信。 第135章 来信,宫中事,皇子 手中的信足有一指来厚,外以坚韧的宣纸包裹,封口处加了一枚小小的兰花印,花叶狭长姿态优雅。 许玥收了信。 对亲自送来信的司珍道谢。 宫禁森严,内廷与外面的世界几乎没有交流的空间,除了某些恩宠权势极大的人物,想要从宫中得一纸半语都是奢望。 即便是退休的司珍,带这一封信出来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的。 “不必谢了,心娘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求了我这一桩事情,举手之劳有何为难。” 司珍姓明,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支梅花银珠钗。 说话不急不缓。 明司珍止不住的看眼前的少年解元,心中赞叹,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妩媚、清丽、活泼、娇憨……什么样的款式没有,一山更比一山高。 如今宫中除了贵妃之外,最受宠的寇婕妤,见过的都说美艳不可方物。 她去送首饰的时候见了一面,也觉天下再找不出比寇婕妤还美的人了。 如今算是又开了眼界,真真是: ——裁明霞以为神,夺寒玉为魄。 她终于明白了,宫中那位新入宫的小女官,为何话中提到自己这位弟弟时,往日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 口中从来都只有溢美之词。 看来自己是困在宫中久了,倒成了井底之蛙,如今出了宫,还是要多走动走动。 “司珍冒险为我姐弟二人传信,若我连一声谢都没有,三姐姐知道了心中定会不安的。” 说完,许玥抬眼就见明司珍下意识的点头,道: “许女史性子确是如此,难得的实在和厚道。” 看来三姐姐在宫中适应的不错,许玥微微一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能让风雨多年,见识不知多少人心鬼蜮的明司珍都觉得她性情厚道实在,已经是十分的本事了。 明司珍临走之前,对许玥道: “我既已出了宫,司珍的名号自然有下一个人继承,日后你便唤我明夫人吧。” 明夫人。 以自己的姓为称号,不得不说这是很少见的,特别她和曹老感情如夫妻一般,不称曹夫人而是明夫人…… 许玥抬眼望去,只见明夫人笑意吟吟没觉得如何的样子,心中感叹。 做了多年女官的女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认可,心中自然有一种傲气在。 许玥现在觉得,心娘入宫果真是最适合她的一条路了。 …… 用裁纸刀小心的划开封口,兰花分成两半,日后再如何小心合起来,也有细微的不同了。 信上,字体很是小巧,尽可能的在一张信纸上写下更多的文字。 抬头的问候之后,心娘说了自己入宫以来的所见所闻。 简略得当。 宫中规矩很严,新入宫的女官不叫做事,而是先学规矩和礼仪,过了关的才能正式当值,没过关的新女史就继续学。 她学的很好,半个月就到了司珍手下。 正九品女史在宫中还会有一名粗使宫女服侍,每月也如外朝一样发俸禄。 且宫中发的脂粉、布料、香膏样样都不缺,而且五日一休沐。 总之一切都好,让许玥和家中人不要担心。 不管是否有隐瞒,这些文字内都透露出了心娘在宫中积极的生活态度。 许玥几乎可以信中窥见三姐姐神采飞扬的神情。 下一张信纸,话风一转,用词谨慎的介绍了宫中的情况,字迹凝滞不连贯,可见心娘落下一字都思考许久。 可她还是冒险写了下来。 上面写道,陛下年岁已长,膝下子嗣却不丰,只有五个皇子长大成人,俱都封了王爵。 大皇子虽居长,然生母从前只是一介宫女,身份低微,如今在宫中也只封了一个从三品的嫔位: “……淳嫔待人温和,从不与其他妃子争锋。” 不与人争锋,是不敢吧,因为没有人给她底气。 虽然三姐姐用词很简略,许玥还是从中领会了她的意思。 母凭子贵,淳嫔作为皇长子之母,如此低调,说明皇长子并不算得势,至少在当今眼中这个长子没有多大的分量。 许玥心中记下,以便对照邸报上的信息,目光落到下一行。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元贵妃所出,这个元并不是来自于贵妃的姓氏,而是皇帝登基之时,给与的封号。 元,气之始也。 它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字,皇帝将这个字给了元贵妃,可见对其宠爱之盛,信中也写道: “……凡宫中有上供之物,俱由贵妃先选。” 许玥并没有讶异,这位贵妃的待遇十年如一日,连外朝都有风闻。 至于皇后为何不怒,臣子也不上书为其争夺,一是皇后无子,二是这个后位本来就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这也是国朝的一段隐秘之事,牵涉到了先帝,为尊者讳,少有人谈起。 当今天子登基很是艰难,因为他并不是先帝之亲子。 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却只养活下了一个玉年公主,如珍如宝的养着。 皇子则是生一个死一个,为国朝计,先帝过继了当今天子为嗣,又百般看不顺眼,喜怒不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成年之后就被打发到了边疆去。 美其名曰:“为国监军”,却连一个督军的名分都不给。 当时胡人势大,时常侵扰边关,先帝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 当时也无人看好当今天子,自然无人肯嫁女,先帝也乐的装作不知。 唯有元贵妃之父慧眼识珠,将女儿许给了落魄的陛下。 因贵妃太小只是定下了婚约。 然后就是先帝突然崩逝,诸王争乱,当今天子带着边军杀回,继承帝位。 “先帝年老糊涂了,留下一道旨意,指了皇后为天子正妻……” 许玥还记得,冯老爷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怪他用词不拘,实在是这样的天子让臣子如何心服? 死了也要恶心人一把。 完全不顾及国朝安稳,皇室威望,只想着发泄自己的一腔任性。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先帝没干多少有用的事儿,大臣们也不好站在皇后这一边了,实在是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如何与贵妃争锋? 信中写道,二皇子封秦王,三皇子初封齐王,不知何事被褫夺了王爵,直到今年边疆大胜,三皇子有功,才复封了晋王。 贵妃之子的王号都采自大国。 大皇子只封了魏王,四皇子封燕王,五皇子封韩王。 在信的末尾处,心娘委婉的写道,通信不易,所以她才将所知都一一写了上来。 里面可能有谬误之处,望许玥只做参考,不要完全相信。 …… 收好信,许玥心跳的极快,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喃喃自语: “可是原书之中,那位“仁厚”的新帝奉太后之令登位,他从前的潜邸是魏王府啊!” 这位新帝可不算个明君。 第136章 晒书,透花糍,许郎 原书不管格局有多大,说到底是围绕主角来写,其他的东西,许玥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凑出真相。 比如,新帝上位之时,李景淮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 虽然清贵,但却接触不到朝中核心之事,只从其他事情中写了寥寥几句,如魏王与秦王争斗,波及到了一位翰林,李景淮因此补了一个位置。 升了半品 半年之后,他就外放出去了。 “难道是为了给主角一个施展手脚的环境,才有魏王登基这一出?” 看历史之上,声名极大的如张居正、于谦等人,都是力挽狂澜,以臣压君之人。 皇帝太有能为,臣子虽然也可建功立业,却不会被抬到如此高的位置。 这个念头一出现,许玥就摇头否决。 无他,世界不是绕着一个人转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才是个举人,连真正的官都不是,接触的太少。 何必着急? 反正,起码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呢。 …… 过了四月,天气越发热了。 许玥屋子里的床帐子、窗纱之类,都换成了轻薄的料子,上面的图案也从如意纹变成了花草纹。 见阳光明媚,俗话说“天晴好晒书”。 冯老爷子也起了心思要把藏了一个秋冬的书晒一晒,驱走湿气。 能入他收藏的书自然不是凡物,不是古籍就是孤本,都需要小心保养。 这一项任务,下人自然不好动手。 冯老爷子理直气壮的道: “我一把老骨头了,弯腰起身的,闪着了怎么办,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来办。” 这个年轻人,指的就是许玥和冯七两个人了。 晒书是一个细致的功夫。 晨起,将书拿出来一本一本的摊开,小心不要撕碎书页,许玥为了方便,将袖子撸到了手臂中间,白的晃眼。 已经一手合不拢的小橘猫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咪咪咪的叫,尾巴绕着人亲密的打转。 身后的冯七累的腰酸背痛,出了一层薄汗,等直起身一看,许玥连一滴汗都没有出,脚边还有小狸奴甜蜜的撒娇。 一点都不夸张,顿时眼红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玥哥儿,你这只金丝虎可取了名字?” 许玥一怔,回道:“选了几个名字,一直没有定下来。” “哦,原来如此。” 冯七煞有其事的点头,手不着痕迹的往背后敲打揉捏,绞尽脑汁的说了一句: “对一只小狸奴都如此慎重,玥哥儿你日后若是有了子嗣,一定会是一个好爹爹,对了,说起这个,明天正是子厚孩子的满月……” 许玥静静的听着,等着看好戏。 “咳咳。” 一旁廊下,阴凉之处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点心、茶水等应有尽有,冯老爷子坐在椅子上看书。 突然咳了两下,犀利的眼神直击偷懒的冯七。 冯七:“……?!” “这些等会儿再说,我们先把书晒好。” 接收到眼神,冯七脸上僵硬的露出一个笑,弯下腰继续干活。 许玥手指轻巧的拈开黏在一起的两页书,见此,心中只觉得十分好笑。 太阳升到了树梢之时,所有的书才总算是晒好了,破损、虫蛀严重的,只能收起来去找专业的人修复。 冯老爷子办完事就无情的用一盘子透花糍糕打发了两人。 “老爷子越发小气了,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连点好处都不给,码头上背东西的力夫半日还有二十文钱呢!” 冯七愤愤的道,目光望向许玥想同仇敌忾,许玥将手中的篮子往上提了提,风轻云淡的道: “喏,这不就是好处吗?” 透花糍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一个,白皮是以上好的吴兴糯米捣打而成的,呈半透明状,内里豆沙浅浅的透出一抹红色。 这是唐代的一味名点。 “哎,有的吃也不错了。” 冯七泄了气,随手捏了一块透花糍塞进嘴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边走边道: “刚才我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许玥也拿着一块透花糍慢慢的吃着,豆沙细腻甜的恰到好处,闻言,点头道: “是说子厚兄家中长子满月一事吗。” “不错,说起来子厚兄也不容易,成婚七八年了,才生下这一个孩儿,高兴的不得了,这个满月宴请了许多人。” 他顿了顿,笑道: “子厚请托我来说项,一定要让你也去一趟,说是让孩子见识一下许解元的风采,日后就照着你长。” 又不是我儿子,真照着我长,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许玥心中吐槽,明面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小儿满月宴去又何妨。 见她同意了,冯七十分夸张的松了一口气,双手摊开,道: “要是让人知道,我能邀到许郎参加宴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讨好我,嗯,一定要敲子厚一笔。” 听到“许郎”这个称呼,许玥只觉一股尴尬从脚底板涌到全身,忍了又忍,道: “日后还是别叫我许郎了。” “为何?” 许玥目视前方,说出了原因: “因为我爹常被人这样叫。”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冯七试图用尬笑掩饰他的尴尬。 转移刚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话题,他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说起了,你和子厚还另有一番缘分呢,当年你第一次来杭州,作出琉璃诗句的那场婚宴,就是子厚当的新郎。” 这样一说,许玥也想起来了。 当年她才六岁,好似还结识了一个骄傲的侯府世子,得了一块玉佩。 第137章 玉笔,满月,幸会 “去参加小儿满月宴,需要带什么礼物?” 回了屋子里,许玥随口问观书,简单的一句话,什么原由都没有,观书却瞬间就明白了是冯家那位经年未有子的少爷举办的满月宴。 想了想,回道: “公子容禀,一般满月宴不比周岁宴,客人无需添礼,所以只要带一份金玉锁,花糕点心,或者小儿衣裳去便可。” “您受教于老爷子膝下,与家中亲近,所以才有此一说,一般亲朋连这个也不用。” 听了这两句话,许玥心领神会。 吩咐观书找出一管她幼时所用的玉笔来,小巧玲珑,笔管所用白玉,玉质清透温润。 难得是专为五至十岁的小孩所制,大小十分合适。这是她初来杭州府,冯老爷子送的,陪着许玥过了很久。 “公子,这管玉笔是你心爱之物,这……” 观书语带犹豫,许玥望了他一眼,道: “一管玉笔罢了,日后也用不着,白放着还不如物尽其用。” “是。” 观书虽应了下来,去找合适的盒子装上玉笔,心中却不解: 怎么会用不着呢,日后公子有了子嗣,将这管玉笔赐下,岂不是再好不过? 念头一起又抛开了。 观书笑自己,公子是何等人物,行事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岂是他能习得万一。 …… 冯宅一处院子里,丫鬟仆从脸上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主母终于有子嗣了,家中气氛一变,她们也欢喜不尽,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突然,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连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 冯子厚脸上挂着笑,侧头对旁边的男子道: “你姐姐还在月子里,不好去惊扰她,我们隔着门见一见就好,夏日未至,老人说了见了风对她不好,不过厢房有你的小外甥,长得可好了……” 顾闻昭如今二十有余,眉目英挺,身材颀长,少年时的傲气已经被打磨成了骨子里的矜贵,深衣长服,举止沉稳。 闻言,他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表姐的这门亲事虽有不如意之处,但选的夫君确实不错。 两人成婚多年,却未有子嗣。 世俗压力如此之大,也不耽误他们琴瑟和鸣。 隔着门帘和少奶奶说话,顾闻昭听见里面表姐说话时中气十足的声音,心放下了大半。 寻思着,这一次来江南,本是有事,拖了许久才来看表姐,幸好没错过满月,回京城之后也算对外家有个交代了。 “……闻昭,你去看看你小外甥,长得白白胖胖的,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可漂亮了,你画技非凡,也给小外甥画一幅画带给我爹娘他们看一看……” 许是生活比较如意,门内女子语气还残留一份少女时的活泼。 如在闺中一样,毫不客气的指使表弟办事。 顾闻昭可有可不无的点头,去看了厢房内的小婴儿,丫鬟奶娘围着的床上,孩子睁着眼睛在啃手,果真白胖可爱。 伸出手指逗了逗孩子,婴儿噗噗吐了泡泡。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也是在冯家,曾经见过的一个漂亮小童。 虽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但还记得自己当时误以为其是冯家人,希望表姐生下的孩子也有这么漂亮。 于是,他便玩笑般说起了这件事,又道: “希望外甥长大一点后,真能和那个小童一般粉雕玉琢。” 顾闻昭说的时候没怎么在意,只当一件趣事说起,毕竟多年过去了,说不定那位小童早已泯然于众人了。 可余光却发现旁边的孩子他爹一脸古怪的激动,兴奋的开口: “闻昭,你说的莫不是许郎!” 又自言自语: “对了,定是如此,当初许郎在还是在我的婚宴上一举以琉璃诗成名的,你肯定见过。” “还有幼年起容貌就超出常人的,除了许氏明月,还会是谁。” 见了表姐夫这样的表现,顾闻昭心中不由惊讶,待听了科普之后,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了。 十二岁的解元,诗才非凡,容资仪态冠绝一辈。 江南人人称许。 自己少年时偶然见的一个小孩,几年之后,居然有了这般声名,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好奇之感。 “……这位年纪不大,却不喜热闹,性情淡薄,多少名士大家想请他参宴,十次有九次是不应的。” “但这次我儿满月,许郎已经答应下来要参加。” 冯子厚十分得意自己能请动许玥,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心中自然会有一种自己很有面子的感觉。 哦,那他倒是要看一看这位冉冉升起的明月是何等人物了。 闻言,顾闻昭心中有了些微的期盼。 …… 次日。 许玥陪同冯七一起去往举办满月宴的地方,院子不大不小,布置的清雅而不失贵气。 两人来的不早不晚,此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主人家的亲朋好友一类,一眼望去有许多熟面孔在。 先将礼物给了,除了他们的礼之外,还有冯老爷子的一份也让许玥顺手带来了,礼到人不到,这也是常态。 一个小儿辈满月而已,还劳动不了这位大佛。 许玥一至,在招待人的冯子厚眼睛一亮,热情的过来和她说话,领着人去看满月宴的主角。 她低头一看,柔软的襁褓之内,被小心的掀开一角,婴儿握着拳头,睡得正香,褪去红色的皮肤好似一碰就要破了。 有一个现象。 无论人类还是动物,一般还是幼崽的时候,外表都特别可爱,能激发保护欲和爱怜之心。 顾闻昭走近来几步,先是听到了一道如他去山间打猎,所闻林间的山泉冷冽流动的声音不急不缓的道: “……愿汝聪明能识,三生福慧双修。” 脚步停顿了一秒,才继续向前。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冯子厚,见到妻弟连忙招手让人过来,笑着介绍: “许解元,这是内子的表弟,敬南侯府的世子,专门从京城赶来江南来为我儿祝贺的。” 又介绍许玥: “闻昭,这是许解元,去年江南一科的解元,也是长兄的小弟子,自幼受老爷子教导关系亲近。” “你们从前还见过呢!” 许玥抬眼,未曾想正好对上了对面人的眼睛,她目光不闪不避,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幸会。” 第138章 敬南侯府,胎发,育儿 初见第一面,许玥就从记忆中翻出了眼前这位顾世子的身影…… 倒是变化极大。 眉眼轮廓间虽还能看出旧时的影子,神态和举止却全然不同了。 好似养在温室的花木,经历了外界的风霜和摧折,虽还未倒下,却已经有了更坚定的内在。 不过,敬南侯府? 若她未曾记错,这座开国侯府五年前的名号还是“震南”,以“敬”字换了“震”字,里面可大有文章。 若是如此,也难怪世子大有变化了。 许玥眼也不眨,只从她风轻云淡一般的外表,旁人决计猜不到其心中在想的是这些世俗的功利富贵。 只见了第二面的顾闻昭也一样,他心中虽然有所准备,可亲眼见到许玥的时候,心中也免不了一惊。 丰神秀逸这个词。 好似为其量身定做的一般。 京城是天子所居的首善之地,俊杰不在少数,可他来回的想,也找不出一个,至少能在外表上与其媲美的人。 何况,这位许郎并不是只有一张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反而远出于众人。 至少,江南的解元分量十足。 冯子厚在一旁热情的牵线搭桥,碍于主人家,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话,说了一会儿就要入席了。 …… 这场满月宴,从各处布置就能看出很是重视,众人被下人一一引导到自己的座位上。 许玥方坐下,就上了八个冷盘,分别是雕花蜜樱桃、水盐蜜姜丝、腌青梅、梅子甜肉。 还有水果,紫葡萄、黄杏子、大白梨、花木瓜。 又好看,吃起来滋味也不错。 不过一般无人会去吃,唯恐自己失了面子,所以当一旁的顾闻昭看见许玥自然的揪了一枚葡萄剥皮,有那么一点讶异。 捕捉到这个眼神,许玥道: “葡萄是洗了的。”所以她直接吃也没有关系。 果盘一上来,许玥就发现里面的葡萄和杏子出自家里: ——才五月初,一般葡萄还没到上市的时候呢,许家用了特殊的法子,才能赶着卖这个尖儿。 价格自然很贵,一斤六钱银子。 这里起码开了三十桌,每桌两到三斤的量,还有备用的,粗粗一算便是百两银。 许玥发现自家又赚了不少,心情挺不错,口中的葡萄越发甜了。 “那我也尝一尝。” 听了许玥出乎意料的回答,顾闻昭一愣之后,神态自若的也吃了一颗葡萄,却发现真的不错。 汁水充沛,九分甜一分酸,恰到好处。 没想到,这位许解元还是个这般……不拘泥于世俗规矩,好似闲云野鹤一般的人。 不多时,冯子厚的夫人抱着孩子出现在众人之前。 此时满月之礼,要给婴儿剃去胎发,一则剃除晦气,二则期望出了娘胎,孩子的头发能长的更浓密。 剃头水中放了几块石头,寓意孩子如石头一样健壮,沾了水,用剃头小刀轻轻刮下胎毛,留出一个桃心的形状。 婴儿养的很好,胎毛也比较浓密,剃下来许多,用彩色丝线捆起来,收在了金银小盒里。 世人以为此可以辟邪。 这一切完成之后,宴会“主角”就退场了。 宴会的气氛却一松,小孩子在,大人们总是有些矜持的,现在一走,饮酒、交谈的人多了起来,气氛热了。 许玥名气不小,又少现于人前,如今一出现,顾闻昭惊讶的发现,来找她说话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从十几岁一看就是别人带来的激动少年,到留着胡须,年纪不小的中年名士,纷纷来了这桌。 有讨论诗词的,有表示自己仰慕的,有邀请许玥参加某个文会的。 这里俨然成了宴会的一个中心。 许玥应对自如。 来交际的人也举止有礼,慑于其疏离有礼的态度,一个个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热情又不失礼数。 让人叹为观止。 宴过了一半,正和许玥说话的是主人家冯子厚,初为人父,话题总离不开孩子。 他向许玥讨教养子的办法,具体表现如下: 问许玥从小爱吃什么,每天睡几个时辰,什么时候开始识字的,第一本书看的是什么。 恨不得都一一复制。 许玥心中好笑,这一点上古今父母好像都一样。 不过,在如今时代,一个父亲能对孩子这么在意的也是少数。 “多吃蔬菜,小儿体力不足,每日能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过也不能超过六个时辰,至于识字,年岁久远,早已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大概一两岁的时候吧……” 为了这份爱子之心,许玥能答的都细心答了。 冯子厚听的十分认真,都记了下来,余光看见一旁举着杯子饮酒的顾闻昭,突然语重心长的道: “闻昭,你如今虽说还未成婚,也没有孩子,但年纪也不小了,过一两年可能就有了孩子,也听一听吧。” 顾闻昭放下了酒杯,摇头道: “多谢姐夫关心,只不过我这几年尚无意成婚。” “这怎么能成,侯府竟也不管管你……” 冯子厚正处于一腔父爱无处发泄的时候,希望所有人都当父亲才好,闻言,苦口婆心的相劝。 何况侯府世子有承爵之责,要尽快开枝散叶才是。 无论他如何说,顾世子都坚持自己的想法,神色也没有动摇之处。 一旁的许玥却看出了端倪。 能让一位侯府的世子迟迟不婚,而侯府也不着急,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情情爱爱之事,只会关乎利益: ——顾闻昭不能在这个时候成婚。 是因为什么呢? 许玥低头把玩酒杯,一个个可能被列出来,然后被她排除或者待定,最终搁置下来。 缺少的信息太多,没办法分析出真相。 不过她有一种直觉,一定和京城之中的局势有关,皇帝虽仍英武精力十足,其膝下皇子们却已长成。 敬南侯府站在那边位置上呢? 真让人想知道啊。 许玥抿了一口酒,眼神明亮。 第139章 宴后沐浴、皇子,出海 宴上,许玥难得多喝了几杯酒,主人家冯子厚受宠若惊,兴致高昂,一杯杯酒下肚,竟然把自己给灌醉了。 人醉了,只能送回后宅。 宴会也临近尾声,作为妻弟的顾闻昭见此,只好起身代为致歉,然后将与会之人都好言送走。 去了一趟满月宴,人多太过热闹,觥筹交错,许玥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酒菜的气息。 加之天气热了,也出了一点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于是叫了水来。 她的院子里是有一个小厨房的,做些点心、汤粥之类十分便宜,且灶上日夜都温着热水。 观书去了没多久,就指挥下人将一切布置妥当,装了半数热水的浴桶放在八面山间兰花屏风后,手边是布巾、澡豆、香膏。 温热的水汽丝丝缕缕的飘荡,屋子里多了一分潮湿之意。 许玥头靠在浴桶边上,微闭双眼,突然轻笑了一声: “一位世子,千里迢迢下江南为表姐生子而来祝贺,这是糊弄谁呢?” 如今交通不便,人到外地不仅要面临疾病、水土不服、饮食不当、路匪水霸之类的威胁,如果没有必要,几乎不会有人出远门。 因为这是关乎生命的事。 别说一个表姐,就是亲姐姐,冷血一点讲,也不值得顾闻昭走这一趟。 这个理由找的一点也不经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幌子,那么,这样半遮不掩的说明了什么呢? 哗啦。 带着水珠的白皙手臂从水中探出,随意靠在桶边上,她的下巴轻轻靠在半弯处,呼吸撩动水面荡出一丝丝纹路。 呢喃声细不可闻: “是来江南避祸的,还是另有要事?” …… 许玥很快确定了答案——避祸。 “敬南侯府世代为天子掌禁军,拱卫京都,而顾世子生母是贵妃亲妹,生下一子一女后因病去世。” “如今的候夫人虽无子女,却是大皇子魏王的亲姨母。” 得知她的疑问,冯老爷子意味深长的说了几句话,为许玥揭开了一层幕布,展现了如今京城的暗潮涌动。 难怪。 顾闻昭少年之时,言行中对宫廷和陛下的态度亲近又熟悉。 出身于那样得皇室看重的家庭——不是极其信任怎么会将天子安危托付,又与元贵妃有亲,一切都说得通了。 有得必有失,得到了这样的好处,自然也要承当其背后的风险。 许玥含笑道: “看来,诸皇子之争已经快摆在明面上了,敬南侯府也受不住这夹板气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嗯。” 冯老爷子点点头,没有外人在,他说话也不必顾忌太多: “古往今来,除了寥寥几个例子,那一次皇位变更没经历过一番龙争虎斗。” “我们这位当今天子饶是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子嗣也逃不开这一出,猛虎还未彻底老去,长了牙的幼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争斗了。” 许玥提出了疑问: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早立太子?” 早早定下继承之人,朝臣归心,至少一大半关于后继之君的争斗都会消失。 “哎,这其中颇多微妙之处,却是你不知晓了。” 冯老爷子脸色复杂,叹了一口气,还是为许玥解释了起来: 魏王虽为长子,但生母位卑,自身能力才干也不出众,偏偏又有一个长子的名号,近年来,与皇后走的颇近。 元贵妃二子。 说起秦王来,冯老爷子不由多了一些遗憾: “说起来我也曾在宫中当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二皇子天资聪颖,远在平常人之上,行事果断,为人仁而不失威仪,是天生的皇室子。” 许玥冷静的听着,她知道下面一定还有一个但是。 “……偏偏造化弄人,秦王在一次刺杀天子之事中,护着天子受了重伤,身体虽养好了,脸上却留下了一道伤疤,右脚也跛了一点。” “可惜了,若不然……” 太子早就立下了! 许玥在脑中自动补上冯老爷子的未竟之言。 “那次刺杀,真的是冲着陛下的吗?” 听到许玥下意识的问话,冯老爷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当然,陛下可是一个爱子之人。” 因为爱子,所以不会为他人遮掩,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样一个帝王的心意。 许玥了然。 “至于晋王……”说到这位皇子,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其虽有武力,在边关建下功勋,军中人望也极高,却无人君之心,性情古怪难言,时常喜怒不定。” 最重要的事,这位忤逆君父,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许玥想,谁会立这样一个皇子为君呢? 她主动问: “此三位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想必,燕王、韩王更不如兄长们。” “小子大胆。” 冯老爷子指着她骂,声音却并不算严厉,只是告诫一般: “都是天潢贵胄,哪有什么不如的。” “你这是对皇家无敬畏之心,出了这个门,再不要说出如此无礼之言,不然被人抓住把柄,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燕、韩两位王爷,只是年纪稍逊色一些,处事比不上兄长们罢了。” 确实比不上。 一长串话里,许玥只挑拣出了这五个字。 那么帝位之争只在魏王、秦王、晋王三人之中,原书之中,不知为何,魏王打败了两个弟弟最终登上了帝位。 …… 五月中旬。 万众瞩目的开港之城终于定下来了,第一次一共定了三个城市,富昌县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仁慈伟大的当今皇帝陛下决定要让海外未沐王化的地方,也感受一下上朝的恩德。 一共凑齐了大小三百艘船,配了精锐的将士,陆地、海上一把抓的那种,船舱塞满了各种商品。 准备一路宣扬王化,“顺便”交易一下。 这让许玥想到了记忆中相似的一次由皇帝主持的下西洋活动,不过和那一次不一样的是,这里更为正式。 船只调用、钱粮补给这些都是由户部出手的,连主持者都封了“征西”将军的号。 因为开销太大,户部又不想投入太多,怕打了水漂,天子却逼得紧。 不得已只能的朝天下发贷,官民们有意者可以投一笔钱。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 其实这种行为早在汉时便有了,正史记载,七国之乱时,中央无钱,朝民间放贷的子钱家借钱。 利息是十倍! 战后,特别讲信用的将利息和本金一起归还了。 如今户部神来一笔,总归没出了大辄。 但对派船只远航下海能否获利,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是不看好的。 在骄傲的中土大国人看来,本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那些野鬼一样的外邦人穷的不成样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别亏个底朝天。 许玥初一听闻,眼神闪亮将手中能动用的活钱全部投入到了里面,然后为出海的船只念了三天经文。 第140章 升品,龙涎香,来信 开海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冯老爷子也松了一口气,笑等好消息。 没过多久。 天子有旨,扩充被选为开港之城的三城城池,调拨钱粮和工匠,最重要的是升县为府,至少品级上,由正七品升为正五品了。 这份旨意迅速传遍天下,一时间官场震动起来。 也是这时,许玥才恍然发现,原来大部分官员和士人根本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 关于开海之后,富昌县有可能会成为开港之城,利益动人心魄。 这是什么,不知道。 一小半人会回过神来,由果及因,但剩下的大部分人心思是一致的: ——冯意之突然走了狗屎运,原本三年雷打不动的七品县令,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升为五品了。 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连冯家之人都大多如此,纷纷议论着大少爷翻身了之类的话。 在又一个人在她面前明里暗里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之后,许玥索性一直待在冯老爷子处,避开这阵风头。 过了十几日。 富昌县快马加鞭送来了冯意的信件和特产,许玥首先见到角落那熟悉的一个箱子。 打开,果不其然,里面是一片片厚厚的果干。 “一年比一年敷衍,哼!” 冯老爷子挑剔的望了一眼车内,半哼不哼的,许玥看了好笑,东西没太大变化是真,但怎么能怪到恩师头上? 海边的好东西不外乎果干、海货,但敷衍可就是冤枉了,冯师可是连漂亮的贝壳和海螺都送来过。 姿态各异,大至玉盘,小如甲盖,美轮美奂。 现在许玥的番茄前还摆着一个从上至下渐变蓝色的不知名螺壳呢。 这时,下人却搬下来一个一尺多长的盒子,姿态十分小心。 对两人道: “老爷子、许解元,这是冯大人特意交代过我,要好好介绍的贵重之物,说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我和玥哥儿都喜欢?” “哼,故弄玄虚,一个老的黄土埋半截儿了,一个青春年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冯老爷子示意下人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块白色微带杂质的块状物,大如人头,毫不起眼。 可见到此物的一瞬间,冯老爷子和许玥的眼神就不会动了。 许玥上前,轻轻用指甲刮了一点末儿嗅闻,一股强烈而不刺激的浓郁琥珀香和芳润的木质香气扑鼻而来。 下一秒,香气好似又变为百花盛开之香。 “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这是最上品的龙涎香!” 许玥十分笃定的道。 捧着盒子的下人匆匆低下头,疏冷的解元郎此时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喜爱,耀耀灼目,动人心神。 怪不得她如此,这可是龙涎香啊。 冯老爷子一听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什么矜持也没有了,确定了真是龙涎香以后,哈哈大笑。 先汉之时,龙涎香就成为了皇室的贡品,且是十分珍贵的宝香。 因为常常在海边发现,又香馥无比,世人以为此香是真龙留下的涎水,所以才叫它龙涎香。 沾了一个“龙”字,几乎所有的龙涎香都被贡入了宫中。 皇室之人尚且不够用,前朝皇帝分赏一些龙涎香给臣子,居然心疼的又收了回来,不敢合香,制作成香佩佩戴在身上。 可想而知,这种奇香有多么珍贵了。 “老夫上一次见到龙涎香,还是在八年前,只有手掌大的一块,品质还差的远了。” “就那一点儿省之又省,最后还是用完了。” 冯老爷子一脸欣悦之色。 浑身洋溢着开心,对这个礼物显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许玥知道,龙涎香来自于深海的抹香鲸捕食大王乌贼后,消化不了的骨板、墨汁之类形成的块状凝结物。 其品质的区别在于存在部位的不同,判断的标准很简单: 黑色杂质越少,香气越佳。 眼前这块极大的龙涎香,表面几乎呈银灰色了,显然是上上品的龙涎香。 一块价值千金都不为过,还有价无市。 羡慕·许玥:冯师运气真好…… 见冯老爷子已经开始规划,如何使用这块龙涎香,许玥不急不缓的开口: “冯师所言,好似是有我这个小弟子一半的。” 闻言,冯老爷子身子一僵。 语重心长的道: “玥哥儿,你舍得和我一个老头子抢这龙涎香吗,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老夫年纪大了……” 许玥不为所动。 哈,老爷子还用过龙涎香呢,她见都没有见过,很多香方都有这一味奇香,因为原料问题没有尝试配过,她都想试一试。 最终,许玥分到了三分之一。 饶是如此,冯老爷子也是一脸肉疼。 …… 收好香品之后,许玥和冯老爷子开始看信了。 这几年下来,冯意始终没有断过和许玥的联系,至少每次来信都有她的份儿,且以前多是为师者的教导、督促。 从许玥慢慢长大一些,中了解元之后,冯意的态度也为之转变,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了。 某一封信中曾写: “……吾徒天资颖悟,岂能以小儿视之?” 这次信中,就提到了一些富昌县遇到的问题,天子虽下令扩城,可拨来的钱粮就那么多。 能修成什么样,就看各主官的本事了。 沿海人不多,征发徭役也不能太狠,不然人家直接上船入海,你就是玉皇大帝也找不着。 所以,只能利诱,不能威逼。 一切问题都在于一个字“钱”。 许玥见了只觉古怪,一座要面向外界的沿海商业城市,重建扩城的时候居然会说没钱? 搞笑,谁让你用自己的钱了。 第141章 主意,名妓,明月郎 许玥想了想,不多时,谨慎的下笔: “……开海利益甚重,恩师所在富昌府为船只停靠之处,物以稀为贵,大城初建百废待兴,吾曾闻杭州府码头商运来往,大商之家可将货放置仓库,富昌可照此理牟利……” “且船只入港,位置有好有坏,是否可提前租赁船位。” 接下来又笔锋一转: “港城建设之处,无非城墙、道路、码头、房屋,其中可得利之处甚多。” “只一点,富昌日后定是繁华之地,丹阳一座地段不错的宅子比之杭州府相同大小的宅子,其价可差五至十倍不止……” “弟子浅陋之言,泛泛而谈,若恩师有采用一二之处,弟子欢欣不尽。” 笔停,许玥松了一口气。 …… 信送去了富昌县,许玥就把此事放下了,没过几日,却听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京城来的侯府世子迷上了江南名妓李小小。 且这个迷恋非同小可,顾世子不仅豪掷千金,日日让李小小只接他一个客人,而且包下了一座老字号银楼的首饰。 每一日,顾世子见她一面都有十余件上好的金玉首饰相赠。 寻常脂粉、帕子、衣料等物,更是细心到了极处,无一不考虑周全。 人人皆道,这位顾世子已经沉入李小小的温柔乡了。 其实,李小小还真不是平凡的温柔女子,反而最是清傲不过,连许玥都曾听说客人惹恼了李小小,被其甩头就走的事迹。 这也不是稀奇事。 自来名妓被人追捧,不同于良家女子循规蹈矩,又不同于单纯卖身的妓子,地位上十分特殊。 除了推拒不掉的,她们有选择客人的权利,慕名而来的人即使被拒了,也大多不会在意,要是恼羞成怒,反而丢了面子。 李小小十三岁出场,十四岁便成名,容貌只能算一般美人,靠的是文采出名。 一首如梦令曾被人传唱: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江南最多的就是文人士子,他们最喜爱的就是这般文才非凡的佳人,容貌却还在其次了。 李小小因此为江南名妓。 这样“侯府世子情牵风尘佳人”的桃色消息,没过多久,就传的谁都知道了,人人都在猜李小小是否会被赎身。 谣言已经传到了顾世子出价,被贪婪的老鸨子一再抬高价钱上了。 至于许玥为何知道? 冯七正是李小小一个追捧者,这些日子心情惆怅,长吁短叹,叹的许玥都受不了了,冷淡的道: “你若是实在不想李小小离开,不如在顾世子之前,为她赎身,这样岂不是最好?” “哎,玥哥儿你不懂。” 冯七摇头,一脸过来人的神情: “我对李小小只是仰慕之情,虽有几分喜爱,却不一定能长久,且李小小在外名声斐然若是入了内宅……” 他有些叹息的道: “我日后要走的是文臣之路,名声是重中之重,比不得勋贵之家,不能有宠妾灭妻之事,护不住她的。” “既然清醒明白,还这般作态作甚?” 许玥话语中带了几分刻薄之意,她知道原因,不过是“不甘心”三个字而已。 果然,冯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泄了气: “算了,李小小能得顾世子之助出了风尘之地,若是我去提赎身,恐怕老鸨根本不会给面子。” “算你有自知之明。” 许玥吹了吹茶水,闲闲的开口: “何况,李小小的身价银子你出得起吗?” 还在拿月银的人,李小小一条裙子都买不起,就开始做梦给人家赎身了,还想那么多,自作多情。 冯七石化。 …… 夜里下起了小雨,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停下,早起就带了几分冷意。 孟知府处早早下了帖子,定了今日,邀许玥下棋赏花,已经应下了。 这样的邀约,一月间大概有二三次,并不算多,只是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宴饮应酬的人,所以才惹人侧目。 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年纪差了一轮的知府与少年解元,众人猜测,恐怕真的是投了缘了。 不然还能如何? 到了孟府。 官府配的宅子里,下人也是朝廷拨来的,原本人数不少,后来一个个下人都被退了回去。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十几个下人了,许玥来的多了,也不需要人带路,信步往湖边小亭处走。 湖中,冬日枯黄的残荷枯叶都不见了踪影,碧绿如圆盘的荷叶漂浮在湖面上。 一支支笔直的花杆露出水面,隐约可见小小的花苞。 “再过半月,花就要开了,到时邀明月郎来赏荷可好?” 休沐休息之时,孟子维换下了官服,只穿了一件素纹长袖大衫,意态闲适,见许玥多看了几眼湖中荷叶,笑吟吟的开口。 许玥应了下来,脸上却现了一分无奈,随手落了一枚棋子: “大人为何也叫这个笑称,直呼名字即可?” “这可不行。”孟子维笑着反驳: “明月郎可是大家给你的雅号,人人都唤,难道就我喊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又若有所思: “不然,前些日子,好似有人唤解元你玉郎,听着也不错?” 许玥一言不发,一子下,吃了他一大片黑子…… 谁能想到,冯子厚竟然是个碎嘴子,知道她不喜许郎这个称呼之后,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还自发又给许玥取了好几个别称,什么明月郎,玉郎之类。 好是好,就是许玥容易尴尬。 被吃了一大片子,孟子维不但不恼,笑意却越发深了,心中好笑,都说许解元为人冷清疏离,但冰湖之下也有暗流啊。 开过玩笑,这盘棋局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不过三子之差,执白子的许玥赢了孟大人,下完之后,许玥便告辞了。 每次来孟宅,她只待一局棋的时间,过了就走,这也是外人认为他们真的是棋友的原因。 …… 定下的规矩,输者收拾棋子。 许玥走后,孟子维低头先将白子一个个放回瓷罐里,他并不着急,神态专注。 这时,对面又有人坐下了。 “孟大人倒是得了一个忘年之交。” 来人初坐下,就感觉到了周围清冽的冷香,如寒梅初绽迟迟不散,应该是位子的上一个主人留下的。 “比不得顾世子,这些时日独得美人恩。” 孟子惟笑吟吟的抬头,将最后一枚白子扔入瓷罐,发出清脆的击打声。 第142章 人手,生了,起名 顾闻昭皱起了眉,道:“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何况烟柳之地,最是出佳人的地方。 红了七八年,李小小前年便已经过了二十岁,其实已经逐渐要过气了,别看名妓们风光的时候,可以过的肆意。 可一旦没了名气,很快就会枯萎。 青楼和老鸨会毫不顾忌榨干她的最后一份价值。 他助李小小脱离风尘,所求不过给自己加上一层“风流妄为”的名声,最好让人退避三舍。 对于顾闻昭的困境,孟子维自然心知肚明,也佩服他有这个狠心。 世人所求不过名利,旁人污了自己的名声,都是大仇,何况自己下手? “过几年就好了。” 孟子维不咸不淡的安慰,女子是拖不起的…… 说完这一句,两人进入了正题,顾闻昭冷静的开口:“一百五十个精通武艺的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他递过去一枚玉牌,说了个地址,语句简短: “见印如见人。” 孟子维把玩玉印,道了一声谢,没有问什么是否清白可靠之类的话。 这些人都是敬南侯府一辈一辈积累下来的人手,自幼受训,每一个培养起来都花了一大笔资源。 只有敬南侯府这样世代受皇家信任的家族,才有底蕴和力气去培养。 也是他们最后的家底子。 若不是上面人的示意,绝不会交到外人手中。 孟子维垂眸看着玉印,有了这一百五十个好手,他不仅可以在局中自保,也能放手去做事了。 别看孟子维如今坐稳了知府的宝座,但真正办事的时候,能用的人却不多。 他不肯、不会相信这些人。 “陛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顾闻昭目光如电,直直的盯着孟子维: “放心下手,削掉他们一层血肉来。” 孟子维吐出一口气,突然起身面容肃穆,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 端午节后不久,家中来信。 收到信的时候,许玥算了一下时间,便对信中之事有了几分猜测。 打开信一看,上面依旧是许地主的字迹,果不其然,信中除了对她的关心和叮嘱之外,还说了一件事: 元娘生了。 许玥继续往下看:“……十分顺利,两个时辰便生了出来,连你准备的参片之类都没有用上,六斤七两的一个大胖女儿……” 呼。 见此,她刚刚跳的极快的心又平静了下来,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半只脚到了阎王殿。 元娘怀孕的时候,虽然已经到了最佳生育年龄,但在这个只有产婆的年代,许玥如何不担心? 往下看,许玥微微一笑,让她取个名字给外甥女,信上还说赵家也十分同意,很想让孩子舅舅取名字。 她想了想: “六斤七两的小胖子,倒是养的很好,还算听话没有让元娘受罪,就叫清欢好了,人间有味是清欢。” “只愿你一生平稳喜乐,没有风波。” 取了笔墨纸砚,许玥写了一封信,交给观书,又拿出了早准备好的一套项圈、手镯、脚镯。 当日就一起发了出去。 没过多久,丹阳县。 还在坐月子的元娘收到了弟弟的信和礼物,连忙吩咐下人: “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不多时,孩子被亲爹抱着来了,边走边笑着哄,元娘见了就嗔怪: “产房污秽,我不是不让你来嘛,再过几天我就出了月子了,又不急于一时。” 赵双城挥手让下人都下去,抱着孩子坐到床边,毫不在意的道: “这有什么污秽不污秽的,来了就来了。” 又连忙转了话题: “我听说杭州的信来了,怎么,玥哥儿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元娘也很好奇,打开信一看便笑了起来,侧头看向襁褓中的女儿,逗她: “好乖乖,你以后就有名字了,要记得是你舅舅给你取的。” “哎,元儿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快说是什么名字?” 闻言,赵双城眼前一亮,连忙催促。 见此,元娘白了他一眼,急什么急,信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随后才道: “清欢。” 顿了顿,又道: “信上玥哥儿还提了一句诗呢,人间有味是清欢,想必这就是名字的由来。” 这句诗十分容易理解,人间真正有滋味的还是清淡的欢愉,知道这句诗,清欢二字的寓意油然而出。 赵双城喟叹: “不愧是解元郎,光这一个名字,就有这么些讲究。” 说完又去逗怀里的孩子,一口一个清欢的叫着,半躺在床上的元娘见了,眼睛都舍不得离开。 探手拿出玥哥儿随信送来的盒子,打开一看,赤金打的项圈,下面吊着满堂富贵的长命锁,还有小小的金手镯、脚镯。 “呀。” 饶是知道弟弟出手大方,元娘还是被惊了一下,这一套下来价值不菲。 声音吸引了赵双城,见了也为小舅子的出手咂舌,目光落回女儿身上又笑了: “既然给了,我们就给她带上吧,从小就是个金贵丫头。” 元娘原想说太招人眼了,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一咬牙,伸手女儿带手镯和脚镯,项圈太重暂时收着。 看着“富贵”十足的女儿,哼了一声: “我的女儿生来就有底气在,才不像某些刻毒的老东西,一辈子苦头吃不尽,嘴上还不积德!” “下辈子怕是要投个猪胎才好。” 赵双城知道妻子指的是谁。 女儿刚生下没多久,母亲赵夫人娘家一个姨母刚好来做客,见是个丫头,就出了主意: 不给女孩儿吃饱穿好,没事多打一打骂一骂,这样天上的娃娃们投胎,女胎就不敢投到他们家了。 下一胎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元娘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赵双城也不高兴,这是他的女儿,又不是捡来的,怎么能为了儿子这样做。 无人父之心,这岂不是禽兽了? “你放心,这位姨母以后再不会来了,娘早吩咐了下人,不许放人进来。” “她还敢来,我就拿大棍子把人打出去。” 元娘怒道。 第143章 下聘,针线,风言 元娘生女大喜,不管是为何,赵许两家对孩子的到来态度都是欢迎的。 赵家连夜染了红鸡蛋、定了喜饼,分送给亲朋,还预定了县中酒楼的大厨,准备办满月宴席,色色齐全周备。 私底下,方氏和许大爷说起这件事: “咱们家大姑娘可真有福气,选的这个人家啊更是好。” ——头胎生女,虽然有先开花后结果之说,可能如此欢喜的,还在少数了。 “这有什么,家里的女孩儿都是好好养着的,哪一个日后都有好日子过。” 听了爱妻的话,许大爷一挥手自豪的道。 这话出口没多久,许大爷便被狠狠的打了脸。 六月十八,孙家下聘。 二房丢了好大一个脸面,原心中忖度着孙家豪富,虽定的只是一个庶出子,至少也有四五千两的聘礼。 谁知,布匹绸缎、糕饼生猪、海味三牲的看着花团锦簇,最后算上聘银,也只有不到一千两! 对比其他地主家女孩儿,玉娘的聘礼肯定是多的不行,从前二房夫妇也没想过庶女能有这么多聘礼。 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原本准备发一笔大财,现在看来少了那么多,心里怎能舒服? 李氏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许二爷的脸色也不好看,没发作只是为了还想着玉娘嫁过去站稳脚跟后贴补娘家。 可商人之家的下人,心眼子多的不得了,岂能看不出来二房的心思。 来下聘礼的一个大管事——没错,孙家人一个没来,拱手一礼,心生一计,慢悠悠的道: “二少爷心慕贵家娇女,日夜难眠,这次我们来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怠慢了小娘子……” 顿了顿,才煞有其事的道: “一片真心可歌可泣,二少爷因相思消瘦了不少,还请许小娘子抬抬手,给些荷包、帕子之类,让我们带回去解一解二少爷的相思病。” 闻言,李氏脸彻底黑了,心里骂了无数句: 放你娘的狗屁! 连面都没见过,就相思不尽了,这是骗鬼呢,要真是这样相思,他是腿瘸了还是断了,连下聘都不来。 正想着随便从哪个丫鬟婆子手里弄些针线敷衍过去,身后就传来一道少女娇羞的声音,又轻又柔: “我做了好些针线,都给你带回去。” 回头一看,玉娘正打扮的俏生生的站着。 不得不说,许家女儿都是美人,玉娘白皙小巧的心形脸,乌黑的头发扎了少女发鬓,鹅黄衣裳衬的人俏丽可爱。 递过去针线的时候,她羞涩的低下头,手指搅动帕子,轻轻的道: “帮我给孙家哥哥带一句话,就说,就说我的心也是一样的……” 得了针线的孙家管事面上还能维持,不住的赞扬玉娘,可心里直笑的打跌。 就二少爷那日日青楼画舫,今日娇奴儿在怀,明日又会了楚楚姑娘,家里还有通房丫鬟不少,个个风情妩媚。 能有一刻想起你都是为了你那个解元堂弟。 这一番动作,李氏想了想也没去管,反正丢的是这个庶女的面子,她又没有女儿要嫁,庶女讨好一些,说不定还能多得夫君欢心。 不出所料。 孙管事回去,把针线给了孙二少爷孙琼。 他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乡下少女的针线没有名师指点,又无太多天赋,能有多好? 还不如飞仙阁小娇儿昨日送的荷包,里面一缕秀发幽香阵阵,让人骨头都酥了。 一念及此,孙琼心中动了欲念,对于这些针线,摆摆手随口吩咐: “拿下去收着吧。” 丫鬟们一听就知道,未来少奶奶没入少爷的心,你推我闹,不知把针线塞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到了风月场上,孙二少爷和狐朋狗友喝多了,就把这件事炫耀似的说了出来: ——看,许解元的堂姐对他有多痴心! 事关许玥,杭州府中人谁不知,那位如明月一般的解元郎。 明月清冷高悬天空。 可同为一家子的人,那位许小娘子却肯痴心的一针一线做了东西给孙琼,虽是未婚夫妻,也有些出格了。 狐朋狗友们互相一个对视,心情都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起哄捧着让孙琼多说一些来。 这样带了一丝隐晦的旖旎的事,且与许玥有联系,所以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杭州府。 ………… “玥哥儿,你……” 冯七欲言又止,想提起那件事,又怕伤了许玥的面子,且孙琼又是他堂姐的未婚夫。 俗话说,疏不间亲。 刚才许玥正在练字,冯七进来以后又一言不发,扭扭捏捏,一脸“我有话讲,你快来问我啊”的样子。 一见他这个样子,许玥心中就明了是关于何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不着急,好似什么都没发现,悠哉悠哉的继续练字。 等欣赏够了,才用热巾子擦了手,抬眼说道: “堂姐是许家二房的人,家里与二房在祖父的主持下,已经分家了许久。” “这门亲事本就是孙家逐利,在我中解元之后,与二房匆忙定下来的,些许流言蜚语,不过过眼云烟。” 冯七松了一口气,义愤填膺: “即便是如此,孙家子也不该如此无礼。” “妻者,妇与夫齐也,怎能在那样的地方,将未过门的妻子作为调笑的东西,既愚蠢又可恨!” 见冯七一脸愤慨的样子,许玥心知他大半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微暖。 想到孙琼,眼底一冷。 这种纨绔子弟倚仗着家里,一心只在寻乐上,醉生梦死,已经烂成一摊烂泥了。 她没说的是,就在昨日。 门房收到一张孙琼送来的帖子,上面大言不惭的自称姐夫,理所当然的邀请许玥去参加一个什么诗会。 抱的什么心思,许玥无需细想都能明白,一个字都不想回,直接原贴给退了回去。 无非想以她名气做踏脚石,来炫耀一番…… 可笑,指望她为了一个并不亲近的堂姐,包容厌恶之人。 那还是做梦去吧。 听冯七说到了担心她有了这样一个堂姐夫,日后定会被牵扯到一些是非之中,就是现在,有一些纨绔子弟都以此调笑。 许玥忽然一笑,声音却带了冷意: “世事无常,谁说定了亲,就一定会结亲了?” 说不定,新郎死了呢! …… 三日之后。 孟宅,湖边的荷花经了一冬的沉寂,终于开了几支。 凉亭内,依旧是对弈的两人,棋局正胶着,许久才下一子。 孟子维此次执白,低垂着头观察棋盘上的局势,良久还是未曾下子,抬眼笑吟吟的开口: “解元郎棋力越发高涨起来了,今日算我输了,不过明日再来,我们便不下棋了……” “时机已至,该办正事了。” 许玥默然不语,只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眼神明亮而锐利。 第144章 下狱,外室,鱼饵 一连十几日,许玥天明便至府衙,直到夜半才回冯宅。 却没有人传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只因为,蛰伏许久,每日只做一些从前的知府也做的事情的孟大人,突然一举掀翻了台子。 派人以“行贿、私置盐矿、拐卖人口,隐匿民户、拦截盐税”等等十几项罪名将盐商孙家全家下了大狱。 每一个罪名,都能让孙家万劫不复。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 有人看到,孟知府派去查抄孙家物品的人,金银财宝视若等闲,只着重抄书信、名贴、年节礼物来往、账本之类。 在某些人看来,此举好似一个信号让人心惊肉跳。 一处园林中,有人大发雷霆: “他孟子维区区一介奴子,这是想干什么!” 咬牙切齿,冷笑: “从前不知多少人想捅破这天,谁办成了,一个个折戟沉沙,命都丢了。” “这是给你脸不要脸呐。” 两方对峙,一时间杭州府暗流涌动。 有见识的人家如冯家,都紧闭门户,约束子弟在家读书,不去理会外界冷眼看着。 夜间,一伙人蒙着面带着火油、木柴等物,在贴了封条的孙府,准备放一把火烧宅…… 与此同时,大狱之中。 自古以来牢狱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见天日,漆黑又潮湿。 老鼠、蟑螂和各种虫子满地乱爬,地面是乌黑的水渍,稻草腐烂发臭。 孙家的人一个个养尊处优惯了,才过了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了,夜里,还有人睡着了被老鼠咬掉了半个耳朵。 惨嚎声震云霄。 忽然,有人提着一个篮子过来,到了近处才点了一支小蜡烛,微光打在人脸上,孙家主激动的道: “你,你怎么来了?” 只见来人一身素衣,青丝绾了一个发鬓,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却掩不住动人的风姿: ——这竟是一个女子。 少妇素白的脸上,泪眼婆娑,轻轻一眨眼睛,一滴泪滑下腮边,隔着木栏痴痴的望着孙家主: “家里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在外头害怕的不行……” “不行,你不要再来了,我是一定活不下来的,文儿和华儿还要你这个娘,幸好你是在外头,不然也要被抓进来。” 孙家主一脸庆幸,抓住女子——也是他的外室的手。 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逼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往日恩爱的外室,难道,她已经背叛了自己,是谁,她投靠了谁? “不,不是的,我是求了一个人。” 女子死命的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楚楚可怜。 说了一个名字出来,孙家主脸色稍微缓和,又听女子道,那个人是让她来传话,只要他“安分”,在外的一儿一女至少能保全下来…… …… 说话的两人并没有发现,漆黑的牢房之内,墙壁上有一处空洞。 孔洞的另一头极大,可以轻而易举的窥见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见这处屋内,整洁干净,书案、床榻之类应有尽有,四处点了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光线充足。 许玥坐在书案后,一叠一叠的账本堆着如小山一般。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女子全身心的演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助兴,叩着桌子慢吟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 何况,孙家主何曾是英雄。 戏演到了女子在孙家主面前痛哭了一场时。 外面,孟子维进来了。 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衣角不起眼处,溅了几滴殷红的血迹,随意撇了一眼空洞,对许玥道: “抓住了一批要烧了孙家的人,都是生面孔,嘴也硬的很,再用刑下去人就要死了,只好罢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招呢,还要麻烦一番。” 许玥知道孟子维说的麻烦是什么,人已经到了手,说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只是要废一点手脚牵扯罢了。 “纵火”的人选都已经选定好了: ——她也参与了。 “这边怎么样了?”孟子维坐在离许玥不远处的椅子上,期待的看着眼前人。 他太惊喜了! 原本以为只是查账的助手,可没想到这位解元郎实在,实在是出人意料…… 抽丝剥茧、可以注意到最不起眼的地方,时常有神来之笔。 比如孙家的密室,藏在湖下,都被许月点了出来。 最让他兴奋的是……心狠手辣,孟子维笑意盈盈,谁能想到,如一尊玉像般高洁神妙的少年玉郎,有那样的一面呢。 当。 是茶盏和桌面碰撞的声音,十分轻微。 许玥侧目示意,只见牢房之中,孙家主已经相信了女子,正在吐露自家私盐矿所在地,还有隐蔽的商路、人脉等。 “还差一点,这个放进来的鱼饵就能物尽其用了。” 孟子维点点头,道: “等她走后,放她进来的一批牢头也可以换了,剃掉一块腐肉也好。” “这女人我看很是不凡,如果派人跟她要小心再小心,不可大意。” 许玥提醒道,此女逻辑清晰、言语动人、面对已经生儿育女的孙家主也能面不改色的哄骗。 即使明知她早是被人安插在孙家主身边的棋子,这般表现也远超常人。 “我明白。”孟子维将这话放在了心上,含笑道: “虽然只是小打小闹,可也要防他们狗急跳墙,许解元,要小心保重啊。” “孟大人也是。” 许玥与他对视一笑。 第145章 商议,察觉,动手 在许玥和孟子维的眼中这只是小打小闹,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这夜之后。 孙家的罪证被一项一项的证实,且都是罪证确凿,让人无可辩驳。 让和孙家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们又气又急,唯恐下一个就是他们,眼看着孟子维的气焰绝不会弄了一个孙家就罢手。 没人能想到,孙家居然这么快就被拉下了马,他们以为至少也要个十天半个月,给他们布置的时间。 这一下,让人措手不及。 “废物,废物!” “早知孙可那厮如此不中用,就该先弄死他。” 某处奢华的宅邸中,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脸怒气,让外人见了定会不敢相信,一贯从容不迫的老人,居然会如此色变。 下面坐了十几个人。 闻言,神情各不相同,有难堪的,有赞同的,还有十分平淡的。 “孟小儿下手实在太快,我们也小看他了,昨日那把火即使放成功了,恐怕也没有半分用处。” “他已经把一切都差不多摸清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断尾求生。” “可惜了。” 老人左下首一人皱着眉,开口道。 他可惜的当然是为切割关系,要损失的一些利益。 其他人则心中一凛。 对于往孙宅放火一事他们都不惊讶,可没有成功,那岂不是被孟子维抓住了把柄? 很快就有人问了。 左下首那人冷静的一挥手,很是淡然: “放心,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刀子,死也不会供出我们一个字的,就算想说出什么来也没办法,他们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言下之意,那些被驱使的人一开始就根本不知晓他的身份。 绝不会有问题的。 上首老人听了,收敛了怒气,微微颔首道: “你办事一向周全,我知道这些人培养不易,这样吧,孙家空出来的份额,分三分之一给你,也算弥补你一些。” 左下首面上十分惊喜,起身不住的道谢,心中却在冷笑: 谁不知道孙家一倒,你就让人去套了孙可的话,孙家最重要的东西都落到了你这老不死的手里。 只拿这残羹剩饭打发我。 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对付来势汹汹的孟知府。 其一,朝中他们的人已经开始弹劾孟子维,不拘什么罪名,只把人打下去就好,便是帝王心腹,陛下也不能公然包庇。 其次,煽动盐工、下人还有与他们有关的百姓,集体上书抗议,甚至游行。 把孟子维的名声搞臭! 最后,老人张开只有几颗牙的嘴,慈祥的笑了起来: “天热了起来,孟大人又是三元及第的才子,保不准夜间赏花,折些荷叶什么的,一不小心失了脚……” 众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有人道: “天干物燥,府衙年久失修着了火也说不定呢。” “不错,不错,这次要小心多派一些人去,那孟小儿手里恐怕有些人手在,失了一次手可不要再出笑话了。” 老人欣慰的抚弄打理极好的白须,手抓着拐杖,忽然,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了一抹精光: “那个孟小儿的帮手是谁,你们可知?” 一半人摇头,另一半轻轻点头,显然是知道的。 “就是那位才惊江南的少年解元。”老人冷哼一声: “年轻人都是这样,总想干一番大事出风头,却不明白,有些风头是不能出的,好好的读书,考上进士当官不好吗?” “都是江南人,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出一份大大的孝敬给他。” “罢了,看在冯公的面子上也不能要了他的命,给个教训就行了。” 众人都知道,老人口中轻描淡写的一个教训,解元郎不是要断了手脚,就是毁了容貌。 这时,老人右边一直没说话的人此时却突然开口: “不过这位玉郎倒真是有才,诗文科考上的才华已是常人不可及,谁知数算之道上也有这般能为,上天也太偏爱此人了一些。” “不过,不能为我等所用者,任他天大的才华也翻不了身。” 这一句话虽然很狂,众人却深以为然。 财可通神。 这些年来,他们凭借着手中的金山银海称得上无往不利,早已养大了心。 …… “孙家的盐矿和商道已经有人试图去接收,可真是迫不及待,这是笃定,我们一定会输不成,看来是要动手了……” 还是那间整洁的牢房,白日更加冷意十足。 许玥觉得夏日呆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个避暑胜地,还有一大好处: ——连冰都不需要,只听外头隐隐传来的惨叫,就够冷了。 书案上的账本之类都不见了,只余一盏清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放在书案上,无意识的摆弄茶盏。 此时,一旁的孟子维静坐着,低垂着眼帘,烛火打在他白皙的脸上只余一片单薄的冷漠。 如同冰冷的瓷器。 连日来每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全靠浓茶提神,他已经没了挂上笑面的力气,展现的是最本质的样子。 “眼见着同类死在面前,便是畜生也会心生恐惧,他们慌了,想要动手不足为奇。” 许玥直接问道: “朝中府尊可有把握?” 这是在问孟大人,陛下那边能不能顶住压力,不然他们在这里殚精竭虑,突然一道旨意背刺,许玥想: 那自己恐怕要怄气到死。 “放心,陛下绝不会让我们失望。” 孟子维直言不讳,表示了自己对于背后天子的绝对信任。 这让许玥有些好奇,当今到底是何等风采的明主? 这些日子的共处,她发现了孟子维刻在骨子里的多疑、刻薄、强势狠辣的真实一面,完全不是表面上温和多笑的那样子。 次日。 杭州府之人突然发现,新来的孟知府居然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头上带着孝布的孝子沿街哭诉,自家当书吏的老父因阻止知府收受贿赂,被其生生打死。 面容娇俏的小家碧玉直接碰死在府衙门口,怀中血书,直指孟知府强抢民女不成,派人害了她一家人。 还有如强买田地、征收家产之类恶事也不少。 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出又一出为的是什么,可百姓们想不了那么多。 杭州一直是富裕的地方,百姓们识字的多了,比起其他地方,就多了一份底气,很敢对抗一下贪官坏官的。 许玥再一次见到孟子维时,他的头发丝上还夹着一片烂菜叶子,十分狼狈,本着战友之情,安慰道: “百姓也是被蒙蔽了。” ——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我知晓。” 孟子维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如果许玥无视他紧握的拳头的话。 她低下头喝茶,掩住唇角的笑意,只能忍忍了,反正离一网打尽的时间也不远了…… 他们猜测除了舆论之外,那些人不会放弃直接杀人的方法。 却不曾想,首先被盯上的居然是许玥。 第146章 深夜,马车夫,谈心 子时三刻。 街道上只有一辆马车在行驶。 许玥靠在车壁上,微阖双目,脑中复盘今日所得的信息,试图找出有用的东西。 本朝初期实行宵禁,后逐渐松弛,先帝时索性便废弃了这项规定,只夜间多设置了巡逻队伍。 这片街道不是烟花风流之地,越晚越繁华,饶是没了宵禁,这边街道上也几乎见不到人。 本该毫无阻碍的马车,突兀的停了下来。 马车夫滚下马车,一下到了不起眼的街边角落,心中默念: “许解元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我一家子的命就不一样了,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偿还!” 角落里他紧缩着身子,双手抱住头,害怕的一动不敢动。 突然,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马车夫心中愧疚却又松了一口气,正要探出头去观察一下,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袭来: 许解元的声音有那么粗吗? 当车突兀停下的那一霎那,许玥便睁开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 一个人翻上马车,动作极快的挑开车帘,准备把人擒住。 来人也没觉得会有多难——一个文弱的书生罢了,便是反抗,三两下的功夫就能压住,自信满满。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闭上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然后是咔嚓的一声…… 解决了这一个,许玥连复杂的情绪都来及升起,因为来对付她的人远不止这一个。 “还真是看得起我。” 话音未落,夜色下,刀光一闪劈开了车帘,这是迎面一击。 许玥在来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握住了刀,轻轻一用力,便夺了过来,一线鲜红的血丝出现在脖颈之上,随后,血液喷洒。 捂住脖子,此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却也只有惨叫一声的力气了。 半刻钟之后。 瑟缩的马车夫眼前,出现一双白底黑帮鞋子,往上一点,素雅的衣裳边角缓缓滴下一滴嫣红的水珠。 砰砰砰。 沉闷用力的磕头声响起,马车夫声音颤抖: “许解元,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对,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 “去赶车。” …… 老人觉浅,冯老爷子昏沉沉睡了一会儿,起身想喝一杯水,刚起身就见下人点了蜡烛过来,道许解元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 许玥进来的时候,一阵夜风随之吹进了屋内。 下人点了几盏灯,光线一下子明亮了不少,冯老爷子只披了一件外衣,坐在桌边椅子上,抬眼望了一眼: 心霎时就揪紧了。 烛火的暖光也遮掩不了许玥冷白的脸色,人老成精,冯老爷子只看那一抹红色,差不多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抬手让人坐下,老爷子伸手探了探茶壶是温热的,便倒了两杯茶。 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许玥。 “人处理干净了吗?” 许玥一怔,将茶杯拿了过来,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点头道: “有人会处理的。” 闻言,冯老爷子心中了然,应该就是那位盟友孟知府了吧,又有一股怒气升起。 无论如何,玥哥儿都才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心思再怎么缜密聪颖,也不该在这个年纪见识到血腥。 何况还是亲自动手! 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许玥主动说起了经过,神态冷静,用词十分简略。 冯老爷子认真的听着,心中越发生怒了。 对付一个书生,居然用了这么多人。 若不是玥哥儿武力了得,恐怕这一夜就是他们生死两隔之时。 这时,他又忽然发现,许玥捧着茶杯的右手上少了什么,眉头皱起又松开——是玥哥儿从不离身的流珠。 掉了,还是自己取了? 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冯老爷子斟酌许久,还是委婉的问了出来。 “不见了吗?” 许玥低下头一看,果然,手腕上绕了几圈的珠串没了踪影。 好似接刀的时候,隐约听见珠子落地四溅的声音,流珠虽以结实的八股丝线串相连起,但也抵不过锋利的刀口。 “应该是不小心掉了吧。” “掉了便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冯老爷子近乎高兴的道,竟然许诺了她一串更好的,让许玥睁大了眼睛。 见此,冯老爷子笑而不语。 掉了才好,若是主动取下,他怕啊,怕是玥哥儿动手伤了人命,自厌自弃。 天初现鱼肚白的时候,许玥才从冯老爷子处告辞。 冯老爷子坐着一直没动过,一壶茶都冷透了,才唤来下人问了一句话。 不多时,下人轻声细语的道: “马车夫还在,但却已经有些疯癫了,十分害怕人接近,一直念叨着赶车,血,什么的。” 说完,下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惊恐之色,实在是马车夫的表情太骇人了,令人毛骨悚然。 “活着就行。” 冯老爷子先是一惊,然后笑着松了一口气。 马车夫虽有罪,却罪不至死,玥哥儿在那种情况下,还未动手,说明其心中清明未失,仍有理智。 …… 无独有偶。 孟子维接连经历了大火、半夜白绫绕脖、菜中出现毒蘑菇等事件。 等到终于能动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冒着黑气的了,许玥已经恢复如常,见状打趣了一句: “大人福运连天。” 孟子维不想说话…… 第147章 童心未泯,尘埃落定 七月初,夏日炎炎。 那一夜之后,许玥被留在了冯府之中许久,直到快至关键时刻,才告别了担心的冯老爷子。 来了老地方。 外头热的像是火烧了一样,树叶恹恹的打不起精神,聒噪的夏蝉在树上一声又一声的叫唤。 便是马车里放了不少冰块,一路走过来空气也闷热的难受。 许玥一进大狱之中,只觉寒意绕着脚踝打转,越往内走,光线越发暗沉起来,让人心生恐惧。 过了一段路后,直接到了难以视物的程度。 日夜难分,伸手不见五指,这也是对犯人的一种折磨和刑罚。 孟子维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抬手示意许玥坐下,空出手来仰头灌了一口水,难掩疲惫的道: “孙家盐矿这口香饵,已经算物尽其用了,钓来了不少该死鬼,还有各处的商道,货仓……总之,这一网下去,捞到的大鱼已经够了。” 他直言不讳: “要停手了,再多,恐怕这一次我们要顶不住了。” 本来这一次陛下派他来,也没想过深挖什么,只是要杀一杀江南这些人的威风罢了。 如今预期的目标已经大大的达成,孟子维动手之时虽凶戾,心中也有一杆秤,绝不会自讨苦吃。 听到“我们”这两个字,许玥便忽的一笑,原来不知不觉间,孟大人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看待了。 “依大人所言。” 她应了下来,将以粗线装订的简陋册子递了过去,指尖轻点,声音淡淡: “来往账本、信纸,还有能查出来的证据都在这里了,分门别类找就是。” 简单的一句话,孟子维却认真的接过来,打开来翻阅了几页,仔细查看。 良久,满意的合上册子。 望向垂下双眸品茶的许玥,在暗狱之中恍若明珠生辉。 欣赏了一会儿才道: “这次若无许解元之助,不知我还要走多少弯路,废多少功夫。” “此次事功成之后,我定会为你请功。” 不说如从烟海一般的账目和信息中找出有用的,还是抽丝剥茧,料敌先机的能力都足以让大了她一轮的孟子维将其认真对待。 就说那些仵作查验之后,告知他,都是一击毙命。 最多不超过两招…… 孟子维突然了悟,原来自己年少时看的那些话本之中,以一敌百的猛将居然是真有可能存在。 却不是“腰围十尺,骨健筋强”,而是完全相反的少年谪仙人。 说真的,心里有一点古怪和激动的感觉。 听闻要为自己请功,许玥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 在孟子维探问的眼神中,轻声道: “如大人所言,我方年少,虽立下些许功劳却还未踏入朝堂,纵使陛下体恤也至多赏一个虚衔,或是金银田地。” 书案后的少年,拣了一个不知何时端上来的橘子,没有掩饰什么,直言道: “此非我所愿也” ——利益不能最大化。 虚衔看着十分好,但对她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白白吸引了外人的目光。 至于金银田地,也没有那么重要。 对解元郎的这一面,孟子维半点不惊讶,反而放松了下来,点头,试探道: “既如此,不如恩及家人。” 我记得许解元家中祖父在农桑之上颇有能为,名下土地山林年年丰产。” “本朝以农为本,不如将一二增产方法上报朝廷,朝中自然会有褒奖。” “只是要委屈许解元,不能公示功劳了。” 绕一个弯子,该知道的人,如陛下众臣皆知许家的恩荣从何而来。 可明面上许家是以农桑之功得利。 许玥心知,这对她不仅好处极多,且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这方面点到即止即可。 孟子维话风一转,白皙的脸上笑意渐深,十分可亲: “哎,落网的鱼还没有捕上岸,论功行赏的时候底气都不足,这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何时收网,只在大人一念之间,鱼儿又跑不了。” 许玥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半数注意力在手中的大红橘子上,圆鼓鼓的橘子从上面掏一个小洞,细致的取出一瓣一瓣的橘肉。 橘皮略带刺激的清香散发在空气中,孟大人一眼神瞥了过来,好奇的问许玥这是在干什么。 许玥手指一顿,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小桔灯已经初具雏形,除了顶上的小洞,半点橘皮都没有伤到,就差棉线和短蜡烛、小棍了。 好吧,一定是自己这些日子太累了,休息的不太好,所以脑子不清楚,手也不听使唤了。 于是。 孟知府就听解元郎平淡的解释这是一个用橘子做的小灯。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这么多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摇摇头,表现的如何天纵奇才却忘了她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童心未泯也是有的。 最后,小桔灯还是做成了。 孟大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棉线,轻巧的穿过两边,中心滴一点蜡油,放入短短的蜡烛头固定住,用小棍挑起来。 蜡烛头的光芒透过橘子皮,带着橘红色,轻盈又可爱。 “我出了大力,这灯就归我了吧。”孟大人笑吟吟的道。 许玥可有可无的点头。 …… 濒死之时,连野兽都会不甘的拼尽一切反抗,何况人乎? 以大盐商周氏为首,一干私开盐矿,掳掠良人为奴的人,带着家奴冲击府衙,试图将逼迫他们的孟子维弄死。 这样,还有一线生机可说。 可惜一切都没有出乎孟、许二人的所料,从容借来的驻扎将士,直接将所有人都擒了下来。 尘埃落定,他们什么也没能改变,只是多加了一项大罪而已。 不到三日,大权在握的孟知府雷厉风行的定下了所有罪人的刑罚。 一连串的绞、腰斩、枭首、弃市,家中亲眷也无人逃脱,多一同赴死,至少也是一个流放三千里。 且孟子维特意强调了,遇赦不赦! 杭州府为之一静,从前有关于这位孟知府乱七八糟的恶事消失在了众人口中,心有戚戚焉。 听了他们的下场,许玥没有太大意外,这个时代,是赤裸裸的“官本”位制。 什么富可敌国,威风八面? 上面人一旦下定决心,能无视千丝万缕的干系,那也不过是待宰的猪羊。 空出手来后,孟子维细心写了一封密折,八百里加急发往了京城。 许玥也收到了丹阳县来的一封带泪的书信。 第148章 天子,佳才,来信 京城,勤政殿。 当今陛下登基以来,一日之中有六个时辰以上呆在此处。 兽兽香炉上方,烟气袅袅升起,三步一个的巨大冰鉴,冰块如砖石般随意放置。 侍候的大太监看似安静站着,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突然,见到外面徒弟使了个眼色,退出去一问,心中有了数。 收了密折,轻声禀告了陛下。 果然。 正批阅奏折的皇帝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声音随意放松: “是子维的折子啊,也是,他是个能干的,估摸一下时间,那边也该告一段落了。” “这是请功来了?” 与先帝不同,当今虽威望远远超出,但其在军伍中打转了多年,性情不失豪爽,对于人与事物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 太监递上了红边黄底的密折。 皇帝接过,一目十行,很快抚掌大笑起来: “死了一批吸血虫,国库又能丰盈许多了,哎,这么多的钱,我的别宫是不是能……” “咳咳咳。” 一旁的大太监明显的假咳了几下,轻声提醒: “工部韩尚书又去找户部的麻烦了,造船的钱还欠了一大笔,给开港之城调拨的工匠和物资也还是先欠着钱的。” “韩尚书带着几个员外郎在户部静坐,说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走。” 主要户部穷到老鼠都要嫌弃了,没钱也变不出来呀。 ——所以,您要不要可怜一下韩尚书? 被扰了兴致的皇帝不怒反笑,还追问了几句韩尚书是怎么赖在户部的。 并兴致勃勃的决定,下一次见了韩尚书定要问一问他,居然敢顶着他见了都头疼的户部李尚书的冷脸耍泼? 又可惜的想自己的别宫又修不成了。 不过还是朝事更重要。 “今日的御膳,送一份红烧鹿蹄筋给韩尚书,告诉他,很快就有钱还债了,不要和李尚书硬顶。” 皇帝大手一挥,笑道。 这一句话大太监听了都心酸,堂堂富有四海的天子,居然穷到了如此地步。 说出去谁相信呢。 没办法,若是只当个安乐天子,自然是别宫想修就修,金银花也花不完。 可是当今天子气魄雄伟,势要建功立业,那银子就像河水一样流了出去,怎么能不穷呢。 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咦。” 天子发出一道惊讶的声音,往后看,眼神越发明亮了起来,神态飞扬: “哈哈哈哈哈,朕又得一佳才也。” 密折上的列举的一个个功劳,令皇帝目不转睛,心情越发激动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佳才”只有十三岁,最少还能干五十年! 至于密折上最后的边角之处所言,许玥的师门身份,皇帝斜着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嘀咕: “遮遮掩掩的,还怕我迁怒不成,朕是那样的君主吗?” 完全无视了自己曾经干的好事。 对此,皇帝还觉得自己宽宏大量的不得了呢,自己膝下本就这几个儿子,还没几个能干的。 好好的三儿子,人虽骄傲了一些,却是又孝顺又极聪慧能干,偏偏为了一个男子耽误了自己,宁死也不肯娶妻生子。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天子。 他不杀了冯意已经是足够理智了。 “小兔崽子,你要死要活的,却没想过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不成?” 回忆起前事,皇帝在心中肆意的嘲笑自己的儿子。 那位冯家子也不是个凡人,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上次递交上来的文书之中,开港三城之一的富昌县令就是他。 天子冷眼看着,能从泥泞中再次凭本事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样的人,他自然不会出手再去做什么。 此后,一视同仁。 …… 许玥收到的是玉娘的信,还未打开信时,她心中对信中要说什么,就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打开信,那一笔字先让她皱起了眉,乍看还行,仔细看却是绵柔无力,字形散漫,无筋无骨。 这字迹竟不像是上了快十年学的人,初学者的字迹都比她要好。 再看内容,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一封信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婚事,另一个就是孙家。 语无伦次。 上一半哀婉的感叹自己命苦,问许玥孙家有没有可能被放出来。 且用了一页纸来证明,她觉得孙家是被人诬陷的。 虽然许玥也不明白一点,一天都没相处过,她是凭什么断定孙家是被“奸人”诬陷下大狱的? 而且,若没有天大的意外。 过了秋日,孙家一家子就要一起去地下找阎罗王了。 许玥还以为玉娘虽然恋爱脑痴情了一点,可也无伤大雅。 谁知信中的下一半,画风又是一转。 竟然说起了孙家下狱会不会牵涉到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因为家里已经收了孙家的聘礼,聘礼会不会被收回去? 此外,还有许多担心和忧虑,几乎要从纸面上扑出来了。 末尾:“……若有干系,望玥哥儿你代为转圜。” 许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浪费时间看这一封信,实在是太亏了。 “来,悬铃打个滚。” 橘色的小狸奴已经快半岁了,毛茸茸可爱至极,一听见主人的声音,懒懒的喵了一声,动也不动。 直到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捞了起来。 ………… 八月中秋。 这一年,许玥终于想起了冰皮月饼的做法,指使小厨房试了几遍,顺利做了出来。 端了几个,刚至冯老爷子处就听到一个消息: ——因丹阳县许贵生,因为献上的农作之法颇为有效,朝中赏下了千亩良田,金百两,玉如意一对…… 除此之外,赏正五品员外郎虚衔。 没错,许地主的名字就叫许贵生,很朴素且符合地主气质的一个名字。 从此以后,许家便可称一句“官宦之家”了! 第149章 冰皮月饼,圣旨。 家中出了一位官,在这个时代是可以在族谱之中,单开一页的大好事。 从此之后,许氏一族立下了根基。 冯老爷子含笑拿了一块冰皮月饼,与寻常金黄色的饼皮不同,呈现如冰雪一般的白色,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内陷。 放入口中,软滑细腻。 “老夫这里是先得了消息,至于正式的圣旨应该还要七八日,才会到丹阳。” 冯老爷子揶揄道: “今日起,玥哥儿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许公子了,高不高兴?” 严格来说,确是如此。 “公子”这一称谓来源于先秦之时,指诸侯王公之子,而王公之孙,则谓之公孙。 如今这一称呼逐渐用来指代年轻的郎君。 但要是较真,至少也得是一个官宦之家的子弟,才够格得一句公子的称呼。 对于朝廷,封赏在此事上,她和孟子维早已有了一定的默契,所以许玥没有太大的喜悦。 只是微有一些惊讶,竟然如此大方,给了一个正五品的员外郎虚衔。 她以为至多一个六品呢。 “祖父封官,光宗耀祖,我自然高兴。” 许玥轻轻颔首回道,眼神中带了一点笑意,决定她先不写信回去提醒,让爷爷得个惊喜也好。 ——丰产之法是真的,未曾经过许地主本人,由许玥写了一本小册子,交给孟知府上呈朝中。 但一般呈上去,也至少需要一二年的试种才有效果。 如今才一月不到的时间,朝廷反应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封赏下来? 个中微妙,明眼人一看即知。 冯老爷子抚掌哈哈一笑,望着风轻云淡的许玥,心中一股豪情与成就感顿时涌上心头,目光欣赏的道: “丹阳许氏一族,千年的灵气都落到了你身上了。” 若不是怕话太满则溢,许氏之前的丹阳,冯老爷子都不想加上,毕竟,出名的许姓名人也不太多。 一老一少,对坐吃完了一盘子的冰皮月饼,虽然每个月饼都不大,一个只有两三口的样子。 可对于讲究养生的冯老爷子来说,已经很不少了。 人还很挑剔。 豆沙、芝麻、五仁这种传统的口味是一个没动,只吃了许玥新制的莲蓉、咸蛋黄等几个口味的月饼。 加上今天是中秋节,月饼虽是高糖高油,却是应节的东西,许玥也没有阻止冯老爷子多吃。 当然,这些都是她让厨房的人做出来的,自己没有动手…… 吃完净了手,冯老爷子含笑道: “你吃个月饼也能想出这么多花样,果然心思灵巧的人,在何处都不落俗套。” 又摇头道: “家里和外头的月饼,年年都是一个样子,只在外皮图案上下功夫,味道还是一般,都吃絮了,没什么意思,” 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许玥稍微有些惭愧了,忙解释这只是她从旁人处学来的,这方面的便宜,也不好意思去占。 她又不是貔貅。 这些新式的月饼,许玥分别送了独在府衙的孟知府、冯家各房、几个文会结识的友人。 无一处不受好评。 当孟子维问起,这月饼的冰皮是不是与“透花糍”的皮一般以糯米捣打所制,许玥想了想,两者还真有些相似。 赞同了他的想法之后,将冰皮、咸蛋黄、莲蓉的法子给了他。 其他人听闻后,有来求的。 许玥一并毫不吝啬的散了出去。 这边,冯大夫人望着手中的寻常人珍之重之的方子,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凡世代积累的高门大族,必有珍藏的食方,用以待客,让主人家引以为豪。 在她这位主母看来,这一份月饼方子足够稀罕,已经能让冯家这样的世家高门,代代流传下去了。 便是放到外面,只要握住了方子不外泄,大富大贵说不上,一家子衣食无忧,小富即安不在话下。 “这位许解元,真不像是出自那样的人家,说是王公子弟也让人相信。” 冯大夫人收好方子,私下对心腹道。 不纠结于小利。 这样的性子少有天生就有的,大多只能在予求予取,呼奴使婢的环境下才能够养成。 与此同时,许家。 这个中秋节,因为时间上来不及,许玥没有回丹阳去。 大房总共几个子女,元娘嫁了,心娘入了宫,许玥又未归,过节时大猫小猫三两只,别提有多凄凉了。 许大爷平日心大的人,喝了两口小酒心里也寂寞了,有点小情绪的嘀咕: “别人家都是添丁进口,只我们家不同些,一个个往外走。” “没个热闹时候。” 许地主忙着想乖孙,对于大儿子的牢骚话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也懒得开口。 他不在意,方氏心都揪了一下。 这些年以来,她与许大爷夫妻和睦,你侬我侬,旁人见了没有不夸一句恩爱的,可大多会有后半句: 可惜没个孩子。 凡是听了这半截话,方氏心情总是由好变坏,很想翻个白眼。 她的母亲是江南名妓,早年因一些事坏了身子,能生下方氏这一个女儿已经是缴天之幸。 许是受了生母的影响,方氏早早被诊断为不能生育子嗣,让以为她奇货可居的家中人十分失望。 让许家添丁进口,她是不可能了,其他女人也别想。 方氏有那么一点心虚,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从不苛责自己。 于是端了一杯酒给丈夫,美人捧杯,眉眼含笑道: “中秋佳节,良辰美景,来,多喝一杯。” “哎,好好。” 许大爷被迷的心一荡,喝了一杯又一杯,没多久就醉了过去,方氏这才罢手,向许地主告了罪,施施然带着人回去了。 许地主望着天上明月,心情忧愁: 哎,玥哥儿咋还不回来…… 没过几天,他就没时间愁了。 ………… 丹阳县最大的新闻,那个大地主许贵生发达了,朝廷封了他正五品的员外! 只说那一日,许地主昏头昏脑,摆了香案跪下听上头那人说了一长串深奥难懂的句子,啥也没明白。 等人走了,白底黄边的圣旨到了自个儿手上,大儿子大呼: “爹,你是官老爷了!” 对啊,我怎么成了官,许地主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消息一日之间,轰动了丹阳,其他人心底的疑问更是直接要突破天际了。 一般人还好,毕竟谁都知道,许地主,不,许员外老爷种地确实有一手,不然,家业能蒸蒸日上吗? 在某些人眼里可不一般。 丹阳县新的县令,就是其中一个,丹阳风水好,前两任都是往上升了的,所以新县令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上任。 来了没多久,就陪同上使往许家去,轰的砸下来一个正五品的员外郎。 虽然只是虚衔比不得实职,但可比他的正七品足足大了两品四级。 新县令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拉着许地主叙了年齿。 没过几日就和许地主亲热无比,好的好似前世就是兄弟。 县中人无不欣羡,心知: 许家彻底不一样了。 第150章 改换门庭,泛舟 由民变官,头一件要事就是“改换门庭”,别看许地主嘴上天天念叨着这个词,对它的实际意思却不太明白。 还是新认的“贤弟”给他科普了一下。 ——这个改换门庭,不仅指以后家中门户在外人眼中不一样了,实际上也是有所改变的。 朝中律法规定,五品以上官员宅邸,可称“宅”,门口可以列一对石狮子。 除此之外,各处的摆设、房间布置,也与百姓之家不同。 所以,这些都是要一一换了的。 九月初五,离重阳节还有几日。 许玥下了船往家中走,离家中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一阵喧闹之声。 走近一看: 十几个身穿皂衣,头绑红布带的精壮男子,手拿大木棍,在许家四处打砸。 不少多人围着房子看热闹,而排在前头一脸笑呵呵的人不正是许地主吗?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颇有官威的人。 许玥望了一眼,心中了然。 走了过去,许地主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家玥哥儿,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让人过来。 脸上笑出了褶子,嘴上道: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也没个好地方给你歇息,若是住不习惯……” 新县令姓高,高大人初见许玥,只有一个念头: 书中所谓珠玉在侧,觉我行秽,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高大人作为一县父母官,站在许玥身边,竟然一时不敢上前打招呼。 最终还是许地主关心完乖孙,抽出精力给两人做了介绍。 片刻之后,许家已经“破烂”的差不多了,就见一批工匠,当场拿着工具上前去忙开了。 然后,八个力夫吆喝着,抬着一对雕刻精美的石狮子放在了门前。 激起一阵尘土。 石狮子用红布蒙着眼睛,粗粗的打了个结,原本还不解其意——然后许地主拉着许玥上前,笑呵呵的抽开了红布。 见此,许玥心中感叹。 在某些仪式上,果然是古今都可怕的相似啊! …… 只有祖孙两人的时候,许地主问了许玥这个员外郎的来历。 过了这么久了,在面上旁人问起,他一脸肯定加自傲。 没错,对,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种地小天才。 直接给自己种出了个五品官! 其实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心里门清,准是玥哥儿的关系。 对此,许玥没有详细的说,只是简略的说了自己立了一些功劳,知府大人欣赏他,所以请了功。 “我就知道,除了我家玥哥儿,谁会有这般本事能给家里挣来一个官帽子。” 听明白了以后,许地主骄傲的发言。 “改换门庭”的工匠都是熟手,加上破坏的其实是表面。 所以没过多久,黑油油刻着许宅二字的牌匾就挂了上去,原本乡下地主的宅子,也变得阔气尊贵了许多。 来往乡人再不敢如往常一样,随意进出许宅,看着门口两个威猛的大石狮子,眼中是深深的敬畏和羡慕。 许玥在家中一共呆了大半个月,先是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又过了一个团圆的重阳节,插了茱萸,爬山登了高,饮菊花酒,吃花糕赏花,好不自在。 日子大体上是愉快的,只有一两个不愉快的人和事。 例如理直气壮上门的玉娘,还有积极向她推荐娘家侄女的二婶李氏,一次两次之后,许玥便是见也不见了,只道: “人贵在自知。” ………… 细漓雨打芭蕉叶,正是柿丁繁熟时。 入了秋,连续下了几场颇大的雨,一日比一日凉了下来。 这日天气极好。 天上一层薄云,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恰到好处的带了一些热意。 府衙后的荷花应该是个花期较长的品种,这时节了,还有不少立出水面的花杆开的正盛。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解元郎的这一句诗可称传世之作,可惜,这样的美景,我明年却看不到了。” 一道带笑的声音传出。 下一秒,小舟从荷花深处出来,压倒了不少荷叶。 船上二人,一人带着大大的草帽坐在船头,遮了半张脸,只漏出白皙的下巴。 右手随意落在水中,沁湿了一大片袖子,主人却毫不在意。 旁边随意散落着几个绿色饱满的莲蓬,还有一支开的正盛的重瓣荷花,从花瓣尖的深红一直往内渐变,直至接近白色。 “大人可是说笑了,明年,京城的荷花岂不比杭州的荷花更加漂亮?” 许玥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剥开一个莲蓬,取出莲子。 轻轻一用力,莲子便褪了皮,漏出白嫩的莲子肉,不去莲心,直接吃了下去,清甜中有一丝微苦。 “这倒也是。” 孟子维微微一笑,语气却有些怔然。 办完了事儿,他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若不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一些,那一批人伏法之后,他便要回京了的。 还未过十月,就来了调令让他回京: ——当然是高升。 许玥已经拨了完了一只莲蓬的莲子,大约有十几粒,个个饱满让她很是满意,忽然听到: “许解元何时入京赴考,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大概……还有五年吧。”许玥随口答了,被阳光晒的有些困意,于是也说了一句: “大人回京之后,可不要忘了江南的风景。” “自然不会。” 第151章 送别,京城 杭州城,十里外。 一处小亭,孟子维下了马车,一阵风吹过,宽大的袖子被吹起,他回头对来送行的杭州府官吏、乡老们含笑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便送到这里吧。” 他的记忆力很好,发现来时接风的一批人大多都还在,只是少了十几个面孔……孟子维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众人自然也要说一些场面话,比如舍不得孟大人之类。 又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来,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小匣子,老泪纵横: “……这是杭州的乡土,便给了大人,希望大人远在千里,还能顾念杭州府的风土人情……” 在人群不远处的许玥会心一笑,这是此时官员离任的一种必备“仪式”,用来表示这个官当的十分不错。 在任上深受百姓爱戴,大家都舍不得他走,是个好官啊! 除了送泥巴之外,还有其他相似的,例如万民伞、立德政碑、更重口味一点的,据许玥所知,便是“遗爱靴”。 顾名思义,当一些特别受百姓喜爱的官员要走了。 有头有脸的乡老会代表百姓,苦苦恳求离任的官员脱下自己的靴子,将靴子装在匣子里留当地供奉。 久而久之,这都演变成了一个双方心知肚明得仪式。 她发现孟大人的演技其实十分不错,接过装土的匣子时,眼珠子都红了,似乎为杭州府的百姓而感动无比: ——尽管才上任不到一年,大部分平民百姓可能连知府换了一个都不知道。 不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 戏完了,人逐渐散去。 孟子维抬眼就发现不远处的许玥,简单的站着,黑发以发带束扎,姿态高远如一只独立的白鹤。 “今将远行,玉郎何以送我?” 见了他,青年官员眼中俱是笑意,言辞中不免带上来了些调侃。 下一秒,他就见许玥走了几步,探手从路边的杨柳树上折下一枝长长的柳条,递了过来,开玩笑似的: “玥身无长物,只有这天生地养的一枝柳条可以送大人了。” 见人接过了柳条,她又从自己车上拿下来一个黑漆铜锁匣子。 乍看去竟然和装泥土的那个差不多。 因为这个巧合,许玥多解释了几句: “这里面装的是极南边的果干,甜美生津,便送予大人,惟愿大人日后之路也如此果干,只有甘甜。” “哈哈哈哈哈哈哈,承你吉言。” 孟子维大笑了几声,珍惜的接过匣子来,眉目一松,正欲说些什么,话到了舌尖了又咽了回去。 只点头,神态认真的道了一声: “你我京城再见,珍重。” 天子脚下,才是如他和许玥这般人物该去搅弄风云的地方。 浅水是养不了蛟龙的。 “珍重。” 许玥看着人上了马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不是她第一个接触到的高官,但却是除冯老爷子之外,联系最深的一个。 人脉加一·jpg。 玩笑念头一闪而逝,她想了想,从车上取出紫竹箫,置于唇齿之间。 风卷残叶,悠扬低沉的箫声如夏日凉夜洒下的月光,徘徊于天地之间。 马车中。 孟子维听见了箫声,白皙的手轻拍膝盖,并没有掀开车帘。 …… “人送走了?” 回去之后,冯老爷子悠然问了一句,看着许玥点头,心中十分欣慰。 官场之上,“朋友”是很重要的! 这不是纯粹是功利之心,还有一点,官场沉浮,极为考验一个人的心态,有志同道合之人一路同行,可以免去许多烦劳。 在他的眼中,孟子维这个朋友,可以一交。 虽然很多时候,孤臣代表天子手中的一把刀,用时所向披靡。 刀磨钝了,就会被毫不犹豫的放弃。 但以冯老爷子之经验老辣,不难看出孟子维在帝王眼中,不是可随时丢弃的工具,而是真正放在心中的臣子。 何况—— “如今朝中风雨欲来,倘若你入了朝,未免卷入其中,还是有天子青睐比较好。” 许玥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未尽之意,几年后,如今只是初现苗头的皇子之争,到时必将越发剧烈。 巨浪之下,她这条小鱼,不论加入任何一方都十分容易得一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所以,冯老爷子这是建议她走孟子维那一条路: 只忠于天子,独善其身。 许玥应了下来,刚好,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说完了正事,冯老爷子便朝许玥招招手,问起了一味香方之中的香料增减,两人互不相让。 最后才定下最佳的配比。 这边,“孤臣”孟大人风尘仆仆的入了京。 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人入了宫中,才收回目光。 孟子维与皇室有那样一层关系,在天子眼中,几乎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看的。 述职之后,皇帝也没有让人退下。 招招手让人坐的近一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皇帝眉飞色舞的叫他的小名: “平安啊,自古江南出佳人,最是风流之地,这次你去了那里,有没有觅的一个红颜知己……” 见天子又开始不着调了,孟子维并不惊讶,低首垂眼,眉目平淡的回道: “劳陛下费心,微臣为朝廷办事,怎可沉迷于私情小意。” 这一句话十分正义凛然。 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了,又提起了他的奶娘,孟子维的外祖母入宫来,要给其找一个续弦的事。 “臣已有一子可承继香火,何必耽误人家好姑娘。” 孟子维皱眉,拒绝之意表露无疑。 他入朝至今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 何况他若是续弦,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反而麻烦。 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含笑道: “臣在江南没有见到佳人,倒是见了一名少年才子,只不过比犬子大了不到三岁,为人处世、才华机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还是当爹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出来啊,多伤人的心!” 话一入耳,皇帝便知晓他说的是许玥了,本来下意识要护犊子。 想了想,好像确实比不太上,于是又匆匆改了口。 “忠言逆耳利于行,臣身为人父,自然不能见子不足仍视若不见,行掩耳盗铃之举……” 孟大人义正言辞。 皇帝在上面听着,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怎么感觉好像、可能、也许自己被指指点点了? 不确定,再听一听。 ……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乡试。 许家族学花了大力气和本钱,终于出了一些好苗子,上一次院试,族学有三名子弟中了秀才。 第152章 乡试,争婚 不出许玥所料,那位她看好的许锐正在其中,还是名次靠前的那一种。 这次秋闱,三人之中也只有他一人通过了岁考,可以参加乡试。 同出一族,人来了杭州。 作为科场前辈,许玥自然是要照顾一二的。 许锐拘谨的跟着前方引路的下人,努力目不斜视,可周遭的一切还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他的视线。 布置精巧的园子,堪称一步一景。 等他终于见到了自己那位风华绝代解元族弟的时候,脸上紧绷,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 两人行了平礼之后,他才坐下。 抬头望向许玥,即便年节时才见过,此时心也怔了一怔。 少年人正处于发育期,几乎是一会儿一个样子,许玥也不例外。 已经十五岁的许玥,肤色如冬日最冷之时积累的冰雪般。 偏偏发色又极黑。 五官每一处都好似最杰出的画家费尽心血之作,浓墨重彩。 加上举止之间,疏离却有礼的仪态,真是一眼让人心神为之所夺。 难怪,近几年来,许氏明月的名声越发出众,连在丹阳的族中女子行情都好了不少。 实在是谪仙人物。 许锐心中暗想。 与此同时,许玥也在观察族学多年来唯一走到秋闱的族人,发现他眉目端正,虽然有些紧张,也不难看出是个有主见的人。 心下有些满意。 于是,温声开口道: “乡试之期不远,我在贡院不远处有一座小宅,虽不大,却胜在清净,周围也都是读书人家,族兄只管安心住下。” 闻听此言,许锐自然是要推辞几句。 且他也真没想过这一出,原本以为只是来听一听解元对乡试的提点。 ——他把族学奖励的银子都带上了,准备若是小院没了住不了,至少定一个上房住的。 “……就这般定下了,族兄便不要和我争了。” 许玥一锤定音。 又让他把近日做的文章拿来看一看,语句委婉的评点了一番,发现许锐听的很是认真,并没有不耐烦和走神,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言罢,许玥举起手中茶杯: “今日仓促,以茶代酒,提前贺族兄秋闱得中。” 许锐心中豪情顿起, 不知说什么,只是点头不止。 …… 看来,其实她大可以往神棍方向试一试的。 许玥在得知许锐中了榜,虽然只是倒数几名,堪堪挂在了榜上,心中还是惊讶不已。 所有人,包括许锐自己。 都把这一次乡试当做试手,给下一次或者下下次积累经验,这并不是看不起人。 只是杭州府的桂榜一贯是龙争虎斗,能上榜的无一不是强人。 谁知,许锐就中了? 旁人都如此惊讶,当事人许锐得知自己中了之后,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嘴里不住的念叨: “我中了,我居然中了,举人老爷,举人……” 幸好只是傻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不然许玥没了办法,只好给他试一试胡屠夫的手段了。 之后,冯老爷子拨空看了他的文章,笑了一下,一针见血的说出了原因: “今岁主考官年纪大了,文风稳健,喜欢扎实下功夫的文章,许是如此,你的这位族兄才入了他的眼。” 言下之意就是,才华不太够,奈何主考官好这一口。 这也是人所言,时也,命也。 家中终于又出了一个举人。 丹阳县的人这些年,看着许氏一族一步步往上走,如今又添了一座举人牌坊,都快习惯了。 只是,许氏祖坟风水好这一小道消息再次出现在人们的交头接耳中。 且许多人深信不疑。 有一点足以证明,临近许氏祖坟的山林田地,已经被瓜分完了,都想蹭一蹭这泼天一般的时运。 许锐回去不久,高县令便下手极快的将人定下,给了自家小女儿做夫婿,并陪了一笔不少的嫁妆。 显然十分看好他……和许家的气运。 世人一看,当兄长的已经定下了好亲事,很快就能成婚,自然的将目光投向了许玥。 可无需多做打听,许员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懈怠传播自己“势利”的形象起到了极大作用。 大家都有自知之明。 一寻思,就算强求好像也得不偿失,大多也就放弃了。 可在某些人眼中却不一样了,总有人因权势、情分等以为自己格外不同些。 最重要的是,这样想的人不止一个,碰到一起,很快便闹出了动静。 …… 杭州府有脸面的人家,近日被一则消息刷屏了: 秋日一次众多人参加的诗会上。 几名贵女因为解元郎争吵了起来,言辞之间互不相让,差一点就要动手了。 具体的人名不知。 但闻者,凡是见过那位明月郎的人,在私底下互相说起,竟然都觉得若是他也不足为奇了。 许玥知道的时间也不晚,而且比起旁观者,知道的更加清楚,至少她知道参与的贵女有三个。 一者,王巡抚次子的幼女,然后是号称南程北马的程家一位少女,最后一个也是让许玥最为尴尬的: ——冯家贵女。 所有人都知道,冯家与解元郎解不开的关系,这位冯家女也是因此底气大增,据说,正是她以一敌二,大获全胜。 冯七闻讯赶过来,急道: “玉郎,老爷子不会真想着让你和那个小辣椒定亲吧,哎呦,不是我当兄长的胳膊肘往外拐……” 他头皮一麻。 “当然不会,这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许玥不紧不慢的说道,眉梢微扬,冯老爷子听闻后找了她去。 开诚布公,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不会嫁冯家女儿。 不过她也知道,冯七为何这般神色,只因这位冯家贵女恰是父母的独女。 而其父身份不凡,虽有妻妾,奈何只生了这一个女儿。 可以说,自小要星星不给月亮,且早早放了话出去,是要让女儿守灶的: ——反正冯家人一般长寿,他等得起培养孙子,再不济,家中人也不会看着女儿受外人的委屈。 “太好了。” 冯七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一旦成了赘婿,问题可就大了。 “你来了也好。”许玥站起了身,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袍,冯七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冯公让我见一见声色犬马,碧华楼打茶围,走吧。” 第153章 花楼, 打茶围 灯火通明不夜天,新声巧笑乱拨弦,繁华的杭州府,白日人流不息,可到了晚间,才能见到其最最销魂之处。 冯七直到上了马车,还如坠梦里,不可置信的问许玥: “真的是老爷子让我带你去……碧华楼的吗?可千万别骗我,不然我真信了带你去那地界,老爷子不知要生多大的气呢。” “当真。” 轻轻点头,安了他的心之后,许玥把玩手中牙雕扇叶上精致的图案,长睫如翩飞的蝶翅,含着一丝笑: “我何曾哄骗过人?” 见冯七听了这一句话后,神情放松了下来,她回忆起了事情经过。 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冯老爷子被这一出女子间的小闹剧提醒了。 他看着长大的江南玉郎,虽然声名斐然,却始终没有男女之念,这也罢了,可依其丰富的经验: ——往往越是未曾经历过浮华红尘者,越容易在这上面栽跟头。 不知多少寒门子弟,一朝中第,入了官场,就被有心人带来的声色犬马迷了眼,甚至酿下大错。 十五岁了,嗯,可以出去看一看了。 至于冯七这个“领路人”……许玥以扇遮住半张脸,俱是笑意,当然是她随手抓来的了。 …… 杭州府是风流富贵之地,文人才子、高官富贾如过江之鲫,自然少不了红粉佳人的陪伴。 这样的地方也分三六九等。 至于碧华楼,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放下心来的冯七兴致十足的为许玥介绍了起其中的规矩,其中生客、熟客,如何打赏不丢面子…… 直到马车停下,冯七还意犹未尽,拍着胸脯道: “……放心,我在这里还有几分面子,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 如碧华楼这样的地方,门前的龟公眼神最是毒,冯家的马车并不如何奢华,可才停下,就有三四个人殷勤无比的迎了上来。 看的旁边一位刚进去的外地富商心中忿忿不平。 他来的时候,乘坐的车子是上好的红木打造的,各处布置精美,帘下还悬挂了不少香囊和玉珏。 可下车一会儿了,才有龟公来接。 实在欺人太甚! 陪侍这位富商的龟公看老了人了,如何看不出客人的不忿,脸上带笑,心中却讥讽不已。 乡下土包子。 那边马车装饰不多,却处处透出一种雅致,讲究一个点到即止,这才是高门大户的一贯风格。 且不说,拉车的马四蹄修长,额角高隆,眼睛水润而有亮光,显然是可行千里的好马。 如今市面上一匹这样的马价值不菲,往往还有价无市,不仅要大把银子,还要有门路,有那个势力。 富商却不知道这些,只觉自己被小看了,冷笑着要开口斥骂。 突然,余光一瞥,人都呆住了。 只见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带笑的青年文士,倒也有几分潇洒。 可下一秒,不仅是他,在下车的少年面前,整座奢华的碧华楼都好似失去了光彩。 其神也,如姑射之仙…… “天,竟然是明月郎来了!” 富商突然听见了龟公惊讶的声音,正要问些什么,便惊愕的发现: ——龟公说完这一句竟然直接往楼中奔,丢下了他这个客人! 原来,真正的花楼是没有倚着栏杆,挥舞香帕的花娘的。 看着眼前,彩楼招展,挂着美人、花鸟、百兽等各式各样的灯笼的大门,许玥脑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个念头。 她失笑的摇头。 还是固有印象太深了。 这时,冯七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大方的赏给了几个龟公: “来,赏你们喝茶。” 又转头对许玥,大气的挥手道: “你第一次来这里,不要客气,我请客。” 反正玥哥儿是个十足的新手,没有相熟的姑娘,这样能花多少钱? 最多喝一喝惠泉酒,吃一份席面,再找几个女子唱曲陪着,他今天可带了不少银子在身上。 对于冯七的大方,许玥轻轻一挑眉,没有拒绝,应了下来。 刚进了门,一道香风袭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今儿早起洗漱的时候,我还纳闷,怎么枝头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竟是明月郎来了,真叫人欢喜。” 两人抬头,只见来人梳着牡丹髻,肌肤白皙,年纪看得出不小了,却眼波流转,天然带了一段风情。 这是碧华楼的“妈妈”,人称妙娘的。 见是她,冯七很是惊讶,因为不是重要的客人,是劳不动这位老鸨的,一般是熟客有相好的姑娘,新客则会让龟公介绍。 忽然,他心下一突,觉得有些不妙。 不多时,这个念头成真了。 在许玥礼貌的回应了寒暄之后,妙娘含情一笑,一拍手掌: “其他姑娘们虽然也好,却万万配不上您的,若是传来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还道我们碧华楼有眼不识泰山。” “刚好,今日宝卿娘子正起了意,让人陪着打茶围呢。” “解元郎以为如何?” 妙娘笑意盈盈,声音又轻又柔。 无他,饶是其见多了美人,也在第一眼见到这位江南明月之时怔了一下。 宝卿娘子。 正是碧华楼最有名气的花魁娘子,也是杭州府,甚至江南数一数二的名妓。 到了她这个地步,接不接客人已经是随她的心意了,一时不顺心,甩头就走也是有的。 客人还要送礼物去哄。 不然传了出去,旁人只会笑话其与佳人无缘。 而若新客要和花魁娘子交往,花了大把钱之后,便会摆下点心、茶酒、菜肴,方便进行熟悉。 这便是打茶围。 有趣的一点是,打茶围,花魁娘子只有一个,可请来的客人却至少三个以上。 许玥看来,这看似是抬高花魁地位,其实也有让人竞争的意思。 有人抢的时候,更容易头脑一热,大部分男人的德性就是如此…… “自然是不胜荣幸。” 许玥点头同意,既然要见声色犬马,花魁所处之地,岂不是最合适。 不得不说,人和人就是不同。 这一句简单的话,就哄的历经风月的妙娘心花怒放。 那些高官名士,来了此处为了面子看似有礼,心上只把她们这些女子当作消遣的玩乐罢了,可……许解元不一样。 “随妾身来吧。” 在路上,冯七心一半是喜,一半是忧,喜得是能见到宝卿娘子,忧的是自己说了大话: 打茶围好贵的…… 许玥走在前面,也能感觉到冯七一时快一时慢的脚步,低眉一笑。 走了一会儿,就见眼前一座精巧的二层小楼,正是宝卿娘子所居之地。 有妙娘带领,许玥和冯七一路畅通无阻,楼中侍女,一个个都是美人,垂首侍立问好。 妙娘将人送到了一处花阁门前,人便告辞了。 只见阁中灯烛明亮。 桌上摆着点心和茶水,已经坐了几个男子,屏风后有乐师正在奏乐。 两人刚跨进门,就听见了一声惊讶的问话: “许解元,你怎么会来这里?” 第154章 花魁,酒令,唱曲 说来也巧,这一次打茶围,加上许玥自己和冯七,一共才六个人,剩下三人中就有一个是她的熟人。 一个是刚刚说话的人,解文寒,也是她同科的举人。 且名次只在她之下。 其性情平和,人也年轻,许玥在文会上与他常常碰见,久而久之,便有了一些交情。 许玥和冯七选了位置坐下,侍女素手端来两盏茶水,低声道来一句请用。 冯七努力平静的从怀中掏银子,递过去的时候,手还是颤了一下,惹来侍女好奇的一瞥。 没办法,一杯茶十两银子。 两个人就是二十两,可以买两亩上好的水田还有剩,而这还只是刚开始。 可见花魁娘子的身价之高。 朝另外两人点头以为礼,便对解文寒道: “碧华楼宝卿娘子容色双绝,我来这里长长见识,也无甚可惊。” 这话一出口,在座之人心中一默,特别是解文寒,他也是跟着一位友人来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许玥。 这位和碧华楼,仅仅是放在一起都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好吗? 这时,一道缱绻带笑的声音响起: “解元郎这一句赞,倒让宝卿受宠若惊了。” 人人都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花魁娘子出来了! 只见她年约十六七,眉如翠羽,肌似白玉,简单的环髻上只点缀了几颗光润的珍珠除此之外,便是红色的发带绕在其间。 名副其实,许玥心中赞叹,目光之中全是欣赏,宝卿美目流盼,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 心中便有了偏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解元郎,只觉无一处不赏心悦目。 见礼后,宝卿娘子选了靠近花墙的一个座位坐下,正好旁边便是冯七。 许玥就见冯七身子往自己这边偏了偏……好家伙,还说自己是花楼常客,这就紧张害羞了? 几句开场白之后,宝卿娘子含笑道: “……这次有六位客人,不如大家玩一会儿酒令,或者玩些其他的?” 这是要活跃气氛。 玩的上头了,人也就熟悉了。 “就行酒令吧,不过若是宝卿娘子输了,可否为我们唱一曲小调?” 一位客人迫不及待的附和,还提了要求,其他人也未曾反对。 这位娘子,本就十分擅长唱曲,曾被一位名士评其歌喉为:“发声清婉,如落盘走珠转承不绝,金徽玉轸” 宝卿作为主人,便先当了令官,这次行的是诗词令,也是雅令。 她寻了一个铜盘,以敲击铜盘的声音作为提醒。 众人玩的时候,这位令官不愧为花魁娘子,居中调节,敏捷机智,既有才华又有机变,便是有人输了喝酒,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一刻钟,席间的气氛已经大不一样了,变得很是活跃起来。 依许玥观察,几人的坐姿明显变得放松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热络了许多。 若是放在现代。 宝卿应该是一个顶级的公关经理,或者金牌销售吧。 酒令玩到了最后,竟只有许玥和宝卿娘子都没有输过了。 又来回几次都不分胜负,旁观者也看了出来,这位解元郎从容淡定,却完全没有相让之心,宝卿娘子快要招架不住了。 一旁的冯七见了,有些着急。 扯了一下许玥的衣角,不住的给她使眼色,花了几十两银子了,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 ——能博得宝卿娘子欢心,至少让我觉得银子没白花啊! 感受到拉力,许玥左手执扇,“轻轻”的敲了一下冯七。 其他人也不是没发现冯七的小动作,此时见两人玩闹了起来,俱是会心一笑。 却见冯七一脸痛色,好似解元郎那扇子是钢铁做的一般…… 解文寒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做作! 过了几轮,宝卿娘子败下阵来,却并不着恼,反而轻快的道: “哎,虽是我输了一场,却是输在了解元郎的手中,说出去也是一项谈资,倒是我占了便宜了。” 嗯,她很可爱。 众人就见,那一直疏冷的坐在位置上的玉郎弯唇一笑,刹那间如明月刺破乌云。 惊心动魄。 只是这笑意一闪而逝,众人遗憾的收回了眼,便听许玥抬头简单的道: “该宝卿娘子认罚了。” 其他人精神一振,纷纷看向花魁娘子。 愿赌服输,宝卿嫣然一笑,拍拍手,侧头吩咐下人: “真真的琵琶最好,还有怜娘、可儿……叫她们过来,就说给我伴奏,还有明月郎在,快去吧,她们一定会来的。” 这些人名都是碧云楼中,在某一种技艺上成就极高的女子。 寻常人能见到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得不说,宝卿对她们的了解很深。 不多时人都来了,没一个缺席的,一个个花颜月貌,或抱琴,或抱琵琶,言笑晏晏。 冯七倒抽了一口冷气,记吃不记打的对许玥轻声道:“多亏了你,不然哪有这好事。” 许玥以扇遮了半面,细语: “不用谢我,花的是你的钱嘛。” 然后满意的看见冯七的笑容从脸上消失…… 都摆好了架势,宝卿娘子开了嗓子,清丽圆润的声音流泻而出,不多时就让闻者纷纷看向了许玥。 许玥也是一怔,因为她唱的小曲,中间这一句正是: “……彩云易散琉璃脆” 应该是填了词,然后又谱了曲子,低沉婉转,哀怨清冷。 望着认真唱曲的宝卿娘子,许玥喝了半口酒,心想,真是一个佳人。 第155章 佳话,痴情,少女 一曲完毕,赢得满堂喝彩。 “宝卿娘子的歌喉实在太妙了,听了这一次之后,恐怕再也听不进其他人的曲子了。” “是也,是也。” 解文寒见带自己来的友人只会附和,脸色涨红,全是激动之色,心中只余无奈。 想了想,便开口为其描补: “我这位兄长在外游历多年,最是喜好音乐,每到一处,第一件事便是寻访当地有名的乐者,不知听了多少乐声。” “谁知,如今听了宝卿娘子的曲子,却还是这般失态。” 许玥私以为这两句十分有水平。 第一,给这位“兄长”解释了他激动的原因——太过于爱好音乐了。 古往今来,艺术家都很容易让世人包容。 第二,又隐隐将宝卿娘子捧的极高,游历多年见识过不知凡几的乐者,还是为宝卿娘子动容。 岂不是代表宝卿娘子为其中第一? 果然,众人就见宝卿娘子轻轻一笑,朝那位客人点了点头。 显然有了几分好感。 冯七却忽然转头,声音不大不小的问身边的许玥: “这首小曲中,还有玉郎你的那两句诗词,宝卿娘子唱的如何,你最是该点评一二的,不然岂不是浪费了娘子一片心意。” 闻听此言,那边抱琵琶的真真,忽然玉指一点宝卿,笑吟吟的开了口: “不止如此。” “解元郎多年前的这两句诗词,这片地方不知有多少人补全过,可一直以来无人能压下其他人。” “我们这位宝卿娘子却最是喜欢,日夜费功夫,捧着自己的词请人指教,终于补了一首出来,并谱成了曲子。” 宝卿娘子的脸红了一片,生气的跺脚让真真不要再说了! “不,我偏偏就要说。” 真真将手中琵琶放在膝上,气人的吐了一点舌尖,身子向前探了一点好似说人秘密一样: “她这一首曲子出来,被众人推为第一了,多少人点了名要听,这丫头却十次有八次不肯,让人纳闷。” “今儿却不知为何,却肯了……” 在场的无论客人还是姑娘们,都将目光落到了许玥身上,等她说话。 连宝卿娘子也轻轻咬了唇,低垂的眸子半抬不抬。 不负众人所望,始终安静的听着如一尊玉像的许玥,朝宝卿娘子开了口: “我年少才浅,诗不曾补全,便拿出来博了声名,这些年忙于功名之事,也没抽出空来补全这一首诗。” “今日听了宝卿娘子的曲子,心中也可放下这一事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不知,冯七心中可是佩服至极,望着旁边花魁娘子的神色,得意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谁! 能比得过我的好友……花点钱值了。 “若要我点评。”许玥停顿了一瞬,似是在思考。 随后她眉头一松,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宝卿娘子眼中异彩连连,贝齿在下唇留下了一点印子,容光焕发。 ………… 此后。 许玥三五不时,便会去碧华楼一次,且每次只点花魁娘子。 相应的,宝卿娘子也从不会失约。 少年解元与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杭州府的百姓对这一段交往,态度颇为宽容甚至于喜爱。 毕竟在世人眼中,才子和佳人,天生一对,比起什么为富不仁的富商、年纪不小的高官之类。 解元郎实在再好不过了。 对于这一件韵事,冯老爷子并没有过多插手,只在几日后,对许玥道: “你可知,那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之后,宝卿娘子的身价上涨了许多,一曲之价已经到了百两纹银。” “而一夜之前,才五十两而已。” 许玥面上却没有惊疑之色,平静的点头: “学生自然知晓。” 酒香还怕巷子深。 像宝卿这样的名妓,除了自身的才艺、姿容出众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有没有人传播她们的名声。 宋时柳三变为何即使无钱,也能成为青楼名妓们眼中最好的郎君。 不仅不要银子,还争相奉养他。 这难道是因为柳三变,吃软饭的天赋特别高吗? 当然不可能。 柳三变一首词赠予女子,词好,所以会风靡青楼,为人传唱,作为词主人,这位佳人就可以身价上涨,甚至跃升。 许玥声音不紧不慢,如碎冰击玉: “那一日宝卿娘子与我初次相见,或许只是一个意外,但之后种种环节,便不是了。” “宝卿娘子身为名妓,怎么会让其他客人输那么多次,自己留到最后才输,岂不是让客人不愉。” “且还有真真那似是无意,却恰到好处的话……” “初时不明白,想了想,也就知道了。” 冯老爷子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了,他还怕玥哥儿真陷进去了。 这些身处欢场的红粉佳人,凡是出了头的,真心若有三分,便要演出十二分来,痴情不已,让男子沾沾自喜。 世人常说,痴情女子负心汉。 却也有人以“痴情”为武器呢。 放下了心,冯老爷子也不多问,既然明白还要与宝卿娘子交往。 孩子都这般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不正常吗,何必事无巨细都要知道? 许玥想的其实很简单,花楼这样的地方十分特殊,来往客人三教九流都有,且欲望被无限放大,人性恶的一面应有尽有。 这是其他什么地方都比不了的。 这几日,她见了被吃绝户的孤女泪眼盈盈的被卖,见了白日里威严的官员,肆意放浪的似是变了一个人。 清高的名士放下身段,为贵人写诗作赋,柔丽的佳人,为人牵线搭桥…… 她的记忆力十分好,用心之下,自然能看到许多东西。 且一一记下。 说不定哪一日就能用到了呢。 还有一些好处,比如外人对许玥态度的改变,能开几句玩笑了,冯七揶揄: “天上的谪仙人虽好,却太过清冷,染了凡尘气更令人亲近。” 许玥深以为然,她是要入官场的,为人性子疏冷并不是什么问题,但一点也融入不进人群中,就要被视为异类了。 人天生就喜欢排斥异类。 少年才子与花魁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也不会是什么污点。 而且去碧华楼,她也不用出钱……还能白吃白喝。 …… 这日。 忙里偷闲,她正在小花园中赏花,小路上突然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几步就到了她面前不远处。 许玥抬起了头,只见眼前一位身穿红白襦裙,浑身金玉琳琅,打扮十分富丽,却一点也不显俗气的美丽少女。 少女一言不发,从上至下看了她几眼。 娇蛮的哼了一声,又扭身走了。 留下许玥反应了过来,心中一动,大致猜到了这位大胆少女是谁。 能进冯宅的小花园,应该便是那位冯家贵女了。 冯明珠。 名字取自掌上明珠之意,可见家人对其的宠爱,只是行为古怪,来找她为何又一言不发很快又走了? 摇摇头,这件奇怪的事便如流云一般从许玥的心间消散了。 第156章 怀璧其罪,会试邀请 “他长的太好看了!” 少女轻撅起嘴,不满的跺脚,面前的儒雅中年男子十分无奈: “明珠啊,你这是什么意思,许解元长得好看还不好吗,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玩的,最挑剔好不好看,长大了连丫鬟都要漂亮的……” “爹,你不懂,这怎么能一样?” 冯明珠气冲冲的坐下,打断了亲爹的话,皱着眉头,组织语言开始形容: “这位许解元,外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原本以为……以为其实没那么好,爹你懂不懂。” 这位明媚骄傲的少女,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苦恼的道: “但是,这一次我因为他和那个花魁娘子的事情找了过去,却发现这个解元郎一点没有辜负那些传言。” 她爹还是没怎么明白: “名副其实如何不好?” “你看,少年解元,家中如今也不算太差,又有才华,偏偏还有那样不似凡间所有的容貌……” 冯明珠叹了一口气: “我要是嫁了过去,日后绝计是清净不了的,太好的东西,我喜欢,其他人也会喜欢的呀。” “就像爹你从前教我读书的时候,讲的一句话一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不定因为这个夫君,我还得倒霉呢。” 她爹心头震动,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女儿长大了,然后才细思女儿的话,愕然的发现居然很有道理。 他原本想着的是,解元郎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可遇而不可求。 为此不惜退一步,让女儿嫁过去,只要日后让一子姓冯承继香火便是。 却未曾考虑到女儿所说的这一点。 “那就罢了吧。” 他可惜至极的道,又安慰女儿:“这一个不适合,还有下一个呢,爹一定帮你找一个对你最好的夫婿。” 冯明珠甜甜的嗯了一声。 反正不喜欢的人,她不同意就是。 ………… 许玥浑然不知父女二人这一出。 还未过年,陆续有人邀请许玥一起去往京城,赶三年一次的春闱。 杭州府离京城的路程十分遥远,又是车又是船的,必须要早一些启程。 年是过不了的。 还有夏日便启程,在京城租一个小院待上几个月的。 “不必,今岁春试我并无意前去。” 听到这句话,何顺大惊失色,忙问起原因来,一旁的夏雨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目带询问之色。 许玥解释觉得自己学识不够,不敢与天下英才争锋。 所以想下一届再去。 “若是你的学识还不足,那我们可要羞愧的不敢出门了。”夏雨轻声叹息,语带自嘲,却没有放弃去赶考的意思。 三年一度的会试。 错过一次,又是三年,太久了。 对于何顺来说,他心中更是不安,没办法,几次考试,他都是险之又险的上了榜, 所以私下里,心中时常庆幸不已。 因为每次都是师兄弟一起考才有这个运气,他爹何家主又迷信。 耳濡目染之下。 何顺认为自己很可能是蹭了其他两人的气运,不是说鸡犬升天吗,他可能就是……嗯,那什么。 又劝了几次,见许玥不为所动,两人也就放弃了。 接下来,冯七、解文寒等几个也都来要邀请她一起上路,许玥拒绝的都把那一套话说的可以形成反射了。 且每一个人刚刚知道的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不解。 许玥和冯老爷子说起这种情况的时候之时,心中很是不解: “我不过十五岁,这一次会试不去有那么惊讶吗?且少了我去参加,正常人不都是会觉得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吗。” 想一想。 你考公的时候,如果突然知道进了第二轮的选手自动放弃了,心里是不是高兴的要飞起。 冯老爷子笑而不语。 这正是因为你所交的友人品性非凡,又真正视你为好友,不愿你错失机会啊。 这样的友人有一二个已经难得了…… 虽然自己并不参加,然而师兄和友人都会参加,因此,许玥对这一次春闱也多了几分关注。 这次主考官,出人意料的不是老成的臣子,而是较为年轻的一个人。 且许玥也认识: ——她曾经的院试主考官,赵学政。 当然,如今他正式的官职是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兼太子左拾遗和文华殿大学士。 后面两个官职都是有名无实。 太子左拾遗不用说,如今太子都未立呢。 而文华殿大学士基本上是一个荣誉职位,用来加俸禄的。 不过,不是简在帝心之人,也不能如他一般,至少左拾遗和文华殿大学士活不用干,俸禄还是要给发的。 许玥决定,日后一定要和赵中丞叙一叙座师门生的情分。 阳春四月。 杏榜发行天下,杭州府作为天下文采风流之地,今次中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许玥从上到下看了几遍也没有发现夏、何两位的名字。 倒是冯七和解文寒中了。 榜上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文信。 许玥先是一惊,没听过文师兄中了举人啊,然后才想起一事来,国子监监生结业之后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这也是国子监名额让人趋之若与的一个原因。 可以省下多少事儿啊。 她轻轻一笑:“没想到,冯师的第一个进士弟子,居然是文师兄。” 虽然名次不高,但到底是中了的。 “等冯师收到消息,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第157章 小宴,辩论,偶遇 本朝尊文,对于新科进士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十分的周到。 例如,体恤他们多年寒窗不易,在琼林宴之后,就会给予一到三个月的假期,让他们衣锦还乡。 以彰显朝廷的皇恩浩荡。 许玥第一次知道这个假,都不得不感叹朝廷的贴心,人好不容易发达了,最希望的还不是回乡向熟悉的人显摆一下。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嘛。 连汉高祖都免不了这一出,何况是芸芸大众呢。 不得不说杭州商人财大气粗,在京的杭州会馆,大手一挥,直接给家乡的进士们包了一条船送人回来的。 据说船到了码头,码头上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有父老乡绅、地方官吏,还有文人士子在前头,最多的却是平凡的百姓。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些得胜而归的才子们。 一个月过去了。 杭州府之人,对于进士们的热情都未曾消退。 …… 六月初三。 许玥让观书收拾了一份礼,去冯老爷子处问了好之后,便乘了马车,让车夫去往一处私人园子。 也是解文寒中进士后,私人宴请一众好友小聚之宴,邀帖半月之前就发来了,许玥也回了帖子说要去。 自从碧华楼之后,两人的交集不知不觉多了一些,互相都欣赏对方的品性才华,交情渐深。 刚到了地方,就有青衣小帽,长相清秀、举止有礼的侍从过来带路。 “许解元,这边请。” “劳烦了。” 沿路可称一步一景,芭蕉、石兰、假山等等打理的清丽雅致,遇上的侍女小厮也赏心悦目。 这样一处园林,价格不少于一万两,解文寒家中从商,却称不上大富之家,自然是买不起的。 能在这里举办宴会,是因为这处园林加上训练有素的下人,都是可以“出租”的,又体面,又不费事。 所以生意很不错。 许玥对这种生意模式很感兴趣,第一个发现这个生意的人,商业头脑一定很好,瞄准了市场需求。 小宴举办的地方,在一处水阁中。 入了小宴,解文寒作为主人家迎了上来,为她和其他好友介绍。 杭州文人的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各种文会上,大多都是见过的,只是交际不多而已。 互相见礼之后。 又开了些玩笑,几杯酒下肚,气氛便缓和融洽了许多。 都是读书人,又是参加的进士小宴,话题很快说到了这次会试之上。 “听说,这次会试的题目出的格外刁钻大胆,策论的题目出格也就罢了,居然临时增加了三道数算之题?” 说话者眉头紧锁,一脸不悦,忿忿不平的补充道: “不知多少才高志远的士子,因为那几道数算题被斩于马下,让有才之人遗于野外。” 有人接话,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等是学圣人之言,岂能如商人一般锱铢必较,满身铜臭味,当今……” 后面的话怎么不说了? 许玥好笑的想,这次会试从里到外充满了天子的心意。 促成了开海之后,即使远航的船队还未归来,源源不断的商品和金银也如流水一样涌了进来。 大大出乎了朝廷百官,甚至天子的意料。 在她看来,当今实在是一位雄主。 知道了开海巨利之后,第一个想法不是随便立一个“市舶司”或者什么机构收税赚钱。 而是欣然转变了一些治国思路,敏锐的意识到了外界的巨大利益,以及商业对国家财政的好处。 一场悄无声息的改革即将到来…… 这一次会试,就是陛下选拔符合他心意的官员……或者说执行者的。 杏榜上这一批新科进士,天然就是天子变革的拥护者呀。 许玥举起酒杯,冷淡的瞥了一眼还在抱怨的几人。 鼠目寸光之辈。 这边,听了友人的话,解文寒心中自然也有些不愉,不管如何,他是这次的新科进士,还是二甲的功名。 会试自然也考的不错。 因为从小在家中耳濡目染,加上有些天赋,那三道数算题也并不是十分难,只是较为繁琐。 场上费了不少时间,还是做了出来。 解文寒心知肚明,人无我有,若不是这三道题,不说能不能考中,至少自己的名次绝不会这样好。 他忍不住反驳道: “我等学圣人之言不错,但有朝一日为官,总要学一些经济田亩上的事,不然赋税、丈量田亩,还有府衙来往账目该怎么办?” “文寒兄所言差矣,这些自然有钱粮师爷供我等驱使。” 有人理所当然的道。 闻听此言,一小半的人下意识的点头,余下之人,也有一些面带赞同。 此时初为官者,若是下到了地方当官,因为多半要聘几个师爷随行,有管钱粮的,有管诉讼的,有专门出主意的。 可谓方方面面都有人代行。 解文寒觉得不对,又不知从何说起,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什么都让钱粮师爷代为,自己却一无所知,主不主,从不从,这个官也只是如庙中的泥胎木偶一般。” “陛下要的是能治天下的能臣,可不是空心的神像!” 众人闻言一惊。 解文寒心中茅塞顿开,对啊,什么都让师爷做了,人心隔肚皮,若是师爷忠心还罢了,若是一个不好,惹下大祸也说不定。 起初说话的人涨红了脸,大声道: “什么空心的神像,亚圣曰,劳心者治人,师爷代行权柄,我只需要管好师爷便是。” 面对此人的咄咄逼人之态,许玥端坐如一尊玉像,连衣角都未动分毫,轻笑回应: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连一个县都需要假于人手,这样的官员怎么能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呢?” ………… 这一场小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 解文寒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已经决定此后要远离已经不是同道之人的好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为了表达对许玥的亲近,他亲自送许玥回了冯宅。 马车上。 “玉郎,今日多亏了你了。”解文寒认真的道谢。 许玥已经懒得纠正称呼了,抬手轻叩桌面,语气淡然: “古有“曲有误,周郎顾”,我虽不敢效仿周都督风雅之举,可听见了无稽之言,也是想辨上一辨的。” 言下之意,并不是为了你。 听了她的话,解文寒笑而不言。 车很快就到了地方,许玥先下,解文寒后下,两人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来车正符合一个词“香车宝马”。 后面还跟着几辆青布四轮马车,飞快的下来许多丫鬟婆子,簇拥着下来的一个红衣少女。 冯明珠去外家回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许玥,即使下了决心,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人几眼。 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人走了,许玥没怎么放在心上,正欲和解文寒道别之时,忽然发现其仓促收回的目光…… 第158章 蹭饭,建议,庶吉士 小宴上的一场辩论,不知是谁以此为谈资说了出去。 连许玥都没想到的是这竟然还引起了文人士子之间不小的讨论,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致分为了两派,互相打嘴仗。 文人言辞犀利,好不热闹。 冯老爷子院子里。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往常只有一老一少的桌子上,多了一个人。 十年份上好的花雕酒,倒在酒杯里澄澈的酒液如同一汪琥珀,曹老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夹了一口水晶肴蹄。 细嚼慢咽的吃完,抬起头,手拿着筷子热情的对冯老爷子和许玥道: “酒好,菜也好,你们别客气,快多吃一点。” 我家的东西,我能不知道好? 冯老爷子给了他一个白眼: “也没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哪有到了饭点,没有拜帖直愣愣去别人家蹭饭的,脸皮还要不要?”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吃你一顿饭还舍不得,小不小气。” 曹老不以为意,又低下声音: “家里要是呆得住,我也不来找你蹭这一顿饭了,哎……” 这一口气叹的人心酸至极,一旁的许玥却发现,曹老精准的夹住了煨了几个时辰的金黄鸡汤里唯二的大鸡腿。 咔嚓。 冯老爷子出手如电,截了鸡腿去,一转手放进了许玥的碗里,嘴上意有所指的叮嘱她道: “快吃,不然就没得吃了。” 心知两人只是在玩笑,许玥顶着曹老的目光,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鸡腿肉,炖的久了,肉全部入味,又软烂 。 这边,冯老爷子认真道: “你说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过上了清净日子,偏偏又要掺和到朝事中去,弟妹心中不愉也是应该的。” 曹·被赶出来·老,脸上一红: “我承蒙皇室恩德,才能平安长大,甚至有如今的好日子,只是给陛下出一点小主意而已,又没想过自己上阵……” 那可不是“小主意”,许玥想: 因为在杭州府待久了,发现贪官污吏太多,又有感于不通经济之道的官吏,被下吏蒙骗,导致朝中损失良多。 所以,曹老,一个退休的大宦官。 觉得天子可以派遣宫中聪明,有能为的太监出宫,坐镇地方。 一方面监管地方官吏,震慑贪污,一方面成为天子的耳目,传递消息入宫,让天子不至于被臣子蒙骗。 听起来很不错。 太监没根,自然不似臣子欲望那么大,而且他们的权力来源于皇帝,某个方面来讲是皇帝的“自己人”。 可惜的是,坏处更大。 许玥想起了某个朝代,也有相似的制度,太监镇守地方,确实加强了皇权,但却破坏了地方的政治体系。 简单来说,已经构成了平衡的局势,突然加入另一股力量,很容易失衡。 且一旦有了权力,这些“忠心”的宦官自然会想要更多,可权力不是凭空而来,只能从臣子那边去抢。 久而久之,不又是一场空耗力量的争斗? 她收回了念头,只听冯老爷子斩钉截铁的声音: “幸好弟妹把你的折子拦下了,不然明年此时,不是你在桌上吃,而是我要带着酒菜,去你的坟上给你上坟了!” 动人权柄,如杀人父母。 朝中文臣武将,都不会允许他活下来。 曹老端着酒杯的手凝滞在了半空,良久才放了下来,才叹气说知道了。 气氛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明夫人生曹老您的气,若是空着手回去只怕不好,我建议您带个礼物回去,也好让明夫人展颜。” “您觉得如何?” 许玥语带笑意,半起身来为曹老和冯老爷子的杯中,各自倒好酒。 五分之四的高度,不多不少。 “这个主意好。” 曹老喜笑颜开,不住的点头,转头又问老友借银子,理由是出来的急了没带钱,惹来冯老爷子没好气的话。 气氛缓和了下来,许玥也为自己倒了半杯酒。 不管如何,曹老对天子,不,在位的皇帝都是一片丹心,毕竟他服侍的先帝和当今的关系有目共睹。 世道安宁,这样心向天子的百姓和官吏不知有多少。 所以啊,只要陛下不早早亡故,以致人亡政息,这一次还是他会胜。 ………… 不出她所料。 这场愈演愈烈的辩论,以一个戛然而止的姿态落下了帷幕。 无他,杭州府大小官员都参与了进来,且旗帜鲜明的支持天子,都是人精,眼见大势不可违,自然纷纷闭上了嘴。 只是心里怎么想,不得而知。 没过多久,新科进士们要离乡去往京城了。 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已经定好了官职之外,其他人都还没有封官,此次去京城也是心有期待。 冯七早早便潇洒的走了,他家中父母本就在京中为官,只不过把孩子放在老家一同教养而已 临别之前,解文寒来找了许玥一趟,说到了回京后的官职安排。 他坚定的道: “我要参加翰林院的选馆,若是能中,便可入选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朝中惯例,除一甲三人可直接入翰林之外,另外还会从二甲、三甲进士中选出文词优长者成为庶吉士。 庶吉士无品无职,三年后才能“散馆”正式授官,但能中者无不欢天喜地。 只因“翰林院”这三个字。 许玥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个问题答案就摆在哪儿: ——求名逐利从不需要理由。 “祝君心想事成。” 第159章 改年号,游历,送嫁 许玥十六岁生辰是和家人一起过的,怕折了福气,没有大办,只是简单吃了一碗长寿面。 才刚过了半月。 天子改了年号,是为“盛元”元年,抵报发行天下,万万百姓皆知。 更改年号之后,为表喜庆之意,朝中发布旨意,赏七十以上老人,每人一葫酒,两刀肉,一匹布料。 冯老爷子也得了一份,让厨下烹煮了肉,烫了酒。 酒是浊酒,杯中酒液并不清透,肉还有一点不新鲜了厨子用大料煮了,冯老爷子吃喝的十分珍惜,对许玥兴高采烈的说: “陛下有德,盛世将至啊!” 说完,眼中又露出落寞之色,这位致仕的老臣难得吐出了心声: “可惜……我已经老了。” 不能为这个盛世出力了,只能呆在家中看京城那一轮太阳灼灼耀目,和他的臣子一起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玥陪侍在一旁,忽然发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幼年时见到的冯老爷子和如今相比。 原来并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前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清澈的眼睛,也多了一分老年人的浑浊。 她心中难免酸楚,正要开口安慰冯老爷子,就看见了冯老爷子忽然侧身望向自己。 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言,含笑道: “不过,玥哥儿,你和意之可是赶到了一个好时候。” 是啊,上下几千年的历史,盛世其实只占据了时间长河中渺小的一段。 剩下一半在朝不保夕的乱世。 一半是勉强的平稳或者乱世前夕。 能生在此时,她其实已经很幸运了,许玥觉得心中一派激荡难言,抬眼看向冯老爷子,锋芒毕露: “盛世明君,才该有名臣辅佐。” 冯老爷子一怔,随即一手拍打膝盖,哈哈大笑,久久不止。 ………… 为了下一届科举做准备,许玥心无旁骛的读书,为了让文章更言之有物,她听从冯老爷子的建议。 并没有闭门造车,而是花了许多时间遍访江南的名山大川,因为艺高人胆大,出行至多只带了观书一个人,轻车简从。 双目见了辽阔的自然风景奇光,天地精粹寸寸入心,潜移默化。 这一路,她也曾偶遇深山中的猛兽与其搏斗,误食有毒之物,生死一线,也会迷失路线,缺食少衣。 出来的时候差点被樵夫认为是野人。 艰辛自不必说,许玥却乐此不疲,此见万物之美。 这些反映在文章上,冯老爷子评价:“气魄万千,词采华茂。” 说完了,他又皱起了眉头,望着许玥心中无奈。 怎么在外面受风吹日晒,吃的是粗糙的干粮,喝的是生水,不仅没有折损容色,反而越发似得了山水的精魄,更多了一份灵气。 罢了罢了,冯老爷子好笑的想,这大概就是上天也格外偏爱些。 “你的文章已经到了一个地步,江南之地的风景也见得差不多,再去也无用,之后的功夫就留下来闭门读书,将积累化为所得。” 见许玥耐心的听着指点,冯老爷子又抚着胡须,笑道: “等你入了官场,为官者没有哪一个不是从南到北,有的是机会看其他的风景。” 这话有一点谬误,至少那些十年如一日待在一个位置上的官不一样。 不过要走到冯老爷子这一步,出中枢,入地方这个流程,一二次太少,三四次才是常态。 许玥十分感兴趣的问起冯老爷子见过的风景,冯老爷子起了兴致,说起了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还有其中神秘无比的山民,还有…… ………… 静心读书日子过得很快。 中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比如玉娘终于嫁了出去,还是官宦人家,却是为人继室。 从家中来的信上,许员外写这一段时下笔都重了不少,显然心情不佳。 继室没什么。 但是那个女婿虽然是个官儿,却已经三十五岁,都是可以当玉娘的父亲的年纪了。 而且家中子女不少。 不仅有原配留下的儿女,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也一大堆。 许玥也没想到二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第一时间怀疑玉娘是不是被逼的。 正当年龄的少女怎么会愿意嫁给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人。 信中下一段,便打消了她的念头: “……歹竹出不了好笋,玉娘……看中……非礼之举,贴了嫁妆嫁过去……三书六礼敷衍。” 信的末尾处,许员外既气又急,觉得丢脸之余,更多的害怕这件事会不会对许玥有所影响。 看完了信,许玥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到专门的小匣子里。 不得不说,她的心情还是比较平静,对于玉娘和二房的做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玥也能够理解。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此时的民与官之间,地位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 官者,代天子牧民。 这个牧字,就直指本质。 同一时代的西方,圣经把信徒比作羊羔,上帝则是牧羊人,虽不相符,却也有一些共通之处了。 玉娘这份向上的心,比起如今大部分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小娘子已经好了不少了呢。 许玥还有心情思考,玉娘能嫁入官宦之家,除了孙家的那份聘礼之外,应该还有许家今非昔比,出了一个五品员外。 即使大房和二房分了家。 可到底是亲生的祖父,往脸上贴金,说玉娘是官家女也不为过。 这件事没在许玥心中停留多久,本不是亲近的家人,又何必多费心思。 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她? 只能说许员外是关心则乱,一个分家了的堂姐的夫家,就算犯下诛九族之罪,也牵连不到大房身上。 更别说许玥了。 …… 盛元二年,夏。 一日早晨,许玥刚配好一份内府龙涎香,这是前朝流出来的宫廷香方。 所有香材无一不名贵,且步骤繁琐,光前期处理便花了半个月。 幸好,最终配出来的香也没有辜负许玥的期待。 沉而不散,浓而不俗。 才品香不久,冯老爷子就让人唤了她过去,连衣服都没有换,沾惹了香气。 见了她人,冯老爷子只觉赏心悦目,无一处不好,心中颇有一些自豪,便直接了当的道: “明岁春闱,山长水远的,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许玥刚要说自己不是一个人,夏、何两位师兄也会一起,还有几个下人服侍,怎么会一个人,就见冯老爷子大手一挥: “刚好家中要送亲去京城,租了一条大船,玥哥儿你正好充一下娘家人,坐这条船去便是。” 见冯老爷子不容置疑的神色,许玥也只好点头同意,又好奇的问: “不知是为哪位贵女送嫁?” “一大船的嫁妆,还能有谁。”冯老爷子反问了一句。 第160章 上船,无关风月 入了秋,许玥便搭了顺风船出发了。 船只极大,有三十个以上的舱室,一大半都堆满了嫁妆。 穿的有皮、棉、夹、单、纱四季衣料十几个箱子,还有各种药材、成套金银首饰之外,宝石珍珠是用盒来论。 一整套精工细作的紫檀木家具,其中最名贵的千工床,据说是请了大匠,从冯明珠三岁就开始打造的。 其余名贵瓷器,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重要的田产、房屋、商铺就不是外人可以知道的了。 这份嫁妆不仅震惊了杭州府上下,连许玥都大开了眼界。 恐怕以后十年,甚至二十年,冯大小姐的嫁妆也会挂在杭州人的口中,津津乐道。 不过也无可厚非。 人家亲爹舍得“倾家”以陪,别看冯家家风不错,可其中也不乏对此颇有不满的。 在他们看来,就算只有一女,也不该陪嫁这么多,最好从族中过继一个儿子,将香火流传下去才是正理。 至于女儿,好好嫁出去就是了。 ………… “他们就是在做梦!” 同在一条船上,又无许多外人,冯明珠无聊之余,不知从何时起,居然找上了许玥说话。 行事一点也不拘泥,反而很有唐时女子的风范。 她也无意说起过。 自己最喜欢的就是那个时代。 这时,说起族人们的想法,冯明珠气呼呼的一拍桌子,手上的宝石戒子都变形了,手心也红了许多。 可见心中之气愤。 见她不住的往手心吹气,许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装作饮茶用茶盏遮了。 放下手中杯盏,许玥轻声道: “冯小姐也不必生气,无论如何,令尊还是拒了他们不是。” 至少她从未听说过那位大人过继子嗣的消息,便知其心意从未改变。 冯明珠一下子就笑了,十分得意: “那是自然,我爹早说了,他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儿,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他亲生的,要是把家里的东西给了别人,他恐怕要气的短寿了。” 这样的想法与如今社会的主流思想不符,多的是,把养子、继子,看的比亲女重的人家。 若是其他人听见此言,只会说冯明珠之父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不过冯大小姐敢说给许玥听,是因为她隐隐感觉到了,这位解元郎和其他男子的不同之处。 果然她听见清润的声音: “人皆有爱子女之心,难得令尊为人豁达,不惧世俗蜚语。” 这一句话,让冯明珠喜笑颜开,突然间,她定定的看了一眼许玥,又叹气了,语出惊人: “如果你要是长得再丑一点就好了……我这是说什么话啊,让人讨厌。” 许玥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觉得冒犯,只觉其直率可爱,被人单纯的欣赏和喜爱。 饶是她,心中也不是不动容。 “若不是如此,我与冯小姐也没有今日为友的一日了。” “男女之间,也能做朋友吗?”冯明珠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就见许玥点了点头,笑意清晰可见,如白玉生辉,举杯,不紧不慢的道: “男女之间,难道只有风月可言不曾?” “至少在此船之中,我与冯小姐意趣相投,可为友人。” 冯明珠想了想,觉得退一万步讲,名满江南的解元郎,也不会如一些浪荡子般,想着哄骗自己。 ——她可是冯家人。 于是,她也举起手中茶杯。 碰。 清脆的瓷器相击声。 伴随着冯明珠的笑声,这位大小姐被人说性情娇蛮,行事跋扈,但真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有种说不上来的刺激之感。 她一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道: “玉郎……我听说外面的人都这么叫你的,听说你和解文寒是好友?” “不错。”许玥点了点头。 很巧合的是,这次与冯明珠成婚的,也是她认识的人,甚至称得上一句好友,至少这几年来,她和解文寒之间时常有书信往来。 上一次翰林院“选馆”,他险之又险的踩着边,成了庶吉士,正式成为翰林院的一员,前途无量。 也配得上冯明珠这位大小姐。 甚至千里迢迢的送女上京待嫁。 只是有一点,许玥看着脸上的婴儿肥都未褪的冯明珠,心道: 解兄可是已经二十有三了呀。 虽然这个年龄差,在此时并不算大,至少解文寒是初婚,但许玥心里怎么都觉得有点古怪。 这时,少女的声音帮她拉回了思绪: “那……你知道他人怎么样吗?”冯明珠皱了皱鼻子,这桩婚事其实定了有小一年了,是解家来提的。 冯父同意婚事的原因,就是解家答应了两个条件: 第一,四十无子方纳妾。 第二,若冯明珠有两子,可过继一子回冯家,养在冯父膝下。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了,加上解文寒看着也前途不差的样子,冯父才答应了下来。 这边,许玥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确定解文寒没什么大瑕疵,便将人夸了一番。 冯明珠听了,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 从杭州走水路到京城,要两个多月的时间,路上自然要进行补给。 这日,船靠岸了,下人去城中采买食水和日常的一些用品。 下午的时候,最后一批下人回船,却带来一个消息: 有宣称是冯小姐亲戚的人,见了船上的标识,要上来拜访。 第161章 表兄,评点,小人 船上自然有正经的冯家叔伯来送亲,许玥空担了一个名头而已,冯家的亲戚找上了门,也轮不到她去接待。 只是走了这么多时候,突然来了个新鲜事,上下都关心,消息满天飞,连不太关心的许玥都有所耳闻。 据说这位从名头上是冯明珠的表兄,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一着不慎着了偷儿的道,行李和银两都没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见了打着冯家旗号的大船,便上来问了。 见亲戚落了难,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验明身份之后人便上了船,当然不止一个人,还带了同行的举子,和服侍的几个下人。 ………… “王兄,你家里这门亲戚实在了不得,听说这一艘船满满当当都是嫁妆,啧啧啧,一个女儿家,也能舍得给这么多嫁妆……” 三个人分坐在舱室的小桌旁,桌上面摆着一壶黄酒,和一两碟小菜,对坐而饮,好不闲适。 下人们则一刻也不停歇。 摆行李的摆行李,铺床的铺床,还有打水擦洗桌椅的,主人们几日的脏衣服堆在一起,如今也要洗了。 王和听了身边友人的话,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小姨母身体不好,只生下了表妹这一个女儿,为人也妒忌了些……哎,为尊者讳。” 这个表妹正是独女,冯姨夫是个爱女如命的,历来娇惯女儿,亲友之间劝了不知多少次,从来不听。” “听说表妹连女红都未曾学过,你说女子养成这样谁会肯娶呢?” 他指着窗外,语气笃定的道: “还不是只能多多赔上一大笔嫁妆,勉强嫁了出去。” “不然,呆在家里做老姑娘可怎么办?也不知嫁了个什么人,让我这个做表兄的也担忧的很。” 其实他和冯家这门亲戚见得不多,一年半载才见一次的样子,关系单薄。 但是他依稀回忆起,中秀才那一年去冯家拜访。 冯表妹尚小,可那金尊玉贵,前呼后拥,一脚出八脚迈的架势,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原来是如此。” 一留着八字须的友人闻言恍然大悟,心中疑惑大解,又怜悯道: “慈父多败儿啊,这位冯小娘子身为女子,却不思谨修女德,日后好嫁一个好人家,反而一味任着自己的性子。” “可怜你的姨夫了。” 另外一个友人闻言也附和起来,还转头安慰起了王和: “王兄文章火候已足,这次会试一定能如愿以偿,有你这个进士表兄在京,好歹也能为你表妹撑一撑腰。” “也只能如此了。” 王和面上矜持的点头。 于是,三人一边小酌,一边谈起好女子的标准,兴趣越发高昂,一个个谈兴大发,将历代名留史书的女子都拿出来评比。 班姬文采虽高,然失之于怨妒,长孙皇后贤则贤也,却教子无方,让次子与太子争锋,以致朝纲不稳。 谢道韫公然蔑视夫君,出格太甚。 至于吕后、窦太后乃至唐时武周女帝更是牝鸡司晨,颠倒阴阳! 他们谈的高兴,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下人都忍不住摇头。 便是微贱如他们,也觉得十分不对,好歹冯家贵女让他们上了船,免去了风餐露宿之苦啊。 三人说得起劲了,忽然有人眼睛一眯语气怪异的道: “听说,船上还有一个人,正是那位风头极劲的许解元,也是要入京参加会试的,还有人赌这位能一举夺下状元呢!” 就算他们不生活在杭州,也早早听闻了许玥的名声。 文人相轻,又未曾亲眼目睹过,心中自然不服。 王和只觉口中酒越发辛辣了,冷哼一声: “黄口小儿,便是有一二分才能,这般招摇过市,卖弄声名,朝中陛下和诸公何等明智,怎么会让此子入朝?”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借着酒意连声附和。 另一边。 冯明珠浑然不知自己正被大肆议论,她正苦恼的看着眼前的棋局。 棋盘上,黑子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白子则是苟延残喘,岌岌可危,便是国手来看,也只能说白子无力回天了。 她却还想挣扎一下。 手捏着一枚白子拿起又放下。 许玥眼含笑意,垂眸喝了一口茶,茶是上好的花茶,芬香扑鼻。 不多时,大小姐泄气的投子认输。 粉白的脸颊鼓了一鼓,耳上的指肚大小的明珠光泽逼人,也为她增添了一份富贵之气: “不玩了,我总是输。” 又偏头看向神态从容的许玥,只觉得老天爷好生不公,已经给了其惊人的才华、姿容,还嫌弃不够,在杂学上也这般好。 冯明珠忍不住问她,是怎么有时间去样样都学的好的,不是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吗? “这当然是有秘诀的——” 迎着大小姐忽然亮起来的双目,许玥顿了一顿,随后轻描淡写的道: “业精于勤,荒于嬉,只要花费足够的时间,再加上一点点天资,自然可以学什么都有成就。” 冯明珠:“……???” 玩笑开了以后,两人便天南地北的闲谈,茶过三巡,不免谈起今天新上船的人。 “……这位王表兄其实我也没见过几面的,这次刚开始听说这个人,我差点没想起来,那传出去就丢人了。” 落难的亲戚求到门前,却拒之门外,对此时人的名声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许玥好奇了起来: “既然是姨表兄弟,怎么会这么生疏?” 至少三节两寿,也该互有赠礼,而且据她所知,冯明珠的外家也在杭州府,怎么会见面少到记不清有这个人。 “很简单啊,第一,他比我大了八岁,又男女有别,接触当然少。” 冯明珠一手支着脑袋。 有一搭无一搭的解释: “第二,这位王表兄之母是外家的庶长女,而我娘是外婆的幼女,两家本来就不亲。” 话说的很直白了,这样的两个姐妹,感情自然没多少。 是无关重要的人。 许玥心中冷淡的将人划分。 又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放入棋罐中,不多时便妥当了。 茶尽了,两人正要道别之时,外头进来了一个打扮朴素,面容普通的侍女,言称有要事要禀报。 许玥心中一动,知道这位侍女看似不起眼,其实是冯父细心安排给爱女保驾护航的。 别的不说,这一路的事物都是由其操持。 “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 侍女微惊,她原本是准备冒着让小姐不开心的风险,也要硬着头皮请这位离开的: ——虽然也涉及到了解元郎,但家丑不可外扬。 没想到……果然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不好有太大动作,垂首以礼相送,等人走了之后,语言客观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冯明珠越听,俏脸越黑,咬牙切齿: “小人!” ………… 这日之后,日子也没什么变化。 一直到船到了登州,王表兄三人下船透气,喝多了酒,不小心错过了上船。 等开出老远,才有下人发现了。 从观书口中听见这件稀奇事,许玥怔了一会儿,转而笑了起来。 一个月后,京城终于到了。 第162章 入京,争抢,余家 船到了京城。 冯家世代官宦,即使京城之地寸土寸金,他们在京中也有落脚的地方。 还是一处五进大宅子,连带着服侍的下人也是应有尽有,只等着人来。 而许玥虽没这份资本。 ——且虽然借了送嫁的名头,也不好住到新娘待嫁的地方去,该避嫌一些的,还是要避嫌的。 但她也并不缺落脚的地方。 面前三拨人,一直到了许玥面前才发现大家居然是竞争对手,大眼瞪小眼。 第一个开口的是李府的下人,许玥看着还有一点眼熟,语气亲切不失恭谨的道: “许少爷,大人听说您要来京城赴考,早半月前就收拾好了地方,许姨娘日日给屋子增添东西,唯恐怠慢了您。” 又做出个苦脸来: “咱们几个人,在码头一连守了三天,一步都不敢离开的,就怕错过了许少爷您下船呢……” 这下,许玥听了也不好断然拒绝了,对于去李府暂住,其实也没多大抵触。 另两拨人见她似是要答应的样子,心中一下子急了起来。 一个老成些的便抢先开了口: “许解元,我是孟大人家的下人。” “大人早先得了信,眼见着便高兴了起来,您和大人是至交好友,您到了京城大人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又多加了一句: “再说了,我家大人府上人少,最是清净不过,许解元来京备考,岂不是最合适了。” 嗯,孟府加一分。 许玥将目光移向了最后一个人,也是年纪最大,神情最淡然的。 此人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我家大人姓余……正是许解元师门的长辈。” 吏部侍郎,余言初,先帝时崇德六年的榜眼出身,入翰林院三年,升侍讲学士,为天子讲学兼撰写文书,简在帝心。 后贬地方为县令,累升知府,后迁入京中,为吏部郎中,十年过去,升右侍郎,又五年,升左侍郎。 吏部尚书之下第一人。 且朝野皆知,尚书已然七十有余,只是占着位子而已,至多一二年,便要致仕的。 一瞬间,其一连串的履历从许玥脑海中流过,更重要的是—— 这位是她素未谋面的大靠山呀。 许玥回忆起幼年时,第一次听闻师公的时候,自己那稚气直白的发言。 会心一笑…… 李、孟两家的下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预感,除了心中哀叹也别无办法了。 谁让人家太名正言顺了呢? 果不其然。 许玥朝两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安顿下来之后,会前去拜访的意思,才答应下来了余府下人的邀请。 尘埃落定,余家下人心中居然有大石落定之感,看着垂头丧气的另外两家下人,有种诡异的优越感升起。 对于这位大人的徒孙,他们本是有些矜持在的,往常七八品的官想登余府的门,都要争破了头呢。 一个解元,在常人看来是大人物了,可若不是有师承的关系在,从余府路过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一来码头,就有人争抢请大人的徒孙回去。 一个个的来头还不小。 李家主人,才刚升了正四品的户部郎中,孟大人更是人尽皆知的御前红人。 争赢了之后,余家下人的态度不由好了许多,许玥心细如发,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其中原由。 看人下菜碟,这很残酷,但却是事实。 ………… 相较于余侍郎的地位,余府的面积并不算大,幸好府中人也不多。 余侍郎与夫人只生了二子一女,女儿嫁了出去,两个儿子也有出息,中了进士后均外放为官。 除了老两口之外,府中只有年幼的几个孩子。 余侍郎政务繁忙,还未下朝,许玥先拜见了余老夫人,见了人,目不斜视行了一个大礼: “不肖徒孙许玥,拜见老夫人。” “好孩子,起来吧。”余老夫人连忙叫起,等人起了身,只觉移不开眼睛,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居然是老头子的徒孙? 要不说,以貌取人呢。 余老夫人见了许玥一面,心中就存下了些好感。 再多交谈几句,得知她也是信奉天尊的道家人,拉着许玥的手便不放了,两人谈了好一会儿的道经。 过了许久,余老夫人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话头,慈祥的开口: “你师公这段日子忙的脚打后脑勺,吩咐人去接你,还是从衙门传了条子回来的,你也不必等他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让人带许玥下去休息。 等走了一段路之后,许玥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老夫人,行事果真雷厉风行。 不过她很喜欢。 ………… “人没有请回来?” 孟府,书房。 孟子维舒展手上的筋骨,语气淡淡的问去码头的下人。 下人紧张解释的时候,他抬头望向窗外,一树的叶子郁郁葱葱,泛着油绿的光泽。 天已经有些暗了,书房还没点蜡烛,更暗了一些,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心情好了许多,也不为难下人。 便让人下去了。 下人松了一口气,出门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书桌上一点暖黄的光晕。 第163章 大计,贿赂,拜访 在余府安顿下来了之后,许玥终于体会到了师公到底有多“忙”了,一连几日,都没见过他回府。 据说是三年一次的官员“大计”到了。 《周礼·天官》有言: “岁终则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会,听其致事而诏王废置。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 简单来说,就是每年年末,有一次年终考核,能者表彰,下者惩处。 而三年一次的全面考核,称为“大计”,会对全国的官员从各方面综合进行评价,有优、良、平、劣之分。 得了优、良的有机会升官。 平,顾名思义平平无奇,一般在原地不动或者平调。 劣等评价对于官员就是大麻烦了,至少也要被贬一级。 由此,天下人都知道,吏部的权力有多大了,可以说是掌握了官员的命脉,正逢大计之时,余侍郎忙的恨不得住在衙门里。 地方上的官也少不了派人入京联系关系,给自己打点一番。 礼多人不怪嘛。 余府每日门前车水马龙,偏偏没发出什么声音,千方百计的想要进门拜见余老夫人。 一个个在地方上威风八面的人,此时均是低声下气的求门房,包的红封鼓鼓囊囊。 不是金,就是银。 许玥也没逃过——她被余老夫人拉去帮忙整理收的礼物。 “……这官场上的事啊,学问不少,比如这收礼,就是一门讲究的事儿,首先,同朝为官,要和光同尘,不能和戏文里面似的大喇喇的拒了人家。” “什么人能收,什么人不能收。” “收了的,有些也要在这一年三节两寿时,备一份差不多的送回去。” 黄花梨木的椅子上,余老夫人手握着兔毫笔,沾了一点墨,在账本上详细记下某年某月收了何人的礼。 流水一样的下人捧着礼单上来,见了特别贵重的,还要让人把东西拿过来亲眼见过。 这般忙了,还不耽误她对许玥的指点。 许玥在一旁打下手,研墨,铺纸、分门别类的整理账本,做的活计不重,她做的却十分认真,没有一丝懈怠。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分明是人人都能做的事情,为何偏偏要让她这个徒孙来,分明是余老夫人有意让她学一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 余老夫人看着手中的礼单,笑了起来,伸手招呼许玥近前来看: “看看,这一份礼,你看出了什么?” 只见上面的礼格外的“贵重”,别的不说,三尺高的珊瑚,还特别标注了正红,这可是稀世之宝。 还有二十斗明珠、十盒各色宝石、一卷象牙席…… 许玥略思索一刻,便回应道: “礼过重,必有所求,这份礼价值太大,应该不是求师公稍抬手的,而是犯下大罪即将事发,病急乱投医了。” 且她见礼单上那一个石字,还有从四品的官位,也有了一些预料,只是猜测,不好贸然出口。 从四品以上姓石的官员不多,据她所知,此时焦头烂额的只有一个: ——威远伯府次子,一个勋贵出身的举人,借家族之力,如今担任某边地知府一职,为人贪酷。 早在一年前,就隐隐有风声,这位为官任上出了事。 许玥自然注意到了。 “你猜的不错。”余老夫人点了点头,将礼单啪的一下扔到地上,收回手,慢悠悠的将笔投入冷水之中。 神情淡薄,轻描淡写的开口: “这位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只等着陛下落下屠刀了,他一个人的命恐怕都不够,连伯府都要受牵连。” “可不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蹦跳?” 竟然如此严重,原以为只是贪污任上银子,搜刮百姓这类罪名。 这样的话,一般被判削官去职,最多丢了自己的人头。 许玥好奇心起,便问道: “这人犯了什么罪?” “哼,罪大恶极,连畜生都不如。”余老夫人嫌恶的开口: “此人就任边地,仗着天高皇帝远,不仅贪污了粮草军需,以次充好,还掳掠汉人女子卖往胡人为奴。” “你说,该不该杀!” 自从几年前,朝中大胜胡人之后,草原上的人就很少敢派兵侵略边境了,自然,也抓不到汉人女子了。 偏偏这些胡人,最喜汉女娇柔,用武力抢不到,就花金银去买。 姓石的就瞅准了这个商机,以汉女的血汗大发其财。 “不仅该杀,连五马分尸都算是便宜了他。” 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一出,余老夫人都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郎,却见其白玉似的脸上虽还平静,眼神却带了杀意。 还是个有血性良心的。 余老夫人心中喜欢。 她没说的是,其实朝中对于此事也有过一番争论。 因为这个姓石的,买卖的汉女不是良家子,而是街边乞女、卖笑烟花女、被家人贩卖的奴子等等。 均是身份卑贱之人。 就有人以此为借口,极力为他开脱,认为贬为白身,再抄没家产赔偿就是。 若是许玥知道了,觉可笑至极之余,也不会太过惊讶。 朝中百官,有人穿着绣禽兽的官服,心也异化成禽兽一般。 不能称之为“人”了。 这样的东西,凡事第一个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圣贤书上教的道理。 余老夫人摇了摇头。 让人把石家送来的礼都丢出去,什么也不许留下,又转头对许玥道: “过不了多久,陛下定会处理了这只臭虫,眼下这段日子,这些人说不定会求到你的头上,你也小心一点。” 为了求活的人,自然什么都肯付出的。 许玥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应了下来。 ………… 余老夫人一语成谶。 只是下午,就有人带着重礼找到了许玥。 “……不需要您做别的,只要说一句话就好,话传到了余侍郎耳中便可,这些东西都是您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许玥清凌凌的目光,落到面前跪在地上一脸谦卑的人身上。 漫无目的的想。 这样的场景,好像从前发生过一样,既视感太强了,上天也在提醒她呢。 于是,在跪下的人期许的眼神中,她轻轻一抬手。 啪,人倒下了。 唤了下人进来,通知了余老夫人之后就丢开了手,什么也不问。 过了几日,许玥先拜访了李府,见了李大人,收获了教诲和一大箱历年的会试卷子。 又去见了许姨娘,这位姑奶奶风采依旧,从容温婉,不出意外的得知李景淮中了举人,这一次也要下场。 “这孩子太刻苦了,在书院呆了几个月了都不回家,不然今日也好和你一起探讨一番。” 许玥自然不会有意见。 次日,她便抱着猫,轻车简从去了孟府拜访。 第164章 无礼,建议 京城素来有“东贵、西富,南穷、北贱”的说法,也很容易理解。 住在东、西两边的人都是富贵之人。 与之相反的是南边和北边的百姓,多是平民甚至朝不保夕的“贫”民,身份地位自然是比不过东西方的贵人。 这一点在各方面都有所体现。 例如,东城和西城的路面是铺了砖石的,下雨天也不会泥泞,南北城区则是朴素的泥巴路。 余府的宅子是天子亲自赐下,当然在东城,甚至离皇城也不远。 马车中。 许玥原以为孟子维简在帝心,其府邸也该在东边,再不济也是西边,谁知道马车越走越往北去。 一帘之隔,外面越发热闹了起来,货郎的叫卖声,交谈声,食物的香气四处飘荡,原本平缓的路面也变得坑坑洼洼。 直到马车停下。 她先不急着下去,掀开车帘一望,低调简素的一座宅子。 大门只有两人张开手臂那么宽,黑漆刷的门,上面没有点缀铜钉,门下隐约可见一抹绿意—— 那是没拔干净的小草。 这一点也不像是陛下身边红人的宅子。 许玥心中好奇了起来,准备下去时,突然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 喵呜…… 漂亮的小狸奴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甩了甩头,柔软蓬松的毛发如水波一样流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主人。 “抱歉,竟然忘了你了。” 许玥点了点小橘猫的额头,将分量不轻的它抱在臂弯中。 施施然下了马车。 马车夫去敲门,手指还没碰到门。 吱呀一声,门就突然打开了。 冲出来一个神情骄横,穿着入时的少年,五官隐隐和孟子维有些相似,见了门外的许玥主仆也是一愣。 朝许玥扬起一个恶劣挑衅的笑,眼神不善的上下打量。 开口极冲的道: “那些哈巴狗也是真有能耐,居然还能寻到你这样的美人来讨好他,也没听说老头子好男风,不过物以稀为贵……” 说着让了让身子: “进去吧,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此言一出,许玥还未曾生气,随行的马车夫和观书都听不下去了。 特别是观书,一向待人恭谨的人,气的脸上涨红,张口正要反驳他的时候,少年一溜烟的跑了。 “少爷,这人,这人太无礼了!” 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又顾念到这是孟府门前,自己火上浇油怕会对主子不好,观书气愤不已,最后也只说了这句话。 喵喵喵。 许玥怀中的猫儿恰时连叫了几声,让她笑了起来,道: “你听得懂不成,来凑什么热闹……” 这位少年,观其相貌和年岁,应该就是孟大人口中那个顽劣的儿子了。 她其实没怎么生气。 世人常说,长辈不该和小孩子计较不是。 ………… “……其实世间的人,大致在十岁至十八岁,因为身体的发育和变化,性子大都会有一些变化,比如说,会叛逆一些,和长辈对着干。” 小厅之中,一折屏风挡住了左面。 许玥轻声说话,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给怀中的猫儿梳毛,白皙的骨节在橘黄的毛发中时隐时现。 “那对于这种情况,那该怎么办呢?” 孟大人穿着家常半旧衣服,几年过去,他好似被时光遗忘了一般,容貌不变,只神态更加温和稳重了一些。 此时听了许玥的话,十分认真的开口询问。 “办法其实很简单。” “洗耳恭听。” 许玥点了点头,不急着开口,喝了一口茶,为入口茶水的幽香回甘暗赞了一声,这应该是上贡的好茶。 方含笑提出一个个建议。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力气折腾,还是课业不够多,大人想想,一天闲的时间太多,静极思动嘛。” “除此之外,孩子还在长身体,适当的锻炼不仅可以发泄精力,还能强其体魄,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还有,少年时正是打基础的时候,琴棋书画,骑射摔跤这些学问,正应该趁着机会让他去学,不然日后输人一筹可不好。” “然后……” 老仆给两人端来刚出炉的茶点,听了一耳朵,忍不住看了眼风光霁月的解元郎。 心道,若大人真听了进去,少爷该有苦头吃了。 至于孟子维的心思,那不摆在脸上了吗? 恨不得把儿子当即逮过来的样子。 不多时,许玥意犹未尽的住了嘴,谦虚的开口:“这些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作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人就变懂事了呢。” 怎么可能。 他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德行吗? 孟子维点了点头,便转了话题。 问起许玥在余府住的如何,直言不讳的说起大计之时,吏部侍郎的门槛恐怕要被踏破。 又邀请她来家中居住: “有些人刀子架到脖子上了,才知道什么叫怕,这段日子,余府恐怕清净不得,你寒窗苦读多年,属实不易。” “还是住到我这里来,比较冷清。” 许玥当然还是婉拒了,如果为此搬了出去定然不好,却了师公的面子不说,余老夫人那也过不去。 他也不强求,问过一句也就罢休了。 两人聊起了其他事情。 …… 人走了不久。 孟大人摇头笑了起来: “我还怕有伤仲永之事,谁知是明珠逐渐摒弃了灰尘,越发耀眼夺目了起来。” 又唤了下人来,把儿子找回来,他自己去书房花了一个时辰。 写了一份文书。 从早上睁眼开始,到晚上入睡,该做什么都有安排,精确到刻。 第165章 拦路,狡辩,回府 从孟府回去。 走了好一段路,马车转过一个狭小的弯道,忽然,好似前方有什么东西阻拦,马车突兀的停了下来。 “许解元,前面有人等着。” 车夫手中紧紧握着马鞭,侧头,轻声提醒许玥。 只见前方正正堵着一辆四轮马车,形制虽低调,拉车的马高昂着头,神采飞扬,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京城之中,能豢养这样宝马的人不多。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她初来京城,一直在余府之中,少有出去,很是低调,绝不可能是她招惹了什么强人……电光火石之间,许玥已经心中有了七八分底了。 马车堵着,却没有人在外面。 居然是想自己先下去吗? 许玥愕然一笑,好生倨傲的态度,她也不着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到底是放了许久微凉,加上在孟府的茶珠玉在前,味道不算很好。 沾了沾唇也就罢了。 茶盏触碰桌面,发出轻微的声音。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玥闭目养神,心中自有静气。到底还是有求于人的对面耐不住性子,也维持不住高人一等的态度了。 很快下来一个锦袍玉带的公子,形容举止无一不透出贵气,来人忍着气拱手朝许玥这边一礼,喊道: “威远伯世子之子,石之安请许解元下来一叙。” 等了三息,车帘连动也未动一下,只传来一声碎玉击冰的疏冷声音: “我与君素不相识,有何可叙?” 这毫不留情的拒绝落入石之安的耳中,令他心中一沉,然后便是对许玥不识抬举的愤恨。 本朝太祖对待打天下的一干子兄弟极好,开国爵位都是世袭罔替。 且规定,自子爵以上,都是超品。 威远伯府正是开国时传下来的老牌子勋爵,近年来虽朝中不得力,有些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且不说宫中还有一位老太妃在呢。 石之安凭着家世一向顺风顺水,又中了举人,被家族看重,外人赞许,历来心气很高。 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解元拒绝了,他差点忍不住甩袖就走了,还是想到对他极好的二叔,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心情却是极烦躁的。 于是几步上前,一边说话,一边准备掀开车帘: “便是从前不相识,多说几句也就是朋友了,许解元要想入官场,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不好……” 马车夫一时拦不住。 让他把手伸进了车帘内,抓住了帘子一角要掀开时,车内服侍的观书脸上一急。 下一秒。 许玥两指捏住石之安的手腕,一用力…… 渗人的惨叫声响彻天地,骨头好似生生裂开了似的,痛彻心扉,他从马车上滚了下来,满脸都是冷汗。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蠢货,快去给我请大夫,我的手,手是不是要断了。” 听到惨叫声,对面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小厮,焦急的把石之安扶了起来,石之安满心的惶恐,什么二叔都抛到了脑后。 这可是右手,若是断了,这次春闱不能参加还在其次。 他日后的前程也要没了! 这时,下人们望向他拼命捂着的手腕—— 上面只有一点淡红,比少女的胭脂都要淡一些,且在迅速消散。 完全不像受了什么重击的样子,再过一会儿,恐怕连膏药都不用涂。 人体诸多穴道,只要找准了用力,既让人够疼,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许玥对此也有一点研究。 车内,小橘猫喵喵喵个不停,声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摇头晃脑好似在唱歌似的。 合着下面狼狈的主仆,画面颇有喜感。 许玥:……难道真成了精? “同是读书人,石公子岂不知非礼勿动的道理,随便朝人伸爪子,也要做好被人打回去的准备,你说是不是?” 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响起。 车帘掀动,许玥抱着撒娇的狸奴,抬步从容的从马车上下来。 十八岁的少年,容资正盛,脸上的稚气已经褪去,黑发以发带束起,神情淡漠,如一轮明月般耀眼。 见了人,石之安脸上不可避免的闪过了一丝惊艳,可是手上已经不那么刺骨的痛让其回过了神。 勉强让下人扶了起来,他忍着痛忌惮的开口: “即便我有失礼之处,你随意出手伤人难道又有礼了吗?” 谁曾想,许玥轻点了头,声音冷淡: “面对一桩不想沾染的麻烦,偏偏这麻烦一次又一次的撞上来,便是活佛一样的好脾气,恐怕也是要生怒的。” “麻烦?这可不一定。” 石之安站直了身子,语气诚恳的道: “许解元可能不知道,我二叔虽犯下了大错,依律法是该有些惩处,但却并不是罪大恶极……” 他把石知府贩卖的女子身份都说了出来,面带惭愧,又道: “我知道这样也是不对,但这些女子在本来的地方受人轻视,朝不保夕,过得也不好。” “还不如在胡人的身边,能买下汉女的都是胡人中的权贵,物以稀为贵,她们会受到胡人权贵的宠爱吃喝不愁,若是有幸生下一儿半女,终生都有靠了。” “许解元,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车夫和观书听着,觉得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厚颜无耻。” 石之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说什么?” 许玥十分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你,你的二叔,都是厚颜无耻之人,可见一家人之间总是有相似之处的,只不过你们在品性方面特别像而已。” “若是这些女子卖去胡地好处这么大,近水楼台先得月,令堂和你家中女眷怎么不去过这样的好日子。” “听明白了吗?” 石之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撕破了脸皮,咬牙切齿的看着许玥: “你区区一个解元,连品阶都没有,居然敢对开国伯府的诰命出言不逊,是找死吗!” “哦,石公子此言差矣。” 许玥垂首,不冷不淡的反驳: “我倒不觉自己出言不逊,石公子若是心中不豫,不如将我们的对话示于众人,让天下人评一评理。” 饶是觉得自己没错,石之安又怎么敢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 说也说不过,打也没法打,今天眼看着事不成了,石之安丢下一句带着威胁的话,便带着人走了: “许解元好口才,只不过京城可不是只靠嘴皮子就能混好的地方。” 闻言,许玥淡笑着将威远伯府这四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 回了余府,不多时。 就有人来唤许玥过去,余侍郎忙了这么久,陛下怜惜,让人回来先歇一天,不过也才回来没多久。 这不,有了空闲时间就要见一见自己来了许久的徒孙了。 第166章 对话,太妃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余侍郎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第一眼见到他,仍然会让人觉得: 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 腰背还是挺拔的,双目明亮有光,皮肤透着光泽,神态放松少有老人的沉郁,让他多了一份年轻感。 仔细看,才能注意到其脸上的皱纹,白了不少的头发。 许玥恭谨认真的行礼之后,上首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好了,不必拘礼,坐下吧。” 依言坐下。 余侍郎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这位久闻其名的徒孙,若只从表面看去,风仪过人,世所罕见。 却又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从前便罢了。 这位徒孙到了京城之后的表现更让他满意。 寻常人一旦听闻了伯府的名头,心中便惧了三分,加上不菲的报酬,又只是口舌上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觉说了便说了。 殊不知,这一点甜头别人给了你,自然是想要更多回报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余侍郎眼中煞气隐现,一闪而逝,他轻轻叩了桌子,外面就有人来上了茶水和点心。 放在余侍郎桌上的点心呈圆白形,覆盖了一层糖霜,香气诱人,却只有少少的三块,且一个才小儿拳头般大。 “一盘点心怎么这么少,这岂是我余家的待客之道,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余府有多抠门呢。” “快多上一些来。” 余侍郎虎着脸,对下人道。 年纪不小的下人一点也不怕,含笑开口: “大人容禀,许少爷的点心自然是足量的,未曾有失府上颜面——只有您的点心是这么多的。” 又轻声加了一句: “老夫人说了,不可让您多食甜食,牙疼起来可要命了。” 闻言,余侍郎悻悻的放过了下人。 下首许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望着手边累成宝塔状的乳白点心。 低垂首,以手掩唇…… “哎——”余侍郎珍惜的捏了一块点心咬下一处边角,顿时眼前一亮。 还不忘招呼许玥也吃: “不是老夫吹嘘,整个京城的点心,没有比我这里做的更好吃的,特别是这一味乳香糕,连陛下都向我问过方子。” 许玥尝了一口,入口甜润香滑,一股浓郁的奶香充斥,内里一点流心,又没有过于甜腻,反而是恰到好处。 吃完了一块,许玥言道: “确实好吃。” “是吧。” 一老一少从点心开始,说了许多话,大多是余侍郎问,许玥恭谨回答。 其言语平和而随意,说起冯意所在的富昌如今状况,如今一派欣欣向荣之势,日新月异,余侍郎掩不住的自豪: “他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人也打磨出来了,在那边好好待上几年,厚积薄发,日后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许玥也为冯师苦尽甘来感到高兴,又问了几句开海之事,余侍郎没有隐瞒,一一都答了。 三块不大的点心,再如何珍惜,不过一会儿也吃尽了,余侍郎意犹未尽的住了口。 让下人把盘子端下去。 含笑道: “今日,石家那个中了举人的子弟,来寻你麻烦了?” 离事发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余侍郎的话中好似一切都了解的清楚,许玥无需细想便明白,一个吏部二号人物自然不会是简单的。 她点头后,十分客观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并没有添油加醋。 余侍郎眼中尽是欣赏之色,虽然事情大致都知道了,还是待她说完了才摇着头开口,嘲讽之意尽显: “你不必怕他,威远伯府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一个中了举人的子弟,不想着好好护着,竟让人趟这样的浑水。” “愚蠢至极!”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 “你知道为何他们敢这般嚣张吗?” 许玥摇头,这也是她不解的地方,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名,难以转圜,凭什么伯府还在上蹿下跳。 甚至态度放肆的不像是求人,咄咄逼人。 “请师公解惑。” “自以为有倚仗罢了。”让许玥惊讶的是,说到这里,余侍郎把不屑和厌恶都摆在脸上了。 可下一秒,她便明白了。 “石家在先帝时送了一个女儿入宫,颇受宠爱,虽未生下孩子,也到了妃位,这位曾经照拂过陛下一段日子。” “因此,陛下登基之后对这位太妃甚为尊崇,威远伯府也沾了不少光。”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因为宫中有人在天子身边说得上话,所以有恃无恐。 许玥又想。 外戚是文臣武将最讨厌的一类人,凭借着女人裙带上位,轻轻松松便登上高位。 比起来,无论是要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军,还是寒窗苦读几十年的文臣,可能在品阶上都比不过外戚。 谁心中能服气? 你老实趴着也就算了,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偏偏威远伯府还不知收敛,洋洋得意,更让人生厌。 许玥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这一次,陛下的心意如何呢?” “陛下虽是至情至性之人,待人极诚,威远伯府沾太妃一些光可以,真正危及到了家国社稷,也是定不手软的。” 余侍郎笑了一笑,又道: “至于太妃,如果明理的话,自然不会为家族子弟求情……” 许玥会心一笑,师公并没有说太妃不明理的话会怎么样,但她已经明白了。 ………… 与此同时,宫中。 天子身边的太监过来禀告,太妃又病了,思念陛下,请人过去。 “去训斥太妃身边的下人,她们是怎么照顾太妃的,让主子病了许久都不见好,若是再照顾不好,就全部发落出去。” 书案后,天子头也没抬的说道。 太监心中一跳,连忙答应下来。 到了太妃所居之宫,大太监便打起架势,让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下,严厉的训斥了起来。 足足训了三刻钟,才摆手不咸不淡的道: “行了,咱家也不耽误时间,免得太妃缺了人伺候,去吧。” 太妃宫人才千恩万谢的把人送了出去。 内殿之中,太妃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一位双眼圆圆,可爱娇俏的年轻宫女走到近前,担心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太妃侧过头,叹了一口气: “福宝,我只是想保下侄儿的一条命,让他以后做个白身就行……”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她哀哀的道: “陛下竟连这个也不允我!” 第167章 邀请,处罚,尝汤药 十一月初九。 今年天气冷的快,还没到腊月,天上刚刚下了一场小雪。 冯解两家大婚之日将近。 不约而同的是,两边都对许玥发出了邀请,只不过职责不同。 一边是请她充当男方的傧相。 一边是让她去当女方的亲眷。 冯大小姐没有兄弟,京中的冯家族人自然不缺给她送嫁的,只是她提出了一个理由: “解文寒本就是青年进士,如今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这些人一个个文采斐然,我们这边拦门的能拦得住几个?” “要是一击即溃,那不仅会丢了我的面子,还会让外人看了我们冯家的笑话。” “……所以,还是得让许解元来!” 冯明珠理直气壮的道。 强烈的实力对比摆着,冯家族人想了许久也不敢夸口自家子弟有能拦得住的。 加上许玥和冯家的关系摆在那。 天地君亲师。 师者之恩比之父母。 她是自小受教在冯家,养育在冯公膝下,细心教导,关系亲密程度上和族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对此—— 许玥前两日便让人去收拾东西,预备去冯家在京城的宅中住一段时间…… 临出门的这一日,却得到了一个震动朝野的消息。 威远伯府石家的罪定下了! 对,不只是犯罪的石家次子得到了惩处,而是牵连到了整个石家。 无论是为石知府说话的,还是如余侍郎一般,坚持要求大力处罚的臣子,无一不被这个结果震惊到了。 天子旨意明发天下,其中斥责石知府为悖逆人伦,禀豺狼之心性,人面兽心,天下人知其罪而共恶之。 又有言: “……朕知子民中有此万恶之人,心肝摧折,一日不能食,伤心之处不能言表。” 当然,天子都为了这个罪人这么伤心了,那养出这样一个恶人的威远伯府,怎么能不更加羞愧! 不然,那还是人吗? 于是。 一连三日,威远伯府跪迎天子所派礼官,礼官为其全家传授孝礼之仪,每宣读一章,威远伯府众人便叩首大声重复。 其间务必声音响亮、语句清晰,容色甘服,乃至绝不可有泣涕之声,不然便是藐视君上,心中不服。 许玥听闻之后,只觉这个时代有些手段也够折磨人心态的,不打不骂,但可以让你甚至全家都屈辱到十分。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致命的处罚还在后面。 威远伯府乃开国勋贵,太祖所定,其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意思是只要本朝不亡,石家一代代都是威远伯,富贵不绝。 但因其子弟大罪,改世袭罔替为降等袭爵,也就是如今的威远伯百年之后,世子承爵只能降一等,称为威远子。 没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几代之后,若无出色子弟,石家消失在京城贵人中也说不定。 许玥想,如果让威远伯选,应该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杀了,来换回自家的富贵保障。 ………… “陛下所谋深远,心思缜密,我等臣子真是……万不能及。” 余侍郎想了许久,才复杂的说出了这一句话来,神色在不太明亮的烛光中,让许玥捉摸不透。 不过她也明白一些。 这一次,天子一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初时谁也没想明白,如今尘埃落定了,众人才恍然大悟。 一个小小的知府,治罪也就罢了,为何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 朝中之臣无不密切关注讨论。 现在想来,威远伯府频频出手,天子却一言不发,由着他们上蹿下跳,不是因为顾念太妃的颜面,而是要让事情变得更大一些。 这才好波及威远伯府啊! 许玥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声音淡淡: “徒孙素闻,开国勋贵行事无拘,大多嚣张跋扈,不思谨守德行,甚至于在天子脚下也敢屡犯罪行。” “这一切都是因为其有世爵在,超然一等。” “不错。”余侍郎沉默半响,叹了口气,作为臣子,虽然面上说不能窥测帝心,但真的一无所知,心中还是会仿徨的。 他声音低沉而温和: “本朝传到当今手上,已经过了六代,当初的开国勋贵一共二十一家,现在还有宗祀传承的却还有一十六家。” “这些人家大多与国无用,却凭借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占据了很多重要的位子,往往滥用权法,只为一己私利……” 余侍郎没有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半句话,许玥在心中接道: “所以,天子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除心中不快。 只这些开国勋贵抱着团,势力不小,最重要的是,太祖曾经亲口许诺过身边老兄弟,若无大罪,绝不允许后世子孙削去开国爵位。 当今之前不是没有其他皇帝想要除去这一群人,但投鼠忌器,碍于太祖之言,最后都不了了之。 对许玥而言,这一次天子所为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削爵。 先揪住一个错误,然后在背后推动,等事情慢慢发酵起来,让伯府以为还有转圜之处,越涉越深。 最后再一举掀翻了桌子,名正言顺的削去世袭罔替之权,而且还能让天下人赞许天子之德: ——你看,伯府现在还是伯府啊。 余侍郎望着许玥,认真的告诫她: “天子无常心,以天下人之心为己心,陛下平素性子仁德随和,待臣子和亲眷都宽和有加,很有人情味,可一旦下定了决心,私情就不存在了。” “你要记住,不能因为一时的圣眷得意忘形,不然,来日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想想,石太妃从前的待遇比之太后也不差什么,石家何尝想过陛下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们。 “徒孙谨记。” 许玥起身认真的弯腰一礼,重声应道。 ………… 宫中。 太妃所住的长春宫,内殿之中,身着常服的天子,端起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对床上的太妃笑道: “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话音未落,旁边的大太监惶恐的跪倒在地,声音不大不小焦急的开口: “陛下,不可啊,您是万金之躯,这是药三分毒,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办。” “废什么话,只是一口药罢了,还能让我病了不成。”皇帝不在乎的挥手,然后转向太妃,用玉勺亲手为其喂药。 一碗药喂完了,他才放下药碗,歉意的表示自己政务未完先走一步,明日再来探望。 太妃和蔼的道: “你有朝事要忙,还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快去吧。” 等人走了,福宝上来收药碗。 她十分为太妃欢喜,脸上带着笑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娘娘,陛下对您真是好。” 太妃神色平淡:“哦,为什么会这么想?” 福宝理所当然的开口: “陛下不顾龙体,为您亲尝汤药,岂不是大孝子……”而且又不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她村子里也少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呢。 太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第168章 出嫁 十一月二十三日,宜嫁娶。 一连下了小半月的雪终于停了,云开见日,金灿灿的阳光洒了下来。 冯明珠悄悄告诉许玥,其实这个日子是她爹专门用重金请了大师来算的,最适合她的八字。 日后一定顺风顺水,百岁无忧。 ………… 腰系红布,头围红巾,全套吹打的班子十分卖力,吹唢呐的那个人腮帮子鼓的老大,声音传出去老远。 一听就知道,这是来迎亲的。 有小孩子贪图热闹,随着队伍跑,他们知道跟到了地方,一定会有好吃的糖果和点心。 运气好,说不定还有铜板呢! 解文寒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的朝各方拱手。 长在江南水乡的文人自然不会骑马,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寻了擅长骑射的好友,上马、下马、控缰绳、夹腿等等,事先练了几十遍,至少慢一点骑,是没有问题了。 到了门前,傧相大喊一声: “新郎到了。” 第一道门开了一点小缝,里面站着冯家某位少爷,打眼一扫,解文寒身边簇拥的七八个傧相都不是无才之辈。 大多是他同科的庶吉士、余下二三个却是正式的翰林。 心知凭自己的才学很难对付,念头一转,他也是个促狭的,望着解文寒一笑,悠然道: “大喜的日子,我也不为难新郎官了——只要你念一首《关雎》便可,新郎意下如何?” 诗经第一篇便是关雎,凡是读书人没有不会背的,当然不难。 但诗经情感热烈,此时人含蓄,便是私房之时,也很少说出直白的话,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关雎,不可谓不羞人了。 最后,解文寒红了一点耳根,紧张的念了出来,磕磕绊绊的,引起一阵善意的大笑。 冯家少年也不为难,打开了门示意他们进去,最后还加了一句: “我这一关好过,等会儿可有不好过的。” 闻言,傧相们对视一眼,互相都是自信满满,唯有解文寒心中提了一点……有了不好的预感。 过五关,斩六将,一行人牛刀小试,很快到了最后一道门。 “来者止步。” 从门后走出一人来,身穿金红衣衫,长发束以金冠,轻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衣袖滑下半存,碧色的珠串绕了手腕几圈。 “我就知道,玉郎,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解文寒无奈的声音唤醒了一干怔住的人,他身边一个傧相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声问他: “这……是你哪位小舅子?” 杭州冯家,居然有这般子弟。 众人有一眼没一眼的去看许玥,不知为何,却不敢光明正大的盯着,又不舍得不去看,好生纠结。 解文寒匆匆解释了几句,他们才知,这是杭州府的解元,今次赴京赶考的,因为养于冯公膝下,所以来给冯小姐撑腰来了。 虽是杭州府的解元,但现在不也没中进士嘛。 几个傧相不由放松了一些。 这时,许玥朝新郎点了点头,想起此前冯明珠交代的,一定要狠狠为难一番,会心一笑,答道: “抱歉了。” 然后——一连串刁钻至极的问题,以前所未见的角度从仙资玉貌的少年郎口中说出,男方的人脸色顿变,再也没有了傲色。 一个问题勉强答完,下一个就已经到了眼前,直考的人额首见汗。 其余观战者望向堵门的许玥,眼神也从之前对容色的惊艳,转为了敬佩。 颜色虽好,唯才德方能服人。 最后一个问题花了快大半柱香的时间的时间,听完许玥见好就收。 虽然习俗要为难新郎官,但也要把握住分寸,不能过分了。 “好了,解兄之才,我甘拜下风,请吧。” 许玥侧身让出地方,脸上带了笑意。 解文寒拱手一礼,十分汗颜: “玉郎这话羞煞我了,承蒙相让。”说完才带着人进去了。 由冯家一个少年背着新娘出来,阳光下,全以金银线绣制,缀以珍珠、碎宝石的嫁衣烨烨生辉。 忽然光芒一闪而过,许玥不由用手遮了一下眼睛,细看,才发现是绣鞋上缀着的大拇指肚大小的明珠。 许玥送了一程,直到大门外,看着新娘子进了八人抬的轿子内,轿夫吆喝一声将人抬了起来。 “一路珍重。” ………… 在京城,解文寒所住之地并不大,只有两进大小的院子,女方一抬一抬的嫁妆放了进来,塞的满满当当。 最后被挤的快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财帛动人心,见了这豪奢的嫁妆,难免有一些似真非假的话落到解文寒的耳中,打趣之余,酸意也不少。 许玥冷眼看着,解文寒应对得体,被人说夫人的嫁妆太多他日后可能挺不直腰杆之时,面带愕然: “……这是什么话,嫁妆是女子的伴身之物,我等大丈夫立足于天地,难道会动妻子的嫁妆不成,莫非莫兄你……” 然后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望向说话的人。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无论心中如何想的,面上当然不会同意自己有动嫁妆这个想法。 “不,我不是。” 这人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开口。 许玥收回了眼神,专注于吃席,嗯,这京城的席面菜色和江南的确实有很大不同,不过——她都爱吃。 却未注意,这一场婚宴,半数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所在之处。 翌日。 京城中,又有了一个传言,杭州府的解元郎,不仅文采高华,其本人也是如明月一般的郎君。 第169章 来信,下注,雪花 过了一个年,离春闱还有半个月时,许玥收到了千里迢迢从丹阳送过来的两封信。 两封信都差不多厚。 一封是许员外送来的,一封则是姐姐元娘送来的。 许玥想了想,先拆了爷爷的信,不出所料,上面几页纸从她的衣、食、住、行,各方面都问了个遍。 来自家人的关心让她会心一笑,往下看,许员外说自己打听了很多举人去京城考试的情况,考不中愁的伤身体的不少。 所以他表示让孙儿不要太紧张,年纪还小着呢,别人三四十才中举人,三年一次会试,也考不了几次。 玥哥儿不同! 至少还能考十次,怎么也能中了。 这次不过就当是尊老了。 看到这一句话,许玥几乎能想象到许员外骄傲又带着一点安慰的神情了。 虽然感动于爷爷的爱孙之心,只不过她可没准备真考个十次,许玥想,为了这一次会试她可沉淀了五年时光…… 箭在弦上,发之必有所获。 在信的末尾处,最后两个字有些歪了: “……盼归。” 许玥闭了闭眼睛,当即抽出信纸,回了一封信,不出半刻,抬头的字墨迹还未干,一整封信已经写好了。 将回信小心放在一旁,她打开随信送来的东西。 六七件新制夏日的衣裳,下面是压的平平整整的皮毛,有青狐皮、银鼠皮、竟还有一件难得的紫貂皮。 见到这些东西,许玥第一个想法是:难为爷爷能塞的进去。 京城离江南太远,托商队送来东西,总不好占了人家太多地方,不大不小的一个包裹,压的没一处空漏。 忽然,许玥目光落到那几件夏日衣裳上,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外人看了不会发现但她知道一点: 依爷爷对自己的疼爱,一不可能让她穿成衣,二,离家几月,她要是长高长胖了,这几件衣裳不就白费了。 想了想,许玥伸手一寸寸捏过夏衣,不多时,手触碰到一点硬物。 还不止一处。 用银剪子小心的剪开,找出了二十几张银票,十张面额百两的,剩下都是五十两、二十两、十两。 “明明走的时候,已经给了许多了,而且我也不缺钱……” 许玥轻声呢喃,白皙的手将一张张因为团在一起而褶皱不堪的银票细心抚平,叠在一起,妥善的收在玉匣中。 ………… 大姐姐元娘的信上,除了关心的话之外,也讲了不少她和家中的近况,大都是些趣事,语言轻松而幽默。 例如,外甥女欢欢快五岁了,头发还是黄黄的,吃了芝麻、何首乌也不管用,只能哄着把头发给剃了,重新让它长。 小丫头是个爱美的,哭鼻子不服,说自己头发黄都怪爹爹。 为什么怪爹爹呢? 因为娘和舅舅都是大美人,头发又黑又多,爹爹不一样。 长得没那么好看,所以她头发不好看一定是爹爹的错。 许玥想了想,赵姐夫的长相已经是在寻常人之上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算不好看,如今也没有青年脱发的迹象。 不过,许家无论男女,容貌都比较出众,不知是哪一位祖宗的基因那么强悍,给子孙留下了福荫。 所以……这小丫头是眼光被养刁了? 摇了摇头,许玥在脑中翻出几个养发的方子来,这是她无事看医书记下的,书上记载效果好像还不错。 信上还讲了,今年养出的蚕圆、净、光、匀,织出来的素绸极好,亲爹静极思动,带着下人去外地贩绸去了。 高县令没有辜负丹阳的好风水,得了一个“优”评,听说升了官。 临走前还给女儿留下了一份置办的田产,无人不羡慕。 二房女儿都嫁了出去,兰娘嫁的那个县丞之子刚中了秀才,且年初,县丞得了调令,去某个小县当县令,婆母随着一起去了。 她自个儿当家做主,日子过得极好,玉娘忙着和婆家人斗法,年纪最小的惜娘才嫁了一年…… 虽只是一些家常的小事,许玥却看的津津有味,神色是外人难见的温和带笑。 元娘又提起,京城冬天比起老家冷的多,恐怕开了春也没什么菜蔬,肉吃多了人容易上火多痰,让弟弟不要怕花钱,去买洞子货吃…… 信中夹了一张百两的银票。 看完了两个家人来的信之后,许玥心中更多了一些暖意,沉下心思来,从容不迫的准备春闱之事。 ………… 春闱将至,京城的百姓也将目光投射在了入京的士子身上,纷纷猜测哪一位会夺得头魁。 能上京来的举子都是各地的佼佼者,几乎各省的解元和出名的才子,都被猜了一遍,且各有支持者。 众说纷纭。 京中几家背景大的赌坊已经开了盘,供百姓们下注,赌金上限是十两,看似不多,但这才是他们的精明之处。 赌的大了,指不定有红了眼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十两,虽然让人肉疼,但不会让人铤而走险,刚刚好卡在线上。 还有一点,不会让背后靠山难做,只是小赌怡情嘛。 其实,因为十两的门槛不高,参与的人多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了。 许玥对此原本不多了解。 谁知,身边一个两个的,都告诉她,自己投了银子买她胜。 师公余侍郎忙成陀螺了,听同僚闲谈说起此事,回家路上都让下人去投了银子,夜间才轻描淡写的和徒孙说起。 去一趟李府,李大人倒是没说什么。 只严厉的抽读律令条例、案表诏判,还有至关重要的数算—— 朝中似乎已经有了共识,要将上一届的例子延续下来,李知府对此大为振奋,盯许玥盯的很紧。 恨不得她一鸣惊人。 倒是许姨娘,在见面之时,笑吟吟的告诉她,自己为许玥和李景淮都分别买了几注。 冯家在京的几位官员,虽然许玥见得不多,只是依礼拜访过二三次,这时也不约而同的送了一些春闱的注意事项过来。 还有名砚、好笔。 大小姐明珠觉得十两太少了,灵机一动,让下人也充个人头,输了算她的,赢了算下人的,而且其他的都不看,只下注许玥能中状元。 得知后,许玥心中好笑之余,也不得不感动于她的一片赤忱。 只是……好歹投一个保底的进士呀。 抗下了这么多真金白银的期许,许玥收到孟子维的手信之时,还道不会有是为赌坊中她的赔率做出贡献吧? 打开一看,巴掌大的云蓝笺上短短两句诗: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 二月初八,雪夜。 许玥只穿了单层的大毛衣裳,领口、袖口围了一圈白色的风毛,以布带束发,打扮十分简单。 师公余侍郎特意请了半日假,还被天子打趣了几句,现在只带着余老夫人,提着一盏灯笼,送徒孙去赴试。 许玥拜别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潇洒的一摆手,道: “去吧。” 上马车的时候,天上不免落了几片雪花在发丝上,被车上的炭盆热意一烘,头发便沾湿了一点。 ps:近来怎么刀片渐多啊,大家肯定是看错了对不对,没关系,改了就好了。 第170章 会试第一场 马车走在路上,冷风不止,天上的小雪越下越大了,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车前的两盏马灯照着前路。 慢慢的,一辆,两辆,从上往下看,从京城各处开来的马车朝一个地方汇聚,灯光也越发明亮起来了。 从车窗往外看,前方是一片光明。 下了马车,风往骨子里钻。 望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贡院门外,与前面的考试不同,会试少有白发苍苍的考生,大都是中年举人。 原因无他,撑不住。 其一,古代交通不便,从家乡赶往京城赴考,一个不小心就是客死他乡的下场。 加上春日寒冷,关在场中九日,年老的人本就怕寒,走了这一遭,几乎是九死一生。 其二,举人在当地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若是不考,也能体面的过一辈子,所以赌上命去参加会试的老举人很少。 这样想一想,不划算嘛。 贡院开门点名起码要寅时,时间还很早,许玥便提着考篮,寻了一个遮风的地方站着。 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些惊讶。 国朝抡才大典,是重中之重。 特别是会试,这一关迈了过去,无论名次如何都能登上金殿,成为官场上的新鲜血液,从此鱼跃龙门。 所以,为了防止舞弊、失火、保证考生安全等等原因,天子专门派了一营兵士在贡院来回巡逻。 只是,许玥没想到顾闻昭也在其中,且从盔甲和士兵的尊敬来看,还是一个头领。 甚至可能就是这一营士兵之长。 呼,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团白雾出现,然后慢慢消散。 这样的活儿,看似不重要又无油水,其实只有天子信任的人才能担任,顾家这种情况,顾闻昭也能博出一条路来。 真是……不简单呐。 这一队十个人巡逻的队伍走了过去,顾闻昭略有所感的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旁边小兵投来疑问的眼神。 他回过神,一挥手: “没什么,继续巡逻吧,回去一人喝一碗姜汤,这鬼天气太冷了。” 身后士兵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走了这么远,冷的骨头都打颤,姜汤虽辣,但喝下去能暖一暖身子,再合适不过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忽然想起: 那位江南的小解元,听说也来了京城参加春闱。 现在应该也在贡院之前吧…… ………… 会试的人其实比乡试要少一些,所以入场很快,检验过身份之后,便发了三根弯弯曲曲的蜡烛,发的人还说了一句: “好好保管,第一场只有这三根蜡烛,丢了不多给。” 会试三场,一场三天。 许玥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卯时了,天还是黑沉沉的,以她残存的地理知识可以推断: ——天亮的晚,晚上黑的也早。 若打着白天没答完,想着晚上继续的主意还是作废比较好,若只靠这三根蜡烛,恐怕一晚上都顶不住。 许玥心道,看来这一次作答必然要快一些,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不然遇见一些突发事件,可就难了。 从无数个号舍旁路过,已经有早进来的考生点上了蜡烛,几点微光亮起。 窄小的号舍中是一张张相似神情的脸。 到了自己的号舍,许玥先从案板下踢出来一盆炭,用火折子点上,她身子不冷,开始清理一下周围环境。 墙上的大蜘蛛、角落的蜈蚣,各种小虫子倒是没有南方多。 只是冷的邪门,号舍又是半开的,寒风直往里灌,许玥和衣躺下睡觉的时候,还能听见隔壁考生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 入眠之时,许玥最后想到,这已经是风寒的症状了…… 清晨。 阳光破开云层,洒下金灿灿的光芒,斜斜的穿过号舍,落在熟睡的人脸上。 起了身,用炭盆最后一些余炭热了一点水,还带着一丝冷意的水洗过脸,彻底清醒过来了,条件不足,她嚼了一颗鸡舌香。 没过多久。 锣鼓声一起,周围逐渐有了声响,考生们都起来了,大概是实在太冷了,许玥不时听见抱怨的声音。 然后被巡逻的人厉声呵斥,声音顿消。 这些人都不是衙役,而是有官职在身的巡考官,自然不会怕得罪举子。 大多考生都醒了之后,没有发考题。 而是先由主考官宣读考场条例,大概就是不许作弊、如何走动、场上规矩之类,引用太多圣人之言,导致又臭又长。 很多人不耐烦听,许玥却听的认真。 一切结束之后,悠长的锣鼓声响了足足十八下。 终于有人扛着考牌出现了。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五经经义两道。 许玥先看的是四书题,只见红漆的考牌上,写着三道字体硕大的题目。 其一,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其二,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其三,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第171章 会试,三题 将题目都先默读两遍,然后抄写在草稿纸上,放下笔静思。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此句出自《论语·宪问》大致的意思很好理解,士人如果留恋家庭的安逸生活,就不配做士了。 首先,要明白“士”代表的是什么? 在孔夫子所处的时代,“士”指的是有志向的读书人,什么是有志向呢: ——这可以联系到另一句话,“学而优则仕。”。 简而言之,士人的志向就是读书做官为国效力。 心怀大志向,就不能沉迷于安逸,要做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如果一个官员贪图安逸,不想付出自己的一切,还要去做官的话,那样的人不能够称为士人。 许玥忽然轻笑一声,这道题有意思的很,恐怕不是出自御笔,就是由某位体察上意的官员所出。 等这一次会试结束,卷子张贴出来,不知多少朝臣要黑了脸了。 四书之中,对于士的阐述有不少。 许玥知道了出题者的意图,下笔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刚刚写完第一道题,改了一些字句,还没有下手誊抄,放下了笔,预备先喝一口水,忽然她听到外面一阵细微的声音……好像是笔掉在了地上。 不对! 考生的笔掉在了地上,怎么如此久还没有捡起来,她没有听见捡笔的动静。 想到昨晚持续了一夜的咳嗽声,还有今日早晨迟迟才有的起床动静,许玥心中有了数,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过多久,巡考官便发现了隔壁号舍的不对。 举子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红晕,神智无知的昏倒在案板之上,卷子也被其扯出一个大口,眼看着是不能用了。 巡考官试探的推了一下人,没有任何反应,心道不好,脸色顿时一变,几步找来了一队兵士。 不多时,许玥看见,两个兵士抬着一副案板,上面躺着一个中年模样的举子,胡须杂乱,口喘粗气,手无力的垂下。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遮挡不住。 亲眼目睹的举子们纷纷放下了笔,目送着人被抬走,大多人心中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若是迟迟考不过,今日的他,何尝不是来日的我呢? 人没死。 许玥脑海中回忆起板子上的举子,虽然病重,但他垂下的手上,指甲还有光泽和血色,这样一来,若是能及时取暖喝药,应该还能活下来。 幸好,会试不同于其他的考试,管理其实是比较“人性化”的。 毕竟,举人已经具有了当官的资格,是国家的人才,有了被尊重的意义,会试场上,如果有病重的举子,会有医士进行医治。 第一场结束之后,便能送出去。 当然,这一次会试也提前宣告失败了。 ………… 心思很快沉下来,许玥开始思考第二道题,“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出自《大学》,说的是君子,即文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德行。 这一道题,是《大学》一个段落的首句,所以必须要联系上下文。 这是在告诫,君主要谨慎的对待自己的德行,许玥下一秒便想起了上文的“有国者,不可不慎。” 然后联系下文,则是: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这样的人才能称为“有国者”。 从此意延伸下来,德者,诸般之本也。 会试场上,举子答卷首要在于气魄,选拔的是治国的官员,若是一意小心,则失之小气,但也不能太过虚浮,容易被当成夸夸其谈之辈。 许玥定了定神,开始破题:——先慎乎德,有国者不可不慎而言。为什么做事要先考虑德行,因为如文王这样有国者,必须这么做。 日上中天,第二道题也答完了。 比乡试和童子试好些,许玥不用只啃干点心、馒头,还有肉脯这些东西: ——她会用配好的一份份材料,直接煮粥了,米、油、盐、调料,加上半熟炒干的路菜放进里面。 等的时间里,许玥一手支着下巴,莫名想到了古代版料理包。 煮了一刻钟,粥咕噜咕噜的冒泡。 系统派上了用场,提醒道: “宿主,时间到了,再煮就要不好吃了。” “知道了。” 伸手把粥从小风炉上端下来,先尝了尝,咸淡正好,就是水有点加多了,不过已经很棒了,不要太多苛责自己。 热烫的食物入喉,带来了一阵暖意。 一份粥不多,许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喝完了。 她抬眼观察了一下,虽然已经是午时过半了,但入目所及,大多数的举子仍然在号舍内奋笔疾书。 一个个俱是眼神专注的看着手下的卷子,丝毫没有感觉饿的样子。 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想到吃东西这件事。 可冬日寒冷,为了抵御寒冷,能量消耗多,若不及时的吃饭,加上动脑过多,初时不觉,很快会难以维系下去自身的活动。 而且,若许玥没记错。 过了规定的时间,是不允许再用火煮饭了,可现在这冷天,直接吃的话,光不好吃便罢了,胃都会不舒服。 摇了摇头,不去多想。 目光投注到第三道题,“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句首两字很容易让人以为此句出自《中庸》,其实不然,这是孔夫子的话,出自《论语·庸也》。 要破这一题,首先要明白“中庸”的定义,“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 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不偏不倚,且长久永恒的做到,一天两天的不行,这是至高的境界,所以孔夫子才会说中庸是最高的道德。 这也难不倒许玥,思考了片刻,她便下笔破题了。 三篇俱完之后,正在最后检查有无错漏之处,许玥一字一字的检视自己的文章,不时下笔更易,心神静谧。 忽然,外界有巡考官的呵斥声传来。 “谁让你生火做饭的!” 被呵斥的举子嘴唇一抖,双目茫然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勉强举手一礼,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巡考官见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面色好了一点,但还是语气生硬的道: “过了时辰不许做饭你不知道吗?开场前三令五申过,你们都视为耳旁风不成。” 说着,眼睛扫视其他号舍,生火做饭的不止这个举子一人。 即使举子慌乱的解释了许多,眼泪都快下来了,巡考官还是没有放过,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言道会记上一笔。 所有人都知道,这记上一笔后,至少也会给文章降一个等次。 为了一碗饭,损失大了。 第一个被发现的举子,又气又急,加上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一激动,居然直接把小风炉踹瘪了。 看着这一幕,许玥摇了摇头,本来还有机会弥补,现在是一丝机会都没了,没了做饭的工具后,吃什么? 将细修过的文章誊抄到答卷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点了一根蜡烛,借着微光吃了饭,洗了一把脸,许玥很快陷入了沉眠,会试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172章 会试,治春秋,舞弊, 第二天,晨光微熹。 五经经义题也出来了。 此时读书人都要从五经之中,选其一为本经,考试的时候依从各自的本经进行答题。 许玥在这上面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原本想选《周易》为本经,毕竟可以符合人设,而且她在某种程度上真的会占卜…… 最后还是没选,原因很简单。 《周易》虽被视为“大道之源”,但易学难精。 没那个天分,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因此学的人不多,每次会试分本经设房,《周易》这一房的举子是最少的,所以势力也弱。 导致很少有出自《周易》房的举子成为会元,除了《周易》经魁之外,其他选这一门为本经的举子名次都不太好。 主、副考官大概率也没学过周易,对其看都不太明白啊,那还能怎么去评判好坏呢? 这其中的关窍,还是冯老爷子点明的。 所以说,科举的“时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是一个信息差罢了。 她最终选了《春秋》作为本经,作为一本史书,语言简练,暗含褒贬,世称“春秋笔法”,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难怪武圣关羽,喜读春秋,手不释卷。 出自《春秋》的两道五经题,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其一,冬十月丁末,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 其二,晋侯使郤锜来乞师。 只要抓准春秋以一字喻褒贬的深意,例如第一道题的“頵”,意思是自缢,而且还是一个贬义的词语。 这一个历史事件,简单来讲,就是楚王优柔寡断,听信臣子的谗言,想要废除太子商臣,被太子逼迫自缢。 从“頵”这一字上,可以说明对楚君被世子逼迫自杀的行为,是有觉得他活该的意思在的。 后面再联系上下文,和当时的局势进行对比,许玥想,找好角度,大家应该很快就能下笔破题吧。 …… 第一场的题目,许玥在第二天就完成了,查漏补缺加润色之后,用端正的馆阁体尽数誊抄在答卷上。 做完一切,现在还不能交卷。 手上没了事情做,困守在方寸之间,许玥抬头望向下着小雪的天空,雾蒙蒙的一片,指甲尖大小的雪花晃晃悠悠的落下。 炭盆内的炭偶尔溅起一点火星子,发出劈啵的声音。 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许玥难得感受到了一种放松的感觉,思维都好似停滞了下来,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做。 巡视的兵士一队一队的走过,都要好奇的看一眼这个端坐在号舍,悠闲发呆的考生。 和贡院简直格格不入。 第一场结束。 巡考官收完了考卷,紧跟着就有人来发放下一场所用的物资。 蜡烛、火炭之类。 领了下一场的东西,许玥轻声道了一声有劳,随手将蜡烛和剩下的放在一起,一共有了五根。 来人惊诧的望了一眼许玥,他负责的这一排号舍内的举子,再如何俭省,最多也只能剩下一个蜡烛头,看见他来,无一不松了口气。 想不到,还有只用了一根的? 这一夜也没能睡好。 许玥被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很是无奈,为什么总有突发事件,就不能安安心心的考完一次吗? 不能,心怀侥幸的人永远不会少。 被抓住作弊的举子只懊悔自己太不小心了,他以为抓住两场之间的空隙,巡逻的人一定会放松警惕。 毕竟,现在天这么冷,能少巡逻一会儿不好吗,就那到手三瓜两枣的俸禄,为什么要这么敬业! 当然是因为老大说了,抓到一个他自掏腰包奖励啦,一眼发现不对的那个小兵笑的牙花子都要露出来了。 第二日,发卷之前。 主考官口若悬河,将舞弊的举子骂的狗血淋头,在他口中这位简直不是一个人了,偏偏不带一个脏字。 角度清奇,比喻精妙,细听还有一点黑色幽默在。 许玥十分佩服且自愧不如,骂完,不,批判完了舞弊这种行为之后,巡考官迈着八字步,向他们展示了作弊的东西。 是一件暗纹里衣。 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仔细看才能发现,细如针孔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抄写在里衣之上,甚至还顺应了料子的纹路。 这一件衣服,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品了。 因这一场事故,临近午时,才发下了卷子,考牌公布,不知多少举子心里恨那个作弊的人,恨得牙痒痒。 平白耽误了半天时间! 第二场,一般并不多难。 除了试“论一道”,还有判词五条,从诏、表、诰中各选一个答题。 许玥先看试论,是论留候用四皓争太子,她想了想,虽然汉高祖欲废太子,史书工笔皆以为不可,但留候以臣定君,非大臣之体。 为人君,自不可喜。 心中有了定论,不多时,一篇三百字的文章就写好了。 然后是判词,这只要言辞雅韵,符合人情之处不失律法威严便可,不过依葫芦画瓢也。 最后一题,她选了诏,即皇帝下达命令颁布天下的文书,也没什么原因,主要是她喜欢。 第二场答完,因为风寒又走了几个考生,不知是生是死,不同于第一日的关心,此时的举子们冷漠的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答题了。 只剩下最后一场了,许玥松了松自己的筋骨,心道: “希望出考场时,能是一个晴天。” 第173章 大雪,生女不举,难题 会试第三场开始。 一大早,许玥起来就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反着雪光刺人眼,原来是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地面堆积了厚厚一层。 案板下的炭盆已经连残火都没有了,可见昨夜之冷,让炭燃的更快。 轻呼一口气,白雾团团不散。 许玥皱了皱眉,自己带来的好炭已经燃尽了,就只能用考场发的黑炭,这种炭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烟多火小、又难以点燃。 转念一想,她身体好,只需要一点炭做样子就够了。 其他举子才是面临着大难关。 到了现在,别说带来的炭,恐怕连考场发的炭都所剩无几了吧。 如今天寒地冻的,没有炭就只能苦熬着。 这已经是最后一场了,前头什么苦都吃过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无论如何,咬着牙也要坚持住。 等兵士将雪清理了大半,才有人扛着考牌出现,人路过许玥眼前的时候,她听见人冷的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音。 今岁的雪,是不是太大了? 这个念头在许玥脑海中一闪而过。 第三场除了传统的试经史策五道,还有额外加上的三道数学题,策论考的范围很杂,不仅有对古时政策的议论,还有本朝当前遇到的政治问题。 具体到朝中某一县,田地贫瘠,又多山林,外有山匪,内有豪强盘踞,百姓普遍不识礼数。 试问举子该如何治理。 往大了有问朝中沿海一地男多女少,婚嫁之金极高,男子往往无法娶妻,导致有抢婚、契兄弟这等事情发生。 试问其根本为何? 举子该如何着手治理此不善之风。 许玥心中一凝,沿海为何男多女少,她与冯师通信多年,如何不知这一个同样发生在富昌的大弊? 男多女少,是因为滥杀女婴啊! 沿海地少又多盐碱,所以时常生女不举,生下女婴,或溺死,或摔死,或直接丢弃在山上被野兽啃噬。 而生下男丁则不会——至少有了两个男丁才会杀男婴。 富昌县有一个落花林,埋葬的就是这些可怜的女子,冯师第一次得知后,精神大受震动,以至于来信之时,字不成句,句不成段。 震动的又何止是他呢? 江南富庶,女儿家又可养蚕织布,再不济讨一口饭吃不难,所以,许玥少有听闻这样的事情。 原来,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江南,也不是所有女儿家来到这个世界,可以安然的活下去,走过这人间一遭,几日就回去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许玥忽然找到了自己成为名臣的目的。 至少,让她们多活下来一些。 富昌这些年下来,这种生女不举情况已经大大的好转了。 一来,县中百姓因为海运生活富庶了许多,生下来能养的起,到底是亲生骨肉,下得了手的也不多。 二来,官府开设育婴堂,收养女婴和家人无法养活的孩子,时常有人家生下来,不想要,第二日就会抱给育婴堂养育。 这其中,许玥提醒了一点,最好给送女婴来的人家一些米粮。 ——这是为了防止他们怕麻烦…… 只不过,孩子一送过来,就天然被视为无父无母,和亲生父母再无关系了。 据许玥所知,育婴堂中的孩子,大多姓冯,有冯生、冯活…… 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只会空想那什么都做不到,世界不是以一个人的意志而转动的,惯性很难改变。 她能做的,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稳扎稳打,要千百次的告诫自己,不要着急,急是最没用的东西。 许玥写道:……小民以田贫地瘠,有一男子生,便不肯生女,久而久之,村镇之间无可婚嫁之女。 人生有万千欲望,难以消计,无女可娶,便至于欲大于礼,地方风俗崩坏。 而如何能不杀女婴,她笔锋一转,以富昌县为实例,先夸赞了天子的圣明,开海之举令百姓富庶了起来。 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 然后十分自然的列举了冯师所做的种种举措,她表示,既要让百姓仓禀足而知礼节,又要朝廷出手干预,移风易俗。 如此双管齐下,才能遏止此不正之风。 写完了这一道之后,许玥精神奕奕,很快,完成剩下的几道的试史策,所用的时间更少。 冬日薄薄的太阳西斜,但离完全下落还有不少的距离。 接下来是三道数算题。 许玥先不急着做题,洗了笔尖,换了一只较细的毛笔,放在一边。 又从考篮里摸出来一个大青皮橘子,皮特别薄,紧紧的禁锢着橘子肉。 似乎下一秒就要挣脱出来似的。 伸手几下灵巧的剥了皮,没有沾到手上,可橘皮汁带着一点刺激性的清香味道,顿时充满了小小的号舍。 露出了胖乎乎的橘子瓣,她捏了一瓣吃了一口。 汁水充沛,七分甜三分酸。 正正好符合许玥的口味,柑橘这一类水果,太甜的没有水果味。 吃完了几分钟的橘子,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许玥才去看数算题目,不出意料对她来说算不上有难度。 第一题,绳测井深,将绳三折入深井之中,井口外余绳长为四尺,将绳四折入井,井口余一尺。 问井深几尺?绳长几尺? 许玥几乎心算出来答案。 这很简单,小学生六年级的题目,应该是给考生的送分题。 第二题难度提高了一点但也不多,是考以日晷这一测量时间的工具,投下的影子去推测周围建筑的高度。 列一个式子就行了。 最后一题题目刚刚落入许玥的眼中,就令其起了兴趣,这不仅有包含了术数,还有天文、历法范围内的知识: 问考生,为什么会有季节的变化,唐时某一年黄赤交角的角度变化,以及其对收成的影响,历法较如今有何变动? 只见,这一个题直接占了两个题牌,上面列举了诸多数字。 听着耳边不住响起的抽气声,许玥微微一笑,不错,古代已经有了黄赤交角的概念,同时意识到了它的大距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每年都有微小的变化。 据此变化,来编写历法。 不过这种极为专业的东西,不是深入研究过,根本无从下手。 许玥心想,这远远超出了举子们的数算水平,依她所知,即使因为上一届的会试恶补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除非实在是百万中无一的数学天才,大多数人对这道题只会束手无策。 也不知道是谁出题,来为难大家的? 许玥一边下笔,心中还好笑的想,这位出题者,恐怕要被举子们恨到底了。 第174章 出贡院,对答,朋友之谊 嗡。 贡院之中,巨大的黄铜钟被撞响,宣告九天九夜的会试结束。 许玥提着轻了不少的考篮出了号舍,缀在人流之末出去,就听见走在前面出了贡院的举子忽然嚎啕大哭,捶地谩骂。 走近了一些仔细去听,不外乎苍天不佑,对不起家人之类的话,还夹杂着一些对出题官的怨恨。 其实也不必太伤心。 一次会试,只录三百人,你写不出来的,可能其他人也写不出来。 如今乾坤未定,胜败如何,还未见分晓呢。 ………… 回了余府。 许玥才下车,就有下人来传话,让她梳洗休息之后,晚间去书房一趟,不必着急。 “我知晓了。” 点头应了下来,既然师公说了不必着急,她也真的不着急了,叫了热水沐浴,换下了旧衣,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刚刚暗了下去。 会试太累了,在贡院里面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松下来,许玥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四肢百骸的酸痛之意。 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疼。 去了书房,行礼之后入座。 上首余侍郎没有抬头,写完手上文书的最后一个字,才望向底下的许玥。 只见其眉宇之间虽有疲色,形容举止仍然让人心折,心便放下了一半。 冷不丁的道: “你可知道,石家子这一次也入了贡院赴考,且并没有中途放弃,听说考的也不错。” 闻言,许玥眼睫微闪,轻声道: “石公子也是正经的举人,虽如今家逢变故,但功名还是在的,春闱重大,赴考也是应有之义。” “自有科举之制来,凡是读书人,谁不想金榜题名呢?” “你倒是心大。” 余侍郎意有所指的望着许玥,又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他真的中了,凭着家里的助力,前途无量,你就不怕石家子怀恨在心报复于你吗?” “徒孙当然不怕。” 许玥怎么可能会怕,石家如今虽元气尚存,但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知何时天子的屠刀又会落下。 到了这等境地,还不夹着尾巴小心做人,向天子证明自己的无害,反而要把獠牙对准自己这一个拒绝帮助他们的清白士子。 那皇帝就会想,你要报复许玥,是不是对朕的处理不满。 觉得自己没错? 再延伸一下,真正下旨削了你们的可是朕,最恨的岂不是朕! 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君怀怨。 狂怒,下手再削一遍。 许玥为自己的想象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来,含笑温和的开口: “……若要论起害怕,也应该是他对我退避三舍才是,师公以为如何?” “大善。” 余侍郎十分欣慰,心里美滋滋的,自己这一师门,虽然人丁稀少了一些,但人少却精,无一是庸才。 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师公的这才开始问起会试场上的情形,他心思与常人不同,认为科举名次其实不太重要,能入朝为官就可。 更重要的是心性和能力。 在吏部这么多年,有二甲甚至三甲的士子高歌猛进,也有一甲的状元探花一日日蹉跎在翰林院内,至死也只是一个编修。 虽说不入翰林,不入内阁。 但阁老才有几个,翰林院进进出出也从未少于三百人。 不屑·余侍郎:入了翰林院又不是保送当阁老,先升一级看看实力。 听许玥将题目、答卷,不紧不慢,一一复述了下来,余侍郎有一瞬间的惊讶,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有出言打扰。 等她说完之后,余侍郎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 “好了,虽然我评不出来好不好,但是江南的少年解元,应该是不错的。” 望着徒孙微微讶异的眼光,余侍郎美美的喝了一口茶水,笑言道: “你师公我都入朝多少年了,吏部又忙的不行,多年不习书,这些圣人文章虽然还有底子在,但要说如何好,那可不一定。” 又补充了一句: “有些人可能还没我好呢。” 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许玥心想。 ………… 会试放榜在四月,正是杏花绽放的时候,所以人称“杏榜”。 考完之后,离放榜还有一个多月。 京城贡院内的考官们仍然没有出来,加班加点的批阅卷子,被外面一队队士兵严密的守着,与外界隔绝。 只言片语都传不出来。 这一次上京,两位师兄都没有来,说是要静心沉淀一番再说,许玥没有过多去干涉。 正静极思动之时,解文寒就发来了拜帖,见了人才发现夫妻两个都在,冯明珠一见到她,便起身招呼人过来。 许玥给解文寒递过去一个眼神,见其面无变化,反而示意许玥坐下。 她心中一动,从善如流的入座。 便听解文寒然后轻咳一声,开始解释。 大致意思就是,婚后不久,明珠就旁敲侧击,自己发现了不对,大小姐直接摊牌了,说了和许玥有朋友之谊。 解文寒直言不讳: “刚开始的确是惊讶的,但一想,明珠这样骄傲的人不可能骗我,她性子热烈,如果真与你有情,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这句说完后,又匆匆加了一句: “当然,我也相信玉郎你的人品。” 许玥: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也”相信我? 说开了之后,许玥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此后,时常去解府,或是和解文寒探讨诗书,或是和冯明珠下棋。 这日一早。 小夫妻两个邀请她一同去郊外一个小寺踏青,据说名气虽小,但景色出众。 这样既可看一看春光,又能祈福求卦。 许玥应了下来。 第175章 春寒,求签,老僧 今岁的雪从去年十一月便开始下,一直到了前几天,才堪堪停了下来。 冰消雪化,才冒出了一点点浅绿的草芽,聊胜于无罢了。 许玥下马车时,一阵冷风吹来,从人的衣领子里钻进去,观书从车上跳了下来手中抱着一袭狐皮大裘。 望着前方的主子,十分担心: 春寒陡峭,一个不小心得了风寒可不好,连日的大雪,京中房屋多倒塌,一捆往日十文钱的柴涨到了三十文。 更别说炭火了。 如今,不止平民百姓,连富豪人家也多有受风寒的。 现在得了风寒,可不好治,大夫们供不应求,药材也有价无市…… 不知身后的观书已经想到了,如果她得了风寒,要如何豁出去面子找人求药,许玥只穿了不厚不薄的直襟长袍。 主要一点也不觉得冷,不知为何,从前这样冷的天,她也要加一件衣裳。 过了会试之后,她却只觉自己精力充沛至极,早间醒来只着里衣,赤足站着,也从四肢百骸中散发出暖意。 身体的反应速度更快。 世界通透明亮,空气中的微尘、天际的飞鸟、花叶的凋零……在她眼中都是那么清晰。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许玥思绪一闪而过。 前方便传来一声清脆的招呼: “玉郎,我们在这里。” ………… 万年寺的风景确实不错,外面还是一片冬日景象,这里已经绿草如茵,僧人打理的花草发出了嫩叶。 几株古树都有一人合抱粗,树冠形如伞叶,周围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争相开放。 令人赏心悦目。 “旁人不知,这万年寺虽地处偏僻,香火不盛,但却有几个好处。” 解文寒也不卖关子,含笑开口: “其一,这方小寺的风景独好,地气上涌,有几处汤池,虽其水滚热不能沐浴,可也让这里冬日也花木繁盛。” 说到不能沐浴,他话语中颇有遗憾。 此时人认为,天生的汤泉汇聚了自然的灵魄,那些仙人精怪都会用此沐浴,凡人若是入内洗浴,可以延年益寿。 许玥了然,原来是有温泉在,地热才惠及了这一方草木。 倒是得天独厚。 这边,解文寒已经开始说万年寺下一个好处了: “……占卜祈福很是灵验。”青年庶吉士一脸神神秘秘,望着好友道: “我也是会试之后,踏青偶然间迷路至此,寺中老僧让我求了签文,说是我定会榜上有名,原还不信,等杏榜一出我可惊的不得了。” “这还不止呢。” “考庶吉士之时,我又来求签祈福……结果又中了。” 一旁的冯明珠也点头: “对啊,夫君也和我说过这里,玉郎你今日也多上几炷香,求一求签吧。”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糟糕,这是佛寺,可许玥好像信的是道家啊!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许玥的手腕处,还是那串碧色的流珠,颗颗光滑莹润,可见主人家十分爱惜,日日盘玩。 大小姐正后悔的想说什么,就听许玥道: “解兄盛意,好心与我分享这好地方,我先谢过了。” 许玥见好友一脸庆幸的样子,并没有不以为然,虽说求人者不如求己,但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 自己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说不定,这万年寺的香火特别灵验呢。 于是,她心中兴致一起,便应了下来。 至于佛道之分,只是求签而已,又不是背道入佛了,这方面拘泥太多反而是心中不坚定。 再说了,对于举子来说,这样祈福占卜有求必应得地方,可比黄金还珍贵,不是关系到了一定地步,谁会说出去呢? “不用谢。” 付出得到了回应,解文寒心中微喜,人说通家之好,世交之谊,他夫妻二人都和许玥交好,眼见着就是下一个世交了。 他还想着,这次玉郎金榜题名之后,娶得贵女,若是有幸,他们两家说不定还能成儿女亲家呢。 嘿,就是想的这么远。 ………… 这处小寺中僧人不多,许玥一行人上了香,捐了几两香油钱。 抽了签,垂垂老矣的僧人看了一会儿签文,又抬头看了一眼许玥,良久,咧开无牙的嘴,沙哑的声音响起: “施主好面相,神端而形正,紫气透顶而出,日后成就非同凡响……” 许玥这才发现,老僧居然有一双如婴儿一般清澈的眼睛。 忽然,心中一怔。 又听其不缓不慢的声音响起: “只是成大事者,必要历经大劫难,成则千古留名,若败……死无葬身之地,家族万劫不复,施主可想好了?” 听到这句话,冯明珠先稳不住了,秀眉一拧,忍了又忍才没发脾气。 只道: “玉郎才华惊人,为人行事谨慎有德,即便官场受挫,又怎么可能会落到你说的那个下场。” 一旁的解文寒也深觉有理。 “明珠。”许玥轻轻唤了一声。 大小姐不再说了,她才将目光转向了闭目养神的老僧,心潮起伏。 她仔细打量。 这位老僧眉毛全白了,脸上也沟壑纵横,身上的僧袍打了补丁,收香火钱的时候笑的见牙不见眼。 并不像一个高僧的样子,也可能就是危言耸听,可……,许玥压下所有涌动的思绪,含着笑,声音清润的回道: “此路凶险,我早已知晓了。” 老僧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见这位施主之时,几十年修行的禅心都不免震动了,浓郁的凶煞之气和紫禄之气交缠。 这很是古怪。 若说有这样的凶气,该一生命运坎坷至极,牵连家人,自身不得好死。 偏偏又有那么多的紫气,是该名留青史的贵人命格。 所以他才忍不住提了一句,得到这个答案也是不出所料,至于日后会如何? 看不透啊,看不透,随人自去吧。 见老僧又闭上了眼,低着头好似昏昏欲睡,一行人又出去了。 小夫妻要去拜其他菩萨,许玥不好一同去的那种,不过,一个人去赏景也不错。 …………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许玥没有目的的随处走,不知到了何处,见不远处一个小殿,预备进去看看,才走了几步,就止了步。 ——里面供着的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大势至菩萨,是世人求姻缘的,蒲团前正跪着两个人。 而且是两个男子。 第176章 拜佛,发榜,名次 一人很是虔诚,闭目祈祷,黑发披在细瘦的肩膀上,望之可怜可爱。 身旁人则年纪稍大一些,却也年轻,锦衣玉袍,一举一动贵气威严,等身旁人站了起来,他伸手扶了一把,皱眉道: “卿楼,你今岁春闱在贡院中受了寒,才刚刚好些,说要来这小庙求科举得中,我也就依了你来了,谁想却是为了这个?” 宋卿楼低眉一笑,避而不答: “反正都来了,求一求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许玥没有听下去了,她离得虽远,耳力却极好,不妨听了人的隐私去……且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一时间,又是尴尬不自在,又有一点好奇。 听来,这位文弱一些的和她同是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年纪也不大,该是一个少年才子,不知道是什么人? 还有,古代在某些方面真开放啊。 她从来路返回,不免动了一些草木,发出了声音,另一个男子顿时望了过去。 可惜匆匆一瞥,只捕捉到了一个背影。 且转瞬就不见了。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 街边的杏花都开了,在众多举子焦急的等待中,会试终于要放榜了。 京城之中,举子们不是自己租了小院子,或者借住在他人家,就是大多住在家乡会馆之中。 不仅不要银子,富裕的会馆,还会将举子们当做上宾来对待。 一饮一食不说十分精细,至少可口,住的也是独立的屋子。 杭州府的会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些时日,不止京中百姓乐衷于猜测举子们的名次,事关己身,这些天南地北的举子们才是嘴巴上争斗的激烈。 加上官场上,南北之争从未停歇,更是为这一场争斗加上了火力。 杭州府上一次没出状元,连一甲的三人都没有一个来自杭州,只觉很是丢了一次脸面,也被其他州府,特别是北直隶的举子们嘲笑。 杭州府士子们心中憋了一股气,不是没有推出人去争一争。 奈何,最有名气的许玥深居简出,不出来走动,在京中虽薄有声名,却比不上那些四处拜访,开文会出诗集的举子们。 此时京中,赌坊内最看好的夺魁人选正是江西上一届的解元: 方青云。 江西历来出状元,文风鼎盛,方青云才刚三十有余,家中世代书香,从小拜在大儒门下,一路科场连捷。 人人都道,若不是守了一次孝,他上一次便要来赴考夺下魁首。 其次有金陵的隋书,京城的宋卿楼,粤省的常简也是声名斐然。 这次会试发榜,贡院外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酒楼坐满了等待的举子。 空气中都弥漫着焦灼的气息。 叫卖小食、酒水的小二,这时候也知道要闭嘴,只等到正式放榜,中了的大喜之下宴请众人是常态。 没中的也要借酒消愁不是? 俗话说金榜题名,这会试放的榜自然是黄色的,众人目光捕捉到一抹黄色出现,激动了起来。 一队人将榜刚一贴好,眨眼间,无数个人拼命向前挤。 人多生乱,又互不相让,难免又伤了人的,咒骂、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一道石破天惊的声音响起: “会元是杭州府的,是许解元,哈哈哈哈哈,还是我杭州府的士子,明月郎!” 这个应该是杭州人的声音极大,听到的人不在少数。 再加上稍后其他看榜者的验证。 顿时激起了一阵波澜。 不说杭州士子扬眉吐气,引以为荣,也向其他人说起许玥的种种事迹,其他州府人则是黯然神伤。 京城百姓中,不知多少人气的捶胸顿足。 无他,压许玥得会元的人太少了! ………… 余府之中。 许玥正在等消息,京城贵人如过江之鲫,没有门路很难订到酒楼的位子,她又不想为此小事麻烦师公余侍郎。 便待在了府中等喜报过来。 反正榜昨日就已经定好,今日只是放榜而已,去与不去,又不能改变什么。 她还在等待的时候,拿出新得的一卷晋时的香谱,看能不能复原香方,可是她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 一时是观书来请教,给报喜的人封的红封,里面放多少喜钱为好,还有准备的铜钱只换了五筐。 要不要再去换一些? 一时是余老夫人,说她供了天尊,问许玥要不要过去一起拜一拜? 几个余府的小少爷小姐,这时候胆子大了起来,来回的报消息,去大门外看人有没有来,又探头窃窃私语。 好在,也没有让他们等多久。 余府的下人先报喜的人一步回来。 从大门开始就大喊:“许公子中了,中了……” 声音穿透了整座府邸,正在拜天尊的余老夫人听见了,借着旁边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有些着急的问: “中了,中了什么名次?” 下一秒,报喜的下人仿佛听到了一般大喊: “贺许公子登科会元,望来日金殿之上再夺文魁!” 不多时,许玥和余府的主子们,都出现在了花厅之内,报喜的下人眉飞色舞的讲述了自己去看榜的过程。 人挤成了一堆了,他奋力一挣,抬眼就看见了许公子的名字。 “……这两个字小的怕忘了,在心里默了千百遍,第一眼看到了,心里那个喜啊,差点被人挤到地上去,连忙跑了回来。” 听到自己得了会元的消息,许玥心中只觉一阵轻松,过了会试,殿试不管如何都不会筛选下人了。 只有名次的分别。 下人许玥这边赏了一个大红封,余老夫人也赏了一个,还给他加了三个月的月钱,府中其他下人也有赏。 整个余府陷入了一片喜气之中。 稍后,报喜的队伍来了,同样赏了大把的红封,还有铜子一把一把的洒,余府所在的这条街道,其他官员也听见了动静。 打开门来看,知道是余侍郎的徒孙中了会元,无一不羡慕。 想了想,便也寻上了门来,说是要沾一沾会元的喜气,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许玥脑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叮! 第177章 天尊老爷,心血来潮,不平 “……还是余侍郎教徒有方,不仅徒弟教得好,连徒孙也是人中俊杰,实在是精华璀璨,令人动容。” “往后恐怕有的是人想拜在你们师门,聆听教导呢。” “也不知道谁能有这样的荣幸。” 一个笑吟吟的中年贵妇,望着余老夫人十分羡慕的说出了这句话,又带着一点小小的试探。 不止余老夫人和一旁的许玥,在座的人大多听出来了。 不由心中暗骂,爪子下的好快! 就你家那一窝歪瓜裂枣,还想着拜入这位会元的门下占个长徒的名分不成,谁不知余侍郎这一门人丁稀少,许会元眼看着前程似锦。 可也不是第一个开口的就能如愿,许多官夫人心中百转千回,想着要如何为自家争一份便宜出来。 收徒自然是不成的,许玥眸光微暗,一个不知底细的弟子,贸然收下以后,不知要为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而且,至少十年,她没有时间去教什么弟子。 这时,余老夫人脸色不变,直接釜底抽薪,侧头三言两语的打发许玥回去,说是给上供的天尊老爷上香,擦洗神像: “……你中了会元挺好,天尊老爷对你也青眼,那日我许下这个愿的时候,老爷的神像亮了一下,想来就是应在这上头了。” 余老夫人面不改色的对许玥道。 然后又一脸虔诚的闭眼念了几句经,许玥反应也十分迅速: “原是如此,徒孙自当虔诚侍奉天尊老爷,以报其恩。” 一边恭谨的应下,一边右手一动,露出手腕子上缠绕几圈的珠串。 滴答,白皙的指尖拨弄了几下碧色的珠子,同样微闭眼眸,默念经文。 落在旁人眼中,一老一少两人明明无一处相似,一者年少稀世俊美,一者发间已有白发,偏偏神态是如出一辙的虔诚信仰。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玥抬起眼,眼神带着歉意的向其他人告退,自然无人会怪罪。 ………… “系统,播报一下。” 到了余老夫人供奉神像的地方,许玥做戏做全套,让下人都下去,自己先给神像前的香台插了香。 到手的长香通体呈黄褐色,且细圆均匀,凝而不散,许玥轻轻一嗅,分辨出里面有沉香、檀香、八角、茴香等名贵香料。 燃之香气幽远澄净,是敬神上好的香散。 只是失之灵动,应该是从铺子中买的。 许玥思忖着自己制一些长香,送予余老夫人,也算投其所好了,就听见系统带着喜意的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力压一众才子,成为贡士中的第一名,会元,离真正进入官场只差一步了,继续加油!” “现为您发放奖励:【心血来潮】” 底下有一行小字解释,许玥伸手轻轻一点,字体放大,只见上面写着: 【心血来潮】:当宿主将要遇见威胁,或者踏入他人陷阱之时,心中会给予一定的感应和警示。 注:此感应不会特别强烈,容易与心跳加速、紧张、心脏病……等等情况混淆,请宿主保持心态平和冷静,更好发挥作用。 系统就见宿主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它的数据流不由蹿的快了些,感受到了人类的忐忑。 这个奖励说太好不一定,但确实是有价值在的,世人常说一句话: ——如果早知道,我就xxxx。 这一般是对结果感到懊悔,希望在事情之初就能改变,大多数人恐怕都说过这样一句话。 而【心血来潮】真正实现了让人“早知道”,只不过效果比较弱,只能机械的提醒一下,最终还是要宿主去辨别。 许玥微微一笑,她当然很满意。 对于系统的奖励,自己其实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之感,太过执着于此,反而失去了自我的掌控。 好似沦为了系统的寄生者。 到那时,恐怕会分不清,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从本心出发,还是单纯执行系统的意志。 “这个奖励不错。” 简单的一句话,落到系统耳中,如同听见了仙乐,让它喜不自胜。 不多时,来送清水和布巾的下人,进来之时就见到这样一副画面: 春日的温和的阳光下,青衣少年虔诚的对天尊像合掌而拜,香台中的香烟一缕缕向上升,模糊了他的眉眼。 恍惚间,好似一位深山修行千百年,容颜不变,即将得道的道家真人。 ………… 许玥没用多久时间,就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主要是余老夫人太大气,供的天尊神像不仅有两人高,还描金绘彩装饰繁复。 不假于人手,仔细擦洗一遍之后,脑海内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观书跟了上来,轻声汇报: “公子,这次杏榜魁首是您,亚元则是江西的方青云,其次便是金陵隋书……” 听见前两个人,许玥将人名一对比,忽然发现群众的眼光果然是闪亮的,除了自己这个变数之外,名次竟然和赌坊各人的赔率差不多。 “第四名也是杭州举子,公子可能还见过几面。”观书打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杭州府这一次真是一雪前耻了。 “哦,是谁?” “不瞒公子,是与您乡试同榜的方文修,方举子,上一届会试虽无所获,想不到此次却一鸣惊人。” 许玥心中微有惊讶,不过虽是同乡,她和方文修相交不多,吩咐观书记得备一份礼送去相贺就是了。 之后,观书将榜上前十名的名字,都一一说了出来。 许玥发现了一点不对,那位京城举子信心满满,共推的宋卿楼,怎么只得了第九名,难道是其人名不副实? “公子,这位宋公子本经也是春秋。” 观书冷静的提醒。 这就对了,会试有一个几乎是放在明面上的规矩,《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的第一名占了会试的前五名。 也称,五经魁! 许玥这个会元修的本经是《春秋》,那同修一门的举子,会试名次无论如何也是入不了前五的。 叹了一下,许玥也就丢开手了。 冷淡一点想,是此人技不如人,又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手脚,难道她欠了宋卿楼什么不成,还要让他? ………… 不过她如此想,有人心中可是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即使事主虽然伤心,都未曾说些什么。 偏偏他为宋卿楼感到大为不平。 第178章 出手,拜会李府,消息 一处布置精美的房间内。 “卿楼,你放心好了,虽然这一次被那个南蛮子坏了事儿,但还有殿试,你也不是没有机会……” “好了。” 宋卿楼提高了一点声音,皱起了眉,望向面前的人,只见其深衣玉带,英挺的眉眼担心的看着自己,他叹了一口气。 多年的寒窗苦读,打磨出来的一身本事,原以为可以一飞冲天,谁知忽然遇见了一个压自己一头的人。 他也是寻常人,如何不会郁闷? 但,学了这么多年的诗书礼义,自己也不是学到了狗肚子里。 “是我学不如人,如何能怪许会元?” 男子出生便极为尊贵,母亲还是皇家的公主,自幼便被人捧着长大,心中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听了宋卿楼的话,表面上勉强点了头答应他,暗中却想: 卿楼太过良善了些,这个会元修什么本经不好,偏偏要修一样的《春秋》,到了京城还如藏头老鼠一般不出头。 若不是如此,自己有了准备……卿楼也不会落到这个名次上来。 见眼前人按住了性子,宋卿楼也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了,自己的家世远不如,本就被有心人横加猜测。 以为他是什么攀龙附凤之人,背后指指点点,让人屈辱十分,本想指着科举扬眉吐气,如今是不成了。 宋卿楼心中一阵苦涩,若是自己能放下手就好了。 见他神色不佳,男子便误会了,下定了决心,他至少要做些什么。 ………… 翌日。 许玥去拜访了李家,拜见了李大人,因为关系实在很亲近,见礼之后就坐下来了。 “还未贺你中了会元。” 李大人欣慰的望着下首的许玥,一手不住的抚须。 想到少年会元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在刚得到消息时更是一夜未睡。 兴致勃勃的开口: “……这次会试的题目,其他的我便不多说,那三道数算题,一道比一道难,做出其中一道的不超过五十人。” “做出两道的不超过五人。” 说到这里,李大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胡须一颤一颤的: “唯一一个全做出来的,只有你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只是侥幸而已,好在未曾丢了大人的面子,学生已经心满意足了。” 许玥谦虚低调的话,让李大人连连摆手,他一辈子痴迷于数算之道,隐隐觉得其中有天地至理。 原以为只是自得其乐。 谁成想。 先是得了一个绝佳的弟子,又逢朝中大变,天子忽然重视起了数算,将其加入了科举之中。 自己忽然成了香饽饽,不知多少人借着各种关系,求到他面前要来学习数算的,试探着教了几个,实在是忍受不了! 怎么这么蠢。 比不上许玥也就罢了,连他的孙子景淮都不上。 只有两个人跟着自己学的时候,他还以为,没有比景淮在数算上更没有天赋的了呢,哪曾想: 呵呵,是自己小看了天下人。 收回思绪,李大人摇摇头,声音柔和又带着一丝炫耀的开口: “不瞒你说,这一次的会试科举中的数算题,后面两道都是由老夫出的,让老夫想了几个日夜,才堪堪完成。” 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荣耀。 能插手科举题目的,不是天子,就是内阁的阁老,至少也是礼部尚书,或是翰林院的院士,他这个位子能出题,虽然只是不被重视的数算题,也是缴天之幸了。 哦,原来这个题目是你出的。 难怪了……这么难。 虽然这个难针对的不是许玥,可她完全能想象的出,其他士子心里骂人的样子。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让一个文科考生去考理科最后一道压轴大题的程度吧。 ………… 茶过三巡,这对有实无名的师徒聊了许久,彼此之间都觉,关系又拉近了一些。 “你在我这也盘桓许久了,去看看你姑奶奶吧,今年下的雪太大了,家里在京城的屋子又修缮不及时,她的屋子夜里破了一个洞。” 李大人眉头一皱道: “下人也过于怠惰,却累的她染上了风寒,刚好了还没多久。” “学生竟然不知此事。”闻言,许玥站起了身,脸上一惊带上了愧色。 “家里这么多下人伺候着,你又要参加会试,哪里就要你来了,莫说你不知道,便是知道了我也不会允许你来。” 李大人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又怕许玥觉得把她当外人。 所以又加了一句: “不说你了,淮哥儿这个孙子也被瞒着呢,这不,前几天才知道了。” “那我寻淮哥儿一起去看看吧?” “许玥低头喝了一口茶,含笑说道,却又见李大人摇头,说李景淮去南城给遭了雪灾的百姓施粥施衣去了,为许姨娘积福。 “……考的不如何,倒是有些孝心,老夫也就随了他的意了。” 李大人半真半假的道。 这一次的会试,李景淮并不在前十之中,只是第二十三名。 其实也不算低了,许玥摩挲着青瓷茶盏心想,只不过,比起殿试后的名次……可是惊了不少人的眼。 去了许姨娘处,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就被送了出来。 “……大病初愈的人还带着病气呢,老爷也是,怎么能让你进来,也见了面了,快回去吧。” 许玥只好告退。 ………… 会试一放榜,京城中立刻就热闹起来了,贡士们除了互相拜访之外,还有一个必须走的流程: ——拜见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师。 许玥自然也不例外,依礼拜访了主考官程阁老,还有自己的房师礼部的刘郎中,两者都给面子,见了许玥。 甚至抽出时间和她颇聊了一会儿,稍稍叙了一点座师和门生之情。 其他的,只看来日了。 作为会试的魁首,许玥一时间可谓占尽了风光,余老夫人从何处请的天尊神像都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打听。 可没过多久,一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许会元和出数算题的李大人,颇有渊源…… 第179章 流言,君子,禀圣 世人常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此番举国才子汇聚京城参加会试,一个个都有一鸣惊人之心,但胜利者只会有一个。 放榜之后,所有举子都被杭州府的许玥压下,令其夺得了会元之名。 本也没什么事。 杭州府人杰地灵,一府解元的含金量极高,虽然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那一则消息出来之后,什么都变了味儿了…… 当然有人嗅到了不对,但更多的人或是真相信了,或是因利动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始浑水摸鱼,也是有这样的人在,消息越发疯传。 江西会馆之中。 一人义愤填膺的对方青云道: “方兄,你可听说了?那个杭州府的许玥,竟然和会试出题的李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很不堪!” 此人面露鄙夷: “许玥的一位姑奶奶,却是李大人的爱妾,还有以妾压妻之举,可耻可鄙,因为这等关系,这个小人在杭州时就出入李府,讨好卖乖。” “却是俨然以子侄自居!” 方青云还未说话,另一个人迫不及待的接道: “是啊,这样寡廉鲜耻的人,我等士子与其站在一起都觉失了脸面,今岁会试,此小人居然还借着裙带关系,压在……方兄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七嘴八舌,都对许玥口诛笔伐,恨不得挑出一百个错处出来。 沉默的只是少数。 一旁的方青云心中却油然升起一种可笑之感,在几日之前,也是同样的地方。 许玥在这些人的口中,可完全不是这样的,反而是自己,因为前面捧的太高却失了会元之位,听了些讽刺的话。 忽然间,方青云开口了: “诸位且安静一下,听我一言。” 他是一个相貌只能说端正的人,但一言一行都是书香气,规正而不呆板,双目炯炯有神,恍若古之君子。 此时站起身来,伸手整了整衣袖,环视一番众人,声音不大不小: “此事多有谬误之处,且只是小道谣言不足以为证据,大家都是读书人,岂不知口舌之利,可杀人于无形?” “莫要让某些在暗中摇舌鼓唇之辈,平白利用了诸君的正义之心。” 入情入理的一番话下来,已经有人从热烈的气氛中回过神。 脸上带了懊悔之色。 当然,还有不少人脸色微变,匆匆低下了头,甚至于发出质疑之声。 方青云恍若未觉,语调未变,从容而和缓,却如利剑一般,找出了几个漏洞。 其一,据他所知,许会元和李大人虽有一层内宅关系,但从未听说有御史弹劾李府宠妾灭妻。 其二,李大人虽参与了出题,但是因为其在朝中出名的数算之道,无出其右者,所以才被天子钦点出了三道数算题。 “……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点。” 方青云目露叹惋: “市面上已经有了会试中考者的文卷集子,不瞒大家,我看了许会元的文章,几日不曾好睡……自愧不如矣!” 无论如何,文章才是重中之重。 连亚元方青云都自承,他不如许玥,其他还比不上方青云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良久,才有人道: “方兄实在是雅量君子。” 能承认自己不如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何况为自己的“对手”解释辩驳。 在场人无论什么心思,都要承认方青云品性高洁。 听到赞言,方青云淡然一笑: 世俗名利挣扎,他只求无愧于心便可,何况,他也不屑于因此得利,幕后人若想因此利用他,那是做梦。 不过,也不知是何人,这样针对许会元? 江西会馆这边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事情的真相,其他州府可没有一个方青云,加上幕后人的推波助澜。 事情越演越烈。 ………… “你倒是还坐得住,最近的势头可是奔着让你身败名裂去的。” 下了朝的孟大人,怀中抱着许家的猫儿,手一下一下给它顺毛,猫主人许玥轻瞥了眼,发现橘黄色的胖狸奴趴着,叫唤的比自己伺候还甜。 这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吗? 小渣猫。 两人坐在一处水阁中,三面环水,十分清幽,只是三月初的天气,水汽扑面而来有些冷了。 听到孟子维的话,许玥面色不变,屈起食指在石制小桌上的轻轻叩了一下,抬眼望向水面,声音如冷冽雪山,回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有何好怕的?” “也是。”孟大人笑了起来,如春风一般动人,传什么谣言不好,却直指许玥在数算上面做弊,何其可笑? 陛下和顶上的那些大臣,可再清楚不过,十三岁时的许玥,就能在江南那样繁杂的账目中找出一个个破绽来。 何况是如今? 不过,孟子维深知人言可畏,提醒许玥道: “这一次谣言来势汹汹,后面恐怕有人操控,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深怕其不重视,他又加了一句: “放着不管是不行的,不把人找出来打疼了,谁知道此人还有什么后手,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不必客气,说一声就好。” 许玥摇头,谢过了这位忘年交,眼底含着冷意,自己平白就陷入了舞弊的风波之中,岂能不恨! 她眉眼微垂,义正言辞的开口: “不必劳动你了。” “就在昨日,李大人已经去见了陛下请罪,事涉科举,岂能私下解决,作为朝中命官,李大人自认清白,自是要寻陛下做主。” “若不是我没有面圣之权,定然也是要去陛下面前辩驳的。” 闻言,孟大人的手忽然停了,被摸的大橘翻了个身,不满的一连喵喵了好几声催促。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他哄了怀中猫儿几句,手才又动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要受害者去辛苦回击呢? 事关科举,舞弊可是大案,一旦事发牵扯的人无一不下狱,甚至是要抄家灭族的,李大人和许玥被扯了进来,当然要上禀天子啦。 许玥望着水中无忧无虑游荡的鱼儿,思绪发散,冷静的想: 他们问心无愧,那背后的人可否挡得住天子的雷霆之怒呢? ………… 当然挡不住。 许玥被李大人毫不掩饰的召到府中,心中就有了数,入座之后,他细细讲述了面圣那日发生的事。 心情激动的李大人,坐也不坐,第一句话就是: “陛下圣明烛照,让贼子无所遁形!” 第180章 双李,面圣,处罚 那日。 正逢五日一次的朝会,散朝之后,天子惯例的留下来了几个大臣去御书房,户部李尚书也在其列。 才刚走了几步,李尚书若有所觉回过头来一看,却是与自己同姓的一个下属,李郎中跟在了后面。 “你跟着我做甚?” 李尚书奇怪的问,然后就一脸麻木的见到如下画面,李郎中痛心疾首,说他被牵涉到了科举舞弊之中: “……小臣一世清名,岂能毁在此事之上,所以才斗胆想面见陛下,为我和无辜的许会元正名。” “大人,您能理解小臣吗?”李郎中诚恳的对自家顶头上司道。 哈哈,我理解,理解个屁! 这可是科举舞弊案,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往日我也算待你不薄吧? ……至少是从未亏待过吧,我都不让你去打发要钱的同僚。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李尚书差点维持不住,被其他朝臣称为铁面的一张脸,嘴唇微不可见的抖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按住了骂娘的心思。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低眉垂首的李郎中,一挥袖子让他跟上。 意味不明的道: “往日倒是小看了你。” 自己作为陛下心中举足轻重的臣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听到了科举舞弊之事,如果放任不管,就是一个把柄。 如今,他也不得不让李郎中如愿,见到陛下了。 不然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泼一身骚。 “大人谬赞了。” 李郎中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玥哥儿说的法子果然不错,今日他们时运也好,陛下正留下了尚书大人,不然还要等机会。 ………… “你所言可属实?” 天子语气平淡的询问,隔着不少的距离,看不清具体神色,李郎中忍住了抬头的欲望。 重重的一磕头,发出嘭的一声,他的额头红肿了一片,哑声坚定道: “微臣若有一言为虚,定不得好死!” 这时,一旁的李尚书突然开口了:“陛下,臣素知李郎中为人,定不至于做出科场舞弊之事,今见其为谣言所苦,实不忍心……” 说着,他一咬牙,拱手道: “臣愿为其担保!” 上首的天子久久不言,李尚书却一点都不着急,感受到一旁李郎中强烈的感激之意,心下一笑。 锦上添花的好事,掺一脚有利无害。 果不其然。 “好了,朕已经知道了。” 听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两个李大人就被请到了偏殿暂时休息。 沉默的宫人给两人上了茶水和点心,御用的东西,自然都是精品,可李郎中没心思去吃,心急如焚。 恨不得脖子能伸出殿门去。 一旁的李尚书,老神在在的吃了一块粉菱糕,吃完了拍拍手。 一边端着茶水喝边点了下属一句: “你着什么急,陛下没把你当即下狱,就说明心中有了定论。” “该着急的另有其人!” 李郎中匆匆的点头,也觉得自己养性的功夫不到家,该练一练了。 忽然又听上司好奇的发问: “你和那位新科会元,到底是何渊源啊?” 人天生就是八卦的嘛,过了这一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李尚书也不免放松了许多。 加上外面现在传的越来越离谱,许玥和李郎中的关系,从妾室的侄孙,没过多久就成了私生在外面儿子。 再过几天,又不知会如何了。 李郎中沉吟一会儿,道: “玥哥儿和我一个妾室确实有关系,这是事实,但远不止于此……在我心中,他是我传承衣钵之人,重过寻常子孙。” “世人总是过多猜测。”李郎中摇了摇头,吐露心声: “其实,我早已知道,自己的数算之道已经不如玥哥儿了。” “所以传谣言之人,其心可诛!”说着说着,李郎中又激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实在委屈你和许会元了。” 安慰了一句下属,李尚书心中的大石终于稳稳落地,这一把自己赌赢了。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来请。 两人去了御书房,抬眼就见一个人狼狈的跪在地上,天子站在其面前,见了他们进来,指着地上的人。 生气的道: “来,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罪人!” 等走近了一些,看清了人,李郎中心中咯噔一下,此人他如何不认识: ——陛下长女荣昌公主之子,也是昭庆候的世子,萧建北。 荣昌公主颇有帝宠,连带其子也受荫蔽,时常出入宫中,受天子宠眷,这样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要来陷害自己? 李郎中如何也想不通。 在他愣神的时候,天子已经令外孙跪地致歉,萧建北不敢不从,一一照做之后原以为可以了结了。 却听见陛下冷然的声音: “你往日出格一些,都是小事,朕私心容了你也就罢了,谁曾想惯坏了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为了他人扰乱朝纲……” 到这里,皇帝气的胸口一阵闷疼,一个两个的,都染上了那个毛病,这难道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不成? 沉思了三秒,他想开了。 是不孝子孙的错,怎么能怪到自己身上,朕又没这个毛病。 萧建北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 “来人,拟旨,申饬昭庆侯府,教子无方,夺去世子的衣冠,送入……”天子想了一下才道: “……沿海水师效力,戴罪立功。” 