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拯救我》 第1页 ================= 书名:杀了我,拯救我 作者:林花春红 文案 迷雾中的学校,九个人被困在这里,多年前的鬼魂一直在身边徘徊, 究竟谁才是凶手,身患绝症的失忆女孩?冷漠的保镖? 跋扈的富家千金?还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 嘘,不要出声,你听见亡魂走动的声音了吗?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 ☆、第一章欢迎来到地狱 凌晨两点,袁溪桥从睡梦中惊醒。 梦里漆黑,却偏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像是黑宝石盛放在黑色幕布之上。 一个声音在黑暗深处传来,温柔的,平淡的,像是个安静的女学生的声音,“我还在等你。” 这个声音太过温柔,以至于袁溪桥忘记了自己在做梦,只能呆呆地问,“你在哪?” “地狱。” 然后醒来,一摸额头,满手的汗。 怎么突然做这样的梦?袁溪桥有点不安。 他开灯,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仰着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冰凉感顺着喉道一路滑落到胃里,心头的惶恐被这冰凉微微驱散。 他放下了水杯,准备上床睡觉,一抬头,看见墙上的闹钟,正好指向两点。 梦中的声音响起,“今夜两点,我在地狱等你。” 惶恐像是cháo水,汹涌而来,瞬间没过头顶。 “嘭!”这是水杯破碎的声音。 玻璃碎片溅裂开来,落了满地,在昏黄灯光映照下,竟像是遍地的水晶,散发着不属于人间的璀璨光芒。 ------------------------------------------------------------------------------------ “who killed cock robini,said the sparrow,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who saw him diei,said the fly……”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着,冉竹将手中的书放下,伸手去拿手机。 但是手却在离手机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僵住。 这好像不是我的手机铃声? 心中疑惑着,但是又仔细看看,确实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谁恶作剧把我的手机铃声换了?冉竹皱着眉,将手机拿起,看着屏幕上,两个字在闪烁,淮叶。 来电者名字也不认识。 不安在心头慢慢蔓延,犹豫再三,冉竹还是按下了接通键,一个冰冷的女声从那头传来,“欢迎来到地狱。” “神经病啊!”冉竹刚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只剩下一长串嘟嘟嘟声,那人已经挂了电话。 再回拨过去,只剩下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不安凝聚成了阴云,积聚在心头,一场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冉竹盯着手中的手机,心头一个名字反覆在回荡,淮叶?这是谁? “嘭!”窗外一只乌鸦撞上了玻璃,小小的身子瞬间破裂,鲜血从漆黑的身体里流淌出,在玻璃上画出了一片红色涂鸦。 淮叶! 电光火石间,冉竹终于将这个名字与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了。 是她! 不安瞬间将她压垮,美丽的女子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而她手上,手机时间终于到了两点。 今夜两点,欢迎来到地狱。 ------------------------------------------------------------------------------------ 天色已经很晚了,叶一肖还坐在天台上,这是整个城市最高的一栋楼,站在上面,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底。 然而终究还是要下去。 想到这里,叶一肖拿起手边的啤酒,又狠狠灌了一口下去。 冰凉感从喉管一路滑到胃里,最后堆积成酸楚。 风很大,人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都不稳,马上要坠落,或者说,飞翔。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中学的诗借着酒劲,从嘴里冒出。 叶一肖想起了妈妈期望的眼神,想起了同学羡慕的目光,想起了老师鼓励的话语,最后思绪停滞在那一纸成绩单上。 当初想了好久,为什么会没考上,翻来覆去将所有原因都归纳了一遍,选择题填错了,老师改错了,却万万不曾想到,有一个错误叫贫穷。 “生而贫穷,我愧为人!”叶一肖将啤酒瓶砸碎在地上,声音裹挟着所有的不甘与愤怒,从喉管喷涌而出。 嘴角上咧,扯出一个笑容,眼泪却从眼角涌出来,十年寒窗,一朝被人顶替,就前功尽弃。 最后还是背上行囊,来了工地打工,受尽白眼,受尽苦头,所有的血汗凝结成城市最高的大楼,拿到手上的还是那薄薄一沓钱。 明日,大楼就要举行落成仪式,而自己依旧是蝼蚁,站在下面仰望。 酒精麻痹了大脑,叶一肖已经站立不稳,踉跄着倒在了地上,连口袋中的老年机铃声响起,也没有听见。 “who killed cock robini,said the sparrow,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who saw him diei,said the fly……” ------------------------------------------------------------------------------------ 杜小莲左手拿着烤肉,右手拿着可乐,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无行人,只有灯光昏黄,将影子拖得长长。 本来已经入睡,却还是在半夜被腹中的飢饿吵醒,肚子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不是病,只是饿。 杜小莲对此很清楚,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自从与初恋分手,她就陷进了这种状态,一连饿几天,受不了了,又疯狂吃东西,与其说是减肥,不如说是自虐。 现在她又在飢饿的折磨下,从寝室偷偷熘出来,跑到校外通宵营业的店里买吃的。 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最后一点食物被咽了下去,腹中的疼痛得到了缓解,心中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杜小莲啊,杜小莲,活该你被甩,这么胖谁要你!丑死你算了! 腰上的肉沉沉,已经成了游泳圈,杜小莲摸着自己的肉,心中有种叫做绝望的情感在蔓延。 “带我离开吧,只要离开这个地狱,不要让我再看见前男友和他新欢,我什么都愿意。”杜小莲闭上了眼睛,伸出双手祈祷。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再睁眼,眼前会是一个新的世界。 也不知道这是愿望成真还是落入新的地狱? ------------------------------------------------------------------------------------ “哥,我有点怕!”苏梁浅拉拉自己哥哥的袖子,眼神中透着胆怯。 “怕什么?”苏泽深将灯打开,看着怀中的妹妹,温柔地问。 “不知道,就是心慌。”
第2页 苏泽深嘆了口气,将妹妹搂得更紧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苏梁浅不讲话了,眼神落在窗帘上。 窗子没有关,将白色的窗帘吹起,鼓鼓的,像是藏着一个人。 苏泽深看懂了妹妹的眼神,一边问着,“你冷吗?”一边起身去将窗子关上。 窗外,夜色沉沉,无星亦无月,只有黑云遍布了天空,整个城市都陷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远处零星几点灯光,像是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小船,晃晃悠悠,下一瞬就可能被彻底吞没。 窗子被关上了,黑暗被阻挡在外,风也被阻挡在外,只有一屋子的温暖,以及妹妹明亮的眼神,苏泽深走过去,重新将妹妹搂紧怀里,“好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声音中透着无限宠溺。 他们没有看见的是,窗帘之后,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寒潭,无波,仿佛死去多年。 而墙上的钟,滴滴答答,马上要走到两点。 ------------------------------------------------------------------------------------ “啊!月色真好!”夜空下,陶盈袖正在马路中间跳舞,她的眼神已经溃散,这是酒喝多了的表现,什么神志,什么威严都在迷迷糊糊间散去了。 她头发是紫色的,妆容是黑色的,指甲是绿色的,衣服是大红色,脚上的鞋子是黑色高跟。 这里是酒吧一条街,这里没有夜晚,这里只有欢笑。 灯光亮起,照亮了一片天空,将所有的夜色都驱散,天看上去一片通红,像是染了血。 “我会送她回去的。”一个黑衣男子扶住了疯狂的女孩子,身子看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其他人想来扶的手。 “我也可以送她回去啊。”有人不服,眼睛中都透着垂涎,这么漂亮一个妹子,凭什么就叫这小子抢去了,捡尸嘛!谁捡到就归谁! “不用了!”宋随川不让步,将女子扶上了车,其他人看着黑衣男子一米九几的身高,最后还是退步了,进酒吧重新寻觅喝醉的单身女子。 今晚註定是个不眠夜。 “随川,你娶我好不好。”红衣女子已经醉得睁不开眼,却还是能死死拽住宋随川的衣袖不放。 “我只是个保镖,配不上您。”男子的声音清朗,像是一湖碧水。 “你明明是看不上我。”陶盈袖的眼框红了,“你说我哪里配不上你,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居然还敢嫌弃我!” 宋随川看着醉酒的女人,眉头皱起,声音却依旧平淡,“陶小姐,我们的合同到明天九点就停止了,从此,我们再没关系了。” “宋随川!你没良心!”陶盈袖嚎啕,不顾宋随川我还在开车的提醒,借着酒劲发疯,死命拉着他的手不放。 车子在拉扯中摇晃,呈s型在马路上摇摆。 这条路一向少人,更何况是半夜,但是方青时就这么冒了出来,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车子摇摆,等反应过来自己该跑时,身子已经轻盈了起来,似乎有些疼,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轻。 最后身子重重落在了马路上,嘭然一声,昭示着死亡。 妈的,怎么被车撞死了?不是说好还有半个月可以活吗? 这是方青时最后一个念头,随后,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浓稠黑暗中。 ☆、第二章旧学校 头有些痛,手也痛,腿似乎也痛。 方青时在昏沉中醒来,只是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被蹂/躏/了一遍,没有力气,浑身酸痛。 然后记忆慢慢从昏沉中浮现。 明亮的汽车前灯,黑色的车头,嘭然的声响,空中的弧线…… 我是被车撞了吗? 方青时揉揉自己的头,努力睁开了眼。 周围零零散散躺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装束各不相同。地是水泥地,上面散落着陈年的垃圾和灰尘。灯也是最普通的白炽灯,看着有些晃眼。再看看四周,水泥墙面,没有粉刷,简陋至极。 无论再怎么看,再怎么摇脑袋,这也不可能是医院或者自己被车撞的马路。 方青时将手放进了兜里,感知到了衣兜中的坚硬,一颗心才渐渐落进肚子里,然而一双眼睛却越发明亮,她警觉地打量着周围,身子悄悄挪动到墙角,背靠水泥墙,身子呈防御姿势。 “唔。”第二个醒来的是苏梁浅,她先是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脑子呆滞了三秒,等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家的时候,过往就已经汹涌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黑暗的地下室,惨白的灯光,戴着面罩的陌生男人,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不会落幕的戏,在所有的间隙被想起,瞬间将人拖回无尽的黑暗中。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小浅,我还在这里,别怕。” 声音不太,却满是力量,苏梁浅的身子渐渐停止了颤抖,额头的汗却还是顺着鼻尖滑落,一张白皙的脸更是惨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方青时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孩子的反应太过激了,只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该这么恐惧吧,不过看着两个人只顾着拥抱,没有注意到自己,方青时也就不打算说话,免得引起两个人注意。她的目光都落在地上那个身穿红裙的女人身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撞到自己的其中之一就是这个人吧,目光微微偏移,又落到那个黑衣男子身上,方青时心中更是气,开车不要打闹,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本来只是出门买个夜宵,结果天降横祸,被撞,醒来就到陌生地方。 不过,这个人看着好眼熟。 方青时又多看了男人几眼。 他还在昏迷中,眼睛紧闭,却遮不住他的英俊,浓眉,长睫毛,高挺的鼻樑,饱满的嘴唇。 宋随川一睁眼就与方青时好奇的目光对上,但是他的脸上还是一团寒冰,视线很快转移到周围环境上,看了几眼,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然后淡定地伸手将身边的女孩子推醒。 “我们好像遇到事了?” “什么事?”陶盈袖顺势靠在了宋随川身上,脸上的恐惧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不过,她对宋随川的能力一向有信心,看着他,心里就好像有了归属。 “不知道,我去看看。”宋随川站了起来,他似乎有一米九,身穿一身黑,站起来简直像是一根黑柱子,长而挺拔。 房间里的灯忽明忽暗,惨白的光填不满房间,角落里的黑暗盘踞着,像是凶猛的兽,门是最常见的木门,上面挂着厚重的锁,是从里面锁上的。 宋随川试着推了一下,没有开,伸腿,嘭然一声响后,门破碎,倒地,灰尘满屋,在灯光下飞舞,像是梦中的情景,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是超脱于现实判断的。 方青时背靠墙壁,双手握刀,看着面前的男人,熟悉感越发强烈。 门外是走廊,没有灯,只有无尽的黑暗,房间的灯光熘了出去,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地,但是却在庞大的黑暗又缩了回来,在男人脚下围成一个圈。
第3页 男人抛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我去看看情况。” 陶盈袖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看着宋随川拿出手机,点亮电筒,走进了黑暗,片刻后,他就被黑暗彻底吞没了。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已经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困惑的眼,警觉地看着周围,互相防备。 沉默像是幽灵,在房间上空盘旋,压在每个人心头上,沉沉。 最先受不了的是杜小莲,她只是闭了个眼,又睁眼,结果脚下的土地就换了,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现在所有人又都沉默着,戒备着,让事情在静默中,被想像夸大,最后自己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那个,我叫杜小莲,我不是坏人,我是a大的大三学生,我们都来到这里也算有缘吧,大家不要这么沉默嘛!” 陶盈袖扔给了杜小莲一个白眼,这个胖子不会说话还乱说话,什么叫有缘? 她双手抱胸,不打算讲话,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等着宋随川回来。 “杜小莲?”角落的一个女孩子开口了,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莲花的莲?” “是啊,你怎么知道?”杜小莲心头紧张,脸上却还是堆出笑容,这是她的习惯,因为害怕被人孤立,所以无论什么事都只能笑,哪怕男朋友被人抢走。 说话的女孩子正是冉竹,她醒来后,就一直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不说话,弓着背,呈现防御姿势,在场所有人中,除了苏梁浅,她就是最紧张的人。 现在她脸色已经惨白,汗水从黑色的发间滴落,顺着鼻樑滚落,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你们是不是都认识林淮叶。” 林淮叶! 这个名字像是/炸/弹,将所有的平静打碎,除了方青时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的脸色都跟着冉竹一起变了。 “林淮叶?”杜小莲结结巴巴,眼睛惶恐四望,一身肉跟着在颤抖,眼前的景色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斑驳的墙壁,惨白的灯光,落满灰尘的地面,回忆却从这些常见的事物中慢慢升腾了上来,像是一双手从地狱中伸出来,将站在地上的人一直往下拖。 以为的过去,其实从来没有过去。 杜小莲讲不出话,恐惧已经压垮了她,因为她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林淮叶被杀的那个学校对吗?”袁溪桥想起了自己诡异的梦,再对应现在的状况,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瞭然。 “疯子,都死了,还来找我们做什么,又不是我们杀的,究竟是谁在恶作剧。”陶盈袖愤愤不平,脸上都是愤怒,但是一直在揪衣角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噶——”窗外,一只鸟飞过,将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陶盈袖在原地徘徊,焦躁不安,“等随川回来,我就走,一刻也不呆。” 叶一肖还在醉酒中,听着所有话都是迷迷糊糊的,踉跄着站起,打开了窗子,任由夜晚的风涌进来,自己则趴在窗台上呕吐起来,屋内的人皱起了眉头。 “既然好不容易见面了,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毕竟曾经也算朋友。”袁溪桥笑容满脸,他一向信奉朋友越多越好这句话,毕竟现在人脉才是财产。 “苏泽深,这是我妹妹,苏梁浅。”两个人还在抱着,一个脸色惨白,柔弱美丽,一个镇定,帅气俊朗,引得其他人都多看了他们几眼。 “杜小莲。”杜小莲怯怯开口,看着自己小时候暗恋的男孩子果然长成了一个俊朗的青年,心情有些复杂,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赘肉,还是没有继续讲话。 丑陋的人是没有做梦的资格的。 “叶一肖。”趴在窗台的人懒懒伸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袁溪桥,那么这两位呢?”他看向了陶盈袖,却忽略了站在他旁边的冉竹。 “冉竹。”陶盈袖没有开口,说话的是被忽略的人,方青时注意到袁溪桥的笑容僵了片刻,心里觉得有趣,也就开口。 “我叫方青时,我不认识林淮叶,也不认识你们,我是怎么来的这里,我想红衣服的人更清楚。” 陶盈袖紧闭着嘴不讲话,眼睛紧盯着门。 期待中的脚步声终于响起,陶盈袖的眼神陡然亮起。 但是等了许久,宋随川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门口,陶盈袖等不及了,迈动脚,就往门口走,站在空荡荡又黑暗的走廊中,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啊!”只听得一声惨叫,陶盈袖就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拖动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本来全部暴露在灯光下,转眼间,就已经只剩一条腿,还在门口挣扎。 黑暗像是有了生命,张开了血盆大口,开始进食,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是如此弱小,无能为力。 本来离门最近的袁溪桥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就已经闪到了靠墙一边,瞪大眼,脚却不肯往前走。 方青时扑了上去,抱住陶盈袖的腿,手中的刀就朝前扎了过去。 扑了空,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消失了。 也许不是人,谁也说不定。 屋内的人不敢讲话了,只有汗水无声流过脸颊。 “咔嚓!”灯轻微闪了下,所有人都尖叫起来,饱受惊吓的心如今已经受不住一点惊吓了。 “咔哒咔哒……”脚步声在走廊那一头响起。陶盈袖瞳孔放大,汗毛倒立,腿已经软了,站立不起,只好爬着进了房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方青时握着手中的刀,只觉得刀柄坚硬,将自己的手咯地慌。 她退回了房间,眼睛盯着门口,门已经被踹坏了,什么都不能抵抗,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 一个巨大的影子在门口出现,庞大的头,长到离谱的身体 方青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手上的汗从刀柄滴落,落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深色印子。 脚步声停住了,宋随川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 他只是一抬眼,冷冽之气就扑面而来,方青时松了一口气,僵直成满弓的身子松下来,靠住墙,伸手去擦自己头上的汗。 陶盈袖已经扑了上去,“我看见林淮叶了,绝对是她,只有的她的手才这么凉,她来找我们报复了。” 陶盈袖的泪水打湿了妆容,她仰头看着宋随川,像是被抛弃的小猫,楚楚可怜。 “随川,带我离开,快带我走。” “我找不到门,”宋随川不动声色将陶盈袖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我刚才去看了配电室,电路已经全坏了,等明天再说吧。”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宋随川,眼神中有警惕,也有怀疑,但是最后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并不想自己一个人走过长长的黑暗的路去到门口,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不知名物体此刻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在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 好歹这里还有光,还有一堆人,即使恐惧,也可以一起分担。 抱着这样的想法,屋子里的人也就各自抱着膝盖,陷进了沉默中,没有一个人睡去,他们的眼睛都盯着敞开的大门,盯着外面的黑暗。
第4页 明天,真的有那么顺利吗?真的可以离开吗?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将所有的睡意都挤压出了身体,只剩下了沉重,压在心头。 但是除了等待,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第三章迷雾 当天边出现第一道亮时,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袁溪桥一直在窗边守着,看着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道红色,就迫不及待站了起来,双手撑住窗框,探出头,等着太阳彻底露出来。 但是他没有等到太阳,大雾像是从地底涌上来,瞬间吞没了光明,房间又陷进了一片浓稠黑暗。 只有头顶的灯,在风中摇晃,颤颤巍巍,像是鬼魂的眼睛,冷漠无情。 为什么会有雾? 雾中有什么? 雾外又有什么? 短短一条路,此刻竟像通往地狱之路。 “怎么会有雾?”陶盈袖双手发抖,死死攥住宋随川的袖子,忽而又自我安慰似的自言自语,“现在是早上,有雾很正常,等雾散了,我们就走。” “九点快到了。”宋随川看着陶盈袖,自顾自坐下,双手抱胸,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有陶盈袖明白弦外之音,九点快到了,我们的合约快终止了,此后你我再无关系。 “我可以加钱,我爸给了多少钱,我就给双倍,只要你继续保护我。”陶盈袖站在宋随川面前,脸色惨白,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只是宋随川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阳光透不过浓雾,房间里依旧阴暗,陶盈袖看着自己的影子,像个巨大的怪物,笼罩着宋随川,却换不来他一个睁眼。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她忽然泄气了,笑容爬上了脸颊,“现在不是还没有到九点吗?你就要好好保护我。”声音中透着软糯,动作却迅猛,转头就往外走。 昨晚被吓得尖叫的是她,今天视死如归的也是她。 爱情真的有这么大魅力? 方青时没有阻拦,默默看着,她昨晚救陶盈袖是出于人道主义,今天她自己作死,自己就没有义务再去充当英雄了。 “你是陶盈袖?”杜小莲在角落开口,她数了数房间的人,当年那件事后,活下来的有七个人,现在屋子里却有九个人,多了两个,排除了宋随川和方青时,还有一个没报名字的就只有陶盈袖。 陶盈袖的脚步僵住了,倒不是害怕被认出来,只是她发现宋随川并没有追上来,昨晚冰凉的触感还在脖颈间徘徊不下,房间外的黑暗依旧浓稠,似乎一步迈出,就进了地狱,出不来,现在听见杜小莲的话,也就顺坡下,转身高傲地俯视胖姑娘,眼神轻蔑,“是又怎么样?” 杜小莲被眼神逼迫地不敢讲话,唯唯地摇摇头,声音小小的,“没什么。” “你整容了吧!都是一起长大的,谁还认不出来啊!”叶一肖酒已经彻底醒了,认清了现在的局面,反倒觉得有趣,反正他也不打算活了,现在还可以拉这么多人垫背,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尤其是面前这个一身名牌的桀骜女子,更是他最恨的那类富二代。 所有富二代都该去死!不就是仗着他们父母的资本吗!人渣一群! 他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声,“人丑还整容,真当人看不出来吗?” “你说谁整容了!你不就是嫉妒吗?”陶盈袖扫了叶一肖几眼,就迅速得出了他这一身衣服的价格,心中的轻蔑更甚,“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 “不要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打你!”叶一肖腾地一下站起身,挥舞拳头,要朝陶盈袖冲过来。 宋随川只是一起身,一抬手,就让他的拳头动弹不得,“现在还没有到九点。”他声音平淡,一身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风依旧大,雾却没有散,只是翻滚着,像是一片白色海洋,浓稠地低头不见地面,伸手不见五指。 走廊寂静无声,整个房间像巨大的兽的胃,正在默默消化着争执的几人。 生死关头,人还是着眼于眼前琐碎,真是不知这是心大还是愚蠢! 冉竹全程没有说话,看着雾迟迟不散,心中那个猜疑盘旋了一夜,现在已经渐渐落了地,她想起了自己被改动的手机铃声,想起了那个冷漠的女声,欢迎来到地狱,这就是地狱吗? 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who killed cock robini,said the sparrow,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 who saw him diei,said the fly……” 铃声突然在房间里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上面。 手机屏幕发着光,上面的人名闪烁,淮叶。很好听的名字,此刻却是通往地狱的暗号。 没有人伸手将手机拿起,冉竹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已经将手机扔地远远的。所以现在手机只有在角落里不断震动,不断响铃,像个恶魔跺着脚,一步步接近。 宋随川走过去,将手机拿起来,按了接通,开了扬声器。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炸开,“欢迎来到地狱,一,二,三……” 她在数人数! 杜小莲受不了这不断逼近心脏的声音,抱住了自己的耳朵,眼泪汪汪,身子颤抖。 “咦,九个?”像是十岁小孩子的声音,还透着童真,她说咦的时候,眼前还能浮现出一张白皙的圆脸,歪着头,疑惑说,咦? 但是现在这个声音就是死神的声音,冉竹恨不得此生再也听不见这个声音,即使付出再多代价。 声音在继续,“看,我找到你们了,现在换你们来找我好不好啊!” “不好!”陶盈袖崩溃了,冲过去,将手机摔在地上,看着屏幕在瞬间裂开,黑屏,声音却还是从那个小小的盒子中传出来,“游戏开始了哦!找到我,我就让你们离开!” 房间又恢复了死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雾凝固成一团,几乎已经实质化,将整个房间笼在一层罩子中。 “走!现在就走!”袁溪桥难得勇敢了一回,咬着牙,双目圆睁,“这不过是个恶作剧,只要我们走出去就好了!” 几人跟着应和,恐惧却像暴雨前的黑云,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 真的是恶作剧吗? 可是除了相信,再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不相信,就只有直面那个恐怖的现实,十年前死去的人又回到了阳间。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真的,不可能吗? 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走,现在就走! ☆、第四章雾中人 九个人手拉手站在迷雾前。 “你们真的记得路吗?”宋随川又问了一遍。 “是,我们以前来过这里。”袁溪桥摩挲着手,有些紧张,只好一直紧紧挨着宋随川,抱住强者的大腿,这是常识。 方青时到现在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心里也明白,这群人没到生死关头都不会说真话,也就懒得问,只是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第5页 在这种关头,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 也只能靠自己。 她仰头看着浓雾,仍旧看不见阳光,心头那块巨石从来不曾消散,她已经预料到了此法的不可行。 所有人的手都拉着,免得走散,这是集体行动,毕竟昨晚那个潜藏在黑暗中的不明生物还没有现身。 “一二三!”深吸一口气,迈动脚步,进入迷雾。 一步,两步……方青时在心里头数着步子,丈量距离,每走十步,队伍就要报数一次,免得走散,也免得有危险却没有发现。 已经走了三十步了。 方青时额头渗出了汗水,眉头却皱起,怎么这么顺利?不合理啊? “一!” “二!” 第三轮的报数开始了。 “九!”袁溪桥是最后一个。 “十!”在所有人心里刚舒缓时,一个声音却将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谁多报了!”宋随川的声音冷冽,他一向少话,少表情,现在也生了气。 没有人应声。 风起,雾像是牛奶,在碗里流淌,扑在脸上就是水汽迷濛,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每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 “再报数一次。”宋随川发话了。 “一。”杜小莲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像是风中的竹子,瑟瑟发抖,站立不稳。 “二。” “三。” …… 每一个人声音响起,心就猛地跳一下,像是车子遇见障碍物猛地弹跳而起,但是车子还会继续往前开,面前的路能不能走却是个未知数。 “九。” “十。”声音应声而起。 有哭泣在一旁响起,细细的,压抑的,怀揣着巨大的恐惧。 “再报数一次,同时举手,报上名字,都记得你们身边站得是谁吗?”宋随川的声音就是水中的浮木,给了众人安慰。 “一,杜小莲。” …… 报数还在进行。 “九,袁溪桥。”最后一个人报数完毕。 “啊!”陶盈袖的尖叫响起,“我旁边的人没有举手。” 这个声音就是最后一根稻糙,将众人心中的恐惧都激发了出来,说不清是谁放的手,只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彻底散了,耳边都是脚步声,杂乱地像是乱了节奏的鼓点。 方青时侧着头想了想方位,开始往回走,白雾中,目不能视,只能靠着记忆,即使做了准备,现在也还是吃力。 她咬着牙,拼命回想来时的方向和步数,屏蔽掉耳边的尖叫和脚步声。 然而一迈步,头就撞上了一个硬物体。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我走。” 手被拉住了,方青时听出了那是宋随川的声音,心中的警备还是没有散,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要是是那个鬼假冒的呢? 但是手中的温暖是这样的真切,男子宽大的手,温暖的触感,还有那些细小的结痂,都真实地让人动容。 眼前仍旧是白雾一片,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是只要他牵住了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安定,可以不管不顾往前走,不害怕摔跤,也不害怕迷路。 这种踏实与安定让方青时戒备。 不要对任何人产生依赖,这是她的人生指南中最重要的一条。 想了又想,那张脸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方青时终于恍然,“啊!我认得你!你和宋南初长得好像!” 男子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但是握住方青时手的力度却加深了几分。 宋南初,那个绯闻缠身的明星?那个风流不负责任的娘娘腔? 宋随川对方青时的认脸能力有点绝望,但是方青时却来了兴头,“我就说看着你眼熟,我室友好喜欢宋南初啊!她的床头贴了好多那个人的照片。” 是的,就是这样吧? 所以我才会对他感到熟悉? 方青时在心里说服自己,心里却对宋随川竖起了一道厚墙。 警惕!警惕!!警惕!!! 那座学校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方青时在宋随川的带领下终于走出了迷雾。 昨晚一睁眼就是屋子,今早走出来,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学校里,学校估计荒废了很久,爬山虎长满了墙壁,而墙壁没有被覆盖处,则是在日久的风吹日晒中斑驳脱落,展露出荒芜本色。 学校不大,只有六层楼,走廊空荡荡,走廊里的房间空荡荡,窗户破碎,风扇生了锈,沾了灰,里面的桌子椅子要么被踢翻,要么破烂,完好的没有几个。 学校应该还有操场和其他教学楼,但是现在都被浓雾笼罩,看不真切。 昨晚,方青时她们就是在六楼,也是保存最完好的一间房子,那间屋子估计以前是用来做仓库的,没有桌椅,空荡荡的。 雾中传来了脚步声,方青时警惕地握住刀,眼神里都是戒备。 杜小莲跑了出来,一身肉在震颤,泪水模糊了双颊,她一把扑进宋随川怀里,声音急切,“有人在追我!” 然而她身后除了风,再没有其他东西。 那个东西不想她们离开,开始在雾中赶人了。 方青时放了心,知道接下来几个人也会跟着出来,索性坐在地上,保存体力,应对突发事件。 还是那间屋子,九个人围成一个圆,脸色苍白者有之,神色紧张者有之,绝望者有之,淡然者当然也有之,当然最后一位纯粹不是正常人类,方青时将他排除在外。 “我以为我有权知道真相。毕竟,这件事完全不关我的事。”方青时用手敲击地板,眼睛死死盯住陶盈袖。 “这件事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和方青时是意外被卷进来,现在该你们讲话了。”宋随川双手抱在胸前,九点已过,他对陶盈袖的义务彻底终止。 只是身处被浓雾包裹的学校,他不能出去,只得自救。 没有一个人说话。 陶盈袖对着宋随川冷笑,杜小莲还在惊恐中,根本不能正常思考,袁溪桥讪笑着组织语言,冉竹只是玩着手指,连头也不曾抬起,至于苏泽深苏梁浅两兄妹,哥哥只顾安慰妹妹,妹妹只顾发抖,他们活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都不敢说了吗?”叶一肖冷笑,“自己做的孽,自己还,没听见林淮叶早上说什么了吗?游戏继续!” “叶一肖!你疯了!林淮叶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死和我们根本没有关系!”陶盈袖反驳,瞪大眼睛,里面却满是血丝和憔悴。 她妆容精緻,但是经历了一晚的奔波惊吓,妆花了,只有红色白色粉末混做一团,黏在脸上,像是小丑。 “真的没有关系吗?当初不是你叫我们走的吗?”叶一肖玩着自己的手指,冷冷看着陶盈袖,他就喜欢看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卑微,哑口无言的样子。 不就是有钱吗?不就是有势吗?