头一个送去了北边,这个就送去南边好了。 ………… 听李郎中说完了事情的始末,许玥若有所思,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明白了自己为何会遭此一难。 她连喝了两口冷茶,才压下心中的火气,这是在演什么古代霸道总裁一怒为爱人的戏码吗? 可笑! 去了沿海水师是吧……许玥深深的记下了。 三月十九,殿试即将开始。 礼部录贡士之名。 第181章 殿试前奏,下场,排队 “殿试”又称为御前试,是士子漫漫科举长征的终点,也是步入官场的最后一步。 本朝吸取了前朝教训,殿试这一步不会再往下刷考生,只是会有名次之分。 且有一点,因为是皇帝亲自来主持考试,经过殿试的士子无论是第一名的状元还是挂在榜尾的孙山。 都被世人称之为: 天子门生! 他们在名义上和天子有了师徒恩义,更多了一份羁绊。 许玥私以为,首创这个名号的人很有趣,硬生生在文官同乡、同年、同榜的人脉网络上撕了一块下来。 让原本至高无上的天子也十分丝滑的加入了进来。 不过,他们这些参加殿试的贡士们也不是袖着手等考试就行了,有礼部的官员来教导他们进殿面君对答的礼仪。 时间不长,堪堪十日。 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拼到这一步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学不会的说法。 之后还要经历礼部的录名,用来确保没有冒名顶替、重病垂死之人,一定能够参加殿试,让顶上的大佬们心中有数。 出乎人的意料,居然还真有一个倒霉蛋。 据说是考上了太欢喜,通宵达旦的喝酒,早上醒了发现自己半边脸歪了,回也回不去,找大夫扎针喝药也没有用。 不必想,这样有失朝廷颜面的人,与殿试是无缘了。 四月初三日。 离殿试还有一日,余侍郎早早从衙门散值回了府,召了许玥过来。 如今天气已经回暖,只是早晚时候还有些凉意,许玥早不耐烦厚重的裘衣和皮毛衣裳,三月便换了轻薄的春装。 今日她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衣裳,厚重的颜色沉凝,甚至有些老气,没有阅历的人穿了常常压不住。 在许玥身上却不一样。 恰到好处,这一个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沉重的藏青色的衣裳,一丝不苟,袖口、领口处透出的肌肤白如冷玉,五官似带着宝石的锋锐之美,令人一眼即知其不好招惹。 她低眉敛目,向师公俯身拜行一礼,如磋如磨,君子如玉。 望着出色的徒孙,余侍郎眼中有欣慰赞叹,也有遗憾,曾几何时,他也是在此处送自己的徒儿去参加殿试。 一样的名次,一样的意气风发…… 摇摇头,往事不可追忆,反而平添烦恼,只看今朝便好。 余侍郎挥手让她坐下,没有一分拖泥带水的直接说起了正事。 语气轻渺而微有不屑的开口: “姓箫的已经被发去了东南水师,那边建制规整,从小兵做起,也有升迁的余地,希望走这一遭后,能长一点记性,也少让荣昌公主和侯府操心。” 东南水师? 听到这个名字许玥很快反应了过来,心中一笑。 别看师公说的挺好,什么建制规整,这倒是不错,不过在当今重视海运之前,这个水师只是摆着好看的。 上面的兵兵头头,都是老兵油子了。 常有闹饷之事发生。 加上年深久远的,水军中一个个位置都被占的差不多了,盘根错节,哪有位置给箫建北腾。 升迁?不脱一层皮别想。 天高皇帝远,离了京城,公主之子的光环也要打折扣。 何况他还是被发配来的,失了圣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一条没了爪牙的小蛟,也只好乖乖趴着了。 “徒孙谢师公为我张目。”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可没有因私废公,一切都是照着圣意来的。” 余侍郎低头喝了一口茶,声音轻飘飘的对许玥道,好似真是大公无私一般,可水师与水师之间也有不同。 至少前程待遇大不一样。 荣昌公主贵为帝女,自然高高在上,可想要插手官职调派,为儿子谋一个好些的去处,往日大家抬抬手给个面子也罢了。 如今。 却要看他这个吏部左侍郎答不答应! 知道了自己的仇人不好过,许玥心情变得十分舒畅,望向上首师公余侍郎的目光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感激和崇拜。 余侍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转了一个话题,说起了殿试之事。 “……殿试出题不似会试之类,难以预测,以圣心为定,老夫对你的文章也不担心,也不多指点什么了。” “但还是有些要注意的地方……” 许玥凝神细听。 他顿了顿,开始举例子,说某一位考生在殿试时,众目睽睽之下吃喝不忌,吃完不出所料,这个贡士想如厕……… 人有三急,这也憋不住是吧。 只是什么好名次也别想了。 还有,贡士官话学的不好,却运气十分好,被陛下挑中对答,他听得懂问题,陛下却听不懂答案。 贡士性子不稳,临场慌乱,哆嗦了一天差点交了白卷。 这还罢了,还出现过写完了卷子,不知道是不熟习礼仪,还是脑子有疾,竟然捧着卷子直接上前,想要把文章亲呈给陛下的。 然后还没走几步,就被侍卫压趴在地上了。 什么情况都有,千奇百怪。 许玥听着心中泛起来了古怪的念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冯师当初好像也是这样吓唬他们几个弟子的。 等余侍郎终于结束了“惊悚之,我的殿试奇葩见闻”后。 说了一句: “你要引以为戒啊。” “徒孙明白。”许玥点头应道。 ………… 黎明时分,宫城大门口。 一群贡士在礼仪官的指引下陆续排好队伍,许玥作为会元,自然是排在了第一个。 但也不完全是按名次来的。 比如,容貌不佳、身高太矮的贡士,为了队伍的美观。 只好委屈一下,往后稍稍了。 站在许玥身后的还是亚元,方青云,他被引过来,才刚站定,就见前方脊背挺直的人忽然回过了头。 只有淡淡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乍然一看,眉眼淡然,好似浸透了明月的光辉,惊心动魄。 ……对自己点了点头。 方青云回过神来,有些匆忙的回了一个点头礼,想说什么,又想到这是宫门之前不能说话便忍了下来。 心中却赞叹。 好一个少年会元,难怪杭州府的人一个个心悦诚服,把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倒是名副其实了。 许玥是好奇,声名远播的方青云是何模样,看了一眼,只觉是个端正君子的模样。 点头示意之后,便回过了头。 卯时。 太阳初升,巍峨的朱红色宫门缓缓被拉开。 一线金红色的阳光洒在宫门前整齐等待的贡士们身上,拉出了一排长长的影子,各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宫门。 目光激动而渴盼。 第182章 初面圣,题目,殿试结束 这一届贡士一共三百人,不多不少,身穿淡青色的贡士服,头戴纶巾,多年诗书浸染之下,气质都十分不错。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便是如此。 天子和百官远远望着他们过来,虽还看不太清,也觉赏心悦目,当今陛下更是侧头对近臣悄声,欣喜道: “比起上一届,倒是年轻人多些。” 那是当然。 因为有“主角”参与,陪衬者怎么会垂垂老矣的,要年龄差不多才更有竞争和压力呀,也能达到更大的爽感。 许玥等贡士,在礼仪官和内侍的指点下完成了第一次面君大礼。 “平身。” 上首的天子声音清越而威严,并不故作沉着,展示自己的权力,他们刚刚下拜不多时,便叫起了。 许玥站起身时,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皇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也是日后她侍奉的君王。 并不出乎意料的是,当今虽然已经老去,但还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采,上位者的贵气之下下,神色依旧是轻松、活泛的。 好似时光给他打磨了阅历和智慧,但未曾消磨去天子曾经的心性。 仍然有无穷的精力挥洒,可以挥斥方遒,指引天下,带领臣子们开疆扩土,创下不世功勋。 ………… “贡士入座!” 礼官拉长了声音,入场的贡士有条不紊的分开,寻找自己的座位。 高台之上,天子看着其中最前方也是最夺目的一个,明明都是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偏他相貌极佳,风仪迫人。 给衣服也镀上了一层金边似的。 真不像是出身小县地主人家啊,令人想到世家繁盛之时,那些衣冠博带,一举一动带着风雅的世家子弟。 天子在心中喃喃: “余侍郎这一门,怎么运气如此好,尽收才华、姿仪、能力样样不缺的弟子。” “见了鬼了。” 这个念头也只在他脑中盘桓了一瞬,有佳才终于可入朝,作为一国之君,皇帝欣喜还来不及呢。 长得好看更好,皇帝也是人啊,身边的臣子好看,自己见了也赏心悦目呀……师父都不计较了,还计较徒弟不成。 至于又有人犯毛病怎么办? 没关系,他已经豁然开朗了——东西两边还缺人去试炼呢。 这样想着,天子心中一动。 又看了一眼离前方会元不远的一个座次,上面的贡士长相也极好,白皙的脸上冷汗微现,身体僵直。 特别是一点。 皇帝是臣子的中心,他看向谁,殿中在列的大臣,自然也会将目光移过去,许玥不为所动,从容不迫。 其他人,或者说心中本就虚的人自然不可以。 宋卿楼只觉四面八方的目光好似利剑一般,要将他从内到外剥开了,他实在忍不住的想,为什么要看自己。 是知道了建北做出的事? 所以看不起他,鄙薄自己,想看看那个“蓝颜祸水”是什么样子。 不,不是的,宋卿楼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的在心中反驳,为想象中的画面感到十分难堪和羞耻。 他的手开始颤抖了…… 正在此时,试卷终于发了下来,一声开始,所有人坐的更端正了一些。 许玥先不急着看题目,将发下来的砚台中加入一点清水。 右手拿过墨条。 角度倾斜一点放在砚台里,左手牵着袖子,不快不慢的研墨。 少顷,一汪浓淡正好的墨汁出现。 她才抬眼去看卷上的题目,不似会试之题,殿试只考策论,且只有一道题目,但仅仅题目就有三百余字,贡士们需要据此写一篇两千以上的策论。 两千字其实还算少的了,总有人希望用卷换取胜利。 许玥记得,不知哪一届的殿试,有人从白日到黄昏,到最后,一共写了一万多个字,白纸都不够用了。 最后得了第几名,倒是没记载下来。 不过,想也知道,如果是状元、探花怎么可能不传为佳话。 然后狠狠的记上一笔? 没有……那就是名次不理想了。 今年的殿试题目是关于民生的,且不是炙手可热的开海,也不是许玥猜测的削世爵和税务问题,而是不大不小的一件时事: ——京城雪灾,上面详细写了雪深几寸,塌毁百姓房屋几何,多少人衣食无着……问该如何处理? 呼。 一阵小小的抽气声响起。 雪灾发生不久,还没过去一个月呢,按理来说,现在的处理方案摆在面前,按理来说,贡士们照本宣科就可。 可有两点。 其一,照搬答案,最多得个中。 其二,那时候他们刚刚考完,天气又那么冷,大多心思都在自己的名次上,放了榜之后自然要庆祝一番。 谁也没想到,殿试的题目竟然是这个。 如果我早知道…… 此时,许玥心中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了,她的头微微往右边偏了偏,那是李景淮所在的地方,为灾民施粥施衣,可不就了解更多了? 不愧是气运之子啊! 挑眉叹了一句,许玥将心思沉了下来专注于自己的文章,雪灾的处理古往今来有不少,不外乎安抚民心,给衣给粮,保障生存,加上重建房屋。 只不过具体的过程不同,导致结果有天壤之别。 首先要说明,受灾的百姓一般集中在城南和成北,房屋老旧,所以容易倒塌,这样的人家往往经济来源单一,生存艰难。 然后作为主政官员,第一时间该做的是上禀朝廷,请求赈济。 这是必要的程序,得乎“名”。 许玥思路清晰,写了放粮、炭、衣,募捐,召集大夫救治伤患,安抚民心……这样大概每个朝代基本会做的事情。 然后到了重头戏,她笔锋一顿,最后还是写了下来。 以工代赈。 一,可以使百姓得到必要的收入和生活保障,还减少了朝廷的付出。 二,让百姓“安定”下来,失去生活来源又无所事事的青壮聚在一起,很容易发生摩擦,甚至是暴乱。 他们有了事情做,就消磨了精力。 三,也是如今很少人意识到的一点,激发灾民的积极精神,摆脱消极的心思,很多受灾的人,其实不是死在了天灾,而是自己崩塌的内心。 …… 这一篇文章,许玥足足写了六千字,她放下笔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大半贡士写完了自己的文章。 检查,收卷,出宫。 许玥走出宫门,上了马车后回望了一眼。 第183章 阅卷,公推,尘埃落定 殿试对于许玥来说已经是结束了,可对阅卷的大臣们来说。 这才刚刚开始。 毋庸置疑,天子才是考生们的殿试“主考官”,但陛下日理万机,有诸多天下大事等着他去处理,殿试也只站了半个时辰便离去了。 理所当然的,自然也没时间去一一过目贡士们所作的文章。 不过也不必他费心,会有读卷官为其代劳。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真正手握权力的是读卷官,一般会筛选出前十的文章,交到天子的手中,让其选定三甲和二甲前七的名次。 至于其他的贡士,若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比如有位贡士是天子亲戚之类。 基本就是由读卷官们商议一番,然后朱笔定名了。 此时,殿中气氛很是热烈。 读卷官们来源不一,有内阁、翰林院、光禄寺、鸿胪寺、礼部、御史丞等等,选拔标准大致就是有几分文名,年纪还不到老迈,行事作风清白。 三百余名贡士的文章被发到各位读卷官的手上。 但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决定一篇文章的好坏,所有读卷官要轮阅一遍,打下等级,写下评语,最后再综合评议,确保最大的公平。 许玥的文章,第一个看的人是礼部的史郎中,史郎中还未仔细看文章的内容,先自眼前一亮,暗道了一声: “好字!” 殿试的卷子不用再誊抄一遍,只用弥封,所以贡士们的一笔字对殿试结果的影响也不小。 史郎中手中的卷子,字字如一,浓淡适宜,骨气洞达,着笔处爽爽有神,势如高山流水,断而沉续。 这一笔字可能不是最好的,却是让人看了最舒服的,特别是看了许多字体不同,大小不一的卷子,再看许玥的字。 呼,眼睛就很舒服了。 欣赏了一会儿字,史郎中已经有了些许好感,才去看文章内容…… “好一个以工代赈!” 沉肃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道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引来了诸多人的注目。 有人好奇的问: “史大人,你这是见了什么佳文,竟然如此激动?” “哈哈哈哈,倘若是你先看了此文,说不定激动的就是你而不是我来。”史郎中笑言道,说完就坐下来写评语。 其他人却越发好奇了。 不过想着总会落到自己手上,他们也按捺住了好奇心。 这边,史郎中毫不犹豫的画了一个红圈,评语更是极尽夸赞,如:词句精华,汇山岳之精魄,气势磅礴,其献之策极有可行之处……当为第一等。 他写完了,才意犹未尽的传给了下一位读卷官。 此人先看前人评语和所定等级,用以参考,一眼见了红圈和评语,心中一动,还道是夸大其词。 等仔细一看内容…… 深吸一口气,在卷上也画了一个更大的红圈,写下极高的评语。 许玥的卷子这样一个个传下去。 最终到了总揽的周阁老手中,甫一入目,便看到了那大大小小的红圈,还有那一行行夸张的评语。 老成的周阁老心想: 一个人是这样也就罢了,各花入各眼嘛,说不定特别合胃口呢。 这么多读卷官如出一辙的喜爱,只能说明一件事,这篇文章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足以打动所有人。 真是如此吗? 周阁老细细的读了一遍,目光越往下态度越认真,忽然,他扬了扬手中卷子,神色黯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若是此文章早过一月到我手中,不知要多救多少人啊。” 闻听此言,其他人也明白周阁老为何要这样说,此次京城雪灾,主导赈灾的就是这一位。 很快,就有人开口安慰了: “阁老何必妄自菲薄,您为了雪灾之事殚精竭虑,过家门而不入朝中无人不知,多少受灾百姓仰仗您,才活了下来的。” “是啊。” 有人附和,又道: “再说了方法是其一,真正做起事来又不一样了,此事之后,陛下盛赞阁老为能臣已经足以说明阁老之功了。” 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劝说之下,周阁老紧皱的眉终于松了一点。 他望着手中的文章。 才对一干读卷官,沉吟一会儿道: “……这位贡士才气惊人,我推此卷为第一,大家以为如何?” 在场官员对视一眼,俱笑道: “无异议。” ………… “难得,居然有折服了所有人的文章。” 皇帝听了汇报之后,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他登基多年,殿试也经历不少了,心知其中的一些小规则。 比如,别看卷子都是弥封了的,这些读卷官也是专挑和贡士们没有亲属、师徒关系的人,可也不是就此高枕无忧了。 明面上确实没关系。 可某位贡士被师长带着去拜访京中好友呢,或者口头定下了姻盟,还未暴露,或来自相同一个派系…… 反正,很多贡士背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如何认出来自己亲善的人,那还不简单,文风是一个人的标识,很难改变,糊了名字又如何? 照样认出来。 所以每一届殿试,皇帝心知肚明,别说什么公推了,不舌战一场,十份送到他面前的卷子都不会定下来。 “朕来看看是谁?” 天子嘀咕一声,都没顾及下手周阁老的眼神,兴致勃勃的徒手拆开了卷子上封条,一看名字,先乐了。 两个不大不小的字,许玥! 顷刻之间。 殿中回荡着天子的大笑声。 朕真的是有眼光啊,人还在杭州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个臣子,也没辜负朕的期望,一路连捷,日后肯定能君臣相得。 皇帝满意的不行,又想到了一事,侧头对周阁老发问: “朕记得,许玥已经连中五元了对吗?” 闻言,周阁老心中一凛。 ——陛下居然记得许玥的名字?而且若他没分辨错,话语之间还有一分熟稔。 惊诧之后便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私心把人刷到十名之外……实话说,他其实另有属意之人,只是许玥文章太好了,所以才顺了众意。 这一番心思动荡只在眨眼之间,表面上,周阁老面不改色的回答: “禀陛下,许贡士确实已经连中五元,极为难得。” “是啊,难得。” 天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神色一定,似是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连中了五元,何其不易,如今只差这一个状元了,朕是不是要成全一下,也好为后世留下一个佳话。” 周阁老一言不发。 侍奉圣驾多年,他知道这时候陛下不是在问他……而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 天子便御笔轻点,圈住了许玥二字。 这三年一届的科考落下了帷幕,杭州府士子,许玥摘得了最高处的明珠。 第184章 野望,唱名, 状元 四月初九,天晴。 许玥才下了马车,抬眼就见宫门前不少早到的贡士,纷纷朝自己看来。 众多目光或善或恶,难以分辨。 人群中,李景淮朝着许玥招手。 时间还早着呢,两人便找了一个较僻静的地方侧身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然,李景淮正色开口: “……呼,不瞒你说,这次殿试我也算是运气极好了,本只想着为祖母施粥祈福,却不想占了这个便宜。” 他想起自己看到题目的狂喜和不可置信。 自己写完了文章出宫门的时候,手心布满了汗水,肌肉都是痉挛的,心跳的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而且,这件好事他不知为何与其他人都未说过。 此时见到了许玥,却想一吐为快: “……也是因为有了期盼,所以现在才患得患失吧。” 许玥风轻云淡的道: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表兄有此机缘,乃是上天赐下的,又不是平白夺了什么,人人都想着金榜题名,可不止表兄一个。” 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吃了就好了。 “是啊。” 李景淮应了一句,目光望向眼前的许家表弟,一别经年,这轮年幼时辉煌的明月不仅没有落寞,反而越发皎洁明亮了起来。 小三元、解元、会元…… 他是真心希望这位表弟好,可是状元也只有一个啊! 原本没想那么多的。 偏偏自己有了这样一番机缘,高高在上的状元宝座,似乎离得也不那么远了,伸一伸手似乎可以够到…… 不等李景淮沉入思绪之中,悠长的铜钟声响起。 宫门大开。 ………… 太和殿殿之前,一排排的銮仪卫手举旌旗、令牌、礼器,每隔一米的白色方砖,成为了他们站位的基准点。 旌旗蔽天,气宇轩昂。 大殿两边廊下,宫中乐部奏韶乐,平和、清淡大气的乐声响彻天际。 飞鸟不敢落下,在上空盘旋。 王公和阁臣站在丹陛之上,其余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旁。 许玥领着贡士们一步步走了进来,抬眼望向眼前庄严肃穆的场景,手指微动,巨大的仪式不仅让人紧张,也令人越发的心潮澎湃。 贡士还未入朝,只能站定在文武百官之后。 不多时。 殿门大开,天子头戴珠冕,身穿正式的龙袍,威仪万千。 “传胪大典开始!” 礼部传令官高呼一声,乐声大作。 此后还未宣布名次,有鸿胪寺卿站在天子右侧,以示代天子宣《制》,不长的宣读过去之后,其后退一步。 开始唱名。 所有贡士都激动了起来,许玥也不例外。 “二甲第一,传胪,方文修!” 第一个点名的不是状元,而是二甲第一的传胪。 被选中的人声音不管如何都是洪亮出众的,绝不至于听不清楚,甚至声音之大,如同惊雷乍起。 让许玥心想好大的肺活量。 被点到名字的方文修,满面红光的走出列,站到了人群之前,手中被递过来一张金榜,传胪之名,即上传下告。 他要为所有同科唱名。 所有人,特别是贡士们的热切目光都转向方文修。 他们都知道,其下一个出口的名字,就是状元! 方文修心理还算稳固,并没有进退失仪,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但已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了。 “第一甲,第一名许玥。” “第一甲……” “……第一名……许玥” 按制,一甲状元要唱名三次,许玥原以为这一日到来时,自己会如何激动,但真正来到之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多年的科举……就结束了。 她也做到了! 三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云。 百官就见风姿极佳的少年状元出列时脚步微顿了一下,会心一笑。 谁没有这个时候呢? 只不过今年的状元郎,特别的年轻,也特别的俊美。 有大臣心道:这次进士游街,百姓恐怕要疑惑,为什么探花却比不上状元长得好了……哈哈哈哈哈。 随后,是榜眼方青云,探花李景淮。 一甲三人都是唱名三次,这是他们有别于二甲、三甲特有的殊荣。 而这样的区别,之后还会有。 三百个人名,一共念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方文修的声音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沙哑。 这么长的时间干站着,除了还未念到名字的贡士,其他人都觉得有些无聊了,许玥站的近,眼力也极好。 发现有不下二十个朝臣在扭脚,打哈欠,更甚者,丹陛之上某个王公还偷偷抓了一下屁股。 直到念完最后一个人名,唱名就结束了。 传胪方文修也回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礼官重新出来,许玥站在最前方,方青云、李景淮则稍退半步,带着新科进士们一起朝天子三拜九叩。 定下人君与臣子之分。 拜完之后,天子该乘撵离开,偏偏等了一会儿,似乎在和身边人说些什么。 没过多久,就有一位内侍捧着托盘到许玥的面前。 弯腰温声道: “许状元,陛下赞您风仪过人,特赏下新制状元袍一件,玉冠一顶,金枝银花簪一支,也让百姓见识一番国朝状元的风采。” 只见托盘内赫然就是所说的赏赐,状元袍颜色极正,裁剪合适。 玉冠样式简朴,莹润有光,金枝银花簪是固定玉冠的,璀璨夺目。 一眼即知。 这些不是仓促找出来的东西。 余侍郎就听身边的老尚书说,状元郎好命,得了天子青眼,作为师公他心中自是喜不自胜,抚须微笑。 “……谢陛下赏赐,许玥感激涕零,不可言表。” 许玥朝御座长拜谢恩,得了这样一份殊荣,饶是她,也十分动容。 谢恩之后,进士们去换了进士服,到了宫门前,准备打马游街! 第185章 御道,白马,游街 传胪大典之后,一群新科进士走过长长的宫道,沿着皇宫的中轴线,不多时,来到了御道之前。 御道,顾名思义,是只有天子出行之时才能使用的道路,寻常人脚沾了一点儿,就是犯下了冒犯天威的大罪。 只有新科进士有其殊荣。 可以在打马游街这一日驰骋在御道之上! 走近一些,便可看到,笔直的御道,足有可供五人并排行走那么宽,上面已经被洒了水,地面微微湿润。 还不止如此。 许玥他们才至承天门,一群衣冠整肃的文臣捧着正七品的朝服过来了,这也是一种文臣传承的风俗和荣耀。 前辈为新入官场的后辈换衣,代表此后他们是官而不是民了。 所以,三甲之外的进士,无论是什么名次,穿的都是七品朝服。 这时,领头的人走到近前,许玥微微一怔,十分熟悉,却是余侍郎亲自来此。 “陛下恩德,令老夫为你捧衣。” “来,换上。” 脸上带笑的余侍郎,帮徒孙展开了正红的状元袍,眼神十分欣慰的对许玥道,一般都是让礼部官来做的。 褪下贡士服,红袍玉冠,金花银叶簪插在黑发间,璀璨夺目却夺不去少年状元的分毫色彩,反而恰到好处。 余侍郎打量一番,连连点头: “老夫这一门出的好儿郎,去吧,跨马游街琼林宴,该是你得的。” “谨遵师令。” 少年状元玉白的脸上微笑,似乎也被红衣衬的有了暖色,气韵超然,十分招人。 旁边的进士们也换好了衣服,脸上都是激动和期盼之色。 方青云、李景淮和许玥一起被官员引到了正门,其他人只能在侧门处,大多进士眼带艳羡的看着他们。 同为一科同榜,差距却如此之大。 很快,一匹匹高大的马匹被太监牵着过来了,最前方白马神骏非常,高高昂着马头,柔顺的鬓毛被编成了小辫子,马眼大而水润。 “许状元,您请。” 太监将高大的白马小心的拉了过来,手都不敢用力。 生怕哪里招了这马祖宗,被一蹄子踹中,伤了心肺可不好。 交出手中缰绳的时候,太监眼中暗含怜悯的看了一眼风仪出众的状元郎。 不知是上头哪一位要对付他,这白马神骏是不错,却也是一等一的坏脾气,宫中最出色的驯马师用了各种办法也没驯服它。 人一上马背,拼了命也要掀下来。 又暴烈,又倔强。 久而久之,这马大王也就被闲置在一边了。 如今被翻了出来,也是有人要借其力让这位状元在大好的日子里出丑,失了自家前途,甚至一命呜呼…… 人出了事儿,马儿也讨不了好,一起倒霉。 哎。 许玥接过缰绳,奇怪的看了一眼牵马太监,他望着自己和马的眼神中,怎么有看……苦命鸳鸯的意思? 是有什么不对吗? 可她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湖很是平静,什么心中一阵刺痛、心跳如鼓、胀痛都没有……心血来潮的感应不会那么弱吧。 吉时将至,官员一声大喊: “请新科进士上马。” 众人或是被人搀扶上马,或是潇洒如意的上马,大致情况不一,结果却一样,都上马了。 ——都是专门挑出来的温顺马匹,容易骑跨,且知道要跨马游街,再不会骑马的人,之前也都紧急去练过一些。 许玥也不例外,稳稳坐在白马上,手握缰绳,白马抬起双蹄,神骏无比的嘶鸣一声,顿时,状元郎也显得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玉树临风。 不远处的太监如见了鬼一样,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道: “见了鬼了,难道状元都是文曲星下凡是真的?” “凡马不敢冒犯星君。” 他心中泛酸,自己伺候了马祖宗这么久,不时还要挨上一两下呢,怎么人和人差距这么大啊! 当然不是啦。 许玥初一上马,就感觉到了不对,随即面色不变,白皙的手挽住缰绳,浑身一用力,白马痛的嘶鸣。 后面使劲想把人甩下来,却一下都动不了…… …………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金榜在唱名之时就已经张贴,御道两旁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卖花和香果子的小贩来回穿梭,不一会儿都卖完了。 上边的窗户都打开,内里坐着不知多少不出深闺的大家小姐。 或家人陪伴,或三两相伴。 她们头上的金簪玉钗,手边有香囊帕子,更富贵一些,一篮子一篮子的薄片金花、银花,待会儿都能往下丢。 虽有榜下捉婿之说,但这些高门小娘子其实大半是为了好玩。 三年一次的新科进士游街,举京城欢庆,日子特殊,她们纵使出格一些也无人会去计较。 兵士开道,锣鼓喧天。 许玥小半心力放在和白马斗勇上,落在外人眼中,红衣白马,状元郎刚一出场,观者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简直声震云霄。 “那便是状元郎!” “怎么如此年少俊美,比往届好了不知多少,哎,今年的探花也长得好,只是比不上状元郎。” “你不知道吗,这位状元不仅是年少得意,还是连中了六元的状元,古今第一,前所未有。” 了解更多的人扯得嗓子大喊。 又是一阵惊呼。 这一下,百姓的热情完全被激发了起来,先飞过去的是一枝水灵灵的早牡丹,许玥微微偏头,闪了过去。 下一秒,无数或白或红,大大小小的鲜花如雨滴一样砸来,其中还有不少果子,漂亮的香囊,刺绣精美的帕子…… 御道上只有这么大,她还在马上。 许玥不可能一一闪过,总有些漏网之鱼,不过躲得快,最多是香花满身,后面的探花和榜眼可就受了无妄之灾了。 “表弟,你这个状元郎可连累我和方兄了。” 李景淮险之又险的躲过一枚大桃。 话像是抱怨,脸上却笑意满满,跨马游街这样的春风得意的好日子,他怎么可能苦着脸。 这只是对许玥的打趣罢了。 “难道是我想吗?” 许玥一心二用,要控制白马,要躲过热情的投掷,语气略有无奈。 谁知这还是开胃小菜,骑马再走过一段路,情况更加不妙了: ——贵女们扔的金簪银钗,还有其他贵重的东西,分量可不轻,再加上重力加速度,这些贵“礼”让她冒了冷汗。 往年没有被砸死的进士吧? 这样的阵仗,那些前辈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一个个都文武双全吗? 无他,从前也没人能引起这些贵女一致的青睐呀! 许玥使劲浑身解数,才走过了这一段御道,心神放松之下,白马抓住机会,长鸣一声极力抬起前蹄,马身后仰形成一道弯弓。 给本马王下来! “啊,状元小心。” 周围惊呼一片,心神俱颤,有胆小的已经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只见许玥皱眉,狠狠一拉缰绳,右脚踩在马背上,膝盖往下压,一股巨力差点把白马压倒在地。 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听着周围迭起的叫好声,许玥轻拍了马脖子: “乖一点,坏马。” 第186章 琼林宴,献诗,赏赐 经这一场,明白反抗无能,后面白马就安分下来了,许玥也轻松了不少。 跨马游街之后,一干新科进士绕了全城一圈后又回了承天门。 不多时,有太监请他们去赴琼林宴会。 众人并无惊意,这是惯例了。 天子下旨,新科进士赐宴琼林宛,称琼林宴,以示对进士们的重视,还会有部堂大员、王公贵戚位列其中。 许玥看来,这就像是现代之时,新入职员工,部门会开一场宴会欢迎一样。 老油条从容淡定,吃吃喝喝之余,还能对一个个忐忑的小新人评头论足,基本纯粹当一次公费吃饭聚餐。 相反的是,新人又兴奋又紧张。 大多想着表现好一点,互相打听有谁要来,来回穿梭,想着能获得大佬的一句肯定以后的路就能好走一点。 ——“你听说了吗,这次内阁会来程阁老和周阁老,这两位可都和我们有关啊。” “当然知道。” 一个是会试主考官,一个是殿试有名无实的主考官,又位高权重,有人提起来之后引起了诸多响应。 就这短短的一段路,许玥已经知道了不仅两个阁老要来,还有户部、工部、吏部的尚书,鸿胪寺卿、御史中丞……都是大人物。 师公余侍郎也在其中。 好笑的是,许玥这个徒孙都不知道,师公原来是一个不苟言笑,一心为公的人。 且最欣赏的是行事老成稳重、平和性子的后生,怎么说呢,不是完全不搭边,但也算南辕北辙了。 由此及彼。 她心下决定,面对其他朝中大臣,绝不能听了小道消息就先入为主,务必接触真人之后再下定论。 ………… 琼林宛中。 许玥等名义上的“主角”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个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却无人面露不满。 没什么,只不过这些谈笑的人,衣服不是红绯就是紫色,衣服上面图案绣的不是孔雀金鸡,就是雄狮猎豹。 本朝对官服各方面规定严格。 九至八品穿绿色,六品至七品穿青色,四品、五品着红,三品及以上才能服紫,有一言可解: 满朝朱紫贵! 至于官服上的图案也有讲究,文官绣禽鸟,武官绣猛兽,所以“衣冠禽兽”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好词呢。 他们也注意到了进士们的到来,望了一眼,反应也不是特别热烈。 这不免让刚刚经历了游街的进士们有些不适应,心凉了一点。 自有人引许玥等人入座,依从古理,是几案跪坐的宴席,只不过前三甲是一人一案,其余人只好两人一案了。 不过,菜色倒是一样的。 皇家并不小气,有鹿肉脯,煨蹄筋,胭脂鹅脯、清炒茭白等等,一品燕窝羹炖的正好,这些也就罢了。 这春日时候居然有葡萄。 一颗颗葡萄粒紫的如同宝石般,上面还带着水珠,许玥揪了一颗下来,细心剥了皮吃,入口清甜多汁。 很不错,好吃。 她吃两颗葡萄的功夫,许多进士屁股一沾自己的位子,还没坐热呢,就起来去结识朝官了,十分积极。 不少人暗中望向许玥,还道稀奇呢。 这时,朝官中有人起身了,端着一杯酒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进士最前方的一个几案。 “好清高的状元郎,竟动也不动。” 清朗中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许玥抬头一看,一笑,举杯与来人相碰,两人红色的衣袖一碰即分。 “说不定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这不,孟大人不就来了吗?” 孟子维在她的对面坐下,喝了口酒,含笑反驳: “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去就山了,不然,不知多少人要来和你结交呢?” 他将酒盏随意的放在几案上,望着许玥,侧头示意了一下离空着的御座最近的两个阁老,那里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声音轻淡的道: “不掺和也好,你是六元及第的状元,有这个名头在,太多人盯着你。” 许玥点了点头,这宴上的朝臣一个个威仪端方,举止从容大气,让初入朝的进士们心向往之,可背地里什么算计,谁能知道呢。 “一动不如一静,我自晓得。” ………… 谁也没想到,宴已然过了小半,天子竟然还是来了。 升起御座,所有人下拜见礼,天子身着常服,示意大家不要多礼,等人都坐下了之后,环视一圈,在许玥和孟子维对坐处顿了一下。 随后洒然笑道: “正逢佳时,在座才子不知凡几,不知有无人赋诗一首以贺啊?” 此言一出,其他臣子还没什么,进士们一时骚动了起来,纷纷摩拳擦掌,欲在天子面前露一次脸。 可下一秒,期望落空,皇帝居然自说自话,直接点了人:“许状元,你素有诗名,今日可有好诗啊?” 你都这样说了,没有也得有了。 许玥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随之从容起身,在众人眼中,她思考了一会儿,望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才开口道: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 “侍臣端坐琼林宴,一朵红云捧玉皇。” 诗很不错,虽然不是上上品,但大家都知道,这种应制应景的诗,一般好不到哪里去……这好歹天子看起来很喜欢。 于是大手一挥,将许玥骑着游街的白马赐给了她。 “谢陛下荣恩。” 闻听下赐,许玥行礼谢恩,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献诗事件,心中也有了数。 琼林宴散。 许玥和余侍郎一起回去,她没坐马车,而是骑在白马上,手紧紧握住缰绳,没办法,下人根本挨近不了一点它。 快到余府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姗姗来迟。 叮。 第187章 霸道,奖励,正式 “天色已晚,你今日经了这么多事儿,一重接一重,累的紧,也不用在老夫面前拘礼了,快回去早早休息吧。” 余侍郎摆摆手,让徒孙回去。 “是。” 她这样应了下来,却还是牵着白马去了马厩,寻了一个空的地方把马安置了,轻轻顺了一下毛,说明日再来看它。 白马不屑的歪头,打了一个喷嚏。 “如果明日我听马夫说,你欺负了其他马儿,那就扣半月的鸡蛋、黑豆,只吃青草应该也难不倒你的吧。” 许玥的威胁点到为止: ——不威胁不行,她还在这,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伸腿踹旁边的马了。 太霸道了。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白·马中之霸·马唏律律的长鸣,其他马匹噤若寒蝉,都表达了臣服之意。 只有一匹大黑马,因为是从前的余府马厩隐隐的马头儿,表现的很是不服,背过去留一个马屁股给它看。 白马是忍了又忍。 到了深夜,一道白影闪过,马凄厉的惨叫声吵醒了马夫。 “这是怎么了?” 马夫起身一边嘀咕,一边揉着眼睛去查看,才发现,黑马承影的屁股上有一个可见肉的咬痕,惨兮兮的。 一大滴一大滴的马泪落下。 “这是谁干的,咬什么地方不好,居然咬马屁股!” 仔细查看承影的伤口,明显的马齿印子,平而整齐,马夫顿时惊呼出声。 他伺候了这些马不少时候,可知道承影的地位,其他马大都服它,怎么会突然攻击承影? 马夫怀疑的望向新来的白马。 离承影有几个隔间的地方,白马十分无辜的啃着草,见马夫看过来还偏头,清澈明亮的马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再去看了看,白马的门栓的好好的,马夫也消去了对它的怀疑。 转而望向离承影近的左右两匹马,觉得也许应该是它们干的? 马夫走后。 高大的白马吐出干草,站直了马身,得意的咧开嘴,整齐宽平的牙齿在夜色中闪着白光,灵巧的一伸马蹄。 啪嗒,栓扣打开了。 小跑几步,众马目睽睽之下,又是一口…… ………… 许玥回了自己屋子里,观书一脸喜色完全隐藏不住,从眼角眉梢散发出来,上前小心的祝贺之后才道,屋内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新衣,以供公子稍解疲乏。 他没说的是热水一共热了四遍,才等到人回来。 许玥颔首,并没有太过意外。 自己这个陪伴了多年的小厮,一向是不多话又贴心的。 最合她心意的一点,凡是不让干的事一律不越雷池,且三缄其口。 水温正好,略带一点烫意,方一踏入其中,许玥闭眼、闭气从头至足浸入水中,良久方才出来。 水珠争先恐后的流泻,她睁开眼睛,明亮璀璨,靠在桶壁上,手抓住一把乌发随意撇往身后,漫不经心的道 : “系统,出来。” 名臣系统憋的不行,没见过像它这个宿主一样可怕的人,奖励就摆在面前,居然不着急,等到现在才想看一看。 眼见终于被点到了名,它嗖的一下出现,态度殷勤备至。 嘴上巴拉巴拉: “宿主,祝贺你获得了金色成就‘连中六元’,也是系统记录,有史以来第二人,仅凭这一点,以后你的形象可以进入名人堂,留下传记供后人观看。” 闻言,许玥心情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自己从前获得的两份传记,其主人无不是人中之龙,自己敬仰而膜拜,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有了这份资格。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可追忆。 许玥摇了摇头,这只是因为连中六元太过稀罕而已,并不能代表她已经达到了和大佬们同样的地位。 忽然,注意到一点。 她好奇的问: “我是第二个,那第一个是何人?” “哎,我也不知道,等等让我查一查,找到了……”系统看了看数据资料,声音便带上了骄傲: “宿主,这位前人虽然也是连中六元,但时代不一样,那时候是新朝初立,读书人本来就不多,而且他还是皇帝的义子……哈哈哈哈哈。” 以宿主为荣的系统笑过了之后,催促许玥点开奖励,神秘的道: “你一定会满意。” 许玥从善如流的点开了奖励。 眼前金光一闪,忽然出现了三个转动的宝箱。 这整的还挺花里胡哨,许玥心想,因为不想被吊胃口,伸指一连点了三下,三个宝箱齐齐打开。 一枚黑不溜秋的丹药,一张黄纸,一张地图。 居然都不是技能,许玥看到这三样的第一反应是如此,接下来系统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开始解释: “三个奖励,宿主可以三选二。” “请宿主谨慎选择,从踏入官场开始,获取系统给予的奖励难度会加大,且干涉系数较大的直接消失。” “比如,技能类不会再出现。” 系统的声音不比往常,严肃而郑重,意味深长,又道: “恭喜1856号宿主,正式成为名臣系统的使用者。” 所以……她以前都是试用吗? 许玥先是一惊,然后心中了然,她早就发现,名臣系统习惯走辅助路线,且十分鼓励宿主不要太过于依靠系统。 只是它不强制要求,所以容易让人忽略,如今才现出了一点锋芒。 想一想,科举之时不努力,获取的奖励平平无奇,以后的官场之上,系统明面提供的帮助减少,会走的更艰难。 这是其一。 其二,“正式”这两个字,许玥本能的觉得其中有一个大坑。 她不去看三个奖励,问系统: “正式和不正式有什么区别。” 系统喜气洋洋的开口: “区别,当然有啦,这么说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被承认为正式的宿主,使用系统当然是有代价的。” “至于代价,自然是要还的。”它语气轻飘飘的,好似一吹即散的烟雾。 砰砰砰砰。 许玥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热水似乎一瞬间发凉了。 好像嬉笑着走过寻常的小道,回过了头才发现,小道旁的鲜花绿草掩映下,居然是不见底的深渊,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生气吗?害怕吗? 自然是都有的,许玥眸光变冷,可是生气和害怕都无济于事。 良久,系统奇怪的问: “宿主?”怎么不说话了。 许玥向后靠了靠,自言自语:“水有些凉了。”又对系统道: “介绍一下这三个奖励分别是什么吧。” 系统兴致勃勃的介绍,许玥一手支着头,认真的听着,才知道丹药是延寿丹,顾名思义,用来延寿的。 一枚可延寿十年,且有一点,不拘泥于使用者,谁吃下去都会有效果,而且说十年就是十年,绝不少一天。 至于黄纸,是一张好运符。 效果很简单粗暴,使用后一个月以内,一帆风顺,走路摔一跤,都能发现宝藏的那种。 第三个地图,真的是地图,没有一点超凡效果。 不过,上面记载了世界各地的矿产、特产、作物等等,且极为详细,地形、河流、海洋更是标的一清二楚。 怎么办,这三样她都好想要啊? 许玥纠结的想。 第188章 选择,削食邑 三个奖励里,许玥第一个确定必须要的就是延寿丹,人道贵生,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追求就是长久的活下去。 十年寿命。 足以让世界上最有权势、最聪明、最冷静的人追逐一生。 选定了延寿丹,许玥便将目光落到了剩下两个奖励之中,好运符和地图。 好运符看似简单,其实在官场上是一个大杀器,比如和敌人进行党争,你气运冲天那岂不是必胜? 运气虚无缥缈,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 大的有,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位面之子汉光武帝,刘秀,他的气运可是直接召唤陨石雨,攻击敌方四十万人的军营。 敌人一波带走。 以两万胜四十万,后世也留下了一个传奇。 连史书都记载了此事迹: 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小至日常生活,是不是总有一个运气特别好的人,喝饮料可以连续再来一瓶,上高峰时期的公交车,会正好有人下车。 所以,真的好可惜啊 许玥遗憾的从好运符上移开了目光。 好是好,不过一是有时间限制,二是不如地图带来的利益大。 即使地图上没有矿产、作物这些,光是清晰无比的记载山川、湖海之形,就可以称得上无价之宝了。 此时勘探、绘测地图的技术很差,基本靠人走过地方再用手绘制,就这样还是高精尖技术。 能学会的人才,基本都被朝廷收编了。 只说一点,朝廷明令不允许私人拥有地图,违反者下狱,且和私藏铠甲,蓄养兵士是一个罪名: 造反。 一张以现代人眼光看来,十分简陋的地图,可以让一朝天子珍之重之的藏在宫殿之中欣赏。 许玥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决不拖泥带水,她对系统道: “我选择延寿丹和地图。” “好的,再确定一次,宿主是否选择的是延寿丹和地图?”许是奖励真的十分珍贵,系统多加了一次流程。 在许玥点头之后,光芒一闪。 两样东西先是要落在许玥面前,顿了一下,又飘去了旁边的床铺之上,系统险险松了一口气,落到水里可怎么办? 煞星宿主肯定要赖它身上! 许玥随意穿了白色的里衣,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身后,下落的水滴浸湿了衣裳,赤足走了过去。 延寿丹不大,小指肚大小,黑不溜秋的让她想到了一种零食。 什么异彩、光芒、奇香都没有。 至于地图,很大,非常大,特别大。 地图是叠起来的,刚刚好一个正方形大小,有一掌高,捏住一点到手里,才发现不是纸张。 好似一种软纱,薄如蝉翼,但指尖微用力——撕不开。 一直到用到六分力的时候,才破损了一点。 许玥停了手。 她的六分力已经能确保不是特别锋利的刀具,无法伤到地图了。 仔细观察,地图主打一个详细,最小的单位是县,用各种符号标示特产,许玥想如果地图完全摊开,这间屋子可能连十分之一都装不下。 太值了。 许玥不禁感叹,她只是随意看了看,金矿、银矿……也就罢了,煤、铁、铜等就有不少是如今朝廷还未发现的。 这样一笔宝藏,如果利用的好,足以让她立刻封侯拜相。 当然,她不会傻到把地图直接上交。 不过该怎么藏起来呢? 许玥将地图尽可能的折叠,幸好其韧性极佳,又找了一个镶金白玉缠枝纹的玉佩过来,她记得,这是中空的。 将地图塞了进去。 此后,这枚玉佩就是她心中至爱,一刻都不能离身。 办完这一切,许玥只觉四肢百骸都涌来一股疲意,来不及擦头发,盖好被子闭眼就睡了过去。 夜色之中,床中人肌肤似乎有光晕在流动…… “这劳什子还真能突破?”鬼鬼祟祟的系统不可置信的道,转而一喜,内炼术是它给的,四舍五入不就是它的功劳了。 ………… 宫宴结束之后,臣子归家休息。 天子却独坐在寝殿之中自斟自饮,喝了小半壶酒,许久,才侧头询问宫人: “那个孽障回去了没有?” 没有您的吩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让人回去啊,大太监内心吐槽了一句,面不改色的回道: “启禀陛下,您走了之后,公主殿下跪了半日就昏了过去,让贵妃娘娘知晓了,就叫人把公主送去了偏殿侍候,人现在还没醒呢。” “都不和朕说一声。” 天子嘀咕了一句,忽然又叹气,把桌子拍的砰砰砰响,恨铁不成钢的道: “荣昌太糊涂了,母子俩一个样子,无法无天,居然敢插手前朝之事,倒让朕去给她擦屁股!” 帝女徇私报复,要暗害六元及第的状元,还是在打马游街这一日下手,要是传了出去,朝上那些文臣还不得群起而攻之? 天子越想越气,秉持着不能朕一个人生气的态度,一挥手让人把荣昌的食邑削了一百户。 大太监小心的问用什么理由。 “御前失仪。” 一个万金油的理由。 等大太监下去了之后,天子心气顺了不少,又不由好奇,那匹白马实在神骏,连他也知晓,若不是贵妃一直拦着,他还想去试一试驯服这匹马呢。 状元郎是怎么安抚住它的? 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怀着这个疑问一直到了梦中。 第189章 悔生帝王家,封官,宴会 一处偏殿之中。 虽摆设十分富丽,金玉琳琅,不失皇家风范,但从细节处还是能看出来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寝床之上,宫装女子悠悠转醒,膝盖处一阵刺骨的疼痛,令她险些痛呼出声,苍白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泪珠。 然后,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虚空,咬着唇瓣泄恨一般开口: “悔不该生于帝王家!” 侍候的宫人饶是久经训练,还是忍不住瞳孔紧缩: ……???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公主殿下。 您是不是跪傻了,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荣昌公主可不觉得自己跪傻了,只有满腔的委屈和辛酸,她是天子长女,也是第一个子嗣,虽生母不显,但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楚。 即便是在天子最潦倒,在边关被先帝逼的摇摇欲坠的时候,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也并没有被先帝如何打击。 衣食无忧,长于帝都。 亲爹一登基,更是被封公主,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嫁了人之后,侯府又不是傻的,全家把这位真正的公主供着。 她可谓半辈子过的顺风顺水。 忽然,最宠爱的长子只是性子傲了一点,犯了些小错罢了。 父皇偏偏一点也不容情! 南方穷乡僻壤,又是发往军中,那样的地方,建北金尊玉贵的长大,如何能受得了。 她想找一找关系,让儿子好过些,还被人阻挠,一查才知是余侍郎动的手,自己只是不忿换了一匹马而已。 父皇居然还罚了她。 荣昌想到这些日子的种种痛处,悲从中来,猛的扑倒在枕头上恸哭,一半为了儿子,一半为了自己。 侍候的宫人中有年纪小些的,见识不高,此时忍不住给年长宫人递去一个充满询问和不理解的眼神: 发生了什么,怎么又忽然哭了? 不一会儿。 消息如见了风一样,到了这处宫殿真正的主人耳中。 “她真是这么说的?” 贵妃一脸不可思议,早知道荣昌性子跋扈单纯,但她没有想到年纪都不小了,却还能“蠢”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得到了宫人肯定的答案之后,贵妃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反正也不是她的女儿。 只是荣昌生母不在,后宫又是她来管的,这才把人安置在了她宫中的偏殿。 贵妃又无奈的叮嘱宫人: “随她去吧,等陛下寻你们去问话的时候,无需隐瞒,但切记也不要添油加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就好。” 宫里无论什么消息,只有天子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只是,贵妃有些担心的想,知道亲女儿的大逆之语,陛下不会气到身子吧? ………… 第二日。 许玥神清气爽的起来,只觉四肢百骸好似被清灵的山泉冲刷过,轻松惬意,一垫脚就能飞起来似的。 举目四望,目力远迈从前,五感明透通达,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时,系统一下蹿了出来恭喜她喜上加喜,内炼术突破了第二层,顺便为自己表了一点功。 知道了原因,许玥心情愉快。 去马厩牵了白马,问了马夫说它也很乖,许玥便奖励了几块麦芽糖,白马舌头一卷甜滋滋的吃了。 “一直这么乖的话,都会有糖吃。” 白马灵性十足的点头。 等她带着新科进士们去吏部录名,兼入宫谢恩之后,又得知一个好消息: ——她的官职确定了。 “虽是惯例,但原本不会这么快的,只陛下仁德,早晨便特意下了旨来。”吏部官员笑道。 当然,封的只是一甲三人。 其他进士的前程还未定呢,要等回乡归来之后,或是参加翰林院“馆选”,或是入六部、下地方为官。 许玥和方、李三人对视一眼,俱是笑意,拱手朝南谢恩。 官位倒是没什么变化,状元赐从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探花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其他进士纷纷过来的恭贺,传胪方文修一脸艳羡的开口: “我等却无这般好运了,便是入了翰林也是无品级的庶吉士,三年散馆之后才会授官,又是三年之差。” 不入翰林直接入朝,倒是会有品级,但如何比得了翰林院的大好前程? 他最有理由不甘心。 只差了一个名次而已。 同科的进士,日后的前程差距却极大,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挑明是一回事。 不少进士已经露出了低落之色。 眼看着气氛就要变味了。 这时,李景淮率先开口了,含笑自嘲:“小弟占着面皮长的好一些,才得了一个探花名号,偏偏探花还没状元好看,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笑话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被调侃的许玥也接话道: “你的意思是方兄的姿容就威胁不到你这个探花了?” 李景淮“大惊失色”,连忙摆手说不是的,方青云也应景的说了几句话,插科打诨之下,气氛又和缓了。 有人提议,他们这些同科去酒楼聚会一次,也好联系感情,众人纷纷同意。 寻了一个大酒楼,掌柜的听说是新科进士来聚会,十分殷勤的免了银钱,捧了上好宣纸和徽墨来,请他们题字。 都是春风得意之人,自然无不应的。 许玥第一个题字,笔尖垂在宣纸之上顿了顿,少顷落笔: “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 “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她落下一句,便有人跟着读出来,一直到念完,新科进士们只觉都说尽了自己的心思,均大声叫起了好。 前两句点了他们的身份,刚刚才中了进士,连皇榜上面的字都还没有干呢,但下一句就开始祝愿明年这时“青云去”,怀着闲适的心看新一届举子为功名奔忙。 而且说真的,上了岸的人,最开心的不就是面对还未上岸者的优越感吗? 许玥当初硕士毕了业,有一段时间可喜欢为导师手下的师弟师妹们指点迷津了。 赞叹之后。 有些人原本只想题个字什么的,现在也起了心思,认真了起来。 一旁的掌柜获利最大,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忙让小二上菜,上酒水,还叫了几个乐师来助兴。 宴会一直从下午开到了夜间。 许玥是最后一个走的,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同年录》。 兴致上来时,她开口提议做这样一本集子,记录各人的名字、籍贯、家世,日后还会几下他们去何地为官,增添加减。 也好方便大家互通有无。 都知道同年是一份不小的人脉,众人自是没有异议,且公推了状元郎为总裁,负责记录。 且约定好,无论天南地北,此《同年录》一年更新一次,寄到各人手中。 许玥收好,轻声道: “……不虚此行。” ………… 几日后,吏部下了批文,许玥等新科进士可以返乡。 丹阳离京城太远,她便选了最高三月的假,上头有人这一点就是好,吏部很是爽快的批了。 临行前两日,宫中却忽然来人,宣了她入宫。 第190章 入宫,相见,孺人 勤政殿中。 许玥朝天子行了礼。 “免礼。”帝王随意指了一个位子让人坐下,谢恩坐下后,许玥不着痕迹的望了眼顶头上司。 不同于正式的场合,他穿的是普通的衣袍,没什么珠玉装饰,如同平常富家翁,但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和威严隐现。 “许修撰,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要唤你来?” “微臣不知。” 许玥恭谨回道,她确实没想到原因。 天子掩饰性清咳了两声,望着下首令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的年轻官员心中感叹,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自家的孩子,怎么没有一个省心的,想起长女那句怨言他就火冒三丈。 来生不入帝王家。 这是南北朝时皇族子弟,刘子鸾临死之时对左右所言。 作为一个皇帝,天子生气于竟然有人将本朝和乱世比较,作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怨恨自己,恨不得不是他的女儿。 叫人如何能不气? 皇帝当时什么都没说,隐而不发,只冷眼看着,总有一日,要成倍的给回去。 许玥敏锐的感觉到,上首天子的态度有一瞬间的冷然,她心中一惊,正想发生了什么时。 就听见上首帝王之言: “朕前日和贵妃闲聊,说起了你这个少年状元,才从贵妃口中得知,宫中也有一个姓许的女官,籍贯也是丹阳的。” “如此巧合,朕心中好奇,查了查。” 天子已经恢复如常,含笑道: “原来,许修撰有一个姐姐前几年便入宫,当了女官。” “你们倒不愧是一家人,俱是钟灵毓秀,许女官入宫不到六年,行事平和得体,言辞恭谨有德,不到六年就升了从七品……” 心娘! 许玥反应过来之后,听着听着头皮发麻,生怕下一句就是告诉自己,心娘被纳入了后宫之中。 她在前朝走自己的路,难道心娘没有吗,在后宫这样的地方,越过年资升到从七品岂是易与之事? 下一秒,天子说到了重点: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们姐弟多年未见,今日朕便做主,让你们见一见。” “谢陛下天恩。” 许玥心上的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意。 这欢欣被皇帝捕捉到了,心中十分满意,看看,还是有懂得感恩的嘛,朕也很是体贴臣子。 所以……朕这么好,荣昌实在大逆不道! ………… 告退之后,她由太监引到了一处小巧的花阁内,才踏进去,里面端坐的少女豁然回过了头。 不,如今已不能说是少女了,心娘已经长高了一些,身姿举止多了一份宫中女子特有的优雅大方,那是遍地规矩教出来的。 长相则越发清丽漂亮了,好似一块宝石,从前也美,但经过了雕琢之后,浑身的光华都绽放了出来。 “一别经年,玥哥儿还好?” 心娘先是走近了几步,眸中隐隐含着水光,许久才轻声开口。 玥哥儿这个称呼,在她十五岁之后,除了几个极亲近的长辈偶尔会唤一声,已经很少有人叫了,毕竟人大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许玥心中一软。 “我一向都好,三姐姐呢?” “当然也好。” 心娘轻快的答道,这时她已经适应了过来,噗嗤笑了一声,说她们一直干站着也太傻了。 花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石桌上摆了茶水,点心和新鲜的果子,两人对坐着边喝茶边聊各自的近况和家中诸事。 “……三月的时候,司珍局有一名掌珍女官离宫了,我便补了位子。” 心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似轻轻松松的就补了位一样,许玥却不如此想,怎么可能简单,她没有多问。 也说了自己入京会试,还讲了会试的题目,枯燥晦涩,常人不爱听,心娘却听的十分认真,眼中异彩连连。 以指沾了茶水,在石桌上破题,兴致勃勃的问自己作的如何。 许玥认真的回应。 探讨了一会儿题目。 茶喝了小半,心娘忽然站起身往外面看了一眼,竖起手指,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含笑道: “宫中事端多,小心一些总是无妨的,现在没人在外面窥看。” 许玥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花阁周围没人,不仅如此,还有人在稍远的地方防止有人误入: ——皇帝真要对一个人好,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很周到体贴。 “三姐姐有什么要事要对我说吗?”许玥见她这一番动作,主动开口问道。 心娘回身坐下,神色认真郑重: “前日,陛下因为玥哥儿你,好奇召见了我,本以为无事,可傍晚皇后就让心腹秘密的带了我过去,暗示大皇子可以纳我为孺人。” “我一个女官虽有品阶,却无足轻重……” “是冲着我来的?” 虽是疑问句,许玥的神色却十分笃定。 本朝皇子妾室也有品级,王妃之下便是侧妃,然后就是孺人。 不过这些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侧妃两人,孺人八人,其下的侍妾倒是不限,却无品级。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何德何能。 只是刚刚入朝的从六品官,王府长史都是正四品好吧,随之摇头,六元及第的状元在清流中也是大名头,何况还有冯家、余侍郎的牵扯在。 且魏王在朝中势弱。 一个孺人,还绰绰有余呢。 许玥问了心娘是否有意,她坚决的摇头,言辞虽委婉,但还是透露出了对大皇子的不喜。 “既如此,三姐姐遵循本心便好。”许玥喝了一口茶,露出了锋芒: “至于魏王殿下,是女人的裙带攀习惯了,也不知道本该如何走路了。” ………… 出宫的路上,许玥回望宫城思忖: 朝中诸王相争的势头原来已经如此大了吗,竟然连她都波及了。 ps:今天晚上会恢复更新,还有,只请假一天,没断更两天啊。 第191章 手工皂,相见,送别 宫中森严,心娘入宫几年,除了被明夫人带回来的那一封信之外,再无音讯。 好不容易家人相见,争分夺秒说了许多话,可分别之时两人还是依依不舍,偏偏现实如此不得不分开。 临走前。 许玥想了想,好不容易见一次,至少给心娘留点什么,于是迅速的对心娘道: “三姐姐,宫中不可私相授受,我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东西,只有一个粗陋方子,应该对你有些用处。” 心娘好奇的道: “是什么?”难道是什么香方不成。 宫中女子多,熏香的门道和规矩也不少,若是有好的香方也可讨人喜欢。 适合宫廷又不犯禁,还能对三姐姐一个女官有帮助,许玥想到了手工皂。 前世,她勤工俭学的时候,去过那种手工皂体验馆,工资高,活儿又不累,还能免费拿一些不好看的手工皂。 她做了半年多,可记下了不少配方。 制作手工皂并不难,只是配方如今前所未有,为了增加一些难度和适应宫廷内女子的需要,许玥尽可能的让原材料“贵重”一些。 比如,冰块、蚕丝、羊奶、烧碱和如今稀少的外邦精油,一同制成的蚕丝牛奶手工皂。 这是冷制皂,不仅过程繁琐,材料精贵,还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皂化脱模,尽心娘之力,恐怕也做不出多少。 ——但宫中人,追求的不就是这一份稀少和背后的“人无我有”吗? 效果且还在其次呢。 心娘灵巧聪颖,许玥只说了一遍,她就大致记了下来。 虽然玥哥儿轻描淡写的说:“………只是个净面的新鲜玩意儿,没什么了不起”,但她本能的觉得这方子一定不凡。 才不枉玥哥儿如此郑重其事,一再交代。 以后几日,心娘都在收集原材料。 皇宫是最富贵风流之地,她又一向与人为善,和许多人交好,费了一些功夫,三四天就收集齐全了。 九品女史两人一间,到了八品以上的女官,就都是一人一个房间了。 空间独立,心娘做些什么也好办。 ………… 自从吏部发了批文下来,就有离家远的进士陆陆续续走了。 许玥也没怎么耽误时间。 入宫后的第二天,便准备出发。 杭州会馆的人来问了几次,许玥都婉拒了去,大船虽行驶平稳,但速度其实没有多快,她想早些到家。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此时出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路上一时缺了东西很难补充。 且来京城几月,不知不觉也积下许多东西。 虽有观书细心打点,许玥也不能干站着,有些东西要亲自动手。 正收拾几种香料时,脚边已经长成胖乎乎的猫咪来回穿梭,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身体和流水一样柔软无骨。 反正,一刻不得安歇。 主人垂眸看它一眼,猫猫十分乖巧的歪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懵懂,胡须颤了两下,发出清甜的声音: 喵喵喵,喵喵,喵。 许玥无奈的把爱宠抱了起来,一边顺毛,一边对它道: “再闹,就不带你回去,把你一只猫留在京城好了。” 悬铃只安静了一会儿,又蠢蠢欲动起来,许玥看了看,收拾的也大致差不多了,心中一动,索性抱着猫儿去了马厩。 马厩内。 白马无聊的咀嚼干草,正是喂料的时候,它身前的马槽内不仅有黑豆、绿豆,还有精料鸡蛋。 待遇可谓是马上之马。 它懒懒的不吃,其他隔间内的马或是朝天望,或是低头也啃干草,反正没一匹马敢动口的。 远处来了一个人影,白马忽然精神起来了,忽然站直了身子,仰天嘶鸣,又长又柔顺的鬃毛被风吹起,好看而威风。 许玥抱着猫走近了一点。 然后,认真的为一马一猫做介绍,介绍了小猫悬铃之后,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白马起名字。 心道大意了,御赐之马连个名字都没有,落人唇舌。 不过……取什么名字好呢? 她陷入了思考,所以没发现其他情况,怀中,橘色的大猫四肢扑腾着,望向眼前的庞然大物,猫垫内的爪子露了出来。 白马居高临下,对小不点耸了下鼻子。 双目对望。 下一秒,狸奴似是害怕的往许玥怀中钻,声音细弱又可怜,好似幼猫受到了伤害一般。 白马气的鼻子连连喷气。 一时火药味四溅,许玥终于发现了,抬手将橘猫举到眼前,又侧头看了眼一脸高傲的白马。 然后……都给了一下脑瓜崩。 她认真的看着一大一小,轻声道: “都安静一点,要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橘猫:喵呜…… 白马:嘶…… ………… 京郊,十里亭。 许玥打扮很是轻便,深衣箭袖,黑发总成结,到了此处停下,望着来送别的亲朋好友微微点头,含笑道: “大家拳拳厚意,无以深表,不过送到此处便可了。” 出乎她的意料,来送别的人不少,进士们是一批,解文寒和冯大小姐是一批,最后是孟子维带着儿子。 自古卑不动尊,余侍郎为尊长,政务又忙,自然不可能来送许玥这个徒孙,只是昨日交代了几句话罢了。 听了她的话,众人也就止步了。 这次送别没什么悲伤的气氛,都知道许玥只是回乡一趟,不到三月又要回来的。 “……一路小心。” 解文寒走心的叮嘱了一句,身旁的明珠也说话了,顾及这里外人多,没有表露过多亲近。 只让下人送了个大箱子去许玥的马车。 “山高路远,东西不知道干不干净,你身边也无人打理这些琐事,所以准备了一些路菜和肉脯,干酥点心。” 然后是进士同年们,花的时间不少,又是折柳,又是吟送别诗的。 许玥无丝毫不耐烦,神态虽不热,话也不多,可都有回应。 一旁看着的孟少爷很不解,眉头紧皱,他不明白,为什么许玥只说了一句“此诗格律极佳”,连个笑脸都没有,作诗的人就高兴的不得了? 而且一个小小的进士,回一次乡居然有这么多人来送? 从老仆口中得知,害自己被亲爹镇压的罪魁祸首是许玥后,孟少爷不惮以最坏的想法去揣度。 用气音逼逼:“…哼…蓝颜祸水…” 话刚出口,孟少爷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如黑宝石沉入水银中的眸子,吓了一大跳。 少年气盛又不肯示弱。 梗着脖子对视,实则眼神一会儿左移,一会儿右移,心跳的都快了。 许玥收回了目光,正听到方文修的后半句话:“……回来,一定要参加我的婚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这才知道,他和周阁老的孙女要成婚了,婚期也不远了,就在三月后,所以才说许玥赶得上。 不必说,这一桩亲事双方互惠互利,周家投资了潜力股,方文修可以借到周家在朝中的势力。 不知不觉间,同年看他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方兄成婚,我怎会不来。” 许玥应下邀约,据她所知,方文修虽二十多了,但一直“待价而沽”,这一次好歹是成功等到了。 第192章 名马,资本,姻缘 一一和友人们道别之后,许玥便上了马车。 马车旁,一匹神骏白马自由的跑在一旁,时不时挤一下拉车的马,又或者跑到前面去,悠闲吃草等着。 有人见了这一幕,不由羡慕的道: “许六元家中这匹马可真是宝马,形神具备,怕是不逊于古之名马了。” “是啊,这可是陛下赐下的御马……” 关于白马的艳羡,在进士群中蔓延,一致认为,御马实在是威风神勇,他们都很想要。 这边。 孟少爷终于忍不住,挑衅亲爹:“等这么久,就为了说了一句珍重,呵呵。” “明天课业加一份数算。”孟大人弹了弹衣袖,风轻云淡的道,师父倒是不用请,就自己儿子这点水平,他来教就够了。 孟少爷大惊失色: “凭什么,我的课业已经够多了,从早排到晚,再加数算,怎么挤得出时间?” “这也怪为父之前想差了。”还没等儿子松一口气,孟子维又加了一句: “科举之中,数算之术已经越发重要了起来,你从前未曾学过,比起其他先行一步的人必要多加苦功弥补才对。” “至于时间,早上早起一个时辰便是。” 孟大人轻飘飘的望向脸色一下子变苍白的儿子,心下一淡。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 “许状元比你大三岁,已经是誉满京城的才子,陛下圣心期许,你说为何他言辞疏离,气韵内冷,偏偏令人心中亲近?” “这还用说吗,长的好看呗。”孟少爷不假思索恨恨的道,可话刚出口,下一秒就后悔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谁知,孟大人却点了头,坦然的道: “这也是其一,不过若只有容色,绝不止于此……”那样一时的追捧后,尊重不剩几分,更多的是狎昵。 “那是为什么?” “最大的原因我已经说了。”孟子维慢条斯理的开口,为蠢儿子解惑,若是朝上的下属有这么“天真”,他不会多看一眼: “他是六元及第的状元,年少才子,师门不凡,能力昭彰,为人谨慎……” 一条一条数过去,孟少爷头皮发麻。 “……天上高悬的明月如何皎洁,沐浴其光辉的人也不会嫉妒,而是为其歌颂,心向往之。” 孟大人总结了一句话,随即冷淡的对儿子道: “而你,又有什么资本呢?” 轰的一下,骄傲的孟少爷脑子被这句话炸开了,他想说自己是孟家的长子,想说陛下的圣眷,在京城同一辈中的地位…… 话到嘴边,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切都是外物,而不是真正为他所有。 见儿子沉静的思考的样子,孟子维何尝不欣慰,他望了一眼窗外,车轮子驶过的痕迹,不由想: 玉郎回京之后,那些百般考量、千般评估的王公大臣之家恐怕也定下心思了,联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一分钱一分货不假。 但还有一句话,越昂贵的东西,越需要慎重下手。 如那位方传胪一般得了阁老的青眼是不错,可周家底蕴不足,后辈子孙也多碌碌无为,这时得了周家之力,日后可甩不脱了…… ………… 朝中有人盯上了许玥这个少年状元,杭州这边,也不遑多让。 丹阳县中。 许员外应付一拨一拨上门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堪堪把上门提亲的人给打发了去。 送走某位正三品都指挥使的媒人,不由抹了一把汗,这可考验人的很,他现在是五品虚职,离人家还差了二品四级,几乎是天壤之别。 要拒绝可不是一件易事。 “爹,其实吧……”许大爷斟酌许久,准备开口发言一二,然后被他爹强制闭麦: “其实什么,其实?” 许员外喝空了茶,把手中杯盏往桌子上一放,懒得多说,只蛮横道: “除非我死了埋地下,不会喘气了,不然,玥哥儿的婚姻之事就要听我的!” 这一下,许大爷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心里十分可怜自家儿子,照亲爹这样得陇望蜀,一山望着一山高的德行,什么时候才能成就姻缘呐。 玥哥儿可都十八了! 摇了摇头,许大爷“隐忍”的看了一眼亲爹,叹息着回去了。 “成婚,也是,有些事情也该准备起来了。”许员外若有所思,想着县中发卖的下人有些嫌弃,觉得还是要去大地方找。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乖孙回来了! 许玥风尘仆仆的下了马车,迎面就是老泪纵横的许员外,只见其头发白的多了一些,脸上皱纹也多了。 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爷爷,不孝孙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你看你爷爷不争气的,流什么猫尿,快,走这么一路累不累……” 许员外一手紧紧拉着许玥,往回走,又让下人赶紧摆膳食,放冰块,再打扫一遍屋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对这一切,许玥照单全收。 享受来自家人的爱护,她在京城之时沉浸于名利的心和缓了下来。 ………… 丹阳县出的第一个状元回来了! 消息一出,四方轰动。 第193章 摘果子,讨好,团聚 许玥才到家没过一夜,清早消息已经在丹阳县传的沸沸扬扬了,且还有向周围府县发散的趋势。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此话真真不假。 江南虽汇聚了天下一半的豪商,但却文风极盛,最受人尊敬的是才子、文豪、名士。 连街边小儿都知道,科场功名的重要性。 丹阳县出了一名状元。 还是六元及第,前所未有之事。 这个消息第一个知晓的是新上任的县令,从朝中邸报上得知的。 这位县令已然过了六十,即将致仕的年纪了,来丹阳是来养老的。 什么事情都求一个无功无过,过得去就行了,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任上会出现这么多的功绩。 这个大馅饼砸的县令晕头转向,颤抖着问陪了自己多年的师爷: “真是状元?” “千真万确。” 老师爷也一脸激动,状元虽然和他们没一文钱关系,可是其祖籍在丹阳,东主是丹阳县令。 嘿,这不就妥了。 一个文教之功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里,老师爷颔下的山羊须一抖一抖的,迫不及待的恭喜县令: “东主大喜啊,您这一次恐怕要高升了!”激动的声音直接破了嗓。 县令一个激灵,和做梦一样,站起身焦急的踱步,喜不自胜: “高升,我要升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一阵止不住的大笑,为自己的运气。 正正好,真的是巧合的不行。 连许玥可能都没想到,她历经四个县令,文县令、曾县令、高县令,无一不是有才之人。 偏偏最后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县令拣了最甜美的果子。 还是那一句话,时也,运也。 两人笑够了之后,开始讨论如何对待新科状元郎了,县令还是有几分智慧的,一锤定音: “这位许状元我也有所听闻,少年得意的才子,十分年轻,家世也不错,恐怕寻常金银之类是打动不了的。” “东主所言甚是。” 老师爷点头赞同,来一个地方做官,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当地的大户人家,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而许家,就是丹阳本土顶尖的家族,他们自然有些了解。 金银不行,老师爷提了一句美人?县令有些心动,随后又摇头拒绝。 皱纹不少的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表情: “送美人是不成的,不说这位许状元早有玉郎的美名,寻常女子恐怕看不上,只说一点,他还未成婚吧!” “依本官的经验,那些名门望族定然想和许状元结亲,这节骨眼上,美人岂不是添乱的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两人有些发愁,忽然,老师爷灵机一动,大喊一声: “有了!” 不等东主询问,老师爷喜滋滋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世人之所求,无非名利二字,利,状元郎不缺,可名我们却是可以给的。” “速速详细说来。” 老师爷原想卖个关子,被这一催连忙开口: “修县志是其一,建状元牌坊是其二,最后嘛,就是建一座孔庙!” “建孔庙,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县令左手握拳敲右手手心,好似一个复读机只会重复了。 孔庙是供奉天下文宗孔子所在,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修建的,要“文教兴盛”,这个标准比较模糊。 但出了一个状元,怎么也能算得上“文教兴盛”了。 丹阳若是修了孔庙,一举两得。 ——状元许玥乃至许家可凭此获得当地极长远的名声,得文人士子敬重,迈入书香世家之属。 可以对外称一句“丹阳许家”了。 而县令,也能再得一笔政绩。 得了这个天大的好主意,县令对师爷满口子的夸赞,第二日就召了除许家之外的丹阳大户和地主们。 密议了半日,才定下了各家出资的比例。 不比往常推脱来推脱去,这次他们撸起袖子争的面红耳赤,为的是自家能多出一点银子。 谁也不是傻的,这三件事,哪一个不是好处多多,能示好许状元! 等千呼万盼的许玥终于回来,他们松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股必不可少的东风回来了,事情才能更加名正言顺,再说了,讨好人当面讨好才更有意义啊。 ………… 清早起来。 许玥望着床帐子上熟悉的百草葫芦纹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洗漱之后,照惯例习武打拳,又练了一篇字。 看的许家下人咂舌。 有人不解道:“少爷都中了状元了,怎么还起这么早,不应该好好歇一歇吗?” 唯有在许家还是地主时,就侍候的老人见怪不怪,骄傲道: “若不是如此勤勉,岂能有六元及第的荣耀,从小到大,少爷一向如此,这才是骨子里的读书人。” 其他下人深以为然。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许家真正靠的不是五品虚官的老爷,也不是经商的大爷,而是这位大少爷。 许玥刚放下手中的笔,正准备去给爷爷请安,忽有下人来报,元娘归家了。 大厅之内。 头戴珠钗,言笑晏晏的元娘,一手拢住个漂亮的小女孩,一边讲述自己来娘家这一路,遇见了多少辆马车,到了家门口,更是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现在可算知道了,什么叫门庭若市。” “也就是从众了,等这段风头过去也就差不多了,往后姐姐回家,传个信来,直接让家里的马夫去接就是了。” 许玥含笑回道。 又朝不住做小动作挣扎的小姑娘招了招手,欢欢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奔向自己的舅舅。 面对这个见面不多的舅舅,欢欢往日的古灵精怪收敛了不少,雀跃的回答自己几岁了、喜欢吃什么、读书如何……这些问题。 许玥也有兴致和外甥女说话。 还抱了胖狸奴悬铃来,不出所料,获得了小姑娘非凡的喜爱。 一家人正和美的团聚。 至于外头那些来拜见的人,一概被门房婉拒,留下了拜帖,说过几日会设宴,请诸位到时再来。 大部分人都能体谅,许状元风尘仆仆从京城回来,想多和家人联系感情也是无可厚非。 但,总有不服气的。 “快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说是许状元的舅家来人了,多年不见,如果还认这一个姻亲,就来迎接。” 此言一出,不止是许家的门房大惊失色,从未听说过这个亲家啊。 连其他还未走的人,也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惊讶的看着说话的人。 此人年岁不小。 长相还算端正,留着黑色长须,脸型消瘦,眉间深深的皱痕,令人一见便知是常常皱眉的。 吴恪心中很是不满,他可是状元嫡亲的舅舅,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小门房拦住了,真是成何体统! 暴发之家,果然规矩不行。 这时,门房回过神来,也不敢怠慢,只道去通报主人家,便急忙进去了。 第194章 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办宴 “姻亲?什么狗……” 听了门房的回复,许员外一瞬间就生了怒气,差点说出了不好听的话,顾及许玥和元娘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可其余人又如何不气。 许吴两家,若说姻亲是不假,可关系却疏淡至极,除了元娘那一次趾高气昂的来请两姐弟之外,再没有一点交集。 当初,吴家是外地来的县丞,许家只是一介乡下地主,两家地位差距不小。 不知为何,嫁了嫡次女给许大爷,才成婚不久,吴家岳父就调任了。 此后音讯渐无。 不仅什么三节两寿的走礼都没有。 连女儿死了,娘家也没派一个人来看的,这算什么姻亲? 如今冒了出来,冲的是谁众人心中都有数,于是纷纷看向了他们家的麒麟子——到底怎么办,还是要看她的态度。 许玥面色微寒,站起身长袖轻振,语气冷淡的道: “不过趋炎附势之徒,蒙上了一层舅家的皮而已,两家本就多年不相交集,为利而来,我耻与相见。” 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 “那……要不要让人进来。” 许大爷十分纠结的开口,主要是考虑到把人晾在外面,招人口舌。 “进来什么进来,就说……家里人太多了,实在是住不下,让亲家舅子去外头寻一间房舍住下就是。” “我们出钱!”许员外气冲冲的开口,脑子一转,又是一个歪主意。 说到做到,他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大约三两重的银子来,哼了一声: “不少了,县里最好的客栈一晚上也才四钱银子呢。” 门房拿了银子下去。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娘亲、舅舅,是不是你们的舅舅是大坏蛋,所以你们就会不喜欢他?” 大家转头一看,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手上半抱着橘黄色的猫咪,一起充满求知欲的看着大家。 完了,一时情急。 忘了把不该听的小孩子带下去了。 这时只见,许玥走向自家外甥女,低头望向她,语带笑意却并不敷衍。 略带认真的道: “是哦,他对我和你娘亲不好,所以我们也不喜欢他,所以舅舅一定会好好对欢欢的,以后欢欢可不要不见舅舅。” “我绝对不会。” 小女孩大声的回答,神态活泼。 “一言为定。”不止如此,许玥还和五岁的外甥女拉钩。 元娘见了,眼中俱是欢欣之意。 ………… 与此同时。 吴恪望着门房递过来的一块银子,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气的嘴唇直哆嗦,一挥袖子把银子打翻在地。 撑不住破口大骂: “有辱斯文,不孝……” “三叔!” 马车上忽然传出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后面的污言秽语,不让他没了回旋的余地。 吴恪牙齿咬的咯吱响,狼狈的上了马车。 后面门房则故作焦急的追了两步,不疾不徐的大喊: “亲家老爷,你的银子不要了吗,哎呦喂,可不要说我们许家没招待好,怎么就走了呢……记得来赴宴啊。” 后面几个字比蚊子飞过的声音还小。 门房见马车走没了影子,才翻了个白眼,施施然拣起了银块。 手一捏银块,掂了掂重量塞进自己荷包里,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收获不小,三两银子。 闺女出嫁可以打一支银钗充嫁妆了。 此时马车上。 吴家少年很无奈的劝自己的三叔: “……形势比人强,许家如今出了个状元,家中派您和我来,不就是为了修好吗?” “我年纪小,还不是要指望三叔您去转圜,家里每况愈下,三叔就当是为了家里吧。” 这样苦劝,吴恪才回过脸色来,冷哼一声: “还用你这个小儿提醒,若不是顾着家里,我早甩袖走了,许家小视,以为在其中动手脚就能阻断血缘之亲不成。” “是啊,打断骨头连着筋……” 吴家少年面上附和,心中不屑。 这个三叔科举不成,还放不下身段,眼高手低,一事无成就罢了,却自以为怀才不遇,时常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人。 若不是因为他是许状元嫡亲的舅舅,家里才不会让他来。 不过,许家对他们的态度如此不佳,自己要想拜在许状元门下为弟子,恐怕要多费心思…… ………… 许玥中了状元,不仅仅是她一家的荣耀,更是一族,甚至一地的荣耀。 流水宴是一定要办的,而且要办的越大越好,请的人越多越好: ——来自许员外。 为了办宴,家中早采买了不少东西备下,这几日下人忙着去县上采购放不住的新鲜食材。 稀奇的是,拿了银子出去,往往银子没花一个角,东西却成筐成捆的抗回来,说是县中人死命不要银子,说状元家要吃他们的东西是沾了福气。 买了食材回来,就开始洗切准备,许家上下都忙了起来。 不少族人都来帮忙。 饶是如此,也忙不到许玥身上,她无事一身轻,难得有了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也不想去无谓的交际。 到了这个地步,丹阳县也没有她需要委屈自己,去交际的人物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外甥女欢欢不肯回去,就在许家住了下来,每天被许玥抓住,练字读书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随她撒欢。 招猫逗狗不在话下,直到许玥抓到她给白马编辫子,才被呵止。 时间如流水般淌过。 一晃就到了正式举办宴会的日子。 丹阳县民们携老扶幼,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喜气洋洋的往许家而去。 第195章 宴会,师兄弟,姑父 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这一日太阳早早爬了起来,碎金般的阳光洒在许家大宅上,下人们来回忙碌,饶是放轻了脚步,也不免发出声响。 观书听着外头的动静,轻声对正在抄录《道德经》的主子道: “公子,是否要我出去让他们小点声。” “不必了。” 最后一句话“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收尾,许玥将紫毫笔投入冷水中。 墨色霎时在水中晕染开来,先浓后淡。 俗话说,三代富贵,才知穿衣吃饭。 许家从前只是寻常的地主,发迹也没有多久,大部分下人都是买回来的,良莠不齐,要讲规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一次大宴会也是考验,过不去的自然会剔除,剩下的下人慢慢教便是。 “时间差不多了吧?” 许玥侧头问观书。 她今日穿了较为隆重的深青色锦衣,层层叠叠,上绣暗纹,白玉长簪别发,翩翩君子,如圭如璋。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闲庭信步出门。 ………… 这一场流水大宴,许地主说了要开三天三夜,就一点折扣都没有打。 不同于上一次的小打小闹,这次可不止十里八乡的百姓,整个丹阳县甚至从其他地方连夜赶来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要来蹭一蹭状元郎的文气和福分。 听说只要摸一摸许家的门柱,就能让孩子聪明开窍呢。 人多口杂,宴也是分为了两部分。 有请帖的自然是入了大堂,里面只开了十桌席面,能进来的,不是和许家从前有旧,就是身份体面。 为了这一张请帖,这几日私底下也有许多明争暗斗呢! 大家心里都有数呢,入了内堂,你才有资格和许状元打照面,能给人留下一些印像,甚至谋划其他事情。 比起来,外面的席就多了。 从许家一直摆到了大路上,桌椅都不够,还是其他大户人家和县上酒楼“友情”相借的。 席上菜色也很扎实,肥鸡大鸭子,猪肘子、羊肉大鲤鱼,应有尽有。 许玥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入座了,只见自家亲爹一边迎客,一边安排下人布置,忙成了陀螺。 也真是辛苦了。 因为不放心其他人,许大爷事事亲力亲为,力图不让自家肥水流了外人田。 “玥哥儿,你来了。” 这一声出来,满座的人目光都汇聚了过来,灼热异常,许玥安之若素: “来了,不过看来还是晚了些。” 说完,歉意的对已经入座的宾客点头致意,众人无论刚刚心中如何想,此时也受宠若惊的表示自己不在意。 关许状元什么事呢,是他们来的太早了一些。 离门口不远的一处席面上,吴家少年看见了这一幕,眼中欣羡异常。 有了进士功名之后,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好的,旁人明面上不会说一句坏话,处于其间只有夸赞。 家中死撑着官宦世家的面子,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笑话破落户。 一念及此,他下了决心。 即便丢了所有脸面,也要抓住这一次机会。 只不过吴家少年很快愕然的发现,别说抓住机会了,自己竟然连到许玥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想要和她说上一句话的人太多了,以许玥为中心,且不断的有人试图加入,靠近她的那一圈人死死不让位置。 对其他人虎视眈眈。 什么,你说你是许家的亲戚? 那怎么从来没听许家人说过,哼,休想插队,滚一边去! 这边。 许玥正婉拒了一个同乡地主想要她指点一下孙儿的文章的请求。 十岁了,连四书都未学完。 其实,她更想说,还是放弃这一条路吧,虽然很残酷,但这样的天资在江南是卷不出头的。 眼见着这位地主还是不甘心,为防破坏气氛,许地主皱眉,然后一把拉住人,好言好语的说,要和老哥哥一起去喝酒。 少了一个人,又有人见缝插针的进来了。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许玥举了举手中的杯盏,眉目含笑的告辞,推说要去和师兄弟相会。 其他人也不好拉着人不放。 到了一处内间。 一张小桌上,夏雨、何顺两人不出所料都在,可还多了一个人。 ——雪肤玉骨,明眸皓齿的漂亮小姑娘,头发只能扎个揪揪,此时歪着头听何顺眉飞色舞的在讲什么。 “欢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惊讶之下,许玥微微提高了声音。 两个师兄就好笑的看见,小丫头大眼睛瞪圆,好似炸毛的猫咪,手捂着眼睛试图逃避…… 许玥认真听完外甥女关于自己溜出来的解释,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我不信”,就让下人送她回了元娘身边。 并嘱咐下人,一定要如实告诉元娘,她女儿的调皮之举。 “哈哈哈哈,你这个做舅舅的可不太地道,这下,小姑娘要倒霉了。” 何顺笑的脸圆圆的,如同一轮满月,很符合“面如中秋之月”这个形容了。 许玥在一旁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闻言,轻描淡写的道: “实在太调皮了,家中如此忙乱,她一个小姑娘乱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早早给一个教训才是对的。” “师弟说的对,玉不琢不成器。” 夏雨也点头附和。 “哎,我倒是挺喜欢这样活泼的小姑娘的……可惜我儿子小了太多,不然结一个娃娃亲也不错。” 何顺十分遗憾的道。 上一次会试失利后,他年纪不小了,回家就被安排了一桩亲事成亲,对方还算是他一个远房表妹,家中豪富。 三月前刚生下一个儿子。 这次也是真的遗憾了,许师弟唯一的外甥女,看起来对其还颇为宠爱,小女孩也漂亮聪明。 许玥听了,不置可否。 就算年龄符合,也不可能结什么娃娃亲,太不靠谱了。 略过了这个话题,三个师兄弟久别重逢,话题不少,一个会试就能聊半天,关于会试题目、主考官等等。 忽然,夏雨叹了一口气,望着许玥道: “文师兄和你已经高中,也不知我和何师弟什么时候能金榜题名。” 这句话许玥不好接。 依她来看,两位师兄的文章在可上可不上之间,之后只能靠时间沉淀,或者一点点运气去拼机会了。 运气不好,一辈子都是个举人。 许玥举杯与他们同饮,祝道: “两位师兄时运一至,自然金榜有名,我们师门一门均是进士,羡煞世人。” 夏、何对视一眼,心情舒畅的笑了起来,道: “借你吉言。” ………… 宴至尾声。 不少人扶着撑得不行的肚子走了,吴家少年一边应付不耐烦的三叔,一边伸着脖子苦苦等待许玥的出现。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走的差不多了。 几个下人在他们周围的桌子上抹来抹去,收拾碗碟,直到他发现有下人拿着扫把朝这边走过来时,终于坐不住了。 拉住核算摆设、瓷器的许大爷。 嘭一下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大响头。 “姑父!” 第196章 拒绝,当断则断,县令 才初夏,就已经有些热了。 许玥白皙的手指把玩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的垂下眸子,底下十二三岁的吴家少年,正如泣如诉的倾诉自家对姑母的亏欠。 从怀中拿出一块泛黄的小屏风,上面绣着三元及第的图案。 “……二姑母在家时性子最恬静,待家人也是最好的一个,我虽然没有福分亲眼见过,却听父亲说了了不少。” 吴家少年哭的眼角通红,却一点不耽误清晰的说话: “这幅屏风,是二姑母早年点灯熬蜡绣给父亲的,可惜家中无人科场得意,父亲也只考了个秀才。” “常说对不起姑母这份……” “你想要什么?” 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吴姓少年脸憋的通红,匆匆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是一副错愕的样子了。 “表兄何出此言?” 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事情一点也不向他想的那样发展? 许玥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爷爷面色平静不说话,亲爹则有些动容——不出她所料,耳根子太软。 这出戏她也看够了。 并不想多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吴家不配! 两方强弱对比本就鲜明,是吴家要来求她帮衬,而不是相反。 且许玥对所谓的外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想给什么面子。 “我直白一点告诉你,如果吴家彻底败落吃不上饭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一口饭我还是供得起的,至于其他……” 许玥不疾不徐的敲击桌面,声音冷淡: “什么都不会答应。” “一如你们从前对许家和我们姐弟。” 乍听此言,吴姓少年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等反应过来,又羞又气。 到底还是一个不大的少年。 心机是有的,也狠得下心,却少了一分沉着,忍了又忍还是咬牙道: “无论如何,你身上总留着我们吴家的血,这般不近人情,你不怕世人指点吗?” 下一秒。 “传出去?” 在他眼中,应该是君子高远,行事不失文人风范的许家表兄站起了身,眉眼间含着笑意,低头望着自己: “且不说没有一定要帮扶外家的道理,只说传了出去,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这还用想吗? 对坚信无利不起早,人人为利的吴姓少年来说,结果不言而喻。 ………… 不等第二日,吴家人连夜走了。 对此许玥知道后,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倒也算果决。” 见得不到好处,当断则断,这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手腕,若是这位“表弟”真的考了出来,说不定也会有一番作为。 饶是如此,许玥也未曾如何放在心上。 ——至少考中了进士,才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且等着吧。 许玥经此一事,对古人所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了切身的体会。 最后一天宴会。 前两天只是送了礼过来的县令,终于休沐了,马不停蹄来了许家。 态度和蔼可亲却并不谄媚,和许地主喝了一会儿酒,将将至微醺的时候,将斟酌细化了不少的主意都说了出来。 “……丹阳何其有幸,能够因状元郎名留青史,正应该记下来。” 话音刚落。 许员外喝的脸上微红,一拍桌子,激动的不成样子,连声道好。 他这一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自己这个孙儿(女),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好,又有家族名声吊在前面,简直不能更同意。 事情稳了。 县令心中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许玥先吩咐下人煮解酒汤来,而后望向笑的和老狐狸似的县令,眸光微闪,含笑道: “县尊太过抬举我了,修孔庙不是小事还需从长计议……” 被人拉着鼻子走,可不是她喜欢的。 接下来,他们详细谈了不限于进士牌坊、县志、孔庙,乃至于雇佣人数,和雇佣银钱、饭食的具体标准。 务必保证,许家的名声有好无坏。 等县令走了的时候,脸色都变白了一点。 回了县衙,找到自己的师爷,一阵唉声叹气:“这样的煞星,原以为年纪不大,便是才华惊天,有些世俗事应该不精通,谁知道是这样……” 是的,他没想着故意坑许家。 可是有一点,若不严格去说,里面颇有一些利益在呢,比如县志记载许状元的事迹多一笔少一笔的,不就可以给其他人卖好吗。 让谁去写这个县志,也是个人情。 还有立进士牌坊和修孔庙,用什么材料? 准备了多少银子,预备修多久? 是直接征徭役,还是用银子雇佣? 里面学问可大着呢。 师爷听了也不禁佩服,忽然,又大笑着恭维起了自家东主: “大喜啊,您想一想,状元郎又年轻又有如此缜密的心思,日后还愁没有前程吗?您到了丹阳,就是其有了一份牵扯。” “日后得许状元之力也说不定啊!” 县令从这个角度一想,确实是如此,又高兴了起来。 ………… 有了许玥的监督。 修孔庙、建牌坊,都是用县衙和各位慷慨解囊的大户老爷们的银子,雇了丹阳县的人去修建。 平白多了干活拿钱的地,又是为状元郎办事,无人不交口称赞。 许家名声更上一层楼。 这次县民们的心中更加多了一份尊重和敬佩。 没多久,许玥看着如同蜗牛爬的宗族繁盛进度一下子往前奔了许多,堪堪停在了百分之四十上面。 连着叮了两下。 第197章 家族之重,奖励种子,约定 家中根基已成。 至少在丹阳县是如此。 许玥看了一眼宗族繁盛的进度条,心喜之余,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如此,难得珍惜的再看了一眼。 “恭喜宿主再创佳绩。” “隐藏提示:一个真正能名留千古的臣子,其家族一定也是‘强大’的,在后世具有一定影响力。” 这一句提示,许玥看见了深以为然,觉得实在是太对了。 其实,历史上很多臣子在活着的时候名声斐然,后世却名声不显,甚至于被抹黑? 原因很简单。 他们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后辈子孙,只能任由其功绩泯灭。 而要是你的子孙够给力,直接张冠李戴,或者无中生有。 多年吹嘘下来,你这个老祖宗一跃为被埋没的“治世能臣”也说不定。 比如说汉高祖刘邦,在逃命之时一次次丢下两个儿女,全赖驾车的夏侯婴停下战车把人给捞了回来。 这个轶事不仅被记录在了《汉书·夏侯婴传》中,且从古至今一直流传,夏侯婴本人的形象也得到了升华。 其实……这应该是假的。 别的不说,既然情况如此危急,连两个小孩都会拖慢战车速度,那一次次把孩子扔下车去又捡回来,耽误的时间不是早足够敌人追上来了? 刘邦又不傻。 许玥认为假使真有其事,丢一次被捡回来之后,就绝不可能再扔第二次。 那这件事中,刘邦被抹黑,两个孩子刘盈和鲁元公主纯纯受害者,一点也不被父亲喜爱。 唯有一个夏侯婴本事既大——超神的逃命驾车技术。 还有高尚的人格情操——救下太子和公主。 其实,《汉书》成于东汉,当时夏侯家还是大汉侯爵…… 着作者班固大概率是采用了夏侯婴后世子孙的描述,加上一些不可为人道的原因。 什么汉代后世皇帝都不是吕后所出,自然要抹黑一下刘盈不受父宠,甚至欲置之于死地之类的啦。 讨好一下领导和潜规则作用之下,这件流传千古的轶事就炮制出来了,且让后人深信不疑,直接以假乱真了。 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多次。 诸如秦始皇、项羽、卫青等等大人物名声不佳,有很大原因是子孙不继,被抹黑了身名。 所以,许氏一族的兴盛不仅可以在她活着时提供助力。 对她的身后名也有极大的帮助。 ………… 过了片刻,许玥心情平复了之后,才着手去查看系统发布的奖励。 【宗族繁盛】是支线任务,并不强制要求宿主去做,难度也大,但奖励一向十分丰厚,许玥抱了很大的希望。 点开一看。 白光一闪,掉下来两个锦袋,都不算小,以金线编的绳子系好。 系统欢快的声音响起: “宿主,一共有两份奖励哦,一份是进度达到百分之三十的西瓜种子,一份是百分之四十的棉花种子。” “西瓜特选,皮薄肉厚、脆甜爽口又多产的品种,保证好吃。” “至于棉花种子,也是优选棉铃饱满,纤维极长,病虫害少的品种。” “我们绝不吝啬!” 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它说完,望向自家宿主,就见许玥拾起了两个锦袋来,随意的解开了金绳,各取出一把种子来放在眼前细看。 “宿主,你能辨认种子好坏?” 系统犹犹豫豫的道。 “当然不。” 许玥心情极好的收好种子,前世虽然在孤儿院长大,但她也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从没下过地。 不能说五谷不分,但也差不多了。 买西瓜的时候装模作样敲一敲,震慑一下摊主,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想到记忆里夏天一口冰西瓜的爽快,甜脆可口,许玥对这份奖励更加满意,西瓜不仅好吃产量高,还不占肥地。 许玥:好吃的西瓜,快乐+100,金钱+! 至于棉花种子……许玥深知其价值,珍之重之的收了起来,此时虽然已经有了棉布,但用的是未经过改良的短绒棉。 棉铃小、纤维短、棉籽大,产量也没有多高。 所以棉布还只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 此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朵小小的棉花有多巨大的价值! 得了大好处,许玥投桃报李,轻声夸赞了系统几句,让系统美的找不着边儿了,还悄咪咪的录了下来,准备时常听一听。 “对了,这个支线任务下一次奖励,需要的进度是多少啊?” “好像没什么规律。” 许玥看似随口一问。 “这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达标了之后,才会发放的,好像每个触发任务的宿主评估标准都不一样。” “确实不太规律。” 系统不设防的回道。 嗯,看来是不能钻空子了,许玥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既然每个人的标准不一,说明这个任务不是那么简单机械,应该会从各个方面评价完成度。 许玥想,自己中了状元算一个因素,但之后若不回乡,影响力没有扩大,任务进度肯定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衣锦还乡实在太有必要了。 ………… 再是如何留恋家乡,假期也只有这么多,孔庙柱子上的漆才干透,她带着县民上香祭拜的热闹还在眼前。 没多久,许玥就要重新踏上返京之路。 “……到了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实在受不了气,就回来,家里今年又丰收了,进项不少,决计委屈不了你。” 许员外眼泪花子都冒出来了,这一句话说的却十分清楚。 闻听此言,许玥忽然想到了自己极年幼之时,听说有人中了进士,竟然辞官回了家的惊讶。 如今才知晓,是因为身后有底气在,可以肆无忌惮的任着自己的性子。 不合适官场就走,而不是为了其他东西勉强自己。 如今,她也有了这份底气。 虽然不会辞官,但许玥还是感觉心中一暖,便拉着爷爷的手,含笑道: “等过了一两年,我在京城扎下了脚跟,置下房子,就将爷爷接过来,我们祖孙便能团聚了。” “好好好,我等着。” 许员外连声答应,当着众人的面塞了不少银票到许玥手中,理直气壮的道: “京城居,大不易,手上没有钱在外头如何交际,怎么买房子?” “玥哥儿在外头打拼,为的可是我们许家。” 许大爷和方氏:……我们什么也没说啊。 说完,望着如清风朗月一般的许玥,又感慨: “过半月,你就要过十八岁的生辰了,在家也没过过几个生辰,不是在外头别人家里,就是在路上,可怜我的玥哥儿。” 许员外哽咽了起来。 “往后还有许多年的生辰,我可以陪爷爷一起过呢,把从前的都补上。” 许玥眨了几下眼睛,温声道。 第198章 伤心,生辰,棉花 许玥要走,除了许员外之外,最伤心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外甥女欢欢。 “哇哇哇,我舍不得舅舅,舅舅不要走好不好……”皮肤雪白的小女孩哭的脸上一片通红,手心不住的抹眼泪。 实在是很伤心了。 令人见了生怜,许玥也不例外,正要哄一哄,就见小女孩裙子后面那掩不住,露出来的一抹橘黄色。 她目光一凝,一把拽住。 扯一下,有阻力。 目光望了过去,欢欢双手横抱住胖橘猫,蹲了一个标准的马步,还带着泪珠的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她。 “欢欢!”元娘眉毛一竖,警告的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 母女对视了一眼。 小女孩哭唧唧的放下了狸奴,见它头也不回的奔往了许玥的怀中,尾巴缩着埋头不出来,很依恋主人的样子。 咔嚓,伤了心了。 饶是如此,许玥还是好笑的见到,外甥女仰着头跟爱宠道别,童声童语: “你一定要记得我啊,下次再见……我们一起吃小鱼干……” 说了一会儿,元娘见她还要再说下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很头疼这个女儿的过于调皮,想着要不要归正一下? “好了好了,不要耽误你舅舅启程,喜欢狸奴,娘亲给你聘一只好不好?” “不要。” 让人惊讶的是,清欢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又认真道: “我只喜欢一只狸奴就好,喜欢会不够用的。” 一旁的许玥闻言,惊诧于外甥女话语中表露出的细腻内心和坚定的固执,她伸手摸了摸短短的小揪揪。 ——头发剃了一次,加上不计成本的吃方子,内服外敷,新长出来的头发果然又黑又浓。 俯下身子,让她再摸一下猫儿道别,又对元娘道: “欢欢性子天然,女子虽不必苦研四书五经,但还是读书明理为上,她也已经五岁了,姐姐还是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耽误了。” 元娘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从前在族学上学的事,将目光移向亲爹,点头应下。 正式上了马车。 走过一段路,许玥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几道人影久久未走。 ………… 出了县,马车又换了船。 这日,她正在船尾垂钓,先是手中鱼竿忽然动了一下,一尾鲤鱼甩着尾巴被钓了上来,水花四溅。 “运气不错,有三斤呢。” 掂量了一下重量,许玥将它收进竹编的鱼篓子里,就见观书喜悦的开口: “这是好意头啊,今日是公子的生辰,钓上一尾鱼,岂不是寓意着公子日后的前程富贵?” 此时,鲤鱼不仅有“跃龙门”的故事,还代表着富贵、吉祥。 朝中的显贵大臣,因“鱼”与“余”谐音,象征富贵,所以身上均会佩戴以金或玉制成的鱼符,以明贵贱。 “十八岁生辰已经到了吗?” 许玥感叹了一句,让观书将鱼拿下去添一道菜。 古代十八岁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逢五又不逢十,可是在前世,十八岁代表成人,是很重要的一个日子。 不知不觉,在这个时代,她也已经长成了成年人。 正在她微有怔惘之时,系统又冒了出来,提醒了一句: “今天也是宿主你最后一次签到了,那个子程序只能支撑到十八岁,也就是寻常人成年的时候。” 说实话,许玥没有太过惊讶。 她看了一眼水面上倒映的自己,不太认真的想,要是一直这样签到下去,世人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怪物了。 凡事过犹不及。 系统是硬着头皮出声的,正是心怀忐忑,然后就见自家宿主又坐了下来,纤长有力的手将鱼竿一甩入水,淡然道: “我知道了,那就签吧。” “希望最后一次签到,能稀有一些。” 许玥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最终结果出现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嫌弃的喃喃: “怎么还是这个?” ——只见上面赫然呈现,美貌+1。 说不定可能是天意呢,系统没敢说出来,在心中嘀咕。 ………… 回到了京城之后,许玥没有片刻的耽搁,找到自家师公余侍郎。 她在书房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略有疲色的余侍郎才从衙门回来,许玥见礼之后让人坐下,说道: “久等了,是有什么要事吗?” 余侍郎说话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心思大半还放在未处理完的政务之上。 吏部尚书病了一段时日,终于撑不住给朝中上了折子要致仕。 如今虽还未批,但谁都知道是要走一下流程,陛下留请几次后,尚书坚辞,然后加上几个虚职离朝。 一段君臣之情就圆满了。 头上的位置空了出来,余侍郎理所当然想补位,但旁边还有一个右侍郎虎视眈眈,虽然都默认他居于上。 但事情总不会那么简单的。 所以他才忙着出成绩,给自己增加砝码。 这时,他忽然捕捉到了底下徒孙话中的关键词,心头一跳,收回所有心神,忙不迭的追问许玥: “你刚刚说什么,从海外得来的改良棉花种子……老夫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许玥坐在下首,不疾不徐,语句清晰的重复了下来: “徒孙是说,少年时曾偶然得了海外流传来的种子,说是某个国家的圣种,开花之际一片洁白可爱,经年不凋零。” “心中十分好奇,种出来之后发现其就是棉花,只不过棉条长、棉铃大。” “试了试……产量极高……可以做冬衣。” 余侍郎站起身来回踱步,眼神泛光,十分激动的对许玥道: “若果然为真,此事必要上禀陛下,你可确定自己未曾虚言?” 许玥起身拱手一礼,语气坚定: “可以此身担保。” 第199章 棉花,庆幸 只在一天时间内。 这一天,余侍郎看着徒孙拿出一大包白乎乎软绵绵内里却夹杂着一颗颗小籽的白花,交给自己看。 然后温声细语的道: “口说无凭,这便是那好种子所种出来的棉花,若无此凭证,我也是不敢在师公面前放肆的。” 说出这句话之时,许玥面不改色,甚至带着一份对师门长辈的不好意思,令余侍郎见了便心中一笑。 ——即使这些棉花,其实是她从系统手中哄骗出来的装饰品。 干枝成熟到极致的棉桃,插在素瓶中颇有一份枯寂之美,有不少人喜欢,系统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拿出来不难。 毕竟许玥手中已经有了种子。 面前的棉花朵儿,是她在船上一朵一朵取下来的。 绝没有假手于人! “这便是棉花?”余侍郎取了一朵在手中,有些稀奇的打量,蓬松柔软,白皙如云朵一般,手摸一下,锋利的萼片差点划伤了手。 他也穿过棉布做的衣裳,确实柔软舒适,一匹织的坚厚缜密的棉布,价比丝绸更甚,便要价值三两以上。 非富裕之家不能常用。 “是的,如今棉布价贵,一者为产量稀少,一者纺织技术难度高,会者撇扫自珍代代相传。” “现在却不同了。” 许玥娓娓道来,撕扯下一缕棉条,纤长的棉丝清晰可见,她含笑道: “此棉种的产量高不说,所生的棉花大且纤维极长,纺织起来难度便降低许多,还有价值最大的一点……” 只听前面几个优势,余侍郎已经绽放起笑容,心中称许。 桑蚕虽好,却需要精心饲养,麻可以种植收获,却粗粝磨肤,剥麻也是费功夫和时间的事情。 若这棉花种子真有如此好,便是兼具了两者之长,而避其短,天下百姓又可多了一种衣物蔽体了。 此时听还有最重要的,他眼神微亮,却没有打扰许玥,只心神越发专注的听着。 许玥也不卖关子: “这棉花,可以如杨絮、芦花、干草一般填充衣服,用以御寒,且温暖更逾十倍!” 嘭。 余侍郎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上好的天青色瓷盏碎成了无数片。 往日珍之重之的主人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此乃不世奇功。 这位官场浮沉多年的侍郎,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激动,什么尚书之位都不重要了,自己几乎确定,凭此功,青史定有一笔。 很快,在两人的目光下,这些棉桃被唤来的下人十分仔细的挑出棉籽,取出雪白的棉花。 随便找了一件衣裳,剪开之后,简单的把棉花鼓鼓囊囊的塞进去。 再缝好,一件棉衣就做好了。 大热天的,屋内的冰块还在冒凉气,余侍郎直接把外衣一脱,嘴上道:“让我试一试。” 便迫不及待的披上了棉衣。 双手合抱着凑近冰鉴,不一会儿,余侍郎的额头就见了汗,随即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是真的,真的可以御寒,冬日百姓可以取暖了,可以少冻死多少人啊!” 许玥见了也叹为观止。 下一瞬,余侍郎站在了她的面前,语速极快的道: “走,不用等了,快随我去面圣。” “我乃微末小官,怎能有面圣资格,师公一人去便是了……”许玥面色如常,好似风光霁月,名利不萦于心的样子。 “此种出自你手,你便有首功,如何能不去。” 余侍郎理所当然的开口。 她的师门中果然都是品性极佳的人,许玥微微一笑,神采焕发。 她将棉花告知师公,原因有二。 其一,是知道光凭自己,很难让人重视,需要的时间太长。 其二,也是想试一试师公余侍郎面对巨大利益之时,展现出的是什么样子。 说她狭隘也好,但这是必须要做的。 日后官场之上,她出身的师门天然就让他人视为一派,牵扯极大,师公更占了名分上的大义,几乎可以直接干涉她的前途…… 好在,现在可以暂时安心了。 许玥抬首拱手一礼,应道: “恭敬不如从命。” ………… 宫中。 今日没有常朝,难得奏折也不多,天子处理完了事情,正想着去寇昭仪处吃个饭什么的,近侍就来报余侍郎请见。 闻言,他第一反应是头疼。 吏部尚书要致仕,两个侍郎现在争的如狼似虎,他当然知道。 朝中甚至为此暗潮涌动,内阁的几位阁老或明或暗的提了自己心许的人选。 哎,想起来就心累。 可是又不能不见。 这节骨眼,他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对局势造成影响,可是心中不悦是有的。 余侍郎来请见,不外乎探口风,或是为自己表功,这也太着急了。 天子摆摆手,面色不冷不淡的吩咐: “宣。” 不多时,太监去而复返,附耳说了什么,天子讶异的一挑眉,让两个人一起进来,他倒要看看到底卖什么关子。 许玥跟着余侍郎入内,行礼之后,并未赐座,就听上首轻松随意的声音: “几月不见,许修撰风采依旧,现在该是刚回乡探亲回来吧,家中可好?” “劳陛下关心臣下,微臣家中皆安。” 许玥不知其意,谨慎的回答。 顺着这个话题寒暄了几句,殿中气氛放松了下来之时,天子忽然对未曾说话的余侍郎发问。 好似玩笑一般: “你带着自己的好徒孙来见朕,是有何企图,莫不是要让他来说项?” 乍闻此言,余侍郎心中如炸雷一般。 心思电转之下,他明白此前自己昏了头脑,沉迷于和对手争斗,各出招数,甚至于拉拢其他朝臣都错了,错了! 自己怎么忘了,帝心如何才是关键。 一念及此,余侍郎后背冒出了冷汗,无法想象自己若没来这一趟,这尚书之争后果会是什么下场。 许玥也回过了神,想到了此处,微不可闻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朝堂真是……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两人心中都庆幸。 上首天子见了,摆摆手,大太监心领神会的让人赐座,上茶。 能这样提醒一次,已经说明他倾向的人选是余侍郎,不过若余侍郎听了还反应不过来,也怪不得他了。 现在能反应过来还算不晚。 余侍郎起身回了天子的话,只道是有事需要许玥一同前来,皇帝点了点头: “那爱卿今日来是有何事?” 戏谑的想,朕就看你能编出什么来? 可是皇帝听了下去,面色越发慎重起来,身子向前倾,一旁的大太监害怕倾过了头人滚下去,战战兢兢随时关注。 不过也不奇怪。 饶是他这个宫中内监,听余侍郎所说“棉花”的种种好处,也爱听的紧呢。 能入宫去了命根子当太监的,哪能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他曾经也是贫苦之人,怎能不知冬日对平民的可怕。 冷啊,冷到了骨头里。 干草、硬布、芦苇这些贱东西,死死往身上堆,寒风还是往身上钻。 一场雪下来,富贵人家披着貂裘赏雪唱诗,被冻死的百姓却不知多少。 “把东西都拿上来给朕看一看。” 天子索性站了起来,沉声道。 第200章 赏赐,轧棉机,光耀 棉桃、去籽的棉花、棉衣都摆在了面前,天子一一看过,甚至上手捏了捏棉衣的厚度,倒是没穿上。 又让人取了宫中储备的棉布和如今的棉桃来对比。 他未登基之时,也体会过民间疾苦,并不是那种深居宫中何不食肉糜的皇帝,连麻衣都穿过。 先帝不重武事,边疆将士军饷时常一拖几月,冬日更是无暖衣蔽体,一个早上起来冻掉脚趾头或者耳朵的不计其数。 “只试种过一次?” 皇帝低下头,试探着去摘棉桃内的棉籽,觉得有些繁琐了,用人力去摘用的时间应该不少。 听见问话,余侍郎给了许玥一个眼神,她方才站起身来答: “启禀陛下,微臣确只在花盆中试种过些许,等棉桃长了出来,见确如商人所说一株所产极多,棉桃也大。” “微臣不敢怠慢,所以一回来就上告了师公。” “嗯,你做的很对。”天子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样对她来说虽然不够保险,但恰恰说明了许玥一片为公的忠心,初步确定了之后,直接交予朝廷,不会耽误时间。 若是为了万无一失,自己先种个两三茬,天下百姓又要等上许久了。 天子望着下手的许玥,真的越看越是喜欢,什么是好臣子,这就是了。 如果许玥觉醒了什么皇帝好感度查看器,现在肯定能听到,圣眷+1,+1,+1……的声音。 少顷,天子又主动解释了一句: “这优品棉花还是太少,拿到了朝上恐不能服众,朕会让皇庄先尽数种下去,等大批收获了之后才好示众。” 言下之意,这个功劳是需要时间去兑现的。 许玥当然没有异议,她也不想才入朝不过几日,就大大的出风头。 不仅太招人眼,且就算她现在立下了大功,才封了官,身上还没有半点资历,朝中政务运转都不知晓。 想也知道,陛下不会给她升品级,顶多加个虚职,或者金银之类的奖励,不值得。 “陛下圣明烛照,臣等听令。” 许玥和余侍郎回道。 他们答应了,皇帝却是个有良心的人啊,觉得这样不太好意思。 好像自己白嫖了似的。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许玥还住在余侍郎府中,听说其家中也不豪富,京城物价太高恐怕屋子也买不起。 这可不成。 于是,天子脸上露出笑来,一挥手,赏了一栋五进的状元府,又念及许玥在京无产业,赏了京郊一个三百亩的庄子。 许玥心内感叹:难怪臣子常思明君,原来拥有一个拎得清、大方又有魄力的顶头上司会这么爽。 一下子,她就有房有产了。 京城是天子脚下,宅子先不提,三百亩京郊的田看似不多,其实有银子都买不到。 ——都被王公贵戚占了,连余侍郎这样品级的大臣,在京郊也没什么好田,零零碎碎几块罢了。 而且,有田可以种西瓜啦! 这样一想,许玥谢恩时格外真心实意。 ………… 功劳这一方面达成了一致,天子转而兴致勃勃的研究起了如何去除棉籽的事情,随之召来的人告诉他们。 因为此时棉桃小而纤维短,棉籽大,一般都是用人工去籽的。 这也是棉布价高的一个原因。 余侍郎见天子还在扒拉棉桃,苦思冥想,好似要找出一个法子来,安抚道: “用新的棉花种子,棉桃大了许多,应该更容易去籽,也能减少一些成本。” “哎,百姓平日里为了吃饭已经忙碌至极,这棉花朕只是想给他们省一点功夫,价钱再少一些,说不定就能多活下来几个。” 一旁的大太监听的眼泪汪汪的。 见三人看了过来,抹着眼泪跪下,真挚无比的道: “陛下待百姓如儿如女,处处为他们着想,小人见了,实在感动的忍不住了,若是小人未入宫时有陛下当政……” “啊,该死,小人口不择言,请陛下降罪。” 谁不知道,先帝和当今微妙的关系。 这个大太监一番话,捧了皇帝,贬的是谁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天子只是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两句,什么惩罚当然是没有的啦。 许玥和师公对视了一眼,好笑的发现师公对其不屑和鄙夷的眼神,文臣和宦官简直是势不两立的关系。 “陛下容禀,其实微臣对去籽有些许想法。” 她行云流水般起身,在皇帝好奇的目光之下,要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来,在纸上画了一组简易的图画。 第一幅图,先是一个木书架固定,上部安一个铁轴其下安木轴,木轴右边安曲柄,铁轴则安一个十字形状的木架…… 下面几幅图就是有人坐在这器具上,一手转动曲柄,一手放入籽棉,脚则踏动踏板。 去籽的棉花自动脱出。 生动又形象,在场人一眼就看明白了。 天子眼中异彩连连,一把拿过纸张,不顾未干的墨迹,指尖拂过,连声道好,有不明白的,侧头就问许玥。 得到详细的解答之后,笑道: “许爱卿聪颖有奇思,是朝中之福啊。” “只是雕虫小技,陛下之赞,微臣愧不敢当。” 能有这一句爱卿出现,这个工业时代之外最先进的轧棉机拿出去也够本了。 许玥很知足,至于什么一代一代出轧棉机多赚一些,风险太大,皇帝也不是傻的…… ………… 出宫的路上,余侍郎望着刚立下大功却一如往常平淡的许玥,不无感慨的道: “我这一门说不定要因你而光耀了。” 第201章 椒房殿,官方指定,过日子 天子决定将棉花种子在皇庄上种,自然要和贵妃打个招呼,宫中诸事乃至皇室产业都掌握在元贵妃手中,从未改变。 到了贵妃所居的椒房殿。 《汉书·车千秋传》所载:椒房殿名,皇后所居也。 怎么说呢,皇帝恶心起人是很有一套的,本朝皇后居住的宫殿为坤宁宫,他没有阻止皇后入住坤宁宫。 但开中门迎接了贵妃入宫之后,就将这座宫殿改了名字。 椒房殿中。 正处理宫务的贵妃见了皇帝来,摆摆手让女官们下去,皇帝忽然望了其中一位一眼,却没说什么。 贵妃拍了他一下,提醒道: “女官为理宫中事物之人,与前朝陛下的朝臣一般,手掌权柄,太祖皇后早言不让女官充为宫妃,以免有因此前之权位祸乱宫廷之事发生。” “哎,你想什么呢。” 皇帝与贵妃相处,一向轻松自在,如同民间寻常夫妻,此时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 一边脱去外衣,殿内的凉气瞬间让他冒出了一层细汗,又瞪着眼睛解释: “这个女官,是不是姓许?” 得到贵妃的点头之后,皇帝露出一些骄傲得意之色: “许女官有一个弟弟,正是六元及第的状元,名唤许玥,这次他可立下了大功一件,你听朕细说……” 滔滔不绝的开始说起了棉花有多好,可以为天下百姓带来多大利益,光说还不尽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朵棉桃来,递给贵妃。 献宝一般的道: “你看看,这棉桃是不是又大又漂亮。” 贵妃好笑的接过,放在手中,目光看过去,不知为何,竟然真觉得这棉桃颇有可爱之处,手指拨弄一下夸赞: “恰似把天边的白云,裁剪一团下来了。” 两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寻常人决计不敢想象一国之君的天子和金尊玉贵的贵妃,相处的时候是这样。 说起正事,皇帝又道: “皇庄上的事你多费心,优品棉花种子不多,要试出最合适的土壤和种植法子,少不得多多寻不同的地方去种……” 他顿了一顿,神色讥诮:“至少在收获之前,消息不要传出去,不然有些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要狗急跳墙了。” 一匹棉布价值不菲,朝中自然有人沾了这块的利益。 虽然不怕,可蠢货的威力是防不胜防的,谁也不知道他能发什么疯。 这方面吃过一次大亏后,天子简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知晓了。” 贵妃也不多问,只是应了下来。 帝妃二人私下说话,这边心娘和其他女官退了出来,走了一段路后,其他局的女官走了,只留下正七品典珍女官陪着心娘同路。 “明日往贵妃宫中送珍饰,便让你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心娘脚步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声音含着笑意,不疾不徐的道: “去贵妃宫中这样接赏的好差事,我可就谢过您了。” 典珍女官没有转过身,心娘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清淡却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传到心娘耳中: “也不必谢,这宫里这谁知道那片云下面有雨呢,随手的事儿,你能记这个情便是再好不过了。” 心娘不再接话,暗中嗤笑。 若不是自己探出来她是皇后的人,恐怕也要被迷了心了,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人了。 今儿陛下多看自己一眼倒是歪打正着。 自己知道极大可能是为了玥哥儿,此人却不知晓,这一遭又变了主意吧。 不管如何,心娘其实松了一口气。 这下,皇后这边应该不再一味把她推往大皇子那边了。 虽然这些人不敢太过分,但自己应付起来也够烦人的。 贵妃的椒房殿离司珍司有一段距离,心娘越走,心思越发平静了下来,忽而一笑。 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玥哥儿又帮了她这个姐姐一次。 ………… 许玥出了宫,马不停蹄又转去了吏部销假,表示她已经回了京,可以上班了。 办事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这是怎样的打工人精神啊。 生怕自己少上一天班。 负责此事的小官态度热情,一边处理事情,又告诉许玥还有不少进士未归,过几日,翰林院会举办馆选。 “……往年这个时候,新科进士们应该都会到了,等馆选出一批庶吉士,许修撰应该是和他们一起入翰林院。” 言下之意,许玥不必着急。 还有一段时间等呢。 得了好意的提醒后,许玥谢过了这位吏部小官。 虽是正式入翰林院还要等一段时日,她的官服次日就送了过来,青色崭新的两套官服,料子看着都不错。 可送来的小吏说也只发这一次,往后破了、毁坏了,要自己重新去补。 至于去哪儿补,他道是朝廷指定了一个“官方”成衣铺,说满朝文武百官,都是在那里买官服的。 好大的背景,许玥当场吐槽。 这操作真的是古今皆有,不知道背后是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等观书去了这个成衣铺另购置三套官服以防不时之需回来,说起那个铺子,脸色也十分古怪: “只有一间窄窄的铺子,里头只有两个人,爱答不理的,生意却极好,总是有人来买官服。” 他比划了一下: “价格也极贵,一件公子这样品级的官服,就要三十两银子!” 许玥也惊了。 如今从六品官一年的俸禄,加起来连一百两都没有,这一套官服就三十两? 也太过分了吧? “这有什么,这官服破了自己修补一下不买新的也成,许多囊中羞涩的小官,官服打几个补丁是常事。” 余老夫人知道了,笑呵呵的对许玥科普起来,这能不能少丢脸,看的是各家主母的经营本事。 京城岂是那么好待的,那一点子俸禄够什么,若没什么家底子的穷官,就少不得拆东墙补西墙了。 说着,余老夫人话风一转,望着许玥慈祥的道: “陛下仁德,赏给你的庄子和府邸都是一等一过日子的东西,不说别的,有了京郊的田,种些菜蔬都不愁卖,一年少说七八百两银子……” 顺着这个话题,她说起了该如何操持上下,压服庄户,账本如何记,买卖东西挂账之类居家的事情。 许玥认真的听着,时不时问一两句,余老夫人也很乐意回答。 谁都知道,许玥在余府住不了几日了。 陛下赏了臣下府邸,臣子自然是要去住的,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天子的一片心意? 喝了一口茶,余老夫人笑道: “也是你还未成婚,这些事只能你自己去操劳,什么时候娶了新妇就轻松了。” 许玥面不改色: “徒孙才刚入朝,还没有这个心思。” ——这几日无事去寻访一下道观吧,京城这边还没巩固人设呢。 第202章 乔迁,探婚,山间清净 翌日。 许玥搬了新府,五进的大宅子虽大,却空空荡荡的,下人也有,十五个官卖的奴婢,不能赎身的那种。 老的老,小的小。 别说什么如话本子里遗漏的娇俏小丫鬟,或者硬骨头如狼一样狠辣的马夫,正经能办事的都没有几个。 还是托了余老夫人的门路,找靠谱的人牙子买足了下人,才将府中运转起来。 黑漆金粉的牌匾,上面“许府”两个字赫然醒目,原本是要刻状元府的,许玥因为莫名的羞耻感,坚决不许。 最后只能依了她。 迁了新屋,自然要办乔迁宴。 许玥行事十分低调,只请了相熟的好友和如今在京的同科进士们聚了聚。 另依照习俗送了糕饼、点心给一条街上的邻居。 饶是如此,这一日之后,天子赏了许六元宅邸和庄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京中人听了,反应各不相同。 因为天子借的是“六元及第”的名义,众人不知其中有棉花的事,只觉得陛下重视文教,太过高兴了。 想的深一点的,认定是余侍郎这个师门长辈在背后操纵,提起,才促成了这一次赏赐。 这样想的人又羡又妒: “拜了个好师门,借的力倒是不少。” 无论如何,许玥受圣眷,并且师公余侍郎极其看重她这件事在众人眼中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一品,有才华、有资仪、有前程、有圣眷,背后还有靠山。 恨不能为我子! 不过没关系,可以当女婿。 一时之间,她的行情又上涨不少,如孟子维所猜测,那些原还矜持着的高门大户们,也按捺不住了。 自古婚姻之事,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许家在京中没有长辈,不少人寻到了余府头上探口风,对此,被拜托过的余老夫人一应为难的答道: “这你们不知道,玉郎这孩子从小由祖父一手带大,如捧珠玉一般。” 许家祖父在他上京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没有他看过点头,决计不许玉郎和女子有什么牵扯,老身也无能为力啊。” 来探口风的人不甘心: “好霸道的人,一南一北隔这么远,他不肯点头,就不怕耽误了自家孩子。” 余老夫人面上也惋惜,心中却想: 耽误是不可能的。 就玉郎这样的人品前程,无论如何,只要他有这个意思,还怕没有合适的贵女吗? 急得是你们才对。 在余府无功而返后,泰半的人也就歇了下来,另图他法,剩下的想着直接找正主定下,偏偏寻不着人了! 许宅门房一律回应: “大人自小心慕道家,如今闲了下来,便去寻访京城道观了。”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就是一问三不知了,可能是明天就回,也可能是入翰林院前一天…… 闻言,惊者不计其数。 ………… 京城富贵人家多,香火旺盛,自然有不少佛寺道观。 这时,名义上去寻道的许玥,却出乎人的预料,身在一处佛寺之中。 万年寺冬日是一处绝好的地方,时值盛夏酷暑,这里蝉鸣不绝,绿意深沉。 禅房内,许玥和老僧对坐下棋。 一人着青色道袍,如玉山之巅,一人垂垂老矣僧袍上打着补丁,眼睛半睁不睁,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十分融洽。 “施主在此盘桓了十余日了,还不肯离去?” 老僧见木棋盘上自己的黑子被吃了一大半,心疼的很,对许玥毫不客气的道。 “佛家讲究有容乃大,方丈赶我可是失了佛心,得不偿失啊。” 许玥又落下一子,缓缓开口。 大热的天气,没有风,禅房也没放冰块,即使身上道袍虽宽松,可也有三层之多,她额上却无一丝汗水。 在老僧眼中,这位不请自来的许施主浑身气息十分皎洁明透。 气运复杂未改,但却浮上了一层乳白微光,似有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之意。 这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不成? 不然,如何会有功德伴身,且这功德引而未发,奇怪,奇怪。 趁着老僧沉浸在思绪中。 许玥一子定乾坤,声音清疏的道: “承让。” 见对面老僧后悔不迭,她微微一笑,端起粗陶茶盏喝了一口山间野茶泡的茶水,虽苦却有回甘,风味却是不同。 木窗外一阵风刮过,树叶被吹的哗啦啦作响,微风穿过袍袖,带来一些凉意。 她之前确实寻了几所道观,听经、做早课,也算悠闲洒脱。 一日忽然想起了这个有温泉的小寺和那个神秘的老僧,兴之所至,来就来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她便在此待了许多时候。 不过,也到了要走的日子了。 放下茶盏,许玥轻声向老僧告辞: “……连日来多有叨扰,望方丈勿怪。” “不怪,不怪,你来一次,贫僧和寺中上下都有了新衣新帽,何乐而不为呢。”老僧道。 许玥哑然失笑,她来这里也不是白吃白喝,只许诺了僧衣僧袍僧鞋,就被招待的妥帖的很。 ………… 馆选结束,翰林院这次一共录了十八名庶吉士,加一甲的三人,一共有二十一名新人入翰林院。 余下不是入六部,就是被下放地方。 一科的进士,日后前程从此刻起,大不相同。 翌日清晨。 许玥和同行的新人一起入翰林院,正式成为朝廷百官中的一员。 第203章 风头,早点,点卯 翰林,谓文翰荟萃之所,犹词坛文苑。 许玥住的地方离翰林院不远,可一下了马车,就见大门前面已经等了不少人了,见他们身上一色崭新的穿戴,可以看出都是新入职的同僚。 ——翰林官外快少,清贫朝野俱知。 她才出现,就有人招手示意。 只见方文修越过众人,精神抖擞,声音轻快而响亮: “许修撰,快来这里一起等。” 望向声音来源,许玥面色如常,依言走了过去,心中却奇了一下,他们关系有这么好吗? 稍后她就明白了方文修活跃的原因,前后脚的功夫,周阁老家的马车刚走,当然不是这位大佬亲自送他过来。 不过仅这一个小暗示,就足够显示出方文修所受的重视了。 人皆逐利而行,何况在官场这样最看中名利,人人跟红顶白的地方。 二十多个人,大部分或多或少的捧着方文修,他也全盘接下。 指点江山,或是说起翰林院内各位上官的脾性,他们这些新人要如何应对。 又或是讲现今院中在办什么差事,前程利弊如何,都是有用的东西——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 于是态度越发热切,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方文修来,他也不吝啬回答。 一来二去,方文修在这一群新入翰林院的人中颇有一呼百应之势。 此消彼长。 这样一来,许玥这个名义上的一科进士之首不免被冷落了些。 有心人见了心中叹息: 可惜了,他们入了官场,什么状元不状元的都不作数了,方兄背后有一朝阁老,升迁还不是动动手的事情…… 不少人这样想,李景淮却担心自家表弟受不了这个落差。 过去准备说几句话安慰,虽然知道方文修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太过张扬不好。 就见一旁的许玥面色淡然,站在那里,一身青色官袍如一只遗世独立的青鹤,见他走过来,讶异的问: “怎么了?” “无事,是我庸人自扰了。”李景淮一怔后回过神来,笑着自嘲。 两人自然的凑在一起,许玥听他随意说起太紧张,又起的太早,没吃几口早点,现在等了一会儿饿劲儿都上来了。 “……早知道,那几块芙蓉糕我就带上了。”李景淮惋惜的道。 “已经快卯时了,没多久了。” 许玥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亮了许多,朝中各部衙门,若此日没有上朝,便都是卯时签到。 这也衍生了一个词“点卯”。 做事敷衍、职位清闲的官,每日卯时来衙门签一个到,来了就走。 “我这里有些吃的,李兄不嫌弃就垫一垫肚子吧”。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两人一惊,看了过去,一甲三人中的方青云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这个角落。 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三块叠在一起的油酥饼,表皮金黄焦脆,微微泛出油光,似乎一碰就会掉渣。 又补充道:“街上买的早点,还剩下了几块,还挺顶饱。” 他拿出来又有点后悔,这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路上见到了有点想吃才买的,一块饼才卖三文钱。 “还是方兄有经验,这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看着就好吃。” 许玥最先伸手,纤长的手指自然的捏了一块油酥饼,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虽然油酥饼不太热了,但咬一口下去还是很酥脆,入口嚼起来一股面香,皮上面还洒了炒过的芝麻。 李景淮也反应了过来,他是真饿了。 剩下两块饼都是三口两口就下了肚,渣渣掉了不少。 吃完了,拍拍手,好奇的问道: “这是哪一条街卖的,味道真不错。” 方青云想了想,说了街名,三人就早点一事闲聊开了,唯三穿青色官服的人站在一起十分显眼,又亲密的交谈。 实在让人好奇不已。 是在说些什么? 意气风发的方文修也不例外,他见许玥三人聚在一起,心中有些不得劲儿,扬起笑脸正要上前去说话。 大门一开就顾不上了。 ………… 门外,负责签到的小官身着绿衣,乃正八品的典籍,见了以许玥为首的三人,便匆匆起身,拱手一礼道: “下官见过许修撰、方编修、李编修。” 许玥等人也与其见礼,这位典籍也没看后面的庶吉士们,低头拿过簿子和笔,请他们来签到。 指着一处道: “在这里画个圈就可了。” “有劳你了。”许玥先画了圈,将笔递给方青云,对典籍点头道。 绿衣小官脸上挂笑,态度十分热情: “这有什么,都是下官的分内事,我们翰林院每日都是卯时一刻开门,这一旬都是下官负责点卯,大人掐着点来就是。” 又语气真挚,事无巨细的介绍翰林院点卯的规矩。 大致是一月之内无故迟到超过两次,就要削减俸禄,超过三次,不仅这一月的俸禄没了还要通报同僚,五次,褪去外衣打十大板。 这……杀人诛心啊,丢脸到底了。 许玥又听这位典籍感慨,这个规矩还是陛下改的,先帝之时的规矩……顶多算罚酒三杯吧。 改了规矩之后,百官上班的积极性都上升了不少呢——都是体面人,被罚了俸禄都不想见人,何况是打板子呢。 三人签完到,典籍将簿子收好,起身要带他们去熟悉一下翰林院。 并含笑道: “如上官这样初入翰林院的,一般会安排一位侍讲或侍读带着熟悉,大概一年的时间,下官带你们去……” “等等!” 一道声音打断了典籍的话。 方文修脸色不太好看,上前几步语气逼人的道: “我等也在此处等了许久还未点卯,你现在擅离职守,去做其他闲事,难道就不怕我等告上一状吗?” 听听,不点卯的下场这样不好,现在已经快过了卯时二刻了,等这小官巴结许玥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样一逼问,典籍官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心知是自己不太占理,不能发作。 于是忍着气又坐了下来,不阴不阳的冷笑两声: “点卯?” “庶吉士无品级,还不够资格在这个簿子上点卯,且带你们的三位教习,还有两个未来,所以你们时间上倒也不必着急。” “不过,一定要签的话也不是不成。” 说着,又掏出了一本陈旧些的簿子,示意他们上来签。 这下庶吉士们都踌躇了。 用头发末梢想都知道,自己老大还没签到点卯,你大喇喇的先签了是打谁的脸呢? 许玥三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再如何也听不见什么了,忽然,方青云沉稳的道: “真正入了官场,才知为何人人都想向上爬。” “是啊。”李景淮心有戚戚焉的附和。 许玥乍然一笑:“何必杞人忧天,我等已经占了便宜了,早早就有了官职,不知在多少人之上呢。” 事实确实如此。 翰林院主官院士是正五品,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从五品,侍读、侍讲正六品。 这就是压在许玥上面的人了,方、李二人的品级也不低。 第204章 武侍讲,修史,手下 翰林院不小,许玥三人寻了一名孔目带路,先去拜见了翰林院曲院士。 曲院士颔下三缕长须,长相清癯,神色从容,见了他们关心了几句,说了些为朝廷办差要尽心尽力的套话。 “……好了,你们第一日来,老夫也不好多留,各自去吧。” 就这样把人打发了。 不多时,分别有人带走了方、李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许玥一眼见到了青色官袍上绣的鹭鸶。 心中一动,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大人。” “起来吧。”声音带着笑意,许玥抬头一看,她如今可称过目不忘,瞬间就从记忆中找出了这张脸。 ——自己乡试的主考官,姓武。 “上次你送的拜帖我未接,也是为了避嫌,勿怪。”武侍讲含笑解释了一句,满意的看着长身玉立的许玥。 六元及第的门生,谁不想要呢,这次带新人他还是搬出了这层关系才抢到人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 许玥当即笑着恭贺这位座师入选了出题官,不然只是翰林侍讲的话,是绝计用不着避嫌的。 可见一任乡试主考官后,这位经年不升的座师,在翰林院分量重了不少,如今看来前程也十分光明。 五十岁,在官场还不老呢。 ………… 郎有情妾有意,许玥和武侍讲相处甚欢,武侍讲带着她熟悉了一圈翰林院,走过一处廊道,面前是四面开阔的大房间。 “这是本朝修史所在之所,大多翰林除了轮值朝上的,都要参与其中。” 又道: “你初来乍到也不必着急,多熟悉一下流程,看看其他人如何办便可。” 他带许玥走进去,只见屋子内地上、架子上、桌子上都是一本本书,埋头工作的官吏比比皆是。 见了人进来,头也不抬。 路过了一个人,许玥好奇的看了看,其手中的书已经残破不堪,碎叶一般,此人用小棍轻轻翻阅。 “这是《梦麒笔录》,不知名的文士记载的前朝那位末代宰相的野史。”此人敏锐的抬起头,平淡的对许玥开口说道。 自唐以来,本朝为前朝修史就是惯例了。 开朝过了五代,再如何仔细,到了当今这一朝,前朝史书也修的差不多了。 据推算,这一两年,大致就能修完。 据许玥所知,这位前朝末代宰相是一个试图力挽狂澜拯救朝纲,最后败在了自己所效忠的君主手上。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就是这位末代宰相的人生写照,这样的忠心和悲惨,简直是戳中了所有文人的内心,为其作诗写词的不在少数。 他们为什么敢? 因为本朝太祖曾也叹息其经历,然后进行对比,在前朝亡国之君头上倒了一万个罪名,留下千古骂名。 见此人说话,还不等许玥回答,一旁的武侍讲就开口介绍了: “这是简侍读,文辞极美,尤擅书法,他的字可是一幅百金,多少人求而不得,最是风雅不过,也是状元出身。” 许玥肃然起敬:大书法家啊。 现在是一幅字百金,到了后世,说不定就是一个字一个小目标了! 又要来介绍许玥时,这位简侍读一摆手道: “如此风姿,除了许六元还能是谁。” 两人见礼之后,简侍读指着手上的“破”书,无奈的道:“我这一段时日都要费在这个上面了,苦矣。” “谁让那位洛宰相记载太少呢,辛苦你了。”武侍讲同情的道。 “哎。” 叹息了一声,简侍读忽然眼前一亮,一把拉过许玥,站起了身直接道:“刚好,我这里缺一个打下手的人,武侍讲你就把许修撰借我一下吧。” “当然不行!”武侍讲气的吹胡子瞪眼,我可怜你,你却要来抢我门生! 这是什么道理。 “话不是这样说嘛……” 两人开始掰扯,被争抢的许玥站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笑。 能够早些参与修史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说能蹭一份功劳,手上有事情干,她也能更快的融入到翰林院之中。 所以,无论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 过了一会儿,武侍讲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只因一点,他手上的事情已经快收尾了,本就不需要一位修撰跟着做事,即使安排了下去。 过不了多久,许玥也会无事可干。 简侍读大喜过望,直接许诺道: “帮了我这一次,明儿武兄有什么笔墨上的事要办,我也定不推辞。” 闻言,武侍讲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侧头看向许玥,问了她愿不愿意。 “下官入朝本就是做事的,哪有推辞之理。”许玥点头道。 稍后,武侍讲又带人去了一处衙房,窗明几净,笔墨纸砚俱全,示意许玥去看:“这是你办公的地方,” 不仅如此,作为从六品的编撰,她还可以使唤三名无品级的孔目,还有品级在她之下的待诏和检讨各一名。 所以简侍读才如此欣喜,一个许玥,身后有五个劳动力呢! 头一日相见,许玥和这些手下只匆匆了解过,她也不着急去联系感情什么的: ——初来乍到,谁会服气你。 不必着急,来日方长。 她把人都打发下去做事,自己去了简侍读处报到。 ………… 几个人出来后,真是面面相觑,都摸不准许修撰是个什么路子,最后资历最深的一个待诏发言: “少年才子,脾气傲一些也是有的,只要他不出什么大差错,总怪不到我们身上来……” 言下之意,且看着办吧。 众人都点了头,大多心里不得劲的,他们年纪至少比许玥大一轮,却只能居于其下,怎么也平不了。 第205章 洛相,君生我未生,整理 修前朝史书一向是十分严肃的事,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章摘句,一一对比找到真实的历史面貌。 可也少不了亿点点人为加工。 毕竟,前朝如果不是君王昏庸无道,从上到下朝政腐败,导致民间百姓民不聊生,怎么会有本朝的建立。 春秋时的史家一字不改,早已不复存在。 许玥到了负责编前朝洛相的简侍读手下,没有立即上手,而是被安排看已经编好的一些史事。 照他的话来说: “熟悉一下此人的生平经历,对辨别那些真假史料是很有用的。” 了解生平,容易把握作者……不,人物思想情感和处事态度嘛,她懂! 许玥寻了一处朝南的地方坐下,翻开手中的纸张,认真去读。 末代丞相,姓洛,名平,出生一个即将落寞的世家大族,幼时人如其名,平平无奇,无人在意。 渐长,家族彻底落没。 但许是家逢变故,这位洛相彻底显露了自己的不凡,一边勤攻诗书,一边侍奉双亲长辈,孝名远播。 最后因孝名,被素有“顽劣”之称的八皇子与人赌气,征为府中的书吏。 八皇子屡有不顺、悖逆之举,谁也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洛平真的可以劝得动他,也是由此,其名初显。 看到这里,许玥指尖用力,在写洛相如何劝告八皇子这一段上细细的划了一道,轻笑一声: “……这块踏脚石倒是得用。” 确实,有了八皇子这个刷名声的机器后,洛平名声越发好了起来,出入名士高官之家,结交人脉。 不过好景不长,一日他再次劝告其不要强抢官宦之女时,被恼羞成怒的八皇子用鞭子抽了数十鞭: ——血痕累累,几欲垂死。 忠心得不到回报,不仅当时的人为洛平不值,连后世之人也唾弃八皇子十分,许玥就看见了简侍读在其下对八皇子辛辣刻薄的文字评价。 许玥却看的越发入神,神采奕奕,双目明亮,几乎要叫好了。 一顿鞭伤带给了洛平去地方任职的机会,至此,他正式踏入了官场,而且累积了不菲的名声。 之后的经历大致可以概括一下: 十年,从地方入京城,进中枢。 三十九岁登相。 此时前朝已经积重难返,世家大族占买田地,驱使百姓为奴,处处苛捐杂税,百姓饿的骨瘦如柴。 上层王公贵族肆意享乐,挥金如土,底层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家子人。 科举形同虚设,上升通道被把持,贵家子弟凭家世入官,寒门士子苦读多年却几乎不可能入仕,以诗而言: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许玥无意识的敲击桌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她想如果自己所处的时代是如此黑暗,那会怎么办呢? 大概是甩袖子不干。 直接学农业大佬,找一路反王,掀翻整个棋局。 已经布满了各种蛆虫蚊蝇的华美衣袍,即使是金丝银绣,缀满宝石,她也不想忍着恶心和叮咬去细心清洗。 不如自己花时间精力重新织一件衣服出来。 但洛平不一样。 才能极其非凡的人,可能觉得人生太平淡,会想要一些刺激性的挑战。 他和世家大族斗! 和舔居高位的贵胄子弟斗! 和侍奉的天子斗! 最后和各路反王斗! 这样的人生,许玥只能想到一句话,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可惜,洛相赢了一辈子,最后败了一次,还是败在末帝手里,不仅自己无了,家族也随之覆灭。 当然前朝帝统,在洛相死的不久后也灰飞烟灭了。 许玥惋惜其经历,喝了一口茶,翰林院的茶叶不会太好,杯中的可见短粗的茶叶梗,茶水只占了一个苦字。 提神倒是很有效果,很适合社畜。 因为看的细致,合上书页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导致午膳都只草草的吃了两口,就继续沉迷了进去。 不远处的简侍读偶尔抬头,始终能看到许玥端坐在位子上,十分认真的看书,不由心生感慨。 谁说的少年得志就会傲上天? 简直是谣言。 他观这许修撰就不是如此,人长得赏心悦目,又坐得住,原本怕许玥心高,还想磨一磨性子的,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收好手中的“破烂”,简侍读唤来了许玥,越看越满意,语气柔和的问: “都看了多少了,也不必着急慢慢来……” 心里寻思着,三天应该够了吧。 洛平生平具体史料不多,且大多笼统。 没办法,谁让那个末帝心虚之下,在最后的时光疯狂销毁其记载,又禁止民间讨论。 所以他负责的洛相这一部分才如此艰难! 但这么些年的收集之下,也有个两三本了。 许玥回道:“不负所托,下官已经看完了。”见简侍读突然一捂嘴,猛烈咳嗽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样子。 顿时关心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喝的太急了。”简侍读尴尬的摆了摆手,他能说乍然一听,自己被惊到了吗。 不愧是六元及第的少年状元啊。 略问了几句,确定许玥真的读完了,简侍读也不扭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快到下衙的时间了,直接道: “你既然博闻强识,在这方面有天赋,就能帮到我许多,明日上衙,你就可以开始整理史料,从这些……挑出和洛相有关的文字。” 许玥看了过去,只见一间开阔的大房间内,里面只有一点落脚的地方,其余散落的都是或摊开或合上的书。 ——上面都落了不少灰尘。 “前些日子,玉年公主办诗宴,我有幸被挑去录诗,这就有些耽误了。”简侍读小声道。 难怪会着急成这个样子,摸鱼一时爽,回首工作堆成堆。 许玥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第一日上衙结束,她在门口遇见了同样下衙的解文寒。 来了新的庶吉士,他们这上一届庶吉士就散馆了,解文寒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成功留任翰林院,被授从七品检讨一职。 他见到许玥十分高兴,快步走近,两人同行了一段路。 闻听许玥到了简侍读手下做事,解文寒有些担心的提醒: “简侍读为人和善,书法一等一的好,但行事……不拘小节,你多多上心些。” 原来,这位办事效率不高的名声已经传的这么远了吗? 许玥好笑的想,她谢过好友关心之后,两人闲谈了起来,听说许玥看了一日的洛相生平,解文寒随口问其感想。 妙年高洁的少年感叹道: “只觉,君生我未生,实在可惜。” 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不能够亲眼一见,心中遗憾。 不过可以参与修他的史书,好像自己跟着走过了洛相的人生,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 此后几日,许玥都早早来到了翰林院,一来就带着几个手下进了那个书屋里,外人看来勤勤恳恳,都觉这位新科状元实在。 简侍读觉得不好意思,私下问许玥要不要什么帮助,比如多调几个孔目什么的。 “不必了,下官心中有数。” 许玥委婉的拒绝,她已经有了整理的办法。 这下让简侍读感动的不行,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包了许家的墓志铭,寻常人求他都不肯写的! 许玥:…… 第206章 诋毁,分类,赞叹 许玥初初看见这座凌乱的书屋时,心里就有了一些主意,几日过去,她心中的想法越发明朗了起来。 此时的书籍分类很是粗陋,基本就是孤本、珍本放在一起。 其他混为一谈。 书籍放置这样杂乱无章,想要从中查找相应的知识,自然很是艰难。 许玥曾经在大学为了学分,当过图书馆管理员,自然没和前辈一样干出什么大事来,每天收书、借书罢了。 她卷上的大学也算个双一流,图书馆是有名的大,古今中外、名着小说、科普专业书都应有尽有。 时常有学生直接将书乱丢,她就只能一一归还本位。 所以,许玥对于图书分类是有些印象的。 这算什么,许玥乐观的想,领导常说年轻时候就要多吃一点苦,对自己有好处,她还嗤之以鼻,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不,上辈子没见到半点好处,只吃了一肚子大饼,可这一辈子不是受益匪浅了吗。 ………… “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啊?” 许玥手中五个手下,以有品级的待诏和检讨为首,分成两个小队,各自去执行许玥的命令。 刚开始是大清理,将所有书籍都找出来,记录下书名、年代、作者、品类,这是一件十分繁杂的工作。 在其他人看来,又是在做无用功……可能有一点,但不多。 这项工作还没做完,那名从七品的待诏就受不住了,找了关系送了礼,调去了其他人的手下。 许玥镇定自若,又指了一位办事格外勤勉的孔目为首,继续进行工作。 当事人觉得没什么,可落到旁人眼中便不一样了,有暗中看笑话的,谈起许玥这一番动作,似笑非笑: “年轻人,想法总是比我们这些老骨头要多一些,不撞南墙不回头,让许修撰去试一试也好,岂有不学自知的道理。” 言下之意,是许玥不知天高地厚了。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争起名来才是不顾一切。 本来翰林院大家都文采斐然,除了同科的以外,也不好分出上下。 许玥却是顶着六元及第的名头进来,好似平白高了他们一头,对此,有欣赏小辈的,自然也有心中不悦的。 偏偏其浑身上下无一可指摘。 现在,她“应该是”办了一件错事,可算让人找到空子了。 不阴不阳耍几句嘴皮子,六元及第的光环都暗淡了不少,岂不美哉。 解文寒偶然听见了这些话,心中顿感忧虑。 原本还顾着好友的面子,时间推移之下,眼见翰林院的风头都不对了,才忍不住找到许玥发声去问。 “手上前期的事情已经忙完了,解兄不用担心,这几天就要出成果了。” 许玥含笑着回应。 一屋子的书虽然多,但几个人加班加点一起干,近日也要收尾了。 她表现的态度风轻云淡,不知为何,也让解文寒心中的焦虑缓解了许多,许是对好友能力的信任吧。 “你心中有数就是。”他想了想,又笑开了: “听说那个走的待诏到了其他侍讲手下可没说你什么好话,简直不知所谓,要是这一遭玉郎你能打了这些长舌鬼的脸,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许玥但笑不语。 ………… 翌日。 许玥刚至翰林院,就被简侍读找去东拉西扯了几句,才语焉不详的进入正题: “不要太紧张……还有时间……谁没年轻过呢……” 大致就是安慰的意思,且用词很是委婉,如果不联系具体情况,几乎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许玥看着简侍读眉目纠结,手不住的抚弄胡须,看着比被安慰的她还尴尬,显然是十分不适应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只觉得摸鱼的上司有一点很不错。 他摸鱼不假。 但也看得下去下属犯错。 于是,她也决定透露一些东西给简侍读,邀请道: “简大人,下官这些日子略有所获,请您随下官去检阅一番,指点一下。” 简侍读踌躇了。 这是去还是不去啊,看许修撰这信心满满的样子,难道真的做出来什么? 怎么可能,翻书查史料,不就是硬来的琐碎功夫吗? 可鬼使神差的,他跟着许玥走进了那处房间。 这间房第三日就关上了,只有许玥和几个手下人进来。 连简侍读也没踏进过。 那些个关于放书房间的言论,大多是走的待诏传出去的。 不过他也只待了几日。 所以一见眼前房间内的场景,简侍读抬手揉了揉眼睛,几乎不可置信。 只见原本凌乱不堪的屋子变得整整齐齐,十几个大木架子摆着,才放了一小半的样子,地上还细致的堆了不少书。 每个木架上,都用红漆刻了字,他走到最近的一个,只见上面是“甲”,旁边书架依次是“乙”、“丙”。 架子上一层一层,也分了不同的符号和字,最上头的字看不到,简侍读不由自主的踮了踮脚跟…… 他转过头,激动的朝许玥道: “这……是不是,哎,我怎么形容呢。” “通过这些不同的符号,可以检索到具体的一本书,比如这个‘甲’代表诗词歌赋……还有年代、作者或者记载了相似事情。” 许玥问简侍读随意说一本需要的书,听完,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第三个架子最后一层抽出一本书,递给他: “应该没有错。” 果然,简侍读迫不及待的一翻,就是那本记载了洛平年轻时参加的一个诗会集录,很是小众。 过了好一会儿,简侍读才放下书,眼神复杂而激动,望着淡然恭谨的许玥: “君有大才,庸人不知而已。” “大人谬赞了,不过小巧心思。”许玥谦虚的开口。 第207章 捷径,功成 这一日之后,简侍读彻底放心甩手不去管了,给予许玥极大的信任,随便她去如何折腾。 落在旁人眼中就是: “看看,简侍读多好的脾气,都被新科状元气成了这样,管也不管了。” “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来人对方文修长吁短叹,十分焦急,好似若许玥站在他面前,一定会冲上去传授一番自己的金玉良言。 又赞赏的看向方文修: “年轻人还是如你一般沉稳一点好。” 不然一个个的都踩在他们头上来了,成何体统? 方文修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令人如沐春风,低调又谦虚的捧了眼前人几句,这是被安排专门带他的翰林。 礼多人不怪,温和的讨人喜欢一向是他的专长。 第一次受挫之后,方文修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傲气,静等了几日,他还不是正式修史的名额里…… 翰林院清贵,但一年两年的过去,熬不出来的就只剩下这个“清”字了,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清贫”。 年轻的翰林是储相,老了的翰林就是穷酸文官了,既没钱又没前途,人人可欺。 ——所以,许修撰也太冲动了一点。 修前朝史书是一桩大功劳,人人都盯着,自己能沾点边角小功,就算积累了资历,说不定不用三年散馆就能授官。 这样想着,方文修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一点,和煦的邀请翰林去参加自己不久后的婚宴。 翰林心中大喜,连忙应了下来。 ………… 五日后。 “若要查一本书,从这个大册子里一项一项找就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边说,许玥翻开手中以牛皮作封面的大册子,有体裁、年份、作者……等等大类,查书就像是查字典一样。 没办法,信息化时代还要几百上千年呢,不能直接一键检索,只能用这种笨法子了。 简侍读只顾着点头了,双目流连:眼前书屋已经不是半成品的样子了,一排排架子耸立,上面的书分门别类。 虽然还没有试过,但想一想也能大概知道这对于修史的帮助。 比如,某位文人随手写了关于洛相的诗收在自己文集里,一家之辞可能会有所偏薄,不够严谨。 但翻看同一时代的文人着作,里面也有关于洛相的记载。 相互对比之下,真实率大大增加,只是要在浩如烟海的书中找到想要的,费的功夫不是一星半点。 许玥这样整理之后,就在这方面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我虽然不太懂,但也觉的很不错。”简侍读赞了一句,预备将其写成文书,先给曲掌院看一看,能否在院中推行开来。 “若是可行,你等都能记上一功。”他补充道。 此言一出,几个面带疲色的下属顿时精神了起来,心中有了期待。 特别是那个代替走了的待诏,勉强算个小头领的孔目,心跳的嘭嘭快,不由浮想联翩,会有什么好处呢? 许玥见此莞尔一笑。 这些下属刚开始确实不服气,但共事了一段时间后,态度不就乖顺起来了,办事也越发麻利。 有功当然要赏。 于是她上前一步,望向众人对简侍读开口道: “大家这些时日都辛苦了,若只我一人无法功成,希望大人多提些他们的辛苦,以劳人心。” 为下属请功嘛,小事一桩。 简侍读闻言点了点头,对许玥更多了些好感,体恤下属的心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官场上更多的是霸占下属的功劳。 这几个人也知道此节,以唯一一位有品级的检讨为首,向许玥拱手一礼。 感激道: “我等只尽了微末之力,若无大人奇思妙想,又能过目不忘,这一屋子书不知要理到何时去,大人占了大功。” 其他人纷纷附和。 简侍读侧目望向许玥,心中感叹,才过去多久,下属之心已然尽收。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许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能干涉的已经尽力了,现在只需等上面的反应。 总归不会有过,最坏的下场是斥她一顿罢了。 想了想最坏的结果她能接受,心态放平之下,许玥每日按部就班的来翰林院上班,帮助简侍读修史。 越是深入,越能感受到洛相的不凡,朝政上搅弄风云之外,其本人一生只娶一妻,无妾,其妻病弱,早早亡故,终生未再娶。 要知道,不止一个同时代的人记载其长相俊美,人言: 姿容雍华、美姿仪,常人望之有王佐之风。 长的好看,有地位有才华,死的还悲惨,这不妥妥的美强惨嘛。 许玥想到这里思维发散,说不定多少年以后,这位洛相会成为影视剧的热门人物呢。 翰林院里,她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简侍读很有老油条风范,发现要干的活轻松了不少后,一日完成了计划的事情,就开始喝茶、看书、下棋……摸鱼。 作为下属,许玥很快和自己上司达成了步调上的一致。 没办法,不是她不关心天下大事,谁让本朝规定,五品以下官员,不可参加朝会。 这也是一个大门槛,进了五品,才可以说自己有了点分量,可以面见圣颜和参与大事。 许玥从六品,还有的磨呢。 ………… 这种悠闲的时光没过几天,她就又上了翰林院的热搜。 且这次几乎是人人嘴上都挂着这个名字:出乎许玥等人的意料,曲掌院见了文书内容大为喜欢,直接上奏给了天子。 不止翰林院需要,国子监、各地府学、县学,宫中书库,都能用上这个整理的办法。 他们翰林院不就出风头了? 天子一接到奏疏,知道是许爱卿又立下了个功劳,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自夸。 对于许玥这个臣子,他是有一种特殊的骄傲之情在的。 怎么说呢,就像在花园子里发现一株幼苗长得特别挺直,然后时常去关注,偶尔撒点水,拔一下野草。 幼苗也不负所望,越长茎叶越漂亮,远超出其他幼苗,开出第一朵花,漂亮又香馥却不能示众。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幼苗还连花苞都没有呢,它又开出第二朵来。 尽管都是他花园子里的植物,可心里的地位就是不一样啊。 怀着这种心情,天子一挥手,不仅允了曲掌院所求,将这个整理的法子推行其他衙门,还另外大赏了许玥等人。 三个无品级的孔目,纷纷成了有品级的官吏,虽然只是八品的典籍,但由吏变官,也是一飞冲天了! 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 那个留下来的检讨,虽未升品级,但褒奖和赏赐不少。 且谁都知道,有了这个功劳,上头空出缺来,舍他其谁? 风头一转,原本被赞走得快的那位待诏,旁人看笑话的眼光也就罢了,自己悔的一夜一夜睡不着。 早上一起来,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下属都赏了这么多,许玥这个首功,自然不会少了。 且这个赏才是最让翰林院中人眼红的: ——加起居郎,轮值宫中。 第208章 补贴,异曲同工,收礼 翰林修撰,从六品。 主掌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 明面上是如此,但记载皇帝言行是要跟着人的,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这个差事可是大大的肥差。 俗称“近臣”。 类比一下,相当于大领导身边的秘书或者司机吧。 虽然品级低下,但连六部尚书甚至阁老都要给这样的近臣几分面子,以示对皇权的尊敬。 许玥加了起居郎,第一反应是值了,简侍读羡慕的告诉她,按照惯例,起居郎每月有香药、马料、布匹、餐食等等补贴。 折算下来,这些补贴比修撰的俸禄还要高三倍! “陪侍天子,自然不同,衣食住行都是上上之选才好,不然岂不污了陛下耳目?” 孟子维轻声细语为许玥斟茶,青碧的茶水注入釉面莹润的茶盏中,推了过去。 茶水如一汪碧玉,茶盏纯黑有光,和白皙的指尖一衬,色彩悦人。 身为御前红人,他几乎是第一批知道的人,讨了那份文书来看,心怀感慨,下了衙就来寻这位忘年交了。 所以,宠臣和宠妃一样,因为和陛下见得多,待遇比之同事就非同寻常…… 想到了这一节,许玥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情,被观察细致的孟子维捕捉到。 心中一动,好奇的问了出来。 许玥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好笑的将自己刚刚想到的宠臣与宠妃待遇非凡说了出来。 噗嗤。 只见一向八风不动,被同僚暗中称为“笑面虎”的孟大人失态笑了起来,且笑声越来越大,好一会儿才道: “倒,倒也不算错,前朝臣子和后宫嫔妃原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都是在陛下面前争奇斗艳,想求圣眷垂怜,加诸己身。 那些后宫妃子说不定还没有朝臣这样手段百出、狠的下心肠。 孟子维一手轻拭笑出来的眼泪,朦胧中只见对面的少年垂眸品茶,姿仪优雅,如一株白山茶,清雅万分。 可他知道,这只是表面而已…… 玩笑话开过之后,很快继续刚才的话题。 “起居郎是三日一值,跟随在陛下身旁记录其言行,无论大事小事、善行劣迹……当然,陛下是圣君,自然不会下达恶令。” 许玥点头,心领神会,又听孟子维加重了语气: “陛下待你甚厚,寻常事不必太战战兢兢,只有一点,陪王伴驾,最最要紧的是当一个嘴上的貔貅。” 貔貅,古之神兽,只进不出。 ——意思是少乱说话,听见什么放在自己肚子里,不要说出去。 孟子维长相清秀文雅,嘴角常有一抹笑意,好似从不会动怒,十分有亲和力,这时笑不见了,轻描淡写的举了个例子: “一日,某位起居郎和陛下下棋,陛下胜了,高兴之下随口提了一句某位伯爵私闺不休,妻妾太多。” “你猜如何?” 这还用想,这位“前辈”定是将此事透露出去了,下场可能也不太好。 许玥还未答,孟子维已经说出了答案: “那位伯爵一日之内遣散了所有未生育过的妾室,半月之后,这位起居郎就因御前失仪丢了官,回家当田舍翁去了。” 不出所料。 许玥想,这位伯爵一定付出了重礼或者什么承诺,才打动了那位前辈,可能也是心怀侥幸,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结果一败涂地,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她谢过了孟子维的提醒。 虽然她早知谨慎这两个字要刻到骨子里才好。 ………… 次日。 许玥收到了大大小小无数的礼物和邀约,门房忙不过来,连观书都去帮忙了。 不过除了有交情的人直接上门恭贺以外,其他臣子王公都是只送了礼物过来,顶多是管家子侄来此,本人未至。 当然,要是真来了,许玥才要吓一跳呢。 这么不知道避嫌的吗? 这一次收礼,许玥用上了余老夫人教导的办法,一一登记造册,然后挑出过于贵重的放在一旁。 她发现,根据礼物的不同,真的能从中窥见主人对自己的态度。 平常薄礼,代表只是随大流。 贵重些又不逾越的,有交好之意。 过于贵重的,那一定是有求于你,或者有什么企图的了。 当然,还有一类,或许礼物不重,却正正送到了人心上,才是最不简单,给你花的心思最多。 许玥手中捧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龙涎香,表面杂质不少,轻笑一声,弃之一旁,这是大皇子送来的。 龙涎香这般有价无市的珍奇香料,大皇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这是料定自己会舍不得? “可惜,比不上冯师的那块。” 念叨一句,许玥让下人把香原样封存好,放在要走礼时退回去的那一档,又望向旁边一个朴素的锦盒。 里面是一管紫竹箫,二尺一寸,九节五孔,表面莹润如玉,应该是被常年使用过的。 盒内还有一张纸条:前朝无名氏所用之箫,闻大人擅箫曲,不成敬意。 这样的才让人不知道如何处理。 许玥把玩长箫,触手温润如玉,头疼的想,二皇子秦王的段位可比他长兄高多了,箫又不算值钱,但真真是一管好箫。 她喜欢,又不会惹外人诟病。 且自己爱制香不少人知道,吹箫的时候却极少,也不知他如何打听来的,这份礼送到了人心坎上。 “大人……这是否要送回。” 观书恭谨的问。 良久,许玥道: “不必,留下吧。” ………… 收礼收到手软没多久,许玥又去礼部学习面圣举止的礼仪,比之殿试那一次繁杂许多。 三日后,她第一次轮值入宫。 第209章 朝会,好嗓子 许玥加起居郎之后再去翰林院点卯,诸人对她的态度,比之从前又有不同。 之前,六元及第的名号虽大,入了官场却只能说是有潜力,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估量的可不少。 不然也不会有那些风言风语了。 这一次,帝心昭彰,他们见到的是年轻、有才,且有圣眷,崭露头角的起居郎! 虽品级不变,各人心中许玥的重量已不可同日而语。 难得的是,许玥在乍然变化的态度中安之若素,一如往常,既无倨傲之感,也没有去寻嘴巴碎的那些同僚麻烦。 不由让人对她高看一眼。 不说其他人,曲掌院心中称许,十分欣赏这种稳重的作风,身为臣子就该这样大气,沉溺于小小争斗之中,平白浪费时间。 真实情况也差不多。 对待敌人,最大的蔑视是无视,许玥从始至终就没有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过,只是按着自己的步调走而已。 师门一系所言,不招人嫉是庸才,她已经有了些心得。 ………… 这日,正式入值起居郎。 许玥起了一个大早,外边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唯有几颗星子闪烁,看样子才至四更。 没办法,好巧不巧,轮到她初次当值的这一日居然正是早朝。 本朝规矩,五日一朝。 起居郎不仅要记下帝王的言行,还要将发言的臣子和议论的朝事无论具细都记下,很考验人的反应力和下笔功夫。 相当于大型会议速记员。 而且还是用毛笔去记录的那种,难度翻倍的往上加。 许玥出了门,马车在外等着,陛下所赏的宅子地段好,街坊邻居不是有爵人家,就是官宦之家,此时家主人也大多出来了。 各自的马车上都悬挂着牌子,写着名号,方便辨别。 府门前挂着的灯笼极亮,可以看清楚人的那种,见了旁边有人来,互相便和气的道个好。 第一次上朝,几个邻居也热情的和许玥打招呼的。 “许大人,今日当值?” “许修撰可用了早点……” 此时邻居是比较重要的关系,邻者,近也,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是体面人,讲规矩的。 不是有深仇大恨,绝不会和邻居交恶。 别人好声好气的和你打招呼,许玥也停住了脚步,不失礼节的回应,略说了几句大家都要赶早朝,拱手上了马车。 到了宫门处。 其他身穿朱紫的官员抬步便进,她品级不够,是要等宫人来接的。 颜如舜华,在暗沉的天色下如明珠生辉的少年官员站在此处,惹得走过的朝官几乎都会下意识多看几眼。 许玥现在觉得有些头疼了。 她耳力太好,那些朝官走过了一段距离讨论的话也能听清楚,不外乎是对新任起居郎的议论。 并不想听啊…… “今日怎是你当值?” 余侍郎一眼发现了宫门处自己的徒孙,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几步走近,开口发问。 “回大人,安排是这样的。” 得了肯定的回答,余侍郎气不打一处来,朝会记录说起来是一件不起眼的事,但也有其重要的地方。 许玥第一次当值,什么都不熟悉就直接上手,九成九要闹个笑话。 到底是谁暗中踩了徒孙一脚? 官场厮混这么多年,他才不会天真的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余侍郎心中一个个人名闪过,是右侍郎那个老匹夫吗,这些日子自己收敛锋芒,低调处事,所以这狗东西爪子伸长了。 还是其他两个起居郎? 说不得是其他嫉妒徒孙或与自己有仇的人…… 正在他思考之时,许玥余光望见不远处走来的宫人,心知要去上班了,顾不得礼仪,对自家师公轻声道: “劳师公为徒孙筹谋担心,只不过任他们百般刁难,我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至于吃亏了去。” “一动不如一静,其余种种等徒孙站稳了脚跟再从长计议,却不能自乱阵脚。” 新人常犯的错,受了旁人排挤陷害,就自以为有理把事情闹大去。 可上位者其实不会管那么多,即使你证明了自己的有理,他会觉得挑事的人心坏,但你闹出事来也是不稳重,没能力。 往往各打五十大板。 她这才当上起居郎几日,什么根基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先站稳啊。 闻言,余侍郎心中一动。 打量许玥的神色从容,便知她早明白这是个计,却踏了进来,毫不畏惧……这是胸有成竹之相啊。 余侍郎欣慰之中又带着点得意的点了点头: “你心中有数就好。” ………… “许大人,请随奴婢来。” 两人说话的时间看起来久,实则不过短短几句,一个宦官已经来到近前,带着笑声音柔和的请许玥进宫。 许玥拜别了师公,跟着宫人走了。 本朝的国号为“周”,朝会在宫城中轴线的太和殿开。 作为起居郎,许玥不会和朝官们站在一起,她跟着宫人绕到了一个角落,既可以观察到天子和大部分朝官,又能掩饰身形。 不多时。 所有上朝的官员都到了,静鞭响了三下,天子銮驾到了。 天子入殿,百官齐齐下拜高呼万岁,帝皇走到许玥身旁时脚步顿了一顿,望了一眼低首的起居郎,却没说什么。 朝会正式开始。 依许玥这个官场新人看来,朝中众臣不管其他,个个都有一把好嗓子。 大殿宽广,又有君臣之别,要想自己说的话让陛下听清楚,少不得放大声音。 可又要把握好度,不能扯破嗓子,声嘶力竭,听起来不美,不小心就是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最好是:声圆玉润,唇齿清晰,悦耳动听。 这也是门技术了,许玥一边笔下不停,一边抬眼望着严肃端方的大臣,很是促狭的想: 说不定他们在家里还对着人练过许多次呢。 被脑中模拟出的画面逗乐,许玥实在没忍住眼睛弯了一下。 不远处的天子侧目就见他那个起居郎笑了,心中释然。 看这样子,在朝会这样的场合还笑得出来,是个干大事的人,原还担心许爱卿吃了亏呢,想不到却是自己小瞧了人。 天子动了动袖子。 身旁的大太监顿时俯下身来。 听其吩咐了几句话,大太监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下面正发言的是吏部右侍郎,这几日眼见对手似有退缩,他更加得意了起来,卯足了劲儿要刷存在感。 正说着某位官员的调动之事,慷慨激昂之时,却突然发现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不见了,心中一突。 面上不动声色的结束了陈词,退回队列之后不住的想,发生了什么? 是陛下对自己不满,还是冲着那个官员来的,或许只是不耐烦了…… 一时心如乱麻。 没办法,从侍郎登尚书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一旦功成,他就正式站在朝臣的尖上了! 想要的太多,难免患得患失。 第210章 赏赐,文稿,前车之鉴 “许大人,陛下赏您的茶水和点心,说是您第一次当值,恐怕没经验,没吃东西坚持不住。” 大太监含笑,十分自然的将东西亲手端上桌子,这位起居郎眼看着圣眷正浓,他这个当奴才的可不也要捧一捧。 总归一切跟着陛下走就是了。 “微臣谢陛下赏赐。” 许玥站起身,朝天子所在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起来后又谢过这位御前大太监。 “不妨事,我们这些人不就是伺候人的吗。” 大太监虽是如此说,脸上的笑却加深了一点,笑脸得到回应,饶是到了他这个地位心中也舒坦。 他随意一瞥这位起居郎的桌子,纸上面字字如点漆,大小一致,让人赏心悦目,至于内容竟也能一一对上。 心中一动: 这位是有真材实料啊。 看来,这位的圣眷一时半会不会消了,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他晓得天子对待喜爱的臣子是什么样。 能否入了陛下眼是一关,要长久得圣眷则必须有为臣之能。 大太监走后,许玥望着桌子上的东西叹了一口气,先沾了墨,在纸上快速的写了十几行字: ——就谢恩这么一会儿,大臣们已经混战过两回了。 要不是她记性好,哦豁。 朝上一个大臣骂的太酣畅淋漓,对手被气的说不出话,许玥趁这个机会停下笔,飞快捻了一块呈花型的枣泥山药糕。 干了这么久的活,她真的饿了。 山药做的表皮软糯清淡,枣泥甘甜而不腻,搭配起来恰到好处。 吃完一块,她又喝了一口茶,应该是碧螺春,只见茶盏内汤色碧绿,卷曲如螺,这茶很适合配点心一起吃。 许玥想,上贡的东西她也吃过,滋味却比不上现在吃的。 难道是因为肚子饿了? 要是让大太监知道了,可是会叫起屈来,陛下要赏起居郎点心和茶水,这太和殿哪里去找。 自然是从供陛下用的那份里挪出来一些。 入天子口的东西,从口味到用料,都是天下第一等,哪是随便赏出去的那些贡品可比。 许玥都吃了三块点心了。 惊奇的发现,自己还不用动笔。 只见殿上,那个落败的大臣还没缓过气来,显然是被打击狠了,胸口喘着粗气指着对手赫哧赫哧说不出话来。 对方大臣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一甩袖子: “怎么,徐大人可是无话可说了?” 这位直接气厥了过去,大臣队伍里顿时有些混乱,但不过片刻人抬了下去,又恢复了秩序。 又有一拨臣子登场,你来我往。 看的许玥十分遗憾:还以为可以多吃两块呢,大家也太淡定了吧,果然,朝廷生态过于恶劣了些,所以战斗力都很强。 摇摇头,执笔又写了起来。 ………… 巳时一刻,宣布散朝。 许玥快速整理好手中的文稿,这些只是《起居注》的草稿,还要文笔润色一番才当用。 今日天子没有留臣子下来去御书房开小会,而是直接起驾回了居住的殿宇,作为起居郎,她自然要跟着。 殿中。 宫人带她到了一处小偏房,大部分时候起居郎都会呆在这里,记录天子的言行。 当然,偶尔有妃嫔来伴驾,自然是不能记的。 不然:某日,帝阅奏折,召某宫妃侍墨伴驾……这不妥妥昏君吗。 许玥边整理手中的文稿,一边感慨:大佬不愧是大佬,这四书五经里的句子还能这样用来骂人,不是学透了的,被骂了都反应不过来。 日夜熏陶之下,连武将都习惯了,文臣骂他们都听的出来了。 片刻之后,宫人来宣。 让起居郎带上文稿面圣。 许玥从容起身,只将厚厚一叠文稿拿上,就跟上宫人进了内殿。 刚弯下腰行礼,就听上首带笑的声音: “朕赏的点心和茶水好不好吃?”天子兴致勃勃的问,余侍郎嗜好糕点不是一个秘密,作为徒孙,应该也有相似之处吧。 而且他这位起居郎才十八岁,二十岁及冠,说起了还是个少年人。 这个年岁,差不多都爱甜。 精神紧绷的许玥:……召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天子当然不会这么无聊,听许玥答了好吃之后,敲了一下桌子,让她将文稿呈上来,随意扫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很详细。 但是,许爱卿,你连工部韩尚书骂别人“老狗”都记下来干什么? 这样想他就这样问了。 “啊,不是言起居郎要详细记下臣子对答吗,微臣有所疏漏,请陛下恕罪。”许玥闻言一惊,起身告罪。 “起来吧,你只不过尽忠职守,又有什么罪过呢。” 天子手上不断翻阅文稿,试图找到类似的话,和记忆里的场景一一对比,心里真是好不爽快。 哈哈哈哈,原来朕没听清的那句是这样骂的啊。 看完了意犹未尽的抬头,对许玥道: “起居郎第一日应该是由前辈带着,慢慢适应,往往要过半月才能独立办公,这些小门道你不知道才是常理……问一问,今日本该是谁?” 后面半句话是对大太监说的。 大太监才走了几步,又被叫回来了,天子无趣的摆手: “罢了,便是问清楚了,也一定有个挑不出错的理由,朕懒得听。” 许玥听到这里,还以为陛下就要罢手了呢,谁知,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既然有事,朕体恤臣下,让这位轮值的起居郎暂休息个半年吧,不用入宫轮值了,由许爱卿补上即可。” 轻描淡写的吩咐完了之后。 天子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许玥愿不愿意。 “微臣必不负陛下重任。” 许玥心跳如鼓,这就是一国之君的权力,金口玉言,这位被断了前程的起居郎比起自己陪驾的时间长久了不知多少。 可天子想要发落的时候,一瞬的犹豫都没有。 望前车之鉴,岂能不心有戚戚。 天子点了点头:试探人可以,但伸到他的眼前了,就是越过了界。 ………… 一日当值结束之后。 许玥出宫归家,便让观书备了热水沐浴。 第211章 各方反应,请帖,势利 许玥觉得今日有惊无险的度过,沐浴完便睡下了,却不知京城中某些人家因她彻夜未眠…… 威远伯府。 一处打理漂亮精致的小院内,世子夫人面带忧虑的出来,一眼看见了在门外徘徊的次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孽障,害了你妹妹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非要气死她吗?” 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匆匆别过头去,用帕子掩住,石之安早没了当初意气风发公子哥的样子,见母亲如此,眉眼烦躁的道: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这件事又不止我一个人插手,有的是想给那个乡巴佬一个教训的……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巴掌猛的扇到脸上,力道之重,直接打的跌倒在地。 “蠢货!” 下了衙,匆匆回来的世子,本就压了一肚子火气,听到儿子的推卸责任,怒气冲天给了一巴掌。 许是动静大了一点,屋内又传来了女子细弱悲伤的泣声。 世子夫人一听,不顾仪态飞快进了屋子去安慰自己苦命的女儿去了。 如何苦命呢? 自家早早定好,情投意合的未来夫君,被兄长言语打动,帮了他给“冒犯石家”的许起居郎一个下马威。 谁知一着不慎,自家前程没了。 岂不是如五雷轰顶一般。 害人前程如伤人性命,有了这么大的仇怨,这婚事成不成两说,反正石小姐是没什么好处讨的。 对世子而言,除去女儿的幸福,任起居郎的女婿是自家一个大大的臂助,被蠢儿子坏了前程,损失也极大。 一念及此,忍不住又踹了一脚儿子: “说你蠢还不服气,这一遭那些人是出了手,不然许多关节无法打通,但顶在前头的是你这个蠢货。” “被陛下夺了前程的是我伯府的女婿!” 何况,论起来威远伯府和许玥之间其实并无深仇大恨。 只是石之安在许玥手中吃了一次亏而已,远没有上升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世子都没有如何在意。 许玥六元及第,乃至加了起居郎,威远伯府还随大流送了礼去呢。 偏偏这个蠢儿子不肯罢休,闹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地步。 世子一瞬间真的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了。 莫不会是仇人家抱来的吧? 听世子的话,石之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心理的崩溃加上肉体的疼痛,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痛苦至极,泪水一滴滴砸进了泥巴里。 “我只是不忿,家里一朝变了天,我去会试明明名次在中间,最后殿试却只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庶吉士也没考中……” ——偏偏那个乡下来的许玥,却一飞冲天,说白了,就是不甘且嫉妒。 这份情绪万不能落到天子身上,只能让他眼中“渺小”的许玥去承担了。 他以为会费些心思,但不难的…… 世子听了儿子话,许是已经发泄过了的原因,叹了一口气扶石之安起来,找了一处地方让下人送伤药来。 “你如今知错了吗?” “儿子悔之晚矣。”石之安和妹妹一母同胞,感情自来好,不然也不会和未来妹夫来往颇多。 想到因为自己,妹妹不知往后如何,心都紧缩了一瞬。 “知道后悔就好。”世子冷哼了一声,又道: “至于你那个未来妹夫,只不过被夺了起居郎就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也算不得什么良配,寻个日子把婚约解了就是。” “朝中未婚的青年才俊还是有几个的,再找就是。” “那就好。” 三言两语之间,定下了此事,石之安也松了口气,愧疚之情少了许多。 世子见儿子似乎定了神,念及诸子中唯有这一个出息的,不能叫废了,心思翻转过来,道: “许起居郎如今有圣眷在身,你暂且不必去招惹他,如此树大招风,有的是人想对付,等圣心不在,一个小小从六品又算得了什么?” 只见世子脸上十分不屑: “家里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的人,如何比得了你,入不了翰林又如何?” “过几日,爹将你调去兵部,听说边关又有异动,恐怕又有战事,有家中给你运作一两个功劳,很快就能升一级……” 说到这里,石之安已经激动的面色红润起来了。 是啊,只要品级高,许玥见到自己还不是要乖乖行礼问好。 于是认真道: “父亲,我以后都听你的。” 世子见儿子起了斗志,十分欣慰。 ………… 与此同时,其他或多或少出手了的人家,知道陛下直接将一个起居郎废了,心中都是一凛。 心知这是天子的一个警告,纷纷识趣的收了手。 “若许状元不出意外,你们这一科日后怕是要以他为首了……可惜。” 周阁老身穿便服,说出的话让下首恭谨站着的方文修身子一僵,温和的笑也有点挂不住了。 不愿多想阁老在可惜什么,试探道。 “朝中风波迭起,许修撰没有根基,师门长辈余侍郎听说要败在右侍郎手上,日后如何还不好说吧。” “呵呵。” 周阁老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望着方文修摇头,不客气道: “你知道什么,余侍郎这番以退为进才是取胜之道,至于许状元的前程,只要圣眷还在一日,他就什么都不必怕!” “本朝,天子威重啊。” 后面一句话,周阁老带上了些许自嘲。 天子威重,身为臣子,特别是他这样几乎站在了顶端的臣子手中权力要缩小许多。 闻言,方文修心中骤然一紧,不知是何滋味,忽然又含笑道: “同科之中,有许修撰这样前途非凡之人,近朱者赤,孙婿一定会多多结交的。” 周阁老笑道: “正该如此。” ………… 第二日,许玥不必当值宫中,来翰林院点卯之时,恰恰遇见方文修,态度和煦的给她递来一张洒金帖子: “许兄早说好了要来参加我的婚宴,可不能忘了,这不,怕你贵人事忙,才亲自送了帖子来。” 一番话合情合理,略带亲热。 “方兄可不要冤枉人,我可是连礼物都早早备下了,只不过还以为不能参加了呢。” 许玥伸手接过帖子,长眉轻挑,不动声色的刺了他一下。 见其面色分毫未改,态度却还是温和大方,除了身子微微僵了一瞬: ——若不是自己眼力非凡,常人恐怕注意不到这点。 她心里明白了方文修应该是打算和自己交好,也没有拒绝,官场之上虚与委蛇才是常态,大家都要和光同尘嘛。 于是点头答应了会去参加。 方文修暗松了一口气。 进翰林院,许玥轻车熟路的寻到自己的衙房,发现屋子已经被仔仔细细的清理过了,桌椅板凳擦的噌亮。 墙角多了一对花瓶,插着鲜艳欲滴的粉荷,还有二三盆绿植。 桌上一碟黄澄澄的豌豆黄,和一碟枣泥糕,白瓷清茶冒着悠悠热气。 所以说,官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势力的地方啊。 一边这样叹息,许玥一边坐下,悠闲的喝茶吃点心,味道比不上宫用,但也很不错了,好像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卖的。 嗯,她在师公那里吃过。 整理史书的时候,发现连桌子上掉的一小块漆都给补上了…… 第212章 冰,长公主,银丹草 时值九月,夏日炎炎。 天地间金灿灿的一片。 是太阳毫不吝惜的将恩泽洒满大地,植物被晒得恹恹,人也提不起精神来,在外头待一会儿,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水。 …………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宦官小心的抬着冰鉴进来,里头几块大冰块冒着白气,冰鉴一放好,屋子里顿时泛起凉意。 “大人,上午的冰到了。” 皇帝所居,自然一应供给都是上上之选,连带着起居郎也沾光。 夏日有冰,冬日好炭。 “谢你们辛苦。”许玥自然的递过去两个荷包,道: “天气热,多喝两盏酸梅汤吧。” 小宦官接了荷包,一捏就知道是碎银子,反而更加开心,喜上眉梢。 这位起居郎长得如谪仙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真正伺候了才知道,为人有多体贴,打赏的碎银子是只能喝碗酸梅汤,可也恰恰好能落进他们袋子里。 再多,上头的太监就会要了去。 那他们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呢。 人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许玥低头继续整理今日上朝的记录——皇帝看完了刚刚归还的,熟练删减润色文字。 不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她当上起居郎也有快一个月了,对这份工作越发得心应手。 原本三日一轮值的差事,天子神来一笔,如今,三日有两日是她占了的。 这处小偏房有一面是和殿内相通的,许玥坐在靠近的地方,桌子上笔墨纸砚摆放的丝毫不凌乱。 收拾文稿的时候,许玥也在思考其中的内容。 上朝的百官当然不是只会吵架,或者说他们为了在政务中达成自己的目的才会吵架的。 比如,现在大多臣子们吵的是胡蛮那边的事。 先帝之时,不比当今天子对外的态度强硬,胡人大军来犯,第一件事就是和谈,从宗室之中选女封公主。 连送了三个这样的“公主”过去。 每一位都带了厚厚的嫁妆,仆人、工匠、种子、器物、药方、书籍、金银珠宝等等如山似海。 可惜,这些嫁妆肥了胡人的王庭,却没有让他们对公主有多怜惜。 三位公主,一位享年十九,一位享年二十三,都是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草原上,一个子嗣也没有留下。 活到如今的只有一位封号“安宁”的公主,天子登基后遥遥加封为长公主,并送去使臣带着各种器物探望。 几年后,双方便开战了。 朝会就是围绕这位安宁长公主讨论的。 本不是如此,胡人势不如前,大周欢庆之时,也没多少人会想起这个还在胡地的公主: “娘家”已经把人打趴了,你的日子不是好过了许多了吗。 谁知,前一段边关异动是因为胡人大汗死了,胡人内乱,朝廷本来是要冷眼旁观看笑话,至多派人去煽风点火的。 没成想安宁长公主一封上书,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朝中,引起了众臣大辩论。 无他,长公主要求归朝! 朝中分为两派吵的不可开交。 一边认为出嫁从夫,长公主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为家国安定和亲远嫁,如今夫虽丧,也应该在胡地继续履行职责。 何况,大汗死了,长公主身为嫡母正可以以此辖制争位的王子,为国牟利。 牺牲一个女子,换来这么大的好处,岂不划算的很。 后面的意思说的比较委婉, 另一边则人虽少,态度却极为坚定。 一定要让长公主归国! 许玥轻声道: “困苦之时,真正心疼挂念你的还是自家血脉亲人啊。” 长公主出身的静江郡王府,和皇室血缘已经不算近了,毕竟,要是宫中有足够的关系和脸面怎么会让女儿去和亲呢。 先帝也是专挑软柿子捏。 老郡王和世子常年不上朝的闲人,这几日拼命串联,找宗室王公哭求,寻阁臣尚书陈情。 大家看着也不好意思。 所以两边就这样僵持住了。 刚刚那个朝会,许玥可是开了眼界。 鸿胪寺卿刚刚引经据典,说明公主呆在胡地的必要性,真真是说的天花乱坠,有理有节。 然后……白胡子一大把的静江郡王一拳头捶他脸上,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地上,边号边哭太祖: “子孙不孝啊,堕了你的威名,沦落到被一介臣子欺负……啊啊啊,太祖啊……” 这一哭,其他大臣都不敢动了,不然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 他们不敢动,郡王世子敢动。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一脚踹到面色涨红的鸿胪寺卿身上,然后压在人身上打,老郡王又哭又号也不忘补脚。 许玥:这一波属实是上阵父子兵了…… 最后,还是天子发了怒,让禁军把人拉开——鸿胪寺卿站都站不稳了。 这次早早便散了朝。 ………… 许玥正在思考之时,忽然耳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爱卿在干什么?” 随意问了一句,心情烦躁所以出来乱走的天子摆摆手让行礼的起居郎起身。 大喇喇坐下,见面前未动过的白瓷杯中是清水,几片绿色叶子舒展。 望之十分清凉。 他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 许玥正要答,瞳孔一缩,天子直接一饮而尽,味道很不错,清凉可口,入口好像火气都消了。 “陛下!”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看着一贯从容清雅的许玥都破了功,大惊失色,天子摆摆手,宫中哪儿那么容易下毒。 何况起居郎出入宫中必要严格搜查,带不进任何毒物,再说了,前途大好的人疯了给他下毒。 “陛下圣体事关天下万万百姓,应该珍重一些……”许玥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苦口婆心的一天。 “好了,朕知了。” 许玥:你听听这敷衍不? 天子毫不在意,问起杯中之物是什么,水应该是冰镇过的泉水,但那股不一样的风味该是绿叶带来的。 “陛下容禀,此乃银丹草。” 银丹草,薄荷古名。 夏季的薄荷水,清热解暑,可惜没有柠檬,不然加一片进去混合蜂蜜,味道更佳。 许玥在宅子里偶然发现了一丛薄荷,让下人不要铲了,摘了几片,今天还是第一次喝呢! “哦,原来是此物,银丹草确有消暑解热之效,只不过无人直接泡水。” 天子恍然大悟,贵妃也怕热,决定回去把这个法子告诉贵妃。 有了这个打岔的事情,君臣之间的氛围越发和缓好了起来,天子一眼看见了许玥摊在桌子上的纸。 顿了一顿,问道: “长公主归朝一事,爱卿有何想法?” 许玥一怔,没有想到第一次君臣策问如此猝不及防…… 第213章 对答、君臣之论、苔藓 希不希望公主归朝? 这个问题放在许玥这里,无论是从本心情感来说,还是从理智上出发,都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绝对的赞同! ………… 天子气定神闲的坐着,并不着急听到许玥的回答。 抬眼打量这处小偏房,发现和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大致的布置没有变化,但细微处却体现出这位状元郎的喜好。 桌上有一个小陶盆,里面有层翠绿茸茸的……植物,可能是植物吧? 微小的叶子挤挤挨挨,覆盖在土面上十分可爱,让人手痒想摸一摸。 正思考着要不要揪一点,就听见了许玥冷静从容的声音。 君王收敛了神色细听: “禀陛下,长公主归朝于大周而言益大于弊,臣翰林院修撰请奏陛下,允许安宁长公主归朝。” 闻言,不说石破天惊,天子也颇为惊讶,他想过许爱卿会同意安宁归朝,但没有想到这么坚定: ——居然正式请奏了? “臣所言,稍后会记于今日的起居注之中。” 许玥补充了一句。 “你可知朝中百官,小半人直言不允安宁归朝,其余可能只是因静江郡王父子暂时不发而已……” 不知何时,天子已经坐直了身子,和之前讨论银丹草消暑的模样判若两人,那是手掌权柄,一言可为天下法的帝皇。 此时,他正冷冷盯着许玥。 “陛下是问于微臣,而不是让微臣少数服从多数,心中所想便是如此。” 许玥也以一个臣子的姿态回应: “且,臣以为大人们并不是一边倒阻止长公主归朝……” 光凭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郡王府,怎么可能让局势胶着,可怜、同情这样的情绪不会影响一个站在朝会上的臣子判断和决策。 说白了,长公主若是没有支持她的靠山,光鸿胪寺就能直接打发了。 至于谁支持归朝? 许玥心中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声冷哼传进耳中,伴随着一句话: “说说为何益大于弊?。” 闻此言,许玥也不拘束了,拱手郑重一礼,保持这个姿势洋洋洒洒的发言: “其一,长公主于国有功,在家国危难之时,以弱女子之身和亲胡地……无论如何,保下了大周一时平安。” 等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 “再言,长公主非先帝亲女,本不该受此磨难,其功更大。” 天子脸色和缓了一点。 对,先帝这个人心思十分窄,又不是打不过,竟一点风险都不肯冒,连打都不肯打,宁愿选宗室之女和亲塞外。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个道理,也是从小读书的,难道不知道吗? 对待宗室亲人的子女,如同猪狗一般轻视,利用了个彻底。 活该他一辈子养不活两个儿女! 自作孽,不可活。 这边,许玥不知天子的心理活动,知道了也要点一个赞,仍然道: “其二,微臣曾听闻,胡人可以娶多个妻子,唯有势力最大的那位妻子可以执掌王帐,形同王后之位。” “长公主多年来未有子嗣,又是大周公主,显然不能如一些为国忧虑的大人们所想以嫡母之名,辖制争位的王子。” “为国忧虑”。 听到这四个字,天子怀疑的望向对面的许爱卿,等捕捉到她眼中讽刺的情绪,顿时笑了起来。 没错,许玥就是故意的。 这一群人何等可恶,其实根本没有了解过胡人那边的风俗,丝毫不负责任,随意的发表自己的想法,不顾长公主的死活。 “爱卿所言甚是。” 天子似模似样的点头,心中像又喝了一杯银丹草泡水一样,舒爽的不可思议,忽然灵光一闪,想到: 其他臣子还罢了,鸿胪寺卿主掌外邦、朝会上贡各种事宜,会连胡人这个习俗都不知道? 心中狠狠记下了这一节。 天子眸光微沉,示意被打断的许玥继续。 “其三,大周是天朝上邦,长公主为陛下之妹,一朝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嫁了大汗,也是长公主为君,大汗为臣,岂有君为臣守节之礼?”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夫为妻纲显然不通,为了皇室威仪,陛下也该让长公主归朝,以免乱了尊卑。” “依微臣想,长公主十分深明大义,知道自己身为一朝长公主的责任,饶是在胡地生活多年,夫丧后,也毅然提出要返回大周。” 许玥面不改色的道。 若不是刚刚几句话,让她更肯定面前陛下是十分希望长公主归国的,她绝不会把这番话说出来。 果然——“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太好了。” 天子大笑出声,欣悦非凡,在外头守着的大太监都不由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到屋内情形,不由感叹: 起居郎长得也不像会拍马屁的啊? 怎么就能让陛下开心到这个地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爱卿有一双慧目,安宁心中所受煎熬不知多少,偏偏只有你一人看了出来,哎,等她回来朕一定要告诉她你这个知心人。” 天子边说边笑,在许玥面前终于没有掩饰心思了: ——就是要让安宁长公主回来。 还不忘又补了一句: “安宁深明大义,朕也不能委屈了她,回来还要封赏一番才好。” “陛下圣明。” 许玥心中千思万绪,激荡的情感最终汇成了这四个字。 朕当然知道自己圣明,是个明君,天子心中骄傲的想,这么多年,要不是朕忍辱负重、兢兢业业、夙兴夜寐…… 这个天下早就要坏事了。 要不是有这样的自信,天子也不会熬得住先帝无止尽的打压和嘲讽不变态。 ………… 这一番君臣奏答就算结束了,两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陛下走了,许玥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久久未动一下,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这次她冒险了。 如果天子不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是想要让长公主回来的话,自己那一番话少不了要让他失望。 幸好,结果是好的。 其实她还有一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三位和亲公主,如今只余一位安宁长公主了。 念及前两个香消玉殒的公主,朝廷也该……稍稍对安宁长公主怜悯一下吧。 最后没说,是理由已经够了。 许玥摇了摇头,起身从冰鉴中取出一瓮沁凉的泉水,换了一个杯盏注水,捏出两三片薄荷叶。 回到桌前,轻车熟路取出一个糖罐子——小太监弄来的,加小半勺糖。 一杯比例正好的解暑薄荷水好了。 入口清凉,不要钱的冰就是好,现在一块冰都一钱半银子了。 许玥喝了几口,心情变得极好,放水盏的时候,余光忽然一瞥桌上某处,然后顿住不动了: 我的小苔藓盆景呢? 另一边。 天子先吩咐了宫人一番,让他们去“为国忧虑”的大臣府中传口谕,将胡人风俗念三遍羞一羞人。 不过不知者无罪,爱卿们不是不晓得嘛,就将这风俗习惯抄两遍就是了。 然后兴致勃勃的带着消暑方子和新奇可爱的盆景去了椒房殿。 第214章 赏冰,西瓜 椒房殿本就是离天子寝殿极近的一所宫殿,没花多少时间,一会儿就到了。 殿中。 四处摆放着冰鉴,入内就感觉到一股凉气,饶是如此,天子见了还是有些不满,皱眉对贵妃道: “你素来怯热,怎么不多摆几个冰鉴?去岁都水司采的冰又大又坚,今年宫中又不缺冰,委屈自己做什么。” 贵妃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无奈的道: “陛下这话说的,臣妾掌管宫务,怎么不知道宫中不缺冰了,冰窖里冰是多,可要赏宗室和公主们一些吧?” “王公贵戚们也要赏一些,他们赏了,阁臣和六部尚书不是也要赏,还有……” “好了,好了,是朕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 见贵妃还要数下去,天子连忙打断,见此,贵妃才笑了起来,解释自己这几日不方便不可用太多冰。 她也不是那种为了贤惠之名,委屈自己的人,已经委屈够了! 天子将银丹草泡水去热的方子告诉了贵妃,咂咂嘴,兴致勃勃的道: “……一股凉气入口就从喉咙里顺了下去,水中还有微甜味,许爱卿应该是加了一些糖,听说他在宫中人口中风评不错,倒是没说错。” 知道陛下喝了臣子的茶,还得了人家的方子,贵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语言婉转的建议道: “起居郎献上了方子,不好不赏,民间冰少且贵,臣妾记得,陛下曾赏了起居郎大宅,内中应该有冰窖。” “臣妾便代陛下赏起居郎一车冰可好?” 天子点头同意,许玥今日对答甚得其心。 他又露出笑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盆景,指着它对贵妃说: “还有这个也是从许爱卿那里得来的,你看看可喜欢。” 贵妃望了过去,小盆景的造型小巧别致,却又有种生机勃勃之感,十分惹人怜爱,她轻轻摸了一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盆景,应该是花园子里下雨后便随处可见的苍苔吧,想不到养起来如此漂亮。” “见微知着,观这小物,便能知起居郎心思灵动,竟能想到养苍苔愉心。” 贵妃对许玥多了一分好感。 又随口问:“对了,陛下可曾问过这该如何养?” 天子正欲答,忽然一顿。 哎,朕拿走的时候有没有问过许爱卿?好像是有,好像又没有。 不管了,就当朕忘了问吧。 “走的急了一点,朕忘了问许爱卿了,不过苍苔大多喜水,洒洒水试试吧,实在不行问一下伺候花木的人。” 天子面不改色的道,又提出建议,贵妃听了,不疑有他。 心中发虚,天子自然的转移话题: “如今朝中为了安宁归朝的事吵的不可开交,你可知起居郎是什么态度?” “臣妾想,应该是合陛下心意的吧。”若不是如此,陛下也不会又是拿人家方子又是拿盆景的了: ——不亲近,才不会要。 贵妃自然没有猜错,只见天子点了点头,将许玥的话大略重复了一遍,说完,悠悠叹了一口气。 旁人不知他为何叹气。 可贵妃不会不知,他是由安宁长公主想到了自己,同为宗室子女,本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偏偏到了先帝名下为皇子公主,得到了许多,但失去的东西就能抹消不成。 “往事已矣,安宁这一遭劫难过了,回来之后也是会平安喜乐过一辈子的。” 贵妃拉着他的手,安慰道。 “这是自然。”天子又恢复了神采,双目泛光,想起了什么,神情讥诮: “先帝一辈子只留下玉年一个女儿,金尊玉贵的养着,快死了还放不下,留下诸多暗手,这番慈父之心可真让人动容啊。” 他就是小心眼怎么了。 登基这么多年,偏偏就是不封玉年为长公主! ………… 落日西斜。 许玥从宫中出来,刚刚到家,前后脚的功夫,门房就来报来了赏赐。 摆香案、瓜果接赏。 然后:——一大车的冰,里面塞的满满当当,用银子买都买不到,不是顶级的权贵,人家卖冰的限购! 许玥思考一下如何处理的功夫,就听见身后观书欣喜的声音: “皇恩浩荡,有了这些冰,庄上送来的寒瓜可以存住了。” 又怕冰化了,请许玥下令让下人将冰送到冰窖里面去………许玥忍不住问,家中什么时候有冰窖了? “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未曾关心这些琐碎小事,冰窖在后院阴凉之处,刚刚理出来不久,小人本想今年冬便采冰储存以供明年所用的。” 观书一五一十的答了,十分有条理,这些琐事都是让他处理的。 嗯,许玥点头,又问起寒瓜,也是今天早上才从庄上送来的第一批成熟的瓜,她去看了。 第一茬瓜,大小不一,大的有七八斤,小的也有四五斤,瓜皮呈绿色条纹状,小心的摆好,大概三十余个。 “没想到这么快就熟了。”不愧是特殊种子,系统没骗人,许玥一边想一边挑了一个小些的西瓜。 亲自用刀打开一看。 咔嚓一声脆响。 瓜皮薄如纸,恨不得不长了,瓜瓤鲜红中间点缀着黑色的瓜籽,汁水流到了刀上,散发出一股甜甜的西瓜香。 好瓜! 一半做了冰沙,一半切成块,许玥在书房内边看书边吃,脆甜可口,不会过分的甜,满满的西瓜味。 又吩咐观书:“两个送去师公家,两个送去李府,还有解家、方兄家……”各处都安排到了。 反正种了那么多,刚熟的就有三十多个,等明天又会熟很多,她一个人吃不完,过几天还要卖呢。 观书应了正要退下,又听许玥清淡的一句: “府中下人也辛苦了,挑三个大些的寒瓜,切开分一分吧,也尝尝家里产的东西。” “谢大人。” ………… 次日。 消息一向是传的最快的,昨日大多数人就知道了某些臣子被罚的消息。 从中窥得了一丝天子之意。 静江郡王父子俩,惊讶的发现自家忽然多了许多支持者。 风向翻转。 第215章 下雨、感谢、尘埃落定 清晨。 许玥起身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凉意,窗外天色昏沉沉的,压着乌云,下了一夜的大雨,才转为小雨。 “可总算是下雨了,能多下一会儿才好。”她推开窗户透气,含笑道。 这些日子,除了安宁公主一事之外,朝中还有对大旱的担忧: ——入了夏之后,只淅淅沥沥下了两场小雨,地面都没湿呢就不下了。 久晴易旱。 正是稻禾灌浆的关键时候,最是需要水多,一旦旱了,这一季的收成就不好说了。 发生了天灾,朝廷赈灾是必须的,但百姓也要伤好大一次元气,光她知道的,天子和户部的李尚书嘴上都起了燎泡。 再这样下去,急上火的朝臣少不了。 ………… 五日一次大朝。 这次朝会,一开始气氛就比较严肃,除了——静江郡王父子。 “鸿胪寺卿辰安,吃了吗,怎么脸色又青又白的,是不是书抄多了晚上睡不着?” “顾大人……” “……” 胡子白透了的老郡王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带着儿子四处和人打招呼,不找别人,就找被罚了抄书的臣子。 朝会还未开始,只不过今日众臣心知有事发生,不约而同的来早了。 所以,老郡王行为虽然嚣张了一点,但并没有违反礼制。 被叫到的人一脸隐忍,因知道天子心意不敢违逆,倒叫这双闲人得意了,心中忿忿不平。 许玥发现鸿胪寺卿的额角青筋凸起,怕是他自个儿干的事儿,还以为陛下蒙在鼓里,想到前日陛下发的大火。 她眼神微闪过一丝怜悯: 可怜的。 能听几句骂已经是不错了,堂堂一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居然收了胡人的金银,难怪呢,和他没什么大干系的事这么卖力…… 望了一眼后不感兴趣的收回了目光。 大难临头之辈。 许玥准备走向自己的工作地点,背后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许修撰,等一等。” 静江老郡王原本正对一个臣子火力全开,被世子一胳膊肘怼了,回过头,顺着儿子眼神发现了许玥。 眼睛一亮,急匆匆的跑到了近前,才压着声音把人叫住。 待这位朝中新任红人回转了身子,略带疑惑的看着自己。 老郡王一张几十年的老脸都红了: ——哎呦,难怪听说这位打马游街的时候,一京城的闺秀都失了心神,少年郎们都换上了红衣玉冠。 白马的价格都涨了许多。 可惜自己当时没去看,还以为是吹的呢。 如今仔细一观: 名副其实。 亲爹不给力,世子上前一步,这几天里这位一般不多话看着是个寡言少语的,真说起好听话来也得心应手。 “……许修撰为姐姐的援手,我们静江郡王府铭记于心,日后朝上有事,我父子必定倾力以助。” 话不长,但很有分量。 静江郡王府虽无实权,但宗室的地位摆在那里,认真起来也难以忽视。 闻听此言,许玥方才明白,应该是天子私底下传了话或召见了他们,给了一颗定心丸。 或许还将自己的对话告知了老郡王和世子,两人才会有这般感激之言。 一念及此,她轻声道: “安宁长公主深明大义,有功于朝,下官只是言出于心罢了,对得起自己便可,担不起郡王和世子这般大谢。” “怎么担不起?” 老郡王眼眶里泪珠打转: “小女一去胡地二十余年,这些年我最怕的是什么?” “就怕礼部来人,送上讣告和赏赐,要我节哀……每每半夜惊醒,心如刀绞,我就这一儿一女。”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受不了。” 说话之时,老郡王满头的白发和白须颤动,令人只觉凄凉无比,浑然没了这几日胡搅蛮缠的气势。 世子伸手扶住了亲爹。 许玥暗叹,其实和亲公主名义上已经算是先帝的女儿了。 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 老郡王和世子还是称呼长公主为“小女”,“姐姐”,可见心中感情之深。 说来也是,据她所知,皇室子嗣一向不丰,先帝就不说了,其他宗室,不论远支近支也没几个儿女多的。 物以稀为贵。 膝下就这么几个儿女,所以都是捧在手心里。 静江郡王府,老郡王一辈子活下来的也就安宁长公主和世子两根苗儿。 叫他如何不思念女儿? 许玥定了定神,温声劝道: “老郡王要保重身体才好,长公主即将归朝,你们还有许久时间,有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要过呢。” 既然双方都心知长公主归朝一事有了八成把握,她也就放开了说。 世子也劝,老郡王才止了泪,又对许玥道谢之后,见时间不早了,才从这个隐蔽的地方退了出去。 啪啪啪。 不多时,三声静鞭响起。 众臣肃立,天子登上御座,早朝正式开始之后,他环视一圈直接开口问: “安宁奏请归朝一事,朝中已经议论多日,众卿都是国之栋梁,为何在此事上浪费了如此之久?” 天子一锤定音: “允与不允,今日就出个结果。” 还能有个什么结果,陛下你都把自己的意思明晃晃摆了出来,我们吃饱了撑的,为了一个长公主和你作对。 说白了,安宁长公主归朝,和大多数臣子其实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们只是本能的不太能接受这件事。 何曾有和亲公主归朝啊? 可在京城这个名利场打滚的人,不说其他的,耳目灵便是第一。 明白了上意所在,众臣半推半就,崔首辅出列,代百官上言。 一番话大义凛然,从各个角度说明迎长公主归朝的必要性,文采之斐然,法理之正确,让许玥不由心中默记。 “……故此,臣请陛下迎安宁长公主归朝!” 其他臣子众口一声: “请迎长公主归朝。” 这一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晨光从窗杦透过,洒在许玥的身上,她微微一笑,执笔沾墨落于纸上: 盛元三年,安宁长公主请归,朝议十日,帝问臣何意,众臣皆言:“请归”。 ………… 这件事告一段落,众臣都以为没什么事了。 就顺嘴讨论一下让谁去出使胡地。 这个差事不好不坏,胡人前几年大败后元气大伤,出使没有太大危险,能多一份资历,但油水不多也不太重要。 周阁老随口提了一句,让鸿胪寺卿选一位通晓胡语的臣子。 专业对口嘛,没毛病。 没成想,陡然听见上首天子含怒带笑的声音: “哦,让他去选倒也合适,毕竟和胡人多年来往互通有无,应该最是了解该派谁去,你说是不是啊,鸿胪寺卿?” 天子之言如同一场惊雷。 一时间,朝上鸦雀无声,许玥一眼望过去,百官脸上有惊讶、骇然之色的居多。 无数道目光落在软倒在地,涕泪横流的鸿胪寺卿身上。 他猛的叩首,眼泪簌簌落下,身子颤抖不休,见此情状谁的心中都有了数了,有人还有些看不起: ——居然连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没有勇气。 稍后,这些人才知道,辩解已经没有用处了。 第216章 罪证,大骂,定罪 良久。 靠近殿门的大臣,好似听见了一阵铁片相击的声音,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侧目一看便呆住了: ——数十黑衣带甲禁军,或搬或抬,眼力最好的依稀可以看见箱子中金灿灿的光芒。 他们在殿外停下,一位首领模样的禁军入了殿,一路吸引了无数大臣的目光,眼见此种情状,纷纷屏气凝神。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此人不为所动,摘下盔甲,露出那张众人熟悉的脸,顾闻昭在离御座几丈的地方拱手单膝跪下,认真道: “禀陛下,罪臣府中已经尽数搜查过,获取罪证不计其数,足以定罪。” “都抬上来,让朕这位好臣子认一认。” 天子的声音不大,里面连火气都没有多少,如同家常话似的。 却让软倒在地的鸿胪寺卿惊骇欲绝,终于有了反应,说出来第一句话,却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陛下,臣罪该万死,可请您念在臣多年辛劳下,留臣一些颜面吧!” 说着,这位正四品朝官伸手取下了自己的冠,泪水横流,渴盼的目光扫视过许许多多的同僚。 有人避开了,也有人于心不忍。 俗话说,秦桧也有三个朋友呢。 鸿胪寺卿在朝多年,结交下的友人不少,虽然知道他犯下了大错——想一想就能明白。 和胡人结交,无非名利。 名,胡人当然给不了。 那就是金银宝物之利了,收受贿赂这件事,可以说这里没一个大臣敢说自己从未有过的。 鸿胪寺卿受异族贿赂,虽有罪,也该治罪,但罪不至此吧? 许玥见有大臣欲要出来说话,心下无聊的想,他们大概都抱着一个念头: 将相不辱。 只是给鸿胪寺卿一个颜面罢了,又不是不治罪…… 她看向桌上,发现今日放的点心是酥点,吃起来可能有声音,转而捏了一颗盐津梅子,含在嘴里看好戏。 下一瞬。 一个众臣前列的人出乎意料站了出来,是周阁老,他先毕恭毕敬的对天子行礼,随后挺直身子,面露愠色,指着鸿胪寺卿大骂: “你这寡廉鲜耻的东西,上无君父,下无百姓,胡人与大周交战数年,天下君臣百姓无一不恨之欲死。” “竟然还有脸让陛下给你留下颜面,我呸!” 周阁老狠狠一甩袖子,激动道: “某竟与此等人同朝为官,深以为耻!” 骂的鸿胪寺卿牙齿咬出了血来,掩面伏地痛哭,大声嚎啕,其余大臣的神色也变了,有些刚才动容的匆匆低下了头。 “颜面——” “你这般贼子,就该遗臭万年。” 周阁老骂完还不罢休,一把抓住了鸿胪寺卿的外衣。 一下,没撕动。 有点尴尬,他面色未变,侧头望向其他大臣求助,瞬间有几位大臣上前,帮着脱下了鸿胪寺卿的官衣。 这一番折腾下,鸿胪寺卿已经是发乱形散,好不狼狈。 许玥感叹,虽然朝中争权夺利之事不少,迂腐之人和蠢货也不少,但真正事关家国之重时,还是能分好坏。 若不是如此,陛下只一人,如何能扭转乾坤,一扫先帝时的动乱之态。 人有百种模样,自己绝不能只看一面。 许玥一边告诫自己,一边继续往下看。 ………… “周爱卿息怒,若为此不忠不义之辈气伤了身体,朕心不安。” 天子对周阁老安抚了一句,转头看向鸿胪寺卿时厌烦无比,手一挥: “顾卿,去将东西拿进来。” “臣遵旨。” 不一会儿,禁军们在天子的示意下,将箱子中的东西都倾倒在鸿胪寺卿身旁,叮叮当当,一枚鸽血红宝石滚落在他手边。 色泽明艳,纯红没有一丝偏色,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他恍惚记得,这一枚宝石好像前几日吩咐夫人,要她给自己做一条腰带,镶嵌在上面肯定不错。 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从前一点也不怕呢? 如今……悔之晚矣啊。 随着一箱箱的金银倒下,许玥敏锐的察觉到,殿中的呼吸声粗重了许多,不过也难怪: ——金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各色宝石如糖块一般,还有尺高的珊瑚,珍珠倒下来的时候恰似一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谁见了不呼吸重两下,御座上的那位呼吸最重好不好。 终于倒完了,已经堆成了“宝山”。 天子不舍的移开目光,落到鸿胪寺卿身上,见他脸上的后悔,嗤笑了起来,现在知道后悔,不过是刀子驾到脖子上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阻止安宁长公主归朝,甚至不是胡人要求他去办的,而是这狗东西自作主张。 恐怕是想办了事去邀功吧? 可想而知,都这般熟练了,鸿胪寺卿和胡人交易过多少次,又损了大周多少利益。 该死,该死! “罪证摆在面前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闻言,鸿胪寺卿嘴唇颤抖了几下,想说这些都是他家中财产,想说他其实有分寸,并没有出卖重要的消息。 只是“稍微”行一下方便……而已。 但最后他还是认了罪,可能是羞于出口吧。 “臣,有负陛下重托,罪该万死。” ………… 下了朝。 天子召见了许玥,第一时间伸手拿过了今日的记录,一目十行,很快放下了手稿叹了一口气: “鸿胪寺卿这只大蛀虫,朕除去了他,心怀甚慰,许爱卿有功。” 许玥谦虚的回了几句话,又听天子提起了安宁长公主的事: “这次出使不是那么容易,那奸臣虽不知廉耻,但胡人有心也不假,这几年频频刺探本朝,定有不臣之心。” 意思是,胡人又蠢蠢欲动了。 许玥心中一凛,那此次出使说不定就会成为两边交战的导火线。 不待她担心起安宁长公主,下一秒就听天子自言自语: “不过,也正好乘此机会探一探胡地的虚实,要打朕还怕了这手下败将不成。” 说完,就让许玥回去了。 三日后,朝中定下了出使之人。 许玥竟然还认识:当初的文县令,如今的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第217章 虹霓,世交,寒瓜,谣言 夏日天气变化频繁。 自从下了一次雨后,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时不时就会来一场雨。 这日午间,刚下过一场阵雨。 许玥在宫中轮值,伏案在写些什么东西,忽然便听见几声小小的惊呼,她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一架彩虹出现在殿宇之中。 虹霓十分漂亮且带着仙气,很大,几乎是从一座宫殿跨越到另一座宫殿那样的大,恢宏美丽。 她放下了笔,欣赏自己眼前的美景——看不了多久了。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几个宫人拿着锣鼓、铜盆、铁锤出来了,四处敲击。 并惊慌的唱起了不知名的歌曲,伴随巨大的敲击声,响彻天际,天子也被惊动了,停下了和文少卿的对话,转头吩咐: “快去看看,外头怎么了?” 大太监很快回来,恭谨答道: “禀陛下,外头出现了虹霓,恐是不祥之兆,宫人正在驱赶。” 文少卿了然,对天子自然的解释: “《周易》离卦曾言:离借为螭,龙也,谓云气似龙形者,虹之类也,音转而谓之霓。” 意思是,有虹霓在天空出现了,是一种大凶之兆,必须要击缶唱歌去驱赶它才行。 听了他的话,天子点了点头,赞许的道: “朕记得,文卿选的本经便是周易吧,果真是博闻广识,运乎于心,这次出使交予你,朕也能放下心了。” 闻听天子之言,竟能知道自己一介从五品科举时的本经,文少卿一时之间也是心中激荡莫名。 恨不能为君王效死。 “陛下托重任于微臣,臣必然尽心竭力将安宁长公主迎回!” 文少卿带着一种“拼了命也要做到”的斗志,向天子立下了军令状。 不过如果能成功回来,这一次他的前途肯定会明亮许多,为了这个政治希望,他早就想过要付出全部努力。 君臣相得之际。 大太监来报,起居郎请见。 许玥一进来“大胆”望了一眼天子,随即拱手下拜,冷静中带着庆幸: “陛下万安,微臣失礼僭越,请陛下责罚。” “起居郎在天象出现之际,便立刻请见朕,确定朕的安危,是忠臣之举,朕不嘉奖于起居郎便罢了,如何会责罚。” 天子面上含笑的安抚。 同时心中得意: 这次起居注之中,朕面对异兆从容不迫,面色不改的模样,后世之人见了,定会心向往之。 许玥谢恩起身,不是她太狗腿子,这其实是起居郎必备的流程。 凡是天下出现什么天灾、异象、谋反等等大事传到君王耳中,史书中是不是会描写君王的表现。 这谁记录的,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答案就是——起居郎。 这时,天子忽然瞥到一旁文少卿怔怔望着自家起居郎的目光,心中警铃大响,不动声色的咳了两下。 文少卿回过了神。 他当然没什么龌龊心思,而是震惊兼之感叹,昔年一介小童,与自己儿子一同拜入冯家子门下为徒。 虽幼时有神童之像,但伤仲永之事也不是没有,自己也未多关注。 多年过去了,再次听闻,便是前所未有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一朝入仕,便得天子青睐,御前新出的红人,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说不定几年之后品级就要赶上自己了。 不说年龄之差,他先入官场十余年的差距,也轻巧的被追赶了上来。 真是……让人感叹后生可畏啊。 “文卿?” 天子的呼唤拉回了文少卿的思绪,他慨然一笑,对天子道: “臣见到故人,一时失礼了。” 这句话倒让天子起了好奇心,他转过头看向许玥,又看了一眼文少卿,一个是江南才子,一个是京城勋贵出身的进士,怎么会有交集。 许玥微微一笑,向文少卿拱手: “世叔,入京疏于问候,还请勿怪。” 她和文信师兄是嫡亲的师兄弟,如今还时常有书信往来,称一句“世叔”并不为过。 两人就在这殿中寒暄了几句,旁听的天子才理清楚了关系。 文少卿在丹阳当了一任县令,起居郎便是丹阳人士,这是第一重关系。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文少卿之子也拜入了那个冯意之的门下为首徒,与起居郎同窗几载。 天子来了兴致,笑道: “这可是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有这重关系在,如今你们同殿为官,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 对于陛下生拉硬扯的“佳话”,许玥付之一笑。 不过她下了值之后,便往文府递了帖子,不出所料,当即被迎了进去,叙话交谈。 文少卿虽出身勋贵,却早早分了家搬了出来,成为一家之主,他发了话,要将许玥当做子侄看待,无人敢不应。 此后,两边算是真正有了通家之好。 可宫中雨后霓虹又引出了一桩风波,比起文、许交好这样的小事,这才是真正的凶险。 ………… 不知何时朝野之中,传出了一股风说这次天现虹霓,便是上天给予陛下的警示,警示什么呢? ——宫中有了妖孽! 许玥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起居郎这个职位上,宫中规矩森严,少有嚼舌根的,她也就无从得知这个谣言。 最后,还是从来寻她要西瓜的李景淮口中得知。 正是休沐之时,身穿便服的李景淮上了门,说是寒瓜十分美味,所以他厚着脸皮来寻许玥要几个吃。 “皮薄肉细,脆甜多汁,表弟庄子上产的寒瓜堪称一绝,夏日放在井水中放一会儿最是消暑,依我看,汉时的东陵瓜也不过如此。” 东陵瓜,秦东陵候召平,在秦亡之后在汉长安城种的瓜。 因味美被冠上了“东陵”这个商标。 后世夸瓜好吃,都用东陵瓜来比,好像说美人,少不了西施貂蝉一样。 李景淮一通大夸,许玥心中好笑,摆摆手让下人搬出七八个大西瓜,用小竹筐装着,指着道: “你不说我也准备去送了,这才几天,一茬一茬的熟,用冰存着都怕坏了,送亲友一些,便准备盘个铺子去卖。” “如果发卖,不管多少寒瓜都不够的。” 李景淮斩钉截铁的道。 是很喜欢吃寒瓜的人了。 一盘切好去籽的寒瓜端了上来,冰冰凉凉的,用冰镇过,放着两柄银质小叉。 两人边吃边闲聊,李景淮就谈起了这两日疯传的消息: “宫中现虹霓,说是大凶之兆,有人隐隐约约传些妖孽将出,上天警示的话……恐怕有些不对啊。” 吃了一口冰凉的瓜,李景淮和自家表弟分享八卦,许玥神情一凝,追问了几句才知这个消息已经传的遍地都是。 离虹霓现世不过三日,已经连李景淮这样的小官都知道了! 里面不对。 她和李景淮对视一眼,正好看见他眼中的担忧,下一秒,就听其言: “历来天象之说,常被人利用,这一次应该是有人借虹霓现世做文章,你如今位置特殊,要多加小心。” 许玥点头真心谢过表兄,决定要时刻感受自己有没有“心上一跳”、“预感不好”、“紧紧一缩”这样的征兆。 防止踏入了什么局之中。 次日,谣言背后之人终于图穷匕见: ——妖孽,就是秦王孺人腹中之子。 为什么呢? 因为这位孺人的父亲就是刚定下叛国大罪的鸿胪寺卿! 第218章 黄孺人,以情动人,父母心 鸿胪寺卿姓黄,为二皇子孺人的女儿是他的嫡次女,已经入了王府七年。 二皇子为人十分端重,对王妃不仅尊重且琴瑟和鸣,相应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宠爱的妾室。 黄孺人长相柔婉,性情温和,但她的宠爱也只是平平。 这是她七年来的第一胎,原本家中出事她也惶然,但还能安慰自己毕竟怀有皇家子嗣,皇家子嗣不丰。 秦王府也只有四个孩子。 刚好男女对半分,年纪最大的也才十岁,个个都得父王重视。 她生下的无论是男还是女,都足够保住她这个生母安生的活在秦王府了。 谁承想,一下子谣言四起。 不仅说她的孩儿是妖孽,还传的有鼻子有眼,比如她爹临死前发誓要祸乱陛下朝纲,甚至还得了胡人的什么大祭司施法相助。 借着外孙的皇室血脉,要让大周鸡犬不宁! 这么大的罪名扣在脑袋上。 从侍女口中得知此事之后,黄孺人惶惶不可终日,啼哭不止,还不等侍女去报告王妃,秦王传了话过来让她安心。 ………… “秦王殿下安。” 许玥隔了一日,轮值宫中,刚刚研好一砚墨,就听门外此起彼伏的问安声响起。 心中很是惊奇的望了一眼,只见其长相英挺,气度高华,举止威仪非凡,脸上确实有一道疤,但不是很明显。 或许因心急走的快了一些,也是并未遮掩什么,仔细些能发觉,其右腿滞涩迟钝,应该是有足疾在身。 可惜了,许玥想。 秦王和那位黄孺人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眼明一些的人都知道背后有推手。 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看似发难的对象是黄孺人,其实是朝二皇子秦王去的。 不过大多数人心知肚明又如何,此时人相信这些天象和预兆,八月时分,山东还上贡了一对白鹿,说是祥瑞,天子赏了东西下去。 天子和那些人精一样的大臣,不知道这些代表不了什么吗,当然知道。 接了祥瑞“白鹿”之后,他还找许玥吐槽过,当初在边关的时候,将士晚上打猎用来打牙祭,吃了不知几只白鹿、白豹、白什么的野兽。 “……吃都吃了,也没见天上劈一道雷下来轰死人。” 天子砸吧嘴,遗憾的说: “倒是肉好像要嫩一点,挺好吃的。” 饶是如此,大家明面上都是相信的,因为自皇帝宣布自己是上天之子,在法理上占据了统治天下的正统性。 天象、符命、谶纬这些东西,就和天下绕不开了。 何况,官场上真的有一大批人对此深信不疑,所谓不问苍生问鬼神嘛。 对方这一次出手真的是掐准了时机,天时、人和俱在,要转圜极难。 这些日子风言风语闹得满城皆知,议论纷纷,规模之大,连文少卿正式出使胡地的消息都被压了下来。 正在请见父皇的秦王心中也明白,自己和黄孺人这件事很棘手。 最简单的应对办法: ——让黄孺人这个罪臣之女,和腹中的孩子一起赴死,残忍却有效。 但要让亲生子嗣因小人举动去死,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也不会下这个手,为利弑子之人,夜半梦醒也不能安枕。 黄孺人又何辜? 想到这里,秦王对幕后之人更加痛恶不绝,实在太过狠毒卑鄙。 “殿下,陛下允您进去。” 面对秦王,大太监的态度依旧小心恭顺。 “有劳内官了。”秦王点了点头,赏了一个碧色荷包,里面装着一对珍珠,大太监收了之后,还是透了点消息: “陛下这几日也不好过,起了口疮,疼痛难忍,饭都吃不了几口。” 他的话点到为止。 秦王一边担心父皇,一边也暗自松了口气,至少父皇也是纠结不舍的。 ………… 殿中。 父子对谈,许玥作为起居郎手拿笔准备记录,光明正大的听。 “朕已经知晓你的来意了,你的那个孺人有孕几月了?”天子扶着额头问,说话时不小心牵扯了一下,痛的口水一下子布满了口腔。 “禀父皇,已经七月有余了,不久就能出生。” 二皇子秦王柔和了神色,和父皇说起自己已经起好的名字,男孩叫什么,女孩儿叫什么,还有备好的居室、奴仆。 连长子想送给幼弟或幼妹的鲁班锁都说了出来。 忽然,秦王起身走近几步,在天子面前半跪了下来,苦笑道: “父皇,我虽自认不是慈父,但亦有怜子之心,正如您对我们兄弟姐妹一般,如今谣言四起,直指幼子。” “……我心如刀割。” 天子见爱子如此,也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朕如何不知晓你的品性,何况黄氏女是朕为你挑选的,从前什么都好好的,一朝其父从罪,出了个什么劳什子虹霓,一切都变了不是。” 他眼神一厉: “朕的子孙,享受天下之贵,是得天地庇佑的,怎么会是妖孽!” 秦王终于将悬着一半的心落了下来,看样子,幼子的命能够保下来了,最重要的一节过去,他道: “黄孺人其父有罪不假,儿臣请从国之律法,出嫁女将嫁妆返还,请父皇允准。” 妙,实在是妙。 许玥不禁感叹,秦王这一手,不仅表示自己依法处理了孺人,不是他徇私舞弊,而是律法如此。 依律,黄孺人作为出嫁女,只需要将嫁妆充入国库,不必赔上命的。 这样黄孺人的命也保住了。 其次,安了老父亲的心,让天子不至于以为是黄孺人狐媚,迷惑了秦王的心,减少对黄孺人和幼子的恶感。 果不其然,天子欣慰的点头。 不过,看似危机已解,但其实父子俩都知道,这一遭妖孽“污蔑”,伤的是秦王的名声。 ——幕后人不管怎么样都是赢的,杀了黄孺人和孩子,秦王痛不欲生,且担上了弑子之名。 不杀,秦王名声有损。 他儿子是妖孽啊! ………… 秦王走后,天子只觉口疮越发疼痛了起来,吩咐宫人端冰水来。 一边含了一口冰水,一边烦躁的开口: “让京兆尹加紧把幕后之人找出来,凡是传谣言之人,俱严惩不怠!” 说完更烦了。 谣言这东西,就是容易找不到指使者,十分隐蔽,现在阻止人去传,效果也是聊胜于无。 大部分人其实都知道了呀。 妈的,烦上加烦。 口疮好像又要肿大起来了。 第219章 可惜,暴躁,献药 且说秦王从宫中回来之后,天子紧跟着下了死命令,将这几日朝野内外传的人尽皆知的话打为“谣言”。 京兆尹雷厉风行,一举抓了十几个人,官民皆有,褪衣服、带木珈、打板子、送牢房一条龙服务。 一时间,“谣言”好像消失匿迹了。 但不出许玥所料,许多人面上唯唯,私下相见时,一个眼神和笑就知道对方暗示什么: ——秦王殿下的名声到底是被染上了污秽,不复往日明透尊贵。 余侍郎和徒孙说起时,唏嘘不已: 昔年高高在上,隐隐有储君之势的二皇子,自损了相、跛了脚之后,连最后还保有的名声都被有心人算计污了。 “秦王……可惜了。” 最后,余言初淡淡的说了一句,人心险毒至此,虽然他早就知晓,但不妨碍他将此作为一个事例告诫子弟。 却未发现,下首的徒孙若有所思。 ………… 她原本虽为秦王不平,但也没有贸然出手的意思,官场上凭着自己一时激愤或者可怜同情去办事,绝不可取。 有时出了手,被帮的人不领情,自己还要倒霉呢。 可许玥想安分度日,先在起居郎的位置上发光发热,看清朝中局势,但偏偏有人自顾自要来招惹她…… 这日。 天子口疮迟迟不好,疮口还烂的还更大了,钻心的疼,吃东西连嚼都不敢嚼,一不小心就疼的倒吸凉气。 晚上睡得好好的,咂巴一下嘴,能疼的人双目瞪圆,瞬间清醒过来。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口疮即口腔溃疡,疼起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吃不好睡不香人人脾气暴躁,看什么都来气。 这几日无论前朝后宫都提着心办事,生怕惹了他不快,早朝的时候,臣子一个个和气大方,做事有商有量,端的是大国风范。 皇帝何许人也,冷笑了一声。 左都御史前日“风闻奏事”出了差错,被翻了出来,一通大骂。 骂的这位老大人汗如雨下。 同为世袭勋贵的某位侯爵府,因被弹劾纵容下人强圈土地、放印子钱、干涉刑狱之事直接步了威远伯府石家的后尘。 那位侯爷当即晕了过去。 还有…… 天子火力全开,人人都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下了朝,许玥放慢了脚步,暗叹了一口气,刚刚坐定就听见: “白粥,又是白粥,给朕端下去!” 天子狂怒的望着大太监端来的东西,巴掌大小的碧玉碗,里面的粥水和米达到了一个完美的比例,不稠不稀。 而且也不是白粥。 用的是玉田胭脂米,米色如淡胭脂,加入城外的山间泉水,御厨巧手烹饪,粥色淡红,香气沁人心脾。 可——里面什么都没放。 盐不敢加。 “陛下,御医说了,您这个口疮不能吃生冷辛辣的食物,连硬一些要嚼的东西都不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太监在宫人敬仰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劝说。 “吃吃吃,朕喝了几日的粥了,嘴巴淡的吃盐都没味儿,还是特……” 天子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大了些扯到蔓延的口疮,一疼,龇牙咧嘴,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更气了! 缓过劲儿来了之后,饶是肚子饿的厉害,还是让人把粥水端了下去。 主打一个倔强。 许玥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自己这个“近臣”也要被扫到台风尾,罢了。 她站起身去请见陛下,殿外被天子驱使,把“妖妖娆娆,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的花草令宫人都搬走的大太监一脸惊讶。 好心的劝她: “陛下……繁忙,大人若无重要之事,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在许玥坚持要见后,大太监也不再劝了,两人又不是多深的关系,陛下气多发了出去,他们这些人可能还少受些排暄呢。 进去通报了之后,天子让人进来。 “许卿为何求见朕?” 懒得说些官面上的话,天子直截了当的发问,只见其用碎绸包着冰块,压在腮帮子上意图冻僵这块肉。 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的,且伤身,但无人敢劝,说明真的……很疼。 许玥神态柔和,低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玉瓶捧在手心,简单的讲述了一下她得了个偏方,恰好是治口疮的。 “……虽是民间野方,但微臣试过此药,对口疮颇有神效,所以……” 还不等她说完,只听了前面半句的天子眼前一亮,将冰块一掷,连连摆手: “起居郎有心了,快将药呈上来。” 不是他病急乱投医,实在这几日御医开的方子,不管怎么用都没效果,什么偏方不损身体的也吃了。 三个字,没办法。 贵妃还道这口疮不是病,痛着痛着就好了,可朕这痛起来宁愿得病了。 起居郎不是个夸大其词的人,这药……应该有点作用吧? “陛下不可。”许玥心道,臣子献药本就不太合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打上佞臣的名号。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这一步必须要走流程,于是恳切的道: “陛下万金之躯,事关天下万万百姓,微臣贸然献上此药,已然僭越至极,陛下仁慈不斥臣罪,臣斗胆请陛下召御医先验药性。” “这是老成之言,朕自当听从。” 闻言,天子冷静了下来,赞同许玥的想法,召了几名御医一同过来。 本来几个御医是提心吊胆,都知道陛下这段日子受口疮之苦,还以为又是来挨骂的呢,知道是验药,松了一口气。 怜悯的看了一眼许玥: 死道友,不死贫道,辛苦了。 许玥:……??? 几人验过之后,虽然不知道药效如何,但一致认定无毒。 ——陛下,你要死马当活马医就可以干了。 天子将药拿了过来,听许玥言语清晰的说了用法,摆摆手,拿过一张纸将内里的粉末倒了小半瓶。 嘀咕一句:“要多,厚敷。” 说完,豪迈的捏起一撮按在溃疡的地方,一撮又一撮,糊满了。 许玥张了张嘴,想说其实也不用……呃那么多,可是眼力太好,就那么一下看见了陛下的口疮。 是见了自己也觉得嘴巴痛的程度。 她沉默了。 这边天子按了药粉在患处,初时疼的一激灵,转瞬有一股凉意袭来,又凉又疼,可却微妙的疼的不一样了。 难道真的有效。 捂着嘴巴,天子心花怒放,效果还没出来就赏了许玥一柄玉如意和十几种上贡的好茶叶: “朕知起居郎素来爱茶,每份茶叶都是今年上的新茶,各有半斤。” 听到茶叶,正要推辞的许玥:……其实说起来,她确实付出了很大努力,八斤重的西瓜和芒硝,花了几天时间才析出来那么一点。 自己还准备留着用呢,谁承想,先献给皇帝了。 于是:“臣厚颜谢陛下赏赐。” ………… 第二天,许玥本该休沐的。 被紧急召到了宫中,第一眼就发现了变化,宫人肉眼可见的轻松了很多。 见了圣颜,天子一改暴躁郁郁之色,喜笑颜开。 许玥的心安稳的落了下来。 成了。 第220章 赏赐,铺子,魏王 起居郎送了神药,天子病有所缓解的消息几乎没多久就传遍了京城,登上了热搜。 原因无他,陛下情绪转好是瞒不了的。 从看见红一点的花都要撅了,路过一堆土都要踹两脚的暴龙模式,转为了正常模式的变化是巨大的。 不仅宫人们心中感激许大人,外臣也大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天子鸡蛋里挑骨头的功力一绝,而且骂人时的刻薄毒辣听的人心颤,简直是精神折磨。 能上朝和面圣的大人年纪大都不小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那日从宫中出来,许玥背后拖着一大车的赏赐归家,宅中下人见了都有荣俱焉,主家的荣耀就是他们的底气。 她刚手痒,动念拆了一份君山银针出来,水还没沸,家中就陆续有人登门。 一波接着一波。 个个言辞文雅,十分委婉,但根本来意都是一样: 求药! 不管有没有起口疮,备一份有效的药总是好的,且还能顺势和这位御前红人拉上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对此,许玥吩咐观书将床边的小匣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摆着十余个小瓷瓶,空了一半有余。 她指着这些面不改色的道: “诸位见谅,因药难得,我拼尽全力也只做出了一匣子,献给了陛下半数,剩下的全部在这里了……” 言下之意,这么多人,分不了。 众人对视一眼,依从地位不同,将药分了去,当然不是白拿。 每一个拿药的都留下了名帖,还送上了不菲的表礼,美其名曰“药资”。 打发了这一波,落后一步的人只能见到许玥歉意的回复,幸好起居郎言谦容绝,大家也没什么火气。 等做完这一切,她让人将礼物都登记造册,敲敲册子,轻笑一声: “以利相交者,利尽而散。” 说完将册子收了起来,观书来报已经挑好了临街的一个三开门的大铺子,收拾一下就能开店: “……是前门大街上的铺子,那地方地皮贵的很,一铺可养三代,少有人愿意卖的,昨日却正好遇见一个。” 观书眼神晶亮,压抑不住喜悦道: “已经查过了没什么牵扯,这个铺子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真的很贵,但确实值得。 据许玥所知,京城这个富贵地方,又是在十分繁华的地界,三开门的铺子一千八百两已经很平常了。 寻常人多加银子也买不着。 优良产业+1。 “辛苦你了。”许玥赞了观书一句,又赏了银子,敲几下桌面说出了几个名字,让他安排去开铺子。 西瓜有籽,必然有人会留种,她也没那个心思去防人种西瓜。 只将西瓜霜的制法留在手里就是,一半西瓜摆在明面卖,一半制成西瓜霜,过段时间也要卖的。 闻言,观书越发恭敬了些: ——这几个名字,都是府中的下人,大人能不假思索的说出来,显然对府中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且这几个人为人机灵活泛,但不是那种过了头的,又各有家人在府,去开铺子显然很稳妥。 他暗叹了一口气,大人不愧是大人,也幸好……自己没有起什么小心思。 ………… “陛下赏的茶叶是好,只我这几日有些失眠,大夫交代了少喝茶,玉郎就不必给我上茶了。” 孟子维垂眸拢了拢袖子,云淡风轻的道,余光见许玥点了点头,将要递过来的茶盏又推了回去。 松了口气。 今日不是许玥轮值,简侍读修的洛相史书也只剩收尾,她一时竟然闲了下来,无事便拣起了自己的爱好: ——泡茶。 一发不可收拾,连试了七八种御赐的茶叶,都没试出最合适自己的。 难得下了衙,孟子维登门,两人虽然见得面不少,朝会上、宫中等等都有机会,可这些地方许玥都是旁观者,也不好说话。 两人谈了一会儿话,话题不免朝这几日红火的“献药”上走了: “你这次太过大胆了。” 孟大人望向许玥,神态温和的笑了笑,语气却很是认真: “玉郎天资聪颖,应知事关天子,无论多小的事都容易被人作文章,你可知,已经有御史弹劾了你?” 听闻自己被弹劾,许玥并不慌张,喝了一口自己泡的茶,皱了下眉,把茶盏推到一旁,笑意虽浅却如雪山上纤薄的冰层: “御史弹劾一事我也知晓。” “这一遭过了,我才真正算个官不是?” 这说的是个笑话,因为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和规劝,每人都有kpi,免不了“风闻奏事”,就是听到什么就上奏。 年终还会冲一下业绩。 导致朝上的官员,上至一品,下至末流小官,没有不被弹劾的。 连走路吃个饼都要被弹劾失了礼仪,久而久之就流传了一个笑话: 被御史弹劾过,才算是个官儿。 开了个玩笑,她又言: “我们相交多年,我也不遮掩了。”许玥冷静的开口: “朝中夺嫡之风渐起,秦王一事就是个征兆,我根基不稳,偏偏又薄有声名,为了自我保全,与陛下亲近是必须的。” 孟子维点了点头: “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只是圣心如流水,望玉郎能稳得住这份圣眷。 ………… 刚说了圣眷好处没多久,许玥就因这优渥的圣眷遇见了麻烦。 许玥: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聪明的…… 西瓜一经发卖,就大受欢迎,因味道出众甜美多汁,皮也薄,一斤卖一钱银子,狠狠赚了一笔。 她留下了最大的一个“瓜王”,重达四十余斤,呈献给了天子。 天子见了大瓜也是惊叹,他不是个喜欢吃独食的,送了一大半去后宫,又让许玥陪着一起吃两块。 大西瓜才切开吃了几口,许玥心中自嘲自己这个吃瓜人倒真的常常吃瓜,便有宫人来报: 大皇子魏王请见圣驾。 第221章 魏王,恩人,侄女 皇家子嗣不丰,过去这么多年,天子也只有五子三女。 诸子之中,贵妃所出的是二皇子秦王和三皇子晋王,四、五皇子年纪相近,都还未成婚,生母位份也不高,朝中并不多加注意。 大皇子魏王作为长子,虽然生母早逝且家世寒微,但长子总是不同的。 他不免受到了不少或明或暗关注的目光。 许玥也在官场混了几个月,对这位皇长子也略有耳闻,身边几个亲近的人偶尔言语之间也提到过魏王。 然他人言语,只好做参考,未曾亲眼见过,总不能妄下定论。 这次陪侍王驾,听到大皇子请见,她心中便是一动。 好奇的退至一旁。 ………… 殿中。 魏王已经三旬有余,颔下留着胡须,身子有些过胖,圆乎乎的脸上挂着笑,见到皇帝拜见行礼之后被叫起: “好了,起来吧,那么多礼做什么。” 天子又让下人搬了一把大些的椅子过来给他坐。 一旁的许玥见了,发现那把椅子此前从未出现过,椅面也比寻常的要大一些,应该是专供魏王所用的。 传言有误啊。 谁说天子只爱贵妃所出,细微之处便能觉察,魏王也是有享受到父爱的,转念一想,就这么几个子嗣,怎么会不喜欢。 要玩拉一个打一个这种戏码的,儿子都是成堆的,玩坏了不心疼。 她微垂下眼眸,心思万千。 手指弯曲了两下,差点就要忍不住,许玥按了按指骨,一时间想了很多,又坚定了决心: 一定要独善其身,不参与到这些龙子龙孙的争斗之中去……至少不能摆明态度,被人划了派别。 明儿休沐,和余老夫人一起去参拜天尊好了。 这边,天家父子相谈甚欢。 魏王嘴上关心父皇前几日的口疮,说起自己府中长子急的也起了口疮。 叹了一口气,圆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 “宽儿这个孩子啊,父皇你也知道,书读多了最是孝顺,得了口疮也不让下人告诉我和王妃,等我知道,人都瘦了一圈。” 闻听此事,天子生气道: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肯定是得了口疮不吃白粥,才会瘦了。” “哎,这白粥是不好吃吧,但至少吃了不会瘦那么多,真的是挑嘴,这个脾气一定要改啊……” 许玥眼睛睁大了一点,心里一阵……低下了头,陛下你说的振振有词,是忘了前几日自己摔了多少粥碗吗。 而且,还说的什么来着? 一旁的魏王脸上的笑也有一瞬间凝固了,父皇这是什么反应。 我是要让您关心长孙,为他的孝顺心生感动,然后更加垂怜魏王府,和什么白粥不白粥的有什么关系啊! 被梗住了,他竟然没接上话。 天子也没注意到,还在为长孙的挑食问题担忧,觉得应该是王府的米不好吃,自说自话,赏了一担子胭脂米和一担子碧梗米下去。 魏王顿了一下才谢恩。 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许玥——才进来就发现了的,不愧是传言中占尽江南颜色的状元郎,生的确实还不错。 最重要的是也有本事,才几月就混到了父皇身边。 许玥发现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的行了一个礼,魏王故作大方的笑了起来,指着她对天子说道: “若不是有了许大人的神药,宽儿的口疮也不会那么快好,王府要好好谢谢许大人才好。” 有了这个由头,他又对许玥道: “许大人可不要推辞,备下的礼都是本王过目的,若有不好的地方直接说便是,你是宽儿的恩人,也是王府的恩人。” 说完哈哈笑了两声。 心中很得意,有了恩人的名头,也好交际来往,这样一来二去的,这位六元及第的起居郎也就成了自己麾下的人了。 却没发现上首天子一瞬间冷凝下来的目光,笑容淡了一些。 还有一点嫌弃: 朕这么聪慧英明,这个儿子怎么这么蠢啊? “王爷言重了。”许玥言辞有礼却疏冷: “不过是一瓶药的事,下官怎么能自诩为王府恩人,实在是太过僭越了。”又对天子拱手一礼玩笑道: “微臣才被御史弹劾了不久,心有戚戚焉,不得不多加小心,只能辜负王爷的一腔好意了。” 天子咬了一块红脆的瓜,点头望着魏王,好似一个常年操心的老父亲,十分语重心长的道: “你说的是,老大啊,知道你疼爱宽儿,关心则乱,可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做事还是要有一点分寸的好。” “起居郎还献了药给朕,照你这个说法朕也要认一个恩人不成?” 许玥反应极快,当即下跪: “臣不敢有此心。” “又不是说你,快快起来吧。” 君臣这一唱一和,直接把魏王弄得尴尬的不行。 强笑了几声,圆如满月的脸皱了些许——比不上何师兄的天真可爱,许玥收回了目光不着痕迹的想。 这一节过去了之后。 许玥也发现了魏王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心态真的很好,这不,恭维了他父皇几句之后,屁股还在椅子上不动。 所以,宫中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 “……哎,父皇还记得王妃家的侄女吗?” 天子不关心的点了点头。 一个区区臣女关自己什么事,忽然他灵光一闪,难道老大要……咦,这可乱了辈分,不太好吧? 得到回应,魏王一拍膝盖,面露愤慨: “这个孩子也是儿臣从小看着长大的,说是当女儿看也不为过,只是心太痴,前几年见了顾世子一面,芳心暗许。” 说到这里,他着重观察了一下许玥的神情,发现没有什么表情,特意道: “可恨顾世子是个贪恋风月的,脂粉堆里打滚。” “家里不肯让她嫁,她执拗了许久也要等,可郎太薄情又有何用,最后还是痛哭了一场收心,可怜见的。” 天子在上面光明正大的边听边吃西瓜,许玥也感觉被喂了一口大瓜。 对上了,都对上了。 她说当初顾闻昭为什么突然跑到江南去呢,还花大价钱给名妓李小小赎了身,却不带回京城去…… 加上魏王的话——要翻转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位“侄女”不知是不是真的痴情,反正这份痴情是魏王府和她家需要的,但顾闻昭却避之不及。 加上自家那位有个身份是魏王姨母的继母,他除了“风流”也没什么办法了。 不过,依魏王所说,如今“侄女”痛哭一场收心,顾世子也算解脱了。 许玥事不关己的想。 谁知,下一秒,火就烧到了她身上。 魏王看向许玥的眼神变得十分和蔼,像是一个长辈,她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 “许大人如今还未婚配吧,不如本王做个媒人,那孩子出身有爵人家,嫁妆丰厚,从小养的知书达理,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年纪正好比许大人大了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正正好,不如父皇做个见证,许大人意下如何?” 第222章 联姻,拒绝,驯犬 魏王笑呵呵的。 心下算盘打的飞起,这个侄女年纪大了,可恨顾闻昭太过油盐不进,生生废了一个可以联姻的女孩儿。 不过世家大族、高官武将联姻不了,放低一点也行。 这个起居郎的职位不高,但有圣眷在身,大大弥补了不足。 也算有些子价值,聊胜于无吧。 他心里还松了一口气,耽误了王妃的侄女婚配到底是对不住她,岳父一家虽说不妨事,但还是有愧的。 这次自己选了许起居郎,虽然家世低微,可才华横溢,长相更是神姿玉骨,恍若天人一般,并不辱没了侄女。 魏王心中的来回称量,许玥自然是不知道的。 可就算那个“侄女”是天仙化人,她也不能娶啊,一想到这个可能,许玥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是连忙道: “谢王爷抬爱,只是下官此时并无婚配之念,恐怕耽误了王妃侄女的年华……” 拒绝之意非常浓厚。 还没听完,魏王心中大感不爽,狠狠一皱眉,顾及天子才勉强笑道: “起居郎说的是什么话,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不豫我的内侄女从前痴心,那本王可以保证,她自小熟读女四书,放下了就是放下了。” “任性一回也就够了。” 又拉踩了一下: “再不然,起居郎这般上佳的品貌,本王内侄女只要见了,还能想起那风流浪子不成?” 许玥见魏王要拉郎配的态度坚定,眼神变冷,她不信自己的拒绝没有表达出来,可却被无视了个彻底。 即便她真是货真价实的男子,碰上这个强做媒的,也绝不会接受! 现在态度如此热情,日后要她去偿还的会更多,自己疯了才会接受。 见许玥还是不说话。 魏王一边不喜其傲慢,一边还是加大了筹码: “女人嘛,嫁了人就不一样了,王妃贤惠和善,是宗室之中出了名的,一家子的姑姑和侄女,日后她进了许家,定会唯夫命是从。” 女子贤惠一般表现为什么? 不善妒,可以和平的处理内宅关系。 换句话说,就是容得下夫君纳妾,且能和对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庶子女。 这句话就是在暗示,许玥娶了这个王妃侄女之后,可以任性的纳妾生子,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在魏王心中,这已经是给了许玥天大的面子了。 闻听此言,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魏王的言下之意,一瞬间,若不是有多年磨炼出的心性在,她一定抑制不住冷笑出声。 到了这样的地步,许玥明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微垂下头,温和道: “殿下勿要说了,下官并不是纠结于那一些小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亚圣曾言:年少而慕少艾,本就是常事。” 而且这个“痴情”不是你们给她加上的吗,真不要脸。 她顿了一下,拱手道: “下官不能答应的原因之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人在京,不能越过父母答应婚事。” 魏王正要开口,许玥加快了语速: “其二,下官自幼便心慕道家,谨修心性,曾立下誓言……” 她乍然一笑,洒脱无比: “若不是遇见了真心所爱之人,宁肯学前人梅妻鹤子,下官只一管箫、一卷经便可独自一人度过余生。” 出人意料的是,其实古人并不是很封建,几千年文明积累下来,士大夫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意识。 一个时代,偶尔出现不成婚的士人,这些士人或是内心情趣高雅,或是喜欢独自一人,还有倦怠维持夫妻关系的。 虽然他们是少数,但绝不是没有。 至于家人为何不极力逼迫,依许玥所想,应该是此时观念的不同。 不生孩子可以过继。 过继的子嗣视为亲子,可以继承此人的香火,没人会觉得和亲子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许玥的这一番话虽然震惊了魏王和吃瓜的天子,但过了一会儿,望了如明月清冷疏淡的起居郎一眼: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魏王缓过神,连番受挫让他心中压了一股气,不好在天子面前发泄,对着许玥正要说什么。 上首天子终于吃完了一块甜西瓜,把瓜皮一扔,接过大太监手里的热帕子抹嘴,摆摆手道: “小孩子脾性,现在不想成婚就算了,天底下好女子那么多,你还能都把持住,再说了,成了亲的好处你现在不晓得呢。” “日后的事情谁又知晓,微臣还要借陛下吉言,能遇见心系之人。” 许玥含笑道。 ………… 天子处理政事,许玥和魏王一起行礼退下了。 才走了几步,魏王停下脚步,回过头皮笑肉不笑的望着起居郎,说道: “许大人,就送到这里吧,今日做亲戚不成,实在是让本王心生遗憾,上一次如此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故作思索的样子,道: “哦,想起来,上一次是本王门下有人进贡了一只极好的猎犬,这犬啊,要认主人才好,本王驯了数次就是不肯服了。” “本王一时生气,命人断了食水,下人还劝本王,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被本王说‘这样可怜它,那换你不吃不喝好了,这犬什么时候服才罢休’。” “这下人当即吓的尿了裤子,再也没人指点本王了,哈哈哈哈哈,你说好笑不?” 魏王笑眯眯的,如同弥勒佛一般: “许大人猜,最后这只猎犬服了没有?” 第223章 回答,误会,贡品,皇后 听到这个“故事”许玥的第一反应不是气冲大脑,而是觉得荒谬和好笑。 对,就是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好笑感觉。 如同在一群凶猛的野兽之中,突然发现了里面混有一只白胖的猪,这只白猪还大摇大摆,明明格格不入,却以为自己也是猛兽。 而且……还是最凶猛的那种。 陛下真真是个慈父啊。 她感叹之余,心中也在想,这样的人是皇子,也可能是下一任天子,人家狐假虎威也能逍遥度日。 哎,顶头上司什么都好,偏偏没有一个可堪重任的儿子,多让她这个下属担心啊,不过许玥又想明白了一点: 魏王既有长子的名分,几个弟弟又各有缺陷,为何迟迟没有封太子? 原因大概是智商实在太感人了。 ………… “许大人怎么不说话?” 她这些想法看起来不少,其实只有短短一瞬,魏王见起居郎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得意的问道。 其实人家也是有点眼力见的,这个地方虽然离陛下殿门近,但俗话说灯下黑,这里的宫人几乎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加上魏王笑呵呵的,声音不大。 常人看过去,只会以为他们在说些话而已。 “殿下勿怪,下官只是听了一会儿,也不由多思考了一会儿。” 许玥从容不迫的望向魏王,微微一笑却不带笑意,声音不大不小: “殿下问下官猎犬服了没有,不外乎服从活了下来,或是还不服被殿下渴饿而死,这两个结果是不是?” 不等魏王反应,她又道: “那下官以为此犬已经不服而死了。” 闻言,魏王脸色突然一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小的眼睛直直盯着许玥,阴冷的开口: “起居郎此言何解?” “很简单,此猎犬性烈,殿下不能驯服而施加以食水威胁之举,便是一时服了也不是心服,殿下心喜,带此犬去打猎,总有一日会反噬其主,必死无疑。” “不服,也是一个死。” “所以下官言其必死无疑!” 许玥态度恭敬,但话中意思却很不客气,虽然逻辑上不是很通顺,但加上隐喻那就一个意思: ——逼迫威胁得来的人和事,即便一时服从,但不是真心服从的,日后定会反水。 见魏王还愣着,她又拱手一礼告退: “下官职责在此,请恕下官不能陪殿下叙话了。” 说完,便几步回了小偏房。 留下的魏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玥的话是什么意思,脸色瞬间又青又白,十分难堪,气的胸脯起伏不定。 可他脑子暂时上线了一会儿,知道不少宫人都在望着这边,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气急败坏,否则让父皇知道了…… 父皇可不是个纵容子嗣的人。 魏王没转过身,脸上阴晴不定的走了。 没人发现,殿门处一个小太监悄悄进了内殿,跪在地上虽然听不清话,但将两人情状都描述了出来。 天子越听越不对。 什么魏王靠近起居郎,先笑着说了什么,起居郎怔住了,然后不冷不淡的回答了什么,魏王听了又怒,却不发脾气,灰溜溜的走了。 这个小太监是大太监前些日子收的干儿子,办事也算得力。 没发达的时候,喝了几碗酸梅汤,话语间不免有了倾向,起居郎是不卑不亢礼仪周全的,魏王却“脸色一变”、“目光执着凶狠”…… 一下子,敏感的天子脑中某根雷达突然疯狂的响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 嘴巴里残留的甜味转为了苦涩,吧唧两下嘴,他一捶桌子,下意识反驳自己内心的那个猜测: “老大看着不像啊。” 侧妃、孺人的名额都占满了,府中还有不少没名分的美姬。 上次还被御史弹劾,王府下人去地方采选了十余个美人,自己申饬了长子,所以记得清楚着。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位起居郎,才华不用说了,六元及第,容貌,便是他也知道京城之中公子哥多有模仿其装扮的。 侧帽风流的独孤信也不过如此了。 性情也不因此倨傲,待人有礼,对上恭谨谨慎,对下不凌人,从不仗势欺人。 天子试图找出一个缺点来,直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性情太冷了点,不热情,只有别人哄着的份儿。 可这也算不上什么,有人还就喜欢这样的…… 叹了一口气,天子心里存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决定要让自己的起居郎和大儿子少接触一些。 想了想又吩咐道: “许爱卿家中产的寒瓜味美多汁,朕心甚喜,选寒瓜为贡品,每日采买一车入宫,均交由贵妃分配。” 可怜见的,饶是他也不能说长子是对的那一方……还是安慰一下爱卿吧。 选为贡品,这是一个大好处。 说白了,贡品,就是这个时代中最具有含金量的品牌,加上许玥又是简在帝心的宠臣,一些暗地里的亏吃不了。 寒瓜被选为贡品,简直有益无害。 许玥离得近,不多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赶来谢恩。 这会儿心情还算是不错,不用别人的错误来审判自己,魏王逼到了那个份上,她若是不拒绝,真入了伙日后定会气死。 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何况魏王不是队友是老板,还是执掌你性命的那一种。 谢恩回去后,许玥淡淡的想: 嗯,西瓜回去就涨价。 一两银子一斤好了。 ………… 没入伙的还有选择,已经在魏王这一派的人却只能忍受了。 皇后听叫自己母后的人喋喋不休的说些对一个六品小官的厌恶之言,心里烦躁不已,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一看。 是,起居郎这个位置离天子近。 可他们要的是什么? 是储君之位! 要寻求的是那些阁臣、尚书,掌兵的武将的支持,一个起居郎看起来很有用,但如何比得上这些人。 他是敢泄露天子言语和行踪,还是能在立太子的大事上左右天子? 偏偏这位许起居郎得圣眷,典型的帮不上忙,但拉你后腿没问题,你没事去招惹这人干什么。 实在不耐烦听下去,怕自己忍不住露出鄙视的眼神,皇后喝了一口茶,在魏王一句话结束时,适时的打断了他: “此人不识抬举就算了,待你成势这些小人算得了什么。” 魏王点了点头,欣喜道: “母后所言甚是。”又想起前一个在皇后手段下促成的好事,不由恭维: “本王都听母后的,若不是有您,二皇子的声势也不会大受打击了,贵妃一系不知道多后悔呢。” 皇后面色冷淡,不以为意: “秦王已经不足为虑,你要看三皇子晋王,他在边疆屡立功勋,武将这边隐隐有以其为首的风气,不得不防。” 说到这个弟弟,魏王十分鄙夷的笑了一声,不屑道: “他……哼,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连个男人都不算,立下大功又如何。” 对此,皇后也点了点头: “没有子嗣确实是晋王的缺点,不过他又生下孩子,或者过继兄长之子也不是不可能,还是要提防他。” “嗯嗯。”魏王敷衍的道,转头又不解的问: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贵妃之子,上次虹霓之事,为何不直接指向贵妃,这样不是一劳永逸吗?” 闻言,皇后心中一痛。 第224章 大美人,降生,金稞子 问她为什么不针对贵妃?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皇后心中涌出了一股极大的恨意,恨意之中又夹杂着畏怯和惧怕。 这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让她癫狂。 一抬眼,蠢笨可厌的所谓儿子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希望得到答案。 如果自己有一个孩子,绝对不会像魏王一样愚蠢,什么眼色也不会看,自以为聪明其实让人发笑。 皇后难以抑制的这样想。 下一秒又冷漠的推翻了这个想法: 一年到头,天子从不会到她的宫中来一次,只为了贵妃的地位不被动摇,她敢生,却没人敢认。 先帝到底还是失算了。 说起来难以让人相信,皇后比起贵妃和天子年纪要小一些。 而且她是个美人,绝对的大美人。 即使现在年华已逝,但一眼望过去,还是让人移不开眼,皇后不仅美,还透着世家女子自幼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贵气。 且在闺中之时便广有才名,家中虽然不如从前,但还有家中还有一个伯爵位在,便是下一代便要降等袭爵。 她也算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 有这么多优势在身,当初先帝有指婚的意思时,皇后是那么的踌躇满志,信心满满入了宫…… 眨了眨眼睛,她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定了定神,过去的都过去了,纠结没有意义,将魏王扶持上去才是现在要做的。 敷衍的说了一句: “对贵妃出手不行。” 不等魏王说出蠢话,她转了话题: “秦王这边还不能放手,要彻底打他下去,那个孩子还有一两月要生了,到时候还要加一把火,坐实他的不祥之名。” 且说魏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在椅子上不适的扭了扭,一撇嘴,面上十分幸灾乐祸的道: “其实母后也太过小心了。” “二弟腿瘸又花了脸,就是有个宠妃娘也不顶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会让一个瘸子登上皇位。” 魏王笑的肥肉乱颤,用词刻毒。 当初二皇子出了事之后,最高兴的就是他了,天降一个大馅饼,不,金馅饼,每天晚上睡不着就拜诸天神佛: ——一定不要让二弟好起来。 上天也是有眼,如了他的愿。 皇后看不得他如此得意忘形,柳眉轻轻一皱,转瞬松开,提醒: “你难道不知唐时的第二位皇太子,腿瘸的可是比秦王还厉害,唐太宗还不是心心念念的要他继位。” “若不是他自己拼命搅和,还试图逼宫造反,皇位就是这个瘸子的了。”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涩。 而唐太宗对文德皇后,正如当今天子对贵妃啊。 对皇后的话,魏王草草点了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会不会照办。 ………… 下了衙。 换下了官服,许玥吩咐观书送信去余老夫人处,说自己明日要去拜天尊。 说完之后,一颗颗转动手上圆润的流珠静下了心。 她敲了敲桌子,补充道: “让人在家中修一个拜天尊像的地方,这次我要请一尊神像回来,用以修道养性。” 自古以来,婚姻便是缔一堂之约,结两姓之好,是最好的盟约。 她早就该想到的,从她入了官场慢慢站稳了脚跟之后,想要以婚姻之事绑住自己的人不会少……一本万利的事,谁不想呢? 观书应了是。 时间过去的很快,一晃就是一个月。 魏王没多久,就被天子派去工部,督察京城各处的城门、河道之类检修,忙的不行。 想也没空来找许玥的麻烦。 这一日。 许玥早起预备去上早朝,洗漱好了之后没有用早膳,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在草蒲团上闭目念了一卷经。 “……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 最后一句念完,她睁开了眼睛,站起身用备好的清水和白巾子擦拭天尊神像,这尊神像半人高,描金彩绘,神态逼真。 ——从京城香火最盛的一处道观请的,花了三百两“香火银”,且若不是有余老夫人牵线,门路都找不到。 好在效果不错。 请了神像不到一天,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起居郎信道,且极为诚挚的消息了。 修道人设+1。 今日无大事,早朝很快结束了。 不过一个消息传了过来打破了平静,也引起了许玥的注意——巳时二刻,黄孺人终于产子,是一个结实健康的男孩儿。 这个孩子降生,秦王心知其中微妙,匆匆进了宫,向天子报喜: “……养的好,胳膊肘和小腿都胖乎乎的,眼睛还睁不开就哭的惊天动地,长相还看不出来,一团红彤彤。” “过几日,儿子抱来给父皇和母妃看一看可好?” 面对儿子暗带祈求的眼神,天子暗叹了一口气,心中一软点了头,又赐下了长命锁和金银如意、锦缎等物。 有了天子背书,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中伤这新出生的婴儿了。 不仅如此,心细的秦王还大手笔的赏了宫中人,许玥见到桌上放着染成红色的鸡蛋、糖饼、一对小小的如意金稞子。 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黄金的色泽惹人喜爱。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起居郎笑了笑: “为这一对金稞子,我也要成全了这份感人的父母心不是。” 第225章 外邦人,彩虹,苦心 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封了王,自然不能再住在宫中,都各自由工部建了王府,赐下产业和安家银搬出了宫。 秦王府位置自然不错。 位于东城离皇宫只有两条街的地方,一个王府足足占了半条街。 一处小角门。 往日府中下人出入都是在此,也有不少卖针线、手帕、脂粉、玩意儿的地方,还有卖吃食做生意的。 王府下人手松,生意好做,这里时时刻刻都挤了人。 这日,忽然来了一个外邦人: ——很明显不是大周人,碧眼如一汪湖水,迤逦多情,皮肤白的像最好的宣纸一般,可惜一把大胡子遮住了小半张脸。 丫鬟小厮可惜的想。 至于害怕? 京城是世间最风流富裕之所,他们可不和乡下的人一样,西域人、外邦人少则少却不是没有。 这时,那个外邦人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却莫名有些优雅,行礼之后起身,出口的话很是别扭难言。 像是唱歌一般。 大概意思就是,他是来自于遥远罗马帝国的一个学者,因为向往东方古国的繁华,冒着生命危险乘船度过一次次风浪,历经许多危险,终于到达。 这个外邦人好似讲故事一般,风暴、海怪、迷失航道,还有绝色的美人鱼试图引诱水手投海…… 被吸引来的人围了一圈,各个兴致勃勃。 听到美人鱼,有读过几年书的反驳: “人首鱼身,这是鲛人不是美人鱼,《搜神记》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原来是鲛人啊,我说美人鱼是个啥呢?” “眼泪能变成珍珠?那不是发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外邦人眼中闪过一丝幽幽蓝光,被反驳了也不生气,含笑点头,还是别扭的官话: “你们大周有贤者曾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两个地方的美人鱼和鲛……人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同出一源,但如橘和枳一般,已经大为不同了。” 一个外邦人,说起大周的文化,还如此推崇,总是令人心生好感的,围着的人无论是王府下人管事,还是卖糖葫芦的小贩,此时都有荣具焉。 趁势,外邦人声音变得低沉: “我远来至此,学会了你们的语言,但手中的金币和银币已经消耗干净,在这个异国的城市,如同流浪者一般潦倒……”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 ——这外邦人没钱了! 一位打扮低调,但帽子上镶了碧玉的中年人,含着笑一挥手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某虽不富裕,但几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 说着就要掏银子,其他人也明白,这样打扮的该是王府里有些脸面的下人,手松的很。 几两银子,听起来不多。 其实一两银子够买两石大米了。 所以大多数人羡慕的看向外邦人,还有人嫉妒的嘀咕: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来的乞丐也能多讨银子。 谁知,这位外邦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摇了摇头,手指在天上繁复的划了几下,令人眼花缭乱。 然后十分郑重的说道: “作为一名学者,我遵循至高无上的等价交换原则,所以不能平白得到他人的馈赠。” “我来此之前就已经决定,用一种戏法来交换白银。” 这几番话下来,众人对外邦人从陌生到熟悉,甚至有了一些好感,知道他不想乞讨要交换,更是多了一分尊重和好奇。 说完,外邦人抬头看了一眼炽热的太阳,嘴里嘀咕了一句: “时间差不多了。” 他让围着的人散开一些,取出一个浇花的水壶,只不过壶孔更密集一些,选好角度,喷出水雾…… 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一轮不大不小的彩虹出现了! “这是虹霓,是虹霓吧?” “这颜色,这样子不就是嘛……” 有人吓的手中的东西都掉了,惧怕的远离了那轮彩虹。 也有胆子大的跃跃欲试的想凑近一点看,外邦人低下头,语气轻松的道: “这是曾经流行在我们罗马学者中的一个小游戏,原理是太阳光照射在水雾上,会进行一定的折射,就会出现彩虹。” 他又挥舞了几下手臂: “像每次下过雨之后,总是会出现彩虹的原因,和我的做法一样……” “等一等!” 那个要出银子的人此时面容严肃,手指颤抖了两下,不顾其他人的不满,把外邦人拉到了一边说话。 交谈了几句,见这什么异国学者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个原理是经过多次实验的,很靠谱,问多了,生气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试一试。” 外邦人皱了一下眉,将水壶交给了这个人,给他指导了一下角度,喷水——果然又出现了一轮彩虹。 这人,真实身份是秦王府的一个管事,此时腿都要软了,望着水壶的眼神好似在看天下最最珍贵的至宝。 对他来说也确实如此。 谁不知道,秦王府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自己献上此法,殿下肯定会大大的赏赐,说不定还能当上大管事! 管事浮想联翩了一瞬,热情的拉着外邦人。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法子简单是简单,可需要脑子去计算角度,角度对了才能在阳光下浮现出彩虹。 这一时半会怎么学得会。 管事有点愁,外邦人适时说出还有一个办法,拿出一块形状特殊,清透无比的水晶,让人打了一盆水来。 水晶往水盆一插,效果居然是一样的。 管事是个很敞亮的人,掏出身上所有银子,拢起来有大概二十来两银子,还觉得太少了一些,把身上的配饰也摘了。 “莫要嫌少,等一会儿可有大把银子。” 外邦人望着一手拿水壶,一手拿着“水晶”跑走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等什么等,本系……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一转身不见了。 ………… “事情都办好了?” 许玥放下了手中的笔,敲了一下桌子问道。 纸上刚抄好的南华经墨迹还未干,突然一阵噼里啪啦,散碎的银子、玉佩、戒指什么的砸了下来——许玥轻皱起眉。 因为是一折一折的,所以毁了一点,这一整篇经都不能用了。 系统怨气十足,又不敢发泄,语气幽幽的道: “我这会儿都回来了,怎么会没办成事呢,让一个伟大的系统去演戏,也只有宿主您想的出来了。” 要不是判定,自己下场的举动并不会直接影响到宿主的进程,简而言之就是不会让她加官进爵。 不然想帮也帮不成。 它又补充了一句:“宿主,你真是我见过钻空子最熟练的人。” 许玥轻轻一笑: “过奖了。”其他下人虽然忠心,但兹事体大,她只会让系统去。 毕竟,这个世上只有它才是自己最牢固的同盟啊…… 她垂眸喝了一口冷茶,望向从窗外斜照进来的金色阳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无论魏王是不是虹霓事件的幕后主使,帮秦王就是对他的打击。 也希望秦王不要辜负她的一番苦心啊。 第226章 满月,淳嫔,收获季节 十月十七日。 正是秦王第三子的满月之礼,即使有些流言在,许多达官贵人也走上一趟,送上满月礼。 ——有些自恃身份,又忌惮这份不详的,则是找了理由推辞不去。 宴上。 白胖胖的小婴儿,活泼可爱,望着四周陌生的人,天真不知愁的笑。 有人见了可惜: 看着是个能养住的,偏偏背上了不祥的名头,皇孙如此尊贵的身份,有了缺憾到底比不上其他的兄弟了。 没过多久,宫中派下来了赏赐,花团锦簇不说,送礼的太监双手捧着一枚平安玉牌,没有任何纹路,长方形,上好的羊脂玉。 他笑吟吟的道: “小皇孙有福,这是陛下亲自选的一块平安无事牌,在太庙前供了三日,受了祖宗的香火,必能护着皇孙一世平安。” 秦王自是感激的接了,当即戴在了儿子的身上。 在场其他人都明白了天子的心意,眼神交错之间,俱是感叹之情,都说皇家无亲情当今可不一样。 于是大都顺着恭维皇孙有福。 很快,这些人就纷纷惊了神,觉得这一次满月礼还真的来对了。 为给他们助兴,秦王让人表演了一个来自什么罗马的异邦戏法: 制造虹霓。 ………… “谁能想到啊,原来这虹霓竟然是可以人为弄出来的,秦王这一次打了个好大的翻身仗。” 李景淮听到了这个震动京城的八卦,下了衙第一时间就来找许玥分享,整个过程被形容的惊心动魄,兼之打脸高潮。 就许玥看来,他的话记下来,不用润色就可以直接变成一部跌宕起伏的爽文小说了。 没办法,也不能怪他。 文人通病,喜欢加上一些描述,经过一次次增枝添叶越发具体起来。 许玥点头道: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秦王殿下找的切入点很好,有一群掌握了话语权的见证者,他儿子又作为当事人出场了,不怕人想不起来。 加上这强烈的反转。 行,妥了。 虹霓被证实为一种可以人工复刻的小“戏法”,消息一传出去,哎,那什么不祥的寓意,统统只能变成无稽之谈。 再迷信的人见了含一口水喷出去,阳光一照,彩虹出现,也不会认为虹霓是什么上天降下的预警了。 “秦王这一次翻身不知惊到了多少人,自来,这种天象之事,一旦被泼上了污水就很难洗脱。” 李景淮神态轻松,又道: “那个什么罗马学者,明面上、暗地里人人都在找,还有人去问其他外邦人,被西罗马、东罗马绕的头都大了。” “可惜没一个找到的。” “我看这个什么罗马学者,不是秦王的一个托词,就是有人不想露面故意借此人之手来帮秦王的。” 许玥安静的听着。 心中感叹,李景淮的想法不错,此时京中人包括秦王应该是这样的想法。 权力场上浸泡的久了,是不会相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你秦王的儿子被污蔑成妖孽,没多久就有解决的法子。 怎么,你天命之子不成? 不过让你们找吧,要是能找到系统,她也只能说一个服字。 与此同时,找的最卖力的人并不是秦王,也不是天子,更不是那些凑热闹的王公大臣,而是: ——魏王。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一个个嘴上恨不得飞上天,现在让你们找一个人都找不到!” 暴怒的魏王心中焦灼万分,一边将自己的门人手下骂的狗血淋头,一边暗自后悔没有听皇后的话。 要是多出手一次,那小崽子也不能如此简单的脱身。 一念及此,他又有些怨怪皇后: 怎么不多提醒自己几次,说了一次就不说了,害的他失了手。 果然不是亲生母亲,就是不会真心对自己,魏王不由想起了前年去世的生母淳嫔。 那是个沉默安静的女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这个儿子。 可惜……太无用了。 既不得宠,也无家世,每日呆在宫中不会去讨父皇欢心,娘家子弟也没一个出息的,胆小怕事。 做那几件衣裳和鞋袜有什么用,自己一个王爷还缺这些吗? 魏王抿了抿唇,将这一丝怔然又抛之脑后: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待日后他登上了太子之位,自然会让父皇追封母妃的。 魏王将门人和谋士们打发了出去,自己坐下开始冥思苦想,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压下几个弟弟,当上太子。 ………… 翌日。 天子手酸,一边让大太监给他揉按手臂,一边炫耀似的对许玥道: “……那孩子,也养的太胖了些,手脚和藕节似的,也是,听说两个奶娘都不够他喝的。” “也不哭闹,眼睛乌溜溜的转,好像能认得人一样。” 刚才二皇子秦王抱着幼子来了,许玥有事刚好也在,也瞧了瞧,孩子确实挺漂亮的。 大眼睛、皮肤白嫩的和豆腐一样,一身小肥肉,性子也亲人。 谁抱都不怕,咧开嘴笑,被天子抱在怀里后抓住祖父手指不放,喜的天子连声叫着乖孙,乖孙。 可依许玥的观察,孩子应该是饿了,想把手指往嘴巴里送的…… 幸好秦王这个父亲也了解自家崽子,反应的很快,找了个理由,就把孩子抱了回来,因此还被父皇埋怨了几句,有苦说不出。 “皇孙亲近陛下,正是因为陛下可亲,祖孙天伦相引。” 许玥面不改色的说道。 两人就皇孙这个话题一个吹,一个捧,天子过足了瘾头,才说起了正事: ——棉花终于成熟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对于棉花来说是如此,对于许玥来说更是如此。 不然她也不会在殿中,刚好遇上秦王父子。 第227章 首功,升官 “你看,这就是新种出的棉花。” 天子让宫人抬了几个麻袋上来,小心的打开,倒出里面洁白且柔软至极的棉花,抓了一把在手里。 里面的棉花籽已经去过了,触手温软而丝滑。 他招呼许玥过来,可以看见皇帝已经不复年轻的脸上好似镀上了一层微光,眉眼、轮廓都变得神采飞扬。 从中依稀可以窥见,那个可以在边关渴饮雪水,饿餐野兽,也能如飓风一般当机立断回到京城稳定朝纲的天之骄子风采。 年华留不住,然壮志依旧凌云。 许玥扬起了一抹笑,认真的听陛下欢喜的诉说: “……只收了三分地,棉花就装了好几袋子,称了一下起码有一百二十斤。” 三分地就收了一百二十斤,一亩地起码能收四百斤棉花。 节省一点,只要一斤半棉花,就足够做一件极暖和的棉袄,让一个成年人无惧寒冬,没有冻死之忧。 天子也在计算,越急越算的不好,也就不为难自己了,转身看向许爱卿,下一瞬就得到了答案: “陛下容禀,一亩地的棉花出产足以让二百六十个人穿上棉衣!” 咕咚。 天子咽下了一口口水。 ………… 推行棉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那日,天子让宫人将一半棉花做成简单的冬衣,外面的料子就是最便宜的麻布,中间塞进棉花,鼓鼓囊囊的。 百姓贫困的时候,也会用芦苇、干草等塞进衣服里保暖,颇有相似之处。 一半棉花留了下来。 当然,他忘不了此事的大功臣,赏了金银锦缎、茶叶、摆设等东西,最得许玥喜爱的是进贡的蜜橘,一个个有成年男子拳头一般大。 圆滚滚、金灿灿,皮薄肉厚。 许玥谢恩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些许雀跃,天子哈哈一笑,摆手: “这些小玩意儿不算什么,怎能酬你之功一二,等在朝上正式把棉花摆出来,许爱卿稍待一待。” 明白了,大好处还在后面。 年少的起居郎微含笑,对她的陛下道: “微臣一向最有耐心。” 棉花种了出来只是第一步,还要实验什么地方适合种植,需要向百姓推广棉花这种不太常见的作物。 除此之外,棉花如何纺织,如何减少成本等等,都是一项大工程。 她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自然要交给朝中其他大臣——也是分一杯羹的意思,总不能自己吃肉,汤也不给人剩吧。 翌日早朝。 刚吵完一架,大家默认要中场休息一会儿,天子就放了一个大招! 什么? 亩产四百多斤的棉花,一斤棉塞进麻布里就可以保暖如皮毛裘衣一般。 这好棉花还更容易织成棉布? 在这朝上的都是人精,稍微一思考,就明白这种棉花的出现,会带给大周多大的好处。 衣食住行,是人生存的四大事。 关于衣这一部分,在夏日还好,大不了不穿嘛,还刚好凉快了呢。 可冬衣却是省不下来的,除了几个几乎没有冬天的地方,没人敢不穿衣服,且相反,他们找能找到的所有衣服穿在身上用来御寒。 冬衣很贵,在一个普通百姓家这是宝贵的财产,往往只有一套,谁穿了出去,剩下的人就只好呆在被子里不出门。 过了冬天,家里要是没钱了,就把冬衣典当了换一些铜钱度日。 典当行也承认冬衣的价值,会收。 到了冬天,有钱了就把冬衣再赎回来,没钱就只能挨冻了,可见冬衣的重要性。 望着蓬松的棉花堆,和一件件鼓鼓囊囊的麻布冬衣,聪明人的眼中已经闪起了亮光,激动万分。 这个功业若是落到自己手上……千古留名也未可知啊。 崔首辅胡子都白了,反应还是一等一的快,当即出列,带头恭贺天子,其他人慢了一步也只好跟上。 可还有一些臣子,面色并不好看。 却丝毫不敢违逆大势,僵硬着脸随着大流恭贺天子有德,降下良种棉花,头嗡嗡的作响。 无他,这些人就是价如丝绸的棉布背后的靠山。 也可以说是老板。 一旁记录的许玥望着这一幕,心生感慨。 真正当利益到来的时候,不必宣传,会有人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分蛋糕不止会让蛋糕变大,分蛋糕的人还会挡去外来的风险,贡献自己的力量,为蛋糕保驾护航。 争抢还未开始,天子先定下了首功,他曾从军许久,最喜论功行赏: “此良种是许爱卿首先发现,然后密呈给朕,先在皇庄上试种了一季,有了结果之后朕才送到朝上,所以首功为许爱卿!” 说着,让人请许玥出来。 不知道天子有这一出,许玥本人都愣了一下。 何况那些朝臣,惊讶的纷纷抬眼去看起居郎,见其一身青衣官袍,在满朝朱紫中是那么显眼……人也够显眼。 孟子维、余侍郎等人自然为她高兴。 可大多数人确实心痛不已,这样一桩大功劳,就落在了入朝不过半年的小官头上,让人情何以堪啊! 连顶头的几个大人,眼神都有一瞬的嫉妒。 不过都是历经风雨的老狐狸,自然不可能表露什么,很快就各自收拾好了心情,对许玥大加赞扬。 崔首辅:“国之良臣,未来……” 周阁老含笑抚弄胡须: “当初殿试之时,许大人一篇策论就十分详实,行之有效,如今荣树新发,立下大功实在是不出所料。” 这是在暗示他和许玥之间有实无名的科举门生关系。 下一秒,更名正言顺的程阁老出言了,望着当初会试做主考官,误打误撞收下的门生许玥,面色慈祥。 夸了一通之后,还道日后要多多联系。 这般场景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朝中阁老纷纷青睐,天子加以圣宠,自己又立下了大功,简直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好似前方已经是一片花团锦簇。 千般风光,万种得意。 众目睽睽之下,起居郎的神色依旧从容而冷静,含笑的谢过大人们的嘉许,再如何吹毛求疵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古人所求之富贵不能移,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余侍郎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没办法,实在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太得意了不好是吧……哈哈哈哈,他的徒孙。 最后,天子降下了旨意: 升正六品侍讲,加从五品太子府左谕德。 除了官职之外,还有一大两小的庄子、金银等物质赏赐,可谓是名头和实惠都考虑到了。 “微臣谢陛下隆恩……”许玥一边谢恩,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个念头,当初羡慕林中丞有光拿俸禄不干活的官职。 想不到,如今自己也有了。 太子左谕德,位于詹事府之下管辖,掌顾问规谏,随时赞谕。 还是那一句话,现在没立太子,这活好干,活着就行了。 赏完了许玥,她自然的退至一旁,给开始争抢剩下蛋糕的朝臣留出地方,棉花这件事可以插手的地方多,比如种植要找掌此事的上林苑监。 有了棉花,要织造吧? 那就要看工部能不能造出合适的织机了。 还有户部要拨银子…… 好像都能掺一脚,所以就看谁的手段更高一筹了。 第228章 卢监正,心娘,典珍 这一次早朝,诸位大人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来,但天子快刀斩乱麻,直接就一锤定音了。 最后主理此事的大果子,交给了周、程两位阁老,这也无可厚非,崔首辅手中管着的事已经不少,精力定是不够的。 众臣也能理解陛下的用意。 随后是上林苑监负责种植棉花,实验出最合适的生长环境和所需肥水,至关重大,几乎可以确定,一旦功成,上林苑监必将受赏。 天降一个大肥饼。 上林苑监正都被砸晕了,这个地方一直是个冷衙门,油水不多,也不太重要,同样是正五品。 翰林院的老大走路是龙行虎步,他是夹着尾巴溜墙缝,这就是差距。 惊喜万分的监正领了旨,在众同僚羡慕的眼神中退回了队列,好一会儿也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回旋着一句话: 时运到了,我要发了! 官场之上运气也是一种决定因素,监正此时坚定的认为,自己逢了好运。 预备回了府要去老娘和妻子的佛堂里烧几注香,当然,泥塑的佛像要烧香,更要烧一烧现实里的真佛。 下了早朝。 许玥正在收拾文卷,眼前忽然一暗。 她抬起眼,见到一张笑成菊花的脸,于是点了点头问道: “卢监正,你这是?” 这位监正闻言,忙拱手行了一礼,十分感激的夸了许玥一大通,什么棉花利在千秋啊,大公无私啊,到最后竟然有滔滔不绝之势。 许玥实在受不住,无奈的道: “卢监正有话直说吧,下官担着起居郎之职,陛下已经移驾回宫……” 言下之意,不要耽误我上班啊! “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许大人献上了棉花种子,不知对其有多少了解,还请赐教一番。”卢监正脸一红,讪讪的开口。 这位年纪不小了,还只在冷衙门当了个正五品,不是没有原因的。 处事不太圆滑,或者说有点“钝”感。 许玥知道了是这件事,并没有推辞什么,只说今日不便,约好等她空闲下来直接去上林苑监一趟。 “太好了……不,我是说许大人实在是宅心仁厚,乐于助人。” 卢监正喜的惊呼一声,许玥能直接去监中指点,当然比只简简单单说两句要好的多,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失态了。 又连忙弥补了两句,很是尴尬。 许玥知道这类人的性格本就是如此,不太擅长交际,没有在意。 温和一笑,朝他点头表示自己要先告退了。 ………… 棉花这股大风,不多时就传的朝野俱闻,人人动念,百姓们欣喜于自己可以得到便宜保暖的冬衣材料。 大臣们忙着思考,自己如何在这样一桩大功中掺上一脚。 即使是内外隔绝的宫城之中,也有不少人将其作为谈资,在讨论棉花、起居郎、棉布这些事情。 “玥哥儿升官了……”心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乱跳了一瞬,旁边的人都发现许女官的双眸变得明亮了。 一年不到,就升了半品。 还是在翰林院那样的地方。 作为一个姐姐,她为弟弟高兴,作为女官,她为起居郎创下的功绩而神往。 下值,回到自己的屋子。 如今已然是秋日,天气转凉,她将夏日用的床帐、被褥都换了下来,有来串门的女官见她在忙也就不打扰了。 黄昏,天色暗了下来。 心娘将门关好,打开一处柜子,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十余块成品香皂,她小心的拿了一块下来,满意的看了看: “这一批终于没有瑕疵了。” 是的,从玥哥儿将方子交给她,一直到了现在,心娘才真正做出完美的香皂。 其一,她本就没有经验,一切都只是从零开始,加之宫中本就有事物要她办理,时常忙的没工夫去查看。 其二,也是心娘持重的一点,宫中嫔妃最看中的是面子,如果这皂好用但不好看,或者反着来,可能都不得她们喜爱。 说不定反而会让献物的心娘吃瓜落。 所以一直到了这段时间,才真正出了一批相对完美的皂。 心娘拿起一块牛奶蚕丝皂,打了一盆水,用一块纱布打起了泡,再去洗脸和手。 用完之后,皮肤好像从未有过的干净和紧致,因为里面放了精油的原因,滋润而芬芳,带着淡淡的香气。 照着镜子,心娘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感受那份滑嫩,镜中的女官眉眼灵动的笑了起来。 两日后。 心娘没有感觉自己脸上手上有红肿、瘙痒的迹象,又仔细清点了一下自己所有的存货,冷静的道: “最好的一批虽然只有十二块,不过已经足够用了,物以稀为贵,剩下的一些失败品可以留着……” 总会有品级、宠爱都不高的妃嫔来求的,刚好可以做人情,又不至于让上头的几位不高兴。 打算好了之后,心娘的动作很快。 ………… 贵妃在太医验过之后,自己试着洗了一次手,瞬间就感受到了不同之处,这种东西好与不好是很直观的。 其他宫人也道: “娘娘的手越发白嫩了呢。” “对对对,好似细致了许多……” 这样的话不绝于耳,毕竟本来就是事实,又能哄主子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夸赞的时候她们的目光还热切的落在了恭敬站立的心娘身上: ——献上这样的好物,许女官要发达了。 没有出乎她们的所料,贵妃虽掌六宫但也是女子,加之此物确实极好,纤手一挥便得了正七品的典珍之位。 许心娘,不,许典珍下拜,高声道: “谢娘娘恩典……” 典珍之位已经是女官的中层,可以涉足宫中的金玉珍玩,有了一定地位,手中的权力也大大增加。 ………… 今天七夕,单身狗作者只有你们了,告诉我不会抛弃我好吗,悲伤。 第229章 凝玉团,寇昭仪,有孕 心娘一共做出来十二块香皂,贵妃见其精致漂亮,如同上好的玉石或糕点,便赐下了一个名字“凝玉团”。 凝玉团一经出道,惊艳众人。 贵妃不是个爱吃独食的,自己留下了六块,剩下六块分给了宫中位份高的妃子,至于那些位低但得宠的: ——老东西,给你女人分就不错了,我还要舔着脸讨好这些小姑娘不成? 这些人中自然有不忿的。 但心中都知道贵妃的地位,基本不敢扎刺,可其中宠爱最盛的那一位却新发现了倚仗想要撩一撩虎须。 ………… 上午时分。 进了十一月,秋意渐渐深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下了几场雨,来往的宫人身上的衣裳明显厚了一些。 许玥呆在屋子里倒没觉着冷,小小的炉子上烤着一个大蜜橘,手戳一戳皮软了,几下剥开皮,冒出一团热气。 干这活快半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越来越如鱼得水。 比如这小炉子,是偶然提了一句,就有宫人拿了来,让她随便用,委婉问了大太监也笑眯眯的让她不要拘束。 不要拘束? 在皇宫之中听到这个词,许玥觉得不可思议。 这好像是去朋友家做客常常会听到的,让来做客的人不要拘束,往往后面会接着一句:把这里当自己家。 联想到这里,许玥自己都笑了起来,不是皇室中人,谁敢把皇宫当自己家,连真正的皇室子弟和妃嫔,恐怕也不敢吧? 这个宫城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 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一个大蜜橘才吃了一半,许玥就敏锐的听见了远处朝这边来的嘈杂声。 三下五除二,不慌不忙的处理了桌面上的橘皮和丝络。 垂眸坐直了身子。 寇昭仪带着宫人来请见陛下,路过这边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如玉像一般的起居郎,恍惚间以为不是真人。 饶是另有目的,她也不由喃喃了一句: “这世间,还有这般……的人?”又忌惮的想,幸好此人不是女子。 常言道:只有美人才会更了解,保持美有多难,和美貌的可贵之处。 寇昭仪自入宫以来,因为独步宫中的美貌堪称无往不利,得了天子的宠爱后位份一路晋升,家人也有赏赐。 赫然是一位宠妃了。 也是因为这份宠爱,让她心中渐渐有了底气,不复从前的谨小慎微。 何况现在又…… 寇昭仪纤手微微的放在小腹上,收回了惊艳的目光,美目一眨,如弱柳扶风一般到了殿门前请人通报。 不多时,人就进去了。 这边,许玥挑了挑眉,十分自然的写下了一行字: 某某年某某月,上午时分,帝昭仪寇氏请见,帝允之。 没有放下笔,她侧目细看殿中情状,起居郎的基本职责要做到嘛,帝王一言一行都要记录,怎么能玩忽职守呢? 寇昭仪也真是漂亮。 而且才二十余岁吧,咦…… 此时殿内。 年轻美丽的寇昭仪依在天子身旁,轻咬下唇,如桃花一般鲜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愁色令人心怜。 泪光莹莹的望着天子: “……陛下,嫔妾不是要争什么,可是后宫中人人都要一份脸面,这次女官制出的凝玉团,有十余块,于情于理也该有嫔妾一份吧?” 寇昭仪轻轻抽泣了一下: “这东西不算什么,嫔妾知晓自己位份不如其他人,可贵妃姐姐好歹要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稍稍善待一下嫔妾。”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面子是陛下你给的,贵妃却一点不管。 陛下你打算怎么办?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啊。 许玥作为外臣,即使很多时间都在这座皇宫之中,却因此越发不敢逾越半分,生怕被人捉住了把柄。 帝王内眷她也和其他臣子一般,不太了解,也没心思了解。 无他,你一介臣子知道那么多宫妃的事情干什么? 想内外勾结造反? 还是大逆不道,想着和宫妃发展一下感情? 无论哪一种都是祸及家人的大罪,朝臣们爬到这个位子上,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去犯天子的忌讳。 所以,除了几个皇子的生母和皇后之外,寻常宫中妃嫔几乎不会被臣子关注,甚至连名姓都不知道。 不过……寇昭仪却是那个有名字的。 入宫六七年,已经从才人爬到了正三品昭仪位上,属实有造化。 她今日一见也理解了天子——美色悦人,看脸一点怎么了。 见这位宠妃给贵妃上眼药,许玥好奇天子会偏向哪一个,是色令智昏呢还是维持住公平和理智。 很快有了答案。 “好了,你也知道自己位份不如人,这不是知道理由吗。” 天子很是不走心的安慰宠妃。 心里嘀咕着,朕的面子有什么用,反正在贵妃面前是不管用的。 见寇昭仪失望但乖巧的点头,天子也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道: “这凝玉团是何物,是哪个地方秋日进贡来的不成?这么只贡了这么一点。” “陛下!” 寇昭仪轻嗔了他一眼:“嫔妾刚刚已经说了,是宫中女官照家中流传的古方所制,用料昂贵工序复杂,听说过了几月,才做出一点点呢。” 当然,她是知道有嫔妃直接去找了那个女官,可惜只剩下一些残次品,寇昭仪是看不上的。 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里,许玥便知道那位女官应该就是心娘了,笑意深至眼底,原来皂已经做成了吗。 凝玉团,倒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她侧首极目远望,宫城层层叠叠的飞檐殿阁,阻挡了视线,可许玥知道某一处心娘就在那里,或是伏案处理公事,或是来回走动办事。 她们虽不能相见,但却是同路之人。 这边,寇昭仪放出了大招,娇羞的低下头,轻声道: “陛下,嫔妾这几日反酸欲呕,还以为是换了季胃口不适,谁知召太医来看……说是嫔妾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子瞪大了眼睛。 伺候的宫人侍从也轻抽了一口气,许玥也不例外,望向殿中。 皇家子嗣稀少,特别是天子年纪渐大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谁都没想过天子还能让女子有孕。 无论男女,寇昭仪有了这一胎,地位彻底不一样了。 许玥收回了目光,增添了帝昭仪言身有孕的字样,心中淡然的想: 虽是幼子或幼女,可和上头的哥哥姐姐年纪相差太大,对朝中局势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顶多寇昭仪母家会有所加恩,不过外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要是敢逾越一点,朝中御史一定会高兴的像是过年: ——弹劾外戚不法,可是既能表现自己刚正不阿,又不会有太大风险的事情。 特别天子还是一个明君。 明君好啊,他不会因为宠妃求情不分青红皂白干臣子嘛。 大家撸袖子上就是了。 ………… 前朝知道寇昭仪有孕,只是掀起了一点波澜,后宫却不同,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寇昭仪身上。 坤宁宫中。 皇后正在修建花草,听到了这个消息面色一惊,没有注意自己一剪子剪掉了开的最好的那朵花。 她眼神明亮,如同捕捉到了肥美猎物踪迹的猎人,心潮起伏。 第230章 进谏,尚书位,关注 寇昭仪走后没多久。 许玥这个起居郎就被天子连人带卷召了进去。 “昭仪请见,帝允之……哼。” “……昭仪泣……有孕……哼!” 每看一行字,天子就重重的哼一声,听着上首传来的声音,起居郎虽恭敬的垂首侍立,但怎么看都透出一种气质: ——职责所在,臣尽忠职守,没有错。 还未到中午,记下的东西再怎么也多不到哪里去,不知哼了几声,天子终于把手上的起居录草稿看完了。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斜睨一眼下手的许玥,意味深长的道: “爱卿啊,你知不知道一个故事,唐太宗看起居注被褚遂良拒绝,最后呢他还是看到了起居注……” 许玥面对这个威胁面不改色,拱手一礼回道: “陛下慎言,唐太宗虽为明主能君,但此事在史家笔下攻伐已久,起居注虽因此改了,但其帝王名声却受损许多。” “依臣心中所想,无论那次起居注记载了何等事情,都比不上唐太宗坚持看起居注坏了史家规矩留下的污点。” 言下之意,陛下你是要学唐太宗吗? 这次寇昭仪之事虽然您会有一点什么好色、宠妃什么的名声小瑕疵。 但要是坚持让臣改了起居注,那带来的影响可比这点小瑕疵大的多。 天子摸了摸额头无奈的道: “好吧,好吧。” 又阴阳怪气许玥: “起居郎真的是伶牙俐齿,御史台也该发现你这个好苗子。” 谁知许玥并不按常理出牌含笑道: “微臣谢过陛下赞誉,不过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微臣起居郎做的十分舒心就先不考虑御史台了。” 这明显是一个玩笑。 天子也被弄笑了,摆摆手结束了这个比较严肃的话题,也代表许玥完好的度过了这一劫。 ——不管往常如何平易近人,皇帝还是皇帝。 这样比较敏感的事情,应对一个不小心,就会犯错。 答应,传了出去其他臣子会如何想,你这个谄媚君上,无德的佞臣! 不肯答应的结果则很容易预想,容易让天子心中留下疙瘩,失去亲近。 看起居注的话题结束了,天子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他望着许玥眼神促狭的问她知不知道这凝玉团是谁所做? 许玥表面上茫然不知,心底: 呵呵,如果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是谁做的,也一定有我一个。 “正是你的姐姐,许女官所做。” 天子揭晓了答案,满意的看到许爱卿震动的眼神,心中很是得意,朕真的是一个好皇帝,这么关心臣子。 得知那个女官姓许,一下子就想到了许爱卿,让人一问果真不假。 “得知姐姐在宫中过得好,臣心中也好过许多。” 许玥又叹了一口气,言道: “姐姐自幼志向高远,嗜好诗书,及至碧玉之年,不愿婚嫁,禀了家中父母和祖父参选女官入宫。” “今日得以贡献微末之功,臣在外朝也为姐姐高兴。” “爱卿姐弟都是忠君体国之人,家风极好啊。”天子听了龙颜大悦,许女官在宫中效力,许爱卿在前朝也立下功劳。 真是一对好人物。 不由对不太记得的许女官也多了一点好感。 …………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晚间临近入睡的时候,许玥复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着重思考寇昭仪有孕之事,这一胎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下来。 天子年纪也不小了,某方面的质量应该也不高,倒是寇昭仪的年龄正好,今日一见面色也红润。 其实更应该防备的是外人的下手。 不过,头上已经有五个长成的哥哥了,寇昭仪也是以宠晋位,家世不显,应该不会有人下手吧? 这是她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次日。 天子正式宣布了寇昭仪有孕。 位份虽未进,但赏赐如流水一般,其母家父兄也得了虚衔官职,一朝平步青云。 朝臣对此的态度:不太关心、盯着新晋的外戚、礼部开始准备皇子皇女出生的礼仪和备用名字…… 大家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拉扯了这么久,吏部尚书正式荣誉退朝了! 尚书之位到底花落谁家,是能力更强、名分更正的左侍郎,还是资历更深、背后靠山更硬的右侍郎? 一时间,朝上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谁还有心情去关注一个小小的昭仪,可能生下的几乎没有继位可能的皇子或皇女。 他们不关注,自有人关注。 后宫之中。 其他人对寇昭仪的这一胎重视有之,但没有人比皇后更重视,她派去了自己暗中插下的棋子,下了死命令: ——保住寇昭仪这一胎,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听起来像个大公无私,应该被写在贤后传上面的行为,但私底下皇后和心腹说起这个举动的用意却带着极大的私心: “魏王太过愚蠢,这虽然对本宫日后是一件好事,可他实在太蠢了。”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点没说,魏王虽蠢,年纪却不小,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且他和皇后其实除了一个嫡母和庶子的关系其他什么都没有。 玉碟之上,魏王生母记载的清清楚楚是淳嫔。 她也没有抚养过魏王。 笑话,天子怎么可能将长子交到皇后的手里。 两个人只是因利走到了一起,母后、儿臣叫起来都知道里面的虚伪。 这其中太多变数了,如今寇昭仪有孕却是一个机会,心腹点头笑道: “民间妾室之子,本就该都交给嫡母教养,宫中已经坏了规矩,娘娘只是想养一个年幼的皇子,陛下也该允准了。” 皇后舒畅的吐出一口气: “但愿陛下能稍稍怜惜我吧。” 说完,她又从库房里挑了不少好东西交给心腹,让其送去寇昭仪处,也试探一下寇昭仪的态度。 ………… 盛元三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天子降旨决定了吏部尚书的人选。 第231章 尚书,冷板凳,司马昭之心 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日没有早朝,众臣按部就班的处理手上的公务。 谁知,天子出人意料的直接宣旨公布了吏部尚书的人选,不知多少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京城都因此沸腾! 许玥今日也不是她轮值宫中,在翰林院帮简侍读将手中的工作收尾——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翰林院是起草文书的地方,各种旨意也是由他们撰写,所以是第一个知道这道旨意的部门。 “手上的事情都做完了吧,今日不忙,许侍讲可以早些下衙……” 简侍读从外面进来,十分好意的对许玥道,他也未曾想到,没过一年曾经的下属就成了平级,按理来说他们没有上下级之分了。 许玥大可将手中修史的事情放下,却没有这么做,依旧不卑不亢,待人殊无傲慢之色。 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 此后,简侍读和许玥的关系越发融洽,寻常她在宫中少与翰林院中来,简侍读总不忘提醒许玥一些不知的事情。 防止被人使绊子。 闻听此言,许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这次吏部尚书之位落到了师公手上! 正二品的尚书位,除了那三个阁臣,几乎站在了人臣的顶端了,何况吏部还有那么一点点特殊,手中权力更大。 师公不知会如何高兴? 许玥轻轻一笑,委婉回绝了简侍读的好意。 师公刚刚接任吏部尚书,自己这个徒孙就公然早退,多少是一个污点,自然能不干这蠢事就不干。 反正,这个尚书位师公已经到手了,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回去恭贺也没什么差别的吧。 许玥:真正的胜利者一派是从容淡定的。 ………… 吏部衙门。 “……臣谢吾皇隆恩。” 余侍郎激动的站起身,双手接过了圣旨,和宣旨的天使交谈了几句,等人走了后接受扑面而来的马屁。 新出炉的顶头上司,此时不表一下忠心什么时候表呢。 有人春风得意,自然有人灰头土脸。 听完旨意右侍郎只觉头被巨锤猛的捶了一下,锤的他眼冒金星、脑子晕晕乎乎,浑噩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不可置信。 随后而来的是一股直冲云霄的怨气和羞恼之感。 明明,明明形势一片大好。 朝中同僚、几位阁臣都更加欣赏自己啊,还有陛下也是嘉奖不断,连下属都开始向他提前示好了。 一想到自己端着架子,暗中许下的诺言,还有府中收下的来自各地的礼物,右侍郎脸一阵青一阵白。 趁着无人关注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准备离开。 他想静静。 可是天不遂人愿,某人的眼神精准捕捉到右侍郎,清咳了两下,几个大步走了过去,亲切的挽住了右侍郎的手臂: “侍郎大人何去啊?” 右侍郎身子一僵,回过头来就见到自己现在最不想看见的脸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手一甩没甩开。 接下来余言初的话他听了,只是木然的点头。 而其他吏部所属臣子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反应,具体表现为尚书大人说什么都是天下至理一概附和。 所以,右侍郎坐在了热闹的酒席上神思恍惚,好似一个局外人: ——吏部衙门为庆贺余尚书正位,众同僚凑了钱举办的小宴。 堪称古代版部门团建。 忽然,右侍郎听见了讶异的声音: “哎,侍郎怎么面色不好,可是这里冷了些?” 右侍郎:是叫他吗? 还用想不成,这里只有他一个侍郎了! 狗日的余言初好会侮辱人,连姓都不加了,直接叫侍郎大人了。 余尚书告诉你,这点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他一说完,便自顾自的让酒楼的小二加了炭盆在右侍郎脚边。 随之侧过身,一副为下属着想的样子,大气的道: “冷了就说,这天气越发的冷了,年纪大了怕冷是应该的,多加个炭盆就好。” 官位比余尚书低一些,但年纪大了七八岁的右侍郎又受了一箭,忍不住也想阴阳怪气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冷,怕冷,要炭盆? 他怀疑的看向余尚书,瞪大了眼睛,难道这是在暗示我,以后要坐冷板凳,所以才会频繁提到冷字。 还说起了怕冷就要炭盆,这是明晃晃的嘲讽啊! 就是十分嚣张的告诉你:以后坐了冷板凳你就乖乖待着,要是觉得受不住,就自个儿带个炭盆来取取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大笑是右侍郎想象中的余言初发出来的,他紧了紧衣裳,身边一个火盆火气太大了一点,烤的右侍郎如坐针毡。 ………… 宴会结束了。 余尚书一一送别下属们,上了马车回家,吩咐车夫: “绕个路,从后门进去。” 不出他所料,大门口一路排开的马车蔚为壮观,连后门也有些人和车,只不过到底不敢来拦车。 车内,余侍郎今日喝了不少酒,眼神却还比较清明,忽然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多年辛劳,一朝得意。 右侍郎那个老匹夫,仗着资历和自己和崔首辅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在,自以为高人一等,如今可麻爪了吧。 今天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他想起一次笑一次。 笑完之后,余尚书身子放松靠在车壁上,心情激动之余,也感叹若不是有徒孙那一次误打误撞,让他知晓了天子心意。 说不准今日之喜,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运势啊! 徒孙的运势强盛所以能惠及自己,余尚书深以为然。 说来也是巧,他前脚到了家,后脚就听下人来报,徒孙来了,连忙让人请了进来。 许玥一身青色官袍,一看就知道是下了衙直接来了余府,可见诚意满满,她首先含笑恭贺师公得偿所愿。 说话时见上首的师公眉眼中还残留着笑意,意气风发的样子,好似年轻了十岁,不由得感叹: 权力是最好的滋补品。 “好了,老夫和你之间也不必来这些虚的。” 余侍郎让许玥坐下,让下人上了几盘点心和解酒茶来,两人对坐着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说话。 这一日,许玥一直待到了一更时分才回家。 大家都不是蠢人,人皆心中明白,新任的吏部尚书对待许侍讲有多么看中,才会在第一日就留他这么久。 有人感叹:这对师公和徒孙,都是得意之人啊。 ………… 说来,前朝是风平浪静了,后宫中却一日比一日气氛不对劲。 无他,皇后对寇昭仪的照顾越发的明显,先是流水的赏赐和礼物,然后以中宫之权拔升寇昭仪的待遇。 这一切贵妃都不知为何,冷眼看着没有出手阻止。 皇后本应该维持从前自己一贯低调的作风,如今却为一个昭仪破了例。 俗话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今皇后之心,后宫眼睛不瞎的人也能看明白了。 上头两个大佬打架,怕殃及池鱼,这些日子宫中妃嫔都缩了,争风吃醋少了,抢衣料首饰之类的事情也少了。 ——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成了筏子。 让人最不明白的是,寇昭仪坦然接受了皇后给予的一切………… 第232章 野心,贡物,俸禄 莫说其他人不理解,连贴身伺候寇昭仪的宫人也不明白。 宫中看似十分捧高踩低,但真正认了主子的人却不同,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主子完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好的下场也是被发落干粗活。 没人会要一个从其他宫出来的人。 一是晦气,二是不能保证忠心。 所以这些伺候过其他宫妃的人,一旦主子败了,自己也基本可以说一辈子翻不了身。 于是,寇昭仪的大宫女想了想还是冒着风险小心提醒了一句娘娘,皇后的用心不良。 “哼,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 寇昭仪懒懒的躺在床上,拨弄手上红宝石的镯子,虽然才刚到三个月,可她对自己这胎重视至极,早早就开始保胎了。 每日喝保胎药,又呆在床上养着。 “既然如此,娘娘为何要配合皇后?”大宫女小意的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寇昭仪微微坐起身来,让宫人端来一盏燕窝羹,略喝了两口就放在一边,虽然是极好的官燕,但她不会贪这一点子东西。 孩子补大了,自个儿找死吗? “皇后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不行,说句贴心的话,我这一辈子如果安安分分的也能混个太妃安享晚年,可是……” 她美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如同宝石的棱角,冰冷却瑰丽: “眼前摆着一个通天的机会,只要赌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陛下现有五个皇子,各有各的缺陷。 她为什么不能去赌自己的孩子有那个福气呢? 而且陛下宠爱她,自己的孩子又算得上是陛下老来得子,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心肝儿。 只要陛下身体好一些,多活十几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寇昭仪野心勃勃的盘算,却吓到了一旁的大宫女,她没有想到自家主子还有这样的野望。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可是娘娘,既然如此您为何要接皇后的橄榄枝呢?”不是应该把孩子养在身边吗,给了皇后算怎么回事。 而且宫中人人心知肚明,皇后是一个泥塑的菩萨,每年都有人好奇陛下怎么还没有废后立贵妃为后。 诸多猜测,没有一个是认为陛下舍不得的…… 开玩笑,要是真舍不得,也不至于让皇后既没面子也没里子,不尴不尬的呆在一国之母的位置上熬着。 面对大宫女的不解,寇昭仪为了安抚人心也决定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 “皇后有一点比本宫好。” “她占了嫡这个名分,本宫在前朝没有根基,后宫中也只是空占了宠爱而已,手中没有半点权力。” “孩子养在皇后名下,至少会有一个半嫡的名分,对皇儿日后是有好处的,还能让皇后为皇儿出力。” “何乐而不为呢。” 寇昭仪笑了起来,补充了一句,反正陛下绝不会让皇后被记为小皇子的生母……只要自己好好活着,总有利可图。 她还省了心力保护孩子。 能花更多时间去笼络陛下,巩固自己的地位。 闻言,大宫女原本觉得这个主意虽然异想天开但被主子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但下一瞬就发现了问题: ——娘娘想利用皇后,什么好处都自己得了,那皇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然后乖乖被利用吗? 还有陛下。 陛下真的会如皇后和娘娘的意吗,她怎么觉得不太可能。 大宫女正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寇昭仪不耐烦的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让人都退下去,她要休息了。 一怀孕,寇昭仪就有了个毛病,睡觉的时候不能听见一点声音,不然就睡不着。 这几日就有四五个宫人因此挨了罚。 大宫女只好退了下去。 ………… 入了腊月,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盛元三年走到了尾声,总的来说这一年还不错,朝中虽有风波但大致上的基调是昂扬向上的。 众臣们齐心协力,保证最后的一段日子不要出什么大事。 让这一年平稳的结束。 大街小巷穿行的百姓都开始置办起年货,空气里都是过年的味道。 这日入宫轮值,快结束的时候。 天子召了起居郎过去,原来是秋冬各地的进贡到了,他赏了许玥一些诸如茯苓、麝香、象牙、紫貂皮、冬茶等贡物。 当然,不止她有,其他大臣也会依情况赏一些下去。 自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可……大方的上司,很爱了! 许玥谢恩之时还想到了现代的单位年终福利一类,比起米油,这些可好了不知道多少。 贡物都是选顶尖儿的东西上贡,正值盛世,也无人敷衍了事,这些好物寻常人都没地儿去寻摸。 临退下的时候,天子笑着道: “不仅朕今日有赏,若朕没有记错时间的话,今日应该是俸禄发放的时候,许爱卿下了值还得去领俸禄呢。” 许玥恍然间回过神来,是啊,到发俸禄的时候了。 本朝俸禄是岁给。 顾名思义,一年发一次俸禄。 真的是很不人性化的规定,想一想,上一年的班才发工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寻常时候节衣缩食,快过年一下子发了一大笔俸禄,这钱哪儿还留得住。 穷官儿不精打细算一些只能去借贷了…… 下了值,许玥便去领俸禄。 第233章 朋友,吐槽,领俸禄 出宫门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雪。 许玥撑起一把素油纸伞走在长长的宫道里,长身玉立,风一吹,卷起了点点雪花,落在黑发上下一瞬就化了。 这一幕落在了许多人眼中。 “哎,福宝你愣着干什么?” 被唤的宫女惊讶的收回了目光,面对同伴的好奇,下意识的不想说出真相来,只微微一笑,两颊的酒窝甜甜的: “这位大人……可真好看。” 宫中不许随意走动,特别是天子所在之处更是重要。 她们是奉太妃之命,给皇帝送去补汤的,才有机会来这边,所以也是福宝第一次在宫中见到许玥……这个小时的朋友。 同伴不知福宝在想什么,兴奋的道: “你不认识这位大人?” 又飞快的自问自答:“也是,你得太妃喜爱,常在殿内贴身伺候,也就没什么机会听我们说这些消息了。” 同伴带着一些炫耀和得意开口: “这位大人是起居郎,姓许,今年新科状元郎,听说十分得陛下喜爱,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极美的相貌和风姿。” “一入宫,没多久宫人太监之间就传遍了。” 闻言,福宝又笑了起来。 姓许的年轻状元郎,还“极”美貌,没错了,肯定是她认识的那一位了。 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又被翻了出来,福宝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振奋和亲切感,她不由望向那处已经无人的宫道。 同伴以为她是少女心动,好笑的捏了一下福宝的脸。 快言快语: “你也不要想太多,起居郎是外朝的官员,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可不是我们这些宫女能想的。” 这句话是隐晦的提醒了。 起居郎看看就好,真的一颗心完全抛洒在无望的人身上,这深宫之中不是又给自己多添了一重寂寞? 福宝在宫里待了几年,也不是从前什么也不明白的村姑了,听明白了同伴的规劝之意,好笑的点头。 ——可,他是我曾经的朋友啊。 回太妃宫的路上,福宝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神情愉悦,让人见了心里不由得和她一样快乐起来。 有人感叹:“难怪太妃见了她喜欢,这宫里少有笑的这么无忧无虑的了。” ………… 许玥熟门熟路的验过宫牌,守门的侍卫很快就让起居郎出去了。 京城这地方,天一冷下来就很干。 风一吹过来,让人脸上紧绷绷的刺痛的紧,还从衣角、袖角处钻进衣服里往骨头里面吹。 这么冷的天,寻常人都不爱出门。 可是今日发俸禄的地方,一堆人挤在一处哆哆嗦嗦的排队,马车离排队的地方有些远,她先下了马车。 “许侍讲这里……” 被人点了名,许玥顺着声音走过去,才发现是简侍读喊的人,缩着脖子双手袖在袖子里不住用点头朝她示意。 ——一点也没有大书法家的风范。 又侧身让了一个位置,热情的道: “来来来,你站这里就行了,我们翰林院人不多,很快就要排到了……嘶,这天真冷的邪乎。” 许玥见前后也无人反对,甚至默契的多让出了一点地方,便朝简侍读道了一句谢站了过去。 这里来排队的不是青衣就是绿衣——没有五品以上的官,这样的品级,已经不需要本人来领了,大多是派个下人或小吏来领俸禄。 也不用受这寒风之苦。 队伍中有人望了一眼队伍,仗着人多就小声的抱怨: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就不能挑一个暖和的时候,等会儿领了钱还得去买药!” 这话听起来像是讥讽,其实是一个事实。 许玥视力极佳,这些排队的人中,虽然大多在官服里穿了皮毛衣裳,但保暖效果好的狐皮、貂皮、猞猁皮之类的好皮毛不多。 最多的是灰鼠皮、羊皮、狼皮、兔皮这样价格便宜的皮毛。 没办法,皮毛贵啊! 京城居大不易,不是本就有产业或是家资富裕的,只能抠搜一点度日了。 在室内还好,有炭盆烤着不冷,一出来在冷风中硬挨可就受不住了。 往年就有不少这样的事。 小官领了俸禄第一时间花出去的钱是在医馆。 这时,简侍读转过了头和许玥说话: “听说棉花十分保暖,许侍讲知道什么时候会流传开来吗?” 许玥谨慎的回答:“这我却是不知,棉花之事已然交到其他人手上,不过陛下仁德爱民,为解百姓惧寒之苦,一定是竭尽全力的。” “应该用不了多久。”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抱歉,她不知道、不晓得、不回答。 “哎,百姓冷,我们也冷啊。”简侍读只是随口一问,得了答案也不深究,跺跺脚抱怨了一句。 周围翰林院的官也顺着这个大家有志一同喜欢吐槽的的话题说了下去,各有各的不满和抱怨。 许玥安静的听着。 有人说自己家里一堆账上门,就等着年前还呢,这一点俸禄还了账就剩不下几个子了,明年还是得借钱。 哦,这是花呗模式 有人说起俸禄里的禄米和其他杂色,自己有靠谱的门路,每次折银都不会吃亏引起周围人热烈的反响。 本朝俸禄除了银子之外,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头的禄米也吃不完,怎么办呢? 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卖出去呗。 让许玥想起了现代单位发超市卡、月饼劵、螃蟹劵这些东西,不少人直接一到手就折价卖给收的人。 这一点上古今皆通啊。 大家聊天的时候,发现许侍讲虽然不怎么掺和,但也没露出什么鄙夷这些俗事的样子,反而听的很认真。 倒是让人看了心中舒服。 许玥:要融入群众之中,才能更接地气嘛,要是一直高架在天上,总有一天会下不来尴尬的。 翰林院虽然清贵,在骂俸禄上面倒是和其他官一样。 不过……岁给俸禄确实有很大弊端。 ………… 聊着聊着,就快排到许玥了。 简侍读说了名字,划了押,户部的小官查了名录,带着笑让人把他应得的银米杂色都搬了来。 轮到许玥。 只一见到人,小官便明白了身份,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撑开了,身子微微从位子上起来,客气至极的道: “是许侍讲吗?” “您在宫中轮值,事物繁忙,派个人和我们说一声,让您家中人来领便可。” 这是因圣眷提升的待遇? 还是因为师公或者两者皆有之。 许玥暗笑自己也能有特殊待遇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进了发俸禄的屋子就收了油纸伞,轻声回应了几句。 待小官将她的俸禄搬出来,一样样的比寻常侍讲多了不止一倍。 无他,几个进项加一起就是这么多。 小官不由感叹: “您一个人,比得上翰林院庶吉士们加起来的要多了。” 庶吉士无固定俸禄,只有一些补贴,所以加在一起还比不上许玥一个人的。 东西太多,小官还问要不要让人送到马车上,许玥思考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好意: ——经验不足,没有带下人来。 路上还遇见了李景淮和解文寒、方青云,一起排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许玥打了个招呼,也不耽误他们就走了。 第234章 打架,守陵人,丢脸 回到家后,许玥身后两辆马车,一小半是今日赏的贡物,大半都是她去领过来的俸禄,足足装了两大车。 观书下去安排,禄米依照潜规则一般都是陈米,自家府中京城有三个庄子,人又不多,十分富裕。 下人都是不吃陈米的。 这些禄米都要卖出去,还有那些杂色,草料、黑豆、饴糖这些可以留给白马,衣料、盐这些可以日常用。 但大部分也是要卖出去的。 观书这一年也长进不少,早早和这条街上其他管家打好了关系,这些京城官宦人家该知道的事都打探清楚了。 走了几步,他又退回来说了一件事: ——悬铃这几日常常溜出去,神出鬼没,回来身上总是有点小伤。 “……今日伤的更重了。” 许玥手一顿,几下找到床底下呼呼大睡的胖橘猫,耳朵上秃了一块,尾巴也有点伤在上面,还有几处小伤口。 喵喵喵,喵呜呜…… 检查过程中,狸奴眼睛一睁醒了过来,试图把身体蜷缩起来,眼见挣脱不了看似纤细的手指,转而娇滴滴的喵了起来。 “伤了这么多处,还不肯让人发现。” 许玥摸了摸猫下巴,低头望着爱宠,笃定的问: “你是不是和其他猫儿打架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很简单,猫之间打架留下的痕迹和人打不一样。 悬铃歪了歪头,懵懂的舔自己的爪子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铲屎官,你在说什么? “小东西,你还想当这条街的猫王不成……” ………… 腊月十八,朝中封印。 各衙门除了留下轮值的官员,其他人都回家过年去了。 许玥当然也不例外,翰林院轮值当然到不了他们正六品的翰林的头上,大概是以庶吉士为主、编修检讨偶尔去一趟。 放假的心情总是好的。 不过这份悠闲也没有多久,随着一个消息传入朝中,京城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了起来。 气氛不止是紧张,还带着一些荒诞和诡异的尴尬。 实在是没办法,这件事吧细说起来大周朝上下都很丢脸。 不止天子觉得自己颜面无光,连王公臣子都想找块布把自己脸遮起来,许玥听说了之后也深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一日,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一路从街道嚎啕大哭到了皇宫门口。 边哭边磕头,最后还不忘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守卫皇宫的禁军听了事情的原委也麻爪了,不敢擅自动作,不然一般这样敢冒犯帝王威严的,早就一通乱打然后丢进大牢了。 那这件让大周君臣都不想面对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居然挖前朝帝陵和陪葬,这是穷的疯了吗!” 冬日无聊,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来的官员们互相串门聚在一起,免不了说起这几天传遍京城的大事。 许家。 收拾出来一个光照极好的房间,四处摆了炭盆,地面铺着柔软的皮毛,用明瓦做的窗户让外头的光都透了进来。 黑油大方桌上,小火炉温着黄酒。 还有点心和几碟瓜果,七八个黄色的卵形果子散发出极为清新的香气。 几人都对此事十分不满。 看看这什么事吧,本朝挖了前朝皇帝和王公的陵墓,也不知道搬了多少陪葬品出去,却没什么风声传到京城来。 又不是乱世礼崩乐坏之时,如今朝政稳定,政通人和,正是盛世之相。 忽然冒出这样一件事来。 日后史书之上,大周朝情何以堪! 丢人都丢到后世去了,反正许玥以一个半吊子的记史官表示,这件事她不得不记在起居录里。 就是这个皇帝,他当政的时候有人挖了前朝的皇陵,啧啧啧,后人读到这一段心里想的会是啥大家都明白。 这下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陛下得气疯了吧? 这边听到李景淮怒气冲冲的发言,其他人对视了一眼,深以为然。 方青云将袖子折起,手腕骨节毕现,用火钳拨了一下炭盆,让火烧的更旺一点,把火钳放下,轻淡的道: “昨日朝中已经八百里加急,派了人去查看,这几日应该就有消息了。” “到底情况如何,还不能下定论。” 解文寒到底在官场多呆了三年,经验更丰富一些: “陛下连夜召了阁臣议事,又派了人去看,这件事大差不差了。” 随之冷笑一声: “现在这般重视有何用,丑已经出了,陛下是慈父不假,可……” 许玥放下了茶盏,打断了他: “这话过了,慎言。” 前朝国柞不复之后,本朝保持着一个后继者的尊重态度,不仅有祭祀,还给前朝皇陵派去守陵人。 这一次事情闹出来,明面上就是几个守陵人从贼人手中逃了出来,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上告京城…… 因为目睹的人太多,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压下去。 所以才闹得人下不了台。 且隐隐有消息,因为罪魁祸首十分嚣张,市面上不少珍玉珠宝都是皇陵的陪葬品,被人认了出来。 所以基本已经确定了是谁干的。 朝中多数人和此时的许玥几人一样,都在观望最后朝廷的处理,虽然愤然,却没有太过忧心。 说白了,这只是名声上的事儿。 可在某一些人眼中,日子过得和油煎的鱼一样,左右翻身都难。 ………… 魏王府。 宽大的椅子上,魏王面色涨红,喘气如牛一般剧烈。 指着下首跪着的人怒骂: “蠢货!废物!你还来求本王救你,若不是看在宽儿的面子上,本王现在就想杀了你!” 气到爆炸这种体验,魏王还是第一次。 第235章 谋士,报复,自苦 京城腊月很冷。 但魏王府不吝惜银钱,府中的火龙一向烧的很旺,室内可以说温暖如春,墙角的花开的十分舒展。 魏王此时的心一点却暖和不了。 ——简直和外头的天气一样哇凉哇凉的! 下首跪着涕泪横流的人是他的便宜小舅子,这个身份不算什么,毕竟魏王一向喜新厌旧,府中女人不少。 有人讥讽过,京城的天上掉下来一块砖,能砸中三个魏王的小舅子。 不过,这个小舅子有两点不同。 其一,是魏王府长子的亲舅舅,魏王因为某种特殊的心理原因,对待自己的长子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连王妃所出的孩子都比不上。 这个长子的舅舅,在他面前也就有了几分脸面。 其二,这个小舅子能搞钱! 金银之物,达官贵族表面上的态度是不屑一顾,似乎沾了一点就污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可实际上他们在官场汲汲营营,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 魏王自觉看透了本质,不过为了脸面上好看,还是让门人和亲附自己的人弄钱,自己不掺和,只要钱到位。 这一个不掺和,钱人家是给到位了。 现在大难也临头了。 呵呵,小舅子确实会做生意,只不过这生意做到皇陵去了,这一桩生意可真是一本万利。 一把锄头,一个人,创造无数个奇迹! 该庆幸他挖的不是本朝的皇陵吗? 魏王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指着小舅子又是打又是骂的,让旁边的谋士见了都觉得眼累,现在打骂有什么用? 要解决问题啊。 “殿下,为今之计是不能让这件事牵扯到您的身上,不然您的名声就毁了。” 魏王坐回椅子上,边喘边道: “你有什么办法都说出来吧。” 谋士神色冷凝,望着不堪的王爷小舅子忖度一会儿,面露厌恶的对魏王道: “这种小人不足为虑,殿下首先要做的是清点府中财物,然后去找陛下呈情,一定要深刻的反省……以父子之情动人。” “当然,殿下要说明白自己是不知道原委的,是这小人蒙骗了您。” “然后自愿将府中所有财物献上,表示魏王府的弥补。” 这件事此时还未彻底揭开盖子,只要天子信了魏王,之后的事情还可转圜——即使百官都知道小舅子仗的是谁的势,可百姓不知道就行了。 说实话,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没有办法分毫不损害到魏王了。 可是一会儿过去了,魏王还是不说话。 谋士愕然的望了过去。 魏王脸上有一丝迟疑: “向父皇求情并无不可,本王本就不知晓这小人所为,不过要府中全部财物……是不是太多了?” 没了钱财,日子该怎么过啊? 谋士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于这一点蝇头小利,快点晃一晃你的脑子,脑子真的没有进水吗? 他还不死心,想要再劝。 突然从门外跑来一个金冠少年人,戾气十足,一脚踹到了谋士身上,骂了一句小人,随后扶起了软成一摊泥的小舅子,焦急的问: “舅舅,舅舅你还好吗?”又让下人去传太医过来。 一番动作很是自然。 谋士倒在地上,瞠目结舌,被踹中的地方一阵剧痛,他望向魏王心中想着小郡王也太过放肆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小舅子都犯下大错很可能让魏王府都跟着吃瓜落,不打死都是为了朝廷要人。 还给他叫太医? 真的是个笑话……你说是吧,魏王殿下? 魏王,魏王他走了过去,心疼的拉起了自家好大儿温声哄劝,好大儿眼角通红,一脸不甘的对魏王道: “父王,舅舅他虽然有错,但这些年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功劳吗,就我所知,光是今年舅舅就给了王府十二万两银子。” “府中上上下下,谁敢说没用过舅舅的银子。” “现在事发了,就要推他去死吗?。” 字字泣血,声声动人。 小舅子也有了反应,蠕动着身子扒住魏王的裤脚,艰难的开口就是先检讨自己的错误——不该去挖皇陵,但他也是太为王爷着急了,才一时鬼迷心窍。 “……小人一想到殿下的艰苦,就心如刀绞,陛下宠爱贵妃之子,殿下的日子活的捉襟见肘……”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话可是说进魏王心里去了。 于是在谋士麻木的眼神中,魏王真的让人把小舅子抬下去医治。 又安抚了几句长子,一切都忙完了才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谋士道: “可还有其他办法?” 这个来了不久的谋士心中呵呵两声,其他办法,你让张良萧何复生,他们听到你这个问题后,都会想打你一顿的。 钱钱不想出,小舅子不想惩罚,你想干什么,想上天啊! ………… 与此同时,秦王府。 书房中,秦王手捧一卷古书,伸手挑了一下灯芯,身后回话的人正好收了个尾: “……已经飞鸽传回了消息,前朝皇陵被盗的一塌糊涂,周围县中都靠这个吃饭,因不识货,甚至一枚古玉作价十两银子。” “嗤。” 一声轻笑。 秦王放下了书卷,摆摆手让人下去。 前朝皇陵失窃一事他其实知道也没有太久。 起初是因为一件造型罕见的玉环,此玉环看似只是普通的好玉。 可秦王一眼就发现,这是放置在皇室中人尸体上的东西,每个部位放不同的玉饰可以镇压气运,以保阴世富贵。 ——玉环是放在左足的。 顺着玉环往下查,就什么都知道了。 原本他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此事,太丢人了,顾及朝廷颜面和父皇,秦王想着徐徐图之…… 可惜,他的好兄长不领情啊。 秦王只觉自己从前顾及太多,想着争斗也要有一个度,该有底线,他如此想却不知有些人是没有心肝的。 反让幼子受了难。 一念及此,秦王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顺脚去看了幼子,正好孩子刚吃了奶还活泼着逗了一会儿孩子。 秦王抱着软乎乎的儿子,任由儿子抓住他的手指玩儿,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有那么一点愧疚。 依他看,魏王大概率是不能做出好的反应了。 也不知道会怎么操作? 反正都很蠢就是了,皇后如今也无暇顾及他,就算有好法子,还有谁有法子劝动他接受呢。 只是父皇难免又要生一场大气了。 ………… 如今的宫中,气氛越往内越高压,以天子居所为中心,人人自危。 殿外大太监深吸一口气,毅然推门进去,一开门,里面没有点灯,黑压压的只能看见坐着的一个人影。 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反应。 大太监小心翼翼: “陛下,您已经一日没有进水米了,贵妃和太妃都派了人来探问,各送了东西来,陛下要不吃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响。 “点灯。” 灯亮了,桌上摆着一溜山珍海味,天子夹一筷子羊肉吃了,用力的好像在嚼什么人的肉一样,冷哼道: “不是朕挖的前朝皇陵,朕为什么要自苦,骂朕?朕就不能骂人?” 都给朕等着! 第236章 热搜,晦气,诅咒 过了几日。 前朝皇陵被盗这一件事虽然登顶了京城热搜,热度攀升不停。 可人不能只靠八卦而活吧,口诛笔伐不停外,过年的各种准备也不能停啊,买年货、备年礼等等。 还有在外地的人赶回京城来和家人团聚,知道了此事,也加入了八卦的队伍之中。 这里面,皇室中人也不例外。 其他人且不说,在边塞的三皇子晋王因为要预防胡人狗急跳墙回不来,除了问好的折子之外,还带回来了一大批礼物。 各色皮毛、人参、牛羊、宝石一车一车的往皇宫运。 见了另一个“孽子”的心意,皇帝到底是好受了一点。 可过了两天,派去查看皇陵的队伍换马不换人,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奔回了京城且带来了坏消息: ——没错,皇陵就是被盗了。 而且下手的人十分粗暴,根本不讲究一下技术,搞得一塌糊涂,今年又多下了几场雨。 雨水从盗洞倒灌进去……哎,惨的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群情激奋。 我们大周朝巍巍大国,礼仪之邦,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必须严惩不贷。 天子按兵不动,如同盘踞在宝座上的暴龙,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个“祸首”做出的反应。 ………… “听说末帝的棺椁都被冲了出来,有人在河道里捡到了好大一块金丝楠木,啧啧啧,真的是可怜呐。” “还不止呢,那些太后妃子的首饰都盗了不少出来,说不定现在就插在你们某个人的头上!” “除了首饰,还有古董、玉佩、摆设这些东西,谁能保证不是从那地方出来的?” 这样的话一出,京中富贵人家头皮发麻。 纷纷清查起这几年自家买的东西来,还真找出不少,连呼起晦气,对盗墓的人又多添了一重恨意。 王八蛋,狗东西。 你tm害到人头上来了,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心里更恶心了。 人性如此,如果事情不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最多口头骂一通,可一旦事情到自己头上了,撸起袖子就上。 许玥府中也不例外,从上到下好好查验了一通。 幸好她来京不足一年,根本没来得及去购置什么昂贵的物件,自然没中标。 可余尚书府、李郎中府、解家甚至是简侍读家都或多或少查出了一些。 丢了吧,可惜,都是用大把的钱买的。 不丢了心里膈应。 李郎中因为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画,犹豫了两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了穿黄袍的人夜里朝他讨债。 吓得一醒过来,就把字画用极其低的价格给处理了。 许玥知道后便送了两卷自抄的道经过去,凝神静气,可疗愈身心,这事儿吧还是寻求一下心理支持比较好。 京城气氛像火药桶一样。 只差一个火星儿就能炸了。 可谁也没想到,打响这第一枪的会是荣昌公主。 闹得还很别出心裁,许玥听闻了消息之后也惊了,这些皇子皇女一个个的怎么如此奇特,这位公主就突出在超凡的想象力上了。 荣昌公主在宫中一哭二闹,言之凿凿的说发现了为什么自己这两年运势这么低的原因: 都是因为那些陪葬品克的! “……父皇,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前朝本就深恨大周,说不定他们在阴间借生前陪葬之物诅咒大周、诅咒父皇、诅咒我们……” “好了好了。” 天子实在不想听女儿“诅咒xx”下去了,听的心累脸抽抽,所以打断了她。 搞得荣昌公主还有点不知所措。 顿了一下才回转过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让儿子建北回来。 毕竟她都说了自己当初做出的事和建北犯的错都是因为鬼迷心窍嘛,是前朝陪葬品压抑了心智才会发生的。 天子一听,顿时愣了。 “然后呢?” 许玥听到这里心中好奇不已,问孟子维陛下是如何反应的,荣昌公主的理由虽然荒诞可居然还透出了一丝逻辑来。 “陛下让公主回家清醒清醒,不过还是允了萧建北可以回来过年,过完年照旧回水军效力。” 屋内暖和,刚从宫中出来的孟子维捧着一杯热茶,几缕白气向上升,他垂眸望着茶盏,神色不明。 这一摊浑水,里面搅和的人可不少。 儿子去了他祖母那里,家中无人太过冷清,他想了想,还是到这个忘年交家中来聚一聚。 两个没人陪的互相说说话吧。 许玥屈指敲了两下桌子,到了现在,眼明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罪要归在谁头上,都在等。 等魏王下一步的动作。 ………… 魏王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日之后,谋士推说自己被踹中胸口有了症候,每逢半夜疼痛不已,恐怕是坐下病来,一想事儿也疼。 都这样了魏王也问不出来什么。 他又派人入宫联系皇后,等了好半天皇后才回了消息。 话说了一大堆,婉转又动听,其实就一个意思——无能为力。 气的魏王摔了一屋子东西,关了门恶狠狠的骂人,饶是他都知道,皇后这是见手里有了一个备胎所以想撇开他? 有眼无珠,这个小崽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不一定呢! 发泄一通之后,事情还是需要面对。 收拾了一下心情,他想了想,忍痛收拾了府中三分之一的财物,浩浩荡荡的入宫找父皇认罪加求情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魏王入了宫门。 不一会儿,天子又一连宣了几位重臣入宫,许玥也十分低调的进去了 ——作为起居郎,这种较为正式的君臣对议她也是要去记载的。 第237章 湿脚,评价,帝怒 这一日下了鹅毛大雪。 传召入宫的几位大人,有年纪大权高位重的崔首辅,有天子视若亲子的孟子维,其他几位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往常这些人入宫,至少会有一顶小辇车代步,以示天恩。 今儿个可一个都没得这份面子。 崔首辅呵呵笑了两声,他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眼睫毛眨一下里面都是空的,和当今也是磨合了许久。 眼见此般情状,心里已经明白了天子态度如何,魏王这一次怕是讨不了好。于是提起自己的袍角,转过身打趣的和其他人说: “风高雪重,大家如我一般下脚可要小心一些,不然湿了鞋子可受不住。” 其他人默默点头。 许玥缀在队尾,抱着一册文书慢慢的走在宫道上,一夜加半日的大雪,地面上积攒了一层又一层的雪。 即便是宫中,少不了太监宫女的打扫也是一样,几乎踩进去就没过了鞋帮,幸好今日穿了厚底子的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微微一笑。 待到了殿中。 便见天子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上头,下方魏王战战兢兢,胖脸有点伤,上面已经没有了身为天子长子的骄傲,惶然无措。 甚至还有一丝不可见的困惑?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大太监低垂着头伺候着,别无一人。 许玥心中霎时一跳。 大家中规中矩的行礼之后,许玥离开了队伍,悄无声息的落座到一处小几案上,笔墨纸砚均有。 她往砚中注入一点水,刚拿起墨条准备研墨,就听见了一道冷然的声音: “众卿直言,朕为帝以来是否有昏庸无道,治国有失之举?” “当初先帝心不在朕,恐怕是早有预料。” 天子此言,在场谁敢接! 许玥反应极快,即便是坐下也没有慢上其他人一分,立刻俯首跪地,不发一言,当然也轮不到她来说话。 “陛下何出此言?” 崔首辅一把年纪了,褪下自己的冠摆在一边,露出梳的整齐的白发,流下泪来,诚恳至极的开口: “您是一国之君,自继位以来便夙兴夜寐,忠厚仁恕,任用贤臣驱逐奸佞,令朝政为之一清,更不说攻破胡人王庭之功了!” 说到这里,崔首辅用力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 “陛下……” “若是您不可称之为明君,必然是我等庸碌之臣的缘故。” “且是何等贼人说先帝之心不在陛下?臣当初亲眼见证,先帝临终之时,亲指陛下为后继之君。” 许玥与其他人异口同声: “臣亦附议。” 天子听了脸上瞬间动容,望了一眼下手的臣子们,以袖掩面,声音带泣: “诸位何至于此,起来吧。” “朕若是有为之君,何以苍天无眼,令朕举目四望,无可承继宗庙之后嗣……悠悠苍天,何故薄朕?” 来了! 几人心中一凛,这是天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后继问题做出回应,几个皇子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加上天子的年龄日渐增大,朝中的人心不可避免的有了骚动,想要谋一次从龙之功的可不在少数。 这些如今还只是苗头,可连许玥这个才入朝一年不到的新人都察觉到了,势头在越演越烈。 这时候,无人敢发一言。 许玥若有所思的看向魏王…… 下一刻。 天子细数了自己仅有的几个子嗣,居然是先从二皇子开始,俱是褒奖之词,说到他为父受难之时,痛苦万分。 然后是三皇子晋王……嗯,这个他的毛病大家都知道。 韩、齐二王行事鲁莽粗疏,换一句话说就是像个小孩子,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没有打算。 点评几个儿子的时候,殿内鸦雀无声,连羽毛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个时候身为臣子能说什么呢? 等到终于结束后。 许玥敏锐的听到,身旁其他人轻之又轻的松气声。 这边魏王已经哭的脸上惨不忍睹了,天子却看也不看长子一眼,望着众臣,一手指向魏王冷然道: “而此孽畜,身为朕之长子,本该为诸王表率,可一贯骄傲自大,头脑愚钝,如今犯下滔天大罪,犹不知其错在何处……” 顿了一下,天子大喝: “魏王!你错在何处?” 这一声惊到了魏王,也似一道闪电劈开了许玥脑中的迷雾。 她知道了,为什么这样应该私下处理的事情,天子要宣自己一个起居郎来了,她原本虽奇怪,却以为是职责所在。 如今一想,恐怕另有深意。 比如,让她记下今日天子在几位重臣面前,对长子魏王的评价。 帝王起居注流传后世,是一种很重要的史料,君不见,明成祖朱棣在登基之后,疯狂在各种记录上增加或删改。 就是为了证明爹爹爱我……不是,为了证明皇帝亲爹是有意传位于他的。 他朱棣的法统是正当的。 如今天子却盖了章: ——呵呵,我大儿子是个蠢货。 许玥微微怜悯的望了一眼魏王,发现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疯狂的解释。 怎么办,更怜悯了。 “……父皇,儿臣知错了,都是小人蒙蔽了儿臣,儿臣只是一时疏于防范,所以才着了道啊父皇!” 这样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解释,不仅打动不了天子,也打动不了成精的大臣们——好歹说出个“小人”蒙蔽你的证据啊。 就这一味的“儿臣错了”有什么用? 站在崔首辅之后的孟子维,心中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他和皇室亲近,自然也熟悉皇室上下的人员,魏王……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好像天生有点缺根筋。 觉得皇室父子和平常富贵人家一样,只要讨好了当家人,再拉拢几个掌柜,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了。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没个成算。 遇见事情就慌了手脚。 这种人,偏偏占了帝王长子的身份,又逢秦、晋二王出了差错,钻了这个空子才显得魏王威风凛凛,好像太子之位够一够脚就到手了。 孟子维似是无意的望了一眼奋笔疾书的起居郎,笑意不露: 这一次,陛下是要下狠手了。 第238章 心寒,盗墓记录,如何处置? 魏王后悔的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他现在还是明白了。 一入殿中,自己就跪地请了罪,并依从谋士之言,献上了财物,可一番陈情之后父皇不仅没有丝毫动容,还冷不丁问了句: “既然你说自己是被蒙蔽的,那蒙蔽你的小人是谁?” 魏王挣扎了一瞬。 想到了长子还是没有供出小舅子,而是另把一个替罪羊名字说了出来。 谁知—— “孽子。”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一只茶盏精准的摔在了他的脸上,碎片四溅。 皇帝失望至极,只觉从手冷到了脚,最冷的是心,为了一个小舅子,他可以哄骗自己这个父皇,却没有想过这个盗皇陵的罪名落实,世人一大半会归罪于天子。 后世之人口诛笔伐,已然可以预想。 这些,长子一点点也没有想过吗? 为了长子,他可以捏着鼻子把罪名担下,父承子过不算过分。 可一个小舅子,小舅子! 居然都能置于朕之上,你眼里还有没有君父,还有没有朕! 天子出奇的愤怒了,俗话说愤怒到了极致是冷静,他冷静了下来就飞速的召了几个臣子,包括起居郎许玥。 大太监都怔了一下,才退下去传旨。 他发现长子犹自惶恐,失望之余,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 收回了心神,天子轻飘飘的打断了魏王的哭求,一挥手让大太监开口,大太监朝众臣行了一礼才道: “四年前的一日,魏王殿下因缺乏银钱使用,在一次宴会之中抱怨了几句,座中有其一人纪承祖有了主意……” “此人游手好闲,仗着姐姐在魏王府中为妾生活。” 众臣心中有数了。 小舅子嘛,谁家没有一两个呢,可脑袋聪明的就不会让这种人挨到边。 看来,魏王就是栽在这个小舅子上了。 大太监不急不缓的嗓子说起事来条理清晰又很好听,他还在继续: “纪承祖花言巧语从魏王处拿了一千两银子,自己花了八百二十两七钱,眼见时日将至无法交差,和某个新认识的朋友倾诉,这个朋友是通缉文书上的大盗墓贼苟七爷。” 魏王咬牙切齿,脸色从苍白变成充血后的红色,十分可怖。 大太监不为所动,其他人也凝神细听: “苟七爷言说要带纪承祖发财。” “xx年五月二十一,两人带着下人,购置了一批锄头、铲子、榔头等等工具,去前朝皇陵开挖” “不过三月,就挖出了一批陪葬品。” “陆续贩卖所得四千余两白银……” 听到这里,魏王再也忍不住了,如同疯狗一样咆哮: “怎么会是四千两,他明明只给了我一千八百两,说是时间太短了,所以只赚了这么一点,如果投入大一些就能赚更多!” 四千减去一千八等于多少? 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默算: ——等于二千二百两。 许玥摇了摇头,人家借了你的名头办事,又拿了你的银子,最后剩下个零头给你还要你心满意足,这空手套白狼的功力也太足了。 有够脸皮厚的。 “你自己蠢还不许别人骗你了?” 这一声响起,有人心乱跳了一拍,还以为是自己把心声不小心说了出来,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陛下。 天子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讥讽长子,又让大太监继续说下去。 “此后两人一发不可收拾,苟七爷招兵买马,将认识的三教九流人物聚合在一起,全部用于挖掘前朝皇陵。” “而纪承祖负责摆平官面上的人物,前朝皇陵所在地历任地方官都被买通。” “或是以金银美人诱惑,不成则以魏王之名恐吓威胁……”大太监目光落到失神的魏王身上,太可怜了,这是被骗的团团转啊! 想也知道,这些被威胁的官员心中记恨的会是谁。 接下来,大太监说的基本就是两人挖了什么陵墓,赚了多少银子,又自己截流了多少,给魏王府上贡了多少。 许玥大致估算了一下,后面其实没有那么过分了。 六四分成吧。 魏王四,他们六。 到了某一段的时候,大太监声音有些奇怪: “盛元元年一月,开某妃陵获利一万一千二百两,献九重楼阁金簪、羊脂玉香球、点翠飞凤钗……等物于王府。” “魏王赏于诸妾。” 这六个字一出,殿内的气温都凭空低了一些。 许玥执笔的手罕见颤抖了一瞬,陪葬在妃陵的东西,都是那些妃子心爱之物,从尸体上取下来没多久,就戴在了魏王府妾室头上。 这……呕。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目光落在魏王身上,都是:你这个人的口味好重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魏王真的干呕起来了。 他记得这些首饰,因为件件都特别精美,所以只有受他喜欢的妾室,才能得赏一两件,自己喜欢,去的就多…… 等他呕完了不久,大太监的话也到了尾声。 “……直至今日,魏王府总共从中获银三十二万两,陛下,大致就是这些了。” 殿内安静的可怕。 从上到下都在心中感叹。 真的吗? 真的有智商这么感人的存在吗? 在场各位智商无一不是优加级的人物都开始怀疑人生,魏王给了他们一个莫大的震惊和打击。 过了一会儿,已经早就震惊过了的天子打破了寂静,淡淡的问: “魏王,你可有要反驳的地方?” 不等长子回答,又自顾自的点头发出暴言:“还是不要听了,不然说出蠢话来,朕可不想被气的折寿。” 吃一堑,长一智。 正在张嘴的魏王……??? 孟子维适时的站出来,拱手一礼后温声询问: “既然已经确定,前朝皇陵被盗的罪魁祸首,陛下可有想过该如何处置?” 提到这个,大家可就感兴趣了。 御史中丞林任之挺身而出,为陛下提供了一下律法支持: “按律,开坟劫墓者俱刑,凡发掘坟墓见诸棺椁者,杖三十,劳役三年,见尸者,杖一百,流一千里,” 魏王一下子就从恶心中清醒过来了,对孟、赵二人目眦欲裂。 第239章 八议,削爵,突击检查 后悔啊! 苦涩的泪落到心里,魏王明面上还是气势汹汹的怒瞪林中丞和孟子维,好似要用眼神凌迟千万遍一般。 心中却唯有后悔。 悔的像拧一拧,都能拧出后悔汤来。 这个情况完全不容许他如心中所想一样只是罚酒三杯,可如果依律而行,他未见棺椁,然多次犯下盗墓之罪,至少是一个杖一百的结果。 杖一百是什么概念? 足以将一个好好的人打成死人,下一点重手,能把犯人打的分成两截。 许是对杖刑的害怕,魏王难得聪明了一次,他望着四周表情肃穆的臣子冷笑了一声,然后对林中丞道: “御史中丞好记性,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八议之礼?” 这句话一出,众人一怔。 许玥在飞快的记下这句话后,心中感叹,谁说魏王一定没脑子? 这不是打脸了吗。 人家可能只是拥有限定版脑子,这不,一旦关系到自己的屁股存亡,脑子一下子就上线了。 八议,指的是源自西周的“八辟”,规定八种人对犯罪必须由皇帝进行裁决,或者减轻刑罚的一种……法律。 只能说这个时代,法律并不是完全的独立,受限于方方面面。 比如,这个八议的具体内容,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其他的且不说,魏王至少占了两个。 议亲和议贵。 亲者指的可不是你家亲戚,而是皇亲国戚,魏王是天子之子,在这一项上具有天然的法理。 而议贵,指的是官位高、爵高的人。 魏王受封亲王,亲王是超品之爵,议贵对他也起作用。 即便八议到了如今,一般不被提出来了,只随天子心意,他想用用呢,你就可以八议一下,不想用呢,只能老实受罚。 可这项古来有之的律法,还是白纸黑字的写在当朝律法书上,没有人可以说它不存在。 林中丞惊讶于魏王可以想到这里,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傲慢: ——蠢货也有春天嘛。 保不准积攒的脑子就是要用在关键时候呢。 正在盘算如何反驳于魏王之时,沉默的天子开口了,他的嘴角轻轻扬起,眼神却冰冷的落在长子身上: “八议?” “朕倒是忘了这一出了。” 魏王心中一喜,正要向父皇求饶,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不该相信小人,也不该为一己私利让门人四下牟利。 只不过现在还有外人在,不能让外人见到丢脸的样子,等人走了,他再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让父皇原谅自己。 其他人不知魏王所想。 ——他们都低下了头,如同鹌鹑一样小心翼翼。 开玩笑,眼看着暴风雨就要到来,当然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然不小心被卷了进去怎么办? 许玥也是一样的低调。 除了手上的笔不停之外,连一片衣角都不动一下的。 果不其然,天子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再也按捺不住喷发了出来: “生你这个逆种,朕的脸面都丢尽了,前朝皇陵被本朝亲王盗挖,来日史家工笔可会饶恕大周,对朕可会笔下留情?” 不可能。 众臣心中默默给出了答案。 天子还在继续,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瞬间面无人色的魏王冷笑,这笑好似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样: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你开了这样一个好头,若是有一日大周颠覆,后继之朝还会顾及朕和诸位先帝的皇陵吗!” 许玥在心中回答: 也不会。 自古以来,在位的皇帝除了少数几个如汉文帝一般推崇薄葬的,死后陪葬的金银财宝都是如山如海。 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不然为什么曹老板厚着脸皮搞摸金校尉,因为真的有钱啊,很多很多的钱,足以养军队和打仗了。 魏王和他麾下一干虾兵蟹将,拿着锄头和铲子都能弄出这么多银子,可想而知皇陵的富裕程度了。 没理由的时候,就蠢蠢欲动了。 这下子有了一个能遮羞的理由,比如大周无道,什么亲王发墓之类,紧紧脸皮撅了大周的皇陵也不一定。 似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魏王终于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最后的结果是,削去超品亲王爵,魏王只剩下一个皇子的身份了。 天子犹自不解气: “现在议贵你是不能了,只剩下了一个议亲……起居郎!” 猝不及防被点到了名,许玥行云流水一般起身,从几案后出来,拜于一侧: “臣在。” “将你的文卷拿来朕一观。” 许玥依言而行,天子翘着腿,一目十行也不为过,很快看完了全部的记录,心中又是涩然不已。 记的很细致,用词精准。 可为什么要这么细致和精准啊,朕的心又受了一遍暴击。 天子好似不在意的放下记录文书,让大太监交还许玥,心中还是满意其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没有为魏王遮掩什么。 “许爱卿尽忠职守,日后也要如此才好。” ——等下的对话也要好好记。 “臣遵令。” 回到位置上,许玥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僵冷,动了两下才恢复如常,暗笑自己还是紧张了,不如其他大臣稳重沉着。 不过是被突击检查了,自己怕个什么。 殊不知,下首众臣见许玥应对得宜,都是称许。 如今陛下正在盛怒之中,作为慈父要处置自己的亲儿子,心中肯定更难受,不能将其和往日的天子一样看待。 这起居注但凡有不对,许玥被贬下去也说不定。 林中丞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端坐在几案后的起居郎,当年那个小童,不想已经如此不凡了,果真难得。 也只是这么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这样出众的人,有门生的名分在,若是常人恐怕要和许玥联系感情,事实也是如此,两位阁老且不说,武侍讲和刘郎中可是十分热情。 不过林中丞是不一样的烟火…… 这位宗室女之子,最讨厌拉帮结派这一套了! ………… 许玥才坐下不久,就见证了天子对魏王这个长子露出的铁血一面。 第240章 陪陵,羊肉,王妃 天子冷淡的如外头寒冰一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先被小人蒙蔽了不知是挖皇陵,可之后呢,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这逆子却还是死不悔改,朕身为君父,心寒至此,也不见你有分毫孝心……” 魏王望着咆哮的父皇,当场呆住。 心中涌起了比之前削爵还要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 “众卿在此为朕见证,朕百年之后,魏王不必陪伴于朕,其陵寝之所当离皇陵百里之远!” 天子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心都随着惊了一下。 此时讲究侍死如侍生。 帝陵之侧,王爷、公主的陵墓都在此处,如同生前一般环绕在君父膝下。 如今魏王没了这个资格,这,这是父子之情也断了吗? 许玥深吸了一口气,如实将天子之言记载下来,第一个字有些微的扭曲,她没有去改,这样反而真实。 伴君如伴虎,果真金玉良言。 几句话下来,帝王长子就这样被废了…… 此后,魏王虽然还是皇子,但不仅登上皇位的资格被抹去,朝臣也心知肚明,陛下心中已对魏王失望至极。 父不为父,子不成子。 谁知这还不够,天子又淡淡的道: “议亲、议贵俱不能了,你也该受些棍棒,把脑子打清醒一点。” 顿了一下,到底不忍心真打死了儿子,闭眼摆了摆手吩咐: “一百杖是总数,分三……五次打完吧。” 众臣下拜: “陛下圣明!” 许玥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别听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哪有这么好。 陛下这一次是真的下了狠手,甚至过重了,也是真的圣明。 此时,魏王终于从不可置信中反应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伏地嚎啕大哭,几乎要哭抽了过去。 天子的态度反而变得温和了下来。 让人扶了长子下去,眼不见为净,然后转头对几位大臣致歉: “今日天冷,劳烦诸位爱卿为天家之事跑一趟了。” 众臣:……不敢不敢。 天子笑了笑:“冬日天冷,吃羊肉能滋补身子,前几日晋王从边疆送了一些羊来,一点也没有膻味,爱卿们也尝一尝。” 于是一人赏了十只羊,并一些银霜炭和取暖的皮毛。 众人领旨谢恩。 许玥开始发散思维: 炖羊肉汤,放几块萝卜炖上大块的羊肉,府中新来的厨子做汤不错,多熬几个时辰熬出白汤。 出锅洒一把胡椒粉,味道又鲜又甜。 还有烤羊肉、白切羊肉、红烧羊排………… 其他人皆是退下,天子留下了许玥和孟子维,许是天色暗了下来,烛火打在天子的脸上一片默然。 好似烧透了的炭,表面还是红通通的散发热意,下一瞬可以燃烧的物质没了,就变成了灰白色。 许玥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亲口将一个儿子打入深渊,作为一个非典型的皇帝,天子下令的时候心硬如铁,不会有丝毫动容。 可等群臣离开,他就显露出了作为父亲,一个慈爱的父亲一面。 长子虽蠢,但如何能不爱呢? 虽然不是第一个子嗣,生母也出身不显,但自幼也是天子眼里看着,手上抱着,生病之时焦急万分长大的。 何况孩子小时候笨一点,看着都可爱啊。 天子心里难受。 这份难受自然不能憋在心里,他想了想开始甩锅,大儿子是蠢蛋,可骗自己儿子的人却是在找死。 对,该死! 一念及此,心中通达。 天子心情好了一点,望向一旁的许玥吩咐她一件事: ——带着人和旨意,去把那个杀千刀的小舅子带到宫里来。 “臣领旨。” 许玥先是惊讶了一下,这活她还没有做过呢,低下头接了旨意出了门,带着一队兵士和天子口谕出发了。 ………… 魏王府中。 因为王爷一大早就去了宫中,还取走了许多财物,魏王妃干什么都带着一股子火气,面带寒霜。 所以等有人来报,天子近臣带着兵士来府,已经围住了王府各个出口,王妃顿时面色一白,心知不好。 再一联想前事,心都凉了大半。 她拉住自己的心腹冷笑: “完了,我就知道那个蠢货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只是可惜连累了我的儿女,让一个外八路的狗奴才连累了,真是可笑。” 是啊,怎么不可笑呢。 自从嫁入魏王府,她和夫君相处不到十日,就绝望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的丈夫不仅脑子不聪明,还骄傲自大、喜听奉承、偏听偏信……反正缺点一大堆。 原本还带着一点野心和幻想,过不到半月这点野心像冬天里的小火苗一样啪的一下就灭了。 呵呵,完全不指望了。 这次的事情,魏王也没有和她商量什么。 作为王妃她还是自己听说的,盗前朝皇陵,这是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吗? 这也就罢了,事大了,你把罪魁祸首交出去,再找父皇好好哭一哭……偏偏你把人藏在府里! 想到这儿,王妃生出了一股极大的怒气,借着这股气她站起了身,脸色变得阴凉的可怕: “去,把那个狗奴才拖过来。” 下人听令。 王妃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人去见许玥,不住的祈祷,千万不要是来抄家的。 府门外。 许玥静静的等待,虽然她手底下的士兵把人门都给堵了,但是做人还是要有礼貌的,王府都是女眷不能贸然闯入。 不过……会是谁出来呢。 王妃? 还是传说中的天子长孙? 吱呀一声。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打扮庄严的贵妇来,哦,看来王妃更强力一点。 魏王妃一眼看见黑压压的兵士之前,如清风朗月一般的青衣官员,神态从容淡定的朝自己行了一个礼: “臣许玥,拜见王妃。” “不必多礼,许大人请起。” 果然是那位起居郎,魏王妃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派的是这位近臣,又如此有礼。 应该还好。 下一刻,她恨不得打死这样想的自己。 第241章 大皇子妃,打击,背刺 魏王妃带着仆人站在门内,头上玉钗点翠,高梳云鬟,身后十几个仆人无一不举止有礼,处处大方。 一望即知这是何等荣华之家。 天子长子的荣耀无形的压迫着。 与之相比,除了沉默的将士之外,许玥只是规正的青色官服,虽神资高远,若九天之云鹤。 可六品官位还是低了一些…… 让人诧异的是,表面地位更高的一方此时心中惴惴不安,魏王妃的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试探的问: “许大人来此是奉了父皇之命吗?” 这只是一个话头,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围住门的士兵是禁军,若不是有天子之令,怎么会服从许玥。 等许玥回应了之后,王妃就要借着这个话头问清楚事情,慢慢回旋试探,这是高门大户之间通行的规矩: ——当然是因为许玥的好态度让她错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没那么紧急。 谁知天不从人愿。 起居郎毫不拖泥带水,当即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她目睹了全过程,记忆力又极好,描述起来让人好似身临其境。 所以,王妃人麻了。 听到天子自悔承继帝位,叹息苍天不肯让他有后继之人,又逐一点评诸位皇子,她丈夫魏王被大骂: “孽畜”,“骄傲自大”,“愚钝”。 王妃的面色紧绷,手心出汗,虽然这是事实吧,但天子金口玉言,直接就盖章定论了啊。 先不说太子之位。 有这样一个“愚钝”的父亲,她的儿女可怎么办!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许玥复述的魏王小舅子盗墓记录,什么被小舅子忽悠了一千两,花了大半不好交差,和盗墓贼一拍即合决定去挖皇陵。 听到这里,魏王妃焦心之余却阻止不了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活该! 信任的小舅子是这个货色,想到自己兄弟习文习武,就算纨绔也有些分寸,偏偏在魏王心中比不上一个游手好闲的小舅子。 笑话,正牌小舅子比不过一个妾室的兄弟。 许玥的话还在继续,清淡平和的声音却传递着让人心火上冒的话——至少魏王妃是这样觉得的: 魏王和小舅子四六分账。 小舅子狗仗人势,为盗皇陵威胁贿赂地方官员。 盗妃陵后献上精美陪葬品,种种饰品被赏于魏王府诸妾…… 其他的已经让王妃咬牙切齿了,可是听见那个陪葬品的事儿,她浑身一个激灵,后背冒汗,差点腿软的站不住脚。 此时她心中庆幸至极。 好险啊! 幸好魏王不是个良人,对她这个王妃不咋好。 想到自己还为此生气过,实在太不应该了,赏于诸妾,干的其实也不错。 这什么尸体上取下来的东西,没插戴在自己身上,实在是侥天之幸,魏王妃脑海中回忆起某个孺人爱不释手的一枚赤金镶宝石步摇。 听说整日不离头,连沐浴都要放在一边把玩…… “呕。” 王府下人们一见王妃恶心到干呕的样子,纷纷涌了上来,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一阵忙乱。 许玥风轻云淡的看着,魏王干的这一出连见惯风浪的崔首辅都变了脸色,王妃这情况还不一样,差点成为受害者。 反应剧烈是情有可原。 可惜,她受夫君的连累不止于此,后面的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许玥心中微有怜悯。 女子生若浮萍,飘荡不定,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要承受他人带来的苦果。 一念及此,等那边终于平息下来,许玥先唤了一声王妃娘娘,然后道: “……如今虽还无明旨,但陛下因此事勃然大怒,已然在诸位重臣的见证下,下达了对大皇子的处罚,不日便可见诸天下。” 这是暗中的好意了,不然等明旨下发突然得知,魏王妃会更加痛苦。 大皇子! 魏王妃捕捉到这三个字,明白了其中深意之后,顿时眼冒金星,脸色惨白。 惊痛之下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魏王,呸,现在是大皇子站在自己面前,她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王爵被褫夺,连一个郡王或者其他宗室爵位都没有留下来,她的孩子……和府中其他人该怎么办? 外头人的奚落和异样目光,还有从天上掉到地下的落差,足以让一个好好的人被逼疯。 她想,陛下的心也变得太快了,明明是那么疼爱子嗣的一个人,若不是如此,她的娘家也不会知道了魏王的本质,还肯下注女婿。 谁知天家无情……转瞬即变。 王府门前一片死寂,下人还不太明白其中奥妙,只是本能的闭紧了嘴巴。 接连的打击之下,前魏王妃,现大皇子妃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到底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她感激的望了许玥一眼,随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吩咐下人几句,让其去自己的母家报信。 又让心腹去照看孩子。 这一切都在许玥的默许之下。 她本来就是来抓那个闯下滔天大祸的小舅子而已……然后有太监骑着马气喘吁吁的过来,小声说话: “许大人,陛下口谕,一事不烦二主,王府内的赃银和陪葬物一并由您带回,还有那个小舅子昧下的银子也是一样。” 许玥:……突然被加上一个抄家任务,有点小激动怎么办。 这句话声音虽小,王妃还是听到了。 她借下人之力勉强支撑着身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心知逃不过这一劫于是主动的配合: “那个贼人在府中一处小院,我已经派人去抓了,人是逃不掉的。” “至于脏银……”大皇子妃心凉到了极致,淡淡道: “大皇子不爱与我说这些,平日王府的开支用度,都是一季一拨,其他的银子产业什么的都归他自个儿管。” “不过库房就那几个,我指给许大人看。” 大皇子妃心中冷笑,藏的严实又怎么样,夫妻这么多年了,她要还是摸不清大皇子的路数,早在王府活不下去了。 已经这个地步了,她帮着大皇子瞒着干什么,钱到不了她手上,罪名倒是一个不会落下。 大皇子妃这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刺,令许玥都为之一怔。 反应过来,起居郎清冷疏离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点头道: “劳烦您了。” 第242章 查抄,阻拦,堵上 魏王一共有六个私库,而且还只有三个在府中,其他三个都在府外。 “他是信不过我,所以才想着狡兔三窟的,也难为他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有什么用,我一个月都不需要就摸清了位置! 大皇子妃已经完全放开,一波对空嘲讽恨不得贴大皇子的脸输出。 府外的库房许玥让宫中太监带着士兵一起去取了,不然没个监督,有私自藏匿之事也说不定。 许玥则陪着去了府中的三个库房。 内里琳琅满目,箱子占了不少地方,打开一看,都是一锭一锭的银子,白花花的耀人眼,还有两箱金子。 除此之外,私库中还摆放着不少奇珍异宝,比如一人高的玉像、三尺的正红珊瑚、雕的巧夺天工的鹿鹤同春玉山子等等。 可不同于金银,众人望着这些出众于一般宝物的东西,眼中都带着忌惮: ——谁知道这是哪个前朝皇室子孙的东西。 许玥有大皇子妃之助,将不是正常途径得来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全部贴上封条搬了出去。 之后,库房内还剩下小半东西,是王府本来就有的,许玥打量了几眼,侧身对大皇子妃含笑道: “……这个库房不吉,您是一府主母,若今日有闲暇,还是换一个地方放置这些东西的好,不然沾了晦气可不好。” 闻言,大皇子妃怔了一下。 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在提点她啊! 是啊,这个库房被抄了一次,自己把剩下的东西搬走,难道大皇子这个贱人逃出命回来了,还能管她要不成。 当然,要也是不会给的,呵呵。 “许大人说的极是。” 大皇子妃总算有了一点笑意,对许玥十分之感激,她看了出来,不知为何,这个前途不凡的天子宠臣对自己很友好。 已经暗自帮了不少。 望着眼前人似明月一般的许玥,大皇子妃心中微微一叹,她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起居郎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只是想到了娘家的那个幼妹。 大皇子这个贱人和娘家人野心之下,幼妹白白被耽误了年华,顾闻昭也证明了一句话—— 只要狠的下心不动,男人是不会被主动的女子拿下的。 可惜了……幼妹。 大皇子妃收回了目光,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还是要专注于眼前之事,让自己的心腹带着一批人,把东西一件件搬出去,嘱咐道: “记住了,不要遗落什么东西。” 一根毛也不要给大皇子留! 过了一会儿,府中三个库房内的金银和陪葬品全部清点完毕,只不过大皇子妃派去抓小舅子的人还没有回来。 众人也感觉到了不对。 许玥给了大皇子妃面子,只道怕不有事绊住了脚,至于是什么人、什么事绊住了她这个王妃派去人的脚,还能耽误如此之久。 在场人心里都有数。 左不过是那一二个可以挑衅大皇子妃权柄的人。 大皇子妃轻嗤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是我无能了,请不来人。” “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何能怪得了您呢,下官借您之力甚多,已经占了许多便宜,总不能一分力也不出。” 许玥轻轻一笑,安慰了大皇子妃一句。 魏王府之中,除了那个“长子”之外还有谁会将大皇子妃的颜面往地上踩,只不过也太看不清形势了吧…… 和他父亲真像。 大皇子妃现在颇为期待,那个被大皇子当做掌上珠、心中宝的大儿子会有什么下场。 府中被围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时候了还要护着自己的舅舅,真的是孝顺啊! ………… 小舅子住的院子不大,位置却不错,就在花园子后面一点。 有魏王长子每日来探望一次,嘘寒问暖,敲打下人,王府中人对小舅子没有丝毫怠慢过,要什么给什么。 让小舅子对外甥感叹: “多亏了宽儿惦记舅舅,这日子比在家里还舒坦一些。” 长子骄傲一笑: “这都是应该的,您是我的舅舅,这个王府若是怠慢您,就是打了我的脸!”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 无人反驳他的话,虽然这个王府里有王爷王妃,王妃也有正经的嫡出子,可谁让魏王极为宠爱这个儿子呢。 长子很是理所当然的将王府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舅甥俩正情深义重之时,外头突然一阵嘈杂,有下人进来刚说有人围了府门,小舅子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 浑身一抖,大惊失色: “这,这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不然呢? 王妃的人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听了一耳朵后吐槽,这不明知故问吗? 正要出手抓人的时候,长子终于反应了过来,挡在舅舅的面前,望着这些王妃的狗腿子目露厌恶。 一声暴喝: “本殿下就站在这里,看谁敢越过去抓我舅舅,今天若是敢碰本殿下衣角一下,等回禀父王,你们这些狗奴才的手都别要了。” 下人:…… 有一种沉默名字叫无语。 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没有一个主子在,确实无人敢动长子。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个更小的院子内,谋士撅着屁股趴在门口,听的清清楚楚,他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王完了! 暗骂了十几声蠢货,不仅骂魏王也骂长子,还骂自己。 你这个蠢蛋,喝了两杯猫尿就想施展一下抱负,偏偏找了这么个人,爹蠢还蠢一窝了,谋士悔的当即抽了自己两巴掌。 不成,得跑。 下定了决心,谋士的行动力十分之迅速,因为被魏王嫌弃,小院里也没啥下人伺候他,打包一下细软就可以跑了。 这边。 许玥带着一队士兵到了此处,伸手轻轻叩了两下门,门内的人目光都看了过来,她没说什么,手轻轻一挥。 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进去,王妃手下的人自动让开,长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下被扒拉开。 起开,挡着人了。 “好大的狗胆,你们是谁,我要让父王杀了你们!” 长子狂怒的大吼,忽然听到王妃冷冷的一句话:“父王?宽儿还是不要再这样叫了比较好,毕竟僭越之罪落下来,我们大皇子府可受不住。” 什么大皇子府? 为什么不能叫父王…… 这边长子愣住了,没了保护伞的小舅子被士兵抓住头发一把从床上薅了下来,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许玥长眉轻皱,道: “声音太吵了,堵上吧。” 士兵俱是依言而行,随便找了一块布往小舅子嗓子眼里使劲怼,怼到他翻了白眼才停手罢休。 这一行人出来之时的情状,都落入了谋士眼中,他眯着眼睛看向极为显眼的许玥,心中一动…… 第243章 凉亭谈话,大财、孟家 因为清点、搬运,还要等府外的人回来要一段时间,这时候总不能让许玥干站着等着。 大皇子妃自若的邀请许玥去一处凉亭喝茶,说实话,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玥是有一点惊讶的。 遭逢大变,却仍然能保持冷静。 这是多少人所不能具备的素质,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而大皇子妃这番表现可以称得上一句“女中英雄”了。 凉亭中。 两人十分自然的说起了话,大皇子妃薛氏,出身侯府又是嫡长女,自幼教养得仪、诗书俱通,广有美名。 不然也不会被皇家选为大皇子妃。 即使那时秦王、晋王都还好好的,势压众人,大皇子还是有长子名分,大皇子妃是皇室这一辈中的长嫂,天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交谈了一会儿,大皇子妃忽然摇头笑了一声,开了个玩笑: “起居郎太过坦荡了,孤身一人和我这个大皇子妃呆在一处,也不怕被世人嫉妒胡乱猜测……也是,一人半老徐娘了,许大人却是京城有名的郎君。” “素闻许大人有一个雅号,明月郎,倒是不打一丝折扣,京城未来十年,多少人见到月夜,便会想起大人。” “若是小女再大一些,我也要忍不住招许大人做个女婿了。” ——她有一个小女儿,今年才三岁。 说到这里,大皇子妃心里居然真的有了一丝遗憾,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人,下一代不知道会不会有,反正她这一辈没有这般精彩的人物。 既见明月,便是星子又如何可入目。 她女儿是没有机会了,也不知道起居郎会被谁家贵女得手。 无端被调侃了一通,许玥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可以发现眼前人虽极力控制,但眉目之间的焦躁和沉郁还是残留了不少。 所以,她只举杯洒然一笑: “娘娘言过其实了。” 一阵风吹来,凉亭四周的帷幕被吹开了一点,冬日湖面上只有残荷,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许玥目光似飞鸿点雪一般掠过,长睫掩住了眼中的意蕴: “何况下官出身寒门,苦读得了功名便想先做一些事出来,心思不在婚嫁之上,就不必耽误佳人了。” “也是。” 大皇子妃没劝什么,且不说交浅言深,只说男子一意功名是被人称许的,成婚时候晚一些耽误不了太多。 有老夫少妻,何曾有老妻少夫?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诸般事情已经差不多完毕。 府外的三个库房比起府中东西要多不少,可以说大头都在府外放着,大皇子妃见了心中更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但这些比起从小舅子家里抄出来的,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宫中那个太监,不住的咂舌。 和说起小舅子的家里,燕窝当水喝,珍珠当做弹珠——颇有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的范儿。 可惜他不是秦始皇,德不配财必有灾殃……被打成死狗一样粗暴塞在车顶上,用麻绳死命捆紧了。 没办法,东西太多车不够用,要节省空间嘛。 希望这一笔大财,能让陛下从吾儿叛逆,伤透朕心中缓过劲儿来。 许玥这样想着,吩咐启程。 ………… 殿中。 天子暂时没有想到发财这一出,处置了儿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累。 刚刚那一出,一半是表演一半是他的真实想法,上天为何如此薄待他,不肯让自己有一个省心的儿子。 “平安,朕是不是要去烧一烧香,拜一拜佛。”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孟子维神色变得柔和了一些,亲手给天子奉了一杯茶,以小辈而不是臣子的态度开口: “要说烧香拜佛,外祖母和娘哪一天不在做,陛下瞧一瞧,我可如她们的愿了?” 天子接过茶盏,指了指他: “你也是一个逆子,让你续弦也不肯,膝下就仲儿一个孩子怎么行,且仲儿也没个人照顾,不学个好。” 眼见话题如自己所愿转了过来,即使矛头直指自己,孟子维也是一笑,白皙的脸上双眸平静,风仪成熟而从容: “孟家又不缺香火传承,何必指望我,我只有仲儿一个就够了。” “再说了,生儿女不孝顺也无用,陛下看我不就是?” 这话说的天子心里又不好受了,这孟家那边也是一摊子烂事儿,平安心冷也不能怪他,全部是孟家的错! 让好好一个“孩子”心灰成这样。 “好了,你怎么说自己不孝顺。”皇帝很偏心的给孟子维找了一个理由: “你这是在京奉养母亲,又不是不管亲爹,他不是自己不肯入京吗,怎么能怪你不孝顺呢,无理取闹。” ——虽然要是孟家那个敢踏入京城一步,天子半夜都能笑出声来。 “等人死了,你不还是要去处理他的后事?” 给人埋了,然后顺便继承一下遗产。 孟子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低应了一声,天子可看不得这个,顿时心疼了,记下了这一件事。 这个话题搁置,又说起了魏王,不,大皇子来,天子面色沉痛: “这一次如果还是轻轻放过了他,日后做下更大的事情来,朕也保不住,索性一次把人打疼了,对他日后还好些。” 好歹能留下一条命来。 没这个本事,就不要掺和进夺嫡。 一个小舅子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更别说朝上这些人精一样的臣子了。 天子又想到皇后这一次在魏王事情上的沉默,眼底更冷,手中有了另一张牌,原本勉强能忍受的就不想要了是不是? 皇室子嗣让皇后当做买菜一样挑挑拣拣。 这个买不起不要,那个不算鲜嫩了可以放弃,挑到好的攥在手心里。 可这是朕的儿子! 不是你的傀儡,好大的胆子。 天子深恨皇后这种行为,且常年来她如同眼中钉,肉中之刺,时不时疼一下,又似乎还能够忍受。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忍了……不过,也等不了多久了。 不多时,大太监亲自来报,许大人回宫请见。 天子这才收拾了心情,允了许玥进殿来,起居郎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这一趟任务的过程。 听到大皇子妃援手时天子叹气:“老大不争气,连累了这个好儿媳,罢了,老大虽有错,却不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又想到魏王府几个孙子孙女,天子转而吩咐下去: “保留魏王妃的名号,令宗正记下,让王妃之子成年后加封郡王之爵。” 许玥心中一动,未曾想会有这般好的变化: 这些已经足够魏王妃抚育子女,保有尊严的在京城这个名利场生活下去。 一个王妃,一个小郡王,可以支撑起门楣了,也告诉了其他人,天子依旧关注着这一家人,不可冒犯。 只不过这样大皇子回了府,不就是吃软饭的了? ………… 大皇子现在身心俱痛! 第244章 打晕,博物馆,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百个板子,分成五次打,那每一次就是二十个板子。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宫中行刑的太监都是经过训练的,要重能重,要轻能轻,大皇子虽然褫夺了王爵但身份还摆在那儿呢。 大家忖度一下,决定不轻不重正常打。 可别看大皇子一身软肉,好似棉花一样松软,实实在在的细皮嫩肉碰了就伤。 第一下板子落在屁股上: “啊啊啊啊啊,住手,疼……疼。” 大皇子尖叫起来如同杀猪一般,浑身乱扭起来,搞得拿板子的太监打也不是,放也不是,使个眼神给这边的头儿。 头儿也觉得棘手,烦躁摆了摆手,让人继续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大皇子还没看清楚形势呢。 才打了五个板子人就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大皇子耳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得了,让大皇子歇一歇吧,可别真把人打坏了……” 哼哼,这些小人识趣就好,我可是父皇的长子,就算一时气恼了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比你们高贵。 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得罪了自己,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念及此,他终于略有安心的晕了过去,却没有听到头儿的后半句话: “……昏着打算怎么回事,那不是一点都不疼,等人醒了再打!” ………… 与此同时,天子姿态有些不雅的一个个查看箱子,双目泛光。 打开一个,可爱的银色。 再打开一个,这金锭子打的真小巧漂亮。 许玥和孟子维落在后面,见一国之君乐此不疲的开箱子,孟大人轻声为许玥解释了一句: “陛下初登基之时,国库空的可以跑老鼠,百废待兴,一文钱要掰成两半花,那时宫中私库的金银都给了国库支取,到了如今才稍微富裕了一些。” 只不过君臣节俭的习惯也养成了。 户部李尚书一毛不拔,提到钱就要咬人,陛下则四处想办法去弄来银子。 一个行宫说了多少年,跟贵妃画了多少次大饼,现在还是连柱子都没有呢。 “陛下是圣明之君。” 许玥浅淡的说了几个字,时常有人说当皇帝肆意妄为才不枉费这一世好运,其实当一个明君才是最难的。 当你可以肆无忌惮,且无人制止时,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检查完了收来的赃银。 一共是四十一万两银子,还有二十几车陪葬品,无一不精美,无一不是珍品。 这些陪葬品一小半来自魏王府,剩下的都是小舅子和同伙们留下来的,琳琅满目价值不菲,却让人犯了难。 天子背着手发愁: “这银子好办,花了就是了……咳咳,调拨一部分把前朝皇陵修一下。”他不太好意思的补充了半句。 “可这些陪葬品怎么办?” 难搞哦。 总不能坐实了盗墓这个罪名,让朝廷去卖这些东西吧,不说有没有人来买,大周的脸皮都不能要了。 御史们集合来一次撞柱死谏当过年节目也说不定。 可就这么放着,好可惜啊。 天子眼睛都舍不得从车上拔开,这红宝石项圈,啧,一颗宝石比鸽子蛋还要大,这杂宝璎珞用的金子太纯了,镶的宝石也漂亮……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俱有无奈。 许玥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梳理过,办法不成型,可瞧一瞧陛下这个心疼纠结的样子也只好说出来了。 “臣有一策,请陛下容臣禀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天子的目光落到了许玥身上,好奇的道: “许爱卿有什么就说吧?” 能有什么好办法,又不能卖,也不能赏……也不是哦。 如果哪个臣子看不顺眼又膈应,赏一点这个也不错。 他的思绪先是发散开了,然后被后面响起的声音拉回了心神,且越听越认真。 许玥的办法很简单: ——开博物馆,陈列这些前朝的陪葬品,收门票,价格不需要太高,但来的人肯定不少。 这个时代虽然生产力不高,但在京城这个天子脚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平民百姓大多不在温饱线上挣扎。 用前世所学来讲,市民阶级已经初步出现。 花几个钱,就可以看到前朝王公都用以陪葬的珍贵之物,寻常人连见一件都是侥幸,何况现在这么多摆在面前。 出去吹牛有了谈资不说,长长见识也好啊! 天子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可行。 又不用多大成本,最关键的东西就摆在这里,起一间大屋子摆上,最多依许爱卿说的找一两个口齿伶俐的介绍。 还能从宝物联系,说一说前朝是如何倒行逆施,导致江山倾毁的。 这……有利可图啊! 一旁的孟子维含笑看着眼前一幕,没有贸然出言,他见许玥献策时认真的样子,注意到一个小动作,说到重点时手指会微微屈一下? 这边君臣一拍即合,谈的十分融洽。 只不过这样的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成的,比如这些陪葬宝物,就要从史书之中找出来处、事迹和历任主人。 许玥提到前朝史书已经快修成,岂不是更加方便,又自然的举荐了一个人: ——乡试座师武侍讲,有心上进、品级正好,又巧在是修前朝史的一份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许玥和他有情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简侍读这个摸鱼王,就不为难他了。 ………… 这边,大皇子幽幽的醒来,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动了一下,屁股处一阵钻心的疼: “好疼啊!” “哎呦人醒了。”听见了声音,太监走了过来,让四个人一起上才把大皇子从窄床上又搬到刑凳上。 大皇子大惊失色:“放开本王……” 话音未落,那边又拖来了一个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死鱼一样,肯可能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但——大皇子认识。 小舅子! 死鱼一样的小舅子被摆在旁边的另一个刑凳上,头儿宣布这位也只打二十大板,话音还未落,大皇子不服了,狂怒: “凭什么,这个罪魁祸首应该千刀万剐!” 头儿貌似恭敬的回应,实则阴阳怪气: “大皇子可不要这样说啊,都是陛下的旨意,谁敢违背,这人和您可不一样,打了这二十板只是出一出气。” “人打死了不就死无对证了,所以还有用处在呢,没了用处自然也没了活路。” 连他这一个宫里太监都明白的事,大皇子居然不明白……呵呵。 大皇子还要反驳,背后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一杖又一杖,如同雨点一样快速的落了下来。 太监们怕又晕了,打的极快。 二十杖打完,人最后一屁股血被送上了马车,这时神智还是清醒的,浑身狼狈不堪。 大皇子在马车上忍不住落下了泪,咬着衣领子呜咽,天杀的,这金疮药不知道是什么也太疼了一点。 等回了家他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第245章 大换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大皇子回了府,被人抬着一下马车就发现门前威风的牌匾没了,“魏王府”三个大字消失无踪。 他心中一痛。 自从封了魏王之后,他虽然因为王号比不上贵妃两子而不甘过许久,但超品亲王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定了定神,几个太监去敲了门。 好一阵儿才有人来打开,匆匆忙忙的样子,大皇子眉头就是一皱,自觉丢了脸,呵斥道: “玩忽职守像个什么样子,等等,你是谁,为何是你守门?” “程六呢?” 程六是魏王府曾经的守门人,家中一个姐姐是伺候大皇子的侍女,有些宠爱,为自家弟弟讨了这个职位。 看门人理也不理,只对送人来的太监道谢,并递上了荷包。 太监们对视一眼,眼中满满都是看好戏的意思,嘻嘻哈哈就走了,徒留下大皇子一脸问号瞪着看门人。 “殿下,您也别瞅了,以后啊这个府里看门的就是我了。” “可惜这府日后有一段时间的冷清,看门的活儿也轻松不少,比不得程六这小子好运气,王妃抄了他的家居然有千金之富!” 看门人不住称奇。 闻听此言,大皇子的心里不由泛出了一阵恐慌。 感觉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想象,而且……好像有一点不对,是什么呢? ………… 看门人叫人把大皇子抬回了屋里,熟悉的环境让他轻松了一点,屁股上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大喊: “香云、翠缕,快过来给本王上药!” 叫了几声也没人。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有两个人影出现,大皇子艰难抬头一看,头发板正、面容严肃,起码年过四十,身子十分结实。 两人几步走了过来,一人毫不客气的掀开大皇子屁股上盖着的布,用手指戳了两下,拍拍手道: “不严重,上点药养一养就成了,你去禀告王妃。” 另一人点点头,无视大皇子的痛叫、怒骂还有问她们是谁的声音,抬脚就往王妃处去了。 至于她们是谁—— “殿下小心着点,别把伤口挣裂了。”这人嫌弃的皱眉,说了自己的身份,就是王妃娘娘派来伺候他的,以后就是大皇子的贴身婢女了。 “我闺中名字也许久未用了,叫个芸娘的,殿下日后可以这样唤我。” 前一天还叫芸姑姑的人冷面上挤出一个笑来,又补充了一句,刚刚走的那个也是大皇子的贴身婢女,闺名叫巧儿。 嗯,之前叫巧嬷嬷。 大皇子大惊失色,努力的把身子挪动远离“芸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道: “你们给本王滚出去!” “本王的香云、巧画、琼琚、甘棠这些人去了哪里,把她们叫回来,不用你们来伺候。” “芸娘”面色一厉,拿出曾经管教小丫头的狠辣气势来: “这些小蹄子都不是好东西,王妃娘娘几板子下去,什么都招了,偷东西的偷东西,收贿赂的也不少,还有偷情的。” “王妃仁慈,没要了她们的命,这时候应该都去了庄子上了。” “殿下要是思念她们,也可以去庄子上。” “芸娘”不怀好意的打量大皇子,直看得他冒冷汗,这时智商处于最高峰的大皇子绝望的明白了一个事实: 怎么办,王府已经成了王妃的天下了! 等等,王妃? 大皇子发现了一个bug。 他按捺住狂喜的心情,渴求的问“芸娘”:“父皇是不是吓我的,只是要教训我一下,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我还是魏王?”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 “芸娘”终于明白了大皇子在妄想什么事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忍笑告诉了大皇子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魏王妃还是魏王妃,她的儿子成年后也被天子许诺了一个郡王之爵。 至于大皇子? 头上的魏王名号没了就是没了。 从天堂掉到地狱是什么感觉,大皇子有幸可以回答一下。 正当此时,魏王妃到了,望着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的大皇子,她轻轻一笑,坐在床边为其掖了掖被子。 从前对此不屑一顾的大皇子居然受宠若惊,却未曾发现王妃笑意不及眼底: 我们来日方长。 ………… 盗前朝皇陵这一件事告一段落。 朝廷给出了解释,在顶上头的示意下一反常态的没有遮掩什么,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这样的磊落,反而起了更好的效果,大家觉得可信度极高。 小舅子喜提满门抄斩。 至于魏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被蒙蔽了,革了王爵又挨了板子,这样的处罚放在哪里都算大了。 未曾入宫的朝臣心中更是震惊,一个势头不小的绩优股就这样被下了市? 眼见毫无转圜的余地。 曾经投资过的人,连忙趁着还没有套牢撤资,至于已经找不回来的那部分也算了,让人狗急跳墙总不好。 大部分人可以及时止损,但有几家是血本无归。 比如——魏王妃娘家。 魏王妃派的人去娘家通知了消息,侯府一片愁云惨淡,好似天塌了一样,谁能想到啊,就因为一个小舅子弄成这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王妃幼妹薛素君轻声说了一句话,屋里的气氛为之一滞。 她已经二十有余,浑身却没有大龄未嫁女的怨气,而是平和淡然,衣饰优雅,眉目柔和而不锋锐。 此时对父母和兄弟的尴尬视若不见,薛素君继续道: “魏王从前难道就有人君之相吗?堤坝内里本就脆弱无比,只有外头好看,所以只需要一个小事,就能让它轰然倒塌。” “你们不是不懂,只是不在意而已。” 不在意一个女儿的付出,侥幸的认为有可能赌赢。 既然如此,事败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声音不大却如同炸雷一般在侯府众人心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恼怒。 “你在说什么,素君?” 候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不赞同的望向小女儿: “我们只是怜惜你姐姐命苦而已,这些有的没的你不要胡说,闺中女子,最重要的是贞静,不要疯疯癫癫。” 面对母亲的斥责,薛素君连眉毛都未动一下悠然起身道: “我也关心姐姐,所以预备去大皇子府陪伴她一阵,还望父亲母亲允准。” 这事儿无所谓,女婿家出了事总不好一个人也不去,让小女儿去应个场面总好听一些,侯爷想了想同意了。 薛素君借口要收拾行李退了出去。 才走出门没多久,嘴角就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她就知道。 ………… 腊月二十三,小年。 十分巧合,许玥一连收到了三封信。 第246章 小年,糖瓜,家事 南北方小年的日子不一样,南方小年是二十四,北方是二十三,不仅日子差了一天,习俗也不太相同。 比如吃食上,南方吃年糕,寓意“年年高”,北方则是尝饺子。 还有虽然这一日都要打扫屋子,扫除晦气。 可南方叫掸尘,北方叫扫房。 种种小处的差异,让京城许家下人们忙的脚打后脑勺。 这一日是要送礼的,幸好下人中有原本就是北方本地的,才把事情圆满的办了下来。 许玥都松了一口气: “今年是第一年,难免手忙脚乱,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此外,她又让赏了下人东西做年终福利,一套新衣和米面等物,不多不少,尽皆欢喜。 无独有偶。 自然也有人来给许玥送礼,二十四小年会互送糖瓜,芝麻的、红糖的、花生的色色齐全,这一日收的糖吃一年都吃不完。 其中,静江郡王府送来的样式最多、分量也是独占鳌头。 其他余府、李家、解家,文家,还有武侍讲、简侍读的也有,方青云的最朴素,好似是自己做出来的。 其他一些交情不深的人送来的糖果忽略不计,许玥心中感叹: 来京一年,不知不觉也结交了许多人。 倒不算寂寞…… 下人从中拿了一些祭灶。 剩下的,许玥挑了从师公家送来的芝麻糖瓜拣了一盘子,就着暖和的炭火,在椅子上翻看信件。 一共三封信。 分别来自丹阳、杭州、富昌,难得居然是同一天到的许玥手中。 她准备先拆开第一封信,忽然怀中一重,低头看去,橘黄色的大猫抬起头娇媚的喵了一声,眼睛水润无辜。 “好吧,可以在这里窝着。” “但是不许乱动,也不能抓信纸,明不明白。” “喵~” 和悬铃约法三章后,许玥换了一个姿势,左手环住猫儿,右手在前灵巧的拆开信封取出厚厚一叠信纸。 一人一猫一起看信。 家中的信一贯是许员外的口吻,开头几页不出意外,关心乖孙的衣食住行种种,方方面面都问到了。 语言平实朴素,一点也不华美。 许玥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遗漏了一点,仿佛可以从信中窥见爷爷慈爱的脸,在念叨着什么。 心中一阵暖意涌起。 虽然被陛下赏了宅子和产业,但京城这块地界人生地不熟,加上自己也没有彻底站稳脚跟。 恐怕家中人来受委屈,许玥特意写了一封信回去,让爷爷缓着收拾东西,到了明年开了春情况还好。 那就正好启程。 看如今情状,开春就可以让爷爷过来了,许玥心中轻松的想。 等会儿回信要加上。 除去关心之外,手中还剩下四页纸,上面写的是自她走后家中发生的事情,许玥捏了一块糖瓜,放入口中。 糖瓜一块不大,是空心的,用黄米和麦芽糖熬成,上面洒了一层炒香的芝麻,一口咬下去香酥可口,甜而不腻。 芝麻的香气赋予了糖瓜一种特别的口感,层次丰富。 不愧是师公家出品的。 信中写了家中产业的增长,又买了哪一块地,在杭州城置下了铺子,不走中间商直接卖东西,大赚特赚…… 后面一段让许玥更上心: “……元娘有孕两月。” 那时两个月了,信发出来是十月,到今天应该有四个月的身孕。 许玥含笑为姐姐高兴,生下了欢欢之后,元娘迟迟未有孕,即使找了大夫看,也只说缘分不到,让他们不要着急。 欢欢过了年六岁。 女子生而不易,她不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姐姐的身上。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不论是从元娘的本心出发还是外界的需求来说,她都需要一个儿子。 这无可厚非。 只不过要多注意一下欢欢的情绪,许玥有点担忧,做了好几年独生女的欢欢一下子会受不了家人的大半注意力都转移到弟弟妹妹身上。 又看了几眼,上面正巧说起欢欢的教育问题: “在族学上了小半月的学,一腔子古灵精怪也不知道学了谁,塾师被驳了几次,气急败坏,说不肯教了。” 后面附有几个例子。 许玥见了也禁不住,这小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歪解圣贤之言,固然十分好笑,可也需要小心。 学习之中最怕的不是蠢笨,而是这样半瓶子水晃荡。 自以为已经学会了,心中不在意,不付出苦力去学,永远只能落于下乘。 “既然有这份聪明,就不能被白白辜负了。” 许玥摸了两下怀中的胖狸奴,思考着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必须要学识丰富、不迂腐,思想开明一些……要求有点多。 这样的人不好找。 俗话说,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 何况是教一个小女孩? 许玥想了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几声喵叫声传来,她回过神低头一看,不是悬铃在叫。 胖橘猫听见声音,一下子站直身子,后背弓着,耳朵竖起。 然后一个用力从窗户扑了出去。 不多时。 喵喵喵喵……喵! 外头猫叫声一下高一下低,许玥听出没有悬铃的声音,心里颇有一些古怪,这是狠猫从不多话? 揍就完事儿。 摇了摇头,既然自家猫占了上风,她就不去管小猫之间的事了,继续看完了整封信。 除了元娘有孕之外,其他都是一些小事儿,看完之后她小心的收了起来。 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有爷爷和其他家人一起吃糖瓜了。 ………… 剩下两封信,一者来自冯公,一者来自冯师,外头的字迹都颇有相似之处。 许玥苦恼于先看谁的。 第247章 佳人,桂花酒,羽毛笔 冯公的信略薄一点,外面用的是带着一丝冷香的桑皮纸,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某位多情俏佳人送来的呢。 这样一想,许玥忽然想起了某位货真价实的佳人。 她离开杭州入京赴考之时,宝卿娘子人未到,却送了一份香谱为礼。 ——几年过去,这位花魁娘子声名远播,誉满江南,站在了名妓的顶端。 让人吃惊的是,宝卿并没有如大部分前辈一般沉醉在这种浮华之中,而是十分清醒的度日,为自己积攒赎身银子。 相处许久,她曾与许玥闲谈时露了一两句: “这场子里打滚过一遭,再好的人儿也洗不去污泥,若是被人赎身就要安分守时,一丝一毫的错处都不能。” “生下孩儿也被人看不起。” 宝卿娘子言笑晏晏,看不出伤心之态,手支着下巴轻描淡写: “既然如此,还是不生的好。” 当时许玥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宝卿要的也不是那一两句安慰,只是递给了宝卿一杯茶,轻声道: “若有我力所能及之处,不必拘谨。” “好啊,不过明月郎……真真可恶。”宝卿半开玩笑的说道。 可恶在何处呢? 这么好的郎君,出现在她生活中短暂的照亮了一瞬,皎洁明亮,但却明白的告诉世人,我不会归属于你。 好似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可最终的结果,却只是虚妄一场,这样的失落如何不让人觉得明月可恶,即使明月本就无心。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那一日后的半个月,宝卿娘子拿出比自己整个人还高的银子赎身这个消息,刷遍了杭州府人的朋友圈。 许玥收回了心神,漫不经心的想: 虽有些曲折,好在最终宝卿还是如愿以偿了。 ………… 几下拆开了冯公的信,落入眼中的第一行字,苍劲有力: “久不通函,夜深忽梦披衣而起,墨笔录之,望驰马有力,早至京城。” 咚的一下。 许玥的心好似被大锤敲打了一下,她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十八个年头,自六岁之后,算来一大半时间与冯公相处。 既是师长长辈,又是忘年之交。 不仅是香道和文道,冯公对许玥的影响深之又深。 冯公为人处事、人情达练,对世界通达的感悟,以及对待万事的看法态度,都潜移默化的感染着她。 她是如此,而冯公又如何不看重惦念着许玥呢。 一别许久。 种种原因——车马劳顿交通不便,京官员不可擅离职守,地方官不能在原籍为官。 她甚至不敢想和冯公能否有再见之日…… 眨了两下眼睛。 许玥匆匆将目光往下移。 这一封信比起来很短,只有一页半,还有小半页记载了一个冯公新试出来的香方,又用了几行字描写其香气。 改日,不,明日就试一试吧。 来京之后,好像调香的时间变少了许多。 其余的也是一些小事。 比如今岁桂花开了,可惜没了她和冯七在,一把老骨头也没心思去摘花,还是让其他人收了花,他酿了桂花酒和桂花酱。 随信还寄了一些过来。 让她尝一尝,味道有什么不同? 许玥打开箱子就看见外圈塞着干草,中间是一团一团的丝绵。 这么严实的保护之下,两个酒瓶没有一点破损,还有一罐小小的桂花酱依偎的酒瓶旁边。 打开尝一尝。 酒很好喝,桂花的清香和黄酒的醇厚混合在一起,一口下去,桂花香气从口中涌到鼻子,似乎咬了一口秋桂般。 一杯桂花酒喝完,信也看完了。 许玥照旧收在一个专门的匣子里,当即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放在一旁。 ………… 这一番折腾下来,外面的猫王争霸赛也落下了帷幕。 一道橘黄色的闪电掠过。 怀中一重。 “真是一只表里不一的猫。”许玥一手捏起胖橘猫的猫垫,软软的一按,尖尖的爪子如同小刀似的,不长,但一定是个利器。 这都不用修剪了,嗯,这位会在野外自然磨损爪子。 喵喵~ 悬铃一点也不怕主人,被捏住了爪子也没有炸毛,甜美的声音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它刚才大战的风采。 ——即使圆脸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也阻止不了本猫对铲屎官卖萌。 许玥抱着狸奴拆开了冯师的信。 这一封信体积小,但携带的附加物是最多的,足足有一车…… 那个和富昌合作的商队,因为富昌如今的腾飞之势搭上了顺风车,生意做的极大,已经拓展到了京城。 这一车东西也只是顺带的事儿。 信很长。 上面的字迹小而细,似乎不是用毛笔写出来的。 果然,开头的寒暄之后,就是描述这封信用什么东西写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立秋这一日来了几艘怪模怪样的船,上面的人叽里呱啦了很久,才解释清楚他们是迷了路的商人。” “一踏上地方,有几个黑衣打扮的外邦人手舞足蹈起来,翻译说是到了黄金之地什么的,所以才如此激动。” “然后这几个人被乡人一船板打晕了过去,以为他们是在跳大神诅咒呢。” “……这些人的货品有许多,只是没什么太大价值,除了一点点香料之外,少有让人喜欢的东西。” “他们对丝绸爱不释手,被奸滑的商人卖了次品丝绸也不在意,起码翻了三倍的价格……” 这一段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看到冤大头的兴奋和不解。 “这些人有一种笔有趣,是用羽毛做成的笔,沾一点墨水就可以写字,倒是十分便捷,为师写这一封信用的就是羽毛笔。” 看到这里,许玥眼前一亮。 对啊,羽毛笔! 如今航海技术不太发达,没有准确的海图一般是不会轻易涉及未知的海域的,这群人应该是来自比较远的地方。 对丝绸才会如此痴迷,这个时间段,东方的丝绸可以说价比千金。 这一点她不太放在心上,最让许玥关心的是这个羽毛笔,冯师不愧是被钦点的运气之王,这东西价值可大了! 好处在于随处可得。 不挑拣的从鸡身上拔一根长羽都勉强可以写字。 虽然比不上毛笔,可以圆转如意,发展出种种书法,但羽毛笔它便宜啊! 降低了书写成本。 多少人根本不在科举这条赛道上,只要认一些字,会写,会读就成了,这个时候羽毛笔就能排上用场了。 识字率的提高对于推动社会发展是有极大的好处的,不然某个年代,也不会疯狂开展识字班了。 而且,比如酒楼记账、运货、录人名等等不太文气的地方用羽毛笔也节省成本和时间,效率提高。 许玥欣然一笑。 这一次冯师又立下一功了。 第248章 椰子粉,船队,过年 一车的东西,先让人找出了一匣子羽毛笔,排列的整整齐齐。 羽毛洁白柔顺,大小一致,大概是鹅毛,羽管在尾部削尖了,底部中间向上划了一刀做墨水槽。 这里一共有四十支。 一只鹅身上可以做羽毛笔的羽毛也不太多,加上如此整齐一致,所以——冯师到底拔了多少只鹅的毛? 许玥心中,这个好笑的念头一闪即逝。 将这一匣子羽毛笔收好。 虽然没什么重量,但在许玥的眼中,这小小的羽毛笔,给大周带来的变化比千金还重。 如今大家都在过年,她也不去扰人闲,等过了这个年之后代师献上朝廷。 正是开门红! ………… 信还有大半没看,可许玥的心已经被这一车“奇形怪状”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除了羽毛笔之外,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各种螺类,绚丽的、奇异的、硕大的、精致的应有尽有。 其余的果干是常客,还有外邦流过来的香料,打捞的珊瑚、珍珠,但有一个小箱子却吸引了许玥的目光。 上面夹着一张签子。 “乡民偶试所得,以黄椰子肉磨成,椰香浓郁。” 再看信中也提到了椰子粉,说是许玥不能来沿海游玩,椰子汁水清甜肉质可口,可惜她尝不到。 于是他这个好师傅发现了椰子粉之后当即决定送一些过来。 因为工序繁复,所以量不多。 如若喜欢,来信提一提就好。 许玥上辈子喜欢吃椰蓉蛋糕,逛街的时候喝椰子汁也是常态,这一辈子倒是第一次看到相关的东西。 椰子粉有大概三斤。 并不似前世所见的那样细腻,而是有一些明显的颗粒感,人工总是比不上机器研磨的,不过扑鼻的椰香十分浓郁。 可以试一试做点心。 好吃的话给师公送一点,也算冯师隔空尽孝了。 许玥又低头去看信。 不一会儿,眼神一凝,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又找到了一个好消息: 朝廷出资组建的船队,在海上失去音讯几年,许多人为此对开海禁唱衰,现在船队终于要回来了! 有先行的小船到了港口,让富昌准备食水和接待。 这件事信上写的十分隐晦。 只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提了一下,如果许玥没有领会到意思,也就是空谈,让冯师如此谨慎,大概这件事要做一做文章了。 望向宫城的方向。 十月到的消息,如今过去两个多月。 再如何慢的海船也该到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要怎么利用这一件事了…… 嗯,也和她有一点关系。 当初自己可是投了一大笔钱的,这次应该能翻个三倍? ………… 没有出乎许玥的预料。 天子早早就得到了信,当即下令封锁消息,所以如今朝中绝大部分人还是一点也不知晓这件事。 开海禁至关重要。 早年在边关之时,冬日苦寒无趣,天子看了许多的书,偶然见了一本枯燥的记录前朝沿海市舶司的货物买卖记录。 真的十分枯燥,大部分都是凌乱的商品名字和拗口的外邦名。 不过太无聊了。 他看了下去……也真正看进了心里。 如果让许玥知道这一前因的话,会感叹上天的神奇之处,往往一个微小不起眼的事情,带来的变化却如改天换地。 那一本都不能称之为书的册子,百余年过去没有损毁,还辗转流落到边疆。 最终到了一个落魄宗室手中。 从那个冬日,一切开始起航。 天子决心已定,可开海禁,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一波又一波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反对,有忠直之臣不看好开海的,也有因利而动的小人,更多的是顺风摇摆的投机之辈。 天子似叹非叹的道: “泥沙俱下啊。” “所以需要陛下淘尽泥沙,真金才会显现呐。”孟子维也在殿内,君臣正在对弈,他落下一颗棋子,含笑着回应。 “但愿吧。” 天子摇了摇头,这一件事瞒的紧,除了几个必要的心腹之外都不知晓,为的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因船队迟迟不归,那些上蹿下跳的人,他面露厌恶的冷哼了一声。 一局棋下到尾声。 白子已经无力回天,执白的孟大人索性投子认输,此时气氛正好,他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陛下,若此番,船队真的全数葬身大海,您会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当然是再派一支船队去。” 天子坚定的开口。 ………… 腊月三十,下了一场大雪。 从早上开始下雪,一直到了晚间还没有停下,路面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雪,人踩下去可以没过脚踝。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因去年雪灾,今年朝廷早有了应对,加上发了一笔财,以银雇佣百姓去扫雪,整修房屋。 天子脚下又少不了善心人施舍。 这个年还是能好好过下去的。 屋子里燃着银霜炭,炭气几乎没有,上面还摆了一盆子水仙,味道弥漫在房间内十分好闻。 给下人发了新年的压岁钱,让他们也去松快松快。 许玥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坐着守岁,旁边的小炉子上烤着的板栗时不时发出噼的一声,香甜暖糯。 外头不时响起几声爆竹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压抑不住的笑闹声,过年的味道油然升起。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叮! 系统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度过了为官的第一年,现在是否开始结算这一年的贡献值?” 第249章 六六大顺,礼物,走门路 啪。 一枚栗子爆开,轻轻跳了一下,许玥直接用手将栗子从炉子上取了下来,白瓷一般的手指好似感受不到热度。 几下剥开了栗子壳,露出里面黄色的栗子肉,香气四溢。 她一边吃,一边点开了系统说明。 仔细看了才知道,原来到了做官这个阶段是一年结算一次名臣点,而名臣点的计算方式比较复杂。 大概是每一品的官位基础分、圣眷加成、皇朝贡献甚至民心、知名度都算在里面,经过一系列的计算得出最终数值。 “名臣点可以购买商品。” 系统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却足够了。 不算太多的“商品”,虽然没有特别厉害的比如修仙功法之类的东西,甚至连机甲、航空母舰都没有。 但好东西还是不少。 对于许玥来说,至少角落里的延寿丹三个大字好似在散发着金芒,可下面的小字都不太让人喜欢了: 注:五年可购买一次,总购买次数三次。 价格:2000,数量:1枚。 “居然连延寿丹都可以卖吗?”许玥有些叹息的发问,口中的栗子肉十分清甜,似乎一路甜进了心里。 系统对此表示,科举说起来只是名臣的预备阶段,虽然延寿丹是一等一的奖励,可当了官之后就能够用名臣点换取。 虽然价格有那么一点点高。 “……而且提醒一下宿主,名臣点不是那么好获取的,每年一次的总结都是机械式的,不可能作弊。” 说到“作弊”这两个字时,系统加重了声音,悄咪咪的望了一眼在烛光中如神仙玉人一般的宿主,意有所指。 许玥好似未觉,让它继续说。 “延寿丹第一次购买是2000点没错,第二次至少翻倍,第三次不知道要翻几倍,反正是一个比较昂贵的商品。” 再说了,除了延寿丹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商品,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想积攒下名臣点也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后面这些系统没说,许玥心中却了然。 选择查看自己这一年的名臣点,系统界面十分喜庆的撒着红色小花, 三秒后,结果出来了。 666点。 很吉利的一个数字,在新年这一天的寓意也十分好。 唯一能够确定的官位基础分是一百二十点,正六品都是这个数,至于许玥身上从五品的太子府左谕德一职—— 名臣系统表示不看虚职。 那东西水分太多,不要脸一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都有可能是二品官。 许玥大度的不计较,想了想如今没什么需要的东西,所以没有动名臣点。 下一秒。 系统带着点羞涩的声音响起: “因为宿主的努力,我也升级了,所以给宿主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不算太好,希望你不要嫌弃。” 白来的礼物不管是什么都是好的。 许玥含蓄一笑: “如何会嫌弃呢,不管什么礼物都是系统你的好意,反而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 “只能祝福你一句了。” “新年吉祥。” 系统美的冒泡,连忙催促着宿主打开它的礼物,许玥没有表现的太着急,不急不缓的点开了“礼物”。 光芒一闪。 落下来一个小包。 “这里是草莓种子,是我专门找农业系统换的种子,虽然没有什么特殊效果,但是个头大又很好吃,只是产量不太高。” 系统送礼也是花了心思的。 宿主喜欢美食,而这个时代没有草莓这一种水果,至少大周本土没有,所以它才挑了这一份礼物来。 花费不至于多,又能送到人的心坎上。 它的心思没有白费,许玥真的很喜欢草莓种子,她小心的解开小包,里面的种子只有大概半斤的样子。 草莓的种植时间在三月,夏天就可以成熟。 所以……今年夏天就能吃到草莓了! 许玥又谢过了系统。 没过多久,外头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随后不断有烟花在天上炸开,点缀在夜空上唤醒了这座城市。 前朝就已经有了烟花,到了大周烟花更是走进了寻常百姓家,京城有些钱的人家都喜欢在年节买一批燃放。 烟花此起彼伏的炸开。 图案各有不同,一个比一个精美。 “新的一年到了……” 此情此景,许玥恍惚间好似回到了现代,她在窗边望着清冷的一轮弯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照初人。 几百年后可还会有她的名字传下?恐怕只有这一轮明月还是不变吧。 ………… 盛元四年到了。 大周朝在放假方面比较人性化,不仅平常五日一休沐,过节也有假。 犹以春节的假最多,从腊月十八开始封印,陆陆续续放到正月初八,一共二十天的假期,而且还不调休! 过了年初一,官员们开始互相走动了。 年节时候,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往日在朝上指着鼻子骂“汝母婢也”的人见面也要道一声新年吉祥。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许玥孤身一人在京,太过可怜寂寞了,于是纷纷邀请她去府上做客。 从初二到初八,许玥就没歇过。 一日三餐都是在别人家吃,上午去李府陪李大人和许姨娘用午膳,下午就去了解家和小夫妻俩尝家乡菜。 静江郡王府的炙鸭最好吃。 师公家的点心一如既往的惊艳,明珠大小姐陪嫁的厨子做的好鱼羹…… 除了吃饭之外,还要应酬人情往来,不可落下节礼,无端得罪了人。 一个年节过下来,许玥过得十分充实。 等到终于要上班的时候,竟然还有一点期待——不能再吃了,要不是她克制,即使有内炼术在身,也要胖上八九斤。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恨不得这个年永远都过不完! 荣昌公主府。 萧建北瘦了不少,眼神哀求的望着母亲,他实在不想再回到水师了,又累又苦看不到一丝希望。 荣昌公主又如何舍得儿子吃苦。 可天子之令,谁敢违逆? 想了想,荣昌公主安慰儿子:“你放心吧,你在水师也待不了多久了,要是运气好到了水师就可以回来。” 顿时,萧建北不可置信又有点怀疑,还带着些期盼的看着她。 这些情绪在他的眼神中大概是以三、三、四比例分布,上次母亲没办到的事情如今就能办到? 荣昌公主却很自信。 她表示开海禁一事恐怕要不了了之,那水师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自己运作一下,即使父皇不允,把儿子调到京城大营中来还是可以的。 “……只是,回了京你可要洗心革面,乖乖听话,不要再淘气了。”荣昌公主伸手打了儿子一下嗔怪的道。 萧建北知道母亲在指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犹豫的点了点头,这样对他对卿楼可能都好吧…… “听娘的话就好,等回了京城娘就给你找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生儿育女,那才是正道。” 荣昌公主精神大振。 下定决心,外朝她不管,自有人去上奏父皇,可为了儿子早日逃脱苦海,自己也要出一份力,去内宫使劲。 寇昭仪如今势头非凡,去走一走关系吧。 第250章 朝会,互夸,出头鸟 盛元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许玥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望了一眼其他人,嗯,身形基本都圆润了一点,连陛下都似乎有了双下巴。 看来大皇子的事儿并没有影响到天子的食欲和过年的快乐心情。 朝会刚开始十分平和,大家刚刚过了个年心情还不错,也想给这一年开个好头,商量起事情来都温声细语。 也没什么大事。 众臣十分默契,拿出来讨论的都是一些喜事、好事。 比如卢监正春风得意的表示经过控制温度、湿度的对比实验,已经找到了棉花最适宜的种植方法。 这一季就可以大面积种了。 天子闻言果真高兴,当场夸赞了卢监正,至于更多实在的赏赐不是嘴巴一张就直接说的。 这样慎重,才说明这个赏赐不小! 卢监正退下之后,又有人补上,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许玥看来,六部尚书一一上场进行了去年的总结,一切都很好,大周在蓬勃向上的发展,百姓安居乐业。 连户部李尚书都难得露出一丝笑来,表示去年结余的钱粮多了不少。 当然,下一秒就急急的补充: 这些钱都有了去处,言外之意,你们就不要惦记了,不过效果不大。 许玥明显发现听到有余钱,某些人发亮的眼睛了——新的一年开始,要钱也要趁早啊,已经开始盘算用什么手段去要预算了。 如此说来,大周一年比一年好。 这是为什么呢? 大家一致觉得,都是有圣明的陛下带领啊,在陛下的英明指导下,大周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天子也十分感动的回应:若无诸位忠直之臣在侧,朕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用,多亏了爱卿们的鼎力相助。 大家互吹了一波,朝中气氛更好了。 起居郎“如实”记载了眼前君臣和睦的画面,天子圣明,朝臣忠直有能为,在新的一年朝会体现出了盛世之像。 才刚刚停下笔,打破气氛的人就出现了。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容禀。” 这一声响起,殿中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望向了站出队列的“出头鸟”。 平静的表面被打破。 一些人心知肚明,一些人茫然不知的状态下: “出头鸟”是户部的右侍郎,正经的三品大员,虽然在李尚书的光彩下十分低调,没什么名气,但官位摆在这里,说话让人不能无视。 他站出来之时,不少人去看李尚书的脸,一片平静,看不出端倪。 许玥:老狐狸…… 右侍郎一脸痛心疾首的上奏,直指开海禁之错,言其花费甚多,却成效不广,虽然港口带来了“一些”税收,但根本抵不上支出。 这不是放屁嘛! 港口才建了没几年,正式开海禁也没有多久,能够一两年就捞回成本怎么可能。 更别说现在还要持续支出。 这一点也是让许玥称道的,天子的目光放的很长远,在城建、武器、兵士这些方面态度是与其日后花大代价去改,不如一步到位。 冯师陆陆续续的信中也提到过,富昌每一天都在改变,都在建设。 上个月建的街道,下个月就继续有工人在上面修仓库。 这些都是要花大钱的,可是这钱是必花不可,现在不花,日后要用几倍、十几倍的代价去弥补,许玥甚至由衷的感叹天子的魄力和决心。 即使知道未来的好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定决心付出的。 不然,昔日韩国明知水工郑国所言修渠能利在千秋之势不假,为何还要将他送去秦国,不就是花费太大了吗。 韩国上下不肯付出这个代价。 更至于期望秦国在修渠的巨大压力之下拖垮国力,不能攻打六国。 最后的结果嘛……郑国渠流传千年,秦国的国力大大增长,更有力量去攻打六国了呢。 天子静静的等待右侍郎说完。 不发一言。 朝上鸦雀无声,队列中所有臣子恭敬的低着头,看不出神色来,但天子知道这一次朝海禁发难的人不在少数。 而且就藏在这沉默的人群之中。 右侍郎只是一个有重量的“出头鸟”罢了,就像一幕戏的开头,要让人重视起来。 这一刻,恍若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似乎在微笑,陛下你要怎么办呢? “卿是在指责朕吗?” 天子淡淡的开口,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殿宇中却如乍雷一般响起。 右侍郎在刚刚的安静之中就察觉了不妙,可这也是在意料之中,他还稳得住,听了天子的话,定了定神: “臣怎敢藐视君上,开海禁一事分明是佞臣因利挑唆陛下……” 又说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许玥记忆力不错,大半年的起居郎当下来,至少能上朝的臣子都熟悉了。 这些名字代表的人官位有高有低,却无一例外是开海禁的支持者。 这是要宣战了啊! 果不其然,被点到名字的人怒气冲冲的站了出来反驳右侍郎,原本还是一对多,慢慢的,又有一些人出来支持右侍郎。 眼看着势头要扩大了。 一声厉喝: “够了!” 天子冷面望着隐隐成两派在帝下争吵的臣子,不分敌我,都给了一个朝堂失仪的罪名,罚俸三月。 随后拂袖而去。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草草结束。 不少人觉得陛下是没了底气,所以才会一言不发的走了,是想事态冷静下来,毕竟现在这个阶段,开海禁确实没给朝廷带来太大利益。 ——许多人宁愿蒙上眼睛说瞎话,也不肯承认事实。 少有人记得派出去的船队,即使有,也是反对者一派,决定将这个“反面”例子拿出来攻击支持者一方。 许玥收拾文卷站起身,回望了一眼向殿外走去的臣子: 此番,风雨已至啊。 ps:今天突然被拉去喝喜酒,好困啊,请假一天,明天会早上就更。 第251章 吉祥,见驾,南北 散朝后,圣驾回宫。 才是正月初十,外头又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 许玥坐定之后才发现,屋中的炉子已经升好了,暖和的很,几个宫人或是进来侍茶,或是更换炭盆。 “新年大吉。” 起居郎点头与他们道福,宫人们受宠若惊,互望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回了一句新年大吉,便是在深宫之中,过年的气氛也是不会消散的。 是好是歹,一件新衣,一顿肉总是有的。 民间习俗之一,未出正月十五,即使不相识的人遇见了也要道一声吉祥,所以这会儿得了起居郎的道福,比起金银珍珠更让宫人们欢喜。 ——好似他们又触摸到了外头的烟火气。 许玥这边是其乐融融,天子的正殿之中可是一点喜气也无,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每一处角落之中。 大太监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在桌子上面带担忧,轻声的说了一句: “陛下勿要为那些小人烦扰,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更如了他们的意?” “小人?” 天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也暖不回他冰冷的心,意味不明的重复了这两个字,冷哼了一声: 新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触了霉头,如何不是小人所为。 作为皇帝,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由心证的迷信的,虽然不多,可正是因此,这会儿反对开海禁者一派的所作所为落在天子眼中的罪过更大了! 什么? 他们不知道船队要回来了? 呵呵,那是他们没那个本事,并且其心本就不纯良,若是坚定的支持朕的计划,就算海船真回不来了,也该装作看不见。 如何会以此为把柄。 天子正怒火勃发之时,外头通报,有二人请见。 一者,寇昭仪,一者,崔首辅。 这两个人正好撞上了。 若只是寇昭仪一人,许玥碍于后宫与前朝的不同,只需避嫌即可,有崔首辅在是要起身行礼问好的。 崔首辅点了点头,望着风仪过人的起居郎,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含笑道: “许大人新岁安宁。” 只说了这一句,并未想着从许玥口中套出什么话来,转回了头静静的等待天子的传召,眼神宁静平和。 不一会儿,大太监出来了。 先小心恭谨的对崔首辅道 “大人,陛下有令,请您进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寇昭仪略有些不满的声音,她手上染了指甲,色调的极美,虚扶着肚子十分吸引人的目光,开口: “那我呢?” 大太监呼吸一顿。 您当然是进去不成啊,便是平常的时候,陛下也少有传召妃嫔来此,就是不想让前朝后宫混淆。 如今,一个朝中首辅和昭仪同时求见。 难道让首辅回去,昭仪入内? 真这样干,日后史书之上,陛下便少不了一个好色之君的名头。 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寇昭仪就不会想一想,是否能有这个分量,让天子不顾一切,往日见寇昭仪也不是如此不智,这位娘娘啊……是突然被捧的昏了头。 这样想着,大太监面上惶恐一笑: “是奴才说的慢了,陛下关心您呢,外头风雪甚大,娘娘怀有龙胎,正是最最要紧的时候,这地方又冷,要不娘娘先回去歇着,等陛下有了闲暇便去看您。” 这一句车轱辘话,细品之下就一个意思—— 没让你进去,请回吧。 寇昭仪也正悔失言,这不是得罪了崔首辅吗,这位朝中老臣是重中之重,为了皇儿日后也该交好的。 荣昌公主说的那件事儿,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何必与崔首辅争这一会儿。 所以,听了大太监的话后,她暗松了一口气。 朝大太监敷衍的点了点头,在身后十几个人的小心保护下袅袅婷婷的离开了。 至于崔首辅。 开玩笑,当然是早就进去了,不然还留下来听后宫一女子废话不成。 亲眼见证了这一出好戏,许玥若有所思,转过去望向殿内细听。 ………… 崔首辅进门,行礼之后被天子赐下了座位,不免提起了今日朝会之事: “陛下有气吞山河之志,不愿开海禁的人却无这份眼光,他们是有些小心思,但纠其根本,大部分都是人云亦云,或者真心不愿大周在海运上徒费银子。” 又叹息一声: “鼠目寸光之辈虽可恶,然一年一年的过去,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就认了。” “盛世将至,也少不了人手啊。” 粗暴一点的意思就是: 这些反对者里很多是蠢货,纯粹被人利用了,陛下您下手轻一点,饶他们一次,朝中还要人办事呢。 没错,崔首辅冷眼看着。 开海禁这一件事,天子心志已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动摇的,有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真正的帝王做下的决定,满朝反对又如何,他总能达成目的的,区别在于死的人多或者人少而已。 天子听他说完,心中微叹。 秋风未动蝉先觉,不愧是老成了精的人,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呢,他便好似看到了后面七八步一般,先入宫来劝自己了。 想了想,被人利用的家伙是比较多,不好一杆子打死。 他给了颗定心丸: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朕心中有数。” 就只让他们出一点血就好了。 崔首辅点点头,这样就不错了,其他的也管不了,入了局下注,还想全身而退那是妄想,自己又不是他们的爹。 沉吟一会儿又道: “陛下应知,此番户部右侍郎背后之人左不过是……”他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许玥笔尖一顿,南方? 其实也应该能想到的,除了南方人之外,还有谁会心心念念的阻挠海运呢,其中牵扯的可大了。 首先,海禁一开,漕运不可避免的要萧索一些,依赖漕运吃饭的城市就要受挫,重要性下降。 且不知道多少人靠着漕运生活,他们的生计怎么办? 这是其一。 其二,开了海禁,市场放开了,原本可以轻轻松松赚到的银子也要没了,往常有海禁这个门槛拦着,那做的可几乎是垄断的生意。 这么一大笔如山似海的银子,谁肯放弃。 而南边近海,当然是最大的靠山。 当然,还有诸如轻视贸易,重农抑商不愿意看见开海禁这种有利于商人的政策。 种种原因之下,阻扰开海禁的大多是南方人,也就不稀奇了。 许玥心思澄宁:户部右侍郎是京城人不假,可他的妻子却是南方人,听说仕途上也借了妻族不少力气。 思绪发散一下,她不无感叹的发现,今天站出来的反对者一派,纠其籍贯,大都来自南方,或者与南方有牵扯。 早年听冯公言朝中南北分派,入朝一年,今日才算摸清了一点脉。 不过……她也是南方人啊。 怎么没人拉她? 这边,天子听了崔首辅的话,摆了摆手道: “朕晓得。” 崔首辅点到为止。 对了,他是一个北方人。 ………… 朝会之后,言开海禁之弊的奏折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还有人找许玥一同上书,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被暗嘲不识相。 此风甚至弥漫到了民间。 第252章 民心,樱桃,枕头风 这股风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效果不得不说极好,切中了百姓的要脉。 大致是两个重点。 第一,朝廷的钱可都是他们交的税,白白让银子丢进海运之中,心疼死了,又没什么用处,纯浪费了。 许玥甚至听见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有这个钱浪费,怎么不给他们一人发一点? 第二,还记得当初朝廷组建船队,钱不够,所以募集民间资本吗,不仅百官或多或少出了点钱,不少百姓也投了钱进来。 现在有心人那么一提。 船队已经航行了几年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这海上风波诡谲的,又是风又是雨,钱不会打水漂了吧? 百姓那么一想。 事情就是这样啊,虽然普通百姓出的钱不多吧,可也是真金白银的,往日没人提起单个的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趁着这个势头联合在一起,又有人暗中组织。 一时之间。 反对的声音形成了巨大的浪潮。 幕后之人感叹: 民心所向,陛下你总该动容吧? ……………… 正月十三。 离元宵节还有两天,荣昌公主含泪送走了儿子,擦了擦眼泪又入宫了,径直往寇昭仪宫中去。 寇昭仪有宠,所居宫殿名为含微宫。 离含微宫还有一段距离,荣昌公主一行就看见了手上捧着东西的队伍,为首的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品级的。 见了荣昌公主行礼问好,她才知道这还是两拨人。 一拨是尚功局为寇昭仪换摆设,说是看了一冬的屋子不新鲜了,要换一换东西,才好养神。 一拨是皇后送来的赏赐,东西不多,却十分昂贵珍稀。 盏行完整的上好官燕,切成方形的阿胶、一匣子冬虫夏草、海参、鹿茸、何首乌等等应有尽有。 荣昌公主暗自咂舌。 这些东西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份面子,寇昭仪居然能使唤动尚功局,还是这样近乎无理取闹的理由,可见其如今在官中之势了。 由此,心中更有把握了。 至于皇后这番殷勤……荣昌公主脑子一转便笑了,这事儿她可不掺和,谁当太子不都是她的弟弟吗。 进了含微宫。 寇昭仪懒懒的坐着,见了荣昌公主,不施脂粉也粉光融艳的一张脸,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招呼过来之后,挥手让人上茶和点心果子。 茶是今年的新茶,一两千金的雀舌。 至于点心倒是寻常的藕粉桂花糖糕、荷花酥点、透花糍等等。 唯有一品果盏,让荣昌公主留了神,是红嫩嫩的樱桃,用水晶盘装着,一颗颗还带着水珠,好似宝石一般。 如今还未出正月,寇昭仪这里居然有樱桃吃,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存下这么一点子樱桃。 她捏了一枚入口,其实不太甜了,带着一股子水味,可还是对此赞不绝口: “……现在这春日里头,也只有您这里还能见到樱桃了,这可是夏日的果子,也不晓得如何存下来的。” 被这么一捧,寇昭仪含蓄的笑了,纤手指着樱桃道: “公主喜欢就好,等走了包上一份带回去就是,也不是本宫舍不得,实在东西确实少,这樱桃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说是每日用炭火烘着,才结了些果子。” “听说一日起码三百斤炭火呢。” 如此奢侈! 荣昌公主身为帝女,也不曾这样挥霍过,顿时面有惊色,寇昭仪见了心中更为舒畅得意了。 被如此看重讨好,她自觉已经拿捏住了皇后的命脉——腹中的皇子,有这个宝贝在身,一国之母又如何? 还不是要任她予求予取。 想着自家父亲在皇后母家运作下新迁的官职,寇昭仪心情极好,一手虚放在肚子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荣昌公主说话。 这会儿,公主又提起了那件事: “……您也知道,如今外朝群情激奋,都不允开海禁了,民间更是闹得沸沸扬扬没个消停。” “嗯。”寇昭仪把玩指甲,上面绘的是桃花图案,十分漂亮。 漫不经心的回应: “我们大周地大物博,外邦那些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行了,那件事儿本宫记在心里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和陛下说。” 又抱怨了一句: “贵妃年纪也不小了,总霸着陛下干什么……还能生不成。” 后面半句轻之又轻,近乎呓语。 荣昌公主闻言大喜过望,许诺道: “您是好心才出了力,可我们也不能让您寒心,除了我感激不尽之外,那些大人们也会记住您的援手。” 这是在暗示会有好处。 “好了,别说了。” 寇昭仪心中一喜,她在外朝没有一分力量,娘家?还要靠自己拉拔呢,没用处,现在总算和朝臣搭上了边。 ——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依她看,陛下现在就是下不来台,自己去劝两句给个台阶下,说不定还能讨了陛下喜欢。 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寇昭仪摆摆手,朝荣昌公主嗔怪了一眼,道: “再说下去好像本宫眼皮子浅的,为了些东西去吹枕边风一样。” 你不就是嘛。 现在在假惺惺的装什么——荣昌公主面上笑着,心里不屑的道。 ………… 次日。 让大太监送走了寇昭仪,天子漠然的收回了目光。 这些狗东西手伸的可真长啊…… 寇昭仪也够贪,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有点尴尬。 之前不是没看出来嘛,人长得漂亮,会些才艺已经很好了,这一下怀了皇嗣得了意,不就原形毕露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古人言,诚不欺我也。 这时有人来报,起居郎请见,天子敏感的皱了一下眉,想起许玥的籍贯心沉了一下,还是让人进来了。 第253章 三文钱,欣喜,赏赐 许玥来见天子,才行了个礼就微妙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稍微转一下脑子,联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下一笑。 听到天子淡淡的询问她有何事,许玥恭敬的再行一礼,迎着上首天子探究的眼神不卑不亢的道: “陛下容禀。” 接下来讲述了自己年节之时,收到师尊不远千里送来的外邦礼物,其中有一羽毛笔十分好用…… 殿中人不多,只有天子和服侍的大太监在,外头正下着小雪。 室内一片寂静。 起居郎的声音入耳如同高山冷泉一般清透而冷静,天子也板不起脸来,心想:许爱卿虽然才华惊世,到底年纪小了一些,一时不妨被人哄骗了也是有的。 那些个老狐狸,嘴皮子上的功力朕不是最知晓了吗? 罢了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便是许爱卿行差踏错了一步,朕还是大方的把他原谅了吧,吃了这次亏,许爱卿也能长一长记性。 自己趁着这次多教一教,君臣之间也更亲近。 皇·宽容大度·帝又一次为自己的心胸而折服,当然,也是因为许玥值得。 这么大一个名臣苗子摆着,谁能不多爱护一些? 即便长歪了些许,也是有外来的害虫导致的,将害虫捉了就是,怎么能直接不要这株好苗了呢。 这样一想,天子从容的听了下去。 可是……情况好像不对。 “……吾师见外邦人用羽毛做成的笔写字记账,心中好奇,要来了一只羽毛笔,仔细研究之下发现了好处。” 这是强调冯师的主动性,不是什么人家白送的羽毛笔,而是慧眼识珠的地方官不动声色的挖到了外邦人的宝贝。 这边,天子的神色已经和缓了许多。 听起来不是要劝朕继续海禁的,不过居然还有那么远地方的外邦人,迷了航道还能刚好飘过来,算他们运气好。 什么,一匹丝绸卖了五两银子! 哈哈哈,冤大头。 到了羽毛笔这一节,天子还未如何在意。 笔这东西,还没有能比得上他们中原毛笔的,能轻能重,挥洒自如,写出来的书法千姿百态。 “……一只羽毛笔只能用五到七天,便需要更换。” 天子:看看,这就是差距! 一支最便宜200文的毛笔,都可以用半年,岂是番邦之物可比。 许玥轻轻一笑,继续道: “且微臣试过,羽毛笔尖较硬,行文之时缺少变化,不易改变,恐怕很难像毛笔一般好用。” 这没有出乎天子的预料,他历来弓马娴熟,在外打猎是常有的事,不知道拔过多少只禽类的羽毛,这羽毛尾端都是硬的。 写字的时候比起木棍也差不了多少了。 觉得许爱卿是在和他聊天放松,顺便提一提自己的师傅冯意之——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师恩如山,若是许玥如同常人一般,知道自己师尊和皇室的那段过往就避如蛇蝎,这样的人朕还不喜欢呢。 天子一边想,一边端了茶喝一口,还久违的有了困意。 起居郎的声音煞是好听。 下一秒。 “不过,羽毛笔虽有种种劣处,可它身上一个优点却足以掩盖一切不好。” 说完这句顿了一下,天子被吊起了胃口,想着是什么优点,谁知听到的却让他一下子被口中的茶水呛到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体面,急忙追问: “什么,爱卿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一支羽毛笔只要三文钱就可以了?” 三文钱! 这是多么低廉的一个价格,即使只能用七天,这笔账也很是划算,简直便宜的让天子不敢置信。 即便未曾细思,天子也隐隐感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好处。 “臣不敢口出虚言。” 许玥肯定的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两句: “不仅如此,羽毛笔所费不多,工序也十分简单,寻常一农家便可自制,只是要花一些功夫罢了。” 这算什么。 天子欣喜至极,他知晓百姓在乎的不是费力气,而是银钱铜板,能省一文是一文……有了此笔,该有多少人习文啊! 会写字的人多了,好处数不胜数。 心情激荡之下,他浑然不觉袖子已经被茶水沾湿许多。 望了一眼上首激动万分的陛下,许玥心中不由又感叹,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遇见的是一个有眼光的明主。 不然,即使有羽毛笔也是明珠暗投。 她继续道: “此笔虽然便宜,可依外邦人所言,若要保存久一些,可以用金玉装饰笔尖,不仅好看且能使用许久,这是昂贵的法子。” 言下之意,想抬身价装逼也有路子。 下层的路子不用愁,上层的门路也要打开嘛,所谓上行下效,就是如此。 天子眼神更亮了。 ………… 大方的陛下很难让人不爱! 许玥献上了十支羽毛笔,并给出了羽毛笔的制作方法,天子先试过羽毛笔。 在爱卿的指点下,沾了墨在纸上有些生疏的写下一行字: 盛世永昌。 可以明显看出字的转折处有些生硬,锋芒毕露,完全比不了天子从前所写,好似一下子水准大失。 却让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好好好。” 连道了三个好,天子喜滋滋的吩咐大太监把字拿下去裱起来。 大太监也知晓轻重,小心的捧起,还不忘夸张的道:“奴才本以为沾了陛下的光见识不少,谁知还是孤陋寡闻的俗人,这羽毛竟也能作笔。” 他一脸惊色: “从前未有之事,在陛下治下出现,可见陛下圣德昭彰,才感动了上天……” “行了。” 这个马屁没怎么拍在点上,天子心里对这些不太感冒,在他朴素的推导中: 为什么有羽毛笔? 是因为许爱卿献上,而许爱卿接触到此物,又是因为冯意之兢兢业业,发现了外邦人的好物。 再往前推,是开了海禁。 弯弯绕绕最后还是回到了一个事情上——开海禁,羽毛笔的出现更加坚定了他要开海禁的想法。 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如羽毛笔一般的东西,正在等着大周去发现,夺外物之精华以利己身,莫过于此。 没有让许玥失望,天子虽未大赏冯师,却透露了消息——富昌又要升格了。 开海的几座城市一直在争夺第一,明眼人都知道争赢了这一次,就定下了日后的格局。 谁为主,谁为辅可大不一样。 富昌在冯师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本就隐隐有了优势,只不过后面的也不甘示弱,大概要纠缠一段时间。 如今,一支小小的羽毛笔推了冯师和富昌一把,定下了胜负。 作为富昌主官。 对于冯师来说,这份利益才是空前的巨大。 还不止于此。 天子瞅了一眼许玥,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用羽毛笔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写下了几个大字: 累世名门,忠正之族。 “冯氏一族四百年声誉,也配得上这八个字。”天子淡淡道,便吩咐人赏了下去。 许玥一怔,须臾俯身郑重下拜。 有了这八个字,往日种种都烟消云散了。 第254章 份子,收购,下旨 许玥临近告退之时,天子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话: “近日朝中闹的沸沸扬扬,爱卿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朕却想问一问爱卿,心中对开海禁一事是什么想法?” 对此,许玥自然只有一个答案。 天子只见素来从容沉稳的起居郎勾起一抹笑,少年气十足: “开海之事,利在千秋。” “陛下推行此法,是为大周万世奠定了基础。” 即使大周覆灭,时光流转,后世之人也会记得曾有一个帝王将目光放在了海上,先于世界一步。 未曾想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即使不反对开海禁的人,也没有说觉得开海禁能上升到这个高度,只是觉得有利可图罢了。 甚至很大一部分,只是服从天子的心思。 天子忍了又忍,望着许玥笃定的神色和明亮的双眸中透出的钦佩,他……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瞧这小苗儿长得真直,一点儿也不歪。 有些不好意思,天子连连谦虚了几句说只是为了百姓谋福祉,他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晓得海贸赚钱而已。 许玥见此情状,知道陛下也没如何当真。 纵观历史,往往做出一个伟大改变的人在当时并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到了许多年后,后世人才会发现其所作所为的惊人之处。 随后将人捧入神坛。 许玥微笑而立,看着天子因得意而飞扬的眉目,暗道,而您就是这样的人啊。 ………… “爱卿当初在海船上可曾入过份子?” 天子看似随意一说,拧了几下湿透的袖子,发觉实在没办法挽救了,索性把外袍褪了下来。 屋子里暖和的紧不怕着凉。 不知何时,雪越下越大了,外头是白茫茫一片。 雪光从窗外微微打在许玥的脸上,一时之间,不知是雪色更艳,还是容色更清,长睫轻颤,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含笑回道: “陛下不问,臣都快忘了此事。”当然不是啦…… “当初手中有些余钱,恰逢朝中为船队凑份子,臣又无甚用钱之处,索性都投了进去,一晃也是几年过去了。” “是啊,都好几年了。” 得到了答案,天子随口问许玥投了多少钱,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说,让起居郎不要甩卖份子,现在有不少人心中惶惶,都在低价甩卖。 自己说的隐晦一点应该能懂吧。 该死,早知道把海船队回来这件事也告诉许爱卿好了,现在麻烦的很。 随后就听见: “两万五千两银子,当时交了钱之后,微臣手中剩下几十两,去买了新到的沉香、冰片等香料,所以还算记得清楚。” 这句话没有一丝折扣。 那时又用不到钱,家中、冯家给的钱,自己陆续赚的钱,累积在一起,全部都投入到了海运之中。 ——当然,她是使用过“辨析祸福”,结果十分不错,所以才敢这样大胆。 许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天子有些惊讶。 两万五千两白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除了少数的大豪商和勋贵大族之外,许玥出的钱能占到前列——那时候,她才十几岁来着? 居然就该把身家都往里投。 说明什么,说明爱卿是真的看好开海禁,而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天子明悟了这一重之后心中十分感动。 判断一个人是否真诚,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许玥用真金白银佐证了她的话。 “臣还犯了一个小错,请陛下谅解。” 此言一出,这时看许玥如同加上了一层滤镜的天子大方的一挥手,不管什么,只要错不大,朕都可以接受。 “朝野言传,当初派出去的船队已经全部倾覆,恐怕要亏一个血本无归,闹得人心惶惶,几乎将当初入股的份子当做白纸,所以……” 叮一下,天子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小错,不会就是许爱卿也把份子给卖了,或者直接送人了吧。 那可是巨利! 这时,天子已经忘了,这段时间他不停从私库出钱,去收购那些被弃的份子,每天大半夜都能笑醒了。 “所以微臣动了贪心,趁人之危,也收了不少他人手中的海船份子。” 大概花了不到三千两。 然后收购了相当于十倍的份子吧,也不多,没有着力去收,只不过天降的财你不肯要那就是辜负老天爷一片苦心了。 更赚的另有其人。 许玥低首一笑。 心情大起大落,天子哈哈大笑,近乎明示一般开口: “这算什么错处,天予不取,反受其究。”眼神微带厉色又道: “某些人天生就是没有这个福分,又能怪得了谁呢?” 普通百姓手中那一两半两的份子看的重,即便流言四起,没个确切消息是很少低价去卖的,他们舍不得。 所以那些卖的人是谁呢? 不外乎朝中某些当初被形势所逼,不甘心的出了银子的,还有某些墙头草、依附王公大臣的豪商…… 亏死他们最好。 ………… 正月十五,朝中放假一日。 与此同时天子下达了一份旨意,让反对开海的人欢呼雀跃,认为是天子的第一步妥协。 无他,这份圣旨表示,可以回收当初发行的海船的份子,且按照原价回收! 这笔钱由内库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至少没有亏了本。 许玥毫不惊讶的发现,朝中大部分人都遮遮掩掩,让下人或亲朋去卖份子,宫中派出来回收的地方不大。 只有三间小屋子,但十分爽快,给了凭证就给钱,见此,观望的人也心动了,人潮汹涌。 把一个小小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 许玥不太在意的想: 陛下,也是杀人诛心啊,船队回来的正式消息可就差几日要到了。 几日之差,就与泼天的财富失之交臂……哎,不能想了,心疼。 第255章 上元节,节礼,集香录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外头从早上就开始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虽然天还亮着,但已经能从中窥见夜间满城重灯的辉煌了。 京城许家没有专门扎灯的匠人,幸好观书提早禀了许玥,找了外头的人照着样式做了不少彩灯。 现在也都挂了起来。 且样式不算老套,有些新颖之处。 ——许玥这个主人觉得有趣,早在之前就画了几个样子,让人照着扎,轮值宫中的时候空闲时间一大把呢。 下午,宫中来了节日的赏赐。 在宫廷中待久了,来的太监是个熟面孔,和许玥说话也带着一丝亲切,应邀坐下喝茶时主动说道: “许大人圣眷正浓呢,这一份节礼可不是人人人都有的。” 说着,数了几个名字出来,内阁三个阁臣自然也有,六部尚书也落不下名,除此之外就看天子的心意了。 这就是圣心所在。 多少人盯着宫中发出的节礼,从早上等到晚上,谁得了,这城中大部分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从中掂量各人的分量。 许玥在其中几乎可以说是官位最低的一个人了。 送赏太监说完之后,只见在家中便穿了 铅灰色衣裳的起居郎轻轻一笑,眉目之间的冷意都消散了许多,更突显出了惊心动魄之感。 饶是他也在心中感叹: 这样出彩的人,又有能力,陛下如何能不看重,真真前程似锦啊…… 这边,许玥认真的朝宫城所在处拱手一拜: “陛下拳拳厚意,臣必誓死以报。” “您的这份心,陛下一定会知道的。”太监含笑意有所指的道,稍后不出预料,得了一个低调的蟹壳青荷包说是劳他跑这一趟。 路上打开一看是五颗珍珠,小指肚大小,颗颗莹润,珠光极好。 太监满意的收了起来,回话的时候便将许玥的话递了上去,虽然其他受赏的大臣也差不多如此,天子反应还是不同。 摇了摇头欣慰的道: “许爱卿为人虽少言疏冷,但朕早知他是最忠心不过的。” “只是也太见外了。” 也不知道这份节礼他喜不喜欢,朕可是精心挑过的,天子好奇的想。 ………… 节礼东西不少,第一个吸引了许玥目光的是一支……华丽的羽毛笔。 只有华丽可以形容它了。 雪白的羽毛长且柔顺,造型优雅,隐隐还带着几分香气,下端羽杆柔和的包上了一层金子,上面甚至细心的用各色碎宝石拼出了图案。 许玥拿了起来,重量不轻。 她没想到陛下动作这么快,宫中匠人的手艺和效率也是一等一的。 恐怕今日的上元节礼,里面都有这么一支“羽毛笔”。 她为什么这么猜测——旁边有一张洒金笺子,详细的写了羽毛笔的来路用法,还有简单的制作法子。 大概是统一都有的。 其他人见了,这么新奇的羽毛笔,又有了制作的法子,第一批开始使用,同时又带着稀少所导致的优越感。 没得到这份赏的人,自然眼热。 羽毛笔的制作法子又不繁琐,且许玥相信陛下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传播。 一来二去,羽毛笔这一新物就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在民间传开了。 久而久之,那些更适用此笔的平民百姓也会晓得。 收好羽毛笔,她下一个看见的是三块巴掌大小叠成宝塔状,漂亮可爱,不留神会以为是什么好吃糕点的香皂。 拿起最上头的一块。 乳白色调成一朵牡丹花的样子,里面还夹杂着一枚一枚的花瓣,让人不忍心破坏了它。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如蜻蜓点水一般。 许玥心生欢喜。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东西作了节礼,三姐姐在宫中过得应该更好了,至于方子交不交她倒不在意: ——再好的外物也是为了让人过得更好,而不是让人因外物而束手束脚。 直到这时,许玥才发现了天子精心挑选的重点。 一本十分陈旧的书。 书页泛黄,且看起来似乎稍微用力,就能碎成片。 封面上写着:集香录。 “这本集香录居然没有毁于战火,传下来了!”许玥眼中闪过惊讶,小心的翻开第一页,见其上娟秀的字迹,墨色暗淡,可见年代久远。 果真没错。 集香录,爱香之人心中的无价之宝,传闻是唐末一世家女子,爱好调香,时逢天下动乱,往日被珍藏密敛的香方许多都流落出来。 这位世家女苦心收集,即使在之后困苦潦倒之时,也没有放弃。 晚年将所有香方合在一处,便成了“集香录”,这三个字虽简单,却是她一生的写照。 一经成书,争相阅看。 即便在前朝那样规矩严苛的地方,此女也被世人称为香道大家。 可惜,战乱四起,不仅是原本,连集香录的抄本也失散了。 冯公曾惋惜的和许玥说起此录,猜测是毁于战火了,多少香方不可回溯。 现在想来,是在宫中保存着? 许玥小心翼翼的收好,心中如天子所想的一般惊喜,这可是集香录原本,来日抄写一份送往杭州,冯公见了恐怕也要惊一下。 哎,陛下也太贴心了。 ………… 不同于她的欢喜,其他收到上元节礼的人心态比较平和。 一处低调的大宅。 程阁老收到节礼,打开看了一下,只对羽毛笔多看了几眼,发现了旁边的笺子让旁边的孙子给他念一念,自嘲: “人老了,眼睛就不成了。” “祖父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着呢。”孙子一边打开笺子,一边笑道。 等读完了上面的内容,孙子抬眼便惊讶的看见祖父凝重的眼神,心中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程阁老发现了孙儿的不解和无措,再看向其他孙儿孙女,面上也是一派的茫然之色,如此的相似。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凉意: 都说周阁老后继无人,难道他不也是如此吗? 只不过自己的儿子这一辈还有可支撑的人罢了,到了孙辈,若无倚仗,也只能落得一个败落的下场! 羽毛笔的重要性难道不是一望即知吗? 利国利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它对支持开海一派有大用啊,那个冯意之神来一笔,却把满盘棋都打乱了。 到底是一国阁老,很快收敛了心绪,至少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了,程阁老和蔼的对孙女们说: “这里有几块凝玉团,听说是宫中流行的玩意儿,女孩子爱打扮一些,把凝玉团分了去吧,可不许争吵淘气。” 此言一出,程家小姐们都欢喜了起来。 她们怎么没听说过凝玉团,最珍贵好用之物,不过数量稀少,即使她们是阁老家的小姐也只是从宗室女或者家中有女入宫的小姐处见过。 只要试过一次,没有人不会喜欢。 节礼中的凝玉团这么少,还以为会到长辈们的手上,没她们的份呢。 年纪最长的一位程家小姐代妹妹们谢过祖父,随后一起嬉笑着下去了。 把晚辈都打发走。 程阁老面色沉了下来,让下人去几个大臣的府上,把人叫来。 随之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 陛下也够记仇的了,赏下这份节礼,他们连上元节都过不好了…… 幸好,还不是无法挽回。 第256章 南程,卖了吗?灯会 程氏一族立足江南。 虽是自本朝才发迹的,可历年经营下来也创下了不小的家业,子弟出仕者不计其数。 直至程阁老的出现,将程家推向了顶峰。 号称“南程北马”! 这么大的家业,这么辉煌灿烂的名号下面自然少不了金银的堆砌。 程家理所当然的置下了产业,良田、商铺、酒楼、房子、作坊、丝厂这些都是小处,最赚钱的是垄断生意。 漕运他们插了一手。 也没有放过海运,从第一次程家的海船出海之后,金子银子简直像水一样流淌过来—— 自此再也放不下了。 不多时,十余个上朝着朱紫的臣子汇聚到了程家。 程阁老将那支羽毛笔传给众人,连同精致的笺子,都是聪明人,即使一开始反应不过来,见了同伴的异样神色,也回过神了。 羽毛笔虽好。 却是天子反击他们的一项利器啊! 气氛凝滞至极,在座的人面容不一,眉头却都是紧紧皱着的。 良久,才有人沉重的开口: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羽毛笔如今还不为人重视,等时间久了……可就不妙了。” 百姓痴愚,心志不坚,见开海有了这般好处,说不定就转了口风了。 众人纷纷点头。 要趁着羽毛笔的效力还没有显现,这段时间加足马力,等木已成舟,陛下纵然是有心也无力了。 他们都是坚决不肯开海禁的一批人,利欲熏心谈不上,还有人觉得,自己这是正确的做法。 若是贸然开了海。 海上必定交易频繁,第一,违背了以农安天下的宗旨。 第二,利动人心,这样大规模的交易进出,岂不是会吸引诸多外邦目光,一个倭寇已经害了诸多百姓,为了安全,还是不要开海禁的好。 不管通不通顺吧,反正他们已经说服了自己。 程阁老在上首,敲了一下桌子。 室内一静,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他悠然的开口: “让准备好的人提前发动……不要闹的太过,朝廷的颜面还是要的。” 有人心领神会的点了头。 原本他们是准备让上了海船的将士和商人的家人去闹。 “一不小心”在衙门前撞死几个,啧啧啧,弱母孀姑没个依靠,要是再带着几个孩子,谁看了不可怜,这是以哀动人。 等砸实了海船不归的消息,还可以带动买了份子的人,一起反对开海禁。 陛下要反驳,那人要是没死,就把人交出来。 这样不黑不白的,几年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人不是死了是什么? 定了主意,气氛就放松了下来。 忽然有人一叹: “可惜了,当初陛下凑份子,挨不过情面投了五百两银子进去。” 还没说完就得了旁边人一个白眼,哈哈笑道: “陛下不是怕引起众怒,服了软用原价回收了吗,我家下人脚程快去的早,第一天就把银子原样送到了我手里。” “你难道没卖?” 说话者一瞪眼: “蚊子腿也是肉,怎么能不卖,只不过是叹息,如果这笔银子没出,单纯放出去做生意也是一笔利息呢。” 其他人也纷纷讨论了起来。 “你卖了吗?” “怎么可能不卖。” 就差说一句,正经人谁不卖份子了。 程阁老含笑看着眼前一幕,低头喝了一口茶,入口回甘,是最好的毛尖儿,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他的份子当初交的多,有足足五千两! 幸好陛下仁德啊,用私库回收了。 …………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望着眼前的灯火漫天,许玥脑中第一时间想起了稼轩居士的这首词。 才至黄昏,连续来了几个人来邀她逛一逛灯会,说是上京一年一次的盛景,盛情难却,最后她还是出了门。 出门前吩咐下去。 给悬铃换了新衣裳,加了餐,让侍候白马的马夫今日给它槽内换最新的嫩草,还有鸡蛋和饴糖。 也算过了节。 一行人不少,许玥,解家夫妇、李景淮,方青云为人内敛,缀在队伍的尾端,和许玥并肩观赏景色。 满目的灯火,有财势的商家在自己门前堆上一个比一个华丽的灯,以此炫耀声名,招揽顾客。 前一个是展翅欲飞的金凤凰,下一个就是以竹木、绫罗、珠玉装饰的江南园林,辉煌无比。 让人目不暇接。 走过一段路。 李景淮见她手上提着一只八角美人冰灯十分特殊,打磨精细,图案惟妙惟肖,一团火在里面蒙蒙发出光彩。 不由得心生喜爱问道: “这是哪家店中买的,倒是有巧思,现在天还冷着,这冰灯化不了。” “就不能是我自家做的?” 轻巧反驳了一句,许玥掠过了这个话题,侧身避开人流,这个表兄也是的,逛灯会后面还带着个俏丫鬟。 怯生生的,小脸雪白,眼睛和小鹿一样。 见她目光落了一瞬在丫鬟身上,李景淮神色一囧,悄悄和她说,这个丫鬟也是可怜人,正是前鸿胪寺卿家的女儿,家中被抄没了之后就没了下场。 最后沦落到卖身为奴…… 逼逼了一大堆,许玥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就是见色生怜让人家再见一见外头的灯会。 说实话,不太惊讶。 这位可是男频文的“主角”。 也难怪了,当初虹霓之事他那么的关注,也是为小意讨美人欢心? 许玥将手中灯转了一个角,内里的光影流动,正要说什么,前方一队走百病的妙龄女子路过,明珠打了个招呼,拉着解文寒就跟上了队伍。 一个晃眼,李景淮也不见了。 “可怜见的,只剩下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了。” 冷不丁的,方青云却开了个玩笑。 许玥弯了弯嘴角: “人少一些更能用心体会景致。” 走到了一处更大的街道,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一行车队赫赫扬扬的走了过来,上头载满了珍奇之物,可惜,上面不是王孙公子,而是一个个面黑精壮的汉子。 还有白皮金发的男子,头发如同波浪一般的蓝眼少女……都是异邦人。 望着灯会的一切,震动不已。 许玥不由停下了脚步: 原来,今天船队就正式入城了…选了这个日子,陛下可真促狭。 第257章 发财,痛苦崩溃,有请 “亚历山大,东方可真美啊。” 大车上,金色卷发如同波浪一般垂到脚踝的少女望着漫天灯火,目眩神迷,近乎呢喃的对身旁青年道。 见到这一幕。 她忽然觉得这一路千里迢迢,几经危险,好似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东方很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有这么多人的城市一定是整个国家绝无仅有的,可自上岸之后,她见到了一个又一个。 而这里。 东方帝国最伟大的城市,国王陛下的所在,更是处处充斥着繁华,来往的人脸色是红润有光的,衣服得体大方。 “对啊,凯瑟琳,这里居然一点也不臭。” 亚历山大使劲的抽了抽鼻子,十分惊讶的开口,奇怪的想,他们都能憋住不那个吗? 他还以为那些水手和高贵的大人,只是一些特例而已。 就算在他们那里,也总有一些高尚的大人,不喜欢随地进行污秽之事。 身旁一个水手听到了这两个异国人在嘀咕什么,翻了个白眼,这些不识礼教,未开化的野蛮人当初可给了他们好大一个惊吓。 一个伯爵开的宴会,不小心都能踩到某些东西。 自己以前也是个邋遢的,可到了那些异邦人的地界,感觉自己的素质突然提升一大截了呢。 这时,凯瑟琳忽然惊呼了一声。 “哦,上帝啊……” 这一句都是异国语,后面一长串因为语速太快无法辨认,大概是魔鬼…诱惑…神秘之类的意思,吸引整个车上人的注意力,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千盏明灯光华璀璨,如同夜色中浮下的一枚枚星子,可这一切都比不过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恰巧天空绽开一朵焰火。 许玥若有所感的抬起眼,淡淡的望向中间一辆大车。 一阵吸气声。 有人如梦似幻的道: “他……是在看我们吗?” 美是一种通用的语言,不止那些水手、将士能够领略到这份惊心动魄的美感,异国之人也同样能感受到,且多了一份东方异域的迤逦。 凯瑟琳在闭目祈祷,亚历山大则是好奇的问: “那是什么人?你们认识吗。” 车上的大周人面面相觑,发现没有一个人见过的,甚至一丝印象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物不会没有名气啊? 大家开始纷纷猜测了起来。 ………… 人群嘈杂,惊呼之声不断。 许玥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也就收回了目光,心中不住的思索着,车队虽然装饰精美,但数量不多,这应该只是打头的队伍。 甚至她猜测。 大头队伍还在后面,眼前这些,应该是陛下特意让加快速度赶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 呵呵,为了在上元节这个日子诛某些人的心,不让他们好过呗。 许玥没有猜错。 这一天,心里难受的人不知凡几,别说过节了,连呼吸都痛。 一场灯会还未结束,就听到人在传一个消息——海船回来了。 而且赚了比山还高,比海水还深的金子银子,千真万确。 有人拍着胸脯,一脸兴奋和认真的对周围人说,自己邻居家里有个小儿子当了兵,之前就被征上了海船。 一连几年都没有消息,家中老母亲日也哭,夜也哭,眼睛都差点哭瞎了,都以为这个儿子白养活了,死在了外面连魂都回不来。 谁知道,人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一大袋银子,说是都不算什么,比起其他人,他赚的还是少的。 “……你们不知道啊,那白花花的银子一块一块的,和小饼子一样大,起码有二三百两呢……” 这个人还在唾沫横飞的比划,突然有人哭喊一声妈呀,跌倒在地,边哭边不住的捶打地面。 “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听别人发了财,所以嫉妒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鄙视的目光纷纷落在捶地的人身上,这也太心胸狭窄了,他们顶多默默嫉妒一下,哪里到得了这个地步。 咦,小人。 谁知此人一抹眼泪,哭天喊地: “海船的份子啊,我专门求来人塞了银子,才在今天早上插了个缝儿,把份子给卖了去,这得多少钱啊。” “我的钱啊,钱啊,心都要碎啰……” 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我曾经有一笔大财摆在面前。 我却不屑一顾,挥一挥手,让它滚了出去。 等想要挽回已经为时晚矣。 众人顿时一惊。 宫中派人回收份子的地方不大,也只有两三个人,一天的效率自然不高,前头排着的都是大人物们。 然后是官吏、豪商、有门路的人。 他们普通小老百姓没办法,只好老实排队,绝大部分人的份子还没回收呢。 只能忐忑的祈祷陛下不要朝令夕改。 之前不少人因此暗地里骂娘。 现在……太好了! 不少观者的眼睛腾的亮了起来,心跳如擂鼓,连水手都发了财,那正经的海船贸易岂不是更发大了。 这样一想,有人身子也软了,痴痴的发笑: “我,我家投了五十两的份子,现在得有多少钱啊……” 他要不要去看新宅子啊? 发财的消息如同飓风一样刮过整座京城,不时有地方爆发出轰然大笑,间杂着“有门路”者崩溃的哭泣声。 这股飓风,也刮到了程家。 原本时候不早了,都要过节,这场聚会到了要散的时候,忽然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急慌慌的干什么。” 程阁老眉头一皱,自觉下人无状,在人前丢了脸面,转头歉意的对其他人道了一声失礼。 “无事,无事。” “贵府下仆应该有要事回禀,阁老不妨先听一听。” 其他大臣都十分大度从容的包涵了这点小错误,纷纷含笑出声,气氛和谐。 下人绝望的看了他们一眼,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程阁老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三秒后。 程阁老脸色死一样的白,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口鼻剧烈的颤动了两下,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大人,大人,快叫大夫来。” “苍天无眼啊!” “……” 现场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天子拿着崭新的册子,在椒房宫中和贵妃一起看,这次以年计的长途海贸带来了多大利益。 一会儿,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响彻天际。 这个上元节,有人欢喜,有人忧。 ………… 上元节放了三日假。 节后,大家恢复了上班,可谁也平复不了心情。 大部分人面白如金纸,一眼望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药堂子呢——都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这日许玥轮值宫中。 黄昏时分,下了值从宫中出来。 宫门前不许停马车,她走了十几步,突然发现,往日停放马车的地方……多了一辆车。 “许大人,程阁老有请。” ps:下一章卡审核了!震惊。 第258章 辟寒香,反水 思考不过一瞬,许玥决定上车。 毕竟有浅薄的门生名分在前,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至少也要听一听人家说什么吧。 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别看人家这会儿陷入低潮,费些心力摁死她不是难事。 上了车。 许玥颔首为礼,不失恭敬的道: “阁老大人安好,不知寻下官有何要事?” 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得,看架势,应该是等了不少时候,守株待兔一样,异常的行为引起了许玥莫大的警惕! 海船归来已成定局,不同于朝中官员的愁云漫天,市井之中,百姓日夜欢笑不知疲倦。 陛下的声名再一次反转,甚至有人自发立了长生牌,祈求天子能长寿永安,民心达到了一个巅峰。 今日许玥面圣。 见到天子容光焕发,双目炯炯有神,起码年轻了十岁……眼前的程阁老,可就恰恰相反了。 好似被妖精吸走了精气一般,即便可以看出他已经极力掩饰,还是可以看出眼下的青黑,眸中的血丝,还有蜡黄的脸色。 ——还是没狠下心,扑点粉不就好了。 程阁老没有想到眼前的光风霁月的起居郎内心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他悠悠的叹息。 这三日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那五千两的份子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程家在海贸上即将迎来的巨大打击。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究其根本还是在于一个“贪”字。 过于贪了,所以急功近利,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败相已显。 才会被陛下轻易摆了一道,回想起来如同一场大梦。 醒过来都不敢置信,自己之前居然如此之蠢! 什么都看不清,或者不想看清。 家族百年的利益如同蛛丝层层包裹住了他。 回过神来,程阁老望着许玥,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一想,这样在官场中身无挂碍的人,才是陛下想要的吧。 车上燃着清淡的香。 香气如雾,两人不咸不淡的寒暄了几句,谁也不曾着急,最后还是程阁老神态淡淡的开口: “素闻许大人从前受教于冯公膝下,所以也爱调弄香料,不知可否闻得出这一味香用了什么料?” 闻一闻,就让人说出香中加了什么料。 不是为难也近似为难了。 许玥却微微点头,偏头细嗅,便十分笃定的开口: “这是一味辟寒香,冬日燃之,有暖意升腾,香方中原该是龙脑、冰片、茅香……不过阁老这香应该改良过,将丁香换了肉豆蔻是不是?” 虽是疑问句,让她说来,却是肯定的意思。 闻听此言,程阁老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放下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 他见了不知多少官场人,眼前的起居郎也算出彩了,心中一叹,程阁老收拾了心绪,改了话辞说了下去: “许大人说的不错,这味香改过。”忽然话锋一转: “这味辟寒香,从前配一份就要二十两白银,这几日却便宜了许多,只因其中的几味名贵香料变得常见了。” 许玥知道他在说什么。 海上船队带回来的不止白银黄金,更多的是价值非凡的货物,比如——香料。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 虽然船队带来的香料,放在大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不算起眼,可明眼人都知道有一就有二。 所以,这价格是升不上去了。 “这难道不好吗,价贵的辟寒香,日后也能走入寻常百姓之家,陛下之德,圣明昭彰,身为臣子下官亦为之欣悦。” 许玥含笑说完,抬起眼。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互相都明白了各自的立场,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程阁老忽然摇头轻笑。 这笑让人看了,不知是苦是甜。 “是啊,身为臣子应该高兴。” 程阁老似叹非叹,心知这位“门生”心不在他,已经是陛下的纯臣了。 忽而眼神一凝,声音中多了一份坚决……下一秒,许玥便知道这份坚决的重量了。 “不瞒你说,老夫家中在海上也有一份基业,来往海上多年,对海上航路以及各种风土也有些许心得。” “许大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为人臣者,该为国为君分忧,何惜一家一族之利,老夫便将其献上,助陛下一臂之力。” 程阁老大义凛然的道。 这一下,换许玥怔住了。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见势不妙,如此丝滑的投降反水,她能说不愧是从万千个人中杀出来的阁老吗。 要知道别看说的轻巧,这些航道、海上风土、人情势力,都是千金万金也换不来的东西,要靠时间去积攒。 程阁老要献祭自家产业的精华,陛下……还真拒绝不了! 可这样一来。 无形的默契之下,程家几乎要完全放弃从前的一切,只能从头再来。 既然有这样的魄力去切割,之前怎么不去做? 许玥下车时,心中略有疑惑。 等人走了,程阁老独坐在车内,车夫为他赶了一辈子的车,早就是心腹中的心腹了,一边赶车一边忍不住问: “大人,为何要这般做。” “虽输了一筹,可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良久,车内才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因为我老了。” 他在阁老的位置上还能呆几年呢? 三天的深思,程阁老想明白了从前忽略的很多事,等自己一退,程氏无论如何也保不住如今的声势。 既然这样。 一进不如一退。 与其让天子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的磨掉程氏一族的人才和心力,不如壮士断腕,借这位圣眷极浓的“门生”之口,和陛下和解。 说白了——他觉得天子比自己命长,会秋后算账。 哎,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 利益太动人了,动人到现在程阁老还有一种反悔的冲动。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想一想怎么和那些聚拢在自己身边的人回旋吧……他这样搞是有点不道德的。 ………… 五日后的大朝。 天子丢下了一个大雷,表彰了程阁老和程氏一族的“深明大义”。 本就萎靡的反对一派受了重重一击,对程阁老目眦欲裂,我们还没放弃,你这个老大就先投降了? 程阁老一脸正气的站了出来,无视身上要冒火的目光,谢恩。 笑话,先卖货的人价格最好不是吗。 第259章 冷饭,对联,发钱 过了正月十五,天还是冷的紧。 翰林院之中人人身上还是一身厚衣裳,脸上神色都十分不好看,没办法,实在是打击太大了。 不过,也能安慰自己,没了暴富的机会就没了。 还有人更倒霉呢—— “程阁老撤了场子,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这几日真的是闹得……那叫一个腥风血雨啊。” 简侍读像一只畏惧见人的动物,恨不得全身都缩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外面才好,身上装备齐全。 即便这样怕冷了,还是坚强的要和许玥说起这场八卦。 无他,这几日简侍读的人缘有一点点的不太好。 整个翰林院,除了许玥之外,只有他没有把海船的份子给卖了,这一下可不就在一干“愁云漫天”的翰林中拉满了仇恨。 不怕一起亏,就怕单个的好。 对此,简侍读狂喜得意之中还夹杂着一点点嗤之以鼻,用他的话来说:“谁让你们没那个运气呢。” 当初,他也是想卖的。 可这不是连摸了几次鱼,赶场子一样的去宴会上记诗喝酒,喝了就醉了,事情拖了一天又一天…… 拖着拖着,海船回来了! 财神爷庇佑,一朝暴富。 第一次听到简侍读的“抱怨”时,许玥也不由感叹,这集摸鱼和拖延症于一身,有时候也不是没好处。 你看,这不就蹭到了?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简侍读春风得意,其他人半夜咬被子角脸上冰冰凉的醒来,气场不和。 一直到许玥,为了博物馆一事先给座师武侍讲打个预防针,刚刚告辞,就被前上司拉来八卦。 也怪不得他,许玥估计,这几日京城最受人关注的就是海船归来一系列事情了,这上面,程阁老反水妥妥占了热搜前三。 至少保三争二。 第一无可动摇——到底发了多少财。 听到简侍读事不关己,快快八卦的言论,许玥轻轻嗯了一声,窗外的雪慢慢由大转小,风雪将尽了。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手边一盏热茶,白雾似的热气微微模糊了青衣文官脸上的神情,声如碎金敲玉: “那些大人们之前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十分自信而已。” 现在不过为这份自信付出了代价。 简侍读用热茶暖手,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很快反应过来……许大人的话是不是有点直白了? 随即面色一苦: “这成王败寇是这个理儿,不过陛下下手也太快了一点,这几日空出了多少位子,也没人补上,带了好多不便。” “光禄寺少卿都被撸了,今日的午膳都凉透了才送过来,本就难以下咽,现在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光禄寺,除了掌宫廷宴席外,还有一个颇为重要的职责:—— 给大臣们供应工作餐。 人以食为天,吃饭可是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 要不是这几日的高压,早有人上书反抗了,简侍读意有所指的和许玥抱怨,希望她传达一下众人的怨念。 陛下,你要明白光禄寺少卿的重要性啊,快指一个顶上。 许玥接收到信号,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笑意,端茶遮以遮掩,答应了下来。 望着前任上司开心的样子,心中暗道,她答应了要敲边鼓,可没说陛下一定会听啊……太忙了。 至少半个月,他们还得吃冷饭。 有了程阁老的反水帮助,天子秋后算账的过程可谓如鱼得水,一帆风顺。 他们翰林院还好。 大家都自持清贵,爱惜羽毛,没几个掺和进这次争斗之中,可以袖着手看戏。 其他部门可不一样了。 六部没一个能逃过的,其他的别说光禄寺了,连卢监正遇到她都抱怨了一次,棉花正到关键时候,上林苑监被发落了好几个人真的不行。 不能戴罪立功吗? 天子的回答是,不可以。 不过许诺了卢监正一个大好处,过了正月,上林苑便要升为最高四品的部门了,还是由卢监正主理。 换一句话说,他终于吃到了那块大饼,升官了。 许玥也为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实人”感到高兴。 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许玥作为天子近臣,每天受到的请托不计其数。 一念及此,她微皱了一下眉,有点烦了。 你们学一学程阁老嘛。 什么,学不来? 技不如人,那就乖乖接受自己的下场好了。 她漫不经心的想。 这时,对面的简侍读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无人,有点紧张小声的对许玥道: “许侍讲,这个……我给你写的对联怎么样,还好吧?” 作为当世的书法大家,今年简侍读十分热情的主动包办了许玥宅子里的对联,可以说很接地气了。 闻言,虽不明所以,但许玥还是轻轻点了下头,含笑道: “流畅婉转,空灵俊逸,我可是唯恐自家宅子辱没了简大人的字,明年若是有幸,还想请简大人写对联呢。” 对此夸赞,简侍读摆摆手,很是洒脱的许下承诺: “一幅字罢了,纸墨的事儿,算不了什么,明年我再给你家写就是。” 说完之后,他终于进入正题: “这,就是许大人陪侍圣驾,知不知道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嗯,就是那个分银子啊。” 简侍读不太好意思,可话开了个头后面的也就不难说出来了,份子在手,知道自己要发财了,可是一日不落袋,一日不安。 就好比中了彩票,还没去兑奖一样。 许玥一怔。 随即脸上笑意层层绽开:“这我也不知晓,不过一旦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简大人。”又道: “我也很期待呢。” 自己这一笔可不在少数。 ………… 天子也知道百姓和少数官员的期待,在处理人的间隙,抽出了手来分银子。 正月的最后一天。 宫中有旨,因为朝中百官要分的银子不多,所以陛下体谅,先分他们的。 朕好不好? 听到旨意,多少人牙齿都咬出了血,心痛的要死,最后还要打击他们一下是吧,陛下你也太小心眼了。 几百艘海船归来,起码一半装的是金银之物。 “许大人,您的凭证,就此一张可收好了,要是丢了可不会补。” 一张厚厚的桑皮纸,上面纹路朴素。 可这张纸,代表的银子却可以让任何一个人看到眼晕。 这次发银,不是直接把银子给你,凡尔赛一点,太多了不好拿,而且容易引发红眼病,不利于和谐。 所以是发一张凭证,一个月之内,执凭证去领取。 许玥正欲收起来,旁边的简侍读喜滋滋的凑了过来,看似声音不大,实则比较炫耀的道: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二百两的本,竟然涨了十倍还多,有了这笔钱日子就好过的多了……哎,许大人你有多少?” 应该没有他多吧。 听说许侍讲当初凑份子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也没有入朝,应该也就投了几十两玩玩,不过也赚了不少。 真是一笔好买卖。 这样想着,简侍读就见许玥神色有些惊讶,将手中凭证递过来,轻描淡写的道: “我也没想到,稍微多了一点吧。” 看清楚了后,简侍读眼睛一瞪,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是多了一点吗! 第260章 烦恼,心酸,博物馆 钱太多也是一个烦恼。 许玥此时就深深的陷入了这个甜蜜的烦恼之中。 六位数的银子,是一个什么概念,足以买下整个丹阳县的地了,还不止,可能要搭上铺子产业。 陛下赏的宅子是大。 可……也装不下这么多银子吧? 而且,拉银子的马车恐怕都要不少,招人眼目,如今她在京城虽然算是站稳了脚跟,可也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 财帛动人心。 传了出去,许玥想,自己不要妄想安静下来了。 恐怕全京城的三教九流,都会把京城许宅当成打卡圣地。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朕有一计可解明月郎之忧。”问出许玥迟迟不去领钱的原因,天子哈哈大笑,甚至叫出了那个别号。 他不是在戏弄自己。 许玥认真的观察,确认了陛下没有开玩笑,心中不由有些好奇。 这一计是什么? 天子说完之后也不给近臣解释,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看着下首的许玥,心中十分感叹: 他们不愧是一对相得的君臣。 连发财都一样,两个人都是一朝暴富啊。 平安那个小子,也才投了三千两银子的本,论赚,远比不上许玥。 哼,现在后悔了吧。 说实话,他虽然知道海贸有一本万利之富,可心中没什么具体概念。 何况这次出海的船队走的是远海,和程家一类只绕着边的不同,路线拉长了,遇到的危险也多,还不能保证收益。 所以,海量的白银一到手。 ——他也几天没睡着。 ………… 这一计,过了好几日许玥也没问清楚。 幸好,天子总算做了一回人,让她可以延期去拉银子,许玥也就轻飘飘的把此事放下了。 白银虽好可却是投机而来,自己没有花多大的力气,下多大的本。 再说了,这不是还在嘛。 若是为此日夜忧心忡忡,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 过了正月,“博物馆”一事也提上了议程。 武侍讲得知了此事,对许玥的感激自然不必说,感慨,自己原本还想先提携这个门生呢,谁知一眨眼他先沾了许玥的光了。 这桩事儿虽不大,可却能接触到陛下,算得上一桩好差事了。 武侍讲年纪不小了,但很有激情,干的热火朝天。 不过三天,就找好了一块地。 许玥作为提议人,也少不了帮忙,正好她对这大周第一个博物馆也有兴趣,全程跟进,提出了不少建议。 因为曾经见过现代的博物馆,所以这些建议除了一些水土不服,其他许多都挺有用的。 让武侍讲惊了又惊。 有时候忙了一天回家,看到自己儿孙都忍不住叹气。 武家儿孙:??? 这什么情况。 其实武家的家风算得上不错,他的儿子孙子中有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剩下的也都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若是未曾见过那般出众的人物,他也就满足了,往日也以此为豪。 偏偏有了对比,那就难免让人意难平。 夜里,武侍讲又一次叹气,吵醒了身边睡着的夫人,气的她狠狠推了一把: “个死老头子大半夜还不睡,做什么妖儿,你是要等狐仙儿入梦不成!” 武侍讲心中一噎。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武夫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要发火,就听他细细的讲了自己反常的来源。 听完,武夫人翻了个身: “成天这个不忿,那个嫉妒的,你的儿孙还不好啊,我看是老头子你这颗心没摆正当咯,那位许大人,连我一个深宅妇人都听说过。” 主要是太好看了。 “这样的人物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你和人家去比?” 想了想,武夫人冷哼一声: “再说了,你咋不拿自己去比,偏偏拿儿孙去比,不会是心里明白比不过所以给自己找安慰吧?” 该死的玩意儿,臭不要脸。 一记绝杀。 这下武侍讲这一夜没睡着,胸口闷闷的疼,想反驳一下吧,一看,妻子已经睡得香甜无比了。 笑死,根本不放在心上。 白天起来,眼下挂了两个大鸭蛋,神态恍惚的武侍讲到了现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如高山白梅,裁冰剪雪的许玥……正惊讶的看着他。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 空地的大体结构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宫中先运了一批东西过来,所以许玥也在。 “昨日想着怎么布置不觉夜深,所以起来有些精力不济。” 张了张嘴,武侍讲心酸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许玥不知信没信,点了点头。 十分体谅的道: “大人为国事劳神,正是我辈楷模。” 闲谈之后,两人开始讨论正事。 武侍讲收敛了心酸,望着身边一个个璀璨夺目、惊艳至极的东西,其中还有许多异域风格的东西。 “多亏了许大人,不然我们这博物馆只有前朝之物也太单调了一些。” 而且瘆人。 后面四个字才是武侍讲的内心想法,所以由衷的觉得,许玥让陛下调了一批海船运回来的外邦之物是个再好不过的想法。 这样也能冲一冲阴气不是。 “汉书曾言,博物洽闻,通达古今,既然如此我们这博物馆如果只有前朝的东西,也太小气了一些。” 许玥淡然一笑,又道: “陛下也是同意的,不能归功于我一人。” “是啊,陛下圣明。” 武侍讲不太走心的回了一句,又把话题转回博物馆上。 照如今情形,大概还要半月,大周第一个博物馆就能开张了。 “……还要一个招牌,这自然是要让陛下题字的,明日正是我轮值,便斗胆去请陛下御笔题字。” 许玥此言说到了武侍讲心里,他精神一震,连连点头,有了陛下亲笔题字又给博物馆镀上了一层金边。 当然再好不过了! ………… 次日。 许玥没有食言,不过时候不巧,天子发了一笔比天还大的财富,一小半入了国库,其余都在手里攥着。 他不吃独食。 正在给儿女、宗室、后宫等分配一些呢。 第261章 赏赐,贫寒,优生优育 殿中。 许玥才一进来,随意一瞥就发现里面或站或坐,有不少人在,她不敢多看,天子用高昂中带着欣喜的声音招呼人过来: “爱卿,刚好你来了。” 地上摆了琳琅满目的东西,有珍贵的也有普通平凡的。 有人更乐见许玥过来,急忙开口: “这时候许大人请见您就是缘分啊,陛下,所谓见者有份,少不得也分许大人几样东西添一添喜气。” 说话者正是静江老郡王! 胡子一大把,腰杆子还挺得直,一副长寿之相。 长寿是一种资本,这不,管理皇族事务的宗人府,年初有一个宗正受不住天寒去了,论资排辈,也轮到了静江老郡王。 陛下要给宗室们分福利,他作为宗正自然当仁不让。 这会儿,忙不迭给许玥谋取福利。 其他人听了心情不一。 许玥先是眉眼间闪过一丝微讶,然后对老郡王报以笑意,最后低头准备回绝……就听见: “是极,是极。” 兴奋的天子无视了自家起居郎隐晦的拒绝,直接一挥手,东西不是一件一件的,而是一箱一箱的。 其中最珍贵的当属犀角、香料、象牙、珊瑚这些东西。 事已至此,许玥也只能谢恩。 “听说许大人出身贫寒,家资不丰,父皇这次心血来潮,可真是做了大好事—京城居大不易,许大人今日走这一遭,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呢。” 话中含沙带刺。 先讽刺了许玥的“贫寒”,又暗示她是听说了在分东西,所以才不要脸的请见,可见心思不纯。 荣昌公主用帕子遮了嘴角,讥讽的看向许玥,想令他羞愧,不想,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殊美却无什么情绪。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虚。 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说错的? 难道不都是真的吗,他本就是出生乡下地主,若不是好运有几分天资,这里都没有其立足之地,卑贱便是卑贱。 父皇居然还如此宠信,哼! 所以,优生优育是有道理的。 许玥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陛下子嗣之中,长子长女为何一个样子? 算一算,都是太年少的时候就生下了孩子,所以可能基因不太优良,甚至大脑缺失了必要什么物质,发育不全。 这个猜测让天子知道,他肯定会恍然大悟。 长女话一出口,他的心情duang的一下落了一半,荣昌这也是种本事了,永远不会看气氛…… 不需他张口,自有人代劳。 先是魏王妃脸上笑意温婉,轻声道: “公主,话不可如此说,许大人出身耕读之家,正是最清白不过,又是朝中未来的栋梁,这一点东西,父皇给了人家怕还要苦恼呢。” 玩笑一样又道: “许大人是起居郎,父皇大赏人家,朝中御史又要弹劾了。” 此言轻轻一点,便说出了关键。 众人点头,可以预想一下事情传到朝中之后,御史的反应了: 什么,陛下你大赏起居郎? 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要贿赂起居郎,不让他记下来。 弹劾! 当然为君者讳,矛头是要对着“贪婪”、“举止不端”的起居郎的。 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 殿中的氛围又轻松了下来,许玥脸上也恰时出现一缕无奈,天子摇了摇头,打趣的坚决要赏。 至于弹劾,朕会帮许卿解释的。 唯有一人不渝。 荣昌公主有十分不耐烦,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狠瞪了一眼魏王妃,连魏王都是落了毛的野鸡了。 这个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开口反驳本公主。 见此情状,其余人心思不知,天子越发心累。 他知晓长子被夺了爵位之后,门前就冷落了下来,捧高踩低是常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作为兄弟姐妹,长女这种作态,却让天子忍不了! 只见天子面色冷淡,对荣昌公主道: “既然在这,你待的不快,那就不要呆了吧,省的这个看不惯,那个看不起。” 转头吩咐宫人: “还愣着干什么,把公主带回去。” 宫人应下,一脸懵逼的荣昌公主被“请”了下去,至于赏赐,自然是没有了。 天子还不解气对众人道: “别人是越长大越聪明,她倒好,年纪越大,脑子越不清醒了。” 这话不好接。 于许玥,公主是皇家人。 于魏王妃,荣昌公主是大姑子。 于宗室,这是主支的事儿。 这时,秦王站了出来,先自然的给父皇递了一杯茶水安抚,又道: “大姐心性单纯,藏不住话,可能也没什么坏心,父皇为儿臣和兄弟姐妹操心良多辛苦了,可还得继续操心几十年呢。” “什么单纯,就是蠢。” 可不就是蠢吗,永远记吃不记打。 气哼哼的说完,天子到底是气消了大半。 忽然,他转头看向许玥,眉目一扬: “若是许爱卿家贫,天下就没有一个有钱人了。” 语惊众人。 纷纷看向一直从容而立的起居郎。 ………… 进来只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直在看戏的许玥又一次成为了人群焦点,等天子将那个数字说了出来,她更无奈了。 陛下,这个风头臣并不想出。 天子告诉她,不,必须出。 “……也是许爱卿有决断心,眼光独到,少年之时就能将全副身家压在海贸之上,前段日子更是不像一些人似的。” 说到这儿,天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支持他的许玥赢了大笔银子,而那些反复的小人,错失巨额财富。 这就是对比! 让你们不和许爱卿一样。 他是决定要把这作为一个案例,宣扬出去,敲打一下朝臣。 让他们知道,日后该怎么做。 至于许玥所担心的,天子这样贴心的君王,自然是有解决的办法,必能让她不会被毛贼之流困扰。 只说殿中人乍听一个巨大的数字,眼神都有了变化,这么多银子? 秦王都忍不住多看了许玥一眼,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想象,将如山的银子和清风朗月一般的起居郎划上等号。 不过……怪道父皇宠眷。 这样的人才,又忠心,谁能不爱? 其他人也大多向许玥投来善意的目光,她微垂首,只觉今天题这个字,心理代价也太大了。 东西本就分的差不多,很快天子就让人都下去了,恐怕起居郎发财的消息也要不胫而走。 问及许玥的来意。 “陛下容禀,是博物馆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再有半月便可开门,所以微臣斗胆请陛下题字,谁知……” 青衣文臣含蓄的笑了一下。 天子哈哈一笑,当然不会吝啬,当即题了一副字: 大周博物馆。 望着苍劲的几个大字,许玥暗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个,无论多少年之后,那间如今不算恢宏的博物馆也有倚仗。 至少天子题字可以吹一吹。 “臣谢过陛下。” “有什么谢的,朕还要谢许爱卿,奔波劳碌,为朕解忧呢。” 这件事情办完之后,许玥正要告退,上首天子心中一动,叫住了人: “择日不如撞日,那一计朕便现在告诉爱卿吧。” 第262章 投资,发财项目,魏王妃 许玥这笔钱多吗? 对于个人来说确实是多的,甚至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资产,至少不是那些高门豪族,决计拿不出来。 可是放在朝廷面前,又是少的了。 这一次海上船队归来,国库就入了上百万的银子。 天子私库之中,金银更是不计其数。 还有未曾发卖的珍稀货物,预计要卖一阵子,那些都无法估量。 不如此,朝臣们知道了自己错失了这次良机,怎么会一连半个多月了,上朝还垮着一张脸呢。 无他,利益太大了。 天子的这一计,就是基于海贸之利的——他要许玥直接将银子投入海船中去,换句话说,加入海上船队。 带她一起发财。 “朕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外面的天已经放晴,阳光照在薄雪上反射一层光晕,天光极为透亮。 天子的神色深深的印在了许玥眼中,那是一种勃发的好奇和雄心,从眉,从眼,从脸上每一个纹路中,都在彰显这种气质。 这一战得胜,远远不是结束。 他想要海船的规模扩大,想大周的子民脚步遍布整个世界。 想令海船探索到世界的尽头。 为大周掠夺最多的财富! 许玥呼吸一滞,为之神夺。 “……过几天就要宣布消息,允许民间投资海船,加入到船队中去,受大周船队的庇护,同进同出。” “这些民间海船所获得的利益,要交三成银子给大周船队,且必须有一个门槛,获得准许的才能加入船队。” 至于标准,当然是他这个天子决定的了。 好家伙,不仅要交高额的份子。 没获得资格的,连被剥削的机会都不给你。 不过……就算如此,也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踊跃报名,使尽各种办法获得这次腾飞的机会。 海贸,已经用金银验证了它的实力。 而许玥已经率先赢得了资格,甚至有更多的优惠—— 天子说到兴奋处,以手拍打桌子,望着自己眼神明亮的起居郎,大笑道: “爱卿,你也不用太费心,朕都安排好了,你的几十万两银子,直接换成现成的海船和备货银子就好。” 他又解释一句: “朕前一日才下了旨意,让冯意之开造船厂,穷尽沿海之力,这船厂也要些日子才能产出,届时人人排队,你根基不固,肯定会被排到后面去。” “不如直接和朕交易,得现成的海船,虽然旧了一些,但朕也不是没有优惠……” 她怎么会嫌弃? 如陛下所说,若等着排队,自己便是有冯师之助,恐怕下一次船队都出发,自己还没凑齐两艘船。 许玥听着陛下说着:可以折价,配备设施齐全,帮忙备货等等好处。 突然下拜为礼,抬眼感激的轻声打断了天子的话: “微臣何其有幸,能让陛下为臣打算,若是不允,恐怕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银子放着不动是死的。 陛下这一出,看似天马行空,却让她手中死的银子变成了流动的资产。 现代中了大奖的人,都想投资呢,不想白白放着票子不动,任其贬值,可往往捧着钱找不到门路。 而海贸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堪称钻石级别。 陛下让她加入进去,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何况如此贴心的为她解决种种不便。 又一次,许玥觉得自己幸运。 闻言,天子脸上止不住笑,摆摆手: “好了,起来吧,这件事也是两方都有利的,而且也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样的。” “有功则赏,是天下至理。” “这一次你们站在朕这边,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可靠的不是朕,朕难道就因此忘了给你们赏赐不成。” 当然,功有大有小。 所以有这份殊荣的人不多。 仔细捋一捋,许爱卿其实还不够,但加上其他的功劳,简直远远超过。 大饼都被喂到嘴边了,许玥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接受了。 一君一臣又商议了点细节。 比如,银子分出十五万两来换海船,其他的十万两备货,剩下的两万两机动,其他都让许玥带回去。 用天子的话说: “……居家过日子,身边总要有点银子傍身。” 许玥深感恩重。 无意之间,天子又随口问:“爱卿忙于朝事,这生意上的事儿,可想好交给谁了?” 这么一大笔生意可不是玩笑。 “劳陛下问询,臣的家人会上京来与臣团聚,应该是让家人操持此事。” 前几日来的信上说了,爷爷早早打包好了行李,只是河上的冰还没化,每天都派人去看,等冰化了就启程。 “嗯。”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天子想了想点头,反正如果许爱卿的家人不给力,有船队庇佑着,也不会亏,至多少赚一些。 他又想到一事,伸手虚空一指许玥,笑言: “朕听说京中豪门都欲和许卿结亲,却都被推拒了,等你家长辈来了,看爱卿还如何拒绝。” 许玥眼也不眨一下。 呵呵,等她长辈来了…… ………… 与此同时,魏王妃并没有当即出宫。 和其他人作别了之后,步行去拜见后宫几位大山,这是不得已的事情。 不同于大皇子被夺爵后一蹶不振,连今日都没有出席。 魏王妃深知,如果她就此低沉下去,学大皇子的作态,王府在京中就会渐渐没了存在感,这绝不可以! 她至少要保持活跃。 让人都知道,这京城还有一个魏王妃和小郡王,不然等儿子长大,还有什么能依靠的。 凭一年只见几次的祖父吗? 凭失势的王府吗? 还是她自个儿冷漠的娘家。 苦都藏在心里,魏王妃脸上还是如沐春风的温婉笑意,不失王妃风范。 依从礼节她先到了皇后宫中,人还是见到了,皇后说话依旧温和,还安慰了魏王妃不少话,让她体谅魏王。 好好把孩子养大,这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了。 但也就口头上几句话,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魏王妃适时起身告退。 言称打扰娘娘了。 然后去了元贵妃宫中,足待了半个时辰,身后的宫人手上捧着不少赏下来的东西…… 吱呀。 脚上的靴子用上好的小羊皮制作的,暖和轻薄,但一路走了这么久,踩在雪上也是一阵寒意。 忽然一阵声响传来。 魏王妃回过头去,只见一架辇车,跟随着二十几个侍奉的宫人太监。 华丽的辇车上,寇昭仪轻轻一瞥,魏王妃自然的下拜请安——虽然品级更高,但礼法所在,要尊崇“长辈”。 何况如今她地位微妙。 过了一会儿,上面才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下: “大皇子妃,你怎么入宫来了?” 第263章 为难,讨论,时机 天气太冷。 女子行礼的姿势本就考验人,魏王妃被晾了那么一会儿,鞋子是彻底湿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往上升。 又冷又湿的体验很不好。 被这般近乎明目张胆的折辱,魏王妃若是无怨,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可更多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冷静。 从前还在局中,身为局中人她看不清的许多东西,如今却是一目了然。 比如……父皇对寇昭仪的态度。 “怎么,哑巴了?” 居高临下的娇艳佳人,只是一瞬没听见回答,就皱起眉,语气不好的质问。 见魏王妃“狼狈”的样子,心中又有微妙的快意,天子长媳又如何? 从前自己虽有宠,但在魏王妃面前也摆不起什么长辈的谱。 不,应该说连见面都很少见到。 寇昭仪坐在车中,将手虚虚放在肚腹处,喟叹,有了这个宝贝在身,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儿子就是有时运。 来了没多久,就让大皇子丢了爵位,那么……皇位就离得更近了。 魏王妃面不改色的低头弯腰,不卑不亢的讲明了原由,天子召儿女入宫分赏,因大皇子病了,她才入宫,这会儿赏分完了,为了不失礼节自己便去拜见皇后和贵妃。 话音刚落。 “什么?” 寇昭仪美目直直望向她,面带寒霜,十分不爽:“陛下分赏,怎么会忘了我,莫不是你在说谎?” 她在意这个? 魏王妃神色一滞,自己还以为会在意拜见皇后呢,毕竟,现在谁都知道,皇后才是寇昭仪的靠山…… 前段日子,皇后还想要让寇昭仪搬入她的宫中去“方便照顾”。 可惜,天子不允。 “儿臣不敢虚言。” “哼,谅你也不敢。”寇昭仪将要放下车帘的时候,望了一眼从容的魏王妃,轻飘飘的下了命令: “大皇子妃行止无状,让本宫腹中皇子不安,身为长嫂,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太过狭隘了。” “这样吧,小惩大诫。” “也不用跪着了,你便在此处站半个时辰吧,长个记性。” 说完,便走了。 留下魏王妃和身后侍女,侍女忿忿不平:“昭仪娘娘何曾有过不顺,明明……”一直好好的。 “好了。” 魏王妃打断了侍女的话,宫中这样的地方,受了委屈,也要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回了家再哭。 “寇母妃既觉得我无状,身为晚辈,自然是要认罚的。” 她当然没有“无状”,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寇昭仪如今在各方的默许下,有了势,反之,她们已经跌到了低谷。 势不如人,何必多说。 宫道上没什么遮挡,魏王妃索性没有动,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不动。 幸好天转晴后一直未下雪。 不然更加难挨。 引路的宫人眼中都带上了一份同情,加上自己也要陪着站,心中对寇昭仪也有怨气。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时也有其他宫人路过,见到魏王妃纷纷行礼,见此情状,不敢多言。 半个时辰不多不少,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一直不动,魏王妃不仅鞋子湿透了,连小腿处也湿漉漉的。 动了一下,酸冷僵硬。 只觉整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刻意忽略了这种痛苦,先对宫人露出一个笑,温和道: “今日是我连累你们受罚了,勿怪。”随后一人赏了一个上封,里面是两对金稞子,打的精细。 得了赏,宫人对魏王妃便是有一丝怨气的,如今也没了。 为首一个宫人笑道: “这怎么能怪王妃呢。”顿了顿,又言: “您是贵人,天大的福气还在后面呢……”言下之意,让她不必和寇昭仪硬碰硬,守着儿子长大福气在后头。 魏王妃温婉的脸上笑意更甚: ——连最普通的宫人也觉得,寇昭仪令人畏惧,看来这火候也差不多了。 自己着急什么呢,一个失势的王妃,时间不值钱,她也只能看着了。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 ………… 这边,寇昭仪紧赶慢赶。 到了的时候,许玥和天子在里面谈兴正浓。 说到船队“正规化”,起居郎也给了不少建议,比如将大周船队视为现代的国企,由朝廷绝对掌控。 其他人凑的海船,上交的份子则作为“收益”的一部分,作为整个体系的一员。 但总体应该保持一个微妙的度,让引进的外部海船一方面给予船队各方面的帮助,一方面刺激船队保持活力。 还有一个意思,防止大周船队被架空。 还有在贸易过程中,可以作为半官方的一个存在,商品开道,将士随行。 这样若有万一……也能随机应变。 这个万一很有灵性。 天子一时还没有领会到,不过其他的也够了,他对船队的变化,心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许玥的一番话,让他心中的轮廓更加清晰了。 他又多看了一眼静坐如玉像般无暇的许玥,心中感叹: 未曾想,许卿看似冷清,其实内心锋芒十分锐利,也挺好。 于是欣悦的开口: “爱卿果真大才,令朕豁然开朗。” “臣微末之见,陛下谬赞了。”许玥谦虚的道。 下一秒,又收到了奖赏——上交三成的份子,降为两成半,以资其功。 且天子有言,后面他和重臣商议具体条例之时,许玥也能列座。 这就不是履行起居郎的职责,不能发言,只是做一个旁观者,拿笔记录,而是真切的参与进来。 想也知道,这种会议能参加的都是重臣,一句话可能就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且海贸之事,为千秋之计,可能对世界都有巨大的影响。 听到这个,许玥比陛下减了份子钱还要高兴,她又一次谢恩。 寇昭仪就是这时候来的。 得到通报,天子向后靠了靠,在许玥眼中,神色淡了不止两分: “天寒路滑,不呆在屋里好好养着,出来做什么?” 算一算,寇昭仪已经有孕五月了。 这一胎在世人眼中已经是养住了,等到夏日,孩子就要生了,许多人都盯着这一胎呢……许玥眼中光芒一闪。 适时低头求去。 事也说的差不多了,天子挥一挥手让人下去了。 ………… 出殿之时,许玥和寇昭仪正好碰上,匆匆一瞥,各种细节都收入眼底。 五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比较大了,可美人的风姿不减,四肢十分纤细,从背后看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孕妇。 娇美的脸上脂粉未施,却肌肤润滑白皙,没长一个斑点不说,气色比从前越发好看了。 她收回了目光。 寇昭仪也不理会一个小官,被人搀扶着脚步匆匆的入内,人未到,声先至: “陛下……” 回到自己的座位,许玥一边在纸上记录,心中思绪发散: 魏王已败,寇昭仪……不足为虑,那剩下秦王、晋王二人争锋,韩、齐二王作风低调,有不掺和夺嫡之意。 好像时机差不多了。 耳中听着殿内的声响,她忽然一笑,也该都接触一下了。 第264章 回暖,教婿,位列其中 入了二月,外头的风雪已经停了,巷子角落也冒出了一点点草芽。 不仔细留意发现不了。 朝中的气氛也如这天气一般,虽还冷着,却已经有暖意勃发——陛下心慈,欲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便有烈火燎原之势。 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暗潮涌动,个个在心中盘算着,又有暗中的推手和挤牙膏一样时不时放出一点消息吊着。 依许玥来看,这些朝臣都要被陛下吊成翘嘴了。 眼见着朝中流言四起,天子果断刹了车,证实了这个消息,并粗略说了他拟定的计划,大致不差。 “……不过,朕一人计短,还是需要爱卿们献策。” 天子意气风发,扫视一圈面露期待的朝臣,让他们下朝之后,写一份折子上来,挑出好的,参加商议。 此言一出,如同高空落下一块巨石,反应巨大。 人人心中都难以平静下来。 ………… 且说陛下这一出,出乎了多少人的意料。 他们觉得最多是和上次一样,让人可以投银子进去,而且依陛下的小心眼,很可能还要多投几倍银子,才能占一样的份子。 谁知道如此大方! 太大方了,可以自己购买海船加入到船队之中,既少了风险,又可以得到军队的庇佑。 这生意不赚都难啊。 想到一箱箱的金银和珍宝,朝臣们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下了朝也不和往常一样结伴慢慢的边走边说,而是一个个往家里奔。 聊天,聊什么天? 能带来金山银山吗,不能就滚一边去。 他们忙着呢,要筹集银子,要打听消息走关节,如何让自己先买到海船……这一点有些不太好,陛下暗示了只有朝廷建的船厂出的船会被承认。 许玥:这是一条龙服务,从上吃到下。 但有些人的步履还是那么平静——都是重臣,明白自己的分量,也就不着急了。 周阁老就是其中之一。 他慢悠悠的到了家,才坐定,下人就来通报,方姑爷来了。 “还是躁了些,这么着急不是落人口舌吗……” 话是这样说还是让人进来了,方文修行礼时悄无声息的打量岳祖父的神色,发现看不出什么,又低下了头。 不出预料,说的就是今日陛下丢下的大雷。 周阁老神色淡淡,不答反问: “老夫听说翰林院修的前朝史已经完成了,过几日就要献于陛下,你在里面待了几个月,有什么进展?” 手上的事儿都没做好,还要往其他地方掺上一脚,何其不智。 这一个隐晦的耳光,顿时让方文修面红耳赤。 见此,周阁老暗中摇了摇头。 轻重不分,虽然知道年轻人被金银一时耀花了眼是情有可原,但他做的太糙了,自己当初会如何做呢? 会先等一日,不那么着急,然后将手中修史的事情整理一番,做到烂熟于心,以此为理由去拜见。 若是人家有意自然会和你说起,若是有顾虑便不说,有个缓冲,也不会伤了情面。 他又瞥了一眼呐呐无言的孙女婿: ——脸皮也薄,自己又没有指着你鼻子骂,脸红个什么! 方文修也注意到了自己表现不佳,连忙补救,说起了自己修史的过程,表示他没有偷懒耍滑,且有所贡献。 说完,已经过去一刻了。 周阁老不置可否。 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直截了当的开口: “你手中的银子应该不算多,也不用费麻烦事儿,和府上一起吧,也省去打点两遍的麻烦。” “孙婿谢过大人。” 和阁老府上一起,自然会有最好的待遇,一路绿灯,方文修定了定神,总算还是达到了目的,又作羞赧状: “兰儿千金贵女,嫁到孙婿家中已是下嫁,怎能让她连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在家,孙婿这才一时情急无状。” “请大人谅解。” 好,这才有一点老夫当初不要脸皮的风范。 周阁老心想。 “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上一次大部分人错失了机会,陛下也不是开善堂的,也不知道一艘海船要多少银子。” “老夫忖度……至少要这个数。” 他比了一个手势,方文修呼吸一滞,瞳孔紧缩。 这么多,如果要拿出来恐怕都要动妻子的嫁妆了,若是这样,难免落了下乘。 周阁老不着急,反而感叹: “你们这一辈那位天子近臣,倒是赢的盆满钵满,这一次,除了少数人之外,应该都比不上他能下本。” 这指的是谁。 方文修一听就明白。 可……许玥不是没什么家底吗? 想到起居郎这个职位的特殊,难道是收了礼,这个想法下一秒就被他推翻了,开玩笑,收什么贿赂,能一年不到就达到这个程度。 “还请大人赐教。” “你也该想到的,除了这次船队份子还能是什么,许大人可了不得,赤胆忠心,别人卖份子他反其道而行之。” “可不就赚翻了吗。” 说到这里,周阁老都有点酸了。 几十万两银子啊! 难怪陛下宠幸至此,人家便是心不纯也是用真金白银去赌,有这个决断,这个眼光,活该他赚钱。 方文修:……人比人气死人。 ………… 五日后。 天子宣了十几个脱颖而出的朝臣一起商讨事宜,周阁老自然也在其内。 到了殿中。 便见一片朱紫之中,青衣的起居郎是那么显眼。 许玥从容行礼: “下官拜见诸位大人。” 第265章 畅所欲言,混战,认可 “众爱卿免礼,今日大家只为海贸之事群策群力,各人都不必拘束,畅所欲言。” 行礼后,天子一挥手便说了这番话,言下之意是让大家放开了讲,不要怕得罪人什么的。 十几个座位,许玥年资、官位都是最小,自然坐在最后一个。 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众人闻言,心中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位,在场除了个别人之外,都以为许玥在此是陛下破了例。 哼哼,陛下你多虑了。 起居郎虽是圣眷极厚的宠臣,但我们可不会嘴下留情! 下一秒。 天子使了一个眼神,大太监亲自将一叠叠纸放在各人的桌上,又言: “诸位都是大周的栋梁之才,提的法子都不错,所以朕总合了一下,放在一起,让你们看看所有人的建议。” “免得待会儿讨论的时候重合了。” 这一出在人意料之外。 许玥心想,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呈上来的建议必然有冲突之处,现在放在一起,哦豁,就知道自己该重点打击谁了。 什么,就是你说要xxxx。 可是本官觉得yyyyy更好! 来战!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殿内只有翻阅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场臣子的脸色也逐渐变化。 ——似乎冒起了火气。 无独有偶,许玥的目光也落在了一行字上面,大体意思是海船到了蛮夷之地,应该展现大国风范,赏赐蛮君,并以道德之礼教化…… 具体手段是送发四书五经。 许玥差点冷笑出声,这是在玩过家家不成? 语言都不通,你送四书五经,人家看得懂吗,她用头发丝想,这些书最可能的下场应该是变成擦屁股纸。 还有赏赐蛮君、令其朝贡,更是再让人发笑不过的点子,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如果真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好一点的,收了所谓的“赏赐”,把大周当成冤大头,背后一起嘲笑。 坏一点的,当即发怒,直接以此为理由扣了人和货,一波肥。 没错,大周的实力此时在世界上都是第一档,可距离太远了。 你强又如何? 科技没到一定水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办到的事情太少了。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真理——只有在攻击范围之内,你说的话才有人认真去听。 上首天子老神在在,喝茶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满意的弯了下嘴角,自己这灵机一动果真是好。 对,就是这样。 大家都有火气了,就能真正“畅所欲言”。 很快,有人忿忿不平的站了出来,目标十分准确的开怼:“张大人,你所提的建议恕我不敢苟同……” 张大人也不甘示弱,奋力维护自己,还不忘打击一下别人,渐渐的,大家都加入了进来,越说越激昂。 声音一开始还比较合乎规范,到了后面上了头,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恨不得震破天。 大太监原本想阻止他们,被天子示意不必。 许玥手指抽动两下,在这熟悉的氛围中很想写一点什么。 谁知下一瞬,就有人来找她麻烦……她毫不畏惧的起身回应: 笑话,她难道会怕不成。 ………… 这一场讨论,从上午一直到黄昏才结束。 中间还中场休息了一会儿,没办法,人是铁,饭是钢,在场臣子平均年龄都不小了,总得补充一下能量。 天子让人准备了餐食,笑道: “爱卿们都辛苦了,这可不是光禄寺准备的,虽简便了一些,味道却不错。” 都是货真价实的御膳。 “简便”的四菜一汤,还有一份点心,许玥看了沉默,突然想起博士时期开例会,开了一天,导师给点的西红柿鸡蛋盖饭…… 再看看桌子上: 红烧鹿蹄筋,白灼菜心,粉蒸肉,蟹粉狮子头,汤是一品老鸭汤,点心是核桃枣泥糕,色色精致。 这一点上,她投陛下一票。 工作归工作,吃饭归吃饭,用餐的时候气氛便缓和了下来,互相时不时还有一些交流。 许玥夹了一筷子鹿蹄筋,正要入口时,隔着两个座位的礼部侍郎回头搭讪。 脸上还残留着生气时泛起的红晕,语气却已经平和下来了: “……到底是年轻人,这蹄筋好吃是好吃,却费牙,老夫却是消受不起了,只好吃些软和的。” 说着吃了一口粉蒸肉。 “鹿蹄筋好吃,粉蒸肉滋味也极佳。”许玥含笑着说,浑然没有了刚才和这位礼部侍郎大战三百回合的锋利。 忘了说,这位就是提出朝贡、四书五经的人。 “那倒也是。”礼部侍郎点了点头,就这么隔着人,和年纪可以当他孙子的许玥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了起来。 其他人将此景落入眼帘。 也不无感叹,起居郎虽年轻,却不是如他们一开始所想靠天子宠爱混进来的,而是有真材实料。 周阁老慢悠悠的嚼饭,一点也不往许玥那边去看,怕自己忍不住眼红: 谁不知这位侍郎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博闻强记,号称熟知所有礼仪。 且最是崇礼不过。 还是一个员外郎的时候,就为了陛下继位和先帝据理力争,被一再贬谪也不顾,属实硬骨头。 这样的人物。 和他杠起来,许玥刚才不仅不落下风,甚至明眼人都感觉的出来,他的话更加有条理,理由更加充分。 “哎,后生可畏啊……” 听到这句话,周阁老还以为自己把心声说出口了,侧目一看,才发现是旁边的程阁老,喝了一口老鸭汤又对他道: “怎么,周阁老不这样觉得?” “自然不是。” 周阁老反应很快——刚才这老货仗着家里在海上偷鸡摸狗时间长,可是比着自己骂了许久,轻巧的开口: “江山代有才人出,朝中出了人才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毕竟我可不是见不得人好的心胸狭窄之人……” 哦,那谁是呢? 不就是那个想要阻击海贸,然后败于陛下摇尾乞怜的某人吗。 程阁老从对面人的眼中诡异的读出了上面的话,口中味道醇厚的老鸭汤一下子就变苦了,他眼神带上了杀气。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 中场休息之后,不知为何,场面却越发激烈了起来。 作为裁判和主持人的天子有时候都插不上话,索性就不说话了,做一个只用静静欣赏的陛下。 到了黄昏时分,见大家吵的嗓子都哑了,天子才像一个体贴的老好人一样,站了出来制止: “好了,今日事便到这里吧。” 又开了个玩笑: “也不用急于一时,如今米珠薪桂,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啊,朕供了午膳,晚膳可不想留爱卿们用了。” 大家休息一下,明天再战。 许玥离门口最近,先站了起来,等待其他大臣先出去,先是崔首辅路过她时点了一下头,然后周阁老和蔼的道: “有空来府上玩儿。” 其他大臣也差不多,有笑一下的,有拍一下肩膀的,还有和周阁老一般,发出邀请的。 最后踏出殿门时,许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绽开一个小小的笑来。 第266章 定下,青团,邸报 一连讨论了小半月,与会的朝臣们吵了个天翻地覆,各种挑字眼、揪细处,大周船队的各种条例才算定了下来。 最后结束的那日,天子松了松筋骨,感叹道: “诸位爱卿都辛苦了。” 可不嘛。 一壶水不到两刻就干没了,最后嫌弃茶水喝着不得劲,麻烦,上的都是烧开放凉的白开水,喝完一抹嘴继续喷人。 饶是如此,还是有臣子一日下来,喉咙嘶哑肿胀,晚上又点灯熬油的翻阅典籍,模拟话术,肿的更厉害了。 许玥好心的提醒,西瓜霜不仅治溃疡,对这种喉咙红肿也是有效果的。 一试,果真如此。 这就好似一场古代版的头脑风暴,众臣拼尽全力,思维与思维的对碰,灵感的相撞。 最终得出的结果自然不凡。 首先,大周船队这个临时的名字被改了。 这是周阁老提出的建议: “商贸之事,虽有利于天下百姓,但以国名为号,恐怕会妨碍船队与外邦贸易往来,不如换一个名字,以示和平。” 说白了,就是怕顶着大周的名字,会被束缚,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法子不能用,凭空吃了亏。 天子允准。 最后为了名字又吵了半天,最终定下的名字很朴素: ——姜氏船队。 姜为大周国姓。 天子表示自己大方一点,贡献出这个名号,所以船队中,除了朝廷由国库出资,独独占七成的份子之外,其余的三成让皇家出了! “……朕也不占什么便宜,真金白银的出资。” 谁在乎这一点银子,众臣心中不约而同的吐槽。 好吧,三成银子不少,可对比起日后船队带来的利益,就是九牛一毛了。 还是源源不断的银子。 这都不是细水长流了,而是涛涛银河汇入。 不过大家也知陛下已经做的不错了,三成,不多不少,朝廷还是占了大头,户部李尚书尤其欣慰: 他就怕不清不楚的,公私混在一起,这样才让人麻爪呢,还不如像这样,皇室的是皇室的,朝廷的是朝廷的。 日后若是有人多伸一文钱的手……哼哼,他可不会客气了! 这小半个月的辩论,自然有输家和赢家之分,守住了擂的心情极好,不小心被驳倒的也不能说差。 嗯,许玥基本上赢了。 总而言之。 结束之时,大家心中还有点怅然若失……就这么完成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骄傲,可以说每一行字都凝结了众人的心血,大伙为之争吵过,甚至争到脸红脖子粗。 有了这种“情谊”,参与者对于各自的看法也更深刻了一些。 ………… 出了宫。 坐在马车内,许玥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阵叫卖的声音: “卖花啦,有刚开的杏花、迎春,桃花一枝粉扑扑,水灵灵,买一支回去吧。” “大姐看一下,上好的墨玉芍药,贵了一点,可保准是独一份儿。” 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掀开帘子一角,傍晚的霞光十分绚丽漂亮,看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她在难得的闲暇时光中欣赏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是他人眼中的风景。 黄昏时光线已经有些暗淡,打在青衣文官的侧脸上,白皙莹润,线条流畅……极为漂亮。 马车驶过,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追逐。 许玥一边观赏街边的风景,一边在脑中漫无目的发散思维。 嗯,这会儿的花儿虽然被卖花人打理的很是干净,还洒了水,可也有点不新鲜了。 明日休沐。 早起去买一些花吧,杏花最好,下一瞬又想到,好像三月三已经过了,今年的荠菜煮鸡蛋还没吃呢。 算了,反正也不好吃……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家。 观书小跑上前迎接,询问今日要不要沐浴,晚食已经备好,是待会儿上,还是现在就上? “让人送热水进去吧,今日便不用晚膳了,我要清心辟谷,静颂黄庭。” 午膳吃了不少东西,而且喝水也喝饱了。 “遵令。” 闻言,观书心中叹了口气,许员外何时到京啊,他看大人对道家越发着迷,陷的太深了一些,晚食都不用了。 等大人祖父来京,也好劝一劝。 这状况,他看着像从前主家那位大少爷的根儿,大人印象深刻,所以大了也学了去…… 正要退下,又听吩咐: “对了,家中有会做青团的厨子吗?” 许玥突然想吃青团了,糯叽叽的,一口咬下去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儿,嗯,芝麻的也来两个。 “厨子自然会做,明日早晨就能有。” 虽然还不到日子吃这个,但没有也必须要有的,大人辛苦了这么多日,怎么能连一个青团都吃不上! 观书心中暗想。 退下后,先让人送热水,又去找了厨子把许玥的要求吩咐了下去,厨子有些为难: “做起来倒是不难,但是现在虽然开了春,城里还没有艾叶卖呢……” “这有什么。” 一些艾叶罢了,观书没放在心上,他们京城许家,和一些光靠采买吃饭的不一样,他们在城郊可是有庄子的! 连忙让人去了庄子上。 次日天才蒙蒙亮,庄户就进了城,送了一背篓鲜嫩嫩的艾叶和浆麦草。 许玥的早膳,多了一味胖嘟嘟、绿莹莹的青团。 ………… 三月十五。 大朝会上,朝廷正式下发了旨意,明文规定了船队的种种权益和限定,登于邸报之上,发行天下。 丹阳县中,许员外收到这份邸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缀在一行人后面的乖孙名字。 欣喜不已。 “冰也化的差不多,该启程了,玥哥儿肯定等爷爷等的心焦了。” 第267章 启程,来信,震惊 这几年冬日都比较冷,今年尤甚。 许员外刚出了上元节就开始打包了行李,处理家事、族事,一切完备后,每天都派人去看河冰化了没有。 直到了近日,才算可以通航。 他用手指小心的折叠邸报,一边不满的嘟囔: “这河水就是和我作对,都开了春,怎么就慢悠悠的,不肯化冰。” “哼,那什么没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的猪,等玥哥儿弄的海运发达,又快又稳,谁都不走河上这条道……” 听的一旁的许大爷牙都酸了。 说真的,他也佩服自个儿亲爹,五十余岁的人了,为了玥哥儿,硬是每一期邸报都不落下,那是翻来覆去的看啊。 没事儿还和县令唠唠嗑。 依许员外的话来说: “都说朝堂上你争我斗,一不留神就踩中陷阱,我们在丹阳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人使坏让我们拖玥哥儿的后腿怎么办?” “那绝对不行!” 这样的严防死守,在某些方面确实为许玥减少了很多麻烦—— 许玥六元及第之后,时不时传来的消息也都是令人振奋的,什么受赏、立功、升官儿。 这样一来,不说别的,丹阳县的县令,三日必联系许员外一次,许家俨然成了丹阳的头面家族。 如此的煊赫,许氏一族难免有翘尾巴的,觉得自己身为状元郎的五表叔、六叔公、七大爷……可以借借威风了。 许员外一贯态度:呵呵,你做梦呢。 若是发现苗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行使族长的权力一顿痛打,然后大义灭亲,送入衙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人出身的那家若是敢扎刺,子弟上族学,不管成绩有多好,一律赶出去,凭许家势在衙门当小吏的回家吃自己。 主打一个狠字! 这番动作下来,许氏一族安分了,外人也认为他们是家风清正的人家。 名声更好了不少。 一想到这里,许员外心中有些得意,很快又皱起了眉: “我们离了丹阳,留下的人也不知道管不管的好,要是这些个家伙干了作奸犯科的事连累了玥哥儿可怎么办。” 急的站起身走来走去。 当然,要是为了这个不去上京和乖孙团聚,是万万不能的。 很忧愁了,两难。 见此情状,许大爷无力道: “爹,这一段日子,你每天都说这个,族里真的不用你担心了。” 又开始逐一给亲爹分析: “首先,族里不仅安排了三个人品好的族人看着,还有许锐总管,他是年纪轻了一些,却有个举人的功名,有事儿就传信入京。” “族学更不用说,照规矩来就是。” 说到这里许大爷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经过他的努力,族学的规矩日渐完善。 到今天,已经有了一百二十三条! 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怕他们上下勾结蒙骗,家中还留了下人,还有您拜托了县令,再不济我每年回来一次也行。” 闻言,许员外掀开眼皮瞅了一下儿子: 让你回来? 他可不太放心……那个分出去的,倒是勉强中了个童生,前年就娶了一个殷实人家的女儿,如今儿女双全! 许员外敷衍的摆了摆手: “晓得了,明日就启程,让你媳妇看一看还有什么东西没带的,上了船可不会回头了。” 把人打发走。 许员外从某个角落,掏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分为两层,上层装的是银票,一律是百两的面值,压的紧紧的。 下层是地契、房契,上面都盖了红印儿,这是经过官府公证过的契,别人偷了去也无用。 点了点数目,开心道: “攒的东西不少了,听人说京城里什么东西都贵,可不能让玥哥儿受了苦……” 其实,许玥之前寄过来的信说了,陛下赏了不少东西,光庄子就有四个,她还置办了铺子,又卖西瓜又卖西瓜霜,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这又如何呢? 在许员外心里,恨不得把一切都巴巴的捧给自己最亏欠的孩子……不管她需不需要。 ………… 临上船的这一日。 来的人很多,许氏族人是其一,县令拉着许员外的手不放,一口一个老兄弟,许家佃户都来了不少。 场面十分壮观。 许员外又叮嘱了许锐一次,让他管好族里,尤其——“……族里绝不许有心术不正之子弟,一旦犯事儿,必交国法处置,要是你心软了?” 许员外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神犀利: “别说我没提醒,传了一星半点消息让我知道,谁的面子我都不会给,你也一样。” 吓的许锐额头冒汗。 这位族长不给人面子是谁都知道的,有位调戏路过小媳妇的许家人,是许员外的一个堂侄儿,还没出五服呢。 被他制裁之后,那家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 还拿着绳子威胁要吊死在许家大门。 许员外一听,当即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口,喝着茶放话,他就坐在这里,看看她到底敢不敢吊死了。 要是真吊死了丧葬银子他包一两。 且悠闲的笑道: “这一两银子也让你家人省着点用,说不定,日后一文钱也赚不到了呢。” 那家老娘脸煞白。 见许锐点了头,许地主将目光略过二房一家子,落到挺着大肚子的元娘身上: “生了就传信入京,我们走了,你也不要怕什么,族里还有这么多人呢,要是受了委屈,有的是人给你撑腰子。” 元娘含笑点头,她知道爷爷的意思,怕许家迁入京,离得远了婆家可能会欺负自己,便道: “您放心吧,孩子生下来一定写信,还要孩子舅舅给取个名字呢。” 闻言,许员外脸上绽放了笑容,玥哥儿可是六元及第,寻常人想求她取个名字可不能,元娘还是占了姐姐的身份。 忽然他脑中有个念头一闪。 好像自己忘了什么? 等到拜别所有人,他还是没想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船行了半日。 夜深了,放下风帆慢行,许大爷被憋醒,举着油灯解决了五谷轮回之事。 舒爽的起身之时,忽然听见隔壁有窸窸窣窣的身音,他顿时警觉了起来,要知道隔壁可是放行李的地方。 莫不是有小贼? 他不敢轻举妄动,推醒两三个小厮,一起蹑手蹑脚的过去,准备抓个现行……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把掀开船舱的门,他在身后几个小厮的支持下胆气大壮,怒吼: “贼子……啊!” 许大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指向某处的手指颤抖个不停。 那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坐在地上抓着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的小姑娘尴尬一笑,把手背在后面: “外公。” ………… 家中前一封说已经启程的信到手没有一天,次日又有信来。 许玥心中好奇,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一边想一边随手拆开信。 信比较短,可她才看了没几行字,脸上就逐渐失去了笑容…… 第268章 打手板,寻师,乐极生悲 这封信中只说了一件事,事儿却不算小,便是许玥都皱起了眉,放下信叹气: ——外甥女偷偷跑上了船,等发现的时候,船都开了老大一截了,想要掉头都不好调了。 “这孩子,一股聪明劲儿用不在正地上。” 刚开始上船时一动不动,没发出一点声响,难为她忍得住,要不是许大爷起夜极为关心行李安全,可能人家能忍起码三天。 这可不是玩笑。 信中写,人小鬼大的清欢,准备了一包袱干点心,至于水也不缺。 其他人没事儿也不会来装行李的地方啊。 许大爷那一嗓子,把整船的人都闹醒了,大家纷纷过来查看情况,等发现了花猫一样的清欢,许地主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气不打一处来。 狠揍了一次手板,信上描写“手红肿若猪蹄,泪如雨下。” 该! 即便不是亲历者,许玥心中都生了一股怒气,清欢太不知分寸了,随便偷跑,一不小心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就该让她狠狠长个记性。 下面是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许玥看了两眼,不外乎两个理由,其一,是思念舅舅和想去京城玩。 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下一个才是,也让许玥多了一分心疼,大姐姐元娘好不容易怀上下一胎,不论是自己还是婆家难免过于重视了。 自然,对曾经的“掌上明珠”有了一丝冷落。 寻常小孩子可能发现不了,清欢却天生敏锐,感受到了不同,说过后大人答应了又没有放在心上。 到底还是孩子,一生气,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来。 就像现代小孩离家出走一样,主要目的是想让父母着急,并表达自己的愤怒。 许玥放下信思考,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子,首先,孩子是送回去了,元娘那边发现了之后也急,两边商讨了之后决定: ——等回来再打一顿。 信中爷爷写道: “……玉不琢不成器,清欢这个性子,可少不了要磨。” 人性本质天然,若是放任不管任其成长,便如同小树苗一般,不修剪很容易长歪。 姐夫赵双城文章火候已足,今年乡试据说十拿九稳,若是中了,今年冬日便会一家子上京赶考了…… 敲击声一顿。 不能等了,京城人才极多,自己先寻摸一下合适的师傅吧,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难教,这可不好找。 许玥有些敬畏那些养了四五六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清欢,自己这个当“舅舅”的都觉得棘手又为难,养这么多得多操心呐? 难怪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必须你也受到当年父母经历过的苦,那才明白了。 思考片刻,她又抽出十几张信纸来,联系朋友、同年、同僚,拜托他们推荐一下好的开蒙师傅。 这些个都是在京中的坐地户,人面上熟悉。 一刻钟后,停笔。 唤来观书把信发出去,又道: “传消息出去,就说许家招开蒙师傅,待遇从优。” 大不了人寻来了,先订下。 能有一个合适的就烧高香了。 ………… 她这边为外甥女发愁,天子此时也为家事心烦至极。 也许是这段时间好消息太多了,船队之事一帆风顺,满朝大臣拿着真金白银踊跃加入,天子定下了标准: 大海船五千料,中等三千料,最小也要一千五到两千料。 而朝臣依据品级、功劳、资历可以要的海船的数量和大小不同。 比如周阁老这个位置上,可以定两艘大船,三艘中船,五艘小船。 不可谓不多了。 当然,似许玥这般被天子开了后门的人没有这些限制,有多少银子,就可以换多少海船。 “料”是一个船舶使用的单位,一料大概是十立方尺,比如五千料,可以载五六百人,是极大的船了。 标准中最小的一等,也可载两百人。 以程家来说,他们从前搞海上交易的时候,也只有三艘两千料大船。 一分钱一分货,船大,价格就贵。 冯意远在富昌却和京城的天子十分有默契,买船的人还没到,他便将价格定的稍微高了一些…… 有富昌人害怕砸手里,忧心忡忡: “大人,这些人也不是冤大头啊,要是卖不出去咋办?” “放心吧,他们可有钱的很。” 冯意胸有成竹,想起玥哥儿送来的信上,谢了自己的提点,让其挣了一笔“巨大”的银子时,心中便是一笑: 海贸之利如此之大,刚开始出点血又算什么。 又吩咐下去:“让船厂的人不要停工,如今现船不多,要多准备一些,千万别浪费时间啊,一分一秒都是银子!” 他这样信誓旦旦,富昌百姓也就安心的信了——冯大人说的何时有错? 也没让他们失望。 第一波人到了,听到大船一万两,中船六千两,小船四千到三千两的价格,只纠结了半天就下手买了。 后面的人一边在肚子里骂贵,一边互相争抢。 流水的银子入了富昌府库,天子见了报告大笑不止,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再好不过,今年富昌就可以自负盈亏了。 总算迈过了这一步。 龙颜大悦之下,冯意正式升正四品,富昌可称大府了。 除了这件好事之外,博物馆也正式对外开放,一张票价才十文钱,最大的成本是负担来回巡逻的将士俸禄。 每一件藏品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加上许玥建议之下,武侍讲印了单子,在大街小巷四处发放。 吊足了京城百姓的胃口。 一经开放,人潮汹涌。 羽毛笔的推广也不错,许多小吏已经开始用此笔记录文书了,又快又便宜。 俗话说乐极生悲。 当一个人的快乐到了一定程度,接下来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天子深苦于此。 无他,寇昭仪和皇后又在一起作妖了…… ………… 若是让皇后知道陛下这样想,她一定要喊冤! 她想低调安分下来,可寇昭仪却死也不肯,凭着肚子里的孩子搅风搅雨,这不,听说海贸赚钱,又过来了。 提出一个跋扈的要求: ——让皇后母家买下海船,赠给她的母家。 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回过神来差点气笑。 第269章 以防万一,拟旨,名单 坤宁宫。 寇昭仪说完之后,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语气软和了一点,摸着肚子说些皇儿昨日又动了,等出生之后一定聪明活泼的话。 “……皇儿手脚有力,踢人却不疼,定是个孝顺的孩子……” 可说的口水都干了,皇后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她不知为何又气恼又恨。 至于吗? 不过就是要两艘海船而已,谁让陛下定下的规矩不好。 她父亲明明也是官身,却被以入职年限不久,虚职入官无功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限制,没有海船额度。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皇后母家不用心。 她一念及此,索性也不装了,望着和供桌上木雕佛像一样的皇后,娇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丢下话: “娘娘,您也知臣妾家世并不高,可哪个做子女的自己发达了,不想着要拉拔家人一把?” “比如娘娘您,也让母家封了承恩公府不是。” “海贸之利如山如海,臣妾实在不想家人再过苦日子了,扶他们这一遭,等家中景况好转,臣妾也少厚着脸皮麻烦娘娘。” 这话槽点太多。 等寇昭仪急匆匆的走了,皇后还一动不动,胸中一股郁气死死的堵在胸口,堵的她上不了下不去。 久久的沉默之后,声音仿佛从地下飘过来: “你不想家人过苦日子,所以要勒掯我去逼迫自己家人吗?” 两艘海船,虽然是一中一小,也要将近上万的银子,这还是小处,承恩公府虽低调可这些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重要的是海船的配额! 陛下刻薄,为防多吃多占,从各个方面严格限制,虚职绝无资格,勋贵一家之中也只有承爵之人可以有配额。 母家在朝者少,所得配额本就不多,如今若要答应寇昭仪的无理要求…… 绝不可能! 皇后被寇昭仪的贪激的动了真怒,手霍的收紧,吩咐手下心腹: “本宫记得今儿是十五吧,让人拿了牌子,去承恩公府,让本宫母亲入宫一趟。” 说起这个,又是让皇后难堪的事。 每月初一十五,她可以召母家女眷相见,听起来不错是吧? 可嫔位以上的妃子都是这个待遇。 她可是皇后啊! 不甘淹没了理智,皇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待承恩公夫人入宫,她挥手让殿内人都出去: “本宫要和母亲说些体己话。” 宫人退下,皇后已经冷静了下来,语气冷淡的将寇昭仪的要求说了,承恩公夫人腾的站起身,语气焦急: “这不能答应啊,你也知道,家里没个出息的子弟,日日寅吃卯粮,有了海船之利才可松一口气。” “若是没了,家里可怎么办?” “本宫也没想答应她。” 皇后气定神闲的话一出口,承恩公夫人松了口气,又脸色微变,声音放低了一些: “可这样寇昭仪有怨怎么办?” 一个皇子,是自家女儿和府上多年来的夙愿。 “她不肯也得肯,这些日子是养大了她的胃口了,少不得冷上一冷,您回府告知父亲,让他对寇家动些手脚……” 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承恩公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等寇家出了事儿,寇昭仪不得不来求皇后,攻守之势异也。 “真是个好办法。”她喜笑颜开,一口答应了下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后和家里已经骑虎难下,必要这个皇子不可。 寇昭仪这条钓出水的鱼,吃了这么多的饵料,想脱钩? 晚了。 临走之时,皇后神情有些复杂,低低的说了一句: “寇氏有孕却容姿鲜妍,一日比一日漂亮……”她顿了一下,下面的话极轻: “为了以防万一,母亲,我们得做些准备了。” 防止哪个万一? 突然反应过来,承恩公夫人猛的睁大眼睛,像幽魂一样轻飘飘的出了宫回家。 当日夜里就发起了烧。 ………… 听说皇后生母大病,天子赏了一些药材下去,有些不好意思——他以为,是寇昭仪提的要求气到了人家。 “朕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为何她们就不来寻朕做主呢?” 天子郁闷的想,而且他初听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寇昭仪好大的一张脸! 何况开了这个头,少不得有钻空子的人,凭着权势,逼迫小官“主动”献上海船额度。 那不是违背了朕的初衷。 有人来告状,朕就顺水推舟,杀鸡儆猴,然后补充一下条例,岂不是让朝中那些人记得更深。 天子颇有错失了一个良机的遗憾,笔下不停,一份简便的旨意出现,让大太监交给偏房的许爱卿润色。 这种活儿,原该有专人做的。 也是一份肥差。 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子慢慢的也就把这份工作,交给了自家许爱卿。 许玥接过任务,只看了几秒便心中了然,这确实很有必要。 润色当然难不倒她,不一会儿,旨意便拟好了,她双手捧着去让天子过目。 “嗯,爱卿笔力非凡,润色的不错。” 名为润色,实则几乎重写了一遍,天子脸不红气不喘的夸奖宠臣,突然,话题一下子转变: “许爱卿,你在起居郎的位上也有一年了,可有想过去六部历练?” 别看起居郎的位子不错,但就像现代一样,大佬的秘书好是好,可以狐假虎威,可最终还是要下放。 不然怎么进步呢。 入六部……许玥当然是想的。 可还不到时候。 “臣惶恐。” 青衣文臣俯身下拜,动作行云流水,声音真挚清润,大概意思如下,她在起居郎位置上学习了很多,但还不足陛下万一,所以还想多学一会儿。 不算太高明的马屁,拍的天子无一处不舒爽。 可能,拍马屁成功与否,要看是从谁口中说的吧。 且天子刚刚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让许爱卿走了,他还真不太舍得,这能力高强不说,嘴巴也紧,特别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既然如此,爱卿便多呆一两年吧。” 也只是一两年罢了,多了是耽误了自己的爱卿。 不经历练,如何成能臣? “臣谢过陛下。” 许玥抬起头来,眉目含笑的谢恩。 ………… 四月初一。 载着许员外的船才走了一小半的路,朝中登记海船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大半: ———船队要开始采货了,你们这些挂靠的,快些把自己家买或定了多少海船登记上去,不然,等船队出行可不带你玩儿。 什么,海船太多人争抢,又贵,所以你没买到? 看看你,怎么一点也不努力,所以才抢不过其他人的,要好好反省。 对不起,等下一波吧。 等名单公布之后,几个大佬之下,就是许玥这位六品官,不知惊呆了多少人的眼睛。 有心人四处一打听,在放任之下,很快明白了始末。 消息像长了脚一样传了出去,引起一阵羡慕和嫉妒,有人幻想,如果之前自己也和许大人一样坚定支持陛下…… 许玥:别人在心中幻想的权力总是不能扼杀的,至于更多,抱歉了。 宫禁森严,寇昭仪得知名单之事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她气的摔了好几件东西。 还不等她想法子找麻烦,一个消息让寇昭仪乱了阵脚: 她亲爹因为涉嫌贪没被下狱。 第270章 服软,鸡血石,诸王齐聚 她着急也没有任何用处,在吃了皇后一个闭门羹之后,去求见天子一样被拒,失魂落魄的回宫。 这才忽然发现一件事。 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这个事实让她悚然一惊。 寇昭仪心知肚明,自己能够倚仗的对皇后颐指气使的资本,不外乎天子的宠爱,她相信陛下会护着自己。 到不了去母留子这一步。 加上皇后无宠……对她应该没什么办法。 现在,她害怕了。 且脑子一下子上线,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父亲突然被下狱,不会是皇后干的吧? 猜到了又如何。 寇昭仪想了一夜,悲哀的发现,她居然毫无办法。 第一,该说不说,贪没这件事上亲爹确实是干了的,只是牵涉多与少的问题。 其次她是宫中妃嫔,家世又不高,朝中没什么有眼光的人投资自己,脱离了皇后对朝上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该怎么办? 挣扎了几天,寇昭仪一身素衣去了皇后宫中,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出来时眼眶红肿。 没过多久,连许玥都听说皇后的贤良之名——亲自照顾有孕的妃嫔,抄写十卷佛经供奉在佛前……反正怎么好怎么来。 宫中忽然刮起了这样一阵风,宫外却只是偶有波澜。 这一点平静,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 许玥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心中也不喜。 怎么是佛经嘛,难道看不上他们本土的道经。 差评。 开个玩笑,她不需要掺和进去,做个局外人,在一旁看陛下的态度就可,如今天子放任皇后的小动作,必有所求。 只是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 天子明面上是一点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只是在寇昭仪亲爹问题上卡了一下,那也是按国法来。 ——最终结果,寇大人成了平民百姓。 这还是好的,承恩公府绝不能说没尽力,只是吧,刑部办事人员也不敢过于徇私啊。 嗯,陛下is watching,you。 天子气定神闲的表现远不止于此。 这日,前朝史书经过层层上传,终于到了他的面前。 看了两页,尤其在前朝衰落这一节上十分欣赏,他叹了一口气: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前朝的前车之鉴,也要让朕的子嗣臣子牢记于心。” 于是,先赏了修史之人。 然后愉快的唤来了自己的儿子,让他们来和老父亲一起看书,顺便考一考他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许玥因为离的近,和宫人们关系也处的好,是第一个拿到赏赐的,送赏的小太监和她有酸梅汤之缘。 拿着赏赐,笑着悄悄的说: “大人这一份是精挑过的,您瞧瞧怎么样。” “劳烦你了,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许玥和煦的点头,竖起手指在唇上,眨了一下眼睛开了个玩笑。 并没有赏什么,这个小太监拜了皇帝跟前大太监为干爹,地位不同以往。 这样待自己,要的不是一份红封。 果然,小太监开心的离开了……许大人这样不好亲近的人,和自己开玩笑,真让人受宠若惊。 桌面上一个小小的锦盒,有三对金稞子,还有一个鸡血石的原料。 虽然不大,但却是上好的“朱砂冻”,血色浓郁,其色艳而正,无瑕疵裂纹,这一枚刻成章起码要百两银子。 这是翰林院大概人人都有的赏,其他的赏赐还要稍后,所以质量不可能有多好……小太监真的是费心了。 许玥拿起鸡血石。 艳红的如朱砂似的石头落在掌心,与白皙的皮肤互相映衬,让人移不开眼。 把玩了一会儿鸡血石,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 是还住在宫中的燕、韩二王先到了,他们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出生,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都起来吧。” 被父皇宣召,燕王心情紧张,没怎么在意问安的宫人,他长得比较像母亲,身材清瘦,顾盼之间有种文弱之气。 和哥哥不同,韩王是一个胖子。 虽然比不上长兄,但也是一个夯实的小胖子,一张圆脸,笑起来很是憨厚。 比许玥更像地主家的大孙子。 两人很快就入了殿,许玥写下,某某日,帝召诸子入宫,教以前朝之史……一边观察殿中情况。 人还没到齐,父子之间的对话可以听出比较自然。 