第6页 迟早有一天,你们都会趴在我脚下! 陶盈袖被叶一肖的眼神吓住了,缩了缩脖子,回忆就这么汹涌而来。 似乎起风了呢? 林淮叶死的那天就是这样冷吧?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清晰? 你们听过淮南小学的事嘛?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吧?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凑在你耳边,借着漆黑天色将恐惧传播,滴答滴答,你听见下雨声了吗? 嘘,不要睁开眼,那不是雨声。 那是血落在地上的声音啊。 ☆、第五章十年前的故事 “林淮叶,你要不要跟我们去玩?”陶盈袖叉着腰,俯视着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的林淮叶。 “啊?”林淮叶抬起了眼,伸手扶了扶鼻樑上架的厚重眼镜,眼神中透着胆怯,“我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 陶盈袖厌恶地看了看她发黄的手指,过长的没有修剪的指甲,但还是将厌恶都压在心里,声音却提高了八度透出了满满的不耐烦,“就是你,一句话,要不要去。” 林淮叶还在犹豫,看着自己未完成的作业,想着回家后,就要帮妈妈做事,根本没有时间做作业了。 但这是第一次有同学邀请她去玩,第一次耶! 林淮叶咬咬牙,重重点了头。 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跟着陶盈袖出了门,林淮叶才发现还有六个人,心中的惊喜更甚,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玩。 妈妈总是拉着自己的手说,“不要太孤僻,多交朋友。” 可是林淮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一见面就玩到一起,而自己却只有拉着书包带子,手足无措,像是一个误入狼群的羊,迎头闯上的永远都是嘲笑。 “八个人了,可以走了吧!”陶盈袖开口。 “陶盈袖,你就这么想去玩啊!连林淮叶都拉过来了!”袁溪桥开口,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心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脸上的厌恶根本不会伪装。 “好了,走吧。”冉竹瞟了林淮叶一眼,抬起脚,先走了,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呸!”陶盈袖在她身后小声骂,“不是冉竹说害怕,让我多找几个人吗?凭什么就骂我!” 林淮叶站在一旁,有些无措,她以为他们都是朋友,谁知道会在背后互骂。 不过,是因为人数不过多,才把我加上的吗? 她心里有小小的难过在蔓延,就像一滴水落到地上,渐渐蔓延开来,形成一片小小的深色印记。 没有人会在意一滴水的坠落。 所以她只是不声不响,跟着跑了过去。 这群人大概就是班上最受欢迎的一群人了,十岁的林淮叶低着头,看着他们的脚,一步不敢落下,思绪却一直在跑远,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今天回家,给妈妈说,自己和同学去玩了,她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她一直担心我融入不进集体。 妈妈,妈妈,我和同学去玩了,有班上最好看的冉竹,有成绩超级好的叶一肖,有很活泼的苏梁浅,还有家里很有钱的陶盈袖,嗯,还有两个男孩子。 林淮叶抬起眼,看了看人群另一头,和自己一样一言不发的杜小莲,猜到她也是因为人数不够,被硬拉进来的。 但是同样沉默的人,并不会因为相同的处境而成为朋友,相反只会造成一大片沉默的空白。 林淮叶不知道为什么杜小莲的眼中也有排斥,明明她们是一类人。 队伍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片小树林,冬天黑得早,才六点钟,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太阳早早落进了山里,余晖在天边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点点光线苟延残喘。东边的天空,一轮月亮已经出现了个轮廓,像是个浅印子。 光线进入到树林里,就像兔子进了野兽的口中,尸骨无存。 陶盈袖从书包里拿出了手电筒,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土地。“走吧,大探险正式开始啦!” “我我我,我有点怕!”苏梁浅犹豫,看着面前的黑暗,大脑中无数的鬼魅在飞舞。 “梁浅不去,我也不去。”苏泽深是个护妹狂魔,以苏梁浅的话为人生最高指令。 “切!有没有出息,都到这里来了,还想走!”袁溪桥鄙夷,看着苏梁浅,“你不会要背叛我们吧,说好的一起去探险。” “谁要背叛你们了!”苏梁浅被激怒了,“进去就进去,谁怕谁!”但是她还是握紧了哥哥的手,小声凑在苏泽深耳边,开口,“哥,等下,你可要保护我。”换来一个重重的点头,苏梁浅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树林不大,只是环绕着学校周围几十米。 但是这却是小镇的禁区,因为里面的学校闹鬼。 “这里面真的有鬼吗?”叶一肖打量着周围环境,黑黢黢的树木,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凝固了身形,被风一吹,就好像要活过来。 书上站着黑鸟,瞪着一双眼,像是死去多时,但是一旦树下的人不小心踩到了枯树枝,鸟就尖叫一声,扑棱翅膀,飞向更黑的天空,将树下的人吓得尖叫连连。 “一肖,我有些怕,你可不可以拉着我。”陶盈袖凑到了叶一肖身边,胖胖的身子一直在挤着叶一肖。 林淮叶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想着班上的传闻,陶盈袖在追叶一肖,袁溪桥在追冉竹,苏梁浅和苏泽深是兄妹,好像每个人身边都有人陪伴。 夜晚的风有点冷,林淮叶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冻僵了,她不怕鬼,她甚至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因为这样,她就知道爸爸一直在她身边了。 孤单的人到哪里都是孤单,即使混迹在人群,也不过是在喧嚣中制造空白。 她靠近了杜小莲,想有个朋友,但是只对上了她厌恶的眼神,“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声音很大,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 每个人都在拼命往集体里挤,却不肯将所有落单的人团结起来。 为了融入,在集体外的人也会选择拼命踩压落单的人,越是懦弱,踩得越凶,妄图以此证明自己和大家有共同点,然后被接纳。 如杜小莲期待的,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大笑,其中当属袁溪桥笑得最大声,冉竹只是冷冷看着,她不屑笑。 苏梁浅皱着眉,声音细细,“你这样嘲笑人是不对的。” 但是没有人理她。 “杜小莲,你还不是一身肥肉,哪里有资格说别人!”袁溪桥笑完,又继续嘲笑杜小莲,将笑声继续传递下去。 杜小莲气得脸色发白,却没有胆子反驳,只是咬着牙,埋头走路。 等一群人来到小学门口时,才安静下来。 高大的建筑在时间中落了灰,变得破旧,又在夜色中变得恐怖,像是死去多时。 那个故事又在他们耳边回荡。 永远不要靠近淮南小学,那里埋葬了众多冤魂。 曾经这里也是繁茂之地,作为镇上唯一一所小学,大人都将孩子们送到这里来读书,一到放学时间,大人小孩小贩就挤满了狭窄的街道。
第7页 可是九年前一场大雨毁了这一切。 因为撤退不及时,洪水来时,所有孩子还在上课,高年级的人跑到了顶楼,低年级的孩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破窗而入,转眼没过了头顶。 底楼都是些一二年级的孩子,根本不会游泳,也没有自救意识,只会在水中拼命扑腾,最后精疲力竭,沉睡冰冷水底。 洪水退后,家长踩着一地水来到教室,只看见孩子们的尸体漂浮了一屋,像是破旧的玩具,再怎么紧紧抱住,也温暖不了他们的冰冷身体。 教室的墙上留下了无数黑色的手印,那是孩子们在水中挣扎时,拼命往上爬的痕迹,只可惜,光滑的墙壁提供不了他们活下去的梯道,却给了家长无数的伤心。 在那之后,这座小学就被封锁了,周围的树木疯长,像是小孩子的灵魂寄居其中,还抱着死前唯一的愿望,往上走,拼命往上走,上面就是希望。 水中的手最终落了下去,再不能抬起,周围的树木却全都伸向了天空,树枝黢黑枯瘦,像是无数手。 淮南小学就是一座坟墓,切记切记! 但是九年后,一群小学生又踏着夜色来到了这座坟墓。 “哌——”一只夜鸟飞向了天空,打破了寂静。 陶盈袖清了清嗓子,“好了,进去吧!谁先!” 没有人回答。 “林淮叶,你先!”陶盈袖开始下命令了。 林淮叶看着没有光的房间,听着周围树木的莎莎声,再看看沉默的众人,咬咬牙,还是进去了,她相信爸爸一定在保护她。 手上握着陶盈袖的手电筒,身后是众人的目光,林淮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过,就像是颁奖典礼上的重要嘉宾。 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就这么走进去! “吱呀。”门开了。 教室里面只有空荡荡的风,桌椅乱放,污泥堆积。 没有一个人。 林淮叶回了头,骄傲地对着众人笑,“看,什么都没有!” 袁溪桥咳嗽一声,掩饰心虚,“我就说有什么好怕的,进去进去!陶盈袖,别告诉我你怕了!” “谁怕了!”陶盈袖将脖子一挺,就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但是背后还是凉飕飕的,像是有一双手抚了上来。剩下几个人也这么你拉我扯,跟着走了进去,耳朵却还是束起,只要有点风吹糙动,拔腿就会跑。 一楼,二楼,三楼…… 就这么一楼一楼走了上去,手电筒的灯光明亮,光芒成一束,像刀破开了沉沉黑暗,直捣黑暗核心。 林淮叶一直走在最前面,众人挤在她身后,像是小鸡一窝。 除了林淮叶,袁溪桥,冉竹,苏泽深几个人手上也有手电筒,几束灯光就这么乱晃。 叶一肖强做镇定,开口,“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我们都走到五楼了,要是有鬼早就跳出来了。” 话音刚落,苏梁浅就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将众人心中悬着那根弦彻底扯破。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往下跑,但是有了脚步声的带动,其他几个人也就跟着往下跑,什么勇气,什么世界上没有鬼,都被抛在了脑后,只知道跟随。 不管是对是错,先跑了再说。 林淮叶从第一个变成了最后一个,看着众人的背影,眨眨眼,也跟着跑了下去。 “啪嗒啪嗒……”脚步声像乱了节奏的心跳,在空荡的楼道中回荡。 死去多年的屋子此刻终于有了心跳,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凝视着一无所知的孩子们。 等到了学校前的空地,林淮叶才开始皱眉,“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跑!” “你难道没有跑吗?”陶盈袖直接骂了回去,“不就是带了回路吗?你觉得自己多勇敢吗?刚才不是你在尖叫吗?” “不是我!”林淮叶瞪着眼,声音终于大了起来,她可以接受忽视,却不能接受污衊。 “是……”苏梁浅刚想开口,就被陶盈袖打了手。 “闭嘴!谁要你说话了!”她当然知道是谁叫的,只是气不过林淮叶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充老大,让众人以她为核心。 “好了,既然都下来了,就别骂了,我们回去。”叶一肖看看手錶,拔腿准备往外走。 “等等!”陶盈袖火气更大,怎么今天每个人都站在林淮叶一边,连叶一肖也帮着她,陶盈袖看着林淮叶土气的衣服,单薄的身影,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这样!你说你胆子大,那我们就来玩个游戏,我们藏起来,你来找我们,找到了你就赢,我把我零花钱给你。” “大晚上在这里捉迷藏,陶盈袖,你疯了!”冉竹也跟着叶一肖准备走,被陶盈袖拽住了衣服,凑在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看林淮叶,犹豫下,点了头。 其他几个人迷迷糊糊就被推入了屋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林淮叶手上还握着陶盈袖的手电筒,背过身,听着众人的脚步声离自己远去。 捉迷藏吗? 面前是无数的树木,无数的黑影,无尽的黑暗,天上没有星辰,只有黑云,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人们沉睡其中,等到光明将昨天的自己杀死,将明天的自己唤醒。 而今天的自己就永远陷落在这一片沉沉黑暗中。 身后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寂静又落了下来,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林淮叶转了身,进了屋子,如果我找到他们了,他们真的就可以接纳我了吗? 其实,我不是想融入集体,我只是想让妈妈放心。 而另一头,七个人都离开了学校。 声音在路上一路回荡,“林淮叶那个傻子,还真的去找我们了,她不知道这里是有后门的吗?” “这样不太好吧!”苏梁浅犹豫。 “那你就回去找她啊!”陶盈袖鄙夷,看着苏梁浅胆怯的样子,又得意地笑了,“她找不到自然就回来了,你还怕她回不来吗?好了好了,回去啦,明天给她道个歉就可以了。” ☆、第六章血腥故事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和林淮叶玩捉迷藏,我们先回家了,她还留在这里找我们,结果被躲在这里的变态杀人狂先jian后杀,最后被碎尸藏在这座学校,警方只找到了她的身子,没有找到她的头。”陶盈袖用一句话就概括完了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所有痛苦遭遇,最后耸耸肩,“我承认,我们是有错,不该丢下她离开,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学校里藏着杀人狂,又不是我们杀她的!” “你们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方青时一句话就堵住了陶盈袖抱怨的话。然后又抓着头发,郁闷,“可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我被牵扯进来了。” 她不会忘记,撞飞自己的正是宋随川和陶盈袖,当下,对他们也多了几分抱怨。 宋随川一直没有讲话,只是安静听着,同时打量着房间周围的装饰。
第8页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众人还在沉默,宋随川已经站了起来,将一沓报纸从墙fèng里抽了出来。 报纸上沾满了灰尘,纸张发了黄,却还是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第一张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十岁女孩在教室被人jian杀碎尸。 下面配着一幅大大的图,虽然是黑白,还打了马赛克,陶盈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就是林淮叶。 尘封的记忆又开始松动,那个时候,自己正在上课,莫名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询问林淮叶的事情,等到中午放学,发现镇上的空气中都凝结着紧张。 背着书包,晃晃悠悠走回家,书包一路打着自己的屁股,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回响,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询问。 就这样抱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家,一到家,就看见妈妈凝重的目光。 “袖子,你昨晚去了淮南小学,对吧?” “是。”陶盈袖点点头,有些害怕,不明白这严肃的口吻是为了什么,然后就被妈妈抱进了怀里。 “以后不许晚上出去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陶盈袖疑惑抬头,看见妈妈的眼眶已经发红,然后就莫名吃了一顿大餐,被热情所包围。 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陶盈袖不敢问,脑海中没有一刻回想起那个沉默寡言、衣着简陋的女孩子,她已经被彻底遗忘在了黑暗中。 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 林淮叶的妈妈披头散发,闯进了家门,眼睛发红,像是狼。 “是不是你把我女儿丢在那里的?你们把她带去,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呢?” 诘问一句一句落下,像是锤子,将陶盈袖吓得尖叫,躲进了妈妈怀里。 “你也是好笑,我女儿也才十岁,大家一起去玩,你女儿要留下,我女儿还能把她硬拽回来吗?自己教不好女儿,来这里欺负小孩子,你以为我家袖子是可以被你欺负的。” 陶盈袖躲在妈妈后面,看着林淮叶妈妈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家中老狗死亡时的眼睛,没有眼泪,却比眼泪更令人压抑。 可是我没有做错啊! 她想着,双手抓住妈妈的衣袖,人又不是我杀的,况且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杀人狂。 可是心里还是有个角落在隐隐发慌。 林淮叶死的第三个月,案件还没有破,热度降了下去,没有人再关心那个死去的孩子,他们的生活再度被鸡毛蒜皮的事塞满,今天蔬菜降价了,今天肉涨价了,邻居家的小姑娘结婚了…… 有人在街上看见林淮叶的妈妈,衣衫不整,颓然坐在路边,眼睛里只有一潭死水。 再次听见她的消息,是一年后。 林淮叶的妈妈选择了在淮南小学结束自己的生命。 陶盈袖再也没有踏进过那个地方,只是听别人说起,小学的门前,鲜血凝结了满地,朋友感慨,原来一个人瘦弱的身体里可以藏住这么多鲜血。 然后,她转学了,再然后,她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在黑暗中绝望死去,而自己当时正和朋友有说有笑,背过身离开。 但是没有一件事可以被彻底消磨,即使碾碎成了沙,也会在空中飞舞,不肯停歇。 他们拼命往前走,一朝睁眼,却还是陷入当年的困境,阴暗空荡的房间,亡魂漂浮于空中,白雾笼罩下来,将世界隔绝在外。 害怕的感觉涌上心头,陶盈袖看着那张黑白照片,好像看见了那个满脸是鲜血的女孩子。 “我找到你们了,现在该你们来找我了。”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陶盈袖捂住了耳朵,选择逃避。 宋随川将报纸平铺放在水泥地上,“如果那个电话是真的,那么我们就需要找到林淮叶当年的尸体。” “她是被碎尸的,这里当年就被警察搜寻了好几遍。”袁溪桥看着那张报纸,深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好,自己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那她的头呢?”宋随川反问,看着袁溪桥脸色越发惨白。 “她就是在玩我们,她就是想让我们死!”陶盈袖扑过来,状若疯魔,细长的手腕上青筋突起,像是鬼魅。 她将报纸抓起,撕成几片,最后将碎纸往上一抛,站在房间中央,披散着头发,双眼发红,咬牙切齿,“我绝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一定有人在整我们!” 杜小莲不敢讲话,只是默默看着,迷雾中,那双手的冰凉触感似乎一直停留在脖颈间。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吗? 她开始怀疑。 要是没有鬼,那为什么我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大的雾,连太阳也无法驱散,为什么迷雾中有不知名的生物混迹其中。 永远不要靠近淮南小学! 大人的话果然是对的,这里就是一座坟墓,杜小莲的心理防线一点点被冲破,胆怯堆积如山,最后反倒会麻木,求生的欲望冲破胆怯,转眼长成参天大树。 我一定要活下去! 她第一次开口,用响亮的声音,“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只能照着她说的做。” 众人无言。 “来这里之前,我的手机铃声被换了,是首英文童谣,who killed cock robin,翻译过来就是谁杀了知更鸟。全文大概意思就是,谁杀了知更鸟,是麻雀杀了知更鸟,是谁看到他死,是苍蝇看到他死,最后杀死知更鸟的麻雀被送上了审判台。” “什么意思?”杜小莲不解。 叶一肖冷笑,因为他知道杜小莲是读了大学的,当下鄙视和愤怒又在胸腔中涌动,但他还是将所有情绪按下,只是用更冰冷的声调开口,“也就是说,我们就是杀了知更鸟的麻雀,我们所有人都要接受审判。” “我并不认识林淮叶,这件事也和我没有关系。”方青时有点崩溃,最近的事情真是一桩接一桩,每一桩都是飞来横祸。 “不要忘了,童谣里还有其他见证者,也许她想找个人来见证审判呢?”叶一肖弯腰将报纸碎片捡起来,“我们当时走到五楼就跑下去了,那个杀人凶手一定就藏在六楼,也许就是这个房间,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醒来。” 这个推断让杜小莲腾一下从地上站起,拍拍自己的屁股,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惊恐,这个房间?林淮叶是在这里被强/jian碎尸的? 这片沾满了灰尘的地面是不是曾经也被鲜血沾满,她突然想起了林淮叶的妈妈,她也是从六楼跳下去的。 也是这个房间吗? 房间仍旧是平常景象,落在杜小莲眼中,却是处处藏着危险,她是不是就在身后盯着自己呢?或者,她正站在自己面前,但是自己却看不见。 你的鲜血还在流吗?伤口好了吗?丢失的头找到了吗? 面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身穿裙子,脖颈以上光秃秃的女孩子,她的手细长苍白,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而她的白裙摆上鲜血已经干涸,像是梅花朵朵,盛开于茫茫雪原。
第9页 杜小莲快要哭出声来了,抱住头,口中喃喃自语,“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害你!” “我们都是罪人,要被推上断头台,当年的罪过,现在会以鲜血来偿还。”苏梁浅自醒来后就一直沉默,像个哑巴,而她的脸色也是异于常人的苍白,眼睛乌黑,头发长而散乱,像常年被囚禁。 现在她突然开口声音尖锐,沙哑,像是很久不曾讲话。 “小浅,不要怕。”她的哥哥第一时间抱住了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却被推开。 “不,我没有怕,我只是实话实说。”苏梁浅的眼睛中有诡异的光芒闪烁,声音坚定,“我是罪人,所以才会遭遇不幸,这是我的偿还方式。” “不,你是我最好的妹妹,你不是罪人,你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苏梁浅和苏泽深永远是活在两个人世界中,一个人胆怯,一个人保护,全然不顾周围情况。 方青时在一旁默默看着,注意到苏梁浅的手上有陈年的伤疤,像是一条蛇,弯曲着,覆盖了纤细的手腕。 这是自杀的痕迹。 目光再往上,是被衣袖遮掩的手腕,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也伤痕累累。 现在是七月,苏梁浅却还是穿着长袖长裤,深黑色,像是被笼罩在一层黑色罩子中。 她在害怕和恐惧什么? 方青时没有问,她并不是个热心的人。 既然人家都已经将伤疤藏起,那么自己也就假装看不见好了。 “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多好啊,我一生的美好就是在这里开始的,这个小镇藏着我所有的快乐,离开它之后,我的人生就一直被黑暗笼罩,我早该回来了,它一直在呼唤我,只是,我竟然忽略了……”苏梁浅仍旧在絮絮叨叨,语速过快,胸腔像是藏着万千热情,与她苍白外表极度不相符。 杜小莲下意识向远离苏梁浅的方向挪了挪,她莫不是疯了吧? “小浅,坐下!不要讲了。”苏泽深一边将自己妹妹抱住,一边从衣兜里摸药,然后抖出一颗药丸,径直塞入妹妹口中。 苏梁浅终于安静了下来,目光中的火熄灭了,她呆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抱歉,我妹妹有双相情感障碍,有时候抑郁,有时候又狂躁,还有自残倾向。” “双什么?是精神病吗?”陶盈袖也被吓住了,现在看着苏梁浅安静下来,终于开了口。 “不是精神病,只是心理障碍。”苏泽深不满陶盈袖精神病的说法,看着自己的妹妹,又嘆了口气,“小浅她快好了,谁知道又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不知道病情会不会加重?” “那她会犯病,会杀人吗?”陶盈袖还是害怕,皱着眉,远离了苏梁浅。 “不会。”苏泽深尽力将怒火压抑下来,瞪着陶盈袖。 ☆、第七章配电室 黑暗沉沉。 一束光刺破了黑暗,像是利刃。 脚步声响起,将寂静打碎。 “陶盈袖,我不玩游戏了,你们出来吧,我们回家。”一个小女孩走过了楼梯拐角,站在无尽黑暗中,有点无措。 黑暗是庞大的怪兽,光芒只是衬托出了它的不可抵抗。 所有的黑暗在此刻都压了下来,让林淮叶单薄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已经走了五楼了,还是没有看见她们。害怕的感觉终于涌上了心头,像黑暗一样,挣脱不开。 回过头看看,黑暗,再往前看看,还是黑暗,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逃不开。 林淮叶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了衣领,摸出了一块绿色的石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爸爸说,这能给她带来好运气。 她相信这一点,无论爸爸说什么,她都相信,所以她选择了前行。 一步,一步,迈动瘦弱的腿,走向地狱。 我会得到幸运的,我会被人接纳,我会远离嘲笑的。 是的是的,我是这么想要这一切,所以我必须向前走。 手中的坚硬像是水中的浮木,给了她依靠与安慰,石头的冰凉感被手上的灼热驱散,它活了过来,陪伴着林淮叶。 林淮叶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她听见了六楼有人的脚步声。 “陶盈袖,我找到你们了!”她将手电筒猛地往前探,想要将人逮个正着。 下一刻,手电筒落地的声音,女孩子悽厉的尖叫声一同响了起来。 石头咕噜咕噜落地,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墙角。 温热还停留在上面,那一双给它温暖的手却在空中挣扎。 手电筒的光刺向了另一个方向,将孤独的女孩丢在了黑暗中。 衣衫破裂的声音,挣扎的声音,哭喊声…… 最后是刀落地的声音,手电筒的光蒙上了阴影,红色的阴影,在它照亮的前方,有鲜血落下,凝结,小小的,像是花朵在盛开。 石头上也沾上了血迹,温热消退,冰凉又恢复。 没有会保佑我的。 没有人! 林淮叶的眼睛死死睁着,想将面前的人的脸刻入脑海,可是,刻入了又怎么样呢,我已经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啊! 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而是做什么都失败。 无论是想被人接纳,还是想活下去。 她突然笑了,在一脸血污中,笑容像是从地狱中挤出来的,瘆人,悽厉。 “啊!”陶盈袖尖叫着醒过来,看着周围的灯光和人群,径直扑向了宋随川。 “随川,我看见林淮叶了!她死了,满屋子都是鲜血,到处都是红色……”陶盈袖语无伦次,只能断断续续,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想将心中的恐惧表达出来。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宋随川不动声色将陶盈袖推开,看着她一头的汗水和满脸的惊恐,“你是做噩梦了吗?” “梦?不,怎么可能是梦,那么清晰,我看见了一切,看见了林淮叶的挣扎,看见了杀她那个人。” “你看见了那个杀她的人?” “没有,我只是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很高很大。”陶盈袖渐渐冷静下来了,虽然心还是在胸腔中乱跳,她喃喃,“大概真的是梦吧?我又没有见过林淮叶死的样子,怎么会这么清晰梦见?” 然而那一抹绽放于血污中的笑容却像烙铁,死死刻在心中,不能忘怀。 现在正是中午两点,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二个小时,除了惊恐,什么都没有收穫。 陶盈袖看着自己的手机电量呈现红色,心中绝望更甚,讨论了一中午,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反倒让自己陷入了睡眠,现在每个人也都散落在教室各个角落,互相戒备,并没有抱成团的意思。 灯光依旧惨澹,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地如同停尸间的尸体,惨白,无血色。 陶盈袖头有点痛,梦中林淮叶鲜血淋漓的脸就在眼前回荡,只要一闭上眼,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就开始迫近,像是一把刀,兜头噼下,避无可避。