天子关心了两儿子的身体和学习情况,有趣的是,燕、韩两王关系确实好,很默契,上一个问题你答,下一个就是我答。 许玥听的都乐了。 不一会儿,秦王到了,大概是从马场这样的地方接到消息,身上衣服是骑装,袖口收紧,英气逼人。 令人一看,便被其气势所摄,忽视了脸上的疤痕和不太明显的足疾。 这样的风采,难怪,直到如今朝上对秦王还是一片惋惜之情。 最后一个大皇子,磨磨蹭蹭,在秦王后面两刻钟才来。 这是他被夺爵之后,第一次入宫,和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止许玥,连宫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首先,瘦了一大圈,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旧日的,挂在身上空荡荡,脸色蜡黄,看起来一股病态。 无端让人觉得凄凉。 大皇子余光发现其他人的惊诧,面上不显,心中升起了一丝期望: ——他都这样了,父皇见了难道不心疼心疼? 在京的儿子全部到齐了,天子令他们一一入座,先看一刻钟前朝末年史: “……用心一点,等会儿朕要考的。” 许玥轻轻一笑,陛下此举,也方便了自己观察诸王。 落一叶而知秋,这些殿下之中,谁才是最好的一个呢? 第271章 白馒头, 弃权,考教 天子召诸王一同阅看前朝史书,借着赏赐翰林院众人的风,一开始就吸引了朝内朝外的目光。 时间、人物、事件每一个单独看都没什么,可凑在一起,无端充满了深意,许玥相信现在很多人心中都在想: 陛下让诸王看前朝史书,是不是在考较他们,想要试出合心意的继承人。 造成这样的结果,也不知天子有心还是无意。 许玥慢饮了一口茶。 她也摸不透啊…… 等会儿自己出了宫,不知道一路要“偶遇”多少人,这会儿还是看的清楚一些吧,少看一秒都亏。 ………… 殿内。 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翻阅书页声音,连呼吸声都近乎于无。 大皇子屁股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心思半点也没放在手上的书上,时不时往上首瞅一眼,又飞快的转回来。 心思昭然若现……又是蠢蠢欲动想让父皇注意到自己,又不敢太明显。 天子暗叹了一口气。 这殿中,别看其他人看似专注,没瞅大皇子一眼,但可能连墙角的蚂蚁都明白这蠢儿子的心思了。 天子懒得理会他,还是少给一点希望对大皇子比较好。 看着这段时间确实瘦了不少,不过也有好处,不仅人精神了些,太医院的脉案也说大皇子体内膏脂减少,令脾胃健运,气机回转更畅。 而且,瘦了下来才知道,他大儿子居然不是个眯眯眼! 看来魏王妃所说不错,太胖了对身体不好,多吃蔬果,少用荤腥油腻,早起活络身体……都是极好的法子。 也难为她了。 天子感叹儿媳的一片苦心,早早和朕请罪,顶着外人的不解,让丈夫不要沉溺在夺爵的痛苦之中,等会儿赏些东西吧。 不过……大儿子脸色还是不好看。 蜡黄无光,哎,皆是沉溺女色之故。 天子望着大皇子摇了摇头,心想要多辛苦魏王妃,让府中妾室少去沾边,至少等养好身子再说。 他的这一番心思,外人自然不知。 只见到了其对大皇子“摇头”、“皱眉”的举动,各自心中有些计较。 其他人不说,韩王是除了寇昭仪还未出生的孩子外,天子最小的子嗣。 名副其实的“幼子”。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韩王也不例外。 外朝虽不显眼,内宫之中,韩王一向被当做小孩子,人多让着他,饶是如此,他却十分有自知之明。 不是这块料,就不是。 今日见了曾经风光无限的长兄,这般落魄,韩王下定了决心。 一刻时间将至。 殿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腹鸣之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来源——韩王身上,韩王圆盘子脸涨红,捂着肚子起身,不好意思的低头道: “父皇,儿臣失礼了。”又解释: “儿臣昨夜贪玩,今日起晚了,原本准备起来再用膳的,可蒙父皇宣召,急匆匆的赶来,就忘了自己没用膳……” 在场人一脸懵: 这个理由是什么鬼,韩王,你准备把脸丢到大街上吗? 当起居郎这么久,许玥头一回踌躇,要不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实在太伤皇室的颜面了。 她有一个预感: 日后野史之上,韩王会因这句话留下不灭的名声。 韩王还是憨厚害羞的笑着:管它好不好听,只要好用就行了。 可慢慢的,他脸上笑容消失,额头冒出了汗珠——父皇一直没有接话,就在其心跳如鼓之时,犹如天籁的声音响起: “都要娶妻的人了,还是和小儿一样贪吃好玩,还笑的出来!” 天子疾言厉色,韩王却松了一口气。 “既然饿了,朕也不能亏待儿子,”天子吩咐大太监: “去膳房,给他拿五个馒头,其他好吃的东西一律不许拿。” 此言落地,殿中气氛松垮了不少。 大太监一本正经的凑趣: “奴才遵命,说是馒头一定是馒头,连个馅儿都不加,这实在东西可顶饱的很,韩王殿下一定用的香。” “别呀。” 韩王脸色一苦,和父皇不住讨价还价,想吃点别的,天子斜着眼睛看他,像赶苍蝇一样把人赶走。 这番唱念做打,众人心知肚明,天子还是怒气冲冲的,朝着许玥处喊道: “许爱卿,你记下来,都记下来,让他好好丢一丢脸。” 外头如高山冷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陛下有旨,臣岂敢不遵。” 许玥执笔沾了墨,三两下写完,连后面天子“生气”叮嘱她记下的事情都写了上去。 有了这一份白纸黑字的起居注,韩王彻底退出了夺嫡之争。 当断则断,韩王也是不凡了,身在皇家,自己又带了把儿,至高之位放在面前,即使知道机会不大。 如韩王一般毫不犹豫放弃的人,有多少? 许玥又想,不过陛下也着实是个慈父啊…… 除了大皇子还在嘲笑韩王之外,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感叹。 还未开场,一人主动弃权。 ………… 接下来的考教,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天子每次有问题,诸王都依从长幼之序一一回答,偏房的许玥静心凝神,听的格外认真。 手上不停,脑中的思考同样高速分析转动。 前朝有几百年国祚,一般认为,末年是指末帝登基后的那十三年时间,这短短十三年,风起云涌,发生的事比前面百年还多。 随便挑一件出来,就够问的了。 不多时,许玥听见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洛相。 “有人言,若前朝那位欲挽天倾的洛相不扶持末帝,而是直接改朝换代,自己登上帝位说不定有可能不让百姓受离乱之苦。” “你们如何看?” 一边说,天子微微低下眼睛,目光从大皇子开始依次落到其他人身上。 大皇子坐直身子,故作苦思冥想之态,心里的想法是自己先不去说,等弟弟们都说了,他再查漏补缺,综合一下答案。 一旁的秦王皱着眉。 然后是燕王,感受到父皇的目光,缩在袖中的手握紧,才能抑制住紧张。 即使如此,他也忍不住偏头,避开了这有如实质的目光…… “大皇子你先来。” 猝不及防,天子不想人毛遂自荐,直接点名了。 哦豁。 离得有些距离的许玥都看见被点名的大皇子身上的肉颤了两下,站起来,结结巴巴的道: “这,这当然是不行的,君为臣纲,洛相要是干了这种事,这皇位也坐不稳……”颠三倒四就这几句话。 完了,大皇子心苦成了黄连。 谁知预料的责骂却没有到来,天子只是淡淡的让他坐下,随后又点了秦王的名,大皇子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心中怅然若失。 第272章 答案,箫谱,下注 比之长兄,秦王的答案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从前朝末年的局势,到各路反王的造反理由逐一分析,得出答案: ——洛相绝不能登基,他一旦登基,天下反而会乱的更快。 就是如此。 曾修过洛相史的许玥暗自点头,当时洛相是前朝的定海神针,道德标杆,可以说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对江山缝缝补补。 如果他造反了,最开心的就是那一窝又一窝的反王,还有前朝在地方的宗室了。 可不得笑嘛。 洛相自己破了自己的金身,他不再是光风霁月,为国呕心沥血的赤胆忠臣,而是一个造反的逆贼。 天下会提前进入他死后才有的大混战。 秦王的意思大概也是如此。 “答得不错。” 天子只给了这四个字的评语,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让次子退下了。 然后点了燕王的名字……许玥却没有再认真听下去,一半的思绪落在秦王身上,指尖一下下无声的叩击桌面。 燕王的答案中规中矩,没什么出色的地方。 不管是藏拙也好,还是水平就如此,这次考教就此落下了帷幕。 显而易见,秦王拔得了头筹。 天子龙颜大悦,许诺他: “今岁秋日造别宫,便给你留一块地方。” 是的,赚了巨大的一笔银子,在对了账之后,天子愉快的发现,再怎么扣除,余下的钱修别宫也是绰绰有余了! 秦王起身谢恩:“儿臣谢过父皇。” 恰巧,后殿的韩王也吃饱了,手里拿着块馒头,四人一起被打发了出来。 “许大人。” 偏房中,许玥正整理刚才记下的文字,忽然听见一声招呼,转过来去看,竟然是燕王,腼腆的看着自己。 “殿下有何事?” 燕王停下了脚步,除了走的最快的大皇子,秦王和韩王也顺势停了下来,目光都落在起居郎身上…… 许玥眉眼如常,神色从容,听燕王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要求——他喜爱书画,所以想征求许玥的意见,将其入画。 说实话,这个要求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好似燕王一直挺喜爱书画风雅之事的。 “区区小事,下官鄙陋之姿,若能被殿下看中入画,也是一桩幸事。” 画就画呗,许玥没有主动打听,可也知道自己的画像甚至有人卖,当初在杭州,那些文人雅士,画的更是不计其数。 凑在一起,一屋子恐怕都有了。 许玥:虱子多了不愁。 “怎么会是鄙陋之姿……”听到她答应了下来,燕王眉开眼笑,夸了好几句,也不多停留了,手痒的想回去画画。 嗯,就用母家送入宫,自己一直舍不得的颜料……皮肤用铅粉画是不是不够亮,加点珍珠粉吧。 韩王朝许玥善意的点了点头,也追着走了。 唯一留下的秦王,他看向眸中恰到好处露出疑惑的起居郎。 已是四月,官服也变成了轻薄的春夏装,更显其如云间之鹤,淡泊高远,是该被世人盛赞的君子人物。 可他敏锐的察觉,这位势头极盛的父皇爱臣并不简单,入朝一年,屡立功勋,该赌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最后也果真获得了天大的利益。 既有赌性,那这天底下最大的一场赌局,许大人会不会心动呢?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许玥不知秦王心中所想,却也有意搭话,便听眼前人道: “是突然想起,本王曾送的箫,许大人雅好音律,不知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下官甚爱。” 那支九节紫竹箫,材质不名贵,可制箫者一定是个大家,处处精细,难得和许玥十分贴合。 吹奏之时如意随心,她视若珍宝。 闻言,秦王绽开一个笑容,点头道:“极好,这支紫竹箫落到许大人这样的人手里,也算未曾辱没了。” 他这样说,言下之意就是此箫不简单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许玥很捧场: “哦,殿下所送的箫,曾是哪位大家所有吗?” 材质普通,但是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年代久远的古董就是曾经落到某个知名人物的手里,蹭上了主人的光环。 比如某某皇后的首饰什么的。 “许大人猜的不错,倒也是巧了,此箫是前朝之物,前主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洛相,此人生不逢时,也是可惜。” 秦王叹息完,又道: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许大人这般人物得了紫竹箫,日后成就该比洛相更佳。” 至少不会毁于侍奉的君王之手。 “下官愧不敢当,只能说幸好下官生在大周盛世,圣德陛下治下。” 许玥认真的道。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初步接触,秦王也得到了不错的答案,留下一句来日拜会的话便走了。 许玥默然一笑,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装作没有发现进殿禀报的宫人,这不正是试探陛下心意的机会吗? 殿中。 天子嫌弃的接过大太监递过来的纸,感觉自己这一国之君,偷偷摸摸的,一目十行的很快看完。 然后靠在椅子背上,闭目思索。 良久,大太监听到一句吩咐: “许爱卿既然爱箫,朕记得宫中留下不少珍藏名本,挑些出来赏下去吧。”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咽了口水: “奴才明白了。” ………… 下午时分,下起了雨。 雨势一开始极大,砸在地上力道非凡,溅起的水花,如同蝴蝶的翅膀。 慢慢的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下着,偶尔一阵清风吹来,卷过一点雨丝,许玥怕手边的箫谱被打湿移了个位置。 望着箫谱,许玥笑了。 局势日渐明朗,她当然要抢在众人之前下注,才可拔的头筹啊。 有人以君臣比夫妻之情,那在困顿之时陪伴你的,自然比后面锦上添花的分量重的多。 人人都烧的热灶,有什么意思。 她和秦王心中都明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接触有风险,可要的就是这份风险,也是一种可以视人的坦荡。 再说了,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 不会吧,不会吧。 陛下你那么小心眼的吗? 她不会后悔自己略出格的举动,不可能一直明哲保身,什么都等着,那只会永远落人一步。 幸好,结果是好的。 许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望着外头雨丝如雾的景象,心道: 春雨贵如油啊。 第273章 谨慎,考考你,外放 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下值的时候,许玥光带回去的赏赐就有两份,抱着东西上车便吩咐了几句。 车夫闻言点了点头。 虽然不太理解这么做的原因,可想那么多干什么,听令就是了。 于是,在宫外通往许家的一整条道上,埋伏等候的一重又一重人,脚都要在雨水里泡湿了,人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人呢? 离宫门最近的一位很有发言权,眼睁睁看着挂着许家标识的马车,拐了个弯,直接往另一条道走了。 只留下被马蹄溅起的污水。 不知多少人叹气,收回了命令,许玥去别处避难的态度展现出来,就是一种隐晦的拒绝,他们不可能去逼迫。 说不定是陛下禁止起居郎说呢。 自己明火执仗的发难,落在天子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 某位大人感叹: “风雨交加,起居郎能安忍不动,属实好性子,难为他了。” 自有起居郎一职以来,它就是升官的快车道,可在这个职位上折戟沉沙的却占了大多数,归根究底是敏感诱惑又大。 一不小心就犯了忌讳。 许玥时刻提醒自己谨慎二字,便是和秦王接触了,起居郎位置上听到、看到的消息也不会明显透露给秦王。 不然,如今的风光就是她的催命符。 ………… 那么被人惦记的许玥到了哪儿? 孟家。 这边的地面不太平整,下了半下午的雨便积了水,许玥撑开油纸伞下车,轻巧的走过,没有碰到一点水。 仔细一看,落处或在小石子上,或在一处稍干的地面上。 笃笃笃。 叩了两下门环。 等人过来开门,她低垂下眸子,余光看见去年所见新发嫩芽面积扩大了不少,青葱可爱。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等了没多久,还是那个老仆来开门。 告知了一个消息——孟子维今天加班,还没有下值,不过他儿子在。 说完,老仆有些紧张。 这位许大人和大少爷……可不怎么和睦。 而且都是少爷吃亏,就见了两次,两次少爷都被大人罚了,第一次功课从早排到晚,还跪了一夜祠堂。 第二次,功课又加。 功课多的,让他一个下人都可怜自家少爷,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可见少爷被折磨的可怜。 现在两个人凑一起,大人又不在……夭寿啰。 “既如此,那我就等一会儿你家大人吧。” 许玥就看着眼前老仆脸上神色忽然一僵,心中闪过一丝好奇,等友人归来有什么吗?很是平常的一件事啊。 这份好奇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被请入待客的花厅,收了油纸伞,发尾湿了一些,用帕子擦了一下头发,整理完衣服,顺手为自己起了一卦。 这十几年,许玥很少用这个。 为的是不造成依赖。 秦王她已经接触了第一次,现在要看看是否吉利,出人意料—— 红中夹杂着黑气,大概七三分。 所以是大吉之中掺着风险吗,不愧是夺嫡的排面,还挺复杂,许玥思考着利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 孟仲进来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这样。 脚步顿了顿,每日苦学,他长进了不少,至少明白许玥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人不可小觑。 好嫉妒哦。 明明只差三岁,气韵完全不一样! 孟大少爷也很想成为父亲一样运筹帷幄的大人,这时,许玥已经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看到孟仲没啥过激反应。 笑话,吃亏的又不是她。 等少年拜见过自己,许玥起身气定神闲的回复: “贤侄多礼了。”装作没有发现其炸毛的表现,她和孟子维一个辈分,当然要叫贤侄啦,让人坐下,又道: “听孟兄说起,贤侄日夜苦读功课,我正好有些心得,今日恰好遇见,便厚颜指点你一二可好。” 来,我考考你。 孟仲脸色一僵,对上许玥不容置疑的眼神,拒绝不了,突然又升起一股少年人的不服气来。 哼,六元及第的状元又怎么样,他苦学了这么久,肚子里也是有货的,寻常问题岂能难倒自己! “还请赐教。” 硬邦邦的话从口中吐出来,孟仲正襟危坐,战意盎然。 放马过来吧。 见此,许玥挑眉,轻轻一笑。 一刻钟后。 不放心来送点心的老仆,抬头一看,自家少爷双目无神,脸色苍白不已,好生可怜,他暗叹了一口气。 大人啊,你若是还不回来…… 无情的打击弱小,果然让人心情放松不少。 许玥此时的心情就很好,见“贤侄”还在苦思冥想,十分好心的道:“今日就到此吧……贤侄也累了。” 咻,一支箭射来。 “不过,世人流传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这个‘美人’,肚子里也有些墨水,可惜倒是配不上这句话了。” 又一支箭,孟仲欲哭无泪,知道许玥是在“调侃”,他想起当初自己嘴上不把门乱说话,现在是一巴掌一巴掌打回来了。 只觉脸好疼。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许大人见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谅解一二。” 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 少年人脸皮薄,红了一片,像许员外种的大番茄,许玥自觉她心胸宽广,正要说话时,孟子维进来了。 见到内中情状——特别是独子脸红成猴屁股的样子,心中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先让儿子回去: “……今日功课还未完成,还不快去。” 孟仲如蒙大赦,第一次迫不及待的奔赴功课去了。 留下了两人。 孟子维坐下后以热茶温手,打趣道:“许大人好生记仇,特意趁我不在家,过来欺负我儿子不成。” “此言差矣。”许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茶盏放到桌上,然后表示,她只是稍微指点了一下孟仲得功课。 这谁看都明白是好心之举,怎么能误解成报复呢。 “古人言,好心没好报,说的就是我了。” 闻言,孟子维煞有其事的点头: “是我错怪明月郎了,为了致歉,便以茶代酒给你赔罪吧。” 碰,茶盏相击。 两人玩闹过一遭,气氛和缓。 “说起来,海贸一事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你怎么还如此忙,下值时间都不准,陛下也太会使唤人了。” 许玥为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起了话头。 隐瞒船队进京不是一件易事,特别朝中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发觉,可见办事的人有多滴水不漏。 去年过年时孟子维都未归,就是出京去执行天子之令,硬生生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海船回来也不得歇息。 忙了几个月。 陛下,你好歹给人放个假啊。 “手上收尾的一点小事,今日也了了。”孟子维轻声回应,看着许玥,这个自己在京少有的友人,又言: “你来的正巧,不然我也要给你下帖子。” “手中事了,我将要外放了。” 第274章 云南布政使,朝上官,双喜临门 外放,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京官是好,可许玥也知道,要往上升,他们这样的人是少不了外放这一遭的。 不过也太突然了。 这样想,她也这样问出口了。 这件事毫无征兆,朝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实在有些古怪。 “其实没什么,这个位置还是三品呢,比我现在足足升了一品,如果不是走了陛下的后门,我可拿不到。” 孟子维谨慎的尝了一下许玥倒的茶,欣喜的发现,味道居然没有变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是他臆想太过,倒一下茶水又不会改变味道,可是……同样的茶叶、水,经过许玥的手就有了鬼斧神工的变化…… 许玥没有注意孟子维的动作,听到“三品”这个关键词,她瞬间想到了什么。 她眉头一皱: “据我所知,地方三品的空缺,只有云南代布政使,那个地方乱的很。” 云南也只有“乱”可以形容了,那边少数民族聚居,自有一套,各族头领被朝廷封为土司,近乎独立。 想也知道,这些人不会服管。 这不,人家一不爽,名义上的云南老大就得遭殃。 各地布政使都是从二品的位置,可云南布政使都一连死了三任了,每一个的死法都很耐人寻味。 对此,朝中人人畏之如虎,没人想去找死。 师公作为吏部尚书,对这个头疼的很。 最后想了一个招,降低门槛,在布政使上加一个“代”字,为正三品,做得好就去了代,依旧从二品。 这个好的标准就是——不要死。 所以,一个四品或从三品官上任,只要在云南活下去,正三品相当于从二品,相当于连升了两级。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诱惑提升了一点点。 可命更重要,其他人还在犹豫当中,谁能想到,前途明亮的孟子维会先众人一步摘了这个可能酸涩的果子。 “不错,云南虽乱了些,布政使原本可是从二品。” “明月郎该为我高兴才是。” 他表现的态度很轻松,好似这位子人人争抢,自己十分幸运的到了手。 但许玥绝不会以为孟子维是轻狂之辈,只看到好处就往下跳。 那么……有隐情。 心念电转,许玥保持一个朋友该有的距离,压抑住好奇之心,没有去过多探究。 人生在世,只有自己才是最后的旅伴,其他人总有无法理解的时候,完全不必去干涉太多。 “那我就祝孟大人一路顺遂。” 孟子维浅淡一笑: “借你吉言,回京时再聚”……如果他达成目的后还未死的话。 ………… 孟子维真的很迫不及待,四月十五,许玥就去送了他。 同行的还有一个顾闻昭——他也要去云南,担任武职。 一文一武,都是帝王信重之人。 朝中有人猜测,陛下是下了狠心要整治一下云南了,可许玥这个近臣却知道,孟、顾二人走的第二天,天子神情不佳,轻叹: “这孩子太执着了一些。” 至于执着什么没说。 好在,天子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很快又和许玥开起了玩笑: “这两个一走,京城大户眼中的金龟婿名单又要缩短,爱卿身上的压力又增大了,哟,这可怎么办呢?” 许玥:……凉拌。 孟子维外放引起的波澜迅速平息,朝臣的目光聚焦在另一点上: 立太子。 陛下稍微释放一点信息,他们就飞快的捕捉,为之兴奋不已,种种试探的举动都使了出来。 许玥冷眼旁观,看出了一点端倪,陛下有意放任他们,不然在最初叫停,除了一二不甘心之人,大多数都会收手。 这样一连闹了几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上书挑明了:陛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立太子了吧? 恰巧,许玥也上了一封折子。 内容却和立太子一点也不沾边,准确来说,和海贸沾一点边。 京城百姓因为发了财,手上有了那么一笔钱,不少黑心商家就盯上了,物价悄无声息的上涨。 不说其他,一斗米的价格已经升到了从前的三倍! 大朝会上。 天子借机发怒,将立太子的折子狠狠掷在地上,朝上顿时一静,只能听见天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尔等投机之辈,嘴上说着为国为民,其实心中全是自身的名利,立太子,立太子,当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接下来,又是一顿好骂。 什么蝇营狗苟、阿谄逢迎、贪名逐利之类的难听词一个一个往臣子脑袋上骂。 这般无差别攻击,不仅上折的人面无人色,抖若筛糠,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也是动了心思的。 骂够了瘾之后,天子意犹未尽的冷笑一声,拿出许玥的折子: “许爱卿,你来念一念自己的折子。” “臣遵旨。” 许玥从后面绕出来,迎着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声音不急不缓的念出了折子上的字,念罢,拱手静立。 其他人的脸色很精彩。 我擦,这鲜明的对比让他们很尴尬啊。 民间物价上涨关乎民生,谁听了不说许大人体察民情。 要是把这件事排成一出戏,许玥是那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他们就是妥妥的反面角色,许玥的对照组…… 不过他们不算惨。 那位上立太子折子的大臣,已经伏在地上,以袖掩面了。 天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欣慰的望着许玥道:“有功者,不可不赏。” 升为从五品参议。 没有直接升翰林的职位,没办法,翰林本就位低权重,翰林院老大才正五品呢。 许玥深吸一口气,下拜谢恩。 至此,她迈过了五品这道坎儿,可以着红,有资格入大朝会了,可称一句“朝上官”。 ………… 俗话说,双喜临门。 许玥回家之后,观书呈上了一封信,她打开一看,眉眼间俱是欢喜之意: ——还有三天,爷爷就要到京城了! 第275章 上林苑监,老实人, 乌龙 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 阳春四月,漕运一段一段的开放,许员外初时上路比较勉强,河面上偶尔还会有一些碎冰,越往前走越畅通。 ………… 他们到的前一日,许玥不当值,一天都在来回奔波,早上去了上林苑监。 今日阳光晴好。 上林苑监的名字出自汉时天子游猎之所“上林苑”,别看它原本最高只有五品,可管辖的范围极大。 有良牧、蕃育、嘉蔬、林衡四署。 顾名思义,养牛羊的,育种的,种瓜果蔬菜的,种树的。 京城外一大片地方都归上林苑所有,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些就那么空着,令人感叹官家的就是阔气。 许玥来此,是为了棉花种植,这个时间已经差不多可以下种了,卢监正见她来喜出望外,亲自来迎。 一点也不避讳,带她去一一观看上林苑监的各种准备,声音洪亮有力。 来到一处土地分为几个区域,颜色各有不同的地方,指着道: “许大人看,这便是我们去年种棉花的地方,用了各处不同的土,用来对比棉花最好的适用土壤……您当然知道,还是借了您的光。” 没有起居郎时时禀报,敲边鼓,陛下日理万机,棉花虽重要,也不过吩咐一句,加偶尔问问罢了。 许玥点头。 这各处的土得来可是麻烦,让陛下发了旨意,令地方官献上来的。 卢监正无视了身后下属不赞同的眼神,继续为许玥介绍——许大人本就有功,为何要遮遮掩掩不让她看,实在小气! 许大人绝不是那种抢功的小人。 棉花是上林苑的重点项目,占用的地方不小,光靠步行看不完,两人上了马车,免不得闲聊一两句。 许玥望着卢监正红色官袍前的云雁,先恭喜了一句: “大人高风亮节,寻常人升了一品恨不得告之天下,您却低调如此,下官还曾疑惑没收到您的请帖,想着何处得罪了不成。” 云雁是文官四品才有的图案。 “哈哈哈哈,我也没想过有今日,怕损了福气,就没办宴会。” 提到这个,卢监正压抑不住笑,嘴巴一秃噜就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上林苑监这个冷衙门,一朝焕发了春天,他是诚惶诚恐,半夜醒过来都以为是在做梦,要回想一遍才笑着继续睡。 所以生怕折了自己的福气。 “这样也极好了。” 知足、惜福。 不是所有人都忍的住的,许玥对卢监正比较看好,人虽然十分“老实”,不像在官场混得开的。 可上林苑监这样专业性比较强的地方,也不需要一个老官油子,需要的是有技术和道德的主官。 许玥挑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好似无意的含笑问道: “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上林苑占地实在广大……我见有一大片地都空着,也未播种,不觉得可惜吗?” “占地是大,本朝开国的时候就圈了好些个地方,有……”卢监正没听出深意,兴致勃勃的介绍了一通上林苑监的土地分布,如数家珍。 回过神来,又道: “哦,那边空着的地可不能播种,要休养生息,正好养草,可以供给牛羊马匹食用。” 好实诚的一个人。 许玥心中感叹,觉得自己太容易多想一些,反而枉自做了小人。 上林苑可以捞油水的地方不少。 比如这空着的地,随便撒一些菜种,从春夏卖到秋冬,不愁卖不出去,银子绝对赚不完。 还能用公家的人、地,养自家的牛羊和鸡鸭……她一秒就能想出七八个损公肥私的法子来。 哎,罪过,罪过。 最后一程看了几个存棉花种子的干燥仓库,许玥偏过脸眼含笑意: “我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卢大人一切都做的尽善尽美,实无可挑剔之处,桩桩都是心血所凝。” “不能这么说。”卢监正老脸一红,有点结巴的开口: “我一个人能干成什么,只是下属各有所长,都很尽心费力,还有许大人你也时常来提点我们…说是我一人之功,太过了。” 当然,他还是有功的。 卢监正不好意思的想。 听完了话,许玥忍不住笑了:“如大人所言,都有功。” 下一瞬转了话题,万事具备,今年棉花就要散入寻常百姓之家了,今日许玥来查看便是代表天子。 过了这一遭,棉花种子就要发下去给百姓种了。 民间有一句俗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棉花也是如此。 卢监正一个激灵,有些紧张的搓手: “这种子是极好的东西,种的棉铃也大,不知道百姓愿不愿意种,哎,还有棉花种的时候要向阳……” 许玥听了一耳朵棉花的种植注意,好笑的打断了卢监正,安慰道: “虽说万事开口难,可也有一句,真金不怕火炼,棉花是实打实的好物,百姓也有眼睛,即便今年遇冷,明年也会好起来。” “再说了,今年种子也不多,只能让京城周边的人种一种,只怕人抢,不怕没人种。” 这一番安慰还真有效,卢监正仿佛有了自信,嘀咕: “没错,只够那么点地的,总有目光长远的人会种棉花,等他们得了利,其他百姓也会跟上。” “是啊。”许玥点头。 ………… 离了上林苑监,许玥径直入了宫,验过宫牌进去,十分熟练的转角,迎面碰上一行宫人。 为首者服制精美一些,头发上也有了银制的首饰,漂亮优雅,见了许玥,素来平静的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 是心娘! 两人谁也不曾想到,会这么巧遇上,宫城极大,她们又各自有事情在手,竟然再未见过一面了。 突然相遇,两人互相行礼。 心娘没话找话:“许大人入宫来是有事吗?” 这是一句完全没用的话,后面跟着的宫人都忍不住想。 典珍女官这是怎么了? “嗯,是棉花上的事情要禀报陛下。”许玥回应,看着三姐姐比上次似乎清瘦了一些的脸,不由关心道: “姐姐在宫中一向可好?” 一排宫人不约而同的倒吸凉气,她们是不是听错了,姐姐? 姐姐这个词,不仅指代血缘,还有一重意思——情人之间亲昵的称呼,许典珍好像又比起居郎大几岁…… 她们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宫人们互相交换眼神,都发觉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八卦、还有激动。 没办法,心娘并未宣扬她和许玥的关系,少数几个知道的也没说。 这边没发觉不对的心娘眼中一热,匆匆眨了两下眼睛,落在宫人眼中越发不对,她声音轻柔: “宫中繁华,我是七品女官,衣食住行当然都很好,你呢?” 这是怕许玥不知道她升了女官,所以暗自提醒了一句,许玥心中了然,她们说了几句话,众人之前也待不了多久。 外臣和内宫相通本就是大忌。 两人告别之后,心娘心情激荡,见到亲人,她好似吸了一口仙气一般,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落在后面的宫人眼神越发不对了。 她们许典珍虽大了几岁,可长相十分清丽,又聪慧灵巧。 再想一想,许大人年少有为,却一直不肯成婚,豪门大族也不能动摇…… 啊啊啊啊,太好磕,不,太动人了。 ………… 许玥这边顺利见到了天子,详细的禀报了在上林苑中的所见所闻,天子听完满意的点头: “既如此,明日就可着手发放种子了。” “陛下圣明。” 为以防万一,许玥提了一嘴自己和三姐姐心娘在宫道上遇上的事,天子不太在意——一个巧合嘛。 第276章 梳理,特贵,相见 出宫。 许玥回到家中,草草用了一些点心,便坐在了书桌前,思考了几秒,摊开纸写下了几行字。 每一行只有几个字,棉花、羽毛笔、博物馆、海贸,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人物,除了师公和几个好友之外,重点是秦王、安宁长公主。 安宁长公主旁边加了一个括号,里面是草原和女子二字。 入朝一年有余,她所遇见的人和事不少,也是时候梳理一下了。 首先,棉花正在关键时候,不过问题不大,酒香不怕巷子深,何况朝廷早在去年就在京城周边宣讲,这种作物在百姓心中已经不算陌生。 一念及此,许玥用笔沾了一点墨汁,在棉花这一行画了两颗星星。 然后是羽毛笔,还在持续发酵中,上元节出道之后,民间银楼率先出手,将其打造成了一款……奢侈品。 金玉宝石往上堆砌,造型一个比一个精美。 其实也还不错,上行下效,已经有较为“朴素”的羽毛笔出现了,她想,再过一些日子,总有书生会发现羽毛笔的真正用处。 还不伤自尊,很风雅不是,以鸟羽为笔。 点了两颗星星。 博物馆不必说了,看不出来,武侍讲是一个事业上的卷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便焕发了耀眼的光彩。 只说其近日请了一批说书人,联合写话本子的落魄文人,一起为博物馆的藏品进行了亿点点艺术加工。 ……真的是胆子很大,兄弟倪墙、宫廷艳闻、旷世绝恋、妖精山鬼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故事在百姓中间大受欢迎,很鸡贼的是,一个故事不短,博物馆有时间限制,往往才听了几个,还意犹未尽呢,就要出去了。 门票何止供不应求,都催生了一批原始黄牛党了。 许玥勉强劝动了武侍讲不要涨价——好歹过一两个月再涨,不然吃相不好看。 火爆到外地人来京,绝不会错过的一处地方,好像某聚德一般……听说其他州县也有意办这个博物馆。 她先点了两颗半星,敲了一下桌子,把后面半颗补全了。 武侍讲他是真的很努力啊! 海贸,待定,才刚起了一个头,许玥准备让家人操持自己名下的海船,秋日这一次出海,比上次要正式的多,规模也极大。 幸亏有宫中备货,不然买都不好买的。 冯公信中,江南织造局的丝绸都买空了,生丝价格一斤涨了一钱银子,眼看着还要涨个不停。 画了一颗星。 砚中没墨了,她别好袖子,手拿墨条腕间轻转,十几息过去,便有了一小汪不浓不淡的墨汁。 目光落在秦王二字上,她甚至念出了声:“秦王看似大位在前,实则这一步之遥,有如天堑……” 这道天堑,便指向跛脚和伤疤。 天子,顾名思义,上天之子,怎么可以有缺陷! 中原几千年历史,仔细算来,这般有缺陷的皇帝,一巴掌就能数得清,痴呆的晋惠帝,着名典故——何不食肉糜。 还有梁元帝萧绎,有一个眼睛失明,生于南北朝时的乱世,战败被俘虏。 唐顺宗李诵,当太子的时候中风,哑巴了,也是唯一一个历史声名不错的,在朝改革新政……可因为三代女帝,这个世界没有他。 所以,前面只有两个例子,然后他们下场都不怎么好。 谁心里不嘀咕,即便大皇子废了,燕、韩两位真的不争,三皇子晋王其实都比秦王继位的可能性大: 没孩子? 好办,过继一个就成了。 许玥在秦王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写下优势和缺点,逐一在后面分析,忙完之后才喝了口水,淡淡道: “可惜,我讨厌三皇子。”即使连见都没见过。 所以不乐意下注。 千金难买她乐意不是。 她又叹了一口气,戳了一下装死很久的系统,问有没有可以医治的法子,系统搜寻了一会儿数据库,肯定的道: “当然是有的,比如注射修复液、磕一颗丹药什么的……不过在这个世界,宿主都不能用。” 系统卖了一个关子,发现许玥变得有些危险的眼神,才急忙道: “但是除了这些以外还是有办法的,宿主可以用成就点,购买神医系统宿主的治疗套餐。” “全程指点用药,温和不伤身,童叟无欺。” “只是有点贵。” 乍一听闻神医系统,许玥怔了一下,随即想到: 哈,其他系统宿主为什么还能赚外快? 系统:……不是,这也能怪我? 人家凭技术吃饭。 许玥看了一眼治疗套餐的花费,瞳孔紧缩,这是有一点贵吗,这是特别贵! “能不能便宜一点。”她算了算自己现有的成就点,今年还未结束,成就点起码能翻一个番,加起来勉强够了。 不过——投资这么大,花在一个秦王身上,打水漂了怎么办。 “宿主,不可以。” 愉快的拒绝了许玥,系统头一次感觉到了爽。 谁知听到一声平和的声音:“好吧”,许玥低下头,在后面加上已有解决办法,事情不可改变就不要纠缠。 ………… 过了不知多久,观书敲门问要不要送一些点心的时候,许玥才发现外头已经夜色如墨了。 “送些进来吧。” 吃了两块红枣糕,稍微填了下肚子,许玥看向最后一个名字——安宁长公主。 这位和她交集不大,在许玥心中却十分重要,一个有能耐从异国活下来的和亲公主,甚至有勇气要求归朝。 安宁长公主很不凡。 这位长公主有能力,性子坚韧,又有朝廷和皇室的庇护,许玥想,引导一下,关于女子的很多事都可以通过她去实行。 “希望长公主快些归朝啊。” 同样在后面写了不少计划、设想。 一切完毕,许玥亲自收拾桌面,将纸收到匣子里,才去洗漱。 ………… 次日,许玥休沐。 一早便到了码头,从天还是蒙蒙亮一直等到太阳爬到了半空。 远远的,她看见一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拼命的挥手。 忽的一下,许玥眼睛一酸,再不顾形象,伸出手同样拼命的摇晃。 第277章 相见,爷爷,女规 “爹啊,你快进来吧。” 许大爷望着外头甲板上的亲爹,一脸头疼,这才进了京城地界,他爹就一溜烟跑去了那上面站着。 说什么不让玥哥儿等急了。 哪里就差这一会儿子时间呢,平白折腾自己。 “才四月,水面上寒气重,冷呢……”许大爷苦口婆心的,许员外看也不看他一眼,踮着脚往前面眺望。 他今年五十三岁了,眼睛已经不算太好使,为了能看的更清楚一点,眯着眼睛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嘴上冷哼一声: “你个冷心的东西,站外面当然冷,我可不一样。”他心里热的紧。 稍后神色一柔,声音都轻细了: “乖孙一个人离家千百里,官场上你争我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这一年过去,不知要瘦了多少……” 一阵风吹过河面,后面半句就这样吹散在风中: “……何况玥哥儿从来没离家这么久。” 从前在杭州随冯公读书,逢年过节也是要回来的,如今却实一年多不见人,叫他怎能放得下这颗心。 许大爷无话可说。 在甲板上依稀可见京城了,许员外突然伸手过头顶,用尽力气摇晃,太阳爬到了半空,阳光恰好照在他身上。 背着光线,令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许玥却一眼就确定,这是爷爷,爷爷到了! 今日码头上的人见了一幅奇景,先是一艘船上有人拼命挥手,然后岸上一位仪态端雅的公子,居然也回应了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惹的人看了一眼又一眼……心知是亲友相逢,不过太激动了些。 “应该是情谊极厚吧。” ………… 船好不容易靠了岸,许员外愉快的丢下一切,三两下通过了窄窄的踏板,身后的水手一脸惊叹: ——这老爷子身体真不错。 至于行李啦、结账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嘛。 不然生下来干什么? “玥哥儿。” “爷爷。” 一祖一孙,双手紧紧交握,脸上都是激动之色,相见之前只觉有千言万语,见面之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玥眼角通红,过了一年,除了旅途的风尘爷爷好似没什么变化。 身体看着还是那般硬朗,面貌一如往昔,什么都没变的样子。 地主的手并不那么细致,粗糙、茧子甚多,却又那么热,她只觉这股热意让自己飘荡的心安稳舒适的落了下来。 好似终于找到了位置。 还是许员外打破了平静,抹了一把上下打量乖孙,心疼又欣慰: “瘦了,人也长大了。” 是啊,十九岁了,许玥彻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在官场打磨了一年,如同擦去了浮尘的旷世宝玉,静了下来。 当爷爷的却只会想,孩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变成这样。 许玥含泪一笑: “长久不见爷爷才会觉得我变化大,等日日相见,看惯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这个理儿。” 许员外就像一个宠溺子孙的老人,现在不管乖孙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儿,许玥说太阳是方的,他也说不错,乖孙观察真是仔细。 久别重逢,祖孙两人就这样在原地说了许久的话。 太阳彻底升上了头顶,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许大爷为了办事热出了一身汗,小心翼翼过了踏板。 见眼前情状,还有自己身后一大堆行李包裹,十分无奈的开口: “时候都不早了,你们就这样干站着晒的慌,马车上好歹凉快些。” 许玥带来的下人有十几个,奈何行李实在太多,如同一座小山,个个手上抱着,肩上扛着脖子上还挂个包袱,还是不够。 没办法,用许员外的话说: 都是过日子的东西,怎么能不要了? 幸好码头上力夫不少,破费些银子请人也很专业,顺带租了几辆运货的马车,一条龙服务。 上马车,许玥自然和爷爷一辆,许大爷和方氏在后一辆。 车内空间较大,摆了一个小桌子,上面是茶点瓜果。 许员外挑开帘子,熟练的打了个结,往外头看,眼神震惊:“乖乖,不愧是京城,和江南大不相同。” 只见外头大路可以让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百姓走在路两边,人烟稠密,自城门到大街,各种房子鳞次栉比。 做买卖的,用彩色布匹和鲜花做成巨大的招牌,随风飞扬,引人注目。 放眼望去一片奢丽。 许玥一眼就看见了某块布上写着——吕家老字号,新制翠羽笔,用料扎实。 走过一处,她就和爷爷温声解释名字和来历,实在不知道的,两人就一起猜,许员外兴致勃勃: “赶明儿你休沐,爷爷带你一起去看看。” “好。” 许玥眉眼含笑,只觉往常一点也不留意的地方,此时充满了未知的乐趣,突然,许员外又皱眉叹气: “地方好,花的钱就多,玥哥儿你手里钱还够不够,爷爷这里还有……”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许玥每逢得赏,或者赚了钱,都会在信中提及,她又不厌其烦的历数了自己手上的产业。 四个京郊的庄子,两大两小,加起来有上千亩地,都是极好的良田。 还有卖西瓜和西瓜霜的旺铺,几个及时下手买了租出去的铺子……林林总总,价值不菲。 顿了一下,许玥又如实说了压银子在海船一事,道: “这笔银子不小,我不善商事,还需爷爷和父亲操劳费心了。” “这孩子,一家人见什么外?” 许员外毫不犹豫的应下,眼中含光,骄傲道: “谁能有我的福气,有玥哥儿这样的好孙子,到了京城还能干自己的老本行,种地当地主才能多活几年呢。” 他干劲十足。 至于海船这一件事,就让抠门儿子去办,保准一分钱都不能浪费的,这叫什么各得其所。 “有爷爷在真好。” 许玥感叹。 ………… 人逢喜事精神爽。 许玥近日容光焕发,任谁都能体会到她浑身上下弥漫出的欢喜之意,连天子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爱卿近日有什么好事不成?” “谢陛下关爱。”许玥低眉垂首,莞尔一笑: “说起来还是托陛下的福,赏了宅子让微臣有立足之地,臣的家人前几日便到了京城,所以微臣才失态了。” “一家团聚,是该高兴。” 天子点头道,心情忽然一糟,别人家里祥和平静,其乐融融,为什么他家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安静不下来。 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许玥:……?? 心中一想,便明白了天子为何叹气。 前一日,当今皇后贤德,效仿前朝贤后之举,撰写了一本《女规》,收录了历朝历代的贤女、孝女、范妇事迹,以此教导女子该有的规矩。 甫一出现,朝野俱闻。 皇后表示为了让天下女子,不论贫苦富贵都能识此书,她自掏腰包,印了书册,免费发放。 第278章 女规,深恨,弹劾 皇后这般举动,在朝内外色明眼人看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天下众生,皆逃不过名利二字。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撰写《女规》,又广发天下,既是符合她的身份,又彰显了自己贤德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一时没人会去阻止。 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啊。 离寇昭仪生产之日不远,许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皇后有什么把握让陛下同意她抚育皇嗣? 显然,用名声给自己镀一层金边,这就是她的第一步。 也是贻害无穷的一步…… 本朝女子管束虽不如唐时宽松,比之前朝却是大大的改良了,和离、再嫁不是罕见的事情,也有一批不少的女户。 可当今皇后的《女规》一出,上行下效,那些女子身上的绳索又要紧一紧了。 “爱卿家中可有姐妹?”问完,天子摇了摇头,自嘲:“朕也是糊涂了,宫中许女官不正是你的姐姐。” “陛下好记性。” 许玥点了点头,眸光一闪,谨慎的回答道: “微臣有两个姐姐,大姐姐已然出嫁,三姐姐在宫中任职。” 闻言,天子身子向后靠了靠,疲惫的问许家小姐平日读什么书,家中是怎么教育的,许玥这才明白陛下为何问自己家中姐妹。 想来也是不喜皇后之举,但他多年来塑造的世界观又告诉自己,女规没错,所以才有此天马行空的一问。 “微臣虽幼年便在外读书,但对此却十分了解。” 许玥顿了顿,笑意更深: “家中有些资产,便在族人支持下立了族学,父亲开明,认为女子读书明理,方是处世之道,于是让家中姐妹都去了族学上课。” ——面不改色的将许大爷的抠门、不肯吃半点亏,美化成开明。 又补充了一句: “所学和族中子弟一样。” “哦。”天子听到这里,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芒,他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感叹: “难怪贵妃曾说,许女官办事十分有理有据,比旁人更令人服从,很是大气,原来是爱卿家中教养本就不凡。” 贵妃在陛下面前夸奖过姐姐。 许玥飞快的抓到重点。 心中泛起一股欢喜,三姐姐得了后宫实际上的主人看中,这位从只言片语中也能看出十分看重女官……太好了。 她正要对天子之言谦虚两句,下一秒心便冷了一半。 “皇后还言女子会打理家事,针线女红精通便可,说什么不好为女官,以免坏了风气,朕看不对,如果人人和许女官一般多读书,办的事也不差。” 天子想到这几日,皇后频频训斥宫中女官在外抛头露面,有不雅之举。 这事严格来说确实有,女官不仅管理宫中事务,还要出宫去查看皇庄、皇产的出息。 且为宫中采买各项东西的皇商,虽然名在户部,可女官也要一定权力,东西不好要裁撤,或者添一些,都是她们去沟通。 一来二去,有些女官便犯了错。 皇后抓住这一点,义正言辞的批判女官之制,甚至请奏废除女官: “……或只留宫中行走,断不可放人出宫,令太监在外即可。” 这事儿没发生多久,朝中就有人上了折子,支持皇后。 天子听了没允,但心中却十分别扭。 原本还只以为是皇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女官,暗指贵妃不端,所以他心中才不豫,许爱卿的话点明了他。 还有一重不喜: ——她本是女子,也饱读诗书,却是为了己身之利,抨击“不规矩”的女子。 可是笑话,皇后野心勃勃,岂不是最大的不规矩! 如果天子知道双标这个词的话,一定会恍然大悟,并手动点个赞。 知道这个词的许玥,脸色未变,心中对皇后的厌恶却达到了一个巅峰,背叛自己的性别,只为成全她自己。 何其可恶! 许玥按住冷笑的冲动,对天子道: “是啊,圣人之言可教化百姓,女子读书明理同样有利,三姐姐天资高,人也十分勤勉,才有今日之成就。” “说的不错。”天子深以为然。 这个话题方才结束。 两人说起了棉花之事,京郊百姓对棉花半信半疑,直到周阁老轻描淡写的给出了一个法子——朝廷回收棉花! 事先承诺,如果棉花种出来不符合他们的要求,朝廷可以回收。 具体价格是一斤五十文。 这法子还真高,百姓一下子就不担心了,甚至抢着要种。 “周阁老素有智计。”天子欣悦道。 是啊,这一出回收作物,前世可不很流行吗,直接让人放心干了,许玥心想。 ………… 回到家中,陪着爷爷用了晚膳,她去了书房,让观书寻了一本《女规》来,多点了几根蜡烛,一页一页的翻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女规》篇幅不大,共有八章,每一章起首都罗列了一位历史上出名的贤女,阐述其事迹,然后在后面写下感想和评价。 最让人恶心的是,皇后她拉踩! 比如说写了为子三迁的孟母,就要以蔡文姬在匈奴生下子女,却抛下他们被曹操赎回中原,踩一捧一。 像这样的,全篇都是。 这八章许玥逐字逐句的看,一直到了深夜,灯火还亮着。 许员外心疼,又怕自己不明白事随意打搅不好,悄悄问了观书,得知许玥是在看皇后娘娘发行的《女规》。 那一下啊,心都碎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没睡着,他得想个好法子。 五月初三,端午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 身穿红袍的起居郎破天荒站在队列之中,出列,郑重一礼朗声道: “陛下,臣斗胆弹劾皇后举止失当,贻害天下!” 第279章 邀名,割发毁面,大胆 许玥此次石破天惊之举,只有一个目的——将《女规》这种臭不可闻的东西死死踩在脚底下! 殿中一时安静无比。 原本已经准备好踏出队列,开启新一轮大朝会论战的臣子,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腿,竖起耳朵,双目炯炯有神。 一眼望过去,殿内大部分臣子都是这般样子。 又是期待又是惊讶。 还带着一丝茫然和不解。 说白了,一个无宠无子的皇后,存在感还比不上许玥她本人呢。 现在这情况是发生了什么?他们落伍了不成。 天子心中也是一惊,还是摆摆手,淡淡的道: “哦,皇后有何不当之举?” 此言一出,勋贵一列的承恩公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陛下的态度一眼即知——对于皇后被弹劾他并不想维护什么。 承恩公像要剥了许玥的皮一般,恶狠狠的望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死人一般。 许玥弯腰以示对皇室的敬畏,神情凛然,随即大声道: “臣以为,皇后撰写之女规,是贻害千年,祸乱社稷之举,若不遏制,对天下有百害而无一利!” 话刚落地,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听听,贻害千年,祸乱社稷? 这是个什么等级的罪名,众臣心里揣度一下,女子中连褒姒、妲己都没这个本事吧。 皇后写了一本女规,就贻害千年了? 队列之中,此时有不少担心的目光望向许玥,脑中风暴,等会儿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一节遮过去。 这边,承恩公终于忍不住了,如饿狼扑食一样几步走到许玥近前,目光森冷,咬着牙开口: “你这邀名小人,为一己之名声,安敢欺辱国母,便把你夺官去职,施以千刀万剐之刑法也不为过!” 说完转头又朝天子请求: “陛下,臣为皇后之父,眼见此人大逆不道,辱及皇后,为父有怜子之心,为臣更是愤怒无比。” 声音陡然加大,一手指向许玥: “臣请陛下将此子明正典刑。” 几句话,将许玥打做为了求名,不择手段的奸人。 而众人屏息之时,许玥依然不惧。 啪! 清脆的一声,许玥出手毫不留情,一把将承恩公指着自己的手指拍了下去,猝不及防的,更走近一步。 双目似含了火焰,直直对上承恩公: “何其可笑,皇后之罪,便在于为邀名获利不惜一切,如今承恩公却把这帽子扣在臣的头上,滑天下之大稽!” 承恩公面皮抽动,勃然大怒,又听面前人语速逼人的开口: “你为臣,我亦为臣,是非功过由陛下定夺,在陛下面前承恩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难道是心虚了?” 往日风轻云淡的少年近臣,此时言辞锋利,如出鞘白刃,寒光逼人。 承恩公竟一时被其气势所夺。 脸色涨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时,天子神情淡淡: “好了,许爱卿既要弹劾便一次说个清楚,承恩公也不要急于一时。” 许玥收敛了气势,恭谨道: “臣听旨。” “臣也一样。”话出口,承恩公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只能更恶意的瞪视许玥。 笑话,如果怕这一点点无关紧要的恨意,她就不会弹劾皇后了。 许玥神情肃穆,一条一条的道出《女规》之罪: “其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去,女规中却极高的推崇女子若丧夫,则割发毁面,甚至残害肢体。” 许玥突然转头,看向其他朝臣: “中原千年礼仪之邦,处处皆礼,哪一位圣人不是说要敬爱自身,皇后所书女戒却走入了魔道。” “以此等血腥野蛮之举为荣,身为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人人跟着学,那会是什么景象?” “四处有女子或无长发,或少鼻唇裂,或手脚缺一,何其可怖!” 朝臣脸上都有了深思。 承恩公似乎抓住了一个破绽,冷笑出声: “许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夫为妻纲,女子务必以贞烈为上,夫死其不能追随而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以割发代替。” “世间哪有那么多丧夫女子,你不过危言耸听罢了。” 还有一点他没说,又哪有那么多贞烈女子。 “是吗?” 许玥轻声问,然后吐出了一连串的数字,起初众人还不解其意,到后面才恍然,这是天下历年人口,还有户籍中所有男女二婚的人数。 李郎中方才恍然大悟,为何许玥找自己借了历年积灰的文书,想起堆成小山似的文书,他心生敬畏。 “……这样便可粗略估算出丧夫女子有多少,确实不多——一百二十三万罢了!” 一百二十三万还不多? 有人想象力好,若有一百多万因丧夫而如女规所说一般割发毁面……打了个激灵,太可怕了。 承恩公还欲强辩:“谁知你说的数字是真是假……” “好,那就除去这一节。”许玥冷淡的打断了他,承恩公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预感成真: “皇后书女规,那么承恩公一家定是严格执行此规了,我听说你家也有丧夫女呢,比如国公之妹,守了望门寡,怎么不割发毁面,反而再嫁?” “我听说还生了三个儿子,啧啧啧,实在大逆不道。” “还有皇后的三妹妹,早年好像也嫁了一次,夫君落水而亡,怎么也又嫁了?” 许玥声音越发讥诮,无视承恩公气的和蛤蟆一样的老脸,一一数出承恩公家族中的再嫁女。 承恩公一族人丁繁茂,人多了,总有不少再嫁的。 有臣子在心中对比,发现自己知道的她无一遗漏,这心思也太密了一些,不知要花多少功夫了。 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人直呼大胆: “皇后不仅是承恩公之女,还是皇室宗妇,有了女规,日后王妃、公主丧夫也要如此才好。” 人群之中的师公居然松了一口气,觉得只是王妃、公主,没有扯到太后……不,这孩子太大胆了。 余尚书头皮一麻,气急的很。 “你,你你放肆。” 承恩公气息喘喘,说话发抖,心中埋怨女儿不谨慎一点。 “微臣确实放肆,请陛下问罪。”许玥并不反驳,一下跪倒在地,双手贴额诚恳的请罪。 上首天子神情淡漠,让人摸不准脉,向下望了一眼,良久道: “御前失仪,两人都罚俸三月。” “臣谢陛下。”许玥又一叩首,心中真正的感激无比,而一旁的承恩公脸由红变绿——凭什么把他也给罚了! “此节确实不妥,却不足以配上祸乱社稷之名,许卿可还有话说?” “自然是有的。” 天子点了点头,又道: “起来回话。” 许玥谢恩后起身,其他人一半目光打量和木头一样杵着的承恩公,暗自摇头,真以为自己是陛下岳父了,没点眼力见儿。 后面的语气依旧激烈无比,许玥道: “女规第二罪,便是罪在不许女子识字读书,少出门,只关在屋子里绣花打理家事就好。” 这就让人好奇了,说实在话,现在流行的想法确实如此。 怎么就祸乱社稷了呢? 承恩公袖手冷笑:“女子无才便是德,许大人不知?” 第280章 子孙肖祖,己所不欲,势成 闻言,不少大臣也在队列中点头,他们也听过这句话,女子不要求才华,只要有德行就足够了。 毕竟学那么多也没用。 程阁老眼角余光发现自己派别的人也有点头的,心中暗骂蠢货,差点气笑。 这话是这意思吗! “听说承恩公家族世代簪缨,自开国历代传承,看来果真是家风不坠,到了您这一代,子孙也未失先祖之风啊。” 许玥含笑感叹,承恩公惊讶莫名,这奸人难道是忽然要认输了? 想了想,下巴微抬,十分骄傲的道: “哼,寒门小人,怎能理解世袭勋爵的子弟教导,令子孙肖祖可是一门学问,等你家富贵过个百年再说吧。” 勋贵这一列都深以为然。 是啊。 他们有爵位在身,世代富贵。 这些文官权力大又如何,子孙若几代不争气,沦落为平民百姓也不是罕事……许多爵爷挺直了腰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声嗤笑从文臣这边传来,这还只是个开始,很快,一个又一个的文臣笑出了声,有不明白了,旁边人“好心”的小声解释。 承恩公先祖本是太祖同乡的一名泼皮乡霸,因为从龙早,运气又不错,没有折在战争之中,所以才封了个伯爵。 泼皮嘛,当然大字不识一个。 主打一个没文化。 许玥说承恩公“家风不坠”,就是在阴阳怪气,暗骂他没文化,一脉相承的泼皮。 好笑的是,承恩公居然一点没听出来,还承认了。 也不好好想想,一个敌人说出的夸赞怎么能当真,不是暗中骂你,就是暗中大骂你,没有第三个答案。 承恩公听了文臣的小声“解释”,一股血气从胸口往脑袋上冲,耳朵嗡嗡嗡的作响,差点气昏了过去。 嘴巴喃喃的念: “竖子无礼……” 上首天子不安的动了动屁股,勉强压住嘴角的笑,又一想,好像刚刚他也没听出来什么…… 许玥就无礼给承恩公这老杂毛看——皇后处于深宫,没有娘家不遗余力的帮衬,女规不可能发放的那么顺利。 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的反驳: “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殊不知,此句还有上句,男子有才便是德。” “合在一起,互文生义,用以告诫男女都应该以德为本,不要自恃才华,才为辅。” 她挑了一下眉,故作恍然大悟状: “可能承恩公望文生义,以为是说,女子没有才华就是有德了?” “也很正常。”许玥点头,含笑道: “毕竟承恩公肖祖嘛。” 绝杀。 又有人想要笑了,承恩公目眦欲裂,双目布满了红血丝,字句好像从牙齿缝中挤出来一般,大吼: “你不要在这里混淆视听,皇后让女子贞静有何不可,多读了书,便挑动了邪心,看些话本小说之类,情情爱爱,反而做下诸般丑事。” “识字对她们有害无利!” “诡辩。”许玥并不和他对吼,冷静的样子,和承恩公一对比,高下立判。 “是男子读书后作奸犯科的多,还是女子淫邪的多,我倒是听闻了不少女子读书后深明大义,教养子女,承继家风。” 她举了个例子: “比如说户部尚书李大人……” 李尚书吃瓜吃的好好的,突然被点了名,莫名其妙,就听: “……其祖母徐太夫人,是大儒之女,幼时便有才名,一时为人称道。” 提到自己祖母,李尚书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点头道: “确实如此,祖母有大才。” 被当事人证实后,许玥继续道:“徐太夫人生有二子一女,夫君早逝后家势衰败,全靠太夫人一力撑起家门,教导子女,子女皆成才。” “我说的可有假?” 这句话是朝李尚书说的,这是夸自己的祖母,李尚书一贯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是的,我年幼时也受祖母教导,深知祖母之能,字字珠玑,影响极深……女规中不许女子识字读书,我实在不敢苟同。” 当场拉拢到了一名尚书抨击女规。 再下一城,承恩公摇摇欲坠。 许玥再接再厉,看向其他臣子: “不说其他,诸位是愿意娶一个识字读书的贵女,还是大字不识的女子。” 这,咳咳,当然是会读书的。 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向往红袖添香、诗歌唱和,虽然和脑子里固有的女子不要多读书的想法矛盾。 但被问到头上来了,才恍然发现。 对,我还是想娶一个至少自己说诗词,她能明白不是在蚊子哼哼的人。 众臣默默点头。 天子往后靠了靠,目露欣赏——许爱卿看来胜利在望啊。 “所以说,女子贞静和读不读书根本没多大关系,反而读了书,才能更好的相夫教子,更符合贤女的标准。” 许玥面不改色的说着不太从心的话,可没办法,自己只能这样说。 轻瞥了一眼承恩公,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眼中却是烈焰滔滔: “承恩公也是口不对心呐,您家中贵女一个个可都识字了,各种花会、宴会上,风头一时无两。” 嫁了一个皇后,得了承恩公的名头,他们可不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生意吗,尝到了甜头,自然要多做几次。 “……再说了,皇后娘娘能书女规,也是博学女子,呦,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承恩公这么大年纪了应该知道吧?” 承恩公年纪不小了,往常以自己身体健朗自傲,现在却恨不得自己迎风就倒,直接昏死过去好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不然娘娘的脸就丢到大街上了! 他还在苦思冥想,又有人出言了,程阁老踏出几步,一甩袖子道: “不知其他人家如何,我家女儿和孙女自小便饱读诗书,和兄弟一般教养,长了这么大,也未曾有什么不当之举。” “女规,哼。” 他抢了个先,余尚书也忙不迭跟上: “臣家中书香颇浓,女子少不得也要染上一些的。” 其他文臣也一一出列,他们家中女子也读书啊,连大多数武将也出来了——笑话,这年头谁不读书啊。 “臣亦是。” “臣……” 见此情状,许玥紧绷的心一下子松了不少,势成了。 她也准备踩上最后一脚。 第281章 可笑至极,犯法,夺印降爵 这边,承恩公还在强辩:“皇后娘娘也是心怀好意才写了女规,便是偶有错漏,改了便是……” “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承恩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随即心中狂喜,指着面色平静说出大逆之语的许玥对众臣大声说: “小人,此乃小人,国母虽有错,却不知为尊者讳,居然大放厥词,陛下,快快斩了他。” 见此情状,不少大臣目露厌恶之色——当然不是对许玥的。 要他们来看,许大人只是年纪轻了一些,所以才抑制不住恶言,被承恩公抓住了把柄,究其本质,比皇后高尚的多。 谁是小人我不说,但大家都知道。 这边,许玥不闪不避,眼神如刀直直望着承恩公轻描淡写的解释: “为尊者讳不假,可承恩公起先不是绝不承认皇后这般失德之举,本官为天下计,只好先让您承认不是?” “且说你所言滑天下之大稽!” “到今天,女规在京城一地便发了不下二千本,影响何其之大,这是一句区区‘改了便是’就能为之弥补的错误吗?” “所以承恩公之语,本官才说可笑至极。” 许玥气势如滔海之浪一重重叠加,雄浑万分,“可笑至极”这四个字落地,似有千钧重量,又抬手指向承恩公,冷笑道: “身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皇后不谨言慎行,误导百姓,罪大莫及,是不是无可辩驳!” “你,陛下亲封的承恩公,待之恩遇甚厚,却为一己之私包庇皇后,助纣为虐,更是该当死罪!” 承恩公今天一连变了几次脸色,这回终于定格在了苍白之上,惊慌的去看上首的天子…… 绝望的发现,他看向许玥的眼神是连遮掩都没有的欣赏和喜爱,看自己,不,完全没有分自己一个眼神。 心一下不住的往下坠落,又好像沉进了冰寒的湖水。 他想,家里和皇后这次栽了。 少不得要吃一个大亏,许玥这般来势汹汹,胸有成竹,不知背后之人是谁,要对付皇后娘娘的,是贵妃? 还是其他有意夺嫡的人…… 这边,许玥并不见好就收,余光发现天子身子前倾,要来“主持总结”了,随即冷意十足的开口: “我还有一个疑惑。” “皇后所书女规,在京城大肆送发,有没有经过礼部查验?” 这一问,不仅承恩公十分茫然,大臣们也多有不解,还是被提到的礼部官员上前一步凑热闹的解释: ——亲,按理来说,出书是要经过他们的眼的。 主要看一看有没有犯忌讳,有没有不道德、不符合朝廷要求的内容,通过了,才可以说名正言顺。 这是有法律规定的。 只不过呢,民不举官不究,太祖制定法律的时候也没想到,日后会有那么多话本子、诗词、游记等等流行,便不太符合百姓的实际要求。 礼部也乐得如此,少了一份工作量巨大又没太大用处的职责。 哈哈哈哈哈,岂不美哉。 话虽如此,这条法律还没废除呢。 有些大臣眼神游移,想起印的个人诗集、文章集子等等,咳咳,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还犯了法…… 说完,礼部官员十分肯定的道: “皇后娘娘的女规,我们绝对没有审阅过。” 都不需要求证的,礼部就那么大,要是皇后的书送来,不一会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得到证实,许玥厉声道: “皇后位极至尊,却知法犯法,又是一大罪!” 所以,女规不仅内容污臭不堪,还是一本违法的着作,更加不该出现。 承恩公刹那间破防了,眼泪和不要钱的一样往下流,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看着居然有几分可怜之相。 许玥是一点也不动容的。 想想,女规若是流行起来,天下女子的处境会滑落到何等地步,又不知多少女子为此陷入万死之境。 她们绝望痛哭的样子,比承恩公这两滴泪重的多。 俗话说,秦桧也有三个朋友。 这次她光明正大的狠骂皇后,承恩公和一干倾向皇后的人定对自己恨之入骨……可许玥只觉心中畅快。 阳光穿过大殿的窗杦,笼罩在红衣近臣的身上,好似为她加上了一层光晕,许玥振衣下拜抬头对天子道: “请陛下裁决。”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天子,包括已经哭的胡子都湿了的承恩公,泪眼中透露着满满的哀求和希冀。 陛下……求您。 陛下觉得好辣眼睛,一个老男人这样看着你啥的,悄无声息的移开看承恩公的目光,神情为难了一瞬,然后“顺其自然”的开口: “爱卿所言字字有理,朕实不能为私情包庇,哎。” 呵呵,这话您说了不脸红。 私情包庇? 这个私情指的是皇后才怪,您包庇许爱卿才差不多。 殿中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嘀咕,当然,面上还是正气十足,纷纷附和起了天子这贤明之举,天子叹了一口气下令: “皇后举止不当,虽是无心,却已铸成大错,收其金册、金印、中宫笺表,闭宫禁足……三个月吧。” 许玥心中一动。 三个月这个时间很微妙,寇昭仪的孩子可能都生下来满月了,可能陛下对寇昭仪的保护,也是……对皇后的仁慈。 天子给予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怎么觉得,皇后不会甘心罢手呢? 这边承恩公却如遭雷劈,汗流浃背,心中最害怕的一件事被触及——废后! 没了金册、金印和中宫笺表,皇后还是皇后吗,陛下是不是在为废后做准备,他不可抑制的这样想。 腿一软,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青紫红肿直至渗出血迹顺着往下流: “陛下开恩呐,罪不及皇后娘娘。” “都是臣鬼迷心窍,想着以此牟利,所以才一力推行女规,陛下……” “够了。” 天子冷淡的打断了他,蠢货,难道以为处罚没有他的份吗,他只是先说皇后之罪罢了。 “限承恩公在三日之内,将送出的女规一一寻回,道明原因,集中销毁,世上决不许再出现一本女规。” “若有,便先拿承恩公问罪!”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承恩公之爵,降一等,为承恩侯,一代为止。” 意思是承恩公变承恩侯,原本起码可以传三代的爵位,现在这一任当完,就打回原形了。 承恩公,不,承恩侯终于如自己曾经所愿,昏了过去。 众臣默然。 承恩侯是皇后之父,年纪不小,胡子都白了,还能活几年呢。 许玥脸上的笑意由浅变深,眉眼间俱是欢快之色,令人侧目: “陛下圣明。” ………… 这一次大朝会后,消息如长了脚一般飞往朝内外各处。 一下朝,许玥就被余尚书唤走,至于承恩公,因为昏的太过彻底,人是被侍卫抬出宫门的,太过惨淡。 皇后到底入宫多年,名分又正,手中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多时便知道了这件事情,手中茶盏一把被打翻。 她气的呼吸不稳,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恨声道: “许玥,该死!” 第282章 皇后手段,读书,讲道理 传话的宫人记性好,几乎复述了一遍朝上许玥和承恩侯对峙的场景,于是皇后好似声临其境。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说来也巧,刚刚听完天子对她和娘家的处罚,外头就来了人。 御前大太监亲临,脸上挂着笑,好声好气的宣布了陛下的旨意,让皇后将金册、金印和中宫笺表交给他: “……娘娘,这事已至此,您看?” 皇后能如何,喘了一口气,即使妆容未褪,也生生透出一丝狼狈来,让心腹将收好的金册之类递给大太监。 保住了一份如纸薄的颜面。 人一走,手上留的一寸指甲看着十分好看,刺进肉里,虽然痛却让她从滔天的怒火之中维系了一丝清醒。 许玥,这个人她当然是听说过的。 六元及第的少年状元郎,一入朝就接连立下功劳,甚至挤下了原本的起居郎上位,圣眷优渥。 可那又如何? 官位太低了些,位置又过于敏感,所以皇后虽然将许玥放在了需要重视的一列,却没倾注多少心思。 不能为自己所用。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跌了一个巨大的跟头! 痛彻心扉也不为过。 皇后又坐了下来,招来自己的心腹,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硬撑着开口: “把寇昭仪那里守紧,不要让她听到任何不该听的东西,明白吗?” 那个蠢出生天又不安分的女人,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定会闹出幺蛾子来,原还有心思哄,现在狗屁都没来了。 心腹有些为难,这寇昭仪也是一宫之主,手上还是有几个人的。 “娘娘,我们在寇昭仪处安排的人虽然多,可她也有其他信任的宫人,这……” 还未说完,就被皇后怨毒的目光吓的心上一窒,匆匆低下头,掩住脸上的恐惧,就听主子压低的冰冷声音: “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还不会办事?” “吃坏肚子、半夜受了风寒生病、再不济掉进井里……这不都是办法!” 心腹连忙应了下来,哪知皇后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又补充一句:“寇昭仪快生了,胎稳的很,未免她出去乱走,多让她在床上躺一躺吧。” 这是暗示,下手让寇昭仪乖乖待着的意思。 至于什么办法…… 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就是。 吩咐完最要紧的,想起许玥,皇后心中躁郁难言,恨的牙都痒痒,她写女规是为了求名得利不假,但也没有敷衍了事。 实实在在都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如今被许玥一搅和,心血成了废纸,她不仅名声扫地,还失了重要的册宝,可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一介男子,却管起女子的事情来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皇后喃喃念叨,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现在是关键时候,她有把握让皇上将寇昭仪之子给自己,所以不能节外生枝: ——机会只有一次,要用在刀刃上。 “便宜你了。” 这样说了以后,皇后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突然想起一事,自己为肃清宫中风气,让手下查了不少女官的阴私之事。 好似听过许玥和自己在宫中任女官姐姐碰面,被不少人私下相传,以为是一对有情人…… 之前看到只是笑笑。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嘛,这个女官自己还想过让魏……不,大皇子纳入府呢。 现在可不一样,皇后脑中瞬间想到一个计谋,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用帕子掩了掩,脑海中的想象让她心中好受了些。 坤宁宫恢宏,窗户不开,太阳移到正空之中,黑压压的阴影让她的脸一半晴一半阴,有种惊悚感。 很快,皇后找来人密语了几句,吩咐下去。 ………… 朝会引起的动荡还不止于此。 程阁老自从自断双臂之后,就喜欢上了一个人慢悠悠的走,主打一个悠闲,今日却不一样,火急火燎的回了家。 找到老妻就问: “家中孙女儿们,有没有在学皇后所书女规的?” “我这里收着几本,预备看看再给她们品阅。”老妻先是不明所以,随后嗅到了不同往常的气息,神色一紧: “难道有什么不对?” “快快丢去烧了吧。” 程阁老说了这一句,坐下边喝茶边像讲故事一样,和老妻说了朝上发生的事,引起其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随之厌恶的道: “这本女规我还未仔细读过,还以为是什么好的东西,却不想是如此恶心的东西……幸好还没给孙女儿们读。” 嗤笑一声: “我们程家,可是代代出才女,学了这女规平白污了家中女孩儿们。” 江南程家一代一代积累,女子确实养的比较好,都读书识字,不止学诗词歌赋,还学史书文章,各依性情。 如程家一般的人不少,都是将女规丢了、烧了,节省一些,悄悄揉软做了擦屁股纸…… 还有往日不重视家中女儿读书的,也忙请了人来教。 无他,丢不起这个脸。 大家这番同仇敌忾,放话女儿都是要读书的,要是,嗯,传出去他们家女孩儿不读书,脸都丢尽了!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好的教学师傅价格涨了不少。 令某个蓄谋已久的前谋士心动不已,差点就为了银子去了,幸好,还是按捺住了冲动。 无独有偶,名义上的大皇子府,实际上的魏王妃府,第一拨得到了消息。 听完,魏王妃眼神放光,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迅速穿了出门的衣裳,马不停蹄的先去了玉年公主的宅邸。 待了两刻钟。 又转去了秦王府……一直将京中的王府、公主府、郡王府串联了个遍: ——皇后娘娘失德,女规着实不堪,竟然没人问过她们宗室女眷的意见,实在太让人愤慨,谁想死了老公就割发毁面啊! 她们死了老公,开心的飞起好不好。 所以,她们准备去宫中讲讲“道理”! 第283章 误会,被需要,玉年公主 京城是个巨大的名利场,皇后位处其中,从前因为种种原因被人忽略不计也就罢了。 这段日子她却显露出了勃勃野心,谁知才出了一次手,就在许玥的激烈弹劾之下跌了一个不小的跟头。 皇后一派恨之欲死。 高兴的人却不在少数,比如——秦王。 外头天气极好,秦王正在修建花草,听完了下属的汇报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神色不明的叹了一口气: “许大人是个挚诚的人,他这番动作为天下女子张目,虽然在朝上辩赢了,民间百姓心中却未必领情。” 他目光很准。 这次许玥能胜有两个原因。 其一,她辩才非凡,准备十分充足,狠狠的驳倒了承恩公。 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天子在此事之中的倾向,君不见,只有一个承恩公站了出来,并没有其他人和许玥对抗。 大家都不傻,又不是瞎了,看不清形势。 而且此事吃力不讨好,百姓愚昧,女规中所说过了一些,但皇后这样写,其实符合大多数人心中的印象。 乍一看,他们都觉得也没太大错处,还成。 所以反而会怪许玥多管闲事。 至于秦王为什么感叹……当然是他觉得许玥有很大可能是为了自己,所以才站了出来的,出手的角度也很别出心裁。 便不是如此,她对皇后一派的态度是看不顺眼,这就够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毛病。 ………… 这边,许玥可不知道自己又刷了一波秦王的好感,她正一脸恭敬的立在书房的下方,听师公的训诫。 余尚书连官服都没有脱,气势如虹的一连“教导”了她半个时辰,端起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抬头一看,这小子姿势都没变过。 一直站着,低眉垂首。 “哼!” 从鼻子里哼出声,说了这么久,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别开脸没好气的道: “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找个位置坐下,还要我三请四催不成?” “谢师公赐座。” 许玥也不恼,就近寻了个位置坐下,见此情状,心知师公这一关过去了,含笑望了一眼桌面,道: “都是徒孙之错,不过还请师公饶我一遭,下了朝也该寻些东西垫垫肚子,免得伤了肠胃。” 说完,去外头吩咐下人,端了一些吃的过来——包括两盘热腾腾的点心,亲手一一摆到余尚书的桌子上。 这般伏低做小,余尚书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 “你才入朝多久啊,本就因圣眷引人瞩目,正是要韬光养晦的时候,如今却闹了这么大一出来,是,出了大风头,也为天下女子张目了。” “可却又招了许多人的眼。” “即便这些都不说,你当皇后和承恩侯是单打独斗不成?” 伸手精准的拿了一块栗子糕,余尚书边吃,边心痛于徒孙的莽撞,女规是不好,但自己一个人担着干什么。 她是没有师门? 还是没有朋友? 大家联合一起啊,人多势众,而且不要这般明火执仗的上,迂回一点,照样能达成目的。 许玥看似听了进去,心中却不然,这样是可以让对自己的伤害降至最低,可……时间太长了,多一天,就有更多的女子要受女规所害。 且她思考了许久,自己也要以此树立一个对外的态度,日后做出些什么来,才不至于让人怀疑。 从余府回去。 刚至午时,许玥先陪着爷爷他们用了饭,然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今日在朝上干的事,为的是怕家人担心。 自己说,总比被有心人传到耳朵里要好的多。 许员外听着她讲,一时听到承恩侯给乖孙扣帽子,眉头紧皱不已,一时听到许玥言辞犀利的反驳,又喜又骄傲。 听完撇了一下嘴,不客气道: “这皇后干的叫什么事儿,错了就是错了,承认就是了……” 最后总结: “凭啥还让你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把那什么承恩侯的俸禄挪给你还差不多!” 感受到这般毫无缘由和不讲道理的偏爱,许玥的心情突然放晴,一点也不去纠正,反而煞有其事的安抚爷爷: “没关系,我有钱的很呢。” 说真的,年轻一辈的朝臣,有许玥有钱的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没办法,家里贫寒的不说,即便是出生非凡的,他们头上往往还有长辈。 能调用的金银,定是比不过许玥的。 听到这个,许员外果真转了注意力,兴致勃勃的说起这几天,他整治许玥手中田庄的事情: “……你事情太忙了,没仔细整治,这些个庄户刁钻的很,我一看账本就晓得,里头有些问题。” 左不过瞒报产出,私下截留等等,许员外当了一辈子地主,在这项事业上付出了无数的精力,一眨眼睛就能揪出问题来。 幸好还不严重。 毕竟许玥也不是个傻的,只是心力不太放在这上面罢了。 许员外精神奕奕: “玥哥儿放心,爷爷保准把他们都治的服服帖帖,不仅心服,口也服!” “多谢爷爷。”许玥微微一笑,心中忽然安定了不少,拉住爷爷的手,又道: “还好请了爷爷来,不然我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果然,许员外脸上的光彩更胜。 老人最想要的就是被需要。 ………… 她这里一片温情,宫中的皇后却是过的水深火热,焦头烂额。 首先是宗室女眷联合起来,入宫来找天子讨“公道”,矛头齐齐对准皇后。 玉年公主在宗室中身份特殊,她生来金尊玉贵,喜好游园欢宴,诗词唱和,常常召开盛大的宴会。 不拘束男女,才子佳人俱有。 她和她的宴会总能登上京城热搜榜,人人趋之若与,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可想而知,玉年公主对皇后的女规有多嗤之以鼻了,魏王妃提醒之后,翻了两页就丢在地上,嫌恶的道: “恶臭不堪,污了我的耳目。” 这次入宫“讨公道”,玉年公主成为了进攻主力,丝毫不给皇后面子,领着其他宗室女眷将皇后逼的头疼欲裂。 到最后的结果: ——皇后压着心头吐血的冲动,脱衣卸簪,向天子请罪,脸又重重的丢在了地上。 一干人这才罢休。 “皇后娘娘,这天下太平,世道俱安,好好乐一日是一日不好吗,人就活那么久,偏偏要给自己寻些麻烦。” “何苦来哉。” 玉年公主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说完不等皇后回应,自顾自扭头便走,留下皇后冷笑不止。 在她看来,玉年公主是自甘堕落,想从前,玉年是如何的煊赫,先帝爱她如珠似宝,一朝变了天,作为女儿居然不帮着同为一派的自己。 何其可笑! “自己软弱便罢了,还要劝我安分……” 皇后轻若蚊蝇的念叨,心中恨极,只觉一切都在和自己作对。 都等着吧。 第284章 上船,端午,送赏 宫门处。 玉年公主突然侧头,与魏王妃对视,眼角点缀的珍珠光泽丰丽无比,笑道: “从前没看出来,你倒是个聪明又要强的。” “谢公主夸赞。” 魏王妃温婉的笑了起来,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玉年公主摇了摇头,上了自家的车,过几日她还想开一个端午诗会呢,可没心思去关注这些。 不过,那位许大人好似亦有诗名…… 心中一动,也给他发一张帖子吧,也见见这位明月郎君。 魏王妃一一送了其他宗室女眷上车,才自己登车,里面赫然已经有了一个人,她丝毫不惊,心中了然。 “王妃安好,恕我不能起身行礼了。” 此人歉意的开口。 马车虽然大但也不足以让人行礼,至于下车更是不行。 “权宜之计,胡尚宫不必多礼。”魏王妃轻轻一弯腰,坐进了马车,隔着一张小桌自然的为眼前人倒茶。 此人竟是一位正四品的尚宫,也是宫中女官之长,年纪约四五十,打扮端庄而不失雅致,双手接过茶喝了一口。 眼中含笑: “王妃的茶果真不错。” “您过誉了。”魏王妃望着胡尚宫,两人就着茶叶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一路行驶,到了某处小宅时,便入了正题: “娘娘也是觉得棘手,到底身份不同,她不好插手太多,只是皇后太过着急,女规……实不可取。” 胡尚宫眼底微冷,又道: “自太祖皇后开始,一代代后宫之主都想让女子束缚减少,辛苦维持女官之制,谁承想,这一代险些功亏一篑了呢?” 所以,皇后自以为聪明,一直不理解为何拼命拉拢女官,却并无几人投靠,根由就在于此啊: ———谁想跟一个并不重视女官的娘娘呢。 给自己掘墓不成? 可谁能想到,拉拢不成,这位皇后娘娘就索性想踩着女官们的尸骨博取名声,胡尚宫想到这,心恨至极。 魏王妃见此情状,点头笑道: “如今的结果却是好的,也不必娘娘出手了,说来,还是要谢谢那位许大人,不然,到底要耽误一些时候。” 贵妃出手,有牵制在,必定要婉转一些的。 “是啊。” 提到这个,胡尚宫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叹道:“这位许大人虽是男子,却能理解女子之苦,十分难得。” 转头向魏王妃:“王妃有所不知,许大人在宫中有一位姐姐,也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入宫几年,便是典珍女官了。” 听说许女官只有一个弟弟,想必姐弟关系也不错,才养出许大人爱护女子,开明的性情。 胡尚宫还有未曾说的,许女官天资既高,又无婚嫁之念,娘娘已经有意培养,前程光明。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魏王妃送了一包茶叶,等人走了独自在马车内坐了片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次得罪死了皇后,好在终于登上了贵妃这条船。” 嗯,挺值。 ………… 端午有三日假。 此时人认为五月是毒月,五月初五更是一年之中最毒的日子,出生在这一天的孩子名声都有损。 街上早早的就开始叫卖桃枝、柳枝、菖蒲、艾叶这些东西,用以祛除晦气。 许玥今年有许地主操持,样样齐全,没让她操一点心。 一大早。 许地主吆喝下人,将菖蒲这些挂在门上,还有其他事情,许玥难得醒的晚了,靠在床上,便听: “快,左边一点,这五毒图挂歪了,哎呀这又要往右边一点……” 又有许大爷“监督”厨房的人包各色粽子、热雄黄酒——前几日日他亲自去庄子上让下人采的菖蒲等物。 自家有的,为什么要花钱! 他还精明的让庄户留足用的,其他都收割了,去街市上卖,嘿嘿,京城人果然有钱,还不到下午就卖完了。 又是好几十两入账。 听着,听着,许玥不由唇角含笑。 起床洗漱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来,不一会儿,身上挂了方氏做的艾叶香包,手上被爷爷系上五彩绳编的长命缕。 这下,左手是细细的一根长命缕,右手绕着莹润的碧绿流珠,腰上的艾叶香包很应景的花花绿绿。 许大爷还惋惜: “可惜你年纪长了,不然再加一个艾虎更好看。” 许玥:这就不必了吧…… 用早膳的时候,没有下人服侍,许地主先剥了一个用红绳绑的小巧粽子,白生生的糯米夹杂着黄色的咸蛋黄,递给许玥: “快吃,这一口京城可没有。” 许大爷笑呵呵的接话: “别说京城了,江南那边也没这个吃法啊。”又转头赞许的看着自家儿子: “还是玥哥儿心思灵,这咸鸭蛋吃了几百年了,还没人想过,要单独把蛋黄弄出来做成点心呢。” ——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一定要多做些去卖。 “好吃就行了,爷爷,你们也尝尝。”许玥咬了一口,糯米带着粽叶的清香,还有咸蛋黄油润沙沙的口感,十分适口。 桌上其他人也剥了一只吃。 一家人边喝雄黄酒,边吃粽子,商议着下午去看龙舟会,外头一阵嘈杂,原来是宫中降下了赏赐。 许地主他们是头一次遇到,许家下人却是见惯了,轻车熟路的摆好香案和瓜果,又准备了几个红封。 都说自家孩子得圣宠。 但没有亲眼所见这般直直入心。 赏赐不少,有粽子、点心、雄黄酒这些应节的东西,还有茶叶、玉扇等珍贵的,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打成指头大小的一串金粽子。 可许家人大半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心娘!” 许大爷惊呼出声,其余人也惊讶不已,这送赏的太监旁边,不正是一身女官服制的心娘吗。 第285章 恩德,计谋,改名 许玥惊了一瞬,然后收敛了神色,眼中洋溢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欢欣之色,上前一步对自家姐姐道: “端午佳节,仰赖陛下恩德,让姐姐自宫中归来和家中人见面,实在是对我等姐弟最好的奖赏。” 不管发生了什么。 就算被打了一顿,都是上头人赋予的恩德,先感谢一下总是没有错的。 果然。 一旁的太监见此先惊后笑,眼角余光一扫,发现许玥身后,几个明显是家中长辈模样的人看着许女官的神情又激动又高兴: ——真是至亲啊。 他心中琢磨开来了。 哎呦,这两天有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许女官和许大人两个有些惊天动地的情意在身上。 无意间听了几句,实在让他这没根的都动容。 什么少年互相钟情,阴差阳错入宫为女官,一人努力读书,科举入仕,两人在宫中重逢却只能碍于宫规两两相望什么的…… 嘶,几乎是瞬间,这个爬到一定地位的太监就明白里面有猫腻。 说实话,这计谋可够恶心的! 多传个几日,真相摆在面前也无人在意,甚至添油加醋,故事转了个味道,更扑朔迷离,也更让人想传一传。 至于对两人有害? 哈哈哈哈哈,关他们什么事啊,谁知道姐弟两个是不是真有什么猫腻。 人性之恶就在于此。 想想,亲姐弟传出这样的名声,就是在逼其中一人去死,只不过,无论死的是谁,留下的人都要受到重创。 现在嘛……倒是不妨事了。 提前揭破的脓包,好的也快,只不知是哪位眼明心亮,看了出来,又四两拨千斤的出手破了这一局。 这番想法看起来多,其实只在瞬息之间。 太监言辞亲切的对许玥说话,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嘴上讶了一声: “未曾想,许大人和许女官两人竟是一家?” “也是,一样的姓氏,又都是出众至极的人物,若是一家人倒更合理一些,怎么往常就没人想到呢。” 常言道,秋风未动蝉先觉。 只这几句话,许玥心中便猜测的七七八八了,她眼底一冷,望了一眼始终笑吟吟的心娘,回应道: “中官过誉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与姐姐都为陛下效力,自然不能在宫中为私情相见。” “所以,这关系才少有人知道。” 这是在解释——等会儿,这解释就会经过眼前太监的嘴,传出去,这位太监会这样做的,不管他是不是个爱嚼舌根子的人。 今日都会透露出去。 “原来是如此。”太监感叹了一句。 又奉承许家姐弟二人的忠心和勤勉,心娘适时的点了下头,明眸含泪: “我十几岁便入了宫,便再也没见过家里人了,还是玥哥儿当初六元及第之时,陛下恩赏了我两人,才见了一次。” 听清楚了哦,陛下知道我和弟弟的关系,都让我们私下见过了! “……谁知,今日又有恩典。” 她好像情难自抑,几步上前,拉住了——方氏的手,无视方氏一下子惊到花容失色的脸。 没办法,只有一个女眷啊。 就你了。 然后动情至极的诉说,她对家人的思念和惦记,听的太监十分之感动,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脸,接过许玥递过来的端午“节礼”,自动带人退走了。 至于心娘,她这时才补充一个消息,宫中确实给了她恩典。 可以在宫外待几个时辰再回去。 ………… 其他人都走了以后。 许玥屏退下人,只留下家中人,脸上似挂了一层寒霜,冷声道: “是皇后对不对?”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场其他人一头雾水,心娘从容点头,娓娓道来: “自你弹劾了女规之后,皇后又被宗室的王妃公主们逼得丢了一个大面子,声势每况愈下,也是自那时起,流言就传起来了。” 她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 初听,她原本以为只是误会,想去解释,却被贵妃娘娘身边人点醒。 慌乱解释了,才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到了能让她听到的程度,背地里这个故事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耳,又有多少双眼睛正笑嘻嘻的盯着自己。 所以耐心等了几日,到了端午这一日,贵妃便借口有物要赏下去,点了心娘出宫去许家。 这些心娘都毫无保留的告知了许玥。 听罢,许玥嘴中吐出几个字: “下作之人。” 未免其他家人中了计,许玥又掰开揉碎了将其中利害关系给他们解释清楚,然后三人脸上都是吃了苍蝇的表情。 竟是方氏出人意料的先开口了: “这个皇后,心不好,老天爷都不会保佑她的!” “说得好。”许地主呸了一声,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来京的拘束和对京中这些贵人的相望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们乡里人哪有这样毒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批判皇后,心娘则含笑看着这一幕。 “早就想问了,上次皇后请撤女官,三姐姐又没有受到波及?” 许玥给她倒了一杯茶,关心的问。 “并没有。”心娘摇了摇头,接过茶盏在手,道:“我一贯小心,加上那些犯错的女官都是在宫外办事的多些,波及不到我身上。” 顿了顿,又道: “只是,女官们对皇后颇怨。” 许玥面上清淡,没什么表情,声音十分平静: “要砸了人家的饭碗,提起锄头要撅了女官们的根,只是怨,已经不错了。” 她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想的,人说一孕傻三年,寇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威力这么大不成,竟然让皇后也傻了。 一次又一次的出昏招。 想了一会儿,才找出个合适的理由,皇后大概是典型的封建上位者思想,不把下面人当人看,只是工具罢了。 只以为能任她摆布,不听话就把这工具给砸了。 什么? 工具会心生不满,反抗,怎么可能呢。 就是这般可笑。 这时,许玥见心娘嫣然一笑,轻快的开口: “对了,贵妃为我另起了一个名字。”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 许大爷眼泪汪汪的,对这个早年入宫的女儿升起了一股愧疚: “是爹不好,让你入了宫当女官,连名字都保不住……” 说着都要哽咽了。 他可明白了。 这买下人,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如同去了从前的印记,往后只记得主家给的名字才忠心。 第286章 鸾章 公主,建议 “不是这样的。”心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向许玥投去求救的目光。 许玥好笑的不行。 亲爹有时候的逻辑,真的是合理之中透着离谱,总是正正好避开了正确答案。 解释了好一会儿,许大爷才相信这是莫大的恩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不太好意思,又欢喜了起来。 看,他的儿女果真都有出息。 儿子在朝得天子看中,女儿在后宫又得贵妃看中。 心娘说了这个名字——“鸾章”,鸾是凤凰中的雌性,比如青鸾,而鸾章比喻文章精华至极,是一个褒义的词语。 只不过很少用作名字。 许玥灵光一闪,猜到了一种可能,便问了出来:“姐姐可是换了一个地方为女官?” “不错。” “今日回去,我便要去尚宫局了,品级不变,还是正六品,不过职责要变上许多,笔上功夫要多些。” 心娘一怔,未曾想玥哥儿如此敏锐,含蓄的答道。 果然如此。 既然取名鸾章,贵妃对姐姐的期许也就不言而喻了,西王母身边的青鸾,便是为西王母传递信息的神使。 一猜便知,心娘要受重用了。 也是到这一刻,许玥才真正体会到,那位低调的贵妃娘娘暗含的锋芒。 若是这般……太好了。 漫漫长路,终究还有许许多多的同路之人。 而她现在能做的,便是以酒代茶,敬心娘,声音放的很轻:“那我便祝姐姐在尚宫局一帆风顺。” “借你吉言。” ………… 一家人过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端午节。 饮了雄黄酒,吃了花糕、粽子,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观书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这帖子不仅卡着端午节这一日送来,本身也有几处特殊。 首先,特别漂亮,纸质厚实,如同玉板一般,偏偏中间有绯红的花瓣,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法子将花揉进了纸中。 旁边还有点点金芒,该是洒了碎金。 嗅一嗅,散发着清雅宜人的香气,心娘凑过来看了一眼便合掌笑: “这定是玉年公主的帖子,这位殿下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连帖子都要与众不同,京中还有人特意收藏呢。” 公主! 这两个字好像戳中了许地主的穴,他伸向槽鹅掌的筷子一顿,轻咳了两下,故作平静的问心娘: “这玉年公主倒是没听过,是陛下的女儿吗?” 心中疯狂祈祷: 千万要是已经嫁出去的公主啊! 坏消息,玉年公主虽然嫁过,但是驸马早就翘辫子了,她独居偌大的公主府,坐享万千富贵,身边却无丈夫碍事……不,陪伴。 许地主面皮一紧。 下一秒,好消息就来了。 这位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妹妹,芳龄三十有六。 许玥拆开帖子,内容不多,就是邀请她参加后日的诗会,虽然说是端午诗会,但不会在节日这一天开的。 自家还要过节呢。 “我们家玉郎去是不去。”心娘喝了口菊花酒,调侃。 “当然是去的。”许玥面不改色。 一个诗会罢了,去又何妨。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太阳在天际沉了小半的时候,心娘便是再留恋,但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她走之前要了几份家中的粽子:“……宫中不缺这些,只是家里的粽子做法特别,带一些回宫送给朋友。” 一些粽子,家里自然不可能吝啬。 许玥一听心中便明白,这些粽子的作用所在,令人取了粽子,又细心的吩咐人用盒子分成一份一份的。 “这样也好送人。” 临走之时,家中人各自给心娘塞了一些东西。 许玥送心娘出门。 走了几步,心娘忽然道:“晋王今年末就要回来了。” 在宫中多年,她也还记得,自家弟弟的师傅是谁,所以得知了其和三皇子晋王的那一段隐秘便记在心里。 许玥脚步一顿,随即如常向前。 她知道,必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心娘轻声道:“消息是从贵妃处听来的,昨日才到的。”所以又新鲜又保真。 “朝中派去接安宁长公主的特使被胡蛮扣住了,晋王接到求援,未报京中,便起兵去了胡蛮的王庭,斩获颇多。” 许玥接了话:“擅自出兵,晋王这次回来是领功还是受罚?” “两者皆有之吧,还不确定。”心娘也不知晓太多,只是机会难得,定要把消息传给自家弟弟知道。 许玥郑重的谢过心娘。 这个消息确实很重要,晋王心思不明,不说他和冯师的恩怨,只说如今夺嫡形势不明,他回了京,不知是支持嫡亲兄长,还是另起炉灶。 “对你有用就好。” “同是许家子弟,我们相互助力,才是长远之计。”心娘莞尔一笑。 许玥发现,心娘的脸上洋溢的是对自身的自信,还有充沛的斗志,心下为之一笑——三姐姐找到了她为之奋斗的路。 快走到门口了,许玥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如今的女官之制要改,重点在于,选拔女官不为常例,也没有固定的时间。” “所以,贵妃若要改,应先在选拔制度上下手,与科举一般正规最好。” “其次,女官困于宫中,虽有赏赐,但家人少有为此得到荫庇,不如前朝官员,这也是寻常人家不肯让女儿选女官的原因之一。” 有了好处,才能撬动人心。 十份粽子不多,下人已经都搬上去了,许玥还在说话: “除了在外选女官之外,宫中还有许多宫女,可以选聪颖、年少的宫女读书,让女官教导,合格的补为女官。” 就好似明代的太监学校,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后继者,才华、手段都不弱。 女官可以照抄作业,就算在外面选拔的这条路断了,也不怕日后没有合适的女官来源。 她还说了很多很多,有容易实现的,也有一望便知极难的,可是许玥都说了,至少有机会在,徐徐图之并无不可。 心娘上了马车心还跳的厉害,忍不住掀开马车帘子: ——玥哥儿还站在那里。 她一动,碰到那些坚硬的盒子,为了缓解情绪,打开家人塞的东西。 一叠面额小的银票,碎金子,金稞子,都是小巧又方便在宫中用的。 ………… 许玥写了一张条子,塞在了端午节礼之中送去了秦王府。 而宫中。 心娘将粽子一一分发给各处相交的女官,言笑晏晏:“这是我家中的方子,带回来给你们尝一尝味道。” 吃了粽子,赞不绝口。 就有人羡慕的问,她为何能见到家人。 心娘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原由,好似不经意的提到了许玥这个弟弟,其他女官脸上惊色一闪而过。 第287章 诗会,雪中送炭,求爱赋 玉年公主虽然是个宴会达人,可能因为一盆花开的好,或者昨日下了一场雨便开一场诗会。 但也有固定的诗会名目,比如端午、中秋这两个节日,是定有宴会开的。 今年这场宴会就是诗会。 许玥手中这张帖子,甚至有人在年初就开始谋划了起来。 问了家人都对诗会没有兴趣,是日,她一个人乘了马车去往公主府,不多时,就见足足占了一条街的煊赫府邸。 青瓦飞檐,大门刷着发亮的红漆,上钉着黄铜钉,耀目若金。 这才叫古代豪宅啊。 红楼之中贾家东西两府加在一起才占了一条街,已经是那般奢华,何况偌大的公主府只服务玉年公主这一个呢。 不过人家也养的起。 就说先帝在世时恨不得把宝库赏给独女的架势,玉年公主的封邑更是远超常例,足有万户之多。 便是当今在位,对这位妹妹也没有过多的苛责,宁可自己穷到吃软饭,也没朝玉年下手。 可想而知—— 玉年公主是超级大富婆! 她出生不是含了金汤勺,而是含了金矿出生的吧。 许玥感叹,难怪能随着性子,成为大周朝风云人物,这都是要钱的啊。 门前马车太多,许玥只好在街角,便令车夫停下。 提着表礼,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呼唤: “许大人请留步。” ………… 秦王和许玥并肩而行,轻声道: “未曾想在此遇见了许大人。” 又补充一句: “诗会这样的地方,印象里好似和许大人沾不上什么边。” 主要她来京城快两年,这样一位少年佳才,不可能没有人邀请,偏偏一次都未见过她在诗会上出现。 许玥淡淡一笑。 回忆起她在江南参加过的诗会,数都数不清。 解释了一句,又道“……来京后忙于诸事,在这上面的心力便少了,这还是下官在京中参加的第一场诗会。” 两人同行这一段路,谁都没有提起那张条子,和晋王的消息。 聪明人不必多说什么。 讲究一个点到为止。 对于秦王来说,许玥传给自己消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隐晦的说明了她的内心倾向,是偏向于自己的,这便足够了。 老实说,他有点受宠若惊。 听起来有点好笑,可一个前途无量的天子宠臣,摒弃更合适的选择——他的嫡亲弟弟,选择了希望渺茫的自己。 怎么不是一个惊喜呢?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人处于低谷之时,不仅有外界冷眼,自己内心也是沉郁带着灰色气息的,秦王还不至于怀疑自己。 但不可否认,许玥的看好,仿佛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剂。 到了府门前。 两人自然而然的分开,许玥跟着下人往前走,才知,玉年公主果然很会玩,隔着一处活水,男女宾客分开。 既避开了男女大防的规矩,又略微有一点点刺激。 适当的荷尔蒙,会催化气氛,让人表现出更好的自己,激发灵感。 许玥到了男宾这一处,同时有几人发现了她并招呼,抬眼望去,有李景淮、解文寒甚至是坐在桌子后的简侍读。 不少目光都看了过来。 许玥果断选择——简侍读! 没办法,这位摸鱼上司一看就是诗会的熟客,找的位置又隐蔽又幽静,前面还挡着一丛花草。 和其他几人寒暄了几句,得知李景淮是来“相亲”的,心中微动,对面衣香鬓影,一个个佳人或坐或站。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大bug! 原书之中,这个时间,“主角”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贵女了,两人十分顺利的谈婚论嫁,书中时间大概是夏日,就成婚了。 现在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知道,李景淮这位“主角”,即便主线不是爱情,正室大老婆的排面还是有的。 先是经典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然后闹市相遇、雨中定情…… 女主角去哪儿了? 这个疑惑稍稍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许玥便不太在意,这个世界,有了她之后本来就有了许多不同。 人家相遇晚一点也说不定。 “玥哥儿,今日是个好机会,你可要好好发挥,说不定就有良缘到了。”临走前,浑然不知自己早就错失良缘的李景淮,调侃的对自家表弟说道。 许玥:……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古代版大龄剩男。 到了简侍读处,刚刚坐下,就发现自己这位前上司面色红润,腰背挺直,完全没有了在翰林院时的萎靡了呢。 简·摸鱼王热情的介绍: “许大人和我坐一起是对了。”他很骄傲的介绍: “别看那些人现在装模作样,依我的经验,这里只有三处有休息坐下的地方,等多站一会儿,哼,有他们好受的。” 说完,简侍读嘎嘎笑了起来。 许玥觉得,他望着外头高谈论阔,甚至特意凹了个造型的才子名士们,浑身充满着一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哈哈哈哈哈,等下脚疼死你们。 内心脑补完许玥含笑道: “那我是沾了简大人的光了。” 不知为何,许玥也突然觉得屁股底下的石质座位金贵了起来。 刚说完,就听见一道刻意提高的声音,大概意思是,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为了不辜负公主的拳拳盛意,他准备先抛砖引玉,希望大家捧场。 原话自然更婉转好听,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这样。 此人大声念了一首长赋,许玥听了几句,文辞优美,不可多得,好奇的从花丛缝隙中望过去看了一眼。 居然还是个认识的。 在她面前消失许久的小反派,石公子。 开个玩笑,真实的人生不是回合制游戏,被打败的boss从此失去了姓名,玉年公主的宴会,她来得,勋贵子弟石公子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听着听着,许玥的脸色变得有些许古怪了起来。 这……好像是一首求爱赋。 不会吧? 再多听几句,就是那个意思的长赋,许玥和简侍读对上眼神,就见他瞳孔巨震,再看其他人,神情也大差不差。 无他,在玉年公主的诗会上念这样的长赋,又没有带上人名。 说明石公子是向宴会主人献上的赋……也就是玉年公主。 “这,石家子今年二十,还是二十一来着。”简侍读张大了嘴巴,喃喃自语。 “二十一,而且未婚。” 许玥斩钉截铁的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关于这些明面上的消息,对她来说,毛毛雨啦。 “嗯,那就是差了十几岁,玉年公主丧夫,说起来也过得去,只是……过了今日,不管公主接受与否,这件事一定会疯传!” 起码一个月,不,半年下不了京城人的口。 简侍读只觉口干舌燥,眯着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点,尽管他知道另一个主角玉年公主在水的另一边。 可心还是痒痒的很。 许玥又何尝不是呢,只能说,八卦是人类根植于基因的天性。 一首长赋念完,场上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想看公主什么反应啊! 石公子锦衣金冠,风度翩翩,含笑而立,好似根本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打量。 没过多久。 对面来了一个侍女,弯腰一礼,声如圆珠落盘,在众人的期待中道: “许大人可在?公主听闻明月郎到了,请您过去一见呢。” 第288章 八卦,角色扮演,冢中枯骨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是什么感觉? 被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包围的许玥可以举手答上一答。 其中有一道来自石公子的目光特别炙热,好似要把许玥给千刀万剐一般,许玥从容的起身,手轻拍掉衣服上无意落下的花叶。 拿出风轻云淡的态度撑住,先回应了侍女,然后——直直的回视石公子,语气冷淡的道: “石家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其他人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眼神有奚落,有玩味,千般复杂。 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石公子一瞬间尴尬无比,匆匆低下头:“没什么……” 在袖子里的手一下子紧缩,心中翻江倒海,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许玥! 自己好不容易踏过了心中那关,豁出去面子去做……这种事,偏偏又被这个人搅了局,玉年公主这个老妇,也只是个看面皮的肤浅之人。 这一刻,石公子破防了。 许玥从他身边路过,神情淡漠,之前的一点对他的怜悯都消失无踪了。 笑话,以为你出了丑,脸上挂不住我就要大发慈悲,委屈自己让着你不成? 随着侍女走上木制小桥,身后的其他人好似就等着这一刻,即便石公子还在,也压抑不住的和身边人嗡嗡嗡的讨论了起来。 ………… 小桥不长,走了二十几步,就到了。 许玥参加的诗会不少,确实第一次见到这般豪华的。 男宾客那边还比较朴素。 隔水的另一边,装饰的晶壁辉煌,种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精致的凉亭小阁举目皆是。 少女们的打扮更是让人惊讶。 许玥左手一个手垮花篮,羽衣玉簪的“女神”,右手是眉心点红,宝相庄严的女菩萨,还有九华裙五铢衣的、身上佩了许多璎珞宝石的。 望着唯一从对面过来的人,这些贵女或笑,或避,更多的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姐妹说笑着。 推一下,笑一下,打打闹闹。 十分自在。 闯入的许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在cosy? 古代人其实很会玩。 早在晋代就有记载,当时的人会打扮成道教神仙,或者古代王公妃子,互相聚会玩耍,更为人所知的是热爱此道的雍正皇帝。 这位角色扮演不仅接地气一些,还都留了画作为证据流传下来。 什么诗人、渔夫、农民和猎人,还有西洋骑士、道士,甚至连武松打虎都模仿过,很潮的一个皇帝了。 许玥想了一下。 所以,玉年公主这样玩虽然出格,但也不是前无古人。 不愧是牢牢占据大周第一达人的玉年公主,只不过,许玥心中还是不解,她叫自己过来干什么。 这只有公主本人才能答了。 刚才,石公子才念了几句长赋,隔岸就有人一句一句跟着复述给玉年公主听。 在场的贵夫人不少,都听傻了眼,一个个眼睛偷偷往上首瞄,打扮华丽,宝石美玉应有尽有,身披银花彩帛,手边还有一柄玉拂尘。 端庄美丽中带着凛然的气势。 这位宴会主人今日cos的是东岳大帝之女,碧霞元君。 很符合人设了。 听到一半,玉年公主神情慵懒的嗤笑一声: “空有其表,没什么意思。” 其他人不敢问,这个没意思,指的是长赋,还是石公子这个人。 唯有一旁的魏王妃笑吟吟的接话,她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诗会,没有出去游园,而是呆在了公主身边: “姑姑说的很是,您见过那么多好诗好词,这首长赋自然入不了您的眼了,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一语双关。 这时代说开明也开明,说封建也封建,对于玉年公主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人来说,当然是开明的。 自从守寡之后,就没少过或明或暗献殷勤的人,只不过以往的人没石公子身份高、年纪轻……和大胆。 这份大胆若是中了公主的意,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若是不中意,平白多添了一份厌恶。 现在的玉年公主就是如此。 又厌烦,又糟心。 石家从前靠着一个石太妃,真以为自己是皇帝母族了,飞扬跋扈,看她的时候眼角可是往下的。 现在做这副样子,不过是因为野鸡掉了身上那层凤凰毛,心中不甘而已。 想拿她走捷径? 那我就要活剥下你的面皮。 玉年公主唤来下人,手支着下巴,轻声吩咐: “去,将……许大人唤过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可不要弄错了,是那位人言,明月君子的许大人。” 下人点了点头,看打扮也是公主的心腹婢女,多说了一句: “公主说笑了,走过去一看,这样的郎君,还能弄错不成?” 说完便去了。 众贵妇瞠目结舌,这,怎么又扯进来一个许玥,还不等她们发散思维,玉年公主及时发话了: “你们不知,许大人才华非凡,不仅科举文章数一数二,在诗词上也有不浅的造化,在江南名声不小,只是京城这边少有听说罢了。” “是啊。”魏王妃念了一句许玥的诗,笑道: “读来令人口齿留香,公主这般爱诗的人,许大人头一次来诗会,可不是要唤来见一见。” 言下之意,都是巧合。 其余贵妇人:哦哦哦,所以不是要打石公子的脸啦。 你看我们信不信就完事了。 魏王妃描补完也不多说了,她上了贵妃船之后,改变立竿见影,先是宫中宴会,还有端午祭祀,有些事务被托到她手中。 还有其他不少事情。 可谓春风得意,忙着呢。 为许大人解释就够了,至于石家……魏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嗤笑。 冢中枯骨罢了。 石太妃一走,石家就没了倚仗,想必他们也知道,所以病急乱投医,主意打到了玉年公主身上。 依许玥所言,这是女人的裙带子攀了一次,就想攀下一次。 ………… 许玥走入一处花阁,望着上面的“碧霞元君”,行礼问安,才弯腰便被喊了起来,玉年公主坐直了身子,欣赏的开口: “许大人快快入座。” “今日是诗会,大家没有身份之别,只论诗词,不谈其他。” “谢公主赐座。” 许玥眼观鼻,鼻观心,在女子为主的地方保持着非礼勿视的礼节。 很快,就听玉年公主又道,知不知为何唤她过来一见? 第289章 富贵诗,打抱不平 许玥没有犹豫多久,便摇了摇头直接道:“下官不知。” 这会儿,就算知道也要说不知道,揭破了这层皮,说公主你可能是好奇,或者想借我给石公子一个没脸…… 是真话不假。 但又没什么好处,反而让气氛变得尴尬了下来。 要不说人长得好看,说什么都不重要呢。 玉年公主此时心情变得晴朗了一些,她喜欢精彩的人物,这也是她对举办宴会乐此不疲的根由之一。 看着这些或意气风发、或才高八斗、或婉转多情的人展现自己的光彩。 会让玉年公主心中涌起一种珍爱、呵护和满足的感觉。 就像宝石收藏家,为蒙尘的宝石拭去灰尘是种快乐,但让本就耀眼的宝石更加光辉璀璨何尝不令人心动呢。 被眉黛描绘的端庄华丽的眼睛扫视过全场,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便悠然道: “今日是诗会,许大人在江南可谓诗名远扬,本公主在京城都听说了,难得邀请到你参加,又怕许大人不肯赏脸出手,所以专门请你过来求一求。” “不知许大人可否满足一下本公主的心思。” 许玥的第一反应是:果然。 其次是,作诗? 中举之后,她其实不太作诗。 所谓多做多错,入朝为官需谨言慎行,少给自己留下破绽就是一种极大的帮助。 好似铸造金身一般,最好什么瑕疵都没有。 何况……现在这个场面,好让人幻视某种主角“无奈”装逼的场景。 哎,不是我想出风头,是情况逼我到这份上来了,只能勉强惊艳一下世人了,这不是她的剧情风格呀。 太生硬了。 其他人对玉年公主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下。 魏王妃对许玥好感不浅。 和缓的开口,如同打趣一般: “姑姑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便真是要许大人作诗,题目也没有,彩头也没有,现在可不是为难人了。” 又抬了抬下巴,道: “何况对面一个个的才子,被您邀请过来,准备大展身手,现在单拎出许大人一个,岂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 不料玉年公主一合掌,快言快语: “这还不简单,办两场就是。” “许大人这边作一首诗出来,让我们当裁判评一次,不让人知道就行,在座的也没有皇后娘娘推崇的‘贞静’女子吧,诗好不好该看得出来。” “也不惊动人。” 然后又望着许玥: “若是好诗,自不用多说,若是稍差了一些……”她摆了摆手:“大家都不多话,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此言一出,在场贵妇人心动者不少。 她们能来玉年公主的宴会,自然都是比较投性子的人,试着当裁判? 是个挺新鲜的体验,公主,我们支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相当于输了损失不大,赢了可传扬才名——虽然许玥现在不太需要了。 于是回复道: “下官斗胆一试。” ………… 题目很简单。 玉年公主觉得端午诗会,许多人少不了提前准备相关的诗词,以此扬名,为了杜绝作弊,所以诗会不以端午为题。 许玥这一场只有她一个参赛选手的也一样。 甚至更加天马行空。 “便以富贵为题,诗中却不能有金啊,玉啊,什么美酒佳肴都不能出现,可要让人一看便知富贵无极。” 玉年公主说完又觉后悔。 这是不是有些难了? 在座之人,无一不深陷富贵,对她们来说,鉴定其他的还不行,可对于深有体验的富贵,可谓是强项中的强项。 所以不等玉年公主补充,就有人催促许玥快作诗了。 魏王妃暗皱了一下眉。 只好补充一句: “不拘诗还是词,作出来便可。” 许玥朝魏王妃点头以示感谢,刚听到题目的时候,她脑子里一下想到了小当家里“似面非面”的题目。 差点笑了出来。 努力将联想到的干脆面摒弃,许玥沉下心思来。 在场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外头的“神仙玉女”们不知何时叶得了消息,纷纷围了过来。 小声的发表意见: “公主的题目也太难了一些。” “也不是难,主要这么多人看着,明月……许大人压力多大啊。” “就是,而且虽然没限制时间,但这么多夫人等着,最多一两柱香时间,太不划算了。”一位眉心点花钿的少女忿忿不平。 “公主不会是被那个姓石的气着了,所以在发脾气吧。” 有人提出猜想。 不然……许大人这样好的人,公主怎么舍得为难,大家一想,纷纷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对石公子心生不满的同时,望着场内如玉人一般的许玥,心中又是怜爱,又为她着急不平,种种汇聚到一起,变成了一句话: ——一切都是姓石的错! 她们聚在一起,迟迟不散,再眼瞎的人也忽视不了。 当事人许玥还未说什么,有外头少女的亲娘已经忍不住了,太明目张胆了,让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两位贵妇人正起身要去呵斥一二。 便听如山泉流石的声音,冷静而礼貌的响起: “诗已经成了。” 众人一惊。 这才过去多久? 半炷香都没有呢。 少女们也可惜,就算写完了,多推敲一下也好啊。 “许大人倒是有些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捷才。”玉年公主刚端起酒盏,还未沾唇,便又放了下来,先赞了一句,目光欣赏: ——她之前也听过许玥的名声,还以为是外人夸大其词,刚才初见,为其容色所惊,也只为容色。 如今看来,不论诗才如何,这份胆量和从容已然不同流俗。 玉年公主想,哦,还很自信。 诗由下人誊抄了,陆续送往各人的桌子上,有早些拿到手的忍不住发出声音: “好诗!” ………… 魏王妃目光落于纸上,神情一讶,双目含光的念了一遍,又细读了一次,只觉口齿生香,令人爱不释手。 “小宴追凉散,平桥步夜回。”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 诗中果真没有一个“富贵”的字眼,反而平平常常,字眼平常,描述的画面也平常就是夏末,开完了宴会,主人或者宾客踏着桥回家。 却活活勾勒出了一种富贵的神韵。 “此诗甚好,本公主以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一句最妙。” 场中静默无声,玉年公主第一个开口,其余人纷纷附和——这一句确实最好。 酒宴上的笙歌已经结束了,客人在灯火之中回去,不写宴上的繁华,而以宴散为关注点,言尽而意无穷。 慵懒、闲适,甚至带着一种淡淡的厌倦之感。 正击中了她们的心。 许玥垂眸敛目,轻声道:“稚拙之作,公主谬赞了。” ………… 时间才过去两刻钟,男宾客这一边心中好奇不已,嘴上不说,眼睛不住的往那边瞄过去。 中途,石公子气不过阴阳怪气了几句。 却不想,许玥的人缘比他好多了,不说李景淮、解文寒等亲友,只说这里翰林官不少,作为同僚,不帮许玥,难道帮他不成。 连续几次被怼了回去。 石公子越想越气,安慰自己,等诗会开始了,他一鸣惊人之后,自然可以压下许玥的气焰。 至于他为何这么自信? 无他,费尽心思探到了玉年公主准备好的题目。 每日苦思,每一个字都斟酌过,比起临时动笔的,可不就要高上一筹。 不多时,桥上又来了人。 这次是请所有人过去的。 诗会开始了。 到了地方,行礼之后,简侍读一抬头发现了不对: 呃,许玥怎么坐在裁判的那一席? 第290章 韩湘子,攀附,异动 正式的诗会裁判有四人。 除了玉年公主当仁不让之外,还有国子监祭酒和一位诗坛前辈,官位或许不如何高,但这里也不看重这个。 这三人是早就定好的。 现在却平白多加了一个许玥。 不止简侍读在心头嘀咕,其他人也有些骚动,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 玉年公主见此情状,轻轻一笑,侧身欣赏一下,才道: “许大人这一身打扮可真合适。” 只见,许玥长发以锦带束之,累累而下,手执一管玉箫,斯文俊美之中带着落拓不羁,明明没变多少,偏偏让人觉得不一样了。 “公主说笑了。” 回了一句,许玥心中无奈。 她本以为写完诗就算告一段落,谁知玉年公主借着彩头的名义,让她当了诗会的裁判,原话是: “自古以来,达者为上,许大人诗才在与会的才子们之前,当个裁判是绰绰有余。” 什么? 有人不服,觉得资历是个问题。 玉年公主表示,有想法你可以到我面前来说,不敢就给我滚蛋。 除此之外,这位公主还灵机一动,让许玥也去选一个人物装扮,盛情难却,许玥到了地方,婢女推开一扇大门。 许玥:大开眼界。 这么说吧,十几间屋子,满满当当都是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的人物服饰,上到神仙阎罗,下到平民小贩应有尽有。 随意一瞥,类似波斯风格的衣服随意摆在一旁。 婢女解释了一句: “东西不多,公主前几日才起了心思,所以没收集完全。” 好家伙,许玥直呼好家伙,“不多“,前几日”……敢情这还是玉年公主一时兴起,就置办下来的。 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突然有一点理解姓石的了怎么办。 许玥看了几眼,遗憾的没发现财神这位大神的服装,便选了比较日常的八仙之一韩湘子作为扮演人物。 穿着不离谱,而且只需要拿一管玉箫就好了。 不是什么珠子、雷电锤、扇子之类。 ………… 下面叽叽喳喳,玉年公主轻哼一声,顿时安静了下来,她手拿玉拂尘一挥: “大家是有何不满,不如挑个人出来说,而不是在下面鼓噪,好似市井小民,平白失了文人清贵。”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一位勇士站了出来。 石公子一手指向裁判席上许玥,自以为忍着气恭敬的行礼,实则谁都能看出不满的大声开口: “殿下,您是千金贵重之体,不能被小人毁了名声啊,许玥此人,看似端方清雅,实则惯会攀附他人,表里不一。” “殿下一时被他哄高兴了,小人却不敢不劝殿下,勿要以皮相度人。” 说然后他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真的,玉年公主愣住了。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这情况好像有一点不对呀。 你不抓住许玥年小资浅,又莫名当上裁判这一点质疑,却规劝公主名声重要,许玥哄了公主,是个小人。 这个逻辑一时让人难以理解。 许玥倒是反应的很快,目光望向激动的石公子身上,从他愤恨的眼神中还原出事情的真相……这人以为自己和公主勾搭上了。 怎么得出这个观点的? 许玥看了看自己“韩湘子”的打扮,还有玉年公主扮的碧霞元君,而其他两个裁判年纪大了,只穿了常服…… 就因为这个。 不必说他蠢,只是乌鸦照了水面,便以为天下的鸟都是和它一般颜色。 想通了之后,许玥站了起来,玉箫落于手心,风轻云淡的开口: “石公子之言,玥不敢苟同。” 话锋一转:“不说殿下聪颖万分,怎会为人所骗,只说攀附他人这一条,天下最尊贵者莫过于陛下,正好不才是起居郎……”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眼神锋利的直视石公子: “你所言是否暗指,陛下也被我这个‘小人’所蒙骗!” 一石激起千层浪。 牵扯到陛下,谁都不敢大意,石公子更是一下子慌乱了起来,硬着头皮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何意?” 许玥手中玉箫轻轻的敲打掌心,冷静的打断了他的话,反问了一句: “是攀附这里错了,还是我表里不一这里错了,或者是石公子所求不得,气伤了心智,所以胡言乱语。” 这一连串反问,石公子答不上来,却点醒了其他人。 在场都是聪明人。 说句不好听,还都是男子,同性想什么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此时纷纷投以鄙视的目光,所求不得,不就是要攀附玉年公主不成吗。 有人在人群中说了一句: “我看啊,这表里不一爱攀附的不是许大人,而是说话的那个人。” 顿时引起一场大笑。 石公子手足无措,险些被气死。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玉年公主想明白了,心中厌烦到了一个顶点,不想给勋贵面子了,直接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诗会继续。 没了太大兴致,玉年公主直接将许玥的诗分发给众人——她原本还想等人质疑,然后自己再拿出来的。 多好玩儿。 果不其然,好诗就是好诗,大多数人连声道好,对许玥当裁判没了异议。 简侍读更是手痒,当即问下人要了纸笔,将诗录于其上,笔走龙蛇,发挥极好。 其后,许玥点评他人诗词时,也是句句都在点子上,言辞不偏不倚。 令人称许。 ………… 宴会临近尾声。 许玥被玉年公主留了下来。 “我邀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此时玉年公主脸上竟然有些疲惫之色,一咬牙,道: “勋贵这边有些不安分。” 第291章 原书真相,疑点 勋贵,一般指有爵位的人家。 大周朝勋贵一派,以十六家开国爵位世袭罔替的人家为主。 其他勋贵,如皇后的娘家从前一般,虽然有爵位,但后代皇帝吸取了教训,出手大方程度直线下降。 后封的爵至多三代而降。 当然比不上开国的那一批勋贵了。 就许玥所知,从石家这边开了个口子之后,天子陆陆续续以各种理由,削了八家世袭罔替勋贵的爵。 其他的大大小小勋贵,眼看着也在刀下了。 俗话说,杀猪,猪都还要挣扎两下呢。 何况是这些世代积累之下,盘踞在大周朝中吸血成庞然大物的勋贵豪族们,不反抗才怪呢。 许玥对此不惊讶。 关于这一点,她相信,朝中许许多多的大臣同样早有预料。 “公主何出此言?”许玥不知情况,故而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外头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了,室内只有两个人,玉年公主没有让下人进来点燃烛火,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 “明人不说暗话。” “许大人是皇兄的心腹近臣,对上一代的事情应该也知道些。” 她顿了顿,声音中有些自嘲: “本公主可以说是世间最会投胎的人也说不定,天子的唯一子嗣,生来就获得了无上的珍爱和疼惜,不过却也不够好,我是个女子。” 听到这里,许玥望了一眼玉年公主。 见其脸色暗淡了一瞬,有些怔惘,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寻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靠着,玉拂尘摆在一旁: “其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为尊者讳,我便不多说了,皇兄继位,父皇怕我日后受了委屈,留下了不少东西护着我。” 此外,勋贵拿了父皇极多的好处,自然要护我安全。” “可惜,父皇高看了人心。” 玉年公主讥诮的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不肯认账了,我过得自在,也懒得去和他们计较。” 这一长段话,许玥提炼出了中心。 勋贵是先帝留给独女的保护伞,可惜人走茶凉,人家吃了东西不认账,现在玉年公主或许发现了什么。 不想勋贵连累到自己,或者是要出一口气,却因为某种心思,不想直接找天子,所以找了自己来当传声筒。 联想到如今局势,许玥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一团乱麻中的线头。 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于是便递了一个话头过去: “勋贵一派本就贪婪,公主受了委屈,陛下定会为您做主,您若不嫌弃,下官斗胆为公主进言。” 果然,玉年公主神情放松了些。 出人意料的嘀咕了一句:“好一个明心慧性的起居郎,皇兄眼光不错。” 话锋一转,直入主题: “承恩公,不,承恩候这段日子,除了手忙脚乱的回收那狗屁不是的女规之外,小动作不少,最重要的是和勋贵混到了一起。” 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也就不难了,玉年公主发现自己心中那种低头服软的抵触感其实已经淡了不少。 罢了,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这副别扭样干什么,扭扭捏捏的。 因此越发爽快: “我察觉到了不对——是父皇留给我的人手探出来的。”那些个勋贵吃了好处,不可能白吃了,总会留下些破绽,玉年公主只拿这些安插的人当个闲子。 未曾想,真搞到了大鱼。 纠结了两日,下定决心要告诉天子也就在前两个时辰。 说不定,一念之差就不管了。 下一秒丢下了大雷: “皇后和勋贵搅到了一起,达成的具体协议我不清楚,可有一点是确定的,寇昭仪这一胎,是个皇子。”玉年公主眉头紧锁,补充道: “无论现在肚子里是男是女,生下来的都是个皇子!”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许玥何等聪明,不需细想,便明白了玉年公主的意思,左不过偷龙撞凤之事,她面如浸霜,冷意袭人: “事关重大,公主可敢保证为真?” 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 “我编这些出来做什么。”玉年公主冷笑一声,她也是皇室女子,不管和皇帝关系如何,天生厌恶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 皇后简直丧心病狂。 她父皇当初可真是昏了头了。 “勋贵不想当砧板上待宰的鱼,子孙又没几家是有出息的,眼看这样下去,不过困兽犹斗,他们会怎么办?” 怎么办? 许玥眼底寒意大盛,现在这个天子不好对付,那就扶持一个好控制的不就行了。 前世的大皇子,今生的寇昭仪之子,都是一样。 那么,这群败家之犬聚在一起,凭什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陛下当了这么多年天子,早已掌控了朝堂的实权。 只说一点,皇后有什么自信将寇昭仪之子放到她的名下。 陛下会同意才有鬼。 更别说之后的让这个幼儿成为一国太子,继承帝位。 电光雷闪之间,许玥脑中灵光一现。 若是陛下龙驭宾天了呢,想到原书之中“暴毙”的天子,然后是皇后以嫡母之名,将大皇子推上了皇位…… 真相在这一刻浮出水面,前世天子难道会放过勋贵吗,肯定不会,所以他们还是和皇后搅合到了一起去。 以有心算无心,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天子就那样突然的死了。 死的猝不及防。 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而皇后一派先行动作,定下了名分,或者手上还有什么倚仗,能说服文臣武将。 不,不是或许,皇后手中一定有倚仗。 所以她才敢兵行险招! 许玥此时格外的冷静,从玉年公主的角度看过去,她低眸思考的样子,像极了供台上的冰冷玉像。 现在有两个不明。 第一,皇后如何对陛下下的手?她居然可以办到! 要是刺杀,御前的侍卫和禁军呢? 要是下毒,不说陛下的入口之物都有人试毒……早说了让陛下不要乱吃东西,许玥乱入了一瞬。 好吧,就算是下毒成功,也必然会有痕迹留下。 ——现在的毒药没小说里那么神,被毒死的人不是七窍流血,就是面色青紫,反正死相不好看。 其次,她手中有什么倚仗,能让朝臣同意她手中的大皇子或寇昭仪之子登基, 前一个许玥猜不到,也想不通。 后一个却抓到了些脉,这倚仗必然只有天子不在了才有作用,不然皇后地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尴尬。 那么……应该是先帝留下的圣旨,或者什么凭证之类。 陛下还在,这东西就是废纸,拿出来没一个大臣会理会,不在了就有了大用。 一念及此,许玥对皇后都有了一种佩服之情。 她也真能够忍的。 第292章 离谱,停车场,白龙鱼服 这边玉年公主说完就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其他信息,只以为皇后想着偷龙转凤,然后将寇昭仪的皇子据为己有,勋贵支持这孩子当太子罢了。 也是大罪,但没那么“大”。 寻常人怎么能想到皇后那么疯狂。 而且居然有成功的可能,甚至原书中还真达成目的了。 离谱啊,家人们。 这一连串算计和八百米走钢丝有什么区别,都是九死一生,不,死九百次也不一定能成功一次。 许玥都忍不住叩了一下系统,问:“皇后是不是也是天命之女?” 系统:……它还真去查了,然后复杂的告诉宿主,并不是。 想了一想,系统提出一个可能:“说不定皇后就是那种,平时很倒霉,什么选择都做错,但积攒下来的运气都在最关键时候派上用场了的人呢。” 许玥:这还挺有道理。 ………… 出了公主府,许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马车还在思虑。 她有种冲动,现在就入宫,向陛下道明一切,谁知道皇后是不是已经下了手,吩咐车夫转方向入宫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勋贵一派人多,保守不了秘密,既然玉年公主只探到了偷龙转凤这件事,那么应该皇后和她的盟友还没来得及对陛下下手。 至少会等寇昭仪孩子生了。 “还是静心功夫不够。”许玥深吐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玉箫,低头一看衣服也没换。 忽然心情放松了下来。 既然自己已经发现了大部分阴谋,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白了,皇后的算计没有多好。 只占了一个出其不意。 没人能想到。 而且说不定,今生从大皇子换成寇昭仪之子,变数多了不少,她不发现皇后就失败了呢——毕竟偷龙转凤这东西,有点难度。 她着实不必如惊弓之鸟一般。 明日还有一天假。 等假放完了,轮值的时候和陛下回禀吧,可以做到不打草惊蛇。 许玥心中打定了主意,甚至还有心情安排明日的活动,爷爷来了京城也不少时候了,大半时间花在几个庄子上。 虽然爷爷乐此不疲,甚至容光焕发。 但作为孙儿,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明日陪着爷爷去逛一逛京城尽孝好了…… 不过她却没想到,自己想出游轻松一下,宫中的某位天子也是一样。 次日。 马车内,许地主拉了拉身上崭新的衣服,故作不在意的对乖孙道:“家常衣裳又不是不能穿,还穿什么新衣裳。” 又道:“不过京城的裁缝手艺也还成,主要是款式和江南的不太一样。” 许玥含笑开口: “爷爷穿这个好看。” 一击即中。 “都老头子一个了,还好看什么。” 嘴上是这样说,许地主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手摸着光滑的衣服,心里美的不成,心想其实没错。 他许家人都长得好看,不说玥哥儿如天人一般,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郎君呢,如今老了,在老头子里面也是数一数二。 两辆马车先到了博物馆。 只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哥跑了上来,引着马车拐了个弯,到了一处地方,马车在划线内整整齐齐的停着。 此人递给马车夫一张条子,道: “客人们,可以下来了。” “这一处是博物馆专门停马车的地方,有专人看着的,等出来了凭条子就可以驾马车走,不过贵重物品还是随身携带比较好。” 许玥先下,然后是许地主,另一辆马车上的许大爷也拉着方氏下来了。 听到这话,惊诧道: “这法子不错,有些戏园子马车也多,可乱停成一团,有时候看个戏出来,没半个时辰都出不了那条街。” 这个人是博物馆雇佣专门引客人来这个地方的小厮,类似的话不知听过多少,游刃有余的回应: “我们大人说了,大老远的,大家赏脸来博物馆,总不能带着气回去,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出来呢。” 这个“大人”自然指的是武侍讲。 武侍讲是个人才。 许玥也有一段时间没过来,想不到连停车场都有了,心中感叹不止。 所以说,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穷的,只看他有没有发挥出来。 喏,武侍讲发挥的就很好。 进大门时,每个人买了一张票,票价十五文,许玥付钱的时候还听前面人说话:“怎么贵了五文,上次我来的时候才十文!” 别问,问就是市场波动,成本上升……反正涨价是合法合理合规的。 许玥在心中自动回答。 在某人的建议下,博物馆被分成一个个展厅,每个展厅安排了十到八名解说员,正慷慨激昂的为观看者讲解展品的“前世今生”。 让人流连忘返…… 许玥挽着许地主的手,轻声道:“这里人多,爷爷跟着我,别被挤到了。” 人确实多。 一眼望过去,乌泱泱的都是人。 今日还是放假的时候,有闲钱的官吏带着家人也来了,许玥随意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好几个面熟的。 往前走了几步。 停下。 然后不确定的又看一眼。 许地主正为一旁那件“采百鸟之羽,珍珠为饰,金线所绣”的前朝某贵妃之衣驻足,解说讲的也很有趣。 比如这衣服用了什么凤凰后裔之羽,被留下了怨力,虽令这位贵妃宠冠后宫,但半夜之时会飞出血鸟盘旋宫中…… 饶是听的津津有味,他还是发现了玥哥儿的不对劲,手都变冷了一点,人的目光也直了,许地主关心的问: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儿。” 这几个字,许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望着人群中兴致勃勃跟身边女子说话的顶头上司,心态要炸裂了! 好,白龙鱼服是吧。 自己的命不放在心上是吧。 呵呵,难怪皇后会得手的那么容易……真活该啊陛下! 这边,天子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烈的视线,心头一跳,咦,这是咋了? 民间妇人打扮的贵妃发现了不对,眼神一动,暗中保护的人不着痕迹的围了过来,同时轻声问: “怎么了?” 天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形状极其优美的漂亮眼睛,还是他很熟悉的,心中暗骂,糟糕,这下起居注又要记上一笔了。 第293章 和盘托出,石家,小心为上 君臣在人海那么一对望,火花四溅也不足以形容,简直要燃起来了。 最后还是天子心虚的顶不住,率先移开了目光,对贵妃小声的说: “那位,就是朕……我常说起的起居郎许爱卿,没成想在这也遇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声的尬笑,最终淹没在贵妃无奈且谴责的目光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贵妃没有说自己早说了不要冒险来民间游玩,陛下偏偏不听的扫兴话,而是摇头深吸一口气,道: “陛下和许大人好生解释一番,君臣和睦为上。” 话很委婉,但意思很简单——安抚好许玥,最好不要把事情传出去,不然麻烦就大了。 天子微服私访什么的。 只有话本子里才会津津乐道。 放到现实里,每个字都能戳中群臣的肺管子,让他们化身进谏达人,骂一个月都不带停的。 这边。 许玥虽然愤怒,但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好机会,瞬间下了决定,当即歉意的和许地主说了几句话,爷爷听了大气的点点头,道: “你遇见了个熟人?” “没事儿,去吧……这不日后还有的是时间,纠结一天半天的干啥。” 获得了家人的同意,许玥目标明确的往某处走去…… ………… 某处僻静的茶室之中。 茶香幽幽。 桌上泡的恰到好处的茶水,却无一人多看一眼,君臣对座,许玥低低垂首,神态却是从容笃定的。 天子久久不言。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眼角余光发现近臣淡然处之的样子,饶是刚听了一起惊天大案,他也不由多想了一些: 麒麟子虽幼,已然头角峥嵘。 事关混淆皇室血脉、刺王杀驾、谋逆三合一,即便放在如崔、周等阁老的身上,也不会比许玥更从容了。 笑话,一不小心就是家族俱亡的下场啊! “玉年只说发现了勋贵和皇后合谋,要保证寇昭仪腹中孩子是个皇子,爱卿后面所言并无依据。” 这时,天子展现了他作为一国之君冷酷的一面: “而你与皇后一派已然不死不休,朕如何相信爱卿不是危言耸听呢?” 冰冷的目光来回审视许玥,似乎要把她暗藏的心思从心肝里揪出来。 面对质疑,许玥反而松了一口气。 若是陛下随便就相信了她的话,问都不问一句……许玥害怕自己明天就因为左脚踏进宫门,被满门抄斩。 她面不改色的仔细解释: “且说微臣与皇后并无私怨,而是公义之争,断不会寻思报复,还有一点,时间不对,微臣朝谏女规之事就在前几日,但皇后与勋贵之谋远在其前。” “陛下一查便知。” 撇清了自己之后,许玥又道明了她为何会猜想皇后要对天子下手,左不过从事实分析—— 陛下,你自己说,会不会让皇后将寇昭仪之子养在名下? 不会,好。 那么皇后搞这要命一遭是纯属吃饱了撑的,还是寇昭仪是她此生的真爱,皇后要为她保驾护航? 就算皇后疯了,勋贵这边也不会跟着她疯。 要说皇后是想扶持年幼皇子,等个十几年,宫斗政斗一起上,憧憬着把几个成年封爵的皇子都打趴下。 寇昭仪之子登基,她当个摄政太后的话。 大概万分之一的可能,皇后才会成功。 但她可以等,勋贵却等不起。 以您的削爵速度,十几年过去,勋贵不知要败落几家,不能解燃眉之急,他们支持皇后干什么。 综上所述,皇后想干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许玥结束发言。 天子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声音和缓下来,脸上的笑意有些玩味,好似刚刚听到的不是自己的皇后要杀他一样: “若是真的,皇后此举太险,不过是狗急跳墙,不足为虑。” 许玥欲言又止…… 陛下,你前世就是被这“狗急跳墙”,“不足为虑”的险举弄死的。 该说不说。 人家皇后还就是成功了。 当上了万人之上的太后,操纵你的儿子,把持你的江山,说不定还杀了你的贵妃,虐待你的臣子。 把你的大计、心血像厕纸一样随随便便冲到茅坑里。 而陛下你呢,棺材板钉的死死的,恐怕就算怨气冲天成了僵尸都推不开。 “陛下万金之躯,天下万民维系于您的一身,绝不可儿戏,微臣请您保重自身……不要以身涉险。” 许玥声音沉了下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死谏一般,天子讪讪的笑了一下,摆摆手: “什么以身涉险,命就一条,朕怎么可能不惜命呢,许爱卿真是惯爱说笑。” “是吗,微臣不信。” 许玥淡淡一笑,又道: “毕竟臣之前也没想到,会在宫外见到您。”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这里,你,皇帝,就是微服私访了,这还不算以身涉险吗,一不小心就噶了好不好。 还狡辩! 天子被问的心一虚,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对了,朕听说玉年昨日的宴会,有个石家子出了洋相,弄了什么劳什子长赋念给玉年听,是有这事儿吗?” 明知是在转移话题,许玥也顺着说了下去,为人臣,偶尔大胆没关系,都是为陛下好嘛。 但也不要得寸进尺。 “确有其事。”又补充了一句: “公主不喜此子,令人将其赶了出去。” “石家。”天子嘴上念叨,神色淡了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们必定也参与了,只是心中不安,想寻一条后路,所以才让家中嫡子向玉年献媚,以求事败后保全,其心可诛!” “陛下圣明。” 许玥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心中也很不解,有石太妃在宫中,石家虽然挨了第一刀,但谁都能看清楚,比起其他勋贵,石家挨了这一刀以后就不必再挨了。 甚至比起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样烫手的东西。 石家就此机会蛰伏下来,教导子弟上进,石太妃临终再说些好话,有天子在,何愁没有复起的机会? 君臣谈话结束后。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天子心态好的很,甚至还有兴致和另一个茶室出来的贵妃讨论,要不要再买一张票去博物馆—— 反正已经被抓包了,要弹劾肯定会弹劾。 还不如玩个够本。 许玥将面前的一杯冷茶喝了干净,方才起身整理衣冠,出了茶室的门。 她会不会在起居注中记录陛下微服私访? 笑话,作为大大的忠臣,当然会。 不仅如此,她还要向其他人告发……让人递了消息送出去,许玥淡定的去找自家爷爷和亲爹继母。 有陛下微服私访这件大事掩盖,皇后一派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什么。 陛下,你会原谅微臣的对不对。 毕竟事关重大,小心为上嘛。 ………… 不出所料。 端午节后的大朝会,天子经历了休息后精力充沛的大臣们慷慨激昂的口水洗礼。 第294章 进谏,出气,抄书 天子被骂的出了一头冷汗,还只能低头挨骂,没办法,自己被抓了个现行,铁证如山。 想反驳一二。 余光瞥到几个跃跃欲试,眼中写满“陛下不听,臣就死谏”的人,他……躺平了。 一个个大臣们群情激奋,连已经跪舔的程阁老都忍不住上前叨逼了几句,而专业的御史们更是兴奋的摩拳擦掌。 放了三天假,休息的精力充沛,上朝正愁着业绩呢。 陛下就亲手送了一个大的过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朝会。 脚步沉重的回宫,一怒之下让大太监去把起居郎找过来,寻思着找个什么麻烦,就听大太监为难的提醒: “陛下,今儿是另一个起居郎当值。” 想也知道,虽然都是起居郎,但陛下要找的肯定不是这个。 对哦,朕有两个起居郎。 天子反应过来,因为许玥的存在感太强,他一时忘了,轻咳一声,又问起更重要的事情来: “寇昭仪那边有什么异动?” 打蛇打七寸,现在情况未明。 只有一个能确定,就是寇昭仪那边,皇后为了偷龙转凤,一定安排了人,行必有痕,现在去查至少能查出些东西。 大太监轻轻点头,声音变小: “回陛下,那边是有些不对……寇昭仪从前惯用的心腹都不见了,有偷东西被抓到的,有的了风寒迟迟不好被挪出去的,还有摔了御赐之物被赶出去的。” “现在,寇昭仪最信任的人,是一个姓司的嬷嬷。” “据说,此人是她家中送进宫的。” 皇帝忽的冷笑一声: “寇家有什么本事送人进宫,明显是有心人的安排,寇氏,愚蠢!” 太愚蠢了。 被人把身边可用的宫人一个个赶走,还尤自不觉惊悚,反而信任一个宫外身份不明的人,生怕自己活下去了是吧? 心糟之下,他去寻了贵妃。 眉头紧锁的坐下,开口就把寇昭仪的愚蠢之举都说了出来,贵妃静静的听着,等他说完。 递了一杯冷茶过去: “陛下喝了,也好压一下火气。” 又道:“您宠爱寇氏之时,难道她和如今有所改变吗?” “若是没有,是陛下变了,而不是寇氏有了什么变化,她一向如此蠢笨,陛下若是有心多看顾一些,也该早就发现了皇后暗中之举。” 提到这个,皇帝有点脸红。 这,之前不是光看人好看了嘛。 他又不需要和寇昭仪谈情说爱………而且寇昭仪看着也没这么狂妄自大。 “哎,先不说寇氏了,看来,玉年所说为真,皇后和勋贵一派确实勾结起来,预备寇昭仪若是生下公主,便偷龙转凤。” 贵妃肯定了他的猜想,说道: “便不是这个,也一定有猫腻!” 不然,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控制寇昭仪的身边人? “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无论如何,都该死。” 天子神情危险,他知道的更多,比如除了混淆皇室血脉之外,皇后后面想要做的更加大逆不道。 虽然爆出来都是诛九族的下场…… 冷茶已经喝完了,捧在手里的茶盏忽然攥紧,天子声音低沉: “现在不动手,朕也要给他们找一点麻烦,以解心头之气。” ………… 次日。 许玥当值,入宫之时正好碰上了承恩侯,看到她眼睛都红了,脸色扭曲了一瞬,想到在宫中才忍了下来。 只是经过她的时候重重的哼了一声,快步向前走。 却没看见,身后许玥怜悯的眼神。 这个节骨眼被召入宫,和死神敲门有什么不一样。 想必陛下已经确定了某些事。 她有一个优点,就是从不和将死之人生气,人都要死了,就多宽容一点。 果不其然。 许玥纸笔刚刚放好,承恩侯进殿,颤颤巍巍的跪下。 就听见一道含怒的声音: “承恩侯,你好大的胆子!” 我,我又怎么了? 突然被质问,承恩侯委屈的不行,自己这几天和缩头乌龟一样,辛辛苦苦的把发出去的女规收回来。 那些同僚也罢了,愚民们一听给出去的东西又要拿回去,大多数从了,但翻白眼的、背后嘀咕骂人的,甚至张口要钱的都不少。 自己为了不节外生枝,都忍了下来。 这还不够低调嘛! 承恩侯气了一下后,又气了一下。 随之弱弱的开口: “还请陛下明言,臣实不知何罪。”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上首天子冷哼一声,随即拉着一张脸说道: “朕命你将女规一本不少的回收,承恩侯却视作耳旁风,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此藐视旨意,你居然还敢说自己不知何罪?” “陛下,臣冤枉啊。” 一大把年纪的承恩侯,此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的委屈都要漫出来了: “臣发誓,臣没有一刻懈怠,马不停蹄的回收了那些女规。” 这边,许玥若有所思的抬头。 她好像知道陛下要干什么了…… 下一秒,她心中的猜测证实了。 “既然你信誓旦旦的说未曾懈怠,那为何一共两千四百七十八本女规,你交上来的只有一千九百二十一本,剩下的去哪儿了!” 剩下的,剩下的……承恩侯想了想,好像是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直接烧了,书都没了,他怎么收上来。 这样想,他就这样老实说了。 偏房之中的许玥差点笑出声来。 不必多等,天子不接受这个解释。 蛮横的表示,反正之前发出去的是多少本,就要上交多少本,绝不能有一本遗留。 这很无理取闹。 可他是天子,有这个权力,而承恩侯没勇气拒绝。 许玥思考了一下。 现在局面是这样的。 还差几百本女规,烧了的不能秽土转生。 承恩侯想要补上,最节省时间的办法是再去找人印几百本……然后被狂喜的天子以顶风作案的罪名下狱。 这当然不行。 那能怎么办呢? 不能让人印,还可以抄啊,喝了一口茶,许玥淡淡的想,承恩侯家族兴旺,那么多子弟,一人抄几十本,抄几天就抄完了不是。 反正一本才八章。 承恩侯哭唧唧的回去了,天子消了一点气,寻思着怎么给勋贵们也找点麻烦,忽然想到今日是许玥轮值。 让人唤了她过来。 第295章 君臣和睦,妙计,封邑 刚过了端午没多久。 许玥进殿的时候,还能闻到未散的艾草和菖蒲的味道,清幽中带着一种草叶独有的涩味,让人精神一振。 “微臣拜见陛下。” 行云流水的下拜行礼,很快便被叫起: “起来吧。” 说完,天子又让她坐下——许玥嘴角微翘,见微卓着,陛下显然不准备在小事上为难她,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年轻的臣子上前一步,语气惭愧的道: “陛下待臣恩重如海,臣昨日将您白龙鱼服之事告知诸位重臣,虽不失臣道,却令陛下受了一场风雨,心中实在不安。” 天子:………… 之前心里还有点不确定,觉得可能不是你,现在当事人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怒火一起。 你干就干了吧,还敢提这个。 而且还是比朕先提起来! 许玥好似没有发现天子在蓄力中,低垂下首,轻轻叹了一声,又道: “可是陛下一己之安危重于泰山,您私自出宫危险之大,不必多说,臣不能视而不见,陛下若要怪,便惩罚微臣吧。” 天子闻言,胸中的怒气一梗。 听听人家说的多在情在理。 真罚了,怎么好像朕变成一个昏君一样。 可要是不罚,昨天被骂的半夜都睡不着,今天桌子上的折子大半都是进谏的,这口气也不太忍得下来。 “罢了,许爱卿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过尽了人臣的本分,朕偶有过错,理应虚心纳谏,不仅不罚,还要奖赏许爱卿才好。” 天子说完后,又侧身假惺惺的吩咐大太监记下,等会儿提醒他赏赐许玥。 mad,当个明君好难啊——出自一个忍气吞声的皇帝。 “微臣谢过陛下。” 许玥一脸动容的谢恩,心中暗道,这份赏赐真能有才是见了鬼。 还记下? 我人就站在这里,直接赏赐不就行了。 人精一样的大太监嘴上应了下来,心里把这件事当即抛之脑后,完成销毁,占内存了。 三个人各自都心知肚明的一场君臣和睦的戏完成。 终于进入正题。 天子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听说,许爱卿玉年的宴会上做了一首富贵诗,不同流俗,还因此当了诗会的裁判,朕好奇的很,也想听一听。” “不过是公主抬举微臣罢了。”许玥谦虚了一句,诗不长,几句念完,就听天子合掌赞叹,忽然话锋一转: “难怪了,这诗想必极合玉年心意。” “她素来喜爱宴会,又长于富贵之中,忧虑甚少,诗中富贵正是她平日所有,朕近来事忙,对玉年关心甚少,实在不应该。” 当即给玉年公主加了一百户封邑。 许玥:呵呵,这才是真心要赏呢。 不管其他,勋贵和皇后要偷龙转凤确有其事。 天子原本想直接加封长公主,以酬玉年之功,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才先加封邑,其他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想起勋贵,天子心中就腻歪的不行。 直接挎着一张脸拉长声音: “朕尚且如此看中玉年,石家子不过一区区小官,仰仗家族之势,便不知廉耻的口出狂言,实在令人恶心。” “许爱卿对勋贵是何看法?” 陛下您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能怎么看? 许玥心中腹诽想。 勋贵,大概是一群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享用了上百年富贵的人。 先祖的荫庇早就用完,他们大部分于国无用,却还恋栈权位不去……这叫谁能看的顺眼呢。 是十年寒窗的文臣能咽的下这口气。 还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百战浴血的武将们心里服气? 天子更是看都不想看他们。 人人都不愿他们还在现在的位置上。 勋贵中,若有明白人,识趣的自己退下来,或者立下功劳以求配上现在的位子,那还有好下场。 不然下场可狼狈的很。 当然,人家选了另一条捷径之路,成能保富贵,败则家族俱亡。 许玥心道,有这份豪赌的勇气,怎么不去战场上学先祖们搏一搏。 想这么多其实只在一瞬之间,面上她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勋贵们,大部分是国朝的蛀虫。 “是啊。” 这里都是自己人,天子也不掩饰了,直接点头开喷,嗯,比较难听: “……朕还没怎么样了,他们,他们这些人,居然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见豺狼心性!” 陛下很委屈。 陛下很愤怒。 朕都没想把你们怎么样,只是削走爵位,好一点的,只是不世袭罔替了,又不抄你们的家……顶多只抄几家啦。 你们居然还不满足,想要造朕的反。 真的是岂有此理啊! 发泄完了之后,天子面色好看了些,许玥作为一个正常人听了这番发言,全靠自制力没有笑出来。 她面不改色的适时劝解天子: 陛下,您大人有大量,为了大局,就先容忍了这些悖逆小人吧。 一旁如同隐形人的大太监听的动了动屁股,望着这对君臣,一个威严端方,一个光风霁月,真是好生和睦。 批判过勋贵之后,天子意犹未尽的道: “勋贵死期未至,朕还不可动手,但也要小惩大诫一番,不然难解朕心头之气,许爱卿可有法子?” 这……许玥差点以为天子是还没放下自己告发的事,想要借机罚她。 她才入朝一年啊! 定了定神,须臾,许玥当真给出了办法。 含笑道:“臣心中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是否符合陛下心意,便录于纸上呈给陛下。” 写了字的白纸很快送到天子面前。 他看完,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法子不错。” 妙在一个师出有名。 ………… 端午节后。 除了陛下微服私访这件大事之外,突然又有一件事,刷屏了京城热搜。 玉年公主加封邑了! 谁不知道,当今和先帝之间那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狗屁倒灶事儿,而玉年公主又是先帝的独女。 在许多人心里,当今道登基之后,没有把玉年公主当成面团一样磋磨,只是不加封长公主,已经让人吃惊了。 毕竟,当今并不是仁厚那一挂的皇帝。 谁知有朝一日,居然可以看见玉年公主加封,一百户是不多,但背后代表的意义重大。 有心人好奇的一打听。 得知是许玥见圣驾之后,天子才下了这道旨意。 显而易见,其中有许玥的手笔。 这位起居郎的圣眷又一次震惊了众人,不过,又有一个疑问了——许玥为什么要为玉年公主说好话。 联想到端午诗会,一切就有了答案了。 这是许大人在投桃报李啊。 逻辑这不就圆上了嘛。 不负众人期望,玉年公主显然牢牢接住了天子递过来的橄榄枝,除了当即上表谢恩之外,又几次入宫。 如崔首辅这样历经几朝的老臣,对于玉年公主和当今关系破冰的事,欣慰不已,对许玥也多有称赞: 什么“识大体”,“聪颖慧悟”,“有能为”之类的词一个个往上堆。 在他们看来,许玥怎么可能因为诗会这样的“小事”向陛下进言,必定是察觉到了天子心意,所以有意推动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无他,玉年公主“感动”之下,揭露了一桩大事! 矛头直指勋贵。 第296章 告发,怒火,胆大包天 据玉年公主所说,先帝晚年病重,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作为女儿,自然常常陪伴在其身侧。 所以隐约察知了一件令人极其愤慨的事情,只是从前惶恐,不敢随便告发而已。 什么事呢? 玉年公主咬牙切齿,一连点了十几个勋贵的名字,大多是世袭罔替的人家,也不乏其余勋贵: “南宁侯、永城侯、江夏侯、平西伯……这些逆贼,趁着父皇神智不清醒,巧言令色,哄骗了父皇。” 说是不在意,但平白被人放了鸽子,真切体验了一把人走茶凉,玉年公主这样的天之骄女,心里如何能没有气。 如今借着天子和许玥给的机会,对付勋贵,她高兴的不得了。 眼神越发坚定了起来: “皇兄继位之时,国库银子本不该只有那么一点,是这些人胆大包天,骗了父皇的手令,将银子成车成车的运到了自己家中。” 天子一听,那叫一个肝胆俱裂。 他都没想到许玥所说,玉年有勋贵的一个把柄。 把柄居然是这个! 念及自己刚继位之时,不仅国库空的能够跑马,内库也是空荡荡的。 半夜爬起来读史书,读到汉初穷到天子都找不到四匹一样的马乘车,他那叫一个感同身受啊。 偏偏他不好去计较。 那时兵荒马乱,天子作为继嗣大宗的新帝,虽有将士在一旁支持,但朝野内外都冷眼看着他,为了平稳朝局也只能率先蛰伏下来。 银子不足都算是小事了。 你说银子太少了,那些臣子怎么看? 先帝的尸骨都还没凉呢,继位之君就开始指责先帝不开源节流了。 你听听,这好听不。 天子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险些裤子都当了。 一旁的许玥,看着陛下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一叹。 这可怪不了陛下不知。 关键是,先帝把他流放,天子也不晓得朝廷有多少钱。 等稳定了位置,将户部换上了李尚书这个自己人,账目什么的都做好了,加上勋贵们一齐掩护,没有掀出来是理所当然。 天子怒不可遏,许玥作为一个贴心的近臣,自然代为向玉年公主发问: “公主所言之事牵扯的勋贵极多,事关重大,您金尊玉贵,可不要为一时之气……” “不必多说,本宫没有一句虚言。” 玉年公主微昂起头,冷笑道: “而且,他们当初干的好事儿还不止于此呢。” 听到这里,天子反而冷静了下来。 吩咐左右去将被点到的勋贵、朝中大臣都请过来,他要大动干戈了。 “陛下,是不是要知会一声宗室。” 许玥轻声提醒。 事关皇室,宗室也该有旁听见证的权利——旁观的人越多,才越显得正当。 “爱卿提醒的是。”天子点点头,眼神冷到了极点。 ………… 派去传话的人知道轻重,面色严肃,话语简短,有人送上厚礼也不肯收。 只说让他们快些入宫,不要耽搁。 都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别说心中有鬼的勋贵们战战兢兢,其余人也不敢怠慢。 没多久,众人都到了。 大臣这边以崔首辅为首,宗室由静江老郡王为首,而勋贵这边散散的凑在一起,三波人在宫门撞到,各自有了计较。 发现其余人,崔首辅脸上挂着的笑一收。 眼神平淡……看来,今儿这事不小啊。 静江郡王则是忽然老眼昏花,弯着腰往前走,一副老迈的样子。 反正他确定自己和府上没干啥。 要是其他宗室心里有什么“造反”啊、“扶持皇子”啊之类的小九九,大不了自己以宗正的名义大义灭亲就是了。 嘿嘿,还多了一份功劳。 勋贵:勉强稳住了表情,心怀侥幸。 带路的太监一路脚下生风,没人敢抱怨,闷头跟了上去。 宗室为尊,静江郡王第一个入殿,一看,玉年公主神情严肃的站着——居然没有坐下,而天子看着就很生气,一旁还有红衣的起居郎。 心中嘀咕,难道是玉年惹了陛下生气。 不会是要将她开除宗籍吧? 静江郡王想到此处,不由皱了一下眉,想着如何劝说陛下,玉年公主毕竟身份特殊,不可贸然行事。 就在这时,他发现许玥对自己微微一笑。 心中一动。 人都陆续进来了,行礼之后,久久没有听到赐座的声音。 天子高坐上首,寒冷的目光无差别扫视所有人,才道:“朕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玉年你来说。” 众人一惊。 虽然惊的方向不一样。 玉年公主点头,转身望着勋贵一派,他们只觉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蔓延全身,拼命的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件事,千万不要。 下一秒,他们的愿望实现了。 听了两秒,第一反应,还好,不是那件要命的事儿。 然后整个人裂开! 许玥有幸见识到了人类面部表情的极速变化,堪称世上一绝。 慢慢的听着,越往下听,在场人的表情越精彩。 先是国库银子之事。 然后是盐引、各种私矿、山地林业等等,玉年公主还说,他们问先帝要了官位给家中子弟,一个个都是好地方的官位。 又有兵部储存的精铁之类,这些人也倒卖了不少。 使命演绎胆大包天的写法。 许玥寻思着不等皇后那边事发,勋贵们就该元气大伤一回了……简侍读的墓志铭生意要来了。 回去提醒他一下。 别摸鱼了,赚钱的生意到了。 第297章 狡辩,矿山 自玉年开始说话之时,勋贵之中人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这件事过去十几年,最初的恐惧已经转化成了理所当然。 好似从别人家偷了一块表,刚开始是忐忑不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表在他们心里从一开始就存在。 这块表就是我家的! 被揭穿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羞愧,而是赤裸裸的愤怒和羞恼。 你为什么偏偏要说出来,让我脸上不好看! 真真该死! 南宁侯黑着一张脸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扑通跪在地上,发出的脆响让许玥听着都疼,大声道: “陛下不可妄信公主。” 说着磕了一个响头,抬起来脸上布满了泪水,边哀泣边道:“先帝在世之时何等英明,怎么会为我等臣下所骗……” 哦豁,踩雷了。 许玥感知敏锐,不必去看都能发现身边天子突然阴下来的气息。 啧啧啧,真不会说话。 勋贵一方,减十分。 南宁侯也不是个傻的,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差点咬了自己舌头,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何况,国库银子之类有存下来的文书账本记载,先帝也不能平白送到我们家,若要说盐引之类,先帝确实赏了些下来。” 顿了一下,他轻巧的道: “那只不过是先帝仁慈,将崩之时,念及我等家中入不敷出,方才赏下了这些以维持家用……” “家用?” 玉年公主冷笑出声,神情嘲弄: “价值数百万的盐引只是家用,南宁侯和你们这些人的家中开销倒是大的很啊!” 其他勋贵七嘴八舌开始答。 “公主此言不差,我等无用,未曾在朝有何要职,家中人口繁多所以花销也大。” “不错,儿女婚嫁就是一笔巨资。” “还有人情往来、婚丧喜事……” 有个人特别勇,直接道: “公主孤身一人久了,怕是不知道大家族的烦恼,若有意再嫁,进个人口多的家族做主母便明白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是钱啊!” 这话诛心至极,玉年公主无夫无子,虽然在许玥看来过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寻常人却觉得有缺憾。 往常玉年不在乎这些酸话,反正不敢在她面前说,现在却被骂到脸上了,又是新仇旧恨合在一起…… 他话音未落。 噔噔噔噔噔,玉年公主咬牙切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把抄起旁边放着的花瓶,直接砸到此人头上。 笑话,论起不讲理和跋扈,谁能比得过这位公主。 砰的一下。 惊叫声四起。 许玥看过去,只觉公主准头不错,正正好爆了头,鲜血直流,此人被砸的巨痛,好似气红了眼竟然扑了上来。 来势极凶,别人都没反应过来——君臣地位尊卑就在此。 公主可以砸你,作为臣下只能先受着。 这不陛下还在吗,你可以去请求陛下做主,万万没有直接对打的道理。 “小心。” 天子见此景象都吓了一跳,一句小心吐口而出,脸上已经带上了怒意,其余人更是吓的不行。 眼看就要此人就要撞过来了。 突然,又飞了出去。 足足十几步远。 在场人脸上惊怕的表情都还未褪,就凝固在了脸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许大人援手。”玉年公主带着后怕的声音响起,也唤醒了众人。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许玥站在了玉年公主之前,面色从容淡定,连衣角都没有乱一点,任谁也看不出她刚刚踹飞了人。 勋贵们安享富贵,自然免不了身宽体胖,那个人起码有百五十斤呢。 再看许玥。 长身玉立,风采昭昭。 这居然能踹的动? “臣下应有之义。”许玥活动了一下筋骨,心情不错,眼见动手的人被侍卫制住,恰时开口: “宁平伯以下犯上,请陛下定夺。” 众人被此言转移了注意力,起居郎可能文武双全什么的虽然也重要,可还是处置宁平伯比较要紧。 崔首辅当仁不让,义正言辞的道: “当着陛下的面行凶,此人狂悖,臣请陛下严惩,以正威风。” 静江老郡王作为宗室之长,也站了出来请治宁平伯之罪。 “准。” 天子含怒道,在他心里,玉年再怎么样也是皇室公主,代表着皇室的颜面。 她行止有错,宗正在此,朕在此,难道会无视吗? 你不相信朕和宗正是一罪。 当朕的面攻击皇室公主又是一罪。 罪上加罪的后果,又不是开国时世袭罔替的爵位,没什么顾忌,宁平伯直接被褫夺了官爵,沦为平民。 一个伯爵,就此落幕。 许玥引以为戒,所以,人不要被怒气冲了头脑,陛下和社会不是你娘,可以原谅包容你的错误。 被反剪双手死死压在地上的宁平伯听了这话,面色惨白如鬼,头上、肚腹的剧痛都顾不得了,拼命求饶: “陛下恕罪,臣……” 可惜,天子不想听,直接让人拉了下去。 还没开始多久呢,就无端折了一个宁平伯,勋贵一方气势便落了一截。 他们受了打击,玉年公主这边却气势大盛,刚才之事她很快就缓了过来——笑死,被夺爵、被打的又不是她。 “闲话少说,数百万两盐引何其之大,先帝若是赏了你们,为何不记载于册,皇兄去查一查,那一年的盐引数目必定是有缺口的。” 勋贵们冷汗冒出。 拼命的回想,当初这盐引是走正规程序给自己的吗? 哦,好像不是。 先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子给的。 草,一种植物名称。 “还有……”玉年公主心中酸涩,父皇有千不好,万不好,对她总是好的,临走的时候对于勋贵也留下了暗手。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和天子低这个头。 最主要的是,揭露出来,勋贵贪得无厌,难道先帝之举就好听了吗? 昏庸无能还是留情的。 下一秒,她说出先帝驾崩的那一年,这些勋贵家中几乎都在各处购置了地,这些地名为山地,实为各色矿山。 听到有金、银、铜这三种,天子呼吸都困难了起来,气恨至极。 看着勋贵们,眼中只有一个意思: 朕要把你们都鲨啦,鲨啦! 其余铁、煤、汞、铅等虽占了大头,除了铁让人侧目之外,剩下的也不咋引人注目了呢。 当然,这些都是小矿,可以让一家富贵不尽,放在朝廷面前没啥。 许玥还是要感叹一句好大的胆子,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句话被勋贵们实施的淋漓尽致。 眼见陛下气成了河豚,勋贵试图挽救一下,还是南宁侯,强自开口,模糊掉这些过错只道是先帝非要赏的,他们也没办法。 厚颜无耻的道: “……君有令,臣等岂能不从。” 好像银子、盐引、矿产这些都是先帝老糊涂了,硬要塞给他们,他们拒绝不了只好接受一样。 在场人都知道真相如何,面上无一不含讥讽之色。 臭不要脸。 勋贵们此时却无声的达成一致,不要脸能减轻罪名,那就不要脸好了。 这样论下来,他们虽有罪,却只能说太贪了,先帝给了好处就接了下来,大头在先帝身上……他们顶多算个知情不报。 南宁侯不必看也知道,天子的面色绝对不好看,以后日子绝对不好过。 心中一叹。 这一关过去之后,皇后那边,他们要下血本了。 第298章 数罪,赌徒,脑补 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勋贵一方心怀侥幸,哪知天子心中早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念,不是这次,也是后面皇后事发之时。 天子正要说话时,殿中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巧言规避无济于事,罪便是罪。” 许玥上前一步,正好在玉年公主左后半步的地方,神色端凝雅正: “其罪一,先帝驾崩之年,正值河北大旱,胡蛮又入侵边关,处处都缺银子,你等身上皆有国朝之爵,那时又在何处?” “不说先帝侵夺国库之银交于你们是否有罪,只说朝廷困顿,你们为何不将银子上交天子。” “此为眼中无国。” “其罪二,既然说先帝糊涂,才将盐引和矿产交付你们,那便是不正之财,朝中律例有记……” 许玥轻轻一笑,面朝大臣一列中的某人发问:“周阁老曾修过律法,可否为我等解惑,这般是何罪?” “当仁不让。” 队列中的周阁老毕竟是人精,反应极快的出列,语气威严: “趁人不备,以欺诈、蒙骗的手法夺取钱财,十两以上,杖二十,百两以上,杖五十,若有官爵者罪加一等。” “民间亦有此案,某富商年老,唯有一子在外读书,邻居趁其未归,在富商得了脑疾昏聩之时哄骗其钱财与田地。” “富商之子分文未有,回家便上告官府,不仅拿回了钱财田地,邻居也被杖打之后流放边疆。” 想了想,周阁老又补充了一句: “朝中律法严明,神志不清醒之人交出去的钱财不做数,相当于被偷盗。” 在场人听到此处,有些脸上露出了有些异样的表情,比如程阁老暗呸了一声,好一条老狗。 舔的真娴熟,什么年老又蠢笨的富商……哼,不就指那谁吗。 有些人则是双目充血,不仔细看还以为得了红眼病。 许玥点了点头,道: “蒙骗的是先帝的钱财,以臣犯君,还要加上一重罪。” “此为眼中无君父。” 你们不是说先帝糊涂了吗,刚好朝中律法有规定,老糊涂了,那就是神智不清醒,所以给的东西都不做数。 你们就是犯了偷盗之罪。 玉年公主纠结的张了张嘴。 算了,老糊涂总比临死被勋贵骗了好听……一点点。 另一边,天子听了那么多,总结的十分简单粗暴——勋贵偷了朕的银子和矿产,该死。 嗯,还了钱再弄死他们。 许玥还没有结束,又问玉年公主,她说过勋贵还曾问先帝要官,是否为真。 “有什么假的。” “先帝走的那一年,这些人的府上便是十岁稚儿都吃上了皇粮。” 玉年公主很痛快的答了。 又是一个罪名。 正正戳到了大臣们的雷点,什么,我寒窗苦读十几年,你这崽种轻轻松松就给儿孙搞来了官职,岂有此理! 不管之前知不知道,现在摆在明面上来了。 他们必须要狠狠的唾弃,这是屁股坐在哪里的问题,不容小视。 许玥功成身退,看着文臣们和回过神来的勋贵唇枪舌战,其实文臣和勋贵多有联姻,或许现在场上就有连襟甚至翁婿。 可是双方都没有丝毫留情。 不一会儿,文臣就屡屡告胜,打的勋贵节节败退。 这不出众人意料,勋贵本来就是负隅顽抗,只看天子给不给他们面子。 无他,证据实在太好找了。 盐引可是要对账的,翻一下就知道了,还有矿产,派人去看那地方有没有矿工在干活,也是轻而易举。 国库银子麻烦一些,下决心,一处一处的查,也能查出来。 勋贵眼看着罪名再也抵赖不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哽咽着说: “陛下,我们是太贪心了,眼空心大,家中入不敷出,所以才不小心犯下大错,实则并无坏心……还请陛下宽恕。” 我虽然犯了错,也拿了钱不干事,可我心里不想的——来自许玥的翻译。 这场大戏到了尾声。 天子懒得多看勋贵们一眼,即便证据还没到手,可他又不需要。 看,他们都认罪了呀。 大不了后面把证据补上就是了嘛。 数罪并罚之下。 首先,银子是一定要还的,榨干骨头渣,也要把钱给还上。 其次,情节严重也就是拿得多的,降爵去官,又有四家开国爵位被夺走了世袭罔替的权力。 勋贵们无一不是面无人色。 “拉出去,打。”天子冷淡的开口。 至于打多少,他不说数字,那就要一直打到他满意了为止。 无人规劝。 许玥站在一旁,低垂下眼睛。 要不是留着这些人还有用,陛下绝不会这样“轻轻”放过。 没办法,现在的罪名其实只能让勋贵们伤筋动骨,全部打死是不可能的,不过没关系……下一次就凑足了。 输了一大笔银子的赌徒,总希望自己能在下一盘里翻盘,从而压上全部身家。 殊不知,最后的结果是满盘皆输。 ………… 尘埃落定,众人陆续告退。 今日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桩好谈资,牵涉先帝、公主、巨量银子,还有贪得无厌的勋贵们,他们迫不及待要将这件大事和亲友说一说了。 几个历经风雨的重臣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程阁老默不作声的凑到姓周的身边,轻咳一声,发出眼神示意: ——事情不对啊。 周阁老:你才看出来。 玉年公主呼啦啦的扯出一大串人,要说是她一个人激愤所为,谁都不信。 一阵激烈无声的对视之后,两人都笑了,朝中有大事要发生,嗯,陛下还没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们以为只是要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勋贵动手,完全猜不到后续。 出了宫门。 周阁老回顾事情的前因后果,发现其中许玥的身影若隐若现,她参加了诗会,玉年公主就得了赏,然后突如其来的就告发了勋贵。 很简单是不是。 再往前推,周阁老依稀记得,许玥和威远伯府有过龌龊…… 越想越深的周阁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感慨的对程阁老道: “你我都老了,后生可畏啊。” “呸,你才老了。” 程阁老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开。 第299章 缓和,樱桃 其他人都走了,许玥另在宫中多待了一些时间,同留下的还有玉年公主。 或者说,玉年公主才是那个真正要留下来的,她只是为了防止场面尴尬,充当缓和气氛的合适人选。 幸好这样做了。 殿中气氛确实莫名的尴尬,基本上是天子问:日子过得还好吧,公主回答还能过得下去这种话。 聊不了几句,就已经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有什么好说的呢? 许玥想,一个是先帝独女,人生的分割线就是自家亲爹去世,不说一下从天堂掉到地狱,也算下了凡。 一个是被过继来苛待的小宗之子,登基之后才算扬眉吐气。 察觉到这种尴尬,许玥作为“工具人”,自然是要主动缓和,侧过身来与玉年公主搭话: “下官有一处不解,厚颜相问,公主为何对勋贵所触犯的事情了如指掌,便是先帝告知,也不可能如此详尽吧。” 刚才玉年公主真的算“大发神威”。 每一件从她口中说出的不法事,都点了参与者、地点甚至还有细节。 比如说为子弟请官。 玉年公主详细到哪个府,那一年有几位子弟无功得官都说了出来。 如是一来,被点中的人惴惴不安,脸上自然也绷不住表情,其他无关者眼睛又不瞎,一看,这不就稳了吗。 所以即便人证只有她一个人,物证待定,勋贵们认罪的也十分快: ——没办法,自己干的事自己知道。 照着一查,跑不了。 听到许玥说起这个,玉年公主轻蔑一笑,小小的扬起下巴: “小人可恶,得了好处便翻脸不认人,本宫也做不了什么,趁着手上还有几个人查一查却不是难事。” 她手中的人都是先帝给的,能干的不少。 加上这么些年下来,勋贵这边放松了警惕,玉年公主可闲的没事干,此消彼长之下可不就收获颇丰嘛。 天子听到这里,心情却忽然复杂了起来。 他还依稀记得那段日子,只是对玉年冷眼旁观都算好的,有不少人还想着对她落井下石,以此求宠于自己…… 可惜,自己也没那么多心思。 朝中一桩桩烂摊子,已经让他头疼到要死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什么争风吃醋,先帝驾崩就欺负他女儿求心理平衡之类的事。 简直又没意义又蠢蛋。 甚至被弄烦了,干死了几个不消停的货色,在这上面才安静了下来。 望着下座玉年偏头和自家起居郎说话的身影,天子忽然叹了一口气,语调十分温和的道: “往事已矣,过去的都过去了,小人已然伏诛,你不要为此耿耿于怀,反而伤了自己的福气。” 玉年公主一怔,心中酸涩难言。 随之轻轻点了点头。 工具人许玥端起茶喝了一口,见皇室兄妹之间忽然平和下来的气氛,聊起了各种小事,挑了下眉,居然这么容易? 她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有多大功劳。 只能说,双方除了横着的先帝之外,其实没多大矛盾。 ………… 今日下值早了不少。 许玥出宫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半空,离黄昏还有一段距离。 才五月中,有一点热了,又不让人难以忍受,微风吹来,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前世她在上学的时候,说起来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可最让人难以把持的,还是和今天相似的天气,暖和的,窗外阳光灿烂,风沙沙的吹过树叶。 人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许玥是不敢睡的,察觉到了睡意就掐自己一把。 还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手臂内侧的软肉拧住一点皮肉,就能疼一激灵,往往一节课下来掐三次就能保持清醒。 没办法,读书是那时她唯一翻盘的机会。 许玥一直很清楚。 现在可以睡了,她偏偏又睡不着。 听到外头有叫卖甜樱桃的,让人停了车,见是一个老汉,挑了两个箩筐在路边叫卖。 里面的樱桃一个个都红了,果皮极薄,水灵灵的,上面还带了水珠,老汉笑呵呵的用乡下的话对车夫解释: “自家里种的樱桃,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家樱桃好吃,今年结的最好,一树摘了几个大箩筐,放心,甜的很。” 许玥难得有了闲暇的心思,下来尝了一颗,果然很甜,就都买了下来,让爷爷他们也尝一尝。 京城不比丹阳。 庄子里种的是蔬菜粮食,水果品种不多。 给了银子过去,许玥好奇的问: “这是第一批樱桃吗?” 许玥身上的官服还在身上,老汉捏着银角子,都不太敢抬头看这位年轻的大人,摇头道: “回大人的话,已经卖了一次了,不过都是一样好吃的,樱桃熟的时候不一样,一批一批的熟,我家往年都卖了,今年日子好过,家里才留了些吃。” 一紧张,老汉就多说了些。 许玥也不在意,顺着话问下去,才知道他家樱桃好吃,每年都能卖干净。 所以除了鸟啄的、掉地上的老汉家人会吃之外,其余结的每一个樱桃都会仔细收拾了卖出去。 作为一笔进项,老汉理所当然的道: “一斤二十五文钱,比肉还贵,哪有随便吃了的道理,我家里最小的孙子都知道,树上结的樱桃不能吃。” 许玥听了默然。 诗中有言:遍身罗衣者,不是养蚕人,这小小的樱桃,不也是如此。 便是在京城脚下,百姓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富裕好过。 “那今年怎么留了些吃?”许玥问了一句,说完又好笑,人家说了日子好过,自己却听过就忘。 却见老汉笑了起来。 脸上的皱纹一寸寸撑开,是纯然的欢喜。 说是去年朝廷带着他们百姓发了财,其他人有了钱,就舍得花钱,干什么都容易。 比如他们家,小儿子会打家具,往年也就嫁女儿的会找他打嫁妆,今年却一直没歇过,总有人要打新家具。 赚的钱翻了个倍! 还有其他的也好做。 “……不晓得怎么回事,日子就是好过了。” 老汉感叹道。 他不知道,许玥却明白,海贸从外面带回来了一笔巨大的银子,刺激了人的消费欲望,有了消费,银子就流通开来。 对于老汉这些人来说,钱更好赚了。 所以也敢尝一尝自家的樱桃。 上了马车,许玥心中犹自欢喜,亲眼见证一个盛世的到来,自身甚至也参与其中,带来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 回家许地主等人却不在。 只有方氏一人在家,道是两父子一起去了某处庙里上香,许玥稀奇,爷爷素来不信这些佛道的。 又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 哦,是许姨娘那边,和许地主兄妹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想见一见面,碍于身份,又不好光明正大相见,所以扯了个拜佛做名头。 第300章 未知,程阁老,弹劾 等了一会儿,许地主他们就回来了,说起许姨娘,许地主抿了抿唇,只叹气道: “她日子过的好就成。” 不然还能如何呢。 许姨娘当许家的女儿的日子只有短短十几年,却当了三十余年的李家姨娘,今日一见,许地主竟然一时没有认出来这个妹妹。 早就不一样了。 若不是玥哥儿到了如今的位子,他们可能一辈子再也没有交集。 怔惘的情绪没有存在多久,许地主见了乖孙带回来的樱桃,让人带下去洗一洗,尝了几颗,吐出籽对许玥道: “好吃,只不过比起家里的不如。” “嗯嗯。”许大爷塞了一把在嘴里:“家里的皮薄肉厚,籽也小,味道更甜一点,想不到京城的樱桃也比不了家里种的。” 转头对许地主道: “爹,庄子上也种些樱桃吧。” 二三十文一斤呢! 凭借他们许家种水果的经验,绝对横扫市场,重现在江南的辉煌。 提到种地这种正经事,许地主慎重的思考了一下:“还要看看地适不适合,家里种樱桃这些的老人,也要请些过来……” 他们开始商议庄子上的事,方氏去安排茶水点心去了。 许玥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只觉积蓄的疲惫在这家常话里一扫而空。 忽然,怀中一重,野回来的大橘猫趴在膝头,望着红艳多汁的樱桃喵了一声,她捏了一颗……自己吃了。 抱歉,猫不能吃樱桃。 胖乎乎的狸奴趴在膝盖上,还有小半的肉是悬空的,可见吃的有多好了,许玥摸了一把油光水滑的皮毛。 长睫黑如鸦羽,低声笑道: “每天从东街打到西街,来回运动量这么大,怎么就没见你瘦一点?” “喵~喵” 悬铃抬起脸,猫爪伸起打了个哈欠,又趴了下来,闭上眼睛睡了。 许玥捏了捏小肥肉,闻着未散的菖蒲气息,眨了一下眼睛,心想,如今原书剧情不知偏到哪里去了,比如——李景淮还是没老婆。 她失去了一个不小的优势,却没有觉得太失望。 人生啊,还是多一点未知比较好。 更有奋斗的动力了不是。 ………… 凡事都有一个因果在。 李景淮没老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他的书中官配姓程,不错,是南程北马的那个程,也是程阁老的那个程。 这边程阁老受了巨大的打击,家中也随之蛰伏了起来。 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 差了一点就没了缘分,也是寻常事。 不说这个,程阁老从宫中回来,挥退了下人,独自在书房思考。 朝中势力繁杂,文臣、武将、勋贵、宗亲这四方,看似分明,却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武将立了功封爵就是勋贵。 勋贵中也有会读书的子弟,科举有成入了官场。 并不能一概而论。 只说今日被拉出来的一干勋贵,大都是吃老本的那一类,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坐吃山空,所以才会被先帝看中,以利诱之。 也因为头脑不行,玉年公主轻易就拿到了把柄——看起来逻辑很通顺,程阁老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太顺利了一些。 好像,好像……他灵光一闪,抓住了时机,就是太顺利了! 玉年公主和陛下是个什么关系,怎么可能突然变得亲密,一百户封邑虽象征两人有意修好,但也需要时间修复啊,这时间太短了。 一下子,玉年公主就出首告发勋贵们。 她难道不怕? 顺着这个往下捋。 陛下的态度也不对,好似早有准备……当然,那么多银子应该出乎了陛下的预料,心疼的很真实了。 还有很多疑点,程阁老越想越觉得思路开阔了起来,陛下和公主为何不明堂正道的直接打击勋贵,证据确凿,勋贵们又不能抵赖。 为什么要披上一层幌子呢。 这说明什么? 说明背后还有一件事要掩盖住。 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而且至少一半的矛头是指向勋贵的。 从今日之事推测,这件事绝对大到可以直接撅了勋贵的根! 程阁老想到此处,心情一阵激动。 他的机会来了。 天可怜见,自从在海贸一事上败了之后,程阁老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十分隐忍,陛下说什么,他都是: “臣附议。” 面对周阁老的挤兑,十次有三次都要忍气吞声。 这让人如何甘心。 现在机会来了,可能只有这一次,把握住了说不定就能翻身,书房之中,程阁老摸着胡须,自言自语: “这件大事不知何时发生……关键还是在勋贵,和许玥身上,要多多关注。” 细想一番,这位近臣,恐怕是此事的知情者,现在程阁老有些同意周阁老说的话了,后生可畏啊。 心中有了计较。 程阁老深诣一点:脸面这个东西,无事的时候可以要一要,有事了,就是一张皮,丢脚底下踩都没关系。 从这一日起。 他不着痕迹的和许玥亲近了起来,变化不大,却又确实存在,主打一个温水煮青蛙。 等到许玥本人反应过来之时,程阁老正坐在她面前,笑呵呵的指点她,面对御史没事找事的弹劾该怎么回应。 没错,到六月了,一年过去了一半了啊! 年中不得找找业绩? 许玥也免不得成为御史业绩的一部分——罪名是,尸位素餐,在参议的位置上没有做出贡献。 参议,顾名思义,参知政事。 被弹劾的人会被通知,许玥先是莫名其妙,自己没有不干活啊,该干的事情,不该干的事情都有,手上永远都有事。 至于参议之职,权力本来就比较宽泛,反正许玥不觉得自己尸位素餐。 程阁老却点明了要点: “参议参议,就是什么都要参上一脚,地方上的奏章、文书,参议有权审阅,然后在朝上提出……这可是个好差事,你啊,话太少了。” 说白了,许玥太低调了。 许玥深吸了一口气,道:“谢阁老指点。” 好,多说话是吧? 这还不容易。 不过还没等她挽袖子去查那些文书,宫中传来消息: 寇昭仪摔了一跤,好似要生了。 第301章 心血来潮,生产前奏 六月初二。 宜嫁娶、开光、出行,于胎神房床炉外正南。 这日下午,许玥已经着手收拾起今日记下的文稿,不时梳理其中文字并加以润色,才停笔,外头就闹出了动静。 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没命的往这边跑了过来。 不出意料,被人拦了下来。 “大胆,你是哪一宫的人,这般不知礼数规矩!”好巧不巧,正是那位许玥认识的酸梅汤太监拦住了人,疾言厉色的发问。 看着,若是此人回答不对,一顿板子是省不了的。 天子所在,岂是能随意来往的。 来的小太监才十二三岁的样子,稚嫩青涩,急得满头大汗,一下子跪了下来。 结结巴巴的开口: “回您的话,我是寇娘娘宫里的人,娘娘,娘娘刚才赏景,踩着了一枚珠子,脚滑倒了下去,看着要生了!” 要生了。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响在所有人脑中。 酸梅汤,哦,这位从前叫小良子,现在称一句良公公的吃了一大惊,都顾不得骂这个小太监了,撒腿就往殿内跑。 寇昭仪宠爱渐稀,可她肚子里的皇嗣却不得了啊! 这边,许玥皱眉放下了笔。 抬眼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看似年幼害怕,可回话的时候事情前因后果可是说的一清二楚…… 咚咚咚。 这是强烈的心跳声,许玥悄然体会这一刻胸腔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伴随着焦躁的热意,她不由捂住了胸口,若有所思: ——这就是“心血来潮”。 好家伙,这么厉害的提醒,还有人会反应不过来才怪。 不过寇昭仪生产,为何会让她有所警示? 许玥心下明了,看来,危险不是即将来临,而是就在眼前等着……皇后,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不成。 而且,这份警示也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她的好陛下,今天还真有很大概率会中了皇后的招数,不然“心血来潮”也不会出现。 许玥:……是谁放大话来着。 朕绝不会中招,呵呵。 其次……她暗自冷笑,皇后对她果真有必杀之心,所以“心血来潮”提醒她,要是皇后成功了自己危险极大! 此时,两方已是死敌。 皇后视己为仇寇,她又何须怜悯。 这边,天子听了回禀,第一反应是眉头一皱。 寇昭仪这几天要生了,知道了皇后有所算计,他自然不是什么也没做,宫中各处要紧的地方已经悄无声息的换了一批人。 暗自排查后,可疑的人也被监视着。 可以说,如今宫中如同金石浇筑一般稳固。 这会儿寇昭仪突然滑了一脚,天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必然有问题。 “命人将太医都传过去,朕稍后便去寇氏宫中。”天子淡淡的出言,不管如何,寇昭仪肚子里都是他的孩子。 良公公应了下来,退下时,余光却接收到上首自家干爹不着痕迹的一瞥,心中一凛,虽不明就里,但晓得这差事棘手。 过了一会儿。 天子出殿时,却带上了起居郎。 言曰:“爱卿美仪容,才高名显,皇儿出生,正好令其沾一沾神韵。” ………… 皇后这边却还在坤宁宫中。 面前是一盆洁白的栀子,叶片油绿,花朵含苞待放,她手执一把银剪子,悬在半空似乎在想从何处下手。 “娘娘,陛下已经过去了,我们还等着吗?”心腹忍不住提醒。 “急什么。” 皇后将剪子放下,抬头看了一下外头阴沉沉的天色,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好似不祥之兆…… 心头一跳。 又将这丝联想压了下去,谋算这么大的事情,心中总是有一丝恐惧的,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的,努力平稳语气: “寇氏胯骨小,起码要生上几个时辰,我们着什么急,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方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奴婢多言了。”心腹应道。 在皇后看来,自己所谋之事藏的严严实实,除了自己少有人知晓。 陛下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自从定下了破釜沉舟一策后,她就一直在盘算,该如何撇清自己的同时又达成目的。 原本不必那么着急。 可惜,勋贵那些废物,好巧不巧被翻出来了曾经做的好事,受了大打击,心恨之下催促皇后快些动手。 皇后也是想着夜长梦多,索性趁着寇昭仪生孩子这一天动手。 如今寇昭仪所在宫室尽在她掌握之中——为了这个,皇后可谓用尽了所有力气甚至不惜和勋贵合作。 有了地利,又是生孩子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对皇帝做什么手脚也要容易许多。 寇昭仪生子,天子是必来的。 皇室子孙太少了…… 至于这样做对孩子不吉利? 又不是她的孩子,她管那么多。 要是寇氏生了个公主。 小厨房里现成一个男孩儿,早上刚生下来的,眼睛都还没睁开。 没错,皇后很有想法。 别人狸猫换太子是从宫外带个孩子进来,宫禁森严,这多容易被发现啊。 她倒是另辟蹊径,反正孩子都是娘生的,让有孕女子进宫就是了,有些妇人,怀孩子变化极少,难以让人看出来。 更漏滴滴答答,催的人心烦意乱。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皇后换了衣裳,带着人就去了寇昭仪处。 果然,她到的时候孩子还没生下来。 整座宫室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来来往往的宫人神色焦急,好在有天子坐镇,还不算乱。 迎面一个宫人从屋内出来,手中端着盆什么…… 皇后望了一眼,嫌弃的撇开眼。 是红彤彤的血水。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行礼后又解释她在佛前抄了一卷经,给寇昭仪供上了,这才来迟的。 又是佛经。 许玥任性的决定多讨厌皇后一点。 这会儿,皇后也发现了天子身边不容忽视的某人,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她心中冷笑一声,早晚有一日要其好看! 面上试探的问道: “这………宫闺之中,起居郎怎么好进来?” “有什么不好。”天子摆了摆手,将他那套强词夺理的言论说了出来,让人听了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反驳。 许玥欣然一笑,风采灼人: “陛下说笑了,只是臣为起居郎,恰逢天子子嗣出生,所以才僭越一番,在此等候记载罢了。” “原来如此。”皇后可有可无的点头。 场面又静了下来。 只有里头寇昭仪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外加越发浓烈的血腥气。 许玥袖手而立,淡然的想,寇昭仪在九死一生的生孩子,可外头等着的人里,除了她的夫君有三分心思在孩子上,其余人怕是一分都没有。 都在等。 陛下在等,皇后在等,连她也在等。 许玥望向那道门,眼神幽深,好似要透过木头做的殿门,看到内里的情形。 “陛下,已经看见头了。” 有人一脸喜气的出来禀报。 天子大喜:“等皇儿生下来,你们都有赏。” 皇后则悄悄捏紧了衣袖角,脸上挂着优雅端重的笑,甚至轻声恭喜起了天子。 谁知,变故陡然而生。 第302章 婴儿,事变。 拐弯处闪出一个人来,面色凝重,几步到了近前,竟无人阻拦,皇后心中生出惶惶之意,好似冥冥中的警醒。 要发生不好的事了! 她强自镇定,上前一步语速极快的道: “寇昭仪宫中下人怎么训的,这关键时候不去做事,随便出来做什么,来人——” 拉下去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天子惊讶的声音: “怎么是你,如何这般打扮?” 来人已经到了近前,露出脸来,正是不知何时离开的大太监,只见他衣着不伦不类,这也是没有立刻让人认出来的原因。 “陛下,您看便知。” 大太监答非所问,面色严肃至极,袖子移开,露出怀中被衣物掩盖的一小团……那是个小婴儿,脸上的胎脂都未褪去。 众人都惊呆了。 这,寇昭仪宫中忽然出现一个孩子? 可不是还没生下来吗? “陛下,快派人去里面查探,是否有小人作祟。”许玥这边当机立断,反应极快的出言,瞬间惊醒了众人。 是啊,这个孩子出现的蹊跷。 已经有人想到了宫廷争斗,莫不是寇昭仪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却被小人隐瞒住,要来一场陷害? 至于偷龙转凤……太骇人了。 连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天子好似终于回过了神,厉声道:“来人,将里面所有人都控制住,不许说话,不许动作,有异动的,立时拖出来!” 这一声让皇后终于回过了神,惊疑不定。 陛下到底有没有发现不对? 这是一个早做好的局,还是她运气差到了极点,孩子不巧被人发现了? 皇后狠命咬了一下舌尖,痛的清醒无比,脑中念头如电光火闪,望了一眼既惊又怒的陛下,又听大太监开始解释发现此子的始末。 大概就是他想着陛下忙于政事,没有用晚食,又想到寇昭仪宫中小厨房忙着烧热水这些,所以去了偏僻的茶房: 然后就发现了橱柜中的这个孩子。 发现时,这孩子嘴上还堵上了布巾。 皇后半松了口气,安慰自己: 应该是运气不好吧。 下一秒,她就想好了对策。 上前一步看了眼幼小的孩子,面带怒色的道: “陛下,这是个男孩,没想到寇氏心如此之大,她这是要混淆皇室血脉!” 好家伙,饶是许玥,心中也不由佩服至极。 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推了寇昭仪当替罪羊,可怜了寇昭仪,人家只是普普通通的想夺个嫡而已。 却从头到脚被算计了个明明白白。 不过,陛下会信吗? 许玥嗤笑,或者说,一手导演了眼前戏码的陛下,会相信皇后的贼喊捉贼? 果不其然,天子脸色淡淡: “事情还没有定论,皇后多话了。” “陛下恕罪,是臣妾闻此惊人之事,所以太过失态了。”皇后心中一梗,低头貌似忏悔,其实心中正在叹气: 经手此事的人都要废了,可惜了这些辛苦培养的人手。 还有寇昭仪也要争气一些才好,没了备用的“皇子”,最好生个带把的出来,这会儿皇后还能勉强思考。 没过多久。 里头的动静停歇,有人出来报:“回禀陛下,寇昭仪肚中之子仍在。”言下之意,现在出现的这个孩子不是皇嗣。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大太监怀里的小婴儿,神色不明,他似乎也感到了不适,歪头朝内侧拱了两下,发出如小猫的叫声。 令人生怜。 许玥收回了目光,差一点,就上演古代版真假千金,不,王子了。 来人还在回禀: “……屋内四个接生婆连带宫女都已经被控制住,并未搜出可疑之物。” 这是当然,皇后要的结果又不是让皇嗣去死。 “……寇昭仪听闻外间之事后,第一时间让太医检查自己,害怕皇嗣有恙,因精力大减,服了一碗参汤补气。” 在场人闻言,又觉寇昭仪的嫌疑减小了一些。 那么,这个孩子总不能凭空出现。 幕后一定有个指使者。 且所谋甚大,想一想,偷换皇子本来就十分敏感,说不定是要颠覆皇权呢。 皇后心跳如鼓之时,又听见许玥令人生厌的出言:“陛下,此事疑云重重,恐怕不是宫闺之争,为今之计,是不是让宗亲和大臣入宫为见证?” 起居郎诚恳至极: “毕竟,事关皇嗣,若不在人前查个清楚,恐怕日后会有风言风语。” ——在众人之前,将皇后的算计、阴谋公之于众,才是大快人心。 “爱卿所言甚是,便照此办吧。” 天子沉着的点了点头,又点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臣子之名,还有宗室之中的长辈。 这时,皇后心中已经有不妙之感,事情发展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好似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 寇昭仪的宫中之人,一个一个被拉下去审问。 孩子出生没有多久,要带进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后面必定有一串人,照着这个思路开始查却没有头绪。 皇后心中正为此得意。 下一秒。 有人来报,清查寇昭仪宫中之人时发现少了一个人,然后在水井之中,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若不是井水太浅,此女坚持不了这么久。 事情查到这里,大家都明白,这个女子就是关键了,天子让人去救醒她,正正好,太医都在这里。 皇后心中勃然大怒,怎么会,谁自作主张了,这个女人是顶替原有的人进来的,根本不必在宫中就灭口。 等人换了回来,在宫外处置才是万无一失! 第303章 戒严,母子连心,玄学不如科技 寇昭仪生子的消息彼时已经传了出去,除了极少数知晓内情的人之外,朝野内外并无太多目光关注。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最多吩咐下人一句,等生出来了是皇子还是皇女,早上起来通知一下,他们好给天子上贺表。 直到突然之间,京城大道之上突然出现数支队伍,身着甲手执兵器,冷着脸开始肃清行人,大街上无论是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是宿醉刚醒的公子哥,都是一个待遇: ——听话的还好,不听话? 刀枪压颈,拖拽入狱。 瞧着这个阵仗,京城人心惶惶,各家各户紧闭大门,并不敢贸然出去打听消息,生怕不小心失了性命。 天边最后一丝阳光也消逝不见,夜色悄然降临,街道上一片漆黑,往日门户上挂着的灯笼被风一吹,哗哗作响。 天将变,大事要发生了。 ………… 程阁老一向精于保养,睡得很早,突然被下人叫醒,睁开眼险些被凑近的大脸吓一跳: “作这个怪样子干什么!” 等下人压着声将街面上的事说了后,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抹一把脸,就听管家急匆匆的又道: “老爷,宫里,宫里来人请你呢。” 声音打着颤。 不是管家不淡定,可以史为鉴,军队戒严、宫中来人,自家老爷是阁老……这和在一起,不让人想歪都不行。 涉及皇权,稍有不慎,就是一家一族的倾覆啊。 程阁老听了当即下床来,天色太暗,又没点蜡烛,脚划拉两下才找到鞋子,随意穿好衣裳,边道: “外头有钟声响起来吗?” “没有。”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天子大丧,敲钟二十七下,既然没有钟响,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等开了门出去一看,街面上巡逻的士兵虽然多,可服饰是一色的,程阁老能认出来是京营的人,心又安定了大半。 这些人都是陛下手下,说明虽然出了大事,可大局无忧。 那么自己这个阁老入宫,就不是最坏的那一种了——新帝登基,让他们这些人去效忠正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哪个皇子起兵逼宫了,还是外敌刺杀陛下…… 程阁老一路上脑子都没停过,特别又陆续碰上了人,姓周的、崔首辅、六部尚书、御史赵中丞、宗室里的几个老王爷。 大家默契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埋头默默地赶路。 ………… 宫中。 寇昭仪腹中孩儿还未生下来,新进去的接生婆为了让她节省力气,不许产妇喊出声来。 连这点声音都没有了,场中更是静的可怕。 打破寂静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婴啼。 大太监伸手拍打怀中婴儿安抚,久久不见成效,无奈的道:“陛下,这孩子恐怕生下来就没吃过东西,实在饿的很了。” 所以才一直哭。 天子皱起了眉,幼子无辜…… 反之,皇后直直的站着,心情烦躁至极,恨不得这不合时宜出现的孩子直接蒸发好了,也免了她提心吊胆。 对她来说,不幸中的大幸。 之前那个井中女子被救了上来,太医诊治了之后,直言: “此妇刚刚生产不到半日,本就失血过多,心力大耗,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又被投入井中,井水污糟,外邪入侵,所以才迟迟醒不过来。” 闻言,一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皇后,即便她令此女入宫是转了几手,这女人不该知道幕后之人是自己,但万一呢,还是稳妥些好。 最好一命呜呼…… 愁的不必说,除了皇后之外,这里的人心中都在发愁。 其他证据虽然也有,可没有比这个产妇指证更硬实的,少了她的证词,处置皇后的时候不足以让天下人心服啊! 要是有人揣度朕是陷害皇后怎么办——来自爱惜名声的天子。 这边,天子要让人送些牛乳之类的过来,就听一旁的许玥出了声: “陛下容禀。” 她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皇后心中咯噔一下,几不可见的掐了一下手掌,心中泛起的不妙之感得到证实。 “俗话说母子连心,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便离了娘,如今不安恸哭也是人之常情,想必那位母亲也在想着孩子——陛下怜悯,让他们母子见见。” 许玥顿了顿,说到此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陛下,又道: “说不定见了两方都好起来,孩子母亲醒过来也说不定。” 这个办法颇为不错啊。 在场人心道,哪有不爱孩子的娘,听了儿子哭,人醒过来也不一定? 于是天子同意了此法,许玥主动请缨要抱了孩子过去……说来也巧,孩子哭的声音小了一些。 大太监心道稀奇了,这孩子还会认人不成? 许玥很快带着孩子走了,垂眸看了怀中还在抽噎的孩子,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有什么奇的。 她多年制香,难免染上了些,可能是小孩子初次闻了喜欢罢了。 重要的不是这些…… 皇后现在近乎被困在了殿中,没了她坐中指挥,手下人绝不会擅自有所动作,可陛下手下的人却不一样。 势已反转。 之前他们是被动反击,暗自等待皇后出招,然后抓到证据,好似布下天罗地网,让猎物自己投入网中挣扎。 现在,网有了一处漏洞,谁也没想到孩子母亲醒不过来。 机会稍纵即逝,不能耽搁。 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许玥绝不会给皇后留下一丝机会! “许大人,到了。” 带路的宫人轻声道,许玥点了点头,踏入昏暗的偏殿,床上女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太医在旁针灸。 “情况如何?” 许玥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不出所料,人暂时醒不过来,用现代的话,就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既然如此,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许玥将之前的一番言论,重复了一遍,太医眼中不赞同的神色一闪而过。 最后被许玥以“母子亲近”为由赶出去的时候,心中更是愤怒: 什么母子连心。 要是人能醒过来,他就跟着姓许。 无人之后,许玥轻轻的将孩子放在母亲身边——当然没什么反应,见了这一幕她还是神色平淡,本来就没指望什么。 “系统,将选中的商品进行购买。” 瞬间,三位数的成就点变成了两位数,还是以二开头的。 许玥将凭空出现的东西灌入了床上女子的口中,静静等待。 玄学不靠谱,那就靠科技呗。 第304章 豆娘,皇后,发泄 大臣和宗亲一路被引了进来,越往内走他们心中就越狐疑,这,这好像是往内宫的方向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试探的问起,带路的公公晓得陛下之意,当即简单的解释了几句,透露的消息让人惊讶。 什么,不是逼宫造反,也不是有人刺杀,只是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婴而已。 好吧,这事也挺大的。 联想到寇昭仪生子的消息,这群人精想的越发多了,猜测不断,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一路的压抑,等他们到了地方之后,看到场中那对天家至尊夫妇,便觉气氛不对,才行过礼,外头就有脚步声传来。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果然是母子连心,那女子已经醒了。” 许玥拱手行礼,声音清润含笑,令人闻之顿生欢喜。 众人还不明所以。 皇后却心头猛的一跳,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 天子让大臣宗亲们都入座,又让许玥站到一旁,这一幕落入许多人眼中,又激起了一阵波澜。 不过没容他们想多久,便听天子道: “今日深夜召诸位过来,实在是宫中有一事发生,不得以为之。” 大家不介意吧? 众臣、宗亲:我们不敢……不介意。 见此,天子点了点头,让大太监代为描述,先说起他如何偶然的发现了婴儿,陛下如何震怒这些场面话,便到了重点: “……井中女子经太医诊治,才生产不久,又经拷问,得知此女名唤豆娘,是厨房烧火的下等宫女,一向不起眼。” “大概在一月之前,豆娘因寇昭仪想吃家中的菜色,被派出宫了一趟,回来不久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养病……” 大家都支棱起来了。 这个豆娘肯定是在宫外换了一个人,进宫来生孩子来了! 许玥忽然想到,现代有坐飞机去美国生产,给孩子博一个美国户籍的操作,和“豆娘”到宫里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皇宫的户籍可要金贵一万倍。 这边听闻了事情始末,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其他人,就是“蓄谋已久”的程阁老,他几乎是瞬间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背后定有人主使,处心积虑,调换皇家子嗣,绝不会止于这一步,恐怕还有后招,说不定要祸乱天下啊!” 程阁老沉着声音,极力把事情渲染的大了许多。 其他人:…… 祸乱天下,还不至于吧? 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咳……某世家大族的孩子,也不是外邦之人,只是什么豆娘生的。 那背后说不定只是后宫争斗,比如寇昭仪想要保证自己生个皇子? 许玥、天子、皇后三人,却都高看了一眼程阁老,还真让他误打误撞猜对了。 背后主使·皇后这时心中苦的像吃了黄莲一样,苦涩难言,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步又一步,步步紧逼。 真是……猫捉老鼠一般,时不时给她一点希望,又亲手摧毁,最后才要在众人面前狠狠置她于死地。 皇后牙关紧咬,心中从未有过那么平静的时候,好似灵魂脱离了躯体,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事情的发展。 这边,“豆娘”已经带上来了。 她面貌清秀,头发因为在井里泡着,还湿漉漉的,怀中小心的抱着已经睡着的儿子,跪在地上边哭边说话。 先颤颤巍巍的自述来历,是京郊一个农户家的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儿子。 这一胎怀了八个月有余时,被人找上了门…… “……孩子他爹收了三十两银子,把我给卖了,原以为是去做奶娘的,谁知道是干这要命的事情。” 假豆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怀中孩子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摇晃了起来。 殿中一片寂静。 “你可知是谁让你入宫的。” 许玥代天子问话,假豆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太多,不过很快又道: “但是接我入宫的那次,我看见了那个太监总是抓身上,手上也有红色的肿块。” 许玥若有所思的开口: “这般表现,该是起了藓症,或者招了什么虫子之类,而且比较严重……微臣记得,宫中有所规定,有病的宫人要挪出去医治?” “确实有这个规定。” 大太监证实了许玥的说法。 众人眼前一亮。 宫中是什么地方,医治过的宫人都会留下记录,只要照着这个往下查,即便这人死了也跑不了! 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 ——那段日子出现这个病症的只有一个,是石太妃宫中的太监。 闻言,周遭响起抽气之声。 好家伙,现在又扯上了石太妃! 天子显然也不知道这个,皇后带了孕妇入宫他知道,可没想到的是石太妃居然也牵涉其中。 是了,皇后手中的人被盯得紧。 除了在宫中超然物外的石太妃,还有谁能瞒过自己和贵妃,将人悄无声息的换了然后带进宫。 夜色已深,突然一阵风吹过,窗杦哗啦作响,灯火也被这风吹的忽明忽暗,照在天子的脸上,越发让人窥探不清。 “让人去太妃宫中……” 皇后微闭上眼,脸上一派平静,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嗤笑道: “不必多费功夫了。” 石家人惯会两面三刀,迎风就倒,石太妃看似慈和,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让她把自己供出来,大概就是把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还不如省了这一步,也好少些恶心事。 众人都愣住了,或者说不知他们该表现出什么反应…… 看情况,是皇后动的手? 是了,大家依稀记起,皇后一直想让寇昭仪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之前就动作不小。 不过何苦来哉啊。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养子”,费这么大的力气,又是偷换孩子的,又是勾连太妃的。 宗室一位老迈的亲王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皇后大骂:“你是疯了吗,混淆皇室血脉是滔天大罪。” “本宫有什么不对!” 皇后陡然加大了声音,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冷笑不止: “先帝当初留下那道后继之君,必要立我为后的旨意,就是明白说了,本宫嫁给谁,谁就是新帝,陛下登基本宫才是首功!” “陛下却连一个孩子都不给本宫,他不肯给,本宫自己拿就是了。” 这番话听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许玥:……嫁给谁,谁就是新帝? 这是什么某江文学女主人设。 而天子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啥,你是首功,朕的将军、士兵、大臣还有结交投资的各路人马都是死的? 皇后还在肆意的发泄,事已至此,她还怕什么: “再说了,寇氏若是争气生个男孩儿,本宫也不会多做什么,若是生了女孩儿就怪她运气不好,没这个福分在宫中享福。” ………… 宝子们中秋节快乐! 第305章 遗旨,倚仗,全尸 皇后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当初先帝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看着厌恶的嗣子大势已成,心知自己一驾崩必然是他登位。 没有第二个选择。 别说什么再找一个宗室子立为太子,没人会同意这种事。 一个现成稳妥的选择,和一个选了以后,天下一定会发生动乱的选择,谁都知道怎么选。 天下,终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 这般病痛和心恨交杂之下,先帝越发不想让当今天子好过,在众人面前拉着当今的手留下遗言。 说自己之前是为了磨砺他,如今病重也不放心,想着男儿成家了会稳重一些,自顾自唤出了打扮一新的皇后…… 最绝的一点是,先帝将立太子的圣旨放在皇后手中,对当今说: “好孩子,以往是苦了你了,去接了圣旨,以后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朕也好放心将大周的天下交到你的手里。” 然后令他去扶起跪在地上的皇后。 众目睽睽之下。 先帝将死之言,无人敢驳,还有大义、孝道种种掣肘,还是刚从边关回来的当今没有任何办法。 这桩公案,在场人心中大多有数,甚至还有不少亲眼见证过的。 许玥虽然没参与过,可她有一个好师公啊,当初也是扒了个边在现场的,自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徒孙。 要她说,先帝可真够恶心人的。 据说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嘱咐当今,皇后为人孝顺仁厚,他观察了许久才定下了这般“才德兼备”的女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除了他这个“父亲”定下的人,其余阿猫阿狗先帝都是不认的! 不然九泉之下,他也要寻列祖列宗告上一状。 说完,人就笑着咽气了。 这可能就是皇后自信心的来源吧。 天子听她说完,久久不语,又回忆起了自己人生中最屈辱的那一天,其他人一时也不敢贸然出言。 许玥却眉头一皱,道: “娘娘说了这么多滑稽的话,其中谬误之处,微臣暂且不言,只有一点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是寇昭仪之子?” 对,这点是她一直想不通的。 皇后为何一心盯着寇昭仪的孩子,说句不好听的,幼儿难养,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一定,国赖长君,不是没有道理。 皇子年幼是继承皇位的一个大大的缺点。 偏偏皇后好似看不见一样。 其他人被这么一提醒,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纷纷出言: “妖妇,你是何居心?”这是宗室叔伯王爷,老的走不动路了,此时激动的不住用拐杖敲打地面。 “莫不是想着谋国篡位,皇嗣若有一个不好,便可李代桃僵,毕竟幼儿还没长成,面貌难辨。” 开始阴谋论的程阁老立即道,他这句话几乎让所有人侧目,连天子都不例外……也太能发散了。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纷纷开口。 皇后原本脸上的笑意消失,冷哼一声:“没有为什么,其他皇子都长大了,心思太多,本宫懒得日后麻烦。” “恐怕不是如此吧。”许玥神态自若的回复,又大胆直言: “不说秦、晋二王,燕王和韩王外家并不得势,外朝未曾听闻其子弟有出色之处,而娘娘心计过人,怎么会担心压不住他们。” 许玥说完,又向天子请罪: “微臣妄议皇子外家,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 天子此时哪会怪她,摆摆手就放了过去,转头直直的看向皇后,沉声道: “你有何可辩?” 皇后神色顿时一变,嘴唇颤抖了几下,直接偏过头,摆出要杀就杀的架势,反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凭什么要给这些对头解惑。 见她如此情状,许玥幽幽的开口: “您不肯说,微臣便斗胆猜一猜,娘娘之前颇为看中大皇子,等寇昭仪有孕,又转而变换心思,这二者比之其他皇子,还是有共同点的。” 听到这里,不少人已经有了朦胧的答案。 很快就听许玥轻声道: “他们都可以只有娘娘一个母亲。” 大皇子生母已经去世,寇昭仪家世低微,人死了,陛下再被弄死,这个孩子会出生就记在皇后名下。 皇后冷笑不止: “随便你如何说,成王败寇,本宫早就有了准备。” 这是暗指许玥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许玥听了,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她已经勾勒出了大部分事实,现在只是在从皇后的反应中确定而已。 什么,皇后想只担一个偷换皇嗣的罪名。 怎么可以。 她都能想到,这事传出去,还会有百姓可怜皇后——别以为这是说笑。 百姓是朴素的,但也是愚昧的,他们会觉得皇后没孩子,想要个小老婆的孩子没什么大不了,至于狸猫换太子,哎呦,那可更好玩了。 何况许玥还没忘记,她顶头上司今天将要面临的杀身之祸呢。 皇后作为主使者,心神波动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 这边,许玥恍若未闻的接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娘娘苦心积虑,也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您之前也说,陛下不给,娘娘就要自己去拿,所以,重要的是记在您的名下。” “这有什么好处呢?” “微臣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先帝给娘娘留下了什么,大概是一封遗旨吧。” “至于这遗旨上的内容,为尊者讳,微臣便不多言了。” 这封遗旨大概就是之前许玥所想,皇后有办法在陛下驾崩之后,把握住局势,拥立襁褓幼儿上位的“倚仗”了。 她不能说,其他猜到的人也不能说,一个个低头在数宫里的砖有几条缝,天子却没这个妨碍。 忽的冷笑出声,声音好似从千年寒冰中捞出来一样: “先帝,呵,大概是说皇后有子,便可继承大位,至于这个‘子’是不是她亲生都不在意,毕竟记在她名下,就是她儿子了不是?” 众人闻之默然。 许玥心中揣度,想必先帝心里也有点ac数,晓得陛下不太可能亲近皇后,亲生儿子不用想了,养子也算! 真是……好大一根搅屎棍啊。 唯恐天下不乱。 皇后这般心性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在闺中大概就有了端倪,先帝留下这些暗手,为的就是给当今添堵。 前世大皇子继位,皇后在背后操纵,地方不定,边关不靖,至于海贸,早打入废纸篓里了。 姜氏的江山动荡不安。 这就是先帝为一己私利,导致的后果。 “来人。” 听完许玥的话,天子气极反笑,派人直接去搜查皇后宫殿中的上下。 除此之外,眼神凌厉如刀望向皇后,淡淡的道: “将东西交出来,可保承恩侯一家留个全尸。” 听罢,皇后浑身一震,唇白如纸。 第306章 定罪,生了,小犬 留个全尸,意思就是承恩侯一家上下几十口人,没有能逃过一死的,无论男女老少。 但在场上其他人看来,这个处置已经很“仁厚”了。 皇后犯下的可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如果要扩大打击面的话,承恩侯九族,还有以往交好的亲朋好友、学生门人,都逃不了命去。 自从定下计策以来,皇后不知多少次梦到自己失败的后果,她多么希望,现在发生的一切也只是一场梦啊。 指甲掐进了肉里,她终于低声哀求: “臣妾好歹与陛下夫妻一场,现在犯下大错,不敢奢求太多,我罪该万死,可我家人中也有无辜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发觉天子眼神中有讥诮之色,皇后心痛的站也站不稳,道: “……我的兄弟侄儿,年长的该受这个罪,可小儿无辜,最小的才三岁,陛下你还见过呢,就饶这些稚子一命可好?” 她期盼的看过去。 无人理会。 在场二三十号人,他们一言不发。 脸上是同一种神色——冷淡,极致的冷酷。 许玥隐没在人群之中功成身退,做一个旁观者,冷眼注视着事情的发展,皇后还是交代了“东西”放在哪里,不出所料,是一封遗旨。 已经盖好了天子宝印,用的是玉轴黄娟,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依然十分清晰,宝印上的朱砂鲜亮无比。 天子接到手看了几眼,忽然勃然大怒……恨声道: “老匹夫!” 咳。 大家望天望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这句老匹夫骂的是先帝? 放屁,他们怎么没听见。 至于要从陛下手里将那封“遗旨”要过来看一看……还是算了吧。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难得糊涂。 程阁老不经意的一转眼,看向天子身边的许玥。 发现她脸上素来清冷疏淡的神情已经消失,现在……好家伙,对陛下的担忧中带着同仇敌忾,又有一丝愤恨。 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形象这不跃然而出了吗。 程阁老叹息。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难怪许玥一当上起居郎,就迅速成了陛下宠臣,且不仅没有昙花一现,还越来越起势了。 往后几十年,朝堂上当有此子一席之地。 皇后的罪名到这里已经是铁板钉钉,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桩大案可以落下帷幕,只待陛下处置一干案犯。 有些卷王,当即在心中起了腹稿。 明日朝上自己该如何慷慨陈词,怎么为陛下分忧——最好越过其他竞争者,一枝独秀,让陛下采纳我的方案。 被人忽视的内间,忽然传来一声惊人的惨叫,下一秒,就是婴儿的哭喊。 哭的中气十足,惊天动地。 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孩子身体不错。 在场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寇昭仪还在里面生孩子呢。 有点尴尬,连天子这个孩子他爸就有点忘了这事儿,这会儿先挥手让人把皇后、豆娘等一干人带下去。 随之挤出一个笑来,问大太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已经亥时一刻了。”快速看了下天色,大太监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个时辰不错。”天子赞了一句,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从命理、方位等等角度佐证,皇嗣出生的时机极好。 ——虽然谁都明白,这个皇嗣日后只能泯然于众人,当个小透明了。 许玥心中叹了一口气…… 哎,陛下为什么膝下的孩子,总会有那么一点缺陷呢。 作为臣子,很忧虑了。 老姜家这风水有点不对劲啊。 正当许玥思考着要不要寻一个时机,去秦王府看看,接触一下秦王的孩子,忽然余光发现,被拉到离这边极远的殿门处的皇后侧过头看了一眼。 离得太远,寻常人看不清什么。 许玥却不一样,皇后动作虽小,她却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那眼神是带着笑意的。 她的心缓缓提到了最高。 ………… 寇昭仪又怕又疼,生下孩子就脱力睡了过去,万幸没有大出血。 自然没来得及问出最关心的问题——皇子还是公主? 接生婆用清水擦去了血污,手脚极快的裹上了襁褓,抱着孩子喜气盈盈的开口: “恭喜陛下,昭仪娘娘诞下小公主,七斤二两,母女均安。” 还真是个小公主。 这个念头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下一个念头就是,七斤二两,难怪寇昭仪生了那么久了。 许玥站在天子之旁,一垂眸就可以看到小公主的样子,胎发浓密,包裹在大红色的襁褓之中,只露出泛红的小脸来。 稚嫩幼小,不知风雨。 至于长相如何……听说孩子眼缝长日后眼睛也大,小公主应该能占个优势,而且头发会很浓密。 “孩子胖一些好,有福气。” 天子先前有再多的郁愤,现在看着幼小的女儿,怜爱之心不由占了上风,一句有福气,让人知道帝皇之心。 爱屋及乌之下,对寇昭仪这个生母的杀心也淡了一些。 生而失母,到底不好。 而且寇昭仪只是蠢而已,保她一条命就是了,孩子万不能给她养。 心里思考着这个孩子的归处,天子一边伸手预备把女儿接过来,才抱在怀里,忽然旁边一道白光闪过,目标极其明确的朝天子扑过来。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 众人来不及过多反应,惊呼之声还未出口,眼睛一花,就见许玥一手推开了天子,抬脚如电踩住了来袭的东西。 没错,是踩住了。 许玥死死将“那物”压在了地上,眼神冷冽,其他人定睛一看,却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许大人速度倒是快。” “不错,这小东西还怪凶的。” “…………” 大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觉是虚惊一场,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一只小狗。 没错,才两个巴掌合拢那么大的小犬,皮毛雪白柔顺,可爱小巧,被许玥“暴力”的压在下面,呜咽不绝,让人看了生怜。 有人不由开口: “这应该是寇昭仪所养的爱犬,受了惊才蹿出来,许大人放了就是。” 又开玩笑: “这救驾之功,许大人恐怕拿不了了。” 许玥充耳不闻,反而抬眼去看陛下,神情凝重的问:“陛下可有受伤?” 天子听罢,似乎察觉了什么,将孩子交给宫人,才摇头道: “爱卿反应的快,朕没有受伤。” “那就好。” 许玥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ps:国庆第一天,表姐结婚,去帮忙,请假一天,呜呜呜呜。 第307章 恐水症,死里逃生 宫中寂寞,喜欢养宠物打发时间的大小主子不少,专门饲育训练这些宠物的地方叫珍兽苑,养的最多的就是猫狗。 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三六九等。 这里也不例外。 越是品种珍稀,样貌好的猫狗,珍兽苑越是小心养着,奉给够格的主子。 久而久之,妃嫔们就攀比起来了。 寇昭仪这只小犬也有些名气,是那一年养出来最好的一只,高不足尺,浑身皮毛雪白,娇憨可爱,会听十几种指令,十分惹人喜爱。 得了它,寇昭仪得意了许久,时常抱着不离手,宫中人人皆知,连天子都依稀有些印象。 看着这么大的一只小犬,看着咬人都没什么杀伤力,许玥却如临大敌,天子没有视若不见,心中百转千回。 先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一边打量小犬,脸上神色凝重的问她: “爱卿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许玥轻轻点了点头,先不作答,而是令宫人取来结实的布条,弯下腰去,轻巧的几下动作,将狗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番动作期间,殿中原本轻松的氛围又一扫而空,大臣宗亲们又不是无脑反派,自然明白有事发生。 原先出言调笑的后悔不已,恨不得扇两下了。 该死的,嘴巴那么快干什么,等会儿可能要丢大人了! 望着挣扎不休,四爪乱动的小狗,众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小东西,有点古怪,又朝着陛下一个人扑过来。 莫不是身上带了什么毒? 没过多久。 许玥确保一定不会伤到人了,才松开靴子,将狗翻了个个儿,露出全貌来。 神情冷静,随后向天子拱手行礼后指着双目泛红,狂躁不安,不时发出喉咙滚动声音的小狗说道: “陛下有没有听过恐水症?” 恐水症,狂犬病古名,这种人畜共患恶性传染病,一直到现代都是一种不治之症,发病后致死率百分之百。 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候了。 无药可医! 最后一块拼图找到,许玥终于知道,陛下的死兆来源于何了。 说实话,这种死法有点让人唏嘘,太过轻易了,一点也不高大上,丝毫配不上皇帝这样的身份。 想想,被不起眼的小狗咬了以后,感染狂犬病,就这么噶了。 而且狂犬病发病速度快,形态骇人,恐水怕光,精神焦躁不安,在古代人看来,颇有妖魔附身的意思,更增一重难堪。 前世天子从生病到暴毙……许玥垂下眼,不过半个月时间,到底是病死的,还是死于非命,还未可知。 落到这般下场的天子,恐怕也无力掌控局势——人言可畏,天子都神志不清了,还能做些什么,就算他说了,也无人认真去听。 皇后真是个聪明又毒辣的女人。 此时,场上一片寂静。 恐水症这个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知道的,都明白这病的可怕之处。 天子恰好是其中之一,咽了口口水,语气干涩的回答: “爱卿的意思,这是只疯狗?” 许玥点了点头,神态从容:“微臣年少之时轻狂,分心在诸多小道上,彼时看了几本医术,其中就有记载恐水症的,记忆颇深。” “被疯犬咬伤之人,十有二三得此病,得病者七日必死。” “陛下看,这犬狂躁多动、双目泛红,毫无疑问已经得了疯症,如果被其咬伤……” 必死无疑! 所有人心中都默默补上了许玥话中的未竟之言,随后心跳如鼓,望向小狗的眼神染上了愤怒和……恐惧。 事情又大了一个层次。 弑君之罪。 皇后一通操作猛如虎,虽然一百步还没走出十步,就扑街了,可这最后的杀牌还是没有阻碍的打了出来。 若天子真中招了,有前事打底,朝中人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是皇后动的手。 那为什么皇后刚才不交代这事? 也能理解,许玥模拟一下: 左右都是一个死了,难不成还能把本宫和全家弄死两遍不成。 特别看到,许玥为了证实自己下的判断,严谨的做了个实验。 端了杯水放到小狗面前,众人亲眼见到小狗害怕的蠕动,即便被捆的严严实实,也要拼命躲避的样子。 许玥幽幽的开口: “陛下若被这狗的爪子轻轻抓一下,或者咬一小口,很快也会这样,恐水,怕光,直至无力回天。” 话音落地。 这边崔首辅动若脱兔,老成持重的形象一去不复返,焦急的又追问了一遍天子,到底有没有被伤到。 这会儿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第三遍,第四遍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太医被焦急的大臣宗亲拉过来,一通查验,宣布天子真的没破一点皮。 大家才从:好险,一不留神上司就挂了的害怕中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的天子第一个反应是朕福大命大。 然后是:许爱卿真是福将。 ——旺朕! 将功劳记下,天子神情转为冷厉,宫中娇养的宠物不会平白染疯犬病。 而且时机卡的那么好,皇嗣出生,他进来探望孩子,心神定然放松,加上小犬看着杀伤力不大,掉以轻心之下被咬几乎是百分百的。 一念及此,天子恨得不行,传令下去,彻查宫中上下人等,和此事有相关者,无论是谁的人都不留情面,一概下狱审讯。 这是宫中之事了,外朝臣子不好发表什么言论。 今日发生的事一波接着一波,大家其实没干什么,也觉心力交瘁。 何况大家心里有数,这些破事应该都是皇后弄出来,属实是亲身演绎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踏出宫门之时,所有人都知道京城中要刮起一阵飓风。 可除了许玥之外,谁也没想到这风能刮死一半的勋贵。 第308章 小人, 棋局,追封 第一日,皇后定罪,弑君、混淆皇室血脉,嗯,还有一个伪造先帝遗旨的罪名,让人好奇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第二日,宫中有超过百名宫人下狱,或多或少都为皇后办了事,然后牵扯出了石太妃…… 天子痛心疾首,病倒在床,表示朕不相信,一定是有人冤枉了太妃,太妃怎么可能害朕呢,继续查,往深里去查。 罪证确凿。 还是难以接受,天子又道,是否有小人蒙骗了太妃? 大家还能怎么办。 好,继续往下查这个“小人”。 然后许玥就看到,先是威远伯府石家伏诛,然后这个“小人”的指代逐渐蔓延到勋贵整个群体。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京中的风波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街之上巡逻的士兵一日不曾退,个个着甲带刀,面容森厉。 别说,治安都好了不少。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日都有宅邸被贴上封条,府上男女主子被一根麻绳捆着,从此跌落泥地。 百官侧目,勋爵颤颤,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生怕自己醒过来就被告知一切富贵都成了烟云。 偏偏陛下不知为何,抓人下狱,又迟迟不给个定论,难免让有些人心中动念,或想为被牵连的亲朋活动,或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总之,如同初春地下的虫子,窸窸窣窣的活动起来了。 宫中。 许玥被留下和天子下棋,片刻之后,就见棋盘上黑子已经失了大半江山,天子毫不在意的落子,笑道: “爱卿这几日家中可是门庭若市啊,好在朕赏的宅子算大,不然连别人送的礼物都装不下了。” 寻常臣子听了冷汗直流的话,许玥听来,却好似轻风拂过。 先落子,黑子又被围了一小片。 嗯,三步之内,自己应该就可以结束这一局了。 她手上不停,一枚一枚的拣出来,从容的回应道: “陛下赏的宅子自然好,所以臣想多住几年,装了那些重礼,可就住不下臣和家人了,为此臣也只能忍痛拒绝了客人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卿也是烦了他们吧。” 天子大笑出声,好似“不经意”的一拍桌子,劲却大到棋盘一震,棋子纷纷移了位,眼看着这局废了,这位才后知后觉: “哎呦,朕这一不小心却坏了事了,来来来,新开一局吧。” “陛下勿惊。” 许玥莞尔一笑,如明月生辉,伸手将棋盘一挥而空,在天子惊诧的目光下,极快的落下了第一枚、第二枚棋子。 少顷,棋盘恢复如初。 “这就和之前的一样了,应该无错。” 天子目瞪口呆,转而无奈的道: “朕倒是忘了,许卿身怀过目不忘之能了,失策,失策。” 这个玩笑略微出格,两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如同寻常之事。 许玥自那日救驾之后,明显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明面上君臣上下之分仍在,天子与她相处却更自然轻松。 比如这时,她确定自己复了棋局,不会被治什么罪。 这种变化察觉的人自然不止她一个。 不然,哪来那么多送礼的人? 这一局很快结束,许玥正垂首收拾棋子,便听天子叹了一口气。 她也想叹气了—— 来了,等会要听的东西不是敏感就是麻烦。 果不其然: “世人都道皇家尊荣无比,谁又知这其中的苦啊,夫妻和顺、母子天伦这些寻常人家司空见惯的事情,对朕来说大抵是一场空。” 天子神色凄凉。 许玥:…… 想到近日听闻的消息——石太妃绝食跪求陛下,饶石家人一命。 难怪天子有这话了。 石太妃犯下大罪,可细查之下,发现她只牵涉到了偷龙转凤之事,弑君和她无关。 想也明白,石太妃在本朝如同太后一般尊崇,靠的是天子,天底下最不想天子亡故的人里,恐怕就有石太妃一个。 皇后也不傻,这事没让石太妃插一点点的手。 得益于此,石太妃还保留着太妃的尊号,只是待遇恢复太妃该有的水平,身边的宫人侍从基本换了个遍。 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石太妃却还不知足。 想了想,许玥轻声道: “陛下何出此言,臣妄言一句,只说夫妻和顺,贵妃娘娘与您伉俪情深,京城之中人人称道,视为榜样。” “还有母子天伦,微臣近日看各地上交的文书和进言,正发现一事,先荣烈王妃之守陵卫有偷跑之事发生,正欲上奏陛下呢。” 矫情个屁。 你把皇后当妻子了吗? 还有,你亲妈虽然死的早,可这个人又不是不存在了 多想想怎么给死去的亲妈长长面子吧。 守陵卫为什么跑,还不是待遇不佳! 天子先听到贵妃那里,已经觉得许玥和他心有灵犀了,等处置皇后和勋贵一党后就为贵妃正名。 等到荣烈王妃……他沉默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子被过继其实很早,大概五岁,常年处于被退货,又回来,循环往复。 这样的折腾,导致一个结果——他和生母根本不亲,荣烈王妃有其他孩子,对天子的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亲近。 “京中少有人在朕面前提起荣烈王妃了。” 天子只说了这么一句。 神情复杂难言。 第二局棋结束的更早,许玥带着一封追封她母亲吴氏为三品淑人的旨意出宫,笑着摇了摇头。 翌日。 天子以荣烈王妃守陵卫之事发挥,褒奖了提起此事的许玥,打开了个口子,自然有聪明人顺着杆子往上爬。 兼任礼部尚书的程阁老洋洋洒洒一通引经据典,最后得出结论: 荣烈王妃要加封。 朝中众臣,大多听闻了先帝留下的的“遗旨”,对这段时间差点让江山动乱的始作俑者,心里不是不讨厌的。 于是也没了心理负担,纷纷附和。 天子欣然从之。 荣烈王妃追封章诚献太后。 由此,石太妃自知大势已去,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来,大病在床。 皇后和勋贵一派,也终于到了最后清算定罪的时候。 第309章 论罪,锦上添花,提醒 皇后及其党羽所犯大罪,虽然已经公之于众,但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们,朝上大臣们的意见却不统一。 第一,因为事涉宫闺,皇后又是一国之母,要不要公之于众? 若是轻易放过,无人同意。 却要考虑到一点,皇室名声特别是陛下的名声,身为国母混淆皇室血脉、下毒手谋害当今天子——百姓听闻,唾弃皇后的同时,天子也少不了被议论。 夫妻,夫妻,从来都是放在一起的。 皇后品德低下,那这个天子在百姓的心里的神圣性也要大打折扣了。 以崔首辅为首的一干人认为,最好降低影响,给皇后一条白绫,悄无声息的了结她的性命就是。 不上尊号,不入皇陵。 当代史家笔墨用春秋笔法褒贬其人生前所为,后人有心者也可意会。 这样老成持重的建议,附议者不少。 有支持的,自然有唱反调的。 程阁老扛起大旗冲锋在前,字字句句都说在了天子的心里: “万万不可,皇后之罪罄竹难书,若不公之于众,难道让罪人还顶着陛下元后的名头存于世人心中?” “臣替陛下委屈啊!” 老泪纵横的程阁老抹了把眼泪,又换了一个说法,正色道: “何况若不定皇后之罪,那其余罪人身上的罪名该如何站住脚,难道也要放这些人一马不成,国朝律法在前、皇家威严在后,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皇后低调处理了。 那皇后母家呢? 野心勃勃,和皇后共谋以图保全自家荣华富贵的勋贵一派呢。 都要因此轻饶吗? 众人已然有些动容。 天子揉了一下太阳穴,故作苦恼,然后点了自家爱卿的名: “许爱卿可有话说?” “那日你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对此事知之甚深。”说着又笑了起来: “且朕若不是赖你援手,如今也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早就见到先祖们了。” 许玥原本以为自己没戏份杀青了,正围观其他角色上场自己看戏,忽然被大boss点了名,心下暗叹: 果然,还是逃不过当工具人的命运。 听听吧,皇帝都说了自己九死一生,差点噶了,他的态度近乎明示了。 谁还敢说要对皇后低调处理? 他姜氏天子,第一个不答应! 因品阶在这里不高,许玥站的地方比较靠后,此时从侧边跨出一步,拱手而礼。 她还未说话,却已经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重目光,心知这次看似表面在争对皇后的处置,实则矛头在勋贵们身上—— 烂船也有三分钉。 这次掉坑里的勋贵们,虽然除了爵位大多没什么实在力量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有人试探着捞他们,实在是不出意料。 当然,崔首辅这样的人不会是因为这个,只能说各有考量,对此,许玥又不是名侦探,不欲去探求更多真相。 众臣就见许玥手执笏板躬身而拜,声音不疾不徐,出人意料的从另一个角度回答: “韩非子有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皇后之罪已然无可狡辩,既如此还有何话可说,难道是律法中没有记载关于此罪的刑罚吗?” 许玥侧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周阁老发问: “微臣曾听闻周阁老有‘獬豸’之称,无论何等案犯,都能秉公执法,处置得宜,便问一问,依从本朝律法,皇后该如何处刑?” 没错,别看周阁老一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形象。 人家如今管理的是刑部。 一路从州县到京城,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大案、要案,早年在民间的名声和头上有月牙的包青天差不多。 不得不说,很让人意外了。 周阁老眉毛一抖,站了出来,含笑回应许玥: “这不难。” “皇后犯下谋逆、欺君、杀夫、刺驾等大罪,具体条例太多便不一一道明,只说其要受刑罚,大概——”他肃容沉声道: “皇后本人凌迟处死,其九族皆不能幸免!” 众臣默然。 崔首辅动了动嘴唇,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毕竟不是为了皇后出头的。 很快,天子便顺着周阁老的话往下说了: “凌迟就不必了,如首辅所说,太过血腥有损皇室威望,至于九族……”那当然也是不能干的,要是这样,第一个死的就是皇帝本人。 现在站在这里的臣子,能幸免的也不多。 天子把问题抛给了大臣们。 不多时,许玥就见话题从该不该让皇后的罪名公之于众,到灭三族还是只灭承恩公一族,相当于否决了崔首辅一派的提议。 大家都是聪明人啊。 ………… 论罪不是一朝一夕能定下的,牵扯的人和家族实在太多。 今天直到日上中天才退朝。 想必没三五天结束不了。 许玥习惯性走在群臣的尾巴尖上,神态从容,可是走着走着,旁边缀上了一个人——程阁老。 双手背在后面,和气的笑着,好似和家中子弟谈家常: “还未恭喜许大人,救驾之功可不是寻常人能得的。” “臣视君有难,救之,是应有之义。”许玥心中纳罕,正想着程阁老的来意,简单的应对了两句。 程阁老摇了摇头: “你心中挚诚,可世人不会这般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救驾之功是好,对许大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还会增添不少麻烦。” 听到这里,许玥的脚步微不可见的一顿。 “此话怎讲?” 程阁老哈哈一笑,意味不明的道: “许大人是丹阳县人吧,我记得那里出产的桑果极甜,只可惜,只有江南人可以吃到,离了丹阳就不是那个味了。” 说完,又对许玥道: “和许大人说的忘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随即加快脚步,一溜烟往前走了。 留下许玥一个人在后面,边走边思考。 程阁老这番话是善意,她是能够肯定的—— 其一,两人没有什么冲突,而且许玥圣宠优渥,程阁老却处于拼命向天子示好的时候,不会得罪许玥。 其二,就是后面那句话了。 丹阳是南方县城。 她是南方人,程阁老之前隐隐是南派之首,现在提醒她有人要因为救驾之功,向她下手,大抵能够理解。 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 许玥望着前方家中的马车,脑中已经抓住了一丝脉络。 甚至这要对她下手的,说不定就是北派中人。 这算什么? 提前清除对面派系的后起之秀,还是疑似对手的那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是多事之秋。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入了这官场,她就没想过能平淡度日。 “先不回家,去余尚书府。”许玥吩咐车夫。 笑话,她又不是没靠山,凭什么单打独斗,去找师公商量去! 第310章 水晶皂儿,辈分不对,书房讨论 去余府的路上,要穿过一处十分繁华的街道,沿途叫卖的人络绎不绝,街边商铺上方写着店名和招牌的彩绸随风飘荡。 “停一下。” 去师公府上,总不能空着手去。 许玥看见一家“冠芳斋”的铺子,这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老字号点心铺,店如其名,一直是糕点界的头一号。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问了店家,正好有水晶皂儿、荔枝膏发卖,许玥见剩下的不多,让人都包了起来,店小二一边麻利的打包一边说: “客人来的可巧了。” “往日这些应季的好东西一出来就卖没了,只这段时间街面上的生意都寥落,这时候才有得卖。” 话音落地,手上的东西也打包好了。 水晶皂儿是汤饮,将皂角树的种子剥出来经过秘制,泡在糖水中,看上去就十分诱人,荔枝膏闻起来芳香扑鼻。 许玥接过食盒,好了,给师公的这份礼物算是有了。 听了店小二的话,心知为何他们生意会寥落不少——这家点心好吃,但是一分钱一分货,贵的很,一般是大户人家才买。 前些日子风声鹤唳的,有心思去街面上买点心的可不少了很多。 “真金不怕火炼,冠芳斋的东西数一数二,总是不会缺客人的。” 许玥轻轻一笑,又道: “好比现在,我若再晚一些,也买不着这些点心了。” 听的店小二喜笑颜开: “冠芳斋承蒙各位客人照顾,小人在此谢过许大人吉言了,日后多来关照小店,那日来不及光顾,派人说一声,冠芳斋给您送到家去。” 这样的待遇自然不是谁都能有的,这店小二又点出了许玥的名号,可见已经认出了她。 不愧是在京城这鱼龙混杂的地界屹立不倒的冠芳斋,许玥心中感叹,倒是耳聪目明的很,她点了点头: “有劳了。” 外卖服务嘛,她又不是不给钱。 出了门,又在路边买了一篮子荷花,花茎翠绿,荷花半开半合,刚从水中摘来没多久,上头还带着水滴。 道家自古爱莲,誉其“出五世之浊,一无污染”,余老夫人是坚定的道家信众,起居之所时常摆放各色莲花。 许玥送这一篮子,既显的亲近,又合余老夫人的意。 ………… “来就来吧,还送什么东西。” 余老夫人亲自接过食盒和一篮子的荷花,嗔怪的望了许玥一眼,毫不见外。 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一说的,她就瞅许玥顺眼,早就当成了自家子侄,恨不得这株玉树生于门庭。 爱之重之。 “许久不到您家来,不带些礼,怕老夫人不让我进门呢。”许玥伸手,整理花篮中歪斜的一株粉荷,轻笑着回答。 “谁不让你进来?” 余老夫人笑吟吟的开口: “只你这个大忙人,听说你家那条街每日堵的水泄不通,忙着待客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想起我这个糟老婆子来。” 说着,假做生气哼了一声。 提到这个,许玥凑近了一些,郑重的下拜一礼,让余老夫人惊了一惊,忙让她起来,许玥起身道: “正是要谢过老夫人教导之恩。” “这话从何说起?”余老夫人好奇的问,思忖自己什么时候教过许玥,还未想到,就听许玥揭晓了答案: “老夫人不记得了,当初您叫我如何分辨来客,什么礼能收,什么礼不能收,这段时日可不就用上了。” 她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 “古人有一字之师,老夫人教我为人处世之道,也该是我的恩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老夫人大笑不止。 好一会儿才道: “这可不成,乱了辈分了!” 两人说了片刻的话,许玥婉拒了余老夫人邀请,一起去静室给天尊老爷念经,言道朝中有困扰的事情,所以要去拜见师公。 “这样我便不可留你了。” 一路陪着余尚书走到如今,余老夫人并不简单,念及朝上发生的大事情,还有眼前徒孙立下的大功,心中暗叹: 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一日也安静不下来。 指着一旁的食盒道: “你师公在书房里呢,把这些点心也给他带过去吧,好生告诉他,是你来了才有这好处,不然一口也不许吃。” “人年纪大了,牙齿不坚,吃甜的太多不好。” 许玥好笑的应了是。 到了书房,余尚书一身柔软的棉袍——上次皇庄收的棉花,贵妃将一部分纺成了棉布,赏给了大臣和宗亲。 他正在用小铲子给桌上的植物松土,抬抬手让徒孙坐下。 良久。 放下小铲,拍拍手,看见食盒上的标记,眼睛一亮:“是冠芳斋的点心。”随后递给许玥一个师公看好你的眼神。 吃了小半碗水晶皂儿,甜润入心,才有空闲去理会自家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徒孙,大发慈悲的开口: “说吧,是什么事儿?” 许玥低眉敛目,将程阁老提醒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没有对师公有一丝隐瞒。 “……事有蹊跷,所以寻您商议来了。” 余尚书阴阳怪气的一哼: “我这个师公,也就只能在家等着你来了,救驾之功,功高不过救驾……好大的一桩威风事。” 他越说越气,救驾是那么好救的吗?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而且牵涉到皇家,那是终南捷径,是险招。 许玥眼看前途明亮,只要稳扎稳打,他敢说,不出十年,三品之上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现在着什么急! 这段日子,他冷眼看着许玥一跃成为大红人,风头无两,朝野内外交口称赞,对此什么也没有说。 今日一见,余尚书发现许玥眉目之中并无骄骄之气,举止言谈依旧,面上不满,其实心里不为人知的松了一口气。 “这事要从头开始理。” 让许玥坐下,余尚书神态凝重:“先说南北之争,你入朝一年多,有什么感想?” “并无多少。” 许玥摇了摇头,据她观察,朝中有南北之争,但却并不明显,隐于朝廷之下如同暗处的巨兽,只偶然现出一角。 “这就对了。” 敲了一下桌子,余尚书目露嘲讽: “君子朋而不党,小人党而不朋……说来说去,朋党总是存在的,哪一朝没有这些事,大周也少不了!” 许玥若有所思。 有政治,就一定有争斗,这是太阳底下无新事,现代不也有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之说。 “所以这一次,是北方一派要对我出手吗,可我历来谨言慎行,并未掺和到这些党争之中去。” 许玥:……人是懵逼的。 大学社团都有个邀新的过程吧? 她什么时候加入南派了,当事人都不知道,对手就直接开大,这也太无语了吧。 余尚书见此,简单粗暴的道: “你是南方人,北派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看着你有展翅之势,趁现在你还势单力薄踩上一脚又怎么了?” 说白了,就是宁杀错,不放过。 这样赤裸的真相,许玥听了却没有多大意外,反而温和的笑了起来: “对啊,要是我可能也会这样做。” 不管你是否无辜,挡了我前进的路就是原罪……政斗可不是过家家,讲究什么一清二白,脏的很。 确定了自己的麻烦来自于北派随意的打压之后,许玥放松了些。 在师公心疼的目光中,用荔枝膏给自己冲了一杯饮子——泡茶手生了,还是练一练再说,许玥语气平淡的道: “师公,他们会在何处做文章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救驾之功。” “捧杀。” 一老一少,都笑了起来。 第311章 发财,捧杀,做梦 三日后。 经过一番讨论,皇后和勋贵一派终于定下了刑罚,决定中和了两方的意见,取长补短。 皇后一杯鸩酒了结性命,落得这个下场,不使她死于刀斧之下,也算是对国母的一份优待。 其族有官者皆免。 承恩公一家,成年男子或绞或枭首,女眷也是一样,子嗣中五岁以下才能免去一死,尽皆流放岭南。 这一去九死一生,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好歹……还有血脉留存不是。 有臣子不解,为什么天子这次对皇后和承恩侯一副不死不足以平愤的表现,到了关键时刻又手下留情了? 许玥没有问过,却从天子口中得到了答案。 是时,天子抱着小公主,低头逗弄: “上天有好生之德,皇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虽然有其心性之故,但归根究底,罪魁祸首早就躺在了地下。” 没有先帝恶意满满的一番操作。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许玥闻此,心中微动,可能在内心最深处,陛下对于皇后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存在的…… 所以,一切都是先帝的错啊! 万恶之源·先帝。 说完上面的话后,天子抓住小公主要揪亲爹胡子的手,含笑哄了起来:“当然还有一点,为我们小公主积积德,保佑你安然长大。” 寇昭仪被贬为了才人,迁去了别宫居住,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自然不能养育小公主,所以天子暂且先养着。 其他人得知不由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位公主虽然生母那个不太好,出生的时候又被人做筏子暗害陛下。 可人家命好啊。 俗话说,谁养的谁心疼。 被帝王抚育,即使只是一段时间,这之后也会成为她的资本。 许玥听了自家陛下的话,面色平和如常,她又不会出去乱说,甚至有心赞了一句小公主: “不愧是真龙子嗣,早早就看出不凡来了。” 小婴儿挺白胖,力气也是真大。 再过几天,陛下留的胡子恐怕就要消失不见了。 如果说主犯皇后是被天子抬抬手,稍微开了一条缝,那从犯一直混吃等死的那些勋贵们,就感受到什么叫双标。 依罪过大小,从重处置。 全程由周阁老提供本朝律法依据,以及历史上相似案例的参考。 真正做到了不打一丝折扣,且加量不加价。 虽然勋贵们不想要就是了。 自此,大周自太祖始所封世袭罔替的勋贵,只留下三家,都是有功于朝廷,子孙后代到如今还在为国效力,占据了重要地位。 比如顾闻昭出身的敬南侯府。 其他光吃不干的,天子和朝臣默契十足——通通滚蛋的说! 除此之外,有抄家的,有贬官的,有削爵为平民的,花样繁多。 充分演绎了扑街的一百种方法。 而许玥,正和春风得意的简侍读在翰林院享受摸鱼喝茶的人生——承恩侯那笔钱赚不到,勋贵那边还是有生意可做的。 他们喜欢互相联姻。 所以虽然死了的不少,可剩下的勋贵中有家产仍在的,少不了出一笔钱,给亲戚写个墓志铭。 薅一薅,肥油不少。 “……南宁侯家里最大方,他老岳父那份墓志铭,直接甩给我这个数。” 简侍读伸手比出一个数字,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洋溢着快乐。 “那还真不少。” 许玥看了一眼,不由惊了,勋贵们家底子真够厚实的……记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有需要了呢。 马无夜草不肥,这一次获利最大的说不定就是简侍读了,其他人望尘莫及。 简侍读估算了一下自己发的财,要不要换一个大些的宅子,心里美滋滋,忽然看见旁边低头饮茶的许玥,万分羡慕的开口: “当然,我如何也比不上许大人的。” “救驾之功啊!” “朝上这会子不都在讨论,该给许大人什么奖赏了,加官进爵眼看是少不了了,我这边便先恭喜你了。” 又有点小八卦的和许玥道: “你不知晓,自从许大人你救驾之后,不少人在街面上搜罗一些医书呢,呵呵,这临时抱佛脚也抱的太晚了,疯犬的症状已经传的满大街都是,人人都知道。” “流浪的野犬被扑杀赶走,连各家养的宠物,都请大夫来看了呢。” 他笑呵呵的下了定论: “时机已逝,再如何不甘也没用了。” 闻听此言,许玥放下了茶盏,语气自然的道: “是啊,只是运气好罢了。” ——大部分人心中此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运气好,看过一点医书,所以才能在危机之时果断出手,传消息的人大力渲染了那只小犬只有两个巴掌大小。 让人一听。 这么小的一只狗,一脚就可以踩扁。 我行,我也能上! 这种情绪一上来,就会蒙生不服,加之朝上开始论功,她占了救驾之功,自然为诸人之首,如简侍读所说,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可不更遭人嫉妒了? 人心背向,必有灾殃。 许玥敲了敲桌子,悠然的想,恐怕现在京城中,各方都在想如何对付自己,联合使力也不是稀奇事。 ………… 她想的不错。 北派人对许玥出了手,自然不会止于这点舆论,只是打个前奏而已,接下来的招数还没出呢。 至于南方一派……有人想伸出援手,却被其他人阻止了,意味深长的道: “再等一等,总要许玥开了口,方才名正言顺呐。” 当然,开了这个口,就相当于许玥正式加入了南派,而不是游离在外。 这位扶摇直上的朝中新秀,南派眼馋许久了,可惜左等右等,等不到她主动来投,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这般,施恩之后再把她纳入派系之中。 也好挫一挫她的锐气。 更多的人背后算计一无所知,还在羡慕嫉妒许玥这次救驾之功,半夜里睡着了都在发梦: 自己如何挡在陛下面前,大发神威,左一脚,右一拳,把那只疯狗弄死,然后回头忠心耿耿的回复陛下: “此为疯犬……” 嘿嘿嘿嘿嘿。 第312章 封爵,甜头 将七月,天气渐热,好似一场大雨过后,街面上的人忽然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装。 许玥也不例外。 其实一年四季里,如果不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她可以全部穿夏日的官袍,反正她其实不太能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冬日不觉寒冷,夏日未尝热毒。 所以有时候,她对季节的变化是后知后觉的。 比如更换合适季节的衣裳这种小事,大部分都是观书小心的提醒了,或者自己反应了过来,才慢人一步更换。 这样的情况,落在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就是道家所言之寒暑不侵,继而心中蒙生疑惑: 许玥不会真修道有成了吧? 大朝会上。 同样的绯色衣袍,朝会上一大半的人都穿,许玥立于其间却更如鹤立鸡群。 特别是礼部右侍郎出列,提议为酬救驾之功应该大赏之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看了过来。 顶着众多善恶不明的目光,年轻的臣子依旧平和以对,如秋水白玉一般的脸上波澜不惊,静静的听着: “……临危不惧,若无许大人,恐怕陛下逃不过一劫,天下社稷亦不能幸免……” 听到这里,许玥还有心思想,莫非自己是礼部侍郎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不然人家那么卖力吹捧。 吹的好像她是个救世主一样。 世界没有她许玥都要崩塌,百姓要痛不欲生…… 人群里,和许玥有同样疑惑的臣子不在少数,纷纷古怪的打量许玥和礼部侍郎,因为大多不明就里,所以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许玥发觉了却没怎么在意,这是人之常情,她有更关注的事情,最前列有一道目光极为强烈的投射向礼部侍郎。 眼中情绪复杂,大部分是被背叛的气愤和事出突然的惊讶——是程阁老。 想到什么,她心中好笑。 恐怕礼部侍郎来这一出捧杀,程阁老并不知晓。 大周设立内阁,阁臣三到六人不等。 每一个都是臣子中的至贵,除了会总领一部,兼职尚书之外,还有票拟、批红之权,全盛之时可以对抗皇权。 本朝虽然不至于此,阁老手中权力也不小。 程阁老嘛,主管礼部。 咳咳,礼部侍郎是他直属下属,之前当然管的服服帖帖,好歹是一朝阁老,基本盘还是维持的挺好。 可这不是经过前事,程阁老眼看着有些势微了吗。 现在是后院起火了。 收回心神,许玥淡然的看向场中,她确定礼部侍郎和她祖宗八辈都没关系,所以是敌非友。 那么,这位“敌人”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她拭目以待。 没有让她等多久,礼部侍郎终于吹完了,意犹未尽的住嘴,拱手而拜,一脸正气凛然的道: “臣恳请陛下,不可辜负有功之臣。” 听完这句,天子好似有些动容——谁都知道,这位陛下一向对许玥宠眷非凡,礼部侍郎的话正中其心了。 “爱卿说的极有道理,之前忙于给一干罪人定罪,倒忽略了奖赏许卿……只是赏什么也让人苦恼,诸位可有建议?”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热闹起来了。 “臣以为,可升一品官职,再加封三品虚职,赏许大人家人诰命官位。” 前一人才说完,又有人站了出来摇头反驳: “不可,不可,太轻了些,不如加上追封三代。” “还有田亩金银。” “…………” 一时之间,一个又一个的朝臣站了出来,官位有高有低,却都热情的为许玥请功,即使他们可能从未说过话。 边请功,这些人还不忘给许玥递过去一个热切和气的笑容。 身处这样“全天下都爱着你”的氛围之中,许玥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得了提醒,也注意到了不对,可能真的会浑然不觉。 人面对恶意通常敏感至极。 但如果外界一直给你投来的都是喜爱、追捧、关心呢? 现代有公众人物就说过,这种感觉很美妙,可一旦沉迷其中,把持不住自己,很快就会跌入深渊。 这些好听的声音会糊住你的眼睛,捂住你的耳朵,隔绝你的感知…… 当然里面也有不少真心为许玥请功的,真真假假,才最惑人。 上首的天子兴致盎然的听着,听到比较合适的,时不时还说些诸如: “不错。” “此策甚妙。” “好!” 好似火上浇了一把油,这些人瞅着天子的态度,心情越发振奋了起来,礼部侍郎力压众人大声道: “这些都在其次,许大人太过年少又资历不深,便是升官也不好提太高,所以……还是要封爵比较好。” 说出了这句,接下来的就顺理成章了: “爵位世代相承,救驾之功,一般是武人所为,他们立下此功往往封公、伯侯爵,虽说文臣少有此例,可情况不同,也能参考一二。” 说完,他十分温和的望向许玥,道: “许大人以为如何?” 一个爵位,诱惑何等之大。 文臣可以通过科举登入朝堂,可后代却不一定有这个资质,若是一连两代没有后继之人,这个家族很容易落魄。 更何况是没有底蕴的许家? 他们查过了,在许玥冒头之前,这家连个举人都没出过。 可见只是祖坟冒青烟,出了许玥这么一个异类罢了。 许玥是个聪明人。 应该明白,爵位对家族的重要性。 起码三代的富贵荣华啊…… 让礼部侍郎都有些羡慕了,又想,这甜头吃了,后面可就不好过了,心里又平衡不少。 天子点点头,脸上带笑,对许玥道: “爱卿有意见就说,你是有功之臣,便是封个侯爵也不过分,朕的命自觉还是很值钱的。” 就说,看戏就这么好玩吗? 许玥心中无奈又好笑,明明她之前就去宫中和陛下交谈过,打了个报备,现在却玩的这么投入…… 天子避开爱卿的眼神: ——真的很好玩啊,看着别人一无所知的在你面前演戏,而你早就看透了一切,超爽的好吧! “陛下容禀,微臣并不愿受爵。” 许玥这个事情的主角终于出列,神情淡然,说出口的话十分简单,却让朝臣纷纷一惊。 异类可不好当。 第313章 异类,子贡赎人,满朝忠臣 什么叫做异类呢? 格格不入,特立独行,所有人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你,然后是满心的排斥和讨厌。 在本朝的文官封了爵,差不多就是这个待遇。 不同于前朝,文武官员乃至妃嫔外戚都很容易得到一个爵位,大周祖制: ——除开国功勋能封侯谥公,不拘文武,此后凡文官非有出将入相、挽天倾之大功在身,绝不可滥封爵位。 看着好像有一道口子存在吧? 其实这只是明面上好看的。 许玥清晰的记得,大周百年以来,代代惊才绝艳的臣子,莫说救驾之功,更大的功劳都有人立下过。 可是没一个文臣封爵的! 这些前辈傻吗? 当然不。 隋唐之后,以文制武已经成了定局,文臣已经占了权位上的优势,若还要武官的军功封爵,太贪婪,也太招人眼了。 许玥可以想象,自己如果真顶着一个爵位在脑袋上,在官场上定是步步维艰,文官集团会“开除”她。 而武将勋爵这一边呢,也不会接纳她这个文官出身的人。 后果就是两边不靠。 沦为野狗一样的东西…… 一念及此,她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好似霜雪凝结,望着诧异的礼部侍郎,声线中倏然多了几分深冷低沉: “蒙大人抬爱,为下官力争奖赏,下官实在惭愧,素来少有拜见侍郎大人,之前实在怠慢,不知您这般热心肠。” 言多暗讽,顿时有人笑了一声出来。 热心肠?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知道些什么的。 大部分人不解内情,看的云里雾里,可气氛的微妙,细品一下也就反应过来了……这情况好似不对啊。 听到这声笑,又看看脸色变青的礼部侍郎,朝上渐渐沉默了起来。 那些真心为许玥请功的,有几个回过了神,又默默站回了自己的队列,冷眼看着情况发展,心中运气。 此刻被许玥这么一说。 礼部侍郎心中蒙上了阴霾,因为没想到许玥完全不受干扰,骤然被反驳了回来,脸色不免难看。 幸好很快又回转过来。 换上温和的笑脸相劝: “热心肠谈不上,只是极少有见到你这样出彩的后辈,怜才之心一起,也就僭越了些。” “说句实话,寻常人我也不插这个手。” 言行举止表现得好像真的是个爱才的前辈一样。 许玥收敛了笑意,出人意料的是,她竟是不接话,把人撂在原地,直接对上首天子下拜强调道: “臣心已定,不愿得爵。” “哦,这是为何?” 天子眉头一皱,煞有其事的问。 这边礼部侍郎只觉面皮挂不住,咬了咬牙,失礼的插入君臣之间的对话,语气变得硬了一些: “是啊,许大人可能是不慕名利之人,可难道不曾听闻子贡赎人的典故?” “你不要,便堵了后来人之路不成!” 子贡赎人,说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赎回了流落他国为奴的鲁国人,他本可以得到国家奖赏,却不要。 为此被孔子批评。 你成全了自己的道义,日后其他鲁国人就会因此不再去赎回同胞。 用在许玥推辞爵位上看似合理,却让她心中嗤笑。 这是软不成,便来硬的了。 好一个道德绑架。 “大人此言差矣。”绯衣的少年臣子,抬起了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毫不闪避的对上了礼部侍郎的眼睛。 如出鞘利剑,锋锐逼人: “从下官本心出发,救驾之时根本没有名利之念,只有一腔对陛下的赤忱之心,若是百般思虑才出手,恐怕也来不及救驾!” “推己由人,下官想朝上文武百官,竟是忠正之人,来日即便有之前那般情况,肯定也如下官一般出手护驾。” “下官说的可曾有错?” 被cue的众臣:……我们能说什么。 当然是含泪的同意许玥的说法了。 一个个或是点头,或是附和,不论心里怎么想,都表现出对许玥的话赞同的不得了。 见此情况,礼部侍郎明显气的胸脯起伏,许玥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你绑架我,我反绑架回去。 谁敢说自己是为了官爵为天子效力的,站出来看看? 哎,这可能就是人类的虚伪吧。 等了几秒,没有其余人出场了,许玥有些诧异,随后想明白了,只是个小小的踩上她一脚而已,礼部侍郎已经是高咖了。 成了,大可欢喜。 不成,他们又损失了什么? 礼部侍郎丢的一点面子而已。 许玥立在队列外,余光望向殿内红紫交杂的大臣们,个个气度俨然,风采过人,也……分不清敌友。 至今为止,她甚至不知道这次为难是那个主使的——北派人可不少,对许玥的态度也有所分歧。 朝中错综复杂,交结不清,南北派时而交手时而合作,甚至可以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到达一个高度,只能如雾里观花。 许玥升官是有数的快。 可时间太短。 五品,在新科进士中十分耀眼,在这方大殿内却只是小小鱼儿,偶尔路过的巨鲸微微摆尾,带起的风浪就可以掀她一跟头。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十年,二十年…… 许玥退回自己位置的时候,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不经这一遭,她还没发现自己因事事顺利产生的高人一等的优越之气。 这般继续下去,早晚要吃亏。 她又检阅了一番心态,安抚自己吃亏是福,好歹自己没损失……不气不气。 才怪! 早晚有一天,她要报复回去。 ………… 朝中的算计告一段落,许玥推拒了爵位,却不可能当真什么都不赏。 天子在看完戏之后,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宣了旨——是和爱卿商议过,早早就拟好的,不出格,且为许玥量身定做。 虽不进爵,却加了官。 当然不是实职,而是三品的虚职,待遇银米之类都极为丰厚,最重要的,可以恩荫两名族人。 许家三代追赠官职、诰命,许地主原本的员外郎升了一品,许大爷成了员外,方氏也捞到了一个诰命。 外人羡慕的说酸话,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许玥:……明明是凭实力让自己成为官n代。 其余金银田亩,奇珍异宝之类不计其数,家中开辟的库房都被塞满了,许玥才恍然发现: 陛下说自己很值钱,原以为是朝上的玩笑话,想不到他是认真的啊。 第314章 信道,做梦,改制 这日休沐。 许玥换了便装去拜访师公,两人对坐闲谈,余尚书吃了块点心: “莫要自大,这次他们是行捧杀之计,提前看破了把持住贪欲,就没什么妨碍,日后的明枪暗箭还有的是呢。” “徒孙谨记教诲。” 许玥点了点头,手上把玩着一柄扇子,坚竹为骨,漆纸为面,端重素雅,在她的手中莫名吸引人的目光。 在余府消磨了一日。 陪着余老夫人在静室之中参拜天尊老爷。 “都说我佛慈悲,京城妇人多爱念佛,我却独独信道,你可知为何?”余老夫人问许玥。 “莫非是道家清净?” “是,也不是。” 余老夫人在静室中,一向只穿布袍,用银簪挽发,朴素无华,伸手为神像供上三柱清香,一边毫不避讳的道: “你师公在先帝那朝被贬官之前,我忙于交际,忙于教养儿女,哪有时间去信什么道啊佛啊的。” 她还朝许玥眨了眨眼睛: “说句不怕羞的,你们这一门,代代相传的好颜色,别看你师公现在是个老帮菜了,年轻时候也是漂亮儿郎嘞。” 言下之意,她还要忙着琴瑟和鸣的…… 许玥莞尔一笑,道: “师公现在也是风韵犹存啊。” 这句又逗笑了余老夫人,好一会儿才止住笑,连说她促狭,并发出警告: “可别再打岔了。” 闻言,许玥执扇掩去半张面,表示自己再也不插嘴了,余老夫人才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时候信道的呢?” “大概是被贬到州县,日子过的最苦的那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又下旨要我们迁去其他地方做官。” “游宦之苦,算是吃了个遍。” 听到这里许玥敏锐的发现,余老夫人眼中似有水光。 心中微动。 师公子嗣中,好像有一位早年夭折,估算一下日子,大概就是那时候吧…… 人处于困厄之时,大抵会寻求信仰的支撑,以求内心安宁。 不出意料,余老夫人轻描淡写的道: “就是那段时日信了道,原因说来好笑了——那边道观进门不要香油钱,只要两文钱买三柱香,或者拿自己做的香来也行。” “道经念久了,越发觉得精妙,久而久之,就成了居士。” 讲完了这一段,香炉中的长香恰时落了一段香灰,烟气缭绕。 许玥为了转移余老夫人的注意力,轻巧的换了个话题: “俗话说耳濡目染,冯师好道,想来就是从老夫人这里学的了。” 话刚出口,却又后悔了。 她与冯师初见那会儿,冯师已经信道,从冯公和江南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可知,从前冯师明晃晃一个鲜衣怒马,言笑不忌的世家才子。 大概是不信道的…… 那么,改变的契机,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错,意之信道还真是由我带着的。”余老夫人听了,神色一黯。 从殿试回来,九死一生,前途毁于一旦,打击何等之大! 她没什么好的办法,就让意之跟着念一念道经,平日做些早课,也好寻个事情,不叫一蹶不振。 见此,许玥说了些趣事。 比如冯公一直看不惯他们师徒信道,每每见了就要吹胡子瞪眼: “……说来好笑,冯公常以为,我是因受了冯师影响,所以才笃信道家的,人不在跟前都写了好几封信过去。” “你也不解释?” 许玥轻轻一眨眼睛,无辜的道: “当然解释过,可冯公不相信呐。” 她也没办法啦。 静室之中,一老一少说的很是高兴,台上的神像似乎也染上了温度。 ………… 用完了午饭,许玥还在余府歇了个午觉,她身体极好,一向少有做梦。 今日不知是否多提了冯师和冯公,睡梦酣沉,恍然间做了个梦。 梦中还在江南的初秋。 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大桂树底下,冯公和冯师对弈,她坐在旁边,一边观棋一边吃冰酪。 不知怎的,两人因为一颗棋子的位置争了起来,冯公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枚黑子刚刚明明是在这个位置的,你别以为我没看着。” “给我换回去!” 冯师气定神闲:“谁说的,这枚棋子一直在那儿,祖父你要耍赖的话和孙儿说一声就行了,孙儿岂敢不听。” “岂有此理。” 冯公怒发冲冠。 两人吵着吵着,齐齐看向许玥: “玥哥儿,你来说。” “你记性好,说这枚棋子动过没?” 问到了许玥头上,正吃完最后一口冰酪,抬眼十分茫然,糟糕,自己可以说刚刚就记着吃了吗? 脑中还在极速思考如何回答最好,能把两边都能安抚下来…… 忽然她听见一阵微小的悉索声音。 慢慢的,许玥睁开了眼睛。 发现是观书在关窗户,见她醒来,知道自家大人爱静的性子,连忙解释起来: “大人,外头下起了雨,我怕雨丝飘进屋子里来,所以……” 后面的话许玥没心思去听了。 抬眼恍惚的望向窗外,一棵合抱粗的玉兰树被风刮的枝叶乱颤,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噼里啪啦。 是一场夏日常见的急雨啊。 观书很快关好窗出去了,去之前还贴心的点上了蜡烛——天阴下来,屋内光线不足。 躺在榻上,许玥支着下巴发呆,懒懒的不想动。 朝堂风波不停,她并不惧怕,可还是有点想念江南的那段时光啊。 ………… 七月二十一日。 贵妃连同宫中女官一起上书天子,言宫中女官规制不全,多有缺漏,所以才会有废后钻了空子暗害陛下。 所以,奏请陛下,改革女官之制! 许玥听闻之时,欣然而笑: 终于来了。 贵妃选的时机不可谓不好,宫中刚出了事情,说明之前的女官制度不适用,改一改好似有了依据。 第315章 上折,读书,字字珠玑 改革女官之制,消息一传出来,许多大臣第一反应是皱眉——折腾什么,宫里有女官已经不错了,平白多事。 心中不悦。 又不愿太过得罪贵妃。 天子之心昭然若现,据说程阁老已经开始拟立后之制,准备大典之类了,陛下是一定要让贵妃登上皇后宝座的。 贵妃至皇后,看似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若是跨过,却是天差地别。 皇后为一国之母,立于天子之旁,为万民敬仰,共同统率天下。 当是时,贵妃在自己将要立后的关键时刻上了这一道奏疏,许玥为之深深感叹: 寻常人在这种时候大都战战兢兢,深怕出什么意外。 她却反其道而行之。 暗自拷问内心,许玥想,自己如果面临和贵妃相似的情况时会这样做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人的想象会欺骗自己,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内心的选择才会告诉你答案,所以许玥也不能确定。 摇了摇头,她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振奋起精神来,全部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笔墨上来,伏案书写…… 整整三日,许玥日夜推敲删改,关于女官之制的建议以及实施方案,将考虑到的点点滴滴都录了上去,唯恐错过分毫。 贵妃已经做了大部分,她在外朝也要助一臂之力。 呈递了奏折,许玥心情冷静了下来,开始观察贵妃要行女官改革之举,朝中臣子是如何反应。 然后心中一乐: ——出乎预料,居然没有太坏。 不知是碍于贵妃的身份,还是对女官的轻蔑,这些大人们普遍处于有点不爽,但不至于上纲上线,随意上书反驳一下的状态。 甚至大朝会上,讨论更多的是即将筹备完毕的船队,还有胡蛮扣押使臣,晋王举兵攻伐是否有失道义,该不该下旨呵斥……这些“大事”上。 女官改革? 八字还没一撇呢,具体如何改革都没说清楚。 妇道人家的心思罢了,想必是贵妃要收服宫中人心,新官上任三把火,显一显自己的威风罢了…… 他们冷淡且不屑一顾。 虽如此,天子收到的有关奏折,十封有八封都“委婉”的劝说陛下,女官根本不需要闹这些幺蛾子。 椒房殿中。 “看看这一封。”天子随意的把折子递过去,贵妃也自然的接了。 翻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笔墨清婉、秀逸出众。 相比之下,内容却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大致意思是,女官既然管不好宫务,说明女官本就不堪大用,那么直接裁撤了就好,也不必费心改制了。 他还贴心的附上了代替女官的人选——太监。 贵妃不怒反笑,素手合上折子丢在一边,轻描淡写的道: “一介庸俗腐儒罢了,太祖皇后当初立下女官之制,便是为了制衡太监,如今后辈官员倒是都忘了这些,前朝前车之鉴尤在,这位大人该多看看书了。” “你说的不错。” 天子点头赞同,又拍拍贵妃的手: “阉人之害,遗祸长久,便是如今女官还在,宫中也免不了让他们占据权位,若是裁去了女官,岂不更加威风。” 他说话的时候,侍候的大太监就站在一旁,低着头,脸上带笑。 没有半点不快之色。 贵妃适时一皱眉,对陛下道:“臣妾私心不喜这人,不为他反驳了我的奏书,只为其愚蠢和天真。” “陛下该给个教训才是。” 她的话天子自来是听的,何况理由合情合理,拣过折子,看了看上奏人的名字,很快下了口谕: “既然不通文史,就多读一读书好了。” 贵妃在一旁大度的开口: “前朝史书不是已经编好了吗,听说详尽至极,陛下正好赏两本下去,让这位大人也知道该读些什么。” “省了寻摸的功夫。” 对了,既然陛下赏了,一定要“熟记”才好。 背不熟就不要上值了。 天子无有不同意的,很快照此吩咐了下去。 对他来说,远近亲疏摆在那,谁亲谁远不用说,且亲亲贵妃上书的让女官改制本就很有道理,也是为了朕的安全。 你呢,一个朕听都没听过的人,想必平日也没什么功绩,不忙着在本职上干出点成绩来,居然琢磨着在别的地方找存在感 上奏就上奏吧,本朝广开言路。 偏偏一通胡言乱语,话丝毫没说到点子上,还惹人发笑。 那他可就忍不了了! 贵妃这边吹完“枕头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她早便知道,朝中臣子俱为男子,对女官不会有什么好感。 不过,如今天时地利皆有利于她,若是不踏出这一步,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慢慢来吧。 愚公移山所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太祖皇后做了第一个移山之人,她之后,也会有女子为此努力。 收束心神,贵妃望向一旁桌上的二十几封折子——都是言女官改制的,她本要移开目光,忽然瞥到了一个名字: 许玥。 她对这位起居郎好感不小,其姐许女官也颇为得用,胡尚宫很是看好这个小辈,禀了她,专门带在身边教导着。 为此,贵妃还曾和天子戏言。 许家一儿一女,都落在了天家手里,还都作为不小,也是缘分了。 一念及此,她拿过许玥的折子,轻轻的翻开,想要看一看,这位近臣之前的心意是否还未变…… 目光落在第一行上,贵妃的嘴角就带上了笑容,越往下看神情却越发凝重,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许久才翻一页。 贵妃的样子引起了天子的好奇: “这是谁上的折子?” 居然看的这么入神。 许玥的这封折子很厚,饶是如此,为了尽可能的多写一些,字迹虽清隽,却不免小了一点,看久了有些花。 贵妃按了按眼角,不回天子的话,而是先去吩咐宫人: “多点几根蜡烛来……拿白蜡的那种。” 宫中用的蜡烛有三六九等之分,白蜡所制的蜡烛是上等,一根手臂粗的要三百文以上。 贵有贵的道理,烟气少,耐烧。 不过贵妃用的不多。 并不是因为节俭,是她睡得早,不喜欢熬夜,自然不在乎是否用最好的蜡烛。 宫人依令点上了满殿的蜡烛,这边天子心中越发好奇了起来,凑过去一看,字迹十分眼熟,笑了起来。 语气笃定的道: “这定是许卿上的折子。” “陛下说的没错。”贵妃点头之余,为许玥的圣眷一惊。 细微之处才见真章,一个臣子的字迹能让天子瞬间认出来,何等宠眷非凡。 天子:……哈哈哈哈哈,天天看爱卿记下的起居注。 不眼熟才怪。 “许大人所言女官改制的种种规章和程序,臣妾有些都未曾想到,所以才一时看入了迷……陛下也看看。” 贵妃索性翻到第一折,和天子两人又重新看了一遍。 只觉字字珠玑。 ………… 七月底。 夏日的热气一阵阵蒸腾。 许玥昨日被知了吵的睡的太晚,面上少有的带上了一丝疲惫,今日大朝会不是她为起居郎,站在队列之中忽然被点了名。 顿时一个激灵,心神振奋。 第316章 奖惩,点名,应声虫 在此之前,大朝会的焦点集中在晋王的处置上——胡人凶蛮,被朝廷打趴下,不能南下劫掠之后日子不好过,这一两年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朝廷派文大人为使臣去接回安宁长公主,被人扣下,也在许多人意料之中。 此举本就有试探之意。 可是晋王之举,真tm谁也没想到! 连折子都没往朝廷递一封,带着兵马就上。 等人都打完了,长公主和倒霉的文大人也随着牛羊金银等战利品回来了,他才施施然告诉朝廷: 有件事忘了说,胡蛮这狗东西又不老实……所以本王带兵削了一遍,死了个xxx,还有xxxx。 简而言之,大获全胜。 消息一传回来,瞬间炸了锅。 晋王是有功还是有罪这一点,朝上吵成了一锅粥,打赢胡蛮挺好,战利品也挺香的,可你擅起边衅,武动刀兵。 而且没有上禀朝廷,简直是踩在朝臣的神经上面起舞! 如果晋王不是皇嗣,许玥相信,大臣们的反应会更加激烈。 哼哼,十个有八个要让天子下旨赐死带兵之人,其余将士解甲戴罪。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手。 饶是他们下手“软”一点,对晋王的态度也很不好,嘴上毫不留情,什么好战、狂妄等形容词一个一个往晋王头上丢。 他们骂,也有护的。 胡蛮和中原百年血仇,站在殿上的大臣中不少深恨之,加上武将一方的袒护,勉强形成一派,双方混战。 争吵了好几日,甚至大打出手,让许玥看了不少好戏,到今日才勉强达成了最终的结果: 不奖不赏,功过相抵。 天子故作怒色,在殿中呵斥了儿子几句,待有臣子来安慰之后,话题顺滑的转了下来——必须要给他点教训。 什么教训呢? 让晋王护送长公主一行人回来。 大臣们:……这是惩罚? 天子含着笑,理直气壮的,怎么不是惩罚了,千里迢迢的,我儿子一路小心护送,风尘仆仆。 谈完这件事之后,朝上气氛明显和缓了下来,就像已经大比分压上的篮球比赛,大家就等着下班了。 不然许玥也不会走神。 谁知,天子毫无预兆的放了大招。 先是提起贵妃所上文书,然后让人措手不及的表明态度,语气不容置疑: “朕已阅诸位爱卿的折子,合心意的极少,甚至有人所奏令人发笑,女官乃太祖皇后定下的规矩,怎能在朕这里废于一旦!” 天子面有怒色。 朝臣一默。 令人发笑的那个,并没资格上朝,加上他们对女官改制的不关心,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事。 此刻却在心中有了明悟:陛下……恐怕是要支持贵妃了。 天子环视一周,神情冷然,随后点了许玥的名字,语气温和了一些: “……许爱卿博闻广识,对女官改制提出的建议多且实用,古人常道,苟日新,日日新,出现问题了第一时间该想的是如何改,而不是索性弃于一旁。” 说着,又感动的道: “朕早知,许卿是一心为朕。” 那些条例详实繁琐,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许玥定是从朕遇袭之后,就想到了此处,默默地日夜思索。 多让人感动啊。 居然又是你! 许多人心里冒出这句话来。 无他,这段时间,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稍微有一点高了。 众人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了许玥身上,他们便见,许玥出得队列,如玉的脸上竟是带了笑…… 许玥当然会笑。 “臣不敢当陛下所赞,女官之制通行多年,自然有存在的道理,只是时移世易,不免有了些漏洞,改一改就好了。” 首先,肯定女官存在的必要性。 这可是太祖皇后立下的,又轻巧堵上了其他人攻击的口子——为什么要改,是因为时代在变化嘛。 其他人对望了一眼。 要不要费力去阻止这件事? 刚刚大战了一场,心力有些不足,要不再看一看。 女官就算改能改成什么样子,还不是困于宫廷之中,威胁性也不大,不过还是要压一压的…… 众臣默契之下,准备让人出首说话,周阁老脚尖一动,正欲出列,就见程阁老站了出来,便心叫糟糕。 朝中还有谁不知道,这位阁老如今陛下说什么都说是是是,没有丝毫风骨,已经有人背地暗自给了他一个外号: 应声虫。 古籍所载,这种虫子常待在人的肚子里,人说什么它就附和一遍。 他们没有猜错,抢先一步的程阁老热情的开口: “臣亦以为,女官之制不可不改,贵妃娘娘修内服而嘉敏,发现此患,便上奏陛下改正,此非私心之故,怎能不允?” 又对许玥道: “老夫主管礼部,此事正属我管辖,许大人有何良策,一一说来,若是得宜,老夫也可照此办理。” “下官愧不敢当,只是小小进言,还需多加讨论。” 许玥心下一笑。 这是表示他也要参与进来,虽然大半是为了奉承陛下,但确实帮了大忙。 程阁老,真是个好人啊。 其他人可不这么觉得。 人都麻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事情咋就好像突然成了定局? ………… 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大朝会上,程阁老说完之后,自有其他人反驳,态度虽然不激烈,可却把事情从已成定局拉到了“还需商议”。 商议的重点,围绕在许玥的奏折上。 既然陛下说你的建议好,正好大家懒得费心思,那就拿这个做蓝本好了。 要是有什么错漏的,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闻言,天子嘴角一弯,早有准备的让人抄了几十份,一一发给群臣: “既然如此,爱卿们仔细看看,有什么删减修改的可以提出来。” 才发到众臣手中没多久,慢吞吞的才看了几行字,开局暴击,眼睛一瞪,什么叫做如科举一般,成常例选拔女官? 还有俸禄、名册…… 没来得及多看,天子快刀斩乱麻的宣布已经到了午时,时候不早,大家各回各家吃午饭。 临走前,还笑呵呵的道: “下次朝会,基于这本折子,大家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实施。” 说完,没忘顺便带走自己的爱臣——不然她留下来被围攻怎么办? 第317章 龙屁,逼上梁山,长公主 天子带着自家爱卿走了,留下一众惊讶的臣子,良久,炸开了锅。 “女子在内宫为官,怎么能和正经科举一般三年一选,还,还要入贡院,拜座师……这岂不是阴阳失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话者年纪颇大,一把黑白交杂的胡子气的飞扬,拼命的捶打胸口,痛心疾首。 其他人也差不多。 好似热油锅里忽然掉进了一滴水,闹哄哄的。 大家也不急着下朝了,有人仔细研读手中的女官选拔条例,有人拉着旁边人唾沫横飞的指责,更多的三五成群讨论。 程阁老身处其中,四面八方的谴责目光如同利剑一样向他射来: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叛徒! “老程啊,你这次拍马屁可拍错啰。”周阁老双手背在后面,对程阁老笑眯眯的开口,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程阁老:…… 这是我想的吗?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一次奉承,谁能想到,陛下和那个起居郎心黑成了这样啊,这一切我也不希望发生的啊。 他心里苦,却不想说。 望着眼前老对头看戏的样子,程阁老那么一咬牙,既然事已至此,与其反复横跳被人嘲笑,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好了。 于是他昂起头,冷淡的开口: “错,什么叫拍马屁……” 其他人:唾弃,不是拍马屁,难道你还出于本心不成? 敢做不敢当。 周阁老眉头一扬,还以为程阁老打击过大,心志失守了。 下一秒,就听: “陛下乃万民之首,真龙之尊,我拍的当然是龙屁!”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静。 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出了口,后面的也就不难出口了,程阁老神色十分凝重: “何况我附和许大人,并不是为了拍陛下龙屁,而是真心实意觉得此制极好的。” 余光环视一周,殿中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程阁老反而放松了下来。 “我家女孩从小都是当男儿养,个个诗书礼义皆通,文采不说如何精华,至少比得上一个秀才了。” “只不过男子有科举做试金石,女孩子却要贞静,没有途径和天下人比试一番,扬名传性,为此多有遗憾,女官改制正好给了她们机会。” “且看天下英才,这一遭我程家女儿必当千古留芳!” 程阁老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说完,在众臣的呆愣中,大踏步出了殿,背影挺直,一眼望去雄赳赳,气昂昂。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 “这……程阁老是要支持许玥了?” 连程家的小姐们都压上去了,这还不叫支持,什么叫支持。 到底是一朝阁老,虎落威犹在,程阁老这般下了血本的为女官改革摇旗呐喊,不少臣子心中动摇。 闹了这出,众臣互相望了望,也没心思在这说些什么了,偃旗息鼓,准备下了朝在和人私下商议。 “时候也不早了,是该下朝了。” “走吧,走吧。” “老胳膊老腿的,餐食不定对身体可不好,不急于一时。” 所以,在殿中滞留了没多久,他们又和往常一般下朝了,周阁老走了几步,忽然回过神来,眼睛一眯: ——这老货,差点被他骗了。 许玥的折子可是刚刚才发到手的,里面让女官如男子一般选拔的内容,之前谁也不知道。 他难道未卜先知不成? 什么程家女儿要一试英才,呸,恐怕在家的程家小姐现在还不知道,自家祖父有这个大胸怀呢。 这边,程阁老上了自家马车,低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我被逼上了梁山呐。” 一下话赶话的,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回转余地了。 心里有些后悔,当世女子名节极为重要,女官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向不是女儿们的第一选择。 说出去让人背地里笑话。 抿了抿唇,程阁老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 话已经放出去了,自己家的女孩子们少不了走一遭女官试,那么……定要让女官的名声变得崇高伟大起来才好。 将手中攥紧的白纸捋平,程阁老一字一句的仔细看,精研内容。 良久,抚摸着胡须含笑开口: “这般看来还是有缺陷,世间男儿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有报喜队、牌坊、簪花仪式等等夸名之举,女儿家也是为朝效力,怎么能没有?” 必须有嘛。 他家女孩儿不是自夸,教养一等一的,说不定就夺下魁首了…… 至少也该是个前三甲。 自己这个做祖父的,也该为她们博一些利益,仪式越正规越荣耀,世人投去的目光就越不一样。 程阁老对此自信至极,紧接着脑中灵光一闪,碍于前事,他家男子要韬光养晦——主要是陛下不太可能重用。 本还头疼子孙前途不明,程家在沉寂的日子里熬不下去,不然程阁老也不必舔着脸天天附和天子,当个应声虫了。 如今却有了另一条路。 男儿不行,女孩子不也是程家人? 好歹能让程家在颓唐之时,不至于完全失去了姓名…… 一念及此,程阁老兴奋不已,激动的站了起来,砰的一下,撞到了马车顶。 “哎呦!” ………… 提早一步远离“战场”的许玥并不知道程阁老心态升华,即将从内而外的成为支持女官改制的先锋。 天子并未去往日处理政事的地方。 车架一直往里走,越发让许玥感觉陌生了起来,心中一动,猜到了要去何处。 椒房殿。 许玥踏进门,就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气,夹杂着清雅袭人的淡香,不由使人神清气爽,在外头受的热一扫而空。 除了贵妃之外,还坐着一个人——玉年公主,拿着一串碧绿碧绿的珠串逗弄小公主,笑声不断。 “玉年怎么来了?” 天子人未至,声先到,贵妃和公主一同望了过来,行礼之后,玉年公主含笑道: “家里好不容易又有了个女孩儿,我这个当姑姑的,当然要来看一看了。” “嗯,是该来。” 天子褪去外裳,然后极为自然接过小公主,先颠了颠,说重了点了,又挥手让许玥坐下来,转头对玉年公主道: “既然来了,可有什么见面礼给她,不然你这个姑姑以后朕可不叫她认。” 玉年公主噗嗤一笑。 将手中珠串递过去,被一把抓住,望着侄女乌溜溜的眼珠子,开玩笑: “拿去吧,好叫我日后有个称心的侄女儿叫姑姑,再长大一些,姑姑有好些漂亮首饰和衣裳给你打扮。” 天子又笑了起来。 许玥眼中,这对皇家兄妹之间的相处比起之前,好了不知凡几,两人因为小公主凑的比较近,居然可以看出眉眼之间似有若无的相似。 真像是一对亲兄妹了。 也是,他们本就是没出五服的血缘。 说了几句话,见天子带了许玥过来,知道可能有些事情要说,玉年公主起身就要告退,却被天子叫住。 “过几日是你生辰吧?” “不错,皇兄要赏我什么不成?” 玉年公主含笑道,还没怎么放在心上……要论身家,她不输任何人。 椒房殿中另外两人,许玥和贵妃却好似猜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轻笑,两人又互相发现了,各自心中微动。 这边,天子将女儿挣脱襁褓的手塞回去,头也不抬,语气温和: “是有一份大礼。” “那日恰是良辰吉时,配得上长公主晋封。” 第318章 起名,贵妃,任务 玉年公主走了。 殿中只剩下天子、贵妃和许玥三人,不,还有一个不停的吐泡泡,再一次试图挣脱襁褓的小公主。 小小的婴儿,落入许玥眸中。 头发比出生时长了一些,浓密纯黑,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有一点点小卷,柔软的搭在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奶香气。 小公主裹在绯红的襁褓之中,天真不知愁,被父皇抱在臂弯,一同隔绝掉外界可能到来的所有风风雨雨。 许玥为她欣喜,也想起了另一个同时出生,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孩子。 沾满胎脂,孱弱无比。 生命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下一秒就可能熄灭,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她饮了一口茶: 人间的是与非,从来不是那么讲道理的。 ………… “过几日就是她的满月,朕准备为她补上洗三,爱卿文采过人,朕请你为小公主起个名字可好。” 天子神情放松,含笑问许玥,又道: “自然,润笔费少不了爱卿的。” 闻言,许玥轻轻一笑: “为帝女起名本就是荣耀,陛下信赖微臣,微臣必将竭尽全力。” “当然……润笔费还是要的。” 贵妃在一旁剥松子,抬起眼来认真的看向许玥,此前只匆匆见过而已,先在心中一赞——人物风华可称绝代。 更可贵的是,不仅长得好,心思也是不同于一般男儿。 或许是家中教养不同,或许是和姐妹之间极为亲近,贵妃甚至猜想过,可能许女官在家中时,曾经因才智不得伸展和弟弟哭诉过。 婉转探问了一番才知,并不是如此。 据许女官言,许玥三岁开蒙读书,六岁就常年离家去往杭州,在冯公膝下教养攻读,与姐妹的相处时间并不多。 却又透露,自己能如愿入宫为女官,是许玥一手促成的。 这样的矛盾,贵妃很好奇,也有一丝微妙的警惕………… 未曾受家中姐妹影响。 那许玥违背天性,对女子宽广、欣赏、尊重的性子是如何形成的呢? 于是,她将剥好的松子推过去,示意天子吃,又自然的问道: “陛下,你怎么将许大人也带入内宫了?” 闻言,天子一乐。 抓了把松子丢进口中,将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贵妃,许玥在旁听着,眉尖微动。 可以看出来,陛下对贵妃的信任极浓。 夫妻之间,有时候信任比情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加牢靠。 贵妃数十年来,都是实际上的内宫之主,也极为得天子爱重,却从未有和妃嫔争风吃醋的事情传出。 这也罢了。 更高明的是,在储位这一敏感问题上,贵妃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或者说,她只和陛下站在一起,从不偏帮谁。 即便是亲子,也不例外。 十年如一日如此,谁能不动容。 到了今日,这份深入骨髓的信任,给予了贵妃极大的资本,她是不为儿子说话,天子是人,总会爱屋及乌。 许玥从未有一刻这么确定: 储君之位,绝不会落入贵妃一系之外! 真是厉害。 女子安忍不动,如流水般的耐性几乎被运用到了极致。 正当许玥深为佩服时,贵妃听完了天子的叙述,回过头,头上珠钗动也未动,轻声细语的对许玥道谢: “本宫多谢许大人仗义执言。” 顿了顿,又叹气道: “朝中官员不知,并不是本宫想要摆弄权势威风,如今宫中三百余女官,只有二百余人可堪一用,其余者,或年老,或才识不足。” 说到此处,声音坚定: “这并不是再选一些人入宫能解决,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旁边的冰鉴散发几缕凉气,许玥的神情有些清冷,眼神流转,点头道: “娘娘所言甚是,微臣在折子上也提了一些微末建议,若令女官选拔为常例,何惧缺乏人才。” 余光望了一眼天子,许玥轻声道: “天下男女各半,便是女子中有才者只有男子的十分之一,其中顶尖,也该胜过中上的男儿,若能选而用之,才算没辜负上天赐予的禀赋。” 贵妃眸光一闪,异彩连连。 过了几秒,才轻轻的对一旁的天子道: “听了这些话,臣妾心中震动,只觉许大人实在不是寻常男子,百万人中无一。” 许玥:……可惜,她担不起这句赞。 自己还真不是郎君。 天子没怎么放在心上,把女儿放在膝上,一脸有荣具焉: “当然。” “许爱卿之才能,朕早就知道了,年纪虽轻了一些,可无论忠心、办事能力、才华都是上上之选。” 听他这么说,贵妃赞同的点了点头,看向因为天子盛赞而敛目垂首的许玥,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陛下借许大人给臣妾用一用可好?” 天子:……??? 许玥眼中的笑意蔓延到脸上,她已经知道贵妃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 “女官要层层选拔,其中规章典制乃至于具体实施,臣妾一介深宫妇人实在难以把控,许大人是六元及第,本就对这些深有体会,又才干非凡,所以……” 借我用一下吧。 天子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虽是大才,却也不能一蹴而就,总需要磨炼的,偏偏许玥资历不够,待在他身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事情可做。 主理女官选拔,事情繁琐又需要和许多地方打交道,正适合自家爱卿磨炼。 最重要的是,即便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至于太过严重——女官罢了。 等做好这一次,算是有了经验。 明年各地的院试,正好让许卿凭此下去为一任主考官…… 想法虽多,却只在一瞬之间,天子欣然同意:“那朕就大方一次,借给你用用,可不要亏待许卿。” 又和气的问许玥: “爱卿觉得如何?” 许玥当即起身,拱手而拜,眼神明亮至极: “微臣,绝不会辜负陛下厚爱。” 第319章 汤面,名字,乞巧节 风刮的窗杦一阵阵响。 观书捧着托盘屈指敲了两下门,得到简短的回应后进了书房,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端坐在书案后,微微低着头,正在纸上写着什么,流畅的侧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更增添了一份动人心魄。 可是——大人下朝后,已经在书房消磨了一天了! 几乎没动过。 “大人,老爷子让厨房送了一碗清汤面过来,说是您晚食只用了一点,并叫小人转达您一句,政事虽然要处理,自家身体才最要紧。” 闻言,许玥才将笔搁在笔架上: “爷爷还未睡吗?” 见观书摇了摇头,她心道果然,自己书房的这盏灯还未灭,爷爷见了恐怕也睡不下,可是她又如何安的下心去睡呢。 今日见了贵妃。 两人虽有陛下在场,并不是私下相见,甚至只说了两句话,但却让许玥想到了一句诗: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情,许玥微微一叹,在见面之前,她对于贵妃有种种猜测和揣摩,直到这次见面,完全化为乌有。 贵妃是个很超出人预料的人,心志坚定而谨慎,对于女官的看法也超于如今的时代。 最最好的是她恰到好处,并没有那么……激进。 任何事物的改革,迈出时代半步是革新,再多一分就是不合时宜。 虽是盛夏,外头却眼看着要下大雨,风吹过肌肤带去一阵阵凉意,许玥面前摆着一碗面,面汤清透,只有几滴油花,一枚煎蛋边缘焦黄,两片小青菜。 吃了一口,可能是真饿了,面条出人意料的好吃。 不仅咸淡适宜,汤也很好喝。 这样的天气,来一碗暖和的汤面再好不过了。 不多时,许玥将满满一碗面吃完了,观书在一边收拾碗筷,无意中瞥到书案旁一摞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虽然飞快的收回目光,还是看见了不少。 好像……是名字? 观书心中好奇,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马厩里的白马,这匹御赐的马到现在还没个名字呢,这谁能想到。 自家大人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点,对身边的小事不太在乎。 他记得,之前说过要给白马起名字,可是一天天过去,也没了下文。 还不如悬铃。 一念及此,他对在马厩中称王称霸,傲气十足的白马心中有了怜悯。 价值千金的御赐宝马vs直接抱回来的小狸奴,完败。 再类比一下,就是傲娇系白富美大小姐,惨败乡下倔强小野草。 许玥不知道观书的心理活动那么多,小公主的名字其实只占了一页,剩下的都是关于女官选拔的种种想法。 今天在书房,大半心力都花在这上面了。 好在,成果不错。 ………… 又一次大朝会。 关于女官改制之事,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程阁老冲锋在前,用尽了所有火力,手段齐出,许玥第一次体会到当辅助的新奇感觉。 有人挑刺,说女官不可和男子科举一般,辱及天下英才,恐怕会让士子寒心,对国朝科举心灰意冷。 程阁老眼睛一斜,嗤笑: “因为这种小事,不肯为陛下尽忠,为国朝效力,这种人又有什么能力,不过庸俗儒生,天下才子何其多,还缺他们不成?” “还不参加科举。” “x大人是礼部的吧,如果尽心些就应该知道,大周盛世太平,读书人一年比一年多,各地的贡院都不够用了!” “他们不来,岂不美哉。” 那股嘲讽劲扑面而来。 来了,古代版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许玥差点笑出来,今日她站在程阁老的后面,视野极佳,将那位进言大臣脸上所有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先是猛的涨红,然后牙关紧咬,最终一甩袖子,看似不跟你计较,其实是词穷了。 有人见敌不过程阁老,就把攻击放到了许玥身上,神情鄙夷: “许大人对贵妃所提的女官改制如此上心,你那位在宫中当女官的姐姐,知道了以后恐怕会感动不已。” 又故意扬起了声音: “也是,许大人出身微末,好不容易立于朝上,自家亲姐妹入宫当女官好歹是个助力,少不得多多出力,让姐姐升官了。” “二十余岁的七品女官,啧啧啧,许大人费力不少吧。” 话音落地,不少人向许玥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这,是真是假? 程阁老都听的一怔,许玥的姐姐居然是宫中的女官,这件事在被挑出来之前,知道的人并不多。 虽然他们潜意识抵制女官。 今日朝上,几乎一半的官员都在反对女官年年选拔,可——没人去关注已有的女官。 别说心娘了,连胡尚宫的名字,朝上众臣知道的都只有十之一二,甚至更少。 许玥面色依旧如往常一般平静,八风不动。 其实是倚仗着多年的修养,没有怒形于色,按捺着听完,冷冽的目光直射向此人: “孙大人要打听我家的情况,直接问我便是,也不至于如鼠类一般暗中行事,不仅平白落入下流,还打听的零零碎碎。” 被比成鼠辈,姓孙的大臣脸上一青。 听见旁边人的嗤笑,咬牙切齿的道: “我说的有哪一点错了?” “你的庶姐不是入宫为女官了吗,哼,嫡亲的姐姐嫁人生子,平安喜乐,倒是庶姐被送入了宫,倒是可怜了。” 一边说着,孙大人还叹息的摇头,话中之意,人人都听出来了。 许玥揪住这一点: “可怜?孙大人是在可怜我姐姐入宫为女官为陛下效力吗?” 不等焦急的孙大人辩解,她豁然侧身一拜,对天子道: “陛下,请除此乱臣贼子!” “不,陛下,臣无此意啊。”孙大人急得头冒冷汗,天子顺着他的话轻轻一抬手道: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当女官是可怜,那皇宫岂不是一个魔窟,施行女官之制的姜氏历代天子,更是堪比桀纣的君王了。” “是不是这个意思。”天子脸上没有怒色,反而极为认真。 可殿中所有官员都低下了头,崔首辅此时站了出来,带领众臣跪下,沉声道: “陛下息怒。” 孙大人因为这一句话被拖了下去。 天子也道,许女官入宫多年,那时许卿还未入朝,且许女官性敏颖悟,立下诸多功劳,所以才升官颇快的。 众臣一脸恍然大悟。 是是是,原来如此。 只不过许玥心中明白,他们大概更加确定,自己为何要这么积极的支持女官改制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要有个理由。 接下来,支持女官改制的一方受到的攻击少了许多。 许玥到宫中将写了小公主名字的册子呈给天子,天子翻阅之时,语气淡淡的道: “朝中不知所谓的人太多了。” “所以才需陛下圣明裁决。” 许玥低声道,她知道陛下指的是谁,姓孙的确实愚蠢。 仅仅失言没有什么,可是他对女官的不屑可能人人都有,但不是谁都会宣之于口的。 毕竟,女官,服务的是至尊的一家人。 还有一罪,阴私探问,下作至极,更何况心娘在宫中做事,他打听心娘,难道不也是窥探宫闱嘛。 这样蠢的人,是不配待在朝上的。 众臣之中也无人为他求情。 ………… 盛元四年,七月初七。 乞巧节。 天子明旨发行天下,女官正式改制,首要之事,便是开启第一次选拔。 引起一阵轰动。 或是豪门大户,或是市井人家,甚而乡野之中,都有女子眼中一亮。 第320章 夺魁,要钱 过了乞巧节,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一连晴朗了大半个月,路边的花草都被晒得低下了头,垂头丧气一般,路上不得已出来行走的百姓几乎都行色匆匆,挨着街边铺子的屋檐走。 汗如雨下,抬起袖子抹一把脸,眨眨眼睛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抬头望过去大道上驶来几十辆青布马车。 规制一色相同,每辆马车前都挂着两块一尺长的牌子。 记载了姓氏和家世。 前方有小吏打扮的人扛着净街牌,防止有人冲撞——这显然是多虑了。 天气热的冒烟,这条路又并不繁华,偶尔有零星的车辆也早早避开了去。 中间一辆马车内的女孩有些晕车,脸色苍白,旁边她的亲姐姐皱了下眉头,伸手将车帘子稍微掀开了点: “再忍一忍,这里离宫中没多远了。” 心中估算一下,十分笃定的说道: “至多还要一刻钟。” 她们是阁老家中的小姐,对入宫的这条路不说熟悉,至少年年都要去两三次的,何况这位程五娘记忆力最佳。 莫说区区记路了,连圣贤文章也是读个三四遍就能熟背的。 晕车的程家七娘靠在车壁上,无力的点了点头,除了坚持又能怎么办。 过五关斩六将到了这里,还能甩袖子走不成? 这次女官选拔,因为时间不够充足,范围暂时限定在京城以及周边地区,年龄限制在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 饶是如此,初步报名的也有五千余位女子。 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也打碎了某些人心中看好戏的想法。 人一多,竞争压力就大,程家姐妹入初选者本有六人,到了这最后一关,居然只有五娘和七娘两个留下来了。 “我这个样子,心力不济,要是等会儿耽误了可怎么办?” 程七娘柳眉紧皱,心中很是不甘,要说刚参加的时候还有一点不情愿,等一次次比试,自然养出了争胜之心。 且在七娘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藏了一点窃喜——祖父的目光,头一次是那么慎重和期待的落在她和姐姐身上。 这份看重,之前从未有过。 那是兄弟们的专属,至于她们,读书读的好,写出了好诗,祖父虽会夸赞,可,可就是不一样…… 程五娘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妹妹太过不舒服,书卷气十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心,安慰道: “没事的,只剩下不到百人,最后的选拔淘汰不了多少……” “姐姐。” 七娘坐直了身子,突然打断了五娘的话,拉住她的手,往日活泼漂亮的杏眼中是罕见的认真: “你文采、品行、天资都是家中一等一的好,这次选拔,能比拟的也不过二三人,努力一把,你定要夺得魁首。” “这……女子,贞静为上,怎能争强好胜……” 五娘神情一怔,嘴上也不知反驳了什么,却在妹妹坚定的眼神中没了声响。 静默片刻。 “我晓得了,能为家中争一时光耀,不枉费家中培养,其余姐妹的名声也会更加好,祖父知道了也该高兴……” 这几个理由说出口,程五娘好似说服了自己,是啊,她是为了程家名声,为了祖父的期盼,并没有违背女子之德。 一念及此,温婉动人的脸上多了几分璀璨的光彩。 七娘笑了起来,神采飞扬: “这次若五姐姐夺了魁首,听说会有专门的报喜队去家里,而且朝廷邸报上也会登载,可算扬名立万了。” 哈哈,家中兄弟只有三哥中了个举人。” “五姐姐可是女状元!”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其他选女官的你不放在眼里吗,什么女状元,让人听了笑话我们程家人狂妄。” 程五娘轻嗔,嘴角却压不住笑意。 其余马车之中。 还在程家姐妹之前的一辆,魏王妃之妹妹,薛素君正在喝茶。 即便摇晃的马车中神态举止依旧从容。 身穿没有纹路的衣服,面无脂粉,发无装饰,只以素带挽成,这候选女子统一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更加衬托出其气质冷静平和来。 心中想着姐姐的话,闭眼沉思。 这次女官选拔,她最好夺下第一来,姐姐为自己挡下家中的责难,她也要用这个魁首来证明姐姐没看错人。 末尾马车内,瘦弱稚气的少女,头发泛黄,看着便是从乡野中来,一双大眼睛却极为明亮灵动。 ………… 户部。 天气炎热,偏偏来这里的官员络绎不绝,惹得人心烦意躁。 李郎中将袖子卷到手肘,还是热的不行,不由对一旁衣装如常,好似分毫未曾感受到这份燥热的许玥羡慕道: “玥哥儿,大家都说你修道修出了些名堂,我本来还不信,今日一瞧,这么热的天连一滴汗也没有……” 让人想起诗赋之中的仙人,不为人间寒暑所侵,高居深山之中。 “道法难求,我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呢,只不过生来不太惧热罢了。” 许玥失笑解释,眼见李郎中还是有点不信,并不多言。 不多时,到了地方。 户部李尚书正在皱眉计算开支,今年国库发了一大笔财,可不好好卡着,再多的钱也不够那些不知节制的人花的。 哼,说我吝啬,不通人情。 没有我兢兢业业的把关,有事了,哪里有钱去赈灾、打仗、修城。 平日里能省一点是一点才是上上之道。 听到许玥来了,想到这位近来手中在办的事,他眼神顿时凝重起来,不用想,肯定是来要钱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哈,他就没见过来找自己不是要钱的。 李尚书挥手让人请进来,放下手中的笔,心里计算着该不该给钱,然后决定——先哭穷,没钱。 任你千种理由,万般讨好,想要钱,看你能不能说服我! 门外,李郎中临走之前悄声提醒许玥: “等会儿,不管尚书大人说什么,你都要把持住,最好先声夺人,不然这钱是要不来的。” 许玥眼中含笑。 她当然明白,无论古今,去要钱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没有特殊原因,走个四五趟才拿到都是缴天之幸。 不过……她已经有了法子。 这钱是非要过来不可。 第321章 哭穷,俸禄,伴手礼 进门,李尚书先让许玥坐下,让人送茶上来,然后长长的一叹。 使出祖传手艺,驾轻就熟的哭穷: “茶水不好,许大人只当解解渴吧,哎,别人都说我们户部富的流油,好似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我们有苦说不出啊。” “天下户籍、赋税、土地、军需……什么都要我们去做,成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也就罢了,处处都要钱,逼得我们直想上吊。” “这些微末处能省一点是一点。” 茶盏是最普通的白瓷,水中茶叶叶片大,茶梗粗。 许玥不必喝,就知道是二十文一斤的那种茶,不算最差的,可也好不到哪去。 这边听了李尚书的话,她抿了一小口茶水,苦涩无甘,神情不变,出人预料的点头,十分赞同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尚书的辛苦少有人知。” “许大人过誉了。” 李尚书心中一喜,觉得这位天子近臣还是嫩了点,正准备再哭几句穷,把人打发走……女官选拔的钱不是不给,现在一时不凑手嘛。 等一等,总会给的。 至于什么时候,那就不晓得了。 这边许玥的话锋一转: “不过,职责所在,想必尚书大人也甘之如饴,下官这次来正是为了宫中选拔女官的用费调拨。” 她敲了一下桌子: “宫中出了三分之一,且提供了场地和培训人员,我们外朝总不能一毛不拔,传出去可不好听。” 说的合情合理。 但李尚书是什么人,那可是早早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外号“铁貔貅”的人,闻言眉尖都没动一下。 嘴上哇哇吐苦水: “实在是没钱,让人看了笑话也法子,我也不是故意卡着钱不给,实在这段时间银钱紧张。” “若是名声不好听,许大人不用怕,只管推到我身上,我这张脸也丢过许多次了,便再丢一次好了。” 又望一眼许玥,见她八风不动,看不清表情,心道是个不好糊弄的。 想了想,十分勉强的开口: “这样吧,许大人圣宠优渥,和宫中打个商量,先垫一下,等银子不紧张我第一时间还回去,用我李家声誉作保!” 呵呵呵呵,恐怕在户部,没有一日银子是不紧张的。 何况,你当我不知道啊,李尚书你是孤儿出身,流落边境当小吏,帮边军打理财政、做生意等等。 一步步走到当今面前成为心腹的! 有个屁的声誉。 姓不姓李都不一定。 许玥在心中吐槽,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下官也不是为了为难您,外头各处采买的银子欠着,还有各处的东西也是赊账来的,明日就是最后一次大挑,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不等李尚书说出没钱两个字,许玥语速放快了一些,甩出终极手段: “俗话说开源节流,尚书大人为了户部着想是应有之义,下官有一小策,虽不能解您之忧,也聊胜于无。” “尚书大人可有心一听?” “呵,说来听听。” 闻言,李尚书也不装了。 声音冷淡了下来,对许玥的话嗤之以鼻,只觉是少年人的轻狂。 什么开源节流的法子他没想过,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还要往下挖,那就——只能改税,清查田亩了。 不过这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从先秦往下数,干过这事有谁是善终了的? 只要陛下还没有给他暗示,他也不想早早下阎罗殿。 李尚书打定主意。 等许玥开口了,他就把人敷衍过去,下一次来找就不见她好了,晾个两三次,让她知道些厉害。 至于得罪人? 许玥是天子近臣不假,他老李又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成。 朝中诸臣,他陪着陛下一路风雨几十年,自认在陛下心中也有脸面。 “新欢”对上“旧爱”。 他才不怕。 陛下你选谁! 李尚书这般态度在许玥意料之中,她手捧着茶盏,指尖规律的划动,将她的法子简短的说了出来: ——改朝中俸禄岁给,为月支。 俸禄一岁一给,看似省了不少事情,其实户部年年要压了银子,不能流转,就是一笔死账。 而百官对此也是怨声载道。 发年薪,怎么会有发月薪的好,每月领钱带来的积极性都不一样! 这事不大不小,却一向为人忽略,李尚书从前灯下黑,也未曾发觉,这次被许玥一提醒如同醍醐灌顶,刹那间无数想法涌上心头。 他几乎可以断定,改了月支,户部可以多出至少数十万流动资金来,现在虽然没有这个说法,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儿。 许玥微微一笑。 这下喝了一口茶……苦的她神智又清醒了不少,悄无声息的将茶盏移开一段。 这茶也忒苦了一些,提神效果一定很好。 眼神忽然一亮,许玥说了几句话,李尚书大手一挥,包了七八包茶叶给她。 这种茶叶户部大批量购买,六文钱一斤,由李尚书发掘出来,亲身实验,一口下去提神醒脑,可以连干三个时辰。 不多时,许玥拜别李尚书。 走在户部脚步轻快,其他户部官员打眼一看纷纷佩服,不愧是朝廷新星,养气功夫就是好,被他们尚书拒绝了还能不显怒色。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被拒绝? 无他,多年经验。 许玥找到李郎中这位熟人。 “如何?”李郎中有些为许玥着急,可惜许玥这边要的银子超过一千两,没尚书批准,他也没办法。 “幸不辱命。” 许玥轻轻一笑,亲近的道: “李尚书已经准了,只是还要请大人帮我走一下手续,时间越短越好。” “啊!”李郎中一惊。 待看到许玥要到的银子数目,更是嘀咕李尚书是不是晒的中暑,头脑不清醒了。 许玥要到银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的想法和李郎中大差不差,铁公鸡居然拔了毛? 很快,就有人奔来户部。 试图从“头脑不清醒”的李尚书手上要银子,下一秒,惊天动地的骂声响起。 败退。 ………… 许玥回了宫城。 皇宫其实分为两部分,外朝和内廷,外朝这一部分用于举办朝会、处理事务,甚至祭祀典仪。 内廷才是通常人所知的,宫中妃嫔和公主皇子的居住之所。 宽大的屋内,纸笔、文书、典籍四处堆放,从早上干到现在,李景淮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腰身。 咯吱一声。 李景淮拼命的捶打腰背,引的一旁的方青云看了过来,关心的问: “怎么,闪着腰了?” “那倒没有,就是一动,酸的很。” 坐下来,化悲愤为食欲吃了好几块点心,又灌了一杯茶下肚,一拍桌子: “着了玥哥儿的道了,把我们从翰林院调过来当牛做马,熬的两眼昏花,就我们几个怎么干的完啊。” 解文寒手上笔不停,叹气道: “好歹算是一份资历,我们在翰林院也是熬日子,还不如帮着玥哥儿把这件事办好呢,至少磨炼自己。” 可不磨炼嘛,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连最稳重如君子的方青云都受不了,可偏偏还不能指责许玥——她干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多。 几乎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却精力充沛至极,脸上连个黑眼圈都不出现的,匪夷所思。 就在此时,人未到,声先至,一道清悦的声音响起: “我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伴手礼。” 第322章 苦茶,工作,路 清苦的茶香弥漫。 众人围坐着,一人面前有一杯茶,是自称对“茶艺”有些研究的解文寒亲手泡的,在场几位少爷公子,勉强能喝下去。 “俸钱随月尽,公务逐时生。” 李景淮喝了一口茶,随之幽幽的吟唱了一句诗。 赫然可见,除了茶水之外,桌子上还有一摞摞高堆起来的文书,等人处理。 眼见许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手上还在处理事务,其他人对望一眼——都低头喝茶,然后被苦的皱眉。 苦就苦吧,实在太累了。 能多休息一秒,都是上天的恩赐。 许玥手执羽毛笔,脊背端直,眼神认真,有人说认真工作的人有别样的魅力,那么许玥的神态和动作令人惊艳之余,更是让其他人坐立不安。 谁懂啊,旁边有一个卷王。 这个卷王还是你名义上的上司,摸鱼的压力成倍增加! 第一个坚持不住的是方青云,不愧有君子之风,道德感就是比较高,默默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了笔…… 然后是解文寒。 阵地已经大半沦陷了。 李景淮倔强的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臭着脸一口把茶灌进口中,被苦的龇牙咧嘴,心里暗中下来决心: ——等他到了地方为官,一定要带这些茶叶去上任。 谁都要喝! ………… 女官选拔已经到了末尾,其实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很多了,主要是对进入终选的女子进行“家世普查”。 这一批宫中女官,闹了这么大的阵仗选出来,要是闹出茬子来…… 比如。 某个女官候选人,其实家中曾有过罪人。 或者,家中从事的行业不清白,涉及黄赌卖人这类事情。 传扬出去,第一届选出来的女官如此不堪,之后还有颜面去举办下一届吗,你举办了会有人来吗? 别看朝上对女官之事,已经风平浪静下来,暗中的阻扰却一直没有少过。 是的,他们不明面上反对。 ——只是会暗中使绊子而已。 好比这一场女官选拔,除了底下办事的人之外,其余典制、文书、试题等等,都需要有至少十个“朝官”帮忙。 大约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各部调拨过来的人手,或多或少的有些缺陷在,更有甚者推脱人手不够,最终只有一半人到任。 对此——许玥没有去和天子告状。 正合她意,他们不想来,她还不想要呢! 本来时间就不多。 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些人对她不会心服口服,对选女官的态度也不会多好,自己哪有时间去一一磨合改变,还要多一只眼睛盯着他们做小动作。 太麻烦了! 平白耽误了工作。 许玥索性禀报了陛下,将人全部退了回去,自己去翰林院把几个好友都寻了过来帮忙。 人少,又是第一次接触,刚上手的时候累是累了一点。 好吧,不止累了一点…… 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当然,许玥也不是什么周扒皮,这些工作对于现在已经“磨炼”出来的三人来说,确实是毛毛雨一般的存在。 三人抱怨归抱怨,真上了手了处理的飞快。 甚至还有余裕互相交谈。 不一会儿,审核完的公务已经攒了小小的一堆。 许玥手上的一份批了个阅字,刚要放到一边,就见外头的廊道上走来了一个人,手上提着一个盒子。 此人穿的是宫装。 她将文书一放,欣然一笑,可以不用喝这些苦茶提神了。 心娘来了。 不多时,心娘先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提醒埋头工作的几人,弯腰浅浅的一行礼,将食盒放到一旁,道: “那些入宫的女官候选人们,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每一间房住四人,寻了老成持重的女官在暗中看着。” “若有发现品行不佳的,先行记下,之后好扣除一些分数。” 几人见到心娘进来,都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女官选拔到底和科举不一样,除了他们之外,宫中亦要有人协助。 这个人就是心娘。 这些时日共事,若说初时还有一些别扭,心娘却并无扭捏之色,举止得宜,处理事情之时手段尽显。 他们商议的时候,心娘虽不多话,但偶一发言却是一针见血。 有能力的人,不论在何处都会得到人的尊敬。 久而久之,几人对待心娘,如同平常同僚,还是有才干的那种。 “嗯,多谢三姐姐费心了。” 都不是什么外人,许玥称呼心娘便“放肆”了一些,又道: “入宫一共九十二名,宫中只有八十个名额,娘娘可想好如何安排了吗?” 心娘伸手打开食盒盖子,端出几碟子点心来,一边含笑道: “你放心,宫里本就很缺得用的女官,职责由太监暂代着,这些新苗一选出来,保准个个有地方去。” 程五娘猜的没错,最后一轮其实淘汰的人不多,没办法,基数就摆着在,竞争比起国朝科举实在小了许多。 大概要等下一届选拔范围扩大,才会越来越卷。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获得的利益最大。 后面的女官,也不会有现在的好运气。 许玥心道,太监占了女官的位置,之前是没人手,贵妃只能听之任之,如今天时一至,自然要各归各位。 这届女官是沾光了。 “可惜,我没个妹妹,不然也让她来参选女官了。”听到这里,李景淮忽然开口。 另外几人都看向他。 李景淮轻声道: “世间所求不过名利,我李家在京中虽还算过得去,却算不上高门大户,给女孩的东西不多,她们想争也争不来多少。” “若是参选女官,至少,我是说至少,给自己抓到了一些东西。” “总是一个选择。” 不愧是“男主”。 许玥感慨,此类科举文的主角比较双标的点在于,他们自己会三妻四妾,但对于姐妹——仅限于亲姐妹,总是宽容大度的不似此时的男人。 她要“引诱”的就是此类人家的女子。 家中不上不下,可能会让你读书,但永远不会给你更多的资源。 任你如何精彩艳绝,外朝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不甘吗? 女官这条路虽然崎岖,甚至前路不通,但总是一条路。 一条容许女子踏上的路。 ………… 夜色渐深。 许玥将其他几人手中剩下的文书都收了过来,道:“大家都去休息吧,明日才是硬仗,精力不足可不行。” 几人一怔。 正要拒绝之时,又听许玥冷静的道: “我这不是逞强,这是最优选,你们应该知道,我的精力本就充沛一些,剩下的文书也没有太多。” “即便由我一人处理,也耽误不了。” 离开之时,李景淮最后回望了一眼,许玥已经开始埋头工作,烛火在窗纱上打下一道剪影,眼神复杂。 第一次深切的感觉到,他这个如明月般高悬天上的表弟,是如此坚定追求完美的人。 第323章 试题,出头鸟,魁首 次日。 天气一如往常的晴朗,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吹过,空气都好似凝固住了。 太和殿中。 这是科举殿试的一贯场所,许玥上次来此之时,是作为考生,这次来却坐在考官的位置,心中不无感慨。 一张张错落有致的几案,放眼望去,衣饰相同的女子端坐其中,沙沙的写字声不绝于耳。 四周搁置冰块,殿中凉气充足。 不少考生的脸上却有汗珠冒出,却顾不得擦拭,心中又焦急又不安,只能勉强下笔。 “许大人出的这些题目,难度不小,不知他们会答成什么样子。” 一旁的胡尚宫,突然开口。 让她也觉得难得考题,自然不是泛泛之物,除了四书五经、文史典籍之外,更多的是实际的问题。 比如有一题,所辖宫女将殿中夜里没燃尽的火烛收集起来,暗中烧制成成型的蜡烛,然后贩卖出宫。 蜡烛价贵,获利极大。 论理该是偷盗之罪。 可问题来了,这些残留的烛头,即便这位宫女不细心收集起来,也会倒入垃圾之中,不会重复利用。 问考生,如果是你,该如何处置这位宫女? 还有女官职责之中,有一项是管理朝见和宴会——之前大多由太监“代办”。 宫中举办宴会,总少不了达官贵人。 这一题十分刁钻,且极其羞人,问如果有贵人喝醉了酒,轻薄了你这个女官,你该怎么办? 注:分得逞与未得逞。 考生请将两种情况的处理方法都写出来。 许玥眸中神色平和: “第一届选女官,总要给后来者定个标准,能难则难,何况,这些事情她们入选之后一定会面对,” “处置方法不需要那么完美,即便稚嫩,也能看出其人心性和手段。” “怕就怕,她们连下笔都不敢。” 这样还不如早些打道回府,也是为了她们好。 这条路难走,不是这块料硬要往上凑雕琢不出宝玉来,只会碎成一地。 她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 “此间试题,我已经呈于陛下和娘娘看过了……” “那是我多嘴了,许大人考虑周到。” 闻言,胡尚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打起精神来,嘴角含笑,慈祥的看着下面奋笔疾书的少女们。 那是前辈看后来者的目光。 有期待,有审视。 ………… 这场考试不同于殿试。 殿试对策以一日为限,许玥却规定,只有五个时辰,时间一到,立即收卷。 但是可以提前交卷。 可是,几乎所有考生都等到了最后一刻,方才依依不舍的被收去试卷。 说是几乎,当然是因为还是有人提前交卷了。 只有一个人。 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之时,薛素君手捧一叠试卷起身,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她神态从容,丝毫不以为意。 走到许玥的面前,先行一礼: “许大人,我已经完成了。” 这次女官选拔,人人皆知许玥是主理之人,所以她递给许玥而不是胡尚宫。 “放下吧。” 许玥点了点头,并不掩饰自己打量这位“出头鸟”的目光,看到人的第一眼,她脑中自动调出了薛素君的背景。 未婚嫁,出身非凡。 年纪二十有一,这些考生中,比她年纪更大的屈指可数。 嫡亲姐姐是她认识的人——魏王妃。 许玥不由想到了之前,大皇子为了拉拢自己,还想过把这位妻妹嫁过来,往前推一点,薛素君亦有和人争敬南侯世子顾闻昭的“绯闻”。 现在看去,容貌并不算极美,端庄大方,举止舒展从容,眼神淡然,浑身弥漫着一种平和稳重的气质。 对于许玥的目光不闪不避,只微微垂眸以示尊敬。 任她打量。 果然,此前种种,并非她所愿。 许玥心中突然生起一种明悟,声音温和了一些: “下去等候吧。” “是。” 薛素君闻言,心中略有忐忑,不知自己大胆提前交卷,带来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等走出几步,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尽人事,听天命。 试卷她已经检查过几遍,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和她才学相当的亦有几人,不如赌一把。 一念及此,她脚步越发轻快。 有人提早交卷! 情况落入还在座的考生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下笔越发快了。 程五娘没有抬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卷子,试图挑出可以更改的地方,目光落到那道羞人的题目,脸上一阵热,匆匆移开了目光。 当然,她是写了的…… 另一边,家中老父是教书先生的谢幼薇则纠结于四书题中的某一处,因为家中穷困,书很少,她都是由老父口述教导的。 实在有点拿不准。 铛铛铛。 声音响起,时间到了。 许玥和胡尚宫一同起身,让人下去去收卷,见有人不舍得交,她眼神扫了过去: “违时不肯交卷,视同舞弊。” 此言一出,顿时让还想多写两个字的考生飞快停下了笔。 ………… 收好试卷,考生都被请出去。 许玥和胡尚宫来到后殿,李景淮和心娘等人都在等着,他们也是阅卷官。 将试卷一一分发给他们,参考科举之制,卷子都是糊名的。 一共不到百份试卷。 即便每人都要看过传阅,等阅完卷,外头的天色还是亮的。 许玥作为主考官。 将全部试卷过眼之后,挑出十份被认为是最佳的放在一边。 李景淮忍不住问: “魁首是谁?” 其余人也目露好奇之色,纷纷看向许玥。 “还没有揭开糊名呢。” 许玥淡淡的道。 第324章 名字,小小, 许玥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揭开封条。 名字显露出来,大家纷纷凑过来一观第一的名字,魁首永远最引人注目。 基本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只见那张字迹素雅清晰的文卷下部分有三个娟秀的小字: ——薛素君。 “原来是这位啊。” 胡尚宫首先出言,眼中有了然之色,这位薛小姐首先年纪上更为成熟,心态平和,又是贵门小姐,处理事情的手腕圆滑又不失威严。 其次,她姐姐是魏王妃。 并不是说作弊什么的,魏王妃当了多年的天子长媳,对于宫中知之甚深,女官处理事情的风格也极其了解。 得益于此,薛素君夺下魁首也不足为奇了。 许玥点了点头,将前十的卷子都轻轻揭开封条,名字都落入眼中,一边冷静道: “还不必下定论,这只是你我所选出来的,等陛下和娘娘过目选中了,才算尘埃落定。” “是啊。” 方青云接着她的话,又道: “往日不觉,今日当了这女子科考的阅卷官才知道,有才华的女子如过江之鲫,这里面颇有几个才华绝佳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放在第三的卷子上。 可以看出,笔迹方正稚嫩,是没有学过名家字帖,或者连笔都少握,常用木棍之类在沙土上代为书写。 在书法上落了不止一筹,能够脱颖而出,自然是其他方面有过人之处。 方青云是第一个阅此卷的。 为其才思敏捷、天马行空而震撼,虽经义不精熟,但气韵已生,换而言之,有了风骨神韵,只缺名师引导。 让人见猎心喜。 可惜,这位谢幼薇为女子了。 不然他倒是想为其引荐一位家中长辈为师。 继方青云出言之后,李景淮出口话语更加直接,他也不是最看好薛素君,觉得文卷中锐气太过,不够和光同尘: “……宫中是首善之地,这位程家五娘的处理方法才最好,既惩戒了人,又让人心服口服,得乎其仁也。” 话刚落地,李景淮感受到一道目光。 望过去,居然是许玥? 而且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内里意思太复杂了。 让人觉得十分古怪。 许玥移开目光,心中暗想:这就是男女主之间天生的适配性吗? 明明连一面都没见过。 ………… 天色还早。 许玥想了一下,当即邀请胡尚宫去送卷子,唯恐夜长梦多有所变化。 走在宫道上,胡尚宫打开了话匣子,笑吟吟的开口: “之前大家都争了起来,各有所好,唯独许大人不发一言,说起来这些孩子都是您的门生,却不知许大人最属意谁?” 胡尚宫已经年过半百。 叫这些女官备选人一声孩子,自然不为过。 许玥微微垂首,气冷神淡: “何谈门生,我不过代陛下考选罢了,至于属意……更不必说了。” 君子贵乎慎独,她如今为外朝臣子,却成为女官选拔主考官,本就惹人谈论,若出口不谨,传出去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胡尚宫,虽与自己共事一段时日。 又能看出什么不成? 许玥自不会落人话柄,徒生烦恼。 闻言,胡尚宫脚步微顿。 这位天家爱臣,和好友和姐姐在一起时还偶有笑颜,气息也更温和些,她本以为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现在一看…… 不过这份谨慎和小心,难怪陛下这么亲近了。 接下来的路,两人没多说什么,难得四周的气氛竟还不算差。 到了椒房殿。 有人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就让两人进去,许玥在殿外就听见了哭闹声,越往内走这声音越大,胡尚宫也听见了。 是小公主在哭。 不,不能称呼小公主了。 人家已经有了大名和乳名,大名出自许玥之手,对此天子这个甲方,第一次展现了甲方的难缠和无理取闹。 第一次送上去十个名字。 次日。 天子:“许卿起的名字都不错,寓意非凡,可是不是太平淡了点?” 好,平淡是吧。 许玥欣然接受。 第二次送上去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气势高昂,什么昭、睿、宸之类的字眼都用上了。 天子:“气魄太高,怕女儿压不住。” 又打了回来。 这不是结束,接二连三如此,那会儿许玥还忙住筹备女官选拔,万事开头难,光和礼部扯皮,安排选拔的规制已经让人头疼了。 拼命的挑刺的甲方·天子,实在是踩在许玥的神经上蹦跳。 一日,又被打回来,想到自己昨日只睡了一个时辰,还是趴在桌子上睡得,虽然身体还算撑得住,也到了极限了。 许玥直接开口: “陛下,微臣才疏学浅,不能为公主起名,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这一事岂可托付二人之手。” 闻言,天子没有因此动怒,反而好脾气的笑了起来,将吐泡泡的小女儿往前面一递,直接送到许玥手中。 眼神十分柔和: “再说了,她能活下来,也托了爱卿的福气。” “爱卿善修道法,应该对因果二字有所理解,朕让你为她起名,也是存了让你的福气庇佑她长大。” 这时,怀中轻软如一团棉花的小公主恰巧笑了起来。 望着婴孩“无齿”的笑脸。 许玥轻轻挑眉,真是够父女连心的,手上却轻微的摇晃了几下。 抬起眼。 没有纠正陛下,道家并没有因果的说法,点头默认,随即道: “微臣前日正想到一个名字。” “哦,是什么?” “明达。” 此二字释义,对万物事理有通达明澈的看法,也比喻有才且心态开阔的人,许玥并不是突然想到的。 不过这个名字后世传说,为唐时晋阳公主之名,虽并不确定,且这时的人并未听闻这个说法。 可晋阳公主早夭,总不太吉利。 她将里面的顾虑都告知了陛下,天子听了果然也踌躇了起来,过一会儿,眉头松开,对许玥道: “这个名字不错,且晋阳公主幼聪颖,太宗极爱之,虽天不假年,也是因病之故,乃人先天禀赋不同,并非什么阴私意外。” “吾儿身强体健,朕盼她日后长大,能聪颖一些。” 天子年纪不小了,而小公主却尚在襁褓,谁知他还能够活多久。 他深知,即便留下再多倚仗,女儿日后要过的好,就不能蠢笨。 活在父亲羽翼下,和在兄弟手下生活是不一样的。 这个女儿生来与母亲缘薄,又差点流落民间,对她,天子总是多一份担心和愧疚在,所以打算也多。 “所以,就定下这个名字吧。” 天子一锤定音。 许玥也没想到,天子竟真就定下了这个名字,她已经打好腹稿,将其他名字说出来,随即反应过来: “陛下圣定,小公主日后有识,必当感知陛下为父之心。” 大名有了,小名由天子亲取: ——小小。 很简单的一个乳名,乳名和大名不一样,大多是用“卑贱”的意思当名字。 比如村里的狗蛋、狗剩、二狗子,咳咳咳,离不开狗。 贵人们的乳名更文雅一些,用xx奴之类,或者男用女名,香儿什么的。 第325章 俸禄,蛀虫,迎接 许玥才进到殿中。 椒房殿中只在四角摆了冰鉴,宫人用大大的扇子将凉气扇开,瓜果的天然香气充斥室内,沁人心脾。 见了她们进来,天子抱着挣扎的女儿干嚎的,往后边躲边说: “这孩子,见了朕用膳,居然也想尝一尝,朕不给她就哭闹成这样。” “性子倔强的很,奶也不肯喝了。” 说完,故意虎着脸: “不乖!” 许玥看在眼中,陛下你吓唬小公主可不可以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不过,才几个月的孩子,竟然就记得这些,两世都没养过孩子的许玥有点迷茫,触及到她知识薄弱点了。 只能闭口不言了。 这时,一旁低头处理宫务的贵妃,将手中羽毛笔搁在一旁,见小公主干嚎的声音弱了下来,连忙道: “婴儿如今嗓子细,总是哭不好,陛下觉得好玩纵着她,待会儿伤了嗓子又该怎么办?” 不顾天子说些才哭了一会儿之类的话,让乳娘带下去先喂些水。 慢慢的,饿了就会喝奶了。 总逗,孩子才来劲儿。 以贵妃的年纪,当小公主奶奶都可以,晋王无子,秦王最小的孩子,比小公主还大一岁呢,看小公主自然没什么恶意。 吩咐完,还睨了一眼天子,摇头: 老小孩,老小孩。 年轻之时怎么不见他这样。 转而看向许玥和胡尚宫,见她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心中了然: “文卷已经批完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让许玥把东西拿上来,十份卷子到手,贵妃在一边翻阅,天子也凑了过去。 良久。 天子先出言,面有讶色: “答得居然还不错。” 他当皇帝也十余年了,科举殿试办过几届,对于考生才华如何自然能看的出来,许玥出的这份题,就算让正经的进士去答,也要费一些功夫。 这些女子能有这水平,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许爱卿费心了。” 天子叹息道。 什么? 你说这卷子又不是许玥答的,可是她出的啊,何况能从无到有,从砂硕之中挑出真金来,岂不是更大的本事。 “陛下将事情托付于臣,微臣岂敢不尽心竭力,好在胡尚宫和翰林院几位学士帮忙,这才幸不辱命。” 许玥乍然听此言,先是没对上天子的脑回路。 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回道。 天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只觉自家许卿为人淡泊,不争功,含笑道: “都有功。” “这批女官选出来,宫中的人手也充足不少,朕也安心。” 可不是嘛,其他臣子就是不懂,他为什么要选女官,贵妃的建议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宫中有漏洞不安全,他作为天子如何安心居住? 真是,一个个的不懂事。 天子默默吐槽。 想到这里,又大方的赏了东西给办事的几人,心中记下了名字,觉得才干不错。 许玥:…… 面对几个好友,感觉自己的腰杆可以挺直一些,看,付出还是有回报的吧,这算加班费好了。 关于魁首之事。 贵妃沉吟一会儿,没有征求天子的意见——女官,是她这位后宫之主的下属。 “既然众推薛素君为第一,那就不要改了。” 平淡的一句话。 决定了这些女子的魁首。 也是天下第一。 许玥脸上清淡笑意从眉眼处起,弥漫至全身,拱手而拜: “是。” ………… 薛素君为女官选拔第一,程阁老此前为孙女争取的东西,都一一实现,光彩荣耀加于己身。 虽然没有打马游街,也算天下闻名。 第一个女状元啊,百姓们觉得有点新鲜,一时津津乐道。 许玥想,日后史书之上,不知如何记载,忽然又笑了起来,事在人为,若女官代代开拓,自然是溢美之词。 若不行,她也没有办法。 世间从没有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根深蒂固的社会的。 她开了一个头,剩下的,要靠的是她们自己。 女官选拔告一段落。 朝中暂且平静了下来,从李尚书要改俸禄岁给为月支,百官的注意力就早从这里就转开了。 这才是大事啊! 虽然大佬们都不靠俸禄活着,但朝廷更多的是底层小官啊,他们听闻这个消息,大多欢欣鼓舞,热泪盈眶。 太好了。 每年俸禄一发下来,不管如何节省,总是不够用,好一点的用到十月,计算不好的直接年中就没钱了。 然后又要去拆借,等发俸禄还回去,钱没了,又借……年年如此重复。 他们苦啊。 颇有现代卡奴的风采。 “民心”所向,又有李尚书一力支持,虽然改俸禄这件事难免触及某些人的利益,还是推进了起来。 干的如火如荼。 途中,还揪出了几个蛀虫。 比如把俸禄中的新米卖出,换成陈米,等发俸禄了官员若是有意见,就用一句“放了一年了当然陈”来打发他们。 这只是其一,从中牟利的法子层出不穷。 李尚书铁面都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都抄家,一波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窗户,很快,众臣皆知许玥便是提出这个建议的人,顿时议论纷纷,大多小官感激不尽。 亦有觉得许玥多管闲事的。 这些她都无暇去顾忌。 无他,陛下又交给她一个差事: 代表天子,去迎接安宁长公主,以及……晋王。 第326章 小吉,赚钱,愧疚 盛元四年,八月。 阳光最烈的时候,太阳空气好似都是扭曲的,许玥从宫中的廊道穿行而过,沿途遇上的宫人纷纷弯腰行礼。 往日,她有心思点头回礼。 今日却不然,盖因全副心神被天子刚交到她手中的事情占据了: ——迎接长公主和晋王。 安宁长公主与胡蛮和亲多年,几十年后再度归来,天子有心为这个“妹妹”撑腰,所以令礼部以隆重的礼仪迎接。 其中有一项,就是仪仗队出京三百里等候迎接,以示尊敬。 这样的礼仪一贯用在出征凯旋的大将军,或者为国立下大功的臣子,更多的,是对出门巡游的帝王进行迎接。 由此类比,可知安宁长公主所获殊遇有多隆重了。 礼部对此有些骚动。 据许玥那位交好的礼部侍郎所言——不是上次攻击她,反而丢了面子的,是讨论海贸条例之时,对她颇为欣赏的那位。 不仅年纪大一些,资历和品德也高了一大截。 在礼部只位居程阁老之下。 称左侍郎的那位,闲谈之时,透露出来,礼部上书,想改郊迎之礼为其他礼仪。 结果不言而喻,没有成功。 程阁老滑跪的十分之快,天子脸上稍有不悦,立马就改了口。 许玥听闻之后,心中感慨: 时移世易,一年之前恐怕程阁老自己都没想到会变了个模样吧,不过,这样的识趣和听话,天子对其的审视和默然也变了样子。 原本的意思很明显。 让程阁老占一两年的位置,然后乖乖的自己上书致仕, 从此在官场销声匿迹。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天子:朕也不想的,老程表现的实在太客气了,让朕都不好意思让他走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儿。 亦可称之为,舔狗的胜利! 脚步转过一个弯,头上没了遮盖,阳光一股脑热辣辣的撒在许玥的身上,远远望去好似周身在散发微光。 有宫人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句简短的话来: 此神仙中人。 许玥的心湖,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涟漪不止,令人心烦意乱。 原因无他,只晋王这两个字而已。 不仅此人令人讨厌,带来的麻烦也是未可知之事。 许玥微闭上眼睛,久违的占卜了一次吉凶,几秒后,结果出现在眼前,和以往大吉的结果并不相同——小吉。 并不是小吉利的意思。 反而代表此行虽有困难,但妨碍不是很大,认真应对可以规避。 居然是这个结果吗。 许玥心中微动。 想起自八岁之后再未见过的冯师,其风采历历在目,好似从未淡去,想起自己曾经调侃过的: 自己有两个金手指,一个是系统,另一个就是冯师。 没有遇见冯师,她可能依旧会取得成就,走的路却不会如此顺利。 无形有形之中,冯师带给她这个弟子的东西。 比山岳还高,比渊海还深。 脑中的思绪乱如丝麻。 许玥不是当事人,也无从了解当年之事的真相,大多是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而出。 这种事情也不好去问。 总不能冯师已经不在乎了,她这个弟子偏偏上纲上线,贸然插手,反而违背了冯师的心意。 许玥一时间有些踌躇。 所以,直到踏出了宫门,依她的心性也才决定了该如何面对晋王: ——先按兵不动,公事公办。 ………… 一念及此,她的脚步轻松了一点。 出宫上了自家马车。 回到家,许玥就见角门处络绎不绝的人,还有牛车、驴车,上面堆满了东西,有米粮、蔬菜,有一筐筐的果子,还有捆绑住脚的鸡鸭。 甚至,她一偏头,正对上了几只鹿的眼睛,旁边是山羊和獐子之类的野味。 先是一讶,随后反应过来。 这是庄子上送的年中收成? 她没有猜错,许地主这段时日把京城许家的每一份产业都梳理了一遍,剔除不适合的人手,提拔会种地的庄头等等。 还有庄子上的营生,许玥此前大半心思不在这上面,只粗略看了一遍,让佃户和从前一样种就是。 许地主来了,庄子上的天就变了! 考察了几个庄子的土地之后,雷厉风行的安排了这一年庄子该种什么,又发展了牲畜养殖业。 不仅如此,之前边边角角的地都利用到了,被按上几株瓜苗之类。 对于许家下人来说,这也是一场巨大的风云变幻。 为此,府中还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勾心斗角自不必说,只是……都没有舞到许玥面前,她几乎没有注意到。 这边许地主正打着算盘,见乖孙来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招手让她过来,又忙让人把点心上来: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许玥柔和回应: “陛下那边没什么事了,回来的时辰就比往日早些,今日是庄上送粮的日子吗?” 许地主点了点头,献宝一样将手中的账本递过去,指着上面的数字,十分得意的开口: “米粮也就罢了,庄子上没种什么,只寒瓜、果子、神药还有其他蔬菜之类在夏日卖的好,所以我让收一次账。” 没说的是,钱放在下人手里,就是考验人家的道德操守,何必呢。 还不如适时收一次。 许地主又感叹不已: “我原本以为江南够富裕了,京城的东西却更好卖,每日几百斤蔬菜都不够卖,卖出去就是银子。” “钱真好赚呐。” 这点许玥心中了然。 京城居,大不易。 物价自然也高,京郊的土地就那么一些,富贵人家的庄子不少只是为了赏景,这样一来,市场供不应求,怎么能不赚钱。 当然,重点是你要有京郊的庄子。 来京不过两年,许玥陆续得天子赏,大头不是金银,是这些可称为家族根基的庄子。 所以说,在大周,经商不如当官。 许玥可以说一句:钱,我从来不提钱,也不想着赚钱。 “还是爷爷经营有方,不然孙儿无暇去管,对这些又不懂,这份银子摆在面前也赚不到。” 许玥扫了一眼账本,后面那个数字比去去年,高了不止六成,虽然有今年又多了几个庄子的原因,许地主也功不可没。 随即含笑称赞许地主,哄的人开心不已。 许地主和许玥说起家中的安排: “这一季的米粮不用买了,还有鸡鸭之类庄子上也可以供,省了一笔开支,还有…………” 家常的话细细碎碎,质朴无华,许玥却听的十分认真,时不时回应一下,心情在这谈话中安宁了下来。 这时,许地主说庄上某家会养螃蟹,他让养了一亩水田的螃蟹,等过半个月正好可肥了,可以吃了。 半月之后,便是中秋。 听到这里,许玥心中愧疚: ——这次中秋节,又不能和爷爷一起过了。 第327章 孽子,玉环,风水 宫中。 天子下达让许玥为使代迎,人退下后没有处理政务,反而摇头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正好落入进来的贵妃耳中。 “陛下何事烦忧?” 天子未隐瞒贵妃: “朕让许卿为使,去迎一迎安宁和那个孽子,此番……不知朕做的是对是错。” 问明白之后,心思灵透的贵妃须臾想明白了关键。 许玥是冯意的爱徒。 而晋王这孽子虽然看似已经改过,但膝下依旧无子。 饶是她这个生母,都不敢打包票,儿子的是执拗消散了,还是暂时隐藏起来了。 让许玥这个冯意弟子过去亲迎,好比脱敏实验,先让刺激小一点的过敏源去试探病人的反应。 若是反应不大,说明情况还好。 而若结果相反…… 一时间,贵妃亦有些沉默。 她一生只有两子。 偏偏两个儿子都不省心,大儿子也就罢了,天灾人祸,不可预料,只有她心疼的份儿。 唯有这个小儿子,从前看着那是样样都好,一朝闹出事情,叫人头都疼炸了。 这时,贵妃突然开口打破寂静: “陛下。” “嗯?” “如果臣妾当初生的是女儿就好了,也不必这把年纪了,还担忧这些。” 贵妃有些嫌弃的开口。 小儿子都而立之年了呀,谁家这么大的儿子,父母还要关注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说出去都丢人的紧。 这话把天子说的都郁闷的很。 往后一靠,又嘀咕起来: “朕当初就应该多抽他几鞭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犟种一个,也不知道学了谁。” 贵妃斜睨了他一眼,呵呵,反正不是她就是了。 想了想,又道:“许大人年少多才,姿容绝代,臣妾在深宫之中都听闻,京城明月郎的名声,若是……” 话中未尽之意,两人都明白。 天子听了,冷笑一声: “你小看了那个孽子。”然后闭嘴了,他能说吗,当初自己惊闻儿子有那般癖好,人选还是自己都听过名字的少年才子。 等确定癖好改不了后,是准备让他换个人的……没成。 又顿了一下,天子微昂起下巴,神情冷冽如冰: “便是他有心,朕了解许卿,她是天生的臣子,一心只在朝事之上,清冷淡泊,不会和那孽子有什么瓜葛。” 何况,由事验人。 他也想看一看,许卿在面对间接害了冯意的晋王之时,会不会因私而废公,也算是一桩对其的考验。 两种原因,各占一半。 天子咬牙道: “且孽子若是再有此苗头,就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有一个会对臣子下手的皇子,犯了天大的忌讳,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他们卖的是文武艺,不是屁股。 为了大周的威名,还有姜氏皇族的名声,天子容不下他。 贵妃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低声道: “是。” ………… 许玥要去郊迎的消息,不多时就传了出去。 引起一阵波澜。 首先是静江郡王府,第一时间把许玥请了回去,老郡王泪眼婆娑,却又说不出什么嘱托的话来。 最终,将一枚半环形玉佩交于许玥,求她转交给安宁长公主。 玉佩质地莹润,如同羊脂,一看就是常常把玩养护的。 许玥收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枚玉佩的意义,但眼前的老父怜女之情是真切的,她也希望这枚玉佩能稍稍慰藉归国的安宁长公主。 除此之外。 京中人初闻许玥为使郊迎,反应是惊讶和羡慕。 这是一份资历。 什么人能去郊迎,无一例外,都是重臣,许玥走了这一遭,对日后的前程有极大的好处。 嫉妒的却不多,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心里明白,许玥所立下的一个个功劳都摆在那,若不是资历所限,官位绝不止于此。 许玥去礼部商议具体礼仪,程阁老一见她就笑了起来: “许大人来了。” 便将礼仪规程都交给了她,又引荐了礼部的一位老员外郎,是要陪着许玥一起去郊迎的。 “多谢阁老。” 要知道,郊迎之礼繁复,有这个老资格的礼部员外郎在,许玥出错的可能就少了很多。 程阁老示好之意明显。 许玥也并不吝啬回应,她又不是什么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连陛下都接纳了程阁老,自己矫情什么。 直到在礼部呆了大半日,许玥才向程阁老告退。 等她走了,程阁老感叹: “后生可畏啊。” 随即失笑,自己也不知为许玥叹了几次后生可畏了。 他这般人老成精的家伙,只要不被利益蒙了心,看什么事情都洞若观火,陛下又使的是阳谋,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今日一见。 许玥神情平和,还主动问及对待晋王的礼仪——郊迎是对安宁长公主的,可晋王也不好忽视,总要有个章程。 可想而知,不会出什么茬子了。 程阁老心中惋惜至极: 这样可令家族兴旺三代的子弟,为何不姓程呢。 又想到某些传言,丹阳许家的祖坟葬的地方风水好,原先不显露,现在已经到了气运勃发的时候,所以才养出了许玥这般人物。 此时,他真的有点相信了。 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明日就派人下江南,在许家祖坟旁边占个地方。 ………… 郊迎三百里。 许玥带着队伍不过半月就到了地方,长公主的队伍还未至。 派了轻骑先去通知。 第328章 长公主,版本落后,好奇 十余轻骑足足跑了三天,才找到安宁长公主的队伍。 没办法,除了长公主一行人之外,晋王所辖部队和押送回来的牛羊马匹、金银珠宝才是大头,有这些拖累,再快也快不了。 中央宽大的马车内。 地上铺了一层没过脚踝的皮毛,踩上去轻飘飘的,角落的兽首香炉飘荡出一缕缕清香,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摆设器具。 打眼望过去,既奢侈又朴素。 安宁长公主是个鹅蛋脸,丰唇柳眉,长相秀美,肌肤却并不白润,细微之间可以看出风霜侵袭的痕迹。 穿着一身长公主规制的衣裳,竟是没有半点白色,头上戴着红宝石镶金发饰,更显出皇室女子的华贵之气。 听闻有轻骑来,她眼中复杂万分。 身旁的侍女却是喜笑颜开: “朝廷有这份心,公主回去以后的日子一定好过,奴才忐忑一路,终于安下了心,离了草原那个晦气地方,往日就是一片坦途……” 她说这话,本有些僭越。 安宁长公主却没有呵斥——在胡地待了几十年,身边剩下的贴心人也就一两个,同甘共苦的感情不是一两句说得清的。 多少时候,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害怕被一刀杀了,甚至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 那个鬼地方,什么公主侍女的,都是一样朝不保夕。 另一位侍女脸上也洋溢着笑,看着却更稳得住,建议道: “让人进来先探问一下,好歹晓得这次来迎的使者是谁,还有迎接的礼仪如何,京中是什么局势……文大人离京许久,恐怕很多事情也了解不多。” 安宁长公主点了点头,道: “连日风尘仆仆,来人也累了,让他们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再过来。” 当初向朝廷上书,她其实只是凭着一股不平的心气,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上书之后,就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怎么可能呢。 和亲的公主还能归国? 汉时的解忧公主,为大汉“解忧”五十年,垂垂老矣之时,才终于踏上了故国的土地。 她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大功劳。 没有生下一个王子继承大汗之位,没有在大周与胡蛮交战之时提供情报、离间将领,也没有刺杀大汗。 什么都没有。 只是苟活了一条命下来。 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先帝离世,新君重武德,胡蛮大败,对她这个大周长公主的态度一反常态,尊敬有加。 已经好很多很多了。 在等待大周回复的日子里,安宁长公主时常做梦,梦见家中老父和弟弟,还有闺阁之中欢笑肆意的日子。 梦醒过来,望着头顶的毡顶,睁着眼睛到天明。 然后一遍一遍的用上面的理由,否定自己归国的希望。 就在这里折磨的等待中,大周的使臣来到了胡地,带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天子,准她归国。 消息一出,胡地震动。 安宁长公主几乎不敢相信,直到现在都觉得是一场幻梦。 至于之后被扣押,打仗,反而对她来说没什么,能在胡蛮活下来,这一点点提心吊胆是小意思,她还安慰了初次经历的文大人。 ——生怕这个使臣死翘翘了。 何况,胡蛮败的很迅速。 安宁长公主想了想,问及晋王在何处想让这个侄子也来听一听消息……她政治素养还是有些的,晋王打了胜仗不假,朝廷未必欢喜。 “回长公主,晋王午间带着一行人去打猎了,还未归。” 这就没法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先是文大人拜见,安宁长公主让他进来,前后脚的功夫,休息打理过的骑兵进来。 头也不抬,大礼拜见安宁长公主,然后拜文大人,神情恭敬。 说到诸般准备的隆重礼仪,出京三百里郊迎,沿途百官拜会,又不经意的提及京中陛下的种种安排。 比如长公主府已经安排好。 还有…… 许玥心细如发,猜到初回国的安宁长公主正需要安心,临行之前,专门交代了这些轻骑,保证人人都能给长公主传达消息。 听到这些,安宁长公主神情不变,身后侍女的笑意却掩也掩不住。 忽然又问: “郊迎主事的是哪位大人?”又侧身望向文大人,含笑道: “离国多年,不怕惹人笑话,本宫恐怕认不得朝中臣子了,等问出来是谁,还请文大人解说一番,也好让本宫不失礼。” 文大人连忙道: “殿下何出此言,君臣有别,只有外臣迁就您的,您无论何时都不会失礼,殿下现在有心听一听,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沉吟片刻: “能被陛下委以重任,微臣心里也有了几个人选。” 又挺了挺胸脯,自信的道: “微臣虽离京一年,但京中局势变化应该不大,左不过是阁臣或者六部尚书侍郎,殿下问一问,应该没猜错。” 安宁长公主信了。 骑兵尊敬的开口: “是许大人,名讳是玥的那位,陛下亲指了这位大人代为郊迎。” 许玥? 这个名字安宁长公主没听过,想了想便十分客气道: “为了本宫舟车劳顿,辛苦这位老大人了,相见之时,必然拜谢。” 逻辑很简单,重臣的年纪都不小,称呼一句老大人有什么问题。 文大人接到安宁长公主“该你解说了”的目光,只觉脑仁一阵一阵的疼,低头,脸上泛起了一点红色。 许玥是谁,他当然知道! 自家幼子的师弟,去年才以状元之身入官场的人,可,可明明自己走的时候,许玥虽然已经初有宠眷,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啊! 文大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短短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我其实不只走了一年? 而是十年! 尴尬了一会儿,文大人期期艾艾的解释:“殿下,不该称呼老大人。” “嗯?” 安宁长公主向他发出了疑问。 文大人解释了起来,将自己知道的许玥有关信息都说了出来,加上骑兵在一旁补上了文大人落后版本的新消息。 安宁长公主大致拼凑出了许玥的形象。 天子宠臣,年少得志,六元及第,救驾之功,连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绝佳。 饶是她也不禁感叹,未曾听闻有这般天之骄子,真好似名字一般,是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枚神珠。 安宁长公主升起一种好奇来。 真想看看,这位许大人是不是名副其实。 ………… 黄昏之时。 晋王一行人,才带着满满当当的猎物回了营地,才下了马,就有心腹过来耳语。 他一挑眉,将马鞭一丢: “意之的弟子?” 第329章 螃蟹宴,安好,惊马 中秋节那一日。 许玥还是吃到了螃蟹,是这边的地方官送了一些过来,也是十分有“分寸”的人,金银之物一概不送,只送了蔬果菜肉这些平常又贴心的东西。 其中,一柳编筐子巴掌大的肥螃蟹格外瞩目。 斟酌一下,许玥欣然收了下来。 官场之上事情要灵活应变,不求和光同尘,如此处地方官一般,简单又聪明的交好不必推拒,反而让别人乱想。 收下来就是。 当然,她没有白吃。 同样送了一些京城的特产过去,这样一来更加稳妥,他们只是官场同僚的寻常来往。 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许玥让人将螃蟹铺上姜片清蒸了,留下六只,其余都散给了队伍里的人。 蟹肥,即便只有六只,也满满装了两盘子,都是顶盖肥的好蟹,一只只红彤彤的样子,看着就诱人。 她去请了同行的老员外郎过来。 不多时,老员外郎抱着一壶菊花酒,人就到了,这位须发都白了,才混了个五品员外郎,官场上的争胜之心全无,言谈十分有趣。 你一言,我一语,相处得宜。 老员外郎吃蟹的手法十分了得,不一会儿就拆了一只蟹出来,美美的吃了口蟹肉,又喝菊花酒: “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这螃蟹吃起来费劲,可让人代劳了又没那个味儿,许大人是个雅人,这时候螃蟹最肥。” 许玥手轻巧用力,螃蟹壳分开,用银勺剔出蟹肉,道: “老大人谬赞了,若不是有人送了螃蟹过来,我也没想到吃这个。” “也是。” 老员外郎就着一只蟹,已经喝了两杯酒下肚,脸上有些红润,望着一路同行的许玥,眼中欣赏之色极浓: “不过也让人高兴,中秋虽不得团圆,但换来老夫能有许大人这样的人物陪着吃蟹饮酒,快哉,日后致仕也有吹嘘的资本。” 气氛正佳,许玥闻言笑了起来。 执杯和老员外郎一碰,回应道: “能和老大人同行,我亦受益匪浅,数十年之后也忘不了今日的螃蟹宴。”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员外郎大笑了起来,年纪虽然还没有七十,但已经有了圣人言语中“随心所欲,不逾矩”的风采。 酒过三巡。 许玥剥蟹的手还稳当,老员外郎已经是半醉的状态了,说话也更放松了些,不知怎的,说起晋王来: “……这位还在京中的时候,自幼聪敏矫健,不仅得陛下宠爱,和京中诸高门子弟都有交情,时常一行人游猎交际。” 顿了一下,老员外郎道: “可惜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朝被褫夺了王号,贬去了边关,那会儿京城不少人为他惋惜不平,那些高门子弟,还有不少随着一起去了边关。” 他有什么值得不平的! 许玥听到这里,眼中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若不是心知以老员外郎的官位,根本不知晓内情,她便要出言反驳了。 收束心神,许玥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老员外郎便说起了几十年前某些轶事,也是兴致勃勃。 许玥:对,这才是我爱听的。 某位尚书年轻的时候,点卯居然经常迟到,因此被打过好几次板子…… 一直到月上中天,六只螃蟹还是没吃完,许玥送老员外郎出来,望着天上一轮明亮的圆月,宁静非常。 这个中秋,过得还算不错。 ………… 过了中秋。 安宁长公主的队伍也快到了,每日都有轻骑过来报信,队伍到了那里,一日比一日更近,许玥严阵以待。 郊迎并不只是把人迎接就完了,是有一整套的礼仪在的。 许玥说来是初次主持这样的大事,自家心神大半放在这上面,加上不吝请教,还算游刃有余的完成了准备。 是日,安宁长公主的队伍终于到了。 一项项礼仪进行。 直至要下马车,长公主就见车前众人之前,立着一位绯衣官员。 一阵不大的秋风吹过,卷起许玥的衣角,衣袂翻飞,神清骨秀。 见此情景,饶是历经,安宁长公主也不由怔了一下,甚至清晰的听到身后侍女的抽气声音,回过神来,心中感叹: 文大人非言过其实,而是未道出其风采的十之一二啊。 “微臣许玥见过安宁长公主。” 行过礼仪之后,许玥再次以臣子之礼拜会这位和亲归来的长公主,安宁抬手让她起来,含笑问了京中天子的安好。 得到许玥陛下安健的回应后,她点点头,眼中有泪: “一别京城多年,未曾听闻京中消息,让许大人见笑了。” 随后欲言又止。 见此,许玥心中了然,轻声道: “下官出京之时得静江老郡王嘱托,问长公主身子可安好?” 众目睽睽之下,玉环自然是不能送出去的,总要找个私底下的时候。 “我一向都好,父……郡王身子如何。” 张了张嘴,安宁长公主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虽然文大人说过,他离京的时候父王还健在,甚至生龙活虎。 嗯,上朝可以一对十。 可人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病过来就不在人间,安宁长公主时常忧心。 所以听了许玥的话,心中高兴非常,差点落下泪来。 “老郡王身体极佳。”许玥用一个例子佐证:“一顿饭可以吃半只肘子呢。” 安宁长公主笑了起来。 眼中有怀念之色,她还在家的时候,父王就最爱这一口,对其他人家吃饭务求精细的做法嗤之以鼻,认为吃的不痛快。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 亲迎结束,安宁长公主的车驶入队伍之中,按理许玥的事情已经完成大半。 但一扫车队后面,那蜿蜒不绝的牛羊队伍,甚至还有囚车,许玥眼神微有凝重——晋王,应该就在后面吧。 果不其然。 许玥还在处理善后的事情,从后面突然驶来一匹马,上头是衣甲俱在的副将,来势汹汹,直到近前也没有停下。 一阵惊呼响起。 旁边的人心跳如鼓,以为许大人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了。 而许玥身形动也未动,冷淡的看着驶来的健马和马上的人,要是敢撞过来,她倒要佩服此人的勇气了。 就算真傻透了顶要撞死她,死的也不会是许玥,而是马和骑马的人。 不出所料。 还差半步之时,副将一拉缰绳,险之又险的停下,神情惊愕的看着许玥。 不待他出言,许玥先发制人,厉声呵斥起来: “此处乃郊迎之所,万不可纵马,若是伤到了人,惊扰到长公主,大周的颜面何在,你是何人所辖,竟敢犯下这样大错。” “给本官下来!” 第330章 下马,断腿,军法 被厉声呵斥,马上的人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是没想到许玥面对疾驰而来的马居然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明明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要知道,他这匹马是军中良马,足有六尺高,寻常将士碰上此马迎面而来都会骇的屁滚尿流,甚至瘫倒在地。 副将原来的想法是这样的: 先纵马吓一吓这个故作清高的文官。 只不过五品,居然敢不亲自去拜会王爷,等人吓的露出丑态了,自己再拉住缰绳欣赏一番,居高临下的嘲笑此人。 两方气势此消彼长,自己再提出让其去拜见王爷,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还能挫一挫这人的威风。 依他的骑术,这番行动不可能会出差错。 谁知,人没有吓到就罢了,还被抓住了把柄,副将还在怔愣之中,却不见许玥眼神突然冷冽下来,一把抓过缰绳用力拖拽: ——连人带马,狠狠摔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营地数百号人眼皮子底下,马声嘶鸣挣扎,副将被压在底下,痛的脸色苍白,头发、衣甲,全部沾上了肮脏的尘土。 “本官既已经提醒过一次,你这罪将却依旧不服命令,不肯下马来认罪,那就滚下来吧!” 许玥手挽住缰绳,都没有绕上几圈,便压住了人马,神色平淡疏冷,好像只是压住了一只猫,或者一个纸箱那样轻描淡写。 让人不敢置信。 副将身上的头盔滚在一边,想要运力把压在身上的马推到一边,才动一下,就感觉左腿一阵刺骨的痛。 咯噔一下。 不好,腿该是断了。 在战场上久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伤不赶紧处理,往后有的是罪受,甚至一个不好彻底没治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心中为前程焦急的副将忍气吞声,咬着牙对许玥道: “末将为人粗俗,不知礼仪,所以才在营地之中纵马,冒犯了贵人还请恕罪。” 匆匆说完后,又连忙开口: “只是末将现在受了重伤,两相抵消,还请大人稍稍松手,至少让末将先行医治,之后定会前来请罪。” 嘴上如此说,心头却是既恨又惧。 这样的神力…… 许玥冷漠的望着他,长眉一扬,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副将,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紧了紧缰绳。 随后好整以暇的开口: “什么叫两相抵消?”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大周律法之中何曾有一条说过犯人受了伤,就可以逃脱罪责了?” “你跌下马来受伤,是因为在营地中肆意纵马,被本官制止后自作自受导致,本官若松了手,谁敢保证,罪人不会畏罪潜逃。” 副将气急败坏: “我已经断了腿,还怎么跑?” 对此,许玥很轻的笑了一下: “这本官就不知道了,武将身强体健,听说有猛将,在战场之上身中数箭都能杀敌,区区断腿有何阻碍。” “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这是从哪儿来的三脚猫说书人说的故事,身中数箭还杀敌。 呸! 谣言! 副将心火大盛,为了脱身,直接抹黑自己起来: “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猛将,只是跟着王爷讨口饭吃的人……” 所以,断了腿我真的不会跑啊。 许玥这边也准备把人放开了,观此人衣甲,该是四品以上的将士,适当教训一下还可以,再过分的她也不能做。 这个副将也不是不知。 只是许玥的态度笃定,加上这次受惊过大,伤痛在身,所以一时不敢去拿前程赌她不敢。 狭路相逢,勇者胜。 “既然如……” 话还未说完,一旁突然插入一道声音: “本王命下属来请许大人,谁知适得其反,冲撞了您。” “既然是本王麾下的人犯下大错,本王亦有管教不利之责,在此给许大人赔礼了。” 来人却是一身便服。 见此,副将失声大叫: “王爷。” 随后苍白的脸色顿时染上一层红,羞愧万分,浑然没有发觉,压在身上的马匹已经被许玥施展巧力拉了起来。 人如何她不管。 宝马何辜,一旦站不起来,就会一命呜呼。 晋王神情冷淡的望着自家下属,自作主张要给人下马威,反而被扯下脸皮来在地上踩,传出去之后丢死人了! 转而抬眼去看许玥,站在一旁,风采绝佳,特别是和地下狼狈的下属一对比,更是令人感叹。 不愧是意之的弟子。 文武双全。 许玥敏锐的发觉,晋王的眼神居然带上了一丝……长辈看小辈的欣赏,里面甚至还有一点鼓励? 思及前事,还有什么不懂的,她忽然心中觉得有点子讨厌。 装什么长辈,仇人还差不多。 这个晋王长相十分不显年龄,身形矫健,肌肤是小麦色,长眉凤目,和陛下有四分相像,偏偏又有一对酒窝,应该是随了贵妃。 许玥忽然又想起一件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冯师,好像比晋王大几岁。 收敛心神,她俯身浅浅一礼,须臾即起身,从容道: “殿下为下属求情,下官岂敢多言,只不过纵马之罪,请恕下官不能轻纵,营地之中人流如织,又有礼器和长公主车架在,若有万一,下官万死不可报陛下托付之恩。” 你王爷的面子很了不起啊? 我偏偏不想给。 这番看似有理,实则咄咄逼人的话,让晋王眉头一皱。 有点憋屈,抬了抬手: “本王自然不会知法犯法。” 征求许玥意见一般开口: “便依军法处置可好,打三十大板?” 军中不比民间,法度更加严厉,许玥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点头道: “殿下处置公道。” 副将躺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突然蹿出来的两个同僚一左一右拖了起来,同僚的眼神十分怜悯: 兄弟,你咋踢到这样的铁板了啊。 没事儿,忍一忍。 只是三十大板而已。 三十大板……而已! 副将的神智延迟了一会儿,终于被惊回了脑子,挣扎不休,拼命回过头去看晋王,没有换回一个眼神。 不一会儿,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起。 许玥脸上神情纹丝不动,好似一尊玉雕成的人像,红尘万仗,不萦于心。 不远处的旁观者此时看许玥的眼神都不对了,嘶,许大人真强人也。 这边,晋王对下属的惨叫有些嫌弃: ——平日里皮糙肉厚的,打个板子还叫成这样,娇滴滴的。 呵呵,腿断了,又被打板子。 还有心中的不可置信,糅杂在一起,身心摧折之下,副将没边哭边叫已经是他坚强了。 晋王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给许玥留下一个邀请,有时间来见一见。 第331章 复盘,井水不犯河水,玉璧 夜间。 许玥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向长公主的营帐探问过,一切安好后,回了自己的帐子。 帐中别无旁人。 她开始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副将之举可以看出来,不是出于晋王的示意,或者说,这人“自由发挥”了一点。 真是棘手啊,许玥心想。 不怕晋王明火执仗的排斥自己,就怕现在这样……诡异的善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 无论如何,晋王为尊,若是他没有出格的举动,反而举止友好,自己又如何光明正大的去对付人呢? 晦气的很。 一念及此,许玥百无聊赖的用银片剔灯芯,烛光在侧脸上跃动,神色疏冷。 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了。 ………… 心中定了主意,许玥没心思去应晋王的邀请,笑话,她可是陛下的忠臣,怎能枉顾自家职责,和藩王结交。 理直气壮·玥。 完全忘了来之前,她还和秦王互通有无来着。 俗话说的好,只要你想干活,永远不愁没有活做,许玥大半时间都花在安排队伍上出行,一路人吃马嚼的,处处要上心。 她已经到了事无巨细,务必过目的程度。 如此的尽心尽力,换来的就是队伍中人舒适程度大幅上升。 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有条不紊,什么时候停下,什么时候扎营休息,前后中段分批用餐,还有采买饮食…… 不说其他人,安宁长公主的好感度就大大上升。 私底下和侄儿说道: “皇兄宠眷许大人实在不让人惊讶,本就样样都超出常人的好,偏偏没有眼睛长在头顶上,又是一桩大好处。” 有本事又踏实谨慎,这样的人在官场怎么会混不出头呢? 本宫若是天子,本宫也喜欢! 晋王听了:…… 他能说什么? 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说,许玥这方小河强制改道,稳稳避开每一个交汇的机会,摆明了态度。 一次两次还察觉不出来,时间久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晋王身边的部将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偏不好进言: ——上一个惹到许玥的,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吃饭都要同僚帮衬着,差点认了好几个义父…… 只有人小心翼翼的道: “殿下,那厮不识好歹,您贵为一朝亲王,何必这么给她面子……” 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了。 随即深深的低下头——只因晋王淡淡的眸光已然瞥了过来,道: “文人就爱讲究这些不攀附权贵的风骨,许大人年少成名,又是父皇的起居郎,谨慎没有过错。” 闻言,心腹张了张嘴。 哈,殿下你自己信是这个理由吗? 我咋瞅着姓许的,就是因为那什么恩师的事情,对您有那么亿点点偏见,您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 这……眼看着晋王是没有了。 不想挨削的心腹闭紧了嘴巴。 帐内一群人被赶了出来,出来就忍不住小声的互相讨论起来了。 说实在话,他们这些铁心跟着晋王的下属,是一点也不想他着迷于那些事儿,可以说十分抵触。 搞得连个孩子都没有! 不然,副将也不会擅自做主,要给许玥一个下马威了,暗地里的小心思就是败坏自家主将在人心中的形象。 然后一朝断了腿。 众人谈起来都觉得唏嘘,多年不回京城了,谁能想到,貌似神仙子的人,出手比起他们还要凌厉果断呢。 有人叹息道: “来的路上我还摩拳擦掌,以为殿下终于开了窍,要一争储君之位,现在想想,实在是高兴的太早了。” 其余人对视一眼,心中何尝不失望呢。 人人都有上进的欲望,眼看着主子有希望登上高阶,俯瞰天下,连带着自己也能鱼跃龙门,谁心里不痒痒。 众人对视一眼,确定各自心中所想: ——绝不能让殿下还沉浸在不可求里面,夺嫡不香吗? 这边。 晋王独坐帐中,自斟自饮。 ………… 过了几日。 许玥寻了一个机会,将玉环交给了安宁长公主。 莹润的玉环安置在手中,两相对比,竟是玉环更为瞩目,常年不如意的生活导致手掌粗糙,即便是多加保养也难以回复。 手比起脸来,其实更加能提现这个人从前所过的是什么日子。 难以掩盖。 “这枚玉璧,只有一半。” 安宁长公主取出另一半来,两半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果然是枚完整的凤首玉璧。 若是空心之处比玉多,便是玉环,反之,则为玉璧。 “本宫年轻之时,贵女之中流行这种可分为两半的信物,分与有情人,一人一半,成婚时再合二为一,以祈佳话。” 长公主握紧玉璧,神态中有清晰的追思之色。 像是对许玥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父王一向极为宠爱子女,这般略有出格的事情,我求了,他就为我去找,寻了这一枚玉质极佳的玉璧。” “本想要在小姐妹中间炫耀一番的。” “可想,造化弄人,这枚玉璧倒是一分为二,可一枚在我手中,另一枚却在父王的手中……” 安宁长公主又笑了起来。 走的时候太匆忙,根本没有机会多说些什么,幸好从腰上扯下玉璧,给老父留了个念想下来。 许玥静静的听着,轻声道: “殿下,往事不必追忆,来日之途光明灿烂。” “借大人吉言。” ………… 盛元四年,九月初五。 安宁长公主自胡地归朝。 秦王率百官亲迎,帝下三阶,以表长公主之尊。 第332章 秋贡,野蛮,进言 安宁长公主归大周,得到了极其尊崇的对待,赏赐不绝。 三日之后,清晨才加食邑两千,傍晚又追加五千食邑。 又两日,赐下长公主府,且天子笑言:“宫中亦为妹妹留下殿宇,在外头若是住的烦了,便回家来。” 长公主再三拜谢。 朝内朝外的人都看的明白,要说什么兄妹之情,呵呵,不好说,可天子的态度已经明晃晃的摆出来: ——这个“妹妹”,他认,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荣宠到了什么地步呢? 往往前一道赏赐才刚出了宫门,下一道赏又来了,许玥听闻,长公主府门前的供案都懒得撤下来,反正时时要用。 天子都如此给长公主作脸,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纷纷向安宁长公主递去了友好的橄榄枝,门庭若市。 其中,尤以程阁老为首。 回京后,许玥并没有忙着凑上去,她素来是个喜淡不喜热闹的性子,虽然也会人情往来,可又不爱极力去烧热灶。 天子恩遇长公主,也没忘了自家辛苦劳累的许卿。 大手一挥,许玥多了小半月的假期,连带着不少秋日进贡的贡品,因不是头一遭了,挑起来心理负担不大。 秋日瓜果成熟,百兽贴膘。 贡上来的大多是各地的特产吃食,优中选优,滋味极佳。 比如有种橘子,没什么名气,只在某县的半山上有十几株橘子树,皮极薄,个个有成年男子拳头大。 甘甜多汁就罢了,难得有种好处,吃下去特别治咳嗽,不知什么原理,吃一只,片刻咳嗽就止住了。 奇怪的是,除了那十几株树结的果,其他地方的都没这个效果。 这十几株橘树被那个县的县令当做宝贝一样,派人圈了起来。 每年结的橘子,一个不落全部送入皇宫,总共就十二筐子,赏下去都是论个。 许玥一人得了一筐子。 其余什么莲藕、梨、板栗、人参、鱼翅、竹荪、狍子、鹿、果子狸等等更加不少。 许玥满载而归,第二日,解家送了两盆珍贵的绿菊过来,明珠大小姐娘家的船又到了,所以豪气的给许玥送了点“小玩意儿”。 这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 陆陆续续,各家交好的府上都送了东西过来。 许玥原还不解,许地主道明天机: “在家千日易,出门万事难,出去这么一遭难免伤身,所以人好好回来了,总是会送些什么,也有庆祝的意思。” 她恍然大悟,又失笑。 其实才三百里而已,自己又是主官,并不算难过。 收下各家的东西,她又一一送了回礼过去。 有空闲在家陪爷爷消磨了几日,一个消息传来,又打破了寂静。 ………… “长公主行此事,不怕陛下恼怒?” 听完对面长公主信息量巨大的话,许玥端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微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窥不见半点情绪。 其实心里已经掀起巨浪了! 谁还记得,先帝嫁去胡地的“公主”有三个的。 这三个公主,并不是死了一个又嫁一个,而是在胡地威风最盛的几年内,陆续嫁了过去。 她们年纪相差不大……只不过,唯有安宁长公主活了下来罢了。 其余两位,均埋骨胡地。 到如今,恐怕记得的也没几个了。 安宁长公主归朝,荣宠加身,朝野内外一片赞扬,为国和亲数十年,何等大义,光辉灿烂。 这个时候,她却提起了被人有意无意淡忘的另外两位和亲公主。 许玥摒弃私人情感,冷漠的想——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说荣耀会被人分享,陛下和众臣可能会心生不满。 和亲,本就是屈辱的事情。 客死他乡的和亲公主,更是如今大周不愿回想的禁忌。 饶是许玥,也不敢保证天子会不会因此冷待安宁长公主。 “本宫知道。” 这简单的四个字从安宁长公主的口中吐出,神态笃定,随即从容的站起身来,抬眼直直的注视着许玥。 这时,在她眼中,许玥不是一路相处甚佳的少年臣子,而是那位“皇兄”的代表,天家宠眷的近臣: “许大人才学广博,不知对胡地的风俗有没有了解?” 许玥不闪不避。 甚至为免失礼,同样起身,微微垂首而立,闻言,心中闪过许多,比如毡为房,地为席的生活艰苦,还有……收继婚。 后面一项,对历代和亲公主而言,都是最大的难堪。 下一秒,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和亲公主若夫死又嫁,大周必有记载,她并没有找到这般记载。 这两位公主,均是芳年即逝…… “下官才疏学浅,对胡蛮之地的习俗不甚了解,还请公主明言。” 许玥不露情绪认真的问道。 下一秒。 “胡人野蛮,族中有一习俗,无论老少贵贱但凡身死,一律弃尸野外,不封不树,任蚊蝇野兽啃噬,直至化为白骨。”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表情一片空白,好似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回忆,直到今天,这种情绪依然让她 天葬! 许玥的瞳孔紧缩,两位和亲公主早逝……安宁长公主又提起这个,意思不必多说,她眉头紧锁: “胡人早年确有此习俗记载,不过近几十年来,应该已经没有了。” 先进的文明,总是更容易同化落后的文明,接触大周之后,胡人贵族也逐渐转变了不少,处处学习自己“鄙薄”的软弱中原人。 包括丧葬。 能被隆重、繁琐的礼仪安葬,比起弃尸荒野,当然更合人的心。 “许大人还说自己才疏学浅,分明是涉猎颇广,这些朝中恐怕寻不到几个人知道。” 安宁长公主没有反驳,反而赞了许玥一句,脸色嘲弄至极: “好好安葬,需要耗费人力和资财,区区和亲公主,怎么配得上,直接送到野外去岂不是更省力气!” 许玥浑身寒意大盛。 弱小的大周不为胡人敬畏,所以和亲而来的公主,也是一文不值。 尊严,只在刀枪之中。 长公主还在继续说,说她送走了两位同伴,冷漠道: “死人不值得多费心思,所以本宫请求为她们守一守,没受到多大的阻拦。” “贿赂了看守的人,就一把火把人烧个干干净净,与其被胡地的野兽吃个干净,魂灵也留在胡地,不如烧成灰留在我身边。” “运气真好,我回来了,她们也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甚至笑了起来。 许玥在旁安静无比的听着,望着初见给人低调、安静的长公主,感到深深的震动。 “下官必将倾力相助长公主。” ………… 次日,许玥请见天子。 屏退众人,君臣对谈大半个时辰,天子初闻心中不渝,若不是进言的是自家爱卿,早就驱赶了出去。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许玥一边努力说服陛下,一边叹息,这就是长公主找她的原因了——没有在天子面前有分量的人打个底,这事根本成不了。 可能连见天子一面陈情的机会都没有。 安宁长公主寻她,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这事容易触到禁忌,和亲公主和朝臣几乎没关系,谁想拿自己的圣眷去帮忙? 许玥答应了下来,安宁长公主第一反应就是听错了。 随后长拜一礼。 临去前,许玥对她意味深长的道: “陛下至圣至明,万事以天下为重,却不乏怜悯之心,长公主该以情动人为上。” 又是一日。 安宁长公主入宫。 两个小小的瓷瓮摆在天子面前。 他沉默良久,以手轻轻拂过上面粗糙的釉面,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望着下首拜伏于地的安宁长公主,内心的天平终于偏向了一端。 第333章 追封,守孝,割肉 追封两位和亲公主的事,并没有受到很大阻扰,正如许玥所想的一般——朝臣不关心、不在意。 即便如此,若是安宁长公主贸然将此事提出,得到的反扑也会极为猛烈。 听起来很矛盾。 事实却分毫无差,对于大周来说,每个人都有他的位置,两位早逝的公主,没有活下来,就几乎注定是个“小人物”。 完全不同于安宁长公主。 看,这是先帝懦弱不敌胡人,送出去和亲祈求和平的公主,是大周那段黑暗时光的象征。 但是她勇敢的生存下来了! 大周强盛起来,又迎回长公主,把胡人的脸踩在脚底下摩擦,曾经失去的东西,通过此举又找回来了。 多么的振奋人心,扬眉吐气,让人一想到安宁长公主,心中就平添一种豪气和优越感。 所以,即便是之前不太赞同接回长公主的人,当安宁回来时,也为她披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加以赞美。 许玥心道:这种情绪微妙又脆弱。 ——安宁长公主若是安分当这个象征物,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偏偏不肯…… 朝臣们听上首天子言,此事是安宁长公主提出的,心中顿时诧异无比,好似在斑马群里发现了一匹黑马似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舍己为人这种崇高的道德,就是因为稀少,才为人推崇啊。 没有管下面臣子反应如何,天子继续说了下去: “……追封怀思长公主、怀真长公主,令陪葬皇陵,享宗庙香火祭祀,因无子嗣,百官为其服白三日。” 殿中臣子一时怔住了。 这时——“陛下圣明!” 一声长呼在所有人之前响起,众人心中一麻,都不必转头,就能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 程阁老小碎步出列,先以优异的文学水平肯定了两位长公主的贡献,又明里暗里赞扬天子的宽仁英明,慈爱姐妹。 当然,少不了对先帝的diss。 听他说话,许玥心中有些好笑,看向天子,嗯,已经可以看出心中的爽快了。 这时,周阁老不紧不慢的出列。 先拜一礼,神情严肃,让人心中顿时一紧,谁知下一秒: “陛下,胡蛮禽兽之类大逆不道,两位长公主贵为皇家女眷,下嫁其族,竟使长公主早夭。” “这先不提,长公主亡故之后,驸马居然未曾守孝!” 周阁老义愤填膺的表示: 这样眼中没有陛下,没有大周,没有皇室的狗东西,绝对要狠狠惩处,不然不足以安天下人之心。 至于怎么惩处? 当然是随陛下的心意了,身为臣子,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好家伙,许玥心中为周阁老叫了一声好,真真是打开了新思路。 对啊,寻常人家妻子死了,还要斩衰一年呢,何况是大周金尊玉贵的公主。 而且正好,当初两位长公主嫁的人都是胡蛮中一等一的大贵族,他们的子嗣、部落也应该为长公主服丧嘛。 什么,没有服丧? 那就都有罪。 天子眼睛缓缓亮了起来,语气亲热的对周阁老道: “爱卿所言甚是,朕竟一时都没有想到此处,胡人可恶,绝不可轻饶。” 这边,程阁老先是一呆,发出疑问,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随后咬牙切齿: 好你个姓周的,骂老夫马屁精,你才是马屁成了精吧! 许玥不由会心一笑:大周,众正盈朝啊。 ………… 大朝会后。 许玥又参与了一个天子紧急召开的小朝会,主要议题: ——如何“惩处”胡蛮。 众臣集广思议,反复推敲,讨论的十分热烈,直到黄昏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嘴。 不怪他们这么上心。 别看晋王打了胜仗,但他打的是闪电战,直捣龙城的那种,而胡蛮是游牧民族,权贵们并不居住在一起。 换而言之,打胜了,没捞到什么。 如今有了这个理由,大周可以名正言顺的要钱粮物资,还能挫胡蛮威风。 没过几日。 基本的章程终于定下来了。 许玥受天子托付,执笔以记,大臣们一个比一个狠辣,李尚书着重于金银之物,索要巨额赔款,正正好卡着脖子那种,让胡蛮贵人肉疼,又不至于要了命。 再比如,让“不孝”的胡人子弟来京,为两位长公主守孝。 至于几年? 那当然是大周认为这些人心中悔悟之后啦。 除此之外,还有小打小闹如令胡蛮上贡手抄经书之类的事情。 许玥听在耳中,好似看到了一群人围坐在餐桌旁,用刀叉将昔日威猛不可一世的猎物分割血肉一般。 她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自大的索求,而是凭借如今大周的赫赫威势,连续累计的胜仗,边关成千上万的将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反之,你的身旁有一个随时可以暴打你一顿甚至杀了你的大家伙,心惊胆战都不足以言道,恐怕晚上睡也睡不着。 这种情况下,要些金银、让子弟为质、乃至割地,都是看似困难,实则简单的事情。 不是只有汉人上层会骨头软的。 若不服,多打几次就服了。 最后一个字收尾,墨迹都还未干,便被收了上去,天子心满意足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环视众臣,又叹: “胡蛮之地偏远贫瘠,大周虽能压下他们,朕却不能让他们亡国灭种,不然也不必这么迂回了。” 众臣,包括许玥尽皆默然。 有什么办法呢,纵观历朝,无不是如此。 草原上的统治族群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没变过的是对中原的侵扰,是不想彻底把草原这一大患平息吗。 是没有办法啊! 能打,打完了之后总要有人统治,可草原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他们总是不能融入中原文化。 往往这一朝国柞衰败,草原便又失去了控制,萌生出新的政权来。 天子叹完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头唤许卿之名: “许爱卿。” 迟了一两秒,下首光风霁月的近臣才回应,好似刚刚在想什么。 “微臣在。” “将这封国书正式誊抄,不仅要发往胡蛮,其余属国,亦要去书一封,以资警告。” “微臣遵旨。” 许玥心中明白,这是为了杀鸡儆猴,而胡蛮就是这只鸡。 第334章 送行,贷款,棉花成熟 可怜的文大人,才刚凭借着出使的功劳,登上鸿胪寺卿的宝座,晴天一个霹雳,又接到命令,出使胡地送去国书。 整个人都麻了。 天子有令,不得不从。 许玥为他送行,见文大人心情不振,便安慰了一句: “今时不同往日,边军才敲打过胡蛮,此处出使必将一帆风顺,大人不该惧怕,反而该趾高气扬才是……” 聪明人不必多说。 被这么一点,文大人已经明白过来。 若有所思的上了马车,是啊,他看史书,打了胜仗的国家出使去弱小的国家,那态度咄咄逼人,为本国牟利。 自己也要这样,才不失大国风范! 许玥未曾猜到她这一句话,让文大人胆气大壮,临场发挥,踩在胡蛮的心理刀尖上疯狂起舞。 不仅完美践行了国书中的要求,还大大超出了预料。 令人大吃一惊。 等他回来,胡人部落甚至开始传唱,有关于比野兽还凶狠,比恶鬼还血腥的文大人的歌谣,代代流传下来。 ………… 送别文大人,大部分朝臣的心思从此处转移开,许玥却将制裁草原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下值后,映着灯火翻看文卷。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历史差不多,算是一根枝条上开出的两朵相似的花,所以很多地方也几乎没什么不同。 草原上并不止胡蛮一支部落。 甚至,“胡蛮”只是大周给予的蔑称,人家自己的语言中,有个高大上的称呼,一长串,拗口又复杂。 除此之外,草原上还有类似“鞑靼”,“月人”、“车臣”、“突厥”、“女真”等等部落,只不过胡蛮强盛,这些部落作为臣属依附其上罢了。 这些部落相互联姻、攻伐。 强者生存,弱者被如牛羊一般宰割,这也是草原民风彪悍的来源。 草原的资源太过贫瘠了,不去抢就活不下去,这还导致了一个结果: 无论是哪个部落,占据了草原主位,他们都会入侵中原,本质上是一种求生的举动,无法改变。 许玥轻轻一笑。 所以,让什么礼教去教化,根本没有用处,“仓禀足,而知礼节”,吃不饱饭,什么圣贤之言都是白搭。 夜色之中,笃笃笃的敲击桌面声传来。 她深信:如果能通过交易,就获得足够生存的物资,谁也不想去打仗。 要改变这个循环,其实很简单。 只要让草原人“吃饱”就行了。 许玥的目光落在几个字上:商品、倾销、市场。 羊毛可变成羊毛线,制成御寒的毛衣,还有那些草原独有的特产,都很值钱,足以换来资源。 这还不够。 入朝之前,许玥依从冯公的教导,去市井、山村体会世情,深知,此时的大周看似繁华,但温饱线上挣扎的百姓负担不起这么多的商品。 好在,大周有海运…… 千万里之外的地方,不就是一个个急需开发的市场吗。 算一算时间,这时候世界各地的国家和政权,都有了稳固的阶级制度,贵族和民众积累的财富不少。 她合上文册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真是一桩大工程啊。”可能十年、二十年,才能真正完成,甚至永远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却极为明亮。 在黑夜中如同耀眼的宝石一般,令人想到某些神圣的物种。 这真是个大胆又极困难的挑战。 ………… 初步有设想,但连草稿都没有勾画出来,许玥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默默的填充自己,完善计划。 嗯,先从草原赚一波钱再说,没有利益摆在面前,什么都是空话。 万事开头难。 首先关于羊毛线的制作方法,她并不太清楚,可想而知,这需要系统的帮助,只是查看了一下全套流程的购买金额。 她忽然沉默了一下,发问: “可以赊账吗?” 系统:??? 天上下红雨了,它这个宿主居然要问它赊账! 没过几秒,系统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触怒了带飞自己的大腿: “赊账不是不行,但是要利息。” 出统预料,许玥平静的点了点头: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要利息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多少利?” 系统说出一个数字,竟然算得上低了,它向宿主解释道: “宿主,你的完成评价极好,很有可能完成最终目标,属于优质任务者一类,内部很看好你哦,所以可以有优惠。” 言下之意,你还的起。 好比银行贷款,对于发展状况良好的公司和个人,利息反而会低一点,因为风险不大,还能交好顾客。 反之,急需贷款救命的那一类,卡的最严。 借来一笔贷款,许玥当即买下《从羊毛到羊毛线的一整套流程》,名字十分朴实无华,内容却扎实的很。 望着手上厚厚的一本书,许玥叹了一口气,唤了观书进来,将书房的灯火都一一点上:—— 她要挑灯夜战了。 自此,许玥白天早早起床,需要她当值的那一日四更就要出门,即便是不当值,陛下也不会让许卿闲置。 他早就打算了,三年,让许玥任起居郎三年,熟悉朝廷各部门的运转,了解重臣们的处理事情的办法。 有什么谕令,便让许玥去各部传达下去。 大小朝会陪伴在一侧,耳濡目染,有时参与其中,和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们互有交锋,从此锻炼能力…… 三年起居郎生涯后,便让许玥去地方或六部为官, 天子百般垂爱,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许大人的前程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发亮。 该死,好羡慕啊。 许玥不得不凡尔赛的表示: ——好是好,可她也是真的累。 朝上那些人和事没有一处简单的,若不时时留心,处处在意,不知什么地方就留着坑让你踩上去。 饶是许玥,也需要全心对付。 殊不知,她这样的表现,不知惊了多少人的眼,连天子心中都纳闷: 他都预想过,许卿犯了小错,自己先要语重心长的安抚爱卿,吃一蛰长一智,慢慢来就是了。 程阁老想好了以官场前辈的身份,给许玥伸出援助之手………… 余尚书:…… 当然,这些许玥毫不知情。 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忙碌之中。 白天忙完,等回了家,有空闲时间又要抄书,系统给的书好是好,不过信息太繁琐了一点,需要精简改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浓缩就是精华,许玥望着手中一个指节厚的书册,心神大松,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指选一批羊毛,先做出成品羊毛线赖,口说无凭嘛。 ………… 秋日是丰收的季节。 种下的棉花已经成熟了。 这是第一批民间种植的棉花,让许玥惊讶的是,她原本以为,大部分百姓会把种出来的棉花以约定的价格卖给官府。 谁知真正收上来的只有一半。 所以,百姓并不是愚昧的啊,他们会思考,会计较,明白什么是有价值的东西。 第335章 秋日,农家菜,赤忱 秋天是非常美好的季节。 许多瓜果成熟,滋味甜美,天气开始转凉,没有了恨不能把人蒸熟的热气,又不像冬日那样严寒。 不过秋收可就不太美妙了。 每年秋收之前,无论多穷的农家,都不约而同的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食物让壮劳力吃下去,水里也加了盐。 不然,是真的会垮了身子的。 京郊茶棚村。 这个村子离大道不远,所以不知从何时起,村民们都会在路边摆茶棚赚钱,因此得了这个名字。 村中富裕,摆出的秋收饭食油水也多。 许玥望着眼前的韭菜炒鸡蛋、油渣炒白菜,甚至还有“奢侈”的大肉片子,还有对面已经开吃的卢监正,有点回不过神来。 京郊的棉花丰收。 她免不了走一趟看看情况,一连走了几个村子,情况都令人振奋。 今年风调雨顺,加上种子好,每块地里的棉花都是小孩拳头大的一朵,棉铃饱满,内里棉丝抽一缕出来极长。 一看就是上上等的棉花。 许玥见此,始终不曾完全放松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过了这关,日后棉花的路就是畅通无阻了。 卢监正更为兴奋,棉花是多好的东西啊,自己试过,只要在衣服里塞上一层,就不会冷了。 百姓冬日冻死的人要少了! 真好。 他们一连走了几个村落,到茶棚村时已近午时,马车轮子却正好坏了,修好也要半个多时辰。 村中人盛情邀请用饭,卢监正一口答应了下来,来到了村中最富裕的人家,不一会儿饭菜就摆好了。 许玥耳目灵敏,能听到旁边小孩子极力不发出声音的咽口水。 心中失笑,开口让小儿一同用饭——官民有别,她和卢监正不在意,这家人却死命守着规矩,不肯入座。 夹了一片白菜入口。 咸淡适中,味道不错,只不过心里负罪感大盛。 真的好像万恶的地主官僚。 “不不不,大人,孩子不饿,刚吃了块大饼呢,这可是干粮。” 这家主人连忙摆手,脸上竟有一丝骄傲之色,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小儿没法干重活,能吃块干粮也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说完,又匆匆低下头,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京郊人比地方的百姓见识广一点,不是没见过“大人”,可村里谁见过这位年轻大人都要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绞尽脑汁,也只能用庙里的神像比一比,这样的人,世间居然有,莫不是真是神仙转世吧? 后面说话的时候,这家人眼神都往卢监正处看——用来缓缓心神。 问到棉花之事时,年纪更大,满脸风霜的老汉笑眯了眼,手指比了一个圈出来,声音压不住笑的答道: “回大人,草民们都试过了,塞这么大一把进衣服里就暖和,不信,大人们看看我……” 他飞快的把外衣掀开,塞进一把把棉花,使劲捋平,衣领子一扣上,明明是在秋日里,并不算冷。 老汉的脸上却露出了冬日大雪冷入骨髓,快要冻死之际,忽然得了一件蔽体衣裳的表情。 许玥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表情。 虔诚、满足、希望…… 好像都不贴切,又好似都掺杂了一点在里面。 ………… 车修好了,驶离茶棚村。 卢监正喝茶润口,往后面看了一眼,笑着对许玥道: “许大人,农家饭味道可还行?” “自然不错。” 不多时,到了宫中。 一袋已经脱好籽的棉花摆在面前,天子伸手抓了一把,卢监正十分专业的解说: “陛下,今年收的棉花棉丝很长,比前面两拨居然还要好一点,说明大面积种植不会出错,百姓们能种。”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 在上林苑当了多年的官,他深知有些好东西好是好,偏偏只有一小块精心侍弄才能种出来,这有个什么用处? 农人哪有这个能力。 棉花发种子下去的时候,他十分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那棉花只能沦为富贵人家的奢侈玩意。 天子点了点头,觉得卢监正有爱民之心,心中存了名字下去,又感叹: “卢爱卿是个有赤忱之心的人。” 不止天子,许玥对卢监正也更加欣赏了,在官场之上,还能保有这份“简单”的人屈指可数,珍贵而稀少。 于是也含笑夸了几句卢监正。 君臣你一言,我一语,卢监正脸都泛起了薄红。 第336章 棉布,脱籽机 朝廷大批的棉花收了上来,总要利用起来,天子原本想直接将其做成棉衣,然后发卖出去,既省时省力又能让百姓知道棉衣的好处。 许玥委婉的驳回了这个建议: “…………陛下,棉花虽好,棉布却也不差,比麻衣穿着舒适,贴合肌肤,比之丝绸又更加保暖,百姓冬日可以以棉花做冬衣,其余三季用棉布裁衣,又便宜又舒适。” 棉布的好处不言而喻。 多少年之后,麻布被淘汰,丝绸绫罗依旧是贵人的玩意儿,唯有棉布,成为了主流。 只要种一两亩地,收的棉花就足够一家人的使用了。 放在如今,棉布也不是不好,只是天子习惯了现在棉布“高昂”的价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许玥一提醒,恍然大悟。 随之兴奋不已。 百姓所求,无非衣食住行,小小的一朵棉花,可以撬动的力量极其巨大。 眼见天子慎重起来,许玥又轻声道: “只不过,棉布若是要变成轻易可得之物,中间还有些关卡。” “爱卿细细说。” 天子也想到了什么,头脑冷静下来,示意许玥大胆开口。 君有令,自无不从。 许玥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想,有个英明的上司真是重要,不然办事情束手束脚,人的心气都磨没了: “一是从棉花变成棉布,有纺织上的困难,大周棉布稀少,纺织丝绸的较多,所以织棉布不仅会的人少,织机也繁重。” “这需要朝廷牵头改良织机,教导百姓学会纺棉布。” 天子深以为然,民间重秘方、技术,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言。 如果朝廷不入场,靠自然扩散,他死了的那天,棉布可能都只有少数人会。 “其二,棉布出现,可能会让江南地方的丝绸行业遇冷,利益动人心,不得不妨。” 说这个的时候,许玥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办法,只是一时不好说出来。 争什么,棉布也好,丝绸也好,海船运出去,不愁没有人买。 她思忖着,凭大周的生产力,只会供不应求,不会卖不出去,只是要达到这一点需要方方面面的东西达标。 比如海运的成熟,市场的占据。 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好在,棉布产业也不可能一朝发育成熟,等到了有能力威胁丝绸行业时,大概时机已经成熟了吧。 心神回到本来问题上。 天子深觉,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愉快的将事情抛给朝中众臣。 让他们写个章程上来。 ………… 出宫之后,许玥转头去了工部。 ——棉花脱籽靠人力十分艰难,需要脱籽机器帮助,工部早就接了命令。 她刚从马车上下来,迎面便走来一个小官,笑意吟吟的将许玥带入了工部。 一路畅通无阻。 拜天子所赐,许玥对六部已经熟的好像回老家了。 于是,很快就找到了工部韩尚书。 见到她来,知道了来意,韩尚书二话不说,带着许玥就去了库房,指着被麻布蒙住的一排东西道: “陛下吩咐下来,老夫当即调了工部名册里最好的匠人,日夜不歇,这些脱籽机处处精细,用的都是好料子,用上几十年不会坏……” 许玥对此付之一笑。 工部,顾名思义,掌的就是各种工程和营建上的事。 手上有名册,全国上下的匠户名字都在上面,年年都有匠人要抽调去做白工的,工部手上的资源如山如海。 不过,如今才开始修的行宫,就占了工部的一半精力。 其他大小工程也不能落下。 落在脱籽机上,能有多少? 许玥掀开布一看,里面的脱籽机规整鲜亮,细节做的很好,连木头都磨光滑了,匠人应该是手艺不错的匠人。 但说特意调来,就是无稽之谈了。 棉花还没有真正显露出威力来,且等着事情发酵,工部眼里这些不值一提的脱籽机,说不定就会成为下蛋的金鸡。 花花轿子人人抬,韩尚书给面子,她也不吝啬夸赞。 含笑道: “大人尽力尽力,陛下都看在眼里,工部上下无不仰赖您一力支持,这不,下官在御前得到消息,陛下有意交给您一桩大事呢。” 许玥适时透露了一点话。 随后满意的看见韩尚书亮起的眼睛,从卢监正处她得到一些经验: ——专业的事情,还是专业的人来办比较好。 她只有一个人,如果全权包办,不说有没有那个精力。 这样的发展是畸形的,不健康的,如同建在沙土上的高楼,看似巍峨高大,实则不堪一击。 第337章 接班人,红叶,棉衣 突然接到天子下发的作业,众臣忽然有点懵了,等打开一看。 哦豁,上面明晃晃的许玥两个字耀人眼,不少人心中油然而生一句话: 怎么又是这位! 仔细一看,是关于棉花的事情,心又放下大半,棉花嘛,这事是许玥提出来的,她想要尽善尽美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上面的两个问题,有不以为意敷衍的,有尽心答的。 最终得到天子和许玥一致认同的唯有程阁老一样,没办法,程家在江南地界势大根深,从桑林、蚕业、织绸、贩卖已经形成了一条龙产业。 落到棉花上,提出的建议自然是精妙非常,环环相扣。 程阁老卷赢了,大部分人不以为意,只觉是他对天家的谄媚——棉花,最开始不就是为了当冬衣,直接塞进衣服里便是。 偏偏捣鼓什么棉布,如何比得上丝绸麻布之类? 也有明眼人,周阁老私下叹道: “世事无常,我今日才明白此句之妙,原以为姓程的跌了那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谁知摇摇晃晃的还是站稳了脚。” 拍马屁不算什么。 哪朝哪代,朝上没有不管对错一力逢迎天子的人呢,朝堂也需要这种人。 仅仅如此也罢了,不过苟延残喘。 现在左一出程家女入宫为女官,右一出棉布,别人看不出,他还不晓得嘛。 棉布,必将风靡天下! 他断定,程氏一族定会搭上棉布的东风,谁能和他们去争,凭此,既得了天子的好感,又得了实际利益。 这才是一族百年之计。 程阁老心中也清楚,精神越发振作了起来——他死后,终于不会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以上几点,数来和许玥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她本心不是为程家,但程家因此得利是个事实。 几种原因推动下,程阁老对待许玥越发热情了起来, 令人深思的,天子对此的的默认,甚至有意无意的让许玥多和程阁老进行接触、学习,作为当事人,许玥自然发觉了此事。 事情在脑海中转了一个圈,她心中便明白了原由: ——程阁老和天子,君臣之间没有商量,却十分默契的达成了共识,许玥成为程阁老的“接班人”。 用来承接程阁老甚至程氏一族在官场上的人脉、心术、资源。 一来,程家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在官场作为都不会大,韬光养晦,这些无形之物放着会消散,还不如用以结好。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天子心意如此,程阁老固然好,到底有过不良记录,对于一手扶持的许玥却视为栋梁之臣。 程阁老心中也不是那么不愿意。 要说威胁许玥今年都未满二十,还早着呢,留下这份香火情,日后程家复起,许玥也要助一臂之力。 明白过来以后。 次日,许玥见程阁老口中称呼虽还未改,但礼节已改成了师礼,三节两寿,许家也没忘了送节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改变落在了许多人眼中,心思不一。 许玥没功夫去顾及他人,望着手中的信笺有些头疼,上次因某人之事她送了一封信去富昌,回信现在才到。 信中内容倒是短小。 翻译一下,陌路之人,不必多管,徒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到这里,许玥会心一笑。 等到要回信了可就犯了难,笔尖停在纸上迟迟不落,有些纠结。 她……该怎么说。 自己又多了一个有实无名的师父呢? 吃了一块随信送来的芒果干,感叹酸甜滋味越发浓厚,心中胆气忽的一壮,直接下笔,不多时一封信完成。 纸包不住火,她可知道,师公和冯师也是时常通信。 自己主动交代比冯师从旁人处听说好多了。 ………… 深秋,沿街的卖花人篮子里,多了一扎风雅的红叶。 京城人性子浪漫,不仅爱花,也爱满山的红叶,不能出去赏秋叶,那便使钱买一把插瓶子里也好。 一处宽阔的大作坊里。 许玥刚给素胆瓶插上一束红叶,便有人来报,简单的棉衣已经赶制完成,唯有棉布才赶出一小半不到。 “先将棉衣卖出去吧,价格不用定太高,比成本价多两成便可,本也不是为了赚钱的。” “至于棉布,不必太着急,慢慢来。” 冬日本就是棉衣的主场。 下属听令下去。 许玥揉了揉手掌,棉花的事情还是落到了她手上,这一段时日她人忙成了陀螺,吃住都在这个地方,家里都没回去几趟。 累得不行了,也只能安慰自己,这种苦有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手边刚处理完的文书上。 写着最后一批船,赶在冬日结冰之前到了京城,船上是精通纺织的好手,还有庞大原始的棉布纺织机。 不必多想,程家“献上来的。 前面已经来了几次,这是最后一批。 有了这些“无私”的帮助,听说工部那边已经有了新织机的眉目,许玥缓缓松了一口气,现在的棉布织机实在太难用了。 一匹棉布,至少需要三个人操作十天才能织出来。 这还是棉花已经纺成线的情况下。 ………… 秋末。 棉衣正式发卖。 第338章 棉衣,争抢,火热 棉衣缝制起来很是简单。 因为是卖给平民百姓的,许玥一口回绝了下属想以绫罗为面的提议,用了便宜的麻布为面料。 她还有些惋惜——其实用棉布最好,比麻布保暖多了,而且还不扎人。 第一件棉衣,很快就卖了出去,来买的人打扮低调,挥手就要了十件,前后脚的功夫又进来了人,做派一模一样,飞快的买了十件便走了。 然后一波又一波。 一个上午,就卖了几百件,这样的“好生意”让小吏觉得心中不对,急忙跑去请示许玥,很快得到回答: “十件为上限,只要不超过这个数字,随便他们买,有分寸的人会明白了,没分寸的不必去理会,赶出去就是。” 许玥心知,这些来买棉衣的人大概都是朝廷官员,棉衣终于正式面世,他们自然按捺不住,想要亲自试一试。 第一日就这样过去。 不少府里买了棉衣回去,某位官员嘴上嘀咕着: “不过一件御寒的衣裳,朝廷何故这般重视。” 直到衣服上身,一切抱怨都没了。 无他,这件外表鼓鼓囊囊,因为外罩是麻布的原因,摸上去粗糙无比,甚至连染个色都没有的衣裳,穿上去,一阵热意顿时出现。 不一会儿,脸上就冒汗了——这会儿还是秋日,没那么冷。 可由此及彼,这位官员断定,庶民冬日只要穿上这一件衣裳,就绝不会冻死。 莫说芦苇、碎布、干草这些东西比不上棉花,恐怕不太好的皮毛衣裳也比不上。 想到这里,这位官员心中一动: ——不会里面塞的是丝绵或者碎皮毛吧……这把戏,他在官场上混也见过不少,应付上面嘛。 抱着怀疑的态度,用剪子快速把棉衣拆开,发现里面果然只有一团一团雪白的棉花,并无其他。 这下他不得不信了,转而问下人: “这一件棉衣卖多少银子?”心中思忖,只要比皮毛便宜一半,就大利于天下。 下人恭敬回道: “回大人,一件只要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已经不少了,足够买半石糙米的,可冬衣本就价钱昂贵的衣裳,一件最便宜的兔毛衣裳都不止一两银子。 说白了,冬衣本就是用来保命的玩意儿,之前穷人只能靠挨,连地主人家都少有皮毛衣裳。 现在,这局面恐怕要缓解不少了。 咬一咬牙,买一件全家出门穿,当传家宝都行。 这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满脸嫉妒,棉衣越有效,带来的功劳越大,许玥的功劳就越多,想必又要升了! 要知道,自己儿子都比许玥大呢。 心里酸过一遍,想着要如何在里面分一杯羹,很快又急忙吩咐下人: “明日,你再去买十件,不,一百件过来。” 这样大同小异的对话,发生在京城各处府邸,下人们纷纷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京城出现了奇景。 一间小铺子门还没开,就围着许多人等着,不时还有人急匆匆赶来加入,有人好奇的探头问: “这间铺子是卖什么的,生意居然如此好,瞅瞅,门没开就这么多人等着。” 大多数人不知,旁边的一个布庄掌柜倒是热情的回答: “这是官家的铺子,卖东西的人都是披着官皮的呢,好像卖的也是衣服料子,昨日刚开门就一波一波的来生意。” 可嫉妒死同行了! 掌柜寻思着,该不会是卖官服的吧。 很快,这个猜测被打破了,因为门开了以后,几个小吏无视围拢在门前的人,搬了一块大牌子放在门前: ——新制棉衣,一件三钱银子,防寒保暖,包你冬日里出门无忧。 后面有行红漆小字,可试穿。 棉衣? 这是个有些熟悉的陌生词,要不说京城人消息广呢,很快就有人现身说法,自家亲戚在城外好似种了这个棉花。 二十文一斤,朝廷回收,他亲戚都不肯全卖了,说是也做了棉衣这东西。 有一个开了头,后面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对,他的七大姑家的二婶子的娘家弟弟也是种了这个。 一众闲人围着讨论,有任务在身的下人们可没功夫闲聊,一窝蜂挤进了门,不多时,门内炸开了锅。 隐隐约约有“不卖了”,“十件……”,“行行好”之类的字句传出。 不多时,人又出来了。 小吏施施然在牌子上添了几个字——每人限购十件,不许多买。 豁,这世上还有不许人多买的东西。 不少人的心里,一下子和猫抓似的痒痒了起来,很想花钱买来看看,京城富裕,有钱人不在少数,三钱银子花的起。 很快,第一个人踏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手上就抱了一个包袱,脸上是兴奋的笑,脚步不停的往外奔,被人拉住问七问八,他不耐烦的挣脱: “都吵吵什么,进去试一下就知道了。” “又暖和又便宜……” 话的尾音还未消散,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已经走出了几丈远——他要去通知亲朋这个消息,能快一步就快一步。 老天爷啊,这什么棉衣可真暖和啊!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被这人的态度搞得动摇不定。 又一个人进去,有人带头,很快铺子里塞满了人。 小吏们的态度不冷不热,爱搭不理,什么微笑服务那是想屁吃,时不时还要翻个白眼,好在,该干的事还是干了。 不论什么时代,真正的好东西,总是不怕人看不见。 凡是试穿过棉衣的,十个有六个买了下来,剩下两个实在没钱,还有两个钱没带够…… 如许玥所料。 棉衣,一下子就火了起来。 第339章 棉被,止血,羊毛,太妃 “许卿,棉花可以做衣裳,是不是也能做棉被啊?” 天子身上正穿着许玥送上来的棉衣,热的有些微汗的脸上带笑,忽然脑中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自家爱卿。 “陛下英睿,棉花可以制衣,自然也可制被子,且同样有保暖之效。” 效果还很好。 现在民间被子是布被,一层一层,里面塞的材料,也不咋地,主打一个有什么塞什么,富贵人家塞丝绵皮毛还好,没钱的晚上一样冻成狗。 许玥心道,杜甫诗中“布衾多年冷似铁”说的就是这种被子,“娇儿恶卧”,一下子就弄裂了,堂堂诗圣也冷的不行。 百姓亦非愚昧,自然会从棉衣联想到棉被,倒是不需要去宣扬了。 省了多少功夫…… 她又补充了一句: “微臣受陛下之命处理这些棉花,才发现棉花妙用颇多,不仅可做棉衣、棉布、棉被,用在伤口止血上也极好。” “哦,这是什么道理?” 闻言,天子忽而站了起来,虽然是在问,语气却是已经确定了一般——许卿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许玥点了点头,解释了棉花止血的原理。 吸血能力强,可以加快伤口结痂,而且因为其柔软,可以填充到箭伤、刀伤这样的地方减少出血。 “好好好……” 天子一连道了几个好。 心情激荡之下,身上的棉衣越发经受不住了,几下褪了下来放在一边,目光落在上面心中豪气大作: ——朕果然是天命之子。 难怪圣贤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就和他的经历对上了不是。 熬过前半段的苦日子,这不就接二连三的遇见了好事,棉花这东西,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哪个皇帝重视了? 唯有朕有此福运,遇见了许卿,让棉花大放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玥:……发生了什么? 棉花止血,太医院院正迅速被召唤了过来,以专业人士的目光观察棉花,谨慎的倒了一点水上去。 见棉花迅速吸水,心中有了七八分确定,只差切身实验一番了。 其脸上带笑,略一沉吟: “此物蓬松干净,如此看来确有止血之能,只是没有在伤者身上试一试,也不好判断用处有多大。” “这有什么难为的,朕记得今岁秋决还有不少没上刑场,随便挑几个去就是,能以有罪之身为天下百姓牟利,是他们的福分。” 天子满不在乎的道。 “陛下放心,第一批十个人就够了,不够微臣再找您要。” 太医院院正十分欣喜,明明说的是血腥之事,偏偏眉头都没皱一下,许玥差点怀疑起了人生。 不是打抱不平,死刑犯有什么好同情的。 只是院正的表现有点颠覆她对“医者仁心”的印象,她忽然记起,这位太医院院正好像也是陪陛下从边关来的……之前是军医。 军医可不好干,断胳膊断腿是常态。 难怪面对血腥习以为常,这位当初说不定一边啃馒头,一边给人截肢呢。 院正兴高采烈的走了,临走之前还亲切和许玥说了一句话: “许大人,有空来太医院坐坐。” 许玥怔了一下,明白这位没那个意思,随后轻轻点头: “若有闲暇,必定一会。” ………… 又得知了棉花的一项功能,天子龙颜大悦,问了几句棉布纺织机器的改良进程,许玥冷静的回答,条条有理,数据清晰。 让人一听,嘿,好似离成功不远了。 这是她当初陪着导师做项目练成的技能,即便离目标还遥遥无期,也要用精湛的语言和数据堆砌,让老板觉得下一步就能成功。 然后……鬼使神差的再次投入一笔钱。 人称,混经费秘术! 到了这里,秘术也没失效,天子大方的一挥手,道: “工部派的匠人少了,从名册里抽一些纺织上的好匠人赴京,还有棉花,派人再去京郊收购,让户部拨银子出来,和李尚书说是朕下的旨意。” 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又道许玥现在呆的棉花作坊太小,又批了一块地给她新建一处,用来主管棉花的各项事宜。 人才、原料、经费、办公地点全部到位。 许玥太喜欢陛下的大方了: ——简直是第一号神仙老板。 天子自然也没忘了赏自家爱卿,温和含笑对许玥道: “棉花之功,虽已赏了一次,可远远不够,如今朝上的大臣们心中也清楚,许卿的功劳有多大。” 简短的一句话,许玥又升了一级。 一举成为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虽然要被人称为许郎中了,这个职位和户部也没太大的关系,属于硬加的。 可,有实打实的权力啊。 棉花如同刚萌芽的种子,虽然幼小,但潜力巨大。 “谢陛下隆恩。” 年少的臣子显然很是欢喜,素来浅淡的笑意都染上了一丝明快,如初阳破云,璀璨耀眼。 天子见此也笑了。 忽然又见许玥拱手一礼,收敛了笑意,有些为难的开口,声朗气清: “还有一事请陛下允许……”她将羊毛线的事情遮掩了一些说出来,用词谨慎,只说有可能,若能功成,利益极大。 寻常人说这种话,天子不屑一顾,只会觉得是在夸大其词,以此邀功。 而许玥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天子闻言,双眸一亮,感慨的道: “世人言衣食住行,许卿独独在‘衣’之一道上屡立功劳。”难道前世是天上管理布料衣服的神仙? 不不不,这太小气了。 还没等天子绞尽脑汁想处适合许玥的神仙职位,就听其又道: “不过京城之中现成的羊毛不多,若要去各处收集颇费时间,微臣想来想去只有晋王殿下带回来的大批羊了。” 话说的入情入理,于是天子不以为意的笑道: “这有什么,羊毛罢了,又不值钱。” 金口玉言。 没过一天,晋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战利品遭了殃——所有羊,不分绵羊、山羊,全部被剃光了毛,冻的瑟瑟发抖…… ………… 诸事了结。 许玥出了殿门,转身还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一队宫人,众星拱月的簇拥着一位老妇人过来。 送许玥出来的太监一见,脸上扬起一抹笑,急忙迎了上去,道: “太妃娘娘今儿怎么来了?” 闻言,许玥心中一动,为表恭敬退至一旁,微微垂首: “太妃娘娘万安。” 原来这位就是石太妃啊……久仰大名。 对她这个可以算间接毁灭了娘家的人,石太妃何尝不是久仰大名呢,甚至记的更深,恨的更久。 半夜梦醒,这个名字诅咒过不知多少次。 今日遇见,恨不得当场发难,偏偏又要事请求天子,不能出什么差错,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太妃冷冷的一瞥,没有理会许玥,径直把人撂在了原地,对大太监道: “陛下也该理一理身边的人了,有些东西披着一身好皮,实则献媚邀宠,惯会些奇技淫巧,于国无益。” 谁知大太监只是赔笑,连附和一句都没有。 人走后,许玥徐徐起身。 心情十分淡然。 已经一败涂地的失败者,何必还要在乎她无用的狂吠呢。 第340章 草莓,无缺必损,子嗣事 石太妃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便没了什么声息,如今突然求见天子,许玥无需细想便知道她有事要做。 不过,小打小闹,关她何事? 每天朝堂上下发生的事情不计其数,她又不是神仙,什么都去管,什么都要插一脚显示威风。 她只要确定一点: ——就算石太妃一哭二闹三上吊,天子也不会对自己动手就是。 出宫归家,路过自家在大街上的铺子。 便见客人络绎不绝,出来时手中或多或少都提了一些东西,自从许地主接手了庄子,许大爷无所事事,也开始慢慢打理京城的几个铺子。 凭着对内锱铢必较,对外如沐春风的的脾性,许玥看了账本,这几月铺子上赚的银子日渐升高。 秋日的草莓成熟。 这种新鲜、甜美的果子一经面世,受到许多人的欢迎,因为种的不多,所以不是按斤卖的,而是按颗卖的。 一颗百文钱,供不应求。 京中有心人算一算,十分惊诧的发现,许大人不仅在官场步步高升,连金银都是如山似海的赚。 更可气的是,这些银子来历再清白不过! 一传十,十传百。 人人皆艳羡起了许玥,有人言:天下无尽善尽美之事,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太过圆满,灾殃就不远了。 凭心来说,这话有点酸了。 可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落到许地主耳中,让他心中又酸又涩起来。 可不正是如此嘛。 玥哥儿万般皆好到极致,上天偏偏开了一个玩笑,如今骑虎难下,日后,日后,恐怕连个子嗣都不会有! 许地主一时咬牙切齿。 觉得害玥哥儿投错胎的神仙太可恶,等玥哥儿重新登仙,一定要向天帝老爷好好告上一状。 一时焦虑担心,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心中有事,火气便大,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看大儿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许玥看在眼中,也猜到了几分,适时寻了爷爷说话,祖孙俩对坐谈心。 她开门见山: “爷爷,不要再忧心我的事情了。” “人生于世,各有所愿,血脉流传固然重要,一代一代流传,延续香火,可这并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香火当然重要,人走了,没个香火祭祀日后就是孤魂野鬼一个啊!” 许地主话音刚落,忽然想起来,哎,玥哥儿以后又不会去地下,她要去天上当神仙的,那香火好像也不太重要哦。 眼见爷爷眉目中有些松动。 许玥乘胜追击,神态平淡自若,好似在说家常话一般: “若我立下不世之功,青史以记,那不需要子孙后代,后世人自会记得我。” “反之,有了后代,第一代可能成器,第二代、第三代呢?” “总会有不似祖辈之人,败坏我的名声和功绩,落到后世人口中,子孙是败类,祖先又是什么好的不成。” “他敢!” 许地主气的吹胡子瞪眼,好似看到了许玥描述的那个“不成器”的后辈子孙。 “那时候,我可能都一堆白骨了,还管的了活生生的人不成,爷爷也太高看我了,说不定只能在地下气的跳脚呢。” 她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指节扣了一下桌子,语气轻松的道: “昔日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陪着汉高祖打下天下,出谋划策,功勋卓着,自身也是不恋战权位,急流勇退。” “最后呢?” “子孙不成器,不过两代,夺爵削位,张家至此没落。” 她希望许家昌盛久远,宗族繁盛这个任务的进度条虽然许久没有关注,前进的势态却从未停下。 可,这并不代表,她需要孩子。 无论亲生的孩子也好,抱来的孩子也好, 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可能穷尽一代之力,也不过完成一小半,没有精力去养孩子。 且历史上那么多前车之鉴,不说死后被子嗣牵连,就是在世之时,被坑爹坑爷的子孙连累拖下水的臣子又少了吗? 说的冷酷一些: 她不想做亏本的“生意”…… 已经到了十月,秋夜寒凉。 许玥亲手为炭盆中添了两块炭,火光一下子盛了些,衬着红色的火光,许地主怔然发现——她的眼神笃定,好似什么也不能动摇。 好似孤月寒江,千古不变。 忽然之间,许地主心中有了明悟。 自己即便反对,应该也改变不了什么。 和话本子里一样,这个谪仙一般的孙女,到人间来一趟为的是匡扶社稷,扶明主,建功勋。 子嗣,大概从不在她心中。 “爷爷都听你的。” 良久,许地主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轻声道, 他也想开了。 没有子嗣就没有吧,反正许家因玥哥儿而兴起,后世的许家人谁又敢忘了这位祖宗不成,恐怕没事儿都要抬出她的名头来。 嗯,就是这么自信。 第341章 船队,要钱,大饼,侧妃 这日。 挂着姜氏大旗的船队终于要出发了,许玥抽出半份心力,将官面上的事情打理明白,其余就放手不管,交予亲爹。 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到羊毛线和棉布的事情中去,甚至十几日未曾归家。 令人大跌眼镜。 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说放手,就真的放手了? 众臣:……你来真的啊? 户部李尚书和许玥闲聊之时,不由泛起了一点酸意,喝了口户部特产茶叶: “许大人忠心耿耿,满朝大臣一一观之,少有比得上你的。” 不怕人比人,就怕比不过。 个卷王,衬的其他人都成了土。 “大人谬赞,谁不是为陛下效忠,若不是您在户部夙兴夜寐,户部也没有这般兴盛景象,快到年末了,比之往年今年户部结余不少啊。” 许玥回了一句,正搔到了李尚书的痒处: ——账上前几年还赤字,现在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今年更是好,快十一月了,国库还半满着。 他一生最得意的就是这“持家”的手段。 别说什么陛下和众臣治理天下,开源不少,家大业大,花钱的地方相应的也多。 没有个算计的手段,金山银山也不够花的。 哼,某些小人背后说他只进不出,是个貔貅,别以为他不知道,只是懒得说罢了。 李尚书一年都难得笑一次的脸上勾起了一点弧度。 大方了一点: “陛下既然有令,全力支持棉布纺织机器的改良,没钱了,户部自然要拨钱,许大人放心,明日钱就到了。” “谢过尚书大人,不然我那边都要揭不开锅了。” 许玥清风朗月般一笑,心中却道: 这话说出来,难得您也不亏心。 “陛下有令”若是管用的话,她还一次次来户部喝苦茶干什么? 要来了钱,李尚书事务繁忙,她也没有多待,很快就告辞了。 许玥才出了户部的门,后面的户部官员就议论开了: “看看,这才是本事,旁人来找尚书要钱,十次有八次不成,这个许大人,没有无功而返的时候。” “是啊,难道尚书也以貌取人不成?” 有人提出了一个猜想。 场面沉默了一瞬……不是不可能哈。 要钱的各部大人,要官位有官位,要手段有手段,连哭穷都推陈出新,就差拿绳子来户部上吊了。 怎么他们铩羽而归,偏偏许大人次次不落空? 想想,什么是许大人有别于那些大臣的。 嘶,他们好像发现了顶头老大的秘密。 不多时,这个“秘密”又像长了脚一样从户部流传了出去,让某些苦要钱久矣的大臣心中一动。 ………… 许玥要来的钱,大部分花在了奖赏工匠上面,花公家的钱一点也不心疼,制定了一层层的奖励标准。 工匠只要改良了什么,根据重要性,至少能拿到十两银子的奖励,最高是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棉布织造机器以及纺织的各项工序,有了极大的进步,比起之前不成体系的棉布纺织效率提高了何止五倍! 还有羊毛线,也已经初步有了眉目。 许玥却还不满足,对匠人道: “不可放松,棉布有利于天下,诸君改良方法,不仅是为天下百姓牟利,昔鲁班造斧、锯成为木匠祖师爷,名流后世。” “棉布又何曾差了,一旦功成,我定将你们的名字上报天子,加以奖赏。” “天下州县,无不闻你们之名。” “说不定,后世亦有声名……” 匠人们听的心中激荡。 他们能拿到奖励银子,已经觉得这位神仙一样的大人和青天一样了,现在,又说名传天下,造福百姓这些事,心里好像柳絮轻飘飘的飞起来了。 其他官这样说,哼,一定是骗他们卖力的狗官。 许大人不一样,至少银子没有少发过一次,光这,他们就信她! 商君徒木立信,与许玥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匠人们一同大声道。 许玥点点头。 都说不要画大饼,可是会实现的大饼为什么不能画,有了激励,人才更有动力不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 姜氏船队已经出发,许家的船上,主管事捏着一张纸,神情紧张严肃——谁也不知道,这上面有的是什么。 是泼天的富贵…… 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只要确定那个地方真的有矿场就行了。 大雪纷飞,天寒气阴。 许玥后知后觉的换上了厚衣,棉布织造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还有……一摞摞羊毛线出现,便是她精力充沛不似常人,也觉心神大松。 正心中盘算着,能不能在过年之前,将棉布和羊毛线作为年礼献上。 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不算引人注目: ——秦王忽然多了一个侧妃,宫中赏下来的。 ps:今天更严重了,到现在只写了三百多个字,没有办法只能请假了,两章,我会补上的。 第342章 侧妃,人杰地灵 秦王是亲王之爵,他的妾室不同于寻常人家,是有品级的。 共王妃一人,侧妃二人,孺人八人,品级逐步降低,但即便是孺人也相当于五品的诰命,有俸禄和制服。 简而言之,皇家承认她们。 理所应当的,能混上品级的王府妾室不是生子有功,就是家世不错,以宠爱立足别人家可能有,在秦王这不可能。 所以,这个消息最让人惊讶的一点是——入府的居然是侧妃! 仅次于王妃的侧妃。 何况,秦王府之前没有侧妃,这个女子一入府,名义上就只在两人之下,偏偏此前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古往今来,有好奇心的人永远不少。 许玥也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侧妃”,出身平凡,甚至可以说卑微,不过宫中一介宫女。 那为何到了秦王身边呢? 明面上的说法是太妃作为长辈,不忍王府子嗣凋零,所以便赏下自家贴身宫女,为孙儿开枝散叶。 这话,谁信谁脑子缺根弦!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石太妃若是还有这等威势,石家也不会死的就剩大猫小猫三两只了,潦倒落魄。 侧妃? 石家全盛之时,家中女孩儿才有可能得到这个名号。 许玥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轻轻一笑,恐怕,太妃娘娘此时心中恨的要呕出血来了吧。 她记得,石家好似有个未出嫁的嫡出大小姐来着? 自宫变那日之后,石家爵位没了,十岁以上男儿斩首,只留下几个女眷和没留头的小孩子。 眼看着没了指望,总要垂死挣扎一番。 这位石家女儿,应该才是石太妃想要推出去,送到秦王府的人,不知为何,棋差一招反而成全了另一人…… 等听到那个侧妃的名字籍贯之后,许玥心中一惊,这个名字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来,似乎还带着风雪的气息: ——福宝,气运极好的少女。 原来她已经入宫了。 不会错的,可能丹阳还有一个叫周福宝的少女,也不会巧到她爹叫周大。 忽然,她心中古怪起来,难怪石太妃会失败,“天命”不在你,而在福宝啊,话本子里很多这样的情节,女主无意卷入了某个算计,却阴差阳错摘下最后的果实。 如果你还是要害女主一把的。 抱歉,最后她得到的好处会越大,而幕后人会败的更惨。 就是不知,情况是哪一种了? 对此,许玥有些好笑,脸上带出来了一些,对面谈八卦的简侍读见了纳罕,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只是有些感慨,这位周侧妃,如果籍贯和名字未曾出错的话,应该和我是同村的人,未曾想,在京城会相见。” 她本以为,福宝走的是种田路线呢。 “哦,那真是巧了。” 简侍读听闻,果真又惊又叹,小小一个丹阳县的村子,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还不够,又出了一个亲王侧妃。 这样一想,他的心思歪了一点,忍不住出口: “风水之说还是有两分灵验的,许大人的生身之地,果真人杰地灵啊。” 心里深深记下这事。 许玥轻轻点头,谁说不是呢。 翰林院的屋子高大,冬日也冷,她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来的小雪,用钳子拨了拨炭盆中的火,烧红的炭发出哔啵的声音。 周围好似都静了下来。 不多时,有人来唤许玥,她起身告辞: “手中事务太多,不能多陪大人,还请见谅。” 简侍读手拢在袖子里取暖,实在不想伸出来告别,只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去吧,去吧。” “什么时候都能闲聊,还是国事要紧。” 至于他为啥不干活? 天气太冷了,翰林院的活儿也不着急,明日再做! 小吏要为许玥撑伞,她摆摆手,自己接了过来,走在风雪之中留下一行脚印,恰似一株修竹,韧而坚。 今日有大欢喜。 玄学虽不可,但福宝入秦王府,无疑一种预兆,代表秦王十有八九能成,自己的投资没有打水漂。 许玥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对秦王,自己可以更放开一些了。 第343章 礼佛,经费,羊毛线 秦王侧妃一事,许玥猜的和事实八九不离十。 宫中。 “太妃年纪不小了,今年又病了几次,眼见身子骨一日日落败下来,精神头也不大好,该想个法子。” 贵妃神态从容的开口,想起此前发生的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心中的怒火却没有丝毫停顿。 欺人太甚! 想给自己娘家找依靠,塞石家女,可以,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可不走正路子要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这贵妃也忍了。 从宫中这种地方混出来,一清二白是不可能的,她能体谅石太妃的害怕,毕竟石家已经败落了,石家女一文不值。 可是,其他人看也不看,只冲着长子秦王来是什么道理? 贵妃冷冷一笑。 左不过看不起自家儿子,一个“残疾”亲王,好似无缘大位,寻思着选了他,石家女儿配得上,说不定还觉得牺牲大了呢。 那日,太妃恳求天子让侄孙女入宫见自己一面,说是为了震慑宫外人,为侄孙女谋个姻缘。 天子也没在意,便允了。 笑话,他又不会去石太妃宫里,石家女还能刺杀不成。 哪成想,人家心大着呢,瞄准的是秦王府,设下一环扣一环的局,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收敛了一下心神,贵妃素手端茶喝了一口压火气,幽幽的想: 便是没那个宫女打岔,石家女大功告成,自己也不会让她有好下场,呵呵,当本宫吃素的不成。 天子在一旁听着,语气冷淡的接话: “看来,太妃是和宫中犯冲,宣钦天监来问一问。” 钦天监正一听,沉吟不到三秒,就给出了答案。 嗯,陛下果真英睿非常,昨日天上有颗星星突然不亮了,别管是那颗星,反正一通专业术语下来,得出结论: ——石太妃气场变化,和宫中不合。 “竟真是如此。”天子眉头紧锁,神色担忧的问: “可能做法改变?” 钦天监眼神那么一瞄,心中有数,低头斩钉截铁的道: “臣知陛下孝心感天,可天意又怎能因人力而改呢,便是改了,也必有灾殃,反而适得其反。” “哎……” 天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充斥着不忍、担心的情绪,又道: “那太妃只能出宫了。”转头问贵妃,宫外有什么地方合适,贵妃连个磕巴都不打列出了好几个地方,几乎都是行宫。 问及钦天监正,得到答案: 行宫不行,都有皇气。 那什么地方可以呢,答曰,清净之地最好。 天子点头,一锤定音: 清净莫过于佛门,去这里正好。 ——粗茶淡饭的日子正好静心,想必,有娘家侄孙女陪着说话,心情也会好。 ………… 殿中只有天子和贵妃二人。 “你说,侧妃这个位置是不是太高了。” 虽说有赖周福宝打破了局,也和自家儿子有了肌肤之亲,但宫女为侧妃,传出去还以为自己羞辱儿子呢。 贵妃却不以为然: “计较这个做什么,那些臣子的嘴巴可曾有一日停歇过,何况侧妃之说已经传了出去,再改成个什么样子。” 普天之下,最尊最贵不过皇家。 反正所有女子嫁入皇家,都是高攀,没有门当户对一说! “那便如此吧。” 天子点头,若不是看重次子,心中有些考量,一个亲王侧妃,都到不了他的眼。 忽然,天子转头望着贵妃,眼中柔情一闪,拉过她的手拍了拍: “礼部已经着手拟章程了,明年的好日子多,朕和你一起选一个喜欢的日子,这么多年来都是朕的错,唯独苦了你。” 贵妃一怔,险些落下泪来。 是啊,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想不起当初听闻噩耗心如死灰的心情,人人都道她已经得了圣心和宫权,废后形同虚设,该知足了。 可,明明她才是元配! 这一切本来就该全部都是她的。 形同虚设又如何,皇后终究是皇后,元贵妃再尊贵,也是妾妃,生前不配和天子并肩而立,死后不能合柩。 这叫她如何甘心? 过了许久,殿中才传来低低的一声: “好。” 盛元四年年末。 石太妃乘坐一辆青布马车,低调的出宫去礼佛,一为消解自身苦厄,二为皇家祈福。 从此,这位从前与太后相差无几的太妃落下了帷幕,再不曾回宫,青灯古佛度过了余后的日子。 许玥听闻之后,也没多关注: 在知晓内中事的人眼里,天子还算仁慈的了,没有一碗鹤顶红或者一根白绫让石太妃“暴病”而死。 朝上几乎没什么反应。 一个太妃出宫祈福,有什么不对吗,和他们没关系,和社稷没关系,妥了。 ………… 十二月初。 至今还没个名字的工坊之内,匠人、小吏、小官这些往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此时都激动的凑在一起。 一阵脚步声传来。 许玥才到,人群就让开了一条道,众人热情而不失恭敬的和她打招呼。 前方是一卷卷洁白的羊毛线。 “大人,您看,这些羊毛线多软,多白啊,而且我们试过了,直接绕在手上面也暖和的紧。” 资历最深的匠人一脸欣喜的对许玥道。 许玥被匆匆唤过来时,已经猜到有了突破,唯一没想到的是,不是棉布的事情,而是羊毛线,也好。 接过一卷羊毛线,手不由自主的开始绕成线团,不多时,一个熟悉的线团出现,许玥眼中闪过一丝想念。 小时候在孤儿院,她没少给阿姨帮忙。 具体事情就是把穿小了的毛衣拆成线、卷成团,然后可以重新织毛衣。 当然,不是昂贵的纯羊毛线。 将线团收进袖子里,许玥望着一张张热切、喜气洋洋的脸,也笑了起来: “羊毛线今日功臣,少不了诸位的功劳,其他的先不提,年节将近,大家拿银子和吃用的东西,回家好过年。” 众人兴高采烈。 节礼有猪腿、羊肉、点心、布匹、酒,已经很不少了。 因为羊毛线成了,每人还都加了一两银子的“奖励”,这部分是不分大小,人人都有的,所以人人高兴。 许玥也高兴。 赶在年底封印之前,把羊毛线做了出来,这已经减轻了她的压力: ——无他,没钱了。 经费这种东西,总是不知不觉就花完了,近日,许玥去户部,李尚书十次有五次不在…… 甚至程阁老隐晦的提醒,朝中有御史预备弹劾她庸碌无为,浪费国库银子,这可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 现在出了成果,自然要去给顶头大老板看一看。 宜早不宜迟。 许玥当即带着羊毛线和副产品羊毛脂去了宫中。 第344章 冻疮,开互市,巨利 入宫之时,已是午间。 下了一上午的大雪已经停下,宫道上三三两两的宫人抬着大扫帚扫雪,脸冻的通红,露出来的手上冻疮不少。 许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似是发现了许玥刚刚收回的眼神,带路的太监解释了起来: “不是宫中苛待,实在太冷了,手露出来难免受了冻,这冻疮好了又长,一旦冒了出来,明年八成会有。” 确实如此。 冻疮和牙疼一样,看起来是小小的毛病,实际上又扰人又难治。 大部分宫人,没这个条件去治,治也治不好。 “江南没京城冷,冻疮少见,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许玥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一动,如今对冻疮没有好用的防治手段,宫人还好,外头的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不长冻疮的,甚至严重到溃烂到整个手掌坏死。 羊毛要变成羊毛线,第一步就是洗去羊毛脂,这东西可以让皮肤光滑柔嫩,保湿补水,还能防治冻疮。 可谓用处多多。 她忽然有了一个预感,可能,初期羊毛脂这个“副产品”比起羊毛线会更受欢迎。 没办法,羊毛线有棉花这个竞品。 ………… 殿中。 便是冬日,火墙烘的室内温暖如春,隔十步摆着一个水盆,防止太过干燥。 桌上摆着一瓶花叶舒展的水仙,叶子绿油油的,好似上了一层漆。 入殿后,天子便见许玥多看了一眼手边的水仙,含笑开口: “爱卿喜欢这花?” 被这么一问,许玥倒是踌躇了,到底该不该横生枝节,水仙全株有毒,即便不服用,若放在室内日日嗅闻,对身体也有不小的害处。 容易失眠,精神亢奋。 说起来,这个知识点还是她看宫斗文知道的呢…… 许玥将这些禁忌如实以告,就见天子脸色一变,眉头往下压,似有风雨欲来之势,这时,大太监却是开口了: “竟是如此,奴才该死!” 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神情惭愧慌张,说话却十分通顺: “京城常有冬日养水仙的说法,以此为风雅之事,宫中这些小子,听风就是雨,莽撞的紧,得了法子乐颠颠的献上来。” “便是一片忠心也不该如此……” 这些话,看似是在请罪,实则告诉天子,宫人并不是故意,听听,京中早有这个法子,而且觉得风雅,那就是养的人不少了。 一来二去,他当个失察之罪,底下“莽撞”的小子,也不会丢了命。 要知道,刚出了一次刺驾,菜市口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呢,此时宫中正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局面。 倒是个有担当的首领太监,能为底下人顶事。 许玥心中佩服,即便知道底下人没大错,又有几人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解释,为微不足道的下头人出头呢? 又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当了一回挑事的反派? 还挺有趣的。 天子没有大发雷霆,先唤了太医过来问询,得知和许玥说的大致差不多,不是体质极其虚弱之人,这水仙妨碍不了多少。 便挥手让大太监起来,带着几分笑意的丢过去一个橘子: “你这老货。” 大太监双手接了橘子,喜笑颜开: “谢陛下赏赐。” 这个插曲过去,殿中的气氛放缓了一些,水仙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俊逸的玉蕊檀心梅。 桌上是一小团雪白的羊毛线,还有白瓷小瓶子。 许玥清缓平和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天子先看向羊毛线,一一介绍它的制作流程。 从洗毛去除油脂和杂质。 到将净羊毛通过梳毛变成羊毛条。 最后纺成一根根的毛线。 其中关窍自然不少,比如,洗羊毛需要的“药水”,还有梳毛机,纺线轮等等。 这些说实在的并不有趣,天子却听的津津有味,甚至眼神越来越亮,几乎不能坐住了,索性拆开毛线绕在手上查看。 柔软、细腻、雪白。 让人完全无法相信,这是粗糙又油腻脏污的羊毛制成的。 要知道,此前,世人眼中羊毛几乎是无用之物,杀一只羊除了羊肉外,只有羊皮可以卖几个钱,一次性的买卖。 现在不一样了! 羊毛,这不和人的头发一样嘛,年年都会长,年年都会掉。 只要有羊,就不愁没有羊毛。 天子一瞬间冒出了无数个想法,最终汇聚成一句话——许卿旺朕! 不,还旺这个天下。 恰好,许玥介绍完了羊毛线,顿了顿,无视上面天子满的要溢出来的喜爱眼神。 认真开口道: “陛下,关内虽有养羊的地方,但分布很散,难以形成规模,且有一言臣不得不说,农耕重于一切,羊毛虽好,却比不上可以饱腹的粮食。” “羊毛之利极大,唯恐有短视之人改田地为牧场养羊,如前朝因蚕丝之利,改田为桑,殷鉴不远。” 她后面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如巨雷一般打醒了天子,让其从狂喜中清醒过来。 改田为桑的后果,便是大小官员上下其手,坑害百姓,一斗粮食涨至百倍,百姓民不聊生…… “朕知晓了,决不会开这个口子。” 许玥提出了建议: ——开互市。 东边不亮,西边亮,草原上的羊才是多如繁星,现成的羊毛摆在那里,大宗供应价格肯定更低。 而且胡蛮刚被削过一次,文大人这次出使十分顺利,第一批赔偿已经开始上路。 俗话说,打一棒子,给颗甜枣。 胡蛮大出血了,用羊毛安抚一下嘛,我们大周给钱的,要是嫌麻烦,直接用羊毛抵账也行,不过价格当然要更低哦…… 这一连串环环相扣的事,听的天子忽然有点发寒,望着如朗月清风一般的爱卿,心中感慨: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想是这么想,他毫不客气的把许玥的建议都收纳了。 理直气壮:拿你们一点羊毛,还能抵真金白银,还不够吗,大周实在太仁慈了。 ………… 说完羊毛线,许玥对于羊毛脂只是简单的几句,可以润肤美白、防治冻疮。 最重要的是,它是副产品,搭头。 有羊毛线,就有它。 天子:好像还挺有用处的嘛,让朕想想,有了! “许卿屡立功勋,朕不知何以酬功,这羊毛之事不是一朝一夕,恐怕要等上许久,这样,日后羊毛脂之利尽许爱卿。” “其余人不许插手其中!” 许玥:……陛下,你知道这是多少银子吗? 陛下不知道,但知道后可能会心疼死。 所以,厚道的许玥百般推辞,最终献给了皇室五成利,捐了育幼院、济贫署这样的地方两成,自己留三成。 便是这三成,依许玥估计,每年的银子都是如山似海,也正好是她保得住的范围。 人有多大能力,吃多少东西。 垄断生意总是好做的。 不管什么时候。 天子一脸感动:臣子中,何曾有许卿这般爱朕者? ………… 朝中封印,按例赏下礼物。 其他的不说,其中有羊毛线一卷,羊毛脂一瓶,并附有解说的纸鉴。 下午。 便有大臣陆续入宫,参见天子。 第345章 冬至,献礼,民生署 盛元四年,冬至日。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不绝于耳,许玥起床的时候,肌肤竟明显感到了一阵凉意。 显然,气温在一夜间极速下降了七八度。 饶是以她的身体素质,一时也没有适应过来,需要多加一件衣裳给人看,不然太过引人注目,反而不美。 观书细心的抱来一件大氅,全部用的白狐皮,根根风毛极长而柔顺,长至脚踝,便是步于狂风大雪之中亦不觉寒冷。 垂首,轻声细语: “昨日夜里便用熏笼烤着,小人加了大人常制的振灵香,和大人身上用的香并不会冲突。” “嗯,你有心了。” 许玥点了点头,感慨: 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堕落……不过这世间得到什么,注定也要付出什么,今日冬至大朝,依古籍而言:“冬至日,人主与左右同乐。” 君民同乐,不问政事。 却不代表真的没什么事发生,在臣子眼中反而意义深重,能从中窥见不少信息,比如,她这次要干的事情: ——献上臣礼,羊毛线和棉花,棉布。 没错,紧接着羊毛线,棉布的纺织机也改良完毕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进展。 今日献礼结束。 想必,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 出门时,外头天还是黑沉沉的。 许玥踩着凳子上了马车,这条街其他门户的官员出门正好见了这一幕,心中感叹至极。 和旁边邻居说: “曹丞相言,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老夫心里倒是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一个已然是知天命之年,一个少年骄子,偏偏地位差不多,年纪大的那个如何免得了心中的怔惘,所以才会想: 如果是我儿子就好了。 闻言,邻居何尝心中不复杂呢。 冬至大朝,在奉天殿举行。 许玥从太和门而入,举目四望,奉天殿屋檐上高高翘起的檐角金碧辉煌,侍卫手中的旌旗在风雪中翻飞。 殿中人已来了大半。 踏进门内,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回过头来,带动着其他人亦如此,四面八方都有人去看许玥,眼中情绪复杂。 能在这个殿中的,少有蠢人。 棉花已经是一大功,今岁冬日,街道上一个个身上穿着棉衣的百姓,就是她的功勋章,此功,千百岁不易。 后世史书,可能他们只有一行字的描述,而许玥,另开一章也不足为奇。 真……让人嫉妒。 这还罢了,偏偏天下的好事都落到她一人身上。 羊毛线! 这东西看似和棉花撞了,都是取暖的东西,可却变废为宝,想的更深一些,羊毛北方草原最多,贱如泥土,若以低价买来又加工成羊毛线…… 金钱之利还在其次。 其一,百姓可有衣蔽体。 其二,可以收购羊毛牵制草原,利在千秋。 几乎在得赏羊毛线的第一日。 他们便明白了一件事——许玥,这只千里之鹏鸟,翼下终于积蓄够了云起,可乘风而起了! 许玥发觉,许多人的眼神变了,从此前看后辈的目光变化为看对手、盟友的慎重和打量。 脚步不停,她好似分毫未觉: ——这一日早晚会到来,她从不会怀疑会有这一日,也做好了准备。 古朴厚重的铜钟声音响起。 天子上阶登宝座,头戴十二旒冕,众臣山呼而拜。 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过后,许玥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第一次回荡在大殿之中,其余众臣无论衣冠如何,都在静静听着。 羊毛线、棉布,他们都知道。 而那玉瓶之中不起眼的羊毛脂,比起什么前朝古方、世家私方,都要好,是那种一用就能明白的差距。 涂在皮肤上,不惧皲裂,不怕干燥,还能保持嫩滑……不少大臣原本不在意,他们的夫人可喜爱的很。 献礼完毕,还是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在等,等上首的天子出言,许玥垂首而立,恍然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是一片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未起。 可能,是心中笃定吧 没有如某些人的意,天子先笑后语: “大善!” “素闻盛世有能臣降世,立不世之功,辅佐君王治理天下,今朕上有崔首辅老成持重,周、程二阁老管理诸臣,六部……” “许卿才智天成,怜苍生不易,夙兴夜寐,才有如棉花等物降世。” 此言一出,事情定下了基调。 人皆动容。 连余尚书这样和许玥关系匪浅的人都在想: “陛下,夸的也太厉害了。” 现在便开始立势,这是要把许玥往下一代臣子之首的方向推吗! 众臣心思纷杂,甚至有了些声音。 许玥拱手而拜: “谢陛下恩。” 夸完了,就是赏赐的时候了。 上首天子说出的话,许玥这个当事人听到,都有了些茫然和感动。 ——直接新立一处“民生署”,顾名思义,主管民生相关,如棉花、棉布、羊毛线这些都划归民生署。 主官最高者,正五品。 民生署虽然挂在户部之下,但却是一处几乎独立的地方,意思是,许玥作为主官若是做出功劳,便不用担心被人分润,占去大头了。 主理一处,和辅佐完全不一样。 许玥心中泛起莫大的豪气,再拜谢恩之时,认真而喜悦。 上首,天子却有些愧疚: ——为了平衡,民生署除了棉花这些“优良”产业外,还有入不敷出的济贫署、慈幼局、济病坊这样的地方。 这点,许玥当然注意到了,却没有多少在意,便宜不能都占了,好的坏的一起打包才是正常。 不然,她就要怀疑天子要捧杀她了。 何况这些地方,别人没办法,她正好想试一试…… 第346章 郎中之论,棉布织机,文大人之苦 大朝会结束。 许多大臣前来恭贺许玥,脑子没进水的人都知道,正五品和正五品之间是不一样的,有的位卑权重,有的空占品级。 户部郎中权位自然不低。 但去问一问,没有不愿意主理一署的郎中。 主官,意义深重。 李郎中来贺喜,许玥待之甚恭,听到他的羡慕之言,许玥轻笑道: “大人说的一点没错,不当户部郎中确实是一件好事……” 李郎中一怔。 还不等他反应,许玥神色有些苦恼的继续道: “许郎中,听起来像大夫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郎中之名自古便是官称,可不知何时起,市井之中,百姓称呼那些大夫和买药的人为郎中。 这些大臣,以往没有怎么在意。 被许玥这么一说,一下子就会意。 人都明白过来,许玥是在开玩笑了,不止李郎中,其余在一旁“偷听”的人都笑了起来。 有刚好是郎中的自嘲,亦有友人嘲笑调侃,气氛顿时缓和了起来。 路过的程阁老含笑道: “此郎中非彼郎中,不过,古人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都是济世救人的。” “不过,我们这郎中,若施展抱负,尽心为民,可救千万人,市井之中的郎中终其一生,只能救千人罢了。” “诸位应当自勉。” 这一番话把事情的角度拔高了不少,众臣纷纷应是。 许玥也点头,若有所思。 这边,程阁老说完这番话之后,转头看向许玥,含笑邀请她一起走,闻弦歌而知雅意,其余人都借口离开了。 出宫路上。 两人同乘一架马车,阁老的排场自然不小,马车外表不起眼,内里却十分宽大,许玥喝了口温度正好的信阳毛尖,心中暗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家底蕴还在呢。 嗯,陛下也没下死手。 程阁老可不知道许玥在想这些,对待这位天子塞过来的“继承人”,他的分寸一向把握的十分恰当。 此时,温和的开口: “陛下恩德,给你主理一署的机会,棉花等物潜力巨大,若是发挥得当,绝不会止于正五品,你要好生把握。” 人人心知肚明。 这民生署,好似一株幼嫩的小树苗,看似弱小,但长大之后,却能直达天际。 当然,前提是许玥不搞砸。 此时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把她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换上自己上。 许玥从窗边望去,正好有个妇女提着菜篮在肉摊子上挑拣,能吃得起肉,耳上还有小小的金坠子,应该是殷实人家。 ——她的身上,就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棉衣 放眼望去,街上还有几处,有人穿着棉衣,脸色红润有加,旁边人偶尔看去眼中都是羡慕。 有这些例子在。 明年,不需官府催促,棉花会出现在许多人的田地之中。 她含笑道: “学生心知,此事任重而道远。” “绝不会掉以轻心。” 听到这个答案,程阁老欣慰的点点头,有这个重视的心就好。 他就怕许玥一下子被捧的心气太高,飘飘然,不晓得轻重。 那自己的投资不就打水漂了! ………… 结束这个话题,又说起棉布事,工部的韩尚书这几日见到许玥容光焕发。 无他,工部要赚钱了。 许玥之前画的大饼实现,新改良出的织机效率极高,准确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整套的设备。 包括,脱籽、纺纱、织布都有相应的改良机器,这三个相辅相成,一起用至少能实现十倍以上的效率提升。 所以才说,工部要发了。 许玥留意过大周的人口,粗略统计有近亿人口,正是鼎盛的时候。 这么大的市场,此时又是男耕女织的社会状况,可想而知棉布织机一定会大卖,银子还不哗啦啦的来。 棉布织机当然垄断不了,民间百姓也不是那么淳朴——他们会仿造。 但工部人多势众。 即便只赚第一波钱,也是巨量。 和许玥说起时,韩尚书冷哼一声: “姓李的家伙,以后别想本官给他一个好脸色。” 我们工部,有钱了! 颇有翻身做主人的扬眉吐气感。 许玥心想,李尚书恐怕求之不得。 她有时候会想,这位和西方传统故事里的巨龙差不多,都喜欢收集财宝,看到闪光的东西就挪不动脚步,吝啬无比。 罪过,罪过。 李尚书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回到现实之中,程阁老问起许玥对棉布该如何推广,许玥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棉布比起棉花,有一定的技术门槛,百姓初期一定会观望观望,所以,她预备先推一把,至少让技术推广。 “哦,你要如何做?” 程阁老来了兴致,许玥微微一笑: “并不复杂。”然后细细的解释: 她准备建一个工坊,招人专门纺织棉布,织出来的棉布不会发愁卖,好东西自有人识得。 棉布,比起丝绸、麻布来,更有自己的有点,开发的是一个新的市场。 至于第一批“工人”从何处来,别忘了,她的民生署下面,济贫署之类里面的人可不少,即便里面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但大浪淘沙,细心的选一选总有能用的。 还能减轻许玥的负担,让这些人有谋生之力,便是从源头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不至于一衣一食,全靠他人施舍。 而这一批“工人”的出现,更能激励百姓去学习纺织方法: ——人总是这样,发现之前远远不如你的人忽然境况变好,心中收到的震动更大。 然后,就会去寻求他们改变的原因。 许玥深知,需要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找,去求,费功夫得来的东西,会更加珍惜慎重。 强制去推广,反而效果不佳。 一举两得。 程阁老听明白了之后,合掌大笑,连声叫好,他顿了一下,道: “你这民生署初建,人手恐怕不足。” 聪明人不必多说什么。 许玥当即含笑道: “大人正说到学生的心上了,不知可有要指教的地方?” “嗯,老夫有一孙儿,素不成器,举止顽劣,侥幸考中了个同进士,现在只做个清闲事情,平日里游手好闲,看的老夫来气。” “既如此,不如让程公子来学生这里,只是民生署初建事情又多又重,恐怕委屈了程公子。” 程阁老闻言,认真道: “正要多磨炼磨炼他,若不听话,你不要看老夫的面子。” 许玥轻轻点头,垂首喝茶: ——这话,她可是会当真的。 想着我干活给你镀金,做梦去吧。 ………… 文大人心里苦! 他原本吃着牛肉喝着酒,乐颠颠的坐马车准备回京,都走了好长一段路了,突然晴天一个霹雳。 ——又要回胡地。 文大人老泪纵横,望着京城的方向: 陛下,这都快过年了啊。 第347章 烂摊子,暖房, 程三郎 冬至日后。 朝中如何暗流涌动,又有多少人处心积虑谋划着从民生署中分一杯羹,许玥这边却如风暴中心一般平静。 没办法,已经封印。 想要做些什么,好,等明年吧! 天大地大,没有过年大。 许家今年是第一次全家在京城过年,不同于去年的手忙脚乱,有了长辈帮衬,许玥彻底从家事中解脱出来。 每日闲来无事,便用心翻阅历年来济贫署、慈幼局等地方的记录。 七八日后,她得出了结论: ——一个烂摊子。 完全靠朝廷拨款,才勉强存活下来的地方,里面的人几乎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陷入思考时,许玥屈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发出笃笃笃的声音,这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起来。 良久,轻轻一笑。 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要实地考察一次才好。 ………… 十二月十五。 许玥递了拜帖,要去程阁老家拜访,论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登门,却是最正式的一次。 又是年前拜访,自然带了不少礼物,程阁老没有在书房见她,而是一同去了花园子里的暖房游玩。 到了地方,挥手让下人退出去。 程阁老含笑道: “冬日观花,精妙之处便在于安静,下人陪在身边反而累赘。” 暖房风景独好,各色不应季的花草错落有致的摆放,几乎一步一景,程阁老背着手走在前面,轻声为许玥介绍一株奇兰。 眼看着气氛融洽无比。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嘈杂声: “我跟你们说,我家里的暖房有一株素冠荷禀,是一等一的品相,抱出去绝对压下其他花草,赢得……” 不知为何,后面几个字声音一下子轻了不少。 许玥神色微妙的望向程阁老……以及他手边的兰草。 这,很难评。 比起她这个不好开口的客人,程阁老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随后火噌蹭蹭的往上冒。 孽孙啊! 暖房不大,来者很快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程三郎,程讷一身锦衣狐裘,玉冠腰坠无一不有,身后没有其他下人跟着,长相俊俏。 有一点特别引人瞩目。 大冬天的,他手上还有一柄折扇。 好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还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种。 许玥心中好笑,身边程阁老的气压已经低到了一定程度,脑子稍一转,她便明白了什么。 这位应该就是程阁老“不成器”的孙儿吧? 下一秒,她的猜测证实。 “不在屋子里好生读书,你来这要干什么?”程阁老脸黑如墨,好似眼前的程三郎回答不对,就要下狠手抽一顿似的。 “回祖父,朝中封印,孙儿闲来无事和几个朋友约了小会,预备寻些稀罕的花过去养养神,所以来了暖房。” 程讷不敢撒谎,避重就轻的道。 其实,是约好了去捧一个近来声名鹊起的戏班子场,各自聚到一起,自然会争斗起来。 有人提议金银太俗,所以寻了个主意,让各回各家,寻一盆花过来,谁的最好谁就胜了,既雅又和气。 他说完后,即便祖父的威慑还在眼前,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看去,满目奇花异草也夺不去此人光采。 风姿特秀,绝代风华。 只站在那里,就好似截了天上明月七分光华,令人想到霜雪和烈酒,常人见之,自惭形秽。 这位许大人,倒是名不虚传。 程讷脑中还在想这些,那边,程阁老嗤笑一声,只觉自己丢了好大的人,自己还想着从暖房出来,给许玥和程讷牵线搭桥。 现在? 他只想把孽孙抽一顿。 程阁老歉意的对许玥道:“让大人见笑了。” “子孙顽劣,油嘴滑舌,原给他起一个讷字,是想让他如君子一般讷于言而敏于行,谁知这名没起好,恰恰翻了个头。” 许玥余光见程讷脸上清晰可见的不服之色,倒是理解了程阁老。 她记得,程家孙辈,唯有这一个程三郎早早中了同进士,虽说名次不佳,可念及他的年纪,也算年少有为了。 可想而知,程家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可惜。 这般喜怒形于色,不是有城府的人,在官场上如何混的下去? 何况,程家已然不能庇护他太多,还这般游戏人生,日后成就定不会高。 她沉吟一会儿,便道: “贵家公子尚且年少,交游广阔不失为一件好事,大人莫要多虑。” 可是,你比他小了七八岁啊! 程阁老想到这,心中一阵苦涩,匆匆点头,又看向程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让孙儿过来,转头对许玥道: “古人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惭愧,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厚颜为他图谋了。” 随后,在程讷懵圈的脸色中,他的祖父三言两语把自己交给了许玥,直言任其使唤,什么脏活累活都好。 这话说的很真挚,不是什么客气话。 许玥听了出来,知道程阁老是醒悟过来,贵公子已经不适合如今的程家了。 程讷也听了出来,百般不愿。 他,他可是阁老府上的公子,何必要这般汲汲营营, 他刚想说什么,被祖父一个冷厉的眼神止住,又听其语气平淡的声音: “你日后一切都听许大人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我听到一丝半点关于你的不好风声,仔细你的皮!” 吓得他头皮发麻。 许玥自然不会拒绝,免费的劳动力当然香,便道: “大人放心。” 她手上有的是事情干。 等两人出门,程阁老摇头自言自语,你是程家人,享了程家几十年的福,也该让你回报一二了。 ………… 出了程府。 马车内,程讷坐立不安,如同还在梦中一般,又是担心和朋友失约,又气愤于祖父把自己的斥责。 他转头一看,许玥正在喝茶,望之如同一副传世的千古名画,动人心魄。 想了想,程讷开口: “许大人您看,现在快年末了,想必手中也没什么事情,不如……” 把我放下来,他还能去借一盆花,赶一赶还能赶到地方去。 茶盏落在桌子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程三郎不知为何,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也许是马车内的气氛,也许是许玥清冷的气质。 “你说错了,事情多的很。” 又吩咐马车夫: “去京城南边。” 此处正是济贫署等几个地方所在之处,她本就准备,下午过去的,现在倒是多了一个人手了。 第348章 青天大老爷,出手,小年 烂摊子名不虚传。 京城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高门大户不计其数,可就像高楼大厦角落处的阴沟野巷,总是少不了的。 他们活不下去,大周天朝上国,自然不能甩手不管,早在太祖时期就有旨意: “民有孤寡、单稚、乃至残疾不能自存者,交由各州县主官妥善供养,给衣给食,不至冻饿而死。” 几个划归到许玥手下的部门,就是如此出来的。 这是个善政没错。 可一味付出没有回报,加上银子这东西,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啊,于是朝廷拨款一日比一日少,久而久之,州县的济贫署等都荒废了。 唯有京城和几个富裕地方还存留,不过也是勉强度日,不关门罢了。 许玥带着程三郎,一一看过,内里无一不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色。 ………… 两人将济贫署、慈幼局、济病坊都一一看过,如走马观花一般,并不多深入,他们走后,管事们松了一大口气。 才出了门。 风度翩翩的程三郎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了,一脸郁愤之色,语气十分不好的对许玥道: “为什么我们不管,明明……” “明明这些管事都中饱私囊,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将这些穷苦人当做仆役,贩卖苦力为他赚钱。” 走在前面的许玥清淡的声音传来,程三郎下意识的点头,他就是这样想的。 新主官,新气象。 账本上记载了,天子恩赏三地各二百两银子,换成粮食和衣物,足以让那些沦落到三处地方的人吃顿饱饭。 可,即便管事们百般遮掩。 突然上门,透露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看到的是,脏污的房间,只用木板和干草潦草搭建起来,污水横流,恶臭不堪。 饿的皮包骨头的老人孩子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手上还不停的干活,丝毫不敢停下来,令许玥觉得刺目的是,许多人是在处理鸡鸭鹅毛做羽毛笔。 ——时间推移,方便的羽毛笔逐渐流行起来。 做好一百支,可以换二两粮食,最便宜的那种。 这还是行市好的时候。 此外,那些小孩子即便侥幸长大,最好祈祷自己不要长得好看: ——无论男女。 许玥神色从容平淡,避过面前小坑里的污水,回眸望向程三郎时如同一只白鹤,在晦暗的环境中,越发出众而淡漠。 “我可以处置他们,但证据呢?” “这些人有什么牵扯不知道,贪污的门道不清楚,是否和泼皮赖汉有勾结,且你能保证那些孤幼寡老里没有头头?” 程三郎一怔,说不出话来。 脑中纷乱一片,想说,不该如此吗? 那些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 青天老爷一到,把该死的贪官污吏一斩,百姓们纷纷欢欣鼓舞,然后天下太平……就算有些不对,但除了坏人总是没错的吧。 程家怎么养出来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的。 许玥何许人,轻轻一瞥,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思考了一秒,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简略道: “若只想当一把为民做主的青天,把这些管事下了大狱,一了百了,那些孤寡的生活会好一段,等时日久了,又恢复从前。” “还是仔细厘清个中关系,一举斩断所有牵连,斩草除根的好?” “那当然是斩草除根好一些。” 程讷匆匆低下头,如同落败的公鸡,小声的回答。 “孺子可教也。” 许玥简单的一句话,程讷居然有种被师长夸奖的感觉,反应过来又唾弃自己,二选一的问题,答案还这么简单,骄傲什么。 回过神,发现许玥已经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了,又匆匆追上去。 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 ………… 三日后。 石头是一个孤儿,虽然只有七岁,但在慈幼院里已经是呆了五年的“老资格”了,他无父无母,也没个亲戚。 或许有吧,只不过不想理会他而已。 如他这样的小孩子,在院里占了大多数。 无他,但凡有丁点依靠,就不会流落到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来,不过挣扎的活着而已。 手上用磨锋利的瓷片刮多余的羽毛,嘴巴咕咚了一下,火烧一样的饿,石头开始想自己已经吃过的东西哄肚子。 想到前几日,那位神仙一样的大人一来,他们每人都吃了一小碗糊糊,落到胃里暖和的紧,晚上咂吧嘴还有味道呢…… 要是这位大人多来就好了。 可以再吃一碗,不,他不贪心,吃半碗就好。 想到这,石头刮羽毛更起劲了。 忽然,大门被猛的推开。 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抓了好几个人,管事、监工、和他们有关系的头头都被抓了个干净。 院子里的人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们是最穷苦、最不堪的人,路边的一条狗都能踹他们一脚,好比腐烂的泥土和污水,让人讨厌,早就默认了所有苦难都会降临到身上。 士兵说了什么,石头不知道,他把头埋在裤裆里,耳朵都快贴在地上了。 等人走了,他悄悄抬起头,一眼看到地上的东西,第一次那么大声的说话,尖锐的童声刺破了天际: “啊,是粮食!” 一个又一个人抬起头,望着地上一袋子一袋子粮食,眼中有了细微的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对石头来说,好像做梦一样理解不了。 管事走了,没人监工。 收他们羽毛笔的人听院里的老人说也被抓走,还有时不时来这里,眼睛和毒蛇一样打量他和同伴,挑走一两个人去“享福”的也被抓了。 还有,还有,石头数不清了。 反正今年冬天能少死几个人了,他听说这些都是上次那位大人帮他们的。 院里的人,都说那是神仙下凡的青天大老爷,生来就是要为民做主的。 ………… 腊月二十三,小年。 许家上上下下都忙着处理年货,这时一个人不合时宜的登门。 甚至待了一个上午。 许玥敲了一下桌子,对程三郎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去提醒一下工部的人,不管如何,第一批做好的织机是我们民生署的,若要一意孤行,这场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去我也不怕!” “我……下官知道了。” 看着程三郎兴致勃勃的离去,许玥喝了口茶,不知何时跃入怀中的猫儿娇媚的喵了一声吸引主人的注意。 程家的公子,这个身份去办事还是很有用的,很多事情不用她亲自去办了,嗯,好用的工具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有羊毛再如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文大人,快回来吧。 第349章 香饵,为质,又一个十年 被许玥念叨的文大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胡人王庭。 和朝廷预计的差不多,被狠狠敲打过一次的胡蛮对待大周使臣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 这种变化,唯有文大人体会的最为深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此时,他看着努力绷着脸,保持草原之主威严的胡蛮新大汗,想起之前阶下囚的经历,心中简直爽到了极点。 新大汗按捺住心中的暴躁,微笑道:“使者不是已经返回大周去了吗,可是又有什么变故?” 滚啊,永远不要再来! 想起那一车一车的金银宝石,还有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和皮子,还有各种药材,他的心里就在不住的滴血。 今年冬日大雪交加,底下的部落人心惶惶,都怕这雪止不住,出现白灾——一种对草原人来说是灭顶之灾的灾难。 雪覆盖草场,牛羊就不能掘开土地吃到草根,会被活活饿死。 依赖牛羊生存的草原人,即便及时止损将牛羊杀了吃肉,也活不过这个冬天,因为他们大部分食物来源是牛羊的奶制品。 偏偏,这个活恶魔还抢走了一大批部落的积蓄,不少人心生绝望。 文大人才不关心这些。 彼之仇寇,吾之英雄,草原和大周本就是对立的。 他的屁股坐的可正的很。 听到大汗的话,文大人轻咳一声,敷衍的行了一个礼,呵呵笑着说: “本官是来给你们送一个大恩典来啦。” 大汗和众贵族:…………??? 你说的话,猜我们信吗? 见他们不接话,文大人丝毫不尴尬,理直气壮的将朝廷的恩典宣布了,拗口的一长串官面话后,他好心为没文化的大汗归纳其中意思。 其实就说了两件事。 其一,大周要和你们开互市,此言一出,帐中众人喧闹了起来,脸上都有了点笑意了。 互市当然好。 草原上不产的铁锅、食盐、麻布、瓷器都是他们的必需品,现在可以直接换,不知道方便了多少。 眼见着底下人都欣喜不已,新大汗却还抱有警惕,汉人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谨慎的问: “这,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吗?” 不会一匹布要十只羊吧,那就是大周要软刀子杀人了。 文大人摇摇头,鄙夷的扫了一圈帐中众人,以矜持高贵的姿态开口: “勿要聒噪,我大周天朝上国,还会使计欺骗你区区蛮夷不成,委实可笑。” 这些人被骂了,要是此前早就有人一刀砍了过去,现在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动手。 胡人中有识之士叹息: 劫掠汉人后他们多年富贵,腐蚀人心之下,王庭已然无勇士了。 文大人继续说起第二件事——用羊毛交易,面不改色的道: “……陛下心怀仁德,即便你等素来悖逆不安分,也不忍将你们逼入死境,所以才用真金白银换这些羊毛回去。” “这是真的?” “羊毛能有什么用,腥臊油腻,我家的奴隶才会用来取暖。” “羊皮还有点用,羊毛又脏又臭,只能做成踮脚的毛毡,卖也卖不出去,如果能抵钱最好了。” “你说得对…………” 消息实在太惊人,王帐内的各部落首领都炸开了锅,不等新大汗发话,互相嗡嗡嗡的说起话了。 不一会儿,就歪到了羊毛怎么换钱。 “都给我闭嘴!” 忽然,大汗一声大喝震住了场子,须发蓬乱,双目怒张,顿时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他转头认真的对文大人道: “羊毛,怎么换?” 文大人手拢到袖子里,这是很无礼的举动,这满帐胡蛮王公却都看不见似的,脸带嫌弃,悠悠的开口: “羊毛至贱之物,陛下固然仁德,你等小人也不要想欺凌陛下。” “小汗,自然不敢。” 新大汗忍辱负重的开口,出口的瞬间心中悲哀不已,遥想十年前,他们草原是何等鼎盛。 如今,却落到现在的境况。 他看汉人的史书,里面有不少卧薪尝胆复起的故事,自己今日受此辱,必定要深深记住,来日让汉人偿还! 文大人点点头,似是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比出一个数字: “若以银钱算,一百斤羊毛,可以给你们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看似不多,可羊毛之前根本没人要啊,他们每个人都有几万、几十万的羊,一只羊起码有三四斤羊毛。 算一算,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不管了,反正是好大一笔银子! 胡蛮贵族们喜笑颜开,期待的看着自家大汗,似在催促他赶快把事情定下来,某个大部落首领忍不住道: “大汗,快答应吧。” “刚刚收了一大笔赔偿,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部落里的老人都死了大半了,再这样下去” 文大人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看着,胡人,就是粗蛮,岂有以臣撼君的,他也不担心什么: ——走投无路之人,即便知道面前的香饵可能有毒,也不得不吃下去! 羊毛,就是这块香饵。 如他所想一般,帐中不是没有聪明人猜到羊毛可能有大用处。 可那又怎么样? 自己留下,呵呵,那就抱着这些臭烘烘的羊毛饿死在冰天雪地里吧。 所以没过多久,新大汗便以草原之主的身份,同意了开互市和羊毛换银,话音刚刚落地了,便响起一阵一阵的欢呼。 坐在上首的大汗,望着一个个雀跃的下属,心中悲凉不已。 好似看到了王庭末日的来临…… 等人走了,大汗的第四个儿子那罗延进来,他长相十分俊美桀骜,小麦色皮肤,眼睛带着微微的灰色。 听了大汗的话,他断言: “大周人必定有炮制羊毛的方法,不然绝不会收羊毛。” 大汗点头,脸上疲惫之色一闪而逝,苦笑道: “我何尝不知啊,可除了接受大周的盘剥之外,又能做什么呢,我的儿子,你该知道我们已经打不起战了。” “也没人想打仗。” 那罗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单膝跪在地上,眼睛抬起,认真对大汗道: “父汗,我愿意去大周为质,探明他们的情况,如果有机会,将羊毛炮制方法打听清楚,我有预感,得到这个,我们就有了翻盘的机会。” 草原上到处都是羊,羊身上是不要钱的羊毛,这些都是银子。 有了银子,就能换来粮食和武器。 他们就能喘过这一口气…… 大汗思考良久,叹息着点头。 ………… 文大人再次大获全胜。 夜间,为自己庆功喝了一壶酒,扳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是新年。 不知何时才睡着了。 正式新年这一日,难得没有下雪。 许玥和家人团聚在一起,饮酒聚会,其乐融融,至冬阳西沉,脑中又想起了朝中的各种事情。 比如,她的民生署要招人,今年门房接的拜帖和礼物比去年多了何止一倍,都想搭上这艘大船。 却是要好好把关,挑一挑。 还有棉纺织工坊的事情,工部韩尚书是个聪明人,织机不必担心,但从济贫署等地方选工人又是一个难处。 这些地方鱼龙混杂,里面的人论起来素质比起平民低下不少,要花大功夫去选人、调教。 诸事繁杂,不得停歇。 许玥回过神来时,是被许地主唤了一声,然后手上就被塞了一个红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祝愿玥哥儿新岁安康。”许地主红光满面,又不放心嘱咐:“要放在枕头底下睡一夜,可以辟邪的。” “年年如此,我知道的。” 许玥展颜一笑,将红布包收了起来,压岁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过了今日,她可以称二十岁了。 可许地主还是准备了这个。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 叮! “宿主,新年快乐,去岁一年的结算已经结束,请问需要查看吗?” 第350章 新年礼物,寻门路,各自去处 熟悉的声音响起,许玥指尖微动,没有着急去看,而是伸手举杯,微微向前倾斜好似敬贺一般,心中默念: “也祝你新岁安乐。” 算一算,这一世她和系统相伴也快二十年了。 系统显然有些欢喜,屏幕上放起了漂亮的烟花,还有飘洒而下的玫瑰,一眼望过去有种乡镇庆典的味道。 见此,许玥轻轻一笑,手腕轻转,饮了口醇酒,低垂的眉眼好似远山秋水,其神如冬日寒江,春风乍起。 “多吃一些菜,不然醉了明日受罪。” 许地主细心的嘱咐。 “孙儿明白。” 这样答应了下来,她却还是不住的饮酒,只间歇吃菜,慢慢的,许是自己想醉的时候总是醉的容易。 守过岁后,外头烟花四起。 不知何时起,许玥支着侧脸的手悄然放下,雪白如凝玉的脸压在手臂上,泛起一丝浅红,这绯色亦泛到了眼角。 烛光之下,越发动人心魄。 许大爷原想制止她多喝,被亲爹暗中给拦住了,许地主怜爱的望着玥哥儿,心中软成了一片: 在自己家中,若想醉了歇一歇,再好不过了。 ………… 许玥并未醉多久。 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依稀记起自己打发下人独自躺下,现在连外衣都没有换下,还能嗅到酒气。 外头的烟花还在放。 让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许玥索性起身,将外衣褪去,赤足下地点了一盏灯。 打开木制窗户,一阵冷意卷入,她就这样靠在窗户边,外头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草木,冬日也未凋零。 远处传来一缕缕梅花香。 她这样静静的看着,远离了一切喧嚣和繁事,于名利场中得一丝安宁,这样的孤独又像是镇定剂了。 不知过了多久: “系统,查看我上一年的成就点。” 许玥用小火炉温茶,嘴上漫不经心的吩咐,连头都没抬起来,现在已经算是盛元五年了,去年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担心也是无用。 系统答应下来。 很快,出现了一个数字: ——6800点。 比上一次几乎翻了十倍。 “宿主去年这一年表现的很好,所以成就点才会这么多。” 系统的声音很是雀跃,美滋滋的想,这样下去可能不到十年,许玥就能达到“名臣”的最低标准。 “我也觉得自己很努力。” 许玥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又将温好的茶盏捧起,对着自己: “敬我自己。” 此时若有人在,便能看见月色下一扇小窗,花木扶疏,灯火一豆,谪仙般的少女在月光下好似要凭风而起。 “宿主。” “嗯?” 系统叹息道:“忽然感觉,如果你绑定的是修仙系统,说不定也能大放异彩呢。” “可能不会哦。”许玥轻声道,见系统不理解,她含笑解释:“仙者,有超脱之心,而我却还未勘破红尘,想着位极人臣,一览众山小。” “还有万古流芳,千人敬仰……反正是再俗不过的一颗心。” 她又调侃自己: “表里不一,说的就是我啦。” 系统想要反驳,今日特别放纵一些的许玥操作了几下,忽然提示宿主为它购买了一份礼物,它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 “最流行的装饰皮肤,我自己买要攒好久的。”系统感动的热泪盈眶。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送你一份新年礼物。” 许玥轻轻一戳光球,发现神奇的一点,光球流泪居然可以具象化,“泪”好似闪光的流沙,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听她说是礼物,系统更加高兴,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话,许玥时不时的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 正月初二。 许家在京没有要回门的女孩儿,一家子聚在一起消磨时光,也算热闹。 过了几日。 络绎不绝的人来拜访许家,从前许玥在师公处见到的景象重现,马车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长街尽头。 好一番繁盛景象。 谁让许玥越发炙手可热了呢,谁都知道,这位至多十年,一个侍郎位子跑不了,运气好一些,拜尚书也未可知。 何况,还有民生署这一块大肥肉摆在这。 寻她的人多了,大部分婉拒,却总有拒绝不了的。 比如李郎中、武侍讲、简侍读,甚至卢监正这个老实人都来了一次,举荐的人比较靠谱,是一个踏实能干的小吏。 因为小吏在上林苑出不了头,所以卢监正才厚颜来找许玥,想要为下属讨一个人情。 面对许玥,连连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虚言。 这人许玥收下了。 还有如崔首辅、周阁老,韩、李尚书等大人物的含蓄举荐。 这算资源交换,许玥欣然接受。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反正干不好她绝对不会留情就是了。 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有自信说一句:不管你是谁的人,又有什么靠山,没有表现出用处就滚蛋! 幸好,几个好友都表示自己不太想去民生署,翰林院三年一散,他们心中各自已经定下了目标。 解文寒打定主意,要在翰林院中养名望、熬资历,走清贵这条路,和许玥说起时打趣道: “翰林院俸禄微薄,这几年只好当个吃软饭的了,还好明珠愿意养着我,不然两袖空空,恐怕要去喝西北风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 翰林院俸禄是比较低,但有润笔费可以赚,给书商当招牌也能赚钱,至少,吃饭还是吃的起的…… 李景淮预备明年外放。 这个许玥没有太诧异,原书之中,他便是外放了的,在外如鱼龙入水,一发不可收拾。 心中一动。 她玩心起来,神情认真的道,自己学了卜算之道,颇觉有些灵验,所以想为他算上一次,李景淮可有可无的同意了。 不一会儿。 “飞龙在天,大吉之相。” 许玥指尖轻而有力的敲击桌子,语气淡而笃定,几人一时都被怔住了,尤其是李景淮。 说来好笑,明明是开玩笑似的事情,他却觉得玥哥儿说的是既定的事实。 一时心中豪气顿生,此前因为要离京的些微忐忑和害怕一扫而空。 笑道: “那就借玥哥儿吉言了。” “天命如此,非我有心修饰。”许玥简单的道。 除此之外,方青云则是已经有了确定的去处——贵妃在宫中设小学堂,延请翰林官、博学才子教导女官和聪颖的小宫女。 众臣皆畏人言,少有愿意的。 谁也没想到,他这个最为“古板”的君子,第一个同意了。 ps:下一章卡审核了。 第351章 年礼,皇室兄弟 年节是各处走礼、联络感情的时候,饶是许玥也免不了这一遭。 平时不觉得,这会儿一扒拉,许玥要走礼的人家还不算少,且大部分都是外人眼中权势煊赫之家,有些更是怠慢不了。 初七。 秦王正在和亲弟弟喝茶,忽然心腹敲门进来,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的神色一顿,晋王察觉到不对,笑道: “可是皇兄有客人来?” 屋中的沉罗香幽幽的燃着,清幽沉馥的香气充斥屋子,将炭气一扫而空。 往日闻着不错,这会儿,秦王却觉得这香有点太浓了,闹得他头疼。 瞥了一眼眉目轻松,好似在自己家一般的晋王,想了想没有隐瞒: “是许大人送年礼过来了。” “姓许?” 晋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浓黑的眉毛一扬,身子往背后的靠垫一考,脸上的笑意略有收敛。 无奈的看向秦王: “哎,你们不要对我……避如蛇蝎,这根本不一样,把我当什么人了?” 见秦王安然不动,他又道: “何况,这位许大人也不是什么可欺之人。”晋王也觉好奇,六元及第的大才子,偏偏有那样一身武艺。 也不知如何练的? 人常说文武双全,可哪一边都要下功夫才有成就,这位听说连双十都没有,便是从娘胎里开始学文修武也来不及吧。 事实又摆在眼前,容不得晋王不信。 科举森严,断然做不得假,自家那个副将现在走路还有点不顺呢。 啧。 这只能是绝世天才了,还是文武都一般天赋高的那种。 作为一向被夸天资纵横的晋王心里有点复杂,被个晚辈压了一头,只能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了。 “没有欺负过,怎么知道人家不好欺负。”秦王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神情一沉,警惕的看向弟弟。 “反正吃亏的是我。” 好笑的说完这一句,晋王便不再说话了。 心中默念,许玥。 之前注意到此人是因为意之,到了京城后,这位却一次一次刷新了他心中的印象,如初阳高升,不可轻视。 他游离在朝外,所以看的更清楚: ——许玥有大才,足可与史书上那些精彩艳绝的名臣相比,是能安天下的,父皇也看重这一点。 且十分信任这位年轻的臣子。 现在便有意培养其威势,等许玥官场上的火候足了,新帝正好可以接受他的辅佐,延续大周的盛世。 至于新帝是谁…… 晋王抬眼望了一眼皇兄,秦王正吩咐下人将许玥带去花厅暂坐,不可怠慢,自己稍后就来。 他浅浅一笑。 将心中一丝不甘压了下去。 茶水有些凉了,晋王一口喝干净,微闭上眼睛,轻声吟唱起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来来回回都是这两句。 秦王心中一梗,挥手让下人下去,这是诗经中的句子,王子皇孙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当然听的出来。 并知道其中意思,可是,文学的奇妙就在于此,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解读,根据环境的不同意思也不一样。 他不想去琢磨混账弟弟又在发什么疯。 实在是累了。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犟种,年纪小还会乖顺些,长大了越发让人捉摸不透,行事无端,自由自在。 “好了,说正事。” 简单粗暴的打断晋王后,秦王神色凝重的开口: “宫中,母妃的事已经有了定论,你我身为人子,不能什么都不做。” 提到这个,晋王神色收敛。 虽亦正色起来,语气却有些淡淡: “父皇一朝天子金口玉言,只要他同意了,还有谁能反对不成,从前有废后,有体统,有先帝遗旨,反正样样都是阻碍。” “如今这些都没了,若是还不成,那只能说明父皇根本……” “三弟!” 秦王厉声呵斥,阻止了晋王后面的大逆之言,晋王冷笑一声,眉眼锋利,只觉心中十分不畅快。 见此,秦王心中一阵无奈,母妃由妻而妾,从前谁都不敢提起,就像溃烂的伤口,既然已经结痂了,旁人为了安稳也不去触碰。 一怕受伤的人疼。 二怕,怕的就是那个造成伤口的人心中别扭、愧疚。 秦王脸上不由浮现出浅浅的疲倦,长长的叹息一声后,低声道: “我何尝不为此心冷,可为皇者,不可有过多私心,天下百姓、江山社稷,哪一个是可以开玩笑的。” “若有动荡,我们这些贵人依旧荣华富贵,苦的是亿万黎民!” “皇兄,我的性子生来便是如此,心中只有小家子气的东西,难以更改,也不愿意磨掉这些棱角,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知道。” 晋王漫不经心的道。 所以,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己心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肆意放纵,做不得最上位的那个人。 还是在边关当一个大将军,纵马草原来的快活,想如何就如何。 第352章 皇孙,小冰河期,要人 与此同时。 许玥在花厅中坐了一会儿,陆续有下人端上茶水点心,火炉子放在脚下,许是为了暖胃,桌上还有一盏青梅酒。 忽然,门口一阵嘈杂。 原本以为是秦王过来了,可稍后出来的却是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戴着虎头帽,因为新年,浑身穿的红扑扑的。 脸上白嫩的小肉随着跑跳颤动,一看就是壮实的孩子。 许玥稍一想,便明白这是秦王府中的哪个主子了。 几岁了来着? 王府的门槛高,这位小主子短脚迈不过门,气的圆脸鼓起来,身后仆役纷纷哄了起来。 许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会如何反应。 哭鼻子? 下一秒。 秦王三公子身子往前倾,直接扑在门槛上,有下人吓得要来扶,还带着口水的声音响起“不要,不。” 双手一扒拉,半个身子过去了,唯有肚子处有点为难,最终在他不懈努力下还是大功告成。 这一番动作下来,人是过来了,手上、身上都沾了灰,小孩儿一点也不在意,哒哒哒,目标明确的朝许玥跑过去。 离着一丈远,又停了下来。 目不转睛的看着许玥,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面上不露,起身行云流水的一礼,随后问道: “皇孙为何这样看下官?” “我以后也要长这样。”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后,他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伺候的下人解释清楚了,原来这位在花园子里玩,侍女下仆们闲谈时提到了许玥,估计用词比较华美,让他好奇起来。 所以一路跑了过来。 许玥捋清了逻辑,轻轻点头。 微蹲下身子,对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毫不敷衍,认真的说: “皇孙若想和下官长得相似,恐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下官出生江南,并不是皇亲国戚之属,与您的外祖家也无关系。” 许玥想了一下,前鸿胪寺卿长得好似也算眉目端正,秦王更是英姿勃发,所以观察了一下小皇孙。 嗯,脸蛋胖了点,但五官漂亮,日后应该是个美男子。 一问一答,时间消磨的很快。 等秦王到花厅的时候,第一眼就见到幼子不好好坐着,偏偏靠在许玥的腿旁,抬起头正说着什么。 见此,秦王加快脚步,把儿子一把捞了起来,歉意的对许玥道: “幼子顽劣,打扰大人了。” 许玥已经站了起来,平淡而不失恭敬的道: “殿下言重了,皇孙稚子之心,可爱可亲,怎么会打扰下官呢?” 秦王怀中的幼子也皱着眉头,反驳自己没有打扰人,谁知说话太快被口水呛着了,咳嗽不止,秦王缓缓给他拍背。 过一会儿,咳嗽止住了。 便将孩子交给下人带下去,许玥看着秦王吩咐下人,提醒黄孺人给孩子用些蜂蜜润喉,心中有些触动: 这位未来的上司有怜子之心的人。 秦王让人新换了茶水上来,两人就着冬日的雪展开了话题。 这几年的气候十分反常。 冬日大雪,各地时有大旱、洪水,许玥陪侍御前,对此知之甚深。 若不是国库接二连三得到了补充,加上李尚书的严格把关,国库早就空的可以跑老鼠了。 没办法,赈灾要钱吧。 受灾的地方,至少免收赋税一年,大部分是三年。 朝廷进的少、出的多。 若非海运还有抄家、赔款等等补益,天子头上的头发要多白一半。 想起原书之中,虽然描述不仔细,可男主李景淮有段高光剧情,就是他所在州府内有反贼起兵,被他拿下。 天下若是太平,谁会造反呢。 许玥心中一凛,望着又开始下起来的鹅毛大雪,算了算时间,恐怕,是小冰河期来了。 温度降低、灾难频发、饥荒连年,任何一个都足以摧毁一个王朝,偏偏合在了一起,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 ——若不从上之下的改革,大周,只能苟延残喘。 送完年礼出来。 许玥吸了一口刺骨的寒风,撑伞的功夫,白雪便落了满身,她意味不明的道: “真冷啊。” ………… 年节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好似昨日才放假,今日又要早起参加大朝会了。 许玥第一日便当值宫中,经手的事情依旧没有一丝错漏,好像没有假期综合症一样,天子批完手上的折子,笑道: “许卿也坐下歇一歇。” “这些不是一日的功夫。” 君臣对坐,天子问了民生署的进度,许玥早有准备,将袖中的册子送了上去——上面记载了数十个名字。 都是她细心挑出来,有意转到民生署的官员内,或能干,或稳重,都有长处。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关系户”了。 “许卿有心了,你是民生署的主官,这些小事自己定夺就是。” 天子接过来看也不看,放在一旁,含笑对许玥道。 许玥知道,这一步又走对了,摇了摇头温言对天子言道: “并不为其他,只是这些人身上多有其他职务,微臣不敢擅专,所以来请教一下陛下该如何调拨。” “谁让微臣官微职小,不好和诸位大臣争锋了,陛下可要帮臣一次。” 这话说出来,又多了一份亲近。 天子哈哈大笑,果真将名册又拿出来看了一下,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印象里都是有些成绩的能干人。 “你还真要寻朕,不然,要抽走这些人可要废不少功夫,说不得还要落下埋怨。” 话是这样说,“偏心”的天子朱笔一挥就将人都划归到了民生署。 解决一个问题。 天子拣起一个奏本,是文大人发来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上面写着草原人已经同意了开互市和羊毛。 只不过,现在天气太冷,羊身上没有毛不好过冬,所以要过一段时间。 “既然这样,那民生署工坊只能先纺织棉布了,羊毛线恐怕要耽搁下来。” “如此正好。” 天子甩了甩手,脸上露出一抹笑: “年节里,朕取已经制好的羊毛线一百斤,分赏给了下面的百官和贵戚,反响很是不错,正好抻一抻他们,吊胃口。” 饥饿营销,许玥忽然想到这个词。 对天子的想法十分赞同。 她与天子默契一笑——明年,羊毛线要狠狠刮一层贵族的肥肉,赚大钱,然后再流入民间。 第353章 爆火,救世主,天罚 宫中炭火烧的很旺。 寻常人待在里面除了干燥以外,只觉得舒服,许玥难免觉得不够天然,等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反而更喜欢。 冬日室内干燥,外面寒风刺骨。 需要每日办公的大小官员们,又怕皲裂又怕冻疮,还怕官服太薄,不能穿皮毛,导致得风寒。 很快,这些问题都有了解决方法。 二月初三。 棉布工坊开工。 剩下的羊毛也陆续纺织成羊毛线,洗出许多羊毛脂。 棉布柔软舒适可为里衬,棉花可以保暖,身上涂抹羊毛脂便不惧皲裂冻疮,一时间风靡京城! 外地商贩亦见到了商机,大批大批的购买,不惧严寒,准备贩卖到外地去。 工坊初初开工,里面的工人心中还自忐忑呢,很快就被这火爆的场景惊到,没了多想的时间。 日夜不歇,轮班工作。 ………… 民生署打响了第一炮。 朝廷人人侧目,新到民生署报到的官员也心中振奋,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里是有前途的地方。 深夜。 许玥仍在书房之中奋笔疾书,正欲写下一行之时,忽然发现笔尖无墨,抬头一看砚中的墨已经冰住了。 天大寒,砚冰坚。 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许玥倒入热水,化开结冰的墨,等软了一些用墨条缓慢的推转,顺便理清思绪。 小冰河期,一是寒冷,二是天灾频发导致收成不佳,百姓流离失所。 归根究底是传统的农耕社会脆弱,不足以抵御大自然的侵袭。 棉花、棉布、羊毛线这些,用处在于保暖,甚至,如今开了海,可以运出海外贩卖获取金银。 羊毛线,用来遏制草原势力。 还有如今民间船队出海,可以获取更多的资源,海外金银流入,可以缓解一下社会激烈的人地矛盾。 等朝廷的船队回来,还有一个大惊喜——海外矿产。 许玥是精心挑选过的,保证距离不会太远,资源也丰富,可以大加开采。 有了金银,还有便利的海运。 最主要的困难,没粮食吃也有了办法解决,邻近的国家可是有粮的,用银子买就是……他们还不敢抢。 大周强大! 将这些在心中过了一遍,许玥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缝缝补补,大周还能维持下去。 小冰河期虽然可怕,却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度过。 墨磨好了,毛笔尖才蘸满了墨,悬于纸上不落,寂静的深夜之中,响起了一道冷意十足的声音: “系统,你告诉我,这个时代是因为我的到来才会经历小冰河期吗?还是本就会如此。” 这个问题听起来荒谬又自大,区区一个人怎么能和一个世界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比较范围上。 许玥却十分认真的问了出来。 系统这种东西都出来了。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李景淮还是一本书里的主角呢。 若真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亿万百姓,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良久。 “时事造就英雄,宿主。”系统的声音响起。 “不过,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付出,量身定制一个世界,所需的代价太大,所以只是精心挑选了一下而已。” “是吗?” 许玥轻声呢喃,自己好像在打一场游戏,开场的难度不算太高,努力了还能获得奖励,慢慢的,难度越来越大。 更有槽点的是,前面一旦走错了一步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增加难度,偏偏系统不会有半分提醒。 你只能一步一步摸索。 在黑暗中拼尽全力,却不知道脚下的路是正确还是错误。 比如,天子若是中了皇后算计暴毙,大皇子或者其他好控制的人登基,首先边关会出问题。 然后,自己得不到皇室信任,甚至被排斥边缘,做事的难度呈几何倍上涨。 “感觉自己像个救世主一样。” ………… 看过那么多电影和小说,许玥甚深知——救世主不好当。 她表示,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住。 三日后。 面见天子,许玥讲述自己的发现,将大周近十年的气候变化、耕种收获、各项税收、人口,做成一个折线图。 让人一眼可以发现变化: ——都在变坏,冬天更冷,夏日更热,各地都有灾难。 谷物粮食的收成缓慢降低,人口却不见减少,这样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史书上有相关时期记载,比如大寒、大饥荒之类,平常不觉得,这么一归纳,很容易让人看出来端倪。 这些大灾,好似集中在了一起。 没有人深思过其中的原因,大抵用一个“失德”、“无道”的理由放过去了。 于是,沉默良久,天子第一句话也是问: “这是天罚吗?” “不是!” 年轻的臣子坚定的回答。 天子从座位上起身,伸手亲自从地上扶起了爱卿,双手交握,大笑道: “那朕便不怕。” “天上降下爱卿帮朕,是天不教亡我大周。” ps:生日出去玩,请假一天,十月二十八按时回归。 第354章 吏部考试,余贼,已阅 天子深思之后,唤了一些臣子入宫,直到宫门快落钥才回去。 这日之后。 朝中众臣敏锐的发现,陛下和顶头的几个大佬,行事作风一下子变得雷厉风行了起来。 不是说从前碌碌无为。 可和现在一比,一个像正常的走,另一个像后面有狼狗在追的跑。 虽然不解,但他们仍然不可避免的加入到了这场赛跑之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平白无故多干了好些活。 偏偏他们去告状上头却无一人理会,众臣也就明白了: ——内卷这件事无可避免。 盛元五年,才开了个头就接连发生了不少事情。 如吏部,余尚书于三月初上书,直接让朝堂上下都震了一震! 朝野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这件事上面,议论纷纷,不止在朝官员奔走相告,相互联结。 连文人士子们也反应剧烈。 无他,此事关乎身家性命。 余尚书只奏了一件事,在吏部授官之前再加一次考试,上至六部京官,下至地方小县官,都要经过这一次考试才能授官。 听起来很简单,里面的门道却不少。 大周入仕途并不止科举一条,还有外戚恩封、勋贵祖荫、国子监补录等等,难免鱼龙混杂。 科举正途出来的进士,也不少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只有圣贤书的清高人。 往年,吏部最头疼的一点就是——该如何给他们安排事情。 知道他们没本事,可走旁门小路的有背景有门路,正经科举的有大义名分,都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了。 可是,他们真没本事啊! 把这些人放到干实事的位置上,那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如许玥在江南时和人辩论过的一般。 他们会把事交给小吏和师爷,导致权柄旁落,民间有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未尝不是因此而出。 只享受官员的权利,而不付出,这些人是快活了。 损害的却是大周的利益。 如今好了。 余尚书釜底抽薪,管你是谁,都给我去考试。 想去六部为官,可以。 刑部的要熟记历年律法、寻常判案手段,想去户部的,看账算账不必多说,天下州府赋税,经济调拨、量入为出都是门道。 至于鸿胪寺,外语要好吧? 还有…… 反正,主打一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出路,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只有读书特别好。 那就努力去考庶吉士啊! 这可不动了许多人的根基。 说起来十分好笑,许玥发现对多加一场考试,朝臣们还在互相商议,外朝的那些文人已经闹开了花。 国子监十之五六的监生联合一起上书天子,激烈驳斥“余贼”之言,认为其妖言惑众、辱没圣人门生。 甚至于在官府门前静坐、在宫门前伏击余尚书,还有人往余府丢纸团、石头之类。 虽然没闹出大事来,也让人感慨这些监生胆子之大了。 许玥初闻之时,当即赶去见师公,却见他还是精神奕奕,见到她来还推了一盒糖果子过去: “尝尝,惠芳斋新出的。” 捏了一颗蜜渍枣干,唇齿间皆是甜蜜的滋味,咬了半口,许玥便放下,关心的问起师公如今可还好? 余尚书摇头,笑哼: “这些愣头青我难道会怕?来一个老夫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对。” “老夫可不是那种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的人!” “话虽如此,这些人聚合在一起,恐怕会没了理智,干出什么来都有可能,您不要掉以轻心,小心阴沟里翻船。” 许玥轻声提醒。 见余尚书不以为意,想了想,她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他们现在丢的是石子,以后要是丢些污秽之物,晚上丢了就跑……” “不会如此吧?” 余尚书头皮发麻,语气都变得不确定了,脑中不可控制的描绘许玥所说的画面,只觉口中的蜜饯都吃不下去了! “都是学圣贤书的人,这等恶心事如何能干的出来。” “您自己觉得呢?” “徒孙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呢。”许玥眉头轻皱,认真的道: “这些监生正值壮年,人数亦不少,若有人在其中煽动一二,不满于丢些不痛不痒的东西,而是冲击府门,余府挡不住的!” 若是挡不住,会如何? 几乎连想都不用想,不外乎“清君侧”,一把火把人全烧死都不是没可能。 此言一出,余尚书袖子一动,不小心将点心盒子扫落在地上。 一颗颗糖果子、蜜饯四处乱滚。 良久。 “你考虑的很是。” 市井之中,如雪花一样的诗词歌赋陆续出现,无一例外,都是骂“余贼”的。 忽然有一日。 余府门前忽然多了不少身手矫健的下人,而余尚书出门时,身边跟着的人不少于八个,且个个练家子。 大部分人根本没发觉,有心人试探了几次却铩羽而归,十分扼腕。 ………… 过了几日。 许玥为天子整理折子的时候,发现连江南都有大儒上书言此事了,这速度,八百里加急恐怕都不止。 果然,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人的反应是最快的。 “这些白衣卿相,能耐倒是不小。” 一旁的天子丢出一本折子,上面赫然也是驳斥余尚书的,相似的折子还有不少,可天子已经懒怠再看了。 让许玥都拿过来,帮他一一翻开到最后一页,然后不假思索的落笔,两秒就解决掉一本折子。 许玥余光瞥见,上一本是:知道了。 下一本是:朕晓得了。 到后面,越来越敷衍,嗯嗯,知了,阅,或者划一横表示看过了。 第355章 白身,名声 不到十分钟,桌上一大半折子都处理完成,天子把朱笔一丢,转了转酸痛的手腕,还有心思和爱卿闲谈打趣: “许卿觉得,为何余尚书的上书,戳到肺管子的是那些白衣士子?” “大概,是因为他们刚好撞上了吧,如果臣晚三年科考,听见此事,心里恐怕也会有些不豫。” 想了一下,许玥直言不讳。 朝中众臣虽也反对,可他们已经是早上岸的前辈了。 就好比国考如果要改革,唯有备考的考生牢骚最多,什么时候看到已经考上了的义愤填膺了。 许玥心道,幸灾乐祸的不会少,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运气好,甚至优越感上升,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职位更香了。 天子哈哈大笑,边点头边道: “正是这个理儿了,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都生在凡俗里,又能有几个大公无私的圣贤。” “坦荡一些,还更入朕的眼。” “现在却做出这样一副为天下忧心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天子脸色变暗,掷地有声。 几步之遥的许玥垂首而立,余光望见袅袅烟气从兽首香炉中散出,心思也如这烟气一般发散开了。 陛下决心已定,重臣们也已经通过了气,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大道上一辆疾驰的车辆,不会因为挡路的小虫子停留。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下一秒。 大殿上响起许玥带着冷意的声音: “小人谋身,不知谋国,怎会为天下着想,此时大放厥词,极力反对,不过搁于一己私利罢了,何曾有为天下思考一分? 几位阁老和六部重臣,虽然对于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有明确详细的数据摆在那,还有近几年越发反常的气候也不是假的。 他们亦不敢掉以轻心。 纷纷有所行动。 和他们比,这些人面目更加可鄙了。 闻听许玥之言,天子点头,含笑道:“放着不管也恼人,还是要给个教训才好。” 说完,淡淡的道: “国子监监生妄议朝政,有参与者,全部贬为白身。” “过了这一遭,希望他们识趣些。” 杀鸡儆猴。 许玥脑中显出这四个字来,国子监监生就是这只鸡,监生视同举人,手上有诸多权力,被贬为白身就是功亏一篑。 此次参与其中的监生不下三百人。 人多势众。 他们自诩法不责众,所以胆子才这般大吧? “陛下,微臣愿为您走这一趟。”许玥拱手一礼,沉声道。 天子一怔,这差事得罪人的很,他根本没想过让许卿去做。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许玥的心思——这是要为她师公出一口气。 “你这是何苦呢?” 望着眼前神清骨秀的爱臣,天子有些叹息,实在不愿让她趟进这些浑水里去,平白污了她的名声。 “是非曲直,早有定论,臣所奉陛下之令申饬小人,剔除险恶之徒,只有他们怕臣的,臣却不怕什么。” 哪有永远清白无垢的名声。 特别在官场之中,许玥深知,越是爱惜羽毛,就越为名声所困,难以自拔。 世人以为她此时名声斐然,会珍之重之,殊不知名声也是一把双刃剑。 会对准自己,同样,也能以此为武器对准那些敌人。 以自己的士林名声为吏部加考作保,她心甘情愿。 “何况,师公这个主意,微臣在其中也出力不少,便是为此,微臣亦要去一趟。” “请陛下成全。” 许玥不疾不徐的开口。 没错,吏部加考这件事中同样有她的手笔。 早在江南之时,她就很不喜官员不务正业,乐于诗歌唱和而不喜公务,将权柄交于心腹之手。 江南富裕,这样的官不在少数。 她在游学的那一段日子,同样深切的体会到了这样放权的弊端。 官不知民,民不知官。 地方豪强勾结官府小吏,欺上瞒下,百姓深受其害,却求告无门。 若说此前的话是“公心”,那么,这会儿许玥就表达了自己的私心。 连师公这个称呼就在天子面前说出来了。 天子心知其意,索性成全了爱臣: “那爱卿便走这一趟吧。”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不必怕什么,放手去做。” “臣遵旨。”许玥一拜而下,出门之时一线天光照在她身上,衣袂翩飞,好似下一秒就要乘鹤而飞一般。 第356章 国子监,抓人,程三郎 国子监。 其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最高长官是祭酒,其下有司业,监丞,还有各科博士,可谓兴旺发达。 程三郎今日正巧在此。 他到民生署之前就是在此当个博士,十分清闲。 如今在民生署虽然手中权力大了,管的事情多了,挨祖父的骂少了……可是偶尔还是会思念从前的。 这不,借着一个差事来了国子监: ——如今,民生署工坊开办的如火如荼,那些从三处挑出来的“工人”待遇极好,有吃有穿,每月还有一份丰厚的银钱。 比之从前是天堂般的日子。 所以只要还能干的,没有不去工坊做活的。 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些年纪小的男孩、女孩无人教养,许玥百忙之中,偶然发现了这一点。 说句大实话,这些小孩子在她心中价值比成年人还高。 他们是一张白纸,想如何涂抹都可。 许玥有心培养,自然不会这样放任这些孩子无人管教。 先寻了贫苦妇人照顾起居,再通过宫中的关系,让无处可去的退休女官、嬷嬷、太监来此教养孩子进退礼仪,人情世故。 除此之外,文化也不能落下。 程三郎接了任务,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国子监,这里会文的人不多的很吗? 这差事不难,民生署如今是香饽饽,监生们争着抢着要去。 很快,人就挑好了。 看着时间还够,程三郎预备旧日同僚说些话,两人不免说起近日热议的吏部加考之事,同僚面露不满: “余尚书是发了疯,欲壑难填!” “让吏部再加一场考试授官,你在心中想一想,若真如此,日后吏部的权力岂不是压在六部之上。” “恐怕,阁老都比不过他了。” 说话之时,同僚脸上又是不屑又是嫉妒不满,说完还打量了一下程三郎的神色……程阁老的位置不稳,谁都知道的。 哪成想,程三郎却没什么反应。 他原本是想顺着说几句的,可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位上司,许玥,思考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样? 反正一定不会贸然开口的。 于是,程三郎也不肯轻易说些什么,思忖着回府找祖父分析分析。 见他如此,同僚遗憾的放弃鼓动,灌了一口茶。 一脸笃定的道: “你等着看吧,余尚书是嚣张不了太久的,这天下士子、朝中众臣,都不会让他这样狂妄下去,过几天……” 过几天会如何还没说,门突然被砰的一下撞开,三四个士兵走了进来。 “xxx,没错吧?” 同僚惊诧的站起来:“你等是何人,这可是国子监重地,贸然闯入……” 士兵们互相对视一眼,玩味一笑: “重地?今日这重地闯进来的可不止我们几个,抓的也不是你一个。” “少废话! ” 啪嗒,两个士兵就把人反剪双手,同僚拼命挣扎起来,惶恐的求助程三郎: “三郎,你爹是阁老,给我说句好话吧,救救我……” 还未说完,士兵一个大嘴巴。 消音了。 程三郎冷汗涔涔,这士兵如此嚣张,背后的事大了,他哪里还敢多掺和啊,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 天不遂人愿,有人奔过来朝领头的士兵说了几句话,还望了一眼程三郎。 士兵头头道:“可是民生署的程大人?” “是,我不是国子监的,只是有公务来此。”程三郎勉强镇定下来,回答道。 “那就没错了。” 士兵脸上扬起一个笑,程三郎才因此放下半颗心。 很快,士兵说出的话又让心一提: “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短短的一段路,程三郎只觉腿比灌了铅还要重,好比上岸的美人鱼,好似踩在刀尖上,一步一痛。 如果有下次,他绝对不在办事的时候摸鱼! 到了地方。 只见上百名穿国子监服的人被押在地下,陆续还有人押过来,场上鸦雀无声,至于为何? 程三郎一瞥,某个新押来的只说了冤枉两个字,刀鞘就上嘴了,一口血,看的人心肝儿都颤。 这样的手笔,好狠! 他越发后悔,该,明知国子监近日是风口浪尖,偏偏脑子缺根筋一样要来,程讷,你真撞上大事了。 程三郎低着头还在悔之晚矣,上首的许玥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个下属。 旁边人递上一本名册,恭敬道: “许大人,闹事的监生在国子监的差不多都在此了,还有被供出来的官员,也让人去抓了。” “嗯。”手指灵巧的翻过书页,其上的名字如流水一般划过,许玥一边问道: “这里只有约摸一半人,那么,还有一半监生不在监中?” 现在可不是休沐。 按理来说,这些监生应该都在国子监上课读书的,一半不在,这个数字也太骇人了些,许玥心道。 “大人容禀,若不是他们琢磨着明日大朝会,一起去宫门静坐,恐怕这些监生只会有三分之一在此处。” 身旁人鄙夷的回答。 许玥眉头轻皱,想不到,国子监竟然已经糜烂至此了。 还有,宫门静坐…… 这将置陛下于何地! 后世史书,他们这些人得了不畏强权的大名,陛下和诸位干臣,名声岂会好听。 轻渺的眼神一一划过下面如鹌鹑一般的监生,这一趟是来对了。 这时,程三郎终于发现了自家上司。 他差点流下热泪来,顾不得许多,用激动的声音喊了一声: “大人!” 许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疑惑他为何这般模样,唤了人过来,便将点名、查清人数的繁琐事交到他手上。 刚好撞上了,你不干活谁干活。 谁知,程三郎得了这个差事,如获至宝,拍着胸脯保证: “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不让一个人走脱!” 第357章 近朱者赤,打脸 程三郎不辞辛劳,一个个的去对上人名,因为曾经在国子监任职过的原因,这事儿干的很顺手。 只不过,有些犬吠而已。 有好听一些的:“程大人,你这是在助纣为虐,程氏一族百年声望,程阁老忠正清名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啊。” 哦,什么名声? 应声虫吗,自家祖父现在什么名声,往日不晓得,真正涉足官场内里了,程三郎如何能掩耳盗铃。 关键时候,名声就是一张纸! 见他不为所动,下一个人更加彪悍,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面露怨毒,虽然没有宣判罪名,可这么大的阵仗,谁都知道下场不妙。 惧则生怨,怨则生恶。 见程三郎躲开了那口唾沫,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人双目赤红: “苍天无眼,叫你这小人和许贼这样谄媚君王的人得势,反而来迫害我等清流,即便成了又如何?” “圣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天下百姓不会被你们所蒙蔽,日后定会拨乱反正,我等国子监生一时遭厄,终有得到公道的一日。” 越说越激动,声音越大。 周围听到的监生也被其所感染,低头的抬起了头,惧怕的目光变为激愤,眼看着一场骚动要起。 场上士兵手都放在了刀鞘上,神情戒备,随时准备动手。 “人没错,口出狂言,就在此处褪去衣物打十板子。” 冷淡的声音响起。 褪衣打板子,是极为侮辱人的刑罚,在这些监生看来,十板子都不算什么,褪衣才是让人羞愤欲死。 何况,这里有几百个人看着。 杀人诛心呐。 他们涨红的脸一点点又褪去颜色,望着神情平淡的程三郎,心中不敢置信。 这位在国子监历来是好说话懒散的,有人要请假寻他十有六七会批,怎的现在突然变了一个人? “快将人带下去。” 程三郎催促,士兵们沉声应是,将人带下去后,神情都变得端正了些。 砰砰砰的打板子声响起。 众监生一时噤若寒蝉。 没有耽误什么,程三郎拿着册子继续去对人,回身的一刹那望向不远处的许玥,轻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大人身边,自己也算学了一点东西吧? ………… 他这边的小打小闹,许玥没有如何在意,忽然,此次随许玥来的京营守备热情的走过来,低声道: “许大人,这天气太冷,您要不要去屋子里先休息一会儿。” “您放心,我保证,派出去抓人的都是京营里一等一的好手,绝对不会让一个罪人走脱。” 这位京营的守备姓王,年约四十余,守备是正五品的官职,说起来前途也不错,不过他心中有数。 同为正五品,自己和这位许大人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不可相提并论。 事实就摆在面前。 这次来国子监抓人,许玥为正,总管全局,自己只能当个被指使的副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把刀。 既然如此,自己抱个大腿怎么了! 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闻言,许玥摇头正要拒绝。 下一秒。 王守备的脸被打肿。 派出去的一队士兵铩羽而归,半跪在地上羞惭的道是有十八名监生聚在一起,本要一同抓回来,可是那宴上有人阻止。 “废物,你们为陛下办事,居然还被人赶出来了。” 王守备气不打一处来,主要自己刚刚打了包票,没多久就被打了脸。 有点脸疼。 “宴上阻止你们的人是谁?” 只见许玥合上册子,声音不大,却好似重若千斤,王守备硬生生将出口的话憋了回去,脸也憋红了。 真是见了鬼了,自己咋不敢说话了? 这边,铩羽而归的士兵叩首道:“回大人,是,是燕王!” 燕王。 这个答案出乎了许玥的意料,她想过是某个阁老,想过是皇亲国戚,或者哪位海内大儒,偏偏没想到是陛下的亲儿子。 不过转念一想,燕王本就喜文,沉溺诗书绘画,和监生有所交际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燕王明白其中厉害吗? 燕王,燕王已经后悔了! 他来回的踱步,文弱的脸上显出一抹担忧之色,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这,他们奉的是父皇的命令,刚才不该直接把人赶走的。” “殿下不必担心。” 出言者是姓薛的监生,在书画一道上颇有名气,长相清俊,此时神态潇洒的喝了一口酒,语气笃定: “此次抓人,不外乎吏部加考,有些监生触怒了朝廷。” 说到这儿,薛监生顿了一下,回望席上众人,他心知肚明,虽然自己没有掺和到这些事中,但这里有些监生却是去了的。 见有人目光躲闪,他心中思量再三。 还是要把人保下来。 一来,可以提高自己的威望,国子监监生人数众多,藏龙卧虎,若能在入朝之前铺垫好,日后可为助力。 二来,也能在塑造自己的名声,说不定在关注此事的朝臣和陛下面前,也能露一露脸。 一念及此,他下定决心,又道: “且不说我们国子监本就有讽谕政事的权力,余尚书身为一部尚书,难道连一点指责都听不得吗?” “今日就算抓了人去,依我看,朝廷也不会大动干戈,不然,让天下士林如何看?” 言下之意,监生人多,法不责众。 众人松了口气。 唯有燕王脸上忧色不减反增——父皇真的只是想小惩大诫吗? 之前赶走士兵的时候随手便做了,后面却越来越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 这时。 笃笃笃。 有节奏而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第358章 巧合,进言论储,罚俸 薛监生正要起身,忽然,门直接被一脚踹开——先礼后兵。 便见一名尽古今画圣之力,也难以描绘风采的绯衣臣子出现,衣上还带着几片薄雪,被屋中热气一烘便化了。 薛监正心中一动。 只凭这副容貌,便已经猜到了是谁。 他从位置上起身,脑筋急转,开始模拟自己该如何应对, 许玥踏步进来,其余人皆不在眼中,只对燕王拱手一礼问安,燕王心中一松。 下一秒,便见眼前人话锋突的一变,冷意十足: “殿下,您可知刚才的士兵是奉陛下之令,缉拿国子监之人的?” “本王,本王……” 闻言燕王心都惊掉了一拍,想说自己知晓吧,又不敢,偏偏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这边,薛监生皱起了眉,燕王可是一朝亲王,许玥居然敢这样质问? 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许玥点头,好整以暇的开口: “臣便当您知晓了,既明白是陛下之令,殿下依然将人赶了出去,阻扰办公,是对陛下不满吗?” “当然不是!” 燕王头皮一阵发麻,不假思索的大声反驳,许玥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哦,那殿下为何行此大逆之事?” “本王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不小心闹出事情。” 燕王面露羞惭之色。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大。 许玥,这位父皇近臣所受宠眷非比寻常,对比前朝之人,他在宫中体会更深。 所以他脑瓜子前所未有的灵光起来了。 ——和薛监生说的不一样,父皇一定是动了真怒,才会派出许玥。 自己犯了大错啊! 一念及此,他有些小怨恨的瞥了一眼此前还在谈诗论画,相处好不合心的众监生们。 和许玥说了几句话后,抬脚就从这里脱身,准备回宫去先找父皇认罪,哪里还顾得了监生们的死活。 见她三言两语打发了燕王,屋中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堂堂一个亲王,面对一个五品官,居然这么不堪一击,只几句话便败退,不少人的脸色都灰白了一点。 许玥快刀斩乱麻,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话: “把这些蒙骗燕王的小人都堵了嘴,记下,皆罪加一等。” 话音落地,人已经到了门外。 门内隐隐传来一道刻意放大的声音,什么内情、冤枉之类。 许玥脚步连顿都未曾顿一下,别说进去仔细听了。 她不必去审问,也不想听他们是否有苦衷,探究燕王出现于此的内情——对她来讲,这些都不重要,也不必去关心。 这里面水不浅。 比如,燕王这位陛下亲子,为何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又庇佑了犯事的监生。 若说是巧合,官场上一个小吏听了都不会信。 多做多错,不如干好分内事。 许玥望着阴沉的天色,微微一叹,好奇心是真的会害死猫的。 ………… 宫中。 天子听许玥不带个人感情的描述今日之事,突然嗤笑一声: “朕这个儿子,喜文厌武,因为年纪小又身子文弱,宫中人人都宠着他,养成了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性子。” “被人算计了,还懵懂不知。” 说罢,天子狠狠的一拍桌子: “可朕还坐在这呢,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就处处钻营起来,想着找一个好控制的继位之君。” “呵,圣王垂拱而治。” 最后一句话,语气嘲讽。 听到这里,许玥语气冷静,好似刚才听到的不是敏感到极致的话题一般: “阴沟中的老鼠,除了暗中动作,还能做些什么呢,他们连在太阳底下露一面都不敢,见不得光。” 闻言,天子莞尔。 这次的事显而易见,燕王是被牵着走了。 这个局并不精妙,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却十分有效,背后人的目的,就是捧起燕王,也是试探天子心意。 若不是许玥走这一趟。 换了其他人,大抵不会有她这样的底气,所谓疏不间亲,燕王再如何也是天子唯四的皇子。 这样一来,燕王护住了人。 其余国子监的监生被抓,必然引来士林震动,燕王之举更加引人注目,清流文人中他的名声会骤然而起。 即便天子申饬也无妨。 这么些年下来,谁都看明白了——他们这位陛下,是难得怜爱子嗣的人。 燕王不会有多大的惩罚。 现在也是如此啊……许玥望着勃然大怒的天子,暗自摇了摇头,归根究底,还是朝中没有储君,难免让人想赚这个从龙之功。 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饶是常伴君侧,又被朝中人暗中誉为最体圣心之人,许玥到底是人,不能完全摸清天子的想法。 身为近臣,她亦深知: ——不要太过揣摩圣心,恐反受灾殃。 低下眼帘,许玥余光见上首天子目光微沉,忽然下定了决心。 “陛下听臣讲一个故事可好。” “继续说下去。” 天子好似已经明白了许玥的意思,却并未露出怒色,不,他的脸上一片平淡,什么也看不出来。 许玥声音越发平和: “微臣年少之时,乡中有一位大地主,有良田千亩,牛马无数,富裕至极,可惜大地主这样的如意生活也有缺憾。” “大地主迟迟没有立下继承之人,导致下面的管家和掌柜们一个个人心浮动,心思一多半放在此事上,反而忽略了他们本该做的事情。” 天子挥手示意许玥继续说下去,身子往后靠了靠,神色不定。 “一次次内耗和争斗,这位大地主的家境衰落了许多,加之天灾人祸,境况堪忧。” 许玥简短的说了个结尾。 “你可知,就凭今日一番话,朕便能让你人头落地?” “微臣惶恐,不敢请陛下恕罪。” 许玥已经跪在了地下,抬起头,在一旁已经惊诧到极致的大太监看来,那双如宝石般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动摇。 太大胆了! 这,这可是……大太监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想多了,夜里说出梦话来。 于是望向许玥的目光十分复杂。 许玥何尝不知自己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下场不佳。 却不得不说,不得不提。 虽然一直站在天子一边,极受宠眷,但她并不是无条件奉迎天子之人,何曾有名臣是这样来的? 史书之上,皇帝迟迟不立储,带来的害处是无与伦比的! 只看所谓九龙夺嫡便知,朝中大臣分门别派,站队厮杀,什么天下百姓,什么黎民苍生如何比得过从龙之功?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 “君前失仪,罚俸一年。”天子说完,便挥手把许玥赶了出去。 大太监亲自送人,走出一段路,拍着自己的胸口,好似惊魂未定的道: “许大人您不怕?” “有何可怕。” 许玥含笑回了一句,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上了出宫的马车,整个人便靠在车璧上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寒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轻的笑,那是劫后余生的笑。 ………… 许玥被罚了一年俸禄,这个消息一出直接登顶京城热搜,人人纳罕。 无他,自入朝以来,这位许大人只有得天子赏的时候。 何曾受过罚? 有人猜测,是因为其抓捕国子监生,太过狠厉,所以陛下心中不喜。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还不等有心人落井下石,一个消息瞬间让他们什么都忘了: ——天子忽然召诸重臣,说自己看史书,正好翻到汉宣帝一节,心中感慨,所以召他们过来,含情询问: “朕亦有此剑,丢失许久,却不知从何处去寻?” 第359章 烟柳,立后,太子少詹事 三月暮春。 京城有一胜景,名为日暮烟桥,这“烟”指的就是从冬日复苏的新柳,远远望去如同一蓬烟雾。 正巧,这景位处于许府到皇宫的大路之上,至今为止,许玥已经看了两个年头,只是少有驻足。 今日大朝会,她起的早了一些。 便起了心思让车夫停了一会儿,细细观赏,枝头新嫩如烟的柳叶,让她想起了贵妃的名字中亦有一个“柳”字。 女子闺名一向不显露人前。 她能够知道也是因为陛下拟旨新制皇后宝册、宝印、中宫笺表,她随侍一旁才得知。 “柳”,世人常因柳枝细长,身影婆娑而用来比喻美丽的女子。 贵妃无疑是美丽的女子,可许玥更喜欢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的生命力之旺盛更衬她。 赏了一会儿烟柳,许玥又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夫: “走吧。” “是。” 许玥轻而有节奏的敲击自己的膝盖,心中思绪万千,她那日回来,也没想到陛下会神来一笔,先为贵妃正名。 故剑情深,南园遗爱。 这个文人中十分罕见,描述君王情爱的典故,和贵妃的适配度极高,几乎陛下一说出来朝臣便上书如雨,请奏贵妃为后。 昔日,汉宣帝自微末之时与许平君成婚,一朝被权臣霍光捧上帝位。 霍光欲嫁女于汉宣帝。 一个是发妻,一个是权势彪炳,甚至已经废了一个皇帝的大臣之女。 许玥想,要是放在某些小说之中,妥妥的又是一本虐文了: ——为了江山社稷,所以不得不委屈发妻了嘛,还要送入冷宫、被打压饭都吃不饱、孩子被杀……都是标配。 想到这,许玥眉心微微一动。 哦,从这一点来说,她的陛下也比不上汉宣帝。 《汉书·外戚传》: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倢伃为皇后。 当然,故剑情深之后,许皇后被霍家下毒毒死,霍氏女依旧入宫为后。 一生一死,许玥也不敢说,贵妃到底更属意的是什么。 只能说,情况不同、人不对不可一概而论。 好在,陛下愿以“故剑”比贵妃,后世人便当知,其心中元配只有一人,可于与他并肩而立者亦只贵妃。 这就是独属于华夏典故的浪漫之处了。 许玥收敛了心神,摇了摇头。 这些情爱交织果真麻烦,好似乱成一团的麻线,她这个局外人在外面窥看,都觉得心里累的很,何况当事之人呢。 所以,还是不要涉足的好。 ………… 大朝会上。 前面照例是关于朝事的,大臣们一如往常发挥顺畅,许玥作为民生署之长也上前回复了一些相关成绩。 比如,棉布供不应求,各地商贾大肆采买,工坊日夜不歇。 至于赚的钱,那是小事,许玥平静说出了个数目,却引来了不少目光。 有心人一算,这才多久啊,就赚了四位数的银子。 要知道这些新法所制的棉布价格可是低了不少,比普通素绸都低。 再加上训练工人、棉布发酵的时间。 嘶,这小小的工坊好似下蛋的金鸡: ——李尚书眼睛一亮,几乎要放出光来,要不是记着今日特殊,早就有所动作了。 语罢,许玥又请奏天子: “……陛下,棉花乃新鲜作物,虽有百利,可天下百姓需要时间接受。” “微臣恳请陛下下旨,凡五亩之田,以半亩种棉,十亩之田,一亩种棉,免收棉花之税。” 朝堂之上,众臣目光惊讶的望向许玥。 不是因为她的上奏有多离谱。 他们稍微一想就明白,规定五亩、十亩必须种棉,还有免收棉花税都是有利推广的。 且亩数卡的刚刚好,极贫之家不会被这个政策困扰,而地主更不必多想了,棉花有利可图,他们本来就会去种。 重要的是,许玥居然在今日上奏? 许玥当然知道,这次大朝会,君臣早有默契,是为了正式请立贵妃。 贵妃会因此生气吗? 下垂的目光落在大殿铺着的金砖之上,光滑的表面只能印出她模糊的样子,如同一团红云。 “红云”轻轻一动,好似笑了。 当然不会。 她应该会高兴,高兴于自己这个好日子有为民良策添光增彩。 不出所料。 上首传来天子的声音:“准奏。” 达成目的,许玥顶着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退回队列。 在她之后没什么要事,很快,政事议论完毕,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共同等待着什么。 很快,天子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这一举动让朝臣队伍骚动了一下,不久又平息,未曾有进谏者。 “朕之元妃,久受困顿,今欲拨乱反正,立其为后。” “诸卿可有异议?”说话时,冷然的目光扫视全场。 此言一出,众臣“当然”没有异议。 其实,有小九九的人不少,贵妃立后名正言顺,但利益相关的很想无视这一点,比如燕、韩二王的母家,他们当然想让自家女儿为后。 还有自认家世好,女儿教养不错的大臣他们难道没有做过陛下迎新后的梦吗? 笑话,当然有。 就说许玥自己知道的,先废后还没有正式被废之时,就陆续有人寻她,想要许玥做些什么。 她拒绝了,总有没拒绝的。 可惜,帝心昭彰不可动摇…… 在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想要站出来捋虎须的,天子满意的笑了,身心愉快的下旨。 ………… 散朝后。 “许大人为人忠正,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贵妃目露赞叹,她果真没有因其请奏之事生怒,谁知对面的天子听了面色一僵。 是啊,都敢言立储了! 她胆子不大,还有谁敢说胆子大。 这会儿,天子颇有一些“都是朕宽纵了爱卿”的复杂心情,又相信,许玥真的是出于本心,所以才别扭的很。 “陛下怎么了?”贵妃问道。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朕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对许卿的评价如此高。”天子回过神来,想到什么道: “若不是许卿资历太浅,朕便让她担任立后大典的副使了。” 至于正使,可以说除了崔首辅不会有其他人,除非天子想暗示朝臣,崔首辅不得圣心,想让他致仕。 闻言,贵妃含笑道: “年轻才好呢,许大人入朝两年,建功颇多,陛下仁厚圣德才有了这样的臣子辅佐,往后几十年,明君贤臣,又是一段佳话。” 听到“几十年”,天子心中一叹。 自己已经有了白发了…… 他忽然握住贵妃的手,认真的道: “等立后大典结束,朕便让许卿去任一地乡试主考官,回来便进为太子少詹事。” 太子少詹事为正四品,从正五品到正四品,显然是越级提拔。 但这不重要…… 为什么是太子少詹事,又为什么突然在贵妃面前提这个,这一切的隐喻,贵妃都听懂了。 那一刹那,她不明白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该装听不懂,还是推辞。 最后,只有勉强抑制颤抖的一句: “那臣妾该提前恭贺许大人了。” 第360章 吉日,封疆大吏,主考官 盛元五年,六月初三。 钦天监言其大吉,为册立皇后大典之日。 留给朝臣们准备的时间不多,比如礼部,上至程阁老,下至小吏,每个人忙的脚打后脑勺,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许玥每次被天子派去传达又一个新要求时,都心有不忍的回避他们的目光……太渗人了些。 个个眼袋又大又黑,好似被工作这个妖精吸走了全部精气。 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大典终于有惊无险的布置完成,就等册立的那一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典前一日。 许玥换了便服在书房中拆信。 信是从遥远的沿海而来,展开,上面是冯师熟悉的笔迹,字字舒展,令人一观便知其人性子潇洒开阔。 还未看,她就会心一笑。 犹记得自己当初拜师之时,系统所言“寿命悠长”,冯师这样的人,寿命当然不会短了,事事不萦绕于心。 正式看信的时候,她便认真了起来。 这封信之前,许玥思考了许久,将自己已经下注秦王,并隐晦的暗示自己向陛下进言立储了——她不想瞒着冯师。 做了就是做了。 秦王和晋王虽为兄弟,却并不是同一人。 师恩不忘却,但许玥亦有自己的坚持在:——非强主,不可胜天命。 燕王心性文弱,韩王庸常。 皆不如贵妃二子,晋王是不可能了,秦王也远比他更合适,若是因私情而弃秦王选其他人,许玥过不去心中这一关。 是,她是随心了,说不定还能留下力压皇帝,权如尹伊匡扶社稷的名声。 可因此产生的动荡,多废的力气,还有百姓的疾苦,又该让谁来买单呢。 ………… 想了这么多给自己打气,真正把目光落到信上之时,许玥还是有些忐忑,随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 “吾徒眼光不错。” 心中一松,许玥觉得自己好像从水中被捞起来了一样。 继续往下看信,越看,她表情越古怪。 原来,冯师也想过立储这一件事,他现在也算一个“封疆大吏”了,对于这件事不得不去考虑,思忖颇多。 天子一薨,储君若不喜海政,很可能人亡政息。 冯师在信中热情的赞扬许玥和他的目光一致,都选中了秦王——这一位虽然腿有疾,但脑子和性格没问题啊。 身体之缺可以掩饰,但脑子不好,你就是个神仙也掩饰不了! 收好信,放在专门的玉匣中。 许玥振奋起精神,先不急着回信,而是取出一封空白的折子来,只沉吟一会儿下笔,很快,数百言便成。 其上内容,简而言之: ——全线开海,以泉州港为中心,主管开海事宜,放开民间海运。 这封折子写完之后,许玥又放好,并不急着呈上去,轻声道: “时机还不到,等派出去的远航船队归来,人人受益,还有凭朝廷之力难以全部挖掘的矿产摆在面前,就稳了。” 她第一个上书自然有私心,泉州港这个地方,让冯师主管,岂不最好。 这才是名副其实封疆大吏嘛。 写完折子,许玥又开始写回信,不止是冯师的一封,还有冯公和在丹阳的两个师兄一人一封。 用火漆给信一一封口的时候,许玥好笑的想: 别人是批发货物,她是批发写信。 ………… 次日。 立后大典如期举行,风和日丽。 旌旗蔽空,百官肃立。 鸿胪寺卿设宝案于奉天殿之中,敬告天地祖宗,皇后在椒房殿中受宝,乘坐卤簿彩辇至大典处。 立于天子之旁,百官朝拜。 礼毕。 许玥执笔以记:“盛元五年,六月,上立元妃为后,大赦天下。” ………… 册立皇后结束,许玥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民生署已经走上了正轨,工坊一再扩大,三处“不良”资产也能自给自足。 至于吏部加考。 自从国子监一干人被杀鸡儆猴了之后,反对的浪潮一滞,师公的改革也就顺利的推进了下去。 想来想去,诸事轻松。 可还没过多久,一个差事突如其来的砸到了许玥头上。 今岁的乡试,天子点了她为云南一地的主考官,消息下发的时候,许玥人都是懵圈的,无他,根本没有预兆。 传旨的太监弯腰,含笑道: “恭喜大人,日后前程似锦,这一次广收弟子门生,朝中人人艳羡呢。” 是啊,云南是动乱。 但那可是乡试主考官! 一届主考官当下来就是几百名举人,不说人脉的补充,只说资历,许玥走过这一遭,旗下有了摇旗呐喊的门生,资历自然就厚实了。 “借您吉言。” 回过神来,许玥接过圣旨,太监有些纳罕这许大人好似没那么高兴?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被他抛出脑后了,这样的好事,有什么不高兴的,传闻许大人为人冷淡,所以才不显露喜色的吧。 自认想明白了,太监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一事,陛下传您入宫。” 宫中。 许玥到的时候,就见天子在窗边看折子,见到她来,敲了敲桌子直言: “今日唤许卿过来,是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他眉头轻皱,又道: “人前不好多说,只好私下里嘱咐。” 许玥心中一动,她原本还以为是陛下要说一说,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安排成乡试主考官的: ——虽然还在翰林挂号,但除了每月领俸禄的时候有存在感,其他时候,一个月难得去一次翰林院。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云南这个地方,有点耳熟啊…… 还不等她捋清楚,天子已经开口了,面色凝重: “你到了云南,见到子维代朕警告他一句,安分一点活着!” 第361章 君心,礼物,土司动乱 好好活着。 许玥从内宫中出来的一路,脑海里都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陛下说完之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了她本人: “云南地方偏僻,百姓野蛮,许卿一个人去此处上任,要好生小心。” 语气有点怪怪的…… 许玥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陛下在“报复”自己。 不然,十五个省,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去了云南这个艰苦地方当主考官,意图让自己吃点苦头? 她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心中不爽受了气,陛下居然和小孩子一样幼稚的报复,许玥好似能看到,天子在舆图上挑挑拣拣一番,最后选中了云南的样子。 天哪,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皇后的立后大典都过去了。 难为陛下了,竟然一直没显出来。 心中微动,于是许玥正色道: “微臣明白了,一定不堕大周威风,为国开科取士之时兢兢业业、多加小心。” 闻言,窗边的天子心中一阵烦躁,小眼神睨了眼许玥,小心有什么用,云南土司势大,时不时还会交战。 你服个软,说句不该妄议储君。 朕,朕不就给你派几百个士兵贴身保护了嘛。 理由都想好了:“边地纷乱,防止抡才大典被打扰,所以才派人去保护主考官。”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许玥如玉山倾颓一般下拜跪地,垂首看不清神色,但已经足够了,只闻其往日清淡的声音更加柔和,且带上了歉意: “陛下,臣此前之言虽为公心,却伤了您的心,自臣入朝以来,如稚嫩幼子懵懂无知,不是陛下一路扶持爱护,绝不至于有今天这一日。” “微臣辜负了您……但还是希望陛下能原谅微臣一次。” 最后一句说到一半,许玥叩首后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认真中带着些许恳求,几乎无法让人拒绝。 素日如清风冷雪似的人,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最为打动人心。 天子也不例外。 这些话,声声入君王之耳,亦沉入了他的心里。 将天子自许玥进言之后,积郁已久的某些心思一荡而空。 不错,他是个小心眼。 天子看待许玥,与寻常朝中臣子并不相同。 既有对子侄的爱护,又有作为君王的审视和期待,还夹杂着忘年之交的亲近…… 偏偏这样特殊的人,却“背叛”了他。 有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比起坐拥天下的帝皇来,这些人却逊色不少。 他们才是最怕“白头”的。 立储是应有之义,却不免让他联想到自身的衰败,还有权势的流失。 许玥一番话揭开了这个盖子,如何不令天子心生不快呢? 窗边传来长长的叹气声。 许玥听闻后心中轻松了许多,她知道这一关过了大半了。 感慨自己也还是太嫩了些,若不是今日灵光一闪,竟真的被前几月如常的君臣相处蒙蔽,没发现陛下心中有了个隔阂。 这般想,心中又真有些辜负陛下的歉意。 难怪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都是前辈们的经验之语啊。 许玥心中暗叹并下定决心,收敛不知何时松懈掉的谨慎心思,还是要时时自扣内心为上。 下一秒,细微的脚步声停在面前。 帝王亲自扶起爱臣,许玥顺着手上的力道起身,沉默片刻,天子言: “朕与许卿,一世君臣,莫不相负。” 许玥心头一震,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为陛下似承诺似感慨的话动容,还是为未知的以后而惶恐。 这些最终融为了一句略显大胆的话: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 ………… 思绪回到现在。 许玥在宫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这条路她已经熟悉的不行了,下一步要转弯还是绕道都有了肌肉记忆。 还在想孟子维在云南干出了什么“惊天大事”,竟然被陛下警告要好好活着。 她在朝中竟没有听到一丝消息? 很不对劲儿。 特别是许玥想到这位好友,外表看上去一派文人的含蓄和雅致,但手段又狠辣又黑,惯爱剑走偏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阵喧闹把她心神拉回了现实。 只见,二三十号宫女太监围着两个小主子,正好两个她都认识,迈着小短腿可以自己走路的是秦王府的幼子,还被抱着的是小公主。 说来好笑,这大一些的是侄儿,小的却是姑姑。 念头转瞬即逝。 因为——“许大人”努力撸直舌头严肃的皇孙乐颠颠的跑过来,身旁侍候的人急忙跟上。 “见过公主,皇孙。” 许玥拱手一礼,看了一眼两个投胎能力max的小孩儿,皇孙便罢了,小小公主是她常见的。 陛下一直没找到可以托付的嫔妃,所以如今还养在身边。 见到了熟悉的人,小小公主努力挣扎好似想要从乳母怀中蹦到许玥身上去,脸憋的出现红晕,也不肯哼唧一声。 果然很倔——许玥瞥了一眼。 陪着说了几句话,临走之时,皇孙让乳母蹲下,拉着姑姑的手认真的问: “许大人,听说姑姑的名字是你取的?” “确实如此。” “那就行了。”他点点头,询问道: “那许大人会来参加姑姑的周岁宴吗?” 怔了一下,许玥完全没想到这一节,算了下时间,那时应该赶不及到,所以轻声开口解释了不能去的原因。 抬起眼,却忽然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对上,小公主见许玥看来,笑弯了眼睛。 话锋一转: “不过人到不了,礼物自然会有的。” 她没有说谎。 临去云南之时,礼物终于做好送入了宫中。 天子抱着女儿,好奇的拿起托盘上外表华丽的筒状物,大太监在一旁提示:“陛下,许大人说把眼睛放在上面,就好了。” 他依言而行……然后看到了巧妙无比、变幻莫测的图案。 好一会儿,天子才放下来,咳了两声: “许卿的礼物很有童趣,不过小小还不能玩儿,朕先帮她保管一会儿。” 随之坦然的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怀中的小公主懵懂的吸手指。 ………… 与此同时,云南布政使府。 屋子内满是药气,孟子维靠在床头看书,脸色苍白孱弱,好似雨中飘零的白纸,可他的嘴角还挂着笑。 进来的顾闻昭见此心中一阵来气,快步上前,劈手夺过书: “你倒是悠闲,差点伤了心脉也不好好养着,看什么书。” 鼻间嗅到顾闻昭身上隐约的血腥味,孟子维收敛了笑意,双眸黑沉: “那些人又有异动了?” 顾闻昭点点头,嘲讽之色一闪而逝: “说是山上野民动乱,卷了几千人下山烧杀抢掠,等我平乱完,才有土司姗姗来迟。” “他们现在也只敢小打小闹的试探了。” 孟子维轻声道,没错,比起前两个月那场死了大小七八位土司,三分之一土司改变辖地的“闹”来说,区区几千人的动乱,确实是“小打小闹”。 “对了,你养了许久的病,不见人,府衙托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顾闻昭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上面内容是请求修缮贡院——云南文风不振,贡院年久失修,已经塌了不少了。 窗外绿树成荫,蝉鸣不绝。 已经是盛夏时分,乡试确实没多久了……孟子维接过文书这样想,又随口问: “朝廷派下来的主考官是谁?” 一边谨慎的想,这边是多事之秋,等人一到自己要多派人守着。 不知哪个倒霉鬼被排挤派来这里,应该是翰林院某个不得志的学士吧? “说起来你不信,是许玥。” 顾闻昭大马金刀的坐着,神情有些慎重。 闻言,孟子维捏着文书的手难以察觉的微微一颤。 第362章 中暑,杧果, 夏日最炎热的时候,许玥乘上了去云南的马车。 没办法。 因为出的是公差,随行有上百人,加上护送的将士,一共是三百余人,人吃马嚼都是事儿,必须快点出发,不然赶不到云南。 就这样一路风尘仆仆。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体感温度却比出发之时还要热上许多。 不少人直接倒下,护卫之首王守备担心的来禀报: “大人,今日又有三名小吏晕倒,脸白如纸,浑身冷汗,恐怕也是和其他人一样被瘴气侵袭,您看该怎么办?” 放下手中棋子,许玥点点头,从桌下拿出一个匣子,王守备的眼睛一亮……这里面的好药可是十分有效! “切记,一日服两次,绝不可多服,一次这么多便可。” 