第10页 “咔哒咔哒……”脚步声响起。 方青时陡然睁开了眼,先扫视了教室一圈,发现九个人全都在,一颗心就悬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清亮的童声,伴着脚步声回响在寂静黑暗的走廊。 游戏开始了! 方青时脑海中闪过这句话,林淮叶的话是真的吗?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离开? 正在犹豫间,宋随川已经抢先冲进了黑暗,手中的刀锋在灯光下蓦地一闪,光芒夺目,然后融入黑暗。 “来找我啊!”声音似乎是从自己耳边传来,但是猛地一转头,只有风,空荡荡,身边没有一个人。 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 方青时握紧了手中的刀,汗水从指fèng间滴落,歌声一直在走廊里回荡,只是黑暗深沉,将人的脚步阻拦。 “咔嚓!”灯光全亮。 走廊霎时间璀璨一片,一切都清晰可见,包括走廊墙壁上的水渍,涂鸦。 方青时终于动了,她想起了宋随川说的话,配电室的电路全坏了,可是现在明明所有的灯都开了,所以有人在配电室吗? 耳边只有风,方青时握着栏杆,脚步轻盈,近乎于风,往一楼跑去,她看过学校的构造,知道配电室在哪里。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我一定会陪你玩到底,如果这是一场恶作剧,那么我也一定会将你捉住。 灯冷冷看着这一切,将方青时身形拉得很长。 配电室究竟有什么,是谁在掌控灯光? “哐!”方青时一脚踹开了大门。 金属箱子闪烁着冰冷的光,地面沾满灰尘,方青时愣在当场,不是因为配电室空无一人,而是因为电路的确全部毁坏。 那么头顶的光是从何而来,是谁将它们全部复活? 风,从门外涌入,带来凉意。 灯,冷笑着,闭上了眼。 黑暗落下来,寂静也落下来。 整个学校的灯光再度熄灭。 而此时,在配电室的只有方青时一个人。 “嘭嘭嘭!”有什么在撞击自己的头部。 方青时慢慢跪倒在地,双手颤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药。 “嘭嘭嘭!”头部的撞击声还是没有停止,手颤抖地更厉害,眼前黑暗一片,不过方青时知道即使有光,眼前也是虚影重重。 她习惯了自己的病总是突如其来,一来就如山倒。但是这么久了,头还是第一次这么痛。 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小姑娘,车祸在你脑中留下的血块越来越大了,手术已经不能做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快去做。” “嗯。”当时的自己轻轻应了声,拿着脑ct图走出了医院。 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方青时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挺没意思的,活着浑浑噩噩,死了,也浑浑噩噩,都不过是随大流。 喜欢做的事? 鬼知道是什么,最后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回了学校,只是衣兜里随时有一瓶药。 药,治标不治本,可缓解疼痛,却不能阻止死亡脚步。 有时候想想蛮好笑的,要是自己在学校里突然倒下,不知道会给同学们造成多大心理阴影,也不知道辅导员会不会遇见责难。 要不留下封遗书,说明自己的死与学校无关?方青时很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后来又一想,妈的,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还有谁会来学校闹事。 还是不要留遗书了,显得有人关心自己的死亡似的! 方青时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嘴了,疼痛再一次cháo水般涌来,手抽筋了,小小的药丸就这么滚落下地,滑入黑暗。 “哐哐哐。”什么也不能思考了,眼前只有黑暗,无穷无尽。 艹!医生骗我,不是说还能活半个月吗?怎么就死了? 不知道那群躲在房间的人发现自己的尸体会怎么想,会把我当成鬼吗? 各种思绪还在混杂着,方青时听见了自己倒地的声音,然后眼前就出现了灯光。 光,小小的,一束,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土地,有一双黑色的鞋子出现在视线中。 方青时努力仰头看,只是眼前虚影重重,根本看不出来者样子,只是觉得莫名地高。 有手扶住了自己的脖子,温暖,安定。 然后嘴里就进了一颗小圆球,方青时努力伸出手去抓来者的衣服,手在半空落了下来,视线彻底黑暗。 ☆、第八章丢失的记忆 我是谁,我从什么地方来,我该到什么地方去? 传说,这是哲学三大基本问题。 而刚满二十岁的方青时每天想的就这三个问题。 当然,她不想当哲学家,她只是想找回记忆。 失忆梗在言情剧中用多了,以至于,方青时一听见这三个字,就觉得自己落进了骗局,哈哈大笑几声,开口,医生,你真幽默。 但是医生并没有理解方青时的脑回路,仍旧一本正经开药方,“我知道这种事情很痛苦,可是,你想想,你还活着,比那些死掉的人好多了不是?” 方青时想回一句,“不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她看见了新闻,“a市发生特大交通事故,长途客车打滑撞上护栏,造成七人死亡,二十人受伤。” 电视上有自己的脸,但是自己的记忆中却没有这一回事。 果然失忆了吗? 真是没劲,怎么没有好看的小哥哥接自己回家,拉着自己的手说,“哦,青时,我是你未婚夫啊。” 方青时才不会像韩剧女主那样矫情,一脸不开心,喊着,“我都不认识你!” 她一定会狠狠扑进小哥哥怀中的。 至于扑的力度如何,依据小哥哥美貌而定。 但是直到出院,韩剧剧情都没有发生,方青时只得慢慢接受自己父母早亡,一人独居,沉默寡言,没有朋友这个事实。 过去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纸,没有一个人可以提供完整的故事。 方青时对此很无奈。 不过还好,自己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个二本,可是毕竟有新生活。方青时一向心大,背上书包,就去了新城市。 既然旧的自己已经把自己抛弃,那么不如拥抱新生。 只是,心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恐惧和不安,看着坚硬的防盗门,脚步却迟迟不能迈出。 直到手上握住了刀,惶恐的心才找到了归依。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地恐惧? 方青时努力查找,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只是越来越发现自己排斥人群,排斥热闹,排斥肢体接触。 也发现自己恐惧独处,恐惧陌生,恐惧未知的一切。 生活像是一条路,莫名被斩断成两截,自己站在中央,前无去处,后无归途,茫茫然,掉落空白。 甚至连梦也空无一物,只有巨大的恐惧,像是每晚的黑暗,准时降临。
第11页 再然后就是一纸脑ct,宣告了自己的死亡。 真是没有意思啊! 这样的一生。 方青时想摇摇头,自嘲一笑,睁眼就看见了宋随川的脸,愣了三秒,眨眨眼,方青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宋随川的怀抱里。 楼梯长长,宋随川走得很慢,手上有力,稳稳地抱着方青时,看见她睁开了眼,也就淡淡开口,“醒了?” 楼道上的灯光依旧亮着,像是从来没有熄灭过。 方青时转开了视线,盯着明晃晃的灯光,直到眼睛被灯光灼伤,看什么都是一片虚影。 “谁在控制灯光?” “不知道,我赶到配电室的时候,你已经倒地了,然后抱起你,灯就亮了。” “你说,阴影中是不是有人在看着,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眼中。” “不知道。”宋随川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抱着方青时走上六楼,也没有喘气。 方青时伸手,揽住了宋随川的脖子,凑近,闻到了他身上有洗衣粉的清香。 是他吗? 刚醒来的头脑还是一片混乱。 撞飞自己的是他,陶盈袖第一次遇见未知生物时,唯一不在场的是他,迷雾中,号令大家的也是他,自己在配电室晕倒前看见的还是他。 他是鬼吗?是这一切故事的始作俑者吗? 如果他不是,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自己会有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和林淮叶真的没有关系吗? 被遗忘的过去究竟掩盖了什么? 方青时的脑袋又痛了起来,迷雾似乎也蔓延到了自己头脑中,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 她闭上了眼,再度陷入了昏迷。 “我们必须照着林淮叶说的去做!不然就只有等死!” “为什么我们要听一个死人的话,迷雾中即使有鬼,也可以冲出去,为什么不再试一次,这就是个恶作剧。” …… 争论声越来越大,方青时睁开眼,看着房间里人们围坐一团,正在争执。 袁溪桥想照着林淮叶的话做,将捉迷藏继续下去。 陶盈袖想要离开,坚定认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你们真是够了!”叶一肖懒懒开口,“争执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我们没有吃的,即使不去找林淮叶,我们也要去找食物。” 杜小莲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重重点头,以示贊同。 “走吧,去找食物。”宋随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没有转头看方青时一眼,好像刚才抱着她的人不是他。 腿有些酸,但是还是能站起,方青时跟着宋随川站立,然后就听见宋随川开口,“分成两组,我,方青时,苏梁浅,苏泽深一组,从一楼往上找,剩下的人从顶楼开始找。” 方青时感觉到了陶盈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如刀,恨不得将方青时一刀噼成两段,终于确定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宋随川的确救了自己,还将自己抱了上来。 灯光刺眼,脚步声回响在寂静楼道,方青时不由想起了林淮叶,当时,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不是也这样,慢慢走在楼道,只是周围无光,手电筒的光晃着,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所有的恐惧也隐藏在黑暗中。 那个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对未来还有着满满的期待,只是她再不能走下楼来,将所有实现。 十年之后,她的亡魂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破碎的身子开始行动,支离的人生开始重组,当年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所有人都要回到起点,接受审判。 我所经历的,你们也会一一经历。 这是她的声音吗? 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只是一双眼还是漆黑如星辰。 方青时的脚步顿了顿,揉揉眼,发现眼前还是只有灯光,冷漠无情,盘踞于楼道。 手上有汗渗出,细密的,让掌心一片湿润。 头还是有点晕,药效还没有过去,自己的病正在将自己一点点拖进死亡。 不,自己已经踏入了死亡。 方青时仰头看着天花板,水会落下去,水渍却不会散,它们在屋顶上凝聚成不知名的图案,乌黑一团,像是扭曲的脸。 总觉得,只要自己一低头,他们就会活过来,睁开眼,呼啸着向前跑去,传递信息。 他们是当年的亡魂,被人遗忘在破旧的小学,睁大了眼睛,目睹着杀人案发生,然后伸开双手,拥抱了无辜的孩子。 我们都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反叛者,我们会再一次活过来。 声音嘈杂,像是有人凑在自己耳边淡淡开口。 早就该明白的,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会把所有人都埋葬。 “小心。”耳边的声音温暖踏实。 等方青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宋随川的怀里。 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走在路上,就会神思恍惚,精神不振。 方青时轻声说了句谢谢,将自己跑偏的思维拉回来,目光继续放在脚下的路上,防止踩空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目力所及之处是这样平常,没人会想到这里埋葬着这么多亡魂。 方青时扶住了栏杆,跟着众人慢慢走下去。 死在这里也好,反正自己早就被隔离在世界之外。 ☆、第九章鬼娃娃 留在楼上的一队人则是困难重重。 陶盈袖跋扈,叶一肖桀骜,袁溪桥见风使舵,冉竹高冷,杜小莲则只会唯唯诺诺。 “我们要不要去找食物啊?”杜小莲看看冉竹,再看看叶一肖,开口。 “找,为什么不找?要是宋随川他们找到了食物,只顾自己呢?难道我们要饿死在这里?”陶盈袖站起来,看着其他人还在地上,就伸手来拽杜小莲,“谁找到就归谁!走!” “我也去。”冉竹站起来,跟了上去。 剩下两个男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懒散跟在后面。 先从六楼开始找。 推开一扇门,灰从门廊上掉下来,落了满头。 陶盈袖尖叫着,退了出来,“我的天,这里怎么这么多灰!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已经够脏了,还怕这点灰?”叶一肖冷笑一下,双手揣在兜里,头微昂,满脸不屑,走了进去。 陶盈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的确,经历了昨晚的崩溃和早上雾中的狂奔,自己的衣服早就脏了,汗渗出,黏在背上,像是一层死皮。 等找到水,一定要洗澡,一定!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转头,看见冉竹一身白裙,居然只有裙摆沾了灰,心里又愤愤不平。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冉竹永远都是目光的焦点,个子高挑,长发,皮肤白皙,大眼睛,小嘴巴,高挺鼻樑,是最传统的美人。 “冉竹,下一次,你先进吧,总是走在人后面可是不太厚道。”陶盈袖开口。 “好。”冉竹没有反驳,点点头,目光四处打量,寻找食物。
第12页 桌子倒在地上,上面已经生了锈,挪动起来,“哐当哐当”响,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回音重叠,音量大得吓人。 杜小莲有点怕,只敢跟在男生后面,看着他们不断地弯下身,往桌肚里看,又不断直起身,带着满满的失望。 冉竹自从进了教室,就在黑板前固定住了,一双眼死死盯住黑板上的痕迹。 “走了,有什么好看的。”叶一肖找完了教室,就招呼冉竹准备离开。 “叶一肖,你来看看。”冉竹开口。 然后等到叶一肖站在她身边,才继续讲,“这上面有字。” “这是教室,黑板上有痕迹,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冉竹冷笑,叶一肖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学校已经十多年没有人来过,痕迹绝对是最近才画上去的。 当下,他也认真看了起来。 黑板很大,粉笔字很小,像只苍蝇落在角落,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字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兰。 兰? 兰花?楼兰?代指某个人? 那边陶盈袖站在门口,等得有点不耐烦,“不就是一个字吗?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定就是无聊,顺手写的。” 但是没有人理她。 又是这样,无论时候,只要冉竹开了口,自己就只有被忽略。 她愤恨不平,径直走开了,来到隔壁的教室,一角踢开了门。 灰尘簌簌落下,陶盈袖面无表情。 但是很快,一声尖叫就打破了寂静。 叶一肖跑得最快,倒不是因为听出了这是陶盈袖的声音,而纯属出于好奇心。 真的有鬼吗? 呵呵,谁管这些? 在外面的正常社会里,阶级已经固化,自己永远身出金字塔底层,负担沉重,地位却卑微,连仰头的资格都没有。 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只会以衣取人,先看衣,再看脸,最后交谈。 还有谁在乎你看了几本书,有多少才华呢? 才华就是个屁,只是叶一肖直到二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才华如果不能让自己进行阶级跨越,就只是拖累。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大家站在了同一起点,所有外界的光环都剥落,自己可以桀骜,却无人可以打倒自己。 叶一肖喜欢这种感觉。 陶盈袖已经坐在了地上,满脸惊恐。 叶一肖靠近,站在她身后,看向陶盈袖目光的凝聚处,那是一个娃娃。 圆脸,齐刘海,大眼睛,白皙脸蛋,红嘴唇,粉色衣服。 一点也不恐怖,衣上没有鲜血,脸上也没有任何诡异表情。 叶一肖弯腰将娃娃捡了起来,“你是在安逸的环境里待久了吗?连这种娃娃都怕?” 但是话戛然而止,因为叶一肖看见了陶盈袖的脸。 她脸色惨白,额上汗水滚滚而落,双目圆睁,血丝凸出,嘴唇紧咬,鲜血从唇间落下,滴落脖颈。 陶盈袖抬起了头,声音像是从腹中发出,低沉,喑哑。 “你再说一遍那首歌?是审判的意思吗?” 手中的娃娃突然重了起来,力逾千斤,害怕只是因为无知。 “你究竟怎么了?”叶一肖准备伸手将陶盈袖拉起来,却看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一个人撑住地面,踉跄着站起来。 “是的是的,我有罪,我接受审判。”说的话和苏梁浅一模一样。 袁溪桥站在门边,看着陶盈袖的状态,心头也开始发麻。 真的有鬼吗?我们都会死吗?陶盈袖是被鬼附身了吗?无数念头翻滚。 “走,继续找食物。”冉竹冷冷看着,径直往前走。 没人跟上来。 “难道你们想和这种状态的陶盈袖呆在一起?” 袁溪桥如梦初醒,还是和众人呆在一起比较好在,只是脚步却慢了很多,眼神四处乱瞟,看看黑暗中是不是有人隐藏着。 曾经的故事又浮上了心头,鬼,就在你背后,一直盯着你,只是你永远也看不见她。 背真的开始发凉,似乎有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背,渐渐摸上了自己的脖子,下巴…… “叶一肖,你帮我看看,我背后有人吗?”袁溪桥声音颤抖,拉住了叶一肖袖子。 “有。”叶一肖冷冷看了一眼,开口,“鬼,就在你背后,一直盯着你,只是你永远也看不见她。”声音尖锐,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他的表情也奇异,神情呆滞,眼睛一直盯着袁溪桥脖颈处,像是被什么夺了魂。 “啊!”袁溪桥惨叫一声,抱住了头,蹲下,浑身发抖,耳边却只听见脚步声,渐渐远离。 抬起头,叶一肖和冉竹都已经离开,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心中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妈的!敢骗我!”袁溪桥挽起袖子,准备去找茬,一阵风过,吹得门吱呀吱呀响,胆子又消失无踪,只能揣着一颗乱跳的心,跟了上去。 “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陶盈袖抱着头,坐在教室中,抬起头,那个娃娃正在门边盯着自己。 娃娃没有腿,不会跑,这是常识。 但是在这里,没有常识,只有审判。 从走廊到教室,娃娃跟了自己一路。 现在它正在门口,扒着门,望着陶盈袖,嘴角上扬。 “兰兰,是你吗?你还是来找我了?”陶盈袖想起了黑板上那个小小的兰字,怎么就忘记了呢?只有陶盈兰才会把兰字写得那么小,三横几乎连作一横。 风吹,灯灭。 尖叫响起。 陶盈袖腾地站起,背抵住墙,此刻,只有坚固才能给她依靠与安慰。 只是为什么会想起那些鬼故事,墙中女,被禁锢的身体,扭曲的脸,从墙上伸出的手,死死扼住人的脖子…… 汗水岑岑,身子还是不能动弹,只能站着,双目圆睁,黑暗中,视线被吞没,像是陷入一片茫茫大海,挥舞着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一直一直往下坠。 “咔哒咔哒……”是娃娃走过来了吗? 陶盈袖终于崩溃,在黑暗中横冲直撞,企图寻找到光明。 风,在耳边刮过,脚步声响了一路,变作夜鸟在身边盘旋不下,把所有恐惧都放大。 面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这么久了,早就该跑到房间的边界了,但是耳边却只有风,摸不到一处坚固物体。 陶盈袖停住了脚步。 听着心在胸腔中跳个不停。 这就是我的最终审判吗?林淮叶,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意料之中的,一双手抚上了脖颈,冰冷,像从水里刚伸出来,还带着水珠。 手,不断加大力度,陶盈袖的脸上青筋开始凸起,眼珠泛红,双手在空中无力挣扎。 “兰兰,是你吗?”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艰难从嘴唇滚落而出。 没有回答。 陶盈袖将手往后伸,抓住了来者的衣袖。
第13页 不,不对,不是兰兰!也不是林淮叶! 是…… 陶盈袖终于醒悟,开始挣扎。 “啪。”身子坠落地上,一双手抓住了陶盈袖的头发,将她往旁边拖。 “哐!”头终于撞上了某个坚固物体。 我还在房间里吗? 陶盈袖神志有些不清,眼前还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喉咙却火辣辣地疼。 她想喊出ta的名字,却只是像个破布娃娃,任人摆布,最后身子一轻,被推出了窗外。 风急速刮过,这是最后的飞翔。 陶盈袖将名字含在嘴里,声音却被风吞没,最后陷入永久的黑暗与寂静。 窗边,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一切,听着一声响后,唇边终于绽开了笑容,转身离开。 一个响指,灯又亮起。 灯光下,ta的影子被拖得长长,像是远古来的怪兽。 游戏开始了呢! ☆、第十章夜鸟与亡魂 方青时走到了一楼,走廊外的雾从未散,将学校拖进了永久的黑暗中。 推开一扇门,腐朽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光芒驱散了黑暗,正前方的墙上面满是手印,小小的,凌乱的,一个叠一个,在白墙上留下黑色的印记,像是扭曲变形的脸,在水中绝望哭喊。 只是静静站着,小孩子的呼喊就铺天盖地而来。 没过头顶的洪水,无助的双手,张大的嘴,像幻灯片,接踵而来,将人拽入恐惧。 苏梁浅站在外面不敢进来,一只手抓住哥哥的衣袖,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唇,眼睛里都是恐惧。 “你们当年不是来过这里吗?”方青时转头看着她,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区别吗?” 苏梁浅不搭话。 苏泽深开口道,“十年前的事早就忘了。” 桌子被掀起,凳子被搬开,教室里除了干涸的污泥外,什么都没有。 方青时走到了苏梁浅旁边,拍拍她的肩,感觉到她肩头的猛然震颤,才意识到她不是对陌生的事物恐惧,而是对除哥哥以外的所有人恐惧。 收了手,装作若无其事,“好了,走吧,换下一个教室。” 话音刚落,翅膀的扑棱声就响起。 方青时瞪大眼,看着成群的黑鸟从雾中飞出,朝自己而来。 还在愣神时,鸟就已经冲到了眼前,重重撞击着胸膛和脸庞。 尖叫响起,苏梁浅抱住头,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她哥哥挡在了她前面,却还是挡不住像黑色大网的鸟群,一只只鸟在教室上空盘旋,遮住了灯光,叫声尖锐悽厉,像是婴孩的哭声,声声泣血。 宋随川将刀拿出,与撞过来的鸟拼杀。 鸟小,刀也小,本来不容易命中,但是鸟实在太多了,已经编织成了网,只是随手一挥,就有十来只鸟被划伤,落地。 鸟叫声越发悽厉。 方青时拿出刀,护在脸前,但是火辣辣的感觉还是遍布全身,这是被鸟爪抓过的后果。 步步后退,直到靠近了墙。 方青时已经不能睁眼了,鸟群过于密集,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刀,最后一次划下,似乎命中了很多只鸟,鸟叫声快要震破了耳膜。 然后,就像电影放到一半,被人按了暂停键,鸟叫声瞬间消失,睁开眼,却还是一片黑暗。 又停电了。 方青时愤然,在这个被雾遮挡的学校,掌控了灯光,就掌控了全场的节奏,什么时候上演大戏,什么时候落幕,全由那个幕后的人说了算。 耳边有啜泣声,小小的。 方青时反应过来,这是苏梁浅的声音。 手在黑暗中挥舞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物体颤抖地更是厉害,像一只即将上屠宰场的兔子。 “别怕,是我,方青时。”方青时蹲下,挽住她的手,“你哥哥呢?” “不知道,鸟太多了,我们被冲散了。” “哦,这样啊。”方青时眼睛往四处望了望,什么都没有看见,心中奇怪,不该啊,他哥哥听见了苏梁浅的声音,即使前面是地狱也会往前沖,现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有宋随川,明明在一个房间里,怎么就听不见声音呢? 竖着耳朵再听了听,却还是只有寂静,像是掉进了黑洞。 苏梁浅的身子抖得厉害,呼吸急促,“啪。”方青时听见了苏梁浅倒地的声音,连忙伸手去扶她,却只是感觉到手之所及处,冰凉一片。 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加速的车,马上就要翻倒。 苏梁浅似乎张大了嘴,拼命喘气,像是溺水的鱼。 “喂喂喂,你没事吧?”方青时也慌了,抱着苏梁浅不知道该怎么办。 “药……”声音艰难吐出。 方青时赶忙在苏梁浅身上摸索,最后将瓶子拿出,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将药倒出来,放进了苏梁浅嘴里。 “这个是治双相情感障碍的药吗?”方青时疑惑,从第一次见到苏梁浅的药时,她就想问了,这个药长得实在奇特,并不像治疗双向情感障碍的药,她好歹也住了这么久的院,对这个药刚好有点印象,不过时间过久,记忆模糊了也有可能,方青时不好评价,只好沉默。 但是现在苏梁浅明显是对黑暗恐惧,却吃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药,方青时心头的疑惑在堆积。 “我哥哥说这是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药。” “医生开的?” “我没去过医院,我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得病了。” “我哥哥给我诊断的,他是医学专业的,只是两年前,因为我的病,他已经休学了。”苏梁浅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下去。 方青时却冷笑,苏泽深也就比苏梁浅大了两岁,两年前,也只是大二吧,即使是医学专业,就真的可以开药吗?只是苏梁浅对人群的害怕,方青时也看在眼里,不好劝,只是开口,“你经常无限制购物吗?” “不,我从不出门买东西。” “从两年前就不再出门了?” “嗯。”苏梁浅估计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很是羞怯,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在黑暗不断挪动身子,浑身不自在。 “啊!”尖叫从楼上传来。 方青时陡然站起,灯光就亮了起来,刺眼夺目,让方青时下意识伸手遮住了眼睛。 等眼睛再睁开,陶盈袖的尸体就在眼前。 什么时候到的雾中? 方青时看着自己对面的学校,不对,自己明明在教室,还一直在往后退,怎么可能出了学校?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面前的陶盈袖。 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藏住多少鲜血? 这个问题,方青时现在可以回答了。 陶盈袖仰面倒在地上,口鼻流血,身体破碎,双目圆睁,满满的不可置信,她的嘴还睁着,似乎死前还在拼命开口,只是声音已经被死亡吞没。
第14页 血,一直流到了自己的脚下,将白鞋子染成红鞋子。 苏梁浅失了声,捂住嘴,说不出话,抬头看见哥哥,拔腿就扑了过去,将头埋进哥哥的怀中,不肯再出来。 方青时抬脚,带起一脚的血。 往前走,地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脚印。 宋随川站在教室门口,眼神隐晦,看不清情绪。 “看见发生什么了吗?”他问。 “没。”方青时回答,在看见陶盈袖尸体时,她就下意识抬了头,却只见清风一片,光芒照亮整个学校,窗边什么人都没有。 “上去!”宋随川开口,转头往上走。 是鬼吗?还是人? 方青时也拿不准了,鸟的出现太过诡异,在路过教室时,她侧头往里看,地上空空如也,那些黑鸟都像是一场幻觉,只是脸上的伤却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伤口很细,却多,鲜血刚流出,就结了痂,凝固在脸上,像是一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脸。 此时的自己大概会很可怕吧,裤脚,鞋子上都是血,脸上也是血。 方青时凝视着前方的宋随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给自己一种恐惧的感觉,明明走在一起,鸟就来了,人就散了,然后陶盈袖就死了。 会是他吗? 可是六楼到一楼的距离并不短,自己看见尸体和发现宋随川的空隙根本并不够跑六层楼。 可是,时间不够指的是普通人,他是普通人吗? ☆、第十一章第一个被审判者 刚走上六楼,就看见了冉竹,他们正聚在陶盈袖坠楼的那间屋子,脸上满是惶恐。 门边,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娃娃正靠在门框,脸上的微笑凝固不动。 方青时弯腰将它捡起,注意到袁溪桥浑身一颤,就将娃娃举到他面前,看他面色苍白,开口,“你在害怕什么?” “她她她,她就是看见这个娃娃后死的!”袁溪桥结巴了。 “说详细一点。” 袁溪桥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身子还是没有止住颤抖。 “你们也遇见黑鸟了?”宋随川看着叶一肖脸上的伤,问。 “嗯,和陶盈袖分开后,我们刚往前走,就遇见鸟了,三个人彻底被冲散,我和鸟厮杀了一会,结果,灯就灭了,我听见尖叫的时候,只以为是冉竹在害怕,并没有在意,最后才发现是陶盈袖坠楼了。” 而此时,方青时正趴在陶盈袖坠楼的那个地方,探头往下看,窗在自己胸部的高度,根本不可能是失足坠落,要么是跳楼,要么是被人推下去。 陶盈袖那个性格,可能跳楼吗?她只会把别人推下去。 方青时收回了身子,转头看着众人。 房间里的寂静像是深海,将所有人淹没。 方青时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想到了。 所以将陶盈袖推下去的是谁? 林淮叶? 或者是此时此刻正站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人? 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目光在空中碰撞着,探寻着,防备着…… “who killed cock robini,said the sparrow,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 who saw him diei,said the fly……”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宁静。 这是当时被冉竹丢在地上的手机,早就因为没有电而关机了,但是此刻,漆黑的屏幕上,林淮叶三个字像是来自地狱。 仍旧是宋随川走过去,将电话接通。 当时被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想着要打电话求救,结果,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稚嫩的童声响起,“第一个接受审判者,陶盈袖。罪名,杀害亲妹妹。” 话止,屏幕黑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杀死亲妹妹? 陶盈袖的罪名难道不该是坑害林淮叶吗? 叶一肖冷笑,“审判?那么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了?是谁给了这个资格,让她来审判我们?” “行得正,坐得端,她不过是想找个藉口将我们都杀了。”袁溪桥一直不敢探头往窗外看,只是想着那一地的鲜血,心头就发麻。 杀害亲妹妹?杜小莲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法被法律审判的凶手。 年迈的老人抬脚想要走进车来车往的马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大喊,小心。 老人会怎么反应? 会愣一下。 就在这愣神之间,车子就已经飞驰而过,碾压而上,鲜血四溅。 那个人算凶手吗? 不算,他只是好意,可是如果他是故意的呢? 若先骗盲人几次,“前面有下水道的深洞,你别往前走。” 最后等前面真的有洞的时候,又用同样的语气将同样的话再讲一遍,“前面有深洞,你别往前走。” 盲人定会认为你在逗他,拄着拐杖,就气沖沖往前走。 然后掉落。幸运的,不过是摔断腿,不幸的,就只有鲜血四流,睁大眼,看着自己远离这个世界。 这个人算凶手吗? 他是在好心提醒啊!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太多凶手无法被界定,无法被追究,甚至无法被察觉,就像阳光下的灰尘,簌簌而起,却无人关心。 陶盈袖坐在床上听着门外的欢笑,突然就想起了这些话。 从床上缓缓滑下,蹲坐于冰凉地面,将头埋进膝盖,黑暗阻挡了视线,却阻挡不了声音。 喧闹还是破门而入,声声钻入耳。 “这是陶盈兰。兰兰,叫阿姨。” “阿姨好。”声音怯怯的。 没有回应,只有寂静。 然后就是桌子被拖动的声音,像是垂死的野兽的步伐,无力,苍老。 “啪!”门关上了。 “阿姨身体不好,让她休息一会,我们吃饭吧。” “那姐姐呢?” “她也病了。” 陶盈袖站了起来,泪包在眼里,被狠狠擦干,最后一抽鼻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谁说我病了,我很好,吃饭吧。” 门外,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美丽大方,小孩子乖巧懂事,正是美满幸福的一家人。 反而,自己像个局外人。 微笑,握拳,坐下。 “不是吃饭吗?吃吧!” 桌子上摆了一桌的菜,还冒着热气,这是妈妈做的,而妈妈此刻正在房间。 陶盈袖没有抬头,也假装没有听见屋子里压抑的哭声,只是夹了一筷子青椒塞进嘴里。 “你不是讨厌青椒吗?”如果是妈妈,她会这么问,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爸爸和他的小三,以及私生子,没有人会关心陶盈袖吃了什么。 青椒被牙齿咬碎,辣味蔓延,陶盈袖被呛得咳嗽,最后还是放弃了咀嚼,将整个青椒咽进了肚子。 是的,不就是青椒吗? 我能吃。 是的,不就是接受二女共伺一夫吗?
第15页 我能接受。 不过,还真是噁心。 陶盈袖微笑,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开口,“小兰,坐啊,我们一起吃饭。” 陶盈兰还很小,不过六岁,扎着个丸子头,脸蛋圆圆,她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听见妈妈说,自己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阿姨和姐姐。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她六岁的思维所能接受,她只会怯怯看着妈妈,用眼睛询问。 “坐下吧,听姐姐话。” “嗯。”她坐下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哭声还在继续,陶盈袖知道她会停止的,爸爸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 如果温柔是将刀放进敌人手里,那么温柔的人就活该被人一点点蚕食干净。 从接受丈夫出轨,到忍受丈夫一直不归家,从知道丈夫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到接受小三一家登门拜访。 底线一点点降低,直至碾碎于虚无,谁的心也不是棉花做的,为什么却可以一步步退让,接受,麻木? 陶盈袖继续吃青椒,将一双眼睛吃的通红,也不是没有劝过,离婚吧,离吧,我不怕贫穷,也不怕单亲。 换来的却是眼泪与质问,我拿什么来养活你? 丧失了经济地位的中年妇女,连单身的勇气都在安逸中消散。 陶盈袖看着自己浑身的名牌与满屋的首饰,沉默不语。 对爸爸的记忆早就模糊,还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外工作,寄回家的只有一串串数字,保障了自己的安逸生活。 小学时用零食和玩具笼络了一大片人心,用谎言编造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心却无端地惶恐,每个新年,都对着空屋子,面无表情。 是的,所以我讨厌林淮叶,为什么她妈妈那么喜欢她,可以独自将她养大,是的,我也讨厌冉竹,为什么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我更讨厌苏梁浅,为什么她有一个爱她的哥哥,一直守护着她。 是的,我讨厌所有的人,讨厌所有脸上带着笑容的人。 个子矮矮的陶盈袖站在雪白的墙前,抬起手,用尖锐的石头在墙面上一遍一遍写着,恨。 最后一撇被拉得很长,白色石灰被划破,露出了里面深灰色的墙面。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无论多么美好,只要不断深入,就会见到黑暗。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时候啊。 当贫穷还缠绕着一家人的时候,大家的手都彼此紧紧抓住,拉扯着前进,现在,路途开阔了,人却各奔东西。 高高的天台上,陶盈袖仰面躺着,看着云来云往,心中发誓,欺我,辱我者,必将遭到最严重的报复。 仇恨在常年的沉默中被蓄满,蘸满毒汁的剑柄,最终指向了六岁的陶盈兰。 那个时候陶盈袖十二岁。 唯一知情的是杜小莲。 杜小莲还是没能瘦下来,形单影只,坐在教室角落,像个巨大的阴影。 正因为如此,当陶盈袖找到她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太想被集体所接纳,所以学不会拒绝,只能点头,眼里都是期待。 用零食收拢了一大堆小孩子,让他们孤立陶盈兰,看着她目光胆怯地在人群中闪躲,像是受伤的小兽。杜小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竟有那么大的快感。 大概是因为,看着陶盈兰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恨自己,所以她也恨陶盈兰。 受虐者最后转变为施暴者。 陶盈袖就在一边冷冷看着。 最后,一堆花生被摆在了陶盈兰面前,小孩子无知地起闹,“你把它们吃完,我们就和你玩!” 陶盈兰脸色苍白,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花生,声音依旧低弱,“我我我,我过敏。” “切,不就是过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吃不吃?”一年级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过敏,只是遵照高年级的姐姐嘱咐,只要让陶盈兰吃了花生,他们就可以得到零食。 杜小莲知道陶盈兰一定会吃,只是她不知道陶盈兰对花生过敏。 陶盈袖知道陶盈兰对花生过敏,只是她不说。 此刻的她,正坐在家里,吃着妈妈做的饭,一碗的青椒,一片片往嘴里塞。 忽而抬头,“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吃青椒了,真噁心。” 她说噁心的时候,眉头紧皱,嘴向下撇,像是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一张嘴却还是紧闭,即使噁心,也得往下咽。 孩子们早就散去,陶盈兰一个人坐在教室吃着花生。 空荡荡的教室,风声呼啸,这是秋天了吧?桂花要开了吗? 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只是幻觉,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黑暗降临。 ☆、第十二章死亡回忆 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很冷很冷,像是掉落冬日的水中,却挣扎不起,只能下坠。 身体不能动弹,陶盈袖睁大眼,仰面躺在冰冷地面,血,流了满地,在风中凝结,鼻尖瀰漫的都是血腥气。 尘埃在灯光下飞舞,像是无数的嗤笑,无数张狰狞的面孔。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故事都是以“从此,王子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结尾就好了,好像困难就只有一道,迈过了,就一切顺利。 可惜的是,灾难总是一桩接一桩,没有停止的那一刻,除非死亡。 爸爸冷漠的眼睛在白色灯光下像是雕像,没有情绪。 膝盖很疼,因为长久的跪伏,淤青蔓延了上来,像是青苔长上了不动的石头,自己被遗弃在时间的荒野里,找不到出路。 “这件事你知不知情!”爸爸在问。 陶盈袖低下头,摸着自己冰冷的膝盖,声音同爸爸一样冷,“我说不,你相信吗?” “你真的不知道?你妹妹和你在一个学校,她被欺负,你这个做姐姐的能不知道?” “你这个做爸爸的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啪!”有什么东西砸上了脸,陶盈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然后才感觉到了疼痛,一摸脸,一手的血。 视线落在地上的碗上,破碎的瓷片,依旧晶莹,折she着灯光,像是一场幻梦。 “啊!”有人在尖叫。 不是自己,陶盈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眼神冰冷,嘴唇紧抿,鲜血从脸上流下,唇边,一抹微笑绽放。 “原来这就是你爱孩子的方式!” 陶盈袖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因为,她曾经是这样渴盼眼前之人的温柔,用尽心思观察,揣测,知道他什么地方最柔软。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只是选择了柔软的地方去伤害,而不是拥抱。 妈妈沖了过来,将陶盈袖抱住,尖叫从她的喉咙里传出,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声音尖锐,话不成调。 鲜血流到了嘴边,是铁锈的味道。 陶盈袖被抱起,被推入黑暗,被送进医院,一切都是被动的,她的主观情绪已经在那场对峙中消耗殆尽。
第16页 如今,还存留下来的只有一具肉体。 我是个坏人。 陶盈袖对着自己笑。 镜中的女孩眉目普通,脸颊上有一道五厘米长的伤口,狰狞如蛇,一笑,蛇就开始扭动。 然后就是转学,到了新学校,被嘲笑,被讥讽,被远离。 大概是的,自己做的一切,最后也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只是,她不是陶盈兰,也不是林淮叶,她的心中有着满满的不甘与愤怒,却偏偏没有渴求。 她不需要被人接纳,也不需要同情,她会把所有人都抢过来,成为自己的附庸。 衣着的华丽掩盖了她笑容的空洞,整容技术的高超给了她骄傲的资本。 所以,她成为了陶盈袖,过去已经被抛掷,在岁月里腐朽。 当命运再一次逆转,她从破旧的学校醒来,看见自己一生的转折点,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墙上狰狞的手印。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学校,她的背后一直有着巨大阴影在跟随。 那些在水中拼命向上伸的手,正是她这短暂一生的缩影。 因为无依无靠,所以绝望,因为绝望,所以跋扈嚣张,肆无忌惮。 只是脚下终究只有茫茫水面,无论,她的手在墙上多用力地抓扯,也只是一点点滑落,一点点被汹涌而来的水没过头顶。 灵魂在远离身体,陶盈袖感觉自己身子开始轻盈,她看见了窗边的宋随川,想起了初见时的惊艷,冷漠的男子一身黑衣,让整个世界都虚化,只有他是唯一的真实。 想去触碰,想去拥抱,所以飞蛾扑火。 屋子里的人似乎在议论什么,陶盈袖开始笑,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将自己推下去的人,也记起了梦中被遗忘的人影,那个凶手。 当林淮叶听着声响,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出,兴致沖沖将手电筒往前举的一瞬间,陶盈袖其实看见了那个凶手的脸。 只是梦境深沉,醒来后,一切又被忘记。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陶盈袖想问林淮叶,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死亡的尽头,我们会重逢吗? 方青时手上还拿着娃娃,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人。 “陶盈袖死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 “你难道怀疑我们?这明明就是林淮叶做的事!”叶一肖嗤笑。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只是例行问话,消除大家心里的戒备,我们必须联合起来,不然就只有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不用问了,灯光的熄灭,黑鸟的涌入就是为了让我们分开,谁都有可能杀害陶盈袖,所以我们会有怀疑,会有间隙,这正是她的目的。”宋随川的话让方青时无法反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学校里,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主动权。 “我去看看陶盈袖的尸体。”她转身下了楼。 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楼道狭窄,声音相互撞击回荡,像是有人正跟在自己身后。 不要回头! 方青时告诫自己,越回头越怕,要是有鬼早就出现了,别想些有的没的,身后根本没有人。 下一瞬,她的身子就僵住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背后覆盖过来,遮住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方青时站住不动,影子也凝固不动。 回头,宋随川的脸映入眼帘。 “你跟着我做什么?”方青时有些恼怒,不是因为宋随川,而是因为自己的胆怯。 “一个人危险,不要单独行动。”他开口。 脚步声继续在楼道里回响,两个人一时无话。 方青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白色已经被红色覆盖,血凝结了之后,整只脚都黏糊糊的。 “方青时。”宋随川在叫她。 方青时回头,看见宋随川站在高自己一阶的台阶上,身子都被灯光笼罩,面目有些模糊,只有那一身黑衣还是耀眼,像是黑宝石,在灯光下溢彩。 “我……” “啊!”尖叫适时响起,打断了宋随川的话,是杜小莲的声音! 方青时拔腿往上跑。 杜小莲的声音接着传来,“陶盈袖!” 宋随川紧紧抓住方青时的手,“往下跑。”方向瞬间逆转,方青时本来在宋随川前面,现在却在他身后。 手被抓住,眼睛一直盯着他黑色的背影,宽阔的背,高挺的身子。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袭来,有人也这样抓过我的手吗? 一路寂静,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在回荡,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就要这样狂奔到天涯海角。 步子停住,呼吸还是急促,方青时弯下腰,大口大口吸气,眼睛往前望去。 呼吸瞬间被凝固了一下,“这?” 眼前仍旧是一片鲜红血迹,只是上面却没有陶盈袖了。 血迹模糊,大概有个人的样子,昭示着一切并不是梦。 “有人将陶盈袖的尸体搬走了。”宋随川声音沉重。 抬起头,看见杜小莲惊恐的脸,她在上面发现陶盈袖的尸体不见了,才开始尖叫。 方青时蹲下,摸着血迹,曾经被陶盈袖尸体覆盖的地方,鲜血还没有干,一摸,手上就是一片红。 “刚刚才搬走,不知道杜小莲看见人没有?” 眼前的雾在翻滚,宋随川站在前面不动。 方青时也就跟着看了会,终于发现雾在后退。 “雾要散了吗?” “不像。”宋随川回答,然后转身,“我们上去吧。” 雾像是有生命,扭曲蠕动,退后了一点点,但是庞大身躯还是盘踞在面前,继续陷入了沉睡。 而雾退后的地方,没有血迹。 陶盈袖的尸体如果没有被搬进雾中,那么在哪里? 心情沉重,脚步也沉重。 方青时和宋随川回了屋子,向杜小莲问话,却只是换来无数个摇头。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了没有,结果就发现陶盈袖不见了。” “呼噜咕噜……”有什么东西在门口滚动。 杜小莲吓得跳了起来,身子僵了会,又开口,“我好像闻到食物的香气了。” “咕噜咕噜……”滚动声继续,一个罐头出现在门口的光线中。 宋随川追了出来,走廊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杜小莲也扑了过去,将罐头抱在怀里,恶狠狠用手撕开,抓出吃的,塞进嘴里。 “你的鼻子是狗鼻子吗?罐头都能闻出味来?”叶一肖嘲讽,杜小莲不理,继续狼吞虎咽。 宋随川踢开了隔壁房间的门,这间教室已经被冉竹他们搜索过一遍了,但是此刻,里面却堆满了罐头。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有人进了房间,放了大堆罐头离开。 “陶盈袖死了,我们就有吃的了!他是把我们当宠物养吗?”叶一肖看着满屋罐头,也冷笑,同时转头对着杜小莲讲话,“你不觉得这是人血罐头吗?真的可以吃下?”