许玥取出几个小瓷瓶,纤细的手指比了一下量,嘱咐王守备。 “您放心,这样的好东西能给他们服用已经是大幸了,还能多喝?” “我老王第一个不答应!” 王守备珍之重之的接过瓷瓶,拍着胸脯保证,要不是许大人仁慈,像这样的好药都舍得给人用,那些昏过去的家伙恐怕有几个熬不下去: ——云南之险,不止在土司,还有瘴气极多,外来人很多受不了,倒下就起不来。 在许玥拿出药之前,他们已经试过了喝家乡土熬成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好些人都绝望了。 所以,幸好他们跟的是许大人啊! 王守备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敬佩之色。 可是,不让多喝是因为真的很苦啊。 许玥心中暗想,藿香正气水这东西便是她喝之前都要闭眼睛一口灌下去,不然……yue。 ………… 终于到了云南。 都是大周辖域,但风土人情皆和中原大不一样,许玥望着面前硕大的黄色大芒果还有其他各色罕见的水果,心中感叹。 “尝一尝,这是杧果。” 孟子维注意到了许玥的目光,双眸温和含笑,拿起一枚用木刀划开,剥皮: “你素爱吃的果脯,就是由杧果晒制而成,原以为只有你师父在的沿海有,我到了这里才发现,云南也有此物。” 话音落地,一枚杧果也剥好了皮,切成了小块放在白瓷碟子中。 连一点汁水都未沾到手,十分干净,可见技巧。 许玥未曾想太多,尝了一口,滋甜味美,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目光轻轻的扫过孟大人的脸。 冷不丁的道: “此处果子好吃,风景亦不错,子维怎么看着如大病初愈一般,难道是不小心吃了毒蘑菇?” 云南毒蘑菇确实挺多。 这里的人也爱去采这些吃,每年都有中毒的人。 可孟子维第一时间,脑海中想起到的是,当初在江南之时,那些人狗急跳墙给他们的菜里放毒蘑菇。 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压抑住咳嗽的冲动,低声道: “明月郎说笑了,我在这里可是一片蘑菇都不吃的,如何会中毒。” 听到这个称呼,许玥有些无奈。 不知从那一日起,当面叫她这个称呼的人越来越少,都是“许大人”之类尊称,于是神色一松,放柔了声音: “陛下让我转达一句话——好好活着,所以你干了什么?”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传入孟子维耳中,喉咙的痒意终于忍不住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许玥都吃了一惊,想要去查看情况。 “不用叫人来了,很快就好。” 忍着咳,孟子维制止了许玥。 “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很快就好吗?”许玥面带薄怒,望着咳到伏在桌案上,宽大的衣服下清晰可见肩胛骨的孟子维,有些气急。 “现在不就好了。” 还是含笑的样子,他抬起头,以手撑起身子,靠在椅子上。 见许玥神色还是带怒,收敛了笑意,语气微有认真: “此前受了一次伤,肺伤了一点,所以才会忍不住咳,已经让医师看过了——是太医,好好养着就会好。” “今日你我久别重逢,就不要谈这些伤心事了,说些近况吧。” 许玥原还欲多言,听见这个,心知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不想说,自己强求也未必能知道什么,反而毁了今日的会面。 一念及此,她道: “你做什么之时,莫忘了京中还有关心你的人就好。”她指的是陛下和孟家人。 孟子维轻轻点头。 说起近况确实聊了许久,关于许玥,她细细讲了自己手中所做的种种政事,时常穿插陛下的小事,论起来比较枯燥,他却听的很认真。 听完后,脸上有了耀人的神采: “明月郎入了京,果真是蛟龙入海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几年所做的事,庸碌之人一辈子也赶不上。” “可惜了我在云南,不能见你的光彩了。” “孟兄在云南干的事可不比我小。”许玥意有所指,到了云南,她也听闻了不少消息,加上布政使府来回巡逻的带甲士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南这块地,如今就像一个火药桶,就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了。 不,应该已经引爆过一次了。 现在是中场休息。 “愚兄痴长你这么多,若是一事无成,可怎么和大名鼎鼎的明月郎为友,羞也羞死了。” 孟大人避重就轻。 临告退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嘱咐许玥,脸上有些凝重: “这地方风俗和中原腹地不同,你凡事要多加小心,特别是某些重要事,最好让自己人去办,不要相信本地人。” “我明白了。” 许玥应下。 ………… 很快,许玥就切身的体会到了云南“风俗”的不同——她的住处被盗了! 丢的全是有字的纸。 第363章 小宴,彩头,比较 各省乡试主考官性子各不相同,有一来就开宴会选良才的,也有到地方直接入住贡院,锁门封院的。 许玥得乎其中。 行为既不过分肆意,也不一味谨慎。 从布政使府出来之后,她被安排住在府衙准备的一处院子里,才歇息了两夜,第三日便被盗了。 ………… 那一日。 许玥早早起身,望着打磨光滑的铜镜里的自己,观书细心的打理她的长发,梳理了一百下之后,问道: “大人,今日是用冠还是玉簪?” “用布巾吧。”许玥想到今日要宴请云南省的宿老大儒,用以选拔同考官,觉得打扮还是稳重一些为好。 “是。” 很快,头发打理后,她换上青色细棉布裁制的襕衫,见时间差不多了,带着守在外面的王守备一起去了地方。 宴请的地方是一处小园子。 本地侍从领着她一行人过去,到了地方还不舍的回首,王守备从鼻腔里哼出一点声音: “蛮夷小民,不识礼数。” 说完,王守备心里又涌起一种自豪的感觉,京城的风采人物,岂是这等偏远地方可以看见的。 许玥却没心情去呵斥王守备谨言慎行,只因就在这里,她亦能听到,十几丈外,里面正在交谈的人声…… 差不多是一个老成的声音,说你们要好生表现,等成了同考官就可以多一份官场资历,还可提拔家人。 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转,时不时夹杂着之乎者也,圣人之言,听的人絮烦。 然后一道带着些奇怪音调的年轻声音不屑的冷哼,表示这个考官他打听过了,才二十岁,肯定是汉人中的大官子嗣,然后来他们这里镀金的…… 有人驳斥他,有人附和。 声音嘈杂,闹成了一团。 许玥不由心道:这地方,果真民风与众不同,彪悍的紧。 不多时,许多人出来迎接,打头的白胡子孔知府眼睛不是太好了,初见惊心,在刺目的阳光下,不可置信的眨了一下眼睛。 夺天地之精魄,凝霜雪之寒光。 孔知府活了几十载,年轻时也曾游历过大江南北,不是没有见识之人,饶是如此,也被震了一会儿。 此时,他身后有声音传来——是当地的土话,翻译一下,大概意思就是上天赐予宝玉雕刻的美人。 气的孔知府一下子回过神来,只觉太过失礼,不合孔孟之道——特别是说话的人虽不好回头去找,却都是今岁参试的秀才。 若是中了,许玥可是师长! 等走到近前,这份惊为天人的震撼越发浓郁,弥漫在所有迎接人的心中。 王守备:哼,都是土包子。 “许大人远来云南,我等不胜欢喜……”孔知府一边说,一边躬身下拜,其余人不管家世、文采如何,也跟着动作。 孔知府一大把年纪了。 若不是朝廷需要一个和土司没什么关系的知府,早不在这个位置上了,许玥当然不能让他拜下去。 于是上前一步,孔知府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离自己有点距离的许玥已经到了近前,扶住自己,声如冷玉: “孔知府言重了,都是为陛下才选天下,何谈辛不辛苦呢。” 她这般尊重,云南这边的人顿时心头一松,心中好感更甚,别看他们刚才嘴上强硬,实则是心里头发虚的表现。 不管如何,云南地处偏远,文风一直以来不盛,谈诗论词、文采笔赋都不如其他地方。 更重要的是,考上进士的人少! 许玥这一届同科,她记得,只有两个人是云南籍的,名次都不太好。 甚至其中有一个只是祖籍云南,人家在江西长大读书的,官话里一口江西腔调改也改不掉。 这般状况下,云南士子实力不强,走出去都低人一头,常受嘲讽。 此前朝廷派下的主考官,往往拉着一张脸,无他,不是被排挤就是着了算计,才会到了云南当主考官。 理所应当,对云南士子是夹着眼睛看。 他们一怒之下,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能在云南读书有成的,十个有八个和土司有关系,和朝廷关系微妙。 小宴正式开始。 许玥作为宴请的主人,自然要率先发言,先和如孔知府这般同考官候选人,寒暄一番,互相暖了场子。 这期间,被带来的各家子弟被冷落在一旁。 这也是应有之义,本就是搭着顺风车来让走个“后门”,让许玥这位手握中举之权的主考官,对他们多一分印象。 怎能喧宾夺主? 不过有人还是忍不住了,小声的和旁边人说起话来:“哎,这位许大人真的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吗?” 旁边面目沉静温柔的士子皱眉,见是段氏的三郎,知道他性子跳脱骄傲,怕打扰了上面交谈的人,只好回答: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难道还会作假不成?” “不,我是觉得……哎呀。”段三郎有点表达不出来,没了来之前的满不在乎,眼神不由落到台上。 许玥神情从容,随便一句话,往日严肃的师长或大人物都凝神细听,仔细回答,甚至还带了一丝恭敬。 一举一动,都让人瞩目。 段三郎的眼神闪闪发亮,甚至不止他…… “……我记得孔知府写过一篇赋,其中古韵雅籍,如金石坠地,令人自愧不如,我忝为乡试主考官,正需您这般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 许玥含笑赞扬孔知府,几句话下来,假意推辞一番,孔知府抑止不住笑,道: “大人盛情,老朽却之不恭了。” 定下来一个人,席上有些骚动,大家的态度更加热情了一些。 从午间到黄昏,才有人提起了来走后门的人,笑着提议: “今日谈的尽兴,不如让诸家子弟写一篇文章,将其记下来?” 闻言,心知其意不好一概拂却,许玥轻淡的点了下头:“便如此吧,文字最佳者,便赏……”她想了想,今日穿的是澜衫,未有配饰。 索性取了因为太热,所以带过来的黑檀木扇。 字是简侍读所提的,扇坠是陛下赏的鸡血石,很珍贵了,说道: “此物伴我许久,以此为彩头吧。” 众人纷纷称许,孔知府出了玉佩,笑道不让许大人专美于前,其余,有出紫毫笔的,有出镇纸的,不一而足。 场上的气氛一下子都热了起来,十几个士子端坐,纷纷执笔。 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许玥对此并不太在意,扇柄漫不经心的敲打手心,时而与身旁人说几句话。 今日来赴会的,都是偏向于朝廷的官员大户,不如此,也不会被她邀请。 如杨、孟两家几乎划土自治的土司,就没一个人来。 当然,土司中亦有和朝廷亲善的……许玥目光掠过下首一人,段氏,近几十年虽被杨、孟赶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势力不可小觑。 ………… 不多时,一炷香焚尽。 诸人的文章便被收了上来,由许玥第一个观看,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一时只有翻阅纸张的细微声音,落在被点评的人心中,却如滔天巨雷。 没让他们等多久。 许玥拿过一份文章,扇柄轻轻敲在上面,含笑道: “云南人杰地灵,才子们文采非凡,但这位杨神风的笔触最得我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望向下首某一处。 身材高挑纤瘦,长相沉静温柔的青年豁然抬头,目露欢喜之色,徐徐下拜:“谢大人赏识。” 其余人或羡或嫉,尤其是段三郎的眼神都要着火了,他前所未有的认真写,却还是逊色了一筹。 心中挫败不可为外人道也。 孔知府等人也没什么异议,将彩头都给了杨神风。 比过这一场,这些小辈的名字至少入了许玥的眼,至于她入不入心,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结束之后,时候也不早了。 许玥又和获胜者闲聊了几句,了解他出生杨氏旁支的旁支,早已出了五服,家中也只能算小康。 心中一动,记下这点,她随口道: “得了我的彩头,可要记得乡试后多来拜会。” “学生谨记。” 杨神风无视掉诸多羡嫉的目光,压抑住心中喷涌的欢喜,认真的答道。 一省乡试主考官,天子近臣,年少有为,这些光环,足够让他看向许玥这个人时蒙上耀眼的光辉。 今晚恐怕要睡不着了。 小宴结束,许玥第一个踏出门。 第364章 野茶,借题发挥,惊吓 从小宴回来,许玥换下了外衣,云南这地方的光照实在太强烈了,秋老虎发威,衣服感觉都是滚烫的。 观书奉了一盏茶水上来,含笑道: “这是本地解暑的一种茶水,听说颇为解暑,大人试一试。” 服侍多年,他当然知道自家大人喜爱喝茶,并乐于品尝不同茶叶。 又轻声补充一句: “已经让随行的医师看过了。” 许玥接过茶盏,点头道:“难为你费心了。” 茶水清透,有非常浓郁的松烟香,夹杂着野地花草的香气,透着山野的气韵,喝下去解暑去腻。 问了名字,是叫什么野坝子茶,说茶也不是茶,而是野生的一种植物,许玥让观书采买一些带回京城。 说不定,云南的野茶和她更合一些呢…… 慢慢喝过茶水,许玥预备去书房记下今日定好的几个同考官、提调官,离乡试没有多久,要早点定下题目。 这些事萦绕在心头,踏进书房,她的眼睛缓缓睁大了——只见屋内一片狼藉,书箱翻倒,书案乱成一团。 笔墨挥洒,四溅在桌子、椅子、墙壁之上。 身后的观书惊叫: “大人,有贼!” 许玥第一时间让王守备封锁了居住的地方,一个个排查,又与观书亲自去点失窃的物品。 最后发现,无论是一眼贵重的金银玉饰,还是寸两寸金的香料,价值千金的端砚……都没丢。 “所以,只丢了你写着字的纸?” 听闻消息赶过来的孟子维,原本脸上还是一派严肃认真,怕是对手又出招了,现在却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偷这些,不外乎是窃考题。 可许玥的同考官都还未选好,考题?这东西恐怕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嗯,是个笨贼。” 许玥有些无奈的点头,能胆大包天到偷乡试主考官的题,却想不到,这题有那么容易偷吗? 国朝最重科举,试题一旦失窃就是震动大周的新闻,上至考官,下至赴试的考生都要受到牵连。 一不小心,就是血流成河! 这是有前例的。 大概二十几年前,广西有一次乡试,主考官拟好了考题,没有第一时间入贡院去,最后考题被身边小厮偷去。 一份卖十两银子。 才卖了三份,就被人举报了,原因是觉得肯定是假的。 乡试考题,怎么可能才十两! 人一查,衙役天降大功劳,主考官、小厮和买了题的人就倒霉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其中还不知冤杀了多少人。 “不过就算没偷到,这事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孟子维忽然收敛笑意,轻咳了两下,病气难掩的脸上一双眼睛沉而深。 “你说的对,虽未得逞,却是在藐视大周威严,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对上好友的眼神,许玥暗叹一声,心知他这是要借“考题泄露”做文章了……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最终她还是默许了,垂眸道: “我在云南此地无根无基,这事也只能托付给你去办了。” “明月郎,多谢。” 孟子维却避开了目光,偏头过去猛的咳嗽了起来,话中歉意几乎浓的要溢出来……把许玥牵扯进来,并不是他所愿。 可他还是决定要做,不是吗? 咳嗽声越来越重了。 ………… 乡试考题被盗! 这个消息,如同飓风一样席卷了整个云南首府,上至升斗小民,下至土司官员,人人津津乐道。 街面上来来去去,都是着甲的士兵和拿着刀的衙役,那位杀人如麻的顾大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过。 这风雨欲来的架势,蒙蔽了不少人的眼,以为乡试考题真的被盗走了。 连孔知府等人都将信将疑。 若是被盗,可他们这些待定“同考官”根本没参与拟题之中啊? 可没有被盗的话,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孔知府试探的去拜见许玥,被一脸铁青的王守备带刀拦住,眼边一圈黝黑,语气极为不好的道: “大人病了,不要再来拜见!” 说完,眼睛又一瞪:“云南蛮夷之地,果真无一丝文道之气,竟然能干出这种骇人听闻之事来,我呸。” 孔知府羞愧掩面而去。 却没有看见,王守备一抹脸,脚步轻快的入内朝许玥请功: “大人,我老王把人打发了。” “多亏了守备了。” 许玥含笑道,见王守备一瞬间笑了起来,思绪却飘远了。 她默许了孟子维借题发挥,却无意深入更多,他想如何去做,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或是借机暗度陈仓。 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毕竟,她只是一介乡试主考官,人生地不熟,只是被不小心“利用”,绝不会明火执仗的参与到其中。 败了,是孟子维技不如人,胜了,许玥也不会去瓜分功劳。 这是他们无言的默契。 等王守备告退。 许玥起身去窗外观景,云南的树木花草好像格外繁茂些,有些她也未曾见过,阳光斜射进来,在地面映上斑驳的花纹。 有一些洒在了她身上。 孔知府这一遭后,无人不信试题被盗。 孟子维的动作越发顺利,借着搜查试题的幌子,神不知鬼不觉的 上天偏偏要给人一个惊吓—— 这日,杨神风带着段三郎上门拜见,被王守备拦住之后,拿出一封信来,上面正是许玥的字迹。 说是贼被他们抓住了! 第365章 巧合,乡试开始 许玥望着眼前两人,罕见的发现自己有一丝头疼,或许还有啼笑皆非的错愕。 外人不知,难道她还不知,这个所谓偷了考题的“小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才写了三分之一的考题现在就压在她手下呢: ——闭门不见人的这几天,没什么事儿干,可不就专心在拟题上了。 杨神风微微垂着头,这位年少的才子长相温柔,望之如山间风雨夜幕,时刻都有一股沉静的气韵。 此时他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一声比一声强烈的心跳,似乎在催促他做些什么,至少要说些话吧,比如,自己是如何抓到人的。 大人不必担心,事情有了转机……肯定,肯定不会牵连到你。 偏偏到了这人的面前,往日的沉稳机变一概全无,好似被审判的恶人一般,等待上首许玥的一句话。 有他这样安静的。 也有性子急的忍耐不住,段三郎有一双形状圆润的眼睛,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好似洒了星辰的碎片般。 上首许玥喝了口解暑的茶,漫不经心的听着。 白皙的指节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声音悦耳凝神,段三郎慢慢适应了这个节奏,叙述更加顺畅,杨神风时不时补充细节。 简而言之。 小宴那一日后,突兀的传出考题被窃之事后,两人为许玥担心暂且不提。 只说如何抓到偷题贼的,说起来是巧之又巧,这“贼”就姓段,不是段氏的段,而是城中某一个破落户。 天底下总不能只有一个姓段的不是? 这位破落户,家境一日比一日不好,所以打着段家人的旗号招摇撞骗,久而久之把自己真当成了段氏族人。 在外头酒醉了,说些似真非假的醉话不外乎自己和段氏有什么关系,暗示旁人身世,还有不少人信了。 要说运气,就在于此了。 这个假“段”少爷便是偷了许玥住处字纸的人,原本事闹了出来,惶惶不可终日,等见没人找到自己,心又活泛起来了。 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实际是因为根本没人在乎这事。 想着把试题换一换银子,偏偏他……不识字,不晓得哪个是试题,最后索性不去管,随意拿了一张偷来的纸作为信物。 妙在还有几分小聪明。 把那个编出来的段氏子弟身份拿来用。 神神秘秘的放出消息,说是自家背后有人,手上有好东西,有诚意的 幸好还没骗几个人,就传入了杨神风的耳中。 他第一时间问了段三郎,得知段氏没这个人,心中就有了预感。 好,身份是假的。 偏偏手上有许玥的字,杨神风手中那柄视若珍宝的折扇,除了简侍读的字外,她亦题了名的。 两两一对比,就知道字迹真假。 既如此,那这位假段氏子弟肯定就是盗试题的小贼了。 逻辑十分通顺。 “……大人放心,那几个和贼人有接触的都被控制住了,学生上了刑细问,决计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段三郎说这个时,神情雀跃天真,邀功一般看着许玥,好似完成任务,向主人讨食的漂亮小狗。 可话中……丝毫不把上刑这样血腥的事放在眼中,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糅合在一起,有种矛盾惊悚的美感。 引人侧目。 许玥听的心情复杂,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快了许多,突然又猛的一停。 若他们说的是真,那事情就巧到极致了,里面各个环节差上一点,这事就难收场。 所以她眼神复杂的看向了两人,叹息般的说道: “也不知你们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了?” 偏偏卷入了这个漩涡里。 又牵扯了段氏。 这下,谁也不能让他们脱身了,包括许玥。 两人一怔,许玥就见杨神风神情慢慢一紧,这位素来被人夸赞沉静的少年,此时露出了紧张之色: “大人,学生是做了错事?”望着许玥的眼神中竟露出几分依赖—— “不,可能是好事也说不定。” 土司不可能一次连根拔起,拉一批,打一批才最好。 杨、孟嚣张,当然是打下去的那一批。 段氏一直站干岸,如今也要站不下去了。 至于这次“巧合”,许玥也不去探究,是真巧还是假巧,吩咐观书亲自去请孟子维过来,便闭目养神起来。 他们一来一往,段三郎好似听明白了些,又好像根本不明白,不知何时,嘴角弯起的弧度平了下来。 ………… 日理万机的孟大人很快就来了,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许玥冷笑道: “这样熬下去,事情没办成,孟大人恐怕就要为国尽忠了,怎么,这是要学诸葛丞相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言一出,在场其余两人都怔住了。 无他,在他们心中,许玥一直以来是疏离、冷然如玉的形象,举止行动间不带人间烟火气。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大概就是这样。 让人敬畏,不敢冒犯。 现在两人却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原来,许大人也是会动怒,会讥讽的……一个人。 可这份情绪,不是对他们的,这就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了。 “明月郎莫要再刺我了。”孟子维有些疲惫的苦笑,坐到许玥对面解释了起来:“上好的保命丹吃着,太医时时把脉,人还撑得住。” “何况,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进屋子以来,头一次把目光落到扬神风和段三郎身上,好似尖刀般,欲要把人从五脏六腑开始扒个干干净净! 良久,他先问杨神风,语气淡淡: “你姓杨,和杨氏有什么关系?” “禀布政使,学生出生杨氏旁支,不过早已出了五服,除了族谱,和主宗没有什么来往。” 杨神风不卑不亢的回答。 下一秒,段三郎不待人问,抬起头自顾自的道:“布政使应该认得我,您当初来云南的接风宴,父亲带我去了的。” 好,这位连个谦虚的学生都不用了。 许玥在一旁悠闲的喝茶旁观,丝毫不觉气氛有什么不对,打机锋嘛,有点火气很正常。 “段氏嫡子,果真不凡。” 孟大人如此说,神态却是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接下来也没理两人了,反而转头和许玥说起了话: “局势原本是有些僵持住了,过了今日却又不同了。” 由心的笑了起来:“明月郎真是我命中的福星不成,你一来,我的事就一帆风顺了起来。” “你说错了。” 许玥将茶盏放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轻睨了他一眼: “我早早算了卦,你我八字有点不合。” 不然,怎么凑到一起,自己就要劳心劳力的,江南是如此,云南也是如此,本都不该是她干的活。 “八字这东西我可不信。”孟子维显然领会到了许玥的意思,却含笑反驳: “早年,还有道士还说我的八字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呢……活了几十年,却没应验半点,让人失望。” 后面一句,声音轻之又轻。 许玥有时不太喜欢自己聪敏的耳目,垂下眸子,暗暗叹了口气,道: “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那我便告辞了。” 孟子维起身,对杨神风和段三郎微微一点头,随后迈步出去,两人对视一眼,也面色凝重的跟着出去了。 ………… 这日之后。 街上的甲士和衙役又撤了回去,百姓传的风风雨雨,一会儿说是盗试题的人抓住了,一会儿说根本没丢。 还有谣言,试题是杨\/孟\/段家派人去偷的,为的是给朝廷一个下马威。 市井百姓讨论的风生水起。 却未发现,城中的气氛越发凝滞,小巷中常有刀兵之声。 这样的勉强的平和,让人惊讶的是,一直维持到了乡试之时,许玥轻声道: “算他还有点良心。” 八月初九。 云南省学子入贡院。 第366章 乡试第一日,兵戈,人质 刚入秋,天气还极为炎热。 云南的贡院刚刚在许玥默许之下整修过一次,白日被太阳暴晒许久,新建号房散发着新木的味道。 除此之外,桂花也开了。 香味悠长绵密。 今晚是乡试第一日。 到了深夜,许玥没有什么睡意,索性去贡院中巡视,几乎十步的距离,就能撞到五人一队的带甲士兵,守卫极为森严。 原本乡试不会这么严的。 想一想,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顶了天被考题逼得发疯,几个衙役就能压制住。 这样严防,是为了城中一触即发的局势,不至于牵连到贡院,就在乡试前一天,城中已经有了小规模械斗。 想到这里许玥眉头一皱,还是影响到了不少,昨夜入场,居然有一百多学子没来参加乡试,甚至半点音讯也没有。 大周立国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望着天上几乎触手可及的明月,几颗暗淡的星子点缀在旁,完全夺取不了圆月的清冷光辉。 许玥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冷冽: “不合时宜的东西,早就该退出历史的场合了。” 外面可能已经腥风血雨,刀剑厮杀,她在此处守着贡院这一方净土,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有九天之后,才会开门。 ………… 多走过一段路,许是走路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学子,某个号房内,有人睁开眼睛下意识往外看去。 惊鸿一瞥,此生恍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漫步人间的谪仙。 如水的月色下,来人身着轻薄的绯色官服,没有提灯,负手而行,柔和清冷的月光似乎成了她最好的装饰。 看的太入神,从窄小的床板上掉了下来,深夜中发出咯吱一声。 糟糕! 他第一个想法是,传说中,山间的精灵仙神会悄悄来到人间游玩,但若不小心被人发现,就会转头就走。 别说看见了官服,这人为什么还没回过神来—— 也许是脑子没睡醒,也许是氛围太过渺茫 这边,许玥听见了声音,敏锐的抬眼看去,发觉是有考生从床上摔了下来,久久没有爬起来,以为摔重了。 几步走过去,皱眉问道: “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如果不能,就要活活在贡院内挨上九天,这关键时候她是不能放人出去的。 闻言,此人好似惊醒,猛的低下头,灵活的爬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 “禀总裁,学生没有大碍。” 听到这个称呼,许玥沉郁的心情都一下子哭笑不得。 古今差异有时候就很让人抓马,现代的总裁是公司的执行官,和此时的“总裁”完全不是一回事。 总裁,汇总裁决其事。 大周会试主考官会被举子们称为“总裁”,副考官就是“副总裁”。 至于她为何也得了这个称呼,很简单,就和副科长的称呼一般省了副字一样,乡试的主考官,慢慢的也有人讨好的称为总裁。 收敛心神,许玥点点头: “没事就好,晚间入睡时小心一些。” “是,学生遵令。” 了结了这事,许玥继续今晚心血来潮的散步,走过这一排号房,到了贡院的墙壁处,驻足闭目细听了一会儿。 常人无法想象的幽微之处。 她慢慢沉下去,耳中听到越过贡院,远处的山风带来细弱的兵戈声,还有人呼痛的声音…… 忽然,更清晰的甲片摩擦声传来,许玥侧过身子去看,上身着甲,头带盔,左手还拿着刀,正是王守备。 “大人,卑下有事禀告。” 王守备脸色严肃,没了讨好之色,许玥又见他是一人来此,心中明白必然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 如连珠一样的问题从许玥口中吐出: “大门有乱兵来了吗,还是考生中有人作乱,饮食之处有无蹊跷……” 王守备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一一回答这些都没有,他咽下口水,面上露出佩服崇敬之色,说道: “是刚刚有人从外头,抛进来了鸡鸭猫狗的尸体,还有血水,幸好大人早有安排,第一时间就有巡逻的人发现。” “这些污秽之物,全部被处理了,没有惊扰到考生,他们都睡得熟呢。” 他这个大老粗都知道,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恶臭还好说,被这些娇弱的士子发现了端倪,不晓得要乱多久。 考场上乱了,还有谁会用心考试! 闻听此言,许玥的心却没有落下。 反而高高的调了起来。 无形的危机感细细密密颤住了她的全身,这好似一个信号,告诉她,外头的局势已经乱到了一定程度。 能冲击贡院……子维恐怕已经分身乏术了! 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许玥当机立断的对王守备下令,将所有士兵整编,还是五人一队,但让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士兵杂着本地人安排。 尽可能保证能控制住局势,不让有心人作乱。 随后又补充一句: “有异动的,不必禀告我,直接就地扣押,有人知情不报,视为同罪,编队时把这话告诉所有人……” “要有责任,一切在本官!” 这句话杀气四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令,不严刑峻法,她一个从京城来的官压不住那些各怀心思的人。 一旦生乱,后果无法想象。 王守备一惊,抬眼对上许玥清凌凌的目光,内里冷静而笃定。 他一咬牙决定干了,点头如捣蒜。 若说刚到云南,发现这里局势之时王守备不是不后悔的,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把命搭上的! 现在发现许大人心有沟壑,特别是不优柔寡断下得了狠手,王守备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甚至苦中作乐的想,共患难这一次,许大人对自己印象肯定更深刻,这条线真正让自己搭上了。 说不定事业还能焕发第二春呢。 “大人,卑下要不要留一队人守在您身边?” “不必。” 许玥摇了摇头,人手本就不多,放在她身边是浪费,可王守备不知道这一节啊,望着许玥的眼神都快像看圣人了。 史书之中,那些临危不惧、胆气过人的名臣,原来就是许大人这样的。 王守备临告退之时,又被许玥叫住: “对了,将孟怀义、楚玟、杨宇……等人都提到本官前面一排号房来。” 她说出了将近三十个名字。 这些人都是云南大族之人,家中势力不到一个地步,都没资格入选。 事情不难,王守备十分利索的答应了下来,又关切小心的道: “大人,贸然改动号房,传到京城,恐怕御史会有弹劾,对您不太好。” 许玥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却似刀锋: “后果我当然知道。” 可她又不怕……呵呵,陛下会罚她吗? 便罚了,左不过再罚一年俸禄。 第367章 安内,山民,溃兵 王守备对许玥的决定担忧,那些被叫醒的大族子弟,心中也泛起了惊涛骇浪。 她怎么不怕! 许玥扫视这些人,对上一双双隐含敌意的眼睛,他们以为礼法、制度辖制得住自己,所以入场考试。 也有一重想法,是躲避刀戈。 忽然之间,从避难的贵人,变成了为鱼肉的人质,心情当然不会好。 “本官知道你们心中不服,而且手上也不是没有底牌……”本地这些士兵,说不清是谁的人,她话锋一转,神情从容: “不过,不服也没关系。” “本官别无所求,只是尽一个主考官的职责,希望在这贡院之中,外界风雨不扰,学子们心全放在试题上罢了。” 言下之意,她不会做什么,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堂下一时寂静。 所有人都在思考她的话。 如孔知府般或多或少知道些,又不敢牵涉其中的同考官、提调官小吏们夹在中间,心情颤颤。 而大族子弟,想的更多了,孟怀义隐晦的找到自己在考场中的人手,看见其轻微的摇头,心中一凛。 明白眼前这个“文弱”的主考官,竟然已经牢牢控制住了考场。 所以当机立断,第一个站出来,敷衍的行了个礼——他这样的孟氏嫡系,不会入朝为官,沉声回答: “希望大人信守承诺。” 这是默认了,他心思很好理解,外头打生打死,兵马之中可认不清人,就算是同盟也有反水的时候。 贡院若是安定最好不过。 遂了这位许大人的意,谁都别想搞小动作,贡院开门之后,一切胜败都可见分晓。 不过区区几天而已。 有人带了头,接下来其余人也三三两两的响应起来。 许玥点头:“各位安心。” 内部已经安定下来,之后若有外敌想对贡院动手,她也不至于落到腹背受敌的境况,总算有了一存活的倚仗。 又想,幸好都是聪明人,不然杀鸡儆猴……溅一地血总归不好看。 王守备手从刀把上移开。 不知为何,有些人心中一寒。 ………… 天亮的很早,不必锣鼓叫人,热烈的阳光照射入号房,考生大多醒来了。 大部分人都是一觉到天亮,完全没有发觉昨日贡院之中的交锋。 更甚至于,他们连布政使和土司们要打起来的事都懵懵懂懂,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考举人上。 说到底,只是秀才功名而已,没有家世加持,触及不到上层的消息。 不过,这样也好。 不明白的专心在“正事”上面,明白轻重的心惊肉跳,两相比较,普通士子考上的概率可不就高了? 前三日一切正常。 到了第四日,也是第二场的时候,就有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兵戈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越来越大,听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人心……终于有些乱了。 是日,许玥正在屋子中自己和自己下棋,听王守备回禀,第二场交卷时有考生忍不住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能拖到今日,已经很好了。” 将手中的白润云子丢入棋罐之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棋子碰撞声,她起身道: “守备这几日在贡院中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回京必有所报。”先肯定了自己人的贡献,见王守备神采一亮。 许玥又道,神情幽渺望着远处,好似已经看到了城中的血腥: “接下来,打的才是硬仗。” 派人下去安定人心,借口很好找,山上山民下来了嘛。 小打小闹,算不上大事。 这个理由一出,考生们勉强接受,毕竟山民下山常有,前一段时间,不还有几千山民下山作乱吗? “茹毛饮血之辈,朝廷就应该派大军把这些人全部从山上赶下来,回回骚扰我们,现在连贡院都冲击,胆大包天!” “是极,这些山民不缴纳赋税,躲在山上吃不饱不是活该吗,凭什么嫉恨我们。” 有考生靠墙,听的最清楚,此时一急直接道: “山民者,貌似人,而非人……” 好家伙,直接把山民开除人籍了。 这些话落入许玥耳中。 云南多山,可以耕种的土地并不多,山民,既不肯服王化,不入户籍,不缴纳赋税的人,在大周人的眼中他们“不是人”也无可厚非。 人都是想过好日子的,去当山民,当然是因为在山下活不下去。 云南的土司众多,势力庞大,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不足,但自己吃的盆满钵满,挥金如土,视珠玉为瓦铄。 打个比方,一户人家,每年只能赚十两银子,土司要收去八两! 朝廷原本只要四两。 这四两往往还收不上来,只有一两半能到国库。 让人如何能忍呢…… 许玥叹息一句,土司果真该死。 已经是第七日了,外界的刀戈之声弱了不少,等贡院开门, 与此同时。 城中,布政使府已经毁于一旦,孟子维在兵营之中和一个打扮有些“奇特”野蛮的壮年男子说话。 此人,是山民的首领。 “昨日夜里多谢首领举兵支援,不然那一仗恐怕朝廷会落入下风。”孟子维倒了一杯茶,轻轻递过去。 “茶便免了,只要孟大人信守承诺,让我们可以得到田地入籍,一切都好说。” 首领望着时不时咳嗽的孟子维,心中忌惮无比,好似看见花斑毒蛇裹着人皮在吐信子,他可知道这人的狠毒之处。 昨夜和孟氏族兵打仗,就是这位血脉同源的孟大人。 一声令下,孟氏一族血流成河。 就是最凶猛的野兽,也不会肆意杀掉同族,这人,比野兽还要毒辣! “这是当然,没了土司的压榨,山下本就养得起山民。”孟子维好似没有发现首领的异样,温和一笑,又道: “至于田地,也不必着急。” “土司的田地一块又一块,比地上的石头还要多,死的土司够了,还怕没有田地供山民栖息吗?” 他满意的看到,首领的眼神亮起。 有了田地在前面吊着,山民也不会消极怠工了,毕竟,打下越多的土司,田地就会越多嘛…… 忽然,首领想起了什么,道: “那些被打散的溃兵四处悠荡,是个很大问题,他们杀了我好几个部下。” 闻弦歌而知雅意。 “也算在伤亡里,补偿不会少。”孟子维微笑道,至于溃兵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也不是处理的时候。 首领满意的点头,一个死了的山民可是能换十两银子呢。 这一节过去了,孟子维心里却总有些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九日。 贡院前,三四百溃兵合在一起,是各家落败的土司族兵汇合,他们如虎狼一般望着眼前恢宏的大门! 第368章 求活军,冷箭,敌袭 八月,本是丰收的季节。 对于这些溃兵来说,日子却比地狱里还要难熬,他们一个个都是族兵。 何谓族兵? 为一家一族之兵,不从王令,不食王禄,简而言之,不是正规军。 但待遇却比朝廷军好了不少。 土司们不蠢,他们知道手上有将士才能压服百姓,继续吞食民脂民膏,所以对这些血脉相同的“自己人”很大方。 这些溃兵,往日吃香的喝辣的,一年下来总有个十几两银子结余。 谁知一朝变天。 队伍里安静的可怕,谁都知道,家族没了,也代表,他们这些依附其上的走狗失去了依存的资本。 啪,某人从路边一颗野柿子树上薅下来零星几颗柿子,柿皮青涩,应该还没熟,此人毫不在意的狼吞虎咽。 苦涩的味道从嘴一直到胃,皱眉道: “这柿子真难吃。” 往地上一丢,名为孟世龙的男人脸上扭曲一瞬,露出嗜血的笑容,回望死气沉沉的溃兵们。 心知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不然等那个贱种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这群散兵游勇是易如反掌,要给他们一个目标…… 等彻底收服了这些人,带着人马逃出去之后,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 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卷土重来的那一日,孟家会由他孟世龙重建。 下定决心后,孟世龙大声道: “你们拉着一张脸做什么?” “觉得活着没希望了,想死,狗屁,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罢了!” 人群骚动,许多人脸上忍不住露出愤怒之色,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孟少爷也不值钱了,很快有人反驳: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懦夫,从战场上跑的又不止我们,你不也逃跑了。” 显然,知道懦夫这个词从何而来。 如果真要死战,他们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而不是成了溃兵。 “没错,我也是懦夫。”出人意料的,孟世龙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 “人生来有求活之念,如果当个懦夫能活下来,那有什么错,上天让我们从刀口下面挣出一条命来,说明就是让我们活的……” 这一番歪曲的话,却说到了此时溃兵们的心里。 浇熄这些人心中逃跑后存在的愧疚: ——没错,他们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已。 孟世龙说话时,满意的看到了人群逐渐振奋起的面色,再接再厉,咬着牙如野兽般说道: “谁不让我们活,那就杀了他们!” 说完,狠厉的眼神扫视其余人,有人躲避,更多的人举起手,一声又一声的跟着重复他的话,最后凝聚成一句话: “活下去。” 许久,孟世龙强自让她们安静了下来——鼓舞士气没关系,闹出太大动静,被人发现围剿可就惨了。 为了凝聚人心,他给这群溃兵们起了个名字“求活军”,仿造历史上另一只乞活军的名号,希望借得一分气运。 众人纷纷同意,无形之中,孟世龙成为了这支溃军的首领。 他想的明白,现在这些人只是初步被捏在了一起,心中还是惶恐不安,恐怕被贱种的人一抓就失去了士气。 所以……要建立信心。 苦思冥想一会儿,孟世龙忽然想到某个堂弟去参加乡试。 朝廷贡院,威严万方之所。 里面又都是不堪一击的读书人,说不定随意攻两下,那些人就乱做一团,就像待宰的猪猡。 这既能打击朝廷威信,又容易攻伐,岂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天予不取,反受其乱。 这么好的机会放过是会遭天谴的。 孟世龙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其他人,大多数人都同意,他哈哈大笑起来。 说了句荤话缓和气氛: “听说朝廷派下来的那个许大人,长得漂亮极了,和雪揉成的人一样,哈哈哈哈,等打下贡院,我先试一试,是不是真是雪做成的。” 此言一出,溃兵们都大笑了起来。 这种事最让男人提劲,有人在里面猥琐的起哄: “雪做成的,可不一抿就化了,您可要小心一点,别把人雪人弄融了。” “好说好说。”孟世龙被说的真起了一点心思,神态轻松的回复: “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的人。” 这时。 前方忽然有昏黄的灯火亮气,很快又熄灭了,应该是有人聚居,速度虽快,可还是被孟世龙捕捉到了。 孟世龙心中一动。 伸手在暗夜中指向前方,话语带着血淋淋的死气,好似长着利爪的幽鬼,要把人间杀个透底! “干大事之前,总要先热热身子,大家逃了一日,应该也饿了吧?想不想吃热腾腾的饭,喝烈酒……” “就在前面,那些从前被我们各家保护的百姓,朝廷来了人却成了缩头乌龟,什么力也不出,没关系,现在我们让这些狗东西还一些。” 这话中的意思,再傻的人也听出来了。 这是要抢劫民户啊——他们互相对视几眼,心中发狠。 “都听孟首领的。” “对,本来就是这些贱民欠我们的。” “……” 漆黑的夜色之中,突然响起一阵阵惨嚎之声,刀刺入人体的声音,狂笑声。 很快,又重归于寂静。 ………… 而贡院之中。 此时是最后一天了,士子们暂时抛下了所有杂念,全心全意放在手中的卷子之上。 许玥行于场中,耳边尽是翻阅试卷和落笔的声音,巡逻的士兵也是尽心尽责,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走一会儿,她突然停住。 身后的王守备小心的问:“大人,怎么了,是有异样吗?” 说着,目光警惕的扫视两边号房内的考生,这个头发太长,看着不像好人,那个眼睛太小贼眉鼠眼的说不定暗藏坏心…… 不等他把人都怀疑个遍。 许玥轻轻摇了摇头,重又抬起脚步: “无事。” 其实,心上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忽然之间,她的心先猛的一紧,随后又热又烫好似装了一盆开水在里面。 这动静比起宫变那一次,还要剧烈! 一步一步,忍着心火的灼烧,她的脑子开始极速转动起来,毋庸置疑,肯定是有人盯上了贡院。 而且这波人有很大可能攻破,甚至对她恶意极深,不,自己可能也是顺带的,那些乱兵对整个贡院都不怀好意。 绝不能被攻破! 加快脚步,走过这一排号房。 预备去重新安排人手,许玥刚刚背过身去,身后忽然有一阵风声袭来,还有王守备破了嗓的喊叫: “大人小心。” 一支冷箭从外面射了进来,上头还带着火焰,眼看着旁人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许玥霍然回首,速度极快导致衣袍在地上扫过,微有尘土轻扬,她一把抓住这支冷箭。 白皙纤细的手指,牢牢控制住箭身,尾端的火焰还在燃烧。 啪,箭落地。 周围的人还处在惊诧之中,就见年轻的主考官脸色严肃至极,厉喝: “敌袭!” 第369章 箭上标志,安内,进攻 顷刻之间,考场如同炸开的锅炉,纷乱万分,有忙着收拾自己卷子的,有从号房内奔出来摔个狗啃屎的。 还有,被吓到面色苍白,呆立在原地只顾着尖叫的——这样的人最多。 “都给本官闭嘴!” 许玥猛然转头,厉声呵斥,往日如轻烟寒玉的脸只有煞气满满,被这一吓,尖叫的人都捂上了嘴。 无人发现……这一声好像大了些。 贡院如此之大,这道声音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可惜混乱之中,发现异样的人所剩无几。 离得最近的王守备,被冷箭惊出的汗都还未干,此时惊魂未定的上前扑通一声跪地,想要请罪,被许玥拦住: “现在不是讲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 “快,当务之急,是将分散的人集合在一起,还有武器、人手……” 一个个命令传达下去。 全贡院都动了起来。 考生乖顺有序的从号房出来,带刀的士兵在一旁虎视眈眈,有人聒噪,毫不留情的一刀鞘上去。 杀鸡儆猴之下,自然学会了听话。 这样的速度快上了很多,至于号房内的卷子,自有人去收——如果来不及,只能算这位考生倒霉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命,不是成绩。 若有人要卷子不要命,许玥不吝啬于先要了他这条命! 这时,段三郎不知何时凑到了杨神风旁边,从前脸上常出现的笑容消失不见,望着空中不时飞来的冷箭,轻声道: “你看一看,许大人很厉害不是吗。” “这是当然的。”杨神风赞同的点头,能极快的控制住局势,不愧是天子近臣,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位是纯纯的读书人。 最推崇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正的读书人,学会了天地至理,对打仗领兵也是一通百通。 只不过世上这样的文人少,多有滥竽充数之辈,才坏了读书人领兵的名声。 许大人,自然是那种读透了书的人。 段三郎眼睛望着前方,脚下却精准的避过坑洼或者石子,他心中暗叹。 由此及彼,许大人不凡,孟布政使也是狠人,朝廷人才济济,土司却日渐腐败不堪…… 此消彼长,让他如何安心。 好在,外头段氏一族已经站在了朝廷一边。 这次段氏“弃暗投明”,朝廷必要千金买马骨,段氏若无大错,三代之内,富贵下去是没有问题了。 至于三代之后? 他骨头都烂成渣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忽然,一支箭射到了两人前面,深深插入泥土之中,只有半步之遥,让段三郎也回过了神——家族是没事了,他可能要噶了! 队伍一阵哄乱,很快又平息下来。 一旁的杨神风一抿唇,上前一步,将箭从地上拔了出来,维持秩序的士兵手已经放到刀把上了,段三郎急忙制止: “等一等,他是有所发现。” 士兵怀疑的目光落到“弱不禁风”的杨神风身上,谁知他却点头,将箭转了一个面,沉静温柔的眉眼越发笃定: “带我去见许大人。” 到了许玥面前,将箭身递给她,杨神风又让人取了其他箭过来,道: “大人您看,这些箭身上都有标记——是各家的记号,这是杨氏、这是孟氏、还有楚家……杂乱在一起。” “说明来的不是单一的某个土司。”许玥轻声道,既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溃兵们合在了一起攻打贡院。 这说明了一点,外面的局势不错。 子维应该已经占了上风,才会有那么多溃兵。 可对贡院的燃眉之急没有作用,许玥心道,而且,能聚集溃兵一同行动,说明指挥他们的人很有能力。 现在,这样的人盯上了贡院! “你很细心,这个优点很好。”收敛心神,许玥先赞了杨神风一句,随后交给他和段三郎一个任务: “将那些大族子弟带过来。” 人都到了,许玥将收集来的箭都丢在他们面前,将情况说明之后,不少人面色差到了极点: ——家里竟然真的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应该明白现在该怎么做。”许玥双手后负,轻声道。 段三郎适时的道: “贡院被围攻,这些溃军已经被人捏在了一起,不再是你们熟悉的族兵,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被打开了贡院,那个为首的人会救你们吗?” “一个个大少爷,大老爷。” “救回去给这人添堵不成?” 这些人顺着往下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救吗,不会,只会趁乱把人砍死,不仅不会被掣肘,还能博一波仇恨。 都是朝廷的人杀的嘛。 “一切都交付给许大人,我们绝不会有异议。” 闻言,许玥赞许的看了一眼段三郎,被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明亮,脸颊边还有梨涡,十分可爱。 冷静的收回目光。 现在她可以集中一切力量防守了。 许玥招段三郎过来,附在他耳边,悄声吩咐了下去: “……记住,要快。” “是。”段三郎怔了一下,才赶忙回复了她,随之脚步匆匆的去了。 ………… “首领,怎么回事,不是说一波火箭过去,里面就会乱起来……” 然后他们可以趁乱进攻,事半功倍,后半句话在孟世龙吃人的眼神中又咽下了肚子,恐惧的低下头。 经过一场劫掠,溃兵们在杀戮、抢劫和凌虐之中发泄了自己的恐惧,同时也承认了孟世龙的首领地位。 因为他更狠,更毒。 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一个读诗书的土司子弟。 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让这些人一想,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 孟世龙咬牙切齿,看着贡院高耸的大门,咧开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怕什么,箭没有用,那我们就爬上墙去……敬酒不吃吃罚酒,攻破了大门,这些负隅顽抗的人都要死!” 突然用力大吼: “大家随我上。” 身上带着血迹的求活军,如狼似虎的攀上了墙壁,还有带着木头十几个人一起撞击大门。 眼看着岌岌可危。 然而,贡院这一边也有了反应。 第370章 面粉,神箭,狗洞 用圆木撞了一会儿,大门却只被撞出个凹陷来,孟世龙脸色有些僵硬,恍然想起贡院新修过一次。 圆木未曾处理,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撞开大门—— 偏偏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孟世龙心知一群败兵游勇,若城中各土司和朝廷分出胜负来,不过半句话的事,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眼神阴冷无比,对身后的下属们大声道: “都往前冲一冲,这大门撞不开没有关系,去其他地方,爬墙、爬树,这小小贡院根本挡不住我们!” 他说的没错。 贡院本就不是防守的地方。 墙壁只有八尺高,大门高六尺,加上占地范围大,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防守,只要狠得下心用人命去试,坚持不了多久。 这一点,许玥也很清楚。 即使全力以赴,也不能把敌人全部挡在外面。 既然如此,不如不守,节省手下的存活力量用在对战之中。 不过,还是要这些人先付出一些代价……许玥眼神幽深,侧头问杨神风:“第一波可准备好了?” “禀大人,都按您说的做了。” 回答的时候杨神风还有些青涩,好似没从角色的转变中回过神来。 几个时辰前还在奋笔疾书,现在就开始管几百号人的兵器和来往传达命令。 没办法,能用的人太少。 这位既然已经表现出了价值,许玥自然要物尽其用,除生死之外,无大事。 “如此便好。” 许玥点点头。 下一秒,战场之中。 才爬上墙的溃兵,兜头迎接了大量细腻的粉尘——是面粉,一时间眼睛鼻子都痛苦万分,不少人从墙上摔了下来。 气的下面的孟世龙大喊: “就是吃的面粉,又不是石灰,退什么退,把眼睛闭上就行了……” 闻言,许玥却有些可惜。 确实如此,如果是遇水便发热的石灰话,肯定能建功更多,多少大场面有它的身影出没,可贡院哪会儿有石灰? 这些面粉都是存着吃的。 可面粉也有一个少有人知的有点…… 砰,砰,砰。 随着一个火把丢下,洋洋洒洒飘扬在天空中的面粉,轰然爆炸。 墙下顿时一片哀嚎。 “厨房的面粉太少了,而且威力不够。”许玥沉静的看着底下来回翻滚的人,这些炸不死人,只能作为打击士气和拖延的手段。 可已经够了。 一旁的杨神风面色苍白,还是控制自己不移开目光,强自冷静的道:“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杀,趁他病,要他命。” 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许玥在眨眼之间取来弓箭,弯弓搭箭,弓弦发出无力的震颤声音,须臾,松指。 唰。 一支羽箭如闪电般掠过,直接命中某个坚强爬起来的溃兵喉咙,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无力的倒下。 离他半步之遥,孟世龙猛的趴倒在地上,扭曲如虫子一样爬离,心中怒火混杂着羞恼冲天而起。 区区一个贡院为何会这么难打,待宰的鱼肉为什么不能乖乖待在砧板上。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心中不免有了一丝后悔。 以为是软柿子,谁知道崩了牙。 许玥却没有给时间让他懊悔,此箭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箭雨,其余士兵且不说,凡她搭弓,无不中矢! 己方士气大盛。 而溃兵一方则心中颤颤,亡魂大冒。 想想,战场有一个指谁谁就要死的神射手,你除了祈祷自己运气好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怎能不怕。 士气这东西,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连番打击之下,有人已经要逃跑了——本就是逃兵,再逃一次好像也正常。 孟世龙一刀把要逃的人砍翻在地,如狼似虎的望着其他人。 面目狰狞的大吼: “都不许退,谁退我就杀了谁,他们的箭肯定不够,还能够射多久。” 溃兵果然止住了逃跑的步伐。 说完之后,孟世龙用倾天下之水也无法浇熄的怨毒眼神望向不高的墙壁,心中把射箭的人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等攻破了这里,他要在现实之中也实施一下! 这边,许玥听到孟世龙的大吼,冷静的将弓丢下——箭囊之中没箭了。 还是那一句话,贡院本就不是打仗的地方。 仅有的箭都是从京城带来的。 “大人,现在要撤了。” 杨神风急匆匆跑过来,将情况都告知了许玥,其他人也没箭了。 “嗯,让大家小心一点退走,现在已经很好了,死了三分之一还多的溃兵,如今……优势在我们。” 许玥轻声道。 ………… 除了主要的战场之外,有十几个溃兵聪明的绕道,预备从其他地方突入。 “就是这里,我记得有个狗洞。” 身形如瘦猴的溃兵在前面停下脚步,激动的指着一个被树枝掩盖的地方,他家离贡院不远,所以晓得一些隐秘地方。 “太好了。” “那些蠢货打生打死,我们第一个攻进去,说不定还能占个最大的功劳呢……” 身后溃兵们大喜,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瘦猴第一个钻进狗洞,边说:“你们看好了,就这样把身子收一点,吸气,就能过……哎,哎,怎么过不去!” 原本可畅通无阻的狗洞,前面却陡然变窄,生生把人卡住了。 这时,有个来回巡逻的士兵过来。 四目相对,双方都怔住了。 瘦猴拼命的想要退出去,却不得其法,士兵脸上忽然绽放大大的笑容,确定了眼神,你就是我要的人…… 耀眼的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 瘦猴最后眨了一下眼睛,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狗洞钻不过去了。 很简单,前几日许玥让手下人排查贡院上下,如狗洞这样的地方,就用点修贡院剩下的材料补一补。 这不,为了节省材料,有人灵机一动补了一小半狗洞,人过不来还要被卡住,就成了等死的羔羊。 第371章 运气加持,留情,心情沉重 这队人折戟沉沙,却也有人成功的突破了防守,进了贡院。 进来的五个溃兵互相商量一下。 有个聪明些的,提议道:“我们一路小心进去,找到土司家的少爷和老爷们,他们手上肯定有人,里应外合,事半功倍。” 其他溃兵觉得这建议不错。 听他的,这人有文化,还拽了两个成语呢! 一路十分顺利。 各处号房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人来阻挡他们,士兵都根据许玥的命令,收缩力量重点防守。 总之,大聪明带着人每走一步,信心就多一点,等到了地方,又顺利的找到自家认识的孟家某位少爷,更是要以为自己身有天命了。 谁知,福兮祸所倚,祸兮福之所倚。 下一秒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孟怀义神色一凛,特别是听到这些人说首领是家中性子最恶的那位堂哥,手心刹时见汗: ——他确定,落到孟世龙的手上,自己决计活不了。 那该怎么做还用说? 孟怀义趁他们不备,猛的大声唤来了士兵,后果不言而喻………… 贡院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号房,一部分是主考官和同考官他们锁院之时生活起居的地方。 后一部分地方大且紧凑,此时所有考生都在此处。 外部是严阵以待的士兵,王守备带着刀守在门前,几千人在的地方鸦雀无声。 学子们的手上,也或多或少拿了些“武器”,比如凳子腿、扫把棍之类。 谁也不傻,一个个说是秀才公,朝廷的未来。 可大家都是秀才公,就相当于都不是秀才,何况,等杀到眼红了,指望专门有人保护那是做梦。 许玥也没给他们做梦的机会。 即便战斗力为五,也比不战斗强。 有秀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是有命回去,自己定要学学武艺。 有这想法的,不止一人。 生命攸关的时候,才发现往日嗤之以鼻的武力有多么有用,古人言,文武双全果真是至理! 突然,一阵奔跑之声传来,且离这边越来越近。 学子们骚动了起来,王守备往后厉喝一声:“不想死的,都给老子安静一点,谁说一定是溃兵进来了?” 话是这样说,王守备的刀已经出鞘,手下士兵也都严阵以待,死死的盯着前方,预备一发现不对就带头冲锋。 没过多久,熟悉的人出现。 是许大人! 众人忽的大喜,这说明拟定的计划成功了。 王守备匆匆迎了上去,问明情况后,眼中异彩连连,不由说道: “大人神箭,例不虚发,果真神人也。” 这句话惹得杨神风都多看了一眼,好家伙,完全没有怀疑一点,许大人一个状元为何会射箭,这是何等的忠实粉丝。 王守备:……对许大人保持信心,这不是当然的吗? “过不了多久,那些溃兵就会来,让大家严阵以待,援兵不知何时到,只能靠我们自己。” 边吩咐,许玥边将散开的袖子扎紧,活动手腕,轻巧的挽了个刀花,寒光四溢,映衬出她那张如天人般的脸。 更增一分冷意。 大人若是不从文,当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也是百万人斩将夺旗的天之骄子吧? 段三郎心中暗道。 不多时,将近千人的溃兵,带着血,煞气满满的从前方冲了过来,不同于刚才迎接许玥一行人的热情。 众人以刀剑相对。 两方对撞到了一起。 这是实打实的贴身厮杀,你死我活,没有一个人留手。 “系统,动手。”许玥神色冷厉,眼疾手快的救下一名被偷袭的自己人,被救的人也不多言——刀剑无眼,不全神贯注会死的。 虚空之中,无形的光芒闪过。 战场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贡院一方人运气变得……更好了一些, 初级运气加持,一个只需十点,并不算贵,可千百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个不小的数字。 许玥没有犹豫。 这点运气加持,放在平日就是再来一瓶,刮刮乐保底不亏本,路上捡几十文钱的程度。 可在战场之上,一点点运气,就足够决定生死的因素。 效果十分好,局势一点点的往贡院这边偏斜,却没什么人怀疑其中诡异之处。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同样的,有能力的名将,也能把一窝烂兵,带出无上的风采。 而许玥的表现,无疑就是如此。 ………… 城中。 攻破最后一处反抗的土司,孟子维漠然的看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土司家属,脸上没有动容之色,轻飘飘下令: “留下五岁以下的,其余,杀。” 顿时,哭声、咒骂声、哀求声等等不绝于耳。 孟子维充耳不闻。 此前败了的土司都是这般下场。 做事要留三分,土司们败了也不说明其势力完全被压制,朝廷可以安枕无忧了。 云南如此之大,许多土司根本没有留在府城,而是在自家地盘上作威作福,为了安抚这些人,事后就不能行霹雳手段。 所以要留下一些人来。 不过,五岁以下的孩子易夭折。 朝中有律令,土司无嗣者,去世袭之职位,其下土地以朝廷任命的官员治理,只不过这条律令此前难以实现: ——哪家土司没十几二十个孩子啊。 没有了成年的保护者,外部环境又充满着恶意,依孟子维想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权力的斗争不伴随血腥,难道要他请客吃饭,好言好语的跟他们商谈,把权力交出来好不好? 就算真的有这事儿。 他也不愿意…… 刑克六亲,那个道士批的命真准,想到这里,难免记起另一个人,孟子维竟笑了起来,牵动了肺部的痒意,边笑边咳嗽。 “你这是怎么了?”从不远处过来的顾闻昭诧异的问。 连日厮杀,他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脸上更是被划了长长一条,往日俊俏的小将军身上多了战场上的煞气。 如同开了锋的宝刀。 “无事……”孟子维口中两个字才刚刚出口,远处有奔马而来,马上人焦急的传达了一个消息: ——贡院被溃兵围攻! 里面都是文弱士子,衙役和士兵加在一起不足六百人,这还是往多了算。 让谁去想都是惨烈的结果。 “快带人去救援。”孟子维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好似一张平铺的白板,空荡荡一片。 现在去,大概只能是收尸了。 顾闻昭心下沉重,忽然想起江南时,那位风采初露的明月郎君,好似喜欢吃葡萄…… 从前不觉,毕竟只见过几面,现在回想起来,如同一幅幅色彩浓烈的画卷,难以褪色。 军队到了贡院,入目皆是鲜血、圆木、尸体,还有洞开的大门,如同在昭示一个结果——战斗结束,你们已经来晚了。 人人心情不佳。 “若,若发现了贡院中人的尸体,让人好生收敛起来。”孟子维声音艰涩的道。 命令传下去,却没什么执行的机会。 第372章 猜测,一将功成万骨枯,会面 贡院占地极广,刚刚翻修过一次原本应该恢宏威严,此时却只有满地的血迹和尸体。 下达收尸的命令之后。 孟子维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一处处细致无比的观察地下尸体的面貌,几乎一步一顿。 见此情景,顾闻昭想说让他回到队伍中间去,不然一支冷箭或者某个漏网之鱼,分分钟钟送他上西天。 好不容易胜了,就这般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想了想,话又咽了回去。 “我先去前面看一看。”实在是心烦的很,丢下这句话,顾闻昭不等回应,点了一部分人跟着率先进去了。 越走,他越感慨。 看这些缺口的兵器,满地的血和残肢尸体,这里一定是经过殊死抵抗的,并不是一击即溃。 不然,不会死这么多溃兵。 忽然之间顾闻昭脑子一个激灵,用脚尖把扑倒在地上的尸体翻了身,一支箭只留下箭羽,箭身全部没肉而过。 可见射箭之人劲力之大,目标之精准。 可顾闻昭却没心思感叹这位神箭手,满心都只有一个疑惑: ——不对啊! 怎么死的大都是溃兵? 顷刻间,心跳忽然急促了起来,他让手下去辨认尸体的身份,自己也忍不住去仔细查看。 “将军,这边十二具都是土司的溃兵。” “卑下这边也多是溃兵,不过也有两具穿着朝廷衣服的。” “……这里……八具溃兵,官兵三人……” 不多时,手下一个个过来回报。 闻言,顾闻昭好似验证了某个令人觉得异想天开的猜测,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心头砰砰砰的跳。 一会儿觉得这不可能。 没有比他更清楚两方兵力悬殊的了,那些土司溃兵虽然胆气没了,但人数摆在那里,起码两千的人。 对比起来,贡院之内能称得上人手的不多。 除了许玥从朝廷带来的两百八十多个精锐士兵之外,还有守卫贡院的衙役和普通兵马,这些有个三四百人的样子。 加在一起能干什么? 至于那些考生学子……顾闻昭嫌弃的皱眉,不添乱已经是缴天之幸了。 何况,里面还有各家的嫡系子弟。 又是一重乱子。 能在这种情况下保全自身,等到救援都是登天之难,若有人说,他能力挽狂澜来一个杀一个,大获全胜的话,顾闻昭只会把他当做发了癔症,要送医。 可事实摆在这里,不容辩驳。 目之所及的尸体,大半是溃兵的,而官兵只占了少数。 顾闻昭心中隐约有了预感,恐怕,许玥真的给了他们一个大惊喜,还是可以在史书上留名的那种奇事。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之时,他还只有三分的相信,越往前走,这份信任便越来越浓郁——无他,死的溃兵太多了。 呼。 吐出一口长气,顾闻昭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下,身后的部下也停下了,偏将疑惑的看向自己的主将,问道: “将军,怎么不走了?” 他们也兴奋的很呢,都是从尸骨里爬出来的杀才,眼前明晃晃的情况摆着,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兵书上,以少胜多,绝地翻身的案例活生生摆在了眼前! 看着还不是惨胜,而是大胜。 这么一想,浑身的血都要热起来了,虽说同行相忌,但贡院这边的将才本事已经大到了一个地步,远远超出他们的水平。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佩服。 副将这么一问,其余官兵也期待的看着自家主将,不要停下啊,我们快点去看看是谁干出这样的大胜的? “没什么,叫几个人去通知一下孟大人,告诉他……许大人这边情况可能还不错,并没有那么遭。” 说话之时,顾闻昭脸上还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想起此前自己的哀伤,心情顿时更加复杂了起来。 小丑竟是我自己? 听到吩咐,副将第一个回头,若无其事的问:“听到没有,你们谁去通知一下孟大人啊,定然有赏。” 百户甲:……不想去。 千户乙:有赏,很心动,不能第一时间见到猛人,不可以。 他们互相推来推去。 顾闻昭心烦,一眼扫过去,个个低下了头,生怕自己被点中了,可逃避一向解决不了问题,特别是领导的任务。 语气不容置疑的直接点人: “姚副将,你带着十个人走一趟。”又加了一句: “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是不耽误多少时间的问题吗,这是我不能第一个见到猛人的问题。 自个儿心里痒痒的很。 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打出这样的胜仗! 副将心中不住逼逼,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使百般不愿,嘴上却只能道: “末将遵令。” 顾闻昭点点头,便望向前方,脸上扬起大笑,牵动了伤口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的越发肆意,对手下人道: “快,跟我去见一见那位即将天下闻名的奇才!” 这时他心中对许玥的好奇达到了最高峰,文人的才华他不懂,即便敬佩也不会太往心里去,主打一个不明觉厉。 当关于战场却不一样。 因为他明白做成这件事的困难。 与此同时。 许玥这一边正在收拾战场,顾闻昭有一点想错了,她并没有那么厉害……溃兵是败了,但她的人也死了不少。 路上留下的己方人不多,是因为主要战场并不在那里。 而主战场前,即便有了幸运加持,死的她这边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是一个让结束后哭声四起的数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许玥轻声念着这句诗,脸上分明没有表情,连眼泪也没有,偏偏却无端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要来禀告伤亡的杨神风恰好听到,整个人一怔,他手臂也受了伤,只草草用衣服包裹了。 血染红了布条,痛当然是痛的。 不过,在此之前因为创下这般不可能的胜利,他心中有的是满溢的激动,还有对许大人的崇敬佩服。 现在这些情绪却如潮水般褪去。 垂下眼,杨神风快走了几步到许玥面前,低声的禀报情况。 越说,他的心越发往下坠去。 不论如何,有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离去,有什么可以高兴和炫耀的呢。 他只是运气好,成为了幸存者而已。 许玥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或许是惋惜居多吧,人道贵生,读了这么多年道经,这句话不知不觉也入了心。 所以,为将还是不太适合她啊。 收敛遗体做到一半,又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众人心中一凛,王守备紧张的持刀站在许大人旁边: ——不是他不想保护大人,实在是长了眼的都知道,大人保护他还差不多。 “别怕,不是敌人。” 听了几秒,许玥果断的道。 人人脸上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眼神,他们已经把许玥的话当成真理了,她说不是敌人就不是。 果不其然。 很快,顾闻昭一行人出现,见到贡院这些人,特别是前方最显眼的许玥,眼前一亮。 同时心中的猜测也终于成真。 第373章 大局,不甘,天子大惊 顾闻昭这一行姗姗来迟的“援兵”,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脸色,他自己说了几句话也体会到了这种微妙的情绪。 心里也微微一叹。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朝廷一方抛弃了贡院这边,许玥他们是“弃子”,有大节、忠义在,这官司到哪说出去都有理。 可又如何让人不怨? 来迟一步,死的可都是人命,说翻过去又岂是简单的呢。 于是,他在短暂的感慨之后,硬拉下脸过来,和许玥轻声解释了起来: “云南这边朝廷兵力本就不多,连死了几任布政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仅有的一些攒下的力气,不全盘压上这局破不了……” “这些我都明白。” 许玥脸上全无笑意,束发的冠早就已经不知去向,随意的用带子绑了,不是披头散发却也差不多了。 这会儿打断了顾闻昭的话,冷硬的好似千年不化的雪块儿。 从内到外冒着冻气儿。 云南兵力不足,各家土司在城镇之外的力量极高,错综复杂,好似结网之蛛,不能一举功成往后要废千百倍的力量。 说不准再也没了机会。 土司跋扈,将百姓视做猪狗牛羊,压榨极其之深,生活如在地狱之中。 且这些土司,其势力代代相传重若千钧,对朝廷统一也有极大的破坏,是不安定的因素…… 这些许玥明白。 可人心如何能用一句简单的“明白”打发了去? 这些跟随她举刀的人,有京城一路随行几月的,她甚至知道谁家里刚添了孩子,谁是父母的老来子。 还有谁已经定下了亲事,就等着护送她走过这一趟,便回京完婚。 除此之外,那些本地的衙役,懵懂不知前途似锦的秀才们,入了贡院,原以为是奔前程,谁承想是入了一条死路。 这些人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是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 想到这里,许玥的心绪便平静不了。 也不愿意平静。 她这句话一出,顾闻昭也收了脸上的笑,眉目平静,心下微沉,直直的对上许玥的眼睛,坚定开口: “用一时之苦难,换此地万世太平,今日之后有千般罪名,万般唾骂,后人总会为我和孟大人正名的!” 打完这一次,云南虽一时还不能平,但后面都是细碎的功夫,腾挪转移,情况总是往好的方向走。 所以,他觉得自己没错。 顾闻昭如此表态,站在另一边的许玥并没有出言反驳,反而点了点头,甚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和孟大人都无错,不必后世评说功过,只需十年,云南一地就会对此事交口称赞起来,立生祠也不为过……” 她说起这话,看似软了,顾闻昭却心上一跳,知道后面还有一个但是。 “但是,不妨碍我这区区小官还有心有不甘,这从刀锋下拼了命,才逃出生天的手下人怨恨顾大人和孟大人。” 许玥的话说的很清楚。 是,我知道大局为重,贡院这边作为筹码在天平一端轻若鸿毛,可“鸿毛”也有自己的不满。 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人心吗? 这时,旁边一直在忙着打扫战场的诸人突然悲声大放,那勉强压制住的怨恨眼神如千万颗毒针扎向顾闻昭一行人。 情况显而易见,会兴高采烈的接受自己被放弃的人,大概只在故事里。 红尘打滚的凡人,觉悟没这么高。 “何必如此,这些怨恨除了多添烦恼又有何用,为朝廷而死自有封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昧不了。” “总要有人死的,这一战打下来,我的人死的何止是你这里的十倍?” 顾闻昭神色不解,他出生将门,是天生的将军,心天生便要冷硬些,对于死去的将士,他会惋惜哀痛,但不会想太多。 “那便是我天生执拗些,又太过心软。”许玥轻轻一笑说道。 各持己见。 一下子,两边一时僵持住了。 顾闻昭带来的人,没想到兵家奇才的面是见到了,看着满地的尸体,状况也符合预期。 心情正激动呢,恍然发现别人不待见他们。 尴尬之余,这些杀才也心中不免有所触动,将军说的没错,但许大人的话,不知怎么的也听到了人心里。 不觉一阵酸涩。 多年后,才有人回过味来,战场之上不把人当人,只是耗材,可许大人把人当成一个人。 说起来拗口,理却是这个理。 有人为此叹息道:“这位许大人是名将胚子,老天爷却没给副冷一些的心肠,是带不了兵的。” 不是不能打胜仗,只是,胜了以后,带兵的将军受不了,只一次还好,十次,百次,打赢了,将军也折了。 打破寂静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孟子维来了。 ………… 见到许玥,孟子维整个人的神态都轻松了不少,如拨云见日,匆匆几步上前,含笑说话: “见了你还好……” 啪! 话才说了几个字,便被打断了——许玥速度很快,近在咫尺的顾闻昭都没看清她的动作。 只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孟子维跟前,刀鞘一扬,孟大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迅速充血青紫。 “大人!” 惊呼声四起,谁也没想到许玥会来上这一出,太,太出人预料了。 许玥要的就是这份出人预料。 随手放下刀鞘,她终于吐出口憋了很久的气来,神色微冷: “这一刀鞘纯是私人恩怨,过错皆在于我,若有降罪,我不辩驳。” “明月郎有什么错的,有罪的是我。”说话之时,他口中溢出血来,幸好没吐出牙来,不然年纪轻轻就要说话洞风了。 边说被人扶着爬起来。 三人对视,心中都明白一件事: ——孟子维太着急了些,局势是真的一点也等不下去了吗? 没有更稳妥的法子了吗? 有的,不过要时间,要精力,要时机……他却偏偏要剑行险招,凭着一腔心火对土司骤然发难。 这样自然会不周全。 他姓孟的又不是什么神仙。 所以许玥才气,才为这些死去的人惋惜,却又不能多做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云南的局势确实被他平了,太多的人因此免受土司之苦。 许玥能做的,也只有这一刀鞘了…… “善泳者死于溺,你好自为之。”良久,许玥对孟子维道。 “我知道了。” 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腰咳的弯了下去,等抬起身子来便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一缕冷香并着血气。 ………… 秋日渐深,宫中的花木却青葱的很。 天子的心情却不太美妙,许卿去了云南了,刚开始还不觉得,等过了几天,简直哪里都别扭了起来。 往日许玥做的事情,一件件处理的游刃有余,现在换三个人去做都摆弄不明白,还频频犯小错误。 还有一点,批折子的间隙,抬头都不能赏心悦目一下了。 思念自家爱卿的天子,收到了云南的消息,高兴的让人呈上来,忽略了信使欲言又止的表情。 打开一看。 平安又搞事了,皱眉,土司蠢蠢欲动要打起来了,泄题风波,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下一行字验证了他的预感: 八月初九,乡试开始。 八月初十,众土司乱攻官府。 天子:大惊失色! 第374章 气愤,师公恨言,香火 天子急忙招来了重臣们商议,云南恐怕又变,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云南天高皇帝远,朝廷现在是鞭长莫及,商量来商量去,只有一个结果——等那边的消息。 若是胜了,自然是安排官员,那么多土司空出来的地盘要早早占上,控制在朝廷的手中,正式纳入版图。 还要安抚土司们。 这便罢了,左不过赏东西、虚衔之类面子功夫。 可要是败了,云南局势大坏,日后恐怕朝廷在那边就是个空架子,说不定有土司直接反了! 想到这个结果,重臣们脸色个个都不好看,说话也不客气的很。 这也怪不了他们,毕竟,孟子维在云南干的事情就完全没和朝廷商议,只有天子知道一些内情。 天子有些讪讪,试图为平安说好话: “他也是一片为了百姓的公心,云南那地儿太苦了些,土司又处处跋扈,有血气的人见了受不住。” “为了公心,恐怕不是吧。” 资历最深的崔首辅脸色铁青,硬邦邦的驳了天子的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有所指的道: “臣看私心倒占了大头,孟氏,哼!” 陈年往事,在场其他人也知道个一星半点,也没太关注。 当年,天子势弱被赶到了边疆,乳母一家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被先帝揪了个错全家发配到云南,其中发生了什么恩恩怨怨说不清楚。 反正呢,孟子维出生了。 具体细节难打听,但想也知道,又是汉人所出,又没有势力依靠,能活下来就让人吃惊了。 这边李尚书又阴阳怪气: “孟大人不愧是陛下心中第一人,这公报私仇也没关系的。” 余尚书气的牙痒痒,闻言,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诛心”之言: “我们谁能比呢,说不定人家还能交了好运,云南布政使还不够分量,加上孟氏族长的位置,当个土大王也是使得的。” 这是说孟子维这么急功近利,为的是划了云南做地盘。 你一言,我一语。 没饶过孟子维去,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地上。 臣子的这些“气话”,天子低着头照单全收,小心小意的道: “朕让人时时关注那边的消息,爱卿们不要着急,说不定是个惊喜呢。” 陛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逼下去就不是为臣之道了,众臣能怎么办,只能勉强接受了,都等着消息。 一边等,一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两手准备,都忙开了。 而其中,余尚书更添了一份心火! 他的徒孙还在云南呢。 这个时间,不正是入贡院的时候,土司和朝廷打起仗来,还管你科举不科举,都是一刀了事。 什么,你说土司不敢? 余尚书冷笑,他在吏部耕耘多年,亲自送去的云南布政使就有三个,个个死于非命。 “好了,着急也没有用。”余老夫人做完晚课,给许玥念了十遍保平安的经文,出来见到余尚书心焦的样子,又道: “隔着这么远,就算八百里加急,这会儿云南那边也尘埃落定了。” “你急有什么用!” “好,我不急,玥哥儿吉人自有天相,比那等命薄无福的孽种自然要好。”说完,余尚书神色一冷,又恨恨的道: “孟家小儿,实在可恨。” 他敢这样大胆,还不是全仗着天家的情分,平白连累了自家徒孙。 若玥哥儿有事………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倒要看看,陛下能不能死死的护住姓孟的。 旁边,余老夫人闭目,暗念一句无量天尊,并没有出言反对。 往大上说,许玥是余尚书一门的接班人,且优秀到了极点,官场之上,有这么个后辈,对余尚书本人的价值不可估量。 代表官场生命的延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亲生子嗣还重要。 从小的来说,许玥是个冰雪凝成的剔透人,处处皆好,余家从上到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人。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呢。 “对了,这个消息要瞒住许家那边,不要让他们干着急。”余老夫人睁开眼睛,想起了这茬,赶紧和余尚书说了。 京城许家如今已然有了名号。 但所有一切,都来源于许玥,府中人丁稀少,许地主年纪也不小了,别一时听了消息气急做了病。 “我明白。” 余尚书一怔,拍拍老妻的手,叹息着答应了下来,语气有些艰涩: “若真的有个万一……不管被人如何谈论,我是定要给玥哥儿留个香火的。” 意思是,从许氏一族挑孩子过到许玥膝下养着,不让她“绝了后”,这事让个师公插手只能说勉强说得过去。 必然要惹来流言蜚语。 余老夫人却顿一下都没有,十分赞同,又叹息道: “这孩子,性子冷清过了,京城多少闺秀对他有意,可将二十及冠的人了,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怕不真是个神仙托生。” “哼,等回来,再不能由着性子拖下去了。”余尚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期望之色……要好好的回来啊。 除了余府之外,其他府上也谈起了许玥。 却多是不看好。 处于乱兵之中,岂能保全己身。 第375章 手心手背,原书剧情,质子 没过几天,下一次消息紧赶着送来了。 所有人,天子包括知道内情的众臣们都松了一口气——胜了。 又仔细看了下去。 胜的很艰难……略过,山民要求入大周户籍,分田地等等,也不算什么,天子想了想,吩咐李尚书: “爱卿管着户部,这桩子事就交给你了。” “微臣遵命。” 李尚书板着一张脸,心中计算开了,这些山民少说有十几万,虽然要办这事很麻烦繁琐,但入了户籍得了田地就要纳税。 嗯,不是个赔本买卖。 再往下看,天子脸色就变了。 上面详细说了贡院被溃兵袭击之事,几千溃兵来袭……才念到一半,余尚书霍然站了起来,椅子翻倒在地上,算得上君前失仪了,却无人和他去计较。 程阁老神色黯然,这里面除了余尚书之外,便是他最惋惜不得劲儿。 此外,在场其他人也多可惜心痛。 许玥这个人啊,虽然风头强劲,又得圣心,但不可否认有能力有手段。 略过各种利益纠葛,他们凭着本心来说,并不想让她因此事而亡。 刀斧加身,何其辱矣! “陛下,众位大人,没事儿,许大人没事。” 大太监见此情况,也不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直接快速的把结果说了出来。 “没事儿”这三个字,落入在座君臣的耳中,不亚于仙乐纶音。 特别是余尚书,大喜大悲之下,只觉浑身的力气泄尽了,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去。 而天子,愣了一下,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就知道许卿非凡人,不会有什么灾殃的。” 听了他这话,余尚书当即翻了个白眼。 底下几人见此都乐了。 既然许玥这个人没事儿,众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便泛起一股好奇来——这九死一生的境地是如何活下来的? 大太监看了两眼,心中咯噔一下,还是不得不往下念。 上面说贡院被围攻,详细描述了贡院在事后的情况——一片狼藉,尸体满地,兵器乱丢。 又言许玥种种作为,神箭射出,例不虚发让士气大振,又有面粉爆炸,杀伤了不少人,最后一战却极为惨烈。 死的人之中,甚至有几十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另伤了的不计其数,谁都能听出来,许玥这是被逼到了极致了。 不然,如何连考生都用上了? 想到这里,余尚书又气又恨,当然不是冲着死里逃生的徒孙来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朝大太监问道: “援军呢?” “总不会贡院这样的地方遇袭,却没有一个援军吧。” 这……大太监十分为难,不知该怎么说。 偷瞄了一眼天子,见其面色纠结,低下头便直说了:“许大人指挥得当,不仅以少胜多,这仗打的也快,等援军到了,仗已经打完了。” 任他百般修饰,众人还是抓住了关键地方——没有援军! 这会儿,连程阁老都忍不住说: “孟布政使虽平了土司,但罪亦不小,陛下不可寒了人心呐。” “朕心里明白。” 天子悠悠的叹了口气,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偏着谁都不行,平安又实打实的做了错事……太急了啊! 接下来,手心和手背明晃晃的冲突了起来: ——大太监小心翼翼的说起许大人狠打了孟大人一刀鞘,脸青红紫涨,大夫诊了恐怕要许久才能好。 在此期间,只能用粥水等物。 其余一概不能吃喝。 听到这个消息天子的第一个想法是,打的好,平安就是该打。 瞅瞅干的什么事,这事做的,处处让人冒火! 还不等他说话,余尚书假惺惺的道: “谁都知道,玥哥儿脾气最是好,这次是气急了才动手的,也怕是受了战场的煞气之故,臣请陛下多宽慰宽慰他。” 这打了人的,朕还要去宽慰。 天子顿时被噎了一下,却无话可说,最后胡乱的点了头,扯个话题转开: “云南的消息瞒不住了,也没必要瞒,众卿想一想,该如何在朝上说?” 这还正事。 大家讨论开了。 ………… 求活军。 许玥从俘虏口中得知这个出炉不久便宣告破灭的名号,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了一些信息来。 在原书中,这求活军占了不小的剧情篇幅。 作为一股乱军,竟还真发展壮大了。 李景淮在地方上立的功,很多都是关于求活军的,可从七品对付到四品,还没有把求活军打趴下。 这还是个长线boss。 原因无他,有大皇子当新君,废后主理朝政,朝廷上乱做了一团,大家处处争权夺利,忙着给自家捞好处。 区区乱军,往后稍稍。 不如此,怎能显出“主角”的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呢。 许玥心中思忖,恐怕,那一世求活军的来历和现在一样,是从云南逃出去的败家之犬,算算时间,应该无错。 她心中一沉。 这说明,原书之中,孟子维同样做了攻伐土司之事……那,贡院呢? 是不是同样被攻击了。 没有自己,结局会是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许玥冷冷一笑,将心中最后一丝对忘年交的不忍丢弃,孟子维有修好的念头,找了几趟。 可惜,许玥连见都不见。 她懒得听那些苦衷、隐情什么的。 许玥的态度一点不掩饰,直到处理好事情,离开云南时,作为质子一同上路的段三郎好似无意的问了起来。 “……我听说,官场上讲究和光同尘,大人何不接了这份歉意,只心中不喜便是?” 这话本有些冒犯,段三郎却是边剥着松子边说,剥好的松子堆成小山,松子山正对着许玥那一边,小意殷勤。 又低垂着眼睛,语气柔和,听上去便不让人生厌了。 喝着茶水,许玥淡淡的道: “没什么原因,我不愿意委屈自己罢了。” 闻言,段三郎剥松子的手一顿。 这位“座师”心性真是高洁骄傲不同于常人…… 许是磨难过了,回京的路十分顺畅。 来京的质子,并不止段三郎一个,可他是态度最积极的一个——已经到了当质子的地步,那还不快伏低做小。 落了毛的凤凰都不如鸡呢! 许玥冷眼看着,现在鄙薄的这些质子前途都不如他。 她猜的没错。 天子千金买马骨,便立了段三郎当典型,以示朝廷恩德。 不仅赏了金银府邸,还赐了段三郎个进士出身,跟在许玥身边走动跑腿,说起来也是天子近臣。 过了几日,天子私下召见许玥。 长叹一声道: “爱卿,你可怨朕?” 第376章 答案,丹书铁券,正四品 问她是否有怨?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呢,许玥漫不经心的想。 天子殿宇,处处讲究。 秋日到了,殿中夏日常用的冷华香早便撤了下去。 只每隔十几步摆了果盘,内里都是极大的柚子、黄澄澄的橘子,散发着果子自然的清香,十分好闻。 嗅着这一缕果香,她的思绪不免歪了一瞬。 或许,可以试一试调这味道的香品,甚至已经在脑中为方子增添香料。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言大有理。 比如,在天子看来是这样的,自己忍不住问了一句后,许卿微垂首,光滑如玉的侧脸上眉眼不动沉凝。 须臾,轻轻一皱眉。 复抬起眼来,竟是望向了自己,语气中有一丝在她身上少见的叹息: “陛下何出此言,说一句僭越的话,微臣自认为得圣眷不输于孟大人,何况,微臣去云南主持乡试,对局势又无影响。” “至多白白送一条命去。” “纵然一时不明白,过了这么久,微臣还理不清就是蠢笨了。” “想来想去,只能说是微臣时运不济,孟大人……急功近利了。 这番话听的天子心中动容——是啊,他又不是疯了,白把个得力的爱臣送去死,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全都是巧合啊! “许卿知朕。”天子眉开眼笑,心头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散开了。 其实这话本不必问,但他不想留下君臣之间的嫌隙,谁让许玥去云南之前,正“大逆不道”的进言了,上下一联系,可不就让人多想吗? “平安,太放肆了些。” 天子语气微沉,是往常提到孟子维时不会有的,许玥在下首听见心中一动,没有趁机说些什么。 更不会去劝说了。 说来,这是一笔糊涂账。 她到了云南之后,已然察觉到了局势的不对,甚至配合孟子维演了一场“试题失窃案”,搅乱了局势。 绝不能说一无所知。 只是没有想到,孟子维下手会那么快、那么狠,好似疯狂的赌徒,把全部筹码往上面扔,毫不考虑失败的下场。 心中一味想要翻盘。 许玥对此是既惊又讶。 因为她预估错误,便无辜死了那么多人,而且,恐怕孟子维也没想到,自己反应会那么大吧: ——他是极少数知道许玥武功极好的人。 ………… 从殿中出来,已经是傍晚的时候,天边云霞染的路边花草都红了,乍看过去十分绚丽,令人驻足。 乡间有句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果然,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 这日朝廷忽然宣布了云南土司被平复的事。 官方的说法是,土司不顾朝廷恩义,大逆不道,以孟氏为首的土司纠结成军攻打官府,来势汹汹。 幸好布政使不畏艰局,临阵指挥,联合一众云南官吏,挫败了土司的野望。 闻听消息的许玥,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果然同一件事换个说法和角度,就完全不同了。 土司跋扈不假,之前还真没推翻朝廷的心思,好好的当个对百姓作威作福的土大王不好吗。 吃饱了撑的要挑战高难度? 事实是那位“英明果断”的布政使,一到任就上下挑唆,让各地土司不宁,又连施展如丈厘土地、清查私奴、查补赋税等要土司命的招数。 土司,还真是被逼上梁山了。 “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别人面前可不要露出一丝风声。” 余尚书白了自家徒孙一眼,为她讽刺十足的话。 “当然只会在师公这说。”许玥带着丝亲昵的语气,笑吟吟的道。 她又不是伤了脑子。 朝廷终于把云南攥在了手里,多么提振人心,宣布消息时,不少官员直接热泪盈眶,更有甚者,激动到跪倒在地。 礼部已经传出消息,天子要大祭太庙,可见此事之重了。 这会子搅乱,说朝廷在收复云南一事中形象不是那么大义凛然,光彩照人……找死呢。 “你知道就好。” 说完,余尚书神色忽然一淡,连放在面前的新式点心都不看,对许玥道:“朝廷大势所趋,委屈你了。” 许玥知道师公在说什么。 明面上,孟子维立下了不世之功……忽略过程,结果也确实如此,既然有功,自然要有赏赐。 这赏还必须大! 就在前日,天子下了圣旨,内容还是她亲自写上的,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闭上眼睛都能默写出来。 首先,孟子维头上代布政使的“代”字去掉了,然后家中女眷都有赏赐,祖母、母亲均为一品国夫人。 那位孟大少爷,也不必去苦读书拼前程了,天子先赐其进士出身,再恩荫了五品的实职兵部员外郎。 这样一来,完全可以正常升迁。 此外,田地金银不计其数,还有电视剧中常出现但现实很少赏下的“丹书铁券”,可免罪免死。 实权、子嗣前程、钱财甚至日后的保障都有了,谁不说一句天子大方。 其实……“陛下是真怒了。”许玥轻声道,和师公对视,互相都明白其中意思,却不能宣之于口。 其一,云南布政使的“代”字,不管谁去,只要活过一年都会去掉。 其二,孟少爷的恩荫。 别忘了,眼前余尚书提议的“吏部加考”就是打击没能力又走后门的人,如今已然开始试行,初见成效。 想当官? 可以,先过了这份考试吧! 至于丹书铁券,许玥垂眸一笑,这东西就是个笑话,在位的皇帝想保人,它就有用,想你去死,你有一屋子都没用。 生动的形容一下,丹书铁卷好比皇帝发行的商品,但一切解释权归他所有。 前车之鉴太多,古人也回过味了。 比如南北朝时的权臣尔朱世隆曾言: “今日两行铁字,何足可信?” 这样算下来,只有金银田亩、女眷封诰是实打实的,却都在小处。 即便如此,余尚书依旧不满: “哼,这怒又有多重,恐怕为这不是儿子胜似儿子的不惜命生气更多些,天长日久的最后还是一切如旧。” 不怪余尚书如此。 贡院被围传出去伤朝廷的威信,所以上层人人心知肚明许玥之功,但就是不能明打明的传出去。 “师公莫生气了,陛下和各位大人知道我有功便可,何况也并不是不赏。” 许玥不太在乎虚名。 她和孟子维的情况正好反过来,有名声的没实惠,没名声的有实惠。 想了想,自己还是宁愿要实惠的: ——民生署升格,主官品级一步到位,直接升了正四品。 许玥人走了一趟云南,民生署的发展可没落下,不止棉布、羊毛线的工坊日夜不休,出产的商品行销天下,换来大批银子。 草原运羊毛的马车一眼望不到边。 百姓发现银子的目光是雪亮的,工坊所在的地方,因为采购的商人,已经成为了一处极为繁荣之所。 而工部向民间卖机器也卖的手软,韩尚书脸上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最重要的是,慈幼局、济病坊、济贫署发展壮大。 在京城内,百姓心照不宣,有孩子生下来养不起的从前是丢了,现在可以送到慈幼局,至少有口饭吃。 每日济病坊施药、义诊,济贫坊为穷人施粥。 不知让多少人活了下来。 京城外,不少州府已经开始重启这三地了,有了具体的组织和金银来源,这事办起来不难。 这一项项功绩摆出来,许玥升官,无人可以质疑。 “这本是你应得的。”余尚书虽这样说,也不欲在此太过纠结。 他还有“大事”要和徒孙说呢! “玥哥儿,你今年二十了吧?” “师公记得没错。” 许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找个借口开溜,余尚书抢先一步开口: “年纪不小了,我在你这个时候已经生下了长子,婚姻大事不能耽误,这样,今天你必须拿个准话出来。” “成不成婚,何时成婚,对妻室有什么要求,就是天仙公主,师公都忝着脸为你去奔走。” “一定让你如意了。” 第377章 琴瑟和鸣,女官出宫,老树开花 余尚书的话说到这份上来了,显然是决心已定,不容许玥随意打发。 长辈为晚辈的人生大事担忧,许下承诺要为其奔走,常人听了只有感动的,多半便要说劳烦师公费心了。 本来嘛。 天地君亲师,“师”只在“亲”后。 还有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公名义上虽隔了一层,却也有资格插手许玥的婚事。 “师公,如今我真无心于婚事。” 想了一会儿,许玥还是决定要直言以告,抬起眼,神情清淡的望着余尚书,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京城闺秀都是极好的,可并不是合我心意的问题……而是,徒孙没有婚姻情爱之念,若强行娶了人,也是世间多了一对怨侣罢了。” “这是什么话。” 听到她这样的话,余尚书一拍桌子,脸上有些生怒:“照你这么说,天底下处处都是怨侣了?” 见师公有怒,许玥无奈道: “这话从何说起,人与人之间性子各不相同,只从徒孙本心来说,想要个情投意合的妻子罢了。” “再有,周礼有言: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 好说歹说,余尚书方怒气暂歇。 许玥第一次被撵出了书房,她去见余老夫人,被拉着念了几遍经,老夫人用清水净手,用帕子擦手,含笑问: “好大的稀奇事,你也有被赶出来的一天。” “如何惹了你师公生气了?” 待许玥一五一十将原委说了,余老夫人脸上笑意一收,也劝了起来,不外乎成婚生子有香火承继是正道之类,又为信仰补充一句: “我道家可不忌这些。” “并不是顾忌这个。”许玥唇角微弯,换了个说法,语气轻松: “见多了您和师公琴瑟和鸣,徒孙也想这般呢,可人海茫茫,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徒孙还怕没这个运气。” “胡说什么。” 余老夫人拍了许玥一下,力道不重,脸上还挂着笑。 “还有一点,冯师不也如此,上行下效,须怪不得我。” 说完,许玥便摊开双手,做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逗的余老夫人更是笑,这一关便算暂时过去了。 可许玥深深的知道,只要她一日没有成婚,便一日有人惦记着这些,不论是亲近人的关心,还是着眼利益的外人 都是个麻烦。 饶是推拒了师公的好意,许玥从余家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记载的都是各家出名的闺秀。 当然没有画像,有资料已经是余尚书费了老大劲了,还要偷偷摸摸的。 上了马车,她戳了系统,头疼的问: “有没有什么办法?” 系统一下子被问的麻爪了,赶快查找数据,很快便道: “根据宿主您的情况,可以提供外星科技代孕技术、仙道化生、领养其他世界孩子……” “让我再想一想。” 这几个主意,都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有时候,孩子并不是关键——来历不明的子嗣,太多人不看在眼里了。 念头一闪而过,许玥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养孩子。 还是拖一拖吧。 ………… 盛元五年的最后几个月,没出什么大事,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朝中君臣,无不松了口气。 平平淡淡才是真呐…… 十二月初九,天子召许玥入宫,她进殿来便见,天子站立在窗前,望着外头不停落下的鹅毛大雪,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 “许卿,如你所言,这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啊……” 语气怔然。 没错,雪下的一年比一年大,也一年比一年早,天子甚至开始回忆,京城是从哪年开始下大雪的: ——从前,京城下的雪不多,薄薄落一层在地上,很快就化了。 原来早就有了预兆,只是许卿第一个观察到了异样,细心总结了规律,然后禀告给了他。 天子沉浸在思绪中,便听一道如外头冷雪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 “雪虽然大了些,但朝廷有了准备,调拨人手清理瓦片上的积雪,屋子没有垮塌的风险,百姓穿着棉衣也不挨冻。” “海贸发展,经港口运粮食去往各地,今岁的粮价还跌了一些。” “百姓手里也积攒了钱财……说起来日子比往年还好过一些。” 说这么多,许玥都是在告诉天子,他们努力并不是白费,天灾不能阻止,但能尽量减少甚至消弭它对天下的伤害。 天子果然振奋了一些。 转过身来,回到自己位置上,让大太监给许玥也挪个位置来。 君臣对坐手谈。 “年节下,还唤爱卿过来,是有一件事要托付。”随意将白子落在棋盘上一点,天子说道。 许玥随意一瞥。 果不其然,又是一步臭棋,这让人想放水都要费脑子的好不好。 “为臣者,便是为君分忧,陛下吩咐便是。”许玥思考一瞬,才将黑子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大事——皇后提议,宫中抛费甚多有伤天和,所以,作为一国之母她想要为皇室积德,具体就是做做慈善什么的。 这不,刚好民生署管这个的。 可以让宫女为幼儿做衣服,让医女为病人诊治,将俭省下来的米粮送去施粥等等。 这些事,和宫中有关,当然是让女官主理…… 因为皇后不可无故出宫,她还提议了两个人选代为主持,魏王妃和安宁长公主。 一者,天家皇妃,大皇子又不顶用,她撑起了一府的面子。 二者,更是被人敬仰的长公主。 两人无论从何处想,都足以代表皇家女眷了。 可见,皇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许玥下子的手顿也未顿,轻巧的答应了下来:“这般好事,微臣岂有阻扰之理。”这是女官从宫中走出来的第一步。 她不得不感叹,皇后用心之巧。 民生署是她主管,对女官不会排斥,再加上做慈善,也符合外臣对国母的要求,不会激起反对的浪潮。 “那就这么定了。” 天子不太在意的道,棋局已经到了尾声,沉思许久,他才在边角落子。 “臣赢了。” 轻巧落下一子,吃下大龙,许玥含笑道。 ………… 许玥回到家里,人还没坐热椅子,下人就来报,沿海的信送了过来。 因往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冯师会送信和礼物过来,所以许玥拿起信的时候,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打开,目光落在上面…… 脸色突然一变,从头到尾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不长的信几乎能背下来了,她最关心的 “冯师,居然老树开花了?” 第378章 上吉,老病,大雪 对于此事,许玥十分震撼,震撼之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又有点理所当然。 心里情绪很复杂,但都指向一句话: ——怎么就叛变革命了呢? 开个玩笑,信上写的不是很清楚,只说冯师有了心仪的女子,还没有正式走到一起,但已经大差不差。 这次来信,一是为了通知她这个弟子消息,二是要许玥在京中采买珠玉,天子脚下总是好物最多的。 许玥轻轻一笑: “未曾想到,冯师亦有这一日。” 虽然信中笔锋十分谨慎,事情未定,连姓名都未透露,但提及这位心仪的女子时,抑制不住的喜爱、尊重,从字里行间散发出来。 也是她想岔了,冯师虽然……情感纠葛比较多,但并不是因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是没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这下冯公可要高兴了。 想到这里,许玥又抚额叹息,大龄未婚的冯师从前顶着四面八方的催婚压力,依旧我行我素。 所以,她才没那么着急: ——催我之前,先让冯师做个榜样。 现在可没这个挡箭牌了。 许玥为自己默哀了一会儿,便又想到更重要的事,眉头一皱,晋王还未离开京城,陛下之意是过了正月再走。 世上无不漏风的墙,他总会知道的,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偏偏,她这个当徒弟不好插手。 太棘手了…… 然后许玥用了一次“辨析吉凶”,脑中默念,刹那后,界面上显出两个金红大字: 上吉! 这可让许玥惊住了。 忽然又一笑,想来这位准师娘来历不凡啊。 ………… 与此同时。 江南,冯宅。 不同于京城的干冷,这里的冬日气温没那么低,但湿冷之气从骨头缝里钻,老年人尤其怕这个。 所以屋子内四处摆着炭盆,冯老爷子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脚下就是烧的极旺的炭盆。 熏的室内暖烘烘的。 冯老爷子肉眼可见的见老了一些,头发、胡须已经全白了,脸上皱纹比许玥走之前多了不少。 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看完手中的信,更是面色红润,脸上闪过激动和欣喜的色彩:“好好好,总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冯老爷子愧对这个孙儿。 又怕他一直不肯成婚没有子嗣,虽然可以过继,但总有不如人意之处。 更现实一些,江南冯家日后选当家人,子嗣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个标准。 心情大好之下,站起了身来回在书房内踱步,心内琢磨着意之重任在身,成婚是脱不开身回江南了。 这样一来,该从库里挑东西送过去,世家嫡长子,排面不能落了。 再有,他在一辈子官场上打拼,手里积攒下来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这会儿也要挑着些送过去。 成了婚,就会有孩子。 他这个当祖父的,不能一点帮衬都没有。 思虑了许久,心中大致有了打算,冯老爷子复又坐下,脸上挂着笑,和服侍他的老仆说起话来: “意之这边我放下心了,等玥哥儿什么时候也有成婚的心思,我该给的也给了,来日到地下去,心里也松快。” 说着,冯老爷子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反正身外之物也带不下去。” 闻听此言,老仆并不惊讶。 他一直服侍冯老爷子。 同样是看着许玥从那样小小的一个孩子,长到风采绝世的状元郎。 随后,朝廷的消息一次一次的传回江南,玥哥儿步步高升。 年轻一辈,无出其右者。 这其中老爷子费的心力有多大,这几年心中就有多欣慰,私库的东西虽然在常人看来珍贵无比,又算得了什么。 血缘,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您想的没有更妥当的了。”老仆赞同的点头,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谁知,冯老爷子又冷哼了一声: “我想的好没用,玥哥儿沾了意之的脾气,如今心思也不在成婚上,次次来信,都没这个意思,让人担心。” 老仆安慰道: “不会的,许少爷年轻气盛,不想有人约束,等过一两年,看其他同僚的样子,便知道家里有妻子的好了。” “哎,就怕我到闭眼的那一天,这些东西也送不出去。” 此时,冯老爷子的声音有些低落……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今年更病了场,身子骨大不如前。 好比秋雨,一场落一场凉。 老仆心中一阵酸楚。 张口还要说什么,就见冯老爷子笑了起来,吩咐道: “给我铺纸磨墨,移盏灯过来,先把这些安排都写下来,就算我等不到那个时候,有个凭证,东西也能到她手上。” “哎。”老仆忙应了下来。 这些事都是做惯了的,很快就好了,冯老爷子下笔不停——显然是想过多次,所以不必思考许久。 纸上墨迹未干。 “给你收好,到了那一天再拿出来。” 冯老爷子笑呵呵的将纸递给老仆,老仆却眨了眨眼睛,把泪逼回去,心里知道那一天……不就是老爷子走之后。 “好了好了,做这个样子干什么,不过是个保障……何况人有生老病死,我冯家人长寿,占了多少便宜。” “当初和我同辈的,没活下几个。” 这话没错。 外头人都说,冯家人是老乌龟,个个活的久。 有时候,活得久就是优势。 熬死竞争的人,自己不就上去了吗。 说完,冯老爷子又似想起什么,道: “今年比往年更冷了,玥哥儿不是送了几大车棉花和棉布过来吗?” “你让府里的绣娘赶一赶工,都做成棉衣,给没衣穿的平民发一件,也好让他们不至于冻死。” “这……”老仆有些犹豫,许玥送来的棉花穿到外头人身上,说出去不好听,还以为他们怠慢许玥呢。 “就照着这个办。” 冯老爷子笑着解释道: “这是在给玥哥儿积德,棉衣放在我们府上,少人穿,没棉衣还有皮毛衣裳,唯有落到穷苦人手里才是救了他们的命。” “才有大功德。” “我是个没见识的,还是老爷子打算的好,那都听您的。” 主仆笑呵呵的。 老仆又被吩咐拿信纸,冯老爷子惯例要回信,可拿回来一看,又没人回应,他疑惑的抬头看去。 椅子上,冯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然睡了过去了,有细微的鼾声响起。 老仆轻轻一叹,寻了毛毯过来给冯老爷子盖上,从年初开始,老爷子就时常精力不足,这样说着话突然睡过去的时候不少。 ………… 京城这边。 天黑了,许玥也在伏案书写,忽然间心中有些悸动,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窗外。 外头鹅毛大雪,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明天又要让下人铲雪了。 许玥想。 第379章 抄书,年节,烧热灶 许玥在做的事情,是将幼年时得到的那本农业大佬传记,删改去不合适的,保留精华誊抄下来。 掐指一算,得到这本传记时她方才三岁,距今已经十七年了。 ——《名垂青史,从堆肥开始的强国生涯》,只看名字,好似某本消遣小说,还是走爽文路线的那一种。 不过也没错。 这本书记载的大佬,过的确实是一本跌宕起伏、爽度十足的人生,而且书名起的很贴切。 大佬落在乱世,家中无权无势,身体又虚弱,可以说手中一把烂牌,偏偏被他凭借智慧和种田的专业技能逆天改命。 即便看了几百遍,许玥再看,心中还是有震撼和赞叹之意。 不过,今天她不是重温故事的。 匆匆看过,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最后行字的字体明显大了一些,且字体也不是系统呆板的那种,笔锋沉韵、内含锋锐。 这几行字不多,写的是—— “至后来者,请不要忽视农业!” “只要人类还需要从粮食和牲畜中获取存活的营养,那农业就永不落时,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饱了才是第一位。” “我这一生波澜壮阔,也曾为主君出谋划策,也曾雪夜带兵攻破城池。” “但思来想去对这个天下最大的贡献,还是发展了农业,让许多乱世中的百姓,不至于落到最不堪的地步去。” “老来思及此事,尤自欣悦。” 最后四个字,许玥好像能看到某个白发苍苍的身影在得意的大笑。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幼年时许玥利用这本传记上的法子,让许家发家致富,带动的地方至多波及到丹阳一县,田地产量上升。 如今却不一样了。 有句话叫在其位而谋其政。 她在朝堂做到了这个位置,这本传记能发挥的地方,不再止于丹阳,也不会停在江南…… 而是让全天下都受益。 重翻到第一页,许玥垂首,从第一章开始抄写,时不时停下来思考,这处要不要删改掉,又要如何改。 毕竟不符合时代,这本传记上很多都不能现于人前。 字数很多,许玥用的是羽毛笔,比起毛笔的速度快上了不少,有了这个优点,羽毛笔顺利的从“奢侈品”变成了日常用品。 据她所知,如今大部分小官吏处理文书之时,用的都是羽毛笔。 就图一个省力和快。 即便用了羽毛笔,因为字数太多,到了大年夜,许玥也才抄了不到一半。 ………… 盛元六年,大年初一。 京城许家张灯结彩,昨日放了一夜的烟花和炮竹,加上守岁,用早膳的时候,除了许玥之外人人脸上都有黑眼圈。 只是深浅的区别。 冬日阳光好,外头的雪反射,光线十分充足。 于是,许地主望着儿子憔悴的脸色,难得有些关心起来: “多喝点鸡汤补补,瞅瞅你,还不到四十就不成样子了,走出去还以为家里不给你吃的了呢。” “爹,这不是鸡汤的事。” 许大爷说完,悠悠的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心里苦啊,昨日一晚上都没睡着,脸色怎么可能好起来呢。 要说为什么,还是老话。 ——家里没个人气。 这种情绪一年大部分时间没有,无他,许大爷很忙,府上各种生意都要一一打理清楚,还要开新铺子,扩展新商路。 那可不忙吗,人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可一等到了年节这种闲下来的时候,望着家里几个人,连个孩子哭声都没有。 心里不是个滋味。 “年节日子里,丧气话少说。”许地主眼睛一瞅,就知道儿子要放什么屁。 警告了一句,又道: “对了,赶明儿把屋子都收拾出来,元娘一家要上京来赶会试,好几口人呢,选个大些的院子。” 这届乡试,赵双城终于中了! “也不必太着急,今年会试本就推迟了一些。”许玥道,因为风雪太大,怕有不少人赶不过来,于是朝廷推迟了会试的日子。 不然,元娘他们早来了。 “我晓得。”许大爷答应了下来,让方氏记下,又道: “要不多收拾个院子,我记得玥哥儿两个师兄,也是今年来参加会试吧?” 言下之意,是让他们住到许家来。 闻言,许玥轻皱眉道: “不必了,这次会试只有夏师兄一个人来,夏师兄来了信,说是要住在会馆,好和人一起探讨。” 这个许玥能理解,会馆之内举子虽然多了一些,但氛围不一样。 至于何顺不来,只能说人各有志。 何家从商本就富裕,他考了一次不过大受打击,随后心思不怎么放在读书上,反而跟着打理家里的生意。 “也好。” 许大爷点点头,没有想太多。 ………… 因临近会试,许玥这个年节过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二十岁的正四品,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能算凤毛麟角了。 官场上捧高踩低,最讲究一个烧热灶,许玥这个大热灶想烧的人可不少,想拜在她门下的也有许多。 不到初五,许家门前的一条街堵的水泄不通,有外地的官,有京城的官,举子们也结伴前来。 人多了,竞争就大了,除了托请关系走后门见许大人的常规操作,还有人出奇招,站在风雪之中以示诚心……花样繁多。 连门房收礼都收到手软,好好过了个肥年。 元娘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弟弟门前马车拥堵,人山人海,却没什么嘈杂的声音传出,人人殷切的望着那扇门,手捧着礼盒,穿着不凡。 “这,这不会走错地方了吧?” 她喃喃出声。 第380章 见面礼,辣椒,震惊。 风雪大作。 元娘一行人被下人带到门前的时候,隔着厚厚的门帘,依稀听到里面的声音,先是年纪大些的声音: “大人慈悲……百姓……” “这话便不要说了。”许玥的音调十分清越,明明声音不大,也让人听的清晰,这会儿语气有些严肃: “海贸利大,朝廷本就预备在沿海多开一些港口,你们那处也只是报个名上去,成与不成,都是未知数。” “卑职知道。” 接下来因观书进去禀报,两人便没有再说话了,另一人小心的倒退着出来。 元娘一看心中颇有些惊讶。 此人至少四十岁了,穿着皮毛大衣,腰坠玉佩,处处打扮的精致妥帖,通身气派威严,可见手中握权且不小。 这样的人刚刚却在玥哥儿面前自称“卑职”? “可是许大娘子当面?” 迎面见到元娘几人,他眼前一亮,热情的打招呼——和常人不一样的是,这热情只对着元娘。 让几人心中都有些奇异。 有人打招呼,总不好不回答,元娘对外男有些拘谨,但还是得体的回复了。 谁知,下一秒。 这位疑似大官的人哈哈笑了两声,夸了清欢和还在襁褓的小儿子,顺滑无比的将“见面礼”塞了过去。 这一套如行云流水,人走了,元娘他们还未反应过来。 到了屋内。 掀开帘子,元娘只觉热气从四肢百骸涌来,身上的寒气都褪尽了。 她顾不得先把儿女安排好,皱眉将刚刚此人给的东西摆出来: ——是一枚玉质莹润、雕琢精致的莲花玉佩,还有对平安扣,胜在是羊脂玉,触手生温。 一眼便知,东西都极好。 这样的好东西,元娘自己也不过有一两件。 “玥哥儿,你看这东西该怎么办,也太贵重了些,是不是对你有妨碍,刚刚我没反应过来……” 许玥连日接待各色人等,或被人有事请托,或利益勾往,每个来的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年节,就是他们最好的走动机会。 这般应酬下来,饶是她也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了起来。 此时靠在熏笼旁,闻言摆了摆手,连看也未看价值不菲的礼物,让人给她们上茶水点心,漫不经心的道: “礼收就收了吧,这礼是能收的,小玩意儿本不算些什么,也不犯忌讳,只算人情往来之事”说着又笑了: “姐姐收了,周大人心反而更安呢。” 有时候,东西珍贵与否要看在何人眼里。 比如,这几件东西,在元娘他们看来是烫手的珍贵之物,到了许玥这个份上,看着就真的是小玩意儿了。 那个送礼的周大人,恐怕都没想过更多。 海禁一开,那几个被点为开海地方的城市发展日新月异,金银如流水一般,谁看了不眼红。 特别是同样有开海条件的地方。 大家都靠海,从前都是一般的地方,凭什么现在你富,我穷? 这不,朝廷一传出来又要选开海的地方的消息,京城有头脸的府上,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她这里也不例外。 “你心里有数就好。” 元娘按捺住怦怦跳的心口,忽然又无奈的笑了起来:“你不要觉得姐姐眼皮子浅就好,实在是……”说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夫家和娘家相差越来越大? 还是丈夫和弟弟一比,完全比不上,都尴尬。 这边,许玥含笑转移了话题,和姐夫说了几句关于科举的事: “……今岁大雪,贡院塌了不少,工部那边说起码要到三月中才能完全整修好,所以正式会试,起码要四月了。” “姐夫不必着急,四月天气暖和,比二月可要好许多。” “不妨事的。” 赵双城答了一句,看着主座上,比之少年时越发耀眼,如暗室明月,灼灼其华的小舅子,心中感叹不已。 从前,都说玥哥儿前途非凡,可谁能想到,会如此的厉害,入朝一年三迁,屡受圣恩优渥,竟是一飞冲天了。 想到这里,赵双城心中一叹,自己娶了元娘真是走了极大的运气。 但凡玥哥儿早生几年……自己恐怕连被挑的机会都没有。 许玥不知姐夫在想什么,招手让外甥女清欢过来。 见她已经有了小少女的模样,发上缠着红线和小朵金花,皮肤白皙,五官已然有了清丽之色。 此时女孩子,成长总快些。 形容举止有礼有节,想必是受了教导。 也是,活泼是好,但年纪长了,还活泼过了头便是不识礼仪的野蛮人了。 “欢欢也长大了,还记得舅舅吗?” “这怎么会不记得,您每次来信都提到我的,还有许多东西送过来。” 清欢笑起来,眼神明亮的望着许玥,好似含着星辰,雀跃的答道。 闻言,许玥莞尔一笑。 问她读书识字,清欢一一答了,元娘在旁边补充,自从那回闹了次被送回来,家里下了狠手请女夫子教导。 “……总算有了成果。” “可惜,夫子不肯一起上京来。”清欢有些失落的道,可她再小也明白,背井离乡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有关系,京城最不少有才识的,再请一个便是,绝不耽误你读书。”许玥含笑承诺。 她不是在吹嘘,此前传了寻塾师的消息出去还没什么人上门,可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乏有才名之人。 只是许玥想着,一来姐姐一家还未上京,她不能越俎代庖,好歹聘人时,让元娘他们也过目一下。 二来,这些人大部分的,真心不在教导一个小姑娘上,大抵是冲着许玥来的,鱼龙混杂分不清楚。 所以事情才暂且搁置了。 元娘也点点头:“读书明理,姑娘家多读些书没有坏处,天天捻针学女红不是个事儿。” 这话有些嘲讽。 无他,有些人见不得清欢读书。 嘴上舌根嚼个不停,说些女子贞静,女红针凿为上的话,虽不敢在她面前疾言厉色,但指手画脚的也烦。 不多时。 许大爷和许地主也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冬日菜凉的快,索性让厨房上了热气腾腾的锅子。 这就提现出开海的好处了——这会儿已经有了辣椒。 说来好笑,刚开始这辣椒是作为“毒药”被呈上来的,许玥去太医院做客时,偶然在那里发现。 她一见大喜过望,讨了几株过来。 回家命人小心的种了,到了今年已经有了一大片,除了自家吃之外,也卖,作为暂时的独家生意,卖价极高。 酸甜苦辣咸,总有人爱吃辣。 所以完全不愁没喜欢的人。 ………… 三月,春末。 天气虽然还寒冷,却已经有了小小的草芽冒出,朝廷也无大事,许玥本想和友人去踏春。 不成想,一道消息打破了寂静。 许玥听闻后,差点把茶盏弄翻了,脸色十分古怪,又带着笑意: “冯师,你给我找的这个师娘果然不同凡响啊!” 第381章 大海盗,郑夫人,招安 盛元六年,从开头就不平凡。 先不说遭逢三年一度的科举,考完的进士们还享受不到前辈们的待遇——他们要当官,还要去吏部考一场。 此外,陛下预备大展拳脚,只有许玥等寥寥几个人知道,这次沿海点开海城市,起码十个以上。 各种商税、规章乃至于专门管理的部门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 可想而知,年节之后要有多忙了。 还有不大不小的事情,便是皇室选秀……重点在燕、韩二王的正妃人选,咳咳,至于陛下,老帮菜了,其实不太吃香。 不过谁也没想到。 开启这一年纷乱的居然是这么个消息: ——沿海倭寇大举入侵,打了水军一个措手不及,本该造成极大的伤亡,可有“民间义士”力抗倭寇,终于顶到了水军来援。 民间义士? 没错,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上用词就是如此的模糊不清,但该知道的人,还是从各个渠道了解事实。 这个“义士”既不那么正义,甚至是个女子! 人家干海盗的! 不仅如此,还是海上首屈一指的大势力,几百艘海船纵横海上,无往不利,手下人马充足。 甚至还有自己的根据地。 ………… “冯师……真是一鸣惊人啊。”许玥听闻消息后,忍不住和余尚书感叹了起来。 她不是歧视海盗,这位女首领率领的海盗并不是烧杀抢掠的那种,虽免不了打打杀杀,但名声不错。 只是和冯师联系在一起。 就……真令人难以置信。 甚至油然升起一种想法——冯师,不会是吃软饭吧? 不是不可能啊,富昌还是个破烂小县城的时候,人家已经是海上赫赫有名的大海盗了,走私、贸易做的飞起。 许玥越想越深,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猜的不错。 嘶,没想到冯师你风轻云淡的。 私底下还挺放的开? “难怪他之前遮遮掩掩的,原来是这么个原因,气煞我也。”余尚书磨起了牙,冷哼一声,站起身走来走去,神情纠结。 此大海盗姓郑,年芳二十六。 年纪还好,从前还结过一次婚,前夫是也是干海盗这一行的,规模比较小,“只有”几十艘海船。 海上风波多,海盗之间也抢地盘,前夫哥在一次冲突中殒命,郑夫人力挽狂澜接手了前夫的遗产。 从此之后,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鱼游入海,风生水起。 许玥含笑对师公道: “正是一桩良缘,冯师本不是拘泥于世俗的人。”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她还有一个女儿啊!” 余尚书十分艰难的出口,说出第一句后面的就好了,焦躁的来回踱步,嘴上不停: “老夫不是个假道学,自认心思算得上开明,但这郑氏……哎,在外打拼,算是为了保全家业,打打杀杀海上避免不了。” “她能创下这般大的基业,便是男儿也难以做到,算得上巾帼英雄。” 先肯定,然后质疑: “意之是科举正统出身的文臣,江南世家嫡长子,郑氏是好,却和他格格不入!” 说着都牙酸。 “儿孙自有儿孙福,冯师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何况,婚姻之事冷暖自知,我们还是不要多去干涉的好。” 许玥还是劝,表现的风轻云淡,余尚书欲言又止。 意之和郑氏若在一起,外头说闲话的人定然不少,玥哥儿作为嫡亲弟子,少不了也被人背后嚼舌根。 最后长叹了一声: “老夫也管不了,随他意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关于冯意之和大海盗的二三事就在京城飞速传开了。 天子知道冯意之和郑夫人的事情后,倒吸一口凉气,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桩婚事,朕允了! 很快,第二封、第三封折子到了……如雪花一样送到了京城。 京城中人,由此更全面的了解沿海倭寇入侵的细节。 倭寇入侵无非一个“利”字,自从天子重视海运,又整修水军,大周的海上力量加强,抢了他们不少生意。 日子过不下去了,心一狠,准备给大周一点颜色看看。 各处时机都算计好了,偏偏到了攻打的时间,郑夫人一行人冒了出来,把第一波人给顶住了。 一步错,步步错。 沿海水军来援,把倭寇都包了饺子,逃脱的不到三成,大获全胜! 倭寇首领被抓后,百思不得其解:“郑夫人从哪儿冒出来的,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吃饱了撑的” ………… 这边,许玥手里拿着随折子一起送过来的信,基本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只能说倭寇……倒霉了。 那会儿,郑夫人是去找冯师……嗯,下聘礼的。 为了壮声势,带去的人和船不少。 这不就刚好碰上了吗? 摇了摇头,许玥心思放到冯师拜托的另一件事上——郑夫人想要招安。 这个想法她是很赞同的。 招安,古来有之。 一个统一的王朝,不会容许国土上有不能控制的武装力量,此前,海盗是钻了朝廷对海面不重视的空子。 如今时移世易,海盗们也要找新的出路了,还有什么比被朝廷招安好呢? 加上郑夫人一伙这次阴差阳错立下大功,是受招安最佳的时候,依许玥看,陛下不会置之不理。 可棘手的是。 郑夫人想作为首领受招安,并不是只被封个诰命之类,而是正经的朝廷武将,有人马,有俸禄的那种。 那就有点难了。 不然冯意也不会写信给许玥了。 指节敲击桌子,许玥静静的思考,要怎么运作呢…… 与此同时,程阁老过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低头做人。 谁让他家从前和海上牵扯不清呢。 万一让陛下联想到了他和家族从前的悖逆之举,心火重冒。 那不是功亏一篑? 当孙子将许玥的手信送过来,程阁老细细的看了,抚弄着胡须,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也好让陛下看看他的决心。 三月十一。 大朝会,程阁老首提招安一事,并建议朝廷封郑夫人为四品游击将军! 争论数日。 帝允之。 令许玥为天使,去沿海招安。 第382章 夏师兄,傲骨,势利眼 招安之事十分紧急,留给许玥的时间不多,从接旨到出发,只有短短五天时间。 这五天,许玥被各种事情填补的满满当当,没有半分歇息的时候。 这一日。 她便去见了夏雨,初见面,两人都是一怔,夏雨久在江南潜心攻读,比起从前,眉目之中更添了沉凝之色。 少年时的郁郁,已然不见踪迹。 令人望之心中称许。 “一别经年,你我看起来都还不错。”夏雨穿着厚厚的棉衣,认真的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许玥。 他望着这位风仪态过人小师弟,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同从一人为师,都是有抱负的人,又如何不会比较? 只看如今,自己是赴考的江南举子,前程未定。 许玥是满朝朱紫中耀眼的一员,执掌权柄,随口一句话,便可让千万人的命运得到改变。 须臾,他眼中的涟漪平复。 ——同门师兄弟,许玥虽先行一步,焉知自己不能步步赶上? 夏雨自认,从不是那般没韧性的人。 “多谢。”接过茶水浅尝了口,许玥的姿态并不紧绷,好似闲谈一般,事无巨细的说起了这次会试的事: “……主考官已经定了下来,是礼部的程阁老,这位大人我颇为了解,性子谨慎,如今好四平八稳的文章,最忌太过出格。” “但若因此太过陈腐,也不会得青睐,师兄近日多研读一些朝廷邸报,心中就有数了。”许玥隐晦的提点。 两年前,程阁老还不是如此。 可如今的朝廷第一号陛下狗腿子,程阁老已经改头换面,不复往昔了。 想到这个,许玥便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主考官,别人是求之不得,唯有程阁老一个是避之不及,生怕自己收门生碍了陛下的眼,还怕门生给他招祸。 偏偏陛下是个心思促狭的。 你不肯? 好,朕偏偏要点你去当这个主考官! 对面,夏雨听的很认真,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等许玥说完后,十分郑重的起身深深一拜,语气诚恳: “愚兄多谢师弟指点之恩,来日必有所报。” “你我师兄弟同窗多年,何必如此,本就该互相扶持帮助,不过一两句而已,谈不上恩情。” 见此,许玥同样起了身,轻声道。 却知道夏雨的性子就是如此,带着寒门的执拗和重恩,外人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帮助,即便可能是随手之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看似太过一板一眼,不惹人喜欢,其实是不想亏欠什么。 果然,听了许玥的话,夏雨脸上神情还是没有动摇,在会馆待了几天,他明白这种消息有多么珍贵。 如果自己不是许玥师兄,钻破了头也得不到一句这样的指点。 两人复又坐下。 默契的略过前面一节,夏雨说起了许玥去沿海出使一事,脸上有了笑意: “我们几个弟子,你是第一个见到师娘的,等回来,少不了与我说说,师娘是何等人物。” 想想都觉得奇妙,海上追风逐雨、不可一世的大海盗,和世家出身,才压江南的才子,偏偏凑成了一对。 由不得人不好奇。 两个人到底是如何相识、相知,到最后在一起的,其中内情,令人浮想联翩。 “那当然。” 许玥点点头,忽然一笑: “原定的是正四品的游击将军,陛下觉得不妥,郑夫人手下人多,游击将军安置不下,所以便又升了一级,现在是从三品的定远将军了。” 嗯,冯师现在正四品…… 夏雨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闻言,愣了一下,脸色几经变幻,最后还是忍不住,拍案大笑起来: “冯,冯师本就弱了一筹,如今师娘的品级又压住半级,这之后夫纲如何振作的起来啊,陛下也真是的。” “谁知道呢?” “我们局外人觉得好笑,说不定冯师和师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许玥说完举杯饮茶,遮住了嘴角的笑意,雪光照射入内,长睫微垂,在白瓷似的脸上落下点阴影。 闲谈许久,师兄弟将别之际。 她对夏雨道:“有闲暇,也去师公府上走一遭,他老人家也提起过你的。” “我知道。”夏雨只答了这三个字。 如果这次会试功成,他自然会去师公府上拜访聆听教诲。 若不成,便只有回丹阳之前,会依礼拜访师公。 许玥点了点头,没有多劝。 这位师兄,从极贫寒的境地中一步步走到如今,心中自有傲气,也是这份傲气入了冯师的眼。 自己不会去攻击这份傲气不合时宜,人与人本就不同,俗世浊流中,有这份傲骨之人从来寥寥无几。 ………… 接下来,许玥去了上林苑监,不,今年二月已经改名为司农司,名字改了,各级官员的品级也变了。 比如,卢监正成了从三品的卢司正。 其余下属也鸡犬升天,平地就升了一级,让人羡慕——自己没咋努力,部门自个儿奋发向上,莫名其妙就升官了。 就像分数只够考个二本,母校凭借自身努力升了重本,你这个学生躺赢。 谁不高兴? 许玥从司农司一路进来,碰到的人个个面色红润,脸上带笑,说话温声细语,看到她热情的打招呼。 “许大人好。” “……大人来了。” “…………” 虽升了官,但卢司正还是在门口站着迎接许玥,他头发梳的整齐,身上崭新的官袍映在脸上让其多了些喜气。 这会儿几步上前,先问安: “许大人。” 被许玥一下子搀扶住——她比卢司正低半品,按礼,不能受他弯腰。 回了个礼,两人去了屋内。 一进来便显然可以发现,办公的屋子各处都新粉刷过了,新增了不少摆设,家具也换成了新的。 卢司正脸上有点红的解释: “这,工部的人来了一趟,说是司农司官阶不同了,所以要新修一遍办事的地方,我也不好拒绝。” 许玥了然的笑了起来,这是官场上的一贯风格,都说宫中妃嫔斗的厉害,人人捧高踩低。 其实根本比不上这些当官的势力眼。 一旦有人得势,他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是围着他转的。 第383章 农书,送别,郑船王 这是应有之义。” 说完这句话,许玥开门见山的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今日来寻卢司正,是有一本农书要交给大人,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还望大人不要见笑。” 见缝插针的抄了一整个年节,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术业有专攻,许玥想,这本书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用,才能发挥到最佳的作用。 卢司正闻言,虽然司农司收集了天下农书,光论农业技术是当世最先进的,可并没有因此轻视许玥的话: ——不仅是他人本就温和,更因为种地这种事,往往乡野一个老农都有独家的法子,说不准这农书里有一二可用的呢。 抱着这种想法,他先对许玥道谢: “许大人有心了,这本农书我一定好好的看,不让它明珠暗投。” 认真的点头,许玥取出一本极厚的书册递过去,出人意料的沉声道: “此书价值不可估量,望大人好生对待。” 卢司正一怔。 待许玥走之后,翻开第一页,眼神便重视了起来,越往后心情越澎湃,才看了两三页脸都红了起来。 大寒的天气,脸上见了汗水,舍不得匆匆翻阅。 他珍而重之的将农书合好,长叹道: “许大人,真乃国之忠臣!” 可不是嘛,这里随便一个法子,都能让一家富裕百年之久,何况这么厚的一本上面都是珍贵的种地法子。 这些联合到一起,价值不可估量。 想了想,卢司正觉得,许大人虽有大义不愿去大肆宣扬自己的功劳,自己却不能就这样装聋作哑。 于是,带着农书入了宫。 ………… 从卢司正处送了农书,许玥的脚步变得轻松了许多,交付了一桩心事,如何不欢喜快乐。 想着天下百姓因此而得利。 应该能填补一些小冰河期天灾频发,粮食欠收的缺,少饿死一些人吧…… 次日,正式启程。 秦王微服前来送行,许玥一干好友都以为他是受了天子之命,所以略略和许玥说了别语,便让开了位置。 此时新柳已发,柔嫩青稚。 秦王亲手折了一枝长长的柳条递给了许玥,含笑而言: “许大人此去千里远路迢迢,本王便祝你你一路顺风,来日归朝之际,本王还要为你接风洗尘呢。” “借殿下吉言。” 寒暄几句后,秦王束手而立,神态有些踌躇,最后还是艰难的把话说出口了: “你师冯意之,良缘来之不易,郑将军也是个奇女子,两人在一起要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方是正道。” 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一国亲王所说,有些琐碎了。 许玥却心中一动。 难怪消息传出来之后,晋王那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是皇家用了什么手段: ——结果摆在这里。 晋王没闹出什么动静…… 她心中有些感慨,轻轻点头,意味深长的道: “当然,俗话说好事多磨,冯师在姻缘之事上磨难颇多,此前都是上天的考验,如今和师娘结缘定是一帆风顺。” 话中并不太隐晦的轻讽了晋王。 作为亲兄长的秦王却不好说什么,也唯有苦笑,对错与否,他还是能不被亲疏关系蒙蔽住眼睛的。 “放心吧。” 声音不高,不远处衔泥的燕子都歪着脑袋在听,秦王神色淡漠: “五月朝中选秀,本王要多一个嫡亲的弟妹了。” 许玥含笑点头:“希望这位王妃能长命百岁。” 这又是一桩公案了。 几年前,晋王同意了成婚,不过却指定了人选,是他某个副将的唯一女儿,虽然家世不太高,但皇室还是同意了。 能有个人选就不错了! 谁知道还没到举行婚礼的那一日,这位“准”王妃就一病不起,皇家想让晋王换一个人,偏偏这位又不肯了,放言: “先是你们逼我娶亲,人都选了,现在要换人?不可能。” “就是这个了。” 天子气了个倒仰。 最后奇迹没有发生,王妃是牌位入了晋王府。 过了许久,才有内情传出来。 原来,这位副将的妹妹是个早产儿,生来疾病缠身,挣扎着活到了及笄之年,眼看着要撑不下去了。 要知道,夭亡的女儿不能入祖坟。 那就没有香火供奉。 只有嫁出去才能以某某之妻的身份入驻这家的祖坟,日后子孙香火,代代不绝,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可此女太过体弱,无人提亲呐。 副将发愁时,被晋王得知了情况,便提出了一个交易——嫁给他为王妃。 这事才提出来,副将一家求之不得的答应了。 皇家香火当然更好啦! 许玥稍微一想就明白,晋王为何要多此一举,绕这么多功夫去娶个注定活不了多久的妻子…… 这种事情剪不断,理还乱。 唯有当事人可以大概辨个明白,此时此刻,作为旁观者,许玥不好多说些什么。 她很快上了马车。 ………… 相同的一天。 富昌大城之内,某个极为广阔的院子中,几个人急匆匆的穿过院落,一个嗓门极大的边走边喊: “船王,你知不知道,朝廷那边派了人过来招安我们,这人还是你那小白脸的小徒弟。” “听说比小白脸厉害的多,都说是文曲星下凡,皇帝喜欢的不行,这不,儿子赶上爹了,都是正四品的官。” 郑夫人本名少有人知,大周这边以其姓加上夫人为称呼,可她船队来往大周以及周边各国,积累了极大的财富和势力。 堪称海上一霸。 所以,走船的和其他国家的人,都尊称她一句郑船王。 “都吵吵什么!” 郑夫人眉头一拧,人声顿消,站起身来神色淡定的把正看的书塞怀里,轻咳了两下,背着手道: “是熟人来招安,那不正好。” 几个下属对视一眼,有人嘟囔: “什么熟人,见都没有见过一面,谁知道是人是鬼,那些个官家人一个个都心高气傲,看我们眼睛都是往下瞥的。” “这个姓许的,小小年纪中了状元,又飞快的当了大官,必定是最傲的一个。” “说不定啊,连船王你这个师娘都看不上眼呢。” 其余几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都是担忧、惧怕,又夹杂着不忿和气恼的情绪,都被郑夫人收入眼底。 他们在海上悠哉悠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多说一句话? 偏偏船王打定了主意要受大周招安,让兄弟们都来岸上披上官皮。 她威信重,没人敢不听——还是有的,只不过鱼吃的骨头都没了。 可说来说去,他们原是“贼”,面对官府中人不管打不打得过,气就先短一截,上岸这段日子,总是不太自在。 郑夫人叹了一口气,坐下道: “难道你们以为,我是那种被美色迷了眼睛,就把基业都当成嫁妆,卖个好价钱入内宅当诰命夫人的人不成!” 虽然意之是很好看呐。 几人都低下头,又听见船王的声音: “道理都和你们说清楚了,现在我们是不得不被招安,早点上岸,还能得个荣华富贵,不然就是找死。” 她笃定的道: “别看王、李、赵那几个现在嚣张,至多不过两年时间,还不收敛,就要死在大周水军的炮下面。” 将海面上几个老对手贬低一番后,郑夫人又画起了大饼: “对了,你们说意之的弟子是个状元郎,那不就扯上关系了吗,从前,别说状元郎了,一个举人都搭不上。” “等人来了,随便教你们的孩子一些,将来说不定也能出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光宗耀祖。” 几人默默听着,脸上有些松动。 谁知过了几天有风声传来: ——这位许大人,虽然是状元郎,但为人最高洁清冷,目下无尘,号称明月化成的郎君。 郑夫人手下人立刻急了,嚷嚷: “完了,船王也被小白脸给哄了,这什么劳什子明月郎,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第384章 一波三折,鬼见愁,到了 手下人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郑夫人也有点打鼓,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明面上,依旧把这些对许玥的质疑压了回去。 背地里,她去找了冯意: “你给我一句实话,朝廷招安到底靠不靠谱,如果不成的话,我就带着人马去海上讨生活,虽然不能干海盗了,当个小地方的国主也行。” 噫,这样意之不就是王妃了? 被她闯入屋子,冯意原本正在为罗汉松修剪形状,手顿时一抖,整个造型毁了,只能把剪子放下,无奈的想叹气。 侧身回望过去。 猝不及防的对上郑夫人明亮直接的眼睛,心中依旧有些不自在,匆匆移开目光,语气冷静的道: “不必多想,招安之事已经入了邸报发布天下,总不能自打脸吧?” 有了铺垫,郑夫人又坐近了一些。 将她的兄弟担忧之事都说了出来,语气亲昵中带着抱怨,好似只是说家常话一般: “……许玥是你的弟子自然是可信的,只不过们这些莽夫,对招安一事总是疑神疑鬼的,我这个当头的总要安安他们的心。” 闻言,冯意轻瞥了她一眼: “你啊,绕这个弯子干什么……”这样说,他还是解释了起来: “我门下有四个弟子,说句偏心一点的话,许玥是最得我之意的一位,幼年时便心性过人,天资纵横,称为当世不世之材也不为过。” “从前多少人羡慕我有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弟子。”冯意想起在江南时,那些好友嫉妒羡慕的样子,心下得意。 “虽然有十余年不见,但我和她时有通信,又是养在我祖父的膝下受教,亲近之处更不同常人。” 言下之意,有冯氏的教养,人也不会长偏。 说了一大堆,冯意下了定论: “放心吧,玥哥儿是个极好的人,虽然自幼性子清冷了一些,但绝不会是目下无人的那一类。” 他又笑起来: “明月郎,这个称呼恰如其分,明月皎皎流光,不似太阳之热烈,却遍撒天下润泽万物,” 这么多句话,郑夫人提取出了最重要的词句——“不是目下无人”。 于是放下了心。 回去依葫芦画瓢,把手下们都好好的训斥了一遍,说他们听风就是雨。 几日后,传过来的消息越来越多。 许玥的种种事迹传来,少年得志,为君近臣,立下不少功劳,甚至宫变之日立下救驾之功……她的形象越发丰满。 听起来真不是那等只有脾气的官。 乃至听闻她在云南以少胜多,带领几百个将士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打赢了土司的溃兵。 郑夫人和手下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起初当然是不信的。 可事实摆在那,天子有心为自家爱卿扬名,民间对此事津津乐道,听说还有人编了戏本子,准备开演呢。 许玥:……我的版权费也不给。 总之,郑夫人也好,手下各大海盗也好,对于许玥的印象好了不少。 从抵触到佩服,又到了好奇。 四月末,招安的队伍离富昌越来越近了。 这日,去外地办事的几个弟兄回来,脸色沉的可怕,才灌了两口水,一抹嘴,把听到的最新消息说了出来: “这位许大人,端的是心狠手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们可知道现在人都叫她什么吗?” 不等人答,自言自语: “鬼见愁!” “说的就是她这一路走来,拉下了一大批官民,只要对她不恭敬,就别想好过,上到什么知府、巡抚,下到普通商人小吏都没逃过。” “怎么会如此?”郑夫人心想,和意之口中的弟子完全不相同。 手下急了,声音放大了不少: “铁板钉钉的消息,沿路的牢房都不够人住了,听说要招狱卒呢。” 听完之后,各人的心复又沉重了起来…… 这般乍起乍落的,郑夫人烦了,一拍桌子,丢下一句话: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大不了受些态度冷落,吃些气,我还是她师娘呢,总不会对你们太过分!” 手下人一想,也是,脸上黑气丛生,往地上呸了一声: “忍过这一遭都要短命三年。” 郑夫人眼睛一斜:“用鞋子揩了,都说了我们现在要被招安,以后就是官家人了,要注意形象。” “下次再这样,就用你的脸去擦!” 手下心口气一堵,然后又一堵,默默的用新鞋子给磨走了吐出来的东西。 注意形象,哼,为的是我们的形象吗? 都不想拆穿你。 ………… 一路往南。 许玥身上的衣装越换越轻薄,夏日的炎热扑面而来。 路边的土地上,可见大面积的板结开裂。 这里大多种的是水稻,幼嫩的水稻苗奄奄一息,有农人抬头望望天,又低下头挑着桶准备去河边汲水灌溉。 即便明知是杯水车薪,也不会放着不管……总想着,万一呢,这禾苗被这点水救了过来,然后老天爷就下雨了呢。 放下车帘子,许玥收回了眼神: “走吧。” 车队重新启程,然而她的心绪却完全平静不下来,若说北方是雪季加长,那么南方则更多的表现为干旱。 干过了头,就是洪涝。 既然知道了干旱一事,就不能放着不去管,许玥当即在马车内写了一封折子,让人送去了京城: “虽然只是以防万一,但还是上报的好。” 这会儿,她想的还很简单。 干旱已经初具规模,地方官不可能发现不了,她上书京中,大部分的目的还是让陛下重视一些。 不想,折子到了天子手中。 顿时勃然大怒! 无他,此地根本没有上报旱灾之事,连带着周围的州县,也没有一丝风声,这情况明摆着不对劲啊。 又派人下去查了,发现不仅旱灾被瞒报了,有些官员,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发一笔国难财。 联合粮商、药商囤积居奇。 却被许玥一封折子揭开了盖子,一个个的全部被下了大狱,牵扯越来越大。 往往她这车队还没走出一地,地方官就无了。 许玥也没想到这般,后果就是,她感觉自己变成了瘟神一样的存在,被沿路的官员迫不及待的送出去。 脸上的惶恐掩饰都掩不住。 “大人,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一些。”观书脸上气冲冲的。 不怪他这样,天都黑了,车队准备进城去休息,明明还没到时间,但车队到的时候却关上了城门。 “好了,本就已经快到富昌了,今日让底下人都辛苦一些,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启程,到了富昌人人有赏。” 许玥将手上的书卷放在一边,因在马车之中,只穿了素淡的便衣,此时气淡神闲的安抚道。 到了富昌,便能见到冯师了。 她和冯师多年未见,也不知冯师有什么变化。 还有师娘,又是何等人物……许玥好奇的想。 次日。 晨光洒下之时,许玥终于到了富昌。 第385章 师徒相见,松气 t 第386章 小宴,师徒交谈,见师娘 说是私人小宴,其实来的人不少。 京城来了一个天子使臣,富昌这边的人可讨论了许久,人心浮动,虽说这会儿是富了起来吧,但有底蕴的人少。 他们见过风仪最佳的人,就是出身世家,又中过进士的冯意了。 天子近臣、六元及第状元郎、年少得志……这些前缀,都为许玥镀上了金光,惹的人探究。 这些人心中好奇,想见一见的心思压也压不住。 于是,这个宴会打招呼想要来的人越来越多,冯意想了想,索性把门槛放开了: ——让小弟子多见这些人,也是有益无害。 谁知消息一传出去,许玥迎接时露了那一面,不少人自惭形秽……这地方,又有那么个风俗,纷纷选新衣、新配饰,生怕形貌不佳丢了面子。 闹的人仰马翻。 甚至有问到冯意面前,许玥有何忌讳不喜的,这结果让人失笑。 ………… 举办小宴的地方在冯意的私宅。 因喜爱花草,审美又出众,这私宅各处景致都极佳,只说此时,南边地气热,早早的就有花朵盛开。 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不同于江南和京城的园林风格,更肆意浪漫些,令人耳目一新。 至少许玥就很喜欢。 这边早晚都热的很,冯意令人将小宴设在了水榭处,旁边就是大丛的花木,各处还放了大大的冰鉴。 人处在其中根本感受不到热意。 “冯师为了招待我这般费心,弟子真是心生惶恐。”许玥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木簪挽发,素淡简朴,比此前气韵更出尘了。 与之相反的是,冯意手捏着折扇,深衣大袖,一派世家贵公子的风范。 此时故作讶异的转头道: “真是奇了,敢在陛下面前第一个进言立储的人,还会惶恐?” 听出这里面的讽刺,许玥含笑不语。 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上的人精知道是早晚的事,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冯师居然都知道了。 一是表明,冯师在朝中另有耳目,这很好。 二呢,就让人心中感动了,大抵是极为关注她这个弟子的,才会了解的这般快且清楚。 见她不说话,冯意轻轻叹了一声,难得低下了声音: “古往今来,掺和到立储中的臣子,有好下场的屈指可数,你如此聪慧,竟然悟不通这个道理吗?” “说来,他们就算你死我活还是一家人……” 后面这句话,许玥听出了不对,心中轻叹,然后解释了一句: “义之所在,情之所至。” “陛下已经到了该立储的时候了,朝中臣子都心中有数,我又为何不敢去提这一句呢,这样拖下去国朝又有动荡。” 冯意听了没有动怒,怔了一下后,便洒然笑道: “想来,你和陛下定是君臣相得。”不然把握不住天子的心思,也不能在犯了忌讳之后,依然全身而退。 这样也好,明君贤臣成一时佳话。 不过,伴君如伴虎,离天子太近了,哪日说错一句话便从天上跌落尘埃。 许玥点了点头,拨开眼前横生的一根枝条,含笑转移了话题,轻描淡写的道: “对了,还有件事未和您说,弟子和秦王颇有交情。” 点到为止的话,意蕴颇深。 “你啊你……”闻言,冯意大笑了起来。 短短的一段路,两人说了许多,不一会儿,冯意忽然用扇子指着前方,侧身对许玥道: “看,到了。” 只见灯火通明,衣着整齐的侍从来回穿梭,布置宴会,客人却未到几个,明亮的灯火下有人转过身招手。 隔着这么远,许玥也看了清楚——那是一个女子,长眉俊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举止十分利落。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位的身量很高,可以看出,腿极长……沿海这边因为地域原因,男女身高都比之内陆矮了一截。 可此人这样的身量,在北方女子中都算是较高的一个。 估算一下,和许玥都差不多了。 很合理,许玥想,如果是那一位的话虽没想过,但出乎意料的不过分呢,女中英雄什么的长的高些也不为过吧? 不过……看了眼错过半个身子的冯师。 许玥忽然又笑了,这高度差不多嘛。 她没有猜错,等走近一些后,冯意便将人介绍给许玥: “来,这是郑夫人,巾帼英雄,在海上又好大一番事业,难能可贵。” 被介绍的人望着许玥,脸上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惊讶之色,这就是许玥,意之的小弟子? 令郑夫人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带着弟兄和对手打了一通,迷了航路,到了个陌生的海域。 半夜时分见到的奇景。 云朵一层层压下,颜色从深到浅,瑰丽万分,更妙的是海水波澜涌动,里面好似洒了星辰宝石一样,发着蓝色的光。 惊心动魄,她觉得自己永世难忘,如今却又见到了可相媲美的人。 许玥不知“师娘”在想什么,见长辈可不能装聋作哑,失了礼数,随即下拜问安: “晚辈许玥,见过郑夫人金面。” “不,不必如此。” 郑夫人回过神来,连忙让许玥不要多礼,和气的打量她然后道: “你是意之的小弟子,往日听人赞,我还道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不成,意之的运气倒是好。 “我也有个女儿,今年也八岁了,书读不了几本,倒是学了一肚子文人玩闹的东西……” 提起这个女儿,郑夫人嘴上抱怨,眼中却是有光的,许玥发现她一点也不避讳在冯师面前说起这个女儿。 心下忽然一安。 见微卓着,这位至少是个好母亲。 许玥轻轻一笑,语带打趣: “冯师博学多才,又精通各类杂学,弟子当初都未能学上一二,令千金何不与冯师去学。” “不然,弟弟妹妹出来,姐姐如何在他们面前有威严。” 听了这句话,郑夫人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到底是奇女子,脸红都没红,却道: “说这话,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说到一半,撑不住笑了,冯意也笑。 不多时,客人陆陆续续来了。 许玥坐在次席,若在官面上说她当然是要做上席的,可这不是冯师在嘛,私下小宴,总归人情占了上风。 一个个有头面的人上来敬酒说话,冯意一一为她介绍: “这位是雷家家主,他们家的船可以到朝鲜、日本,生意做的极大,还能为朝廷运送粮食,少了许多耗费。” “这是府中主簿……” 等等人物,许玥发现,这些人无论高矮胖瘦,身份是官还是商,身上都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精力。 开了海,海上从前这片少人涉足的地方,有无数的财富等着人去攥取。 不同于已经近乎稳定的内陆,在海上风险大,但同样回报也极大。 一夜暴富,从来不是传说。 难怪他们如此充满希望。 一边滴水不漏的答话,许玥竟然忽然发现,座位末端,居然有一个红发绿眼的外国人坐着! 第387章 外国人,送礼 大抵是注意到许玥看了那边一眼,冯意端着酒杯,在一旁含笑道: “那是从海上其他国度来的人,说来也稀奇,白皮肤也就罢了,头发竟然是朱砂之色,眼如猫瞳,开了海禁之后,这样的人可不少。” “刚开始为师也好奇,见多了就不觉得如何了,都是来做生意的。” 许玥点点头,她并不是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外国人——上次海船归来,就带回了一批当做珍兽般的稀罕之物,献给了天子。 甚至,她还详细的交谈过。 怎么说呢,和走上另一条历史线的大周不同,此时欧洲那一片还是诸国林立,互相打的不可开交。 文艺复兴已经开始。 即便宗教百般维护上帝的威严,但还是有了科技的萌芽,且宗教不可避免的开始改革。 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了一个世纪。 许玥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欧洲各国已经开始发力了,商业大发展,科技开始大发展,他们走上了殖民之路,积累资本。 逐渐在世界大舞台上占据主角地位。 不过……她又笑了,至少现在,大周还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没有之一。 而未来,也将永远如此。 ………… 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席位上,约书亚根本没想到,上面那个东方的“贵人”会注意到自己。 没办法,离得实在太远了。 即便他用尽了一袋宝石,找了关系,也争不过富昌乃至于周边大城的权势人物,能挨着个边,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认真的思考,该如何与许玥攀上关系。 上帝啊,这位可是东方人皇帝面前最得宠的臣子,有了她的帮助,一定能让皇帝接见自己,那一切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约书亚捏紧了手中的十字架,心中一阵荡漾起伏,难以自已,他不禁抬头朝上方看去。 时机恰好,那位贵人,偏头一片明亮的灯火辉映之中轻轻点头,矜贵随意,周围一切都随之失色。 约书亚怔了一瞬。 想到了年少之时翻阅过的异教故事,那位爱与美之神,如果降临到了东方,恐怕就是这般模样吧? 同时,他更坚定了决心: ——如果他是东方人的国王,也一定会喜爱这样的臣子的! 忽然,耳边有交谈声响起。 约书亚连忙倾耳细听。 坐在门口这边的宾客,大多都是实力不够的商贾,或者小官,所以更急切的想要攀上许玥,这会儿各自聊开了。 有说送金银的,有说送珍奇之物的,还有诸如生意份子之类。 约书亚左上角一位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嗤笑了起来,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被人怒目而视,他昂起头,悠悠的喝了口酒: “你们呐,都是眼皮子浅的,这些小玩意就想打动许大人?” 话说的扎人心。 很快有人不满的反驳了起来: “我竟不知,上万的银子,还有从极西之地带来的象牙席、鸡蛋大的宝石,深海两尺高的珊瑚,这些会是小玩意儿?” “对啊,便是这些不够,我家几十条海船,每年生意结余不下十万银子,给许大人三成份子。” “这样也是小玩意儿?” “哼,就算金银等物打动不了许大人,还有美人呢,我选的可不是那些庸常人,都是新鲜玩意儿。” “大周的美人有江南的瘦马、北方佳人、俊俏的少年和漂亮的青年也有,波斯的舞姬、异国的金发美人,应有尽有。” “诸兄莫气,他恐怕是自己出不起,所以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 约书亚在一旁听着暗自心惊,他自幼对语言很有天赋,到了大周许久,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语言,沟通无障碍。 此时都听懂了。 就是因为听懂了,才更加震惊,这些列举出来的东西,恐怕葡萄牙的国王都会眼馋至极。 如果有人献上这些。 一个男爵的爵位跑不了! 他心中,对于许玥的身份尊贵程度,往上又抬了许多。 这边,长胡子中年人却十分不屑的摇了摇头,能进这个小宴的人,即便坐在边角之处,也都有过人之处。 约书亚如果不是占了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安排座位的人想着让贵人看个稀奇,连门边都坐不了。 所以,这些银子、宝物、美人,都不是在吹牛。 可那又如何呢? 正四品大员,陛下心腹之臣,朝廷肱骨……这一个个称呼,岂是这些能够打动,他们,还是看轻了许大人的分量。 长胡子中年人环视四周,手指了指上面,轻蔑的道: “你们晓得什么,这位许大人身家极富有,朝廷的海船,她一个便占了大小六七艘海船,等船一回来,银子海了去了。” “若说美人……”长胡子中年人笑道: “这天下,有谁比得上她自己呢?”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试探的开口: “银子总是不嫌多的吧,还有美人,即便比不上大人自身,可也不耽误赏玩,各有风情之处嘛。” 长胡子中年人摇了摇头: “许大人弱冠之年而登高位,会是因金银美人动摇的吗,何况这些她并不缺少。” “谁都知道,朝廷已然有了盛世之相,这海上大有作为,诸位恐怕最为了解。” “你们经营海贸不过几年,便有了泼天的富贵,可大周终究还是陛下和诸位大人做主的,都怕一个不好,满盘皆输。” 众人默默点头。 是啊,大周自有国情在。 有钱又如何,不和朝廷搭上关系,就是有些人眼中待宰的猪羊。 不然,他们对许玥为何这么积极讨好? 不就是想托庇于她门下吗。 长胡子中年人还在继续,语气淡淡,指点江山似的: “这宴上,能够与许大人搭上关系,乃至于合作的,不过两三家,水军那边、海上几个势力极大的大商家……以及,除了郑夫人也有想头的大海盗们。” “就看许大人如何选了。” 一时寂静。 忽然有人好奇的问起长胡子中年人的身份,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长胡子中年人顿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没什么,我姐夫是水军的偏将,他听了消息已经在赶过来了,让我先来看看情况。” 其他人:…… 所以,你小子就是个打前站的? 这些话约书亚都听明白了,也正是因为听明白了,心中一沉。 苦思冥想,自己该如何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让这位贵人注意到呢? 第388章 美人,赤蛟帮,神父 不得不说,偏将小舅子说的一点都不错,想和许玥搭上关系的,如过江之鲫。 甚至,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豪气和大方,让许玥都有些惊讶。 小宴结束。 “这些,都是各家送给我的?”许玥的语气难得带着些不确定,只因面前堆积如小山的东西,随便一件都价值不菲。 这会儿堆放在一起,令人想起一句话——珍珠如土,金如铁。 除了这些死物之外,还有活物。 十余位身姿楚楚的美人,各有动人之处,活色生香,男女皆有。 “没错。” 冯意哈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看着小弟子,眼神中带着认真: “这些还只是见面礼而已,能有面子送到这里来的也不多,你随便露出个意思,能收到的何止百倍、千倍。” “怎么样,你收不收?” 许玥也只惊了一下,过会儿便平息了情绪,眼神平淡的略过。 看向冯师,不解道: “弟子虽薄有声名,但此番来沿海是为了招安公事,很快便要离开,送礼给我有什么用?” 我收了礼,然后拍拍屁股走了,就算不办事你们也没有办法,不符合送礼的目的啊。 一边说,她一边想。 朝廷对于沿海,有什么政治变动不成。 没有啊? 下一秒,冯师的话为她解决了疑惑: “你太看轻自己了,沿海虽然越发富庶了起来,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心中不安——有了富贵,却无” 他又点了她几句话: “这些靠海上发家的商人想着海税,商税。” “还有水军这边,你别忘了朝廷此前从不重视他们,虽一朝发迹,却没有根基,也要寻一个立身之本。” “还有海盗……亦有试探朝廷之意。” 许玥这才了然。 各有各的所求,她这个京城来的天子使臣,就成了他们心心念念,和朝廷或者说天子沟通的桥梁。 说来说去,自己来的时机巧了。 晚一些,沿海各方势力便会寻到京城的门路——银子,在何处都是香的。 至少许玥确定,陛下很喜欢。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许玥顿了顿,她并不想理会这些,据她所知,朝廷对于沿海已经有了要细细规划的心思。 这么一大片利益,盯着的人马不少。 都摩拳擦掌,想要分一杯羹呢。 就像在现代,某个新的市场潜力巨大的行业被开发,初始野蛮发展,随后就会有其他观望的巨头进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想要保下沿海这边本土的利益群体,要费的力气太大、太多。 她不欲掺和进去。 不值得。 许玥冷淡的想,谁赢谁输都一样,且有竞争才有压力,不然一滩死水,如何养得出巨蛟。 “东西都送回去吧。” 见小弟子没有被迷了眼,冯意松口气之余,又眼中带笑,语带调侃: “哦,东西送回去,那人呢?” 这话落到那些美人耳中,纷纷抬起了头,或可怜,或幽怨,或倔强的望向了灯火下风仪高华的年轻权臣。 见她连眼波未动,便有人咬了咬牙,一位青衣美人,盈盈一拜,朱唇轻启: “还望大人怜惜我等,若被退了回去,我们这些卑贱之人,不会有好下场。”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便……救一救我们吧?” 美人聪慧,一语罢,其余美人亦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的或跪或拜,软语轻声,皆是恳求许玥留下人。 好似不收,她们就会一命呜呼般。 而许玥,便是救世主。 许玥欣赏她们为自己争取的勇气,但也知道,情况并不是那般严重。 说句冷酷的话,美人也是一种珍稀的资源。 岂有随意丢弃之理? 郎心如铁,许玥淡淡的道:“诸位言重了,若真有性命之忧,朝廷不会弃之不理,冯大人便在此处,有他为你们做主。” 冯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点头道: “没错,朝廷律例,伤奴籍性命者,亦有刑罚……何况,你们大多不是奴籍吧?” 当然,送美人哪有顶着个奴才身份的,说出去也没面子。 众美人脸色一僵,他们大多是义女、义子之类的身份。 ………… 各方接到退回来的见面礼,反应各不相同,心中各有思量。 不说其他人。 某个隐蔽的院子内,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中的男子,摆了摆手: “礼物全退回来了?” “没关系,继续送,郑夫人走了狗屎运搭上了朝廷,她现在可以站干案,我们这些还在水里的人,丢点面子没什么。” 此人正是海上另一大势力,赤蛟帮的帮主沈青。 这时,不少海盗还沉浸在海禁放开,可以劫掠的商船变多的狂喜中,他却敏锐的察觉到暴风雨的来临。 朝廷总有一日要整治海上的! 从前是不在意,但如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所以,不止交好许玥,沈青还派人带着银子去京城扣那些重臣、皇亲贵戚的门,可惜,提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 被吞了银子,然后把人赶出去的都不少。 沈青心中焦躁,喃喃道: “该死,郑夫人真是好运至极,随意救个美,就是正经的文官,富昌之主……” 说起来好笑,此前,富昌还破破烂烂的时候,他们这些同行没少嘲笑郑夫人色迷心窍,为了个县官丢了魂,帮这帮那的。 谁知,最后打脸的是他们。 富昌一飞冲天,郑夫人也没落下好处。 忽然间,他开玩笑一样叹道: “如果这位许大人是个女子就好了,也不必,她若是能看上我,不论男女,老子都甘心情愿。” 话说的惊人,在场手下却都没那么惊讶,反而调笑: “大当家,你若是成了,是在上面还是下面啊?” “你们说的不对,大当家长的好看,身板子却硬了点,恐怕不讨人喜欢,不如找个干这行的学学法子。” “这样说不定能成,我们赤蛟帮也有靠山了。” 哄然大笑。 沈青随后一个果子,砸到了提建议的人头上,自己也大笑了起来,笑完,心中还真有点意动。 若是那位谪仙似的许大人,自己还真占了大便宜。 沿海贫瘠,男风更为盛行。 甚至有如夫妻一般结契兄弟之举,相互来往,亲密至极,所以这些海上讨生活的见惯不惯了。 ………… 次日,谁也没想到的是,退了各方的见面礼,这时,许玥出人意料的招了个普通的外邦人见面? 这位可不普通。 许玥和约书亚聊了几句,心中便感慨道。 约书亚是葡萄牙人。 世俗身份是某个伯爵的幼子,但如他所说“我已将身心奉献给了至高无上的主。” 没错,他还是个神父。 来到东方的目的之一,就是传播天主的伟大,让东方皇帝允许教会立足,建立教堂。 当然,如果能让皇帝和贵族大臣们也皈依主就是最好了。 这会儿,他正向许玥讲述教义,甚至用咏叹调笃定的赞美许玥,好似上帝降临东方的天使,圣洁美好。 一长串修饰词,汉话概括不了,还用上了他的母语。 ps:请假,忙不过来了。 第389章 信教,招安,军饷 “……所以,大人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主的教义。” 说话之时,约书亚眼神忽然严肃虔诚了起来,手搭在十字架上,以中指点过额头、前胸及两肩窝。 “不必了。” 许玥心中一笑,摇了摇头: “我自幼信仰本国的道教,虽未曾出家修行,但也不可转信其他。” 闻言,约书亚整个人一呆。 啊,这就有点尴尬了。 对了,如果异教徒向他们传教的话,绑人上十字架烧死,绳子咋绑来着,要加的柴火有多少? 这里的宗教不会这样吧…… 一时之间,对生命的渴求,压过了信仰的虔诚,约书亚羞耻的担忧着。 见他不说话了,脸上表情古怪,许玥少顷便明白了什么,直接道: “道家无为,兼容并蓄。” 约书亚听了………算得上英俊的脸上一片懵逼,他虽然是个语言天才,自学会了汉语,可也只能简单交流。 这四个字的词语,理解不了! 为此,许玥善解人意的又解释了一遍,他才理解并松了一口气。 还欲再说些什么,比如了解了上帝的伟大之后,什么本土小教,不值一提,不知为何,看着许玥平和的眼神,他一个字也提不出口。 接下来,对话的节奏完全被许玥把控。 大致是关于欧洲国家局势的,他似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心中失望。 这些在政治上搅弄风云的人,为何不明白,人生下便有罪,若不为自己赎罪,反而因欲望掀起战争,死后定会下至地狱。 这样想,他却还有几分理智——没了教会帮助,在这里乱说会被打死的…… 一刻钟后。 许玥端起茶杯,手腕轻转,在如冰裂开的茶盏上喝了一口茶水,随后道: “今日已晚,便不多招待您了。” 人走了,她思考的更加入神。 约书亚是贵族兼神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比较上层的人物,他出口的话如果不是故意撒谎,可信度极高。 至于撒谎? 呵,许玥绕了几个圈子,从话中相互验证,基本可以确定,这位没那个脑子。 换句话说,人比较“单纯”。 不然……也不会被人排挤,千里迢迢的被派到东方来传教了。 问题是,在教会待久了他本身知道的就不太多。 这也是一种制衡了吧。 据他所说,外面的世界已经进展到了地理大发现,各国在海域交往发达,海盗横行,日不落帝国还未建立霸权。 葡萄牙、西班牙才是主角。 更不用说工业化了。 听完之后,许玥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大家现在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甚至,大周还占了上风。 这一日后,许多人期待着许玥能够广开大门,不,见见自己就好,只要能见上一面,就有了机会嘛。 可惜,众人纷纷失望。 此后许多天,许玥居所的大门始终紧闭着,呈现出拒绝的态度。 有人急了。 他们难道还比不上个罗刹鬼一样的外邦人? 不得不说,这句话还真说对了,许玥能从约书亚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为之思考、忖度。 而能从这些豪商大户、地方世家、官吏身上能得到的东西。 在外人看来价值连城。 偏偏在许玥这里,不能说不值一提,也是鸡肋一般。 接下来,直到招安仪式开始,许玥除了和冯师以及郑夫人来往,所有时间都放在了收集消息,拟写奏章上面。 她深知一点,作为京官被职责束缚,能来沿海的机会很少,这次是天时地利人和加在了一起。 不然,也来不了。 下一次再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 许玥到富昌的时间是五月,初夏,生机勃勃的季节。 夏日沿海极热。 人们衣着也与内陆不同。 主打一个清凉。 大多只穿单衣,富贵人家穿纱,穷人穿麻,脚上光着,或者穿木屐,没办法,不少穿一些,是真的会被热昏过去的! 可在招安大典上,许玥和一干被招安的人,为了不坠朝廷威严,都是全套衣装上阵,炎炎暑气从脚上蒸腾。 才出来一会儿,在日头下站着不动,人脸上就都是汗,一行行往下流。 看东西都冒出了重影, 见此,许玥默默加快了语速,声如冷玉伶仃,听到人耳中,好歹舒适了些。 不多时,仪式结束。 郑夫人作为首领接过圣旨,狠狠的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若说刚开始还有点激动和紧张在。 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赶紧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给脱了,跳到凉水里去。 这样想着,郑夫人望向前方的许玥,同样是穿的正式而隆重,作为天子使臣,许玥比她还要多穿几层。 可一眼望过去,她玉似的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反而在炙热的阳光下,越发动人心魄。 令人怀疑,这是否真是人? 还是美玉雕刻的玉像,有了人识,却还是在细微之处,显露出和常人的不同…… “郑夫人?” 一道声音唤回了神智,郑夫人把脑子里乱想的甩出去,看向许玥抹了一把汗,解释的笑道: “这天气太热了,热的头发昏。” “原来如此。” 点点头,许玥亦不深究,转而说起了重要的事情:“私下说话,弟子便唤一声师娘了,还望勿要见怪。” “当然不见怪。” 去室内的路上,许玥徐徐开口: “师娘此番得封,官至从三品,头上却还有水军总督、总兵、将军等上头,必要先去拜访。” 郑夫人点点头,这她知道,太阳底下无新事,拜码头嘛。 “……往年六月是兵部调拨器械,户部送军饷还有其余军用之物的时间,师娘运气极好,正卡着时间,所以也当有一份。” 居然还有这好事! 闻言,郑夫人心气一震,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笑。 白来的东西,谁不想要。 不由感叹:“现在才知,招安之乐啊。” 一旁的许玥嘴角微微一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寻常被招安的,不被歧视打压就不错了,还想有好处。 那是做梦! 军饷一压一年,去问? 大多只能得到鄙夷敷衍的答案,谁让你是招安的呢,一推二五六,地方推京城,京城推地方,扯不清楚。 要再多问,好,明年的军饷军用也别想要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新来的要融入现在的环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贼被招安当了官,更气短一分。 郑夫人有如此待遇,是许玥在临行前便去打了招呼,她人脉遍布六部,又是炙手可热的近臣,没人不给面子。 所以才说,招安也要有靠山啊。 沈青也深知这一点,从郑夫人手下处得知他们的待遇后,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 ——必定是有人相帮。 且此人手眼通天,要知道,军饷一事看似小,影响却大,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而这位大人物是谁也不难猜。 沈青心中愈动。 第390章 看海,箫曲,讨好 经过招安之事后,郑夫人带着手下愉快的去拜见上司,并划定辖区,这一去恐怕要一两月。 不是所有手下都能招安的。 毕竟,朝廷也不是收破烂的,老弱病残、犯下大罪、性情极桀骜的……都不行。 依许玥估算,除了和郑夫人一同封官的,其余人,大概十成能留下六成,就是极好的了。 当然,这是建立在郑夫人打好同僚、上司关系的基础之上。 不然狠下心,一句“贼性难改,选良民充之。”一股脑全给你撅了。 哦豁,你有个什么办法? 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也不能说人家错了,如今的主流思想,就是看不起海盗之类的贼人、贼兵! 杀人放火受招安,那是末年王朝流行的,此时大周招安,属于可有可无,是高高在上给予恩德的事情。 郑夫人此去,少不了低声下气甚至于受个下马威。 但许玥不会插手更多。 总归郑夫人要在军中站稳脚跟,一定要走这一遭,外人插手,一时半刻待遇是好了,但往后再也融入不了军中。 冯意祖辈在官场上打磨,从小耳濡目染,加之自身也在其中,官场里面什么门道都清楚,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也放了手。 次日带人来找自家小弟子。 人未到,声先至—— “玥哥儿,天气晴好,你还未看过海面波涛无尽的场景,难得来一次沿海,去看看可好?” 此时,许玥正在小心的翻阅一本古箫谱,书页泛黄干脆,如同破碎的树叶,稍不留心就会毁坏。 这是她在沿海的收获之一。 富昌来往繁荣,日夜船只不休,内陆的东西疯狂的被送过来,因为总能找到想要的人,所以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这本汉时的箫谱便是如此。 沿海,早已不是寻常人眼中,资源贫瘠又文教不昌的地方了。 这边听到冯师的话,许玥手微颤了一下,幸好书页未破,小心的放到一边,侧过身站起来: “冯师相邀,自然是有时间的。” 她答应了下来,又和冯意身边才到腰间的小女孩打招呼: “青青也一起去吗?” 不必多说,这位是郑夫人之女,才八岁的年纪,和其母相反,皮肤白皙,小脸如莲瓣般细巧,颇有一种文静的气质。 郑夫人不想女儿在海上受颠簸,常年把她放在海上,请了女师傅教养。 直到确定被招安,才让女儿现于人前。 青青小姑娘流畅的行了个礼,低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许玥,又低下头,道: “嗯。” 得到许玥的回应后,心中忽然有了雀跃的甜美,她年纪小,没那么多心思,只是小姑娘喜欢和漂亮厉害的人一起玩。 这会儿去海边玩,她话多了起来。 说起哪一片海滩石头少、风景好,头头是道: “……昨天夜里涨潮了,如果早上去的话,肯定有好多海货,可惜现在时间晚了就见不到了。” 说完,一脸可惜。 又快快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应该还有好看的贝壳,您看,就是这样的。” 说着,把手腕伸了出来。 许玥抬眼看去,小女孩的腕上是一颗颗漂亮,流光溢彩的贝壳串成的,每一颗都有自己的纹路,虽不珍贵,难得那份巧思。 “很漂亮。”她颔首道: “是你自己挑选的吗?” 递了这个话头过去,一路上,许玥便不必多说了,只在青青说话时,时不时点头表示赞许,或者说一句: “然后呢?” 小姑娘便又谈性大增了起来,眼神明亮闪光,显然心情愉悦。 冯意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暗笑。 玥哥儿这对女子心思的把握啊,若不是她自己没这份心思,当个万花丛中笑,片叶不沾身的纨绔公子轻而易举。 很快,到了海边。 这里的风景果真不错,天色晴好,早上起的大雾还没完全散去,透过雾气,阳光洒在海上,如梦似幻。 说来,许玥从前一直以为,海滩都是电视上演的那样,一片金色的沙滩。 可是某次陪导师去沿海城市,她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海边更多的是嶙峋的乱石,那些漂亮的沙滩才是少数——大多数是收钱的。 显然,眼前的沙滩即便在收钱的那一类中,也是最最上品的。 偏银白色的沙滩,海沙和少数的石子之间,夹杂着贝壳、海螺、碎珊瑚,因为涨潮的缘故,还有不少的海货。 许玥面前一只螃蟹,大摇大摆的横着走路,速度竟然还不慢,远处天高海阔,海风吹着衣服。 抬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美景之中,人的心思都静了下来。 “怎么样,景色还算不错吧?”冯意背着手,目光注意着不远处捡贝壳的青青,悠然开口。 “不虚此行。” 许玥轻声道,忽然,让人去马车上去取自己的箫,对冯意含笑道: “当初冯师教授弟子箫曲,多年不见,弟子还请冯师再赏鉴一二,挑挑不足。” 不久,长箫横立。 箫声清丽,不发悲婉之声,高低之间豁达辽阔,与眼前海边景色相映成趣,令人闻之心舒气达。 不知何时,远处亦有乐声相合。 ………… 海边的景色,对于青青这样小女孩或者冯意似的文人,是有趣又漂亮的,值得邀请许玥去赏玩。 可在如沈青一般,海上混饭吃的人来说,早就看的腻歪极了,现在,他却从未觉得眼前的一景一物那么鲜明动人。 当然,若说眼前是一幅画。 那画上的中心,无疑便是执箫而立的许玥。 风萧肃肃,如明月而坠。 沈青放下手中的笛子,心中感叹,好在从前讨生活的时候,学过一点乐器,不然讨好人都没法子。 没错,这次“偶遇”,花费了沈青所有的力气,比如青青身边的下人提起海边,涨潮的乐趣,冯意被门生献上的某篇咏海赋打动。 等等,这些不只是银子的事。 有些关系,用过一次便废了…… 他甚至赌上了运气。 不说其他,这曲子,他已经吹了成千上百遍了…… 那份萧谱自然是真的,也是许玥用真金白银买的,可谁也不知道这箫曲,还有配套的笛子相合,乐声更上一筹。 这是为了保证,许大人能提起兴趣。 果然,远处那道人影望了过来,沈青一下子心跳如擂鼓,比决定自己帮主之位的那一次还要激烈。 全身上下好似过了电一样。 他分不清楚,是权力的召唤,还是其他……那位是天子近臣,整个沿海都要严阵以待的人,比起海上这些帮派,她是居高临下的。 偏偏,这位许大人又那么年轻,那么美得像一副画,手中的权利却可以把沈青打下深渊。 两人如有云泥之别,强弱分明。 被人传唤过去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莫大的喜悦,充斥全身。 第391章 沈帮主,相似,跳海 两边有一段不算小的距离。 自古以来卑不动尊,沈青在下人说完之后,自发走了过去,一步一步,心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开始思考——如何让自己达成目的? 第一步,引起许玥注意已经达成,但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应对才是极其重要,绝不可掉以轻心。 这位许大人,根据自己收集的消息来看,属实令人羡慕兼嫉妒。 只能想到一个词: ——天之骄子。 家世不高,却自幼拜了一个好师父,江南世家嫡长子的冯意,天地君亲师,重视她的师父,能弥补这一节。 最妙的是,师在亲后,可进可退。 才华过人不必多说,十八岁便六元及第,登科金榜状元,为天下清流所称道。 沈青还记得,那一年自家帮里的酸秀才师爷又哭又笑,连夜让人去大城里蹲守,会试的时文一到便开抢。 足足加了十两银子才第一个抢到! 可心疼死人了。 想到这里,沈青开了个小差,那么几张写着字的纸能卖的比胡椒还贵,欺人太甚…… 入了朝之后,又是一帆风顺,天子宠爱至极,屡屡立下功勋,甚至于有了救驾之功,三代富贵已然到手。 真……让人嫉妒渴望啊 还剩十余步的时候,他脑中纷杂的思绪被强制一扫而空,只留下最清晰的一道,讨好她,用尽一切去讨好她。 无论是金银、宝物还是自己的尊严、美色。 ………… “草民沈青,参见许大人。” 沈青一到眼睛也不抬,恭敬的朝眼前人下拜,说出口的几个字虽简单,却在心中斟酌过数十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耳边只有海浪叠起和海鸟从空中振翅的声音,一片安静,他的手顿时起了汗,心中想是否自己表现的还不够敬畏? 许玥其实不是故意晾着人。 手中把玩着长箫,今日带来的箫不是她最喜爱的前朝紫竹箫,而是玉制的,触手先凉后温。 沈青? 好像在翻阅一本书,很快检阅到了这个词语属于的章节。 原书中,这个名字也有一段描述,不过 出现的时间在中后段,那时,大周君臣夺权,朝政动荡不安。 加上小冰河期带来的天灾人祸,地方上叛军此起彼伏。 比如,在云南碰上的求活军,就是其中之一。 而沈青势力比之更盛,整个沿海大半被他所占据,天子当初在生前打下的海贸基础,全部被其笑纳。 所以,沈青一方可谓富可敌国。 财可通神,有了泼天的财富,这位又扎根沿海不去掺和内陆的事,拼命往海外岛屿和陆地探索。 朝中人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男主注意到了他的威胁,好几回上书请求剿匪,回应寥寥,回家气的病了好几天,被一众后宫心疼许久。 沈青,是个聪明人。 许玥飞快的将情绪平复下来,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出一趟远门,就要遇上一次往后的叛军,还都不是小鱼小虾,而是大鱼。 陛下得加钱呐。 “如果沈帮主也自称草民的话,那得让多少人羞愧呢?” 良久,风中传来一道声音。 理解了话中意思后,沈青心跳迅速的加快,为什么许玥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于“沈帮主”这个称呼,透露出来的信息量更加巨大。 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骇人的想法——难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早已被此人全部收入眼中。 他原本有些沾沾自喜,不论你在朝上是何等尊贵人物,还不是被我巧使妙计,见到了人。 如今,这种隐晦的得意,被三个字击的粉碎。 许玥便发现,面前人姿态越发恭敬,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缓缓低下,好似下一秒就要跪下似的。 可到底……这膝盖没弯下去。 “大人恕罪。” 既然有五成可能已经暴露了,沈青一不做二不休,反而在许玥面前将这些日子,他为了见到许玥,用的各种法子都一一说了出来。 用多少银子,买通了谁。 又暗中引导事态发展,投其所好,费了多大功夫。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为了见大人一面,小人可吃了不少苦头。”沈青苦笑着道。 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来头,天生上翘的眼尾,让他专注的望着某个人时,好像天生带着一股情意。 许玥都怔了一下。 因为,她忽然发现,沈青的眼睛居然和悬铃有许多相似。 想起爱宠在怀中温柔爱娇,出门又六亲不认,打遍一条街,都有邻居来投诉悬铃打的太厉害。 它一叫,自家猫儿毛都掉了许多。 所以,在表里不一的方面,确实很像呢。 得益于此,许玥说话的语调便柔和了些,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赤蛟帮横行海上,我只是一介天子使臣,在富昌也待不了多久,沈帮主这般算计想见我一面,又有何用?” 当然是要官商勾结,我带着全部人马投奔你门下,为你办事送银子,你反过来不让朝廷弄死我啦! 沈青这般腹诽。 却松了口气,能问出来这句话,就说明了很多——至少许玥有兴趣听下去,而不是直接拒绝。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接下来,沈青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又列举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将赤蛟帮放到极低处,将许玥抬到天上。 许玥没有出言阻止,好似在听,又好似不屑一顾。 不远处。 冯意看了一眼小弟子那边,只见一高一低的两道人影。 因为隔的远了,声音只有海风吹过来的只言片语,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事,自家小弟子可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很确定这一点。 于是,冯意以扇遮阳,轻松的笑了起来。 “大人,那边还要说很久吗?” 青青用手帕包了捡来的漂亮贝壳,也不甘心的去看,因为太阳太大,眯了眯眼睛,光影之下,看不太清楚。 “这可说不准。”冯意模棱两可的道: “小姑娘不要想那么多,想多了,会头疼的,这些事还不是你这个年纪接触的。” 光明之下,总有阴影。 当一个能在朝廷立足的能臣,少不了这些暗地里的力量,说起来,冯意自己和郑夫人之前,不就是类似的关系嘛。 点了点头,青青正想说什么,忽然余光发现那个弯着腰的人,脱下外衣,一个猛扎子去了海中。 须臾,人就不见了。 对于一个八岁小女孩,这个冲击力有点大了。 “啊!” 惊呼声,也引去了冯意的注意力。 看到那边情况,心中一跳,随后见许玥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慌乱的动作,便安下了心。 哦,吃亏的不是玥哥儿就成。 第392章 海鱼,赏饭吃,改名 黄昏将近,天边呈现出似的绚丽霞光,一层一层压下,美轮美奂。 马车内。 许玥端起手中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就听对面冯意开了口:“你觉得这个沈青如何?” “貌恭而心不服,乱世枭雄,如今虽没了他可以搅弄风云的机会,不过,还是要多压上一压才好。” “所以,你就让人去海里凉快一下,还抓了一条海鱼上来。” 冯意想起后面马车之内,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就想笑,抓了条鱼上来。 “冯师如何这般想弟子?” “这可不是我提的。” 许玥放下茶盏,沈青自己卖惨,说起当初穷苦之时,当水手打鱼吃饭,被官府和鱼挡头各种欺压。 然后……就下去重操旧业证明了嘛。 点点头,冯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扇柄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的话都都听不太清晰。 “那这鱼怎么吃?” “弟子从前在前人书中看过,沿海善于料理海鱼,各种口味皆有,身上的部位处处皆可吃。” “这条海鱼极大,不如让好厨子自己发挥,一鱼做个席面出来。” 许玥含笑对冯师道。 “也成,这样才不浪费。” ………… 与此同时。 沈青一身海水沾在衣服上,海水中有盐,在水下之时,急于求成弄出了伤口,盐分腌着伤口,痛意隐现。 夏日炎热,衣服干了之后,析出了盐分,看上去十分狼狈。 一回到自己的马车,心腹见了先是大惊然后愤愤不平的开口:“特娘的,这些当官的也太过分了,竟然这么侮辱帮主你!” “闭嘴。” 沈青此时脸上早已没了笑意,锋利的眉骨带着戾气,这次会面,虽然进展不错,可心里却挫败之极。 不一会儿,他又换上笑面: “这段日子让帮里的兄弟都老实一些,有来主人的狗,可不能乱吠了。” “要扑人,也得听主人的令!” 说这句话时,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赤裸裸的血腥味,心腹头顶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明白了。” 沈青余光一瞥,发现心腹脸上惊惧之余,还带着喜悦……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刚才为自己打抱不平是真的,但一旦发现赤蛟帮真能搭上欺辱他这个帮主的人,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他嗤笑一声。 当狗有什么不好,原本不能吃的残羹剩饭也能吃了,还不会有人抢得过他,因为他这条狗的主人比其他人强的多呢? 狗仗人势嘛! 可谁说狗吃饱了以后,不能正式登台上桌吃宴呢。 沈青磨磨牙,口中都是甜腥气。 忽然又笑了起来,他受了苦,有人却要心惊胆战甚至于吓死了。 赤蛟帮并不是他白手起家创建的,到沈青手上时,已然历经三代,每年赚的钱可以抵小半个省的税收! 这样的暴利,少不了被权势人物层层扒皮。 上头人一层层的刮肉,能留下的不足一半,偏偏人人都以为他们富可敌国,多少双眼睛盯着。 谁让海禁不开前,没人看得起这些海上偷偷摸摸的人呢,赤蛟帮运气也不好,没找到靠山呐。 刚才,许玥知道了情况后,轻笑了一声道: “往后不必交了。” 简单却有力,沈青神色复杂,他知道许玥说的是真的,赤蛟帮再也不必交那些盘剥了。 “真是……谢主子赏饭吃了。” ………… 许玥的心思其实没有沈青想的那么复杂多变。 海上贸易,此前是一片少有人涉足的领域,陛下和一干臣子开了海,几年过去,赚是大赚特赚的。 但正因为经验不足,有很多漏洞。 有些人,借着手中权利钻空子,大把大把的银子没有入国库,也没有留在实打实做事的人手上,而是被他们拿走了。 没人管辖,他们肆无忌惮。 她知道一点,却没有沈青以赤蛟帮为例列举各种盘剥后那么触目惊心。 回去之后,许玥飞快的写了几封信。 观书在一旁磨墨裁纸,忍不住道: “大人,是不是该多写一些?” 无他,许玥这几封信里,每一封信都只有一两行字,撑死不到五十个字。 “这些已经足够了。” 搁下笔投入冷水之中,墨迹晕开,许玥淡淡的道。 如她所说,信到了该去的人手上,无论是何人,目光都死死的盯着那两行微不足道的字,好似洪水猛兽一般。 心惊肉跳。 有人硬撑着气,开口: “真是胃口大的很,一到地方,就要了这么大一注财,也不怕撑死你!” 放完狠话之后,憋屈的吩咐,往后赤蛟帮的份子不必去收了。 咬牙切齿,还要安慰自己: ——反正只是一个赤蛟帮,虽然也有点心疼,但还有那么多可以收的呢,而且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不能收赤蛟帮。 四舍五入,相当于没有损失! 这会儿他们以为,只是许玥她见财眼开,不想自己的银子少了。 以后才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罢了,大菜还在后头呢。 ………… 几天后。 沈青接到吩咐,赤蛟帮被改了一个名字,变成了赤蛟商会。 纸条上,潇洒漂亮的字迹令人好似看到了那个写字的人,沈青叹了一口气,被收编了就是这点不好——主人看不惯,给改个名字怎么了? 吩咐下去,很快少数服从多数。 赤蛟帮成为历史。 商会的名字并不叫赤蛟,用沈青的话来说:“要改,就改个彻底。” 也好体现他们的顺服之心不是? 第393章 商会名字,女王,钱荒 五月最后一日。 一连晴了十几天,昨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许玥居住的庭院内,花木落了不少枝条和花瓣。 凉亭内。 “……大人,名字取琉泉二字可好?” 沈青坐在对面,微垂着头恭敬的对许玥说话,每个字都细斟细酌,时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以此做出反应。 “琉泉?” “海外货物以琉璃为最具名气之物,而泉水潺潺,虽不如江河之磅礴,水源却经久不衰……起的不错。” 许玥赞了一句。 名字什么的,她并不放在心上,可她不在意却不代表沈青的反应不会取悦她——顺服之心,体现在方方面面。 便是没有,表面上装的久了,也就有了。 这个名字也确实不错。 低调但又有意蕴,商会嘛,就是求一个“发财”。 琉璃这一珍贵之物,换个名字就是玻璃,此时基本是外面卖过来的舶来品,因为美丽脆弱,颇受追捧,价值不菲。 许多人眼中,第一个想起的海贸相关之物就是琉璃。 一念及此,许玥若有所思。 她的民生署好像又可以开发一条财路了。 沈青脸上带笑,道: “本想将大人的名号裁一个进去,可后来想了又不太妥当,于是又另寻了名字,还望大人谅解。” “沈帮主懂事。” 闻言,许玥轻轻点头,好像没有发现自己说完后沈青僵硬了一瞬的脸色,垂首喝茶。 嗯,沿海的茶水也别有风味。 她专心品茶,沈青却不能让场面冷淡下去——这是上位者才有的权力,于是轻巧的挑起了一个话题: “大人在京中富贵风流之地多年,见识比小人自然不同,不过在海外,也有不少奇闻异事。” “比如,海外有国家是女王当政!” “哦,竟有此事?” 许玥轻轻一挑眉,放下了手中茶盏,明知故问。 这个时代的另一片大陆,接二连三的出现了不少女王,有做出巨大功绩的,有被囚禁暗杀的,林林总总。 让人好奇的是。 本该十分少见的“女王”,竟然扎堆出现。 好像在东亚,某个繁盛时代也是如此。 比如,唐时有女帝在位,同时代新罗、倭国也是女主国政,且都将国家治理的很是不错。 不得不说,这个巧合很让人多想了。 见风轻云淡的“贵人”脸上,终于有了感兴趣的神色,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沈青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欢喜。 他精神一振,说的更加起劲了。 从女王一直说到了贸易的胡椒、香料还有瓷器等等。 这些,许玥好似都有兴趣,没有打断他之余,时不时给予回应。 沈青说完上一段,匆匆喝了口水,继续开口,话题已经转到了银子上: “……那些外邦人,最喜欢我们大周的铜钱了,往往价值一百钱的货物,只要五十甚至三四十个铜钱就能给。” “不过相反的是,那些异邦人买东西却喜欢用银子和金子,只不过杂质太多,比不上我们大周的官银……” 说起这个,沈青神采飞扬。 铜钱重而银轻,银子更便于携带,他们自然更喜欢银子,何况——占便宜的事谁不喜欢! 忽然被打断了—— “等等。” 许玥眼神一凝,冷冷的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富昌海商极多,大人随意找一个来问,答案都是如此。”见许玥如此,沈青收敛了笑意,语气虽极力恭敬,但也掩不住那份生气。 他并不把铜钱外流当一回事,所以只以为许玥是在敲打自己。 刚才心中热切的情绪冷了下来。 谁知,下一秒。 “去,带十个海商过来,务必要选不同地方的,最好有异邦人在内。” 许玥招手唤了下人过来,当即吩咐下去。 这下,沈青诧异无比。 明白过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他把才说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想明白,有什么值得许玥关心的? 大周铜钱风行难道不好吗? 不正说明朝廷强盛,四海咸服……沈青虽然是干海盗的,心里依然以天朝上国子民自居,对外邦蛮夷抱有优越感。 此时,大周称得上世界第一! 这样想,他也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口。 “大周以铜钱交易为主,金银除了世家豪商少有人用,若铜钱被大量交易出去,民间会如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许玥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着手解决就好,着急是无用的。 于是将事情吩咐下去后,她默念了几句静心经,听到沈青的问题之后,淡淡的解释起来。 如她所说,大周以铜钱为主要货币,金银这东西日常没人用。 常人要用的时候,就去金银铺子里兑换,可以说,铜钱是大周交易的根基。 所以——“大周的铜钱少了,百姓就没得用了,必然生乱。”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来,沈青本就不是愚蠢之辈,此时喃喃出口,豁然起身。 眼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如同浪涛一般,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望着许玥的身影,好似犹在梦中一般。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忧国忧民起来? “没错。” 许玥指节轻敲了两下石桌,云淡风轻的道: “此弊一时不显,待时日久了才会被大多数人察觉,可那时麻烦也大了。”她做了个比喻: “如今,一枚铜钱只可买一个素包子,可到那个时候,却能肉包子,甚至大肉饼子……钱更加值钱,东西的价格却贱下去。” “百姓拿不出铜钱来,拥有的粮食和布匹、东西也卖不出价,那就不得了!” 这就是“钱荒”。 现存货币体系被动摇,后患无穷。 第394章 银矿,水军,回京 凉亭气氛近乎凝滞。 沈青终于听明白了,也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缓缓坐了下来,看向重又喝起茶来的许玥,不能理解她现在的冷静。 不是应该十万火急的发折子,然后回京面圣吗? “大人,可是有了办法?” 不然怎么这么淡定。 “一时片刻,还不能尽善尽美。”许玥如实回答,看向脸色凝重的沈青,又问他: “你可知道,这些铜钱大多去了哪个外邦国家?” 本不指望有答案,沈青一番思索过后却认真的答了: “大人容禀,这些铜钱其实大多是被倭国、朝鲜还有南洋各国换过去了,那些更远的外邦人反而换的少。” 毕竟太远了,不值得。 “难怪了。”许玥浅浅一笑,心中有了打算。 不久,十位海商被带了过来。 许玥问了之后,得到的情况虽详细了一些,但大致和沈青说的差不多,她摆摆手让人带下去,转头问沈青: “你在倭国可有人脉?” “不瞒大人,在下在倭国交游广阔,那什么幕府将军和各地的大名,都是见过的。”沈青含笑道。 其实远不止于此,他在倭国本土有一块根据地,幕府封了他一个拗口的官,甚至有大名想嫁女给他。 许玥点点头,并不多问,直接吩咐: “让你的人多去此处探查、走动,务必理清楚倭国境内各种情况。” 沈青一怔。 他以为,这是朝廷要发兵倭国给个警告,让他们不要再疯狂购入大周铜钱,甚至把从前流出的铜钱抢回来。 于是……很快点头,把从前称兄道弟的倭国人抛之脑后。 开玩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帮势大的母国大周,难道要找死去帮倭国不成? 沈青的想法,许玥只能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打当然是要打的,目的却是名正言顺的开发倭国银矿。 为什么外邦人喜欢铜钱,原因之一,就是大周是世界强国,且有贸易顺差,他们相信大周的信誉。 再加上,大周的铜钱铸造技术高,比他们所用的铜钱更不会被磨损。 一来二去,大周铜钱便受到了追捧。 许玥深知,就是这样自发的行为,才更难抑制住。 那么该如何解决未来的“钱荒”? 答案是——将铜钱本位的大周货币体系换成银本位,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铸造银币,好处不止如此。 更易携带的银币,还可加快国际贸易的流通,促进大周经济的发展……总之,好处多多。 可要银子铸造货币,那第一批银币原料从何处来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决定是你了,倭国银矿! 许玥敲击桌子的速度依旧不紧不慢,好似一首轻快的乐曲,沈青在这样有节奏的敲击中,心情亦慢慢平复了下来。 轻轻的暗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是找了个供起来的靠山而已,却不想,是这样的人物。 此前,沈青只看到了许玥身上的光环和手握的权力,如今,却看到了光环之下其敏锐的察觉力和聪明。 幸哉?不幸哉? ………… 许玥的动作很快。 一个晚上,初步赶出来了计划文书的框架,接下来的润色和填充就是水磨功夫了。 本想着当即辞行,可一个消息传来: ——郑夫人一行人快到了。 六月初三。 宽阔的花厅内,四面通透,许玥从廊下走过来,不远处是一片湖,正是莲花最为繁盛的季节。 粉白或殷红的色泽,点缀在翠绿的荷叶之中,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分外惹人喜爱。 许玥走过时,想到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才进屋,郑夫人眼前便一亮,忙让她不用行礼,快些坐下。 “……外头那么热,快歇歇吧,不然一身汗难受。” 难受两个字还在喉咙里,郑夫人就卡了壳了,只因面前的许玥别说一身汗了,光洁的额头上,连一滴汗也无。 干爽清凉,好似外头不是夏日,而是春秋一般。 郑夫人有些羡慕,能不惧热,是多好的体质,她看向意之……明明都是修道的,怎么他没这个能力? 这一顿,还是被许玥的话拉回了心神: “师娘,此去一切可顺利?” “虽然有些波折,结果还不错。”郑夫人说起她去拜见水军的各路大佬所遇,话中颇多感慨之处。 “说起来,还要感谢玥哥儿。” 郑夫人含笑道: “原本那些人态度颇为冷淡,可如你所说递了一封信给宋将军,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 宋时义,水军如今的最高长官,正二品总兵,原本官职虽高却不起眼,大周军队之中水军位次最末,连带着他这个长官也不得志。 谁知一朝风起,他也乘风而起了。 许玥知道,这也是个狠人。 “师娘言重了,只是一封信而已,具体的事情还是要你们实打实去办,弟子如何能居功。” 郑夫人哈哈哈大笑,看向许玥的目光充满了欣赏。 正要说什么时,冯意挑了挑眉,带着一丝笑意开口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可是我不能听的?” 此言一出,许玥就不好说话了。 便喝着冰镇过的芒果汁,看着郑夫人侧头为冯师解释来龙去脉。 信是许玥交给她的,信上内容对水军大有裨益——水军如今虽势盛,但根基却不稳,边军对抗外蛮,驻军保护百姓防止动乱。 而水军呢? 换句话说,水军没找到不打仗时的用处。 信中,许玥浅浅提了一个建议,让水军抽出人手为走商的商队护航,从中抽取份子钱,不,保护费。 也不对,应该说劳军费。 此外,水军可以日常在海面上巡逻,发现海盗便清剿,所获又可归水军,不怕他们不积极。 吃贿赂,哪有一网打尽那么愉快? 这样一来确保在大周海域内,贸易的船只不会受到侵扰。 然后——水军将士们辛辛苦苦干活,你们好意思干看着吗,不能吧…… 这笔银子主打一个细水长流。 “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听完,冯意点了点头,欣然一笑,往常水军虽有威慑,但海上诸盗却禁绝不了。 频频发生劫掠之事。 安定的环境,会带来繁荣的贸易,那些海商恐怕宁愿付出一笔钱,也不想战战兢兢的祈祷自己运气好,不碰到海盗。 “是啊。” 郑夫人眉目中洋溢着欢快。 毕竟她如今也是水军中的一员了,原本还在发愁,从贼变官之后,身份是变好了,银子来源却少了。 如今有了这个办法,那就两全其美了。 人与人之间的思维有时候是互通的。 宋总兵比郑夫人更加迫不及待,当即上了折子,想了想,加上了一句话: “……臣缺智少谋,唯许退之言令臣豁然开朗……水军取饷于海上,方为万世之基。” 拉上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总要多一份把握。 宋时义心中得意。 ………… 六月初七。 许玥返回京城,随行者,多了一个忐忑不安的绿眼神父。 前后脚的功夫。 水军的折子才到天子手中,她也入了京。 第395章 开源节流,杀疯的李尚书,缺铜 七月七日。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朝堂上却吵的不可开交,战火四溢。 吵的原因,一是宋时义上书的“水军就食”问题,当然不是同不同意——能在水军上少花钱又不损伤大周威严,谁会不同意? 李尚书第一个实名赞成! 没了个花钱的窟窿,国库又能省下一大笔银子了。 如许玥之前提出的那个猜测一般,今岁天气多变,各地或旱或涝,灾民需要粮食和资源活下去,这不用花钱? 然后,据许玥推测,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两年能够熬过去。 为了预防未来,也要存下银子不是? 一想到这些,李尚书就头大如斗。 甚至前几日才上书天子,是不是把朝官们用膳的标准“稍微”往下降一降,光禄寺的开支依他看,有点太大了。 还美其名曰“开源节流”! 满朝的官员们简直讨厌死李尚书了。 光禄寺饭本来就难吃,现在还要把伙食标准往下降,这不是不让人活吗。 最后,一番推拉,天子做了裁判: ——光禄寺伙食费可以不降,但是有些官员确实浪费,家里会送饭过来吃的、外面吃的、叫席面到衙门吃的占了一半人。 可每天的饭还是照做,最后剩下的饭没人吃,只能倒了。 所以,这日之后,每日官员点卯 想吃的有的吃,不想吃的再也不用被逼着吃,可以光明正大开小灶,光禄寺干活的数量直线下降,要拨的伙食银子少了。 人人得益,一举四得!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件事——老李真的被逼的没法子了,眼珠子红的不像人,逮谁咬谁。 钱不是凭空能来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银子就是没银子。 所以,水军上书要就自力更生,他们连个磕巴都没打,多半是投了同意票的。 那这会儿争什么呢? 争的主要是水军要做到什么地步——是够温饱就行,还是开括“领域”,正式把这当做事业,清理海盗、整理海域、开放关口等等。 至于海盗好不好打。 这个问题,去问朝上任一官员,都只会得到一个轻蔑的微笑: 海盗,那是什么小垃圾? ………… 这事儿才有个初步进展,许玥风尘仆仆的入京,连家门都没入,便一路进了宫。 她将自己所发现的一一说完后,宫殿之中彻底陷入了寂静。 天子听的仔细,脸色凝重不言。 旁边通常当隐形人的大太监难以察觉的望向许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铜钱外流,和百姓吃不上饭有什么关系。 钱就是钱,一文钱既然从买素包子变成肉包子。 那又怎么了? 刚才许玥一连串的数字、比喻、分析太过复杂了,他脑子乱成线,难以捋明白。 其实天子也只比他好了一点。 听不太懂,但是好像又懂了——铜钱往外流了,大周百姓能用的钱就没了。 四舍五入,外邦人抢了大周钱! 等式一成立,天子顿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开口: “好胆,居然敢抢朕子民之银,难道是大周宝刀不利?” 许玥反应过来后:…… 君臣一番鸡同鸭讲,才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 “陛下,铜钱外流并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外邦人自发的一种行为——他们觉得大周的铜钱比起本国钱好用,所以才换回去用。” “这反而还是一件好事。” 能掌握世界通行的货币,本这就是一种莫大的权力。 许玥意味深长的道,然后……对上两双洋溢着“朕不懂”、“奴才也不懂”的眼睛,她闭嘴了。 还是等户部部李尚书这样的专业人士来了,自己再说这些吧,不然,光解释这个自己今天就别想出宫了。 她总结道: “所以,光是战争并不能达成目的。” 天子点了点头,敲了敲桌子,神色一片肃然:“既如此,爱卿有什么法子解决此事?” “以银铸币!” 许玥长长一礼,掷地有声。 不多时,六部长官以及阁老们都进了宫,听完前情之后,各自脸色都不太好看……然后都望向了李尚书。 他也不负众望的站了出来,甩了甩衣袖,硬挤出一个笑,看着许玥: “许大人所言,本官大致都听明白了,铜钱外流确实有大害于国。” 此言一出,其余人多有沉吟。 呃,这,其实他们有点不明白的…… 能不能多解释一下? 李尚书一个眼神也没给这些不解的同僚的,继续对许玥道: “如今大周所铸造的铜钱年年减少,本就是勉强支撑百姓所用,若如许大人所言,外邦热衷于运我国铜钱回去,百姓便少钱、甚至无钱可用。” 这时,有人跳出来插嘴了: “铜钱造的不多,那就多造一些嘛,多大点事。” 工部韩尚书才说完,就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自己,里面有嘲笑,有怜悯,有……反正很复杂。 是李尚书这个对头。 他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糟糕,说错话了。 许玥好心的解释:“大人竟不知吗,大周铜矿本就不多,加上历朝历代都铸铜币,早就挖不出什么了。” “那前朝的铜币呢?” “不是也能重铸,总不能凭空消失吧?”这是程阁老好奇问出来的,而韩尚书已经紧紧闭上了嘴。 “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都在地下埋着呢,阁老要不试着去挖一挖,你敢挖,我就敢铸币!”李尚书抢在许玥之前,阴阳怪气的回答。 在地下的铜钱? 众人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哦,是陪葬先人用的…… 噗嗤,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程阁老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怒瞪李尚书,好像下一秒就要撸袖子打人一般。 李尚书,李尚书会怕? 因为又一个银钱问题的出现,他已经陷入疯魔模式了,来一个干一个,来两个干一双。 来啊,大不了陛下把我捋了。 那自己少操心,还能多活十几年呢! 谁都晓得,现在户部是个顶顶烫手的山芋,谁看了都头大,没了李尚书,还真吃不上不带毛的猪。 “是的,中原大地素有陪葬风俗,大户人家陪葬金银铜钱,而小民小户,也要陪一些钱下去,不然便是不孝。” 关键时刻,许玥站出来说话,为程阁老缓解尴尬。 好歹也是自己有实无名的师傅。 “想一想,一千年,两千年这样的埋下去,现存的铜钱自然不会多。” “所以,多铸铜币不是不能做,而是根本做不到。” 许玥说完,眼神微闪。 其实,她得到的那张地图上也记载了一些还没发掘的铜矿,可杯水车薪,又有何用呢? 一直到现代,这里都缺铜。 闹了这一出小插曲之后,大家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多铸铜币用来弥补外流的,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还是要以银铸币啊。” 许玥叹息一声,将银币的好处一一道来,比如,面额大、轻便易携带,统一的银币容易兑换,谁都会用,甚至可以收割外邦的产出…… 大家都觉得不错,好处挺多。 可有一个问题,“银子从哪里来?” 李尚书警惕的开口。 第396章 缘分,伴手礼,倭国 这个问题,许玥很快给出了答案。 她袖手而立缓缓开口:“大周本土上的银矿自不必考虑,朝廷日常所用,已然是勉强维持,铸银币的银子一时凑不出的。” “对,挤不出银子。” 李尚书欣慰的点头,下一秒,就见许玥眉目含笑,好似有什么欣悦的事。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 “就在不远处,正有一处地方,藏有巨大的银矿,不仅足以支付铸银币之原料,还能大大补益国库。” 许玥轻轻一笑,惊心动魄: “至少能有上百万两吧?” 殿内顿时一静。 上面天子坐直了身子,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下面,更是人人目光炯炯有神,李尚书激动的要打摆子: “快说,是什么地方?” 天子所在的地方,墙壁上挂了一幅简单的地图,许玥让人取了下来,纤细有力的手指划过京城,一直到国土之外的某个岛屿。 轻轻敲了两下,语气缥缈: “就是这里,藏着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银矿。” 可能过去几百年这个“最大”会易主,但在如今,石见银矿的位置还是很牢固的,且开采不久,藏量丰富。 最妙的是——离大周不远。 许玥都不禁感叹,这都是缘分呐。 是啊,都是缘分……天子也感慨,想不到旁边有这么个宝藏国家,倭国,实乃大周之贵人。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那就不好意思了…… ………… 缘,妙不可言。 或许是上天见大周君臣,日夜苦于没有一个名头出师,便可怜了他们。 还没过去几日,水军那边传过来一道消息——有大批倭寇上岸扰边,被水军“自发”巡逻的船队发现了。 然后一通包围。 倭寇被打的落花流水,残兵败将逃往了倭国,水军乘胜追击,追到了地方。 宋总兵上这道书的目的,是用功劳让陛下和百官看看,水军对沿海的作用,还有就食海上的必要性。 没想到,消息一传到京城—— “哈哈哈哈哈,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缺了。” “快哉,快哉。”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饭都喂到嘴边了,还不吃,那是要遭天谴的。” 众臣哈哈大笑,怪不得他们高兴。 打仗,要求一个师出有名,不然随便去打人家,传出去不好听也就罢了,将士们也羞愧。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倭国自己送上门来找打,真是……“老夫从没见过这么懂事的。”老成持重的崔首辅含笑环视众人,说道。 连许玥都不由感叹,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天子笑过之后,继续看折子剩下的几行字,眼神一凝,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吸引了朝臣的注意力。 这是又有变故不成? “陛下,信上可是又有其余事情”程阁老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是好事。” 天子将折子放到一边,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解释了起来—— 长话短说,倭国不肯交出那些入侵的倭寇败将,百般推诿不成,甚至夜袭驻扎在海面上的水军将士,造成了不少伤亡。 啊,这…… 不少人脸上一片空白和茫然。 许玥发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居然能读出同僚们的心声—— 倭国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到这份上,大家反而闭口不言了。 还说什么? 打啊! ………… 定下要打的基调后,小朝会结束,许玥却留了下来,和陛下说起去沿海,遇见了哪些些新鲜事和人。 “……那外邦之人,发色和瞳色皆不同于我大周之民,或金黄、红绿,或呈蓝色,各有不同。” “初见之时难免令人骇然,看久了也颇有一些趣味。” 许玥好似闲聊一般,间接掺杂着另一片大陆上的趣闻,天子便听住了,遗憾的表示自己没机会看到。 谁料,自家爱臣言笑晏晏: “陛下勿虑,臣从沿海来便带了一位这样的人。” “且在外邦也是出身非凡,了解不少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大周有许多不同之处,陛下闲暇时见见也是解乏。” 闻言,天子便笑纳了这份“礼物” 一个外邦人罢了。 真的只是一个伴手礼似的东西。 出宫,许玥上了回家的马车,掀帘子时吩咐车夫:“慢一些赶车。” 靠在车璧上,她微闭上眼睛。 将这几日所行之事一一在脑海中复盘,以查漏补缺,最后睁开眼睛,这次将约书亚这个神父送到陛下面前。 当然不只是为了讨好陛下。 而是曲线救国,让另一块大陆上的人和事出现在大周君臣面前——即使是以好玩、猎奇的角度。 万事开头难嘛。 且有一点,约书亚占据了陛下身边的位置,相当于大周了解欧洲的唯一官方渠道,比起那些“民间传闻”要更易取信人。 那么,当许玥需要约书亚说什么时,这份话语权就能帮她完成目的。 马车内传来了轻不可闻的笑声。 ………… 另一边。 倭国正处于天皇大权旁落,幕府手掌大权,此时,正是某位地方大名刚刚完成了入幕府主宰大权的大业。 不可一世,睥睨天下。 所以,当大周水军来人,要他交出逃到国内的倭寇之时,被其悍然拒绝,甚至发兵攻击水军。 有家臣心中惴惴不安,进言道: “将军,我们这样做会惹怒上国,若上国发兵……” “不必说了。” 将军负手而立,背对着家臣,气势非凡的大笑:“上国来人?” “我日出之国兵强马壮,他们却要千里迢迢的派兵过来,十有六七不会来,就算来了,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说着,气势又是一高。 家臣被将军的气魄所感染,眼中含泪的狠狠低下头,大声道: “小人心卑,不能理解将军的雄心,实在该死。” 说完又喘了几口气,激动的道: “若是赢了上国……不,大周,日出之国将会在这边地方威名大振,将军的名声也会万世流传。” 闻言,将军又大笑起来。 意犹未尽的停下后,又开了口: “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万一不幸兵败……”他摆了摆手,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也不必怕什么。” “大周仁厚,到时让天皇上表请罪,再送些鱼干之类的特产过去,事情也就过去了。” “将军英明!” 第397章 舆论, 关心 在寻常人眼中,许玥入了一次宫又掀起了一场风波——征讨倭国,不由让人感叹这位年轻臣子手腕的凌厉。 毕竟,动刀兵实在容易让人联想到血流成河。 这在某些人眼中不是上上之选。 此事一出,全然压过了之前新科三甲打马游街,还有皇家选秀等事,所有人口中都在讨论这个。 ………… “大人怎么来了?” 段三郎捧着一大份文书,从外头进来被热气蒸出了一身汗,见到屋内许玥的身影,怔了一下,连忙问道。 说完又悔失言。 将文书放下,才含笑开口解释: “我想着您这会儿应该在户部李尚书那里的……” 定下了对倭国的征讨,整个朝廷如同一台巨大的机器,各个部位都动了起来,其中户部更是重中之重。 许玥临危受命,当润滑剂去各部奔走联络,这段日子忙到回京快一个月了,民生署都见不到她的人影子。 此时,听到段三郎的话,她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 “许久不来,总要处理一下公事。” 微扬起下巴示意: “坐吧。” 段三郎依言而行,他并没有比较正式的官职,一直跟着许玥办事,胜在为人细心办事麻利,特别有一点: ——拉得下面子。 加上特殊的身份,很快就成了许玥得力的助手。 许玥飞快的过目各种文书,手上笔墨不停,发现她离京的这些日子,民生署运转良好不说,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比如,和宫中女官的接洽。 还有如,扩大生产,现有的工人不够用之后,京城内乞丐和极贫之人也被挑选后吸纳,有了一套比较完整的规章制度。 于是她满意的抬起眼,对段三郎道: “你做的不错。” 段三郎正站在一盆绿植面前,给它浇水,闻言,微微侧过身,脸上笑意深深: “大人过誉了。” 可看他的样子,雀跃欣喜,明晃晃的告诉人他人自己为许玥的一句话而高兴不已……这番显露于外的姿态,未令许玥动容。 须臾,便低下了头。 手里公务那么多,哪有时间去看或真或假的准土司表演呢。 积累了许久的文书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过了两刻,许玥抬起头准备缓一缓手腕和眼睛,手边就适时放了杯茶,茶汤清澈,异香扑鼻,且是正好入口的温度。 “大人请用。” “是今岁的新茶,还算能够入口。” 段三郎见许玥端起了茶杯,紧绷的心神才稍有放松——没人能理解,他知道朝廷要对倭国动兵时,自己的心惊。 倭国大不敬,可他们云南土司又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他斟酌着如何开口询问,就听许玥平和淡然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话就问吧。” 乍然一声,令他心中一惊。 手指轻轻一颤,身上起了一层汗,段三郎反应极快的笑了起来,点头,语气惆怅的叹了一口气,道: “大人洞若观火,我的小心思还是瞒不过大人。” 熟练的捧了一句,进入正题,不出预料还是倭国这方面的事情,疑惑道: “……小国之人不识王化,时常有不敬可笑之举,朝廷往常应该先派使臣申饬,给属国辩解的机会,这次怎么大动干戈了起来?” 没错,这是此时大部分官吏的疑惑。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事不密则成害。 为了保密,也是为了大周的面子,进攻倭国的深层原因少有人知,因此,才会有许多人觉得朝廷做的太过火了。 他们觉得,大周是爹,属国是儿子。 老子打儿子,不是不行。 但不能不教而诛啊,直接打算什么,应该先派人去骂一遍,看儿子,不,倭国能不能醒悟。 要是醒悟过来了。 想想,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了目的,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要是倭国不醒悟,那才是动刀兵的时候。 朝廷直接开打的作为不符合他们的想法,所以,据许玥所知,不少人开始抨击这次决策,而她也没被口舌饶过: ——人皆知,是许玥提起征讨倭国的。 奸佞! 这个符号,终于被朝野内外窥伺许久的人兴奋的贴在了许玥的身上。 屋子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没让段三郎等多久,许玥垂眸喝茶,风轻云淡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也说了,小国狂妄、夜郎自大,一味的宽仁以对,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心思,不如迎头痛击,反而是为他们好。” 她声音中带着细微的笑意: “有小过时,严令改之,总比酿成大祸再去敲打,要更佳。” 是这样吗? 段三郎一时心乱。 “好了,问题也回答了,你下去吧,将民生署内……” 许玥漫不经心的放下茶盏,吩咐他去办事——年纪轻轻的,心思那么多干什么,多干点活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茶水喝了一大半了,要继续工作了。 ………… 此后,见朝廷没有大力制止风言风语的传播,反对的浪潮越来越高。 连才中了进士在准备吏部加考,两个不闻窗外事的夏雨都来关心她了。 “坊间已经有了说书人,在讲某朝某代有小人作祟,蛊惑君王发动刀兵,屠戮无辜的属国,最后导致朝纲不振,天下大乱。” “许大人觉得怎么样?” 许玥:…… 揉了揉额头,她有些无奈的道: “都是些市井小民的话——好,就算里面有人推波助澜,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有分辨。” “原来是内有隐情。” 夏雨点了点头,一针见血: “我也不多问了,免得误了你的事。” 聪明人不必多说些什么,几句话就能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知道答案后,他就想要告辞,这次会试虽然名次不错,但也没有入前三甲,便不能直入翰林院。 至于庶吉士,也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要准备吏部加考,离开始没有几天时间了,夏雨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那便祝师兄一路连捷。” 许玥起身相送。 两人都没有提起,时任吏部尚书的师公。 送完人,回到屋内。 许玥竟然觉得心有些累,诚心的希望这场仗早点开打。 陛下的恶趣味也太讨厌了。 喜欢扮猪吃老虎,还有舆论反转什么的……这是一个天子该干的吗? 无辜成为这场戏码的主角的许玥,表示自己承受不了。 ………… 盛元六年,九月。 大周下国书于倭国,斥责其狂妄之举。 次日,水军开拔。 第398章 龙凤胎,谋士, 正式下了国书,市井间的舆论反而一静,随后又猛烈了起来。 许玥没有被其所扰——陛下“好心”的给自家爱卿放了假。 一场战争中,中枢最忙的是开战前的准备,开战后却没那么忙了,毕竟,仗该怎么打是将军的事情。 他们能做的不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所以许玥放这个假,倒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 在家休息了几天,许玥终于有了空闲去理会那些“其次”的杂事。 比如,秦王府又得了一对龙凤胎,陛下和皇后以为吉兆,甚是喜爱,赏赐许多金银之物,又从宫中拨下了人伺候,命秦王好生抚养长大。 龙凤胎的生母是秦王府中侧妃。 姓周。 “真是……也不太让人意外。” 许玥眸光微动,写了一封祝贺的帖子随着礼物送过去。 看来,她下注秦王是赌对了。 一念及此,许玥嘴角一弯,心情激荡之下起身准备去走一走,到了爷爷的院子,许地主正在打算盘,见到了她连忙让坐下。 “快去上一份冰酪过来。” 转头慈爱的望着她,心疼的说道:“可怜我的玥哥儿,先是在外面奔波,吃不好喝不好,回来了又被指使的团团转,真是逮着个人拼命去用……” 话中颇有一点怨念。 至于怨的是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忙的时候忙,闲的时候也闲啊。” 冰酪很快就上来了,白瓷碗边冒着水珠,乳白的酪上面点缀着去心莲子、糖樱桃、脆瓜等物。 许玥用勺子舀了一口,闲适的道。 听了这话,许地主也不多说了,他也知道自己抱怨归抱怨,说多了,就是给玥哥儿招祸。 于是,转而说起了家常的一些小事。 家里就这几个人,很快就说到了元娘这个孙女身上,叹了一口气: “哎,你姐夫前些日子郁郁寡欢,又受了风寒,元娘忙的团团转,两个孩子都被托给了方氏照管,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许地主欲言又止。 想说元娘的小儿子十分可爱,虎头虎脑的,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家中上下都喜欢的不得了。 没办法,大人多了,小孩子就惹人喜欢。 想到这他心里又一阵抽痛。 看向微垂首,认真的吃冰酪的许玥,他脸色纠结,变来变去。 倒是许玥听到这话没有多想,注意力转到了另一方面去了。 姐夫科举不成,在她意料之中,常言道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别看许玥身边人都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但这才是少数。 更多的是到了中年,甚至晚年才登上金銮殿。 而赵双城,资质虽然是有的,却并没有出众到可以青年中进士的程度。 沉吟一会儿,许玥放下碗勺: “劳烦爷爷问一下姐夫的意思,如果无心在科举上继续走,我可以安排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待出了监便能授官。” “若不想去国子监,举人也可补缺。” 卷不动,可以走另一条路。 不管在什么时代,站在上层的人都有更多的门路,让家人过得更好。 许玥在这方面并不矫情,大义之下,不乏私情。 何况,姐夫赵双城是一个举人,举人授官和入国子监本就可以,她只是让程序缩短一些,顺便选到范围之内最好的去处。 谁都不敢说过分。 “这不错,我待会儿就去说。”许地主点点头,又叮嘱许玥: “这事我去说了,你便不要提,不然伤了感情就不好了。” “孙儿明白。” 这种微妙的事情,长辈提起是关爱晚辈,平辈去说,那就有点伤人自尊心了,许玥对此心知肚明。 既然提起了这事儿,许地主顺口说起了许大爷给清欢找了一个塾师的事: “……还算做了件靠谱的事情,这个塾师学问很不错,你姐夫试过之后,说功名虽不高,但才华远在他之上。” 若不是给女儿请的,恐怕要日日去讨教了。 想到这,许地主心下满意,嘴边还要埋汰儿子两句: “人才华好是好,就是年纪不太老,连五十岁都不到。” 世家大族也会请人教导女儿。 可不是女先生,就是垂垂老矣的教书先生,这是为了防止闺誉有损,被外人嚼舌。 “教导人诗书,自然是才华为上。”许玥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年纪也无妨,不到五十也挺大了,多安排下人看着就是。” “何况,那些个年纪太大的教书先生,精力不济,一日有半日昏昏沉沉的,如何能教些什么。” “也是。” 许地主点头。 ………… 许玥没多久就见到了这个被盛赞的“塾师”,竟然还是个熟人—— 花园子里。 眼前一个穿着布衣,头戴方巾,长相虽然平凡,但身上读书人的气韵极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位饱学之士。 说的也没错,没这份气韵,他之前也不能以秀才功名混到魏王,不,现在是大皇子的身边当谋士了。 朱芳竹一想到大皇子,心里连呸了两下,晦气的很! 失败是成功之母。 这次他一定能成功的。 “大人可知,您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已是危若累卵?” 一句耸人听闻的发问先声夺人。 这是谋士们的必备技能——第一次见面,都要发危言,吸引主公的注意力,提高自己的竞争力。 害怕吗? 知道害怕就好,我就来给你提出解决办法。 古往今来都是这一套。 果不其然,许玥闻声转过了头,对上他的眼睛,态度却不如其所想,冷淡的颔首: “你是……大皇子身边的那个谋士?” 朱芳竹顿时被噎住了,他没想到许玥居然记得自己,明明只在大皇子抄家那日见过一面,还是他单方面的多看了两眼。 就这样,时隔许久居然能认出来! 惊诧之后,他却更加坚定了心思,经历一个蠢出生天的主公后,是个人都会更想要聪明的主公的。 不是他喜欢屈居人下,而是不得已为之。 自科举大行其道以来,世人以功名论英雄,偏偏他才华虽高,却屡试不第,不能一展抱负。 思来想去,只能为人谋士。 借谋主之力,才能干预政事,甚至于登上官场。 “大人好记性。”他点头,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不外乎许玥如今被朝野内外不忿的人齐齐发力抨击,天子虽维护但不会长久等等事情。 “……小人朱芳竹不才,欲为大人排忧解难。”想了想,又急忙补充: “大皇子是个意外。” 这边,许玥却只注意到了他的名字。 朱芳竹? 居然有些印象,好似在原书中出现过。 “好了,我的事情自己最清楚。”已经想起了他是谁,许玥打断了此人的话,朱谋士眉心紧紧皱了起来,以为许玥掉以轻心。 “大人不要以为有陛下维护,便万事大吉了,岂不闻曾参杀人之事。” “连曾参亲母都会因流言而动摇,何况金殿上的陛下?” 见他误会了,许玥静静听着,忽而摇头笑了: “先生说错了,我并不是因此而安心。” 闻言,朱芳竹一愣。 回过神来之时,许玥已经走远了,只余下一句话: “在其位,某其政,先生还是好生教导我的外甥女吧。” 留下他一个人落寞难言,在其位,某其政,说的容易,却教人如何甘心……朱芳竹重打起精神教书,并没有离开许府: ——他要看看,内里到底是什么情形? ………… 冬至日。 沿海传来消息,水军大胜倭国。 俘获颇多,大扬国威。 ps:有事,请假一天。 第399章 烟火气,新起居郎,弹劾 倭国兵败的消息传入京的时机正好,是一年的冬至之日。 这日晨起。 许玥换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站在镜子前垂眸系带子,面前的铜镜极为清晰,映出的人影也是明若春山。 若有人在旁,竟不知先看哪一边。 掀开帘子出门,打眼望去外面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景色,太阳连个角都没露出来,周遭寒气四溢。 没办法,要参加冬至日的大朝会,出门就要比往常更早上一些,家里也是静悄悄的,只有细碎的脚步声。 “大人,要不要去请安?” 观书问这一句,是因为许地主的屋子处亮着一点暖黄的烛火。 明显是已经醒了的。 “不必了,天太冷了些,等下了早朝我再去寻爷爷说话。” 摆了摆手,衣角在廊道中划过,两盏八角宫灯照着前方的路,早起的下人遇见了他们,悄无声息的行礼问安。 另一处院子。 穿着里衣的元娘从窗口处望过去,看着这一幕,心中忖度,现在应该还不到四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道玥哥儿一朝少年得意,炙手可热,可谁知道,她为此付出的辛劳呢?” 不说别的,光这上早朝就是一道坎。 听说朝会五日一次,次次都是不到四更开始,恐怕三更就要起来,往往她这个弟弟还要更早一些去。 朝中又是风云激荡,一刻不得停歇。 这几日,外头有些不妙的风声,她这个深宅妇人都听说了不少…… 一念及此,元娘神色中有了些担忧。 忽然,肩膀上压上了件厚衣,伴随着一句话: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玥哥儿是何等天纵奇才的人物,她在朝中许久,岂不比我们更清楚自身境况,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才是最大的帮助。” 赵双城又故意笑道: “至于说早起辛苦,恐怕,有些人一辈子都盼着这般辛苦,却盼不来呢!” 五品才能上早朝啊。 闻言,元娘嗔了丈夫一眼,神情隐有自豪:“哼,我许家几百年的好风水,才养出来玥哥儿这么一个麒麟子,自然是不凡了。” “不过,前日爷爷说的那件事你决定的如何?” “这……” 屋内,一双佳侣依偎在一起,偶偶细语,说着家常的小事,还有儿女夫君的前程,人间的烟火气油然而生。 ………… 这边。 许玥一个人匆匆用了些饺子便上了马车,闭目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刚入宫门,就遇上了慢慢悠悠走着的程阁老,两人自然的走在了一处,许玥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程阁老望着前方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由感叹起来: “这位新上任的起居郎,人也年轻,可看着可不如许大人从前风仪过人,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不习惯了。” 许玥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一代新人换旧人。 前不久,她的起居郎职位终于被卸了下来,从此告别了吃瓜生涯。 巧合的是,新的起居郎在不少人口中和她很有相似之处—— 比如,都是年少有为的状元,虽然她这个“前辈”现在才二十一,而这位新科状元已经二十六了。 还有……他们都是一跃成为起居郎,天子近臣,朝中人人侧目。 加上这位状元郎容貌亦是极不错的。 所以难免让人联想到许玥,凑在一起比。 “阁老有何不习惯的。”许玥淡泊一笑:“朝堂如流水,常换常新,若是一日日的没什么变化,那才叫人不习惯呢。” 这话似有深意,又好似只是因事而发。 “不错,还是要多换新人才好。”程阁老哈哈笑了起来,眼中似有嘲讽: “有些人也是太过不知所谓,看着前头光辉璀璨的就以为路好走,做些小动作让人发笑,不过没了这些闲暇时的笑料,日子也没那么快活过去。”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老人,是把这些事当有趣的笑话来看的。 许玥望着前方,笑而不言。 ………… 很快,大朝会正式开始。 摆在前面的照例是各地频发的天灾,初时,还能引起一片讨论,现在众臣不说见怪不怪,也差不多了。 该赈灾的赈灾,该拨银子的拨银子。 天子在上首,熟练的调拨人手去地方上安抚灾民,便有人立即上前领命。 落在许玥眼中一切,这一切都如同上了润滑油一样滑溜,遥想她初入朝那段时间,如果碰上这样的事,不大战三十个回合是绝对消停不了的。 果然,当外部环境足够恶劣时,内部斗争就会无限度的缩小。 正如此感叹,下一秒斗争就来了—— “臣xxx,弹劾……不体国力,奸魅君上……发兵……” 胡子白了一半的御史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两侧的官员悄无声息的挪开了一点,手中的玉芴板扬的要飞起来。 朝上,顿时寂静了下来。 让正记载的高起居郎笔下微微一顿——对许玥这个人,面上不显,但他心里也是颇为微妙的。 虽然时常被提起来一起谈论,但让他不忿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要加一句: “可惜,不如许大人远矣。” 能成为状元的,心中如何能没有一腔傲气。 何况他也才二十余岁,论起来在历朝历代的状元中,都是最年轻的一档,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此时,许玥被弹劾了,他不可述之于口的那些不满似乎有了发泄的余地…… 听着,听着。 高起居郎有些好奇,为什么除了弹劾的人朝上没什么声音? 要知道,他当起居郎不久,可也见了几桩弹劾,无一不是闹得沸反盈天,附和弹劾者的,为自己辩解的,为他人辩解的……不一而足。 反正安静不下来。 偏偏现在却一反常态。 高起居郎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身上,光站在那,就恍若如同一尊玉像。 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容貌上自己是逊色一些……吧?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长相只是细枝末节,高起居郎也听闻过许玥上请攻倭国之事,心中便看低了她两分。 凭一腔意气,贸然攻打属国,实乃不智之举,要知道朝廷该看的是大局! 难怪许玥会被弹劾了。 他叹息的摇了摇头,这是入朝后顺风顺水久了,所以才出了昏招。 心中告诫自己,日后绝不能如此,当以为前车之鉴。 陛下恐怕此时也后悔吧? 第400章 捷报,马屁,等米下锅 陛下,陛下咳了两下,在某些臣子十分了然的眼神中,正欲开口把不长眼弹劾的人打发回去。 忽然,有军中急报过来: ——倭国水上军队节节败退,宋总兵乘胜追击入其本国内,势如破竹。 为免陛下及众臣心急,所以先行令人入朝禀报战况。 战报入朝之时,其国应平。 闻言,许玥笑了起来。 这位宋总兵真是一个妙人呐。 就从这段话,好像就能看到一个洋洋得意的将军,拍着胸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还没全胜,就让人入朝表功。 还大笑道,他不是小瞧倭国,觉得都是小垃圾反手就能踩实,就战报入京路上这点功夫,便差不多了。 而是觉得陛下和同僚们会心焦,所以先一步安他们的心。 好,好嚣张。 朝堂上众臣:…… 天子站了起来,抚掌大笑: “好,朕之良将也!” 又自顾自转头吩咐人准备如何赏赐的物件,让礼部商议封赏,还有迎接俘虏的礼仪和规章——俨然已经把倭国当成砧板上的肉了。 其余人:哦,忘了自家陛下也是这德行。 第一个附和的依旧是坚持人设的程阁老,激动的站出队伍来,老着一张脸皮仰慕的看着天子。 先简单夸了几句宋时义和水军,随后将重点放在了天子身上,眼中含泪动情的道: “……都是有陛下的英明决策,才有今日之大胜啊,臣等何幸,天下百姓何幸,有圣明天子在朝!” 不夸张的形容。 在场众位臣子被弄的起了鸡皮疙瘩。 太不要脸了! 你好歹是一个阁老,干到了臣子中顶级的存在,就不能有点为臣的风骨吗? 程阁老目不斜视:呵呵,不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找准了一种风格之后,就要坚持下去把它发扬光大,半途而废是没有前途的。 同僚们觉得我谄媚? 有什么关系。 呸,是能降我的官,还是能让我重新回到之前傲然的阁臣位置上呢? 都不能是吧。 那就给我滚一边去,别耽误我拍陛下的马屁,不,龙屁。 有句俗话说的好,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程阁老开了头,陆陆续续有臣子附和了起来,只不过没程阁老豁的出去。 重点还是放在了宋时义身上。 许玥也随大流真心实意的称赞了几句水军,据她所知,倭国并不是个软柿子,其海上实力非凡,船舰队、火炮、火枪全部都有。 能够在短时间内攻破,已经足以证明水军的实力。 朝堂上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至于弹劾,早已被所有人默契的忽略。 连进言的御史都回到了位置,除了一个人—— 高起居郎神色恍惚,好似还没从之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望着变脸如喝水一样的朝臣们,默默低下了头。 然后忽然发现,糟糕! 自己光震惊去了,一时忘了记下刚才的场景。 等等,陛下说了什么来着? ………… 宋时义并没有自打脸。 盛元七年,刚过正月时分,大胜的消息伴随着倭国的国书一并到来。 莫非,上天真的有意帮大周? 这是许玥看到具体战报之时冒出来的想法,下一秒,就听到了陛下大笑的声音: “大周,有上天庇佑!” 君臣心思难得一致,无他,宋时义这一战打的没办法不让人想起天命两字,打着打着,对面突然路过一大群箭鱼什么的。 这鱼性格凶猛,鱼嘴如“利剑”。 加上在海面上速度极快,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波划过,管你是人还是船都别想好过。 还有什么倭国火炮哑火,失灵啊,其余种种,不须多说,在这种顺风局中宋总兵完美体现了一个名将的素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上啊! 就这样,不仅带着几千水军去把人老巢给打了个对穿,什么幕府将军、地方大名、还有……天皇都给串了葫芦。 没一个走脱的。 “宋总兵知海事,臣恭贺陛下得一良将。” 许玥合上厚厚的战报,心中加了一句: 还是个福将呢。 “哈哈哈哈,朕也未曾想到宋时义有这个本事……”天子说到一半又停了嘴,在开海之前水师相当于个摆设,要人没人,要传没船。 是近些年才大力发展起来的。 所以,宋时义这个旧时代的一军之长在大部分人心中差不多是个占位的,等人才培养出来了就要让位。 谁知道,一场仗打下来。 彻底颠覆了朝中人的认知,他居然还是个被埋没的名将苗子。 其中,许玥算是对他最相信的一个,也是她力荐陛下,让宋时义试一试带兵攻打倭国的…… 她嘴边轻轻勾起一抹笑。 好在,这位没有水土不服。 原书之中,宋时义要更“大器晚成”一点,带着落魄的水军如丧家之犬一般,甚至被调入地方,成了普通的驻军。 官位一降再降。 最后也是他,成了四处灭火的大周稳定器。 之前她还担心打起义军和打倭国,水上作战和陆战会不一样,宋时义不顺手,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对于有才能的人来说,都一样。 这边,天子显然也想到了许卿之前的大力举荐,毫不吝惜夸奖,深深的觉的自家爱卿有识人之能。 顺便提起了银矿。 “不用等宋爱卿带俘虏回京,有些事咳咳咳,早一日是一日。” 想到和流水一样多的白花花的银子,天子眼冒金光,迫不及待的开口。 他穷啊,太穷了! 这次选秀给两个儿子挑好了媳妇,可现在连旨意都没下。 为什么? 因为没钱给准备聘礼,摩拳擦掌就等着钱到手,给儿子娶媳妇呢。 想到这里,天子由衷的感叹一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真地主家·许玥表示,还是有钱的。 话归正题,陛下要早点去挖银子,对朝廷、对皇室、对快疯了的李尚书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对此许玥当然不会反对,于是点点头: “陛下圣明。” ………… 于是,正要启程献俘的宋总兵一脸懵逼的接见了来自京城的人——户部记账的员外郎,冶金工匠、辨矿能手…… 这,这都是来干什么的啊? 头上大大的问号升起。 第401章 银子,争夺。 刚过了二月,天还冷着。 枝头的柳梢连零星的嫩芽都没有。 风一刮,雪粒子夹着雨点拼命往人衣领子里钻,不留神落到身上,便是从头凉到了脚。 为此人人都不爱出门,唯有朝堂上这些大老爷免不了受这份冻——不过再冷的天气也挡不住朝中人昂扬的心情: 惊天大消息,大周要发财了。 宋时义的捷报一送入朝,事情尘埃落定,天子便迫不及待的将内情宣扬了出去。 倭国有巨大银矿! 这一消息,以惊雷般的速度登顶了京城热搜。 银子实在吸人眼球,震惊之后,此前议论纷纷的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了,为什么朝廷和陛下会盯着属国“一点”小错不放,不依不饶的。 说到底打仗太费钱,尤其倭国悬于海外又出产贫瘠。 在大部分人看来,就算打下来了也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得不到好处不说,为了面子还要出钱去接济那些倭国百姓。 没错,朝中大人们现在就是这样看倭国的——隔壁穷的死皮赖脸的小弟,让他们成为大周的一份子是天大的恩赐。 太便宜他们了! 如今真相终于揭晓。 原来,是因为这里面有个大银矿在……春天投入一丢丢银子,秋天会还千万倍的银子。 要是他们……当然也会去干。 于是此前批判的风向陡然一变,从一个极端转成另一个极端,满口都是称赞提出建议的许玥还有“英明神武”的陛下。 当然,也少不了持重多谋的重臣们。 对此程阁老一干人见怪不怪,令人侧目的是,许玥也还是一如往常,被人毁谤之时是这样,被极力赞誉时还是这样。 “有这一份功力在,朝中后三十年,若时运不辜负,就是她许玥的天下了。” 崔首辅私下头一次子孙感叹,并嘱咐多与许家交际。 之前他冷眼看着许玥步步高升,虽然也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却远远不如这次“陛下胡闹”前后许玥的表现触动心弦。 毕竟在朝几十年,崔首辅见多了一步登天的青年才俊。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不外乎如此。 能一时风光不是本事,官场沉浮,总有跌下去的时候,能有心气从泥地里再爬起来才是本事。 那些个顺风时得意,风向一变就成了慌脚鸡的,在崔首辅眼中连个屁都不算。 ………… 银子还在地里埋着呢,已经被虎视眈眈的朝臣惦记上了,开始新一轮唇枪舌战。 户部大手一划拉,要去七成。 李尚书眼中冷光四射比窗外的雪还要冻人,恨不得把殿内同僚都冻死: “陛下,臣已经是手下留情至极了,户部本就管理天下一应赋税和财政,理所当然的矿银应该交给我来分配。” “更别说现在国库空的能跑老鼠,再不补充一二,下个月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威胁。 显见是豁出去了。 户部来势汹汹,许玥不由看向其他相争的人,心知事情不可能那么容易。 “话不能这么说。” 果不其然,其他在座的人眉毛都没动一根,工部韩尚书施施然站了出来,说起挖矿是本属工部的职责,怎么能越过他们去。 见李尚书怒发冲冠,他灵机一动,转头又拉上了许玥—— “还有一事,莫忘了许大人提出的以银铸币……这才是重中之重。” 铸币,铸币,不还是要落到他们工部手上来,韩尚书乐观的想。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许玥放下茶杯,只得也加入战局,她也不带怕的。 起身,不去看李尚书,清凌凌的目光望向上首的天子,拱手一礼: “陛下应知,铜钱外流之害已经是刻不容缓,加上海贸逐渐繁盛,本就需要轻便易携带的银币作为货币补充……” 天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是如此。” 没错啊,挖银子这一事的起因,就是铸银币没钱啊。 可这一点头表态,天子金口玉言,就相当于许玥手上拿到了尚方宝剑,不管怎么争,反正不能少了铸银币这一份。 定了这一份,说明能分的更少了,众臣心里越发紧张,战况越发激烈了起来。 礼部想大修天下贡院,要钱。 兵部要造盔甲兵刃,还有新玩意儿火炮、火统——攻倭一战彻底让这些入了大周人的眼,更要钱。 最后,连宗室的静江老郡王都跳了出来。 没办法,宗室人口日盛,吃喝拉撒、男女婚嫁也要银子呢。 人人都要钱,钱一时没那么多。 许玥此时坐了壁上观,默默看着,只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不贪心掺和。 最后,最后还是打起来了…… ………… 天子忍无可忍,把人都轰了出去。 “哎,这没钱时烦恼,有钱时也烦,朕真是被闹的头疼。” “那陛下觉得,两种烦恼更喜欢哪一个?” 留在殿内的许玥含笑开口,颇有揶揄之意,刚才的大混战,她没有参与进去……也不算,打到不可开交的时候是她一力把人都镇压住的。 不然,“战况”会更惨烈一些。 “许卿明知故问。” 天子想也不想,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传到不远处的小殿内,高起居郎手中的笔顿了顿,在他看来,这几句话里许玥是僭越的臣子——怎么能和陛下开玩笑? 这是佞臣的表现。 对此,他很是不屑,为讨君王欢喜而如此行事。 正人不为也。 至于陛下也过于随和了些…… 这样想着,他落笔记此事时便带上了个人的情绪和见解,写完只觉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不多时,许玥退下。 路过熟悉的“办公地点”时,她漫不经心的多看了一眼,同样也与接班的后辈点头以示礼节。 心中还在想里面摆设居然变化不大,她还以为换了一个起居郎,一人有一人的风格,小殿会有些变化。 一念及此。 她对这位高起居郎,第一印象就是谨慎。 第402章 不满,读书史记,俘虏入京 许玥才走没多久,大太监便来了起居郎所在之处,温和的要去了起居注。 将草稿仔细的交了上去,高起居郎心中热流涌动不已,以为是陛下想检视自己的工作成果。 含蓄却傲气隐存的道: “下官只粗粗下笔记下了草稿,还未润色修改过,恐污了陛下尊目。” “高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多多熟悉一番就会好许多。” 大太监信以为真,好心的安抚,他刚瞅了一眼,嗯,其他的看不出来,只字迹确实比不上许大人。 听到这句话,高起居郎脸色一僵。 偏偏是自己先谦虚的,不好说什么。 “陛下,拿来了。” “嗯。”天子随意的将草稿翻开,嘴上还在嘀咕:“许卿离任,朕也许久没看起居注了……不知道写的如何。” 翻了两页,眉眼处的兴致就暗淡了下来。 也不是不好,新科状元真材实料是有的,水准在历任起居郎排中上。 只可惜珠玉在前。 也不好就这么放下,天子走马观花一般的翻阅,很快就到了最末一处,他的手顿时静止不动了。 眸光沉凝,似蕴含风暴。 大太监垂首而立,心中暗叫不妙,便听见陛下已经冷冽下来的声音: “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头垂的更低了。 看来,这位起居郎的位置坐不长久了……不晓得下一个是谁? 希望能聪明些。 ………… 从宫中回来,许玥去了少有涉足的后院,那里有一处新收拾的小书房,是用来给欢欢读书的。 元娘初时还说太浪费了,一个小女孩读书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最终还是被许玥一句话说服了: “家中院子多,人气却不旺,就当是我借欢欢为宅子暖一暖好了。” 远远的,传来读书声: “……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老成的男子声音带读一句,随后清脆的小女孩声音响起,一句一句十分认真。 第一个发现许玥的是端茶水的下人,匆匆开口唤了一声大人。 里面声音便戛然而止。 “舅舅!” 小女孩显然对许玥的到来什么欢迎——头上的团绒花都跳了两下,许家人常有的杏眼明亮有神,好似洒了星光。 一个漂亮的小孩崇拜的望着你,是很少有人会讨厌的。 许玥也不例外。 和她柔声说了几句话后,手放在头发上轻轻压了压。 许玥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由坐变站的朱芳竹。 许家的待遇不错,天气冷了给教书先生也做了衣服,他现在穿着皮毛衣裳,头发也梳理的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先生这是在教欢欢史记?” 话中略有讶异。 这一句来自于史记中的货殖一篇,以讲述历史上从事大量的经济活动的名人事迹为主。 史记虽然地位重要,是读史时不得不学习的一本书,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欢欢一个小女孩太过超前了些。 “不错。” 朱芳竹点点头,解释道: “女郎在书文一道上极为聪慧,许是传承了大人的天赋,老夫问过,她已经将蒙学基础打的十分牢固,颇为不凡。” 被先生夸了一句,清欢下巴微微抬起,又下意识去看许玥…… “好样的。” 许玥注意到了这一眼,不吝啬给予肯定。 随后,朱芳竹嘱咐欢欢留在屋内,临摹刚刚学的东西,对许玥邀请道:“这小书房不远处有几株早梅开着,大人不妨和我去看看?”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梅花开的十分漂亮,朵朵红梅上盖着白雪,望之可爱。 梅树下,朱芳竹首先打开了话题:“女郎天资粹美,是我平生少见之人,不说闻一知十,举一反三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在许玥晾着他的这段日子,他才越发沉浸到了教书当中。 实在是见猎心喜。 许玥点点头,折下一枝梅枝,淡泊清雅的声音响起: “越是聪慧的孩子越要费心去管教,唐太宗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从这一处便知先生有心了。” “哎,这也是无可奈何。” 朱芳竹苦笑了起来,谈论的欢欢,和在场两人都关系匪浅,所以他索性把这些日子心里压的事一吐为快。 为何说是无可奈何呢? 只因,若是子弟读书,学完蒙学一类基础之后,便要往四书五经上头去字字钻研,以便考取功名。 许玥当初就是如此。 可欢欢却不同。 这一点上,他已经是很开明的塾师了,寻常大户人家请人为家中女儿授书,大抵偏向于诗词歌赋。 至于为何让她去读史呢? 许也是不甘心吧。 他越是往下教,便越是爱惜才华,舍不得将这份天姿给埋没了。 说完这些,朱芳竹神色轻松了一点,看向许玥眼带歉意的道: “希望大人不要怪我将她引入歧途,若是有错,我一力承担,女郎年幼不知道什么利害……” “先生有什么错呢?” 许玥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侧对着他的身影也转了过来,对上那双总让人惊艳的眼睛,朱芳竹皱眉道: “因为知道的多了,却不能改变,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的好,女郎读多了书,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偏偏无处安放。” “恰如报国无门的书生,心中自会郁郁不安。” 长长一叹: “这世道就是如此……” 许玥忽然莞尔一笑。 讲了一个关于铁屋子和将要无声无息死去熟睡人的故事,起初听,朱芳竹还回不过神来,越往下神情越认真。 到了结尾,脑中只回荡着一个问题: ——如果是他,会如何选择呢? 是叫醒铁屋子里睡着了的人,一同清醒的死亡,还是让他们在睡梦中没有痛苦的死去?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良久,朱芳竹抬头认真的问许玥:“大人觉得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许玥手上已经抱了一把梅花,压在素衣大袖上,轻声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先生觉得不好,却没问过欢欢,想不想当那个清醒的人,这世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时移世易,谁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束梅花插在了小书房的花瓶里。 欢欢学一会儿,便抬头忍不住去看,然后笑弯了眼睛。 ………… 关于银子,各持己见的大臣们自然不可能一战划分出胜负来。 在大朝会上闹得更大了。 许玥站干岸,只在有人暗戳戳想要把她也拉下水时把话挡回去。 呵呵,我的钱既然已经到手了。 谁都别想拿回去! 直到四月。 宋总兵拉着俘虏回京受赏时的前几日,天子发了大火,快刀斩乱麻,把各自的分配定了下来。 且铸币也没如工部韩尚书所想,交给他们去办。 而是划去了民生署——还有什么比银钱更符合民生一词的了。 对此,许玥惊讶一会儿后,注意便转移了去,因为她在俘虏名单上第一行,看到了一个简单的称呼: ——倭国国主。 第403章 傀儡,误会 倭国国主,即为天皇。 当然,用宋时义上的折子里的话来说:“蛮夷小国不知天高地厚,岂能以此尊名称之,徒惹人发笑!” 大周君臣深以为然。 天子第一次看到这个称呼时,整个人都惊讶了起来——居然有人敢用这么“大”的尊号,岂有此理。 拜托,他都老老实实的叫天子! 也不怪他们如此惊讶。 这会儿倭国名义上还是大周的属臣,几次国书往来之时,正式称呼都是比较卑微的国王或者国主。 谁能想到人家关起门来,如此嚣张。 崔首辅想了一会儿,从记忆里拖出几个画面,斟酌了一下道: “臣记得,这倭国前次来使已经是穆宗皇帝时候的事情了,使节说话谈吐还算谦卑有礼,其后听说此国军政混乱,便不大有消息了。” “莫非,是在任国主狼子野心,才屡屡有大不敬的作为?” 不然怎么敢冒犯大周嘛……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恍然大悟。 唯有许玥在一旁静而不言,见以程阁老为首的大臣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将倭国国主描述成有惊天报负、狼子野心,在国内作威作福的异国君主。 她……有点好笑。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会儿天皇根本就是幕府的傀儡,手上没有一点实权,穷的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对于这个误会,许玥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宋总兵这一战把倭国重要人物都俘虏了过来,除了名义上的国主外,幕府将军也没有逃过。 也在献俘的名单上呢。 只不过排次在国主之后,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憋屈? ………… 四月十五。 正式献俘于太庙。 倭国国主有一个高大上的封号,这会儿暂且不提了,只说他踏上大周土地的时候人才清醒过来: ——哎,我被俘虏了? 不过和常人想的不一样,这位适应的十分良好,甚至给什么就吃什么。 到京城还胖了十几斤。 这乐不思蜀的作风,让宋时义都有点奇怪了。 忍不住去问,人家还真答了。 望着大周宋总兵,就如同看见了天照大神派下来拯救他的神将,热泪盈眶,用口音有点奇怪的汉语道: “上国将军不知道,我在国中之时的待遇是如何!吃用皆不如此间便罢了,连一件正式的朝服都没有。” “若有臣子来见,便要去当铺将衣物赎回,何其苦矣。” 许是在国内憋屈的久了,一股脑将家丑倾泻而出,那什么前任天皇死了都没钱下葬,宫妃宫女要自己劳作才有饭吃。 宋总兵不理解。 宋总兵大为震惊,居然还有国王当的这么窝囊的。 他光顾着打仗,虽然感觉到了倭国权力在幕府将军手上,国主反而是个摆设。 可寻常人都会想,还没篡位,就是时机不成熟。 那对君主总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一对比,曹丞相对汉献帝都和亲爹似的了。 于是,难得心生怜悯的宋时义便吩咐下去:“伙食提供的好一些,不要亏待了,我大周天朝上国,即便是俘酋亦不能失了礼仪。” 下属严格执行命令。 从沿海到京城又经过多个州县。 各地饮食特色不同,倭国国主心宽体胖,堪称来者不拒。 形成对比的是幕府将军:我怎么就败了呢?想不通,巨大的野心和实力不匹配,当梦破碎之时尤为令人难以接受。 他茶不思饭不想,硬是瘦了不少。 到了正式亮相这一日。 天子打眼一看,前面这个白胖子神情平淡充和,看着就是躺平的臣子一类,眼神平淡的掠过。 左边那个,哟呵。 神情愤怒至极又带着屈辱,脸色苍白憔悴,好似经历了滔天大变。 不必想了,肯定是他了! 于是,天子大气的道: “倭国国主,你倒行逆施,肆意攻伐上国,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可悔了吗?” 幕府将军:……他们这是新的羞辱法子吗。 一咬牙,正要说话。 旁边的“真”倭国国主开口了,脸上甚至带着点笑意:“陛下认错人了,我才是倭国之主。” 噫。 许玥发现,不少人没控制住表情,脸上怀疑人生的感觉十分浓烈。 好笑的想,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倭国自有其国情在。 ………… 正式的献俘之后,大周君臣才总算捋清了倭国复杂的政治形式。 并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想法: ——国主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了。 这时,许玥提出建议:既然倭国君臣之间矛盾如此之大,国主大权旁落多年,不若从中着手,在背后扶持国主上位,间接控制其国…… 要知道,他们打倭国,目的有二。 其一,扬国威。 谁让倭国常年骚扰沿海,又包庇上岸的倭寇,为了海贸,必要给个教训。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要挖银子。 而打了胜仗,并不代表挖矿之路一帆风顺了,本地人的反抗是个问题。 弄不好,银子没挖多少,精力全用在平叛上了。 于是,许玥提出的这个办法得到了一致同意。 天子笑着赞爱臣: “卿所言之法极好。” 堂下,许玥洒然一笑回应: “无他,仿汉唐事也。” 这段日子她多看史书,其中汉唐之时,武力充沛,攻伐小国尤为不少,不是所有小国都纳入版图。 很多都是这样扶持傀儡。 向倭国国主,宣布这个消息之时,出人意料的是,他愣了一下就同意了,甚至举起手发誓: “小人谨遵上国吩咐,绝无二话!” ——反正都是当傀儡,当大周的傀儡待遇可比当幕府的傀儡好多。 人家一看就有格局。 和抠搜的幕府不一样,连吃用的银子都不给。 而且,他心里还有点小九九。 借助外来力量夺回了权位,有一点好处,若大周本土力量衰落,他倭国远悬海外,就能借机摆脱控制。 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白拿! 这件事便愉快的定下了。 诸事皆成,宫中便举办大宴,宴请朝中五品以上大臣及家眷。 京城张灯结彩,朝廷从牙齿里扣出钱来赏百姓酒一壶、米三斤,百姓也为此欢天喜地,换上新衣自发庆贺。 ………… 入宫的一条路,车辆络绎不绝,明亮的灯火摇曳多姿,辉煌无比。 自家马车上。 许玥端坐着闭目养神,恰时,一阵微风吹过,车帘掀起。 有贵女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神。 第404章 仙鹤,大争, 烫手 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少,再加上此次大宴,除了臣子外还有勋贵和皇亲国戚,人数更是多。 这么多人,自然要有个先后。 先出发的不一定先到,后出发不一定来迟,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却自有一套不让的潜规则。 说不上人人遵守。 但神奇的是却总能井然有序的施行。 作为炙手可热的近臣,许玥的马车排在前列,早早便入了宫门,她并没有去宴会举办的地方,而是去了天子寝宫。 此处许玥来的次数不多。 才跨过门槛走了几步,她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只见厚实的地毯上坐着两个小儿,对坐着认真堆出屋子、图形,然而用来游戏的东西却极为引人注目: ——那是一本本折子。 明黄色的壳子包裹着雪白的纸张,一本造价就是一钱银子,唯有六品以上官员可以免费领取。 这是朝廷的威严、君王的权利,也是臣子心血之所在。 现在,却在小儿手中沦为了玩具。 许玥脚步声虽小,可还是让不远处伏案的天子发觉了,头也不抬的抱怨: “朕真是不明白,不长眼的人怎么如此之多,跟朕说什么大国风范、仁厚恩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打了胜仗之后,并不是皆大欢喜。 总有那么一波人上书,要展示帝王的宽宏大气,恩威并施才为上上之选。具体要求就是放归倭国国主,赐赏贡物…… 反正不符合大周的利益。 这建议,就像饥饿的巨兽好不容易捕到了在领地旁挑衅的小兽,这口肉正可以让巨兽补充能量,以扛过接下来的天灾。 偏偏有人想把到嘴的肉放走。 这操作很让人难以理解。 许玥暗自忖度,他们不会被倭国派人给收买了吧? 可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还真没有! “庸人之言,陛下不去看便是了。”许玥说话也没怎么客气,避开利索爬起来准备走向自己的一个公主一个皇孙,不着痕迹的到了天子近前。 这两个皇家子孙,因为年纪相仿,即使差了一辈,也时常在一处玩耍。 光是在御前许玥都见了好几次了。 “许大人!” “许大……人” 前一个是皇孙,小公主不知为何,理应到了说话的年纪,日常表现十分聪慧的她却口齿不太清晰。 许是她也意识到了,不是亲近之人,少有让小公主开口赏脸说话的。 自然,许玥是一个。 “见过公主、皇孙殿下。”许玥垂首一礼。 态度并不十分亲热。 可还是免不了被小贵人们围住,童言稚语的询问,她有些无奈,只能认真的一一回答比如要不要吃桂花糕之类的问题。 另一边,天子不去解救自家爱臣。 捧着温热的茶盏,好笑的看着眼前一幕,皎若明月的年轻臣子微微弯腰,于小儿说话,忽而轻轻一笑。 曾经哪怕是浓烈的朱紫色官袍,也压不住本人的一身出尘恬淡气韵,如今望去,却增了几分烟火气。 好似高飞的仙鹤,霍的停下,漫不经心的梳理羽毛。 “好了,你们两个顽皮鬼不要再缠着许卿了,朕要和许卿说话了。” “都去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天子含笑将两个孩子打发了出去,看着暗松了一口气的许玥,开玩笑似的: “许卿这般样子,若是让那些仰慕许卿风仪的人看了,岂不是大跌眼镜?” 说完,又自顾自的点头: “不如这样吧,皇女皇孙都如此喜爱许卿,朕这个当父皇和皇祖父的,也该成全他们一番,许卿才华高远,当师傅应该也不错……” “陛下!您说笑了。” 许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敢赌这是天子的玩笑话——即便是玩笑,也很可能成真,只好失仪的打断。 “臣年资短浅,实不堪为师。” 玩笑开过,便要说正事了。 天子让许玥在开宴前来会面,自然有他的目的。 “朕这段日子,常与许卿送上的那位异邦贵族闲谈,方知海外诸国之盛……”说到此处,天子脸上已然没了笑意,一派冷冽与忌惮之意: “未曾想,其国尽逐海上之利,交来往去,甚至强者发现弱者所在,便以兵马船队压之,奴役其人,剥削其地……” “此次攻伐倭国,水军大胜之,但愿往后也能一直如此才好。” 言下之意是天子明白了水军的重要性,大周也要加入到对海洋的追逐中去,便少不了纷争。 闻言,许玥心中触动之极。 当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 “臣必尽点滴微末之力,襄助陛下开创盛世之朝。” 点点头,天子又叹息道:“大周内逢几百年不遇的天灾之期,外有诸国大争,朕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皇陵的风水不好。” 这便是君臣间更私密的话了。 许玥也不好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家的祖坟风水倒是挺不错的,现在旁边每一寸都有主了,个个来头不小…… 那简侍读真的可以实现承诺: ——为许家上下写墓志铭。 感叹完,天子很快自我疏解成功,说起了实际的事:督促许玥尽快将铸造银币的框架搭起来,等银子一到就开铸。 且近乎明示,他不想让朝中纷杂的势力插手,这才是选许玥铸银的原因。 倭国的银矿虽然还没挖出银子来,但只是初步查探,便知数量极大。 大到出乎大周君臣的想象。 这么大一笔银子,还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少不了心动之人。 若有人想从中插手…… 天子眉眼锋锐如同多年之前,带着边军挥刀立马斩下来敌的落魄过继皇子,嗜血且果断: “朕一切交托于许卿,有伸爪子的,一概砍掉!” 许玥神情一凛,沉声答道: “臣谨遵陛下之令!” 心中却在叹息,这是给了她巨大的权力,可也烫手的很。 不杀上几个权贵立威,如何震慑的住想伸手的人呢。 这次,她少不了要狠狠得罪死一批人了。 第405章 宫宴,惊鸿一瞥,连宗 宫宴设在一处极宽大的殿宇。 时至四月,天气日暖,各类香花兰草遍布,一根根巨大的蜡烛燃起,将殿内照的如同白昼。 这会儿,大臣们来的都差不多了。 连当吉祥物的倭国国主都到了,座位不太起眼,正在身边年轻秀丽的翻译小官制止下停住了伸筷子的手。 说来滑稽,倭国上层人物都以使用汉语为荣,可堂堂一国之主,连饭都吃不太饱,自然没人去教授汉文。 没过一会儿,静鞭声响起。 众人齐齐起身,预备迎接天子,远远的就见天子之后,还缀着一个人影,长身玉立灯火下恍若神仙人物。 不少臣子心里一酸。 陛下,可真够宠眷许玥的。 偏偏他们又说不出什么,究其功,许玥此人也配得上这份眷顾。 人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一对君臣身上,其中夹杂着一道并不显眼的目光,更柔和、更……好奇一些。 这道目光的主人,直到许玥坐到了位置上,才不舍的收回。 “敏娘你怎么了,注意仪态。” 贵夫人轻声提醒自家女儿,不明白平日里端庄大方的女儿是怎么了,这次宴会可是十分重要。 过一段日子就是和燕王的大婚了,原本她不担心什么,女儿敏娘历来便是闺秀之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被皇室选中。 今日却频频失态。 先是乘马车时不知为何,看着窗外久久不回神,现在又是如此…… 被这句话一惊,耳坠玉环的少女仓促的回过了神,收拾好表情,伸手抚了一下鬓角的翠羽长簪掩饰道: “并无什么事,女儿昨夜太过紧张没睡好,所以有些神志不宁。” 对,她只是偶尔心绪起伏而已。 很快就会好的…… 这样想着,敏娘却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那道身影,见其好像在与身旁人说话,即便是同样的穿着,却遥遥就能分辨出不同。 这转瞬即逝的一眼,却被有心人注意到,若有所思。 ………… 这边,许玥说话的已经不是朝中同僚了,而是身穿女官服的三姐姐心娘。 这几年以来,女官在后宫之主的支持下,潜移默化的掌握了宫中不少权力,甚至向外试探而去。 至少,许玥所知民生署与宫中合作的慈善之事上女官的存在感很强烈,民间对此的反响也不错。 普遍认为女子的心软一些。 那就借着这份“心软”更进一步好了。 两人简单叙了近况,顾忌着场合,心娘含蓄一笑,道: “快到端午节了,娘娘特许我们这些女官也能轮流出宫休假游玩呢,我那日也准备回家去乐一乐,你可不要赶我。” “三姐姐能回来,我求之不得,怎么会赶?” 这时,有宫人端了一盏盏饮子过来,欲要呈上各人案上,心娘顺手将饮子接了过来放在许玥面前。 借此机会,语速极快的小声道: “李妃想要和李尚书暗中连宗。”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 首先,李妃在宫中虽默默无闻,但有一个身份是燕王之母。 而李尚书,不必多说。 据许玥所知尽管同姓李,但是两边没有一毛钱关系,这会儿李妃起了心思要连宗便代表一件事: ——燕王一派有心储位! 无论他本人有没有这个心思,效果都是一样的。 心娘已然猜到许玥下注秦王。 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她发觉其中重要性之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告诉自家弟弟,刻不容缓。 兵贵神速。 这个道理在朝堂斗争上也适用。 秦王一方越快发觉燕王起了心思,想要打压……咳咳……那什么总是会更容易一些的。 而自家弟弟也能凭此有功。 谁也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灯明烛亮,会有人光明正大的交换消息——离许玥最近的人,甚至只有一臂之远。 而心娘的端饮子的手都未抖一下。 “谢谢三姐姐。” 许玥亦不露声色,旁人看来她只是在为心娘随手递来的饮子而道谢。 外人看来,好一幅姐弟相亲的画面。 等心娘告辞之后,旁边人和她感叹:“刚才那位,便是许女官吧,果然和许大人一样的风采不凡。” 许玥淡淡一笑: “您多誉了。” 忽然,乐声骤然而起,淹没了一切嘈杂声音,她垂眸饮了一口,姿态素雅。 储位之争,自古以来争的就是生死。 不是没有信心满满,最后却阴沟里翻船的例子。 所以,不管内中原委如何,许玥只要确定燕王展露威胁……她或者秦王都绝不会掉以轻心放过他! 乐舞已起,众臣越发肆意玩笑。 当今天子该玩的时候,玩的很开,饮酒、投壶、作诗、甚至亲自下场弹奏等等,无有不乐之人。 直到半夜,宫宴的灯火方熄。 ………… 繁华落尽之后,许玥带着酒气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夫不由好奇,自家大人修道自持,饮酒之类是少有的。 应该是今日太开心了吧? 他在宫门等着,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灯火通明。 其实,许玥喝的不多。 可宴上人多,都在饮酒,殿中都是醇酒的香气,散不出去她也难免染了一身酒气。 马车上。 许玥静心思考李妃想要连宗一事,忽而便笑了起来。 其他的不敢说,但偏偏瞄准了李尚书连宗,着实是个大大的败笔,她都能够想象李妃递话过去,转头李尚书就去找陛下打小报告的样子。 李尚书:什么,连宗? 你是给了我银子还是金子。 我吃饱了撑的赌上自己的命,去给你们当夺嫡的资本。 还真以为我是你爹呀。 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许玥敲击着桌面,那么,问题就在李妃和燕王身上了。 ……大抵只是李妃和娘家的一厢情愿,也不排除燕王会装傻充愣的可能。 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人设的皇帝。 说来说去都是陛下的错,明里暗里将秦王抬高到太子的地位,什么储君的差事都指使人去做,看似地位稳固。 偏偏正经名分拖着不给。 难怪会有人动心思。 许玥唾弃了一会儿自家老大,微靠向车璧: “看来,还是要提醒一下陛下……” 微不可闻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几日后,许玥却没想到,她和秦王才向燕王发难。 不久后,她自己的麻烦也到了。 ps:手上一大把工作要来人检查,头秃心慌,拼命补,大家早上再看吧,肯定会非常非常晚的。 真的要人命了。 第406章 表里不一,玻璃 燕王被解决的很快。 自从皇后正位,她膝下的两个孩子秦王和晋王身份变得更为尊贵,特别是秦王,位次居长。 且大皇子被废了尊位之后,皇室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决绝,一概事情都由魏王妃代替出面,这个儿子的存在感几近于虚无。 一来二去,不少人眼中,秦王便是既嫡且长了。 天子又一日一日的给他增加筹码…… 可以说,秦王已然是隐形的太子了。 于是—— 宫宴次日,民生署中。 听完许玥冷静的一席话之后,秦王微闭上眼睛,沉默半晌,须臾,脸上有些讽刺的笑了起来: “连小四也动心了吗?” 对坐的许玥并没有心情去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燕王有意储位? 可能是的,也可能是被身后的人推着有了意思,甚至他被蒙在鼓里,对内中情形分毫不知这个概率最大。 毕竟,从之前燕王的行为来说,他并不是喜爱权位之人,可身在皇室,不是他不想就不会被卷入其中的。 “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望您也多考虑一番王府众人,还有背后的下官与众多同伴。” 清冷隽雅的声音如一道流水响起,内中含义却和这声音不符,残忍,甚至带着些清晰的讽刺…… 秦王一怔。 这是在说他心慈手软了,也确实是如此,也是,其他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听了弟弟暗中要争储位。 第一反应绝不是探究动机。 而是——弄死他! 让许玥来说,这位殿下其实和天子有很多相似之处。 比如,重情。 特别是在亲人这一方面,这对父子都有和皇家格格不入的温和柔婉之处,当初大皇子盗陵之事不就是如此吗。 不过……日后的顶头老大多情,对他们这些臣子来说,也不是什么缺点。 许玥垂眸吹来一下茶水,漫不经心的想,茶水入口。 咦,好苦! 忘了她为了响应户部开源节流,茶叶都换成了户部同款了……等银子到了就找借口换回来。 “这事本王知道了。” 秦王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神色平静的起身,垂眼望了一眼,坐着的许玥,语气轻松的说了一句: “大人今日之助,本王铭记于心。” 然后往外走的脚步又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那股古怪之意, 等听到那声:“殿下慢走不送”时,秦王才恍然大悟。 是了。 这位许大人望之全无权位名禄中打滚的样子,冰砌玉堆,风清气朗……就像深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古练气士。 可是与外表相反,她是饱读诗书的六元及第状元,是一入朝便搅弄风云,屡屡升迁的臣子,也是……大胆投注储君的投机之人。 一念及此,秦王失笑的摇摇头。 也就是许玥了,不然换个人这般,给人的印象绝对不像如今这样好。 反之,他竟然诡异的觉得,许大人下注自己,令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毕竟展露给别人的是一面,自己却有幸察觉到她的另一面,对吧? 快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头来对许玥道:“正事忘了嘱咐了,未免不够,那玻璃希望许大人多准备一些。” “殿下放心。” 没错,秦王今日能来民生署,自然是有个明面上的理由的,就算陛下默认了自家爱卿和儿子有些个小九九,许玥也识趣的掩于人后。 迫不得已要来往,总会扯个理由出来。 这个理由,就是孝顺的秦王听了“玻璃”之后,纡尊降贵来民生署,想要为目力消退的父皇和母后换上新的玻璃窗。 玻璃这东西有准确的流程,依此时的技术做起来并不难。 前一段日子,民生署中匠人便来报,玻璃造出来了。 许玥便顺手将玻璃扯过来,当个理由用了,嗯,听起来真不纯粹。 ………… 宫宴后第三日,椒房殿。 “……父皇看这玻璃,是不是十分清透无暇,从一面可以看到另一面,兼之坚硬,如果冬日赏景,用这东西换了窗纸最好不过。” 秦王含笑介绍,天子和皇后也听的十分认真。 听完天子伸手拿过小块的玻璃来,不拘小节的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清透无比,让他想起在边关冻的坚硬的冰来,也是这般样子。 连冰冷的触感都差不多——这就是天子的错觉了。 “这玩意儿是挺不错的。”他兴致十分高昂,又说: “朕听约神父将故事的时候,听他说起那些教堂窗户上面镶的就是一块块玻璃,漂亮极了,想不到许卿便做出来了。” 约书亚不负许玥所望,甚至是远远出乎了她的预料。 如今已然成了御前“红人”。 甚至天子赏了他五品虚职,也算在异国站稳脚跟了。 不过,这个称呼问题,天子可不管什么名啊姓啊的,约书亚那一场串姓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 就叫约神父了! 起初他还有心纠正,等大太监某日找他聊了几句,说起诸如“赐姓”、“金口玉言”之类事后,他就闭嘴了。 从此之后,约书亚在大周就姓约了。 言归正传,秦王点点头: “父皇见识不凡,许大人说这玻璃做窗就是她从外邦得来的灵感,因为不敢擅专,所以拖儿臣向父皇讨个情,让宫中先装上。” 这下,皇后先不解了: “这怎么是赏呢?” 玻璃窗一看就是好东西,臣下送入宫中是献,他们赏还来不及呢。 提到这个,秦王英挺的眉目一扬,便说道:“母后岂不知,宫中御用之贵?” 言下之意,玻璃窗让皇家先装了就有了名气,许玥想要用这个给玻璃窗抬价,多卖点银子。 至于赚谁的? 自然是达官贵人,还有因海贸赚到钱多烧手的富商们了,许玥早便瞄准了这些有钱人,想要劫富济贫了。 闻言,皇后还未如何,天子便哈哈大笑,语气亲昵的道: “你去告诉许卿,朕便给了她这个面子。” 皇后和秦王都知道这是玩笑话,谁都明白玻璃窗不管卖多少钱,银子都是要入国库的,许玥又得不到一分银子。 第407章 李姓,明旨申饬,崩牙 想到这里,天子又道: “许卿于财之一道上也颇有天赋,民生署所造之物,年入银如流水,李卿背后曾于朕说,若不是多了这一项银子,国库早便支持不下去了。” 秦王自然的接话: “是啊,李尚书和许大人性情不一,但却十分相投……恐怕便是因此了。” “要知道李尚书公正为国,一心为公,儿臣可是很少听闻有他稍假辞色之人,也不知李尚书在家中是不是也是这般对子侄?” 到了这里,天子还未发觉什么,他对秦王自是寄予厚望,所以,也有意和他多说一些朝中大臣的情况: “李卿族中无人,家中人丁不多,朕记得……” 接下来的话秦王听在耳中,却是如风过水,毫不留心,等天子说完,含笑接话也是没有错漏,最后好似不经心的说道: “对了,李尚书未曾寻过宗族吗?” 天子当然不好说,自家李卿脾气倔的不行。 早硬邦邦的说过:他穷到吃不饱穿不暖时宗族没给他什么,自己发达了,宗族也别想沾什么光,谁也不欠谁。 哎,论朕的爱卿们个性十足是个什么体验。 只能含糊的道,找过没找到什么的。 “这,人没个根总是不好。”