第17页 杜小莲哽了一下,肚子又叫起来,她僵直的手继续往嘴里塞食物。 飢饿的力量实在强大,恐惧在它面前不值一提。 毕竟,恐惧只是恐惧死亡,飢饿却可以带来死亡。 所谓,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也只停留在书本上。孟子的捨生取义到了司马迁的年代就成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可笑,可笑!”叶一肖大笑。 “你倒是不吃啊!”杜小莲吃了东西,胆子也大了起来,罐头已经被吃光,手指还伸了进去,在罐头壁上摸了一圈,然后放进嘴里,让味道在口腔中回旋地更久。 ☆、第十三章追逐游戏 手机已经全部停机,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判断标准。 杜小莲决定睡一觉就在墙上刻一道痕迹,这样勉强计算日期。 现在她决定睡了,也就在墙上画了一线。 空罐头被堆积在角落,因为不想搬罐头,也为了避开那个死去多人的房间,他们决定睡在隔壁房间。 黑板上那个小小的兰字还停留在角落,三横挤在一起,像是一横。 杜小莲闭上了眼,即使睡不着,也可以闭目养神。 方青时抱着膝盖,睁着眼,看着窗外的雾。 雾还是笼罩着学校,如果不是在恰好站在雾前,根本看不出来雾退散了一点点。人死了,雾散了,人继续死,雾还会继续散吗? 猜测很荒谬,方青时却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并不想就这么将他们杀死,就像猫捉老鼠,一定会有漫长的玩弄过程。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意识开始混沌,似乎有一双手将自己往黑暗中拖,方青时努力睁眼,想要保持清醒,却失败。 “妈妈,我们今天吃什么?” 有小孩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方青时睁开眼,看见四周一片茫茫黑暗,唯有远处,一束光芒将黑暗照破。 光芒投she到脚下,形成了一条小路。 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迈步,顺着光往前走。 声音在一点点接近,光芒在一点点耀眼。 最后眼前一片白光,遮盖了所有视线,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再睁眼,一个沧桑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妈妈,我们今天吃什么?”声音还在继续,却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 这是我的声音吗? 方青时疑惑,摸摸自己的脸,小小的,嫩嫩的,像是鸡蛋。 这是我的脸吗? 疑惑还在继续,大脑的空白却越来越多。 河水流向源头,蒲公英收回了自己的花朵,落叶回到了树上,而方青时走过往昔,回到了起点,忘却了一切。 那个被困在学校的方青时已经彻底被遗忘,现在的方青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飢饿的孩子,仰着头看着妈妈的孩子。 “妈妈,我们吃什么?”又问了一遍,飢饿感也涌了上来,喉咙中最后一点唾沫被咽下,腹中像是有火在烧,只是腹中空荡荡,火也就只能烧灼肌肤。 眼泪从女人的眼中落下,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却捂不住眼泪。 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背,“我们去找邻居。” 声音中有绝望。 “哐!”门被撞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带进了一屋子酒气。 他的身影高大,遮盖了门口的阳光,阴影落下来,像是山一样。 女人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方青时拽入自己背后,“你怎么回来了?”强装的镇定掩盖不住颤抖的声音。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男人打了个酒嗝,带出黑夜的浊气,脚步踉跄,将女人拽起来,扑倒在墙上,一张鬍子拉碴的脸就亲了上去。 “孩子还在呢!”女人开始满脸厌恶,看着孩子,做了个让她离开的手势,却被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妈的!老公亲老婆还要回避吗?” 女人倒在了地上,脸上有五个手指印。 她的头发很长,盖住了脸,一双眼睛透过黑发望向方青时,里面的情绪大概可以用绝望来概括,但是她却在笑,“六儿,你走。” 声音让方青时想起了垂死的鸟。 一双宽大的手拽住了女人的头发,她的身子在地上被一路拖行。 方青时扑了上去,尖利的牙齿咬上了男人的手臂。 “啪!”一巴掌落在脸上,头开始晕眩,像是坠落深海,意识也开始混乱。 再睁眼,看见的却是宋随川。 “你怎么在这?”方青时的声音透着虚弱。 “你的病又犯了。”宋随川在方青时身边坐下,将药瓶子放进了方青时口袋。 “是吗?”方青时揉揉头,梦中的景象再度浮现上来,这是我的记忆吗? 不知道。 只是医生当初说,自己的脑中的血块一直挤压着神经,把所有的记忆都尘封,基本,没有可能恢复记忆了。 本想着,就这么一路到死,过去白茫茫一片,未来已经看到终点,人来世上一遭,却似飞鸿踏雪泥,了无痕迹,也是不错的。 毕竟,像自己这么悲催的人,也是不多的,自己能倒霉至此,好歹也是万里挑一。 却不料,记忆在死亡的边缘开始松动,过去却并不如自己想像的美好,一开篇,便是一场悲剧。 “你刚才怎么了?”宋随川在问。 “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吧。” “给。”宋随川递了张餐巾纸过来,眼睛没有看方青时,手却一直停留在方青时面前不动。 “啊?” “擦擦汗。” “哦。”方青时将纸接过来,一摸额头,的确全是汗,梦魇住了自己,在临死前还要被惊吓,方青时有点难过,自己的倒霉程度终于从万分之一变作了亿分之一了吧,谁还能比得上自己? “不要摸额头,你手上有血。”宋随川转头看着方青时的脸,他的眼里映照着灯光,像是星辰都在他眼中碎裂,满目的璀璨,只是此刻那光芒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嘲讽。 方青时愤愤不平,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低下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团,粘附在自己身上。 “娃娃!”袁溪桥开始惊叫,蹭得从地上站起来,背靠着墙,眼睛里都是惊恐。 方青时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那个穿着粉色小裙,将陶盈袖吓得崩溃的娃娃,正趴在门边,冲着他们微笑。 她的脸依旧天真,笑容在唇边凝固,这正是街上最常见的那类娃娃,应该出现在小孩子白皙的手上,而不是出现于破旧的教室。 换教室的时候,他们将娃娃遗落在了隔壁房间,此刻,她终于找上了门。 袁溪桥双手抓着墙面,指甲抠了进去,十个指头,满是白灰,却恍若未觉。 “嚓。”指甲断裂,疼痛把陷入极端恐惧的神经拉扯了出来。 他瘫坐于地上,大汗淋漓。
第18页 娃娃开始说话,声音稚嫩,这是陶盈袖的声音,“游戏开始了,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灯光闪烁了一下,众人尖叫。 娃娃将手放在唇边,“嘘!不要尖叫,游戏开始了。我抓到谁,谁就是下一个鬼。” 灯光彻底灭掉。 方青时眼前一片黑暗,背靠在墙上,伸手去抓旁边的宋随川,却落了个空,心中一咯噔,来不及多想,只好将刀摸索了出来,一边听着耳边杂乱的脚步声,一边听娃娃的脚步声,做出防御的姿势。 根本听不清。 众人都在奔跑,尖叫四起,不知道娃娃在哪个地方。 方青时反倒平静了下来,这样的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奔跑只是为了缓解惶恐,没有任何用处,也许还会一头撞进陷阱里。 一双手摸上了方青时的脖子,呼吸打在她脖颈间,冷冷的。 “陶盈袖?”方青时问。 没有人回答。 背仍旧靠在墙上,手好像是直接从水泥墙上伸出。 心中也有害怕,只是那一双冰冷的手还是停留在脖颈间,尖锐的指甲像是锋利的刀子,只要方青时一动,指甲就会伸入血管,鲜血四溅。 “呵,就这样吗?你想杀就杀,何必吓唬我。”方青时冷笑。 脖子上的手松了下去,耳边一个声音冷冷的,“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像是警告。 耳旁的呼吸消失了。 方青时的冷汗从头上渗出,长长松了口气。 梦中的片段又在浮现。 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我一来到这里,记忆就开始松动? 死亡已经逼近,任何的威胁都不再让人惶恐。 方青时不惧怕死亡,她只想要真相。 但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好好活着。 手,握成了拳头。 耳边已经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跑散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吗?将所有人都打散? 苏梁浅一路狂奔,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自己的心像是要跳了出来。 “嘭!”目不能视,头直接撞上了墙,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是哪里?哥哥在哪? “哥?”声音小小的,她在呼唤,却得不到回应。 风在黑暗中涌动,□□在外的手臂有点凉,苏梁浅抱住了自己,蹲了下来。 回忆像是家犬,即使想要丢弃,也会一路跟随,张着嘴,流着口水,在没有防备时,一把扑上来,舔舐自己的脸。 黑暗啊,永久的黑暗,挣脱不开,走不出来的黑暗啊。 ☆、第十四章南山的梅花落下来 你知道花园里的梅花有多少朵吗? 苏梁浅认真数过,盛开的有三十朵,未绽放的有二十一朵。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只有干风呼呼地吹,将人的脸吹得皱做一团,将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啦啦响,将河水吹得瘦削了腰身。 苏梁浅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窗子开着,窗帘拉上了,只留有一条fèng,让苏梁浅得以窥视他人的幸福,以及院子里盛开的梅花。 鼻尖环绕着清香,身子却冻得哆嗦。 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在这个零上几度的冬天。 身后,有脚步声在接近,她没有回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风吹成了雕塑。 一件衣服披在了肩上,声音温柔而低沉,“梁浅,我们回屋。” 一双手抚上了她的脸,苏梁浅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从小,别人就夸苏梁浅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黑白分明,双眼皮,大却不鼓,像是一汪深潭水。 如今,潭水结冰,没有春风来将它吹开。 黑发长长,细看却发现发梢有分叉,发质也不好,枯黄。 再仔细看看,被黑发掩盖的脖颈处有深红色的勒痕,白裙子宽松,目光微微往下,就能看见她的锁骨往下都是伤痕,触目惊心。 手,将她拉了起来。 被裙子盖住的脚露了出来,同样的红色勒痕,像是某种新cháo的装饰物,将白皙的脚踝围绕了一圈。 苏梁浅还是死死盯住梅花,全身无力,任由人将她拉起。 “梁浅,我们回屋。”声音越发温柔。 苏梁浅却突然开始尖叫,双手胡乱挥舞,身子直直奔向窗子,“让我走!让我走!” “扑腾!”她跪下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一汪泪,望向苏泽深。 “梁浅,你别怕,我不是坏人。”苏泽深嘆口气,也跪下,将苏梁浅抱住。 啜泣在屋子里响起,小小的,像是梅花开在浩瀚天地,渺小,却触动人心。 你数过梅花吗? 如果你数过,那你应该知道,那有多寂寞。 警察的话还在耳边,“你看清那个绑架你的人了吗?” 摇头。 “你知道他是谁吗?” 摇头。 “你能在嫌疑人中认出他吗?” 摇头。 被囚禁一周,受尽□□,一身伤痕,最后停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黑色头套,沉默高大的身影,粗暴的动作。 医用仪器冰凉,小小的,碰到身子,就止不住颤抖。 医生的话透过薄薄的帘子进入自己的耳朵,“身上多处伤痕,淤青,应激性心理障碍……” 一条一条,都是回忆。 闭上眼,黑暗就涌了上来,脚即使走出了黑暗,灵魂却好像一直陷落在里面。 在电视上看见了自己的脸,即使打了马赛克,还是如此清晰,稍稍熟悉一点的人都可以一眼认出。 主持人的声音冷漠无情,字正腔圆,“被绑架少女救出,凶手还在追捕中。” 窗外,阳光灿烂,人人脸上带着欢笑。 苏梁浅开始尖叫,将手中的遥控器砸向电视,嘭然的一响,屏幕碎裂,玻璃却没有四溅,主持人的脸还在玻璃碎片中冷漠无情,声音穿透屏幕追击而来。 苏梁浅浑身颤抖,呼吸急促。 苏泽深从门外沖了进来,将她抱紧怀里,“不要怕,我还在这里。” “回家,我们回家。”苏梁浅抓住苏泽深袖子,眼泪或着鼻涕一起往下,糊了满脸。 回家,只有家是安全的。 怕光,怕人群,怕一切陌生事物…… 十八岁的美好戛然而止,一切落入寒冬。 只是,苏梁浅还在等,等一个人的电话,等一个人的安慰,等一个人的拥抱,最后,时间模糊了他的脸,也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初恋结束,大学录取通知书蒙了灰,苏梁浅开始数梅花。 这就是我的故事,你想听吗? 苏梁浅抱住了头,瑟瑟发抖,黑暗浓稠,一如那个黑暗的地下室。 一双眼睛出现于黑暗中,发着亮。 “我找到你了。”一双手抓住了苏梁浅的肩膀,尖锐如鸟爪。
第19页 “啊!”苏梁浅尖叫,震亮了灯光。 一把刀从远处而来,扎中了娃娃的肩膀。 灯光照亮了娃娃的脸,苏梁浅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黑色的大眼睛不再是颜料涂抹而成,而是有了真的眼波,和陶盈袖的眼睛一模一样。 鬼娃娃跳下了苏梁浅的肩膀,腹中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流了出来。 “咔哒咔哒……”娃娃一路跑远,身影仓皇,消失于拐角处。 宋随川没有去追,在苏梁浅面前伸出了手,“还好?” “嗯。”苏梁浅没有将手伸过去,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手拽着衣角,不敢抬头看宋随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哥哥呢?” “不知道,彻底走散了。” “那是陶盈袖吗?” “应该是,林淮叶找到了陶盈袖,现在陶盈袖当鬼捉人,她又找到了你,现在,该你当鬼了。” “啊?”苏梁浅没有反映过来,定定望着宋随川,心中默默消化着他的话。 捉迷藏,谁被找到谁当鬼,林淮叶找到陶盈袖,她死了,陶盈袖找到自己,那,该我死了吗? “我去找哥哥。”苏梁浅按住一颗不安的心,下意识想去找哥哥。 她往走廊另一头跑去,将宋随川丢在空荡的走廊里。 灯光无情,像是嘲笑。 走廊的鲜血像是梅花,点点盛开,将鬼娃娃的逃跑路线揭示了出来。 宋随川跟着血迹走了过去。 冉竹和袁溪桥在逃跑中撞到了一起。 “蹲下。”袁溪桥将冉竹拉下来,藏在了桌子后面,“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灯光还没有亮,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袁溪桥。” “我叫你不要说话!”声音压低了,里面满是恼怒。 “好久不见了。”冉竹没有理他,仍旧自顾自说话。 寂静在蔓延。 良久。 “啊,的确是。”声音依旧很低。 “你还好?” “嗯。” “你呢?” “还好。” 谈话终止,但是急促的呼吸还是揭示了两个人不平静的心情。 “真是不公平,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过得很好。”冉竹的声音中有嘲讽。 “现在报复就来了。” “我们都知道陶盈袖的罪名是真的,那么我们的罪名又会是什么?” “不要忘了,我做过的事,你都做了!”袁溪桥恶狠狠威胁,却听得旁边的嗤笑,只得闭了嘴,不再开口,黑暗中,威胁的眼神也起不到作用。 只能沉默。 黑暗中,一双手在摸索。 “哐!”桌子被撞翻在地,心跟着跳了一下。 叶一肖屏住呼吸,一双眼盯向动静来源处。 黑暗中目不能视,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被放大,让心怦怦直跳。 来者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手又慢慢摸上来,身子似乎蹲下了,因为听见了衣服的摩擦声。 叶一肖松了口气,看来不是那个鬼娃娃。 他开口,“你是谁?” “苏泽深。你见着我妹妹没有?” “没有,都跑散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藏起来。” “哦。”苏泽深应了声,身子就往后转,继续摸索着想走。 叶一肖听见他的脚步声,突然就笑了,“你们还真是兄妹情深。” 动静消失了。 苏泽深似乎站在黑暗中不动了。 叶一肖故意气他,继续开口,“小学的时候,别人给你妹写情书,可被你揍得够惨,现在有人追求你妹妹,你还揍吗?” “你说够了吗?”苏泽深的声音平静,但是叶一肖却听见了平静下隐藏的愤怒,终究是一起玩到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叶一肖在黑暗中微笑,苏梁浅和苏泽深初一就跟着父母一起去了外地读书,算来,也是七年未见,可是他依旧能想起来,当年那个有着明媚的笑容的女孩子和现在这个胆怯,不敢正眼看人的女孩子之间巨大的差距。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哥。”苏梁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一路跑,灯光就一路亮,像是在为她照明。 恐惧,不安,惶然,凄楚…… 所有这些负面情绪都一一涌上来,苏梁浅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要哥哥的一个怀抱。 “小浅?”苏泽深听见了声音,也瞧见了远处的光,当下,也顾不得叶一肖,径直就往外走。 苏梁浅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楼梯拐角处。 “哥,我终于找到你了。”苏梁浅眼中带泪,扑向哥哥怀抱。下一秒,她的表情却僵滞,所有的惊喜都变作了惶恐,大喊,“哥!你背后!” 苏泽深回了头,一张孩子的脸出现在自己身后。 学校的走廊是相通的,两头都有楼梯,此刻,鬼娃娃正站在自己身后,仰着头,沖自己笑。 “小浅,你别过来!”慌乱中,苏泽深还不忘嘱咐妹妹。 鬼娃娃背后插着一把刀,伤口在往外渗血,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凝固不动,是一抹红色染料涂抹而成,不会变动。她的眼睛却是人的眼睛,大而黑,里面藏着万千情绪。 “有趣的游戏呢!”鬼娃娃嘴唇未动,声音像是从肚子中发出,和陶盈袖一模一样。 苏梁浅想起了宋随川的话,谁被捉到谁就当鬼。 如果被抓到的人是我,那我又要捉到谁? 她想要去拉住哥哥的手,却被拉开,“小浅,你走,我在这对付它。” “哥……” 话音未落,苏泽深就已经转了身,朝教室跑去,沿途,桌子一路被撞到,灯光也跟着一路亮起,像是舞台剧。 “妈的!苏泽深你这是报复吧!”叶一肖睁大眼,看着苏泽深朝自己跑来,身后,鬼娃娃脚步如风。 站起身,扛起了板凳,叶一肖咬着牙,对着苏泽深砸去。 苏泽深闪开,鬼娃娃却闪避不及,被椅子砸倒在地。 来不及开心,娃娃就已经站起,额头上的塑料破开,却没有血,像是蛛网遮住了白皙面容。 她伸出了手,继续前进。 “砸她的腹部。”苏泽深算是看清了,砸头没有效果,只有砸腹部,那柄刀就是插进了娃娃的腹部,让鲜血直流。 “你来啊!”叶一肖恼怒,身边已无趁手的武器,只有拔腿就跑,将娃娃引开。 苏泽深看着叶一肖朝着苏梁浅跑去,脸色大变,来不及思考,就捡起了地上的凳子朝娃娃砸去。 距离太远,没有砸中,却成功将鬼娃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咵!”娃娃扑到了苏泽深肩头,嘴唇突然张开,咬了下去,鲜血直流。 “啊!”苏泽深惨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20页 肩头的血一直流,娃娃却从他身上跳开,朝苏梁浅跑去。 血腥味瀰漫了一整个屋子,苏梁浅脸色惨白,看着鬼娃娃狰狞的笑容,想着它突然张开的嘴,本只是画上去的嘴,张开时,却是一嘴的森森白牙,像是最凶猛的兽。 但是她还是跑了,不是远离,是靠近,因为哥哥在流血。 鬼娃娃眼神冷冽,看着靠近的苏梁浅,嘴角上扬,双手伸出。 “啊!”一声惨叫,不是苏梁浅发出的,却是那个鬼娃娃。 再一看,宋随川已经赶到,将它背上的刀拔出,再次刺了进去。 娃娃的神情保持在最狰狞的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宋随川满脸。 “哥。”苏梁浅扑进了苏泽深怀抱。 宋随川站起来,刀还插在地上,鲜血在脸上慢慢凝结,像戴上了一层面具。 “这里面有东西?”方青时最后赶到,她听见声音就想走,奈何没有光,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只是越来越远离正确方向,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灯光全部亮起,才跑下来,顺便将一直躲在墙角的杜小莲拉了下来。 “大概吧。”宋随川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鲜血摸得更多,更均匀,在灯光下一看,就是一个血人。 方青时蹲下,将伤口扒得更开,果然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鲜血就是从那里渗出来的,否则,一个布娃娃怎么可能会流血。 一只手伸了进去,摸索了一阵,抓住了一个柔软的物体,方青时将它拉了出来。 是一只手臂,小小的,白皙,不胖,像是个十岁小孩的手。 “你们来找我好不好?”林淮叶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这是林淮叶的尸体吗? 方青时愕然,听见身边的尖叫,才将手臂放下,问,“这是林淮叶吗?” “有可能。”宋随川审视了一下,又开口,“那张报纸呢?林淮叶被碎尸的那张图呢?” “在原来那间教室里。” “现在就回去。”宋随川开口,转身向楼上走,眼角余光瞟见苏梁浅还呆在角落里,也就喊了一声,“跟上,我们上去,不要掉队。” ☆、第十五章彩云易散琉璃碎 彩云易散琉璃碎,自古好物不牢固。 古话是这么说的吧? 苏梁浅抬起头,望着哥哥的容颜。 他站在角落里,清秀的面容一半暴露在灯光中,一半隐在黑暗中。 这么熟悉,也这么陌生。 苏梁浅的手在颤抖。 “不要过来!”声音像是垂死的鸟,尖锐,悽厉。 苏泽深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继续在黑暗中站着。 方青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没过来,只是静静看着。 苏梁浅肩膀在颤抖,灯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一双手紧紧握成拳,有鲜血从指fèng间落下。 方青时反应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这是用力过猛,指甲陷进了肉里。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像是眼泪。 “小浅。”苏泽深又靠近了一步。 “啊!”苏梁浅看着哥哥,开始尖叫,背紧靠着墙壁,双手抱住耳朵,眼睛避开前方的人,像个刺猬,缩在自己的壳里,妄图躲避。 “怎么了?”袁溪桥有点怕,“不会死鬼上身了吧?”他目光落在方宋随川手中的娃娃上,声音中藏着胆怯。 娃娃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一双眼睛又恢复了无神状态,听任宋随川摆布,头垂在一边,嘴角的微笑依然。 而那只手臂则被宋随川另一只手拿着,断口处粗糙,像才从肩膀上撕扯下来。 没有人敢靠近宋随川,除了方青时。 “抱歉,我妹妹病又犯了。”苏泽深一把将苏梁浅抱住,听着她的尖叫越发悽厉,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他在摸索药,想塞进苏梁浅嘴里。 “是你!是你!”苏梁浅只会说这一句话,然后像个发狂的野兽,一直挣扎,尖叫,头发散乱,盖住了脸庞,在阴影中越发诡异。 没人阻止。 他们都知道苏梁浅有病,袁溪桥皱着眉,小声嘀咕,“有病就治,怪吓人的。” 苏梁浅身子瘦弱,穿着衣服,像是套着个黑袋子,没有丝毫起伏,她的手腕纤细,不盈一握,如今挣扎地厉害了,袖子上去了,手臂露了出来,正如方青时猜想的,一手的伤痕,像是蛇,爬满白皙手臂。 要有多绝望,才能把自己伤害成这个样子。 一直以来盘旋在心中的疑惑在看见苏梁浅的伤口时开始加深。 方青时走了过去。 “我帮你。”她夺过了苏泽深的药,看看,又说,“这个看着不像是治疗双向情感障碍的药呢!”嘴角带笑,声音却冰冷。 苏泽深眼睛中有光极快地闪现,他下意识躲避了方青时眼神,伸手来夺瓶子,“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帮忙。”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苏梁浅已经抱头蹲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方青时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你妹妹的症状好像也不符合这个病的定义呢!你确定是这个病?” “你是医生吗?”苏泽深反问,脸上有恼怒,扒开方青时想去拉苏梁浅。 方青时任由他行动,看着他的手一碰到苏梁浅,苏梁浅就开始尖叫,颤抖,然后扑进了自己怀里。 “抱歉呢,你妹妹现在需要我照顾。”方青时拉住苏梁浅的手,往楼上走。 苏泽深的手则僵直在原地,半响后才缩回来,藏在自己的衣服中,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眼睛中有火在烧。 房间中很安静。 苏梁浅拒绝和苏泽深呆在同一间房间,在苏泽深刚一走进来时,就沖了出去,到了隔壁,同时将房门锁上了,任由其他人怎么敲,都不开门。 方青时望着苏泽深脸上的焦急,知道他是真担心。 “就在隔壁,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到,你现在逼她,反而会出事。” 苏泽深冷笑,却也松了手,站在门外大喊,“小浅,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你得相信我。” 里面没有动静。 苏泽深又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了苏梁浅带着哭腔的声音,动作才停止。 声音的内容简单,却伤人,只有一个字,“滚!” 苏泽深滚了,带着落寞,他一直站在墙边,最靠近隔壁的位置,听着一墙之隔的声响,心事重重。 其他人则在拼凑报纸。 这份报纸是在这间房间找到的,当初被陶盈袖撕毁了,众人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这个房间的每样东西应该都有深意,林淮叶并不想他们就这么简单的死去,游戏才刚刚开始。 报纸是黑白的,内容也很简单,就只是刊载了林淮叶当初死亡的时间地点,别人对她评价,以及,仍旧没有找到凶手。 方青时一直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看,一张以前的照片,一张现场的照片。
第21页 林淮叶当初是被碎尸的,手和脚分开摆在地上,躯干放在中间,即使警察努力想将尸体还原,也只是平添了恐怖。 “一共六部分,还有五部分没有被找到。” “六?”方青时皱眉,报纸上只有五部分,然后她想起来,林淮叶的头一直没有被找到。 娃娃被放在一边,腹部中棉花翻滚,被血染红。 头在哪? 是像手一样,被藏在某个物体里面吗? 方青时突然觉得有点冷,门外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林淮叶的头颅在黑暗中潜藏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已经腐烂,连眼睛都成空洞?或者一直保持着鲜活,黑色的眼睛等待着所有人的归来。 就像这个正在流血的手臂一样。 当初警察找到尸体后,将残尸放在了哪里,这真的是林淮叶的尸体吗? 迷雾重重。 宋随川开口,“现在,把所有情况都梳理一遍把,我们已经没有了主动权,只能听林淮叶的。” “她就是个疯子,有什么好梳理的!”袁溪桥大骂。 声音高昂只是为了掩盖恐惧。 宋随川没有理他,仍旧开口,“这里有七个人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其中一个已经死了。被替换的手机铃声表明她想复仇,而她却一直不杀我们,只是恐吓,无论是娃娃还是电话,她都在说一件事,当年的游戏要继续,那么问题来了,怎么继续?” 没有人回答。 “她是想我们去找她吗?可是……”杜小莲怯怯开口,大家都知道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可是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找? 即使可以找到当年的被警察找到的五部分,头呢? “游戏?”站在角落的苏泽深突然冒出一句话,然后沖了出去,开始猛敲隔壁的大门。 没有人回应。 “怎么了?”杜小莲不明所以。 “鬼娃娃说游戏开始了,捉到谁,谁就是鬼。”叶一肖也反应过来,身子从漫不经心的闲靠状态变成了僵直状态,迈动步子,跟着走了教室,看着苏泽深敲门。 “啊?那又怎么样?”杜小莲还是没有明白,“这不就是捉迷藏的游戏规则吗?” “林淮叶找到了陶盈袖,陶盈袖找到了……”冉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巨大的哐当声,心头一跳,跑出去一看,就见着苏泽深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 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望,一个身影在空中飘荡。 身子先后退了几步,再仔细一看,发觉是一个人,只是灯光昏暗,窗外的雾不断涌入,将人的影遮掩,风吹,人动,就像人在空中悬浮。 再走近几步,发现这个人正是苏梁浅。 她的衣服一向宽大,深黑色,如今悬在半空中,衣服被风吹得鼓起,衣衫里面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她的脖颈上一根绳子正在紧绷,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天花板上的灯吊索。 “怎么可能有绳子?”冉竹失声尖叫。 这间房子被他们仔细检查过,连黑板上那个小小的兰都被发现了,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一根绳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根绳子是后来被放进来的。 就在他们聚在隔壁讨论之时,苏梁浅用这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风还在吹,雾不断从窗外涌入,苏梁浅显得越发诡异,像是踏雾而来,然而她的脸青紫,嘴因为脖子的挤压长得大大的,眼珠突出,像是要掉落。 “先放下来。”宋随川扒开了一众围观的人,走近,想将苏梁浅抱下来。 她的脚离地不过几厘米,凳子被踢翻在一侧。 “不要动她!”苏泽深回了神,站起来,缓缓走过来,他的步子沉重却坚定,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只有深深的黑暗。 手刚一碰到苏梁浅的身子,鼓鼓的衣服下就有动静,苏泽深没有注意到,方青时却警惕了起来,瞪大眼,仔细查看。 “噶!”黑鸟从苏梁浅的衣飞出,成群结队,扑闪翅膀,掉落一地黑色羽毛,在狭窄的房间里叫声悽厉,盘旋不下。 苏泽深被撞翻在地,一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过妹妹的身影。 但是苏梁浅脖子上的绳子却自动断了,一阵灰尘起,苏梁浅掉落地上,身子软软向后倒去,一双大眼望向水渍斑斑的天花板。 她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上扬,变作了微笑的样子。 黑鸟的被人追赶,扑杀,最后要么掉落地面,要么飞出了窗外。 方青时看着一地的羽毛与尸体,身上的血腥气越发浓烈,自己像是从血海中走出,但只是眨眼,黑鸟就消失不见,羽毛像是轻烟,在风中消散。 一教室的寂静。 苏泽深抱着妹妹,没有言语,也没有眼泪,只是一双抱住尸体的手已经青筋凸显。 最后青筋也消失了,他的手轻轻抚上了妹妹的脸,将她的眼睛阖上,定定看了片刻,最后亲了上去。 这个吻,轻的像片羽毛。 接吻的人的心情却重得像是巨石。 有多少情感不能为人所理解,只能压抑,像是岩浆在地底翻滚了千年,有朝一日剖开了坚硬地表,才发现平静下的汹涌,只是岩浆不能外露,一旦接触空气,就会凝结成石头。 你能明白一颗石头的内心吗? 外表坚硬冷漠,内心却是熊熊大火。 我是石头,我只能燃烧,直到生命尽头。 不要靠近我,不要与我一起坠入幽深地底。 可是你我已经相遇,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往前走,哪怕千山万水皆是阻拦。 一滴眼泪掉在了苏梁浅的脸上,只是她已经不能再醒来。 ☆、第十六章罪恶之爱 “哥哥,妈妈会死吗?”五岁的苏梁浅手上抱着个布娃娃,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哥哥,声音稚嫩。 “不会,小浅,妈妈不会。”苏泽深将妹妹抱进了怀里,他的手还很小,肩膀还很狭窄,但是对于五岁的苏梁浅来说,这就是她的世界。 这个世界脆弱,单薄,受不得一点风雨,同时,这个世界也稳固,踏实,可以抵挡世界的一切。 只要哥哥在,世界就不会垮。 她就可以入睡。 夜,很深。 天空像是张老人的脸,冷漠,生硬,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阴云,层层叠叠。 苏梁浅睡着了,她的头垂在哥哥的肩膀上,身子坐在地上,双手搂着哥哥的脖子。 苏泽深也坐在地上,手搂着妹妹的肩,防止她滑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空旷。 这是医院的走廊,这也是深秋的夜晚。 医护人员走了过来,声音中有惊讶,“这是谁家的小孩子,怎么在地上坐着?” 旁边有人回答,“重症监护室那个女人的儿女,还在抢救呢!” 护士又开口,“小弟弟你要不要去椅子上坐。” 苏泽深不开口,只是摇头,然后低下了头,将妹妹下滑的身子往上拉了拉,又圈进自己的怀里。