秦王面上一派从容平淡,心跳却逐渐快了一点,好在很快平复了下去,自然说道: “不过这也没办法,天下李姓之人太多了,百家姓开头一句赵钱孙李,李可是排在了第四个。” “比如朝中姓李的大臣便不少……”他举出了好几个“李”大人来, 这边,皇后眸光一深,袍袖微动,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儿子,做事之前都不和她通口气,真是儿大不由娘。 念头一闪而过,她笑语盈盈的转过头看向天子,似是带上了醋意: “不仅朝中有许多李大人,宫里也有几个姓李的妹妹,说起来,燕王之母李妃也是姓李。” 随之,轻轻的一句:“李氏出能臣,也出宠妃呢。” 这一句话,时机和话术妙的很。 正好连上了秦王的话,又恰到好处的将两个李家人,被放在一起提,妙就妙在这份似有若无,由不得令人多想。 可那又如何? 皇后根本没有说什么不好的,只是将线头挑了出来,至于天子往下去深想,又不关她的事。 秦王在心中暗叹,自己还是将母后牵涉了进来。 ………… 等儿子走了,天子也要去继续批折子了,路上他脸上的笑缓缓收敛。 静默片刻后招来人,吩咐下去。 宫中的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不知道的,很快大太监就传了消息回来,情况还是往他心中最坏的方向走了。 ——李妃家世不显,宫中也没什么势力,能动用的人只有那么些。 大太监快刀斩乱麻,寻了件小事将李妃的心腹宫女抓了。 没多久就什么都吐了出来,其余什么折腾小妃嫔,安插宫人等都是小事,重点是李妃近期在打听李尚书的各种事,且几次传召家人入宫。 再去一打听,宫外李妃兄长一个日常点卯喝茶的闲人,居然主动请缨去户部要银子。 这问题就大了! 满朝谁不晓得,去户部要钱是苦到头的差事,不喝苦茶喝到反胃恶心,别想从户部抠出银子来…… 那么让李妃兄长主动吃苦的原因,不言而喻。 天子只觉额角一阵阵突突的疼,好像一把电钻使劲往里钻。 明白过来,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是愤怒,不是冲着隐晦告状的秦王和“帮凶”许玥去,反而是向李妃和燕王。 不自量力而且丢脸。 他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之前露出的态度不够明显,给了四儿子什么错误的示意之类的。 想了一会儿,天子更加生气了。 没有,所以压根不是朕的错! “陛下,这人……要不要放回去?” 大太监小心翼翼的问。 “人”指的就是李妃的心腹,这人被抓了一遭,知道的也就多了,所以放回去和不放回去,内里干系可就大了,他才不想扯进去。 所以打定主意,什么都请示陛下。 “为什么不放回去?” 天子神情掩在车架中,半明半暗,声音好似从千丈深的地底飘上来一般冷酷: “让人回去,看看她主子什么反应。” 大太监手脚很快。 人是上午抓的,吃午饭的时候就放回去了,下午李妃就病的请太医了。 从心腹口中得知了被抓后,审问她的是陛下身边的人,她就又慌乱又害怕,等听到心腹把那件大事也说了之后。 一巴掌狠狠扇在心腹脸上: “不中用的东西。” 骂完,心腹还没被扇倒呢,她就倒了下去。 几方人马探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用探听这个词,李妃这边根本没有保密可言,人一倒,太医还没到,消息就传出来了。 许玥:这就是严阵以待,然后还没用力敌人就扑街的滋味吗? 弱到让人怀疑啊。 就这?居然还想夺嫡。 得到李妃病倒的消息后,天子转头就下旨,不仅没有抚慰,甚至厉声呵斥,偏偏连个御前失仪的借口都不找。 就那么不明不白的申饬。 其中用词狠辣无情,不忠不敬、无为妇之德,不堪为母…… 作为宫妃和皇子之母,李妃被明旨申饬不说是前无古人,大周开国以来,她也算得上头一个了。 丢脸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明旨。 旨意会经过朝臣的手,等同于昭告天下。 紧接着,李尚书当面开了嘲讽,说自己姓李,是觉得这个字好听,其他什么人不要赶着往上凑。 八百年前也不是一家。 都是人精子,外朝众臣心中对发生了什么有了数,不少有心烧冷灶的十分扼腕——燕王你想夺嫡,悄悄透露给我们啊。 你找什么李尚书? 那块硬石头是好啃的吗。 这不,崩牙了吧! 第408章 赌气,立太子,尘埃落定 宫宴后第四日,燕王入宫代母请罪,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直到午后,父皇也不见。 大太监出来劝人,劝了几句,见燕王倔强的就一句“我来向父皇请罪”,也有点不耐烦了,腰更往下弯了一点,恭敬的道: “……这里人来人往的,您这样跪着,让人见了对陛下如何作想呢。” “殿下,岂不是以子逼父?” 闻言,燕王浑身一僵。 只觉苦涩从舌尖弥漫到整个口腔,他想解释,想哭诉,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母妃被申饬的前一日心里想的还是向约神父请教的西洋画法。 一日后,天翻地覆。 什么夺嫡,燕王若说从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的念头是假的,毕竟身为皇室子弟,谁没幻想过。 可这丝幻想就像凌晨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没了。 “劳你告诉父皇,儿臣知罪了。”咽下口中苦涩,燕王磕了三个响头,艰涩的道,跪久了踉跄起身,拂开搀扶的小太监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影萧索。 大太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无妄之灾,殿下你受到也得受,不受也得受,谁让李妃是你生母呢。 再说了,明知自己是个香饽饽,却对身边人和事放任自流。 呵呵,在皇室这就是罪。 又过了一日。 燕王上书自言其罪,狂悖无礼、不孝不悌、结党营私,反正什么罪名大就把什么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他在赌气,心里还是不服。 不久,天子回复的很强硬,罪人自称有罪,便该将罪证一一摆出来…… 朝臣们都麻了,你们这对父子一来一往的赌气。 让我们怎么办。 是直接加入其中,对燕王口诛笔伐,把人弄死了,好,陛下你回过神来又心疼起儿子,把我们当出气筒是吧。 为燕王开脱说情吧,可燕王自己都气在头上发疯要弄死自己。 他们是进退两难呀。 于是,朝中一时出现了个奇景。 大臣们畏畏缩缩,天家父子互相激情开麦,这一切终结于秦王去了一趟宫中见燕王和天子,而皇后默契的去了李妃宫中。 很快,情况缓解了下来。 燕王枯坐了半日,终于回过神来,苦笑半晌起身换了素衣,去请罪。 这次,天子见了他…… 等人出来以后,父子重归于好。 只有李妃被贬为了贵人——至少没有丢掉命是吧,除此之外,燕王被贬为燕郡王一事,最失望的人谁也想不到。 是大皇子! 那叫一个唉声叹气啊,老四和父皇闹起了脾气,他可盼着有个同病相连的兄弟一起互相依偎呢。 衬得自己也没那么可怜了不是。 魏王妃都不希的理会他——烂泥扶不上墙。 事情落地,许玥在家中和朱先生对弈。 棋盘上的局势清晰可见,白子岌岌可危,黑子势头强劲,懂棋的人看了便会断定这局棋国手也难救了。 “天家无情,往日便知,唯有今日深觉。” 素白纤长色手指捏着黑子一下一下敲着桌案,手主人并不急着定下胜局,意味不明的轻声说道。 这时,许玥很庆幸,自己没有被天子的宠眷和随和弄昏头脑,保持了基本清醒,警修自身。 皇帝,就是皇帝。 他们一贯有两张面孔。 一张至情至性,对子嗣宽容慈爱,可以和臣下谈笑风生,真心对待他们。 另一张脸,冷酷无情,会毫不犹豫的将一个并无大错的儿子打入深渊。 会为了朝政安稳,将忠臣抄家灭族,让有用的奸臣高居上位。 想一想,如果燕王没有就这秦王给的台阶,继续倔强的和天子赌这口气,那么结果会是如何? 眨了眨眼,许玥收敛思绪。 “燕王气性也大了些。”朱先生直言不讳的开口,他对燕王赌气的行为很看不上。 被生母牵连就被牵连了。 不想着如何翻盘,用陛下对你无辜受累的愧疚谋取好处,反而和掌控你命运的人赌上气了,实在是不知所谓。 你想干什么。 想让天子向你道歉不成? 燕王,非人君之相也,朱先生毫不留情的下了定论。 真是……人家堂堂皇嗣,突然之间头顶大罪,偏偏百口莫辩,谁都想让他认下这个罪名来,年轻气盛一点也没什么。 许玥还是能够理解燕王的憋屈的,并且也深表怜悯。 不过,她这个背后推手的怜悯,恐怕燕王知道了以后,气都要气死了吧。 啪嗒。 “我胜了。” 最后一子落下,棋盘中黑子已经将白子团团围住,彻底没了回天之力。 “大人好棋力。” ………… “闹这一出,看似意在燕王,其实是让陛下意识到,储位不得不定了。” 许玥和师公对坐,手边是一块烤的香喷喷的蛋糕,上面覆盖了乳白的奶油,点缀了几颗红草莓,看着十分怡人。 今岁夏日,草莓大批量上市。 她吃了几颗之后,想到了草莓蛋糕,便让厨子大费周章的做了出来——让许玥自己做,狗都不吃。 “好了,你这一注总算没输。” 余尚书擦了擦手,这西洋点心好吃松软,很适合他这个年纪人的牙口,就是吃起来容易脏手。 吃完,他差点就把手指往嘴里怼了。 下次要配个银叉子。 “上书请立太子吧。” “总不能辛辛苦苦养肥了树,被别人摘了桃子,那可有你哭的。” “徒孙知道了。” 许玥点头,师公说的没错,这会儿正是上书立太子的最好时机,不然小心别人给抢了机会,比如说某个阁老…… 走了一千里路,就差最后一里了,爬也要爬过去。 她临走时,听到背后师公长长的一声叹气,似有万千之意,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上书立太子之后你虽有从龙之功,但树大招风,反而更不易,凡事三思而后行,慎之,慎之。” “是。” 回身一拜,许玥沉声应下。 ………… 端午前一日。 大朝会。 文大人又被安了一个送倭国国主回国的任务,心里骂成一片,前面是往北,这会儿是往南,这是折腾谁呢? 而且次次都是让他扮恶人: ——朝廷的意思,咳咳,他就是那个上国狗腿子,作威作福压榨属国资源。 他绝望的发现,自己百年之后一定能名留青史,不过留下的大概都是恶名。 正值神伤之际,忽然,文大人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纯和的声音,内容石破天惊,省略许多修饰,可以缩为一句话: 臣,许玥请立太子。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前方虽下拜,但如青竹般的身影上。 朝堂鸦雀无声。 直到天子站了起来,道:“善,朕之嫡子秦王素有才德,可堪为储君。” 第409章 破防,抢先,定储 说来,关于立储这一件事,如余尚书所担心的那样,朝中不少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最积极的一个便是程阁老。 此番天子在“申饬李妃”一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大家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就是燕王一系动了登上储位的心思被发现。 但是却不被天子喜欢,觉得这位殿下不堪为储君,所以才发了这么大的怒气。 那谁是陛下属意那个人呢?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秦王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不说别的,去年太庙祭祖,秦王可是站在了太子的位置上,祭祀之时他更是担当了宗子的职责。 所以,就是秦王了! 程阁老琢磨着要讨好一下储君,虽然靠着当陛下的应声虫,咳咳,自己算是保住了阁老的位置。 但这也不保险啊,比起在阁的崔首辅和姓周的,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自己逊色了不止一筹。 想到这里,程阁老心里就是一阵憋屈。 好,他曾经犯错了所以气短。 那将功补过可行? 而当请立太子第一人,就是这个“功”! 至于时间,就是端午日大朝会。 程阁老想的很周到,陛下刚刚因储位发落了一个儿子,便是有人和他想的一样也会等两天,观望观望。 可惜了……自己要抢先一步了。 大朝会入场时,程阁老难得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着,惹得周阁老奇怪的看了老对手一眼,心中忖度,这是发生了什么?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顿时,周阁老呼吸一滞,要么说是从早斗到晚的对手呢。 这位阁老很快就明白了程阁老要干什么,心里十分扼腕,完了,被这老东西抢先一步了。 自己还是太谨慎。 想一想也是,不愿贸然出头惹了陛下不快,但他麾下的门生和党羽可以出头啊,最好是让孙女婿出头。 一来,文修这个孩子职卑位小,成本不大,即便事情不成被训斥了也没关系,去地方避避风头就是。 二来,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成了,这首立太子之功,足以让文修平步青云。 储君为国本,一立,就要有自己的班底,往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 周阁老摇了摇头,多想无益。 官场上历来就是这样,一步差,步步差, 不过,老程胆子也真是太大了,也能理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可不同。 周阁老拼命安慰自己,也掩盖不住心里的那份羡嫉。 无他,立太子之功就是不一样啊! 朝会中。 程阁老看着往常惯见的场景——吵成一片的同僚们,优越感大生。 哼,都是些眼光不长远的,光盯着些蝇头小利了。 铸造银币是重要,但是他那个有实无名的弟子许玥可不是好惹的,看着和谪仙似的,下手可黑。 就说民生署这块大肥肉,不是没人觊觎,谁成功了? 还想从她手上掏食,做梦去吧。 还有,遣使去倭国看似是个肥差,天高皇帝远可以作威作福,那边又证实了有大银矿,随便攥一攥都是油水。 可脑子用一用,就是因为太肥了,朝廷上下都盯着,陛下看的死紧,能让居心不良的过去才怪呢。 这不,还是让文大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程阁老一边摸着怀里的折子,一边心上砰砰砰的跳。 只觉心中激动的像是几十年前殿试的那一日。 怀中这封文辞优美的折子,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他熬夜一一斟酌过的,唯恐犯了什么忌讳,影响效果。 文大人谢恩后,朝中纷争一定。 好,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就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程阁老整了一下衣袖,深呼吸一口,环视了一圈周围同僚,能站在前列的都是重臣,身穿紫袍,威严万分。 自己以往看着没事,心里还是不那么是滋味,总觉低了一头…… 不过今天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任你们奸滑似鬼,现在也要喝老夫的洗脚水。 他抬脚便准备出列,左边站着的周阁老遗憾的放下了绊一脚的冲动,罢了罢了,让他这一次。 忽然,身后一道如金击玉碎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好听却十分熟悉,不必回头程阁老脑海中便浮现出许玥的身影。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话中内容就是请立太子。 程阁老大破防! …………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是不相通的。 比如,许玥此时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快了程阁老半步。 听到天子说出堪称定储的话后。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捏着笏板的手心沁了微汗,是啊,她还是有点怕的。 自古以来,不愿立太子的天子何其之多! 谁说当今陛下不会是一个? 好在,事情没有那么糟,陛下也没有辜负期望。 许玥露出一个笑来,心中默数,一,二,三。 三才数出来,朝臣中就有人跳了出来反对,义正言辞的规劝: “陛下,秦王殿下虽身份贵重但身有瑕疵,储君乃国之本,若令秦王殿下为储,日后该如何面见天下百姓。” “皇家威严,大周的颜面,就要一朝沦丧了啊。” “臣,恳请陛下三思!” 这位反对的臣子,许玥瞥了一眼,居然还算认识——某个清苦衙门的主官,纯粹靠着苦熬上来的。 难怪了,这么想“一鸣惊人”。 立太子是大事,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秦王是好,可利益不一定与他们相符,不然怎么有“烧冷灶”这一说法呢。 天子不管那么多,也不想知道,底下这人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他冷冽一笑,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大臣: “朕觉得秦王可为储,偏偏你觉得不,那这个储君就由你来定好了,朕一共五个儿子,爱卿觉得哪个好?” 当今是个有脾气的人,比如,一般皇帝斗给臣子面子,唤人的时候不是爱卿,就是卿家。 他不。 没记在心里的,看不上眼的,都轮不到这个称呼,这位大臣往日就没被唤过这个称呼。 可是今日,得了一句爱卿,他却没有荣幸之感,反而汗如雨下,身躯哆嗦。 没办法,凡是为臣的,谁顶得住这一句啊。 天子还不罢休,刀子一样的目光刮过下面众人,冷淡的问: “可还有人,与此人一般,觉得朕其他子嗣更堪为储的?” 陛下你这样问,那当然是没有了。 朝中,秦王为太子的想法本就占了主流,便是有小心思的人,看着出头鸟下场不妙,这会儿也歇了心思。 于是,天子下旨—— 秦王正位东宫。 顺便让“出头鸟”回家吃自己去了。 ………… 退朝的时候,许玥一改往常不紧不慢的步伐,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不然,就走不了了。 谁承想,有人走的比她还要快—— 程阁老路过许玥身旁时,复杂难言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不,说了,只不过声音极其小,凑近了听都难以听到: “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 许玥稍一想,就明白了,随即微微一笑,自己这运气也不差嘛。 过了几天,“真”运气好的人才发力,让世人看到,什么才叫气运磅礴: ——准太子脸上的疤没了。 第410章 神药,玻璃窗,凡尔赛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大家其实是都不太相信——毕竟,太子脸上那道疤都多少年了,也没什么变化啊。 要说是太子位尊,所以才得了神药。 可之前,秦王殿下难道就不受皇家重视了? 并不是这样的,太子脸上才受伤的时候,京城人算是开了眼界,什么前朝密药、隐居神医、千年的雪莲、百年的人参……能说是穷尽天下之物力。 有用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原本脸上那么重的伤口,疤痕应该是鼓起难看的。 而费了大力气后,太子这道疤好歹是平的,上厚厚的脂粉也能遮住。 不过,太子不愿罢了。 这桩事闹得大,所以忽然说疤没了,人都好奇的紧。 是真的,还是假的? 莫不是太子觉得自己脸上的疤丢脸,所以传来假消息给百姓,将事情掩住,往后位处深宫朝堂,市井百姓也不知。 有人这般心中阴暗的忖度,机灵的去寻了太医院的院正—— 无论真假,总绕不开这位。 院正居然真答了,神情微有动容,证实了太子脸上的疤是真的“要”没了,这样说是因为,用的药需要三个疗程。 现在才堪堪用完一个疗程,可脸上的疤已经淡了许多。 他和诸位太医院同僚们去看了,这药确有神效,三个疗程之后,疤痕必能全消。 权威人士一担保,怀疑的声音少了大半。 流言又是一变,却是往好的方向: “太子,有天命在身呢。” 这是有依据的,太子尊位一定,神药不请自来,最最明显的疤痕也没了。 这不是天命,什么是呢? ………… “居然有这样的神药?” 这日,依旧是摸鱼八卦王简侍读带来的消息,既全面又新鲜。 说起来许玥常年忙于政务,少少的有闲暇时光,大部分都和简侍读待在了一起,轻松又惬意。 这会儿也一样。 她听完消息后讶异非常,心道:听说太子之前脸上受伤,伤口很深,放到前世科技发达的年代,也没办法吧。 这药也太神了。 对面的简侍读也是一脸感慨,手上剥好的花生,往嘴里一丢,开口声音压低,有些模糊的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药神归神,却是天下仅存的一份,太医院院正都说了凭他是做不出来的,你说太子运气好不好?” “天下仅存的一份,太子运气自然是好。” “不过这神药是如何来的?” 许玥好奇的问,心里却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 “你问到点子上了,这会儿知道内情的可不多,我也是花了功夫打听来的。”简侍读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揭晓了结果: “是太子侧妃偶然得之——就是那个宫人出身的。” 是她啊,许玥心中叹息的想: 真是一点也不出意料,这个时机卡的恰到好处,立太子并不是一道旨意就行,还需盛大的仪式。 加上天下大赦、免税等等,才能显示太子的重要性。 所以,太子还“不是”太子。 礼部日夜不休,加班加点的准备立太子的典仪呢,程阁老忙到都顾不得伤心了,睁眼就是事情,闭眼就睡着了。 所以,这会儿太子没了疤,等大典之时展示给天下人的,就是很完美的一位储君了。 毕竟脚跛可以走慢一些掩饰,脸上的疤却只能任人打量。 “那,这位侧妃可是立下了大功。” “谁说不是呢,都说太子天命在身,这位侧妃的经历品一品才叫惊人,从宫女摇身一变,成为亲王侧妃。” “原本脚跟都站不稳,没多久就有孕生下龙凤胎,夫君成了太子之后,她又立下了大功,啧啧啧……” 简侍读这边,回过头却接收到许玥莫名的一瞥,心下纳罕,不由摸摸脸,还以为花生皮沾脸上了。 哎,没有啊。 许玥收回眼神,心道:简大人,恭喜你发现了真相。 太子,还就是蹭了人家的运气。 她思绪发散的时候,简侍读已经自顾自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了近日另一件火爆程度不下于太子伤疤的消息。 笑呵呵的看着许玥,揶揄的开口: “……宫中玻璃窗实在漂亮,听说天气晴好之时,远远望之如同天宫。” “好东西,人人都喜欢,民生署堵的水泄不通,恐怕许大人也不胜其扰吧,难怪要避到我这个闲人这来了。” 许玥端茶的手一顿:…… 说到点子上了,她也没想到,玻璃窗的诱惑有那么大。 都是陛下太爱显摆了,宫中“焕然一新”后,连连宣召臣子去开小朝会,一开开许久,每天还换人来。 天子:我是皇帝,我为玻璃窗代言! “即便是避到这里,也是逃不过围追堵截啊。” 许玥叹了口气,若无其事的起身,望着简侍读悠然一笑: “所以,我便找了陛下求情,陛下真是圣明之君啊,体恤臣下的苦楚,竟给了我一个半月的假期,用来避风头。” 嗯,她相信自己手下的能力。 绝对能把每一分能榨干的银子都榨出来。 所以,绝不是因为定下了诸如“拍卖”、“排号”、“加急”、“”等哄抬物价的手段,所以良心不安…… 闻言,简侍大为羡慕。 摸鱼是好,可怎么比得上带薪休假! 许玥补充了一句: “对了,我家中的玻璃窗已经去修了,陛下说,不能让办事的人反而靠后了。” ………… 凡尔赛一通,心情果然会变好。 许玥想将这份开心延续下去,偏偏有人不想让她如此—— 有的是人想让她不开心。 第411章 未命名草稿 七月。 京郊万年佛寺内,花木扶疏,昨夜下了一场夏日常见的雷阵雨,早晨院中的芙蓉花压低了许多,还没恢复过来。 令许玥想起了一句诗: 昨夜雨疏风骤,试问卷帘人,绿肥红瘦。 ………… 对座的老僧小心的打理贝叶经,这种经文来自极遥远的地方,是在某种树叶刻下的佛教经文,论起来价值极高。 据说唐时三藏和尚,取回来的就是“贝叶经”。 老僧手上这一份,还是许玥送上的,大周贸易兴旺发达,与外界的交流也逐渐增多,往来商队比之从前不知多了多少。 贝叶经在中原稀少,邻国却并不少见。 “主持,今日风光尚好,为何不一同来赏,这份贝叶经上的梵文艰涩,却不是一日之功可成的。” 许玥一身宽袍大袖,眉目神态闲适自然,素白手指灵巧转动,一个梨子飞快的被削好了皮,梨皮长且薄厚均匀。 可见执刀人的技巧了。 入口,梨汁甘甜,果肉少渣。 “阿弥陀佛,许施主说笑了。”老僧虽然还是那样老,白眉白须,小心的将贝叶经合好放在一边。 看向这位时常不请自来的客人,语气缓慢却认真的开口: “贫僧虽然老眼昏花,奈何寺中只有贫僧一人通晓梵文,若不早些翻译出来,恐怕这份经书便要蒙尘了。” 对此,许玥没说什么。 她不说话,老僧却好似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如今俗世财富渐多,人人皆追求富贵一途,前几日,有位善信捐了香火保佑其子经商途中顺利归来,这并无什么。” “可接下来,善信却是诅咒其子的对手遭山匪路霸,一命呜呼。” 说到此处,老僧不由闭上了眼睛: “这十年经商的人越发多了。” “连贫僧这小寺,亦有多年修行的僧侣还俗,心心念念去发一笔大财……” 他的语气越发低沉,双手合十: “人心多欲,理应遏制守欲,以往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安其份,如今却是金银大行其道,长久下来社稷失序。” “施主才高心静,可知这该如何是好?” 老和尚目中罕见有些迷茫,尽管他佛法精深,不逊色于历代高僧,却解不了眼前的问题—— 说来说去,商业发达对小民好处极多 市面上可以买到安南的大米、高丽的布匹和人参,还有暹罗的象牙,更不用说外地的各种特产了。 物资丰厚,朝廷税收逐渐减少,吏治清明…… 即便这几年连年天灾,百姓的日子也能过下去,老僧心知,自己的话说出去,恐怕只能惹人发笑。 活的更好,是人本能的追求。 却不想金银污浊迷心,为了欲望,人的下限会越来越低,这像是个大漩涡,没人逃得过。 无论古今,都有种古怪的规律。 社会上的物质富裕了之后,民众精神便会浮躁贫瘠一些。 所以,许玥微微一笑。 望向窗外,细心扶起坠地芙蓉的小沙弥,语气悠然肆意: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但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它的到来。” “主持只能适应了,不过,” ………… 她在京郊躲清闲,京城之中却有人趁着机会,默契的联合在一起攻讦许玥,想要达成各自的目的。 或是不愿其占了天子宠眷。 或是对已然成熟的民生署有觊觎,却愤恨于许玥如恶龙一般,不许人染指。 又或是单纯的嫉妒。 谁能说的清楚呢? 起初,这场风波来自于一份平凡的弹劾。 自从许玥入朝后,每过一年,弹劾她的折子就变多一些,到了如今,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月之内少说五六封折子。 陛下看也不看。 所以本没什么人在乎此事。 可这折子上的罪名却列的煞有其事,有纵容族人侵占良田、残害百姓,还有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等等。 不仅语句激昂,且附带着人证物证。 这次弹劾也没有被压下去的机会——次日,折子上的内容便传遍了京城,甚至有向外地发散的趋势。 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谈论此事,许大人是否真的干了这些恶事。 连主导者都没想到,传播效果会有那么好,这些小民也太热情了一点,只丢个引子下去就狂热议论起来了。 都不必人去引导。 没办法,许玥在民间的名气极大,往常只是被人低估了,却不想也是这份名气让天子压不住了。 这会儿朝中人才反应过来。 啊这,是要来真格的? 有人感叹了起来:“风波又起,来势汹汹,不知许大人该如何应对。” 这会儿,许多或恶意或担忧的目光都聚集在不见踪影的某人身上。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也该回来自辨了吧? 而此时的许玥呢? 被弹劾,她一点也不意外,对着急匆匆过来的观书感叹道:“居然没那么下作,我还以为,会让拖儿带女的百姓直接撞死在家里的石狮子上呢。” 看来京兆府的治安很不错。 “大人!” 闻言,观书眉头紧锁,失声道。 却不可避免的想象,如果真有人死在家门口,那会是什么场景……那才叫麻烦大了。 “不用太过担心。”许玥神色从容,眼中有霜雪凝聚:“事情还没那么严重呢,或者说现在只是开胃小菜。” “如今,不到我出去的时候。” 说完,她便挥手让观书出去了。 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极目远眺,她仿佛越过重重障碍,看见巍峨皇宫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 许玥深知一点,朝中局势就像一副巨大的棋盘,而每个朝臣、国戚乃至于皇子,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上面,不进则退,每一个都在发挥自己的作用,以期博得执棋手的青睐。 而执棋人只有一个——手握至高皇权的人。 所以,对手的攻击没什么好说的。 最重要的是,天子愿不愿意许玥继续在棋局上保持现在的状态,毕竟,已经立了太子了啊…… 若不肯护她,许玥会很快等来明旨召回京辩解,直面那些风波。 此中微妙,不足言道。 “所以,陛下您会召我回去自辨吗?” 第412章 举棋不定,柿柿如意,破局 宫中。 朝堂上闹得风风雨雨,天子却将折子留中不发,舆论越发激烈。 “陛下在臣妾这里躲一时可以,但事情总是要处理的。”皇后放下笔,没办法继续工作了,无奈的看向喝茶吃点心的天子。 谁都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旁边人悠闲的玩耍啊! “这事,太难为朕了啊。” 天子讪讪笑了下,随即叹了口气。 如果这些罪名都是假的,那没什么好说的,将污蔑爱臣的人发落就是了,偏偏罪名中有几个是确有其事。 比如,许氏族人侵占良田,许玥扶摇直上,丹阳县的族人自然是沾光了的。 而几百号族人,即便大部分都遵纪守法,不敢违背许玥划下的禁令,只读书种田经商度日。 但总有受不住诱惑,借势欺人者。 想一想,你有个大官亲戚,虽然和你并不亲近,可能连记都不记得你这个人,可是族谱上的名字做不了假。 你想和往常一样过日子。 可这天,外头有豪商亲切寻你说起了话,原来你曾经在他快饿死的时候,给了他一块饼子。 现在他发达了一定要报答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个名头入股,一年数千万的分红就到手了。 冲昏头脑的你,会去理这“生意”合不合法吗? 没过几天,又有乡绅抱怨年头太不好过,年年不是旱就是涝的,自家田没有出产想卖了,价格极其低。 你觉得价格不错想卖下来,乡绅欣然同样。 又说其某家和他一样年成不好,可能也要卖田,问你要不要买? 要买的话,好办。 事情交给他去处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嘛,保证一切都会办的稳妥,绝不会有什么求告、讨饶的原主出现。 人呐,总是有侥幸之心的。 再不济还能安慰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和大官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就算犯了点小错,也没什么吧。 ………… 许是真的烦忧此事,天子将这些对皇后一吐为快,敲着桌子无奈的道: “……人证都到了,还有,民生署的账目不知是如何做的,积年的老账房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这也是个错漏。” 中饱私囊这个罪名也是因此而来。 反倒是最重的“卖官鬻爵”,没什么人在意: ———看着就是凑数的。 等天子说完,皇后含笑道: “这些罪名陛下不会真要怪到许大人身上吧,细论起来,最多不过失察之罪,朝中大人们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朕又何尝不知呢。” 天子深以为然,又补充一句: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许卿入朝以来步步高升,眼红的人太多了一些,如今好不容易许卿露出了破绽,人人都想借此踩上一脚。” “朕是天子,也不能太过偏颇。” “所以才说不好办呐。” 听完这些天子的“肺腑之言”,皇后眸光一闪,却不再多说什么。 只泛泛安抚了几句。 不多时。 外朝有事,御驾离开,皇后静坐着,并没有继续处理事情,忽然从后面,绕出了一位步伐轻快,眉目清丽的女子。 是已经升为从五品女官的心娘。 不知何时,殿内伺候的宫人大半都离开了,只有几个低眉垂首的留下。 “陛下,到底是心有犹豫了。” 皇后轻声道,不好偏颇?这话是哄鬼去呢。 只不过是心态变了罢。 不过,陛下心中属意许玥这个臣子,对她没有厌恶,甚至多有喜爱,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可朝中局势不一样了。 许玥的分量越重,下棋人要考虑的就更多……陛下,正举棋不定。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娘娘为臣弟周旋试探圣意。”心娘静静地开口,某日起,内宫之中这些女官的自称发生了变化。 这个悄然而至的改变,好像一个信号。 “本宫就说了两句话,算不了什么。” 皇后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转头对心娘道: “你也不要太担心,许大人这一遭即便被贬,也不会太严重,至多……是去地方,可能品级还能升一升呢。” 这些背后搞鬼的人,要的是民生署的主管权,还有天子甚至太子面前的位置。 “是。” 应了下来,心娘将担忧放在心底。 头一次祈祷了起来,但愿弟弟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 万年寺有温泉。 在冬日,这是一桩大好处,可夏日却不太宜人了,好在种了不少树木花草,还算阴凉。 旨意终于到的时候,她正在树下乘凉。 大太监主动请缨走了这一趟,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幕,巨大的树荫下,身穿轻衫单衣的青年半躺在一个奇怪的椅子上。 不由闪过念头,外头为了她闹成浑水一片,这位却还能如此悠闲。 许玥发现来人后,起身恭敬听旨,大太监念完之后。 她笑了起来。 双手接过明黄的旨意,沉声道: “微臣谢陛下隆恩。” 大太监含笑,亲近的开口:“许大人休息这段日子里,陛下一日念三次,这次才让奴过来送赏并探问一番。” 没错,这封圣旨是赏东西的。 天子的态度不言而喻,许玥松了一口气,又看向赏赐中极为明显的一件东西——打眼望去,红红的两个柿子,饱满圆润,枝叶油绿。 用的是颜色浓艳的黄翡雕刻。 不上手触摸,都发现不了这是假的。 柿柿如意。 许玥将此物纳入手中,夏日玉质触手温润,这暖意似乎从手上一直蔓延到了心底,驱散了自立太子之后,时常萦绕心间的一层阴霾。 他们君臣都晓得。 这层悄然阴霾出现了,可两人都默契的无视了它,常年下去,可能会越来越深。 这次风波,有人要对付她,她何尝不是在试探陛下心意呢? 外力破之,可不能怪她这个受害者。 “明君贤臣才是佳话。”许玥展颜一笑,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如同在发光,令人不敢多看一眼,偏偏又舍不下这份惊艳。 只能悄悄地,抬眼一望。 ………… 七月十八。 许玥连上多封奏折,先请以对族人失察之罪,不仅如此,其大义灭亲,又揭发了其余族人不论大小违反国法之事。 临阵先捅自己三刀。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很快,天子大加赞赏,以玥虽有小错却是知错能改,叹言:“若人人如许卿般,忠正为国,大义灭亲,治国有何难?” 众臣:…… 我们是什么冤种吗? 要成为你们这一对君臣游戏的npc。 最后,令地方依法办理有罪之人,罚许玥三年俸禄,小惩大诫。 许玥再接再厉,上表辩其账目不明、中饱私囊之罪,送上详细的新式记账方法解释。 ——新式账目,简洁、方便、明了,民生署早早就用上了。 所以,不是账目不清。 是查账的人太蠢,根据许玥送上来的解释去理解对照,发现账目一清二楚,每一文钱都有去处。 什么中饱私囊就是笑话。 户部李尚书直接上书天子,要推行这种记账方法。 如果都是这样记账,得少多少蛀虫啊! 帝准之。 诸事皆平,许玥乃返京中。 不仅无错反而有功。 第413章 搬迁,冰雹 京城天气越发怪异了起来。 十月的天气,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不到午时,外面便忽然暗了下来。 “不会是要下雨了吧?”段三郎手抱着一大摞文书走在廊道上,担忧的看了下天色,脸上常有的笑意都没了。 无他,今日特殊。 民生署要搬迁到另一处新建的衙门,随着人员增多、职权扩大,最重要的是有钱了之后,许玥不客气的上请搬迁。 理由都是现成的——实在住不下了。 陛下准许之后,工部选了一处前朝废弃的府邸开始营造。 因为有基础建筑在,很快就宣告功成。 好不容易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民生署上下忙了半个月,今日就是搬迁最后收尾的一天。 显得尤为重要。 他将文书放在马车上后,天气越发坏了起来,不止是阴沉,从地面上卷刮起一阵一阵的大风,裹挟着小石子和沙土。 心中更为不妙。 所以,找上了正在指挥的许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又气冲冲的道: “……这钦天监也不知怎么选的日子,看着天阴沉成这样,传出去让外头人怎么看,依我看,就是尸位素餐。” “要是坏了民生署的风水,大人不要拦我,我定不与钦天监干休!” 言下之意,如果因天气怪异导致民生署传出不好的名声之后,就把事情推到钦天监办事不力上去。 许玥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虽然段三郎在民生署融入的十分好,人缘不错之余,办事手段也不凡。 但身份摆在这——云南段氏送过来的继承人,说句不好听的,“蛮夷”不识大体,行事鲁莽又有谁会和他计较? “这些随你去……让大家都快一些,本来这里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两刻钟之后启程去新地方。” 安静的听完,这种不太体面的建议,许玥却干脆的应了下来,却让提议的段三郎有些诧异,随之一喜。 很快,来回的队伍速度明显加快。 个个脚下生风。 许玥脸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看着庭院内的树木枝叶被风刮的乱飞,咔嚓,大拇指粗的树枝生生断了。 只因一事: ——系统播报,两个时辰之后,有一场十年内最大的冰雹! 冰雹,可不是简单的天气不好。 稍有不慎,又是一场风言风语,这还罢了,伤了人甚至砸死人怎么办。 所以,钦天监不管是怎么回事,一个学艺不精是跑不了的。 ………… 一个时辰后。 新的民生署到了,加上天色虽然越来越坏,可始终没有下雨什么的,上下官吏心因此都放松了大半。 “告知所有人,全数进屋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一个人出来!” 许玥吩咐下去。 这个命令让人摸不着头脑,新地方到了是有一个“扫尘”的仪式的,有人就想劝一劝,就算下了大雨不过淋几下。 大不了让人代替许大人就是。 他们不怕! 谁知,这人还未出口,忽然便发现前方那位以和气爱笑着称的段主事,看似无意冷漠的瞥了他一眼。 心中一颤,他说不出口了。 几乎是所有人连同马车都被赶入屋内之后,下一秒,砰砰两声,众目睽睽之下,有婴儿拳头大的几个大冰雹狠狠坠落。 不算松软的土地被砸出了小坑。 这砸到人身上,该有多疼啊? ——来自民生署所有人的心声。 许玥清晰的听见,背后有后怕的咽口水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去看的意思,听着外头噼噼啪啪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和下属们是逃过了一劫,新修的官署十分坚固,甚至因为工部有心交好,用的料实打实的好东西。 即便如此,她也能看见,旁边小屋上方的瓦片在络绎不绝的冰雹攻击下,大半碎的稀烂。 那百姓的屋子呢? 此时的民间建筑大多是用木头、和了细草的土砖等修筑,屋顶用草覆盖,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 只看诗圣杜甫的茅草屋,被“八月秋风”一吹,就卷走了“三重茅”,惹得他去寻南村群童要茅草。 若是换成了鸡蛋大的冰雹,诗圣连屋子都待不住了,只能四处奔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挨砸。 “系统,这次冰雹会持续多久?” “天气影响太过复杂,大概四到六个时辰。” 四到六个时辰! 就算是按最低的四个时辰去算,也是整整八个小时。 许玥心下一沉。 不过,现在外头冰雹如雨,她光在这焦急也没有用处,还不如想一想该怎么补救——比如,更坚固的建筑材料。 ………… 宫中。 冰雹也引起了一阵混乱,小如石子,大如寒瓜的冰雹砸下,没在屋子内的宫人顿时被砸的头破血流。 哭嚎声遍地。 天子此时正站在窗边,扶着窗台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外头,玻璃窗清晰明亮,一点也不阻碍视线。 所以,他甚至能看见有个香瓜大的冰雹,砸到 威力竟至于此…… 此时饶是尤为自信的天子,也难免心下暗淡,各地天灾增多,他在奏折上见了不少,可却没有眼前发生的对他触动之大。 天子几乎可以想像出来,百姓被砸的呜呼哀哉,躺在地上翻滚的场景,即便人不手伤,那屋子、牲畜、庄稼呢? 特别是,现在他只能被困在屋子里,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这场大冰雹有多大? 是只有京城地区,还是周边也被波及。 还有,受害的百姓有多少……一切都卷在一起,袭击天子的内心。 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了登上帝位后少有的无能为力和焦躁。 “……开库房取药材,令太医开药救治受伤的宫人,所有人都不要出屋子,便是廊道不到万一也不要去……” 皇后冷静的下达一个个命令,知道殿内人都下去了,才匆匆喝了口冷茶滋润干渴的喉咙。 随后站起身,为天子披上了一件厚衣服,轻声道: “陛下勿要过于担心,您是上天之子,自有上天庇佑,这一点冰雹算什么,比得上昔年……九死一生的时候吗?” “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您贵为一国之君,有忠臣良将辅佐,民心所向,什么坎儿都能过去。” 皇后这些话,很好的抚慰了天子。 让他想起了在先帝年间,他那样艰苦的日子,不说尊位了,那会儿就想着能够活下来就好,最后还是熬过来了。 “朕刚才一时情急,让你担心了。” 天子眉头一松,转过身去拉住皇后的手,相携一同坐到桌边。 帝后讨论了一会儿冰雹停下之后该如何安抚民众,救治百姓的话题。 忽然,天子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 “朕险些忘了,今日是许卿搬迁官署的日子!” 第414章 灾后,穿越者三宝 冰雹砸了一天。 许玥是在第二天入宫的,同时被宣召的朝臣并不止她一个,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样的凝重。 无他,受灾太大了。 如许玥担心的事情一样,京城十之二三的屋子都受损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其他房屋也或多或少有些损害。 一日之内,修建房子的木料、砖石之类商品,价格就。上涨了两成。 除此之外被砸伤、甚至失去性命的民众,几乎处处可见,京城医馆人满为患,游街郎中都敢大着胆子叫上高价。 医药行业可谓一夜暴富。 不过,这些对于在座的君臣来说,就是大大的坏消息了。 许玥看着手上十分粗略的汇报,眉头轻皱,试图从这些简略的消息中还原京城如今的受灾形势。 在座一片寂静,都在深思。 不一会儿,天子敲了下桌子吸引大臣们的目光,环视一圈的目光落到位置中间的许玥身上有些触动—— 昨日他想起民生署搬迁,心中顿时担心了起来,想也明白,这节骨眼上许卿在外受伤的可能性极大。 即便如此,外头冰雹如雨。 他一时也不能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明摆着非死即伤的情况,宫人的命虽贱,也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 等啊等啊,天都黑了冰雹雨才停下来。 几个胆子大的太监出去,不仅给帝后带回了许玥无事的消息。 同样的,也描述了外头被冰雹摧残后的场景。 宫内,太监识字的不多,比起已经开始正式培养的女官们来说更是远远不如,可他们颤抖着声音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触动人心。 狼藉一片,哀嚎遍地。 “爱卿们也看过了,这次天灾,不止京城受损颇重,据说京城周边亦有受灾,牵涉范围不小,诸位可有良策?” 收敛了思绪,天子缓缓开口。 闻言,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会儿,众臣都不是吃干饭的,组建了语言后很快就起身发言。 许玥在旁认真听着,发现这些大多是关于“灾后重建”的,比如李尚书发表之——打击涨价奸商朝廷暂时接管市场,强硬定下如米、油、菜等民生物资。 当然,还有修建房屋的材料以及药材价格…… 这倒是不出所料。 崔首辅年纪大了,比较谨慎,说的是开仓放粮。 民以食为天,市井百姓是最坚韧的一种人,不论到了何种境地,有口饭吃就有希望活下去。 不然……灾民暴动可不是说着玩的。 毕竟没了房子,也相当于没了不多的财产,要是家人甚至顶梁柱还伤亡了,普通百姓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京城天子脚下,维稳是第一。 听到这里,许玥暗自点头,姜还是老的辣。 很快,在座之人基本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连头上包着白纱布,昨日倒霉被一个鸡蛋大的冰雹当头砸下的韩尚书都身残志坚的表示: 他还能行! 只要陛下一句话,他能亲力亲为,带着手下人去民间主持重建工作,安抚百姓、施粥……都能做。 惹来了许多鄙视的目光,谁不知道,这份差事既能得名声,又能得实惠。 天子果真将此事委任给了韩尚书,毕竟工部对于建房子是专业的,而京城形势迫人,没时间听大臣们争来争去。 于是快刀斩乱麻,直接定下来韩尚书为主要负责人。 只不过冷声叮嘱一句: “朕有话说到前头,这次若有伸爪子的一概不能姑息,想要油锅里捞银子,朕让他一家子去油锅里!” “臣,遵旨。” 刚才还春风得意的韩尚书脸色一沉,不敢怠慢跪下叩首,心跳如鼓。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些素日有些小猫腻的家伙最好能听他的告诫,不然……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会儿,下面许玥正在思考私底下与韩尚书提些比如以工代赈的小建议时,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许卿,适才你一言不发,心中可有想法。” 天子这一声,许多目光朝许玥看去。 如周阁老眼睛一眯,心下叹息,还记得这位第一次来这种小朝会的时候,坐在门口处的地方,自己还感叹后生可畏。 如今才多久啊,已经从末座一路到了中游的位置。 若再过一个十年。 说不定自己眼下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这个说出去无人相信想法,却让周阁老望向许玥的目光悄然一变。 而亲近如余尚书者,这会儿更关注的是许玥能不能说出有用的建议来。 毕竟能说的,先前的人都说了。 至少他一会儿想不起什么可以补充的了。 这边,许玥从容起身,完全看不出她前一秒还在思维风暴,对着天子拱手行礼,语气和缓娓娓道来: “臣只是在想,冰雹虽为害极大,但恐怕不会只有一次……且大周天灾频发,不说京城遭了冰雹,焉知其余地方不会?” “这次冰雹突如其来,我们只能被动迎接,可下一次,下下次呢?” “所以,要以此为鉴,防患于未然。” 话音刚落,就有性子急一些的人道: “许大人话说的太满了一些,天灾,天灾,上天降下的灾难,我等凡人能有什么办法去防范?” 这话说的有点冲,可众人深以为然。 如洪水、大旱、还有这次的冰雹,凡人们只有事后重建的份。 许玥却不觉得,尽管在前世那个科技发达的世界也不能完全抵御天灾,但有诸多手段,可以尽可能的减少天灾的伤害。 比如,这次冰雹,如果百姓的屋子能够更坚固一些,那其造成的损害可以下降几乎一半。 故此,大殿之内,许玥摇头道: “远古之时,茹毛饮血的先人们何尝不是如此看猛兽之类的,时移世易,为何断言我等对冰雹天灾毫无办法?” 天子眼前一亮: “许卿,可是有了法子?” “陛下圣明。”许玥含笑点头,将小说里穿越者必备的法宝——水泥,祭了出来。 她心中感慨:肥皂、玻璃已经集齐,就差一个水泥了,好家伙,自己终于可以称得上一个合格的穿越者了。 嗯,没有丢前辈的脸。 不过水泥虽然是小说里烂大街的情节了,但就是因为太有用处,是个大杀器,所以很多人会用。 结实耐用、坚硬、美观,还有便宜! 没错,比起现在的流行的木建筑、砖石建筑,用水泥建房子,可以说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 等她说完,殿内君臣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天子迫不及待的道: “爱卿细说。” 第415章 吹牛,困难,务工 小朝会结束之后,许玥留了下来,天子背着手来回踱步,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欢喜,一时间竟没有说话。 最后望着许玥,招了招手让她凑过来一点,许玥不明所以得的站了过去。 就听天子小声的道: “这什么水泥,如果实在弄不出来,你也不要怕,顶多丢一点面子,朕让你再去外地出个公差避避风头。” 闻言,许玥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哭笑不得—— 陛下这是以为她弄虚作假? 这也怪不了天子。 刚才小朝会上,许玥解释了一长串水泥这东西的巨大用处和模样,连用法都说的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什么只要和着泥沙搅拌,铺在地上干透之后,下雨水不能侵,建房子后坚固无比,火不能烧。 简直是神仙洞府用的了! 可听着听着,天子脸上的笑没了。 别的人不知道,时刻关注民生署的天子,如何不知道“水泥”这新鲜玩意儿此前半点消息都没有。 等回过神后,那叫一个心忧。 偏偏看着殿内热烈起来的气氛,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若是说了岂不是当众让许卿丢了个大脸。 她如何受得住? 罢了,就这样吧,先将士气提上来也好。 许玥失笑,认真的保证自己说的不是假话,不知天子信了还是没信,反正神情是舒缓下来了,点头放手让她去做。 君臣分别之时。 走过了一段路了,许玥背后幽幽的传来一声叹气: “万一,朕是说万一没做出来,或者这水泥的效果不好……那许卿的为国为朕之心,朕亦是知道的。” 许玥:陛下你还是没信啊。 “陛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托。” 天子欲言又止,觉得许卿太老实了一些,自己都暗示可以包庇了。 哎,若是其他人的奸猾,比如程什么阁老和许卿融合一下,朕就放心了。 义正言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许忠臣出宫坐到自家马车上,冷静开始思考一件事—— 牛已经吹出去了,该怎么实现呢? …………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水泥”这东西看似简单——许玥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书里主角三下五除二就能弄出来,然后借此走上人生巅峰。 等详细一了解,哦豁。 许玥就此在系统中搜索了下,书籍、视频、甚至可发布任务请人代办的条目,让人眼花缭乱。 可定睛一看。 三十天之内包建水泥厂,括弧,年产xx吨水泥,看着很让人心动是吧? 后头一长串数字。 许玥眼神冷漠的略过。 买不起。 下一个比较朴素无华,《手把手教你如何在古代制备水泥》,一整套书叠起来有手臂那么高,可以看到的部分是晦涩不明的化学符号和数字。 许玥:从前世到现在读了几十年书,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认识字了…… 没办法,现代学科分的太细。 计算机某领域的博士,冷不丁的可能连碳酸钙的化学式都想不起来了。 加上时不待我,逼得她只能想出一个办法——氪金。 于是,马车轮子驶过被冰雹击打的坑坑洼洼的沙土地,车内晃荡非常,仙姿玉貌的许大人如同早市买菜的小民,和系统激烈的讨价还价了起来。 力图每一分都花在了刀刃上。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她看了一下,京城不远处就有石灰石矿和黏土矿,至于用于燃料的煤矿更不用说,京城西边有极为优质的大煤矿。 她又想,这样一来,不仅是水泥,取暖的蜂窝煤、建房的砖瓦都有了…… 真是一个大工程。 车帘偶尔被震起,许玥间隙中无意往外看了一眼,外头的场景不仅入了眼,也入了她的心。 街角出,头上包着被血沁透了的麻布的妇女,鼻青脸肿,双眼无神的拖着脚步,从腰上的白布可以看出家中有人去世。 说不定就是这次冰雹之祸。 说句冷酷的话,如果走的是顶梁柱,这家的家计不知如何维持下去。 马车哒哒哒,又走过去了一点,一间久负盛名百年老店如今只剩下废墟。 满目疮痍。 车帘又缓缓落了下来,许玥收回了目光,闭上了眼睛。 ………… 即便有了氪金的帮助,有了基础的生产设备,水泥的制备也不能说顺利。 首先摆在许玥面前的一个问题:采矿需要大量的人手,京城灾民能解决一部分,但长远来说肯定是不够的。 且她想的更深,水泥不会昙花一现,恰恰相反,等水泥出现后京城恐怕要陷入一场大建设当中了。 道路是其一。 见了百姓的屋子,那些权贵富户就不想用水泥建房子吗? 世人总是厚古薄今,是,那些精致的园林和雕花繁复的屋子,像是一件艺术品,但真正居住在其中才能了解其中不便。 采光不好、透风不保暖、隔音差。 还有更实际的一点,木质建筑维护起来花的银子实在多。 据许玥所知,去年一年,家中用来维修房屋的银子,就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 看似不多,却是她一年俸禄的三分之一…… 就这,她的宅子比不上某些大家族、勋贵侯伯的庞大,可想而知,这些人家中每年光花在屋子上的银子有多少了。 再一想,大周给的那点俸禄。 难怪,人人都说人旺则宅旺。 这要是某家朝中无人支撑,屋子没银子修破破烂烂的宅子也旺不起来。 言归正传,这桩大工程需要人! 那人从哪里来呢? 这日一大早,许玥一如往常到民生署安排下属开设工坊等事物,在门口迎接她的是一身大周青衣官袍的段三郎。 他含笑走了过来,还未说话,就见眼前大人好似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十分认真的打量…… 这是怎么了? 段三郎心中犯嘀咕,很快,便闻: “我记得,在云南有不少山民下了山,但是生活十分穷苦,少有维生之计?” 虽然不知为何提到这个,他想了想还是点头: “确实如此。” “云南土地贫瘠,不如中原富裕,本地百姓活下去已然十分艰难,山民……一时颇受排挤。” 段三郎在许玥面前没有掩饰他一直和家中联络的事情,委婉的道明了山民的处境。 土司被平之后,山民因为孟子维的承诺相助大周有功,一个个都获得了户籍和土地房屋,但生活下去没那么简单。 人离乡贱,从山上熟悉的环境下来,要融入到陌生的地方去,本就困难。 赚钱的机会可轮不到他们。 许玥眼神逐渐亮了起来——这不就是现成的人手吗。 咳咳咳,还便宜。 来吧,北上务工等着你们。 第416章 功德,双赢,起步 云南。 接到信后,段氏家主紧急召集了家中人商议。 不多时,人就坐满了屋子,冬日的天气连火盆都没放一个,却没人喊一声冷,均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桌子上的信。 有的人看信如看洪水猛兽。 无他,这封信是走官方八百里加急来的。 八百里加急,一天之内远行数百里,非重事、要事不可动用。 段氏何德何能配的上这个待遇? 不会是大周连温水煮青蛙都不肯了,想要一举荡平土司吧! 发现人群中有人已经开始打摆子了,头发白了一半的家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或许,三郎做的是对的。 随即提起精神来,将朝廷……或者说那位许大人的意思说清楚了。 话音刚落,清晰的松气声响起。 人人可闻。 顿时,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场上一时没有人说话。 “老夫觉得这生意可以做。”打破寂静的是一名年纪大的族人,眼泛精明: “一来,可以表示段氏对朝廷的敬服之意,且那位许大人的名声,即便在云南我也有耳闻,与其交好何乐而不为呢?” “二来,就是实打实的银子了。” 这位族老抚着胡须,慢悠悠喝了口茶: “这……就不用老夫挑明了吧?” 闻言,在场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笑意。 山民走段氏的路子去务工,其中的抽成不用说,自古以来,中介都是最赚钱的,说不定比卖力的人赚的还多。 段氏族长象征性征求了一下其余人的意见,全票通过。 “那就这样定了。”说完,他眼角眉梢一派笑意: “说来,我们段氏虽得利,但那些山民何尝不是得了好处。 “不然,这几年天气越发多变,种地收成一年比一年低,他们手上的地又多是下等地,冬日少不得死上一些。” “段氏给了他们这条挣命的路子,是有大恩德的。” 在场段氏族人,俱深以为然。 说来可笑,也许是因此有了慈悲心,选人之时,找的大多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一家老小都要冻饿而死的山民。 ………… 与此同时,京城内,许玥与民生署的大动作,很快就引起了人的注意。 她的计划不胫而走。 勋贵大臣对此态度不一,有人觉得,这是哗众取宠之举,嗤之以鼻。 私底下道:“奸佞之臣,为了讨陛下的欢喜,连这样的海口都夸下来了,什么采矿炼水水泥,名字便粗鄙不堪。” “水活成的泥,那她去地里挖些泥巴活一活就是了,费那么大功夫作甚?” 顿时哄堂大笑,心里的恶意借此宣泄出去了。 但是也有人心中相信,周阁老就是其中之一,这日,下了早朝他便联络了自己这一党的人。 为了掩人耳目,地点定在了某个家中园子极富盛名的元姓臣子家中,此人世代官宦,家风极好,家中女儿甚至被选为了燕王妃。 不,现在是燕郡王了。 他们商议一会儿,由周阁老先行发话:许退之自入朝以来,谨慎非凡,行事少有莽撞之时。 “……依诸君看,许退之可是如某些人所说一般,会以此谄媚君上的人吗?” 众人一怔。 随后,竟是无人应是。 就算有觉得许玥是毛头小子,办事不牢的人细想一想,也无法将谄媚、不择手段这样的形容词安在她身上。 “阁老的意思是,这水泥大有可为?” 说话的元肃是去年从地方调回京的,位居三品,办事利落,天子颇为倚重,但却事事唯周阁老马首是瞻。 只因,周阁老便是他座师。 “八九不离十。”周阁老点点头,已然老迈的外表,眼神却如一如壮年之时神采奕奕,含笑补充了一句: “就算有些出入,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至少,比平民如今的用来建屋子的坚固许多。” 可能连许玥都不知道,世上最信任她能完成水泥的,会是周阁老…… “那,我等便该大力支持许大人了。”有人大笑出口。 注定涨停板的股票,当然要下重注啦。 笑完,他又自觉幽默的道: “说不得许退之的水泥做出来,供不应求,我们为了免去冰雹之厄,也要用水泥建一所屋子呢。” 这时,在场人纷纷点头,配合的笑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水泥就算好,也好不过合抱粗的巨木、秘制而成的金砖之类,不过是平民百姓为了求活用一用罢了。 ………… 许玥忙到昏天黑地,是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周阁老一系忽然到来的善意的,且对民生署帮助不小。 比如,大周开矿要诸多手续,要处理搬迁矿上的百姓,和地方官府扯皮——万幸,那些地方多是村庄,而不是城镇。 这些当然造不成太大困难,但耗费的是时间和精力。 而许玥这会儿最缺的的就是这个。 归根究底,还是根基浅了一些。 不过有了周阁老的示意,一切都在合乎规范内变得快速了许多。 某日,许玥特意抽出时间去拜访了周阁老,两人只交谈了一盏茶的时间,许玥便告辞了。 却是周阁老亲送出来的。 聪明人,自不必多说什么。 更多人的加入才能把蛋糕不断做大,她的利益不会随之减少,反而会增加。 这是双赢。 盛元七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段氏的车马送来的壮劳力,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与此同时,招募灾民挖出的石灰等矿物,制备出了第一批水泥。 第417章 始于才华,游记 冬日。 清晨下了一场小雪,细雪纷纷。 许玥出门时抬头看了眼天空,澄净的蓝色如同成色极好的蓝宝石,轻渺的雪花被风一吹,飘飘摇摇。 令她想起了一句诗来: “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道韫的诗词,倒是正好符合今日的景色。 这次,她从繁杂的事情中抽出一点点时间,也是为了去赴一位奇女子的宴——玉年长公主回来了。 她之前外出京城,找的借口写作为国祈福,读作游山玩水。 这位京城名人当初一时兴起,惊呆众人的直接带着人马离开,那叫一个猝不及防,许多人不明白她为何要出京。 ——大多数人看来,京城是天下最富贵繁华的地方,外头都是乡下。 许玥却知道为什么。 “本宫最是知道一件事,世上人人都爱看好戏。”穿着骑装,神采奕奕的长公主偏过头。 神情复杂的冷哼了一声: “我这个先帝留下的公主,如珠似宝的养着,占了那么多的好处,安定回来……便是我们见也没见过几面,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嘴巴也停不下来。” “既如此,本宫也懒得给他们唱戏。” 说完这一通话的次日,玉年长公主人便已经离京了。 彼时的许玥也未曾想到,这位历来盛气凌人的长公主会主动避开风头,想来,她的内心还是不平静的。 如今再度归京,应该是平复心情了吧? 收回思绪,她刚下马车便被等在门口的侍女迎入了公主府中,去的地方,一看就和寻常客人不同。 这场宴会是玉年长公主回归京城的第一场宴会,自然办的富丽堂皇。 与会者,比之往年更多。 毕竟,人人皆知,玉年长公主的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 所以许玥被公主府中人显而易见的热情对待,不少人心中羡慕,甚至嫉妒。 见人越走越远,谈论的声音便压制不住了,因为人在长公主的地盘,什么难听的话倒是没。 只不过,酸溜溜的。 “……也怪不了谁,只能怪爹妈没给你一张谪仙似的容貌,要不,你回去再出生一次?”有人和身旁人调笑了起来。 听到这样一句话,元敏忍不住抿了抿唇,娴静如明珠美玉一般的少女,在心中小声的反驳: “才不是这样呢,许……大人的才华还有她的高洁德行,才是最最重要的。” 说起来,京中暗自爱慕许玥的闺秀不少,但元敏却认为自己是最为不同的。 这么说吧,她们是始于颜值,终于才华\/人品…… 而她,是始于才华。 元敏自幼随父亲在外为官,因出生官宦之家教育良好,加上天资聪颖非常,早早就开了蒙,她也极爱诗文、经典。 她对“许玥”这个名字第一印象,是诗写的极好的陌生人。 这些来自于兄长接待了某位游学的江南友人,两人叙话,谈诗论词,便提起了在江南近年流传的一些好诗。 其中,便有许玥的。 元敏初读着那寥寥几句诗,只觉口齿噙香,一遍又一遍抄写,默读,由诗及人,对许玥这个人升起了好奇。 慢慢的,她开始打听消息。 零碎传来的信息,让元敏心中勾勒出的人像越发清晰,许玥六元及第之时,她高兴了好几日,父兄都不明所以。 回京之后,偶然见到真人,刹那间,激烈的情绪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只可惜许玥几乎没有注意到她。 她也形容不上了是为什么。 就像年少憧憬一个人,把他想的天下第一的好,却又忐忑是不是没那么好。 等真正验证,这个人确实无与伦比,由衷的喜悦和成就感会令人痴迷,看,他就是那么好,那么璀璨。 不容许任何人去诋毁。 元敏想到这里心情很好。 下一秒,又不可避免的失落了起来。 “敏娘,你在这发什么呆啊。”元夫人和同僚夫人亲切寒暄后,回过头发现女儿魂不守舍的。 顿时无奈。 也不知怎么了,自家女儿这段时间,接人待物时常不在状态。 想了想也只有那个原因了,元夫人暗叹了一口气,燕郡王忽然被陛下申饬,连爵位也降了,别说敏娘了,她和夫君那几天不也是对着叹气吗。 可有什么办法,皇家定下了敏娘当媳妇,只要人还没死,总要嫁过去的。 于是元夫人小声的安慰了起来: “别担心了,你爹说了燕郡王这次是受了牵连,也算是一件好事,以后朝廷上的大事波及不到他。” ——陛下重重的揍了一次儿子,下次就不会被打了嘛。 又拍拍女儿的手,斩钉截铁的道: “还有,家里准备多给你陪送一个京郊的庄子,还有两个xx街上的旺铺。” 元敏:……??? 虽然不知道娘在说什么。 但是,嫁妆变多了总是一件好事。 今天是个好日子,回家要记下某年某月某日,许大人来参加长公主的宴会。 回忆了一下准确的年月日,她含笑点头,脚步轻快的跟着元夫人进去了。 ………… 公主府内院。 许玥刚拜会过玉年长公主出来,令她讶异的是,出京一趟,舟车劳顿的,长公主居然越发容光焕发。 她谈起自己见到奔腾不休的大江,还有如利剑一样奇怪的山峰,瑰丽非凡的溶洞、深山道观的灵验……双目明亮。 “……到了外头才知道,本宫空活了这几十年,京城之外,那些或天地自然而成的美景,或奇闻异俗如此之多。” “可惜,因为皇兄立了太子,本宫要回京来走个过程,能游玩的时间不多,只去了少数地方。” 玉年公主有些遗憾的道。 之前,她有地位有时间也有银子,却不敢贸然离开京 城。 她怕自己死在路上。 自身敏感的身份,始终是一根刺。不少人想着拿她的性命做文章呢。 不过,等刷完存在感,她就再度离京。 许玥听着玉年长公主兴致高昂,谈论景色来十分生动,好似能从她的话中看到她所经历过的美好景色。 长公主是真的很喜欢游玩。 也从中得到了乐趣。 于是,许玥忽然提了一个建议:“您可以将游玩的风景和经历的事情都记下来,汇集成一本册子,以后看着文字也能回忆。” “且人生百年,匆匆而过。” “若能够在世间留下什么痕迹,总是好的。” 闻言,玉年长公主眼前一亮。 难得有些踌躇的开口: “可本宫文采平平……” 这是已经心动了,不然怎么会想到文采上面来,许玥笃定的开口: “殿下,游记看重的是风景,而不是文笔,您见识广阔,下笔自然便触动人心。” 俗话说氪金就是力量,如今,和长公主一样有实力和银子的旅游家可不多。 有她有闲的,没她有钱。 两者都比得上的,没玉年长公主有地位。 人徐霞客家里还是大地主呢。 “也是。”玉年长公主点点头,这会儿跃跃欲试,恨不得 于是许玥识趣的告退了。 没走几步,就听见屋内有声音:“快,把笔墨都摆好,要澄心堂的宣纸,笔要太仓的湖笔……” 许玥心道:“长公主性子真急。” 不过,水泥成功做了出来,可以用来修建道路,往后旅游也会更加方便起来,自己是不是也算促进了旅游业了? 千百年之后,在后人眼中,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418章 水泥屋,火爆,加钱 盛元七年的最后三天。 第一栋水泥屋,出现在世人面前。 ………… 大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自古以来都是最坚韧的。 如同野草一般。 即便被踩到泥地里站不起来,只要一点雨水、一点阳光,又能舒展着身子,坦然面对世间了。 离过年没有几天了,天大地大,过年最大,受了灾的百姓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屋子没了、人伤了,但过年总要吃顿好的。 老张头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 他家住在西城,一大家子人原本还算过得下去。 原本还盘算着送大孙子去私塾,说不定也能中个秀才,那就光宗耀祖。 可惜一场冰雹下来。 家里的屋子没了,家具、锅碗瓢盆等等都没了,最后只从废墟里刨出了一点银钱积蓄,和混着泥土的粮食。 想到这里,老张头叹起了气,又勉强安慰自己,好在家里人没有什么大碍,要知道,街角的买油王家可是死了个儿子! 何况朝廷救济也来的及时。 这不,手上提着的一条肥鱼,两只鸡鸭就是大儿子去那什么水泥厂干活得来的银子买来的。 工钱可真不错! 他边走,边在心中盘算,这份工钱要是能稳定的拿下去,说不定建屋子的钱很快就能还给官府了: ——朝廷借了钱给他们没了屋子的,用来建屋子,可不是黑心的九出十三归,只要一分的利息。 天老爷,这可 这说起来,要不说是当官的呢。 精明的很! 那钱发是发给他们了,却派了人紧盯着不让钱花在了其他地方,好些人的小心思都被压下去了。 不过他这样的良民从朝廷手上借到银子,半分不敢耽误,就去买木料什么的,生怕晚了一步涨价。 至于朝廷说那什么便宜的水泥屋子……少有人响应。 老张头心虚一秒,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们小门小户的人家,手上银子来之不易,可不敢在住一辈子的屋子上冒险。 不过,过一两个月,要是那水泥厂还能继续开,那就让小儿子辞了手上搬货的活计,也去那地方干。 多赚一分是一分。 现在还要多看一看…… 正想着,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肋巴骨生疼! “哎呦,哪个遭瘟的东西撞我。” 痛呼出声,且顾不得骂人,老张头第一时间去看被松手的鸡鸭肥鱼,见鸡鸭被绑了脚没飞走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就发现肥鱼滑了一大截,鱼皮都磨走了不少。 让人心疼的很。 拣了东西他气势汹汹的抬头,准备找撞人的麻烦,发现是自家亲家,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亲家也连连道歉,老张头道没关系,随后好奇中带着抱怨的问了一句: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急?” 走路都不看路! “呦,你还不晓得啊。”亲家望了眼老张头手里的肥鱼鸡鸭,咽了口口水,心里嘀咕着张家真底子够厚的。 也好,也不用担心女儿没饭吃。 艰难把眼睛拔出来,望向老张头兴奋的开口 “街口卖油的王家,今天他们建的那什么水泥房子干透了,终于把油布给掀开,大伙都争着去看呢。” 房子有什么好看的,盖来盖去还不是一个样,还都去看。 老张头颇为不屑。 又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点东西去王家看看——历来的规矩,建了新屋亲朋好友要送些礼。 也是一点子可怜王家的心意。 这一条街,也只有王家死了个顶梁的儿子,想起来就让人叹息,这不,为了省下点钱选了冒险去盖水泥屋子。 到了王家,老张头将两大块豆腐递给王家人。 还未说两句话。 抬头,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难怪人人都来看,这地方也太好了——冬日天色昏暗,寻常屋子都要摸黑动作,这里却显得明亮许多,至少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厚厚的墙壁十分干净,一打眼看过去就觉得很坚固,好像块块石头垒成的。 可是哪有那样大又正好的大石头。 进来的时候不觉得,多呆一会儿,老张头发现屋子里暖和。 看了看,没发现王家烧了炭盆。 问了一句,王家人自豪的道:“用不着什么炭盆,这屋子有个好处,冬天只要关了大门就不怎么漏风。” 在场来看稀奇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唯有老张头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其他人不解。 谁都不知道老张头心中的火热。 水泥房子这么好,想要建的人肯定不少。 还有什么说的,生意好了,那厂子绝对不会倒了,他要让小儿子今天就辞了工,去水泥厂上班去! 哼哼,姜还是老的辣。 ………… 京城内,水泥一下子火爆了起来。 落到许玥这里,她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大半,笑意渐渐浮现。 旁边,段三郎道:“大人,除了京城百姓想用水泥建房之外,有些大户也派了人过来,想买一些水泥试试。” 才过去几天,这些人的反应也太快了一些。 许玥当然不会拒绝,只不过——“告诉他们,这些水泥可是要供灾民用的,陛下也时刻在关注,所以……” “得加钱!” 第419章 后辈,要银子,空手套白狼 二月中旬。 天气还是那般阴沉,扑面而来的寒风让街上的人纷纷缩了一下脖子。 许玥临要出门的时候也被加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没什么纹绣,只在袖口、衣摆绣了一圈银色流云纹。 出门,天上的雪下的越发密集了。 几点细雪,在弯腰时钻入了雪白的脖颈,须臾又化去了。 只余一点沁凉。 在马车之中,她透过窗外看到外头白雪覆瓦的美景,铲雪扫雪的人穿的厚厚的,呼出的气冒着白烟。 一时定定的出神。 恍然发觉,时间过得真快啊,又是新的一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她入朝已经有五年了,怎么也不算新人了。 论起来也是朝堂老油条一个了…… 这样的感觉在去户部,迎面碰上一位青衣官员,见到她恭敬的唤了一声“许大人”时达到了巅峰。 “不必多礼。” 许玥轻轻点头回应,这位是去年新科传胪,未入翰林院,而是通过吏部加考入了户部。 年轻又有朝气,为人处事风格却显得极为谨慎,在户部名声不错。 连她都听过李郎中感叹过几次。 最重要的是在状元“不幸”被撸下起居郎后,这位替补了上去。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对许玥的态度很……拘谨。 表现为:只要碰到了她,礼节都一板一眼,主打一个绝不怠慢,许玥制止了几次没有结果——主要是日常这样真的很显眼。 也就放任他去了。 反正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熟门熟路的到了李尚书办公的地方,外表还是那么破烂,许玥进去,嘴角勾起一点笑意,眼睛微瞥便发现李尚书头发好像又白了一些。 也是,忽然来了如山似海的银子。 是多么大的一笔负担。 还是让自己分担一下好了…… 所以—— “李尚书,下官又来叨扰了。” ………… 说起这一批“姗姗来迟”的银子,大周君臣都许久没想起来了,当然,除了因为赈灾又支出一大笔的李尚书。 无他,太慢了一些。 朝堂上的事又一波接着一波,偏偏没有可以轻待的,不知不觉,大家也就有些淡忘了。 所以,当蜿蜒的车队载着银子,重重的碾上京城的路时,上到天子,下到小吏,都惊喜到无可复加! 如某人所说的一样,倭国的银矿储藏量极大,而且十分好开采冶炼,导致第一批送过来的银子,数目就极大。 许玥计算了民生署要分到的。 等了两天,见没了动静,果断去找李尚书了,银子自然是先入了国库的,也就是到了户部手底下。 寻常官员在朝廷定好了各处银子的分配后,也就安分接受了。 不会去试图克扣一点什么的。 但李尚书……她不敢保证。 果然,前两次许玥连人面都没见到,户部其他人苦着脸找理由,什么外出公务、被阁老寻去了、陛下请召等等理由。 其实许玥没那么生气。 也不止她一个次次被放风筝,连天子内库那份都还没到手呢,她等人的时候,可见了几次宫中内监的声影。 不过,这次她找了个李尚书无法拒绝的理由。 水泥商卖的香饵,不信他不上钩。 所以这次终于见到了人。 “许大人,来来来,快坐。” 李尚书笑的无懈可击,少有人能见到他的笑,这会儿毫不吝啬的给了许玥,一边说一边似真似假的抱怨: “哎,这一天天的焦头烂额,京城的灾情刚刚平息了下来。” “说起来,还多亏了民生署的帮忙,这几年不少穷苦百姓在棉布厂、羊毛线厂等地方攒了些银子,不然负担更重。” 前面两句话挺顺耳。 虽然也暗示了户部的穷,但还是照顾了客人的面子,夸了民生署的贡献。 许玥不紧不慢的等待下文,下一秒,来了—— “不瞒您说,可这些也是杯水车薪,江西那边又发了大水,还有乡野愚民被哄骗起了兵,这一来兵部要银子粮草去平。” “还有明年的粮种、边军的军饷、俸禄……” 哭穷大法,永不过时。 这边,李尚书却是越说越心酸,也越说越理直气壮,他扣下银子是为了自己吗? 天地良心啊! 年年有人怨气十足的弹劾他贪污,以为他这个铁公鸡把银子都捞回家了,每次他都让人去查,敞开大门让人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这些银子每一文都花在了国事上,至少从他这里出去的时候是这样的。 在李尚书顺势要谈起减一点给民生署制币的银子时,许玥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他,含笑开口道: “难怪唐太宗有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朝中正是多事之秋,若没了李尚书的操持,这一大摊子事,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不,上天也有眼睛,倭国的银子不就来了。” 她敲了两下桌子,含笑的语气好似在开玩笑,但眼神却十分认真。 李尚书心知,不能混蒙过去了,便收起了诉苦的样子……既然没用,还费什么力气。 神情正色起来: “既然说到这里了,明人不说暗话,这笔银子虽然不少,但光留在户部的不够,必须多留下一些!” “您这是要抗旨啊。” “抗旨便抗旨了,大不了让陛下狠狠罚我一顿,反正我这老皮老脸的,挨上几板子也没什么痛处。” 闻言,许玥轻声叹气,满朝上下也只有这位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他要抗旨了 。 没办法,谁都知道这位是真一心为国……问心无愧。 陛下不会去罚他。 只因他是有所顾忌的明君。 多年以来李尚书就像一个守门神,守着国库银子的大门,虽让同僚恨得牙痒痒,可没了他,还真万万不能。 “虽有轻重缓急之分,可制银币也是重中之重。” 略沉吟了一会儿,许玥沉声道: “民生署愿将水泥之利分与户部,这可是一大笔钱。”她细细的和李尚书分析了该如何从中榨出银子——当然不是冲没钱的百姓去的。 比如,达官显贵修园子、屋子,要不要水泥。 还有京城房价日渐升高,户部可以用水泥建一批屋子,修高层可以多很多房间。 租出去又是源源不断的银子。 水泥屋打理起来也方便。 正好,那会儿民生署在外头的矿大规模采出来厂子走上正轨了,不仅会有水泥,还有上好的红砖提供。 到这里李尚书心中就已经动摇了。 许玥一边说,他一边在脑中极快的算账。 发现,有的赚! 察觉李尚书的动摇,许玥再接再厉,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修路设关收钱。 所谓要想富,先修路。 虽然此时本就有过路费,比如关卡、钞关驿站等等。 但水泥路比起来更容易维护,且比土路更易通行,各地来往会更为紧密起来,这是一桩好处。 其二,那些名目繁多的过路费,其实落到朝廷手上的只有三瓜两枣。 不如一概废除。 破而后立,如今贸易极兴盛,还怕收不到钱吗? 李尚书眼睛亮了起来,不耻下问:“可是即便水泥也要成本,修路更是一大笔银子……这些银子挤不出来啊。” “这也好办。” 准备喝茶的瞬间,想起已经被苦茶背刺了几次,她默不作声的移开,继续道: “民间商户近年来日渐富庶,有了银子就想要地位名声,何妨以名换利——谁出的银子多,这样的良心商家,朝廷正该奖赏。” “也不必靡费什么,将修的某个路段名字交个良商去取就好。” 空手套白狼。 刹那间,李尚书想到这个不太算褒义的词,随后心花怒放。 好啊,空手套白狼才好呢。 大家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从户部出来。 许玥后面跟着一车一车的银子…… 第420章 太子压阵, 做媒,真心 许玥从户部拿到了银子,这消息一传出去满朝轰动,连天子都特意召了她,上下打量了两遍,随后笑言: “朕从前倒是不知,爱卿还有一手讨债的好功夫,放到民间市井之中,爱卿凭着这个也能谋份好差事吃穿不愁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点头: “这便是锥处囊中,其利自现吧。” 许玥:虽然无语,但是自己的陛下还能怎么办呢? 躺平任调侃…… 她将自己从李尚书手中掏出银子的方法说清楚,随即轻叹了一句:“没有近在眼前的利益,李尚书可没那么容易交出银子。” 言下之意,陛下你是学不来我的。 内库的银子还是等等吧。 天子显然也领会了许玥话中隐含的打趣,重重哼了声: “李卿越来越过分了一些。” 话虽重,不过也只有这一句。 内库银子的事先压下,至于户部是否采纳许玥的建议搞出大动作天子也不担心——反正都要在他面前过目才行。 这会儿,终于和许玥说起了召她来的正事: “分到民生署的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加上铸银币,有莫大干系,你一个人按不住内外试探的手。” 天子敲了敲桌子,神色凝重。 尽管朝中吏治渐明,但世上总有许多利欲熏心之辈,油锅里的铜钱都想下手捞一捞。 不是不相信许玥。 反而是担心,人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民生署虽是许玥一力打造,但朝野内外那么多要伸手的,防不胜防。 一旦出了问题,许玥逃不了干系。 “朕给你个压阵的人可好?” “这样的好事,微臣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听完,没有过多思考,许玥便瞬间领会了陛下的意思。 轻轻点头,又道: “不知是哪位阁老或者尚书?” 不是她自卖自夸,没到这个等级的,可能还不如许玥的威慑力呢。 “并非这些卿家。” 天子摇了摇头,目光炯炯的盯着许玥: “是太子。” 太子? 这个答案怎么说呢,给许玥一种意料之外,细想又是十分合情理的样子。 太子,是君之储贰。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一登天,太子就要接手整个大周。 未免赶鸭子上架,通常是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慢慢适应朝政,处理国家大事的……正因如此,很多太子都等不到即位就噶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光辉无比的太阳,不容许出现第二个分享它光芒的东西。 于是,秦王正式立为太子后,行事更加谨慎低调了,无天子令,绝不与朝臣交往——连许玥也是一样。 她记得,太子如今手上也没什么事。 好像召集了文士,主持编修一本汇集名山大川、草木瑶华的典籍。 这选择极妙。 所谓盛世修书,事关文教,没人能说太子什么,反而要夸赞他,偏偏修书又不会碍了天子的眼。 如今,陛下将铸银币的事交给他,说明很满意这个儿子。 自己下的注感觉稳了。 许玥欣慰的想。 想了那么多,其实在脑中速度极快,表面上看来,青年文臣在陛下开口后,迅速的表示了同意: “陛下所言甚是,有太子殿下主理铸币之事,民生署铸币定将一帆风顺。”她垂下眼眸语气却并不热切: ——她又不傻,表现的那么欢迎太子干什么? 嫌顶头老大心地太宽大吗。 “这样就好。” 解决了一桩大事,天子起身松了松僵硬的骨头,不顾形象的扭扭腰,顿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抱怨声起: “朕真是劳碌命,明明行宫都修好了都不能去住一住,宫里冬冷夏暖的,谁能受得住啊……” 许玥正要安慰两句,比如坚持就是胜利什么的,给陛下画个有朝一日,一定能住上行宫的大饼。 下一秒,这份心情就没了。 “对了,许卿年纪也不小了,一年大,二年小的,朕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宗室里有几位郡主、县主正当妙龄,朕看过了都是好女子。” “三月上巳节,朕可以安排一下,先见见面什么的。” 中老年人必备的毛病,催婚加做媒,难道是刻在基因里的吗? 许玥很是不解。 “大周不宁,臣无心婚姻。” “又和朕装糊涂。”天子瞪了爱卿一眼,摆了摆手就将人轰出去了,丢下句: “你回去好好反省。” ………… 大太监将许玥送了出来,笑吟吟的给陛下描补,说了一大堆好话,最后感叹: “老奴本不该说这些,但陛下是至情至性之人,若非真心,不会忍不住插手许大人的家中事情。” “我亦知。” 是啊,不是真的关心,天子日理万机怎会理睬一介小臣的婚姻。 成不成婚,不都是给朕尽心尽力做事的吗。 没有家累还更纯粹一些呢。 何况是宗室郡主,身份既高贵又不会和公主一样,驸马不能入朝,还能与皇室结为亲戚,对许玥更是一重保障。 所以才更让人难以拒绝啊。 许玥想,拖到今天,不少亲近的人提到了成婚,自己逃避不了。 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利落解决。 刚好,她心里也有了个不太清晰的想法…… ps:晚点更 第421章 办法,系统科普 “系统。” “宿主大人,对于您所存在的问题,这里有一百二十七种可以提供的帮助,希望您能够满意。” 随着一声呼唤,常年摸鱼的系统飞快冒了出来,语速极快的抢答。微蓝的系统界面随之打开,上面早已罗列了满满的解决办法。 许玥却看也不看—— 系统言下之意,除了这些上次已经提过的,其他都不可能。 但就是因为不满意这些方法,所以上次她才将着手解决“婚姻”,这个麻烦问题搁置了下来。 “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了吗?” “不太可能。”系统现在若是有实体,肯定摇头如风,语气小心翼翼,毕竟论起来这个棘手问题的产生来自于自己的失误: “咳咳,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本系统可以为宿主打七点二折。” 这折扣还有零有整的。 许玥浅浅一笑,心知已经触碰到系统的底线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甩出了她想好的方法: “好。” “这些方法我都不想要选。”沉吟片刻,许玥便将自己想了许久的方法说了出来,听的系统头皮发麻,开头就是暴击: “我希望,系统你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啊!这怎么能行!” ………… 系统失态的大喊,恨不得扒开宿主的脑子看看,这是什么魔鬼的解决办法。 果然,之前不该答应宿主的无理要求! 从动物,到人,然后是妻子……越来越过分。 它欲哭无泪。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回不去了,系统勉强冷静下来,对许玥前所未有的硬气起来: “反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见此,许玥神态十分平静,她先从自己需要一个妻子的必要性开始说起—— 自古以来,妻者,齐也。 依照如今的标准,到了成婚年龄的男子,他可能会有通房、会去寻花问柳,甚至有了庶子庶女。 但只要没成婚。 这个人在社会意义上,就是“青涩”、“单纯”的,因为只有正妻,才有资格为男人褪去身上不成熟的标签。 这说起来十分好笑。 但事实是,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所以,即便她通过系统手段有了一个孩子,外人也不太会在意,顶多是她在婚恋市场上掉一些价。 甚至都不会太多…… “想要一个妻子,这也可以解决啊。”系统急切的解释: “比如,这个春梦符,宿主娶了女子之后,可以用此符来蒙混过关,保证绝不会被发现。” “太缺德。” 再接再厉——“那,看看这个大世界出产的傀儡,想要什么长相都有,还可以设定傀儡的性格,完美。” “买不起。” “……” 一连拒绝了好几个,许玥冷淡的打断了还要介绍的系统,轻声道: “而且我需要的妻子,必须是在这个世界有根基,有来历,会被人承认的,不是简单的冒出一个女子就行了。” “傀儡之流,不可能自带背景吧?” 到了她这个地步,随便“娶”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外界试探的目光停不下去,连陛下也会过多关注。 麻烦太多了…… 这边,系统越听越心凉,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幽幽开口: “可是,宿主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没有完善的身份出现在外界,最后和傀儡扮演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这方面,她当然思考过。 也是许玥想要系统帮忙的重要原因,她微微垂下头,手中流珠轻轻转动起来,刹那间,心湖重新平静无波。 开口十分耐心的解释: 她研究过,系统在这个世界可以有身份,这是许多系统的出厂功能——能选择将死之人和达成交易。 大概就是,替原主完成心愿,就能暂时借用一下身体去进行任务。 刚发现这一条的许玥,心中感叹: 真是经典的剧情。 系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将宿主话里的信息处理完成。 是,这样一来,扮演的“妻子”就有了可以在大周立足的身份,宿主还不必花什么积分,甚至还能赚一点。 操作不会违规。 因为,很多任务者都是依靠和世界中人达成交易从而进入世界开启任务的。 名臣系统很少这样干,是因为情况特殊——不从小读书读到大,没有学识,手段,真切融入世界中,基本完不成任务。 说白了,前面是干短期的,名臣系统是干长期的。 听起来很不错啊。 呸呸呸呸,什么周扒皮! 一切事情都是它干了,好处都是宿主得了,它又不是个冤种。 面对愤愤不平的系统,许玥抛出了一个筹码: “三年,最多三年时间,你就可以功成身退,而且需要你露面的场合不多。” “系统你帮我这一次,日后我绝不会再提起此前你失误的操作,一干二净。” 闻言,系统有一点点心动。 但是不多。 “还有一点。”许玥继续道: “这三年,我的积分可以分一半给你……”如愿看到系统动摇的神情,许玥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地等待。 “咳咳,那好吧,我干了。” 强自压抑住激动的系统,矜持了一会儿果断答应了下来,好似为了解释什么,它主动说起了一些事。 原来,随着系统界规矩越来越严密,想要捞外快的机会极速减少。 不是手段非凡的大系统,几乎都只能领死工资,所以,许玥提供的工作虽然麻烦了一点,但积分是实打实而且不犯忌讳的啊。 这话惹得许玥好奇起来了。 一桩大事解决了一半,她也有心思好奇,于是问犯忌讳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系统除了必要的帮助外,不允许给宿主提供超出常规的方便,降低任务的难度。” 许玥这刚好擦边。 说到底,娶妻对最终任务成为名臣影响不大,只是她本人顾忌太多,不想耗费太多心力在上面。 加上,系统有错在先。 可以算成弥补错误。 “哎,时代不一样了。” 系统叹了口气,和许玥吐起了苦水。 原来,经过许多年演变后,系统界有了个规定,不允许系统为宿主提供超出范围的帮助。 违者轻则降低等级,高则清除数据——在系统这里,相当于死亡。 不过,每个离谱的规定,背后都有更多离谱的故事或者人。 系统说起来这些来语气十分酸涩。 就是因为“前辈”太夸张了,才断了它们这些后辈的路。 它举了一些例子,许玥静静的听着。 比如,有系统直接上场开大,帮助宿主弄死敌人的,有用骚操作,倒卖系统物资的忽悠世界任人物的。 还有不管什么任务,直接大杀特杀,一路平推的。 某个宫斗系统,因为它的宿主资质太差,没两天就被打入冷宫。 它心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购买了傀儡直接代替了皇帝! 这下,还怕它的宿主不得宠? 这些听的许玥都遗憾了起来: ——这也太爽了,可惜自己没赶上。 ………… 闲聊过后,回到正事。 “宿主,筛选人,你想设定什么样的条件?” 许玥想了一下,没有轻易决定。 第422章 筛选,达成 直到第二天,许玥才想好条件。 “第一,单身、女性,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五之间。” 系统点点头,这很合理,女性这一点简直是点睛之笔——要是不小心选到个男扮女装的怎么办? 万事皆有可能。 “第二,出身中等,太过富贵则中间牵涉太大,过于平凡如市井人家,不足以说服外人,麻烦多多。” “第三,五官端正,无残疾,和外界接触少,最好是常年卧病,少在人前走动,家庭关系不要太复杂……” “第四,内心愿望强烈的。” “……” 许玥冷静的一一提出筛选条件。 没有丝毫放松,尽力的回忆有无缺漏的地方。 饶是如此,这样筛选下来还有十八名候选人,系统开始收集她们的资料,交给许玥进行最后的决定。 三个时辰后,资料到手。 许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资料一字排开,上面的照片,女孩子们或笑或嗔,或静或动,生机勃勃。 她目光微动…… 这些鲜活的女孩们,生命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按下心中的叹惋,她将目光放在资料上,认真的开始筛选,每一个人选都要慎重的推敲,不能轻忽。 第一个,长相最为漂亮,但和表哥已经互许终身……去掉。 动辄打骂下人,去掉。 才女,喜欢吟诗诵词,小有名气,去掉,太容易暴露。 还有…… 就这样仔细选择,过了三天,许玥手上的人选还剩下四个,让系统加大力度,搜集她们周围发生的人和事。 发现一个性格温柔,风评极佳的女孩:不过佳人自然有很多爱慕者,青梅竹马真心相待、世交兄长、年轻太医…… 身上感情线多,虽然这位小姐如今并没有情爱之念,许玥也不敢冒险。 去掉! 还剩下三位,过了几天。 又发现,有位小姐意外落入水中,提早结束了生命……许玥默然,为其念了几遍经,加快了速度。 最后,还剩下一位周小姐,十七岁,身患不治之症。 家中世代官宦,但如今落寞,官职最高者就是她的父亲从五品,且是清苦衙门,不过她只有一个弟弟,关系简单。 还有一位姓顾的小姐,十八岁。 早产儿,用药吊着命长大,花费颇多,家中兄弟姐妹不少,加上生母早丧,因此不受重视。 出身于大家族旁支,父兄只捐了官,没什么正经事干,平常在家当富贵闲人。 两人条件不分伯仲。 从纸面上无法得到更多消息,许玥不动声色的靠近了这两位的生活。 首先是周小姐这边。 因着水泥之事,这段时间她和朝廷各部的联系越发紧密起来——东西好用,工部想修路,兵部想建城墙,户部想赚钱。 这日,她去了周大人所在的太常寺。 这衙门主是管理祭祀礼乐的,既无油水,又无权力。 观察接触了几日,她放弃了周小姐。 只因其父的野心太大。 这几日,许玥冷眼看着,这位周大人心心念念着调去詹事府。 这样也罢了,世人追名逐利,不必要求太多,问题在于此人却聪明外露,两人不过几句话的关系,便将心思展示给许玥看,毫无城府。 说起来她自己都快忘了。 陛下当初还给许玥加封了一个太子左谕德的官职。 于是,许玥的目光落到了顾小姐身上—— 就决定是你了! ………… 她好像快死了。 深夜。 顾海棠浑身酸软无力,四肢一阵一阵的发麻,特别是心口跳的厉害,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她还能漫不经心的数数,一下,两下,三下…… 守夜的丫鬟不在……没什么。 毕竟,她这么个半死人一样的小姐,冬来暑往,每每都要病一次,弄得屋子里全都是苦药味。 一次次病重,偏偏不死。 该哭的,该伤心的,都伤心过了。 最后连至亲的家人都不耐烦,还要求丫鬟下人干什么呢? 也罢,不过一条烂命没了就没了。 意识开始模糊。 顾海棠无力的眨了眨眼睛,很努力的不想就这么闭上,原以为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会觉得是解脱。 可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没人会记得她,一个默默无闻,十八岁了还没嫁出去的病秧子,她在这世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光芒,是佛家所说,西方极乐世界来接引善人、信众的不成? 不过自己好像没什么善心,不处罚下人是怕他们给饭里吐口水。 那可恶心了。 自己年幼的时候,就发现某位严苛的叔祖母,生病的时候下人怀恨在心,一口口水吐进汤里,谁也没发现。 然后,叔祖母就吃了…… yue。 而且,也不太虔诚。 嘴上说念佛,但是连一本佛经都没背下来,那么多拗口的字句,她弱不禁风的可背不下来。 顾海棠胡思乱想,系统已经开口了,一个磕巴都不打,使用系统界流传的话术,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我愿意!” 床上已近弥留的少女,脸颊绯红如桃花,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眼眼中却充满了明亮的光辉。 喘着气,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下一世,我想健康长寿。” 真是,朴实无华的一个愿望。 “交易达成!” 第423章 长命缕 ,举世无双,行宫 盛元八年,五月。 端午节将近,御河上的龙舟已经开始演练起来了,空气中都是艾草的味道。 许玥早晨起来用膳,桌上林林总总十几种粽子,大如小斗,小如指尖,都用红色丝线细细打了个结绑着。 “今年这么早就吃粽子了?” “你啊,忙糊涂了。” 许地主拍了一下她的手,用的力气小之又小,好似一阵轻风,许玥半点没感觉到疼,含笑道: “哦,这是为何?” “昨日午间,宫里就赏了御粽下来,我们家是除了几个宗室王公、公主外,最先得赏的,这不,今日便挂了艾草,尝一尝粽子。” 一旁的许大爷抢答,脸上隐有骄傲。 “不仅如此,还有香药、祛毒珠、百索、纱罗衣料、各色扇子……” 他如数家珍,许玥听完后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宫中所赐恩眷,见到陛下,还需让她谢一谢恩。 吃了一枚红豆馅的粽子,微甜中带沙的口感恰到好处。 嗯,不甜。 许玥尝了,就知道这定是陛下所用小厨房的手艺——御膳房的东西,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好看是好看,吃起来一般。 其他人也觉得好吃。 “这粽子和在老家吃的不一样。”清欢手中的蛋黄粽子只剩小半,咸蛋黄的味道是咸的,与江南盛行的甜粽很不相同。 更合清欢口味一些。 这会儿她吃着眼前一亮,开心的请求许玥: “舅舅,我可不可以送一些给师傅?” “尊师重道是应有之义,当然可以。”许玥点头答应下来,又考教了她的学问,发现进步斐然,心中更为欣慰。 才垂首喝了口清茶,旁边许地主让许玥伸出手来,素白的左手手腕上,被仔细缠绕上了五色丝线编织的彩绳。 “怕你明日又回不来,早系上好一些。” 见系好来,许地主松了口气,又叮嘱许玥不要随意褪去“长命缕”,要戴到六月六才行。 好似她还是幼年的小儿,会因为玩耍耽误了事情。 “我记下了。” 许玥答应下来,心中微有愧疚。 这一段日子,自己因铸造银币之事,连续盘桓在朝,与各部来往交际,时不时还要亲自乘车去外地观察进度。 不是九九六,已经是零零七了。 半月回家一次都是勉强。 她将目光落在手上的长命缕。 由青、白、红、黑、黄,五色编织而成,精美漂亮,令许玥忽然想起此物除字面意义,乞求长命百岁之外,还另有的一重意思: ——此物,为唐时婚俗中纳彩所用礼品,有诗可证: “编成杂组费功深,络索轻于臂缠金。” “笑语玉郎还忆否?年时五彩结同心。” ………… 顾宅。 顾·系统·海棠手上也系上了长命缕,不过不是亲人所系,甚至身为家中女儿,根本没有出现在顾家人聚会上。 只因当家夫人传了话过来,怜惜她身体娇弱,所以不用硬撑着过来,好好在屋里休息就是。 这话十分虚伪。 谁都知道,这种大节宴会对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子弟重要非凡。 不仅是一家人聚会,还是旁支与主支交流感情的机会,顾氏一族精华人物所集,有能力的好处不计其数。 便是去充个数,也能得主枝赏下的东西。 只不过无人为顾海棠说话罢了。 当家的夫人不是亲母,虽有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但男女有别,兄弟七岁之后便不再盘桓于内宅之中,关系也不亲近。 姐妹年长的嫁了出去。 比她年纪小的,更说不上话。 对此境况,已经换了个芯子的系统当然不在意。 旁人却觉得她定然委屈的很。 “小姐不要伤心,想来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您刚病了一场还未痊愈,人多的地方气息杂,不利于养病。” 说完,侍女望着低着头,好似在“黯然神伤”的小姐,想着她本是世家尊贵女儿,偏偏因病落到这样亲缘寡淡的下场。 想着还不如自己呢。 虽然身份低了许多,但父母疼爱,也定下了个好姻缘……而小姐,病重时连床都下不了,十八了还在蹉跎。 日后,恐怕是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侍女恻隐之心一动,便带着些优越感的安慰了起来: “等您病好了,四处游玩都可,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个好姻缘呢……” “我当然能嫁给一个好夫君,且定是举世无双的好!” 顾·系统·海棠理所应当的道。 数遍整个大周,还有谁比的上自己的宿主,风华绝代,占尽一个时代的风光。 侍女顿时一噎。 简直想要翻个白眼,自己好心安慰,你说什么大话,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其余下人听了,互相对望。 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嘲讽之意。 顾海棠常年卧病在床,内宅中是个小透明,屋里服侍的下人,也没几个效忠她这个病小姐的。 不多时,这话就传了出去。 大多是当笑话,去讨好其他主子的。 当家夫人听了诧异一笑: “没想到,我这个女儿倒是好志气……” 她还想了一下前头留下的这个女儿,嗯,长的不错,但四书不熟,琴棋书画不通。 连针线都因病没动过几次。 所以,她是脑子病糊涂了不成? 摇了摇头,当家夫人便和心腹说道: “海棠的年纪也不小了,迟迟不嫁,难怪她突然有这样的言语,罢了,儿女都是债,我这个母亲也要为她打算。” “这次家里有机会送个女孩,随主枝一起去行宫,我原还想着让谁去都不好,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现在……可怜见的,让海棠去最好。” 心腹一怔,这样的好事怎么会给三小姐? 随后反应过来。 夫人亲生的六小姐还小着呢。 这好机会给了“可怜”的三小姐,不仅能在老爷面前讨巧,传出去,善待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名声也好听。 还能压制几个不安分的庶女。 一举多得。 ………… 内宅中的勾心斗角,许玥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从系统处得知要去行宫后,她关注的重点异于常人: 又是一个继母。 她接触过的内宅女子不多,但已经听过好些继室了,她自己、冯师家里等等,许多男子,不止娶过一次正室。 大多是因女子生育所致。 没有好的避孕手段,就会怀,怀了以此时的医疗手段,生育就是过鬼门关。 许玥在计划本上又加了一项——研制避孕的东西,搁下笔,皱眉叹气: “又清闲不下来了。” 原本以为,银币之事后可以休息一下的…… 所以,看腾出手来准备去行宫潇洒的陛下,许玥简直心火上冒,虽然她也会去,但工作是放不下的! 不仅如此,因为路上不便,主持民生署工作会更加麻烦。 第424章 大周领国,海上关隘 新建的行宫依山傍水,是个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帝王仪仗出行,大半个朝廷跟着一起出动,留下了太子监国——如许玥所窥,天子越来越倚重起太子了。 出行前。 民生署气象日盛,前通而后达,来往官员络绎不绝,最为难得的是人人都未曾空闲下来,手上都在做事。 许玥办公地点在最内侧。 进门,最引人注意的是四面巨大的架子,巍峨高大其上层层叠叠摆放了诸多书籍、文书、典籍等等。 再然后,是一张“简略”的地图。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大致的世界轮廓,换一个人来看大多摸不着头脑,太子却细细描绘于心,一一对照。 波澜骤然而起。 这几年与海外交往增多,他身为太子自然知道,大周所占之“天下”不过几分,甚至不过十分之一…… 这是之前的想法。 可如今他观此图,感觉熟悉的地方与所知的竟无差错,以此类推,剩下的地方恐怕也没错。 那么……别说十分之一了,大周可能连占了二十分、三十分之一都未曾有! 不得不说,太子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看这幅地图画的如何?” 许玥推开门,毫不拘谨的走到近前,轻声问道。 “不错。” 思考良久,太子点头说出了两个字,他回过头,自成功登临储位之后,极力压制却仍会显露的意气风发淡了许多。 这是人之常情。 许玥没什么好说的。 说来,太子没有全然松懈下去,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与历朝历代的太子相比,这位登位后,连点威胁都没有。 可,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许玥微垂下眼,形状优美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在某处点了点,一边解说: “殿下看,这是产银的倭国,看着小小的一块地方,却极其重要。” “孤知道。”太子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 “如今一年可产银近百万两,乃大周银仓,其国中人狂悖,不识礼教,正需我大周上国教化。” 这就是唯一的印象了。 许玥:……好吧,姜氏一脉相传的霸道。 你爹也是一样。 略过此节,然后是朝鲜、暹罗、吕宋、安南等邻国,手指到一个地方,醇和平淡的声音便介绍其国政治、商业、特产等等。 如数家珍,知之甚详。 太子起初便听的十分认真,等见到许玥一路说下去,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触动不已。 若不是下了苦功夫,如何能做到? 他敢言,朝中即便是对海外研究最多的鸿胪寺官员也不会这么博学。 “……如今,远航的船队会从这条线路出海,到此处关隘补给等候海风。”许玥这会儿点的地方后世课本上就有——马六甲。 “此处应该为大周所有。” 听到这里,太子下意识的开口。 海运贸易之重,如今朝上无人不知,他熟习兵法,颇有眼力,从地形便断定,这地方是海贸关键之处。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声轻笑,如飞云清雾,动人心魂。 屋子里只有两人,不必侧首也知道,是许大人笑了。 随即,他也笑了。 “殿下说的没错。” 民生署的窗户统一是安了玻璃的,此时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入屋内,洒下形状不一的光斑。 大半落在了左边的许玥身上,恍若名瓷、美玉打造的人像。 可其凡心炽热如火,远超世人: “这样的好地方,我们喜欢,其他大国也喜欢,这一块地方诸国林立,来往征战,因不如大周地广物博,早已另开他路。” “……从海上牟利。” 闻弦歌而知雅意。 许玥这么一点,太子心中了然,目标一致就会有争端,大周既入了局,又远在东边,和那些国家是敌非友。 既如此,这关隘之地联通两边。 如同兵书中所载,是兵家必争之地,谁占了此地,谁就占了上风。 “孤要上书父皇,派人去经略此地。” 太子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要推荐谁去主持大事,调拨兵马、选拔人手…… 此地虽重却离大周本土太远,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第一个就是忠心,然后是制衡。 孺子可教也……咳咳,大不敬了。 许玥心虚的移开一点目光,今天运气不错,能提前给太子种下这枚种子。 先以“天下”之广阔震撼其人,后面所说太子才会更加重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微冷。 前几日,沿海上折。 言大周威服四海,有蛮夷之国不远万里前来朝贡大周,乞求能通行上京,面见天子进行朝贡。 此国被翻译为“弗朗基”。 对此朝中无人重视,这封折子都被压的起了灰,天子偶然翻到和许玥当个谈资说起,兴致勃勃: “都是远海过来的,不知与约神父长的是否一样?” 当面许玥没说什么。 次日便联系约书亚——让他进谗言! 务必让陛下厌恶其国。 其他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这弗朗基就是葡萄牙,这什么朝贡就是个笑话,大抵是来试探大周的虚实的。 一旦寻到弱点,便如吸血之虫,一拥而上。 下一步,就该是占据沿海岛屿作为驻地,逐步蚕食大周利益了。 事情很顺利,折子被打了回去。 许玥却越发提高了警惕。 她深知,这只是个开始……自己能挡一时,却不能挡一世。 “对了,太子来寻下官何事?”许玥换了个话题,就见太子神情一瞬间的空白——他……忘了。 自己来干啥来着? 好在,这发懵只是一时的,咳了两下掩饰尴尬,太子很快回想了起来,他这次来只是想和许玥商讨,关于铸银币之事。 毕竟,许玥要去行宫了。 “圣命不可违,行宫与京城相隔百里,有不及时的地方,便只能托付于殿下了。” 她淡淡的开口。 而一旁的太子脸色微僵,他说压阵可就真是压阵,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许玥的,这也是避嫌之举——表示自己不会占功。 如今可麻爪了。 许玥:看我干嘛,我也没办法啊? 要找,就去找你爹好了。 第425章 至行宫,硬葡萄,谣言 一路人吃马嚼,六月便到达行宫。 许玥望着眼前的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房、厢房、倒座房都有,新造的行宫屋子都粉刷十分干净。 把行李放好,有此处侍候的宫人前来拜见,说是提前洒了雄黄粉驱了蛇虫。 稍微打扫,就可以休息了。 按例赏了银子下去,见没她什么事儿了,许玥颇有自知之明的主动出去,她待在这里,除了增添压力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院子内种着一架葡萄。 藤叶碧绿,已经结了果实,小手指肚大小的葡萄颜色和叶子差不了多少,连半点紫红都没有。 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她摘下一颗在手中按了按,硬的和石头差不多。 不用尝,口中就泛酸了。 这边安排各项事务的观书走了过来:“大人,这葡萄应该还要大半个月才能熟,现在吃不得。” 又强调了一句: “真的不能吃。” 作为一路陪着许玥走过来的人,观书温和谨慎,嘴巴不说,但深知—— 他家大人,看似清冷,但有时候好奇心比悬铃都要强烈…… 是真的会吃一口看看到底有多酸的。 闻言,许玥点了点头,遗憾的将手中青涩的葡萄放下,心中估算一番,这次在行宫要待到过年之前。 所以,她应该能吃到葡萄吧? 不知道好不好吃。 ………… 与此同时,系统这边也到了行宫。 境况和许玥一比,可以完美的诠释一个词语“天壤之别”,或者说,解释什么叫看人下菜碟。 路上颠簸不定、饮食不由人就罢了。 到了行宫,小小的单间里就住了两个人。 至于收拾行李,因为地方紧凑只能带一个下人,顾·系统·海棠含泪动手,心中一酸,它堂堂系统竟沦落至此! 想当年,它来回穿梭世界、调弄万千宿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什么帝王将相、佳人才子,都不放在它眼里。 下次自己…… “小姐,衣服不要一团放柜子里,料子会全全皱起来的,那样就不能穿了。” 被被打断了情绪,系统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这时房间内另一位顾家小姐微不可闻的轻哼一声,虽然都在叠衣裳,但人和人可不一样,她是主枝小姐。 虽然父亲并不是承爵的那个,但也是嫡亲的兄弟,至今还住在府里。 出门交际旁人也高看一眼。 至于顾海棠,一路上半死不活的,常闭着眼睛又不爱说话(待机状态),好几回她都想去试探一下鼻息。 生怕人就这样死了! 咬了咬牙,她下定决心。 路上也就罢了,在这里,自己绝对不要和她一起行动。 就算被指责没姐妹情也顾不得了。 这个大包袱,谁要谁要。 一念及此,她转过头有些心虚的看向顾海棠,突然眼神一凝。 她发现,这个病秧子好像……学的挺快的? 刚刚开始叠的衣裳,还是歪歪扭扭。 洒第二件,就和旁边示范的侍女差不多了,第三件越发板正如小方块,轻薄的丝绸都有种挺括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怎么在意。 只是叠衣服快罢了。 有什么用? 下一秒,她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只见顾海棠叠好衣裳,丢下一句:“我累了。”就躺在了床上,和衣而卧。 头一歪,苍白娇小的少女双手交叠,眼睛闭的死紧…… 顾小姐呼吸一滞。 手又蠢蠢欲动起来,这,不会叠一下衣裳,就累的人没了吧? ………… “……好了,知道你很辛苦,但是现在要是放弃了,那前头的苦不是白受了吗?” “再坚持一下。” 许玥熟练的安抚脱离身体,来诉苦的狂躁系统,这方面她很有经验,都是在忙到想跳槽的下属身上训练出来的。 又问出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传说,系统这样的数据生命,不是都会很喜欢人的身体吗? 可以真切的感受世界,可以尝到美食、看到美景,体会到人类的情感。 “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系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许玥总结了以下三点。 一,数据生命可以获得快乐的渠道,比“区区”人类多的多,它们可以看到的美景人类无法想象。 比如,微观世界的美好,人的肉眼能分辨? 同样一份美食,人吃了回味片刻,数据生命可以将感觉保存下来,千百遍的回忆这份味道, 且记忆不会褪色,始终不变。 二,人类情感对系统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太理解的那种。 据它所说,变化太快,无法解释。 三,物种不同。 比如,你会对一只可爱的小狗表示喜欢,但把你的灵魂放在小狗身上。 你会愿意不? “当然,不要没有系统喜欢变成人,甚至还有爱上人类的,但这很罕见,甚至我们觉得……变态。” 它找了个比喻: “就像你们人类爱上了电脑硬盘一样荒谬。” 综上所述,系统并不喜欢拥有人身。 许玥:……长见识了。 这般发泄了一通,系统心平气和,又回去履行职责了,同行的那个人类少女古里古怪的,上次醒过来凑的很近,它一睁眼,尖叫声吓死人。 临走前不忘叮嘱: “要记得,快点找机会让‘我们’相遇。” “放心。” ………… 机会来的很快。 六月十二,天子设宴。 人人皆可参加。 第426章 宫宴,少看漂亮的许大人 这日宴会,定在了晚间。 宫娥女官来往穿行,身披彩帛,天际的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大殿四周便由巧手的宫女挂上了灯笼。 一眼望过去流光溢彩。 因为都在行宫,赴宴的达官贵人均未乘坐马车,或三五成群,或独自漫步。 不多时,汇聚到了一处。 夜风中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旁边的荷花池飘来一阵清香,微风拂面,少了白日的燥热之意,令人心神皆缓。 ………… 许玥所居之地,和举办宴会的地方,正好一南一北,成了两个对角。 所以,算好时间就要早早出发。 “大人今日不穿官服吗?” 一旁的观书有些疑惑,见自家大人,着深衣素袍,以玉簪束发,除此之外周身没有任何装饰之物。 唯有一柄坚竹为骨的旧扇子,用了几个夏日,扇柄都磨的光滑了。 这打扮可以说朴素,决算不上奢侈僭越,可观书深知大人的性子——能穿官服的场合一概穿官服。 其中深意,大概是拒绝那些已经足够多的狂蜂浪蝶吧? 此时样子虽随性简单,常人穿了没什么,偏偏比珠玉满身,更加衬出气韵,少了三分威严,多了五分闲适。 太……招人了些。 这个念头一现,他赶紧低下头,怪罪自己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大人,过于不敬,有失为仆之本。 “就这样穿吧,陛下早言今日宴会是扫尘所用,不欲我等拘束。” 许玥垂眸整理一下扇坠。 好歹是“初遇”,总要重视一点,不能让系统抱怨自己不重视。 ………… 穿过一个垂花门。 交谈的声音越发明显了起来,许玥抬眼望去,此处是赴宴必经之路,已经有了不少人到了这里。 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她才出来,便被人叫住了,回过头去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简侍读。 便停住了脚步。 “我说今日树枝上怎么有喜鹊叫呢,原来是天定下,我要遇见许大人,与明月郎君把臂同游,说出去多少人羡慕。” 简侍读哈哈大笑,语气轻松。 这次来行宫,翰林院中,他按照官职本来是轮不到的,可谁让这位有一个书法大家的名号呢? 有技术的人,哪里都吃香。 想一想,陛下和百官想在行宫中开个诗会,是不是需要人记下来。 或者,陛下心血来潮,给某座宫殿、某棵树、某个碑赐了名。 也要书法好的题字啊。 简侍读丝毫不以此自卑,小声的和许玥笑言: “可惜了,不能收润笔费。” 这边,许玥原本沉浸在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剧情,是“一见钟情”,还是少女心意动人,“金石为开”。 再不成落水救人,为保闺中女子名节而成婚? 真是想的头疼。 听了这话,她不由也展颜一笑,同样小声的回应: “不如,我代简大人去问一问陛下,说不定真有润笔费赐下呢?” “这可不行……” 两人一路打趣说话,惹来路上其他人不住的侧目,大多数人心中好奇,再怎么看许玥和简侍读也不是一路人。 怎么会聊的这样开心? 简侍读入朝多年,心思全在摸鱼和书法之上,对升官加爵没什么欲望,眼看着要在侍读这个官位上待一辈子。 许玥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 某位知名不具的臣子道: “貌若谪仙人,心似猛虎苍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没办法,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算得上理由的一点,大概是简侍读对许玥无所求吧? 另一边。 “你快一些走。” 顾小姐忍无可忍的朝着身后喊,想加快脚步,把人丢下吧,偏偏脑中又浮现出那张好像随时喘不上气的小脸。 不知不觉,速度又慢下来了! 让她又气又急。 觉得自己脑子抽筋了,为什么临走的时候要去瞅一眼顾海棠,发现她居然还躺在床上,下人也不见了。 一问,居然说赶得及? 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病恹恹的一步三晃,这怎么赶得及! 哼,还是加上她和侍女一起动手,才赶着时间弄好的。 罢了,就当积德了。 与此同时,系统完全不知道前面少女的心理活动,而且,对它来说,如果没有外人在,打理形象只是几分钟的事情。 如今,指挥这具身体往前走,已经占据了不少算力。 这会儿速度慢下来,是另有原因。 望着隔着十几丈距离的人影,它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要不要简单粗暴一点。 比如,直接崴脚摔宿主怀里? 冷不丁,一道声音打断了它的数据模拟。 “你不会在看许大人吧?” 顾小姐压低了声音,顺着系统的眼神看过去,正好,有人和许玥打招呼,她偏过头回应……侧脸如玉。 让人目眩神迷。 怔了一下,顾小姐匆匆移开眼,倒吸了一口气,就听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顾海棠理所当然的开口: “是啊,不能看吗?” “我真心劝你一句,不要多看。”顾小姐难得正色起来: “满京城的闺秀,上到宗室郡主,下到世家贵女,大半人心里都有这么个影子,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又如意了?” “许大人初入京时,人唤明月郎,时移世易,这轮高高在上的明月越发光辉灿烂,令人心慕不已。” “但,何曾有明月落地的。” “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还是要脚踏实地一点。” 对此,顾小姐很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出来,不仅是叮嘱同族姐妹,也是告诫自己—— 多努力,少看漂亮的许大人! 此时月光下,苍白孱弱的少女低垂下眼,声音轻如柳絮: “明月不可攀折,若明月主动投入我怀呢?” 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覆在额上。 一触即分。 顾小姐疑惑的道: “也没发热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呢?” 说完,又对系统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不客气的道:“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不清楚” “哈,还明月入怀?” 嘲讽力max。 系统:……狂怒。 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 简侍读正谈起一桩八卦,忽见身旁人脚步一顿,落后了半个身子,于是转过身奇怪的问: “许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许玥摇了摇头,在心中补了一句,我家系统又想撂挑子了而已。 不过,明月入怀……好像不错。 第427章 跪坐,游戏,选中。 臣子皆各入其座。 这次宴会实行的是分餐制,许玥面前一个小矮桌,上面已经早早摆放了果品,她想吃的葡萄也有小小一串。 人人皆是跪坐。 许玥刚坐下便听到身边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嘀咕: “我这把老骨头啊。” 也是,大周朝野普遍排斥前代皇朝之风俗,许多礼仪都遵循唐代的风俗,比如这举办宴会跪坐的礼仪也是一样。 只是……苦了那些腰不好的老大人了。 念头一闪而逝。 同一个宫殿,顾家身有爵位,系统也蹭了个光,得以坐在中流的位置,见它要坐下,顾小姐不着痕迹的低声道: “……坐下时腰背要挺直,千万不能盘着腿坐,” 说完,又掩饰什么似的道: “我这可不是帮你,只不过你也是顾氏一族的人,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丑,我也得不到什么好评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也只有这一次,千万不要想我时时刻刻提醒你带着你,自己长点心……” “谢谢。” “什么?”顾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之后,霍然别过头,又觉得气势低了一筹,还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反之,系统十分坦然。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的坐姿和一旁的顾小姐相似之极……不论是腰身的弧度,还是跪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它扫视全场,几秒后就找到了前方熟悉的人影。 心中松了一口气。 随后泛起了好奇——宿主会怎么接触自己呢,刚才这么问都不说,好奇心会害死统的! ………… 没让它好奇太久。 天子带着皇后出场之后,宣布,今日无君臣之别——为此,废除了惯例的奏乐跪拜,和敬酒礼仪。 效果是显着的。 才过去一刻钟,灯光下,众人来回觥筹交错,或大笑,或拍桌,甚至于有吟诗的。 无他,你参加一个宴会,还没吃一口菜就要跪,然后有个人敬陛下一杯酒,又要同举杯……来来回回。 谁能有心情玩乐? 这会儿就不同了,没了限制,加上离开了皇城,到了新的行宫之中,无形中少了一重束缚。 这不,许玥选了一颗饱满、红透了的葡萄,才剥好皮准备吃呢。 有人从席上站了起来,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言道盛唐时帝王举宴不仅有丝竹之乐,赴宴众人也该亲自下场献艺。 此乃,君臣同乐。 落到许玥耳中就是——要玩就玩个尽兴。 许是气氛使然,这个略微出格的建议得到了天子的允许,在座中最严苛的御史也没有出言进谏。 “好,这个建议不错。” 天子哈哈大笑,环视众人。 灯光照的人脸上没了岁月的痕迹,引人瞩目的是昂扬勃发的气势,如同回到了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他,这个帝国的主人。 他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好似是包容,又好似是期待,听到天子兴致勃勃的说献艺必须要有个章程。 不远处的程阁老提供了想法。 最后结果如下,唤来演练曲子的宫廷乐队随即演奏,众人传递一个金球,曲子停下来,金球在谁手中谁就中奖了。 需要出来献艺。 且前面人做过的,不可以重复选择,比如,有人吹了笛子,后面人就不能再吹笛子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才艺了,也行。 陛下可以指定他或她去做一件事情。 也不怕人太多曲子太短,下一场开始便继续接着往下传,保证即便是最末席都有机会被抽中。 嗯,许玥觉得类似于小孩子都玩过的一个游戏“丢手绢”和大冒险结合。 其他人可不觉得。 气氛热烈,纷纷开口表示这个办法十分好,不仅人人都能参与,而且趣味十足。 连皇后都开口了: “臣妾觉得,应该有个彩头才更好。” 这个建议也被采纳了,被抽中的人都有彩头可拿,不过只有最出彩的一位,能拿到最大的彩头。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子煞有其事的道: “嗯,今日之宴,朕为主人家,便抛砖引玉可好?” 谁能说不同意? 许玥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笑,猜中了陛下的心思——是怕自己运气不好抽不到,所以先强行插队吧。 不过,众人显然很喜欢。 平生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能见到天子下场为他们表演。 可以吹一辈子的经历! 老了,对儿孙说:想当年,你爷爷\/奶奶我可是见过皇帝演奏的。 多威风。 但出人意料的是,陛下未吟诗,也没有和某些人想的一样打拳之类,而是要了一把琵琶,场上安静了下来。 乐声峥然,竟极不错。 少有人发现向来端庄的皇后眼神明亮带笑——这琵琶,是她教。 先帝时打压天子,怎么会有人教授他乐器,能挣扎着活着就是万幸了,皇后年少嫁过去之后。 那会儿性子还十分活泼,便教了夫君琵琶,以为闺房之乐。 她轻饮了口淡酒。 一晃过去那么多年了。 ………… 琵琶声停,众人无不奉上一通龙屁,许玥也不例外,不远处的系统连忙截屏记录了下来。 哼哼。 它只是多看了一眼自家宿主,腰间肉忽然一疼,回过头,顾小姐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系统狠狠转过头:……你懂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正在此时,它脑中传来了一段消息,仔细理解后,心情飞扬,心中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 游戏正式开始,曲子欢快短暂。 第一回合,金球落手的是一位年纪不小的文官,先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自己中了。 过了一会儿才站出来,弹了琴曲。 有了这个打头的,大家对玩法也更加了解,更放的开。 传金球的时候人人屏气凝声,既怕落到自己手上,又有种期待,所以金球落定会爆发出一阵喧哗,万众瞩目。 整座宫殿内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欢笑声震耳欲聋。 即便在在行宫外,也能隐隐听到。 曲子奏了六次。 第七次,演奏的是万年欢,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去看金球落到了谁的手上,上到天子,下到诸臣。 镂空的金球镶着细碎的宝石,光芒璀璨,但拿着金球的手却毫不逊色,纤长如玉,指节分明。 ——是许玥。 第428章 折花,海棠,明月入怀 哗啦。 下一秒,爆发出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是许大人。” “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 “……不虚此行。” 天子笑吟吟的声音响起:“爱卿准备献上何等才艺?” “这……”清贵的臣子微微皱眉,她所会的已经被选过了,剩下的也不适合当场表演,所以便叹气道: “臣已无艺可献,只能听陛下吩咐了。” 对此,众人觉得理所当然。 适合献上的才艺就那么多,都过了好几轮了,也没办法。 天子沉吟一会儿,想了好些个折腾的法子又被自己推翻。 忽然心中一动,看着在座汇聚了满京大部分出色的闺秀,突然有了想法,还是要朕推爱卿一把啊。 总要试一试嘛…… “朕也不为难爱卿。” 随后出口的话,几乎是往殿内泼了一瓢热水,他让许玥去外头折一枝花,然后入殿来,赠给席中女子。 且强调了一句: “不能送给已婚的夫人,不然,朕可是好心办坏事,伤了臣子们的夫妻之情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知天子心意了: ——这是要炮制一出佳话来。 谁都知道许玥心慕道教,一心自持,清心寡欲,别说娶妻了,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对男女之情毫无想法的样子。 这次陛下的要求……她会同意吗? 无数道目光望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良久,许玥轻轻点了点头。 嘶,这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场人觉得,许玥同意这件事不亚于冰川融化、星落月坠。 有聪明人却发现了什么——许玥并不是程阁老那一条道的臣子,断不会因天子之令便点头此事。 若同意,必然是心有所动。 打量在座的闺秀佳人,一个个青春美好,贵气骄傲者有之,清纯秀丽者有之,雍容大方者有之,可谓百花齐放。 所以,会是谁呢? ………… 到了殿外,许玥走了几步。 天空之上高悬明月,夜色下的园子清风吹拂,送来一缕花香,耳边能听到鸟鸣虫唱。 这里和欢愉的内殿几乎是两个世界。 引路的小太监停下脚步: “大人,到了。” “嗯。” 小太监下意识的抬起头,心中同样好奇的很,许大人会折什么花,又会送给哪位小姐…… 要他说,不止自己这个卑微的太监。 那殿里的王公大臣,贵妇小姐恐怕人人都在好奇,都在等着许大人的动作呢。 许玥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 毕竟,让系统计算控制金球落到她的手中这一关键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好似随意折下一枝花。 “好了,我们走吧。” 她踏入殿之时,齐刷刷的目光落到那枝花身上。 没人说话,还是天子打破了寂静,轻咳了两声,按捺住催促的心情,生怕爱卿撂挑子不干了。 好声好气的开口: “既然花已经折来了,那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场上气氛凭空多了一丝紧张。 系统悠闲的坐着,发现身边顾小姐有微妙变化的呼吸声,转过头递过去一个奇怪的眼神,惹得顾小姐狠狠瞪了一眼。 近乎恼羞成怒。 毕竟自己之前还告诫顾海棠要脚踏实地呢,却不能否认,自己现在的激动和紧张…… 再怎么说,她也才十几岁。 平日里能够冷静看待自己的婚事,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此刻,许玥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郎君,自己有可能够的上,尽管机会极小。 但,万一呢? 还不许她幻想一下吗。 一念及此,顾小姐态度坦然了下来,就在此时却感觉周围气氛不对,抬头看去,一双双热切、明亮的眼睛望着她这边。 不会吧…… 待反应过来,心停跳了一拍。 目光轻轻往前一望,许玥正一步步往这边走来,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自己这里! 心中激荡万分,顾小姐低下了头,估算着人快到了,正要轻轻抬头,露出最好的一面。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是海棠花吗?” 她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匆匆抬头一看,许大人来是来了,却停在了自己旁边顾海棠的面前,伸手送花。 鲜艳明丽的花朵上还带着一滴露珠。 从园子里刚刚折下来的。 自然十分新鲜。 脸色苍白,带着病气的少女,大胆的对上了许玥的眼睛,没有当即去接…… 而是轻之又轻的问了一句话。 声音虽轻,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那些旁观的人都听见了。 其他人不知心情,但顾小姐反应过来后,听到这话顾不得失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你个棒槌,问什么问! 快接啊。 “是海棠花。” 素来清素冷淡的人清浅一笑,格外的显眼,病恹恹的少女接过海棠花,低下头嗅了一下:“原来,宫里的海棠也没有什么香气。” 随之笑意加深: “但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许玥点了点头。 人以海棠无香,比喻世间之事不能十全十美,可少了什么却有另一桩好事补上。 这会儿,已经有人打听出来这位少女的身份和名字……门第不高,常年卧病,如果不是运气好连行宫都来不了。 但世事偏偏无常。 上天剥夺了她那么多东西,却赐给了她那么好的一个许玥。 ——谁都能反应过来了。 她叫海棠,许玥便“恰好折了海棠花。 巧合一旦多了,就说明这不是巧合。 他们什么时候相识的? 众人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只觉脑中都是问号,好像看一部古装甜宠玛丽苏剧,中间少看了几集。 而且是最激动人心的几集! 八卦之心大涨。 以天子为例,他的身子都倾斜了,恨不得跑下去站近一点,能近距离观看。 回过神来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朕今日倒是做了一桩好事,不然,许卿这冷淡性子,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发现……” ………… 回归平静后,系统无视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侧头对顾小姐微笑: “你看,这轮明月果然入我怀中来了。” 第429章 沸沸扬扬,命不久矣,大勇 这夜出彩的宴会后,许多为人津津乐道,有天子亲自下场弹奏琵琶,有某位以严肃着称大臣竟唱的一手好曲…… 但热搜第一名无人可夺: ——大周婚恋市场最矜贵的那位,竟神不知鬼不觉,早已被人攀折! ………… 这类新闻一向是传播最快的。 到了行宫,虽然照例要处理公务,但不在京城大家也凭空多了一份放松,近日以来,口中谈资都是这个。 比较神奇的是,男女两边的态度居然差不太多,初始的好奇震惊之后,便是为许玥感到……不值。 说的头头是道。 男人家功利心重,婚姻在他们看来也是一桩大大的砝码,可以结盟、增加助力,获取好处,再不济亲家有可用之处。 许玥如今炙手可热。 但这位顾氏的旁支小姐,家中门第不算高。 若非主枝十分富贵,连官家小姐都算不上,只能称一句“民女”,这也罢了,娶妻是为了子嗣计,家世这方面先放一边。 奈何顾海棠人尽皆知的病秧子。 一年有六个月要躺在床上静养,风吹不得,雨淋不得,活脱脱一个美人灯。 这,往后开枝散叶怎么办? 再说了,女眷之间交际她也派不上用场,数来数去,在正事竟无可取之处。 唯有许玥一份真心。 所以,有人为许玥这个正主情真意切的叹息: “少年人一时情热,这是发自于天然之心,大家年少的时候都有这么一段,过去了也就回过神了。” “许大人实在是太急了。” “稍等一等……别在宫宴这种场合上显露出来,实在喜欢等娶了贤惠的正妻,再纳了人进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哎,还是年轻了一些。” 此外,女眷这一边态度要更柔和,她们更重感情一些,这段佳话既有动人之意又添了一分可能不圆满的遗憾。 越发令人心中酸涩。 多半人觉得,便是许家人同意了这桩婚事,日后柴米油盐也会消磨这一段真心,生活不止风花雪月。 要护住一位女子,永远平安喜乐毫无烦忧,需要莫大的耐心和如坚石一般不为外界动摇的恒心。 太难了。 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无法保证。 剩下的便是未出阁的少女,她们的想法十分矛盾。 一为此心伤,连一丝希望也无。 二却隐隐期待,事情不会和女性长辈猜想的一样发展。 总得来说——对这段感情,不太看好。 外界讨论的沸沸扬扬,两位主人公难免听了许多。 ………… 风暴的中心。 小小一间屋子内,顾小姐脚步急促的从外头回来,俏脸上带着气,一看,顾海棠又闭着眼躺在床上发呆—— 绝不会是睡着了,上次她凑近一点,这人突然睁眼,双目相对那是一点朦胧都没有,吓死人。 于是更气了: “外头有些人嘴巴贱的上天,我看就是嫉妒,你也是的,天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能干什么,和许大人去花前月下啊。” 气死那些嚼舌根的! 说完,不等顾·系统·海棠回应。 她坐下急急的灌了口水,用手快速的扇了两下风,发现屋子里居然很是凉快,额角的汗一下子就干了。 于是奇怪的道: “怎么回事,宫里开始供冰了吗?” 行宫这地方聚集了大周最上层的一批人,可惜,这批人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冰这玩意儿金贵。 行宫大夏天的供冰,顾家也轮不到啊? “不是宫里送的冰……” 系统撤回了数据流,“少女”睁开了眼睛,一手撑起身子,盖着的薄丝被从肩头滑到了腰间,不急不缓的开口: “是那边送过来的。” 那边? 顾小姐立刻反应过来,酸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气平了。 刚才她如此生气,是因为听到外界有谣言揣度海棠用手段勾搭人,说许大人反应过来,肯定对她弃之如弊。 听的人火冒三丈! 要是有什么手段,她还能不知道吗? 再说了,就顾海棠那个身子,想干什么半路就晕了。 就不许人家是王八看绿豆……呸,不是,各花入各眼吗。 哼,都是嫉妒。 “天气太热了,太医说我受不住……虽然冷也受不了,用不了多少冰,麻烦的紧,只好把冰摆在门角那里。” “就这样还得盖着被子。” 闻言,顾小姐看过去却憋住了“太医什么时候来的”的问题。 床上单薄的少女,夏日盖着被子,脸上竟没有一丝汗水…… 这不是长寿之兆。 年纪不大的顾小姐,忽然感受到了人世间可能最无奈的痛楚,生老病死,她心中一酸,愤愤不平的想: “老天爷补给她一位举世无双的好夫君有什么用,不过徒惹人嫉妒,还不如让她能多活个十年八年的。” 没错,顾小姐一贯秉持实用主义。 漂亮的许大人,比不上多活几年。 对于太医诊脉。 系统虽然接管了这具身体,可还是模拟了生前的脉搏和健康状况。 怎么形容呢? 太医一搭手,眉毛眼睛都竖起来了,直直看向系统,惊奇无比。 哦豁,阎王工作不认真啊。 就这脉象,次日就噶了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能坚持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连药也没开就走了,也不用开药,吃下去也没用,这位太医也是抱着想看八卦的心情,主动应了陛下的调拨。 如今这一探脉,却只余对少女的惋惜了,斟酌词句,将情况告知了她。 下一秒。 “我知道了。”平静的声音,好似太医说的不是她命不久矣,而是受了点风寒,今天要多喝姜汤一样。 太医一怔,抬头却见——床上病气沉重的少女,脸上竟有浅笑。 此后,有人说起默默无闻的顾海棠,何德何能攀上明月郎。 他都能想起这一抹浅笑。 生死间有大恐怖,无大智慧、大勇敢者,难以勘破,太医行医多年,见惯了面临死亡时惶恐不安的人。 恐怕,许大人正是见此而怜之,爱之。 众以其庸,我独知其大勇。 系统:妥了,三年之后名正言顺的溜。 ………… 纸包不住火,顾海棠命不久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行宫上下。 各人反应不一。 心中触动闭口不言,不再去谈论此事的有之。 好似有了证据,越发不看好者有之。 这日,天子召见了许玥,问她心中什么想法。 第430章 罪魁祸首,采荷,出场费 行宫一处临水的宫殿。 许玥是被天子以赏荷的理由唤到此处来的,荷花确实极美,一株株亭亭玉立,令观者赏心悦目。 斟酌了片刻,天子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日宴会时他还尤自得意,以为干了一件好事,给万年不动心的许卿寻得了良缘……后面事态越来越不对。 天地良心啊! 他想让许卿成婚没错,但这位顾家女身子骨也太弱了一点,搞得天子都有点愧疚之心了。 已于君前表意,便难以甩脱。 “陛下所说外头的一些风言风语,微臣恐怕是听的最多的——若问我什么想法?” 许玥平静抬头,她此时心情也确实平静如波,甚至有一丝好笑: “俱为无干之人,何必为此烦忧。” 顿时,殿中安静了一瞬。 御前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许玥。 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想法。 许大人难道不知道,陛下既然问她的意思,就是有意以君威为她开脱,她可以委婉说出不愿意。 然后,外面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 所以……她为什么不拒绝? 天子心中暗叹,转而额角一鼓一鼓的跳动: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儿子不省心也就算了……说的是又一次在选秀指婚之前,迅速定下了某位偏远宗室子嗣过继,一溜烟跑回边疆的晋王。 连爱臣也不省心。 这婚姻大事,要考虑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岂能以个人喜怒为定。 偏偏他也不能直言。 愁啊! 许玥望着不自觉踱步的天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在来之前就差不多猜到了唤她来的真实原因,早早拟好了答案。 于是,微微垂下头,压低了声音: “陛下容禀,微臣自入朝以来多得您关爱照顾,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一言一行对微臣影响极多,在情之一字上亦如此。” “认定一个人,外面说什么也是枉然。” “反而越发偏执起来。” 她轻轻皱眉,神情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冷静,竟带着不解和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同往常。 为这句话所触动,天子想起自己与皇后坎坷的经历,当初也有许多人劝他,为大局着想…… 结局是他屈服了。 想到这里,天子心中一酸,同时又有点小小的骄傲。 啊,原来罪魁祸首是朕啊? 都怪朕太率性真诚,让爱卿深受感染之下,不在乎外在的一切庸俗的条件,只在乎真心。 还能说什么呢? 罢了罢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为何不去成全自己的爱卿呢。 良久,殿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让太医院中精善女科,不,医术好的太医都过来去给顾氏女诊脉,众人拾柴火焰高,总能商议出保命的办法。” “告诉他们,什么金贵药材都不要怕出不起,许卿可是一等一的富裕。” 后半句话是对许玥说的,语气刻意的保持轻快。 哎,他苦命的爱卿。 阎王要人三更死,朕最多能拖到五更去啊! 许玥听完感动之余又低下了头——陛下那怜爱的眼神,自己有点受不住。 ………… 退出宫殿,才走了几步。 “劳烦问公公一句,此处的荷花可以摘几朵吗?” 太监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大人随意。”补充道:“此处大湖中的莲荷用以赏景,贵人们不禁采折的,连我们这些卑下之人偶尔也会摘几步熏屋子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了。 可是……太监看着不顾清贵文臣形象挽起袖子,脚踩在松软的岸边,认真挑选花朵的许大人。 常年在宫中浸久了的冷硬之心。 都不由软了。 开口道:“这湖岸边土地不牢靠,您先放一放,让我叫些人过来,保准要不了多久能采一大堆。” “不必了。” 这边,许玥已经选好了几株荷花,有半开半合的、有完全绽放的,还有粉色、绯红色、白色的不同。 不愧是天子所在的行宫,莲花品种很齐全,有些珍惜的在湖中央,倒是摘不到。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带着露珠的花瓣,语气轻渺而喜悦: “上一次的海棠是亲手所摘,我希望日后每一次,都是一样……” 许玥:今天也是敬业的一天。 从窗边见到了这一幕,天子召了送许卿的太监,听其说完,摆摆手让人下去。 “走,朕也要去摘花。” 这日,皇后处突然收到了一束莲花,轻声嗔怒: “抄了人家许卿的也就罢了,也不晓得换一换其他的花。”这让她怎么好意思。 脸上却带着笑。 ………… 太医会诊的结果不太妙,但在另一方面的效果十分不错。 人人由此便知。 许玥的心意岿然不动。 当事人如此,再说些什么也是讨人嫌弃,慢慢的,说闲话之人少了。 大家在一旁冷眼看着。 看这样的坚持,会不会有个好结果。 行宫也就这么大,有人看到,病骨支离的少女,穿着胭脂红的半旧衣裳和许大人漫步在小路上。 天色极好,花木扶疏。 少女走一会儿,就要歇上一会儿,即便在艳阳下,脸上也没什么红润之色,苍白且孱弱。 但,她对此十分平静自然。 停下就停下,透着一股:我的身体本就不好,为何要装模装样的真实。 而许玥也不去催促什么。 静静的陪着她站着。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了一起。 旁观最多的顾小姐,那绝对是羡慕且佩服,只是她有一点不解——太医会诊后,外头来了许多帖子,都是邀请海棠的。 可她一个也不理会。 “好歹选两个去参加一下。”顾小姐好意提醒: “不能都驳了面子。” 这些人情往来、交际世故,都是贵族少女自幼日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顾小姐怕海棠丧母又卧病,不知其中关窍。 “为什么要这样。”少女难得没有摊在床上,执笔抄着什么,头也不回的道: “我活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顾小姐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和仓惶,这样的话题对十几岁的少女,太过沉重了一些。 是啊,她都快死了。 为什么还要拘泥于这些蝇营狗苟! 一股热气冲上心头,顾小姐蹭的一下站起来,认真道: “你该休息就休息,好好保养自己,那些人不理就不理,要想来见你就先过我这一关。” 系统:……增加出场,要加钱的! 第431章 赏花诗,家中得信 然后,当天夜里。 顾小姐发现隔壁床上没人,差点把自己吓死,什么想法都冒了出来,大多都比较恐怕。 比如,痴恋许大人的人绑架了海棠。或者她卷入了什么争斗,被人灭口,还有什么闹鬼啊……反正吓人的很。 她心中一急,正要唤人。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她定睛一看,不是本该躺在床上的顾海棠还是谁,顿时光脚下了床,焦急的问: “你去了哪儿了?” 听完顾小姐说什么,顾·系统·海棠心虚的避开了眼。 嗯,它刚才去摸了一会儿鱼。 这也怪不了它,系统也有自己的娱乐和交际好不好,摸着良心说一说,谁家打工人不摸鱼的? 怎么这么寸。 此时,系统一时想不到什么借口,索性发挥拖延大法,走到床边举起手打了个哈欠,故作困倦的道: “刚刚出去转了一圈,打扰你了,睡吧。” 说完,迅速上床,然后紧急给宿主发消息,先承认错误然后讨教该怎么办? 顾小姐转头一看咬牙切齿。 人又睡着了……她想伸手给人推醒,偏偏心上过不去,气的一夜未睡。 次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用玉容霜抹了厚厚一层。顶着这副尊容,才得知了“内情”。 随即,重重哼了一声: “平日里淡淡的,心里却不是如此嘛。”说着又揶揄的望向旁边人,满心的吃瓜欲望,让她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生气。 “不过,许大人有些孟浪了。” “虽是夏日,但夜里去赏花还是有些凉……” 这会儿系统完全没有get到她的激动之情,什么话都不想回答。 唯有一腔悔恨。 宿主好狠啊,它的积分! …………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最后一笔收尾,整篇字迹清丽,是可以裱起来的那种程度。 元敏却怔了一会儿。 笔尖滴了一点墨,啪嗒,落在纸上。 以她的评鉴来看,这首诗自然是极好的,读之口齿噙香,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幅画面: ——夜深了,万籁俱寂,赏花者漫步在花丛之中,害怕海棠花早早睡去,怜之,惜之,举着火烛静静观赏。 她能说出一万个好的理由来。 比如,由花及人,一个“只”字便显露了爱花人满心的痴与情。 还有,运用唐明皇时对杨贵妃所赞“海棠春睡”的典故…… 不过只要想到此“海棠”也是人之名,元敏心思便复杂了起来,此诗一出,行宫中无人不知,明月之心。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元敏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特别的伤心,想了想,原因有很多。 其一,这段感情令人佩服。 其二,她从未表露过这段少女心思,连许退之本人也不知道,只是远远看着,像所有人仰头望月的人。 而明月之光华,独独垂爱一朵低垂的海棠。 作为赏月人,难道要苛责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自己的婚期已经不远了,燕郡王也在行宫之中,两人接触后发现他是个不错的人。 她爱诗词文学,燕郡王则爱画。 也算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成婚之后的日子一定不会难过,比起许多貌合神离的夫妇好了不知多少。 这会儿,她很冷静的想。 心碎的不止她一个人。 如今,不晓得多少闺秀一边念着诗,一边黯然神伤呢? 这般细心安抚自己,元敏好似已经平静接受了。 下一秒,捶桌子破防: “啊啊啊啊,运气真好啊!” 发泄完毕之后,元敏又重写了一份诗词,拿出珍藏的一个本子,细心夹好。 若有人看到,就能发现这上面点点滴滴,都是关于许退之的,除了大小事迹,连她县试的文章都有。 主打一个粉丝真心之作。 保管看完,就能完整勾勒出许玥的形象。 “哎,以后就不能那么张扬了,要谨慎一些。”她自言自语,提笔删去了某些比较出格的内容,满意的打量两下。 然后,换了一个地方藏。 谁也不知。 一场本该出现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 京城中,某处街道。 盛夏天气炎热,即便天色还早,但站在外面还是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热气。 即便如此,某处宅邸的大门前已经有了不少人侯着,时不时抬手擦一下汗,忽然有人叫住了挑担卖早食的人: “来十个包子,一份豆腐脑。” 卖早食的人连忙停了下来,利索的用油纸包了包子,竹筒则装着豆腐脑,看着就十分干净。 于是,陆陆续续又有人要了吃食。 小贩一边忙,一边心下窃喜。 他就知道来这晃一晃,肯定能做到生意,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此处总是有人等着侯着。 而且,人一年比一年多。 没过多久东西就卖完了。 走过一小段路,小贩朝门上挂着“许府”字样的牌匾,虔诚的拜了拜,祈祷许大人在官场能够一路长红,官越做越大。 让我也沾点光…… 门内,许地主和家人也在吃早膳,所谓三代才知穿衣吃饭,许家家风不错,但有些规矩 比如,食不言寝不语。 “……哎,也不知道玥哥儿在行宫,有没有水土不服,也怪我,忘了让她带些家里的水土过去……” 某位知名不具的亲爹:走的时候,一车一车的东西,恨不得厨房咸菜都搬两坛子去。 玥哥儿不习惯才有鬼呢。 不过,其余人却都深以为然,元娘出了主意——快马加鞭,再送些衣食去行宫。 忽然,管家匆匆进来,送了一封信给许地主,说是从行宫送过来的,桌上的人目光都落到了信上。 肯定是玥哥儿的信。 许地主当仁不让,满心期待的拆开,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顿时,眼睛直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差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不然玥哥儿怎么会说她要成婚了呢! 第432章 同僚下凡,葡萄,赐婚 许地主的脸色可是吓着了一家人。 “怎么了,是玥哥儿出了什么事情了,哎呦,我就说伴君如伴虎,家里账上的银子我去归拢一下,看看能不能用银子赎一赎。” “派人去打听打听。” “……我去寻先生讨主意。”清欢小小年纪却比父母还淡定,想着若有什么朝堂上的事情,去找朱先生商议最妙。 顷刻间,一屋子乱了起来。 眼见如此乱像,许地主反而被惊醒了过来,大喝一声: “放什么屁呢,玥哥儿好好的在行宫,只不过我一下子惊喜过头,咬着了舌头,看看你们这样子。” “去去去,都安分一点。” 这是个撇脚的理由,却无人拆穿。 毕竟,历来为给乖孙攒面子,言辞力图文雅的许地主连“放屁”两个粗鄙字都吐出来了。 只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地主也想问呢,怕再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带着信纸就回了自己屋子,从第一行字继续往下看。 前面内容比较“正常”。 基本是一个恭敬的孙儿向长辈通报,自己有心仪之人,乃至相识、相知、相悦的种种过程。 许地主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一手养大的孙女,自认还是有些默契的,这事其中必有蹊跷! 待他看到“……我笃行道家,却也与僧为忘年交,略通因果轮回报应之说,料想是前世的姻缘,累积的孽缘。” 心中突然一动。 “宿世姻缘”,“冤孽”,这这这,莫不是说的那个害玥哥儿投胎出错的同僚? 对啦,这一下子逻辑都通顺了。 想来天上也有法度,文曲星下凡偏偏出了个大错,平白添了不知多少波折,必有人要担上干系的。 既有错,必要补偿一些。 那些故事里也说了,犯了错的神仙都要贬下凡尘,这不,就来给自家玥哥儿补上这个大窟窿了! 想到了这里,许地主眉头松开,喜笑颜开。 心头一颗大石落下。 过了几日。 行宫传来的消息入京城,许大爷从外头听说了此事,连叫不好,这样病弱怎么能入门,心焦之下急忙来找亲爹: “……不是我嫌弃,顾家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也一定好,可您也要想想,都说顾家小姐活不了几年了。” “难道日后让玥哥儿当个鳏夫?” “你知道个屁!” 许地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粗暴的打断了儿子,喜滋滋的说: “依我看顾小姐和玥哥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没有更好的了。” 至于身子病弱,许地主另有自己的理解。 连凡人坐牢都有个刑期呢,何况是神仙,人家也不能一辈子耽误在凡尘中。 虽然他有点不太满意,但勉勉强强,也就接受了。 许大爷可不知道这些关窍,又啰嗦的说了许多,最后被烦躁的许地主赶了出来,赶出来之前还放话: “我一日是你爹,就一日能做主。” “玥哥儿这么多年只喜欢了这位顾家小姐,既如此,那我就要让她遂意。” 听完,许大爷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言难尽的看着被关上的院门,玥哥儿都不是三四岁的小儿了,婚姻这样的大事您还这么惯着,像话吗。 叛逆亲爹,伤透吾心! ………… 行宫中,许玥未曾等多久便接到了家里的信,展信一看,笑了起来。 不出所料,爷爷悟透了她要说的。 将信好好的放入匣子内,指节一下下敲打在玉质的盒盖上,伴随着清笃的声音,她沉入了思绪之中。 外人看来,这一切顺理成章。 但爷爷这一关却不好过……世上唯有这一个,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身的。 且祖孙一同担惊受怕了多年,不,应该说不知道“系统”的爷爷心中的惊怕比她更多,更沉重。 该怎么办呢? 暗示顾海棠是“同僚”下凡,了结错误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现在看来,效果甚佳。 “系统,日后爷爷面前,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人设。” “知道了知道了。”系统没有讨价还价干脆的应下。 犯错的“同僚”=犯错的系统。 成立。 ………… 暑气一天比一天盛。 行宫内的花朵开的十分繁盛,各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几步一个湖泊,比起京城来要凉快许多。 大家都体会到了度假的好处。 连最老古板的臣子,也在鲜明的对比之下闭上了嘴。 许玥早晨起来,推开窗子就见一架子长势茂密的葡萄,一串串紫宝石似的,颗颗饱满,看着十分喜人。 日等夜等,终于熟了。 走到葡萄架下面,她伸手预备摘一串下来,忽然外头观书进来禀报,脚步十分急促失措,额角带汗。 仆似主人形。 观书素来行事稳重谨慎,不说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可寻常事情是无法让他如此失态的。 “慢些说,怎么了?”许玥讶异的问。 “是,大人。” 闻言,观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觉得自己给大人丢脸了,于是定了定神,声线平稳下来,告诉许玥——天子来了。 准确的说,是和皇后一起来了。 这对天下至贵至尊的夫妻,不知为何逛园子,就逛到了许玥这里。 天子拉着皇后,和土匪一样,逗了养在缸里的小红鱼,又手贱的摘花递给皇后,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硕果累累的葡萄架上。 “许卿这里水土不错啊。”他感叹道: “这架葡萄养的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 眼神意有所指。 许玥望向一旁的皇后:娘娘,你不管一管吗? 皇后:……专注的看手中的花,好似要研究出,这小小的几片花瓣内蕴含了什么大道理一样。 “这些葡萄今日才完全成熟,此前微臣也未尝过,所以也不知酸甜。” “陛下是问错人了。” 许玥在“今日成熟”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意图唤醒某人的良心。 良心?那是什么? 天子听了爱卿的话,眼前一亮,快言快语的道:“哎,你这就亏了!” 许玥:我亏了什么? “依朕的经验,这葡萄,只要开始半红就能吃,这会儿大半都是酸味,带着微甜,往后会越来越甜,各有各的滋味。” “等到全熟才吃,岂不是少了许多体验。” 天子一边说,一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薅下几颗葡萄来,囵囤入口:“朕经验足,先帮你试试味道。” 咬破皮的那一刹那,他好像见到了先帝的鬼魂…… 牙酸倒了! “多谢陛下以身教导,微臣日后一定谨记这番教诲,吃葡萄前让人先试。”风姿清雅的臣子,弯腰真心实意的对天子道谢。 余光瞥过依旧外表诱人的葡萄,心道好险。 嗯,她不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后乐不可支。 不管怎么样,吃了人家的葡萄,天子也有回报。 翌日。 天子下了赐婚圣旨。 第433章 生祠,设局,告假 不觉间,夏日的炎热渐渐褪去,树叶变黄脱落,几场雨过后,秋意渐深。 这日,许玥不当值。 一阵细雨从没有完全闭合的窗外飘了进来,屋子内对弈的两人注意力都在棋盘之上,恍然不觉。 下仆轻声告罪过去关上。 被这动静吸引,余尚书抬起头看了一眼,顺便喝了口清茶缓缓道: “这木质的窗户虽然古雅,但不如玻璃窗关上也看到外头的风景,不虞风雨之厄,倒是个不错的优点。” 沉吟一会儿,他道: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木窗一些。” 许玥放下手中棋子,知道师公说的话不是简单的木窗和玻璃窗之争——虽然从玻璃窗出道之后,就有了这种争执。 “各花入各眼。” “每个人自下生以来,性情、喜好都不会完全相同,连吃豆腐脑都有爱吃咸和爱吃甜的分歧,张侍郎和定西侯前儿还为此吵了一架。” “也是这个道理,你喜欢讨厌什么都无妨,不去妨碍别人喜欢就是。” “万事不必强求。” 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在她耳边嘀咕的闲杂人少了,但始终没有停下。 所以听到师公的话,许玥反射性的回应。 “孽障,我就说了一句话便惹得你长篇大论的。”余尚书虎着脸笑骂。 他一向对许玥这个徒孙千般满意,万般爱护。 可以说,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寻常人遇见这样出色的晚辈,大多会想着结为姻亲,让关系更进一步,凭良心讲余尚书不是没有想过。 他的孙子辈中,有六位孙女,适龄的就有三位…… 想到这里暗叹一声——慢一步,满盘皆输,自己这位天资粹美的晚辈,是落不到孙女的手上了。 很快,他便缓和了神色,儿孙自有儿孙福,想那么多也没用,之后就说起了另一件事来。 脸色一沉: “有人参了你一本,你可知道?” 闻言,许玥点了点头,带着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这事敏感,偏偏我又不好辩驳。” 起因是民生署越发壮大,如今在京城和各大州县都有了分支,相应之下,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此得到了谋生的活计。 一个庞然大物,身边总是会有极多靠着它吃饭的人。 小冰河期导致气候变化,本该活不下去的人从困厄中,得到救命的稻草,心情起伏之大可想而知。 百姓淳朴,对民生署的主官许玥感激涕零,想一想,他们也没什么好回报的。 于是给许玥立了生祠。 何谓生祠? 为活着的人建立寺庙,将其当做在世神明进行香火祭祀,历史上不少明君贤臣有过这样的待遇,本没有什么。 偏偏,前朝有人因此获罪。 这人许玥说起来还挺熟悉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洛相。 末帝为其炮制的第一个罪名,便是收揽民心意图造反,证据就是当时民间遍地都是的洛相生祠。 别管这合不合理。 结果摆着那里,这个罪名打响了攻击洛相的第一枪,最终末帝成功了。 如此一来,不立生祠,就成为了臣子之间隐藏的潜规则。 “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手段好生阴毒隐蔽,利用百姓对你的善意来攻击你。” 余尚书心中既是气愤,又是忌惮。 善,往往比恶更加不起眼。 百姓的行为给许玥造成了麻烦,但他们的初心是好的,谁也没去注意,任其在暗处悄悄发酵。 只等在合适的时候揭开,给许玥重重一击。 不得不说此计之妙。 许玥把玩着手中棋子:更有趣的是,这一局,她这个正主,还不能上折自辨,立生祠这事过于敏感了。 一是,百姓立的生祠就摆在那里,说不定香炉中的香都没烧尽呢。 其次,有洛相这位被君王背刺的悲情人物摆在前面,她一辩,君臣之间味道就变了。 所以,只能被动挨打! 余尚书就听徒孙冷静的道:“幕后人的心思,不是让我一蹶不振,陛下不是末帝,我也不是洛相。” “是冲着民生署来的!” 此言一针见血,余尚书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幕后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只是想搞死徒孙,其实是在告诉陛下: 您看,许玥因民生署而大收民心,都有百姓为她立生祠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不是好玩的。 生生击中了一个帝王的软肋。 就算陛下再宠信许玥,也不会无视这件事情,必然会有处理。 而且,他这种和许玥有关的朝廷大臣也不能帮忙为许玥辩驳。 不然越帮忙说话,反而更衬了幕后人的意,陛下心中会越不舒服。 “好生狠毒。” “这是要让你脱一层皮,还要交出民生署。” 余尚书叹息,开始想这种手段是谁的行事风格,又狠又准,让人又憋屈又无力。 见此,许玥没什么慌乱的样子,将手中棋子随意落在一点,转头,反而安慰起了师公: “您放心,陛下不会因此降罪于我的。” 这点她还是有信心。 “至于民生署……该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谁也别想去拿。” 听到这里,余尚书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头, 她没说的是,这位幕后人说不定是最相信自己和系统演的这出戏的人。 毕竟,谈恋爱的人智商低。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 ………… 这一局,看透的聪明人不少。 于是,他们在等许玥的反应,想看是入朝以来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无奈交出自己的心血,还是悍然破局。 等啊等啊。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过去了,许大人好像根本没有发觉这次弹劾的深意,满心都放在了谈情说爱之上。 有人怀疑道: “不会吧,许退之真被情爱迷昏了头?” 这不是少了一个竞争的大敌! 第七日。 许玥拜见天子,知情人都一下精神了起来,来了来了。 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许玥从陛下处告退之后,当天下午就离开了行宫。 消息传出来,许玥告了小半月的假,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带着顾家女去了万年寺算八字和吉日,避免夜长梦多。 知情人:……所以,许退之,和她名字一样真一退了之? 很快他们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许玥前脚刚走,没过多久,天子就宣布了一件大事。 第434章 功臣阁,冷处理,合八字 天子正式下了诏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许玥这点立生祠的小事了,看戏的不在乎了,背后策划的人也挪走了大半注意力。 民生署什么的,可以暂且放一放! 只因诏书言,陛下闲来与许玥交谈史书故事,提到汉时云台二十八将的故事,心中忽有所动。 凡强盛之朝,无不有明君贤臣出现。 故,汉武时有麒麟阁,汉明帝时有云台,唐太宗所立凌烟阁更是赫赫有名,千古传颂这一佳话。 大周不弱于人,当然也要有。 好好好。 有一个算一个,朝中人人都为天子这个决定打call,恨不得为此摇旗呐喊,奔走相告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谁不想青史留名,千世,万世的流传他们的名声,让后人代代敬仰。 这就是一个机会! 原本还只是自认有资格入功臣阁的朝堂大佬们心笙摇动,等陛下又丢下一个大炸弹——此处列名之人,既不局限文武,也不局限于本朝。 这一下,有人喜,有人忧。 喜的是那些祖上阔过的人家,他们这些后辈不争气没关系,但祖宗给力啊,没想到啃老啃了几代人,还能继续啃。 真是好祖宗! 有人当即给老祖宗上了香,乞求祖宗在地下保佑。 什么,行宫新建,这地没香没纸钱,连个牌位都没有。 该怎么祭拜祖先? 这有什么难的,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没有牌位就现让人写一个——简侍读连日来做了好几桩大生意。 润笔费加上封口费,后者比前者还要更多一些。 简侍读……谁懂啊家人们,嘿,忽然之间,我就发财了。 纸钱没有,就凑合着用金箔折元宝。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各自跪地虔诚的祈祷: 祖宗啊你再给力一把啊,不仅是为了我们人间子孙的富贵,也是为了您。 到了地下您也有面子不是? 就这样,您老在地下使劲,我们在人间使劲,双管齐下一定能成。 另一边,忧的人却也不少。 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是原本有把握的大佬,现在加上这么多竞争者,大周建国已经上百年了,就算一代一个上阁的,也占了不少位置,何况绝不止一个呢。 比如,和太祖打天下的那一波。 二,就是可上可不上的那波,觉得自己有点机会,但又不那么保险,这下好了,补充条例一出彻底没机会了。 代表人物:程阁老。 大悲大喜之下人直接倒下了,病了好几日。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程阁老忽然发现自己虽然退出了决赛圈,但地位却超然了起来,几个有机会的都开始拉拢起他。 更让人心焦的是,不知有意无意,天子根本没说功臣阁名额有几个,就这样吊着他们的胃口。 大臣:别钓了,别钓了。 都钓成翘嘴了。 此后,行宫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大佬都忙着在天子面前刷印像分,没希望的也要站队为支持的人摇旗呐喊,人人有事做,天天开大会。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蝇营狗苟。 都滚去一边吧! 陛下,我要上功臣阁。 ………… 十月的秋天,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瓜果成熟,是十分舒适的季节。 马车内连冰也没放。 许玥本就不怕热,而系统——一上马车,就飞速脱掉了“衣服“变为原本形态,顾海棠”就闭上眼没了声息,歪着头靠在马车璧上。 “把身体收回你的系统空间。” 疏冷的声音响起。 许玥一手托着腮,右手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俊美的侧脸如同某种雕塑,看久了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这有什么嘛……”接下来的话,系统自动收音。 它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宿主,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上书皇帝立下功臣阁对解决危机有什么用,虽然暂时转移了幕后人的注意力。” “但等人腾出手来,最后还不是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她不由摇头,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一点,为什么名臣系统却不了解政治这种东西? 难道是怕锻炼不了宿主吗? 她轻轻翻开下一页书,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回答系统: “立生祠这点名声,哪里比得上图形功臣阁……对了,不知道陛下会为此阁起个什么名字,希望好听一点。” 要知道,天子是个实打实的起名废。 系统被绕的晕头晕脑的,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折腾了自己一会儿就想开了。 它想那么多干什么? 自己又不是宿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好。 于是没继续听下去就跑走了。 留下正准备解释的许玥,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书页上,玩吧,也就这点时间可以放松一下了。 其实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什么。 或者说,冷处理就是最好的办法。 许玥已然把握了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人都低估了民生署的重要性,一点小流言就想让她失去民生署的主位,那是做梦。 当今天子并不短视。 朝中也唯有他掌握了自民生署建立以来,对大周方方面面的巨大帮助,如今的大周需要这样一个强力的部门。 而许玥,是民生署的骨头、中心。 不可或缺。 残酷一点,哪有粮食还没磨完,就将拉磨的驴杀了吃肉的? 所以,这次风波,陛下一定会保下自己。 无论朝上的人如何攻讦她,将种种可以想到罪名施加在她身上……这个结果都不会变! 算无遗策又如何。 大势在我! 至于为什么要进言立功臣阁? 许玥望向窗外,山顶夕阳落了小半,正是光彩最迤逦的时候。 微微出神。 不仅是给卖力的人一个甜头,还能激发大周上层的活力,投下香饵,才能让诸鱼竟跃,清一清那些争斗的心思。 ………… 行宫离京其实不远,许玥这一行轻车简从没有拖累。 很快,万年寺便到了。 老僧依旧还活着,为一人一统卜了八字,雪白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褶皱下的清澈眼睛定定望向系统。 过了许久,才吐话: “两位的八字从卦面上看一金一水,正是相合,不过水濒枯竭,还是要多加保养。” “多谢主持。” 许玥谢过老僧。 等人走了,老僧喃喃道: “真是太奇怪了,这个八字……不是应该已经寿尽了吗?” 说完,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少管闲事活得久…… 第435章 小沙弥,藏书,告诫 万年寺中。 算完八字之后许玥没有急着走,一是还要算吉日,一事不烦二主,索性都交给老僧来算。 虽然一个道家居士,去寻寺庙算吉日有点古怪。 但她本人都不太在乎。 二来,此时行宫恐怕因功臣阁名额,乱成了一锅粥。 她还是先避一避风头比较好。 据小沙弥说起,这座京郊小寺虽然声名不显,其实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一草一木都是有念头的。 “施主不要不信,你看这一棵银杏树就是开寺的时候,由一位大人物种下的。” “听说这位大人物可了不得呢。” 圆头圆脑的小沙弥,嘴角沾着点心沫子,十分焦急的,意图在这位漂亮的和菩萨一样的大人面前证明自己没撒谎。 绕过一处隐蔽的小门,到了地方。 秋意深沉。 一人合抱粗的大银杏树下,是满地的扇形金黄叶子,微风吹过,树枝上的银杏叶飘摇落下。 如斯美景令人心折。 许玥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发现了隐藏的美景,见此小沙弥挺起了胸脯,有些小得意,他就说这里好看的。 万年寺中有七八个小沙弥。 他们都是周边丢弃养不下的婴儿。 说是沙弥,其实并未剃度出家,只是借个名头养在寺庙中,在餐食上都与正式的和尚不一样。 荤腥吃不着鸡蛋总有一个。 等到了懂事的年纪,愿意留下的就继续在寺中,不愿意的,便放他们出去各自谋生过活。 “主持大德。” 之前,许玥了解内情之后,感叹的对老僧说道,比起那些大受信众香火修金身,甚至放贷的大寺,万年寺才更得了佛家真谛。 听完她的话,老僧便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双手合十俏皮的道: “可不好说这样的话,老衲功德不够,只能度眼前的寥寥几人,未能度世人,当是下乘之法。” “不过,若是佛祖怜悯,待老衲百年之后超拔一二入佛国,那也是却之不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玥当即大笑,旁人不解,她为何会与佛门老僧交好,不说年纪相差之大,重要的是一道一佛,天生的冤家。 见面了不打架就是好的,何谈交好? 原因就在于此了。 笑完,当即道她身为好友也要助主持一臂之力,捐了银子、粮食、僧衣僧帽,惹得老僧一下喜笑颜开。 回到这时,她因小沙弥一语见到了银杏树,兴致上来拣了几枚好的银杏叶,准备去做书签。 此后,连日都在此处流连,这日她在树下自己打棋谱,顾·系统·海棠靠在树边,阖眼休息。 其实系统意识无聊之下,正四处乱飞—— “宿主,这里有东西!” 忽然一声大喊。 ………… 一本书。 塞在上方隐蔽树洞内,层层包裹严实的书。 用的纸是玉板纸,即便经历了漫长岁月,上面的字迹还是那么的鲜明,观之,好似时光从未流逝。 第一页下方有鲜红的印章。 是“九如”二字。 这个名号,许玥十分熟悉,她当年入朝之时第一份工作就是为有此名号的人编录史册,自然记忆犹深。 九如阁主,便是前朝那位洛相私底下所用的名号,九如阁也确有其地,正在其府中。 当时朝中大事都是在此处商议。 时人有云:便登凌霄宫,不如一入九如阁。 凌霄宫是末帝居所。 所以,这样的势大,这样的煊赫。 前朝即便已风雨飘摇,末帝也无法容忍下来,最终权倾一时的洛相被腰斩,九如阁毁于一旦。 此书竟是那位洛相所留,许玥起了兴趣,想来,那位开寺时种下银杏树的大人物就是这位末代丞相了。 不过,小沙弥有一点应该说错了。 这棵树应该种下时,就已经不小了,不然书塞不进树洞里,也容易被人发现。 但是,为什么要把这本书隐秘的藏在银杏树上面? 往下看,许玥先看到了第一句——“千百年之后,或有后人得见此书,试问一句,我这一生评价如何?” 她突然一怔。 该如何评价呢? 在取代了前朝国祚的朝代,你依然是“洛相”而不是末帝发泄之下,给安放的千古罪人,百恶之首。 她取笔在旁边写下这样一行小字,好似隔着时空,在和洛相对话。 随后继续往下看。 书上字迹清丽,笔锋圆润如珠玉,俗话说见字如见人,洛相应该是个谦逊的人…… 这个念头在下一秒毁去。 “文和帝是一个十足十的蠢货,不,应该这样说,不仅是他,他爹,他祖父,三代人都是大大的蠢货,且各有各的蠢处!” 看到这里,饶是许玥心中都惊诧不已。 史书上,洛相是个什么形象: ——扶大厦之将倾,挽社稷之倒临,却被昏君害死的悲情忠臣。 这一句话如果暴露出去,其人形象就要大翻转了。 激烈的批判之后,笔锋一转: “三代蠢货祸害他们自家的江山,却要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难不成上辈子我欠皇室一家的不成。” “好,百姓活的苦不堪言,还有许许多多想要匡扶社稷的臣子,他们一心救国,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所以,我想试一试……” 后面是比较长的记叙,有为政措施、打击世家大族、清理流民、坑害奸臣、联合叛军等等。 并不都是高大上,甚至污糟、下流、不择手段。 见到这些,许玥心中洛相的形象才越发完整,不是片面的光风霁月,而是黑白混合在一起,组成了那位权相。 到了末尾。 “我原本以为文和帝此人虽蠢了点却听话,加上太忙了,太忙了,这个朝廷处处都是漏洞,我就像个修补匠日夜奔波。” “难免疏忽了对我恭敬有加的皇帝。” “所以,我快要死了。” 此处滴落了一点墨团。 “好在若不出我所料,还有一个皇朝为我陪葬,到了地下,也能吹嘘一二。” 最后几行字: “敬告后来之人,若也是在官场之上浮沉,我唯有一言相赠——不要被皇帝的表象所迷惑,时刻警惕。” “他们血已经被权力污染扭曲,是蒙着人皮的怪物,是蛇蝎,唯独不是人。” “不管是明君昏君,都一样。” 许玥轻轻吐出一口气,将书合上,轻声道: “您这可不是‘一言’。” 不得不说,她深深的记住了这些话。 自入朝以来,陛下待她是臣子中极好的,仿若史书中标准的明君贤臣。 所以连许玥自己都没注意到,对于陛下,她总是抱有一丝莫名的相信和期待……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这位大有用处,且无冒犯的忠臣。 今日洛相之言,好似一把重锤将这些温和的表面砸开,见到底下苍白的实际情况。 君与臣,本就是既依赖又制衡的复杂关系。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许玥想,自己也该在这方面多长一点心了。 要把陛下当一个君王,而不是长辈或者前世的上司去看。 第436章 待价而沽,节礼,权力 去了一趟万年寺,许玥卡着请假的时间回到了行宫,一般来说这样旅途劳顿,少有人会不识趣的来打扰。 连天子都派了人过来,令许卿暂歇两日再去见他——也就是变相的延长假期了。 可仅仅次日,便有人要来见她。 ………… “时日不早,老朽便先行一步了。” 来人年纪不小了,留着一把好胡须,即便面上有了风霜也另有重风度,不过却不是官场上人手掌权力的气度。 反而更内敛一些。 这也不足为奇,顾氏一族的族长,也是当今侯爵,声名赫赫自然不同流俗。 对于许玥来说也是早闻其名。 顾侯爷这个侯爵的封号是“敬南”,身上的故事说起来,现在还有不少人喜欢在嘴上咀嚼呢……比如娶了曾经废后和贵妃家族的女子为妻。 左右逢源,也能解为“滑不留手”。 年少之时许玥只为表面而鄙薄其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能看到更多,深层一些的东西。 唯结果论——敬南侯府后继有人,没有落败下去,皇室不再忌惮他们。 如今,开国世袭的有爵人家,还剩下的一只手掌数得过来! 所以此时听顾侯爷这样说,许玥便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带着些歉意的笑道: “因在行宫之中,不能亲自回京拜访泰山家,还要劳烦侯爷亲自来见,晚辈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泰山,既为岳父。 顾海棠的顾,也是敬南侯府的顾。 要说顾侯爷自己也是实在没想到,只是例行给旁支一点甜头,天上便掉下这么大的甜头。 且说那日宫宴之后。 旁人不知,他也是一夜没睡好嘞! 自古以来便重姻亲,朝上许多豪奢人家纷纷盯着许玥这个潜力股、不,已经涨停板的股票, 借着这桩亲事,来日官场上,谁是和许玥结盟的? 当然是敬南侯府。 也只有他们才配得上和许玥互为臂助。 想到这里,顾侯爷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一些,和许玥寒暄两句,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一句话: “老夫听说陛下久久未定下功臣阁的名字,许贤侄才华高远,不如为陛下参详一二?” 许玥笑而不语。 这位才到,她便已然将其心思猜了七八分,左不过是入阁之事。 敬南侯府走的是“推祖宗”上位这条路。 所以,来找自己打感情牌了。 同时心中若有所思……这功臣阁对朝中人的吸引力竟然如此大,已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过让人失望了。 她这个点火的是点了就跑,打定主意一丝关系都不去沾上,连师公都不能,何况一个外八路的姻亲? 这就是寻一个不在朝为官的人家为亲的好处了。 只要她不接茬,如侯府这样隔了几层的并不能有什么办法…… 见她如此,顾侯爷识趣的,等走远了才悠悠叹息,自知此处是做了无用之功,不过他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本不抱太大希望。 所以,很快抚弄胡须又笑: “难怪年纪轻轻便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不为私情所动,晓得待价而沽的道理。” 依他们断定,陛下就算钓着人胃口也不会太久,所以顶多年节封印之时,具体的名单一定会下来! 许玥不早些卖了这份人情。 那便是砸手上了。 至于她也名列功臣阁之中……这个念头只在顾侯爷脑海中闪过,连停下细想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若说功劳是够了,但太年轻、资历也太浅。 ………… 眨眼就是冬至。 此时人重视这个节气,若是在京城皇家是要开大宴,宴请众臣和宗亲王公,行宫中就没这么折腾了。 不过,赏下节礼是有的。 这本没什么特殊,可时值关键之时,这节礼厚薄可大有讲究。 这日。 许玥早起便接了第一波赏赐,瓜果脆藕、御酒点心、玉佩鲜花乃至于冬日衣裳鞋袜,一概应有尽有。 送礼来的女官轻弯腰道: “……这些大抵一样,只陛下特意交代我等给先生的,还是此物。” 一管通体洁白的玉箫。 触手生温,是羊脂玉所造,珍贵玩器的价值已在乐器本身之上了。 许玥随意拿起低头吹奏了一小节,乐声清越,便是小小一段,停下时在场人亦平生不舍之感。 薛女官赞叹道: “世人竟不知,先生在箫曲之上的造诣可称大家。” “女官说笑了,曲不成曲,算什么大家。” “真有才德的人反而谦虚,古人所言君子,大概就是先生这般了。” 她能称许玥先生,是因为两人确实有一段渊源,薛女官正是当初女官试中的第一名。 师生名分尚在,莫说先生,打蛇随棍上喊一声尊师都在情理之中,外头科举玩的就是这些门道,更谄媚的都有。 女官和外臣,到底隔了男女之别。 饶是如此情况,薛女官对许玥亦是极为亲近的。 于是赞完后,好似无意的说起了其他人被赏的东西,着重于谁得了“常例”之外的赏赐,比如许玥这管玉箫。 她本就长于记忆,此时说来,竟无一丝磕绊,挥洒自如。 “……大致是这些了。” 许玥目光暗含欣赏,薛女官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整个人与入宫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更加从容、坚定。 这种气质此时十分少见。 不过在前世,许多职业女性身上时常会有,是真切掌握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可以为之奋斗、努力所带来的底气。 即便在外朝,许玥也听说了宫中女官日渐受起重用,甚至从太监手中接过了为折子分类的工作。 意义最重要的一点: ——女官俸禄已经和前朝臣子一样了。 ………… “多谢薛女官指点,我记下了。” 认真听完,许玥向其道谢,这么全面的消息,寻常要费很大精力和金银去打听,如今这些都省了。 她这样说,就相当于认下人情。 薛女官没想到她这般郑重道谢,连忙开口: “不过小事,先生不用这般。” “要的。” 许玥轻轻一笑,简单回答。 她看的清楚,女官们还不太会利用自己逐渐获得的权力……同样,外界之人也没注意到。 但终有一日会改变。 权力这座绞肉机,最不怕的是被人利用,只怕没有价值让人去利用,从前女官龟缩在宫廷之中,自然无人理会。 如今却不一样了。 若说深宫之人,有权也影响不到外界。 君不见史书之上,一拨又一拨权倾朝野的宦官,从未断绝。 焉知女官不可? 出乎所有人意料,天子一直憋到了回京才公布了名单。 第437章 竞争激烈,早膳,震惊 腊月十三。 今年又是早早下了雪,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更是冷意浸到了人骨头里,昨夜也不例外,一夜的雪。 大街上空无一人。 唯有街边商户点了几盏灯火微弱的灯笼,连雾气都破不开。 这会儿,便是做早食的小贩都还在家中做准备呢,街上安静的很,很快有马蹄声打破了这份暗夜中的寂静: ——是上早朝的官员。 大周的官员食民禄,不用吃苦受罪的赚银子,自然要在另一方面受罪,这不论夏雨冬雪都要早起上朝,就是一大罪了。 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过,更多的是吃了苦也没当成人上人的。 许玥一向觉得,当官的已经要偷笑了……至少真成人上人了不是。 到了宫门处。 马车上的周阁老小心下来,一不留神就踩到了水坑里,上好的鹿皮靴子湿了小半边,一阵透凉。 眉头顿时皱起,不止为冻脚,还想着一脚踩进水坑是不是兆头不好……要知道,今天日子重要的紧。 前日,陛下宣布: 于宫城南建一座“崇本楼”,拔升自开国以来功臣三十六人,提纂其人其功,以令后世君臣追忆。 大周不灭,祭祀不绝。 好消息,终于正式公布了功臣阁的名字还有名额。 坏消息,只有三十六人! 听完旨意的所有人第一想法都是:能再加点不? 天子:朕不听这个建议,不能。 所以周阁老自那一刻起,心就被高高的提了起来,处置公务时、回家吃饭、甚至洗脸时都在心算谁铁板钉钉能上,谁可有可无。 还剩下几个名额,自己有没有机会。 疯魔的好像高考答案公布后算分的学子,又紧张又期待。 今日,是年末封印的最后一个大朝会。 不必多想,结果要出来了。 甩了甩脚上的水,周阁老通过宫门汇入一片朱紫色的人流之中,随意望了两眼,心下暗惊。 老态龙钟的那一个,是鲁国公。 这位已经快八十岁了,腿脚不灵便走一步喘三下,早早就不上早朝的。 左边,身材高出众人一截的威猛男子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姓蒋,从他掌握京城六卫便可知权势之重。 这位不是从不与人交际吗? 现在,那个笑的和朵大葵花一样的人是谁。 还有很多类似的…… 周阁老惊了一下,倒是觉得眼前情况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要上了崇本楼不说是万古流芳,也差不离了。 只要大周不亡,就是后世子孙吃用不尽的功劳簿。 所以才竞争激烈呀。 他深吸口气,左脚的冰凉丝毫扑灭不了心中那股炙热的气息,抬脚入内,三十六个名额,他必要得其一! ………… 晨鼓一声声敲响。 百官手捧笏板,按着位次高低陆续入朝,站定位置之后无一人说话。 殿中,前所未有的寂静。 突然有太监进来,打破了这份压抑的静谧,明显被几百道压迫力极强的目光弄得瑟缩了一下。 这么看我干什么? 众臣见来的不是陛下,眼中的精光收敛一些,太监松了口气,轻咽了口口水继续传天子圣谕: 因冬日寒冷路滑,所以陛下体恤百官不易,命推迟半个时辰的早朝,赐下早膳让他们暖暖肠胃。 这话一出。 百官:………… 我们不想吃! 人群中,许玥这会儿都有些无语,虽然她自觉事不关己,但身处其中,也能体会其余人的焦虑。 陛下,你是真的不做人啊。 都临门一脚了还要收回来钓人胃口,她打赌,今日这早膳吃的下去的,一个巴掌都算多。 无人回应,太监皱起了眉。 然后崔首辅第一个说话,先代表百官谢恩,然后转向其他人语气从容道: “大周立国以来还未有上早朝赐膳的例子呢,陛下这般体恤臣下,我等不可辜负,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说完还自觉幽默的笑了两声。 风轻云淡,和那些焦躁不安又紧张的大臣一点都不一样,丝毫不汲汲于名利——其他人却半点没被折服。 呸。 你当然不着急了。 当朝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三十六个名额落不下这位。 好处确定到手了,是我我也不着急! 心里这样想,众人面上却纷纷附和起来,殿上顿时气氛一缓。 许玥知道的更深一点,陛下确实不会落下崔首辅,因为这位已经递了老病乞休的折子,至多一年就要退休了。 中华大地上的传统,快退了的人都要多给他一份体面。 时机卡的很妙。 这不,本来崔首辅也干不了两年了,用这个换来崇本楼的名额,划算的很。 许玥忽然一笑。 名额多或少,也不关她的事,去看早膳有什么吃的更重要。 ………… 与此同时,宫中。 天子已经换好了朝服,桌子上摆着各色糕点、粥品、粉面等等,应有尽有,但他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忽然,轻声道: “外头的早膳已经赐下去了吧?” 不需要人回答,天子自言自语:“哎,想必这会儿心里骂朕的人不少。” 是的,没人想到。 离公布天下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天子还是没有决定好名单——也不能这样说,圣旨已经拟好了。 不过,有一两个人,让他踌躇纠结。 大太监如同隐形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既没劝陛下要保重身体多用些早膳,也没有对名单发表丁点建议。 他只明白一点,能让陛下到了这时候还在纠结,已经代表了圣心如何。 全然不舍的让其落选,又实在有一二不足之处。 如今,陛下只是在“做戏”。 是给自己看的一场戏。 瞧一瞧,朕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百般权衡之下才勉强把人提拔上去的。 果不其然—— “来人,将起居郎唤过来改一改圣旨。” 没有再耽误时间,天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探花出身的起居郎匆匆过来,心中正奇怪自己来干什么呢,就听到上首传来的声音。 说句实在话,他差点以为自己太紧张耳朵出毛病听错了。 且很想问一句: “陛下,你是不是说错了名字?或者弄反了?” “快着些。” “是。” 起居郎咽下所有震惊,低头应道。 改动一个名字很快,他下笔的时候却觉得笔重若千钧,一撇一捺都变形难写,眼前甚至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满朝大臣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如同田里的青蛙……呸,不能这样形容。 以后对前辈还要更恭敬一点啊! 第438章 念名,拖后腿,反对 没想到,早膳味道不错。 许玥愉快的拿起一块白糖糕,方形的糕点外表雪白软糯,点缀着金黄的桂花,咬一口,柔软细腻不沾牙。 最重要的是,不甜! 其他的东西也十分适口,有热汤饺子、肉饼、小菜等等。 都是冒着热气的东西,许玥看到同僚们吃完,脸上的表情都舒缓了不少。 有种说法是,吃喝,能抚慰一个人的内心,又冷又饿又紧张的时候,吃点热乎乎的东西,不仅暖了胃,情绪也会变好。 可惜,半个小时过得很快。 静鞭声响起—— 陛下到了。 ………… 没有过多的废话,天子入殿之后直接点了崔首辅的名字。 然后笑了笑: “朕便劳烦爱卿一二,代为宣旨,想来大家也等的不耐烦了吧?” 众臣:陛下你也知道啊…… 人老了,见过的场面就多,崔首辅同样盯着诸多炙热的目光,却连眉毛稍都没动一下,老成持重的拿起圣旨。 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顿时破功了。 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脑海中响起砰砰砰的烟花绽放声音。 所有人都看见首辅大人盯着圣旨,嘴角压也压不下,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看着能多活十年的样子。 牙都要酸倒了。 不用说,这位名列其中。 乐完之后,崔首辅没有耽误时间开始念起了圣旨,开头是一长串华美的词句,许玥发现他在此处暗中加快了速度。 不愧是百官的好老大。 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式的名单。 排在前头的名字,自然是太祖时的开国功臣,念着念着,许玥发现印象中功劳更大、地位更尊的往往没名字,反而次一筹的却有名字。 稍一想就明白了关键——没上的,许多是此前犯下大罪,被削爵赐死的那一波………… 哦豁,后人拖祖宗后腿啊。 她好笑的想象,说不定在地下,此时有不少威猛大汉双目充血,挥汗如雨大揍蠢货子孙,揍一下骂一句: “狗东西,让你拖我后腿。” 最上头的天子,看着一个个往日端肃持重臣子,随着一个简单的名字,或狂喜,或大悲。 忽然想到许玥,好奇她此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于是,直接在人群中找到了许卿。 只见人静静站着,表面看似冷静淡定……可相处好几年,天子不可置信的发现她其实是在走神。 走神? 这样重要的时刻走神,说出去无人能信,天子摇了摇头,这是许卿能干的出来的事情,不为外界喧嚣所扰。 随后心中促狭一笑。 更期待了。 待会儿念到名字,许卿会是什么反应? 心里数到第三十五个名字了,正心心念念着下朝后去师公家,尽徒孙的责任,安抚一下落选的师公的许玥,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不熟悉吗,这个名字听了二十几年了。 ……许玥。 正主惊诧莫名,旁观者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莫不是崔首辅念错了。 然后发现没有错——因为已经开始念起许玥所立功劳了,这些是要一同镌刻在崇本楼中的。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人。 许多人原本第一反应就是陛下昏了头了,以宠进封,可听着听着,那些实打实的大功劳,忽然平静了些。 不管怎么说,这些功劳都没有掺杂半点虚假。 算一算,也够了。 随之眼神复杂的望向许玥,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从前知道许玥是朝中后起之秀,立功颇多,日后定是朝中顶梁柱。 可重点是“日后”啊。 归根究底,许玥的资历太浅了,让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 ——其实,她的官位配不上立下的功劳。 如今,一个崇本楼的名额简单粗暴的告诉他们,陛下始终记在心里,也不准备因为资历而委屈了许玥。 似周阁老这般人,心中复杂长叹,他侍奉的陛下啊…… 您为什么就不像个正常的皇帝呢? 如此年轻,压一压。 等太子上位后,就能施恩用之,这才是帝王之法。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周阁老适才因自己名列其中而生出的巨大欢喜,如今都被压了下去。 对比一下自己和许玥的年纪。 简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叹息完,他瞅一眼旁边的程阁老,脸色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喜是为了许玥和他有关系,悲就更不用说了 眼珠一转,周阁老轻咳一声,吸引注意力。 等人偏过头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装模装样的轻声道: “真是年少有为啊,想我在她这个年纪才刚考中进士呢,哎,也只能厚着脸皮和许退之一同入崇本楼了。” 程阁老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拳头也硬了。 ………… 这会儿许玥在干嘛呢? 惊讶过后,她眼疾手快的给自己算了一卦。 遇事不决先来玄学一波! 卦象显示:或跃在渊,无咎。 解为,龙或飞腾上天,或停留在深渊之中,表示只要抓住机会,选择继续向上就不会错。 卦象和眼前的情况十分符合。 许玥眼神坚定了下来,尽管之前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如今这份人人争抢的宝物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若连留都不敢留。 那岂不是太懦弱了一些? 于是,她静静的听着崔首辅念着最后收尾,等待反对之人。 声音刚停。 果然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 “陛下容禀,许大人所立功勋虽盛,然年资过浅,何况当初立功之时,并非没有封官赏赐。” 还有人附和:“是极,此次让许大人名列崇本楼实在太过,不如等下一次再说,资历、名望更重,能服人心。” 甚至转过头对许玥颔首道: “许大人觉得如何?” 第439章 锋芒,天下闻名 人性是复杂的,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反对,后面的人跨过那一步站出来忽然变得容易了很多。 知道你有功又如何? 又不是我第一个开口的,是吧。 所以,有人明刀明枪冲着许玥开炮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情绪也越发激烈了起来。 有装前辈好人的:我劝陛下压一压你,是为了你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还年轻让一下老人对你有好处。 或者更直白一些: “陛下自来心怀仁德,对臣下一贯宽容待之,却不想有些人毫不知足,仗着这一点肆意要求,此风不可长!” “……” 满殿都是纷杂的讨伐声音。 许玥冷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数道目光让她好似站在了舞台中央,有恶意,有善意,还有亲友的担心。 十分反常的。 她突然笑了一下,不是浅笑,而是极为明显的笑意,从眼角眉梢,一直到手指尖都弥漫着那份快意。 平素不爱哭的人,哭起来更让人心疼。 反之,亦然。 许玥忽然的这一笑,让场上寂静了一瞬,在更恼羞成怒的风浪涌过来之前,她弹了弹自己的袖子。 清冷而坚定的眼神,对上了第一个“好心好意”问她的大臣: “我记得吴大人家中有位公子读书极为出众,十九岁便中了举,我倒是觉得也要压一压才好,不然年少得志可不好。” “早早入了朝,也要熬资历和年纪,不如晚十几年入朝。” “这样一入官场就有了年纪,也不会被人说要压一压,上头也看重。” 吴大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他有八个儿子,唯有这个出息的,从小费心思聘请名师教导,花了多少功夫。 终于见了成果,心里看重的很。 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又气又急,嘴唇哆嗦起来勉强回怼: “科举怎能和入崇本楼相比,许大人不要扯东扯西,你便是有功,但本朝这么多兢兢业业的臣子们,便无功了吗?” “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 许玥不等他话说完,直接截断话头: “您的意思是,在朝中升官提拔看的都是资历,什么都不用做,一年一年熬下来,就比立功的人更要优先?” “这方面我却不知……” 她不解的在人群中搜寻,朝着一个方向开口: “是有这样的道理吗?” 其余人都沉默,避开了她的眼神。 该怎么说呢,这东西是个潜规则,所谓潜规则就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东西。 不然,那就叫“明规则”了! 就在此时,吏部尚书余言初皱着眉头站了出来。 义正言辞的呵斥道: “莫听这些歪门邪道,我吏部掌天下百官考功、升迁,若无功而升,还要考功署干什么?” “直接排一排年资,谁年纪大,入朝早就可以升迁,这样朝廷才是没了法度,人人不肯出力,只比谁活得久就好。” 余尚书话音一变: “那倒好,说不定能养出不少人瑞呢!” 此言讥诮至极。 看似是只骂吴大人,归根究底还是在为徒孙撑腰,骂那些要以年资阻止许玥登崇本楼的人。 有些人的脸便红了起来。 吴大人更是呐呐不敢言,举袖挡住了自己的脸。 ………… 这下,没什么人站出来了——他们也怕自己被视为熬年资上位的废物,所以才嫉贤妒能。 不过现在不肯罢休的反而是许玥了! 今日,她要的是堂堂正正打灭所有人的不服气登上崇本楼。 “陛下容禀,说句实在话,微臣在宣读名单之前并未抱希望,能够成为三十六人之一,所以先叩谢陛下之圣恩。” 许玥便大礼而拜,庄重无比。 这话意思是,我自己都以为登不上名单,陛下却完全不计年资,还是将我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 这是知遇之恩啊! 见此情景,天子如何能够不动容,他心里好像被一股温水轻抚而过,只觉慰藉而舒畅。 亲自下去,伸手扶住许玥让她起身: “朕身为天子,岂能不立有才有德的功臣,反而考虑其他小节,若是这般,大周有才之人便要寒心了。” 又顿了一下,天子认真道: “许卿的功劳朕记在心里,名单中你的位置从未动摇过!” 完全忘了自己纠结的时候…… 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脚尖。 嗯,站久了脚有点麻。 许玥好似真被感动了,搭着天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眨眨眼便恢复了澄澈的眼神。 “陛下之恩,臣万死难报……” “爱卿何必万死,没了你在朝,朕可会少了一个大好臂助。”闻言,天子爽朗大笑,拍了拍爱卿。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场君臣相得的戏码,不管感没感动,其余人都纷纷表现出自己十分为此感动的样子。 学不会的人,有一个舶来词能够明确形容——读不懂空气。 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后,许玥便转过身去,侧面抬眼望向大殿之中的百官,他们衣冠整齐站立如一,神情肃穆。 连同这巍峨的殿宇共同混杂出一种磅礴的气象。 令人畏惧且难以动摇。 可我不需要挑战它。 许玥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汉时云台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无一不是身有赫赫之功。 “这些人中可有以情分、资历为资本的?” “立不世之功,才配得上万古流芳!” “所以,我为什么不可登崇本楼?”她似乎有些疑惑,又好像是在嘲讽: “若有功劳更大的,不必多说什么,我第一个退位让贤。” 像是一把雪亮的利剑,终于挑开了包裹的丝绸,向世人露出了它冷冽而刺人的锋芒。 我能上,是因为没人比得上我。 你们有本事,就再找出一个比我好的人来。 她这样堪称“狂傲”的态度,让不少人感受到了冒犯,四处梭巡,试图真找人出来压下许玥的傲气。 可是……不行。 大周繁盛,五品以上的京官手上都有两把刷子,并无庸人,可此时这殿内几百号人, 能压下许玥的,不必说,已经是崇本楼中人了。 而不在名单上的,比不上…… 满场寂静。 ………… 是日,崇本楼三十六名功臣名单正式确立,登载于邸报之中,发行州县。 天下闻名! 第440章 同喜,银霜炭,不长久 崇本楼一事终于告一段落,朝野内外一时都安定了下来。 大家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名列其上的人身上去了,散朝这短短一段路,许玥就接受了不下十五个人的祝贺。 这还是因为有些人挤不进来。 “恭喜许贤侄了。” 顾侯爷抚弄着胡须,喜气洋洋的对许玥道喜,完全看不出来他心中的失望—— 敬南侯府那位先祖,到底没争赢。 这时,旁人笑言: “许大人有此大喜,侯爷也该贺一贺自己同喜啊。” 周围顿时有善意的笑声传来。 闻言许玥还没说什么,顾侯爷拱手向四方大笑道:“多得提醒,确实该同喜的。”说着做出高昂着头的骄傲模样。 见此又是一阵哄笑,有人边笑边骂顾侯爷脸皮厚,还有好奇打听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的,要请柬的…… 这些顾侯爷能答的都答了。 不能答的,转头态度亲热带着一丝揶揄的看向许玥,摊开双手: “这些可都是男方的事,你们问我也无用。” 许玥心中有些古怪,好像她那个便宜岳父家,和敬南侯府也出了三服了吧? 所以说,权力才是根本。 整理一番心神,便浅浅敷衍了过去,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确实到了将戏码出演到高潮的时候了…… ………… 顾家。 漂亮精致的小院中,四处都摆放着炭盆,上好的红罗炭发出噼啪的声音。 这声音惊醒了打瞌睡的侍女。 心里直叫糟糕,都怪屋子里太暖和,自己怎么站着都能睡着啊! 急忙抬头望过去,窗边身姿娇弱的少女正在写着什么,烛火照过来影子打在窗纸上,带着动人的风流。 可惜脸色太苍白了些,雪白的皮毛领子更衬出那股病气。 手腕纤弱骨感,让人心生怜意。 侍女松了口气,府上明着不说,谁心里不是和明镜一样。 今时不同往日。 这位小姐万万怠慢不得的。 想着想着,侍女又发起了呆,人的运气真不好说,去行宫之前没人把三小姐放在眼里,早死的命罢了。 谁知,这位能一飞冲天。 京城中的那轮明月,竟然落入了平平无奇的海棠花手中。 消息一出来,莫说京城中其余人不信了,最不信的就是自家府上,那会儿上门拜访的女眷一波又一波。 从早到晚都不停歇。 小道消息传了又传,什么两人诗词定情啊,什么小姐是绝代佳人啊,还有宿世的姻缘之类。 那叫一个热闹。 想到这里,侍女突然有了些优越感,这么多身份高贵的大家闺秀,思慕未来的姑爷,却连见一面都难得。 而自己将陪嫁过去,小姐身子又是那般的柔弱,说不定……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浮想联翩: “去倒茶来。” 系统头也不抬的吩咐下人,自然没看见侍女吓了一跳的样子,从外面进来的顾小姐可是看的分明。 “茶便不用了,也喝不下。”让下人都下去,她身上的寒意也烘热了。 顾小姐几步走到系统身边。 急切的告诉系统,许玥今日入了崇本楼之事: “……父亲回家后讲了好久,把我几个兄弟都训斥了一遍,要我说这不是在为难人吗,就是最有出息的大哥,也比不上啊。” 顾小姐支着下巴,却见好友还是不为所动,不满了。 “这么大的事,你难道不高兴,也不回我一句。” 她容易吗? 父亲才一啰嗦完,就套了马车来告诉海棠这个好消息,为此还塞了车夫两钱银子呢。 “已经高兴过一次了。” 顾·系统·海棠终于抬起眼,搁下笔,声音清淡的开口,宿主登上崇本楼,主线任务又前进了一大步。 它最高兴了好吧。 恨不得在系统空间里敲锣打鼓,再发十个帖子,向同类炫耀自己抱了一个多大的大腿: ——许玥这样稳扎稳打,又不失锐气的宿主,任务完成后结算,不用想评分肯定很高。 另一边,顾小姐不知道这些内里,只以为是许玥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海棠,所以才说“已经高兴过一次了。” 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 “哼,我这个侯府小小庶女自然是比不得许大人的,连报个消息也慢人一步,讨不了大小姐的高兴。” 换来系统古怪的一眼,这个人类少女在说些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本能促使它开口: “人和人不一样,你有你的好。” 是挺好的。 顾小姐本也只是偶发酸气,自己也觉得没道理,未婚夫妻自然是不一样的,听了系统的话心里更好受了。 低头掩饰性的拨了拨碳火,找话题: “哎,你这里怎么烧的不是银丝炭?” 红罗炭虽然也好,但银丝炭却更胜一筹。 特别是民生署开采煤矿后,活力更猛的煤比从前可以更轻松煅烧出银丝炭来,即便还是贵,但已经开始降价了。 “有什么不一样,都暖和。” 系统对此不太在意。 别看表面风吹就要噶,只要它不想这具身体死去,那就算大冬天裸奔都会吊着一口气。 妥妥医学奇迹! “这当然不同。” 顾小姐焦急的开口,心中愤愤,原以为海棠家里已经开始重视她了,谁知道是驴粪蛋子——面上光! 她突然又想到刚才的侍女。 心中一动: “不对,你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还有陪嫁的丫鬟和家下人,这些都要仔细筛选过的,不能轻忽。” 这个它当然不会去管,任凭主母和其他人掺沙子算计。 反正都不会要的。 于是,苍白的少女低头咳了两下,摇头声音轻渺的道:“我不耐烦去理会这些,又何必伤神呢,大不了都打发了去。” 顾小姐一怔。 想要说陪房对新妇的重要性,还有很多很多,话到舌尖又说不出口了。 听到这番话,她突然觉得海棠看似在尘世中,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其实却那么远,那么远。 像寒冬风雪中,贴着地面,浅浅冒出的一朵冰凝结成的薄花,花瓣纤长迤逦,脆弱却惊心动魄。 春日一到,这朵花便要消散。 甚至是无意接触到一口热气,哗,没了。 不长久之物,往往惊艳。 ………… 陪房下人这件事上,系统说到做到。 第441章 嫁妆,怪癖,助纣为虐 这日,顾家主母唤了系统过来商量嫁妆事情,她笑容慈祥的翻开一份单子,温柔仔细的讲解: “……这是前门的胭脂铺子,虽然不是什么百年老号,生意也不错,还有京郊的庄子,共有二百亩……” 凭良心说,这份嫁妆不可谓不重。 在座的其他几个小姐,听的眼珠子都要红了,手上帕子揉不成样子。 偏偏又见旁边顾·系统·海棠一幅神游天外的神情——忙着摸鱼。 不由心中更气。 有位小姐终于忍不住了,脸上含着笑似是羡慕的开口: “夫人对三姐姐也太好了一些,我记得前门的铺子一季就有三百两的利,还有京郊的田地,家里总共五百亩,这就去了一半了……” “日后,连四弟恐怕都分不到这么多,” 主母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她自己也有儿女,庶女口中的“四弟”就是她生的,这些东西给出去就是刮肉。 偏偏老爷下了死命令,不得不给。 心情本就不好,庶女还来拱火,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没出阁的女孩儿说什么嫁妆,金银,不害臊,让人听了没教养。” 夫人神色一厉,吓得拱火那位紧紧闭上了嘴。 事情却没那么简单放过—— “养在闺中的小姐天真,没人教着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定是有人从中挑唆,不压下这股歪风邪气家中不宁。” 好了,庶女的亲姨娘倒了霉。 要跪着抄经一百份为三小姐祈福,庶女这会儿眼是真的红了,忍着泪起身告罪,又向系统赔礼。 “是妹妹的错,请姐姐原谅。” 嘴上一字一顿挤出这句话,难堪的恨不得从地缝里钻出去,最主要的是地位的颠倒。 从前顾海棠算个什么? 病秧子玩意儿,如何能与她比较。 系统还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尽管旁人看来她应该是得意的,欢喜的,可她听到道歉,连头都没抬。 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扣子。 沉默在室内弥漫开来。 夫人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赔罪的庶女更是啜泣起来,眼看着要发展成大哭,海棠统终于有了回应: “这些嫁妆都不必了。” “什么?” 在场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夫人心中突然一沉,也顾不得心疼了,这些嫁妆说白了就是家里和顾海棠修复关系用的。 毕竟,从前家里忽视了她一点。 心中有怨气是自然。 不过夫人想有这份丰厚的嫁妆,顾海棠也该消消气,一家子人,打断的骨头连着的筋,拿乔一下也就是了。 总不能不要娘家吧? 想到这里,夫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开口劝说起来,什么好话都说尽了,见顾海棠还是不为所动。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了,语气强硬了些: “姑娘现在年纪小,以为男人的情爱始终不变,其实不是这个理,他们是最靠不住的,今日捧你到天上,明日见也不见。”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 准备给系统一个反应的时间,引出下文:既然男人不可靠,那就要靠娘家撑腰。 却冷不丁听到: “没关系,她变心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地下去了,用不了那么久。” 一句噎死所有人。 上到主子,下到丫鬟婆子,人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系统心里的小本本,某几项划上了对钩。 消解原主人怨气加一。 完成宿主任务,尽可能剥离家族影响加一。 一举两得。 所以等夫人回过神来又打起精神劝,这次是从没嫁妆丢脸这方面劝:这次多少人回来看,她没嫁妆,不仅自己和家族丢脸,连带着许玥也会丢脸。 通通丢脸,就问你怕不怕! 系统:……我怕个屁。 听完,不太在意的开口: “家里的嫁妆我是不会要的,家里人不是早说了,我这个病恹恹的身子长到现在,家里银子花的和流水一样。” “既如此,就当嫁妆抵了药钱吧。” “这,这是哪个下人说的,姑娘怎么还放在心上。” 系统翻了翻原主记忆,将人一个一个数出来,连当时的场景都描述的十分清晰,在场说不上人人有份。 至少那个才留头的喂鸟丫鬟不是。 其余人都没跑。 这下可就尴尬了。 顾夫人竟是说的最多的一个! ………… 系统呆的不耐烦了,和这些人类一点也不有趣,早知道该多要点积分的。 于是,不给面子的直接起身。 走了几步,清丽又病气的少女,转过身来,黑水银般眼睛沉静幽然: “对了,我自幼有的东西少,所以养成了个怪癖——得到的东西一贯不喜欢和人分享,便是毁了也不许。” “对了,六妹妹小小年纪也少看些道家经书,以免移了性子。” 顾夫人一怔,等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头昏眼花之余又是羞愤,气的不住捶胸脯子。 家中排行第六的正是她的亲生女儿。 年纪比顾海棠小了许多。 这不是想,前头姐姐走了,妹妹正好可以顶上,哪家都是一样。 可是这暗地的算计摆到明面上,特别是顾海棠还活的好好的,说出来就让夫人脸上烧红,觉得没面子了。 回过神来,又发现其他顾家女儿脸上的异样,勃然大怒,把人都撵了出去。 良久。 屋内低低的传来了一声: “病秧子,只怕你有福气嫁入许家,却没命享。” 诅咒了一下心气爽多了,顾夫人冷静下来之后决定还是要哄着这个女儿,左思右想告诉了顾老爷今日之事。 轻嗔道:“我这个继母的话海棠听不进去,亲爹说话总有用吧。” 顾老爷满口答应。 谁知这日下午。 许家来人送了三千两银子,说奉许玥的命令送来的,这是未来新妇的药钱,来谢过顾家从前对顾海棠的关照。 三千两雪白的银锭子,十个顾海棠这样的病人也养得起。 此外,那位管家还委婉的道,之余嫁妆之事,也不必顾家费心。 气的顾老爷大喊: “孽女,孽女。” 又道要把人留在屋里当老姑娘也不许嫁了,可谁都知道不可能的,天子赐婚,岂容臣下毁诺。 ………… 至此,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那位命好的顾家女儿,与娘家关系极差。 偏偏这样不孝胡闹的事情。 那位素来清冷高洁的许大人,不仅允了还“助纣为虐”…… 第442章 年节,心娘归家,梅林谈话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下了一场大雪,将宽阔街道和两边的房屋都覆盖的严严实实,一眼望过去不知边际在何处。 人踩下去雪直没过了小腿。 所以心娘回来之时,身上的银白色斗篷上沾满了雪花,望着因她到来而惊异的家人,摘下兜帽灿烂一笑: “陛下下了明旨,今日之后,凡七品以上女官一应待遇等同外朝官员,所以年节也能回家三日,以叙天伦。” 闻听此言,人人欢喜。 真好。 许玥深深的笑了,接过心娘手上沾雪的斗篷,唤出了那个许久不曾出口的称呼: “三姐姐终于回家了,快进来烤一会儿火吧,暖暖身子。” “好。” 心娘眸光闪动,只能吐出一个字,抬眼去看因她到来全部迎出来的家人,祖父、父亲、继母、大姐姐还有她的夫君孩子。 明明大多都是记忆中熟悉的脸,却又好像变了一点。 每个人都带着笑意——是真切的欢迎自己回来的。 年少之时,那个地主家不起眼庶女痴迷于书,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尽头。 带着一份不多不少的嫁妆,因弟弟的出类拔萃而嫁入好人家,生儿育女,从此人生困于内宅之中。 如今想起来,只觉物是人非。 心娘莞尔一笑。 提着裙角雀跃的踏入了门槛,屋内温暖如春,一瞬间融化了发丝上的薄雪。 入宫十余年,她终于又能和家人过年节了。 ………… 摆上了一桌小宴。 许玥坐在心娘的旁边,见她头上只别了一枚雀登枝的金簪,耳边坠了珍珠耳环,其余一应首饰皆无, 十分朴素简单。 虽更显俏丽莹润,却不太符合心娘如今的地位。 要知道,皇宫之中是最讲究什么身份地位配什么装扮的,超出了太华丽不行,但太朴素了也不行。 见微卓着,其中有事。 她给心娘斟了小半杯热过的酒,这时的酒普遍度数低,便是女子喝几杯也无妨,轻声问道: “陛下如此恩德,三姐姐这次出宫归家来,怎么不早些告诉家里这消息,也好让我们亲自接你回来。” “无妨,女官都是由宫中马车送归的。” “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这么多女官一起回家,又是年节下最忙的时候,难免不会那么贴心,看姐姐的衣装便简素了不少。” “这一路也太受罪了。” 心娘接过酒杯,听到这里,手轻颤了一下,便叹惋的想,她这个弟弟真是太过聪慧了一些。 喝了口热酒放下杯盏,轻声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 看似无意却谨慎的看了下四周,朝许玥轻摇了摇头,话锋一转: “待会儿再谈这些俗事吧。” 许玥点了点头。 虽然都是一家子亲人,却也有远近亲疏之分,特别是姐夫……不同姓氏,就是不同。 不是特意防着,也怕有心人利用。 她们轻声说这些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有打扰,不约而同的给予了两人空间。 对面的清欢频频偏头去看,眸间都是好奇之色,似乎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特殊的魔力。 或是继承了许家的基因。 小小年纪,清欢的身高已经有了四尺半,从背影看像个少女了,一转头,稚气的面容和打扮才让人知道她还小。 “吃饭看什么呢?” 元娘夹了一筷子韭黄放女儿碗里。 “娘,小姨和舅舅一样也是朝廷上的官吗?” “当然不是啦。” 听到女儿的孩子话,她失笑了,仔细和清欢解释起了,女官和朝廷官员的区别,要说从前在丹阳这些她是不太明白的。 但到了京城,终归长了不少见识。 听完,清欢还是不明白: “可是我觉得差不多,都是拿俸禄,向陛下效忠,也有人听她们的话,为什么说女官就不是官呢?” 这话让元娘一时接不上来。 下意识的想说,女人当的官当然不是官,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她想起,自己少时和族兄族弟一起读书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学过的圣贤书上的道理……这句话便说不出口了。 抬头去看玥哥儿和心娘。 她们在认真的说着什么,大概是朝廷上的事,隐约可以听到的词都是陛下,什么大人之类的…… 两人脸上的神情那么相似。 元娘是在女儿的催促之下回神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认真的对清欢道: “娘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欢欢那么聪明,朱先生一直夸你,等你明白了再告诉娘好不好?” “好。” 被娘亲这样的大人拜托了,作为小孩子都很有成就感。 清欢略有兴奋的重重点头,保证自己学习一定会更加认真。 打算过了年节就找朱先生问问。 吃完饭,一家人守岁。 到了凌晨的时候,下人纷纷进来报喜放鞭炮,漆黑的夜幕炸开漂亮的烟花,还有皇宫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金鼓声。 发过压岁钱,许地主摆了摆手: “都回去睡觉吧,熬了半晚上都没精神了,记得睡前用热水泡泡脚,不然睡着也不安稳……” 众人都应了下来。 许家大的大小的小,都不是能熬住夜的人了,几乎都回屋去睡觉了——心娘和许玥默契的留在了最后。 “家里有梅花吗?” 心娘起身,听弟弟说有一小片梅林,邀请她一起去赏梅。 到了梅林之处,见种的都是玉蕊檀心梅,这种梅花连花蕊都是红色的,白雪红梅煞是动人。 许玥折了一枝递给心娘赏玩, 两人含笑说起少时在丹阳县家中,也有一片红梅林子,她们都喜欢在那里读书。 “说起来,那地方还是三姐姐告诉我的。” 心娘朝捏着梅枝的手哈了口热气,纤长白皙的手指都冻红了,抬头笑道: “是啊,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不可思议。” 顿了一下,她叹息着开口: “我今日穿成这样,并不是有人逼的,或者说有人想穿着这样还不能呢。”说着,心娘含蓄的笑了一下。 许玥看的分明。 这笑中,带着意气风发。 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随着一同笑了:“这么说,今年对姐姐和我都是一个极好的年份,刚才该多喝几杯才是。” 越接近权力中心,就要越谨慎。 心娘一反常态的低调朴素,正是因为她触碰到了权力—— 少有人发觉,内宫之中天子身边忽然多了一些女官,她们开始接替了一部分宦官的权力。 大多是为奏折分类,甚至于处理一些不重要的折子,比如地方请安折、发现祥瑞、祝贺、贡物之类。 她们沉默着,冷静又小心。 “我这边才开个头呢,陛下提拔女官也是为了压制宦官,往后还有得斗,怎能和你入崇本楼这样的大事相比。” 心娘虽高兴,但还是摇头开口。 “姐姐不要妄自菲薄,说不定千百年之后,后人在史书上也会看到这一段,然后赞叹你们是一个开始。” 许玥笑道。 历史上发生大事时,当时的人却往往不能发觉其中的伟大。 第443章 苦差事,煤炭,进化的燕郡王。 盛元九年的开头,便带着一番盛世景象。 二月初,崇本楼正式修建完成,三十六个名单上的人要准备入楼了,效仿最近的唐时凌烟阁,天子命人为他们画像记功—— “陛下这不是给人出了难题吗!” ………… 近来天气冷的入了骨髓,昨夜又下了一场夹着冰碴子的雪,上朝当值的时候越发让人发起抖来。 简侍读推门进来的时候全副武装,官袍下的大棉袄撑的像个面包,护耳、手炉一应俱全。 就这样,还边走边颤。 进来被民生署的暖气一冲,感觉四肢百骸的寒意都被暖热了,舒服的叹了口气,对头也不抬的许玥好奇的问道: “这里怎么比其他地方暖和?” 冬日官署之中亦有炭例,翰林院清贵之地自然不缺。 但比不上许玥这里。 “屋里开通了火道,用煤烧热气循环往复,就可以让四处都热起来了。”许玥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其实,就是个简略版暖气。 古代不是没有,甚至可以做到冬日养鲜果吃,只是一日所费柴薪极多价值不菲,开了煤矿后取暖成本就降下来了。 想到这里,许玥不由念及民间那些贫民小户。 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柴薪价格更涨。 三文钱一担的柴已经涨到了十文,至于炭更是从两文一斤,涨到了八文……他们是烧不起柴炭的。 民生署虽开始卖煤球和煤炉子,反响也极佳,无奈时间太短,如今是供不应求,出一点就被卖干净了。 要多招人采煤,还有制煤球。 还有多少薪资合适,伙食一天几顿为好,还要打通州县关系便于贩卖,不被大户一通包圆了。 一时间,关于取暖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在许玥心中计算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这边,简侍读敷衍的答道,他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入心。 他今日过来是出公差的——作为本职工作摸鱼王,副业却发展风生水起的大书法家,免不了被公家征用。 这不,崇本楼为功臣写个人小传,上头又点了简侍读的名。 写这玩意儿,总要收集素材。 这才大冷天的四处奔波。 正式开始。 两人一问一答,许玥很好说话,除了偶尔纠正小错误外,没什么幺蛾子,不到半个时辰简侍读就完成了。 搁下笔,立刻吐槽: “这几日走了好些地方,只有你这里好说话,不费什么功夫,哎。” 至于叹什么气,简侍读的表情一言难尽。 闻言,许玥心中有些好奇,问了两句才知晓,原来入楼的功臣都想脸上贴金,具体表现为扬长避短,甚至张冠李戴。 ——我出彩的地方大说特说,有错的自是不值一提。 “可名单上还健在的大人并不多,其余开国和前代的功臣,就不需要费那么多心力了吧?” “许大人这就不懂了。” 简侍读精神一振,凑近她点然后小声的笑道: “这死了的,不是更死无对证。” “那些个后人多不成器,把自家老祖宗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听的我还以为是在听说书,一愣一愣的。” 说着说着,简侍读脸上有了愤慨,说出了真心话: “他们敢这么吹,我敢这么写吗!” 许玥了然的点头,太阳底下无新事,前世给名人写传记的活大抵也是这样痛苦,于是同情的递了点心过去: “苦了简大人您了。” “可不是……”简侍读还要倒苦水,就见自家下人在窗外招手,焦急进来,附耳说了什么,脸色更苦。 不用想,应该是有人来催了。 许玥心道。 她猜的一点没错,简侍读想到要告别温暖的屋子,去外面挨冻。 面色扭曲的咬牙: “真是不要脸,太祖什么时候陷于阵中将死,千钧一发之际被他家祖宗救了,啊,我呸!” 就这样,边骂边出去了。 许玥好笑的看着简侍读一层一层的把衣服穿上,跨出屋门被冷风一灌,骂人的话就吞肚子里去了。 依稀可闻最后一句: “……狗屎差事。” ………… 关于这件事,燕郡王和简侍读一样发了牢骚,且他更大胆一些: “父皇这事办的不好!” 此言震耳欲聋。 在场人中,已经粗通大周潜规则的约书亚是反应最大的一个,下意识在胸口画十字,紧张的道: “殿下,请不要这样说,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闻言,燕郡王冷哼一声,别过脸去闭嘴了——其实他也只会吐槽这句,更多的也是不敢的。 见此情况,许玥心中暗道 当初那一件事,让燕郡王的性子变了不少。 俗话说,无欲则刚,燕郡王没了夺嫡的希望,也相当于没了束缚,偶尔得罪一下父皇是没什么大不了。 还能杀了他不成? 天子也会因这点小事不与这个儿子计较。 当然,大皇子是没这个待遇的…… 制止了燕郡王,约书亚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位不请自来的尊贵“弟子”,带给了他许多刺激。 之后,他重新提起精神放在画画这项工作上。 对于东方皇帝的交给他的任务,约书亚很认真。 绘画是一项高雅的艺术。 约书亚作为贵族,自幼选修了绘画,等进入教会之后,还在教堂绘制壁画时打过下手,因此技艺十分不错。 开始之前,他谨慎的问: “需要换其他衣服,或者换一个场景吗?” “不必了,简单画吧。” 许玥摇了摇头,油画一画就是半天,她没那么多时间消耗在这上面,早结束早轻松。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好的。” 约书亚明显放松了一点,见许玥伏案工作的样子,忽然感慨,真正惊艳的美人是不会在乎外在装饰的。 因其,处处皆有动人之处。 正式打底稿,约书亚侧身时不时和燕郡王讨论一下,力图融汇中西方精华,做到尽善尽美。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许玥这边,小传和画像早早完成了,其他人的进度却没那么快。 一直到了四月,都还没完成。 ………… 想了想,许玥去了一趟宫中。 随后,天子下旨,将燕郡王委派主持入崇本楼的工作。 这个命令下的让人一头雾水。 谁也没想到,此后进度一下子加快。 没办法,燕郡王已然究极进化,如今想怼谁怼谁,就是天王老子都不给面子。 什么阁老啊,国公啊,那都是个屁! 面对冷笑的燕郡王。 无人是一合之敌。 许玥: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用处,放对了地方就是天才。 第444章 入楼,大婚,求来世 盛元九年,五月。 崇本楼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三十六名功臣的画像以及小传,正式放入崇本楼中。 至此,千秋万代,大周不灭,祭祀不绝。 许玥凝视自己的画像。 耳边传来一道极为雀跃的声音:“恭喜宿主,达成隐藏成就,奖励积分五千。” 初夏清爽的风吹过她的衣角,上下翻飞。 这一年,她二十五岁。 ………… 生活总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来。 七月,正式大婚。 下聘当日,天子大赏绢帛千匹,绸缎三千匹,纱罗三千匹……大头却是三百顷的良田。 时人惊异,纷纷议论起这份巨大的赏赐来,竟有人大开脑洞,觉得许玥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如此恩宠。 对此谣言,许大爷点了一个踩。 真实情况是,许玥本人收到赏赐也是一头雾水,匆忙入宫觐见。 “收了,这点钱朕还是有的。” 天子摆了摆手,开玩笑道: “知道许卿是个大大的财主,不过这些财物朕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新妇添妆用的,关卿何事?” 可谁不知道,顾氏女的嫁妆也是从许家抬过去的。 “陛下,这于礼不合。” 闻言,许玥觉得十分无奈,简直想要抚额叹息了。 哪有臣下成婚时,皇帝赏这么多值钱东西的,顶多赏柄如意或者摆件,给新人当个体面罢了。 最后还是没拒绝的了。 因此,这场婚事办的越发盛大,十里红妆不说,来的宾客将屋子都要塞满了,可这样大的喜事,新娘子却病了…… 屋中。 各处都是红彤彤的颜色,连床帐子上都绣着百子千孙图,许玥进来的时候,还能嗅到残留的脂粉香—— 是陪新娘子的女眷留下的。 “都下去吧,不必留人。” 许玥淡淡的摆手,让屋中仅存的几个下人都离开,自然的坐在床边,端起刚熬好的药舀起一勺药吹凉。 见此,有人心中叹息怜悯: 可怜大人情深,新妇身子却如此孱弱………… 等人都走了,床上只着中衣的病弱少女一下子睁开眼。 眼中连半点朦胧都无,清澈透底,欢喜的开口: “呼,这场戏总算差不多了。” “再病上一段日子,我就借口疗养将你送去庄子上,少接触人暴露的几率越小,这会儿你要敬业一些。” 放下药碗,许玥无意识的敲击床边,漠然的对系统道。 “太好了。” 系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演技一等一的好,刚才昏过去的时候简直浑然天成,没一个人怀疑。 一人一统插科打诨。 忽然,系统好奇的问许玥: “对了,宿主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发展一段感情吗,情爱之事可调剂心情,很多系统宿主都喜欢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谈恋爱。” “当然,也有纯纯集邮的。” 反而是许玥这样“清心寡欲”款式的不多。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许玥在床边坐下,熟稔的转动手腕上的流珠,冰凉的玉珠一颗颗滑过指尖,心绪随之平静下来。 她打了个比方: “现代人很喜欢玩游戏,往往受欢迎的游戏都有很多种玩法,可以专注于成为全服第一,也可以在里面成立公会,还有专注于组情缘的。” “大部分玩家没那么极端。” “他们会打本升级,也会花时间在交朋友上……” “我呢,稍微有一点不同,只要设立了目标就没有余力分到其他地方,除了目标以外,其余都不值一提。” 许玥垂首一笑。 她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偏执的人,或许自小无依无靠,知道分心太多就会什么都得不到,没人会给她兜底。 所以养成了习惯。 何况,情爱之事虽甜美诱人,却比不上手握权力的痛快,那是一言可令天下闻,一动可使天地变的极致动人。 系统不再说什么。 它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位宿主,一定会载入系统记录中,就和那些留下传记的大佬前辈一样。 次日。 许玥便请了三日假期,没人为难。 大家都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此时心中满怀着同情—— 谁听了不叹一句。 红颜薄命啊。 ………… 名医会诊,珍稀的药材和水一样灌了下去,可顾氏女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名医一个接一个摇着头走了。 危急时,连太医院院正都往许府来了好几趟,才堪堪保下命来。 对许玥叮嘱道: “着实非人力所能挽救,家夫人这几次能挺过来,全因本身求活之心炙热,加上几分运气。” “还能有多久时间?” 的话出口,让太医院正都不由叹息了起来,觉得自己像一个恶人了。 他狠狠心开口: “若万事顺遂,不去操心劳力,少见外人,至多还有……两载。” 院正便见,这位年少位高,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的大人,缓缓闭上那双含了满城风华的眼睛喃喃自语: “两载,这么短吗?” 声音轻之又轻,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中一样。 其实——好你个系统,让你模拟三年的脉象,现在给我偷工减料是吧? 扣钱! 这番话在天子面前也说了一遍,他知道后深深的叹气,用力揉了揉额角,缓解一下胀痛,忽然后悔去行宫了。 一时炫耀一时爽,心腹重臣情断肠。 好在,大太监适时开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陛下您想一想啊,许大人乃天之骄子,身上竟毫无不如意之处,这其实不太好。” “道家言,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就是这个道理了。” 天子听了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又下令,将两位医术极佳的太医长期派给许玥,另赏了几车珍稀的药材。 能多活一会儿也好。 ………… 九月,桂花开的时候。 许玥送顾海棠去了僻静的庄子上疗养,太医一并带去了。 过了几日,她找到安定长公主,托其为天下未婚女子建立墓园,不叫人沦为孤魂野鬼之流,能有香火祭祀。 也能安抚将亡少女的惶恐之心。 这样的好事,安定长公主自然答应了下来,且也准备出一份银子。 随后,似是无意的问: “本宫记得近日朝中说民生署将有大变动,许大人日夜忙碌,怎么会想起这个?” 为未婚少女建墓园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要花大笔的银子,但除了那些女子的感激,和一点名声,许玥本人什么都得不到。 “其实这个念头已经出现很久了,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办。” “我不求太多,只为她积累福报,以求来世安康。” 许玥轻声道。 安定长公主待人走后,还是久久坐在位置上,心中百感交集,侍女发现她神色十分忧虑不安,便问原因。 “你不知道,许退之幼时便信道,可道家从来只讲今生不讲来世。” “来世,是佛门的道理。” “如今却……哎。” 侍女听了也是一怔,悲意油然而生。 ps:请假一天,明天回归……做美甲卸甲,然后从肉里断开了。 第445章 银币成,拍马屁,升官 秋日的桂花过了一个月,先是行人鼻尖的香气渐渐淡了下去,随后才有人发现,原来桂花已经落尽了。 如这桂花一般,初时的香气如何浓烈霸道,到了时候总要失了颜色。 这会儿,京城中的人早已经换了一个谈资——最开始,天子在大朝会上将新造出来的一整套银币展示给众臣。 共有一钱、五钱、一两、五两、十两等五种币值,分别代表白银多少。 除了最小的一钱用的是梅兰的图案外。 其余的银币图案则大有讲究。 咳咳,上面都是当今陛下的头像,只不过姿态各有不同而已。 因原打的底稿就十分精美,到做银模子的时候许玥更是下了死力气,每一个线条和边缘都清晰至极,图案栩栩如生。 将银币往天子面前那么一放。 大太监何等人精,首先便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是顶级的马屁? 这就是了! 有些人以为嘴巴甜一点,行事殷勤讨好就是了,呵呵,在大太监这等天底下最会拍马屁的人来看都是小道。 如许大人这般,才是润物细无声,偏偏又正拍到了人心坎上。 功力可见一斑。 果不其然,天子看到之后嘴角压也压不住,明明眼角眉梢都欢喜的很,嘴上还要假模假样责怪一番许卿: “朕知道你是最忠心的一个,不过如此也太夸耀了一些,等发行天下之后,倒是要叫人说嘴了。” 听听,这是责怪吗? 言语之间已然肯定了这套银币要“发行天下”的了。 许玥不骄不躁,旁人看来她自受了情场上最无可奈何的一罪后,气质神态越发“沉”下来了。 若说从前是光彩逼人的宝石、辉月,如今璀璨如旧,却像是历经千年的美玉或者古木,历经风霜变迁,一寸寸打磨成型。 不得不说,自此之后,官场上其他人对许玥少了许多的嫉妒。 十全十美,天亦妒之。 若稀世宝物有了一点瑕疵,虽叹惋,却更让这些世俗中打滚的俗人亲近爱怜。 有聪明人冷眼看着,便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许退之情场经受了这一番罪,难免仕途要更得意一些,更易聚拢亲近她呢。” 心肠软些的闺秀公子,听了却不忿的很。 大抵是有长辈庇佑,少了许多风雨击打,便易意觉得情爱断肠之事,比起那些朝堂上的蝇营狗苟,要脱俗不知几何了。 若让许玥知道这些,也只有一笑。 清风朗月一般的许大人也是要拍陛下龙屁了。 此时听了天子九分假一分真的话,促狭心思一起,点了点头。 “陛下说的很是,臣太过孟浪了。” 此言一出。 却令上座天子心中一急,哎,许卿真是太实诚了些,没听出来朕只是嘴上客气客气嘛,你再劝一句就妥了。 生怕事情就这么定了。 天子差点张口否认,自打脸了。 许玥眼中闪过一丝微笑,没有钓太久的胃口很快便话锋一转: “不过微臣心中却是这样想的,陛下乃万民之主,中兴之君,如何当不得这一小小银币上的图案。” “说来,还要谢陛下借了一份龙气过去呢。” “这不算什么,用便用吧。” 听到爱卿没有那个意思,天子心里正美,于是很是“低调谦虚”的开口。 许玥:…… 无语了一会儿,她迅速恢复过来,圆转如意,顺着这一句往下说: “虽如此,但陛下所虑也是正常,不如定五两和十两银币图案为太祖、太祖皇后图像,以彰显皇家孝德风范?” “这……” 天子思考了起来,这个主意倒是很不错,毕竟银币绘图是前所未有之事,不用想也知道朝上定会有人聒噪。 有太祖在前。 也更容易说服那些大臣们一点。 心中已经有九分愿意了,只不过为了天家威严,不好直接就同意。 这时,知情识趣的大太监便出场了,伸手拿过一枚银币托在手中,新造出来亮闪闪的银币极为漂亮。 对天子赞叹的开口: “奴才多嘴一句,这图案也不知许大人如何造的,饶是奴才常见天颜,一不留神还以为陛下在上面呢。” “民间那些平民百姓,运气好到天上能见您一面,不然,一辈子也没这个机会。” “烦请陛下可怜可怜他们,好教这些人也能沐浴天恩,瞻仰天颜,说不准到了地下投生小鬼见了他们也不敢冒犯。” 这当然是夸张了。 先不说银币上的图案再如何精美,也不至于分不清真人和图案。 其次,据许玥所知,市井百姓们关心明天粮食几钱银子一石,都比皇帝长什么样子更多。 不过她倒是极佩服大太监这番话的。 夸张的马屁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切中了一个大大的关键! 对于历朝历代的君王来说,他们奋斗一生就是为了让普罗百姓认可他们的统治,心中有他们这个人存在。 凡是做到十分之一的,都可以说是圣君、明君了。 如今,在银币上刻像,此法极妙! 人一生下来就会接触到银钱,生活中处处都是此物,无人能避免,这样一来,天子之像自是人人记心。 谁也不会忘。 无形之中,便让姜氏天子的形象扎根下来。 许玥点了几句,天子本就离明悟差一层薄纸,当下就明白过来了,激动无比,顾不得什么矜持了,当即答应了下来。 翌日,到了朝上。 银币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风波——笑话,这东西都造了几年了,这会儿反对是吃饱了撑的。 大家意思意思就行。 只不过,看到银币图案那一刹那。 大臣们脸上都是一副了然之色,第一想法就是,许退之拍的马屁嘛,不得不说,拍的还挺妙。 所以,程阁老惯例站出来时。 众臣纷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老程啊,什么情况大家心照不宣。 稍微吹一吹差不多就得了…… 再说下去,就过了。 谁知,许玥站了出来声援程阁老,将其中关窍一一揭露出来,望向天子,又极为诚恳的道: “………天颜印于银币之上,本是大不敬之罪,好在陛下心胸宽广允了此事。” 天子:是的,朕就是如此大方一人。 ………… 盛元九年,十月初八。 朝中下令命增设一铸币局,专司铸造银币之事,发行天下。 另有,民生署改名为民生部,归属天子直辖,六部无从干涉,其主官升从三品。 第446章 国际货币,李尚书要钱,利息 银币的事情推行的很顺利。 世上颠扑不破的道理,酒香不怕巷子深,即便早先百姓们对于一种新的货币心里有些防备,还是阻挡不住银币的飞速走俏。 盖因其有不少好处。 最大的原因是它用法简便。 从前百姓一旦用到银子便十分麻烦,现实生活不可能和电视剧中一样出手就是十两百两的元宝银锭。 大都是几钱银子,几分银子的使用。 百姓们用的时候要专门的剪子剪开银子,然后小心的用戥子称,还有成色的问题,好银、坏银兑换比例不一。 可想而知,多么磨人了。 一不留神还会被骗子骗到,年年都有这样的案子。 许玥铸造出来的银币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银币上面面额是多少,就代表这枚银币价值多少银子。 一经发行,天下震动。 最先大批量换银币的是那些海商,一换就是几十万的银子,满载的银两如流水一般运入铸造司之中。 须臾,变成了亮闪闪的银币。 开海已经有十余载了,此前天下论起豪富来,首推盐商、晋商钱庄等,如今这些早便是老黄历。 谁不知海商之富。 不夸张的说可抵国库! 之前没人在意,他们经手的都是大宗生意,用银子更踏实一些,不过很快有名为“琉泉商会”的吃了口螃蟹。 主动请缨,将自家旗下流通的银子全数换成了银币,天子龙颜大悦,下旨奖赏若干,并亲自提笔—— “大周第一商会” 荣誉有了,实惠也没有落下,每年大规模交易的名额是由朝廷把控的,天子大手笔批给了琉泉商会往后三年份额的十分之一。 这可是金山银海,由不得同行不眼红心跳。 例子摆在这,海商们纷纷跟进,他们都换了银币,外邦之人只能接受,用商品或白银、黄金换回一枚枚银币。 其实也没多少外邦人介意。 此时大周国力强盛,为世界第一流,铸造技术也极佳,光灿美丽的银币十分夺人眼球。 由此,大周银币开始通行世界。 长此以往,外邦人在本国交易之时,都喜欢用大周银币这样的“硬通货”交易。 ………… 这日,户部李尚书来了铸造司。 大致看过流水线一样的生产地方,侧身对陪同的许玥赞叹:“许大人当真是生财有道,若当初来了户部,我这个尚书也是定要让给你当的。” 他感叹的真心实意。 一枚银币,为了流通不会全用银子,要加上其余金属才能成型。 成本比起面额大赚特赚。 这么说吧,十两纯银可以打造出价值百两的银币。 一进一出就是十倍的利! 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还是合法且人人愿意的抢钱,所以李尚书这样深诣其中暴利的人才会这般佩服。 许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其实银币赚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让银币借助大周在世界上的地位流通开来。 成为“国际货币”。 从此之后,大周可以用小小的一枚银币获取世界各地的资源和货物,用来反哺大周本土。 同时若有威胁大周的国家势力,也可以通过银币撬动经济,进行反击……太多太多的好处了。 当然,这些原因不用和陛下和朝廷上的大臣们解释的那么清楚,一动不如一静,有些事情摆到台面上来,不好处理。 谁让自古以来,中原大地都是仁义之邦呢。 总有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许玥冷漠的想。 面上她摇头回答道:“尚书大人这就是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是侥幸才走到这个位置,其余的还差的远呢。” “好了好了,这些你来我往抬轿子的话不要说了。” 李尚书含笑摆摆手,搓搓手,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出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脸色变苦,叹气道: “今年又是一个大灾年,上半年是山东有旱灾,下半年更不好,四川地龙翻身、江西有蝗灾、连江南地界都发了洪水。” “如今还没到年关,国库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又要筹措一笔银子去外邦买粮,这银子……” 他每天看着账本都要愁死了。 某些嚼舌根的朝官还在背后说他,银子日日流水的过手,却天天板着一张死人脸。 啊呸。 这些许玥都是知道的:连年灾害,大周粮食根本不够吃,幸好开了海,便用银钱往周边国家去买粮食回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是这个理了。 这会儿,看着李尚书眉间死死皱出一个“川”字。 许玥善解人意的点头: “还差多少?” 闻言,李尚书激动万分——这要钱也太容易了,许大人在这方面功力还是浅了,等银子到手了,自己定要教一教她。 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原先准备的数目多加了三成。 又凄凉可怜的叹了口气: “哎,若不是万不得已老夫也不会舔着脸来寻许大人化缘,只是百姓食不果腹,若没有这笔银子买粮就要饿死了!” “是啊,我等为官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啊。” 许玥十分赞同的点头,又话锋一转: “不过……” 李尚书心里一咯噔,凡事有了这个“不过”或者“但是”,那就不妙了。 他自己经常干这事! 很快,就听眼前人语气为难的开口: “事事都有个规章制度,铸造司才创立不久,即便有些银子也不太好动用。” “且银子若给了户部,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官署恐怕也要来化缘,长此以往铸造司恐怕没得清净日子过了。” 闻言,李尚书着急了,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加上打包票绝对不会把事情传出去,若有其他人听到风声—— “一概推到老夫身上,有人来要钱,来一个老夫骂一个,来一双轰一双。” “铸造司绝不会有麻烦。” “这……好吧。” 许玥“勉强”点了头,又让李尚书写了欠条。 欠条,这玩意写就写吧。 老李没带一点怕的,反正我死赖着不还就是了。 ………… 许玥将李尚书送到了门口,拿着欠条施施然回了铸造司,就发现下属段三郎用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大人,陛下不是昨日有了口谕,让您抽出银子支援一下户部吗,这……” “是有此事。”许玥没有否认,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微微一笑: “不过,银子我不是给了吗?” 从前去户部要银子,赔了多少小心,且吃了李尚书好多次闭门羹。 现在她收点小小的利息不过分吧? 段三郎沉默了。 第447章 珍珠,收礼,贪腐大案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许玥将铸造司的事告一段落,才突然发现又到了一年的年关。 这日是个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天空蓝的好似一块通明澄澈的蓝色宝石,阳光照在人身上,带来一阵暖意。 ………… 阳光下,许玥穿着家常衣裳靠在躺椅上看书,其实久久翻不了一页,膝盖上窝着一团暖乎乎的狸奴。 时不时轻轻喵一声。 这般岁月静好,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不知何时,躺椅上的人闭上了眼睛。 唯有一下一下抚摸着猫儿的手,才让旁人知道她没有睡去。 悬铃乖巧的窝着,它已经算的上是一只老猫了,可毛发因被精心养着所以丰润有光泽,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清澈。 在主人的手下,偶尔抖一抖耳朵,换一个卧趴的姿势。 如同一摊猫饼。 完全看不出是称霸周边三条街猫王。 观书从门外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软:这样的场景可是很难得,大人日常忙于公务,悬铃也是常不着家。 看了几秒,便进来小声禀报: “大人,家里刚才收到几笔大礼,名目不一,让您去看一看呢。” “从哪里来的?” “沿海。” 闻言,许玥睁开眼睛,放下书从躺椅上起来,她素来知道观书的谨慎,若不是非同一般的“大礼”,绝对不会来打搅她。 那么,这礼有多大? 确实极大,饶是许玥这样见惯了金山银海的人,看到一整车的珍珠,也讶异了一瞬。 没错,是珍珠,而且有一整车! 许玥打开一个小臂长的箱子,里面装着的珍珠个个有小指肚那般大,且上头没什么瑕疵,光泽圆润。 最特别的是——这珍珠是半透明的。 抓起一把,松手,哗啦啦。 清脆的滚珠声。 “如今才知大珠小珠落玉盘,确实令人着迷。”许玥轻轻道了一句,饶是如此,她脸上的表情确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让人摸不准情绪,被派来送礼的人心中咂摸滋味,发现实在琢磨不清楚许玥喜欢还是不喜欢。 只暗叹道,不愧是年纪轻轻,便能手握大权的人。 于是拱手赔笑道:“大人说的是,自古以来上好的珍珠称为走盘珠,我们总兵到了倭国之后,发现那里也产珍珠。” “最上等的便是这种,可以在圆盘上不断滚动,这也罢了……” “难得的是此珠通体纯净,窥之,竟如半透明一般,算得上是一项特产了。” “我家总督得了这些,想着不能一个人独享,就让小人带入京城当个年礼,奉给各位长官赏玩。” “小小土特产,还请您收下。” 土特产? 许玥玩味的品味这三个字,如今珍珠价格极贵,如箱子中这种珍珠,即便产于倭国此前没什么名声,也价值不菲。 何况有整整一箱! “说土特产,那么宋总督是在倭国做起了珍珠生意?” 有资格将倭国珍珠称为“土特产”的,自然是沿海水军之长,在倭国更是权势滔天的宋总督,宋时义了。 “原不该说的,不过我家总督来的时候交代过来,您不是外人——这珍珠生意还没铺垫好,不过明年就要开始卖了。” 宋家人十分矜持的笑了。 “没法子,水军俸禄就那么一些,家里这么些人口总要养活。” 许玥点点头。漫不经心的道: “这礼我收下了。” “嘱咐你们总督一句,生意是生意,朝廷官员做这个还是有些不美……让总督夫人劳心一下吧。” “小的记住了,一定把话带到。” 闻言,宋家下人神色严肃起来,重重点头回应。 等人走了,观书有些担心的开口: “大人,这些礼也太重了一些,您收了难道不会有麻烦吗?” 且封疆大吏给中央大臣送礼,总让人想到不好的一方面,陛下若是得知了心中不快该怎么办? “无妨,这礼收下是安了宋总督的心,这次也不止送我一个,若没猜错,各部尚书以及阁老、国公人人有份。” “陛下心中有数,不会怪罪。” 许玥垂首喝了口茶。 人活在世上就有七情六欲,圣贤想让官员都清廉度日。 那怎么可能! 如冰敬、炭敬、地方官的拜访礼、三节两寿等等,都是牢固不破的潜规则,这些许玥不收,她的下属见了难道敢收? 平白少了财路,一时半会还好。 长久下去谁会没有怨言。 所以重点在于,下面的银子收的烫不烫手,合不合规。 而宋时义确实是个聪明人。 在他们这些大周顶层的人来看,宋时义倒腾一些珍珠算什么,倭国银矿才是重中之重! 在沿海这边,他手上有兵,又有人,而且倭国天高皇帝远的,不少人心里都会犯嘀咕——这姓宋的有没有昧下银子啊? 一猜忌,宋时义就危险了。 可是现在他摆明车马要靠着倭国“土特产”发财,大伙就都松了口气了。 这些珍珠,便是投名状。 解释清楚了之后,观书有些沮丧的轻叹气: “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关窍,我原以为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算是长见识了,谁知道还是目光短浅。” “有些事,不亲身体会如何知道。” 许玥笑了笑,不太在意的安慰。 即便是在官场上,懵懵懂懂只知收银子不晓得深层原因的官也占了大多数。 “好了,这些珍珠白放着无用,各分一匣子给家中女眷打首饰,其余的便收到库房里去,要用的时候再取。” “是。” ………… 有如宋时义一般讲规矩的,下手干净的,也有不讲规矩,油锅里的钱也要捞出来用一用的。 盛元十年才起个头,地方便揭露贪腐大案,震动朝野。 许玥看到揭开这个盖子的人,心中感叹不已。 该说毫不意外吗? 即便是下地方为官,也会一鸣惊人,李景淮。 第448章 大案,昭狱,主角 “真的是大案吗,淮儿这孩子怎么一点没和家里说啊!”许姨娘听闻此事后,焦急万分,等许玥过来后不住和她抱怨。 怪不得她如此。 旁边,如今还在户部郎中位置上的李大人同样愁眉不展。 无他,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 许玥点点头,不急不缓的开口: “表兄这件事闹大一些也好,我已经拜托人将他下了大狱……” 此言一出,对面两人惊诧不已。 什么,拜托人让景淮下狱,这是啥操作? 还是听到许玥后面的话才恍然大悟: “……这是防的有人拿表兄的性命做文章,昭狱之中虽艰苦一些,但能伸手进来的人也寥寥无几,总要先保命才有后来。” 说完,许玥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 几年前,李景淮庶吉士散馆之后,去了地方为官,毅然选了一个苦寒之地,多有功劳政绩十分不错,屡屡升迁。 如今已是一府通判,正六品了。 原想着这样一路稳扎稳打往上升迁,结果,真主角从不走寻常路。 很快就闹出了个大新闻。 且直达天听,闹得满城风雨。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桩贪腐大案的“被告”是朝中顶顶特殊的权贵——太子的表兄,皇后亲生的侄儿! 这般敏感的身份。 这会儿朝中可是人心浮动,有想提前下手弄死这个小小通判,给承恩公府去表功的。 也有想借李景淮之死陷害承恩公府乃至太子的。 所以……“主角”这会儿是个货真价实的香饽饽,谁都可能想让他去死。 李郎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郁郁之气,恨恨的开口: “这官场真是个脏地,好好的人在里面打个滚也不清白了,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淮儿是对的……” “大人慎言!” “世事如此,除了顺应它又能如何?” 许玥冷静的喝止,随即面色回复自然的补充了一句。 手中一边把玩着青瓷盏,一边思考这件事该如何去办,命是暂时保下来了,可后面远远没那么简单。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皇后娘家祖籍就在李景淮任职的州府。 承恩公府一贯作风十分低调,在京城存在感极低。 家中子弟除了实在有才华的,会出仕为官,其余都老实顶着虚职窝在家里。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给皇后添麻烦。 谁晓得人家在祖籍这边,却是威风赫赫——‘为保自家良田,违法凿开河堤,以制三处县被洪水冲垮’。 这就是太子表兄的罪名。 按律,这是牵涉一族的大罪,不仅这位表兄要去死,承恩公府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有时候,天底下的道理哪有非黑即白的。 事情被生生压了下来,京城连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还是李景淮拼死闹了出来,才让 许玥深知这事棘手,这一局牵涉到了太子和皇后,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其他都是细枝末节……她忌惮的是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更深的算计。 旁边,李郎中和许姨娘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忧虑、担心之色。 两人想的浅一点,只怕陛下因私情包庇,从而冤屈了自家孩子。 就说一点吧。 对于天子来说,一个是亲亲老婆的侄子,一个是没咋听过的下属。 你说,他偏心谁? ………… 昭狱常年不见天日,内里阴寒无比。 许玥缓步跟着狱卒往里面走,忽然想起了自己从前在杭州狱中办公的日子。 在心里对比了一下。 觉得还是昭狱更阴冷一点。 “大人,地方到了。” “多谢带路。” 风轻云淡的递过去一块银子,狱卒熟稔接过来,到手才反应,随即瞪大了眼睛望向许玥,半晌才拱手笑道: “到了时候小人会来提醒,大人在这里安心说话便是,定无人打扰。” 等狱卒走了,许玥还未转身,就听到戏谑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我猜那个狱卒肯定没想到高洁如天上雪的许大人也会塞银子打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依我看,你在这里过的还不错,都有闲心耍嘴皮子了?” 许玥回身望过去,牢房内,李景淮一身麻布囚衣,坐在干净的稻草堆上,头发散乱着,极为狼狈。 好在脸色还算红润。 嗯,死不了。 闻言,李景淮脸色一苦,双手摊开开始倒起了苦水:“在这地方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一日只有稀粥寡汤,我除了苦中作乐还能怎么办。” “我可不能死。” 他的神情变的淡漠了一点: “宛宁、归顺、照义三县的百姓冤魂还没安息,我死了那就遂了某些人的意了。” 许玥忽然一怔。 是啊,即便她经常将“主角”二字挂在嘴边,也为他见一个爱一个的行为批判,但这些是私德上的事情。 在大是大非上,李景淮却比绝大部分朝臣更有勇气,更加义无反顾的站在平民百姓这一边………… 隔着栅栏,许玥对着李景淮自然席地坐下,衣摆沾上了灰尘。 她揭开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杯盘全部递过去,分量不多,但是全部热气腾腾,李景淮不客气的接过来往嘴里塞。 边吃边开口: “好久没吃这些东西了,味道真不错。” “我记得,昭狱里可以用银子去买膳食的?”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敢吃。” 许玥秒懂,这是怕有人借此往里面下毒药——也不是不可能,最有效的手段,往往简单粗暴。 于是道:“那就多吃一点吧。” 许是真饿惨了,没过多久几盘子饭菜被一扫而空,李景淮直接用囚衣袖子抹嘴,说起正事,问外头情形如何? “还算可以,承恩公府为避嫌没有出面说什么,那位犯事的太子表兄也被押入京,只不过还没开始审问。” “哼,假惺惺。” 经过这一件事后,李景淮对承恩公府可以说深恶痛绝,想到三县被冲垮的房屋、良田,还有死的凄惨的百姓,心中就有熊熊怒火升起。 所以,这一家子肯定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很是认真的谢过许玥把自己弄到昭狱来:“说来,这件事是我牵连到你了,这摊浑水可不好趟。” 李景淮并非不知道政治的人。 牵涉着太子、皇后,不知道多少人想借此做文章,而许玥又年少登高位,眼红的人绝不在少数。 “只许你有为民请命之心吗?” 许玥淡淡一笑。 第449章 不解,好亲戚,面圣 相视一笑,两人默契的不再谈这个,李景淮正色说起内中情况,他是如何发现太子表兄犯罪,如何被灾民拦下告状。 又是如何一步步收集证据,历经千辛万苦到了京城的。 可谓处处艰辛。 几个环节若有一处被发现,许玥都要去李家吃席。 “好在我运气十分不错,可能是三县冤魂都在地下保佑我吧?”李景淮叹息道。 许玥:不,相信自己。 这应该是你本身的气运…… “我呈交的证据并不齐全的。”李景淮盘腿而坐,凑近了栏杆缝隙,小声道:“就是怕陛下徇私情。” “现在你来见我了,我心里才算有了底。” 不然,他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洒到民间,就不信天子会不顾民意,承恩公府还没那么大分量。 即便自己会恶了太子。 他李景淮也要水淹三县的罪人去死! 许玥点点头,肯定了他的做法,虽然她觉得天子并无包庇之心,但李景淮又不是自己,时常和天子相见知其心意。 有防备是好事。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许玥起身,她已经知道足够多的东西。 “好好活着,可别死了。” “那是自然。” 李景淮扒拉一下稻草,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忽然皱眉开口: “我真是不明白,为了一些良田,就犯下大罪,这人是怎么想的呢?” ………… 昭狱中,李景淮不解。 外面对太子表兄的无语操作不解的人更多。 不是,退一万步说,这些良田都被水淹没了,什么都收不回来了,堂堂承恩公府难道承受不起这些损失吗? 你是谁? 太子表兄,皇后亲生的侄儿,承恩公府的子弟,还怕没有富贵。 其他人感慨也就感慨了,只顺便告诫了一下自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别牵扯到一家子性命。 “那些人说的好听,事到临头,我看有几个能放下。”犯罪的太子表兄咬牙切齿,那些良田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足有两千顷! 一岁收入,令人胆颤。 对着来看望的承恩公,他泪如雨下的辩解: “旁人都觉得公府有娘娘和太子在,是富贵享用不尽,可谁知道我们的苦啊!” 语气一转,嘲讽道: “娘娘要当个贤妃、贤后,死死管着家里人,哪朝哪代的承恩公有我们这么憋屈,子弟不能任实职肥差,连陛下赏的田地金银都时常推辞。” “可家中往来交际、婚丧嫁娶,全都要体面,要大笔银子。” “这般撑面子都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娘娘和太子!” 一直沉默的承恩公终于说话了,他定定的望着癫狂的儿子,只觉从舌尖一路苦到心底,滋味难言: “既知娘娘待家人严苛,你却还是犯下了这等大罪,让我如何救你性命?” 犯罪的太子表兄脸色大变,终于不再抱怨犟嘴,跪倒在地。 苦苦恳求父亲: “父亲,你一定要在娘娘和陛下面前为我求情啊,我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想着洪水不会那么严重,顶多冲垮一些房屋,谁知道,谁知道会那么大水。” “还有,事情发生了以后我也弥补了的。” 他说自己捐了一千石的粮食,说买了不少灾民给吃给喝,说了很多很多。 到底是亲父子,承恩公心软了。 “你这个前世来的孽障啊。”他叹了一口气: “为父会去求一求娘娘的,好歹家里从前不给娘娘添麻烦,只这一次应该可以饶了你的性命,不过其余苦楚肯定要受的。” 承恩公估摸着,流一千里,或者杖责收押几年。 等太子登基……不可想不可想。 “还要受这些罪吗?” 犯罪的太子表兄有些不情愿,他觉得自己被撸为白身,已经对得起那些死去的百姓了,张了张口还是乖巧闭嘴了。 罢了罢了,先这么着吧。 至于偿命? 笑话,平民的命怎么能和他比。 知道自己性命无碍,太子表兄终于有心想起了那个害他到这个地步的人,问承恩公此人如何了? “人已经去了昭狱。” 听到这里,还不等他欢喜承恩公便瞪了他一眼,语气复杂的开口: “才到京城,许退之便从中运作,趁着谁也没反应过来把人按到了昭狱,谁也插不了手,护住了此人一条命。” 太子表兄一怔。 随后了悟其中微妙,如果李景淮不在昭狱……太可惜了。 “便宜他了,倒是有个好亲戚。” 承恩公点点头,便指点起儿子来: “是啊,如许退之这样靠谱又有能力的亲戚才是最可相交的,恐怕消息一到她便已经开始发动关系运作了。” “那,之后许退之不会插手吧?” 太子表兄紧张了起来。 “不会的。”承恩公胸有成竹——许玥隐隐站在太子这边的人,其余人忌惮她圣宠优渥,手握大权,可承恩公不会怕这个。 ——论圣宠,谁比得过皇后! 何况,还有太子的面子在呢。 他想亲戚那点情分,也就够许退之保下李景淮的命了。 不然还能如何? 难道不顾太子和皇后的颜面吗。 ………… 许玥拿到了全部的证据,根本没有通知太子的意思,直接入宫求见天子。 没有等多久。 大太监亲自出来了,脸上惯常有的笑容还在,眼角眉梢却带着郑重: “许大人进去吧。” 擦肩而过的时候,许玥听到极轻的一句话: “陛下等了许久,您是第一个来的……” 意味深长。 刹那间,许玥的心就定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所有人都在顾虑太子和皇后,以至于一件罪证确凿的案子迟迟未定。 可谁又记得,当今主政的还是天子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太子,还只是太子! “微臣拜见陛下。” 进入殿中,许玥行礼下拜,只见天子只着便服站在窗边赏景,抬了抬手让许玥起身,转过头来望着自家爱卿。 欣慰的含笑道: “许卿今日来此见朕有什么事?” “是为惨死的百姓,还有蒙冤入昭狱的李通判而来!” 许玥正气凛然的道。 不过,李景淮呆在昭狱,不是你干的吗? 第450章 代价,脱簪待罪 许玥去了宫中这条消息,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并没有掩饰什么的意思。 知道内情的人都各怀心思。 带着吃瓜心情的旁观者想打探许玥仗义的支持李景淮,还是为太子的威严而选择容让承恩公府? 奈何消息捂的太严实,无人能从中得知一星半点。 这便有些微妙了…… 这般重重压力之下,承恩公按捺不住了,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第二日,就让国公夫人去了宫中,他自己则去了太子府上。 ………… 当父亲的或许要考虑更多,可一个母亲总是把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心思放在第一位。 国公夫人也是一样。 进入殿门便褪下簪子跪倒在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望着皇后,趁着其他宫人没有反应过来,拼命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样惊人的行为,那些宫人却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 只因上座皇后对此熟视无睹,甚至有闲心拨弄手边的算盘,她不动,这些人精一样的宫人便知道该如何办了。 国公夫人磕到第三个头,却闻周边一片寂静,当即咯噔一下。 明知不该却还是生出了一股怨愤来。 要知道,她可是嫂子啊! “人都出去吧。” 皇后淡淡的吩咐下去,不多时,殿中只留下寥寥几人。 “国公夫人这是要代子受罪?” “娘娘明鉴。” 承恩公夫人额头上通红一片,泪水糊满了整张脸,鬓发散乱。 看上去可怜至极。 趴伏在地上为自己儿子求情,先是说血缘亲情,然后是家中对皇后和天子以往的恩情。 还有这些年以来承恩公府谨小慎微,处处不敢逾越的恭敬。 “……我儿是有错,愧对那些无辜被水淹的三县百姓,但天灾无情本就是定数,那里连日来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说不定即使不凿开堤也会冲没三县。” “这是其一。” “其二,为了弥补这些灾民,公府愿意拿出一千顷良田安顿他们,还有我儿能分到的所有私房家产也都给出去。” “这样一来,我儿只活下一条命来,余生顶着一个罪人的名号,白身无官无职,且穷困潦倒。” “日日都活在困厄之中。” “也是一重惩罚。” 公夫人显然更豁的出去,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不惜一切代价。 “何况——娘娘,死人总比不过活人啊!” 她说完,额头触地。 以这样极其卑微的姿态,等待皇后的判决,作为一个母亲,承恩公夫人已经将一切做到了极致,心中满怀着希望。 不知过去了多久。 大殿之中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有回音。 上首,皇后声音平静的没有起伏:“是啊,活人比不过死人……但你可知三县死去了多少个人?” 不待承恩公夫人回答: “二万六千余人。” “这是已经查清楚了的死人,还有许多不知生死,除此之外,多少县民被洪水冲垮了一切,从此之后居无定所,骨肉分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走到了承恩公夫人面前。 然后,不顾形象的俯下身子,伸出手搀扶这个嫂子,这样的举动让因皇后之言惴惴不安的承恩公夫人松了一口气。 好在,娘娘还是顾念情分的。 回去之后,除了承诺的那些,她一定要死命打儿子一顿,打断腿脚也没关系…… 可她抬起头后。 却觉得心停跳了一拍。 只见,素来端庄自恃的皇后,此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模糊了脂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悲戚。 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 “这么多条人命,怎么会是一条命可以弥补的,公府一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啊,你们为何还不知道?” 承恩公夫人瞪大了眼睛。 张口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 “娘娘,国公夫人已经送走了。” 听完皇后摆了摆手,大宫女便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并贴心的关上了殿门——这会儿,娘娘应该想一个人呆着。 沿海送来的番邦大座钟,发出清脆的整点记时声。 这声音,似乎唤醒了皇后。 她抬头望向虚空中的一点,似乎可以透过重重飞檐看到另一边,那是天子日常起居的地方。 常人言至亲至疏夫妻。 这句话在宫中再真切不过,自从事发之后,帝后相处看似一如往常,但两个都知道不一样了。 根本不一样。 天子盘踞在宝座上,如同巨龙一样看着底下芸芸众生,冷眼看着他们心中的计量和小心思。 然后,他在等。 可能是等到有人走到他面前,揭开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因太子,因她自己而未曾出口的盖子。 或者,等一段时间。 确定朝中没有一个大臣不为储君而威慑,随之生出勃发的怒火……那样一来,连皇后都不敢想象后果。 可这一局,皇后是旁观者,也是局中人。 她只能看着。 却不能提醒哪怕一句。 而昨日,这一局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同时意味着承恩公府,她的娘家也走到了末路。 想到这里,皇后无力的闭上眼睛,脸颊边落下一行清泪。 却不得不告诉自己。 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许玥这个上书立太子的第一人出首告发承恩公府,天子的心会平静下来,重新变成那个与她恩爱的夫君,还有宠爱子嗣的父皇。 再次睁开时,双眸已经恢复了清明。 里面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十成十的果断! “来人,为我换衣梳妆。” 皇后唤来了宫人,穿上一件极素的衣裙,洗去脂粉,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别着,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无一装饰。 就这样一路穿行宫中。 来往宫人见之,惊骇欲绝,全数跪倒在地上目送皇后远去。 到了天子所在。 皇后伸手轻轻扯下木簪,长发全部散落下来,她跪倒在地,大喊: “臣妾管教母家不利,以致子弟借势妄为,令数万百姓死于洪水之中……妾有罪!” 第451章 自裁,复杂的天子,定罪 皇后脱簪请罪,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速越过宫墙。 人尽失言。 朝中大臣们第一反应就是,太子那个表兄,不,罪人要完了,恐怕连承恩公府都逃不过这一劫。 更聪明一些的臣子,联想到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唰,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陷入一场天家父子相争的惨局之中了,到那个地步,就真是左右都不是人。 历史上诸多前辈的经历都摆着呢。 比如汉戾太子啊。 这是当爹的赢了的。 还比如什么玄武门啊,当儿子的逆袭获得胜利。 可不管结果如何。 为此而死的臣子和权贵,鲜血可以淹没上朝的大殿,一旦牵涉其中便是动辄满门不留。 若说大臣们是后怕的心思居多,太子收到消息后,平静的让下人出去,独自站了许久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愧疚,是人子对母后的愧疚——因为他,皇后才需要眼睁睁看着母家亲人一步步走入绝境,却不能提醒一句。 甚至要做最后一个推承恩公府入深渊的人。 太子如何会不愧疚? 还有一点,承恩公府那个犯错的子弟是有大错,理应重重处罚。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代承恩公是太子嫡亲的舅舅,年少时抱过他,教导过他诗书,而公府内的诸多表兄弟和表姐妹,大部分从未犯错。 如今也要一同陪葬。 令太子于心何忍? 若要许玥回答一句,那就是不忍也得忍。 谁让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享受了承恩公府的富贵,受难的时候也逃不脱。 听到皇后请罪,许玥并没有惊讶,只觉得尘埃落定。 从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不,应该说那个愚蠢的太子表兄,为保下自家良田凿开河堤的时候。 就注定了承恩公府的结局。 许玥心道,结果如此惨烈,如果她是承恩公本人,此时恐怕恨不得溺死这个孽子吧?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 ………… 是的,承恩公不仅这样想,他还这样做了——被太子拒绝相见时他有些担心,但还好,可回家一听夫人传回来的消息。 脸色变得比寒冰还要苍白。 当即呕出一口血来,望着手掌缝中的血迹怔怔出神。 耳边妻子下人的惊呼丝毫唤不醒他,承恩公恍然想到,他的父亲,也就是慧眼识珠把妹妹嫁给当今陛下的那位。 在临死前叮嘱自己的话: “陛下登基,富贵已然是掌中之物。” “为父还望你日后切记,得富贵易,守富贵难!” 承恩公夫人艰难的将事情说完,就见夫君吐出血来,吓的六神无主,连忙让下人去请大夫。 又一边去搀扶承恩公,一边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他: “事情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皇后娘娘虽然请罪了,但陛下往日待家中亲近的很,大不了这个爵位不要了……” 还没说完,承恩公夫人就愕然发现,搀扶的夫君嘴唇蠕动,好像在说什么。 不由开口发问: “公爷,你在说什么?” “富贵之事得易,守难。” 承恩公一遍一遍的念叨,猛的又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却没那么苍白了。 却带着诡异的红润,好像在一层白纸上涂抹了厚厚的胭脂,很不正常,他站直了身子,回望妻子殷殷嘱咐: “若天家开恩,家中有侥幸能活下来的人,一定要让他们记住教训。”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承恩公夫人语气惶惶。 她感觉隐隐有什么东西失控了,是她不敢去想,不愿去想的方面。 “没什么,只是好像突然从一场大梦中醒了,才知道往日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全然辜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生子不肖父,苦矣。” 说话间,承恩公已然恢复了正常。 不仅如此,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一段话说完后,府上养的大夫也到了,把脉说没什么大问题。 便开了一剂平安方。 因为放心不下,承恩公夫人亲自去熬药。 人一走,承恩公施施然从床上起来,上马车去了关押儿子的地方,父子两个相见自是有一番亲热交谈。 “对了,爹,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因为被关着什么都不知道,犯罪的太子表兄天真的发问,敬仰的看着他无所不能的父亲。 就像小时候央求父亲带一只糖葫芦回来。 “你莫急,很快就可以了。” 承恩公自己都觉得很惊讶,他居然能如此平静的说话,平静的了结了儿子性命——这并不很难。 “不是爹不想你活着,爹已经尽了全力了,可笑我们一家都如此自大,自以为有太子和娘娘,就能高枕无忧。” “连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也不以为然。” “陛下如何能容下这样的诸君母家?” “你这个孽障啊!” 说完,承恩公终于放声大哭,不知是为死在眼前的儿子,还是逐渐逼近公府的阴暗未来,也许两者兼有。 他亲自动手杀了儿子,至少可以占一个“大义灭亲”。 不过,这还不足以求得天子宽宥公府其他无辜之人,所以,这天夜里,承恩公熬了一夜写下请罪书。 天明之时,随儿子一起去了地府。 ……………… 承恩公及其子一同自裁。 请罪书在天子的默许下呈交上来,他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心中大痛,竟然不忍再看下去。 须臾,将请罪书交给旁边的许玥: “朕还记得,当初皇后嫁予我之时年纪太小,承恩公年纪更小,我是当弟弟一样看着他长大的。” 他的骑术是同朕学的,还有……” 天子在追忆往昔。 许玥飞速的将手中请罪书过了一遍,不由感叹承恩公在这件事的末尾,终于脑子清醒了一次! 透过纸张,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妻弟涕泪衡流,对姐夫哀哀请罪,通篇都没有什么怨言,大部分内容都是自省。 这般以情动人。 不管别的,许玥知道承恩公府应该能留下一些血脉…… 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 许玥眼中陛下此时的悲痛、伤心是真的,但对承恩公府犯错后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也没有掺杂一分假。 或许这就是皇帝。 一种复杂至极的生物。 很快,天子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好似感慨一般,认真对许玥道: “太子只有一个舅舅,许卿当初出首告发承恩公罪状,事情却演变至此,你有没有后悔过?” 许玥:……这话说的,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能说自己后悔吗? 