第22页 “地上很冷呢!”护士弯下了腰,声音越发温柔。 苏泽深连头也没有抬,只是一直盯着光滑的地面,看着瓷砖映出自己的脸,冷漠生硬一如今天的夜色。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中间。 最后护士讪笑着,站直了身子,走了。 脚步声在走廊一路回荡,最后消失,有交谈声零零碎碎传来,“那个女人的丈夫呢?” “前天那个死在医院的人就是他爸。” “那两个孩子岂不是……”话没有说完,感慨代替了一切。 苏泽深抬起了头,望着她们离开的地方,一片空荡,只有白色的瓷砖,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地板,像是入了梦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恍惚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只要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只是鼻腔中的消毒水味却是如此真实。 苏泽深低下头,看着妹妹熟睡中的脸,眼睛紧闭,睫毛长长,皮肤白皙,心头一阵发颤。 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照顾好妹妹。” 脸上还带着微笑,只是苏泽深看不出笑容中的疲惫,只是讷讷点头,看着妈妈走到了窗边,一跃而下,最后停留在视线中的是妈妈的红色衣角,像是一只红蝴蝶。 这个世界上没有红蝴蝶,只有染血的蝴蝶。 耳边响起了尖叫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苏泽深站着没有动,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莫名就被人抱住,莫名就被安慰,迷茫中,他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苏泽深看着他们的眼睛,想起了家中的老狗,它要死的时候,妈妈就是这么看着它的。 心中的惶恐就这么涌现上来,他开始哭闹,双手拼命挣扎,想要去窗边,“我妈妈呢!我要妈妈!”身子紧紧被人抱住,挣脱不开,然后就是被拖行,脚挂着地面滑行,双手一直保持着向前的姿势。 爸爸车祸去世,妈妈受不了刺激,自杀身亡,和五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这就是七岁的苏泽深的故事。 之后的故事也不过寻常,妈妈终究没有抢救过来,七楼的高度已经足够让一个人粉身碎骨,这个世界向来缺少奇蹟,悲剧却屡见不鲜。 然后就是被收养,自己和妹妹入了别人家门。 只是苏泽深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晚上。 地板冰凉,透过薄薄衣衫,凉意一直渗透入骨髓,像是落进了冬天的水面。 四周寂静,灯光冷漠,自己的影子蜷成一团,像个受伤的小孩子。 世界是这么的大,这么的空旷,举目望去,却没有一处属于自己,只有怀中这点温暖是自己的。 是的,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七岁的苏泽深对着虚空发誓,隐约中,他似乎看见了妈妈的脸,依旧美丽,只是苍白,她在对自己说,对不起。 只是啊,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对不起,命运的轨道已经偏离,所有人都被裹挟着向前,在茫然之中,大错已经酿成。 苏泽深蜷了蜷身子,抱着妹妹的手又紧了紧,风吹在脸上,却没有丝毫感觉,他只觉得身子很冷很冷,手上很重很重,心里也空荡荡的,自己好像一个游魂飘荡在人间。 抬头看去,雾中有张脸若隐若现,那是妈妈的脸吗? 苏泽深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时间的河水一路浩浩荡荡向前流,苏泽深却好像一直停留在七岁那年,举目无亲,寒风凛冽,现在连手中唯一的温暖也都冰凉。 “哥,你觉得梁连仪怎么样?”妹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什么时候? 十五岁?十六岁? 哦,对了,这是妹妹刚上高一的那天,过了这么多年,苏泽深仍旧能清晰想起妹妹的眼睛,乌黑发亮,里面藏着一个少女懵懂的心事。 那个时候,苏梁浅还穿着校服,外套厚重宽大,裤子过长,鞋子也是最常见的小白鞋,扎着个普通的马尾,但是一张脸已经有了美人的徵兆,大眼,小嘴,皮肤白皙,笑着就有两个小酒窝。 苏泽深想起了梁连仪对自己说,“哇,那是你妹妹吗?这么漂亮!”心里一沉,拿着书的手却还是稳稳的,连头也不曾抬起,翻着书,握着笔,淡淡地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梁连仪来了?” “因为他好看啊!”妹妹的回答里充满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花痴。 苏泽深稍稍放下了心,“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你作业做完了没有?” “哥,你别这么古板嘛!”苏梁浅坐在了苏泽深旁边,侧过头冲着苏泽深讨好似地笑,“你讲讲梁连仪呗!他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你啊你!”苏泽深放下笔,捏了捏苏梁浅鼻子,看着她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条fèng,心里似乎有涟漪在微微晃悠。“还能怎么样!他有喜欢的人了。”苏泽深不敢再直视苏梁浅,这是他第一次对妹妹撒谎。 “谁?” “你不认识的。” 苏梁浅的手松下去了,笑容也消失了,皱着眉,沉默地坐着,忽而又嘆口气,“哎,算了算了,好看的男孩子都被抢走了,还好我有哥哥。” 苏泽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开心。 然后就是那一天。 苏泽深抱着书包,冒着雨一路沖回家,站在门口从书包里摸索钥匙的时候,水顺着衣角滴落,在脚下形成了一滩水渍,包围着苏梁浅,但是她的脸上还是掩不住的笑容,弯着腰一直笑,一直笑,连拿钥匙的手都因为激动在抖。 然后苏泽深站在了她身后。 “小浅,你去哪了?” 苏梁浅没有听出哥哥言语中的紧张,调转身子,直接扑进了哥哥怀里,带着一身的雨水。 水,顺着她的发梢落在苏泽深的脖子上,凉凉的,初秋衣服薄,苏泽深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汪水,然后就听见了苏梁浅的声音,“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梁连仪喜欢的是我?” 水渗得更深了,穿破了薄弱的皮肤,一直流到血液里,将身体冻成冰。 水声在耳边响着,苏泽深站立不稳,他听见自己在问,“你说什么?”像是突然不懂了人话。 “我和梁连仪在一起啦!”苏梁浅松开了手,抬头看着哥哥,笑容渐渐凝固,“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我感冒了。”苏泽深推开妹妹的手,开始拿钥匙。 只是手抖,钥匙也抖,锁眼小,进不去,苏泽深和锁眼较上了劲,一个劲地往里戳,戳不进去,就恶狠狠地砸,脸上表情狰狞。 “哥,你要不要去医院?”苏梁浅在一旁看着,声音越发惶恐。 门开了,养母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打开了门,“小浅,小泽,我给你们做了好处的,快进来吃!”声音热情,苏泽深却恍若未闻,径直往前走,一头撞上了椅子,也不退,推着椅子往前走,仿佛丧失了感知。
第23页 “小泽,你咋了?” “妈,我很累,我休息下。” 身后的声音小小的,“妈,哥哥高三了,估计是压力大了吧。” “大概是吧。” 细碎的声音像是蛇,一点点往心里钻。 苏泽深想起自己放了学,站在高一的教室门口一直等着苏梁浅出来,雨很大,打着伞面,噼噼啪啪响,他站在伞下,像是站在cháo水中间,随时会被cháo水淹没,沖走。 拦住了苏梁浅的同学,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送她回家了。 很好看的男孩子?谁? 一个名字就这么浮现了上来,苏泽深开始往家跑,一路上,书包打着自己的背部,像是锤子,一下一下锤在胸口,脚落在地面,溅起了一朵朵水花,苏泽深听着自己的心跳,大脑一片空白。 进了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心跳开始平复,大脑却开始运转。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苏泽深问自己。 在崩溃的边缘,他摸索着自己内心的真实,很多被遗忘的梦境开始在眼前旋转,重组。 那些不断出现于梦境中的白衣少女,有着长长的马尾,声音软糯,会抱着自己说,我很冷,但是她的脸却始终被雾笼罩着。 你是谁? 苏泽深一遍一遍问着,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这么地爱你? 但是回答永远只有一片风声。 如今,缠绕着自己的风声终于停止,苏泽深看见了她的脸。 大眼睛,小嘴,白皙的皮肤,小小的酒窝。 是小浅。 轰然一声,世界开始坍塌,梦境斑驳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苏泽深仰头看去,只觉灯光灼眼,自己被世界遗弃。 真相的面前,人又要如何自处,没有了梦境的保护,现实是如此地惨痛。 我,苏泽深,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真是可笑啊! 可是,我终究是哥哥。 苏泽深不断提醒自己,然后背过身,假装悬崖从不存在,一切都很好,很完美,他会微笑着祝福妹妹。 身后风声很大,苏泽深知道自己必须小心,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 梁连仪最后还是背叛了妹妹,上了大学之后,他爱上了其他人,和苏梁浅提了分手。 苏梁浅开始崩溃,白日里一切如常,照旧上学,夜里却一直哭泣,那些细碎的声音让一墙之隔的苏泽深也跟着辗转反侧。 黑暗无边无际,哭声像是一道细细的绳索牵繫着两个人,苏泽深想要敲开妹妹的门,想要将她抱住,想要擦去她的眼泪,想到最后,也只是翻了无数个身,然后沉默。 哭声堆积在心里,像是云,遮盖了一切,虽然轻,久了,多了,也会成为雨,最后轰然落下,将世界都砸碎。 苏梁浅考上大学,苏泽深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沉默,他记得,这是梁连仪的学校。 回家的路上,苏梁浅喝醉了,苏泽深背着她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灯光昏暗,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像是只有一个人。 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大,苏泽深听见了妹妹的梦呓,只有两个字,连仪。 “小浅,我让你们见一面好不好?” 苏梁浅没有回答,她已经睡着,头趴在哥哥的肩膀上,黑发垂到了前面,拂着苏泽深的脸,他突然就这么下定了决心。 ☆、第十七章往事如刀 你观察过水的流势吗? 起初,只是小小一滩,顺着沟壑向前流,然后有水加入,一点点壮大,前面有石子,就绕开,有沟槛,就下落,它所有的轨迹都只是些琐碎的细节,可是等有朝一日,浅水变作大河,你才会明白,那些不经意的拐弯这么深刻地影响了一条大河。 人,也是如此。 站在命运的分叉口,决定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件事,往左走,往右走,都可以,事情扩大了,再回望,才知道那个漫不经心地时刻,命运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苏泽深以妹妹的名义将梁连仪约了出来,在郊外的小仓库。 然后将梁连仪和苏梁浅放在了一间房子里,自己躲在角落里抽菸。 烟燃得很快,因为苏泽深的呼吸急促。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揣在兜里,嘴近乎贪婪地吞吐着白雾,一双眼却死死盯住了谈话的两个人。 地上的菸头都没有燃尽,就被丢下,苏泽深很烦躁,他突然站了起来,说,“我在门外抽菸,你们谈。” 这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等听到争执再进来的时候,苏泽深已经看见了梁连仪的尸体。 血流了一屋,将躺在地上的梁连仪淹没,血污中,只有他的眼睛还睁着,像是死鱼的眼睛,早就失去了光泽。 而苏梁浅握着砖头,坐在角落。 砖头上有血迹。 苏梁浅抬起了头,对着苏泽深开口,“哥,我杀人了。” 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绝望。 走过了一地鲜血,苏泽深伸出颤抖的手去抱妹妹,感受着她肩头的颤动,心也跟着抖。 “哥,该怎么办呢?”一如小时候,苏梁浅将头靠在了哥哥头上,问道。 该怎么办?苏泽深也在问着自己。夏□□衫轻薄,眼泪透过薄薄衣衫一直往心里钻,苏泽深想起了那天的大雨,想起了雨中的自己,想起了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子,他终于伸手抱住了妹妹的头。 “你会恨我吗?”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苏梁浅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恐惧扼住了她的心神,所以她只是沉默,仍旧紧紧抱住哥哥的肩膀。 “起来吧。”苏泽深对着妹妹微笑,“听我的话,往前走。” 阳光从破窗中落下来,将前方的路照亮,就像是黑暗从来没有存在,身后的尸体只是个幻影,他仍旧是那个七岁的小孩子,拉着妹妹的手,下定决心一辈子保护妹妹,她仍旧是那个五岁的小姑娘,跟着哥哥就觉得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前方无论是什么,都有哥哥保护,这种念头是这样的坚定,苏梁浅心里却还是空荡荡的,脚下发虚,就这样吧,她想着,一命赔一命,我早就该明白,梁连仪是我命中的劫数。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哥哥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现在只有一片平静,像是深冬的水面,将所有波澜都隐藏。 等苏梁浅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经被蒙上了黑色罩子,尖叫,挣扎,手却紧紧被勒住,“哥哥?”她试探着喊着,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衣衫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加剧了恐惧。 手被缚住,苏梁浅被拖行进了房间,眼前只有纯粹的黑暗,心像一个放大镜,放大了所有的恐惧,苏梁浅继续挣扎,却只觉得口腔中传来了异味,晕眩的感觉像是水波荡漾开来,自己身处正中间,站立不稳,只能倒地。 苏泽深看着妹妹倒在地上,冷静地用绳子绑住她的手和脚,然后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 沉睡中的苏梁浅安详一如婴孩。
第24页 苏泽深端详良久,最后还是亲了上去。 这个吻浅若蜻蜓,从水面一掠而过。 苏泽深的心里一片春暖花开之景。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方法,梁连仪是他以苏梁浅的名义约出来的,现在人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梁浅,逃脱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梁浅和自己也成为受害者,自己能抗住警察的询问,梁浅却绝对不可能,打小她就是个说谎会脸红的人。 苏泽深选择了假戏真做,让妹妹以为自己真的被绑架了,至于自己,就只有在最后时刻自残以证清白。 然而,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尤其是当朝夕夜想的人全无抵抗力躺在自己面前之时。 苏泽深看着妹妹的脸,手开始发抖,最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站了起来,将地上的烟捡起来,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减轻紧张与压力。 梁连仪浑浊的眼睛像是在嘲笑,一片血污中,他的嘴角似乎在上扬。 脚步声在房间里不断回荡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像是失去了节奏的鼓点。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苏泽深心头紧绷的弦断裂。 永远不要高估自己,因为我们都只是凡人,有贪恋,有执着,有所爱,有所恨,有犹豫,也有纠结。 夜里,万籁俱静,那些被白日隐藏的欲望就这么浮现了上来,就像美人鱼只在夜里唱歌,诱惑着来往的人,一头乌黑的秀发,一张美艷的脸,像是最纯洁的天使,其声婉转,其形柔媚,那黑暗的海水之下,长而有力的尾巴却一直在摆动,等人放松了警惕接近,就一把将人拖入幽深的大海里。 苏梁浅在夜里醒来,只觉得冷,她牙齿打颤,手下意识想要抬起,寻找温暖,却发现不能动弹。 一双手落在了自己的肩头,温暖就这么蔓延上来,苏梁浅却抖得更厉害了,她想问,你是谁,嘴却被布牢牢堵住。 房间里没有声音,苏泽深感受到了怀抱中的颤抖,像只受惊的兔子,心里只觉得无限满足,自从妹妹上了高中之后,就再没有赖在他怀里过,如今再抱着妹妹,心头竟有大片的鲜花盛开,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繁华盛世。 想要一直抱着妹妹,想要妹妹只依靠自己,想要妹妹只属于自己…… 欲望的深渊里,人一步一步往下滑,失去了控制能力。 世界这么的危险与骯脏,只有妹妹可以和自己相依为命,苏泽深这么想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那么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世界太危险,妹妹在其中就像只兔子,找不到归途,那么不如和自己一起,回到小时候的状态,彼此相依,在石fèng中生长,成为彼此唯一的温情。 医学专业给了苏泽深将幻想变作现实的条件,医学用的□□让苏梁浅晕眩,而教授新研制的致幻剂则被装进了瓶子中,假装是药一颗一颗餵给苏梁浅吃。 让她忘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只以为梁连仪还在外地读书。 日子如果能就这样天长地久该有多好! 就像是一场梦,轻盈地漂浮在沉重的现实之上,只有快乐。 但是梦终究有尽头,苏泽深看着妹妹的脸,惨白,无血色,五官狰狞,心中空荡荡的,只有风在无休止地吹拂,将一切美好都吹散如云烟,只剩下□□的真实。 背上还是火辣辣地疼,鬼娃娃的那一口,已经将他的肩膀咬透,也将他的衣服扯碎,正是那破碎的衣服,让苏梁浅看见了苏泽深背后的伤。 苏梁浅的回忆就这么涌了上来,无边的黑暗,只有一双手在触碰着自己,从额头到鼻子,再到脸,一点点往下,苏梁浅的身子就抖得更厉害,手心出了汗,胃开始翻涌,她将牙齿紧咬,泪水涟涟,忽而下定了决心,冲着手的方向撞了过去,头感知到了硬物,也不管不顾地继续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她没有听见声音,口腔中却有铁锈味在瀰漫。 那个人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意发出声响。 最后头被扳开,苏梁浅牙齿在颤抖,以为接下来将是一阵殴打,下意识地蜷住了身子,往后面退去,手却再度抚上了自己的脸,轻轻的,像是春风,一点点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 所以,所以…… 苏梁浅站立不稳,伸手去摸哥哥背上的牙齿印,这不是被鬼娃娃咬伤的,这是被自己咬伤的。 她看着哥哥,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苏泽深伸手想要来碰她,却被苏梁浅避开。 真相就这么在沉默中被揭露。 目光的交织中,一切话都已被说完。 风越发大了,苏泽深只觉得妹妹的身子越来越重,自己快要抱不住了,要随着她一起跌落地面。 宋随川冷冷看着这一切,转了身,走出了门。 方青时跟着出去了,戳戳他的手臂,问,“游戏规则真的是找到谁,谁当鬼吗?” “不知道,但是林淮叶是一定要找的。” 心里沉甸甸的,方青时想起了自己听见的声音,“哥,我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是的,找到你了。 林淮叶找到了陶盈袖,陶盈袖找到了苏梁浅,苏梁浅找到了苏泽深…… 最可笑的是他们现在连林淮叶的脸都没有见到过。 陶盈袖是坠楼的,苏梁浅是自杀的,那苏泽深呢? 方青时不想去挽回些什么,她已经从苏泽深眼睛里读出了绝望。 从一开始见面,两个人就从来没有分开过,像是相依而生的一株植物。 所以现在一朵花已经谢了,另一朵花又怎么能独存呢? 人,一个接一个退了出来。 只留下苏泽深一个人还在房间里,回忆着过去。 ☆、第十八章 袁溪桥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眼睛忽而望向门,忽而望向窗子。 本来有九个人,现在就剩六个人了,怎么能不叫人害怕!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栋学校,地板上,报纸上的林淮叶仍旧停留在十岁那年,扎着马尾,笑得开朗,她被碎尸的照片也被平铺在地上,质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断裂的手臂则被放在了墙角,鲜血流了一地,现在已经凝结,只有血腥味依旧。 不要去看,不要去看,袁溪桥不断告诫自己,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每多看一眼断臂,心就跟着颤一下,头上大汗淋漓。 窗外,雾依旧在翻滚,杜小莲突然惊叫起来,“雾好像散了!” 所有人都挤到了窗子边去看,果然,雾像是甦醒了的巨兽,缓缓开始挪动,慢慢散去。 心开始悬起,一双双眼睛盯着雾不肯移开,希望从黑暗中升起,呼吸急促起来。 雾移动地越来越缓慢,最后凝固不动,心陡然下垂到谷底。 杜小莲抱着膝盖呜呜哭泣起来。 没有希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给了希望,又将希望一手摔碎于角落,从天堂一夕间坠落谷底,这巨大的落差折磨着每个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 方青时揉了揉头,看着雾散去,自己眼前却开始模糊,一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cháo水,一浪一浪,撞击着身体。
第25页 “六儿,快跑,往那边!” “妈的,回来。” “妈妈!” …… 似乎有很多人的声音夹杂着,听不真切,也分辨不真切。 六儿? 这是自己被遗忘的记忆在折磨着自己吗?要慢慢涌上来,将过去平铺于眼前,让自己在死前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回望一生。 “还好?”宋随川扶住了方青时,问。 “还好。”方青时放下手,深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医生已经说过自己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来到这里,记忆就不断被追回,那些巨大的空白开始有了颜色,有了图像,自己的人生也终于不再是断崖,而是有了归途。 是你吗?林淮叶? 为什么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题充斥着心灵,方青时感知到了手上的温热,低头一看,宋随川还扶着自己,也就将手轻轻抽回来,淡淡说了句谢谢。 “那是苏泽深?”冉竹本来站在窗边,和人一起看着雾,等到雾开始凝固,心也就开始下落,目光终于移开,落到了楼下,然后就看见了苏泽深。 那真的苏泽深吗? 冉竹不敢肯定。 记忆中苏泽深总是沉稳的,眼睛追随着妹妹,身形高大,衣着整洁,现在的他却是一脸血污,双手被缚在粗壮的树干之上,双脚也被分开,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大字,被牢牢固定于树干上。 而他的脚下,苏梁浅则蜷曲着躺下,像是个婴儿。 “要去看看吗?”叶一肖问。 “不要。”杜小莲首先回答了。 众人却都在犹豫,最后望向了宋随川。 “走吧。”宋随川带头走了下去,“不要分散,灯突然灭了,也不要乱跑。” 风起,雾涌。 眼前的苏泽深早已没了生命,血顺着树干往下流,他的衣衫上满是鲜血,刺鼻。 而他的姿势也古怪,头悬垂一边,身子却被迫挺立,再细看,发现他的手脚都被细铁丝绑住。铁丝纤细,渗透了薄薄肌肤,将手腕勒破,鲜血四涌。 并没有看见致命伤。 宋随川走上前去,将铁丝扳开,想将苏泽深放下来,然而刚解开一边的铁丝,苏泽深的身子就已经开始向一侧倾斜,将后背露了出来。 宋随川停止了动作,沉默不语。 众人看着宋随川的样子,心上像压了块巨石,却不敢凑上前去看,还是叶一肖走了过去,解开了另一边的铁丝。 轰然一声,尸体落地,苏泽深的背部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血肉模糊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场面,苏泽深的背被刀全部剖开,皮像是一件衣服,已经被打开,里面的血肉全部可见。 难怪有这么浓烈的血腥气。 胆子小的人已经开始后退,只是看看众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又走了回来,却躲在人背后,探个脑袋出来看。 “呕。”冉竹皱着眉,控制着自己胃中翻涌的不适,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毕竟是女孩子,再强大的内心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冲击,尤其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别人剥皮鞭尸。 “里面好像有东西。”叶一肖凑近了一看,发现一片鲜红的血肉中有白色的不明物体,却不敢上前去拿,心中胆怯着,看看众人的表情,心中又有不屑。 最后不屑压倒了胆怯,他嗤笑一声,“真是没出息。”手还是伸向了苏泽深的背部。 抓住白色物体,往外一扯,血就溅了出来,叶一肖下意识闭眼,抬手,捂住脸,挡住横飞的血,耳边就已经响起了尖叫和踉跄后退声。 再睁开眼一看,自己的手上正拿着一只手,小小的,胖胖的,像是十岁孩子的手,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孩子的手上还抓着一团血红的物体,分辨不清,自己胃中却已经开始翻滚。 叶一肖将手丢得远远的,抱着肚子,弯着腰,扶着树也开始干呕,像他一直在嘲笑的庸众一样。 那团血红物体不断在眼前浮现,叶一肖说不出一句话,等理智慢慢回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干呕的原因,那团物体正是苏泽深的胃。 故事如果要拼凑,那么应该是这样的。 苏泽深心灰意冷,抱着妹妹往森林里走,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腹部,腹破肠出,人死,手中的妹妹落了地,自己也倒在了地上,然后被人绑在了树上,然后雾散,被众人发现。 细思极恐,在众人揣测之时,又有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死亡,死状还如此惨烈。 生命有这么脆弱吗? 那么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唯一能保持清醒的是宋随川,“死了一个人,找到一只手,雾散一点,又死了两个人,又找到一只手,雾又散一点。”他抬头看着面前的浓雾,问,“谁能看出来这里距树林外还有多远?” 出乎意料的,唯一保持着理智能回答的是最胆小的杜小莲,“大概,大概还有四五百米。” “如果真的是找到一个部位,雾散一点,那么将林淮叶全部找到,雾应该就散完了。” “真的,真的吗?”杜小莲结结巴巴问,语气中掩不住的兴奋。 然而看着众人阴沉的脸,笑容又消失。 “怎么找?就那么大一点的学校,早就找了一遍。”袁溪桥愤怒不已。 “再死一个,不就找到了吗?”叶一肖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索性开启了嘲讽模式。 风吹过,众人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是的,每一次找到林淮叶的尸体,都死了人,难道这就是她的目的,等我们全死,就可以找到她了。 “我们还有六个人,林淮叶的尸体却只剩下了四部分,总是有人可以活着出去的。”宋随川淡淡开口。 “你这是挑拨离间吗?再死四个人?死谁?”叶一肖冷笑,“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听你的,谁知道这背后凶手会不会是你?况且,这里面唯一和林淮叶没有关系的就是你和方青时了吧!” “你们不要吵架。”杜小莲劝到,看着叶一肖凶狠的眼神,又退了回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你也可以不信我,自己去找。”宋随川不想理叶一肖。 “走就走,难道你们这群人就跟着这个陌生人混吗?到时候把你们卖了都不知道!”叶一肖恼怒,看着众人却没有挪动脚步,愤怒就变作了冷笑,“你们倒还真是天真,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 仍旧没有人动,只是也没有人反驳,大家只是默默站立,互相看着,眼神中有防备。 没有人可以在这么多鲜血面前保持冷静,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所谓信任只是一场笑话,唯一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凶手是鬼还是人? 隐藏在背后的那双眼睛究竟是谁的? 如果,只是如果,游戏规则真的是死一个人,雾就散一点,那么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最后,又或者在进入森林的一瞬间,死亡就已经落了下来,无可逃避。
第26页 但是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奋力争取,谁知道故事的转折点在哪里。 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隐藏于皮肉下的心,究竟谁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没有,是的,答案就是没有! 只有自己。 袁溪桥努力挤出笑容,“大家不要闹,凶手就是林淮叶,我们还吵什么吵!大家应该团结一致。” 然而,团结不过是遮羞布,为了掩盖胆怯,但是没有人揭穿。 信任的弦早就崩坏,众人之间除了恐惧,没有任何联繫。 恐惧强大,也害怕强大,宋随川,方青时,这里面最强大,也最神秘的两个人。 袁溪桥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要如何与他们打好关系,一边也在想着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刀最好的存放地方是笑容。 ☆、第十九章拨开云雾,未见青天 众人仍旧交谈,方青时只觉得站立不稳,在喧嚣的浪cháo中踉跄着要倒下。 在见着尸体的一瞬间,疼痛就袭击了上来,头像是被重物撞击,眩晕感像是cháo水,一波一波在脑海中荡开,身子却像是风中柳,摇摆着,找不到依靠。 努力站立,保持平衡。 但还是坚持不住,向一侧倒去,停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宋随川深邃的眼睛。 四周都是声音,像水将方青时托举起来,睁开了眼,女人美丽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已经有了经验,方青时知道这是自己的母亲,当下,也就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女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节。 毕竟这是自己的母亲啊,被遗忘的母亲,生养自己的母亲,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 “六儿,你还好?”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摸摸方青时的脸,眼中有泪,“下次见着他了就跑,别过来,听见没?” 方青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也认真点点头,伸出手,去擦女人脸上的泪,“妈妈,你别哭了。” 妈妈,这个词第一次从口腔中出来,还带着生涩,方青时很快又说了一遍,“妈妈。”像是在咀嚼其中的意味。 女人的眼泪却流的更多了,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她将头埋进了方青时的怀里,声音压抑。 方青时感觉到了自己手上的冰凉和湿润,眼泪像是直接流进了她的心里,将她一颗心泡得柔软。 想要保护妈妈呢! 虽然只是梦境,方青时还是在心里咬着牙发誓,一定一定要保护妈妈,要将妈妈的眼泪全都抹去,要看着她笑,念头一个接一个,方青时想起了自己坐在公园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时的茫然心情。 那个时候刚上大学,谁都不认识,自己的性子偏冷,不愿意主动去接触人,也就习惯了独来独往,顶着风,拿着书,一个人在落满黄叶的街道行走。 但是还是有羡慕啊,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书,小孩子跑来跑去,他的妈妈一路跟在后面追,一边喊着慢点跑,一边却一直笑。 方青时将手中的书捏的发皱,眼神在书页上游荡,却没有看进一个字,只是听着别人的欢笑,心里落叶纷飞。 那个场景在心里留了很久,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都被重新想起,辗转着,一遍遍回忆,将孩子的脸代入成自己的脸,但是妈妈的脸又该代入谁的? 儿歌一遍遍唱,没有妈的孩子像跟糙,走在街上,看着糙木枯黄,在秋风中萧瑟,却觉得它们比自己还幸福,起码它们有一整个季节随着老去,自己却只有一个人,悲伤欢乐,都只有一个人。 可是,现在妈妈却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即使只是梦境。 “哐!”门被撞开,一个男人的身影闯进来,方青时感受到搂住自己脖子的手猛然一抖,再抬眼,只看见妈妈的脸上都是惊恐,她开口,“六儿,快跑。” 方青时站着不动,一双眼冷冷地看着男人。 “你他妈想离婚是吧!”男人将法院的通知摔在了地上,一拳就砸了过来,方青时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妈妈倒在地上。 什么叫无能无力,大概就是眼前这种情形吧,虽然愤怒的火熊熊燃烧,拳头却还是软弱无力,砸在人身上,像是云砸在了墙上。 手被人抓起,方青时双脚离地,视线与男人平行。 “小兔崽子,是不是你怂恿的?”男人的声音冰冷,眼角有一道刀疤,将整张脸变得狰狞,此刻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里满是酒气,身子虽然踉跄,力气却一点没有消失,只是一抬手就能将小小的方青时抬起来,犹如抓起一只小兔崽。 方青时挣扎了几下,看着逃脱无望,反而狠了心,张开嘴,朝着男人的胳膊咬了下去。 惨叫与疼痛同时袭来。 方青时来不及揉屁股,从地上翻身爬起,就抓住了妈妈的手,“跑,妈妈,我们跑。” 换来的只是摇头。 因为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方青时心中没有害怕,转了身,张开手,挡在妈妈的面前,眼睛恶狠狠盯着男人。 男人笑了,眼角的伤疤因为嘴角的扯动而更加狰狞,“倒还真是深情,你是我的孩子,怎么一点不像着我?” 男人伸手来拉方青时,却被女人挡住了,她抱住了方青时,身子颤抖,声音颤抖,“我不离婚了,你放过孩子。” “你想离婚就离婚,想不离婚就不离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男人继续冷笑。 “那就离啊,你签字,我走!” “妈的!”男人抓住女人的衣服在地上一路拖行,方青时跑过去,只是换来了重重一脚,腹部疼痛不已,身子像是散架了一样,但是更屈辱的还是心里,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为自己的弱小。 挣扎着站起,捂住肚子往男人的方向跑,手刚抓住厨房的柱子,鲜血就已经在眼前绽放,像是一朵梅花。 方青时愣住了,一双眼睛中只有鲜红。 满目的红,在地上慢慢流淌,到脚下被拦住,就渗透了鞋子继续走。 等方青时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倒了妈妈的身上,努力将她的身子全部盖住,双手无能为力地捂住伤口,血却透过指fèng,一直往外流,将衣服染成了红色。 妈妈的声音微弱,反覆重复着的只有一个字,“走。” 身子冰冷僵硬如木偶,方青时任由男人将自己拉起来,把刀塞进自己的手里,“你不是最喜欢你妈妈吗?你去啊,你去杀她啊?”声音像是鸟撞击着玻璃,将一切都撞得支离破碎,再不能还原。 手被紧紧握住,巨大的力气让自己的手出现了红痕,但还是挣脱不开,尖叫,撕咬都没有任何作用,刀还是不可阻挡地向妈妈砍去。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红色! 方青时瘫坐在地上,看着妈妈的黑发被血染红,看着她的眼睛被血沾染,看着她的嘴还没有阖上,那一个口型正好是,“走。” 有些东西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迷雾之中有什么,也许是鲜花朵朵,也许是骷髅遍地,真的要一直前行吗?要去直面那一个真相?
第27页 方青时再度醒来,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青糙不开口。 抬头望着前方,迷雾围城,她的心里终于有了害怕,林淮叶,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将这种记忆还给我? 死一个人,迷雾就散一点,我的记忆就回来一点,这种用鲜血换来的记忆是你给我的折磨吗? 那些永不能消散的鲜血,那些永不能闭上的眼睛。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要。 噁心感从胃里涌现,方青时捂住自己的嘴,控制着自己的强烈反应。 周围的人不敢围拢过来,害怕方青时被林淮叶附了身。 “你的药。”宋随川将药瓶递过来,一双眼睛里都是清凉的黑色。 “我活不久了。”方青时将陷进土里的手□□,低垂眉眼,看着地上深深五个手指印,继续开口,“无论怎么样,我都威胁不到你们,可是有人动歪心思,我也不怕同归于尽。” 袁溪桥挤出微笑,“你想太多了,我们现在是联盟,大家一起对付林淮叶,哪能内讧呢!” 宋随川伸了一只手来拉方青时,却直接被无视,方青时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即使眩晕感仍旧没有散去,声音还是冷冽,“走吧。” 脚刚迈了一步,就停住,她的眼睛望向前方,冷静终于被打破,方青时回头,看着宋随川,“这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面前,又出现了一幢楼,上面满是爬山虎与青苔,破旧阴森。 “那是宿舍楼,一直被雾笼罩着,现在雾散了,楼就出现了。” “那里面……” “有可能。”宋随川点点头,“我们商量一下,究竟要不要进去。” “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那休息好了,就进去吧。” 宋随川迈动步子,离开,众人跟了上去。 方青时眯着眼,看着新出现的宿舍,脑中浮现的却是妈妈血红的眼睛,她说,走。 可是能到哪里呢? 这个世界哪里可以是容身之处? 继续前行,自己还会想起些什么,会不会更加难过与悲惨。 方青时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脚落在泥土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小路蜿蜒,像是通往死亡。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你要不要猜一下? ☆、第二十章又一部位 没有水,也没有换洗衣服,几日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了血腥之气,像是刚从血池中被捞出来。 只是呆久了,也就习惯了。 冉竹一身长裙,此刻裙角都是鲜血,手臂上也是干涸的血迹,她捡起了地上的泥土,一点点擦自己的手臂。 泥土粗糙,手臂细腻,血迹没有被擦下去,皮肤倒是被擦破了,她咬着唇,一双眼睛里都是厌恶,仍旧自顾自擦血迹。 “别擦了,谁知道等下会不会再沾上血。”叶一肖冷冷开口,只是换来了一个白眼。 冉竹愤愤将土丢在地上,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努力拉了拉袖子,想将它盖住。 “有人知道宿舍的方位分布吗?”宋随川和袁溪桥在一边研究,想着怎么进入宿舍才是最安全的,只是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无用之功。 毕竟,在这个迷雾遮天的地方,所谓逻辑只是一种幻觉,规则的制定者一直藏在高天之上,冷冷看着他们像群傻子,拼命挣扎,只为了一线生机。 “我们要不要再到教学楼看看。”杜小莲结结巴巴开口,“陶盈袖和苏泽深死的时候都有尸体出现,不知道苏梁浅怎么样?” “教学楼吗?”宋随川仰头看看六楼,如今随着三人的死去,雾已经散了一大截,虽然阳光依旧无法穿破浓密的云层,但是已经有微弱的光落进来了,像是渺茫的希望。 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困境,只是视线依旧昏暗,一切都是模糊的。 “上去吧!”袁溪桥也开口,“找找安心些。” “你们觉得呢?”宋随川回头问其他人。 “随意,上去看看也好。”方青时无所谓耸肩。 陶盈袖的尸体停留处,鲜血已经干涸,只有一个人形的样子躺在那里,一大滩的鲜血,像是颜料被打翻。 没有人提起她的名字,路过她的鲜血时,却都调转了眼神,绕了远道。 恐惧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像是空气瀰漫在四周。 心在胸腔中砰砰跳着,冉竹还是忍不住转了头,看着地上那摊血迹,忽然觉得风有些冷,她咬紧牙关,将浮现的念头按下去,告诫着自己,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手还是在颤抖? 冉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陶盈袖的样子,六岁的小姑娘,穿着鲜艷的红裙子,站在人群目光交织处,耳边是老师的话,“这就是你们以后的班长了。” 都是小孩子,并不知道老师那副微笑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六岁的冉竹却知道,那只是因为红裙子后面的金钱。 金钱,她讨厌这个词,所以她也讨厌陶盈袖。 陶盈兰死的时候,冉竹站在陶盈袖父亲面前,仰着头,天真开口,“叔叔,为什么盈袖不让我们和小兰玩。” 在揣摩人心这条路上,她从来没有输过。 闭上眼,陶盈袖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白看着有点骇人,像是鸟的眼睛。 她问,为什么? 声音也像是垂死的鸟,有点尖锐,有点悽厉。 为什么? 好像也没有为什么,大概只是我讨厌你吧。 冉竹没有开口,拽着陶盈袖的头发往窗边走,黑暗浓稠,她的视线却丝毫不受阻碍,依旧可以看清一切,所以,她很清楚看清了陶盈袖脸上的惊恐。 真好啊,惊恐,原来你也会害怕。 过往所有的细节此刻都在心里堆砌,将恨意放大。 六岁的时候,初次见面,陶盈袖鲜艷的红裙子,张扬的神色,略带不屑的眼神,讥讽的语气,“呀,你的裙子破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涌了过来,冉竹死死抓住自己裙子上的破洞,心中紧张,却又惶恐。 十岁的时候,她们似乎已经成为了朋友,却还是在对比下,一遍遍认清一个事实,自己很穷,很穷,穷到没有钱买衣服,穷到没有钱吃饭,穷到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再完美的成绩单都阻挡不瞭望向自己裙子的视线。 冉竹觉得自己在六岁那年就被这种视线杀死,像是一个被太阳光灼伤死去的蚂蚁。 贫穷带来的耻辱像是脸上的伤疤,无法被掩藏,镇子小,人多嘴杂,谁家吃了什么饭,第二天都能被众人知晓。 身边却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学习不好,长得不好,性格不好,却被众人喜爱,只是因为她永远有吃不完的零食,玩不完的玩具,依靠金钱而构建的关系带着一种梦幻色彩,让冉竹羡慕又厌恶,到最后,厌恶转化为了不甘,她却只是学着微笑,手挽手,和陶盈袖成为了朋友。
第28页 面具不能久待,否则会与皮肤粘连在一起,撕下来就鲜血淋漓。 二十岁的冉竹终于成了一个被仰望的人,没有人会再看见她的贫穷,也没有会再看见她心里的空洞,他们只看见她美丽的脸。 可是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回到这个尚且未戴上面具的起点,将心中所有污秽都□□裸展现。 梦中的声音透着诱惑,“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杀了陶盈袖,我让你活。” 再睁开眼,冉竹发现自己有了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 梦中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杀了陶盈袖,杀了她,自己就可以活。 那些被隐藏和压抑的恨意终于浮现了上来。 黑板上的兰字,门上的娃娃,冉竹冷眼看着陶盈袖一步步踏入陷阱,心中涌动着巨大的快意。 是的,就是这样,把你的骄傲全部碾碎,把你的护栏全部踏裂,回到最初的起点,看看无依无靠的你,不过是一个懦弱又无能的小孩子。 一直以来,优秀的人只有我。 冉竹加大了力气,将陶盈袖推了下去,听着风声呼啸,自己胸腔中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巨石好像也跟着松动。 然而现在,鲜血不断冲击着视线,冉竹心中的巨石又压了上来,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个人会是自己吗? 她想起了高中课本上的古罗马斗兽场,凶猛的野兽在巨大的圆场内奔跑嘶哑,以为是展现自己的勇猛,却只是作了他人笑舌,成为被观看嘲笑对象。 那些端坐于高台之上的人,衣衫整洁,眼神冷漠,只把鲜血当做一场戏。 如今,我也成为了笑舌吗? 在这个迷雾笼罩的斗兽场,所有人都在防备,都在拼杀,最后谁又能走出去,谁又可以再度衣衫整洁,假装所有龌龊不过一场幻觉。 冉竹走过了陶盈袖的鲜血,幻想漂浮在眼前,她坠落,她身体破碎,她鲜血四溅…… 再把陶盈袖的脸代换成自己的。 冉竹只觉得全身冰凉,像是坠落深海。 要活下去呢!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手上满是鲜血。 苏梁浅死的地方,桌椅依旧散乱,曾经盘踞天空的黑鸟像是不散的魂魄,只在死亡降临时才出现。 灯开着,像是在等着众人。 屋内装饰简单,一眼就可以看完全部,杜小莲不敢进去,就呆在屋子外,手扒着门框,探出个头去看其他人寻找。 似乎什么都没有,杜小莲浅浅地扫了一眼,目光却凝聚在墙角不再动弹,刚才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吗? 心跟着跳了下,她继续看,发现墙角的黑暗比其他地方更浓,小小的一团,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那里。 黑暗又动了动,她被吓住,叫出了声。 “怎么了?”叶一肖不耐道。 “墙角,那里……”杜小莲结结巴巴指着墙角,然后看着叶一肖走过去,在快接近黑暗的时候,黑暗突然飞去,原来是鸟,几只堆在一起,像是尸体,等人走近,就猛地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从窗口飞出,一头扎进黑暗中不回头。 鸟飞走了,一只脚露了出来。 叶一肖喜不自胜,倒也不再害怕了,上前将脚拿起,“找到了,还有三个部位,就全找齐了。” 胆小如杜小莲也忍不住笑了,心头松了口气,照这样下去,只要再死三个人就可以了。 再死三个?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敛了笑容去看其他人,正好与冉竹淡漠的眼神撞在一起。 是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 再死三个? 会是谁? 杜小莲只觉得自己现在比见着苏泽深尸体还害怕,恐惧终于开始化作了液体,压迫着呼吸,心脏不堪重负,身体像是要垮掉。 ☆、第二十一章决裂 光从里面涌出来,像是水满溢出来。 宿舍有五层楼,比教室矮了一层楼,但是房间却只多不少,一扇扇门都紧闭着,用手推,推不开,只能用脚踹,灰尘和门一起倒下,尘埃在灯光下跟着飞舞,带来陈旧的气息。 杜小莲用手捂住嘴,却也挡不住灰尘往嘴里钻,只好一个人弯着腰在一旁咳嗽。 在进入宿舍前,宋随川问,要不要分开走,三个人一组,一队从楼上找下来,一队从楼上往下走,只是换来一致的反对。 苏泽深的惨状还停留在心里,满地的鲜血,即使记忆模糊了,那一片红也永不褪色。 人多就是力量,哪怕各怀鬼胎。 在进入宿舍的时候,叶一肖把教室里的凳子脚拆了下来,拿在手上做武器,其他人也跟着他学,把冰凉握在手心,一双眼睛不断四下张望,提防着背后的敌人,汗水从额头滴落,眼睛进了水,也不敢用手去擦,只是拼命眨眼,将不适按下去。 寂静的楼道只有脚步声和开门声在回荡,叩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宿舍很乱,垃圾堆在地上,床下,柜子里,阳台上,一间间找过去,只觉得腰酸背痛,但是没有人抱怨,仍旧咬着牙,用手将垃圾翻起,看看那些陈腐下是否隐藏着尸体的一部分。 就这么找到了五楼,仍旧一无所获,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厌倦一起袭来,没有人讲话。 灯将影子拉长,每个人的影子都重合着,堆积着,形成了一个新怪物。 “回去休息吧。”宋随川开口,其他人也点点头,眼神却止不住地飘忽。 没有呢,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是那样吗?死一个人就找到一部分,还有三部分,难道还要死三个人? “你在干什么!”袁溪桥本来在低头走路,却看见一个影子渐渐靠近了自己,影子的手中似乎还拿着一条粗棍子,他转了头,看见叶一肖一边手拿凳子腿,一边看着自己冷笑。 “你这是想杀我吗?”袁溪桥迅速对比出了两个人的差距,自己体育虽好,却仍旧是拿书本的,怎么可能比得过常年在工地干活的叶一肖,当下也就大叫,引起其他人注意,同时迅速靠近了墙面,将自己手中的棍子挡在前面。 “胆小到这个地步了吗?”叶一肖继续笑,掂量着手中的棍子,斜眼看怯弱的袁溪桥。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对付林淮叶,你这样子只会让敌人得逞。” “我说过要对付你了吗?不过是考验下你的反应能力。” “你你你……”袁溪桥气炸,这种理由怎么可能会信,但是却没有别的方法,打是打不过的,与他交好也是不可能的,寻求帮助更是没有可能,当下,也就看向宋随川,开口,“我们只能联合起来,不要落进林淮叶的陷阱里去。” “林淮叶有什么陷阱?”宋随川并不随着他的话讲,只是平淡询问。 陷阱?不就是让我们互相残杀,死一个人找到一部分尸体,最后只有一部分人能活着出去吗? 但是袁溪桥保持了沉默,要是将一切挑破,就真的连一点温情面纱都没有了,绝望正在逼近,如果每个人都认同了这个推测,拔刀相向只是迟早的事,现在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句,要联合起来,要对付林淮叶,如果迟迟看不到希望呢?
第29页 袁溪桥想起了放在六楼上的食物,只有十几个罐头了,连一天都撑不过,弹尽粮绝,不见天日,一群各怀心事的人。 背后开始发凉,地上的影子依旧狰狞,袁溪桥在上面看出了野兽的影子。 “走吧。”袁溪桥直起身,飞快往楼下走去。 如果一直一直找不到林淮叶呢? 如果食物断绝呢? 袁溪桥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各种猜测在他的头脑里飞舞撞击,像是寻光的飞蛾,要在绝境中理出一条线,却只是将自己推入死亡。 疼痛已经被惶恐吞没,袁溪桥闭上了眼,拼命将猜测按下去,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想了,一切会好的。 安慰是如此的苍白,就像此刻的灯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光线暗示时间,也没有时钟,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感知着时间的脚步。 沉默像是一片巨大的沼泽,人陷进去了,就再不能走出,越是挣扎越是深陷,最后在恐惧与幻想中绝望死去。 你看过飢饿的野兽吗? 红了眼,恶狠狠向一切可能撞过去,没有理智,只有本能。 不要忘了,人也是从野兽发展而来。 衣冠楚楚相见之时,理智像是个温柔的小孩子,会微笑,会点头,等绝望将一切文明的痕迹剥落下来,人也不过是野兽,向着生存奔跑,张开了利齿,将所有的阻拦者都按在脚下。 冉竹抱着膝盖,看着众人。 宋随川在闭目养神,方青时在发呆,杜小莲按着肚子,显然是饿了,叶一肖玩着手中的棍子,一脸不在意,眼神却一直在往袁溪桥的方向瞟,而袁溪桥显然感知到了这种目光,却无能为力,只会将自己的位置往远离叶一肖的方向挪。 冉竹闭上了眼,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心中有犹豫,唇边的冷笑却更加明显。 这个嘲讽只针对自己。 “哐。”声音将寂静打破,除了宋随川,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了声音来源处,其中袁溪桥的反应最大,整个人都在战慄,眼睛里的惊恐快要满溢出来。 叶一肖站起来,“再去找一遍吧,就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走吧。” 沉默被打破,沼泽却没有消失,只是更加深沉,渗入每个人的心里。 宿舍的灯依旧亮着,不同于教室的白炽灯,这里是昏黄的小灯泡,将地面照的模模糊糊的,也将人脸笼罩在一层昏黄之中。 叶一肖走在最前面,其次是冉竹,宋随川和方青时走在最后面。 脚步声依旧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等冉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再回头,身后一片空旷,没有一个人。 当然不会是走丢了,毕竟只有一条笔直的路。 冉竹心中瞭然,林淮叶又开始行动了,这次又会有一个人死去,只是不知道是谁。 “你怎么不走了?”叶一肖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空荡的走廊和冉竹的眼神,顿时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你猜,这次是谁?” “谁知道呢?”冉竹走上前,直视着叶一肖,冉竹很高,一米七,这在南方已经比很多男生高了,常年是被人仰视的对象,叶一肖也不过一米七几,现在两个人就在昏黄灯光下对视,眼睛中闪过诸多情绪,却没有说一句话。 “你想做什么?”叶一肖试探着上前一步,脸靠近了冉竹的脸,看见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嘴边反而多了微笑,心中不解,“你为什么笑?” “想笑就笑,难道还要你批准不成?”冉竹的声音很轻,眼睛很亮,直直盯着叶一肖,让他心头一颤。 “我们现在应该是敌人,你难道相信宋随川那套?一起来玩大家好的把戏?”叶一肖伸手卡住了冉竹的脖子,看着她头昂起,眼睛中没有一丝惊恐,只是平静如水。 “尸体还有三部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一起活着出去?” “你想结盟?”叶一肖卡住冉竹脖子的手开始松开,手指却没有离开她的脖子,反而顺势往下,粗糙的拇指划过冉竹光滑的脖颈,最后停留在了她的锁骨处。 “你觉得呢?”冉竹靠近了一点,黑色的头发垂到了叶一肖手上,挠得他心痒痒的。 手颤了颤,叶一肖眼睛盯着冉竹,手却继续往下滑,滑腻的感觉一直在手上环绕,叶一肖的呼吸逐渐急促。 手停住了,他摸到了某个凸起,心猛地一跳,最后一用力,耳朵里就听见了一声娇喘。 叶一肖突然冷笑,将手从冉竹的衣服中拿出,抬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声音清脆,冉竹的脸上几乎是立即就有了五道手指印,整个人也随着重力摔倒在地上。 叶一肖俯视着冉竹,一只脚踩上了她的胸膛,没有用力,这本身已经是个羞辱性动作。 “你就这么贱吗?” 冉竹没有用手捂脸,眼睛依旧一片清明,仰头看着叶一肖,“你要打就打吧,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的话。”她伸手,将裙子的肩带扯了下来,露出半边胸膛,光洁如玉石,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冉竹咬着唇,冲着叶一肖微笑,她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欲望,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踏在身上的脚开始用力,叶一肖仍旧冷笑,“初中的时候,你和袁溪桥在一起过对吧,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拒绝我的!” “你在吃醋吗?”冉竹躺在了地上,双手张开,黑发散落了一地,黑色之上她的肌肤像是精緻的玉石,多日的奔波劳累只是让她多了一份沧桑美,却无损她的魅力。 叶一肖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回忆在眼前飞旋,最后扑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心机 高贵的跌落尘埃,优秀的坠落深渊,富贵的失去一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学校,叶一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不再是众人目光之外的隐形人人,也不再是被人歧视的高中毕业生,更不会是卑贱卑微的打工仔。 曾经仰望的终于被压在身下,连年来的幻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去打工吧,你要知道家里没有钱给你复读。” “你这么穷,连房子也买不起,拿什么来娶我!” “你不过是个工人,哪来那么多抱怨,要干就干,不干就滚。” …… 无数的白眼烙刻在身上,无数的讥讽一路跟随。 贫穷真的是错吗? 叶一肖拿着《资本论》坐在云雾缭绕中,和只会打牌看片的工友刻意区分开,却只是落了个读书读傻了的名声,近况依旧没有改变。 《资本论》被翻烂,叶一肖仍旧找不到出路,马克思救不了他,只会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心中的骄傲与自卑越发深,在两种极端情感中,叶一肖整个人都被撕裂。 瞧不起周围坏境,又不能脱离。 自命不凡,又无人赏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女人的尖叫在耳边一声比一声高,叶一肖在长驱直入中找到了残存的骄傲,不染尘埃的女神也不过要倒在自己身下。
第30页 “啪。”一巴掌扇了上去,叶一肖看着灯光下的冉竹,看着她白皙的皮肤,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无数拒绝过自己的人的影子,那些高高在上的,那些不可企及的,那些永远高昂着的头。 “啪。”反手又一巴掌。 “冉竹,冉冉生孤竹,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你。”叶一肖俯下身,凑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手抚上冉竹脸上的红痕,眼睛中有怜惜,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也没有减弱。 冉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叶一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已经不是那个成绩优异,对未来有着期待的学霸,在社会闯荡的时光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 而他,只有骄傲。 脚步声响起,冉竹转了眼睛,余光瞟见袁溪桥的影子,决定就这么冒了出来。 她开始尖叫,一双手拼命推开叶一肖,同时眼睛一直望着袁溪桥,期待着他身后出现其他人的身影。 还好,如她所料,方青时和宋随川也走了出来。 “救我!”冉竹的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处,宋随川站着不动,冲过来的是方青时。 “走,小六,走。”回忆再度纠缠上来,凶狠的男人,无助的女人,方青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下就暴走,忽略了冉竹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叶一肖开口,“贱货。”这是他在冉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起身,向走廊另一侧跑去。 方青时想追,被冉竹抱住了脚,“我好痛。”声音中无限的柔弱,泪水涟涟。 袁溪桥将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衣脱了下来,盖在冉竹身上,问,“还好?” 连杜小莲都凑了过来看情况,唯一远离冉竹的是宋随川。 闭上眼,林淮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命运在你手上。” 还有六个人活着,其中最强的是宋随川,方青时和叶一肖,但是方青时有绝症,迟早要死,那么需要注意的只有宋随川和叶一肖。 宋随川太冷漠,叶一肖整个人都散发着阴冷气息,两个人都不好接近。 冉竹还记得陶盈袖的下场,同样是美人倒贴,在陶盈袖面前,宋随川就像块木头,眼睛中只有冰冷,简直让人怀疑他的性取向。 冉竹不觉得自己比陶盈袖美多少,也就将目光瞄向了叶一肖,谁知道他竟是个疯子。 如今叶一肖顶着/强/jian犯的名头与众人为敌,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除掉叶一肖后,再除掉杜小莲,袁溪桥和方青时,最后是…… 冉竹的眼睛望向宋随川,心中突然没了底,对着这个永远无表情的男人,冉竹第一次产生了无力感。 他究竟是谁,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还好吧?”这是方青时在问。 “嗯。”冉竹低垂着头,用手挡住脸,指fèng间,泪水不断落下,“叶一肖,他……” “妈的!”袁溪桥捶了一下地板,“他就是个疯子,我们迟早会被他杀死!” 就是这样,很好。 冉竹面上无表情,心中却在微笑,自己的陷阱永远对袁溪桥有效,无论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岁。 身上还披着袁溪桥的衣服,温暖的感觉透过肌肤往里渗,却止步于心脏附近。 冉竹的心里是一片寒冰,无人可暖,除了利益。 “我们本来走在你们后面,结果只是一抬头,你们就不在了。”杜小莲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看着冉竹身上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声音中藏着胆怯,“叶一肖他他他,他怎么是这种人啦!”眼泪随着声音往下掉。 冉竹闭口不言,想对杜小莲说,他不会碰你的,但只是沉默,目光一直隐秘地徘徊在宋随川身边,等着靠近,假装跌倒,却看见宋随川自顾自往前走,“还是没有找到,回去吧,提防着叶一肖。” 没有机会,但是不代表失败,叶一肖已经被排除在众人之外,自己是受害者,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众人的照顾。 冉竹踉跄着走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妈妈对自己的评价,“我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将你溺死,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婊/子,这个评价来自于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个时候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裙子,价格标籤还没有取下来,上面的数字是妈妈这一辈子的工资也不能企及的数目。 “难道不是你教的好吗?”冉竹坐了下来,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中有着微妙的酸楚在泛滥,但是很快又被按了下去,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家中的处境。 破旧的桌椅,泛黄的衣服,斑驳的墙面,这一切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不下,最后变成了一个字,穷。 正是这个字,在自己心中积压了这么多年,把所有的骄傲都打翻。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叶一肖很像,骄傲却没有骄傲的资本,对着这个世界茫然失措,找不到正确方法,一直徘徊在门外。 只是她比叶一肖更能牺牲。 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她对自己说,那一年,冉竹刚上高中。 你了解十六岁的小女孩是什么样的吗? 天真无邪?纯真善良?一无所知?对着未来抱有满满期待? 冉竹的头被浸泡在水中,口鼻不能呼吸,思维渐渐模糊,只有这么几个词在空旷中飘荡,像是一面旗帜,最后头发被拽出,头脱离了水面,眼前还是一片眩晕,冉竹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满头黄发,唇色鲜艷的少女,那面旗帜彻底被打翻在地,沾染上了灰尘,不复当初。 “是你勾引了方槐?”黄发少女一脚踢在了冉竹肚子上,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弯下腰,将手中的烟逼近冉竹的脸,“你信不信我会把菸头戳在你脸上,你这漂亮的脸蛋……”黄发少女的话语中止,冰冷的手拍在冉竹的脸上,锋利的指甲顺着光滑的皮肤往下划。 眼角的余光瞟着菸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像是灯塔,只是灯塔是希望,菸头却是绝望。 “我根本不认识方槐。”辩解是这样的无力,冉竹知道她们不会相信,就像这些人不会相信自己只是想要好好学习一样。 膝盖跪在满是碎尸的地上,粗糙透过裤子摩擦着肌肤,冉竹咬着唇,想要换个姿势,却只是被狠狠按下,头磕到了地上,耳边传来了黄发少女的声音,“你不是勾引人吗?我会满足你的。” 还没有反应过来,衣服就已经被扒开,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冉竹惊恐抬头,只看见一张张笑脸漂浮在空中,意识因为惊恐而模糊,只有笑容狰狞,迟迟不散,在每个夜晚将睡眠驱散。 冉竹的/裸/照传遍了学校。 这不是故事的结局,否则她就不叫冉竹了。 一个十六岁少女最大的武器不是父母也不是朋友,冉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妈妈在和自己一般年纪时爱上了有妇之夫,生了自己,被抛弃,拖着个拖油瓶,这么多年饱受歧视,艰难度日,无论遇见什么,都只会说一句,忍忍就好了。