何况,她一想到被活生生淹死的数万百姓,还有流离失所的灾民,心中的怒火只有努力遏制,才不会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 就是将承恩公和儿子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罪。 “微臣行的是大义,为何会悔?” 即便见了天子为承恩公悲痛之相,这位风仪神俊的臣子依旧从容道: “臣只恨早不得知此事。” “令罪人逍遥多日。” 天子轻轻点头,眼眸幽深: “你有这样为国为民的忠心,朕又岂能不为你打算?” ………… 盛元十年,六月初四。 承恩公府因罪夺爵,族中男女一应官职、虚爵被夺,查抄家产,凡十岁以上男儿,皆斩首。 余下送往育幼院抚养。 同时,帝以许退之才高,命其教导太子府中诸子嗣,叙师生之礼。 第452章 蜜糖砒霜,太子心得,要求 接到天子神来一笔的旨意,许玥第一反应是麻烦——尽管她知道此时朝中大半臣子都在羡慕她。 甚至嫉妒到夜里睡不着觉。 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都知道教导太子府子嗣有多么重要,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触太子,还能与几个小殿下有师生之谊。 等太子登基,可想而知许玥的地位不会因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下降,甚至一飞冲天也说不定。 且许玥今年才不到三十。 那就意味着,她的政治生命起码还有四十年! 有人酸酸的开口: “陛下对许退之也太偏心了一些,这样为她打算,算一算,往后史书上会说姜氏三代天子恐怕都宠眷于她。” 当今陛下、太子、太子子嗣。 正好三代帝王。 …………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许玥难得露出一些无奈之色,左手支着额头,叹气般的开口:“陛下的心是好的,却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在立太子一事上赌过一次后。 她就在心中发誓,往后再也不要掺和进皇权交接这种风险极大的事里去了,过程艰难,还有连锁反应。 所谓善泳者溺。 这种豪赌,即便十次赢了前九次,只要最后一次输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惜她的“不情愿”,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种凡尔赛。 承恩公府伏诛,李景淮自然从诏狱中放了出来,不仅获得极大的名声,且实惠也并不少——连升三级。 从六品地方通判,一直升为五品京官。 这速度,称得上是坐火箭了。 这会儿他坐在对面听许玥抱怨,脸上的表情一寸寸消失,起初还以为许玥是在和自己说笑。 等听明白她是真这么想的。 李景淮:……??? “这话说的便没什么意思了,且不说富贵险中求,只从实际上来说,你本就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才高之辈,教导太子府子嗣正应当。” 李景淮说到这里心有感慨。 说句俗气话,大伙儿考科举都是为了入官场当官。 这个目的达成了,还精研书义的不是没有,可却是是少数中的少数。 想一想,你编制都考上了,还会去刷题吗? 可许玥在这方面却是个异类,手上公务如此繁杂,偶尔有些许空闲时间不去玩乐一番,居然还去看书。 偶尔还要写几篇文章。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难道我们许大人是怕学识不足,教不好学生?”李景淮端起茶盏,随口调笑了一句。 闻言,许玥莞尔一笑。 “说这些只是马后炮,陛下已经下了明旨,难道作为臣子能拒不接受吗,不过是在你面前多说几句罢了。” 话中透着三分不明显的亲近。 李景淮敏锐的察觉到了,借着饮茶的动作挡住脸,心下叹息。 自己这位表弟,最是一个外冷……内也冷的人,熟悉一些的人可能会见到温和些的样子,但绝不会触及内心。 对待自己从前也是一样。 许玥的态度改变是从他入京告发承恩公子弟开始的,行公义之事,冒无边之险……想想,自己确实厉害。 所以,承恩公府真真死得其所。 李·主角·景淮好笑的想。 ………… 与此同时。 太子府。 太子詹事言辞恳切的开口:“殿下,陛下虽命许退之教导诸位小殿下,本不该由微臣多嘴,但想一想此前之事……” 此前之事是什么事? 不过承恩公益府罢了……已经过去多日,但太子想到这里,心中尤其涩然。 然后对太子詹事接下来的话越发生厌——他心中明白,这是太子詹事借机给对手上眼药。 太子府相当于一个小朝廷,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人都在争夺太子的看重和宠眷,多一点少一点大不一样。 如今许玥异军突起,谁会喜欢? 所以,太子詹事会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暗示自己许玥怀有二心,不可信任。 应该私下再请良师教导子嗣,把许玥“架空”掉。 当然,这“良师”最好由他举荐。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相信,詹事举荐上来的人一定学识丰富,善于教授学生……他应该妥善处理臣子之间的关系,以备日后掌国。 可他突然有点厌烦这种小心思。 “够了!” 被突然喝止,太子詹事一时愣在了原地,心惊的抬头看去,发现往日对他们这些臣下和煦的太子此时面无表情。 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好似看到了他皮肉下的晦暗心思。 着实令人胆颤。 太子詹事闭嘴,低下头来。 “父皇已命许大人教导我的孩子,身为人子,岂有阳奉阴违之理,詹事是想陷我于不义吗?” “微臣不敢。” 没多久,太子詹事便匆匆告退。 留下太子若有所思。 自从秦王成为储君之后,他对待臣下一贯是礼待有加,虽然得了不少赞誉,可他却发现不少臣子对他要求越发严苛。 一举一动都有人进谏。 让人烦不胜烦。 此前找不到原因,如今他却好像摸到了一点脉…… 当太子和当亲王,是完全不一样的。 次日。 太子府派遣属官恭敬去往许府,求问拜师之礼,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只许玥提出了一事,让属官回府就求见太子。 “哦,许大人有何要求?” 太子很好奇。 他深知许玥并不是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自家属官拿不定主意,回府找自己定夺。 “回殿下。”属官语气古怪的道: “许大人言,陛下命她教导太子府诸子嗣……那为何府中两个郡主未曾递帖来?” 太子一愣。 他是有三儿两女,一共五个孩子。 可大家都默认只有三个男孩,会拜许玥为师的。 第453章 拜师,师门规矩,考教 京城的夏日一如既往的炎热。 太阳晒的路边树叶子纷纷打起了卷,卖花小贩不住往篮子中喷水,以求能保持新鲜早早卖出去。 马车匆匆而过。 不多时,拐入靠近皇宫的一处街道,人流逐渐稀少起来,各色小贩和平民服装的人也几乎见不到。 许玥下了马车,明显感觉到四处弥漫着一种端重而沉着的气氛。 这里是曾经的秦王府,也是如今一国储君所在。 ……………… 府中。 太子的五个子嗣为表尊敬,即便许玥还未曾来,也站着等待。 “小弟,许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等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是年纪小些的二郡主,十岁不到的女孩子穿着青色的学子服,乌黑头发上只有红绳装饰。 虽然衣裳料子极好,却过于“朴素”了。 无他,女子正儿八经的拜师对于宗室郡主来说也是一件稀罕事。 二郡主生母左思右想,便给女儿做了这样简单的打扮。 前日许玥提出来之后,太子思考了不足三秒就决定——当然是让女儿也拜师啦,平白蹭到好师傅,不拜白不拜。 要知道,即便贵为太子,他也不能无缘无故让女儿去拜名儒为师。 一个不好,是会引起士林不满的。 所以二郡主心中也模糊的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既有些新奇,又有紧张,所以才小声的问弟弟。 “二姐姐,我已经不是最小的了。” 闻言,太子府三公子先小声反驳,这个可是很重要的,龙凤胎出生之后,他已经晋升为“哥哥”了! “好好好,你快告诉我嘛。” 表面敷衍弟弟两句,二郡主望着小脸如雪堆玉砌一样的弟弟正色强调,便心生喜爱,又放柔了声音恳求。 她是知道的,因为和最小的姑姑年纪相近,这位弟弟常常入宫,也就经常能见到那位据说极得皇爷爷喜爱的许大人。 “那好吧。” 三公子点点头,环视一下四周,朝二郡主凑近一点用气音说话—— “首先,许大人和那些白胡子的夫子就一点都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不要打断我,处处都不一样,比如许大人很年轻,” 在场两个最小的在角落嘀嘀咕咕。 其他人相视一笑,也不去多去管束他们,他们的年纪大一些,从前授课的师傅也都是饱学之士。 所以对许玥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种审视的想法。 另一边。 太子亲自带着许玥过来,两人没有带人,把臂同游,许玥有那么一点不适应,却知道这是表达亲近的意思,便忍了下来。 快到地方,太子歉意说起授课的地方是新收拾出来的院子。 他脸上带着含蓄的笑意: “时间紧促,没来得及过多准备,还望许大人容让。” “已经很好了。” 许玥点头道,眼前的院子看得出来是不久前收拾的,新粉过的墙壁,还有新瓦,各色花木即便开的繁盛,也带着初来乍到的水土不服。 最最出色的一点。 屋前有几棵茂密葱茏的大树,浓绿的叶片遮盖了过盛的阳光,洒下一片阴凉,又不至于太过让屋子采光不好。 连窗户都是玻璃窗。 看得出来,不显奢华,却处处用了心思,令人感受到重视。 许玥十分欣赏:以小处见大处,太子妃是个很聪慧能干的人。 ………… 进屋,太子介绍了几个子嗣,然后一一让他们上来见礼。 许玥喝了拜师茶,看着恭敬俯身行礼的几个孩子。 眼前忽然有些恍神,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拜师的样子,也是和三个师兄弟一起拜的师,那会儿个头还没如今小腿高呢。 她给的束修,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太子府的气派自然不一样,除了束修六礼之外,其余色色都是风雅却不失金贵之物。 环视几个还陌生的弟子—— 一下子,就二十余年了…… 想这么多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许玥回过神来,模仿冯师给了拜师礼。 然后轻声说了自家师门的规矩,前面不外乎不可作奸犯科之类。 后面的话却不一样。 她似想起了什么,环视几人,眉眼划过一丝笑意: “为师三岁拜师的时候,你们师公便常常说一句话——不遭人嫉者是庸才,所以我门下的弟子也要切记这点。” “为师不求你们出类拔萃,但真有超凡之才也不必隐藏什么,世人总爱韬光养晦,但年纪小小就这样行事,反而不美。” “长此以往,容易失却锐气。” 听到许玥的话,在场从大到小,几个天家子孙尽皆愕然。 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小弟说的话,许大人……真的不一样哎? 不过许玥有一点说的很对,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总是更昂扬一些,对于那些老成之言听了也做了。 却不会真的喜欢。 所以,很快年纪最大的长公子就率先表态: “弟子谨遵师言。”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些小小的激动: “弟子谨遵师言。” 许玥点点头,随后收敛了笑容,屈起指节卿敲了两下桌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接下来,就让为师考一考你们的进度吧?” “看看你们学到了何处。” 不知为何,几人都感觉头皮一麻,等开始之后,他们就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 无他,许玥提问太刁钻了。 提出的问题完全不给人一点侥幸的机会,刚开始几个问题摸清了大致后,接下来就一个比一个艰难。 每每精准、犀利的点到连当事人都没发觉的最薄弱的地方。 好似一把尖刀,淋漓尽致的将他们往日被称赞、夸耀的学问划开,露出最真实不过的样子。 看,这些你明明该会的。 几乎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弟子们绞尽脑汁去回答,思索后能答上来大松一口气,劫后余生。 实在答不上了,她明明不说什么苛责的言论,只有淡淡的一句: “好了,下去吧。” 简单的五个字,却令退下的弟子脸上通红,升起莫大的羞臊和不甘,暗悔自己从前哪里开了小差。 不过短短一刻钟。 五个人都被考教完毕。 这时,许玥平静的喝完一盏茶水,将茶盏搁在一边,已经严阵以待,关注她一举一动的弟子们心都抖了一下。 “你们的水平我已经了解了,对于宗室子弟来说是不错的,可见勤勉——” 还没等人松口气,许玥话锋一转,接了个但是,然后对五人都进行了点评,用词全然不同于他们从前的师傅。 只能算中肯、平淡。 可五人却生出一种“荣幸”的感觉。 第454章 严师,妇好,龟甲文字 许玥回到家,才刚褪下外裳,师公送来了一张条子,上面问她: “第一日当师傅感觉如何?” 她思索片刻之后,也提笔简单的回了信—— “还算不错,挺简单的。” 这确实是许玥的心声,第一,天潢贵胄启蒙早,不需要她从识字开始教起,后面按部就班即可。 其次,五个弟子的进度虽然不一样,快的已经到了四书,慢的才刚结束蒙学,但许玥认为水平没有过多差异。 换而言之,都是小垃圾。 不需要定制差异化过大的方案,完全可以一起授课,从基础开始打。 总而言之,许玥个人认为教学初体验极为不错。 自己和硬塞的五个徒弟,日后肯定能和她与冯师一样,师生相得。 余尚书看了便信了。 过了一段时间,却愕然的听到一些流言,徒孙为师太过严厉苛刻,几位小殿下为应对课业日夜苦学…… 忍不住去问她。 谁知,许玥竟诧异的道: “什么,日夜苦学,我以为这些都不难的?” 余尚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道要说,不要拿你小时候去和几个小殿下比,这,那什么太为难人了。 ……………… 明白自己闹了一个乌龙,生生背上一个严师的名声,许玥失笑之余也修改了教学计划。 不仅进度放缓了很多,授课中间也会穿插一些其他话题,用来放松心情,效果很是不错。 甚至太不错了。 古今中外,课堂都有一个特点。 老师讲正经知识的时候,学生提不起精神,一旦开始讲无关课堂的事情……那就竖起了耳朵。 还会大胆发问。 比如,这日许玥讲史的时候,讲到了上古夏商时期的人物,偶然提到了当时各种制度的不同,见学生有兴趣,索性多说了一些。 有“商人”的由来,就是商朝人很会做生意,训练牛作为载物的器具,来往各地进行贸易。 久而久之,商族人便成为了做买卖人的代称,简称“商人”。 五人都听的很认真。 许玥看了一下时间……快下课了,索性继续讲下去,说到了商朝重祭祀和鬼神凡事都要占卜。 “我知道这个。” 一道雀跃的女童声打断了她,又道: “礼记有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不错。”许玥温和的点了点头,抢答的是二郡主,比温婉的大郡主性子更活泼大胆一点,起初还拘束些,等相处几日就暴露了。 “但为师好像没有要人回答?” “课上不经允许,肆意发言是什么处罚?” “大字十张。” 女童声明显焉下去了。 “明日交上来。”许玥颔首,继续说起商朝的事,提到一个朝代不免就难免说起那些出众的人物。 也有鼓励两个女学生的意思,她说起了商王后妇好。 说起她虽是王后,但却带兵打仗,曾平定鬼方、羌方、土方等当时商朝的大敌,麾下有许多将领和士兵。 甚至作为大祭祀,参与主持商朝大小祭祀。 种种事迹奇幻而神秘。 带着上古时期的野蛮和浪漫。 不仅是两个郡主,三位公子也听的很入神,他们年幼知识储备不够,以为这些是还没学到的东西。 大人听来却不一样。 ………… 把时间往回倒拨一点。 今日,太子原本心情比较快活——承恩公府伏诛之后,天子没有就此停手,皆着这个机会开始查权贵大臣名下田地,有无贪腐滥权之事。 一经发现,绝不姑息。 堪称古代版反贪腐大战。 事态越演越烈,朝中有动过此类手脚的飞快安排人忍痛处理田地产业,仓促之间只能大降价。 不过,这些大宗田地和产业落到谁手中了呢? 落到朝廷手上了。 而且还是太子为表态,主动请缨去干的。 不得不说,老父亲唱红脸,自己唱白脸,感觉就是爽的不行,到后来太子已经开始主动发掘客户了。 虽说这样放过了一些人。 可一网打尽,更是不切实际的事,不如放聪明和不贪心的人一命,且那些绳子吊到脖子上来了还不肯松手的往往是大头。 这些收来的田地和产业,也会缓慢流入民间小民手中。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太子从书房出来准备走走,到了授课的这个院子,心中一动。 制止了要通报的人。 熟练找了个视野盲点偷看——院子里树木花草多,继承了天子打仗基因的太子,找个盲点并不太难。 才驻足一会儿,先是女儿抢答,这也罢了,护犊子的太子还觉得欣慰,许大人教的挺好,女儿的学问长进了嘛。 然后……他津津有味的继续听下去。 听到了商王后妇好,第一想法是,这是谁? 没听过。 不过,自己也不是专研书本的人,没有许玥博学是应有之义,太子没有过多挣扎就接受了。 可听着听着,说到妇好身为王后征讨各国,又主持国内祭祀,许玥甚至将一些细节处都描述出来,好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这就很让人好奇了。 如此出色的商王后如果有记载,不可能太子没听过——甚至,商朝太过久远,本身记载就极少。 心中太过好奇,刚好下课的时间到,太子入内出声,追问原因。 “殿下可知,非礼勿视?” 许玥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行过君臣之礼后,先开口刺了太子一句……果然,父子一个样,看着靠谱的其实也不靠谱。 随后简单的回答,不外乎偶然得知之类。 见太子半信半疑的样子,许玥随口找出了一个证据。 龟甲上刻的文字。 “……商人极爱以龟甲占卜,同时占卜结果也会记载于龟甲之上,妇好作为商朝大祭祀,在上面有不少的记载。” 第455章 同喜 ,文皇帝,涨价 这件事验证起来很简单。 和现代人想的略有偏差,此时对于上古文字的重视是无可比拟的,原因在于——“厚古薄今”。 有点追求的皇帝常自比尧舜,读书人总想着行周礼、复王道,而上古文字的出现和破译,无疑是士人阶层的狂欢。 若不是天下大顺、帝王有德。 上天怎么会让此前从未出现的商朝文字现世? 这是可以标榜一个皇帝得天庇佑,是为正统的事情,谁发现了都是有大功! 大概抱着这个心思。 于是,许玥也没想到太子对产生了龟甲文字的莫大兴趣,一声令下,当即让人寻来了府中积蓄的龟甲。 不多时就得了几框。 龙骨既为龟甲,是一味中药。 贵族家庭喜欢收藏这些药材,一是防止要用的时候没有,二是对一种珍贵资源的占有垄断。 能到太子府的龙骨自然都是上品。 上品龙骨主打一个药性强,也就意味着“年代”远。 “许大人,这里可有刻了字的龟甲?” 太子说话间已经站到了龟甲旁,鼻间嗅到一股药味掺杂着骨甲特有的味道,怎么看都是药材,神情有些犹疑。 显然不太抱有希望。 “要一一摊开看。”许玥随意瞥了眼,放下书卷,随意拿起枚龟甲,甲片上面有看似凌乱的痕迹。 “看,就是这种。” 白皙如玉的手指轻柔拂过龟甲,望着上刻的文字,好似看见了几千年之前,这枚龟甲被分为腹甲和背甲,用燃烧树枝去烧灼龟甲占卜。 最后将结果记载于腹甲上。 神秘而瑰丽的商人文字,带着野蛮的血腥之气。 清宁冷冽的声音平静的讲述这些,在场的人都听住了,几个王孙郡主听的眼神明亮,呼吸急促起来。 少年人最爱这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于是主动请缨,去从龟甲中找出刻字的那些,太子略思考几瞬便同意了。这显然是个大工程,他们却沉浸其中。 时不时传来一声: “我找到了,师傅这个是不是?” 许玥大多时候是摇头的:“不是,这片龟甲太大,随后是商人想掰成几瓣多卖钱,然后没掰开。” “哦……” 真正有文字的龟甲不算多,五个人一起翻找,很快就结束了工作。 不多时,眼前摆着十余枚刻字龟甲。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从前无人注意,可放到一起看就十分明显了,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纹路是有规律的。 至少足以令人看出这是一种“文字”。 太子带着笑意叹息: “这下,天下文人都要发疯了!” “微臣恭喜殿下。”许玥矜持的颔首。 “同喜。” ………… 确实是同喜。 此前,中原能追溯的最古老文字是刻在青铜器上的金文,有实证的甲骨文一出,未出太子所料迅速引起了天下震动。 那些或隐居或传道的大儒,无论是在干什么。 即便躺在床上要死了,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也要垂死病中惊坐起。 朝廷上,天子大喜。 迅速令人收集散落的龙骨,发出召贤令征召对文字训诂的贤人入翰林院,共襄盛举,破译上古文字。 中华文字演化一脉相承。 对于这些人来说从后往前推,破译一些简单的甲骨文,并不是不可想的。 没过多久就有了一点成就。 然后是礼部跟上……有了文字就能解析商周时的历史还有礼仪。 大周朝可能完成这样的伟事,如何不让参与其中的人心情激荡,至少许玥看程阁老走路重又飞扬起来了。 不过半月,太子和许玥的名字,随着甲骨文传遍了大江南北。 “哼,许卿不知,这些文人看似谦恭,却最是傲慢!” 说起这个来,天子就有点想咬牙的冲动,他当初上位有那么一点程序问题,比如带兵从边疆回来什么的。 所以,少不了有些文人偷偷摸摸写些类似“斧声烛影”、“玄武门之变”的笔记。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 许玥心知天子此时心中的畅快,并不吝啬于捧场: “陛下上承天命,所行王道之事大势滔滔,少许小人不服又如何,迟早要拜服于大势之下,这,便是佐证。” 言下之意,即便没有龟甲文字出现。 她也觉得陛下是一等一的明君,背后说小话的文人也是个小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知我者,许卿也。” 天子想到那些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最终还是要硬捏着鼻子认下来朕的文德,心里就好像大夏天吃了酥山一样爽。 何况,怎么能不爽呢? 有了这样意义重大的一件事,加上他开海、改政等种种善政,可以说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百年后的谥号了。 八成是“文”字。 一念及此,天子美得冒泡。 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谥号文,是皇帝这项职业的最高荣誉,连武功赫赫的唐太宗都希望自己谥号是文。 可见“文皇帝”之贵了。 人一高兴就大方,天子大手一挥,各色赏赐不必说,最重要的是 “可惜,你才升没多久。” 天子语气十分遗憾。 至于太子,哼,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爹的还不知道吗? 全属蹭了爱卿的功劳,朕不去揭穿任由太子得到偌大名声,已经是宽容大度的好父皇了。 还想要更多,那就是该打! ………… 在民间,甲骨文发现这件事带来的直观影响就是—— 龙骨涨价了! 大周商业发达之下,商人也被磨炼的精美了起来,药店中的冷门药材龙骨,打着滚往上涨价。 不仅是因为朝廷和民间文人收购。 大半倒是因为大商人对刻着文字的龟甲大力追捧,什么盐商、米商、海商……不约而同牟足了劲收回家藏着。 有被价格弄得红眼的文人忿忿: “粗鄙商人不去追金逐银,难道也想着分一分文脉之气吗?” 大商人们毫不生气。 过了一段日子,原因才传了出来。 原来,许玥对弟子科普的商人由来不知何时被外头人知道了,很快传到了大商人的耳朵里。 他们一寻思。 刻着“商人”文字的龟甲,历经千年不腐不朽,岂不是对他们这些做买卖的最好的护身物,又应景,又有传说的。 又不是没钱,买了。 古今常态,大资本一下场,价格就炒了起来。 除此之外,间接影响是,许玥日常生活受到了一些“骚扰”,汇聚京城的大儒们都要劝说一下对文字有天赋的许玥,放弃世俗功名利禄。 把心思放到高尚的解析文字上,名传千古就在眼前。 许玥:……敬谢不敏。 第456章 土地兼并,田税 龙骨事开头轰轰烈烈,到了后面也平静了下来,无他,真正钻研这些难懂的上古文字需要的时间以年为计。 加上民间大半龙骨有了归属,炒价的人也消停了下来。 有事做,时间过的很快。 盛元十年,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被史学家、文学家大肆记载——因为不少诗人、词人写诗赋赞扬龙骨。 许玥甚至可以想象,后世学子背到这一年相关时抱怨知识点的难记, 相比之下。 第二年,也就是盛元十一年似乎是平静无波的,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比起前面时不时闹出大新闻的十年。 这一年好像太平淡了些。 但只有在官场上打滚的人,才能察觉到底下的暗潮汹涌, 无一人不战战兢兢。 因承恩公一事,延伸出的大周官场贪腐清查越演越烈,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许玥想,不论何时聪明人永远都是少数。 所以,因而死的人和家族如天上繁星。 星落雨坠,自是盛景,却令同殿之人骨头里都冒出了寒气——多年安宁下来,他们都忘了,当今陛下是从边疆一路杀到京城来的。 他真的敢杀人! 这些血腥被掩盖在了发现上古文字的欢呼声之下,也被大家不约而同的遮掩。 只激起了一点涟漪。 不过事情变的这么大,起初是谁也没想到的…… ………… 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一日传说是开鬼门的日子,加上昨夜不知为何下了一场大暴雨,冲刷了积蓄已久的暑气。 空气中难得带上一丝凉意。 殿中常放的冰山只留了一处,上面摆着些瓜果,风吹过,凉气夹杂着瓜果香,只是此时无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些—— “山东又是一场大旱,七个月未曾下雨了,田地无人耕种,百姓流离失所……” “诸位爱卿有何要说?” 天子的声音疲倦中带着隐忍的怒火。 殿中一时寂静无比,从崔首辅到许玥心中都明白,陛下到底为何而怒。 旱灾只是其次,内中另有原因。 且不说朝廷赈灾已经是熟手,各类物资调派得宜,只说上个月山东已经下了一场大雨,天子就不该生气。 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山东地界为何良田无人耕种,旱灾已经结束百姓也不回原籍,而是宁愿在外面游荡乞食呢? 因为那些田已经不是他们的了! 自古以来,王朝毁灭的一大原因就是土地兼并,豪强官僚用尽各种手段从小民手中占据大量田地牟利。 偏偏他们还不用交税。 朝廷收不上来税就没钱,养不起兵,养不起官员,只能将负担再加给小民,一重重逼迫。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要重开一局。 所以,无论是什么朝代,都尽量缓解土地兼并带来的上下矛盾,大周如今还在繁盛时期,这种情况还不太严重,但已初见端倪。 人一旦赚了点钱,就想着买田。 可有句古话说得好—— 马无夜草不肥。 对于有权的人来说乖乖用市价去买田太亏了。 等到荒年灾年,老百姓吃不上饭要饿死了,只能选择卖田求活,到时候价格还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如此一来,山东旱灾就成了某些人眼中发财的绝好机会。 什么,你告诉我朝廷有救济粮? 根本不是个事。 这些人不贪污粮食,只不过“稍微”动了点手脚,让粮食慢一些到山东,灾民本就饿的只剩下半口气了,粮食一慢就要死人。 他们还剩下的资本,就是那些一代代辛苦耕种的田地。 想活,就要卖田! 三斗米一亩上好的良田……这就是价格。 难怪陛下怒极了。 许玥冷眼将此事抽丝剥茧的看了个明白,环视众位同僚,心中的怒火也是停止不下来的。 又垂下眼。 至于为何会被发现,是被压到极致的山东灾民,一不做二不休冲击官府,杀了助纣为虐的山东巡抚。 才让朝廷注意到了此事。 简直……可笑无比。 想必此时在场的君臣也是感觉脸上无光吧, 见无人回应,天子不耐烦的直接点人: “崔爱卿,你来说。” 被第一个点到了名字,崔首辅丝毫不慌站了出来,手举笏板,老成持重的提出建议。 第一当然是要杀人的。 犯下此等大罪的人,无论有什么关系都要从重处罚。 其次,厘清赈灾各个关节上存在的问题,防止日后还有人插手赈灾之事。 然后是安抚山东灾民…… 有人第一个开口,等崔首辅退下后,不用天子点名就有人自动站了出来,提出自己的建议和想法。 殿上一改刚才的寂静。 许玥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在心中点评——都是可行的“良策”,可也都治标不治本。 ………… 过了小半个时辰。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差不多了,天子满意的颔首,随意看到不远处的许卿,发觉她一直没有说话。 不由再次点名: “许卿,其他人的建议你都听到了,觉得如何?” 大臣们一默:陛下,偏心不要表现得那么厉害,我们就只配当“其余人”吗! 好歹背后再这样说。 心酸归心酸,众臣也不太关心许玥接下来要说什么,左不过赞美之词。 然后—— “各位前辈说的话都极有见地,不过臣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此言一出,人人侧目。 许玥不闪不避:“如大夫看病不能只治表证,而忽视病灶一般,诸位前辈将最重要的一点忘了。” “微臣以为,关键在于田税!” “为何豪强官吏都爱囤积田地呢?” “因为他们不需要交税,也不需要为此承担徭役,久而久之,富者越富,贫者恒贫。” “长此以往,百姓贫无立锥之地,只能卖与豪族为奴,朝廷就像一棵大树,被这些蛀虫蛀空了根基后轰然倒塌。” 越往下说,许玥的语气越发激烈。 连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可无人注意这一点,众臣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一个个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许玥: 你怎么敢,怎么敢说这些! “许卿为人稳妥,既然说出此事想必心中有了法子,不必着急,详细一点说。” 天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吩咐人给她上茶润喉。 碧绿的茶汤摆在面前,甚至还配了两碟子点心。 “微臣谢陛下圣恩。” 许玥冷静的行礼谢恩,众臣就见她好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缓缓说出了极其可怕的话: “厘田清地,无论权贵、小民俱视同一体,一起缴纳田税!” ps:跨年请假一天。 第457章 折中,成功 许玥简单的一句话,简直捅到了大周地主以及官吏权贵的肺管子上! 话音落下,在场无人说话。 甚至天子脸上也掩盖不住惊色,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下子收到了袖子里,缓缓捏紧了,他激动的想说什么。 余光却发现了下面人的神色。 心中忽然一淡。 此事说来极令人心动,须臾便可令国库充盈,百姓少了负担,但却非打破天地重整上下所能为之,可以说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透透的。 天子暗叹了一口气。 许卿啊,许卿,不是朕不想去干这一票,就怕你我君臣没过就死于非命啊,这也罢了,人亡政息更是就在眼前。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为君者切记不可妄为…… 天子拼命的用这些话安抚自己,奈何心还是砰砰砰的跳,过了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 “爱卿所提太过激进,恐天下物议,日后还是不要说了……幸好如今殿中众臣都是忠直之辈,定不会怪你的。”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是天子要保住许玥,让他们不要出去乱说话。 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恨不得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才听完许玥的话崔首辅差点心跳过载,直接栽倒在地,可怜他一个老人家了。 一,是为了自家田地和产业。 二,就是三朝老臣对大周的忠心。 真如许玥所说的那样,短时间依靠武力是没什么,可后患无穷! 天下大乱就在朝夕。 连历经风雨的崔首辅都为之动容,更不用说殿中其他人,定力不够的,惊骇之色都挂在脸上了。 此时得知天子不欲听从,一个个心都安下了大半,周阁老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先拱手拍了一记彩虹屁: “陛下英明,许大人所提的建议虽有可取之处,但还是年轻人过于天真,厘清田地且先不说,官民怎能一同视之?” “只怕一经发布,朝中就要闹得沸反盈天了。” 到最后,周阁老的话甚至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其余人纷纷顺着说了一通。 无数道目光“热切”的望向许玥。 ………… 许玥如何想呢? 她心里其实很欣慰,跨越时代半步是天才,跨越一步可就是疯子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这两条,厘清田地是让朝中大小官员从自己的裤兜里掏银子,还是一笔巨大的银子,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官民同等交税更是难。 对官员来说,我日也学、夜也学,熬到吐血才有了功名当上官。 一点特权都没有。 那这个官当的还有个鸟意思? 索性反了你老姜家好了。 这些听起来自私无比,可人性就是如此。 明知不可为,许玥为何要提?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只不过有位贤人说的好:中国人最擅长调和折中,假如想要开一扇窗,贸然提出来一定会被拒绝,只要说想开屋顶,他们就会愿意开窗了。 这两条就是许玥的“开屋顶”。 接下来才是真正要达到的“开窗”目的。 众人瞩目下,许玥听完眉心一皱,明亮冷冽的目光划过众人,大多数人都避开了她的眼神—— 不管说的多么义正言辞,私心就是私心! 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少有在人前显露情绪,长长一叹,疲惫的道: “罢了,只见了诸位反应便知,我所言之事确是不可取,何必要说出来徒惹人厌弃,不过是为了被那些本不该背负重税徭役的百姓罢了。” 众人脸上一热。 有人冲动之下开口:“许大人有为民之心,难道我等没有嘛,只不过此事委实太过激进,对国本有碍。” “还请许大人脚踏实地一些。” 这位本来是暗讽许玥,没想到是正中许玥下怀。 就等你这句话了。 她迫不及待的转身向天子下拜,朗声言道: “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心中忽然想到了更实在一些的法子,断不会动摇国本,还请陛下容臣禀报。” 闻言,刚才说话讥讽的人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 恨不得当场把话吞回去。 殿中其他人也对他怒目而视,你没事少说点话会死啊! 唯有天子,心中又升起期望,甚至比之前还要浓烈许多,于是当即一挥手道: “朕就坐在这里,许卿放心的说。” “清丈鱼鳞册中田地,及合并民间各项税、赋、徭役,除米麦等必须之物,其余统一征收银两,官收官解。” 好家伙,又是重重一击。 众臣心里有了些准备,许玥的话还是如重锤般敲的心口乱跳。 如果没有许玥之前放出的大招,他们的反应肯定要更剧烈一点。 现在嘛……感觉还能接受怎么办? 许玥的度把握的恰恰好。 鱼鳞册,既户部登记全国交税田地的册子。 清查这上面的田地,了不得是些地主和郡县豪强出血。 不会大规模触及朝官利益。 换句话说,他们的田都直接隐藏的。 大周的田税其实不高,只有十抽一,也就是一成的份子,但为何即便是盛世,也却让百姓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呢? 有两个原因。 其一,田税不是直接交钱,而是以粮食、布匹、盐甚至干草,很容易让地方官和小吏从中做手脚,巧立名目加收。 如果采纳许玥建议,统一用银折算,自然少了诸多弊端。 其二,征收实物,地方官府运送起来就不方便,百姓会因此被征发徭役。 路上人吃马嚼也要花钱。 这笔钱当然不会是官府出,所以苦的还是老百姓。 ………… 李尚书作为户部尚书,也是这些人里面较为“纯粹”的一个,置身事外看的比同僚更明白。 若说之前两策如今绝无可能,许玥后面所说看似也难办,可不是没法办下去。 一个是要命,一个是割肉。 既然不要人命了,割一点肉也没关系。 忽然间,李尚书灵光一闪。只觉豁然开朗,对啊,可能许玥本意就是如此。 好一个退而求其次。 这下,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天子听完以后直接合掌大笑,连连夸赞自家爱卿,心动之意溢于言表,偶有出言反对的也行不成风浪。 盖因上头大佬们都保持了沉默。 他们能怎么办? 拒绝第一次,还能拒绝第二次吗,脸皮也挂不住啊。 这不是告诉陛下,只有你许退之忠心体国! 第458章 君臣共患难,天恩,有增无减 这场小朝会结束。 一众官员的脸上都带着郁色,无人交谈,脚步都变慢了许多,出宫的这条路安静的有些怪异。 许玥恍若不觉。 到了宫门口,程阁老望着她施施然登上了马车,心中纳罕……这位心就这么大,还不知道这次将 “阁老在看什么?”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句话。 吓的程阁老魂飞天外,回头发现是李尚书,将下巴抬了抬,深意满满的道: “还能有谁?” “这……古今非凡之人,可有行寻常之事的?” 李尚书失笑,却是答非所问。 两人问答之间自然而然的上了同一辆马车,显然是要私下说话了,放眼望去,宫门口如他们一般的不知凡几。 这也是没办法。 群策群力,多一个人多商量点办法。 ………… 未曾出乎许玥的意料。 天子正式宣布要改税法,清田地后,如同一枚巨石入湖,激起无边涟漪。 起初在朝上就闹得不可开交,一波又一波的反对浪潮袭来,有引经据典说明税法不可改的,有牛脾气死谏的。 对此,天子照单全收。 臣子在下面引经据典,他在上面一脸认真的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主打一个你尽管说,听进去了算我输。 要死谏,那更好办。 让太医随时候在殿内,有人要撞柱子抬下去就上担架, 于是,更多人把矛头对准了许玥…… 我对付不了陛下,还对付不了你许退之吗! “税法关乎天下万千百姓,许大人的法子看似好,却只是哗众取宠,落到实地,又不知会有什么伤民的弊端,只怕百姓受益不成,反而受害。” 这位臣子轻蔑的望了一眼许玥: “前朝有能臣变法,说起来也是一条条为国为民,好似变法之后就能国富民强,结果呢,一个青苗法就让百姓苦不堪言。” “知道百年后依旧有百姓唾骂此人。” 此言一出,反对派士气大振。 连原本站中立的一些官员,听了这话心里也有点动摇了。 是啊,税法太重要了。 许玥本人又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切身在地方待过,说不定真的是纸面上看着不错,落到实际不堪一击呢。 至于支持者? 呵呵,除了许玥之外不说没有,也是大猫小猫三两只,毫无战斗力。 “x大人此言差矣。” 清贵风雅的臣子跨越一步站出来,一举一动般般入画,话语却犀利万分,总结之后便是一个意思—— 少在这里臆想,没试过的事情 可惜,打退一个还有一波。 一个大朝会,许玥从头舌战到尾,如同风雨中的小舟被狂风巨浪拍打,好几次差点船翻人毁。 好不容易下了朝。 许玥被留了下来,君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之色,忽然有了一种共患难的味道,便互相勉励了起来。 天子赏下许多茶叶,含笑道: “今岁新贡上来的茶叶,不算名贵,好处是极生津解渴,虽说苦了点忍一忍……对了,上朝也累,自己就不要动手了,让下人去泡茶。” “多谢陛下关心。” “陛下也是一样,有了小偏方,多喝些蜂蜜水,可以润喉补水……”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十天。 众臣绝望的发现,陛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一意要改税法。 再看那个天杀的许退之也是硬石头一个,之前不晓得熬了多少个日夜,把方方面面都考虑的清清楚楚。 甚至条程完全不需要更改。 直接拿着去办就行。 他们想要找到漏洞去反驳都找不到。 再加上,其他观望的大佬一一下场,如李尚书之流变本加厉,在支持之余,毅然提出“禁止偷献”一事。 大周律例,有举人以上功名者可免税。 许多举人乃至官员便以此牟利,名下挂靠外人的田地偷税漏税。 李尚书对此早就不满了! 又又又插了一刀。 反对派面面相觑:好吧,我们认输…… ………… 十月初四。 这一日清晨,京城永定门忽然来了几个衙役,提着浆糊过来,二话不说一刷,再一贴,红底黑字的纸牢牢贴住了。 然后拼命敲了两下锣鼓。 人群见有热闹看,很快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旁边摆摊卖早食的小贩好奇的探头,可惜生意好走不开,等见到熟悉的人从人堆里挤出来连忙招呼: “王二,朝廷又发了什么告示?” “是不是” 这边,叫王二的脸上带笑,缩着脖子走过来——天气已经转冷了。 走过来伸手快速的拿了个热烫烫的肉包子,顾不得烫手,咬了一口。 含糊不清的道: “寻人办事总要有个报酬,也不多要你大大,这个包子便算酬劳了。” 阻拦不及被抢了包子,小贩心疼的一抽一抽,又不好说什么,嘴上嘀咕: “我这肉包子油多的很,你也小口慢些吃,免得油溅到衣上。” “自然不会。” 王二几口吃完一抹嘴,舒坦的吐出口白气,当真说起告示上的内容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笑意止都止不住。 说完还感叹: “陛下开恩,少了这些杂税还有押运徭役,” 小贩一边做生意一边听,没有明白过来意思,还待追问,下一个来买早食的是个小吏,闻言简单解释道: “比如你有两亩田,一年只要交二两银子给官府,其余什么税都不用交,还有大半徭役也折在里面。” 这下小贩懂了。 他在心里算了笔账——起码能省下一半的收入来! 于是喜滋滋的道: “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不过小半天功夫,这封告示的内容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讨论这个,还有买了鞭炮来放的。 比过年还热闹的多。 ………… 十二月中。 各地初步实行新税法,第一批税款押解入京,震动朝野。 原以为税银要下降至少三成,谁知收上下的银子一算,不仅没少还增加了不少。 户部李尚书拉着许玥心痛的感慨: “可见此前被贪墨、浪费的银钱有多少。” 许玥倒是不奇怪。 自古以来,中间商赚差价都厉害的很不是吗? 第459章 流行粉色,加塞,墨玉席 时光匆匆而过。 一晃又是一年时间。 过了端午后,夏日的气息日渐浓郁起来,街道上男男女女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裳。 且色彩都颇为明艳—— 大抵在盛世的时候,百姓都喜欢更活跃大胆的颜色,在样式上也极为多变,往往前日流行半臂裙,明日就换成了汉时的曲裾。 人人都在追逐最新风尚。 许玥意识到这一点是入宫见到天子身上那件粉色的衣服。 没错,那甚至还是嫩生生的粉色。 染的很正,没有一丝杂色,令人想到春日初绽的桃花 让自家爱卿坐下后,天子脸上带笑,两人谈了一会儿关于地方今年收夏税,国库入银节节攀升。 不必计算各种实物的价值,户部省了心,连账都好登记。 李尚书连续几日都春风满面。 地方官府不用一次一次催收实物税,改多少银子就是多少,小吏和里长也发现自己不用天天头疼如何保存交的东西。 什么麻绳朽烂了,布匹保存不佳发了霉…… 通通不用担心了! 至于民间百姓少交许多苛捐杂税更不用多说。 各方都得利。 所以,他这会儿叫许玥入宫,与其说是谈论正事,不如说是天子想和许爱卿一同欣赏胜利的果实。 没过多久,许玥就听到天子提起了自己身上这件衣服: “朝中人都说许卿是最风雅的一个,见之忘俗,朕日日都见,也想着沾上一两分许卿的风仪去,不然太自惭形秽了。” 他开玩笑似的振了一下衣袖: “朕听说这个月开始,民间郎君都风行这种浅色做衣,便让人做了一身穿上,果真衬的人皮子白了不少,煞为好看。” “只是京中的风尚一月几变。” “因此朕也怕掉了队,赶错了流行被人笑话呢。” “许卿帮朕评价一番?” 说着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听完天子的话,许玥忽然感觉自己心上被扎了一刀。 呵呵。 虽然不住在宫里,家里也有钱去追赶流行,却日日忙的昏天暗地,完全没时间去了解衣服流行款式和颜色这种事情。 她对此真是抱歉啊! ………… 抛开世俗的偏见,天子即便年纪大了身形也保持的不错,完全没有发福,加上依稀可以窥见年少风采的脸…… 嗯,谁说粉色不适合男人穿呢? 许玥饮了口今年的新茶,忽然笑了起来。 是她着相了,不说此时根本没有粉色专属女子的意识……盛世王朝本就该有这一股无所顾忌,海纳百川的气象。 放下茶盏,许玥抬起了头: “陛下龙章凤姿,穿什么都该是天下人人追捧的流行,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哈哈哈哈哈。 天子闻言大笑。 过了半晌。 日头逐渐爬到了顶,大太监开口:“陛下,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了,您看……” “多问什么,直接摆膳就是。” 天子含笑摆了摆手,言下之意是留了许玥一同用膳,又对她开口: “是朕邀许卿叙话,便是寻常富户让人办事到时候都要管一顿饭的,朕身为天子,岂有不留饭之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许玥作为臣下只有笑纳,当真只在座位上点头谢恩,甚至还“得寸进尺”了起来。 “陛下盛情,微臣却之不恭。” “此外,臣斗胆多加一份紫苏姜片。” “允了。” 之后席上果真有一道紫苏姜片,大太监不让宫人端,自己双手捧着,十分夸张的端到了许玥面前: “许大人请慢用了。” “多谢。” 又引起天子一阵笑骂,望向旁边用冰镇着的果酒,伸手为许玥倒了一小杯,边对她解释了一句: “知道你素来不爱饮酒,这是地方上贡的一批果酒,口味甜柔,入口顺滑中带着果子香气,不酸不涩。” 许玥喝了一口—— 确实很不错。 如今果酒酿造并不发达,因为人工不好干预,很容易导致酸涩,价格不高,算是一种较为廉价的酒类。 当然,进贡的果酒不一样。 从成千上万瓶中选出最好的一批送上来,总有老天赏脸。 有了酒,君臣间谈话越发轻松家常。 说着说着,天子谈起了小公主,像一个寻常的老父亲一样头疼她的教育,性子太倔强了,宫里又没什么同龄玩伴…… 说了一大堆,最后引出目的: “这一事不烦二主,太子府上的几个孩子学问大有长进,小小这孩子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多,也喜欢许卿,不如也拜你为师。” “许卿意下如何?” “可以。”许玥可有可无的点头。 一头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只要老姜家大家长愿意,都不怕她手上有一堆政事忙成狗,十分心思没有两分在教书上误人子弟,她怕什么? “好,太好了。”天子大喜,当即让人去准备束修礼。 明日就让小公主准备拜师。 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天子投桃报李,想了想又觉得许玥根本不缺什么,一时有点麻爪了。 忽然灵光一现,道: “眼看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夫人受不得热,听太医说前日又抢救了一次……朕不说这些扫兴的了。” 宫中有一副前朝留下来的墨玉席,比象牙席还要好,请太医院正看过了,说是夏日着不仅能消暑解汗,寒气也入不了身。” “朕便给了你吧。” 关于顾夫人,如果知道奇迹这个词,天子和京城人都愿意把它用在她身上。 成婚三年,最开始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她什么时候魂归地府,可惜一日一日过去,人病歪歪的,却一直没断了那口气。 久而久之,大家都淡忘了。 觉得说不定人家真能“真情感天地”,就这么一直相携到老呢。 闻言,许玥筷子微不可见的一顿。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边天子只见他家爱卿捏紧了玉筷,神色中悲色一闪而过,竟有玉山将崩之感……心中后悔。 直接将墨玉席赏下去就好了。 何必多话这些。 真多嘴。 “微臣谢陛下对内人关心。”许玥淡淡一笑,垂下眼轻声道: “本不该领受这样珍惜的宝物,可太医说夏日暑气太盛,偏偏她的身子不能用冰消暑,只能干熬着……” 天子听着爱卿的话,觉得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他本就情绪丰富,是个很容易代入别人处境的性子。 这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玥情动的表演完,一抬头发现顶头上司恸容的样子—— 她好像没说什么吧? 第460章 花败,吐血,将死 宫中的消息一向为人关注。 墨玉席别看天子说的轻描淡写,好似十分寻常,其实大有名声,不仅天下仅此一件,还有许多轶事加持。 如今却轻飘飘落到了许玥手上。 不,只能说过了一遭。 出了宫,便由她亲自乘车送去了京郊一处僻静的庄子——谁都知道,这里住着的人是谁。 那位令人艳羡的好运女子。 可惜,如某些人私底下所言,这滔天的福运倾注在一人身上,本就难以压住。 许是墨玉席太过于珍贵。 就如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株花叶凋败的海棠,在明月的垂爱下坚强的开了三年,终于要败了。 ………… 七月初三。 离七夕之日不过四天。 从去年到前几个月,朝廷上下一直忙着征改税法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便要放上几日假。 这日,正是休假前最后一日。 小朝会上,许玥表面认真的听着其他人的发言,近日来没什么大事,唯有一件值得他们讨论的就是天子大寿事宜。 寻常生辰也就罢了。 大家送点礼,到宫中去蹭一顿饭顺便祝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不一样。 本就是是逢十的正寿,不仅是大周内部重视,还有属国要前来恭贺进贡,算的上一件重要但又不那么让人紧张的大事。 那些礼仪、宴席、接待的事情还在其次。 能劳动他们的是斟酌,该对来贡属国如何态度,谁要敲打一二,谁要安抚,还有随手放过的…… 事不大却繁杂了。 相对的,每一次大贡,对属国来说更为重要,他们可以从中窥见大周的心思,从而小心调整本国接下来的行事。 不过,今年的最得大周青睐国家已经内定了——正是倭国。 咳咳咳,懂得都懂。 大周水军在倭国可是“借”了好几处良港练兵的…… 许玥一边十分正常的加入讨论,心中却在和系统说话:“……行百里者半九十,你最好不要给我掉链子,就差这最后一点了。” “知道了知道了。”系统欢快的声音响起。 三年,有谁知道它这三年怎么过的吗? 那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如今它终于要解脱了。 “不要打断我。”许玥一边驳回礼部侍郎准备包揽属国来往花费的主意,心中毫不留情的揭开系统曾经的错事: ——摸鱼太厉害,有一次在太医诊脉的时候模拟出了正常人的脉象。 不,不是正常人。 应该说是可以一顿三碗饭,上下俯卧撑二百个的壮士脉象,许玥冷酷无情的想,这让她怎么信得过系统?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系统讪讪一笑:“最后我不是糊弄过去了吗,那个太医谨慎,过了会再诊,脉象又急转而下,他还以为将死之人的脉起伏不定呢。” “你记住从前的教训就好。” 丢下这句话,许玥将大半心思都放在专心应对和同僚名为商讨,实为辩论的争吵上面去了。 计划就是让系统卡准七夕那一天去世。 再废,总不至于这点都做不到。 中场休息的时候。 她喝茶吃点心,然后忽然有点疑惑的发现,系统好像许久没有说话了? ………… 与此同时,京郊小庄子中。 浑然未觉的顾小姐从外地回来,兴致勃勃的探望自家闺中密友,因为经常来往,庄子上的下人也没拦着。 穿过浓浓的树荫。 生怕脚步声大一些惊到脆弱的海棠,看见不远处精致的小院,她放缓了脚步,手上提着一个小篮子。 里面装满了一颗颗宝石般的樱桃。 推开门,顾小姐脸上才扬起笑来,就看见里面海棠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赤足站在地上,转头愕然看着自己。 脚步不由一顿。 系统暗叫一声倒霉——它原本准备趁机会摸鱼的,所以没留神外头的动静。 “你要大好了?” 下一秒,一道充斥喜悦的声音响起。 顾小姐跨过门槛,笑意深深的打量海棠的样子,脸上有了点血色,可以下床了,对这位友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好转了。 老天保佑,她就知道—— 眼前情况急转而下。 只见赤足素衣女子忽然低下头,纤弱的手指捂住嘴,先是指缝红了,很快似乎手盖不住吐出来的血。 初时是一滴一滴的落地。 随后是泉水似的一股股喷涌而出,染红了大片的地面…… 刹那之间,顾小姐脑中一片空白。 篮子不知何时落地,鲜红的樱桃咕噜咕噜四处乱滚,有几颗滚到了血泊之中,越发的红艳起来了。 “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因太过惊慌而破了音的女声瞬间唤醒了整个庄子。 两个常年驻扎的太医,听声熟练的一捞药箱飞速往外跑。 本没有太当回事。 毕竟这种情况经过一次手忙脚乱,两次有点底气,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心态也就稳定或者说麻木了。 可到了地方,打眼一见地上那摊面积巨大的血…… 太医们对视一眼,俱是沉重,互相都深吸了口气。 妈呀,这次是真的! 就是个健壮的人,吐了这么多的血都有性命之忧,何况是顾氏女这油尽灯枯的身子,必然是活不成了。 听完顾小姐语无伦次的描述,上一句是她带了樱桃,下一句就是明明海棠已经可以下地了,怎么怎么……泣不成声。 “小姐莫哭了。” 胡子更白些的太医隐晦道: “若久病之人,忽然大有好转,甚至如常人一般,这并不是好事,我们叫做回光返照,经此一遭,再无转圜余地。” 这句话掷地有声。 系统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不愧是机灵如我,还是圆过来了。 然后就听到了这一句。 心中顿时一麻。 啊,“我”要死了啊? 它开始飞速的权衡利弊,首先,“顾海棠”这会儿死了,会打乱宿主的计划,可是又不得不死。 那就只能折中了。 拖一两个时辰,等宿主从京城赶过来见“最后一面”,再死也不过分…… 第461章 独参汤,御前失仪 抱着最后的希望,太医搭腕诊脉,片刻后摇头叹息道:“脉细而弱,如风中柳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真的不行了吗?” 顾小姐泪如雨下,竟然带着极重哀求之意,人就是这样,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明知绝不可挽回,也想要乞求什么。 “已经回天乏术了。” 太医移开手指,给她看诊脉地方,竟然有小片的淤青浮现在苍白的皮肤上,令关者触目惊心。 “脉像太微弱,老夫为了探到脉象只能拼命下按,才过一会儿就成了这样。” 已经没有施救的余地了,到最后太医也只是让人用整株的人参熬药汤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整个给人灌下去—— 这是用来吊命的方子。 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令人惊讶的是,本该是客人的顾小姐死咬着牙,在许家人来之前果断做出了决定: “庄子上还有人参吗,有的话快些去熬药。” 至少……至少让海棠见最后一面。 独参汤确实很有用。 须臾,床上双眼紧闭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鼻间气息却微弱非常,她还没开口说话,就对上了一双带泪的眼睛: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快马去京城找许退之了,人很快就到。” 顾·系统·海棠心中一急。 糟糕,还是要先通知宿主了,不然后果更严重。 ………… 就在此时。 京城皇宫之中。 君臣之间的小朝会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事情已经敲定,天子也有闲心和他们说些家常话联系感情。 不外乎是儿女婚嫁,家中亲长。 许玥才知道周阁老的长孙要娶妻了,还是宗室女子,连个县主封号都没有——说实在的并不出人意料。 这位周公子不仅学业不成,连能力也是平平。 能娶位宗室女,已经是周阁老竭力为长孙筹谋的结果了。 这会儿,天子问起了这桩婚事,赏了物件下去,同样也是看在周阁老的面子上, “老臣代孙儿谢陛下赏赐。” 周阁老心中一叹。 他不经意提起这个话头来,是想让陛下给长孙一个官位,既有体面又有前途,可显然陛下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归根究底,是长孙太过平庸! 若是有一星半点能力,周家自有底气运作一个好职位,陛下也会顺水推舟,顺了他的意。 儿孙都是债啊。 这样叹息后,周阁老眼神瞥到隔了两个位置的许玥,殿中满打满算二十余人,能坐在这已经说明了许玥的地位。 许玥第一次来小朝会是坐在什么地方来着? 靠着门边的位置。 印象中好像没过去几年。 每过一段时间,许玥的位置就会往前移一点,不知不觉间离自己只差两个位置了…… 周阁老心中忽然升起点幻想,许是子孙的不争气,也或是许玥这个年轻后辈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 ——如果,许玥是他家子孙该多好? 那自己还有什么发愁的。 方方面面竟无一处不好,堪称十全十美了。 就在这时,有个小太监平静的走了进来,这本来没有多引起人的注意,他却忍不住多看眼许玥。 那眼神竟是怜悯的。 这就稀奇了,周阁老眼尖的捕捉到这抹情绪,借着茶盏的遮掩思索开了,能让陛下御前的太监怜悯许退之。 难道是她犯下大错? 很快,这个疑惑被解开了。 得到汇报的大太监附在天子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不太清晰,但离上首最近的几个重臣依稀听到了几个词: “宫外……等着,实在不行了……” 还没听完,天子第一个忍不住担忧的看向爱卿。 这下,人人都明白过来。 这是许玥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定不是在官场上,不然陛下不会担忧,那就只能在小家上了。 瞬间有聪明人猜到了什么。 心中叹惋。 世间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便是人人羡慕的佳话也往往是开头美好。 ………… 天子起初没怎么在意大太监的禀报,能是什么大事呢,顶多是后宫妃嫔争吵之类的小事。 不过一两息过去,他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人都呆住了,顾氏女吐血不止,许家下人来宫门口等,请许卿回去见最后一面…… 这样残忍的事情,让他怎么和爱卿转述! 天子看着“茫然”的许玥,良心咻的一下绞痛,偏偏世间紧迫,于是努力斟酌语句尽量委婉的开口。 不长的一段话说完。 场中寂静一片。 众臣是看许玥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坐在许玥身边的一位老臣,正准备开口安慰一下同僚。 转过头,从旁边人的角度极为清晰的看过去,便见许玥神色一片空白,带着孩童似的茫然失措,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 老臣哑然失语。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 许玥怔了一下,连礼都没有行,直接起身匆匆往殿外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算跑。 失却从容之态,即便还是好看的却无端显得狼狈。 这是板上钉钉的御前失仪。 不过,天子本人都不在意这个,其他人自然不会开口。 周阁老又想。 难怪老人常说十全九美,原来是这个道理。 十全十美,连老天爷也会嫉妒。 第462章 猝不及防,悲恸,霜色 许玥听到消息时,其实是真的完全没有预料到,堪称猝不及防。 差点想让陛下再说一遍。 这怪不得她,计划中顾海棠的死期是在七夕日,她都已经模拟好那一天的种种环节,让戏剧完美落幕。 之后就能“哀莫大过于心死”,宣布要成为一个为妻守节的鳏夫,用深情人设堵住日后婚嫁上的所有压力。 over。 谁能料到,出了这么大偏差! 度过最初的惊骇后,许玥第一反应是扣光系统所有积分,也恨自己偷懒没有做系统掉链子的应对计划—— 就差几天时间了。 直到上了马车,系统期期艾艾的声音才响起来,大篇幅的认错后“……其实也没差几天,影响也不大?” 许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说呢?” 系统安静如鸡。 ………… 庄子上。 虽然已经过了午时,但气温还是十分炎热,顾小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只觉心头一阵冰凉。 就如同握住的那双手。 冰冷彻骨,无论如何也暖不热。 这双手好似在宣告,手的主人已经半只脚踏入死人的地界,魂灵一半升上半空,一半还挣扎留在躯壳内。 不过顾海棠还是那样平静,好像不知道死亡即将来临。 “趁着这点时间,我和你说说话吧,待会儿她到了我可就顾不上你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即便气息微弱也努力保持平静: “今日起来,本以为身子好些了,想着给你们留下几封信的。” “谁知道是回光返照。” 系统:……补丁get。 “你不要说这些!” 一声大喊,顾小姐终于忍不住了,她本来不是温顺的性子,此时表露了天生的蛮横和无理。 好像耍无赖的孩子,亲近之人不肯答应她的过分要求,所以死咬着不松口,以为这样就会遂了她的意。 “好了,好了,不是早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吗,就当我先走一步好了。” 如此荒诞又好笑。 竟是要走的那一个安慰活着的人。 顾小姐努力想露出笑来,说几句俏皮话出来——就好像她每一次听说海棠挣扎活过来的时候一样。 “嘘。” 床上虚弱到了极点的女子眨了眨眼,忽然期待的偏头望向外头,苍白的脸上神采奕奕,静静的等着什么。 过了几秒,一个人影出现。 “你来了。” “嗯。”轻轻点头,许玥好似平常一样坐到妻子的床边,原想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顿了一下,握在手中: “有点冷了。” “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呢。”她忽而一笑。 只见许玥揽人在怀中,一下一下顺着怀中人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顾氏女时有回应。 两人对话的声音又小又细。 在场之人基本听不清。 太医一辈子不知道诊治过多少病人,将死的场面更是见得多,也见过太多家属哭天喊地的样子。 可却从未见过这样……平静的。 明明将死之人那般从容,最该悲伤的家属也没有落一滴泪,好似寻常叙话。 偏偏旁观之人见了,如冰刺一般,细细密密刺入心肺之中。 初时不觉,反应过来却疼的厉害。 他们这些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许大人和其夫人了,不过天意如此,也只有摇头暗叹一句……可惜。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沉寂的气氛被天子派过来的太医院一干太医打破,为首的院正将情况收入眼底,见没有悲声四起,松了口气。 几步上前对许玥开口: “许大人,可否让我替尊夫人诊治一二?” “陛下特意让我带了宫中最好的药材过来,说不定这次也能……” 闻言,一旁的顾小姐眼中闪过希望,毕竟如院正所说,海棠好几次在鬼门关走一遭又活了。 也许这次也可以? “不用了。” 疏冷的声音打断了院正的话。 众人一怔。 只见许玥微微垂首,几许散乱的发丝落在怀中人脸上,不知何时,顾海棠已经闭上了眼,而且再也不会睁开。 不过其神色平静,好似只睡了一觉般。 刹那间,所有人都明白了。 顾小姐失声痛哭。 在这样悲痛到了极点的哭声中,许玥却仍然未有悲色——甚至没有半滴泪水,连眼角都没红一下,让人怀疑她的心是寒冰做的。 这会儿顾小姐就是如此。 忽然,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老子曾言生亦不喜,死亦不悲。” 我自幼熟读道经,早早便得知了这个道理,天地尚不能长久存在,何况人乎?” “且海棠身子本就不好。” “有这一日,从成婚之时我就想到过……” 众人都认真的听着。 停顿片刻,许玥终于抬起了头,眼底一片茫然,求助的望着他们,也或许什么也没看: “真到了这一日,我才终于明白,老庄已然得道,我却还是一介尘世打滚的俗人,无法明晰透彻……无能为力。” “所以,我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终于潸然泪下,随后几声哽咽,仿佛从地底飘上来的,令人心中一紧。 “我该……怎么办?” 她又重复了一次。 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大家连对上那双溢满痛苦的眼睛都不敢,或闭或偏头。 ………… 盛元十二年,七月初四。 顾氏海棠去世,时年二十又二,成婚仅仅三年有余。 下葬当日,天子赐下奠仪,棺椁一路行过都有各家在路旁扎棚路祭。 许玥一身白衣扶棺而行,这本是极出格的事情。 夫不必为妻子穿重孝。 可接触到她目光之人,即便再迂腐的老古板也说不出什么。 未过三十。 鬓角已然染上了霜色。 第463章 万寿节,那罗延,痴情 这一晃就到了八月。 天底下的事情不会围绕着一个人转,京城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各国使臣入京朝贺上来了。 万寿大节,张灯结彩。 整个京城都变“活”了过来,一边为天子大寿而欢欣——对他们来说这位陛下,是个圣明的君主。 一边争相去看那些异国使臣。 来的使者都是各国数一数二的人物,尽管大多算不上年轻,可配上独有的异国风情,就吸人眼球了。 对骄傲的大周人来说,还是可以谈论一二的。 ………… 胡蛮一行人入京的时候,正好遇上某个南洋小国,骑着驿站提供的小马,身材矮小,皮肤黝黑。 若是穿自己的衣裳还好,偏偏穿着大周人的衣袍,看着极为怪异。 至少胡蛮人是这样觉得的。 “那罗延你看,这些人像不像猴子偷了人的衣服,哈哈哈哈哈。” 同伴催动马匹,兴致勃勃的凑到那罗延身边,戏谑轻蔑的眼神不住向下打量,在他看来这些犄角旮瘩里出来的小国,确实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 平淡的声音响起,明明其中连一点怒气都没有,但同伴却紧紧闭上了嘴,低下头做出臣服的姿态来。 作为一起长大的人,他深知那罗延此时心情必然不好,就算看了出来,他心中也茫然不解。 为什么生气? “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那罗延是个令人一见,便联想到草原、阳光、猎鹰的人,身材矫健,五官野性十足。 此时那双灰色的眼眸深沉无比,飞速扫视一眼旁边……都是来看热闹的大周人,余光甚至看见有人朝他们不时招手。 这些大周人的眼神是新奇、喜爱、好奇,唯独没有恐惧害怕。 “都是大周人观赏的玩物罢了。” 周围听到的胡蛮人都愣住了,有的面露不服,有的低下头,更莽撞一些的龇牙咧嘴试图去恐吓那些百姓。 换来了一阵大笑。 “哎,你们看,他呲牙了。” 那罗延不必再说什么,胡蛮人心中都涌现出深切的寒意,就在二十年前,大周人见到他们,都是惊叫害怕的逃开。 如今却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有人迷茫的开口。 因为大周人的军队,还有那些换来金银的羊毛,身为胡蛮大汗之子,那罗延在c最初就看出来了羊毛贸易对部落的害处。 苦寒饥饿只会让勇士们更加凶狠,但富贵享受,却会带来堕落。 一车车在他们看来无用的羊毛,能换来金银宝玉,珊瑚丝绸,还有那些大周人生产的精美玩器,都让人目眩神迷。 没人能拒绝。 也不会去拒绝。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凭什么要放弃? 莫说他只是一个王子,连大汗都不能阻止。 那罗延握着缰绳的手收紧,青色的筋络鼓起,眼中有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不管怎么做,这次他一定要留在大周! 只要学会了将羊毛变成毛线的办法,他们就不会被大周人挟制,同样能把羊毛变成白银。 民生部、许玥。 这两个词,他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 各国使臣不能在京城随意走动,必须鸿胪寺中等待,天子赐下宴席算是欢迎后,便丢开了手不去理会。 自有鸿胪寺派遣译者、礼官,教习进退问答礼仪。 他们能接触到的大周身份最高的人,还是许多使臣的“熟人”—— 文大人。 这几年来,他用双腿丈量大周边境,甚至还乘船下过海,为某个新归附的属国新王接任送去大周天子的赏赐。 还别说,文大人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这会儿交通不发达,出门是一件有可能威胁生命的事情,不然流放也不会作为一种刑法了,就这样折腾,文大人都没死。 算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不过,一分汗水,一分耕耘。 天子不是那种屑老板,文大人已经穿上了正三品的紫袍,以一己之力,成功拔高鸿胪寺卿的官位上限。 百年之后,史书上自会有他一笔。 这样的大佬,各小国自然争着宴请甚至贿赂文大人。 那罗延费了不少力气,还是因为羊毛的原因得到优待,有幸请到了人过来,酒过三巡,有心算无心之下,话题便到了许玥身上。 “说起许退之来,和你们也有一段关系呢,若不是她因事不在朝中,恐怕陛下便派她来接待各国来使了。” 人人都爱好看的。 大周对外交际,自然不能选不好看的。 就说鸿胪寺中大小官员,包括文大人本人,都长得不错。 至少五官端正。 而论起风仪、姿容,天下又有谁能比得过许退之呢? 文大人说着说着,真心实意的为这些时臣不能见到她感到可惜,那罗延不动声色的喝了口酒。 他也可惜不是许玥来接待,不过不是因为容貌这种事,如果许玥来接待使臣,就可以自然的搭上关系。 从而徐徐图之。 当然,当着文大人的面,那罗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深知这位看似亲和力十足的人有多谨慎和狠辣。 至今部落小儿还在传唱。 于是,那罗延装作茫然的样子追问:“我也听说过这位许大人的名声,听说是上国千年一降的人才,我们部落的羊毛也是因为她才能换成银子。” “说来还是部落的恩人。” “怎么,许大人是生病了吗?” “并不是如此。”文大人摇了摇头,叹息着说起许玥 朝廷妻亡只有小半个月的假,甚至有很多官员死了发妻后并不会休假,次日还在上朝的虽是少数,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没办法。 朝中瞬息万变,你一日不在朝,等回去了自家位置都不晓得还在不在。 所以,许玥的颓废伤心才这么真实。 男人最懂男人,表面的缅怀悲痛,甚至写诗作词纪念亡妻之类,如何比得上触及到根本利益依旧不管不顾。 我知道这样不聪明,不理智,可偏偏放不下,走不出…… 民生部清晰可见日后的前程。 虽然还不上传统六部,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至多五年后,就该差不多了。 至于一手发展出民生部的许玥。 这样说吧,若说文大人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那许玥就是独占一个篇幅,被大书特书的存在。 她就这样为了亡妻,硬生生耽搁。 朝中多少人笑她太过重情,可这样的嘲笑之下,又何尝没有一点尊重和佩服。 古今痴情人、痴情事在书上从来不少见。 真切发生在身边的,又有几人见过呢? 那罗延也跟着叹息了几句,心中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看轻了许玥,为了一介女子如此颓废,可见心志不坚。 忽然,心念一转。 既然许玥这么看重亡妻,自己是不是可以从这里着手? ………… 许玥当然不知道有人想要借系统的事情接近自己。 外人看来,她沉浸于悲痛之中,终日闭门不出,好似一蹶不振,事实是——已经闲的骨头都开始发酸了。 为民生部接下来事情 所以当天子强硬下旨,甚至派心娘走了一趟送来新衣、新履要求她参加万寿宴的时候,点头答应了。 “劳烦回禀陛下,臣会去的。” 闻言,心娘松了一口气。 抬头见到玥哥儿的样子,不说形销骨立,身上的旧衣显然不太合身了,这让她身上的美更加尖锐,更加萧索。 如玉山倾颓,晨露将坠。 “玥哥儿,你……便是为了海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心娘长叹一声,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 第464章 回归,偏心,翻译 好好休息了一阵后,许玥表面看着消瘦了不少,其实精力充沛至极,次日就回归朝廷工作当中。 来到民生部,许玥一言不发的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下属给力是一回事,有些事情必须她来处理是另一回事。 足足熬了三天。 手上最后一件关于煤矿的事情也了结了。 许玥却没有停下,径直找到程阁老表示自己想要参与到万寿节筹办当中,贡献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人手确实不太够。” 闻言,程阁老心中先是一喜,为了筹办万寿节,礼部连打杂的人都睡不上好觉,忙到保心丹一把一把的吃。 他最后一点黑头发都熬白了! 不过,程阁老也担心许玥的状态,好歹也是自家政治继承人,还是重要的,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老夫听说你在民生部熬了几天,不如先休息几天,人到老了才知道,一切都放淡了,唯有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一句话语重心长。 许玥摇了摇头,道: “无碍的。” 风吹过,不合身的官袍衣角翩飞,明显是不想继续说什么的样子。 “既然你执意如此,老夫也不忙你,那就来帮忙吧,正好手边就有……” 程阁老麻溜将一大堆事情交托到许玥身上,最后发现实在太多了,才不太好意思的轻咳两声。 补充了一句: “不要勉强自己做完,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嗯。” 许玥选择借着天子下旨的机会重新回到朝堂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一,权力不会存在空白。 世界永远不会因一个人而停止转动,她若长久不在朝中。 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人添补位置。 其次,就是她深知这次这次万寿节的重要性。 其并不仅仅只是庆贺天子生辰一个庆典,本身具有更重要的政治意义。 自古以来,四海宾服就是盛世的标准,譬如盛世大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中国的朝贡体系,并不以酷烈的手段要求属国上贡,而是迂回的以礼仪、制度、文化进行教化。 教化成功了,好,你就是我小弟,可以每年给我上贡朝贺,作为屏障拱卫上国,服从上国的领导和指挥。 双方互惠互利,在世界上共同进退。 若是外邦不听从教化呢? 呸,蛮夷! 不堪教化,若不来犯只是鄙视你,轻蔑你,倘稍有冒犯,就是大哥振臂一呼,众小弟一起上把人打的服服帖帖。 这样的霸道究其根本是中国在国力、武力、经济各方面的碾压。 好处自然不少。 坏处就是一旦国内出现问题,整个体系就会被动摇,直到下一个强盛王朝出现,顺理成章的继承前辈遗产。 从前顺服的属国,也会自然找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履行职责。 所以说。 朝贡体系是独属于中原大地的浪漫。 时至今日,大周国力走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还接触到了许多陌生外邦,自然要重新划定体系内的权力分布。 由此可知。 此次万寿节的重要之处了。 ………… 不久后。 得知此事的天子心中触动的不行,找到自家皇后私底下说小话: “许卿心里苦成了这样,朕见了也不好受的很,却不能放任她这样颓废下去,好好一个人也要熬坏了。” “朕只能狠心命她踏出来,这本是不近人情知事,许卿若是怨朕也是应有之义。” “谁料,许卿竟无一点不愿,甚至不顾自己身体帮朕打理万寿节,本来朕不想她这么劳累的,不过人忙了,心里的苦也就少了。” “这才没让人去阻止。” 说完这一长串,停顿稍许。 天子眼角眉梢洋溢着得意,美滋滋的小声开口: “朕觉得吧,那些史书上描述的君臣相得,只是占了一个年岁久而已,如何比得上朕和许卿这般情谊深厚。” 后世人知道了会用什么词语来描述朕和许卿的君臣之情呢? 想想就好激动啊! 皇后:……?? 我觉得陛下你有点想多了。 默默深吸一口气,皇后放下手中的朱笔,含笑道:“陛下做的很对,年少夫妻情深,一时总是难走出来的,有时候就需要外人推一把。” 得到肯定,天子精神一振。 “这些话朕也只和你说了,不然传出去其他臣子该吃醋了。” “说起来,也怪不了朕偏心……”天子叽叽歪歪,举出诸多例子来证明,不是他盲目偏心,而是许卿实在太好。 听的人脑袋疼。 皇后又敷衍了几句,恰好外头有事来找天子,直到把人送出殿外,皇后方才长松了一口气。 随即摇头失笑。 陛下啊…… 未曾休息,皇后让女官们入殿开始商讨事宜——她也是很忙的,外邦来使,作为一国之母也少不了应酬和赏赐。 所以,陛下真的稍微有一点烦啊。 ………… 万寿节当日。 早间下了一场小雨,地面微微濡湿,却丝毫不影响来往的火热气氛。 准备工作自然是繁忙的。 等真正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各国使臣在外等候,礼官陪行,朝中文武百官、宗亲勋贵分列两边。 一一引见使臣。 从上到下,任何举止都要遵循繁杂的礼仪。 漫长的“花瓶”时间中,许玥给自己找了一个乐子,礼官念出一个国家名字,她开始猜在现代这是什么国家。 其实挺有趣的。 大周的翻译外邦国名那叫一个简单粗暴加不走心,大部分是音译。 所以古今十分不同。 比如,榜葛喇是孟加拉你敢信? 还有波尔杜瓦尔,葡萄牙。 类似的不胜枚举。 第465章 赏赐,醉人, 终于,一切折腾完毕,离开始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 饶是许玥都觉得累的慌,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好几个老大臣腿都打晃了,她只想说:真的不是人干的事情。 天子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你以为坐在上面等别人拜就轻松了? 朝服层层叠叠,足有几十斤重,头上又顶着一顶又重又累赘的冕冠,为了保持稳固,金带死命的勒住额头。 一坐几个时辰,屁股都麻了。 于是,天子很快赐下宴席,自己溜回去换衣服。 文武百官各自入座,气氛为之一松,使臣则分为两派,有熟门熟路坐下,甚至寻了亲近的大周臣子说话的。 也有的呆坐的位置上不知所措—— 这些一般容貌甚至打扮也不同,有金发碧眼者,有高鼻深目者,亦有头裹黑巾的。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多时,天子重新回座,礼官开始唱各国使臣送来的贡物。 这些贡物大部分都没什么出格的,不外乎金玉宝石、珍奇异兽、犀角象牙之类,固然珍贵,对在场大周君臣来说,也不过尔尔。 笑话,论起富裕和强盛来。 整个世界中大周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唯有如孔雀、长颈鹿这些异兽能让天子等人多看几眼,三对华丽漂亮的孔雀,其中两对当即被收入内宫之中。 天子想了想,给了自家许卿。 又欲盖弥彰的解释一句: “这些日子,爱卿为万寿节劳心劳力,朕都看在眼里,这对异兽可堪赏玩,便赐予爱卿。” 众臣:…… 行了行了,当谁不知道陛下你的心长歪了啊。 说起劳心劳力,谁有程阁老配得上这个词啊,瞅瞅,人头发都白完了。 再不济,也该轮到京兆府尹一流,日夜带人整顿京城治安和市容市貌,听说甚至亲自动手铲垃圾。 听说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妻儿子女都不愿意接近。 无他,太臭了! 许玥顶着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从容起身谢恩,之后又道:“微臣不过尽自身微末之功,若论辛苦,莫过于程阁老以及礼部诸位同僚,还有……” 陆续点出来的名字,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确实在万寿节筹办之中,费了极大力气的臣子。 闻言,许多人先是一愣。 别看他们不住腹诽天子偏心,但那是因为偏心的不是自己! 扪心自问,若他们有许玥这样的圣宠和偏爱,会不会还提起其他人? 思索片刻后,众人默然。 高大的宝座之上,天子缓缓点头,叹息一样的开口:“这是真的疏忽,来人……”,唤来宫人大赏功臣。 由此,谢恩之声不绝于耳。 有人借着酒意去看许玥,她早就已经坐了下来,正在自斟自饮,一贯平静的脸上依旧喜怒不辩,好似冷冽的珠玉。 常人在这样庄重、热闹的场合,少不得表现出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 这便是合时宜。 偏偏许玥不这样,可饶是最刻薄、最古板的人,也不愿在此时多说什么。 何必非让伤心人强颜欢笑呢? 只说天子,若不是太过怕招人眼球,早就派人将许卿带下去休息,避开这样热闹欢喜的场景。 可惜不能。 过了一会儿,天子不由低语出声。 大太监在一旁侍奉,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至纯至正,无过于许卿也。” ………… “你说这位许大人是收买人心,还是真想要提携同僚?” 胡蛮人坐的位置不错,所以那罗延很顺利的将许玥受赏前后,前方大周之臣和皇帝的脸色变化一一收入眼底。 自然看到了许玥说话前后,某些人判若两人的脸色。 倒是颇为可乐。 嘴上动不动挂着仁义道德,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一个个还不是如他们这些“蛮人”一般丑陋狰狞。 他的话中语气玩味,旁边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忽然,有人低声说了句: “殿下,这是大周的地方。” 短短一句话。 那罗延手上酒杯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酒液顺着蜂蜜色的皮肤往下流,胡蛮人一时被吓的噤若寒蝉。 刹那间,那罗延有些怀疑。 即便解决了羊毛的辖制,自己就真的能让部落重回巅峰吗? 大周官员汲汲于名利是不假,但昔日凭借勇猛和嗜血立足草原,乃至染指中原富饶的族人,已然开始斟酌利弊了。 随手甩了甩,酒液在掌心留下黏糊的痕迹。 他只觉心中一阵索然无味,几乎不想去看身边人的样子。 “殿下……” 正使想要开口缓和一二。 却被那罗延起身的动作打断,他目的明确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是那位许大人的位置。 不得了。 殿下不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人吧! 其实他想干什么,那罗延自己也没有答案。 凭着一股气几步来到许玥身边。 即便在心中、脑中念过上万次这个人的名字,近距离看着眼前之人,他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一滞。 从前在脑海中勾勒出的许玥形象,在见到她本人之时,被完全推翻。 世人言,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 但那大抵是寻常的美人,皎洁的月亮如何会因烛火增色? 她本身的光华,就足以照亮一殿了。 接触到眼前人略带询问的眼神,那罗延不自觉的一顿,竟微移开了眼,不妨走心的话从口中秃噜了出来: “如此,许大人何必愁眉不展,旧人已逝,不该沉溺悲伤之中,还是早早放开心胸为佳。” 话一出口,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糟糕,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出格,听说大周人来往最讲究含蓄,会不会不太适应? 岂止是不适应,简直是冒犯了。 这边,许玥早就注意到了这位气势汹汹好似寻仇一样的胡蛮王子,也不出奇,年轻气盛总是会出格一些。 她却也不怕什么。 还在闲闲的想,这位王子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却不妨听到了这样的话。 有些话,亲近的人来说是安慰。 可不熟悉甚至敌人来说,就是一种嘲讽了。 隔着殿中明亮的烛火,清贵文臣神色一冷,寒意大盛: “下官自认与殿下素无来往,今日是第一次相见,殿下何来此言?莫不是喝醉了酒意识不清了。” 眼前人沉默了一会儿。 旁边摆放的灯烛跳跃了两下,光影摇曳,那罗延心脏重起重落,力度急促的好像要跳出胸腔一般: “怎能说素无往来,只说我自个儿,早就仰慕许大人了。” “都说大周人杰地灵,我见到许大人之后,才知道这句话不假……至于喝醉,这里的酒好喝是好喝,却醉不了人。” “醉人的不是酒……是人。” 不知多少关注这边竖起耳朵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喷出了酒水,用一种勇士的目光看向那罗延。 又惊讶,又激动。 无声呐喊,啊啊啊啊,这,这个蛮人王子是在调戏许大人吗? 那罗延不等眼前人回应,浓黑的长眉微扬,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匆匆补上一句: “是小王孟浪了,言语无忌,便为许大人以酒赔罪。” 说完,他伸出去握住桌上酒盏,谁知用尽全力,竟也不能动摇一分半分。 那罗延惊异的望过去。 就见另一边,轻巧搭在酒盏上的素白的手指,那么纤弱优雅,却无人比他更明白其中蕴含的力量。 马上可开六石弓的力气,竟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是醉后狂言,殿下又有什么可赔罪的,” 许玥冷淡的开口。 “这酒,还是不要喝的好。” 那罗延不以为意,或者说,心上越发热气上涌,松开手几个跨步就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含笑仰头喝了一壶酒。 朝许玥的方向点头示意。 意思不言而喻。 晓得这位殿下性格的人,此时像见了鬼一样望着他。 第466章 贺礼,流言,影帝 夜色深沉。 宫宴终于结束,大太监在那罗延过来的前一刻恭敬请走了许玥。 内宫之中,天子见到自家爱臣从灯下缓缓而来。 一样寻常的官袍偏偏比别人多了十分的神秀,从夜色中缓缓走到明亮的宫室,如明珠美玉越发动人。 她已经不算年少了。 容貌中的青涩和稚嫩完全褪去,却如沉淀百年的美酒,带着过往岁月之中所经历的一切,令人心笙摇动。 作为一个见惯天下美人的皇帝,天子此时也不由自主暗叹了口气——怎么办,好像怪不了那个蛮人贼眼珠子落许卿身上? “今日委屈许卿了。” “蛮人毫无礼法之念,肆意妄为,刚才在国宴中实在不好动作太大,不然朕就将那放肆之人拖下去了。” 言下之意,后面会给胡蛮人苦头吃。 许玥微微一笑,摇头道:“微臣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两句轻薄之言罢了,” “就好比人被狗咬了,难道人还要去责怪狗不知礼仪,不明白道理吗?” “岂不可笑?”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 天子却哈哈大笑,对那罗延居然升起一些怜悯来,许卿显然没有半点触动,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就算此时龙阳并不稀奇。 朝中大臣对此还是不太感冒的,一是因为朝廷之威严,龙阳这种事情显然比较触及颜面了,不能成为主流。 其二,天子没这个爱好。 上行下效,掌权者不喜欢,这种事情自然吃不太开。 许玥此前也从未见有此意。 不然,凭她的容貌,早有人发现了。 退一万步说,大周诸多好儿郎,俱是俊秀之才,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如何轮得到一个粗鄙胡人。 痴心妄想,天子想通之后轻蔑不已。 旋即将这件事丢开手,转头让大太监给许玥上了座,君臣以酒代茶在灯下闲谈,不久,天空炸开一道烟花。 旋即,千百道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陆续炸开。 子时将至。 “之前已经恭贺过一次,不过微臣还是想私底下再说一遍,望陛下宽宥。”许玥站起身来深深一拜,拱手下拜,朗声道: “微臣祝愿陛下万年永安,长乐无极!” 历史之中多少帝王,平平常常的已经占了大半,剩下的。一半蠢到极点,三分之一妥妥桀纣之君。 圣明君主寥寥无几。 所以,能遇到一个明君,饶实是她的幸运。 真心假意,天子听的出来。 他只觉心中热气上涌,好像真的年轻了十岁一样,点头将许玥扶了起来:“望你我君臣亦如此愿,永不相负。” 掷地有声。 有祝贺,当然有贺礼。 拜万寿节所赐,不少海外的东西流水似的流入京城,许玥在里面发现了某种奇特的树皮,仔细辨认后发现是金鸡纳树的树皮。 据贩卖的海商说是神药。 确实没错,金鸡纳树的树皮对治疗疟疾有奇效,而且几乎不要过多复杂的处理,就能起到作用。 中原大地自来有诸多流行病。 疟疾就是最酷烈的一种。 “看来蛮夷外邦之地,也有不少好东西啊。”天子喜悦的感叹,大周地大物博是一回事,知道外头有好东西又是一回事。 如金鸡纳树一般,不为中原人所知的好物不知凡几。 开海之后,就能为大周人所用。 一时间,天子忍不住想,既然有这样奇妙的药物,那么传说中海外有可长生不老的仙药是不是也是真的…… 当然这个想法稍纵即逝。 原因很简单,约书亚说了,他们的上一任教皇六十不到就死了。 那什么教皇地位何等尊崇。 在那边,和朕的地位都差不多啦,还不是一任一任的死。 嘿,你说人家上了天堂? 朕还说先帝羽化登仙了呢,有本事喊人从天上下来给朕瞅瞅。 ………… 没有出乎许玥的预料。 宫宴第二日,京城便飞速流传开了许退之与胡蛮王子不得不说的一二事,起初并没什么人相信。 奈何亲眼见到的人不少。 回来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人不信。 不知为何,人人对这个绯闻展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 大概是禁忌感和反差吧。 龙阳本就不同于寻常男女情事,何况牵扯到的两个人都不是无名之辈,特别是许玥,无法让人联想到这种事。 许退之,初入京时就有盛名。 不仅有一等一的容貌,还有一等一的才华,为官的手段和算计更是不缺,但更深入人心的是她的冷情和痴情。 各种矛盾的特质杂糅成许玥整个人。 京城之中,男子大半想要自己或者儿孙成为许玥,女子想要成为顾海棠。 所以突然之间传出这样的消息。 众人第一想法是,哪里来的小瘪三,居然亵渎起许大人了。 随后是……他们都没敢! 不管如何,不少人唾弃之余,暗地里讨论的起劲。 一时之间流言满天飞。 但是没人敢舞到许玥面前。 直到流言的另一个主角,那罗延为这桩早早锁定今年第一热搜的新闻加了把火力——他开始明目张胆行动起来。 ………… 接下来的日子。 那罗延的行为一次比一次出格猛烈,如同草原烈火,恨不得将人焚尽。 可惜除了让流言越发肆意外,丝毫没有感动到许玥,反而让她烦不胜烦。 终于有一日。 许玥在见到难得登门的夏雨师兄,隐晦的提起冯师当年之事时,心中无奈至极。 她那会儿正在泡茶。 闻言,狠狠加了两把茶叶。 风轻云淡的表示:“师兄放心,这些谣言很快就会没有的。”又将茶盏递过去些: “不说这些了,你我师兄弟好不容易相见。” “师兄喝茶。” 夏雨:…… 踌躇了没多久,他想,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了,许师弟的泡茶技术应该好些了……至少能喝吧? 一口下肚,顿时后悔。 连喝了几口白水缓和苦涩的滋味,他望向对面一无所觉的师弟,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怎么迟钝和不想承认,许玥对自己的泡茶水平无论如何提升不了的事实也认命了。 不过不妨碍她装作“不知道”。 想一想,看着别人喝药一样喝茶,被苦到了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分不清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也是一种乐趣好不好。 次日。 这一天休沐,许玥早早便服到了鸿胪寺门口,让一脸“天啊,大八卦”的守门小吏去唤那罗延出来。 没过多久,人到了。 那罗延穿着一身骑装,长发编成一缕缕小辫,中间夹杂着珊瑚、绿松石、黄金等装饰,在阳光下很有异域风情。 他灰色的眼眸亮闪闪看向许玥。 “我原本想去骑马的,听到你要我来还以为那个传话的消遣我……但我还是来了,幸好我来了。” 年轻的草原大汗之子说到这里,眼中的喜悦几乎不加遮掩: “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殿下给民生部的人又是送金又是送银的,做好人好事不留名,下官作为民生部的主官自愧不如,所以来请殿下高抬贵手的。” 许玥冷淡一笑,直截了当的开口。 这个人一边大张旗鼓的追求,一边暗中刺探羊毛的漂洗方法。 还能对她摆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放现代也是个影帝苗子。 就见,眼前人脸上笑意缓缓褪去,轻声开口: “许大人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第467章 解决,确立 事情解决的很快。 那一日,许玥将收集好的证据丢在那罗延面前,他还要挣扎解释什么,露出落寞的神色: “你实在是误会我了。” 他说自己是在民生部下了功夫,却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恰恰相反,是为了许玥本人。 心上人不理不睬,那罗延为情所困。 所以想打探一下许玥的喜好,兼之讨好她的身边人说好话。 这些——许玥一概不信。 在她看来,这种蹩脚至极的说辞,三岁小儿都不会被骗到。 却也懒得多费口水,要不是因为草原上的廉价羊毛确实大有用处,为此发展了无数工作岗位,还有冬日的御寒衣裳…… 那罗延这会儿就不是站在这里。 而是入了大狱了。 为了羊毛,许玥耐心的听他胡扯完,心平气和的问道: “这些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简单的一句话。 那罗延突然沉默了下来,忽然浑身的气息一变,如同狮虎从沉睡中醒来,定定的和许玥对视,干脆点头: “我信,大周有句古话,骗人之前要先骗过自己,所以……许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居心不良的呢?” “一开始。” 许玥不假思索的道。 素未相识的人,甚至可以说有敌意的人突然就狂热的爱上你,这种情况一般不是冲着你人来的。 而是冲着其他东西。 再想一想那罗延的身份,草原和大周纠葛的前世今生,猜出他的目的并不难。 然后从结果反推,很容易找到民生部的异动。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 这并不奇怪,美不自知其实完全是个悖论。 明明从周围人的反应就不一样。 该有多瞎才会发现不了。 最重要的,许玥自己也会照镜子的好吧,她有正常的审美观,自然清楚这张脸有多么出众。 饶是如此,许玥也并不觉得美好的皮囊,可以改变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李尚书拒绝她要钱的时候就很干脆。 不带一丝犹豫的! “所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罗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 所以说,如果没有表现的那么露骨,许玥可能不会注意到异常,获得羊毛技术的目的也不会这么早败露。 甚至会成功。 听到他这些疑问,许玥心中难得起了兴致,不紧不慢的将血淋淋的事实剖开,给他逐步分析。 羊毛漂洗的技术重要吗? 当然重要。 可在某种程度上说,又不是那么的重要,就算草原上掌握了这种技术又如何,他们有药水的原料吗? 有出售加工产品的市场和渠道吗? 明白该怎么利益最大化吗。 这些都没有。 而许玥有成千上百个办法,让草原人奔来忙去,最后只赚个辛苦加工钱,还为大周人省去运输的功夫,还有环境污染。 不仅完全阻碍不了胡蛮贵族的堕落。 甚至到最后,草原从羊毛到人工……一切一切只会为大周做嫁衣,许玥嘴角勾起一抹笑,问他—— 你有什么办法? 另一边,那罗延越听越沉默。 这些他都没有考虑过,只想着拿到羊毛技术,获取主动权,不再“廉价”把羊毛卖出去。 将这条财路牢牢掌握在手里。 却没想到,后面的套路还有这么多。 那罗延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又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好像被死死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却连缰绳来自何处都看不清楚。 “既然许大人知道这些法子,又为何不用?” 那罗延自暴自弃的问。 “圣人言,上天有好生之德,该为人留一线时不要赶尽杀绝。” 听到这句话,那罗延怔了片刻,抬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去看许玥,很快又偏向了另一边。 许玥心想,前世资本家做这种压榨人的事情都该被挂路灯。 自己当然不能干。 而且什么草原中原的,说不定,几百年后都是一家人。 事情了结,她转过身要走,民生部这一次也暴露出来不少问题,正要费心去补上漏洞,刻不容缓。 “其实,有些事情……并不全都是假的。” 自己因为犹豫耽搁了太久,话说的太慢,走远的人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那罗延怅然若失,站了许久。 上了马车。 许玥悠闲的靠在车璧上,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叩击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忽而一笑。 热切的爱慕,或许这位殿下真的对她有过吧? 不过,她不需要。 ………… 拼命搞事的一方消停了,流言没了源头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深秋已至。 天气凉快了不少,白日虽然还热的人满头大汗,一入夜,微凉的风就带走了滚烫的热气。 各国使臣终于陆续离京。 后世史书有载,就在这一年,大周正式确定了在世界舞台上的统治地位。 从此,再未下来。 第468章 后续,新人,道旁苦李 万寿节圆满落幕。 应该说天子已经许玥等臣子的努力没有白费,各国使臣回国之后对此念念不忘。 所以这场万寿节,几乎都在本国史书中留下了一笔。 又因其极具研究意义。 被后世人来回翻阅、对照、研究。 然后,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些用不同文字记载下来的内容,竟都提到了相同的一个人——许玥。 少则几个字,多则一整个篇幅。 让很多史学家不太感冒的是,这些内容不提许玥当时的政治地位,也不提办事手段,和君臣相处。 再不济提一下民生部这个庞然大物,在初期 就只会说她好看! 这还用你们这些外人翻来覆去的提,我们本国留下记载数不胜数,和许玥同一个时代的人,谁没留下过。 最后这些只成为佐证许玥这位名臣,绝佳姿容的一件逸事。 当然,这些对于活在当下的人来说,自是一无所知,许玥更加没有留意这样的“小事”,重入朝堂后她越发忙了。 一方面忙于民生部。 时间推移下,民生部从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衙署,渐渐成长起来,不说其他,只说每年赚取的金银就让李尚书垂涎欲滴。 三番两次来打秋风。 摊子做大了,牵扯到的各方利益自然更多。 为了维持民生部的发展势头,饶是许玥也不能掉以轻心,不仅要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也不乏出京调和地方关系。 另一方面……就是应付续弦了。 许玥时常庆幸,自己选了系统演这样一出戏。 打个比方,没成婚之前,有十个人会想得到这块香饽饽。 成婚之后少了一半。 还剩下一半不死心的。 许玥始终贯彻自己妻亡心死的人设,又少了三个,最后两个通常来说是最坚定的一拨,冷硬拒绝也不管用。 绝不好打发。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有时候感叹,幸好古代表达感情比较含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好意思直接上场示爱,只能托付家中父兄。 而这些人大多是官场上的同僚。 这就好办了。 上朝办公的日子,勤勤恳恳的许大人表示,一概不论私情私事,有什么话下了朝再私下去说。 可是许玥下朝从来找不到人影,任是他们不错眼的盯着,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反正就是一个字——拖。 久而久之,再深的少女情愫也会败在现实面前。 听许玥这么感念自己的付出,系统悄悄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可不可以把扣的积分补上。 系统满腹委屈啊,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因为差了几天,就扣了三分之二的报酬,这也太过分了! 许玥:当然不行。 ………… 埋头于政事之中,时间如指尖流沙稍纵即逝,许玥偶然才恍惚发觉,离万寿节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一年初夏。 民生部内种了许多树木遮荫,其中有不少樱桃树,树枝上挂满了指头大的樱桃,大部分都染上了红色。 唯有照不到太阳的,才只红了尖尖。 这些果子让人蠢蠢欲动——至少对于新入民生部的人来说是如此,经过吏部加考后,新一轮朝堂新血汇入。 民生部这一次分了十八个。 已经算不小的数目了,毕竟朝中有六部之外,还有都察院、鸿胪寺、大理寺、太常寺等等署衙。 地方上也要不少人填充。 总共三百来号人,分一分就没了。 民生部虽然蒸蒸日上,也比不了吏部等大热门,能有十八个新人已经说明很多了。 今日,就是他们正式入职的日子。 许玥从远处看着他们,一个个穿着崭新的官袍,不论年岁几何,身上都带有蓬勃好奇的向上感。 既稚嫩又有无限可能。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入朝的日子,心生感慨,不得不说,在翰林院的时候虽然短暂且平凡却足以令这时的她回味。 转眼间,过去十余年了。 “这些樱桃不能吃。” 声音传来,手中捏着几枚刚摘下来的樱桃的人下意识要反驳,看着好好的,为什么不能吃? 就发现不知何时周边已经安静下来。 到底人还有几分急智,当即垂首下拜请罪:“下官莽撞,请大人恕罪。” 因为不确定是谁,就只称大人。 “我不是舍不得这几枚果子。”许玥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轻声提点: “你可知‘道旁苦李’?” 此人恍然大悟,晋时王戎七岁时和玩伴游玩,伙伴都去摘路边上结了很多李子的果树,唯有王戎不去摘。 有人问,就说长在大路边的李子,还能留到现在,一定是不好吃。 这些樱桃看着也没人摘的样子。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何止如此。 许玥也不明白,民生部的樱桃不知为何,看着外表红润多汁,吃下去会又苦又涩滋味难言。 连鸟都不叨一口! 去年还有人不信邪,想着一年好,一年坏,说不定今年的樱桃可以入口了呢……主要是手痒痒。 一口下去,直接喷吐出来。 有这位勇士以身试法,再也没人去打这些樱桃的主意了。 还别说,每次有其他部门的人过来想摘几颗,他们都是热情大方,极力邀请……来过一回外人也学乖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许玥按部就班对这些新人训话。 她并未在这里待太久时间。 毕竟,有能力的人自然会出头,走到让许玥记住名字的地步,若是不能,她又何必去浪费这个时间呢? 多处理工作不好吗。 等人走了,新人纷纷松了口气,整齐划一的松气声颇为明显。 他们互相看了看,默契的笑了起来,气氛变得熟悉了些,顺势交谈起来,忽然有人提起许玥这个顶头上司: “……原本我还不信,等真的见到了人才知道,这世上竟真有许大人这般风采过人者,看着也太年轻了。” “竟然就是三品的大员。” 这人叹了口气,他其实和许玥的年纪差不多,可混到老都不一定能到三品,官场沉浮哪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许大人十八岁三元及第,算一算在朝中也待了十多年,就算如此,和那些同品的大人们比起来也是独一份的官运亨通。” “而且,今年许大人说不定又要升上一升。” 这位是个有门路背景的。 许玥这位主官前程大好,民生部自然也有前程,他们这些人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于是气氛更加热烈。 今天是第一日,没人安排事情,他们边说话谈笑边往外走去。 只当联络感情了。 刚刚摘樱桃的那个说的兴起,一把将樱桃塞入嘴, “嘶,真的好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往脚步匆匆的官吏见到新人这样的轻松欢快,纷纷侧目,都有些羡慕,不过很快又转为怜悯。 可怜见的……你们也就这一天好过了。 现在笑吧笑吧,明日可别哭出来。 有些官吏甚至回忆起自己刚来时候的样子,须臾,长长叹气,漂亮的许大人压榨下属也是一等一的的厉害! 第469章 升官,巡幸江南,樱桃真甜 说起升官一事。 朝中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流言,区别在于主角不同罢了 不过,许玥这一次是真的。 朝中升迁,一看功劳,二看资历,三看运气,自己头上有无空缺位置。 从前许玥只有资历不够。 过了几年补足资历,顺其自然就往上升了。 ………… 皇宫中。 今年夏天没有往年那么热,天子便没有带人去行宫避暑,饶是如此,许玥一路走来也见到了不少宫人捧着盆洒水用以降温。 要她说与其费这个功夫,不如在宫里多种点树,可惜为了防止刺客刺杀,这个建议一定不会被采纳。 许玥:……那就热着吧。 熟悉的一条路,很快到了地方。 还没进去,便感受到从殿中逸散开来的凉意,只见四周窗户尽数打开,凉气就是从里面冒出来的。 许玥脚步一滞。 天子一向没有奢侈浪费的习惯,会如此,自是有原因的。 入殿行礼问安,还未弯下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莫要多礼。”从容起身抬头,许玥第一眼就见到了正批折子的天子。 见到爱臣走来搁下笔,招招手让人过来说话,语气和缓轻松: “你来看,今岁沿海的商税收了近两千万两,国库终于能有些盈余了,朕看了比往年提升的地方是……” 开海之后,沿海一年比一年要兴盛繁荣。 国内连年大灾,不是这里涝了,就是那里旱了,好不容易风调雨顺,蝗灾又来了……总之不让人好过。 若不是有开海带来的巨大收益进行补益,某位大臣私底下说,巧妇无米之炊,他们都要扎脖子上吊了。 开海带来的不仅是银子。 更重要的是海外的资源——粮食、药材、劳力、土地……以四海之力,奉一国之民,若是有心,怎能不好过? 从前反对开海的人都哑了声音。 许玥依命走过去,和天子谈了会儿国家大事,偶然侧头,她的视力极好,好到能发现梳头宫人仔细藏好的一缕白发。 可能也不是视力问题。 而是天子已经老了。 老到白发增多,已经不是用本有的黑发能够遮住的程度,稍微一动,就从下面翻了出来。 所以,也受不了冰寒之气。 意识到这个事实,许玥铁石做成的心也微微颤了一下。 ………… “爱卿觉得如何?” 许玥回过神来,脑中飞快回忆刚才天子说了什么—— 于是,语气自然的接话: “陛下有问,微臣斗胆答之,这次去往江南巡幸事关重大,一去便是一年半载,令太子监国是应有之义。” 沉吟一会儿,她又补充一句: “不过,太子殿下是初次监国理政,恐有变故,陛下选老成持重之臣辅佐为佳。” “朕也是这样想的。” 这次巡幸江南,当然不是为了选美人赏美景的,真要是这样,李尚书第一个就不同意,巡一次江南花费巨额银子。 就为这丁点事? 还不如杀了我老李! 开个玩笑,其实大半是为了安抚江南民心。 就在去年朝廷终于对江南大刀阔斧的下手,官场动荡不安,血流成河,富可敌国的盐商更是一夜间死了大半。 抄出的银子如山似海。 许多珍奇异宝,连皇宫中都没有。 甚至,许玥还记得天子愤愤不平的样子,因为他发现有些贡品,最好的被卖给了盐商享用,次品才轮到他这个皇帝。 知道以后,天子简直气到冒烟。 许玥却觉得稍微可以理解。 要说贡品除了名头,皇宫给的银子并不多,而盐商……人家为了这个名头翻倍给银子,还是十倍、百倍的翻! 而且这些贡物上品次品的,差别根本不太大,大概是拳头大的橘子,和稍微小一圈的差别。 为此让贡物的人家破人亡。 属实太过。 许玥劝了几句,天子也是一时生气,静下心来想想确实太刻薄了点,便法外开恩免了死罪。 言归正传,江南经此一役,人心自然不安,为了稳定人心,朝廷便决定让陛下巡幸江南,广施恩德。 这样一来中枢自然要有人镇守。 除了太子,不作第二人想。 而许玥提议让重臣辅佐太子,其中意思有些微妙。 辅佐是真辅佐,监视也是真监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太子监国本就敏感,让臣子在旁边看着对天家父子两人都有好处,天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想了一会儿: “朕认为程阁老性子稳重,定能担起辅佐太子的重任。” 闻言,许玥为程阁老默哀了一下,她可是知道程阁老听到去江南有多高兴,南程北马,他老家就在江南。 这一趟相当于回乡探亲。 现在,泡汤了。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许玥在心中默念,她也想回家去看看,见一见那些旧人,还有冯公…… 所以,程阁老抱歉了。 “陛下圣明,微臣也觉得程阁老很是合适。” 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定下来了,说完朝堂大事,天子让大太监上了些茶水和水果点心,君臣说起家常话来。 许玥自然的拿过小银刀,灵巧的剔出樱桃果核,只余下润泽丰满的果肉,泛着水光煞是诱人。 又“随手”浇了些蜜浆。 无人发现,蜜浆颜色变幻了一瞬,似乎有什么融入了进去。 这是她手中第二枚延寿丹,第一枚给了爷爷,剩下的两枚,放在手中一直没有决定下来。 陛下是圣明之君。 不过,史书中有太多明君在最后失格无道……许玥冷静的想。 纠结了许久,今日就让一切交给运气吧。 她记得陛下并不太喜爱樱桃等软甜之物,反而更喜脆桃之类,连上了樱桃都是因为当季盛行。 另一边,天子喝了口茶,准备吃点果子垫吧垫吧,手都伸到了桃子面前,忽然又瞥到旁边的樱桃。 哦,刚才好像是许卿剔的核。 他吃了些樱桃,扬眉赞叹: “今年的樱桃真甜。” 第470章 微服私访,改元,冯公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 许玥是在路上匆匆过了这个团圆节日的,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孤单,甚至热闹有过于平常中秋节。 原因很简单。 圣驾出行可不是那么朴素,除了皇室中人以外,随行者更多的是一众文武官员班子,还有亲近的宗亲国戚。 这样一来,规模极为庞大。 过节的这一天,许玥早早起来,上早膳的时候观书道昨夜外头驻扎后营地下了一夜雨,又笑道: “幸好这条官道是水泥铺成的,不然下一夜雨后,马车定走不了路,贵人眼里见了那些泥泞不好受。” 从前官道用的是细黄土夯实,皇帝出行更重视一些,会有专门的人再进行一遍“加工”,用熟土和米浆再烧一遍,防止草木滋生。 可一旦下雨,一切都白费。 该如何泥泞难行,就不会因为你是天子有什么不一样。 而水泥路就不同了,任是瓢盆大雨,路面也依旧干净整洁,也不是,被水冲过会更加干净。 许玥点点头,李尚书虽然抠门,但是该花的钱从不会吝啬什么。 譬如水泥路,一向是国库花钱的大头。 要想富,先修路嘛。 早膳才用一半,就有太监过来传旨:正值中秋佳节,未免路上孤寂不乐,让众臣聚在一起过这个节日。 许玥去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一半,简侍读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见她眼神一亮,连连招手。 “陛下还未至?” 在外和在宫中总有不同,比如宫中宴会天子压轴出场是常态,可是以许玥对陛下的了解,在能“不拘小节”的巡幸途中,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所以,上首没见到人可就奇怪了。 简侍读手中扇子摇了两下: “这事你问我?” 话说的理直气壮,他又不是什么和天子亲近的大人物,能蹭上江南巡幸的队伍,靠的还是一手好字。 要不技术在手,天下我有呢。 连许玥有时候都羡慕简侍读的生活状态,翰林院官位在手,又清闲又有地位,还能靠爱好时不时赚外快。 只要他不想上进,日子就是快活无边。 说起来,简侍读终于完成了曾经的承诺——包了许家人的墓志铭,“顾海棠”亡故之时,碑文便是简侍读出手。 一文钱都不要! 许玥才坐下不久,陆陆续续的人来齐了,又等了两刻钟天子才姗姗来迟。 人未至声先到——“让诸位爱卿就等了。”只见陛下身穿葛布麻衣,脚踏草鞋,大步走了进来。 人人都吃了一惊。 只因天子所穿都不能算便衣常服,唯有农夫小民才会这样打扮。 麻做的葛布虽然透气,但价格低廉材质粗糙,穿在身上容易磨破皮肤,有点钱财的人都会穿丝绸。 再不济如今棉布也是大行其道。 如今天子这样打扮,可不让人纳罕。 许玥观察更细致一些,天子脚上的草鞋沾了不少泥巴,一定是远离了官道,两下联系,她微微一笑……想必陛下是微服私访去了? 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坐下后,天子迫不及待的开口:“朕静极思动,又闻不远处有几个村子,便带人去逛了逛体察民情。” 怕臣下谏他君子立于危墙之下。 于是加快语速:“朕打听了不少消息,情况很是不错,上林苑所出新种建功,今岁粮米丰收,一石米才五钱银子,三岁壮年耕牛三十两……” 果然无人进谏,在场人都听住了。 他们谁也不会将几两银子,一头牛放在眼里,但意义不一样。 此时若有人进来。 一定会为眼前的场景吓到——高高在上的天子眉飞色舞的讲豆腐该怎么做,一块豆腐卖几文钱,做豆腐的人家一年能吃几次肉。 风采各异的臣子凝神细听。 时而面露喜色,时而愁眉不展,小声讨论着什么。 “大概就是这些了,朕还想再打听点消息出来,可惜那位老哥要回去吃饭了,他家里杀了只鸡,还买了两斗酒等着呢。” “朕想想也回来了。” 天子说完遗憾的灌了口酒,嘴巴下意识一秃噜,心下暗叫糟糕。 这不是告诉臣下他玩的入神,把他们给忘了嘛? 好在无人注意,也或许是听出来了但放陛下一码,不进谏了。 有人举杯恭贺天子盛世太平,也有人当即赋诗一首……人人脸上带笑,俱是欢欣鼓舞,许玥身处其中也受感染。 天下太平四个字。 何其易,又何其难。 要老天爷给饭吃,又要明君贤臣缺一不可。 大周这一朝拿了个困难剧本,却在在场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硬生生打出盛世的伟大成就,教人如何不生出成就感。 她亦是俗人,不能免俗。 宴中饮过几杯酒,随大流起身拱手敬了上首天子一杯,到了陛下要她做诗,摇头说现在做不出什么好诗来,只道: “自天降康,丰年穰穰。” “许卿借的这一句诗经之言,应情应景已然很好了。”天子笑着夸。 这次,却没人觉得陛下偏心。 再好的锦绣文章,华美词句,都比不上这一句质朴合意,先秦之时诗经本就是宴会中贵族往来对话所用。 此句正和今日之景。 天子兴之所至下诏,更改用了许久的“盛元”年号,改为:“康宁”,祝愿大周百姓年年岁岁,祥和康宁。 无人阻止,众人起身齐声称颂。 气氛达到了最高点,一场中秋小宴,月饼、螃蟹这些应节的东西没吃多少,扫倒是酒水一轮一轮的上。 简侍读大笔一挥,作序记下宴上自己眼中所见,真情实感令观者动容,他自己也十分满意: “此为我最得意之作。” 可千古流传也! 宴罢。 许玥难得有了几分醉意。 到了自己的帐子,却没有洗漱睡下,而是在打开窗在窗边独坐了一会儿。 微醺的醉意让她好似飘在半空中,渺茫的思绪如丝般随风飘荡,忽然,她想到一件期待的事,嘴角弯起。 不知道冯公有没有收到信? ………… 与此同时。 江南,冯宅。 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终于到了。 须发皆白的冯老爷子仔细看了两遍,尤不能相信,又问一旁伺候的老仆: “你也晓得,我这眼睛早就有些看不清楚了……信上是不是说玥哥儿要随圣架一起回杭州了?” “您没看错。” 老仆开心的回答:“许少爷就是要回来了,这信上不是说了,许少爷出发前两日寄出来的信,这会儿说不定离杭州没多远路了。” “老爷子应该想着,该怎么招待许少爷才是。” “好好好。” 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冯老爷子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又吩咐老仆去整扫屋子,选许玥当初喜欢的 还有四季衣裳、爱吃的东西……林林总总,什么都想到了。 见他如此,老仆笑眯眯的答应,背过身去,眨了眨眼使劲把泪眨回去,心中祈愿许玥能早一些,再早一些回来。 老爷子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第471章 旧人,见冯公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自古以来杭州的繁华富裕就十分深入人心,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都是对杭州地位的赞誉之词。 所以,巡幸江南的队伍毫不意外的,到了杭州停下了脚步,许玥心中估计至少能停留一个月以上。 顿时松了一口气。 重新踏上这块熟悉的地方,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把持住,可事与愿违……几乎是才到地方。 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快一点,去见冯公! 她顾不得许多,匆匆和天子告假便带着观书轻车简从,少有人注意到这位赫赫有名的重臣竟这样低调的离开了队伍。 于是,许玥来的时候。 连早有预料的冯家也没有任何准备。 ………… 九月初。 黄昏时节,太阳西斜。 巍峨高大的冯府大门一如往昔,连门口上左边第三排第五个黄铜钉子,也如同许玥记忆中那般稍微歪了一点。 只有一点点,所以寻常人注意不到。 但她也没有想过这么些年过去,竟然还没有换掉。 这一点小小的熟悉,不知为何,让许玥躁动激荡的心忽然之间……定下来了。 好似游子归乡。 在踏上归途的时候忐忑不安,心中有千百种担忧,万般害怕,可只要真正发现自己到了年幼时庇护自己长大的地方。 这些情绪都会如冬雪一般消融。 他们拐去了偏门。 观书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门房先疑惑是谁,很快反应过来——从前许玥出入走的就是这道门。 门房不知多少次见过她和观书一进一出。 又惊又喜的大叫: “啊,许少爷你回来了!” 这个称呼也许久不曾听过。 “吴叔,多年未见,你还是老当益壮啊。”许玥笑了笑:“我本来以为,该是其他人接班。” “府上小辈一年不如一年,哪有我老吴来的靠谱,别看我头发白了不少,但手脚还灵便着呢”听到许玥的话,门房下意识挺胸骄傲的回答。 忽然,又激动的笑着补充了一句: “没想到,您还记得小人。” 冯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作为门房最懂得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何况许玥和风冯家有这么深的渊源。 深知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地位的不同,同样的行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人处于微末之时,谦逊温和往往被人当做是理所当然,站到高处任一如往昔,便会使人觉得受宠若惊。 门房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态。 殷勤的迎许玥入门,门房一边打发跑腿的去给主子们报信,望着许玥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在冯家当差了几十年。 见过当初还没门槛高的漂亮小儿,一步步长成玉树风华,才华高岸的翩翩少年,又是在这送了少年入京赶考。 大家都道许少爷是个有前程的。 明摆着嘛,十二岁的解元,来日至少能中个进士。 可谁也不曾想到许玥官运会这般亨通……才多久啊? 官场上十余年什么都不算。 常规三年考评为上升迁,就是次次为上,才能升几品? 一晃经年,恍若梦中。 门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说来老爷子也算是养对了人,又有出息又念旧情,就算往后老爷子……” 后面的话没出口,能在门房这个位置上当差几十年,缺不了谨慎。 只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 许玥走在路上,发现自己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穿过一道垂花门,左拐,路过三个小院。 然后是竹林,花园子…… 终于到了。 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看见冯公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左手握着的书垂在胸口,好似睡着了。 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摇椅。 旁边伺候的老仆第一个发现了许玥的到来,差点喊出声,被她眼神制止后,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许玥安静的走了过来,没有叫醒冯公的打算,而是坐在旁边拿过扇子慢慢给人扇风,就好像多年前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 摇椅上的老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睁开眼睛,以为扇风的是老仆,语气轻松的抱怨:“你老胳膊老腿的,天气又不热……玥哥儿!” 终于发现了某个日思夜想的人。 “哎。”许玥笑吟吟应下,将扇子放到一边,握住冯老爷子的手: “冯公,我回来了。” 最初的惊喜过后,冯公没有再太过表露情绪,他本就不是寻常老人,而是历经官场颠簸起伏的。 换句话说——他要面子的! 冯老爷子坐起身来,来回打量许玥的样子,见她形容比之离开之时的少年,已然眉目盛极,举止从容不迫,气度非凡。 可见如传言一般官场得力。 只是,目光微移发现其发丝中夹杂的一缕缕银白之色,相握的手腕纤细,竟比少年时还瘦弱一些。 想起许玥身上发生的事情。 心中顿时一痛。 “少年结发夫妻,不管如何伤心恸哭都是应当,可总该有个度。” 冯老爷子声音温和:“将自己身体磋磨放任成这个样子,你是发泄的痛快了,可有想过你爷爷、父亲、师傅还有老夫这些长辈?” 顿了顿,他狠心下猛药: “就说老夫已经到了这个年岁,想来时日无多,你是要我在地下都为你担心吗?” 果然,许玥听到冯公这话,当即垂下了头。 神色不复人前淡然。 霜雪般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痛色,好似落单受伤的雏兽,在外头受了苦,回到家后终于放下防备摊开柔软的内里。 “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让我情何以堪。” “我还是放不下。” 冯老爷子纵然见不得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伤心,也明白,不用重话把人刺醒绝对不成,语速极快的刻薄道: “放不下?” “枉费你幼时学道,竟都学到狗肚子中去了不成,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死人已经死了,没得法子的。” “玥哥儿,你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呢!” 后面一句话,语气已经软下来了,许玥怔怔出神,对上冯老爷子严厉之下满是担心的眼神,愧疚之意大盛。 明面上终于点了头: “我知晓了。” 冯老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今日已经逼了她一回,怕孩子经受不住。 到底是舍不得。 于是换了话题:“你当初小小年纪到了京城,虽然有你师公照顾也让人担心,和我说说这些年怎么过的?” “好。” 许玥从殿试开始说起,事无巨细的将她在京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第472章 好梦,棉布工艺,旧识 这样陪了半日,途中冯家其他主子想要过来拜见,一老一少都不耐烦见,所以一概都不让进。 晚间许玥也歇在了这里。 冯老爷子褪了衣裳躺在床上,挥了挥手把人赶出去:“你也快去睡吧。” “老夫可不喜欢人暖被窝,莫作这般情态。” 大概是真的累了,多久人便睡着了。 见此,许玥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回头望见昏黄的灯烛下, 老仆今天脸上也一直带笑,带着许玥到了旁边的屋子,也是她幼时住的地方,只见各处摆设、帐幔一应俱全,干净整洁。 好像时光从未在这个房间流逝。 一如十余年前。 “许少爷不晓得,老爷子嘴上说的硬,其实接到信以后,日日让人打扫屋子,时常想到什么就让人添进来……” 她认真的听着老仆说话。 尽管这些话并不那么引人,甚至于跳跃又琐碎,一会儿说到布置屋子,一会儿说到以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 老仆拍了拍自己的头: “看我,年纪大了都不晓得轻重了,拉着您说到这个时候。” “没什么。”许玥说她正想听听,又忍不住问了几句冯老爷子的身体情况,果不其然很不好了。 精神短、夜里失眠、饮食不佳。 都是不好的征兆。 许玥忽然很感激犯事的江南官场和盐商们,没有他们的牺牲,陛下就不会想着巡幸江南,她也就没机会跟着一起回来。 她会给他们念一遍经的。 只要人还在,那就还能挽回。 想到顺着晚餐服用下去的延寿丹,许玥松了口气,一直隐隐压在心头的大石随之落下,浑身轻松。 这一夜,她躺在熟悉的床上,才闭眼沾上枕头就睡熟了。 做了个好梦。 ………… 次日清晨。 用早膳的时候冯公笑呵呵的表示,昨天燃的香味道好,一觉睡到天亮,许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起来神清气爽,筋骨都松泛了不少。 许玥笑意加深了些许。 延寿丹的作用是潜移默化的,身体会被一点点滋养好,直到身体素质足以支撑十年的寿命。 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一个月。 此时听到冯老爷子这样说,她轻巧的回应:“是新配出来的香吗?说来惭愧,入朝当官以后,我调香的时候少了许多。” 提到这个爱好,冯老爷子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原是一味帐中香,增减了几味香料。” 和许玥讨论了几句香方上的事情,冯老爷子意犹未尽的停下,摸了摸胡须,身体轻快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素来谦虚,香道上明明越发进益不少。”,又笑: “当然,官面上的事更重要。” “就算在江南,老夫也听了不少你这位许大人搅弄风云的事情,还有冬日的棉花、煤炭、羊毛线……寻常人做了一个,就足以史书流民了。” “哪像你,一出接着一出。” 冯老爷子是真的欣慰又骄傲,当初许玥是会读书,甚至中了六元也没有太出人预料。 偏偏功名只是入场的机会。 细论起来,许多状元出身的人,做起官来还不如同进士呢!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许玥还要谦虚下去,冯老爷子却不爱听了,摆了摆手装作不耐烦:“在老夫这里不要说这些。” “年轻的时候听絮烦了。” 自己也说的烦了。 冯老爷子很任性,他都八十多了,就依这个年龄,走到皇帝面前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谁让他年纪大呢。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 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棉布衣服,言道:“就说这棉布吧,虽然不比丝绸好看贵气,穿在身上却舒服的紧,年纪大的都爱穿这个。” 许玥看了过去。 虽然织造的很是细密轻薄,但可以看出来是棉质的,下过水洗了两三次,稍稍褪色,却更加柔软亲肤。 可这样的颜色和织法,好像不是民生部旗下的厂子生产的? 棉布出来这么多年。 当然不止官方工厂掌握了技术,但不得不说有全国顶尖工匠联合提供支持,官厂的棉布在市面上是公认最佳。 奇就奇在,冯老爷子的衣裳料子许玥此前没见过。 但确实好的不行。 她心中生出好奇。 是哪位民间高人改良了工艺不成? 这样想,许玥就顺口问了一句。 冯老爷子听了一乐,这事他还真的知道,却没有当即告诉许玥答案,而是玩乐似的拿起乔来。 又是让人端茶倒水,又是扇风。 难得,许玥竟也陪着煞有其事的“讨好”起来。 最后连葡萄都剥了皮摆好,冯老爷子才满意,用银叉子戳了个葡萄入口,汁水沁甜、果肉柔软……觉得味觉比往日敏感了不少。 他没放在心上,放下银叉: “江南早有织造棉布的工艺,尤以松江地方最佳,只不过此前棉花材质不行,加上纺丝绸更赚钱一些,所以少有人注意。” 冯老爷子慢悠悠道: “这不,你手下的厂子开了好头,商人逐利,慢慢的江南也有了纺棉布的厂子,聘请了好师傅帮工。” “说来因为棉布比丝绸纺的快,又简单许多,做这个生意的往往用按月请女孩儿到地方工作,固定给钱。” “因为女子多。” “久而久之,做这个的都是些女商。” 许玥若有所思,冯公这些话看似和问题没什么关系,但定有联系,于是猜测: “莫非,改良的工艺是其中一位女子所为?” 工部在册的工匠确实是顶尖。 但其中没有女子啊! “你只说对了一半。”冯老爷子哈哈一笑,揭晓了答案——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女商联合,互相学习促进。 最终才得出了高出世面一筹的棉布织造工艺。 “原来如此。” 许玥由衷的为此感到高兴。 发现她是真心的赞赏,冯老爷子暗地里点了点头,怕就怕玥哥儿一路走的太顺,失了平常之心,容不得被人比下去。 “说起来这种棉布出世也没多久,老夫身上这件还是有人送进府来的。” “这个人还和你是旧识呢。” 许玥顿时好奇起来,一边想会是谁,一边张口去问,冯老爷子没有卖关子,说出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是宝卿娘子?” 第473章 宝卿,丰厚条件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梢不知数。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唐时琵琶行中的琵琶女离开欢笑场之后会回忆曾经有过的风光年华,宝卿娘子赎身之后却从未有一日这样过。 那些日子有什么好的呢? 她一点都不想念! ………… 这一日。 宝卿却突然接到了曾经“客人”的一封信,坦白说,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歹也是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 知道她赎身离开之后,能打听到宝卿住处的客人,心里痒痒联系宝卿,甚至于直接上门邀约的不在少数。 不过她顾不得破坏形象和得罪人,一概将人拒之门外。 说来,还惹了坊间不少诟病呢。 左不过是这些:又不是清白人,浑水里滚过的,拿乔什么?以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不成……矫情! 更有一干人恶意揣测,宝卿这个从良的妓女这样作态,是想着镀一层金边,好找个不嫌弃的良家子成婚。 许玥和她故人相见,听宝卿语气风趣的说起这些,心中着实厌烦又恶心,点评起来不免刻薄了些—— “男人大多是这副德性。” “若说不清白,他们自己才是最脏的那一个,家中丫鬟通房,娇媚小妾,在外头还要邀人上青楼逛窑子……都多少人了。” “论起来,你们是不得已来赚钱的,他们确是迫不及待去搞脏自己,岂不是更下贱、下流。” “该他们反省自己太脏才是。” 噗嗤一声。 旁边听许玥这些话的宝卿娘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到直不起腰。 少顷,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宝卿娘子嗔怪她今日幸好只擦了层薄粉,不然妆都不能看了。 又望着多年不见的许玥感叹:“一别多年,未曾想您还是这样不同。”至于是什么不同她又不说。 当年还是解元的许玥和她结缘,江南人人都说两人情深义重,时至今日,因许玥权势越发重了,这样的传说更被人津津乐道。 宝卿赎身也被许多人联想到为许玥守身——说起来,她能安稳度日,有很大部分是扯了这个虎皮。 可根本不是那样。 在风尘场上打滚的宝卿最明白什么是情爱。 真情、假意,她都见过。 许玥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两人相处的时候,也猜枚玩乐,也诗书唱和,听歌赏舞。 却不像情人,更像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宝卿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脑袋发热了,可事实偏偏如此奇怪,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所以,即便隔了十几年。 纵然宝卿不知道故人有没有改变,许玥送了一封信过来邀她,想也未想,她就过来了。 再次见到人的第一眼,宝卿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许玥和宝卿见面,一半是为了棉布纺织工艺,更多的就是为和旧友叙旧了,所以自然不会打扮的多么端正持重。 一身半旧的衣裳,木簪束发,更像是未出仕的文人,而不是跺跺脚就能让天下震动的权臣。 望之似魏晋隐士,通身气度恬淡洒脱。 “我的事大多也就这些了,没什么好说的,赎身回家后想着不能坐吃山空,就开了家织棉布的小作坊。” 宝卿随意一笑,即便没了盛妆彩饰,出众的容貌,依旧赋予她别样的神采。 “说来还是沾了你的光。” “这话就太过了,个人凭个人的本事发财,我又能做什么。”许玥摇头笑了笑,伸手给对面人倒了一杯茶。 茶水注入白瓷盏中。 水声之外,另有振玉清声,相得益彰: “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来让人惭愧,我原本以为民生部已经将棉纺织技术做到了极致,可到了江南才知道是我坐井观天了。” 许玥未曾隐瞒什么。 将她的意思说清楚——就是来求教的。 这下轮到宝卿娘子不可思议了。 她没想到自家小打小闹的生意,居然会让许玥这样重视,当局者迷,后世人跳出框子来看多么伟大的发明,往往在此时不为人注意。 或者说,没有意识到技术改进的分量。 “你过誉了。” 宝卿心中思忖一会儿,爽快的道:“原本这种新技术,我们……也就是和我一样做生意的那些姐妹只想着能多赚些钱。” “既然你有需要,只要条件足够,当然是可以说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 许玥本就没想着空手套白狼,当即许下承诺,除了金银奖励之外,还可以将所产棉布列为贡品,给予皇商的荣誉。 条件十分优厚。 特别是对“女商”这一特殊群体,代表着官方的庇护。 实在让宝卿娘子喜出望外:“这……是不是太多了,恐怕让你为难。”随即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更怕又有谣言传出来。 说是许玥假公济私,给宝卿这个旧情人好处! “我既然会给出这个条件,当然是因为你们值得,不然我岂有做亏本生意的道理。”许玥让宝卿安心。 ………… 看着眼前的宝卿娘子,许玥想了很多很多。 宫中女官已经逐渐为人重视。 就在今年,内阁的奏章送入宫中后,一概由女官进行分类整理,乃至于代天子回复某些不重要的折子。 更甚者,一些旨意也是由女官拟旨。 她与心娘闲谈的时候,也听说有朝中大臣、地方官员,开始试图贿赂女官。 虽不是什么好事,却代表了很多。 但这还不够。 许玥深知,女子整体社会地位上升,不能只靠宫中女官,要是这样的话,武则天时期,女子地位也不低。 这还是女帝。 为何武则天一走,女子地位又降下来了呢? 因为没有触及到根本。 女子经济地位没有提高,就谈不上根本的改变,男人随时可以掀翻一切。 幸好,现在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只要抓住机会,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 所以她很期待,在江南发达的经济环境下,宝卿娘子这一类人在不知不觉中,带领更多女子挣扎走出一条不同往常的路。 第474章 拜别,尚书 康宁元年,十一月。 圣驾在杭州停留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启程离开。 冯家的桂花林中。 枝条上的桂花已经凋尽了,当初许玥时常陪着冯老爷子摇桂花,酿桂花酒,过了十几年,重归旧地。 这片桂花林好似又大了一些。 这些年,冯家还多了不少举人。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摇晃沙沙作响,冯老爷子抚着粗粝的树干,笑呵呵的对许玥说道:“今年的桂花开得好,酿的桂花酒” “好。”许玥笑了笑: “这一路到了京城桂花酒就该能喝了。” 过了不知多久。 “我走了。”许玥长长一拜。 是,她无比意识到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 比如现在,就算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冯老爷子了,十年寿命虽长,但能回江南的机会渺茫至极。 许玥无法保证什么。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所以总要舍弃许多。 ………… 回到京城。 许玥重又投入了无止境的官场奋斗之中,官场沉浮,她也不是永远一帆风顺,也有过失败。 不过赢多输少,大体是向上的。 康宁三年。 上林苑监传来一个好消息——高产稻麦种子被培育出来了。 起初,许玥有想过从系统中兑换红薯、土豆这类穿越者必备粮食,思考许久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其一,太贵了。 土豆这类东西在古代是大杀器,想一想,一亩地几千斤的产量,落到宿主手上就像玩家开挂,还是惊天巨挂。 根本不用奋斗了。 是个脑子没病的皇帝都会把宿主供起来。 轻轻松松达成目标。 所以自然会有所限制,这个限制就是巨额的兑换积分,系统解释道:“宿主若能够赚到这么多积分,要多少土豆有多少。” 许玥:…… 我要是有这么多积分,直接让大周走入工业化社会了,还要个屁的红薯土豆。 其二,土豆容易退化。 这种田间密集种植的作物,第一年可以获得高产量,第二年留种再种常常会发生植株矮化、产量减少的问题。 主要原因是其密集种植导致的病毒感染。 而如今的百姓没有买种子的概念,都是自己留种再种,土豆如此高产量,可想而知,他们会一窝蜂去种。 若第二年大减产,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事关重大,许玥只能谨慎再谨慎。 总之,上林苑监实验出的高产粮种就安全许多,大力推广之下,民间百姓从小冰河期导致的粮食减产中缓过一口气。 大周向海外买的粮食也少了。 说起海贸,沿海适宜作为港口的地方都被开发,每天有无数只船奔流在海上,得益于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往来贸易兴盛无比。 举个例子。 某处有名的瓷窑昨日开了一炉,可能后日这批瓷器就到了船上,一个月后在某个欧洲贵族的宴会上出现。 流水一样的金银,促进了百业发展。 什么都能换成银子,只要你有本事、有机会。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也是一个充满黄金和机遇的时代,在未来不知道多少文学作品对这个时代进行描述。 解决了粮食上头的顾虑,大周人的步子越走越快,与此同时,朝廷大臣们的想法也随之变化——从保守到放开。 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同样是这一年,许玥再次升官。 官至正二品,也意味着民生部终于能够与传统的六部相比肩。 ………… 正式升迁的那一日。 天气晴朗,阳光都格外明媚一些—— 这可能是许玥高兴之下的错觉,天子于大朝会上宣布这一消息时,百官虽早有心里准备,亦为之动容。 无他,太年轻了。 三十一岁的尚书,闻所未闻。 从队伍中走出来的许玥,一身深紫色官袍,手持笏板,侧脸如霜似雪,好似岁月从未在她身上流逝过。 如何不让人心中羡慕。 可她这一步步走来,坚实无比,众臣想到许玥的功绩, 旁人的心思,许玥没有读心术不能探知,这会儿她也不想去知道,耳边只有礼官清润高昂的声音。 “国治在亲民之吏,自来通达政事莫过于民,尔丹阳许玥,学贯经史,才通天下……制正二品尚书位,用慰其不世之功,显名扬荣。” 大殿之中,安静无比。 礼官最后一句话落下之时,许玥起身向天子三拜,以谢拜尚书位。 双手接过圣旨—— 系统也出声了,语调雀跃: “恭喜宿主,达成名臣最低标准,正二品位,获得积分xxx……”剩下的话,许玥没有用心去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 “是啊,辛苦了。” 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 入官场后,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的每一步。 都在此时有了回报。 带着圣旨回到臣子的队伍,众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变化,余尚书第一个拱手行了个平礼,道:“许尚书。” 这是叙朝堂之礼,不同于私底下。 有人带了头,陆陆续续的也有人开口称许尚书,无论心中是何等滋味,嘴上都是恭贺她大喜,许玥照单全收。 她又不心虚,为什么不接呢? 见此,周阁老暗自感慨,他当年位登尚书的时候不仅年纪比许玥大了二十多岁,惭愧的是连心态都没这么从容。 这可是正二品尚书位啊! 在民生部之前,朝中唯有六部,往往内阁阁老们会兼任一部尚书,剩下的名额越发少了,可见尚书之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敢当。 也就是四五人之下吧。 话又说回来,现在六部变七部,官场后辈们都该感激许尚书。 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了多少坑! ………… “许尚书今日感想如何?” 下朝之后,天子围着换上崭新官袍的爱臣转了两圈,嘴上揶揄起来。 许玥思考一瞬,长眉轻挑笑言: “始知尚书之贵也。” 第475章 愧疚,转生之玉 这一日结束。 许玥从宫中退回来,天际的晚霞如瑰丽的画卷煞是好看,想来明日是个大晴天。 心中这样想着,她在此停顿了一会儿赏霞光,继续向前到了门口,便见到带着家人迎她的许地主。 “爷爷,你怎么在这等我?” 许玥急走两步,挽住许地主的手,轻声开口:“门口风最大,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份还是有些凉,好歹注意身子骨。” “我知道,这么一点子风不妨事。” 不太在乎的摆了摆手,许地主双眸含着泪光,语气说是喜悦又带了三分的怅然和艰涩,张了张口,最后只道: “正二品的尚书,我丹阳许家自此光宗耀祖。” “只苦了你一个……” 见爷爷情动不已还要说下去,许玥淡然一笑,手上微微用力: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从前寒窗苦读虽然苦,却有今日之荣耀,已经大大的值得了,多少人日思夜想走到我这一步呢。” 顿了顿,她含笑状似调侃道: “难道爷爷不为我高兴?” 闻言,一旁的许大爷听了,连忙搭腔: “是啊,好好的日子大家都表现的快活一些,让玥哥儿见了心里也高兴不是……”其他人也开口劝着说着,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喜色。 如何不高兴呢? 不知道其中内情,在他们看来许玥能成就尚书位,是值得祭告祖宗的大喜事,百年之后许氏一族后人,也要将许玥的名字铭记于心。 一族荣显之始! ………… 唯有许地主一人,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对许玥这位孙女的愧疚、疼惜、后悔,种种情绪交织一起。 又不能明面上展露出来,可想而知心中的滋味了。 许玥没有多劝慰什么。 她深知,事情到此无从更改,轻飘飘的几句话没办法让爷爷宽心——即便两人都知道许玥真心喜爱在权力场上打滚。 可有句话说得好,爱就是常怀愧疚。 只能让时间冲淡一切。 半夜时分。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没有人守夜,许玥从床上坐起了身,从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夏日气温闷热,冷茶更入口些。 “系统,拜尚书位达成最低任务要求的奖励是什么?” 在朝上的时候她没有仔细去听,越到重要的时刻越要小心谨慎,就怕自己大喜过望被人窥出问题来。 欢快的电子音响起—— “呼,宿主你终于有时间搭理我了,这次的奖励可不一般。”系统一边说,一边有点敬畏的看着许玥。 可不是嘛,面临大奖谁家宿主还能忍得住不去看,经历这么多个宿主,许玥是第一个达成这个成就的。 可比快递到了不拆还艰难十倍! 说完,系统也不耽搁,迫不及待的宣布除了常规积分奖励之外,压轴的东西,只见系统见面出现一枚无雕无饰的莹润玉牌。 有几行小字在前面: “恭喜任务者达成‘优秀成就’,请在之后的日子再接再厉。”例行祝贺词后面才是奖励的介绍。 光这排面,许玥就明白这东西非同一般。 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转生之玉:任务者使用此物,可以在本世界寿终正寝之后,获得保留意识转生其他世界的机会。” “注:转生世界有好有坏,将依任务者死亡后任务最终完成评价进行选择。” 许玥一怔。 半晌才回过味来,这是提醒她呢。 ——亲,不要就此松懈,你还要为投生好的世界而努力。 任何一个规矩都有来历,难道从前有任务者这样干过,完成任务最低要求后,后面的人生直接进行摆烂。 系统肯定了她的说法。 岂止是摆烂,完成最低任务后,人直接从为国为民的名臣——无恶不作的奸臣。 这也难怪了,许玥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 “这位任务者难道没有惩罚?” 既然规矩是他之后才有的,岂不是说当时这位逃脱了惩罚,许玥心中想道。 “怎么可能!” 名臣系统笑嘻嘻的开口:“不管规矩什么时候出来的,只要一经出现,那就有效用在,这位任务者转生进了一个末日世界。” “天灾频发、环境恶劣,而他……一直挣扎活到了四十岁。” 许玥为他默哀。 四十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在天灾世界嘛,没个金手指那还不如早夭呢。 也不晓得他后悔没有? 大概有吧。 谁能想到系统干出来用后世的剑,斩前朝的官呢,归根究底是这位“前辈”太自大了。许玥冷静的想。 系统和宿主之间看似宿主占上风,其实不然,一个宿主只有一个系统,而系统会经历无数个宿主。 从此处,便可窥得一二。 一念及此,许玥缓缓吐出两口气,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 嗯,那就少勒索系统两次好了。 回过神来道:“将转生之玉收起来吧,起码还有五六十年时间呢。”对于自己会长寿这件事,许玥很有自信。 “好的。” 喝完盏中冷茶,许玥一夜好眠。 次日不是大朝会,民生部中诸位官员拜见许玥的时候,比其他官员更多了一份喜悦——老大升职了,那不就相当于他们也可以往上升了? 面对下属期待的眼神,许玥勉励道: “……民生部建制健全起来不是一日的功夫,谁有功我和陛下都看在眼里,必不会辜负了谁,诸位努力吧。”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有升官的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民生部之内风气一振,有什么事情人都抢着做。 个个恨不得加班到天明。 卷的眼睛都红了。 ………… 夏日悠悠而过。 很快就到了一年的腊月,各处衙门都将封印,准备过年休息。 特别是,整个康宁三年如同它的年号一样,康和安宁,地方上虽有一些小灾,但丝毫不似前些年那样动辄赤地千里、蝗虫漫天。 年末盘一盘帐。 李尚书笑开了花,国库居然余下了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年会热闹喜庆、毫无波折的过去,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总要闹出点幺蛾子来。 腊月十八,一个消息传遍京城。 崔首辅病危了。 第476章 崔首辅,托付,教孙 这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先是一惊,随后升起一种“不出预料”的感觉。 无他,崔首辅年纪已经很大了。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从许玥入朝的那一日起就是内阁首辅。 年年有消息传出来,说他要致仕回家养老。 到最后都会被证实这是一个谣言。 许玥封尚书的时候,崔首辅还精神奕奕的恭贺她,头发虽完全白了,脸色却还红润非常,颇有再战五百年的迹象。 今年冬日暖和了些。 他却在某日染上了风寒,原以为是小病养养就好,谁知人躺在床上却越发虚弱了下去,一日一日的,已然起不来床。 闻讯,天子当即令太医去诊。 院正带人亲自走了一趟,也唯有他敢不作隐瞒说出实话——天寿如此,人力无可挽回。 说白了,已经到年纪了。 天子沉默良久,一车一车的珍稀药材如流水一般往下赏。 此外,其子孙亦有封赐。 论起来,这样的赏赐太过逾越,朝中却无人多说一句。 ……………… 这日。 大雪压的树枝低到了地面,行人无不缩着脖子匆匆往家里赶去。 然而,崔府门前却站着一个中年人。 此人身份十分尊贵,乃崔首辅嫡长孙崔昭,正经中进士入仕,已经在地方上担任从四品大员。 这次匆匆入京,是天子法外开恩。 能让他心甘情愿在风雪中等候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来。 崔昭几步上前,见车帘掀开,便见一身素衣气度如乘云之鹤的许玥,饶是见多了出众人物,他此时也觉呼吸一滞。 世人传颂这位尚书风仪出众,可留史书,竟是真的。 “许尚书。” “崔大人。”许玥微点头:“劳烦您出门迎我。” 客气两句,她便跟着崔昭往内走,心中有些许好奇,其实听闻崔首辅病了她只是随大流送了慰问礼过去。 并未和许多人一样亲自探望。 谁知,崔府以“病人要清净”的理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却下帖请许玥过府,这才有了这一趟。 到了内室。 崔首辅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独坐在窗边看着什么,示意其他下人都退出去,玻璃窗极好的透光性,让屋内并不显沉闷。 照的人心都亮堂了不少。 时至今日,该赚的大钱赚够了,民生部慢慢放开了玻璃的制作方法,因此玻璃价钱早就跌了下来。 除了某些顽固守旧的人家。 大部分有些余钱的,都换上了玻璃窗户。 看来,崔首辅年纪虽然不算小,但心态上却不守旧。 许玥行晚辈礼后坐下,心中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其实她很好奇崔首辅为何让自己过来。 两人算得上来往平平了。 答案很快揭晓—— “老夫听说,另一边大陆有什么教皇遣使过来,惹的陛下龙颜大怒,想要派水军过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言,许玥一怔。 “确有此事。” 大周与外界的交流逐渐增多,欧洲教会注意到了繁华的另一片土地,理所当然想要来传教。 千里迢迢派来使臣,然后……惹急了陛下。 这也怪不了陛下,教会摸不清形势,想要在大周的土地上建教堂、占土地传教,还提出许多根本不可能被答应的要求。 比如要求教皇为天子加冕之类…… 崔首辅长长的叹气:“外邦野人不识得礼数,自该教训,陛下却太急了。” “打仗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何况远渡大洋,我方所费人力物力堪称千百倍,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敌人以逸待劳,胜负犹未可知。” 老臣神色中带着刻骨的忧虑:“近几年来,大周国内情况虽好了些,国库稍有存余却禁不起这样耗费……”说到一半,他垂首不住的咳嗽。 一旁侍奉的崔昭神色焦急,要去请太医来,被崔首辅按住了。 许玥不由开口安抚: “您放心,陛下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回过神后,又把话收回去了。”又开了个玩笑:“下官想就算真下了令,李尚书宁愿抗旨也不会拨银子的。” 要跨过大洋打仗,实在力有未怠。 “也是,李尚书素来忠直。” 崔首辅神色稍有缓解,病的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其余大人也是衷心耿耿,许尚书更是于国有大功。” “老夫私底下说一句得罪其他人的话,前些年各地灾情频发,若无民生部和你频出手段,局势绝不会这般好。” “老夫已然时日无多——” 见到许玥想说什么,他抬手压制。 畅快的说了下去: “都说我一生历经三朝,说来,真正站稳脚跟还是从先帝那一朝,那会儿和现在可不一样。”崔首辅意味深长的笑了。 到底顾念皇室颜面,没多说什么。 之后才说起唤许玥相见的真正意图:在其死后,希望她在必要的时候能劝着陛下一些,不要贪功冒进。 许玥心中动容。 所有人对崔首辅的印象都差不多,一个稳重沉着的老臣,性格不似李尚书那般鲜明,也不如程阁老圆滑。 好似可有可无。 但大周这架高速前进的马车。 总要有人及时踩刹车。 皇权高高在上,天子大权在握,崔首辅在的时候有足够的资历去劝说,却忧虑自己走后,无人会去这样做。 忠言逆耳,就是这个道理。 “下官……我必将此言谨记于心,绝不会忘。” 许玥认真的看着崔首辅,一字一句有如泰山之重,旁边的崔昭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半晌,崔首辅端凝的神情一松,终于像一个病重的花甲老人。 他心口一处大石放下了。 ………… 许玥走后。 室内一片安静,药气浓厚。 刚才一言不发的崔昭疑惑的开口:“祖父为何要交代许尚书,她虽势盛,但终究年轻了些。” 年轻气盛,更会激进才是。 “那是你和许尚书相处的太少,不懂她的为人。”崔首辅耐心教导自己的嫡长孙。 日后崔家要交到他手上的。 “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是幼稚狂妄,不懂收敛,可有些人,却是骨子里便安定宁和,行事无不谨慎。” “您是说,许尚书就是后一种人?” “是。” 崔首辅点点头,沉吟一会儿,又说了自己的小心思:“我走之后,内阁必定要补上人,且大概不止一个。” 从前内阁只三人,本就太少。 “这份殊荣谁都想要,不过有资格补上的人,本就不多,掰一掰手指,户部李尚书是板上钉钉。” “余尚书主管吏部,本就权高,为了制衡恐怕入不了内阁,除非他愿意换一个地方……也不太可能。” 对朝中这些人,崔首辅如数家珍。 一一点评。 这也相当于他这位老臣,对朝廷各位大佬的一次剖析,常人即便付出一切,也难听到一星半点。 于是,崔昭恨不得将祖父的话刻进心里去,忍不住发问: “您这样讲,难道许尚书会有机会?” “本尚在两可之间。” 崔首辅面上露出疲态,却还是撑住要继续说下去: “但加上她身上的圣眷就不一样了。” “圣眷,有时候不值一提。” “有时候却重若千钧!” 第477章 谥号文忠,香饵 崔首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熬过了康宁三年的年关。 不少人以为这位老臣又过了一劫——毕竟冬日身子不好将养,许多病症,都是开了春地气一暖,人就活过来了。 天子也这样觉得。 还为此,在年节之时赏下亲笔所书的福字,以慰老臣之心。 谁知才刚出了元宵节,崔府传出来的消息急转而下,这时外头人才知道,原来崔首辅一直喝参汤吊着命。 过了年节,许是放下执念。 身子骨每况愈下,天子不顾风雪亲往府中探望,亦不能改。 康宁四年二月初一。 春寒料峭。 内阁首辅、三朝老臣崔贞于京城家中薨逝,子孙环绕床前。 许玥闻听消息,心中有一瞬的触动,崔首辅的名为“贞”,一辈子所行也无愧这个名字,忠贞无悔。 直到将亡之时。 还惦记着不要因自己的死讯,搅乱开年的福气……又何至于此呢,她微微叹气,吩咐家中下人: “将过年喜庆的装饰都换下去吧,崔首辅虽与许家无亲戚关系,却是朝中的威重之臣,也是我的前辈。” 家中人自无不可。 只是不要那么喜庆而已,又不是要披麻戴孝,本来过了元宵节,过日子的人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像许玥这样做的人不止一个。 归根究底,崔首辅并不是嫉贤妒能、揽权不交的主,反而时常与人为善。 不论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做样子,还是真心如此,表示哀戚的人家不少,连天子连日来都为崔首辅换上了素衣。 可见人心所向。 大朝会上,主管礼部的程阁老请天子为崔首辅定下谥号。 时人讲究盖棺定论。 一个人的是非功过,要到死了躺在棺材里才能做出结论,而对君王臣子这些人来说,谥号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 礼部呈上拟定的谥号自无不佳,天子沉吟片刻,最终决定了下来—— 文忠! 这是一个顶尖的谥号,只略略次于文正,更加符合崔首辅的为人、功绩。 许玥能想到许多历史上也获此谥号的名人,如唐代诸遂良,宋时苏轼、欧阳修等…… 有这个谥号定调,其余人也就知道崔首辅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了。 于是,崔首辅下葬之时。 崔府门庭若市,棺椁出行沿路五丈一路祭,十丈一祭棚。 送葬随行的马车将一条路都堵住了。 死后哀荣至此,为其写墓志铭的简侍读对许玥感叹道:为人臣者,能到崔首辅这一步,已是无憾了。 谁说不是呢。 许玥在心中想,走过三朝的臣子,站到了官场的顶端,而且占了这个位置十几年,最后竟还能善终。 让多少当官的人羡慕。 ………… 因崔首辅之亡,这一年的开头是寂静哀愁的。 可悲伤的情绪总归持续不了多久。 距离葬礼过去许久,三月末,春日的气息越发浓重起来,万物生机勃发。 京城的气氛也好似因为这春光变得有些躁动起来—— 想想也能理解。 若说民生部诸人眼前吊着升官的胡萝卜,那入阁就是所有人臣子眼中的“金萝卜”! 此外,两个阁老还要决出胜负。 没了首辅,谁顶上呢? 底层小官还不觉,有资格上朝的那些“大人”近日都变了。 都是往好的方向变。 许玥惊讶的发现,原来她那些同僚的办事效率,还可以快那么多,李尚书拒绝人的时候也会露出一个笑了。 工部没有再濒临死线交工了。 一个月之内修的水泥路比得上从前一个半月。 刑部表示时移世易,要重修刑法。 大家各处奇招。 一时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互不相让,热闹至极。 天子好似也难以抉择。 今日赏了几位尚书被誉为花中宰相的芍药,明日又当众夸赞周阁老法度严明,可谓深诣渣男大法,左右摇摆之余,又时常给人一点甜头。 无不让诸位臣子又爱又恨。 他们竞争的更厉害了。 陛下是爱我的,只要压下那个小妖精,就一定能上位! ………… “陛下,实在是太喜欢吊人胃口了。” 这日下了朝。 许玥好笑又无奈的和身边的师公说,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过于热闹,让她都忍不住“唾弃”一下天子。 今天临下朝时,天子好似无意的关怀两位阁老工作是否太过辛苦,周、程两人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话。 他听了点头,又勉励道: “内阁事多,两位爱卿多多担待,至多不过半月就可轻松一些了。” 谁都知道内阁的事永远不会少。 既如此,那两位阁老为什么可以轻松一些。 原因还用想吗? 许玥就发现,天子这话刚一落地,周围人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令人感慨入阁这块香饵对臣下的吸引力。 若用钓鱼来比较。 陛下放饵的技术简直粗糙。 奈何水下的鱼儿实在太想吃到饵了,自然一条一条主动上钩,还要比拼一下谁跃水高一些。 闻言,余尚书也含蓄的笑了: “陛下为一国之君,选阁臣时谨慎些没有坏处,再说了,最多也只有半个月了。” 这次朝会本 余尚书戏谑的想。 朝中大佬里,他这会儿的态度是比较淡然的,不说心里没有一丝希望,到底知道几位候选人中,自己机会不大。 好在他年纪还不算特别大。 这就是资本。 算一算,熬到下一次入阁大有机会。 想到这里,余尚书心情越发平和,侧脸去打量自家光风霁月的徒孙,心中一动,放缓了声音道: “倒是你,如今也在尚书位上,就没想过争一争?” 闻言,许玥淡淡一笑: “朝中人人都有上进的心思,我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该做的事情都竭尽全力去做了,也不知还要如何去争。” “阁臣之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端看圣裁。” 余尚书琢磨许玥这几句话,随后豁然开朗,不争为争。 这会儿他们争抢的热闹,在陛下面前争相表现,甩出一个又一个功劳,看着是很不错,换个方向一想—— 好啊,没好处的时候得过且过。 非要有好处了,才露出真本事了? 反而不如许玥这样从容平常。 第478章 入阁,首辅,完结 天子说话算话。 到底是卡着半个月的期限,宣布了最终结果,首辅之位最终花落周阁老之手,不过许是为了安抚“忠心耿耿”的程阁老,陛下特意下旨封其为次辅。 程阁老:…… 好好好,难为陛下你特意强调了呢。 内阁统共就两人。 姓周的当上了首辅,我不是次辅还能是啥? 程阁老还是低估了陛下的心意,因为就在第二个大朝会,内阁就一连进了三个新的阁臣,他这个次辅也算名副其实了。 ………… 康宁四年,四月初三。 大殿内。 诸臣肃立。 此时站在这里的人心中都有所明悟——今日,陛下就要宣布入内阁之臣了,随着时间流逝,气氛越发端凝。 许玥轻轻移动目光,入目之人无不屏气凝神,更甚者脸上浮现出红晕,可见心中紧张到了何等地步。 不过,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古来宰相为百官之首,统领臣下,本朝以内阁取代相位,阁臣也相当于弱化版的宰相,何其之贵。 她入朝后尽心竭力,又不是来过家家的。 当然也想入阁。 面对下面万千热切的目光,天子往后靠了靠,神色不辨喜怒,尽管前面吊了臣下许久的胃口,这会儿却又果断至极。 连必要的开头都只敷衍的说了两句,随后直接点人—— “户部,李卿。” 李尚书握紧笏板,饶是本就有七八分的笃定,此时心中也激动万分,当即上前一步出列垂首,压抑住颤声: “臣在。” 第一个中选者出炉。 这位,众臣大多心里有数,依李尚书的功劳、资历、圣眷,有他是理所当然,没有他才是出人意料。 天子没有一刻停歇,极快宣布了剩下两人。 “工部,韩卿。” 余言初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滋味实在难言,若说在朝中的地位和功劳他自认不逊色于韩尚书……甚至犹有过之。 可如今韩尚书榜上有名。 如同宣告,自己已经彻底没了机会。 虽然早就知道机会不大,到底还是会有一点“万一”的想法。 不过失望的情绪只占据了余尚书心神一秒,因为下一瞬,天子竟又宣布了一个阁臣——而且这个名字耳熟无比。 “民生部,许卿。” 愣住的人岂止余尚书一个人,听到天子的话,满朝大臣失礼回头去看许玥的不知凡者。 第一个想法:怎么还有一个? 然后就是:又是许尚书? 可当这些人想要找出反对许玥入阁的点之时,又沉默的发现,论及功劳、才华、能力等各方面都不差李、韩二人。 甚至连资历也无话可说。 许玥十八入朝,在朝中呆的年头并不算短…… 平常不觉得,这会儿他们才酸酸的发现,人家就是才华横溢,不仅早早中了进士入朝为官,还是六元及第。 于是朝中人皆默认。 这倒让许玥有些讶异了起来,她自己听到入阁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能少些麻烦最好。 有人要扎刺,她也不怕什么。 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 “臣在。” 至此,大周内阁五人终于齐备,许玥在其中为最年轻一人,风姿特立,众臣齐声恭贺。 许玥只觉恍然若一梦。 从垂鬟幼儿,一路走到登阁拜相,她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又好似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 不过,这不是她的终点。 ………… 入内阁之后,许家闭门谢客——光是第一天,门房就累倒了两个,光收拜帖就罢了,麻烦的是那些使劲法子要贿赂的人。 一个个手段百出。 让门房心动的要命,偏偏他们都知道家中主人是个什么性子,恐怕收了礼,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们才不想被虎视眈眈的其他许家仆人拉下马! 好在,这股风气开始炙热,后面也就淡了下来—— 这个“淡”都是相对比而言,比起入阁之前拜访之人何止多了十倍。 时人云:“若登许相门,一日身价百倍。” 意思是,如果有人能见到许玥的面,不管有没有得到她的青睐,出来以后,这个人的身价都要水涨船高。 这就是阁臣的魅力。 不怪天下之人,有心仕途的都想探一探许家的门槛。 可越是这样烈火烹油,许玥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只和从前旧友私下交往,其余人一概少有理会。 金银等珍贵礼物往来,更是谢绝。 可总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这日,许玥下朝后得知有一份从琼州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心下纳罕,琼州这地方,她好像没有认识的人。 原本以为是冯师送来的。 观书却提醒:“送信的人是一位宫人打扮的女子。” 她隐隐有了猜测,等见了人才确定自己没猜错,是已经离京多年的玉年长公主,当初其本意去散心。 谁知出去了就玩嗨了。 常年在外飘荡,寥寥几次回来,还是为天子证明自己这个先帝独女还活着,没被他下黑手。 京城中,许玥和玉年长公主联系算多的。 不过多的时候,也是一年两三次,少的,一两年才有消息入京。 算一算,离长公主上次来信已经过去快半年了。 许玥轻松的想着,不知道长公主的游记写的如何了,一边拆开了不大的箱子,最上面是厚厚的一封信。 信先放在一边。 下面依次是牛皮纸为封面的书、玻璃瓶装的小贝壳、然后是……一小匣子粗盐? 她仔细观察了,确实是粗盐。 寻常百姓会吃的那种,颗粒大,白中带着丁点杂质。 许玥好奇的打开了信。 果然,这些盐是玉年长公主到琼州亲自参与制作成的粗盐,信中写,琼州因海运繁华发达,珍奇宝玉不知凡几。 不过她知道许玥不缺这些。 左思右想,就送来了这一瓶子盐。 还有,那些小贝壳也是玉年长公主亲自去沙滩拣拾、挑选出来的……许玥看了会心一笑,这个她信。 瓶中的小贝壳并不算极漂亮,甚至有几个还缺了一点角。 除此之外,那本书便是她多年以来游历大周各地,集合而成的游记,惦记着许玥曾经所言,最先让她过目。 凭心而论。 长公主的游记写的很不错。 用词活泼而不失典雅,因不缺人力物力,她能赏阅到各地风景最动人之处,且意态闲适,令观者如身临其境。 这一日,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忽然她停下了翻书的手。 上面写到玉年长公主路过沿海某个村镇观景,与老人闲聊说起今年出生女娃多了不少,老人言: “她们也晓得这时候投生能活,所以才从天上下来了,就前些年那会,生下十个女娃,被留下来的不超过三个。” 长公主奇怪的问为什么? “活不下去,土里只能刨出这点饭吃,当然要养男娃。” 老人不太在意的开口:“现在男男女女都能赚些钱,好歹是自家血脉,能有饭吃就养下来了。” 寥寥几句对话。 然,许玥却觉心上如被重锤击中,久久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低低的说了一句:“真好。” ………… 时光匆匆而过。 好像昨日许玥才登上阁臣之位,为外头摩拳擦掌想着走自己门路的人头疼,走走神周首辅就因病致仕。 然后是韩阁老、李尚书陆续离开朝堂。 谁也没想到,程阁老最终还是得到了首辅之位——靠着身子骨好,硬是把前头人都熬走了。 这个次辅的帽子到底被他摆脱。 给后世又留下了一个传奇。 不过,程阁老当上首辅好像只是为了证明他能够做到,次年便上书致仕,朝中正式走入许玥的时代。 她接过首辅之位的那一日。 天光大好。 ——————正文完结。 正文终于完结啦。 多谢各位读者们的支持和阅读,这本书从四月末开始连载,其实刚开始我是很忐忑的,因为前一本快穿没有完结推,然后家中发生了事情,自己心态也很颓废,感觉写不出好的书来了。 可是从开始连载,就有老读者追过来,给了我很大安慰,然后一天天数据越来越好,我一边受宠若惊一边又觉得自己写的没那么好怕你们会抛弃我。 幸好,我的读者们都很好很好。 途中有过一点风波,想过六十万字完结,因为那段时间数据急剧下降,加上开始上班,工作很忙很让人焦躁,但又看到你们在章节下热情的评论和剧情讨论又心软了。 不想要就这样匆匆完结。 然后是七十万字,八十万字,最后居然熬到了百万字,剧情到这里结束是我认为最好的节点,不至于拖沓,也不至于太匆忙。 各位,许玥纸面上的人生到此结束。 但在你们心里,这个故事永不完结…… 还有掉落一些番外。 第479章 番外:原书皇帝穿越(一) 情况很不对。 这是皇帝醒过来时的第一想法。 ………… 昨日朝上又因开海不顺之事大吵了一架,皇帝对开海虽然心意已决,但见到这副景象也不由头疼非常。 乾纲独断,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下朝后,他记得自己拉着贵妃的手诉了许久的苦,晚上自然歇在了椒房殿,可等一觉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睡得地方不对! 首先是周围的陈设和规制,看着四分陌生,六分熟悉,大体结构像是自己起居的寝宫所在,可偏偏有许多不同。 比如,最为引人注目的——古怪透明的窗户。 心中正惊骇非常。 忽然间,一道耳熟的恭敬声音传来:“陛下,可是要人侍奉起身?” 是自己身边大太监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皇帝匆匆偏头,从某处反光的镜面看见内中形貌,那眼睛,那鼻子,还有威武大气的气度。 太熟悉了! 这张脸自己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 皇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身体还是自己的,不过如今种种异常也摆在自己眼前,不是简单就能忽视的。 少年时,皇帝也看过市井话本,其中有记载异人怪事的志怪话本,写某人误入山林换了天地,到老才归。 还有如黄粱一梦的故事。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莫非他也是如此? 暂时得不到答案,皇帝收敛了惊愕的表情,恍若平常的揉了揉额头,语气十分随意的开口: “起吧。” “对了,朕有些睡糊涂了,今日有什么要办的事?” 大太监没发现什么,闻言忙让宫人入内,自己上前去为皇帝换衣: “三日后就是陛下的六十圣寿,诸位相公都体恤您,加上国内风平浪静,朝中哪还有什么大事儿会来烦陛下呢。” 好,简单一句话直接让皇帝懵了。 什么,就六十大寿了? 岂不是说,他平白无故就少了十多年寿命? 可观察这具身体的容貌,左看右看,完全就是他那个世界的样子,完全没有老了十几岁的老态。 甚至脸色还更红润一些。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愣怔的望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 难不成朕还是个老来俏? 越老越好看…… 另一边,大太监扣上一粒扣子。 抬手夸张的拍了自己一下,脸带懊恼的开口: “奴才都忘了,昨儿晚上太子府上几个小殿下合力献上一份农谚,陛下看了喜爱的不行,夸小殿下们有仁者之心。” “为此,您还将秋日的贡物送了不少去许阁老府上。” “奴才估计,许阁老大概巳时会过来谢恩。” 乍然听到“太子”二字,皇帝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在他那边世界,皇帝最发愁的就是立哪个儿子做太子。 怎么说呢,各有各的缺陷。 明明有好几个儿子。 愣是挑不出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人选。 皇帝有时候心里都琢磨着,是不是先帝在地下诅咒他的呢? 一时间,他只觉脑中纷杂不已,想了很多很多,又想知道“太子”是谁,又有些逃避……等听到后面关于许阁老的话时,他罕见的怔住了。 第一,朝中何时有姓许的重臣了? 能当上阁老,这个人必然会在他心中留下印象——就算是在十几年前的时间段! 其次,为什么太子的子嗣有功,“自己”要大赏这位阁老呢? 皇帝是个聪明人,后一个问题这会儿已经隐隐有了猜想,这样因太子子嗣有为嘉赏这位许阁老,只能是因徒奖师。 终于捋明白了……啊更炸裂了好吗! 他扪心自问,是疯了才会让一个实权阁老去当太子子嗣的老师。 君王和储君关系微妙至极。 这般作为会将某位阁老死死绑在太子的船上,能身居阁老之位,必然权位非凡,加上太子……朕要是这样做了,还能信任这位阁老吗? 更严重的,还能信太子吗? 思来想去没有一丝好处的事,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帝神情冷冽非常。 他倒要探一探,这位许阁老是何许人物? ………… 风华绝代。 饶是皇帝心中有诸多不好的猜想,抱着审视的目光去看,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极为出众。 只见其好似只有二十余岁,穿着寻常的便服,神清骨秀,望之若深山隐仙,偏偏举止之间又有一言而天下动的重臣气象。 皇帝回忆此前见过的诸多俊秀人物。 竟无一人可比。 特别是不知为何,他看这位许阁老无处不顺眼。 这样想着,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悚然无比的猜测—— “年轻”的重臣,长得绝色,违背常理让其教导太子所有子嗣……这这这,不会此世界的自己老来转了性子喜欢上了龙阳。 百般怜爱疼惜之下。 不顾朝臣反对,将人提拔到阁老之位后。 又害怕自己死去之后,小心肝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才让其和太子府子嗣捆绑。 连这具身体为什么不显老,都有了很好的解释——老房子着火,感情的滋润。 还别说,从这个方向出发,一切都对上了。 咦…… 皇帝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陛下?” 这边,许玥说完一长串话,却久久没得到天子的回应,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捕捉到了陛下看自己时脸上古怪的表情。 陌生、疑惑、不解,还有……害怕? 陛下身上定发生了什么! 许玥面上一如往常,心中却是极为笃定。 皇帝回过神来,敷衍道: “许阁老见谅,朕刚才觉得有些头疼,所以恍神了,还请再说一遍。” “自无不可。” “小殿下们编纂的农谚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最可贵之处在于,其内容更为贴合小冰河期后发生变化的农时,有助百姓把握耕种时机。” “今年着地方上督促此事,待明岁春耕定可见效。” 好,更加可疑了。 天子惯常称呼她“许卿”或是“爱卿”。 阁老之名不说从未唤过,也差不多,至少这般私底下君臣会面,她还没听过“许阁老”这个词呢。 许玥心中警铃大作。 这边,皇帝听明白了眼前人的话后,面上难掩诧异之色,光从这寥寥几句话就能听出,这位年轻阁老并不是草包。 民以食为天。 可见农时对于天下百姓的重要,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 皇帝果断同意许玥的想法。 不管是哪个世界,百姓都是他大周治下的子民,既然原本的农时不准确了,当然要换上更准的。 第480章 番外:原书皇帝穿越(完) 这桩事情了结,许玥请旨告退。 因有诸多疑惑未解,皇帝想一个人静静再另加打探消息,所以许玥要走,正中他的下怀,便干脆同意了。 许玥出殿是被大太监送出来的。 走了几步,她似苦恼般回头对大太监说道: “今日宫中有何事惹陛下心情不佳?” 大太监心中微动,作为事实意义上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发觉的不对更多——就算是同一个人,十几年的时光也太长了。 足以让一个人改变许多。 “您多虑了,陛下晨起就叫头疼,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太安稳。” 许玥点点头: “原来如此,还是早些唤太医看看,病痛磨人,今日陛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四目相对,各有深意。 ……………… 另一边。 等人走后,皇帝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似的,最后忍不住遮遮掩掩的试探: “老不……咳咳,朕之前有没有让许阁老在宫中休息过?” 送完人回来的大太监:………… 陛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在宫中这样的地界泡了大半辈子,皇帝的话说出口,对内中深意便了然于心——正是因此,大太监更加确定。 这位不是陛下! 开玩笑,陛下怎会对许阁老冒出这般想法。 说起来,因许阁老圣眷过盛,市井中并非没有关于许阁老与陛下之间含沙射影的传言,大太监对此嗤之以鼻。 要真有什么,他侍奉陛下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 陛下待许阁老是纯粹的君臣之谊。 或许有些看子侄的意思。 可情爱之念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君臣之间,郎朗如明月,大太监自认虽然是个只会伺候人的宫人,也有一腔忠心。 所以—— 决不能让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毁了陛下声名! 这些脑海中的念头说起来多,其实只过了一瞬,大太监低垂下头,惊讶开口: “陛下说笑了。” “外臣岂能在内宫中留宿?” 听到近身侍从这个答案,又仔细观察神情确认他没有说谎,皇帝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这说明刚才那位阁老……嗯,没和自己有那啥关系。 节操危机解决后。 他越发好奇这个近乎“未来”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人常说,千金难买早知道。 可皇帝现在到此世,无异于窥见了未来的境况,有朝一日回去本来地方,便可扬长避短,省下许多功夫。 抱着这个奇妙的心思。 皇帝安心待了下来,第一日,他得知“自己”不仅立了太子,还废后重立贵妃为后,当然废后宫变的前因后果也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消息他死死记在心里。 对于皇后,不,废后,他原本的态度是复杂的。 当然,这会儿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将祸患消弭萌芽之际。 还有,太子是他的次子秦王,倒是没怎么出乎意料,几个孩子中,秦王本就是最合适当储君的那一个。 皇帝悠悠的叹气。 派人悄悄打听,治好太子脸上疤痕的神药来处。 接下来几天,皇帝日常处于惊讶——更惊讶——再惊讶的重复过程之中。 什么,大儿子被废了? 是盗挖前朝皇陵,还与废后有所勾结。 哼,该废! 还有开海已经大获成功,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上千百倍,不仅有巨量银两流入,还让隐有颓势的国力再度上升,且远没有到终点。 还有很多很多变化和不同。 皇帝就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每日畅游在各色未来变化之中。 他也知道了那位许阁老是何等人物了。 虽看着年轻,其实也到了而立之年。 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自入朝以来,屡立非凡之功,光铸造银币这一项,就扼住了海外邦国的喉咙,让他们不知不觉间为大周卖命。 有能力,有忠心,长得还好看。 “朕和许卿真是天生一对的君臣。” 皇帝真香之后,喜滋滋的道,他心里琢磨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找到许卿,嗯,是哪一年的进士来着? 大太监表面上附和,心里鄙夷万分。 啊呸,你个假货还真装上了! ……………… 到了大寿前一日。 深夜时分,宫中各处还是灯火通明,为明日大宴进行准备,无人知晓处,暗流涌动。 皇帝已经沉沉睡下。 当然,这几天他都是一个人睡的,怎么说呢,就算明白是同一个人,但总不好意思去那什么吧。 心理负担还是有的。 忽然,外头一阵嘈杂声传来,龙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坐起身来揉着额角斥责: “外头发生了什么,这般……” 后半句话被进来的一串人打断。 打头的是皇后,然后是太子、许玥、周首辅、程……重臣皆在,后面另跟着僧侣、道士打扮的人。 见此情况,皇帝先是一惊。 发现侍奉的大太监也在人群中,眼神抵触陌生,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暗叹果然还是露出了破绽。 他是有所预料的。 作为时时刻刻都处在人群视线中央的皇帝,最知伪装下去的困难。 “是谁先看出来的?” 进来的人此前想过千万种可能,但都没想到这个“妖人”会这样轻松自在,甚至还有心问他们问题。 一时无人开口。 许玥从队伍中走出来,昏黄烛光将她的眉眼衬的极为柔和,站在灯下,好似一尊玉像,惊心动魄。 将过程叙述清楚,左不过她发现不对后联系朝臣、宗亲、太子和皇后,几番筹谋下才有了今日摊牌。 又冷静的探问: “你是如何来到陛下身上,还有,被你取代后陛下去了何处?” 此事她不是没有寻求过系统帮助。 可惜被拒绝。 “你问朕那就错了,朕也不知道如何过来的。” 皇帝脸色都未变一下,淡淡回答。 周围人却脸色突变,尤其是皇后等人当下神色更为复杂,光从这个自称,可以透露的东西就太多太多了。 加上许多熟悉的细节…… 他们心里有了某种大胆至极的猜想。 这些人不说话,皇帝却来了兴致,一一扫视过四周之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许玥的身上,欣赏至极的开口: “朕那一边,不知什么原因许卿未来参加会试,实在是可惜。” 闻言,众人神色越发古怪。 啊,这。 好像发生了什么奇幻事件,他们这算护驾还是逼宫啊? 这边,许玥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大概明白什么情况了,眼前的“陛下”大概还是陛下。 却是原书之中的那位。 她这会儿很想说,那边的“许玥”没来参加很正常。 真来了,那就是闹鬼了! 这下两边的气氛又是一变,你们知道朕是谁,朕也知道你们知道了朕是谁,但是没人去揭破这层薄纸。 皇帝开口想说什么。 突然,头一歪睡了过去。 下一秒人醒过来,眼神却变了——是众人熟悉的那位,懵逼的看着眼前情况,这是太子带人来要逼宫? “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后上前去,轻声细语的将发生的事情说了明白,天子一时惊,一时后怕,他的记忆里自己就是睡了一觉。 没想到居然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 他咂咂嘴,居然有些惋惜: “咋就这么快走了呢?” “子时到了。” 许玥沉吟片刻,对众人解释道: “陛下六十大寿可能是个期限,时间一到,那位就回去了。” ………… 回到自个儿世界的皇帝。 把江南上到五十,下到十岁名为“许玥”的人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 不由大惊失色: “啊,朕的那个许卿去哪儿了!” 番外 地府篇一 龙床上枯槁的老人在不甘和怨愤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床前自己的“继承人”,迟迟不肯合上。 甚至没有朝已经哭到昏厥的女儿多望一眼。 由太医确认床上的人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百官重臣不得不承认,他们并没有太多伤心的情绪,只觉安定。 无他,太难了! 谁知道他们些年日子过得是有多苦——陛下,不,现在该称呼先帝了,生不出儿子就算了,史书上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找个宗室子弟继承就是了。 我们当臣下的又不会嘲笑你,是吧? 先帝做是做了,偏偏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宗室过继来的人选当狗溜,看其如眼中钉肉中刺。 储位不稳,家国动荡。 因为这件事被贬谪、下狱的大臣更是不知凡几。 如今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终于落下帷幕,人人心口落下大石,以至于这里为先帝逝世真心恸哭的人,除了亲生的玉年公主,恐怕并无几人。 也不知先帝泉下有知,心中是何滋味了。 这时也无人关心这个,确认了先帝驾崩后,内阁崔首辅脸色肃穆上前几步,手持遗诏请太子继位,哪怕这个“太子”此前并未被册封。 其后,百官宗亲齐声附和。 龙床前跪也未跪的人,脸色平静,微微低头看着刚死去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抬起手,用力压在先帝的眼皮之上。 停滞几秒后再放开,双眼已经合上。 不甘心又怎样? 到底是我赢了。 在场众人则纷纷当做自己眼睛突发疾病,没看见新君的失礼之举。 须臾,哭声大作,钟鼓之声不绝于耳。 ………… 唯有龙床上方漂浮的人影,还没从自己还有意识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就见到了这炸裂的一幕。 尸体差点气活过来。 偏偏他再如何跳脚大骂,或者试图去攻击在场之人,都没有办法影响到他们。 他,他更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帝最后骂的累了,双目无神的漂在自己尸身周围,听着或真或假的哭声,茫然若失。 见到一向被捧在手心的女儿,素衣憔悴,连日茶饭不思,痛哭失声,几度哭到昏厥过去,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痛。 还带着一丝不肯承认的担忧和后悔。 自己走了,女儿落在被他磋磨过的新帝手里,该怎么办呐! 早知道便…… 等一转眼,看到新帝身后亦步亦趋的皇后,还有错两人一步的素妆女子,先帝又抛开的担心,开心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朕死了还是能膈应你一辈子。 在帝后两人上前依从礼仪上香时,他一骨碌站起身子,双手背向后面,装作自己还在人世一般含笑朝两人训话: “朕山陵已崩……一双佳儿佳妇,早生贵子,万万不可令庶孽登上储位……”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 有一句话叫做盖棺定论,一个人的是非功过在死后才会加以结论,放在皇帝身上就是谥号了。 谥号关乎身后之名,先帝也紧张了起来,心想,自己当政之时并无大过错,朝野上下也算安定,谅那兔崽子也不敢给自己上恶谥。 什么,你说去年,才有地方叛乱差点打到京城? 最后在朕的指挥下,不是安然度过去了吗。 至于国库空荡、官爵混乱……哪个王朝到这时候不是一样,岂能归咎于他一人? 不多时,先帝葬礼完毕。 礼部动作很快,依礼呈上了挑好的几个备选谥号,先帝伸脖子过去看。 第一眼看到了睿、康、穆等几个上佳的谥号,先帝尚算满意,随后见到僖、玄、愍这些平谥,刹那间气的魂魄在空气乱飞。 他没想到礼部这些蛇鼠两端的小人,居然这么不顾及从前君臣之谊。 朕待他们不薄啊! 没想到啊,新帝一登基,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讨好新君了。 礼部:啊,你是说什么不薄? 是为一己之私滥封市井之人为官,让礼部背锅,还是随意插手科举,导致礼部官员都不敢走夜路怕被士子殴打? 总之先帝这边心中酸涩难言,当鬼都觉得呼吸不上来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帝认真看着几个谥号,沉吟片刻: “这几个朕都不太满意……” 礼部官员一怔,颇有些拿捏不准新帝的态度。 是想着人死为大,宽宏大量的要给先帝更好的谥号呢,还是单纯觉得这几个谥号不符合先帝生平。 下一秒,答案揭晓。 “先帝志大才疏,虽无大错,可为君高高在上,丝毫不顾及民生百姓,只是一个贪图安逸的昏庸之君,怎能配得上这些谥号。” 新帝漫不经心的叩击两下纸张,语气冷淡。 “平白辱没了史书上有这些谥号的皇帝。” 礼部官员心知先帝和新帝的恩怨,不然也不会呈上那些平谥了,却没想到新帝竟然还不满意。 不过他还是劝了几句。 一旁先帝听到礼部官员的话,反手抹了一把眼泪,泪眼朦胧的看着人,心上感动不已,还是有忠贞之士的。 然后—— “好了,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臣遵旨。” 礼部官员麻溜的见好就收。 很是坦然,哎呦,走个过场的事情,总不能劝也不劝吧。 最后谥号定了幽。 壅遏不通曰幽,动祭乱常曰幽,这个谥号最出名的前辈就是周幽王了,干的都不是人事。 庙号也没个好的,定下了神宗,此庙号明褒实贬,且若不是前代以来君王必有庙号,新帝肯定连庙号也不给上的。 带着莫大的打击。 新鲜出炉的神宗被鬼差强硬带去了地府报告——盖棺定论后,任你生前如何呼风唤雨都不能滞留人间了。 他本来还想挣扎一下。 却听鬼差说,姜氏祖先们在地府聚居一地,心中大喜,面目狰狞的想,他要和祖先们告那小兔崽子一状。 让先祖们给朕做主! 怀抱这般壮志,神宗挺过了地府对他在世所为的攻击,迫不及待飘向地方,露出委屈的表情敲了两下门。 吱呀,门开了。 “祖先们要给……” 神宗才嚎了半截,迎面一个大嘴巴子呼到了他脸上! 番外 地府篇二 这一巴掌力度十成十的重,只看神宗从门前直接被扇飞了好几步跌坐在地就能明白,面皮迅速鼓胀青紫,可怖的掌印浮现。 神宗痛叫的嗓子都哑了。 “狗吃的玩意儿,你再叫一声给老子试试看!” 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声音主人身量魁梧,古铜色皮肤覆盖下是隆起的肌肉,双目圆睁脸色阴沉。 虽不知此人是哪个祖宗——宗庙是有先君的画像,可总免不了美化美化,上面个个长得差不多。 何况他也不太爱去宗庙。 那就更认不出人了。 被扇的头昏眼花的神宗下意识闭上了嘴,爬起来叩了两个头,委屈的开口:“不知是哪位先祖在上,为何殴打于朕?” “你自己干的烂事,竟还不晓得老子为何打你?” 打人的壮汉又气又笑。 眼看一桩惨剧即将发生,门后其他大周先君中,神宗他爹德宗不太忍心的站了出来,期期艾艾的准备开口劝说: “太祖……” 这两个字刚出,大周太祖连头都没回一下,往手上tui了两口,猛烈的拳脚落到神宗身上的同时,狰狞的声音传来—— “今天老子的力气要使在这狗东西身上没空打你。” “再多说一个字,明天连你一起打!” 德宗瞬间闭嘴,怜悯的看向被当成沙包的儿子,不是爹不救你,只是吧,上阵父子兵这个词用在挨打上不太好。 而且他自己吧,也不是什么有为之君。 下了地府,只能说勉强逃过殴打。 在太祖面前没什么脸面的——再多说是真的会被一起打,祖先打孙子,打了也就打了,这地府,没得人身保护法说的。 所以面对儿子求救的眼神,他无力的偏开头。 又怕自己看了心痛,于是德宗默默往旁边走开了,眼不见为净。 其余大周先君却不一样。 到底隔了辈分,没德宗的心疼,或站或蹲的看戏,有几个离得近的,虽没上手去殴打,嘴上也没怎么闲着: “太祖,那小子要往旁边滚,对对对别让他跑咯……” 听到这些话,在地上翻滚的神宗恨的咬牙切齿,又是委屈不已,为什么祖先都要这样对朕? 朕做错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若不是鬼魂之身,神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打死了,忽然有一道不同的声音响起: “算了,爹你也打了这不肖子孙这么久,便停手吧。” 意识模糊的神宗如同天音,努力偏过头,用肿胀的眼睛感激的望了过去。 陪着太祖一路从微末起兵的太宗,却长得儒雅书生样子,脸上时常挂着笑,这会儿看着也是如沐春风的样子。 面相温和善良好说话。 神宗感动不已:这才是好祖宗,朕若是还在人世一定要将太祖的牌位,摆在最前面享受祭祀…… 下一秒。 “要不,我去旁边借两条狗过来?” 太宗用那张温和的脸,不疾不徐的解释起来:“再打也就这样,还是前代王朝治昏庸子孙的法子更新颖一些。” “那位末帝,先被细细切了几块,头天一半煮了,一半炸了,都喂了狗,次日换成了红烧,那两只狗吃的可快活了。” 话音落下。 太祖犹豫的停下了手,脸上露出意动之色。 见到不肖子孙瞪大眼睛的样子。 其余先君对视一眼,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难道不知道,太宗就是顶着这副好说话的样子,杀的人头滚滚吗,论起来比太祖也不差什么了,还更阴毒些。” “这小崽子,真看不出是谁我们姜家的种子,竟然能蠢成了这样。” “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 此言一出,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闻言,神宗他祖父砸了下嘴,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被带绿帽子,随后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 “记得他爹小时候还是挺聪慧的,像朕的样子,可惜朕死的早,他爹也越长大越歪了,治理天下勉强没出大错。” 朕不背锅哦,朕脑子反正是很够用的。 太祖下来都没想打我的。 其他人点头,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从德宗这小子开始,姜家的苗儿长歪了。” 听到惨嚎声停止,出来看情况的德宗猝不及防听见了这些话。 “…………” 爹,你是我亲爹不? 还有你们,有点当祖宗的样子吗! ………… 最后神宗还是从狗口逃过一劫,不是因为太祖心软,是隔壁不肯借。 借不到狗,这边又没人肯吃神宗做成的饭菜,太祖遗憾放弃了儿子的建议,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 别说,有个出气筒还挺好。 就好比看到人间新君登基,大周国库空虚、吏治混乱,被养肥的胡蛮也凑上来添乱,眼看着国朝摇摇欲坠。 地府里的先君们简直要绝望了。 大伙儿连一步都不敢离开观看人间情况的所在之处。 苍天呐! 他们生怕一个错眼,大周就没了。 压力一大,神宗这罪魁祸首就派上用场了,太祖把人绑在树上抽,怒骂:“朕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都被你这狗东西给毁了!” 这边被打的多了,神宗竟也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冷笑道:“哈,都怪朕是吧?” 众人:不然呢? 见此,神宗声音逐渐加大:“太祖你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留下一大堆不降等勋贵,每年国库支出一大笔俸禄不说,这些人在朝中盘更错节,更是大害。” 太祖脸上露出心虚之色:啊这,谁能想到那些老兄弟后代会变成这样呢。 朕也是太重情重义了。 神宗还没停下,目光又转向其他先君开始diss: “太宗,宦官干政就是从你而始!” “还有……” 连他爹也没被放过,甚至因为神宗更了解情况,秃噜出来的事情更多。 陡然爆发的神宗,一时之间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发泄完之后他得意的昂起头,用仇恨加不屑的目光俯视众人。 还想说什么,太祖一拳头轰上眼眶,手动闭麦,随后淡定的道: “人无完人,大家是有错,可若不是你这不当人的家伙胡作妄为,崽卖爷田不心疼,大周断不会这一代就有亡国之相。” 另一边的太宗默默点头。 带着期盼看向人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就看现世新君是否有力挽狂澜之能,朝中臣子是否有济世之才了。” ps:今天家里突发事件更新推迟,明天早上更,抱歉。 番外 地府篇三 人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许是大周先君们的愿力感动上天,他们见到了新君展现出非凡的才能,一步步稳定了朝纲,不说多好,至少不会亡国。 不算年轻的新帝,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耐心和坚韧。 他丝毫没有多年磋磨一朝登上帝位后的张狂放肆,极其谨慎稳妥。 先是顺利借着国丧的机会将一大批在这期间乱法之人尽数拿下,手段如雷霆霹雳般果决,让人猝不及防。 看到这里,先君们欣喜若狂,人人为之欢畅。 “好小子,真是有一套!”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方成大事。”太宗赞许的看着人间君王。 之前隐忍不发,是为了麻痹神宗之前的心腹,让他们以为自己不会动手,心态放松,随后借助守国丧的大义,名正言顺的动手。 太宗轻笑着举起酒杯,仰头畅饮。 内心开始模拟以下场景: 高居龙椅的新君,低下头等待那些绊脚石在最初的忐忑后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然后起身微笑,大力挥下屠刀—— 好啊,你们这些人受了先帝大恩,没有他岂能有你们今日荣华富贵! 先帝大行,你等却这般大逆不道。 不守国丧,既无人臣之德,又无感恩之心。 该死,该死啊! 兵不血刃清理了上一代皇帝的势力,将朝政握在手上,偏偏不会惹来任何非议。 就算是最偏僻的乡野之人,听到前因后果,也是要唾一口臣子不忠不义,然后向有孝心的陛下竖起大拇指。 大周一朝先君聚集的地方欢声笑语,自然引来了其他朝代的窥探。 离得最近的前朝。 某个皇帝听着那要飞出来的笑声,心知肯定是大周又亡不了了,那叫一个遗憾不已啊。 语气酸溜溜的道: “现在就笑也为时过早,刚登上帝位谁还不装两天呢,朕看这位周帝说不准是要憋个大的。” 这酸的像吃了三斤柠檬的话让不远处树下自奕的青年听了,不紧不慢开口: “陛下此言差矣,不论如何,周室新君已有英明之相,大周能传下来的概率总比某些皇帝登基就昏聩不堪,残害忠良的朝代大。” 前朝先君们:“……” 膝盖突然中了一箭。 左看右看,就是不太好意思怼回去。 谁让他就是那位“被残害”的忠良呢,他们家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被人家阴阳怪气也没办法。 院子里沉默了下来,一众前朝君王却是越想越气。 tmd,凭什么老姜家运气这么好! 同样是国朝不稳,摇摇欲坠。 老姜家得到的是s卡,他们就摊上一个不仅没用,还有反伤害的垃圾卡,这也就罢了,可明明垃圾卡有超神辅助卡帮忙。 然后,这张垃圾卡居然敌我不分!顺手把超神辅助卡给撅了。 当时在底下看到这一幕,多少前朝先君鬼哭狼嚎,比死了爹娘还难过一百倍。 狗日的,你不会干就交给别人干好不好。 吃喝玩乐会不会? 亡国危机还没过呢,鸟尽弓藏都还没到时候呢。 这一日。 许久没开荤的两条大狗,又尝到了熟悉的美味,欢快的狗叫声伴着隔壁大周先君开宴会的声音,相映成趣。 ………… 洛相顺手坑了一把末帝,垂下头捏着手中棋子,有些出神。 地府规矩,有大功德的臣子可以选择留在帝镇之中,他有这个资格,外人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留下来。 毕竟,他侍奉的君王负了他。 许多人问过,洛相都只是淡笑不语,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如今见到这和自己所处时代相似的境况,心头才有了一丝明悟。 只是不甘心而已…… 有一句话说得好,能力越大的人,责任感越强。 洛相常日叩问内心,真的是自己做的太过了,让至高无上天子的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才有如斯下场,国朝也随之崩塌? 某种微妙的情绪下,他对人间的状况关注了起来。 时光飞逝。 地府的人看着国库一天天充盈。 看着精锐的军队,骑着烈马一路打到了胡蛮王庭,一扫神宗之时的耻辱。 又看着大周国力日渐强盛。 大周先君们高兴之余,也发现了某些隐忧,比如皇帝好几个儿子挑不出一个能承继帝位的,偏偏他自己又在厉行改革,一个不好就是人亡政消,然后家国动荡。 想起这个,他们就忧愁。 一共才五个皇子,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就能数清,大皇子位次虽长,却无人君之相,去掉。 二皇子秦王,贵妃所出,能力也有,偏偏因事伤了腿,脸上又留下了疤痕,能以残缺之身登上帝位的皇嗣从古至今能有几个? 如果说从前的秦王可以打九十分,现在直接扣了三十分还不止! 这事真让人揪心又遗憾。 有人感叹: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惜了,你要是没出事,我们还有什么好愁的。” “谁说不是呢。” “要是这伤放在你弟弟身上就皆大欢喜了不是——”说这句话的先君声音越来越小,脸上露出了牙疼的神色,打眼一看,其他先君脸色也差不多。 你说说,好好的天之骄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努努力挤下你哥哥,当太子我们也没意见啊。 他偏偏要搞男人! 搞的还不是一般的男人! 冯氏一族人才旺盛,且从开国时就积极入仕,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有过几个姓冯的臣子,甚至有位冯姓贤臣就在这里没投胎。 这下就尴尬了。 那位冯贤臣侍奉的皇帝这几日都没好意思出门,生怕撞上了爱卿。 “我们家好像也没这个根啊?” 人高马大的太祖苦恼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说完,却感受到几道遮遮掩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他咂摸半晌,随即勃然大怒: “朕草莽出身,和皇后伉俪情深,怎么会有龙阳之好。” “这可说不定。” 人群中传来一道支支吾吾的渺小声音: “太祖您封了那么多弟兄爵位,还许他们不降等袭爵,前面的开国之君可没这么大方过,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那也不好说……” 闻言太祖头上青筋暴起,又见其余人中,有几个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一时瞠目结舌,气的眼冒金花。 最终还是用武力强制不肖子孙们闭麦。 不过他管的了地下,管不了人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远走边疆去打胡人去了,得了,又淘汰一个。 剩下的两个小皇子,三岁看到大,显然也是没什么大出息的。 加上神宗那狗东西给塞的皇后,看着就是要干大事的样子,和大皇子你来我往互通有无的,又是一大隐患。 哎。 愁的他们连人间都不想守着看了。 只偶尔看一眼。 知道,哦,皇帝想开海禁,江南盐商太跋扈,这个姓孟的奶姐儿子能力还不错,把事情摆平了。 至于许玥这个名字,没多少人在意。 笑话,我们什么档次,什么排面,区区一个十二岁的解元,饶是有惊世才华又如何,他还能是什么传世名臣吗? 大周手气能这么好? 唯一一个注意的先君,还是因为此人是冯意的徒弟,才多看了两眼。 直到某一天。 人间文气陡然上升,大周先君们才好奇的去看——这是发生了什么,人间出了什么大才子不成。 就这么一看,全场寂静。 良久,方有人神游般的开口: “六元及第,惊鸿之貌,我们这后辈还挺有运气的啊?” 番外 地府番外四 如果说这个时候,大周先祖们只是惊叹于许玥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所拥有的惊鸿之貌,心里酸两下罢了。 先祖们:不就是长的好看一点……嗯,亿点点。 羊粪蛋子还面上光呢! 特别是神宗阴阳怪气的开口: “呦呦呦,长的不错嘛,这小子师父还是冯意之,名字挺耳熟的,科举名次比他师父好,说不定某方面也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暗示兼讽刺意味意味十足。 这会儿在看的先祖们不太多,毕竟大家也有自己的娱乐生活,不能日日夜夜守着看人间怎么样——已经确定了大周不会亡,那就得了。 串门的串门,喝酒的喝酒。 能在场的对大周的责任心都杠杠的,听了神宗的话,先是不太在意,看了这么久他们对人间的皇帝抱有无限爱护和看重。 又岂是神宗你这个小瘪三能诋毁的! 再说了,儿子干的事,怎么能确定老子就会干呢? 只听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 没听说过反过来的! 然后他们又看一眼水镜中打马游街,恍若神仙中人的许玥……有点不确定,再看一眼,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了。 怎么办,有点心虚了。 某个先君语气虚弱的开口:“这,应该不会吧?没发现新君有这毛病啊,他都到几十岁的人呢,要喜欢男人,早就喜欢了。” 这一句打破了寂静。 众人纷纷开口,力图找出证据来。 “是啊,他和贵妃感情可是好的不得了呢,那叫什么,如胶似漆。” “后宫美人也不少。” “而且都是女子,侍候的太监年纪也都不小了。” “……” 各色或高或低,或引经据典的声音之中忽然传出来一道冷笑,极为引人注意: “朕被绑在这里一直看着水镜,比你们知道的可多不少。”神宗带着得意、发癫的神情俯视众人,爆出了大雷: “那小子的外孙也有小情人,还是和许玥同一届的进士,为了这个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呢……” 他语速飞快的将此事前因后果说出来。 防止有人捂嘴。 然后,满意的看到眼前几个人张口结舌,额头冒冷汗的场景。 要说有一个是偶然。 那两个呢? 还都是人间皇帝的血脉传人。 这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偏偏地府这些先君们,本就是世间最多疑,最容易想七想八的人群。 死一般的寂静。 太祖反而是最先平静下来的那个,噼噼啪啪,给了神宗三拳四脚,爽快的呼出一口气,环视众人摆了摆手: “差点被这狗吃的东西带偏了,莫说人间皇帝不一定喜欢男人,就算是喜欢了,又能怎么样?” “对皇位有影响吗?” “没有!” 又不是没有儿子是吧,说的不要脸一点,他已经完成开枝散叶的责任了,虽然这枝叶少了点,质量差了点,好歹是有了。 “顶多对他自个儿的名声有点不好……”太祖顿了顿,眼睛一斜,无赖的开口:“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众人恍然大悟。 对啊,说白了,这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帝王私德,只要不像汉哀帝一样宠爱过度,对大局没啥影响。 百年之后,史书蛐蛐几句也就算了。 又没有蛐蛐我们。 关我们这些死了的大周皇帝什么事! 心念通达,先君们一人赏了神宗一拳压压惊,就各自散开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谁也没有预料到,许玥这个名字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却是以另一种堂皇正道的方式强制进入众人眼中。 这么说吧—— 若说前面是皇帝一个人的秀场,下半场许玥的光辉甚至盖过了这个主角,让越来越多的先君为其心神动摇。 棉花,让大周民冬日不再寒冷。 还有博物馆、羽毛笔、银币、织机等等功劳。 无一不振奋人心。 特别是许玥在宫变之时几乎以一己之力,让皇后阴谋败露,地府众先君,纷纷擦了一把冷汗,好险好险啊。 要是让皇后得逞了……… 看看大皇子那个蠢笨样,再看看那个被混淆入宫,根本不是姜氏血脉的婴儿。 无论是哪一个,他们都不能接受! 宫变事了,连太宗皇帝这样冷静自持的人,看着水镜上风采过人的臣子,都忍不住大夸特夸,少有嫉妒的看着人间皇帝。 含笑叹息: “说起来我们这位子孙才叫天子,天运加身,想励精图治,上天就降下一位千古难寻的能臣来辅佐。” 大周朝聚居地一片喜气洋洋。 其余朝代的驻扎地中,却也有一位此时心绪格外难以平静。 说起来,洛相这位和大周理应对立的人才是最先注意到许玥的——因为她修的是自己的史书。 他看着许玥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细心寻找自己生前的故事。 感觉实在是很奇妙。 有时坐在树下举杯喝酒,看到许玥对某些史料事迹举棋不定,边喝边开口:“错了,错了,这家伙是我的政敌,所以为了泄愤编造我的事。” 看到有些夸过了的,也摇头: “我可没那么高尚……” 一人在地府,一人在人间。 却好似老友相对而坐。 不过奇怪的是,许玥好似冥冥之中真的听见了一样,往往能选中正确的史料,不偏不倚,记载下去。 令人为之欣悦。 有了这份“缘分”,加上常日无事,洛相常日观看人间之事,甚至比被迫观看的神宗体会更深,更不用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大周众先君了。 听着不远处大周朝驻地传来的欢呼,舞乐之声。 他神色复杂难明: “明君贤臣,相辅相成。” 这向来是佳话,却也稀少。 莫看人间鼎盛的几个时期,高堂上圣君在位,辅佐能臣也如过江之鲫般涌现,可仔细数一数,这样的时期有几个? 真正能与圣君捆绑的臣子又有几个? 都是少的。 就说人间皇帝遇见的宫变吧,看似儿戏一样,可其中凶险,难以估计,若是许玥没有挡住那只小犬呢? 皇帝一亡。 这盛世就又要中断! 想着想着,他又想要喝酒了,可惜在这地府中,酒水滋味虽然不减,却无论喝多少都醉不了。 醉不了就越想喝。 就这样,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执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分析着,好似想要从许玥和天子的相处中得出答案。 直到人间的皇帝也到了寿终之时。 “一世君臣,莫不相负。” 洛相用手支着头,声音似有苦涩,又似是释然: “所以,只是我运气不好而已。” 番外 后世心声(一) 夜色朦胧。 巍峨的京城各处却还是灯影璀璨,有杂耍的,摆摊卖吃食的……熙熙攘攘,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只一眼,便可见盛世光景。 最中心的皇城,这会儿也正在举行宴会,一盏盏明亮的灯火由宫人素手添上,为金碧辉煌的大殿增添光辉。 天子兴致很不错,在宴上频频举杯,家国内外无不顺心,功业赫赫,又是难得的众人齐聚宴会—— 十年一次的大计,天南地北的重臣都来京述职,连远在边疆放飞自我的晋王,都被逮了回来,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下一次这么齐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文和努力挺直腰背坐在祖父文大人身边,礼仪大体上表现不错,可仔细一看,左顾右盼,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儿一般,四处逡巡。 这个样子,让他爹文信忍不住了: “乖乖坐好,这些大人们你又不是没见过,做出这个样子干什么!” 太丢人了。 被外人注意到了,还以为他们文家教养子弟不佳呢。 文和恋恋不舍的收回眼,嘴巴一撇,面上乖巧点头,心中却想:“怎么能怪我没见过世面,这些人可都是史书留名的重臣,每一个身上都是考点……不想了,想想就心痛……” 殿上每一个人耳边都突兀的出现了这道稚嫩的声音。 清晰无比。 让人感觉到不对的便是这点 宴上礼乐之声,周遭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敬酒的声音,可谓嘈杂不堪。 除非贴着人耳朵说话。 不然绝不会听的如此清楚! 再细想话中意思,说他们中间有很多人史书留名,还有什么“考点”。 这些一等一的聪明人,仔细琢磨一二,便好似明白了什么。 有的人面露喜色,最先想到的是,哈哈哈哈,掐着指头算一算,我也该是名留青史的其中一员。 更有心的,试图开口问什么。 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闭住了说话的能力,面露骇然之色。 宫宴中已经暗流涌动,风暴中心的文和却浑然不觉。 这也不怪他。 他在现代社会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领导夹菜我转桌的那种,怎么可能从这些人精子面上窥出异样。 继续狂吐槽: “……再说了,便宜爹咋好意思说我没见过世面,这次宴会,他还不是和我一样蹭的祖父名额。” “说起来,文家最有名的也就是祖父了。” “大周最强外交官,不是在出使,就是在出使的路上,年过七十还在用双腿丈量世界,外邦史书和影视剧中永远的反派,恶贯满盈的代名词……” 文和·后世穿越者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偷瞄祖父。 “不过,那些演员都没真人好看呀,个个不是肥头大耳,就是一脸尖嘴猴腮,看着就是奸臣的样子。” 被提到的文大人,却是一时喜,一时忧。 喜不言而喻。 大周最强外交官,别的不说,这个“最强”虽用的直白了些,可也没言过其实…… 哈哈哈哈哈。 忧就在于,他七十岁了咋还要出使! 上半年才从海外回来的文大人,谨慎的开始考虑,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要不,宴后就先致个仕? 至于好看什么的。 哼,想也知道,那些蛮夷不会把自己描写的多真实,戏台上的反角,不都是青面獠牙? 高居上座的天子,此时敬了文大人一杯酒,高声赞扬他的功劳。 又嘱咐下去—— 为文大人画像,以嘉赏其功。 “咋还有这一出,要是留了画像下来,那些外邦人怎么会随意污蔑祖父长的丑?” 文和脑子发懵。 因为有你出现了,才拯救了文大人的后世风评。 有人心中暗暗道。 “不管了,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大周在文帝的时候确实是盛世,后面却也有过不少动荡,甚至最近的一次就差点亡国。” “别说区区一幅画像了,现在宴上这些人中就有不少都因此死在了刀锋之下,甚至举族尽毁,史书记载,刽子手的刀都一日换了三把。” “京城血流成河。” “还好,我家没有被波及到,一直牢牢站在那位的身后,不管局势多难都没动摇,当然后面也获得了巨大的报酬……” 什么,你说什么! 给朕\/我说清楚! “差点亡国”这四个字一出,在场君臣就像被通了电,瞬间应激。 天子也不笑了。 文皇帝,这个谥号很好,本该让他欢声大笑 他手中酒盏捏变了形,眼眸幽深。 皇后安抚的拍了拍天子的手。 众臣们更急,差点亡国就是没有亡国啦,重要的是这个“不少人”里有没有自己。 毁家灭族——光是听,就让人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有一个算一个,宴上之人均是恨不得抓着文和的手拼命摇晃,逼问他亡国危机的前后始末。 不过,有心人已经注意到了关键。 文家没有出事,说明文家没站错队,所以关键在于——“那位”到底是谁? 许是上天铁了心要玩弄众人心态。 那边,文和的思绪又拐了个弯,没办法,人发呆乱想的时候控制不住发散的: “要说最惨的还是周家。” “周首辅也是被子孙牵连倒了大霉的顶级典范了,人都死了,盖棺定论了,哪能想到生前一切名位尽数被毁去,连功臣阁也被撤了下去。” “甚至要不是他死后陪葬文皇帝,坟都给他刨了!” “要说那位,也真是心如铁石的狠人,杀人毁名,哪里痛往哪里戳,完全推翻了此前人对他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印象。” “不过,这也怪不了那位。” “后世史学家也研究了,他这会儿的狠手是必须的,不然镇不住朝野内外的局势,谁让孝宗死的早,幼帝登基。” “大周就像一辆开的极快的马车,在文皇帝手上当然如使臂指,孝宗也不差,能掌握的住,可谁让他死的早呢!” “幼帝虽然天资不凡,年纪却太小了。” “前朝后宫,有太多人想要试探着掌控大周这架恢宏无比的车辆。” “被征服的外邦也蠢蠢欲动。” “那位能力挽狂澜,将局势稳定,已经是行不可能之事,如果不下重手去警告,后面麻烦会更多。” “杀鸡儆猴,周家,就是这只鸡!” 哐当。 周首辅手中上好的酒杯摔落,碎成几十片,他面皮抖了抖,深深呼了一口气,闭眼又睁开,起身向天子请罪: “微臣宴中失仪,请陛下恕罪。” 说完,便长长一拜,行大礼跪下,双手、双膝和头一起着地。 “摔了个杯子而已,有这么严重?” 文和被周首辅吓了一跳,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想了想,小心翼翼把自己和祖父的酒杯往几案中央推了推。 “因为,周首辅不是为了摔碎酒杯而请罪啊。” 许玥在心中回应。 面上却是如冷玉一般的沉静,窥不见一丝情绪。 让许许多多目光失望而归。 没错,信息透露了这么多,在场之人或早或晚,都明白了“那位”指的是谁了…… 番外 后世心声(二) 许玥低首,举杯慢慢的饮酒,下垂的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一派八风不动的沉着之相。 好似看不见不远处狼狈跪地的周首辅 这样子竟让有些人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那位力挽狂澜,狠下辣手的人,并不是这位风彻神高的重臣? 毕竟,杀人虽易。 杀的满京城血腥不尽却难。 何况许退之,又是那般高洁的人物,让人想不到她 当然不是! 许玥无比确定,这位身份存疑的“老乡”所说之人,一定是自己。 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 若局势真到了无可挽回之际,国朝危在旦夕,那么面前不论是谁阻挡,也不论反对的人有多少,她举起屠刀时都不会眨眼。 杀万人,若可免千万人流血。 又有何不可! 不知什么时间起,宴会中的舞乐都停了下来。 连懵懂的文和都感受到了,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不过,他以为是周首辅请罪所导致的,虽然有点怕怕,吐槽却越发来劲。 “不过话说回来,文皇帝这个时候的威严也太重了,酒宴上摔了个酒杯,竟然让一个首辅吓的跪倒在地。” “至于嘛?” “史书上还说他待下随和呢。” “果然,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不亲身来到这个时代,绝对没办法知道历史的真相。” “等等,也许就是因为在强权皇帝手下憋屈太久了,所以一等孝宗突然早死,重要的是储位也没定,心里小九九可不都冒了出来。” “最先乱的,就是朝臣百官、勋贵、宗室各自选皇子支持上位,那叫一个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打的不可开交。” “说起来,周家这一步站的中立,躲过了扶幼帝上位的许退之清算,保住了家族身家性命。” “可惜,后面还是忍不住……” 文和逼逼的很快乐。 望着正滔滔不绝请罪的周首辅,眼神有点怜悯: “还不如这一步就寄了呢。” “这会儿,许退之杀人还比较克制,只诛罪人,不波及家族,到后面可就不一样了,大周内外交困,许退之那叫一个越杀越顺,越砍越多,从重从严。” “比如周氏一族死的死,关的关。” “或许还有活着的,也要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周首辅心中剧痛难忍。 张口想继续请罪,把这场戏演下去,喉咙却像堵满了棉花说不出一个字来! 猛的叩在冰冷金砖上。 声音哽咽: “微臣辜负陛下恩德,罪该万死,万死!” 除了不在调上的文和,还在诧异周首辅老大一个人,就被吓的哭了,他家三岁小侄女摔了杯子犯错都不会这样。 其余人,心中或是叹息怜悯,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引以为戒,反正都明白周首辅这会儿的痛彻心扉。 甚至有人佩服周首辅。 居然没太过失态。 以己度人,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死后家族所有都被后人毁于一旦,族人销声匿迹……啧啧啧,不敢想。 会癫掉。 却忽然想起,死的不止一个周家,或者说,周家只是异人口中亡国之乱中,无数个灭亡家族的缩影。 就算觉得自己对大周忠心耿耿的,也很不安。 周首辅何尝不忠心。 死了以后不也被后人坑了吗! 这样一想,瞬间头皮发麻。 因此,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再也忍不住,纷纷投向天子座下不远处,那位独占一席的重臣。 也是自己或家族,可能死于其手的人。 许玥—— 大家同殿为臣,见面三分情,有必要下这狠手吗? 有人欣喜,有人叹息,亦有人恶意满满。 许玥含笑抬起眼,烛火恰到好处的洒在她的脸上,如美玉莹莹生辉,对暗含恶意的眼神毫不退让的回望了过去。 又一个个将这些人放在心中记下。 预备宴后禀告天子。 若本无诡谲之心,怎么会代入到要被她弄死的罪人身上。 笑话,她可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另一边,吐槽缓解莫名压力的文和就见,上首天子站了起来,亲自扶起泪流满面的周首辅,含笑拍了拍他: “大好的日子,爱卿何必为区区小事惶恐,朕素知你的忠心,岂会误会于你。” 这下不仅周首辅松了口气。 殿中不少人,也放下了提着的心。 陛下的意思就是,他不会因未来之事迁怒到现在的臣子们身上。 ………… 文和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这一幕,傻白甜的觉得,看起来文皇帝对臣下也挺好,所以,是周首辅太谨小慎微? 不一会儿,他的思维又发散开了。 “话说回来,文皇帝和不少臣子,在历史上的关系都不错,也留下不少故事,比如死攥着钱不出的李尚书啦,还有先傲后舔的程阁老……” “当然,热度断层第一的,还是要数文皇帝和许退之这一对!” “史书盖章的偏爱,呸,君臣情深。” “文皇帝要死了,还不忘拉着太子的手强调给自家爱臣留一处陪葬的地方,明明那时许退之权势、威望都极高,年纪还那么轻。” “作为一个英明的皇帝,他都不猜忌哪怕一点。” “这合理吗,完全不合理。” “最难得的是,许退之也没辜负他家陛下的深恩,硬生生保下了姜氏的江山。” “难怪,明明两人官配很火的情况下,史圈还热衷于给……” stop,停停停。 许玥听到这里,忍不住扶额了。 她已经能猜到接下来文和的心声会透露多么炸裂的事情,为了君臣关系不会变得变扭,当即开了口: “我近来太忙,师兄回来许久了,还是第一次见文贤侄呢。” 又含笑招了招手。 文和的反应是—— 受宠若惊,不敢置信,同手同脚往前面走。 原本的文和跟着他爹文信在外为官,不久前才调回京城。 所以,许玥确实是第一次见他。 意味着,这个穿越者见到许玥后,受到的巨大冲击没有一丝缓冲,他觉得手脚都是僵硬的。 望着不远处的许玥。 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恍若神仙中人。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好激动好激动,便宜爹还是挺有用的,我能被许退之注意到!” 文信:…… 文家这一边离许玥的位置不远,再怎么磨蹭,文和也很快走到许玥近前。 “站的这么近了,居然还是没发现一丁点瑕疵,这真的是人类能长出来的样子吗,太犯规了吧。” “还有人吐槽大周这一时期,不管正史、野史,还是文人笔记,提到许退之都要大幅度夸赞他的容颜气度。” “什么若琼林瑶树,非是尘世中人,还有处朝堂之中,如琳琅珠玉置沙硕之中,听着就夸张。” “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不,应该说根本没有描绘出本人的容光万一。” 文和这会儿只恨自己没文化,夸不出更好的词,只有一句卧槽,好美。 番外 后世心声(三) 被超越想象的美貌冲击到,表现出来的就是心中一连串彩虹屁,向大周君臣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现代夸人的肉麻。 其他臣子,如着急听到更多有用消息的大骂。 “好了,夸够了没有,我们知道许退之天人之姿,这些年朝野内外明里暗里夸他的诗文何曾少了去。” “你这点水平就省省好了。” 无他,实在是太肉麻了。 什么为你痴为你狂………对于保守的大周人来说,新鲜,但是过了。 甚至有些人觉得,这些话实在太过于冒犯许退之了。 堂堂国之重臣,朝堂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便是夸赞,岂能用如斯狂言去夸美貌——这本不该是夸臣子的。 反之,首座上天子则兴致勃勃的听着。 宫中举办宴会,在场的都是亲近的臣子、宗室,不玩什么虚的。 所以他的桌前摆放的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这会儿,捻了几颗盐炒的花生,津津有味的丢进嘴里嚼,一口花生,一口小酒,配上心声,爽的很。 时不时惊叹某句心声夸人角度的清奇 比如,许玥的美貌可以让世界和平。 天子初听只觉不可理喻,许卿用草原贸易还有互市等等手段,软硬兼施,草原这些年来确实无法阻止的朝大周附庸转变。 但这些,靠的可不是什么美貌。 不过,好像有个草原可汗的儿子,这些年频频来往大周,对许卿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那小王子反过来试图诱惑许卿,给草原一条生路还差不多。 天子正在思维发散之际。 许是心情终于勉强平静了下来,那边文和的心声勉强冷淡了点,专心面对许玥的问话,状似腼腆的低下头来有礼有节的回复。 看着和心声完全是两个样子。 众人:哼,在许退之面前倒是会装,可惜,你的心声已经暴露了一切。 这会儿,许玥给他递过去一块甜瓜,笑意浅淡,好似根本没听到眼前人那些放肆的心声一样: “我这个当长辈的招你问了这些,身上却没带什么见面礼,实在不该。” “这样吧,宴后文师兄若是允了,师侄便来我家中住一段时日,我痴长许多岁数,还是有些可以教导你的。” 异数,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最好。 文和却尴尬一笑: “啊,教导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原身天资倒是不错,小小年纪就背下不少书,连八股都开始做了,可我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还不明白吗。” “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学到的东西都还给了老师。” “肯定一考就露馅。” “可是拒绝了好像也不太好……这可是许退之的教导,六元及第的状元,前无古人不说,后来者有达成这个成就的,没他当时的年纪,也没他日后的功绩。” “再看许退之教过谁?” “全是孝宗还未登基时的子女,质量那叫高的一逼,一个个都是狠人。” “不然孝宗早逝后,储位也不会争的那么厉害。” “扯远了扯远了,到底要不要同意呢。” 文和踌躇不定。 “还有,我也搞不明白自己还会不会回现代去,我记得昏过去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室友打电话叫救护车。” “原身也没啥病灾的,就这么忽然穿过来了。” “说不定,我就是个过客,过几天原身就回来了,他肯定很高兴能得到许退之的教导,这小子记忆里挺崇拜许退之的。” “后面腥风血雨的时候,和许退之有师徒之情可是大大的加分项。” “不说其他,那几个皇室的狼崽子,争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对许退之这位恩师也保有尊重……嗯,下死手的时候也没手软。” 隔着几个座位,文信和文大人狠狠松了口气。 眼中有欢喜之色不住流露。 太好了。 不管其他人对这个异人到来抱有什么心思,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孩子还能回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远处,太子却抿了抿唇,关注点有些不一样。 第四次了。 这个异人已经强调自己早死四次了! 烦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死的早了,能不能不用这么强调。 下一秒。 天子忽然让太监把太子桌上的酒水都撤了下去,换上白水,并嘱咐: “酒色伤身,年纪轻轻的要多保养。” 太子起身谢恩。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触及到帝后两人眼底如出一辙的担忧后,又闭上了嘴。 不管如何。 他早死是事实。 父皇母后也是一片爱子之心,又何必去反驳了,自己后面早逝的事让他们知道,已经是一重不孝了。 “难怪史学家都说,文帝是皇帝中难得情绪丰富的人,对太子这么大年纪的儿子,还关心他喝酒伤身的事呢。” 文和感慨不已。 也下定决心回复许玥,答应了接受教导。 “好歹我曾经也考上了一本,努努力撑几天,应该……没事吧。” 心虚一秒,默默道: “要真不行……对不起了,原身,我也不知道哪个神仙开玩笑把我丢到你身体里,要怪就去怪他好了。” “通宵赶作业什么的,不是大学生基操吗,咋就嘎嘣昏了呢。” “我又不是打游戏!” 许玥好笑的看着眼前小儿,明晃晃的在自己面前走神,脸上神情一会悲愤,一会得意,完美诠释什么叫没城府。 果然是“单纯”的大学生。 一念及此,她心中放松了不少,眼神褪去几分警惕,柔和起来。 忽然,乐声齐鸣。 外头天幕上,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文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惊叹的望着外头的烟火,被许玥轻敲了头,才回过神来。 “该向陛下祝酒了。” 说完,徐徐起身。 抬眼望去,满座臣子纷纷从座位上站立起来,无论年老年少,官职大小,举起酒杯,脸上都是庄重的神色,齐声道: “恭贺陛下,万年如意。” 一时间声震云霄,绕梁不绝。 文和手忙脚乱的跟着做完,望着朗声大笑,和臣子说话的天子,还有那些在史书上留名的臣子们。 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感动—— “真好,这个时候大周如初升之日,强盛耀眼,没有后面那些惨痛,文帝和他名留青史的臣子们共享盛世,没有一个掉队。” 文和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许玥身上。 气质高华,烛火下,就似先秦时隐居山中,即将得道飞仙的练气士。 可红尘万丈牵绊人心。 她的脸上也为这盛景挂上了笑意。 “许多年后,文帝驾崩,臣子一个个老去、致仕,甚至死亡,只留下许退之,这位陪伴文帝的重臣中最出名,也最年轻的一位独自站在朝堂上。” “一年又一年过去。” “都说许退之下手狠辣,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下令杀掉的那些乱臣贼子,有不少都是曾经的同僚后代,甚至,为了幼帝幽禁的几个孝宗子嗣,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夜深人静之时,焉知其心中会不会悲伤寂寥呢?” “往往表现最平淡的人,记得会越深。” “不过为了这大周江山。” “也为了与文帝之间的君臣之谊。” 番外 后世心声(四) “前半生文雅臣子,治世名臣,已经足够许退之在史书上独占一篇了,上天却好似还觉得不够,让他后半生力挽狂澜,做常人之所不能之事。” “这也就罢了。” “以史为镜,前代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如曹丞相,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再比如霍光,汉武之时谨慎为官,后面却废立天子……” “总之,权力最能腐蚀人心。” “许退之的状况与这些人何其相同,他在朝中的的威望甚至更高些,连在位的皇帝都是他一手扶上去的,年纪也不大。” “这种情况下,十个有九十九个人,心里都有点膨胀吧。” “偏许退之不一样。” “始终恪守君臣之道,不仅时人赞誉,有周公之德,后世当臣子的自我标榜,都是要当许退之一样的臣子。” “不过对许玥来说,可能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吧……” 文和在心中感慨不已。 因为不通此时的礼仪,他没有发现礼毕后宴中君臣坐下的动作慢了不止一拍,甚至有人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感伤之色。 在场之人,除了被带来的后辈,基本上年纪都不算小了。 此时心情更是复杂。 世事如流水,不可回转,若说此前不少人对许玥日后的行为抱有不满的话,听到这里,心中也释然许多。 异人透露的消息那么多,他们也能将后世情况勾勒一二,等自己这一辈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留下许退之一人独挑大梁。 太子,不,孝宗又早逝。 偏偏这些年大周如日中天的发展之下,积压了巨大的矛盾,原本平稳的政局,会缓慢的瓦解、消弭这些矛盾。 可谁让孝宗死的早呢…… 哎,不说了,说多了伤心。 总之。 外无援手,内有忧患。 许玥只能去杀,不顾一切从前同僚情谊、师徒深恩,把自己当一把锋利的刀,剜去大周这个巨人身上所有的腐肉。 他只能这样做,也只有这样做。 才能保住大周这一众人为之呕心沥血的伟大成果。 这让人如何去怪他? 所以——太子你要好好保养身体啊! 两鬓霜白的余尚书猛的起身来,朝太子殷切出声:“微臣不才,家中曾出过百岁老人,留下不少养生的秘法,愿意献给殿下。” 太子先楞后悟。 要是这会儿在漫画里,他的额头已经狠狠滑下三条黑线了。 还没说完,其他人也来凑热闹。 一会儿是周阁老,表示自己认识某个深山道人,最是擅长草药还丹,养生延寿,八十岁了走路还灵便的很呢。 还有大周着名长寿家族·冯家,热情无比的传授家族密不外传的长寿秘籍。 其余,什么海外神方啊,异类药材啊更是数不胜数。 好好一个宴会,眼看着就变成了延寿交流大会。 文和被眼前场景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多人给太子出主意养生吗,看来太子早逝这会儿就有预兆了,看着脸色红润、身姿挺拔的,原来是羊粪蛋子——面上光!” 殿中顿时一静。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太子的位置上传来,“面色红润”的太子,咳的脸更红了。 “可怜见的,身体真弱。” 文和怜悯的看了一眼太子。 宴会中人: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太子真的要被气的短命了。 对周围诡异氛围浑然不觉的文和,顺着这个想法向下发散: “史学界对孝宗早逝的原因,至今还没有定论,前几天还精力充沛的上朝理政呢,突然人就没了。” “说是暴病,呵呵,大家懂得都懂。” “更巧合的是,孝宗死了没几天,他的嫡长子悲痛过度也一起去了地下,这才有了后面的夺嫡之乱。” “要是这位嫡长子没死,皇位根本不用争。” “不过他也有皇帝的名号啦。” “这位的孩子,名分最正统、身份却尴尬,被许退之一力扶上了皇位,追封了他爹为皇帝。” “说起来,许退之的选择,在当时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外呢。” 听到这里,殿中人脑子都嗡嗡的。 上首的天子眼神凝重。 对上了,都对上了。 此前异人所言,就有一些令人不解之处。 他的儿子他知道。 并不是一个宠妾灭妻的人,相反,极为尊重太子妃,也重视太子妃生的孩子。 太子的嫡长子也不是无能之人,反而颇有明君之相。 若太子早逝,理所应当是他继位,何谈争位。 再说了,太子如今的几个子嗣有年纪小的,但是等到太子登基,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就算太子在位不足一年吧,孩子里最小的也有十多岁了。 许卿扶持的怎么会是“幼帝”! 其他人也有豁然开朗之感。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选一个年纪小的登帝位呢,年纪小便罢了还是皇孙,名位虽正,可比起他那些叔叔,登位的可能性更小。 若说为了立幼帝,他更好掌控朝堂,可异人心声又表明许退之对大周和陛下忠心耿耿。 难道,许大人偏爱高难度? 番外 后世心声(五) 明里暗里的视线投注过来,却无人发现,许玥放在膝上的手,一瞬间握紧了,又飞快松开。 选幼帝,自然是有原因的。 对于太子嫡长子之死,甚至太子早逝。 和其他人往阴谋这方面想的不一样,她可是知道,太子有个“不同凡响”的侧妃,侧妃还有一对双胞胎。 没有意外的话,储位自然轮不到侧妃的孩子。 可要是出了意外了呢? 岂不就是给周侧妃一系的天命? 许玥微垂下首,轻轻一笑,就算是天命又能怎么样,后世的自己还不是打破了这天命。 不过,能让自己选中登基。 这位幼帝,恐怕也有些不凡在身上…… 面对他人的打量和探究。 许玥抬起头来,只对天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明白……毕竟,她又不能开天眼知道后面自己在想什么。 这边文和感觉有点饿了,吃了点桌上的烤肉,心声也随之偏转: “御厨就是御厨,烤的肉比学校最贵的自助烤肉要好吃多了,不过少了洋葱增加的风味,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对了,洋葱现在好像还没有。” “书上考过,是幼帝,不,史书称为武帝的时期才传入。” “这位也是个奇葩,从小在权臣手下长大——虽然这个权臣是许退之吧,却养成了一副积极进取,高傲狂狷的性子。” “嗯,大周的疆域持续性大幅度扩张,就是从这位皇帝开始的。” “唐太宗言,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这位就是,希望世间一切有用、美好的事物,都该归于大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撇开金银这些东西,很多蔬菜、瓜果都是这时候被搜集进入中华的。” “主打一个,其他地方没有的,大周要有,其他地方有的,大周更是一定要有!” 难怪这位的谥号是武了。 众人暗道。 天子却是听的喜笑颜开,霸道又怎么样,这可是自家人,姓姜的! 心声还在继续。 “从常态来说,一个如此强势的皇帝绝对容不下许退之这样功高德勋,几乎可以撼动皇位的臣子——武帝时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然后……然后他们就都寄了。” “许退之不仅没有事,甚至依旧执掌极大权柄,武帝有时出巡在外,便将国事全数托付给了许退之。” 众臣为之惊讶,这是为什么? 不是他们看不得许退之好,可把他们代入到武帝身上,就算不听信谗言把人鸟尽弓藏,也不会容忍他继续掌握这么大的权力啊。 连主人公之一,许玥对这位“武帝”都有些好奇了。 “不光当时的人不解,后世史学界对两人关系,也有诸多猜测,最不靠谱的,就是武帝其实是许退之的儿子!” “因为父子关系,所以才君臣不疑。” 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 原本伪装一切正常的宴中人,再也忍不住脸上表情的崩坏,纷纷低下头来,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捂住。 啊啊啊,你说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能听的吗? 我还要命,不想听皇室秘闻! 幸好,文和沉迷于炫各种御厨制作的美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咽下一口菜,心声再度出现: “当然这种假设,刚出现在史学界就被人推翻了,完全没有事实根据,再说了,史书记载武帝长得像他曾祖父来着。” “有人猜,就是因为这个,许退之才选择扶持武帝登基。” 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对文和的口无遮拦亦颇有微词。 吓死人,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 “反正史学界吵了很多年,最后也只能归咎到一个‘诚’字上,许退之待君王至诚,而武帝回馈给了他同样的信任。” “想一想,也不足为奇。” “在大周动荡的时候,挡在武帝身前的是许退之,教导他文识武功的是许退之,手把手带他领略权力之重的,还是许退之。” “对武帝而言,许退之太重要了。” “既有君臣之义,又有师徒之情,甚至掺杂着父子之情。” 听到这里,在场人的心情起伏激荡,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清楚的。 有不忿的,觉得我上我也行。 有感慨万分的,觉得武帝和许玥之间就像书上写的明君贤臣,君不疑臣,臣忠于君。 从异人的心声描述上来看,这位后世的武帝虽霸道好武,但对待臣子却是心性极佳,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 既然这样,何必负隅顽抗呢。 打不过,我们就加入好了。 天子则在欣喜之余,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想了想,又找不出是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很完美。 自己曾孙子是个明君,开疆扩土,没有丢了自己的脸。 许卿也尽心辅佐,后世声名斐然。 他怎么会心里不舒服呢? 下一秒,天子知道了答案并为之破防。 文和终于感觉吃的有点饱了,用帕子擦了擦手,小口的喝饮子: “好了,问题来了。” “史同女们常年撕逼争论的一点,许退之一生经历三个皇帝,孝宗忽略不计,他心里最认同的陛下是谁?” “是对他有知遇之恩,扶持提拔的文帝?” “还是相依相靠,两心不疑的武帝?” 太子:凭什么忽略我! 臣子们:好好好,聊这个我们就不困了。 而天子,这会儿灼灼目光简直要燃起来一样,望向不远处的爱卿,满是探寻和好奇,还有一点忐忑。 许玥头皮发麻:………… 番外 后世心声(六) 许玥沉默了。 这种未来老板和目前老板竞争的修罗场,饶是素来冷静机变的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回答都不好。 思考片刻,便顶着许多或揶揄或看好戏的目光从位置上站起来,以庆贺盛世为名,作一长篇华彩文章。 众人目光转为了然。 不愧是许退之,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最好的应变方法,看似称颂盛世,跟他站文帝还是武帝没什么关系。 可如今盛世来源于谁? 功归于上,自然是天子之功。 既安抚了陛下,又没有明晃晃表示未来的那位武帝不好,两面不得罪。 文和什么深意都没听出来,听着许玥如冷玉击盘的声音,恨不得手上有个录音机能够录下来。 “真好听啊。” “而且,许退之的文采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当场就能做出一篇长文,长得赏心悦目,人又有旷世之能,偏偏还忠心耿耿,忠心也罢了,还能给领导提高情绪价值。” “啧啧啧,这种下属,我是皇帝我也喜欢的不得了。” “也不怪武帝心心念念的总是想要和他曾祖父别苗头,甚至因为许退之力主文教,让识字率大大上升,这件事留下了不少史料。” “文武cp之争,可不是现代才热起来的,从古至今就是一大热门。” “两方大佬,引经据典,恨不得把史料一字一句掰开来研究,论证天上白月光和心口朱砂痣,谁更胜一筹。” 白月光,朱砂痣。 在场众人虽是头一次听说,但个中意思却理解的差不多。 那么,陛下那位武帝,谁是白月光,谁是朱砂痣呢?两人又是谁更胜一筹。 好急啊,你们后世人研究出来了没有? 连天子都琢磨起来,这白月光听起来高洁些,和许卿的气质更为匹配,心口朱砂痣嘛,就有点黏糊了。 嗯,朕一定是白月光。 至于风暴中心的许玥,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朗诵的声音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有些想把这位“后世人”的嘴巴堵起来。 自己最是明白自己。 她对两位皇帝,虽然会有感激、认可这些情绪,但绝对脱不了打工人面对领导的情感范围。 所以,为什么要用这么暧昧的词! 许玥念完最后一句,坐下后给旁边文和递过去一盘葡萄: “宫中备的果子味道不错,你尝尝。” 多吃一点,心声少八卦。 文和受宠若惊,美滋滋接过葡萄,就见其果粒圆润饱满,有大拇指那般大,紫里透红,甚至品种和其他人桌上的居然不一样。 “见微卓着,光从这些小地方来看,文帝对许退之,真是好到极点了,史料也记载了不少他关爱许退之的地方。” “说两人君臣相得,真不是假的。” “不过嘛……这方面我还是投武帝一票!” 为什么,朕哪里不如那小辈。 天子瞪圆了眼睛,看文和的眼神,变得危险不少,随后被身旁的皇后好笑的按在座位上。 其他人也好奇的很。 心里和猫爪子挠过一样麻麻痒痒的。 快说啊,陛下在对待臣下这方面哪里逊色那位武帝了,他们可以拍着胸脯用亲身经验保证,绝对是一流的。 只要你入了陛下的眼,而且不触及底线,陛下对你的态度绝对和风细雨,就像旧友一样殷切随和。 文和不耐烦剥皮,直接一把一把的把葡萄往嘴里丢: “首先,武帝有意和他曾祖父比较,比如文帝在记载里经常赏许退之一种地方特产,武帝就明令地方,从所有进贡中挑最好的一批,全数赏入许府,连宫中都没有。” “这甚至不是一例两例。” “最最关键的是,武帝他只对许玥一个人这么好啊!” “这位在史书上,对待其他臣子,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管你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关系,从前立下多少功劳,无用便撤。” “完全比不上文帝的仁爱。” “嗯,名声也不咋好,挺多文人才子在这方面阴阳武帝的。” “但是,家人们,这种千万人里我唯独对你一个人特殊,才最动人心呐!” “对此站武帝这一方人大声呼喊,臣子中最喜爱的和唯一的爱臣,那不是高下立现吗?” 许玥:……她有点明白了。 宴会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了起来。 臣子们代入自己想一想,如果有位皇上对其他“老狗”不理不睬,唯独对自己喜爱有加,权力给我,赏赐也给我…… 嘶,好爽。 天子整个人都傻了,就因为这个? 朕性子好,对臣子们友善仁爱,是个好人还错了? 凡陛下不快时,必有程阁老出没。 他大义凛然的站起来,赞扬当今天子的仁爱,令他们当臣子的感激涕零,并狠狠阴阳了某些皇帝。 从另一个角度解释—— 天子雨露恩泽,太过沉重。 若只集中于一人之身,反而折损此人福报,遭天之妒。 程阁老慷慨激昂,面对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见陛下面容放松,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呢。 武帝是厉害,可我又活不到那个时候。 现在顶头的还是陛下呀。 文和好奇的看着程阁老了两眼,又是一个名人,不过,比起所立功绩来,这位某些方面的“名声”更大。 果然是名副其实。 宴会上也没忘拍皇帝马屁…… “但是文武两方能对抗这么久,文帝也不是没有优势的,最铁的证据就是——武帝长的像文帝,甚至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被许退之扶上皇位的。” “什么叫替身文学。” “那叫一个酸爽。” “有句经常让武帝方破防的一句话,你看着我的时候,脑中想的是和我的君臣情深,还是透过我的样子,思念曾祖父?” 众人听了,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描述怎么不太像君臣,奇奇怪怪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天子是爽了。 “当然,后世吵来吵去都没办法吵出一个结果的,毕竟,关键人物许退之在世的时候,从没有表达过态度。” “武帝也不可能直愣愣的去问啊。” 文和用布巾子擦葡萄的汁水,一边悄悄望向许玥,心中遗憾: “现在武帝都还没出生呢,我更不可能去问了,白瞎了一次穿越,时机不对啊。” 许玥:……我能说幸好时机不对吗? 打定主意,今天宴会之后,不管是谁来问她这个,她都不会回答。 就让后世人继续争下去吧。 “其实历史上曾经是有机会得到答案的,文帝去世前给许退之预留了陵墓位置,武帝这家伙也想让爱卿陪葬啊。” “这个选择摆在许退之面前。” “如果那会儿,他做出了选择,后世也不会炒那么多年了。” “可惜,他谁也没选。” “能陪葬帝陵,享国朝香火,是一个臣子最大的荣耀,多少人求了一辈子也得不到。” “许退之却不一样。” “两个陛下,他谁也没选。” “和他合葬的,是早逝多年的妻子,顾氏海棠。” ps:事情没有处理完,今天这一更挪到明天更,很抱歉,为了赔罪,明天会更两章,抱歉抱歉。 番外 后世心声(七) 顾海棠这个名字在心声中出现。 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陌生,没办法,这位在世的时候,就是一个安静的性子,更遑论如今去世多年,又无子嗣,实在让人难以记住。 就像一个单薄的影子。 存在感不太高。 这会儿听心声说,许退之死后竟拒绝了入葬帝陵中享万世香火,却选择和早逝的妻子合葬? 实在让他们无法理解。 不过,也有人对顾海棠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比如在殿内偏后方,一位夫人眨了眨眼,面露感伤之色,几乎无法控制表情,只能匆匆低下头去。 此外,第一时间回忆起来的,大部分是与许玥关系亲近之人。 余尚书忍不住叹气—— 旁人不知,他们还不知吗? 这些年以来,自己这位徒孙表面上没有表现的多么深情和痛苦,既不和那些文人一样写悼亡诗,也不在祭日之类的日子,大醉痛哭。 就好像曾经和顾氏的一切,已经被淡忘了一般。 可十年如一日。 这轮明月,高冷孤寒,身边再未有相伴之人。 不管何人来劝,都只得他一句: “我已有妻,何必再误佳人。” 天子更是紧张不已,第一次默默埋怨异人口无遮拦,揭开了许卿的不被触及的伤疤。 宴中人各有想法。 或不解,或讥笑,或关心。 恰在此时,一直对心声没什么反应的人,神情肉眼可见的暗淡了许多,长睫颤动不止,好似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哎,作孽啊。 许玥: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死的时候还能掌控住局势,没有暴露的风险。 “这位顾夫人,又是一个大热点。” “出身不高,体弱多病,也没什么惊世才华和倾国美貌的名声,人还死的早,怎么看都是默默无闻的料。” “可她却凭借许退之妻子这个身份,不仅名字流传后世,甚至其生平经历,都被无数人关注研究。” “咳咳,那些某江,某茄的小说里,这位不知道被穿越了多少次。” “然后和许退之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什么的,因为正主历史上早死,结局大多还是穿越女回家,留下许退之黯然神伤。” 正在进攻下一道菜的文和,状似不经意的撇了撇嘴: “yy没错,可有些太过分了。” “比如今年新上某部评分3.5的网剧,剧情简直辣眼睛,女主一举一动咋咋呼呼就算了,为了增加苏点,居然还写许退之前期各种功绩,都是她提出来的!” “女主不慕名利,才让许退之占了名头。” 已经有许多人皱眉了。 这什么网剧,大概就是戏曲一类的东西,他们大致能明白,后世人演绎他们的故事呗。 可怎么编的如此离谱! 评分3.5,满分是一百分吧? “当然啊,除了正宫,女主怎么能少得了各路爱慕的人呢,那女主也太没魅力了,各路王侯将相都爱女主。” “比如她和文帝饮酒论天下大势,让文帝夸赞为奇女子。” 天子手上的酒杯裂开了。 忍不住皱眉,突然感觉有点恶心怎么办。 “还有啊,女扮男装撞上还是秦王的孝宗,被其引为得力谋士,秦王在她帮助下当上了太子,又忍不住爱上了她。” “还因为觉得自己是断袖,痛苦了好一阵子,当然,最后还是逃不过女主的吸引…………” 太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旁边大马金刀坐着的晋王,趴在桌子上笑的双肩抖动。 乐极生悲。 下一秒,就轮到了晋王。 桀骜不驯,战功赫赫的王爷x深明大义,知晓历史的穿越女。 因为女主的劝说,王爷才放弃了争夺皇位,甚至为此,远遁草原大漠,余生都在边疆思念女主。 晋王笑不出来了。 宴上众人,此时前所未有的祈祷,自己后世的名声不要太大……不然,就要被编排了。 天不遂人愿。 随着心声一个个点过去,越来越多的大臣悲愤的低下了头。 到后来,竟生出一种诡异的期待。 说,多说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丢脸一起丢脸。 ………… “宿主,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系统再也忍不住了。 它之前安静如鸡,是因为在观察这个后世来的变数,生怕被察觉到,坏了宿主的事情。 可现在! 它好好一个清白系统,无端被污了名声啊! 要是被其他同事知道了这件事。 它肯定会被笑上一万年的。 “安心。”许玥冷静的安抚系统,三言两语让系统平静下来,之后问道: “这位后世来客,你查出来,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吗?” “情况很复杂……” 系统巴拉巴拉,从时间掌控回溯的伟力,到数据追查获取的困难,最后得出结论——这位后世来客背后有大佬,但大概只是玩玩,玩够了就走了。 “宿主放心,不会妨碍我们的” 不过几分钟,在众人看来,却比一年还要漫长。 心声点名终于结束。 文和喝了口茶,去去油腻: “我来的时候这部烂剧还没播完,听说拍了一百八十集呢,不知道后面还能多烂,不过除了乐子人,已经有很多观众骂了。” “嗯,等我回去也有给一个差评。” 他之前也是看戏的乐子人。 觉得娱乐嘛,不要太上纲上线,好玩就行了。 可是真正来到这个时代,接触到这些大周盛世时的君王名臣,他突然懂得了什么,这些人,不该被后人无底线的拿来编排。 这是一种侮辱。 听到这里,周围气氛缓和了许多。 文家这边也松了口气,他们真怕文和继续说下去,等宴会结束会被套麻袋打啊! ps:下一章卡审核了! 番外 后世心声(八) “回归到正史上,许退之和顾海棠这一对也有不少疑点,比如,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好像突然间这段感情就出现了。”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矢志不渝。” 文和感慨般的望着神情平淡的许玥,纵使处于热闹的宫宴之中,他也好似独成一派,却因其从容之色,不显寂寥。 “真无法想象啊。” “许退之这样的人,也会有为情爱动容失态的时候。” “史书上记载,顾氏海棠去世那一天,其‘神消魂残,不同往日,周遭人见之,亦感其悲’,好像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这一点,史学界有不少反驳的。” “认为一夜白头这种事,在现实中不太可能发生……屁,现在我可以证明,就是真的!” 灯烛明亮的光芒下,离得近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许玥束起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藏不住的银白。 “早年,许退之有明月郎这个称呼,明月高悬,赞颂他如同明月一样高洁美好,也有清冷孤傲的意思在。” “很多同人因此把他的性格,简单粗暴的归结为高冷不爱说话,看什么都淡淡的。” “其实错了。” “这位名臣一生之中,所拥有的亲情、友情、爱情、君臣之情,比起同样身份的人都出人意料的圆满,令人艳羡。” “能达到这一点,可想而知,他对待亲近的人,必然是不那么冷淡的,反而是充满人情味,同时代许多史料也能证明这一点。” “咳咳,插一句题外话,大周人还挺喜欢写日记。” “因为许退之后期大力吸收西方萌芽的科学,并提高百姓受教育程度,涌现了不少新发明,造纸技术也大大发展——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表明一点。” “这些日记都被好好保存下来啦,因为很多原因,墓穴受灾之后被保护性发掘,这些一手史料,也陆陆续续被发表。” “这些日记出现,弥补了大周时期人物考据和风俗方面的好大一片空白呢。” “史学家们可感谢这些爱写日记的臣子了。” 文和笑的花一般灿烂。 咳咳咳咳咳。 宴会上,突然有许多人剧烈咳嗽了起来,目露惊骇,甚至有人颤抖的站起身,目眦欲裂。 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绝望。 这异人话中的意思,不会是他们预定要陪葬的日记,被挖了出来公之于众,后世人人都能看见…… 我xxxxxx,哔哔哔, 一连串狂骂闪过所有写了日记的人心头,要多粗鄙有多粗鄙,没有文雅,只有破防。 今天回去,就把所有日记都毁了! 往后也不写了。 谁写日记? 好人才爱写日记。 这边,文和的心声耍了众人一通,又回到了正轨上: “现代人研究这些史料的时候,很诧异的发现,许退之在同时期的两个人眼中,形象不说截然不同,也算得上大相庭径。” “还以为有人做了假。” “仔细对比之后才确定,这些史料都没错。” “只是人有多面,面对大部分许玥的冷淡谨慎是真的,会和好友们开玩笑,热爱用极烂的泡茶技艺去让好友‘品鉴’。” “会关心爱护家人。” “…………” “区分标准,就是是否被许退之放在心中,显而易见,能见到他这一面的不多,但是也不少。” “这些小细节的发掘,也让史书上单薄的名臣形象,变得更加丰满起来,他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而不是一尊神像——事实上,很多年以来,许退之的形象就是这样。” “后世君主用他去勉励其他臣子,臣子们也将其立为榜样,毕生心愿,就是成为像许退之一样的臣子。” “说他是臣子的终极梦想,也不为过。” “小地主家庭出生,六元及第,君王爱护,屡立功勋,保皇护朝,力挽狂澜,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唯有一点不好……” 听到这里,和许玥有些不对付的人冷笑不已,人生于世间,岂能十全十美,其他地方太过得意,就要在另一方补回来。 不过,许玥会有什么不足? 希望他能倒大霉…… 相反,关心许玥的人眉头紧锁,希望从心声中得到消息后,能帮他避免不足。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可能因为太过重情,又忙于国事,在顾海棠亡故之后,许退之不仅没有再娶妻,也没有留下一个继承人。” “赫赫有名的许家,无人继承。” “有人劝他,为了家族传承和香火,就算不续弦,纳一房小妾生儿育女便是,妾室又碍不着什么。” “甚至顾海棠的母家都有人过来极力劝他,不忍许退之无后嗣,这是万不得已才为之,他家女儿在下面也不会愿意看到的。” “想一想,周围的人都在劝你。” “只是纳一个妾而已。” “还是为了子嗣,完全不会破坏他与亡妻的感情。” “正常人都会半推半就吧。” “对此,许退之依旧保持了本心,只说了一句话。” “人间黄泉,岁岁年年,我只愿和她两人相伴,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人,不行的。” 众人眼神复杂无比。 他们没想到,许玥居然这么坚决,那可是子嗣啊,血脉传承,许家本就是因他一人而发迹,没有子嗣流传,如何巩固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权势? 此时有很多传唱千古的爱情故事里,其实男女主之间,都没少其他人。 站在古代人的角度,纳妾生子,完全不会影响什么。 感情和肉体是可以分开的。 所以,在场人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天子则若有所思,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皇后,目有动容,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别扭和黯淡。 更多人则忍不住去看许玥—— 他竟然在笑。 这笑意深深入了眼底,清晰可见,好似天生玉像突然动了起来,惊艳万分。 真是一个痴情人呐。 所有人感慨。 许玥:提着的心完全放下来了,这个异世来客对自己的了解止于此,那就不会因他的心声对自己造成麻烦了。 番外 后世心声(完) “至于继承人,在许退之表明不会纳妾生孩子后,许家族人就想着过继,一连推出了好几个人选。” “听说,连外嫁女的子嗣都蠢蠢欲动。” “只要改姓许,就成了嘛。” “姓氏虽然重要,如何比得上许家那泼天的富贵,还有许退之继承人辉煌的声名。” 余尚书悠悠叹气,利益动人心,徒孙不肯生亲子,那就免不了这一遭。 “面对这一切,许退之只是冷眼看着并不阻止,过了几年后,才宣布自己的决定。” “他没有选任何人过继。” “而是将所有财产分为两份,大头为许氏一族及出嫁女第一代子孙设立了田地和产业,归属族中所有,只能用于婚嫁、读书、衣食。” “并为此设立极为细致的规矩,甚至托付当时的世家和皇家进行监督。” “剩余一部分,则用于各种修桥铺路、施粥舍药,开设平民学校等等,一些费时费力的善事上。” “在当时那个时代,许多人不理解他。” “可一直到现代,许氏一族依旧人才辈出,赫赫有名,在外的名声也极好。” 文和有点酸酸的。 他高中就有一个姓许的同学,穿衣什么的都和平常人差不多,但是行为举止就是从容,教养风度 混熟了才知道,这位读书不用钱,只要愿意读,族里会一直供下去,想要创业什么的,有可行性也会支持。 总之好处不少。 这位姓许的同学还说,自己在族里不算出色,他的妹妹天资更好一些,家里寄予厚望。 “这可能是许退之一人吸干净了许家男儿的灵气,后面,许家的女孩子都十分出类拔萃,男孩反而比不上了。” 顺着这个,文和的心声又透露了许多。 比如,女官的发展,因为武帝年幼时清理朝堂,人才空缺,本来被限制在后宫的女官开始步入朝堂之中。 为首的就是许家三女儿,许鸾章。 后世普遍认为,这是女性获得参政权力的坎坷开始。 ………… 铛铛铛。 外头的的更漏响了好几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丑时。 宴上的蜡烛都换了好几次。 文和这具身体到底年纪太小,已经忍不住困意了,心声也随之变得断断续续和小声起来。 最后,在众人遗憾的目光下。 小小的孩子趴在桌子上彻底睡着了。 原本有人想去把人摇醒,被许玥伸手阻止了:“既然已经睡着,就不要再打扰。” “天命不可违,我们能有此机遇已经是大幸,若是贸然插手可能反生变故,不如适可而止,若是有幸,明日还可再听。” 天子觉得有道理。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于是,宴会结束,众人满腹心事的回去。 当晚许多宅院中,灯火彻夜不休。 直到第二天。 许玥愕然发现——他们居然都不记得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在记忆中,这场宴会玩的太开心,所以才很晚结束。 她想不经意的透露什么,却有熟悉的阻力出现。 什么都说不出来。 问了系统,系统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位大佬可能不想扰乱后面的发展,所以玩够了,就把记忆给抹掉了。” 她又去了一趟文家,发现见到的文和和昨晚截然不同,腼腆又紧张,显然异世来客已经回去了。 从文家归来,许玥发现,自己对昨晚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变淡,最后只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印象。 “这样也好。” 遗憾了一会儿,她便释然了。 能知道未来发生什么,固然惊喜,却少了挑战性和未知性。 再说了,人人都知道未来,也就代表人人都会着手改变它,既然后世来客所描述的未来很美好,那这个未来还是不改变的好。 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 没过多久,许玥某天下朝的时候听到两个官员忧心忡忡的开口: “太子殿下身体好像不太好啊。” “是啊,要多补补。” 然后开始交流延寿方法,并愉快的决定要献给太子,希望太子保重身体。 许玥试探了几句。 发现他们并不是记起了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刻入了“太子身体很差,很可能死的早”的印象。 ………… 现代大学课堂上。 春光明媚。 趴在后三排桌子上补觉的文和,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 “还没下课啊,我这一觉都睡醒了,好像还做了一个很长很有趣的梦,哎,你想不想听?” 旁边的朋友游戏正在关键时刻。 闻言,随口回了句: “这个梦能不长吗,这都第二节课快下课了,你个牲口,来教室倒头就睡,讲师看了你好几眼了。” “这能怪我吗?” 文和小声道:“昨天晚上为了补作业,我凌晨四点多才睡,差点猝死,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要上早八,谁顶得住。” “哎哎哎,我和你说说我的梦。” “我梦到自己穿到了大周时期,文信的儿子身上,就是那个和许退之是师兄弟的文信,还参加宫宴,见到了好多名人……” “哦哦哦,然后呢。” 沉迷游戏的朋友,嘴上满不在乎的回应,满身心扑在游戏人物上,快吃鸡成功了! 文和兴致勃勃说了一段,就发现朋友敷衍的行为,左手臂一下狠狠勒住朋友的脖子,威胁道: “给我仔细听,不然,哼哼,这个月别想让我给你带饭了。” 刹那间。 朋友正襟危坐: “您请说,小人一定洗耳恭听。” 文和满意的点点头,唾沫横飞,详细描述了宴会上种种美食,还有那些风姿各异的明君能臣们。 “……你是不知道,许退之长得有多好看,那些电视上演过他的人,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 “等等。” 他说的正高兴的时候,朋友一下子打断了他,声音梦幻又惊讶的指着手机屏幕上面跳出来的消息弹窗,缓缓开口: “许退之的墓被保护性发掘了。” “然后,有一个颠覆性的发现……” 屏幕上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脸激动的开口: “经过科学验证,可以确定许玥,字退之,他,不,她的生理性别是女!” 番外 人人都来攻略我(一) 许玥觉得周围人和事好像突然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变化。 起初,她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不过是给自己介绍续弦,或者塞美人之类的风月事突然多了起来,可从前这样的事也没少到哪去。 照常拒绝就是了,甚至不足以让许阁老从多花费一丝精力。 ………… 直到这一日。 正是休沐日,昨夜下了一整晚大雪,前楼栽种的大玉兰树都压塌了许多枝条,唯有红梅开的正艳。 屋内早烧起了火墙,温暖如春。 这份温暖显然惠及了地上少女,柔软剪裁精致的装束虽然很好衬托出其美好的身姿,但实在过于单薄了些。 “你说,是祖父让你过来的?” 自称婉婉的女子白皙的小脸浮现一抹如桃花般的红晕,不胜羞涩的轻轻点头,长睫轻颤望向上方之人,贝齿轻咬,声音让人心头一酥: “是,奴还请大人怜惜。” 如同鲜花一般的美人摆在眼前,伸手便能折下。 更妙的是,美人还是奉长辈之命过来伺候,连明面上的理由都有了。 好像没有拒绝的道理? 上首之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婉婉听见了屋内响起碎玉般的轻笑声,令她浑身一颤,忍不住抬起眼去看。 冬日天黑的快,屋内已经点起了灯。 昏黄摇曳的烛火,园内白雪透过玻璃窗反射入屋内的光芒,都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灯下看美人? 不不不,萤火岂能为皓月增色。 那人手中拿着一卷书,未曾扎束的黑发有一缕落在古书泛黄的书页上,更多的散在塌上、衣袍上,令人莫名想到古时驾四时之云雾,与日月齐光的云中君。 婉婉莫名不敢再看下去,又匆匆低下头。 好在,收回目光之前她明确看到了眼前人脸上未曾敛去的笑意。 果然走这一步是没错的! 系统之前还鄙视自己,说她的办法成功率不大,现在怎么样,这么多攻略者里只有她最接近成功! 男人,特别是古代男人,最在乎的不就是传宗接代? 想想,美貌的少女泪眼盈盈说不求名分,只想为大人生下子嗣,还有垂垂老矣的祖父期盼家族传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吧。 一夜夫妻百日恩。 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见到胜利曙光的婉婉心头大石落了半截,又想起眼前人的名字——许玥,和其背后代表的权力,甚至有些痴了。 许玥,大周朝最皎洁的一轮明月。 在权力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重臣,言谈间翻云覆雨,一句话便可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命运。 此外,其容貌风姿更不必多言,即便宦海沉浮多年,早已不算年轻,岁月只为其增色,不会折损他半分。 偏偏这样的人还痴情如许……难怪会被系统列为最终攻略目标。 一阵风吹进屋内。 婉婉觉得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些凉,不由缩了缩身子,越发楚楚可怜。 桌上的山形博望炉内的香快燃尽了,许玥闻着暖香余味有些不足,侧首漫不经心的更换香饼,含笑道: “府上侍候的人虽不少,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寻常人家长辈安排通房大都是从知根知底的家生子里挑的。 闻言,婉婉心头一跳。 当然没见过! 谁能想到,兑换一个区区通房的身份居然要花掉她大半积分,她实在舍不得再花积分让周围人拥有这个身份的记忆。 “这……奴身份卑微,并不曾有幸在府上侍候,是老太爷救下了奴,然后说让奴来伺候您……” 少女抬起头,一双泪光莹莹的妙目如看天神一般注视着许玥,似有千种情愫,万般痴恋。 “不怕大人笑话。” “家中事败之时,奴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根白绫就这么清清白白走了,可知道能到大人身边来,竟然,竟然高兴起来。” 说到这里,她不堪承受的微微偏头,声音低如蚊蝇: “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 许玥轻轻转动手腕上的流珠,越听越是觉得有趣。 此人反应倒是快,几句话下来,不仅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是府上人,还暗示她是家中坏事的官家女子—— 无疑,这种身份对大部分男子来说极有诱惑力。 甚至还加上了在闺中时暗恋自己的设定…… 换一个人,即便一时把持得住喜爱,大概也要生出三分怜惜来。 可许玥前段日子才主持新修过律法,其中官吏犯事,并不牵涉家中无辜女眷,更遑论卖入教坊司之类的地方了。 这是其一。 其二,爷爷怎么可能会买女子给她当通房。 换个性别还差不多! 破绽和疑点太多,许玥反而不那么急着把人处理了,她的姿态更加放松了些,数完最后一粒珠子,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柔美少女: “抬起头来看看。” 声音冷淡而平静,不带一丝温情,好像对待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器物一般。 婉婉反倒松了口气,找到最佳角度抬起头,长长的睫毛蝶翼似的轻颤,眼睛似垂非垂。 她能感觉到,一道如同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一寸一寸打量自己,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自己的打扮,眉黛是不是太浓了,衣衫颜色有些艳…… 早知道就不省积分了。 买一个容光焕发也才三百积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下一秒。 少女温热的脸颊忽然一凉。 是许玥手上的玉石戒指,墨玉色泽深沉,极为漂亮,但它最大的用处,是沾上红色的印泥,或出现在发行天下州县的公文上,或在天子的案头。 见此印便如见其人。 顺着手上的力道抬起脸,婉婉调整脸上的表情,六分惊喜,三分羞涩,还有一分大胆,正在此时,许玥含笑丢出一道惊雷: “这张脸很漂亮,是你捏出来的,还是系统给你选的?” “什……什么?” 番外 人人都来攻略我(二) 许玥望着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女,心情极好的重复了一遍,婉婉终于回过神来失声大叫:“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古代……啊!” 出口的瞬间,她脑内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警告,警告,攻略者已引起世界注意,系统正在被攻击,预备脱离。” “蓄能中,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七。” 婉婉先是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松了口气,她也经历过好几个世界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一个古代人,居然能说出系统两个字。 她不想承认的是,她害怕了。 之前的那些攻略目标,不管身份地位有多高大上,起初有多看不起自己,最后还不是一一拜倒在她裙下。 换句话说,她很有优越感。 自己是玩家,攻略目标不过是npc罢了。 可这些都被许玥一句话完全击碎! 这些想法转过脑子只不过花了半秒的时间,攻略系统蓄能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八,婉婉缓过劲来,冷笑着看向许玥,话到舌尖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嗯,这就想跑了?” 许玥语调懒懒的道,放出自家早已磨刀霍霍的系统。 听到这句话,婉婉还没来得及惊讶许玥是怎么窥探到系统动作的,呆愣住几秒,就见自家系统好像……卡壳了? 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纹丝不动,甚至开始变红、闪烁。 脑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 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片刻后。 许玥伸手戳了一下桌子上鸡蛋大小的粉色光团,光团表面闪烁不定,让人想到接触不良的灯泡一类物品。 “这就是系统的本体?” 她的表情很好奇,忍不住又戳一下,刚刚大获全胜的名臣系统顿时心生警惕,啪叽压在手下败将的身上: “什么系统本体,这玩意儿根本不是系统!。” 没错。 这东西怎么能算伟大的它的同类。 两者相提并论都是对它的污蔑、羞辱。 于是,许玥从气急败坏的系统口中得知许多信息。 比如眼前的“攻略系统”其实只是借了一个名为“系统”的外壳,类似无良商家盗用名头,挂羊头卖狗肉,背地里做的是不法勾当。 “……大概就是这样,谁让我们系统名声太好了,又好用,不少别有用心的家伙山寨我们。” “像这个叫什么攻略系统的就是最经典的一类,也是最恶心的一类。” 名臣系统义愤填膺,气的来回蹦跳,底下光团闪烁的更厉害了: “随意拐骗一些灵魂绑定,消耗他们的功德、能量甚至是灵魂穿梭世界去进行所谓的攻略,其实就是当小偷,强盗!” “还记得我和宿主说过的吗,世界内会有一些气运极佳的人,生来顺风顺水,其中气运最重的那个甚至可以称为‘主角’。” “当然记得。” 听到这里,许玥心里已经大致有谱了。 那些被“攻略系统盯上的攻略目标,应该都是这一类气运极佳的人。 既然如此,它们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气运! 系统认可了许玥的猜测,冷哼道: “用攻略包装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不局限于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只要被攻略者产生情感波动,就会被动分享气运。” “然后嘛,这些气运会被一无所知的攻略者换成什么系统积分,能量点……随便什么称呼。” “再用到下一轮攻略上。” 完美,简直太完美了。 这桩生意不仅空手套白狼,还一本万利。 开局只要绑定一个灵魂,就拥有了一个全自动工作机器,不仅不用管理,还能自我进化,直到被榨干最后的价值。 大致理清楚情况后,许玥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 “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该是李景淮吗?” 再不济也该是福宝吧。 “不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核心业务不相通,系统表示自己也不太了解情况。 没过多久,系统将盗版货拆解开,兴致勃勃的准备吸收有用数据和信息,过了一会儿,语气古怪的开口: “宿主,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许玥:“?” 然后微笑表示:某些系统是不是三天没被打,皮有点痒了。 久违的恐怖席卷全身,系统撤回一条消息,不敢再卖关子,利索的把消息分享给自家宿主。 首先是坏消息——攻略者不止一个,这个婉婉甚至算不上资深者,且这些人的目标都是许玥。 “他们甚至有一个论坛,全方位分享有关宿主的消息。” 系统语气微妙: “上面置顶的几条帖子,全方位分析宿主你的出身经历、兴趣爱好、交际来往、服饰穿着,详细的不得了。” 听到这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消息,许玥眉头都未皱一下。 指节轻敲桌子,她若有所思: “嗯,这些帖子里的消息应该不全是真的,至少一半是假的。” 已知攻略者们之间存在竞争——她人只有一个,心也没碎成榴莲尖尖…… 那么,会有人好心不坑对手吗? 所以许玥笃定,这几个置顶帖内的信息真实性不高,或者说即便是真的,敢信的人也不会有几个。 “所以,好消息是什么?” 见连这都吓不到宿主,系统恹恹的开口: “好消息就是,我吞噬了这个盗版货以后,可以查找、分辨在这个论坛上发过帖的攻略者。” “不错。” 许玥脸上笑意从容,不仅让系统锁定已有发过贴的人,稍作沉吟,又指挥系统进行下一步。 不久,沉寂的攻略者论坛出现了一个新的帖子—— “#急急急,已经接触到目标,下一步该怎么做#” 内容很短,寥寥几句话勾勒出一个萌新攻略者,凭借运气抽到某个道具,顺利混到许玥身边。 可惜经验不足,用尽手段攻略进度也迟迟不涨。 “……呜呜呜再这样下去,我看攻略目标好感度不仅涨不了,还要跌破地心了,跪求大佬指教。” 各路潜水的老阴比们纷纷投来目光。 一边看一边嘲笑帖子主人是个小白,火速收藏之后,一个个心照不宣发帖安慰并鼓动贴主透露更多情况。 三分钟之内,帖子底下就有了二十多个回复。 许玥轻笑:“鱼上钩了。” ………… 当一人一统钓鱼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随着盗版系统的彻底摧毁,地上无人关注的“婉婉”身形如同水墨画褪色一般消失。 一处宽阔舒适的院子内。 许地主神情呆滞的坐在雕花床上,突然捶床发出一声大叫。 他,他是脑子进水了嘛,怎么会给乖孙找通房? 听说人老了会得一种病。 记不得事,丢三落四就算了,严重了还会神志不清直至痴呆。 难道自己得了这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