第31页 一个忍字囊括了她的一生。 冉竹是石fèng中生长出来的花,娇弱只是表面现象,内里,她强大无比,因为别无选择。 我最大的武器永远都是容貌。 冉竹望着镜中的自己,下定了决心。 如果事后回望,别人大概会将此概括为堕落的开始,但是对于冉竹来说,这是她自由的开始。从一张床辗转到另一张床,金钱,权势……接踵而来。 冉竹爱上了白色的裙子,因为这个颜色是她永不能企及的洁净。 既然堕落,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下坠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冉竹盯着宋随川的背影,咬着唇发誓,这一次,活着走出去的一定是自己。 “你的手很凉。”袁溪桥看着冉竹苍白的脸色,以为她在害怕,靠近,伸手握住了冉竹的手,声音中无限的担忧。 冉竹没有将手抽回来,“大概是吧,我觉得有点冷。” 两个人再没有对话,但是如果细看,会发现袁溪桥的眼神一直在冉竹身上飘忽,毕竟,冉竹是他的初恋。 人习惯在大雪纷飞之时回忆繁花似锦,过去自带滤镜,在时间中失真,通通变得美丽无比。 ☆、第二十三章繁花落尽 袁溪桥至今仍旧记得第一次见到冉竹的情景,小小的女孩子站在人群中,有点胆怯,手抓着裙子,眼神不断往人群中落,却不敢停留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只是飘忽,然后头垂下,眼神凝固在自己的鞋子上。 袁溪桥拿着新买的书包和文具,仰头看看妈妈,问,“妈妈,我可以过去玩吗?” “可以。”妈妈点了点头。 然而,脚刚迈动,就已经听见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呀!你的裙子破了。” 闹笑就这么爆发开来。 大概只是都无聊,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尴尬,所以逮住了一个话题,就拼命展现自己的活泼,那个穿裙子的女孩脸色煞白,看着声音的来源处,眼睛中无措。 袁溪桥也看见了那个开口的女生,他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嫉妒,可是也能区分去冉竹比陶盈袖漂亮很多很多。 他扒开了人群,向着冉竹而去,想和她一起玩玩具。 只是冉竹已经离开了,在闹笑爆发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已经苍白,脚步向后,远离声源中心。 人多,她个子小,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错过。 袁溪桥却记住了那个漂亮的妹妹,等一进教室,看见冉竹,抱着书就坐在了她旁边,微笑,声音轻柔,袁溪桥无师自通学会了搭讪,“你好,我叫袁溪桥。” 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一阵椅子在地上划过的声音,冉竹已经站起,她离开了。 袁溪桥不知道的是冉竹的妈妈就是他家的钟点工,冉竹早就认识了他,年幼的记忆里唯一的印象却只有那一身精美的衣服和妈妈被冷水泡得起皱的手。 回忆像是一树繁花,开在心里,永不凋零,现实越是惨澹,回忆越是美艷。 袁溪桥握着冉竹冰冷的手,回忆就这么涌了上来,那些不堪就这么被埋葬,即使曾经被欺骗,也在她此刻的眼泪中被融化。 她受伤了,自己要好好照顾她。 “如果再遇见叶一肖呢?”杜小莲在一旁怯怯问,像是在担忧自身状况。 “他要是敢出现,我就敢杀他。”袁溪桥声音冷冽。 冉竹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说大话和实际行动之间有不可逾越的天堑,她太了解袁溪桥,知道他的软弱,不过顺势哭几下总是没有坏处的。 “叶一肖就是个疯子,他迟早会杀了我们,他一直在说,只有死一个人才能找到一部分尸体。” 袁溪桥手一抖,还有三部分没有找到,即使杀了叶一肖也是不够的,他的目光自以为隐秘落在了方青时身上,反正她也得了绝症,倒不如给我们机会,不过还有一个人,该谁呢? 杜小莲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不明白眼前状况。 食物彻底告罄。 方青时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头顶上的灯依旧明亮,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像是幻梦。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宋随川走过来,坐下。 “发呆而已。”方青时转头看着宋随川,发现他的眉眼实在精緻,丹凤眼,斜长上挑,但是鼻樑高挺,五官深邃,所以没有妖艷之感,只觉得精緻如画,让人心生艷羡。 “你呢?为什么也出来?”方青时问。 “杜小莲在里面哭。” “你觉得真的是死一个人就能找到一部分尸体吗?” “我不知道。” “真的吗?”方青时笑着转头,靠近宋随川耳边,开口“我闻见了你身上有兰花香,真是奇怪,我们所有人都一身血污,只有你还是那么地……”方青时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本想用遗世独立,后来又觉得那是形容女子的,只好放弃。 “你在怀疑我吗?”宋随川的声音依旧淡然。 “没有,只是好奇,你这么脱俗一个人和我们搅在一起太奇怪了。” “那你呢?你和这件事也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方青时老老实实回答,“我失忆了,很多事情都忘了,这件事和我也许有关系,也许没有关系。不过,反正我也要死了,真相是什么都不要紧。”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宋随川第一次笑,方青时侧着头看着他,发现他笑起来很是好看,因为脸颊两侧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一笑,所有的冰冷就这么融化。 “因为觉得你脸熟,我一直在想我们会不会认识,我要死了,没别的想法了,就想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真相是什么都不要紧吗?”宋随川一句话将方青时揭穿,看着她眉头皱起,脸上有恼怒,又接着说,“你对我有什么印象呢?不会是很不好的吧?” “没,就是面熟而已,如果再仔细分辨一下,大概是安心吧,看见你就安心。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你。”方青时故意说出这句话,眼睛紧紧盯着宋随川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却只是看见宋随川的脸不断靠近。 手,撑住了地面,方青时瞪大眼,感觉到了嘴唇上的柔软,宋随川亲了上来。 四目相对。 时间静止。 心跳加速。 宋随川的嘴离开了方青时,“有感觉吗?没感觉,我就不认识你。” 哈? 方青时目送着宋随川离开,眨眨眼,没能明白眼前的状况。 所以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方青时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脏在皮肤表面之下跳得欢快,一个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也许,我真的喜欢过他。 低头一看,满身的鲜血,口袋中的药还在抵着自己的腰,提醒自己时日无多。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冒出喜欢这个词?
第32页 方青时觉得自己大概是走错了片场。 哭泣漂浮在黑暗中,方青时靠在门边,看着里面的人,杜小莲蜷在墙角哭泣,袁溪桥在安慰冉竹,宋随川靠在窗子边,头伸出去,望向了远方。 刚才那一个吻像是幻觉,只是摸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有兰花香环绕,方青时走进屋子,站在了宋随川旁边。 人之将死,很多事情也就看清了,不管谁是坏人都与自己没有关系,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在这一群人中,方青时对宋随川最有好感,哪怕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宋随川在带节奏,所有人几乎都跟着他在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人靠着窗子,感受着冷风,却不开口讲话。 都在等对方挑起话题。 方青时斟酌了半响,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就听见身后的声音,“那条腿怎么变小了?”是杜小莲。 方青时回头,看见杜小莲停止了哭泣,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那个放尸体的地方。 再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望,角落里林淮叶的手臂都摆在一起,只有那条腿与手臂有一段距离,小小的,像是婴儿的腿。 “难道缩水了?”杜小莲道,很快又闭了嘴,自己否定了自己,怎么可能,尸体是不会缩水的,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冉竹也将目光投向了尸体,皱着眉看了会,想不出为什么,习惯性看向宋随川,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身边袁溪桥惊恐的表情。 站起,冉竹做出害怕的神情,向宋随川靠近,“这是怎么回事?”她问,柔弱无骨的手伸出,拉住了宋随川的袖子。 宋随川没有甩开。 方青时微微皱了下眉,没有开口。 “桃心……”袁溪桥结结巴巴开口,踉跄起身,没有注意自己踩到了裤脚,一下子向前摔倒,再抬头,目光正和那条腿对上。 血淋淋的腿在视线中无限放大,脚底那个小小的红色胎记在瞳孔中扩大为整个世界,袁溪桥失去知觉,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中跳个不停。 一个声音打断了回忆,“袁溪桥,你怎么了?”冉竹疑惑。 反应终于回到了冰冷的身体里,袁溪桥双手撑地,拼命往后爬,不顾形象,看见冉竹,也就直接抱了上去,口腔中,声音零零碎碎,听不真切,只能听出里面的惶恐。 “你怕什么!不管看见什么都只是林淮叶的把戏而已,难道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冉竹想将袁溪桥踢开,却顾忌着形象,只好轻轻地将脚往后挪,同时想将袁溪桥将恐惧中拉出来,拜託,是你说的保护我! 冉竹心中更是坚定,只有宋随川可以依靠,不过……她又瞟了一眼宋随川,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放在了那条腿上,身子不由往旁边靠,“随川,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袁溪桥沉浸在恐惧中,四周一切的环境都在眼中虚化为空无,只有那个胎记在心中不断放大,成为整个世界。 “冉竹,那是我们的孩子!”袁溪桥终于将那句话吐了出来,他仰头看着冉竹,没有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你发疯了,什么孩子?”冉竹终于将腿抽了出来,退后到袁溪桥不能抱住的地方。 “那个被我们杀死的孩子,我记得的,我记得的……”袁溪桥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冉竹的脑海中有个婴儿的影子一闪而过,声音却更是冷,“袁溪桥,你被林淮叶扼住了魂,不要胡言乱语。” “不,我记得,她的脚底有个红色的桃心印记。”袁溪桥忽然坚定了起来,站起身,直视着冉竹,“我终于知道林淮叶为什么要把我们逼到这里了,这就是我们的罪孽……” 袁溪桥一边哆嗦,一边眼神涣散,语无伦次。 “啪。”冉竹走上前去,抬手,一巴掌就扇到了袁溪桥脸上,“清醒了吗?”她靠近袁溪桥,似乎想将自己眼中的坚定传递过去。 袁溪桥愣了几秒,看看冉竹,又转头看看不明所以的方青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虽然心中的震荡还在持续,理智却慢慢回来了。 他艰难开口,“我被林淮叶吓蒙了,哈!我都说了什么?”笑声像是被人踩着脖子发出的。 只是,手还是冰冷。 袁溪桥突然意识到冉竹从来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柔软女子,她的冷静近乎冷漠。 我根本没有资格谈保护。 袁溪桥后退几步,远离了冉竹。 房间不能再呆,没有食物,只有尸体,没有安宁,只有恐惧。 “我要出去走走。”袁溪桥蹭的站起,没有看众人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只是在路过那堆尸体的时候,他的身子很明显的抖了一下。 那条腿究竟藏着什么故事?方青时看着淡然的冉竹,又想起惶恐的袁溪桥,很多猜测浮起又被按下。 ☆、第二十四章蝶梦 袁溪桥站在走廊上发呆。 视线中白茫茫一片,只是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睛中也是白茫茫一片,满是虚无。 过去在白雾中浮现,袁溪桥的身子抖了一下,他蹲下来抱住了头。 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细碎的哭声,小小的,尖锐的,像是野猫。 袁溪桥没有抬头,只是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再回头,冉竹正站在身后。 “你出来做什么?”袁溪桥的声音和哭声一样尖锐,透着紧张和不安,当然也有不满,他当然记得冉竹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将自己所有的妄想都打破。 “我有点怕。”冉竹看着袁溪桥,漂亮的眼睛中有着一汪水。 她伸出了手,抓住了袁溪桥的袖子,手很小,很白,像是风中的苇糙,无助无辜,无依无靠。 袁溪桥愣了愣,视线下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冉竹已经不再穿着白裙子,而是穿着宽大的灰色外套和长裙子,整个人灰扑扑站在自己面前,面容虽然憔悴,眼神却依旧清澈,脸上的婴儿肥未散,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冉冉冉,冉竹?”袁溪桥有点结巴,看着冉竹,脚不由自主往后靠。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冉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现在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我的难道不是你吗?”袁溪桥愤然,甩开了冉竹的袖子,“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冉竹愣在原地,“袁溪桥你究竟在说什么,我要生了。” 袁溪桥的话本已到了喉哝,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呆住,再结合冉竹目前的装扮和面容,一个猜测浮上了心头,然而理智仍旧在故作冷静的大笑,怎么可能,这已经四年之后了,冉竹怎么可能还怀着我的孩子。 风吹过,袁溪桥背后一身冷汗。 他死死盯住冉竹的肚子,虽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臃肿。 手颤抖着伸出,袁溪桥掀起了冉竹的衣服,脑海中各种画面纷飞,一掀开她的衣服,里面是不是就会冒出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或者一双手,再者是林淮叶的眼睛,冰冷,漆黑?
第33页 什么都没有。 只有浑圆的肚子,像个皮球,明白无误地提醒着众人,这是个孕妇。 袁溪桥身体里的力气都跑光了,他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景物无意义的在眼球上映现。 老旧的房子,掉了漆的桌子,厨房里未吃完的饭菜,空气中瀰漫的花香…… 这正是当年的景物重现。 林淮叶的力量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控制灯光到现在的改变场景,无力感越发浓重,袁溪桥狠狠咽下一口口水,问,“你还有多久生?” “明后天。”冉竹的回答让袁溪桥的记忆跟着回来了,这正是冉竹生孩子的那天,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慌张无措,抱着满是血的婴儿只会发呆。 孩子还在哭,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也掩不住,袁溪桥死死捂住婴儿的嘴,就像他每次紧张时做的那样,以为听不见看不见,一切就不存在。 等到最后松手,婴儿已经没了呼吸。 冉竹跪坐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水。 那个时候,是她提示的吧? 记忆越发清晰,袁溪桥看着面前的憔悴的女子,问“你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当然想,只是如果生下来的话,我们要怎么养他?”冉竹皱着眉,看向袁溪桥,像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你在骗我。”袁溪桥推开了冉竹,“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是你说他一直哭怎么办?在他没有呼吸的时候,也是你说,送医院已经没救了,最后,也是你提示说该把他埋了。” “你在说什么啊?”冉竹看着袁溪桥,不明所以,肚中的胎儿适时地踢了她一下,提醒她孩子才是当前的正经事。 “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听到没有,我要把他生下来,我养。”袁溪桥死死掐住冉竹的肩膀,目光坚定,当然,他也没有忽略冉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生下来吗?那我们还怎么继续上学?” “我辍学。”袁溪桥在原地踱步,那个小小的,满是鲜血的腿一直在眼前晃荡。 那个时候,孩子还很小很小,抱着就像一只小猫,正是这种不真切感让他觉得一切就是梦境,无论是孩子的出生还是孩子的死亡。 暮色垂垂,两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很久,孩子被放在一旁,像是个玩具,而沉默才是这个世界的永恒,无论天塌地陷,海枯石烂,沉默都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将两个人都拖入地狱。 “嘭。”隔壁有人关了门出来,脚步声在楼梯间一路回荡,渐渐弱下去,袁溪桥被这来自人间的声音唤回了现实,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光,“怎么办?”这是他在问冉竹。 “埋了吧。”冉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她的声音中藏着无限的疲惫,又或者是冷漠。 夜色落了下来。 袁溪桥将婴儿放进了自己的衣服中,合拢衣服,走了出来,冉竹跟在她身后。 她的腿还虚弱无力,裙子上沾满了血迹,被扔进了垃圾桶,现在换上了一条袁溪桥的裤子,过大,过长,穿在身上就像是裙子。 她的头发很长,垂下来,将眼睛全部遮住,她一直没有抬眼,踩着自己的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路前行。 一抔黄土掩埋了一切,袁溪桥不敢留土堆,只好又用力往下按了按,将土垂平,自己的心好像也随着土的陷落而跟着陷落了一小块。 夜里的风很大很大,从缺陷处涌进来,将一切都席捲,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心好像被遗弃的古城,守着过去,却看不见未来。 黑暗中的树林像是无数的人站立,对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 世界是如此的坚固,如此的冷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依旧如常,只有自己的世界在悄无声息中坍塌。 袁溪桥觉得自己很累,蹲下身,沉默了许久,身后,冉竹的影子覆盖了自己,风吹,她的头发衣服跟着晃,影子也在风中颤抖。 “你说,我们以后还能找到他吗?” “找得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冉竹眼睑依旧未抬起。 “我们分手吧。”她继续说。 袁溪桥没有回答,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拖沓,沉重,却没有停留。 现在冉竹又站在自己面前,孩子还停留在她肚子里,一切都像未发生一样。 “我们把孩子生下来。”袁溪桥又说了一遍,握着冉竹肩膀的手无意识的加大力气,让冉竹皱起了眉头。 “你认真的吗?”冉竹望着袁溪桥的眼睛问。 “是。”回答简单有力,在说服他人的同时也说服了自己。 废弃的学校,瀰漫的鲜血,这些年来来去去的人都好像是梦境一场,而自己只是陷入了白日狂想,将一切提前经历了一遍,所以现在改正还来得及的。 我会有孩子,我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袁溪桥忘记了,此刻控制游戏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双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睛,那个早夭的女孩。 黑暗中又是谁在偷窥,望着短暂的温情弯起了嘴角。 生命是从黑暗中开始的,生下来就是黄昏,是最美的时光,然后,就这么一步步迈入黑暗,最后在黎明前死去,未僵的尸体迎来光辉灿烂的黎明。 现在,黑暗已经笼罩,又为什么还要期待无暇,期待绝美。 只有死亡才没有阴影。 袁溪桥只看着冉竹,看着还十六岁的她,看着眼神依旧清澈的她,却忽略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光线中弯曲,模糊,像是水中景物。 “袁溪桥!”一个声音穿墙而过,让袁溪桥回了神。 这是? 袁溪桥仔细听了听,终于恍然,这是杜小莲的声音,不对,自己不是回到了十六岁吗?怎么会听见杜小莲的声音。 “这是谁?”冉竹问,她也听见了杜小莲的声音。 “不要问。”袁溪桥拉住冉竹的手,左右看看,想找到其他的出口。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地狱,不想再将恐惧绝望一一经历。 然而房间开始晃动,像是阳光下的雪地,一切都在灯光下消融,而自己站在灯光中央,眼睁睁看着一切逝去,却无能为力。 “走。”袁溪桥拉住了冉竹的手,想要和她一起逃离,一场梦接着一场梦,究竟什么才是真实,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波折还是此刻手中的温暖。 袁溪桥知道真相,但是他不愿意接受。 地板在晃动,天花板也在晃动,但是没有灰尘,没有掉落的碎石,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只有灯光,一切如旧,照着所有的人,无论他们是惊恐还是无助。 手中的温暖突然下坠。 袁溪桥低下头,发现冉竹脸色苍白,咬着唇,头上大汗淋漓,“我好像要生了。”她仰着头看她,身子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能直立。 袁溪桥随着她蹲下,“我们去其他地方生。”声音急切。 “袁溪桥。”
第34页 梦境到了尽头,虚幻世界碰触到了现实边缘。 二十岁的冉竹站在了十六岁的冉竹面前,看着袁溪桥愕然,“你究竟在做什么,过来啊。” 袁溪桥抬起了头,看着一身血污的冉竹,看着讷讷的杜小莲,看着淡漠的宋随川,看着惊讶的方青时,握着冉竹的手开始用力,他摇了摇头。 四年前,因为自己的软弱与慌张,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那一抔黄土将他的青春和爱情一起埋葬。 后来的日子里,袁溪桥一直在想,如果一切重来,他还会不会这样选择,为了前途将过去埋葬。 答案是不知道。 袁溪桥热爱着繁华,热爱着金钱,热爱着权势,也热爱着美人。 上了大学,仗着一张嘴和良好的外形,混了个学生会主席当,生活一片光明,送上门来的妹子也比比皆是,但是他却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抱着柔软的躯体,脑海中那个满是血污的婴儿却从来没有散去,最后大汗淋漓,放开手,做了绅士,将女孩子送回家。 他软弱,所以无能,面对困难,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他软弱,所以纠结,面对选择,总是第一时间考虑自己。 他软弱,所以害怕,面对危险,就将一切承诺抛之脑后。 但是他终究是人,软弱散去后,良心的拷问就这么浮现了上来,将他逼得不能呼吸。 来到了废弃的学校,站在了人生的转折点,看着十六岁的冉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袁溪桥还是想试试的,想试试自己这一生也不曾拥有的勇赶。 “袁溪桥你疯了,你拉着林淮叶做什么?”冉竹的声音越发急切,眼睛中都是慌张。 袁溪桥愣了愣,看着旁边的人,尖尖的脸,大大的眼睛,是冉竹没有错。 但是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袁溪桥你究竟怎么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啊!那是林淮叶,死了十年的林淮叶!!!” 不,这不是林淮叶,是冉竹。 袁溪桥蹲下身,看着眉头紧皱的冉竹,眼中有怜惜。 冉竹头上的汗水越发多,脸色苍白,她的身下,鲜血已经开始流淌,孩子快出生了。 我不能再跑了,袁溪桥将所有的声音都置之不理,眼中只有冉竹。 时间倒流回十六岁那个夏天,袁溪桥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困兽犹斗 “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冉竹破口大骂,神情倒是少有的紧张。 “是幻想吗?我看过很多小说,鬼是可以控制人的心神的。”杜小莲提出自己的猜想,见没有人反驳,心中松了口气,她一直害怕被嘲笑,在外面,她是拖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她仍旧是拖累。 “那袁溪桥看见了什么幻想?”方青时伸出手,摸着面前的透明隔膜。 他们一直在教室呆着,后来见袁溪桥一直不曾回来,也就出来找,结果就看见了袁溪桥站在房间内,手紧紧牵着满是血的林淮叶。 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骇人。 袁溪桥神情专注,眼神温柔,而他旁边,林淮叶则被他紧紧牵着,身体已经完备,四肢俱全,却没有头,只有光秃秃的脖颈和一身的鲜血。 听见有人叫袁溪桥,林淮叶转了身,碎花裙子正面对着众人,脖颈之上,血流成河,将袁溪桥的衣衫也染透。 杜小莲首先叫了出来,但是袁溪桥毫无反应,眼神依旧温柔。 方青时想上前,一抬脚,就径直撞上了透明隔膜,软软的,像是水流,却坚硬无比,一拳砸下去,隔膜跟着凹陷,又很快反弹回来,光洁如初。 “林淮叶是想让我们见证袁溪桥的死亡吗?”冉竹的情绪恢复了,脸上重又戴上冷漠面具。 “那我们要不要去救他?”杜小莲问。 “救?怎么救?”冉竹讥讽,脚步却未动,若换成其他人困在里面,她一定拔腿就走。 “他是因为什么情绪激动的?”宋随川问冉竹,袁溪桥是看见那个小婴儿的腿才情绪失常离开教室,现在他被困在这里,幻境应该也和那个婴儿有关。 冉竹沉默了片刻,看看袁溪桥,开口道,“我不知道。” 她仍旧不愿意将一切坦白。 袁溪桥看着冉竹,声音温柔,“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养。” 十六岁没能给出的承诺,二十岁终于将它说了出来,压在心中的石头开始松动,袁溪桥忽然觉得轻松。 那个时候年纪尚小,遇见这种事,只会慌张,连医院也不敢去,只能吵架,互相指责,怨恨,将情感在争执中消耗殆尽。 最后一别两宽,各自却不欢喜。 只是背负了沉重的压力,在人生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把孩子生小孩来吧,把错误纠正吧。 袁溪桥的眼中有狂热,死死盯着冉竹的腹部,全身贯注。 然而一条腿忽然扔到他眼前,袁溪桥的专注被打断,幻想也被打断,眼前的景物再度开始晃动,依旧是刺眼的灯光,依旧是满地的鲜血,眼前人却突然变成了个无头怪物,小小的身子,光秃的脖颈,纤细的手指。 袁溪桥愕然,听到耳边有冉竹的声音,回头,看见众人在门外站着,其中冉竹的手上沾染了鲜血,神情冷漠桀骜,“清醒了吗?”她说。 幻想就此终止。 袁溪桥听见耳边有笑声,再看,林淮叶正拉着自己的手,虽然没有头,却依旧能感受她的欢乐,笑声从腹部发出,低沉有力。 他站起了身,将手抽出,朝冉竹跑去。 笑声一路跟随,幻境依旧无法放过他,十六岁的景物依旧一路跟随,脚一落到地面,景物就开始变更。 “这是哪?”当袁溪桥听见杜小莲这样说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意识到自己在将其他人带入幻境。 冉竹脸色煞白,她看着袁溪桥,明白了他的温柔深情对象是谁。 是自己,是十六岁的自己。 然而这点温情依旧无法打动被寒冰冻结的心,冉竹的目光越过了袁溪桥,看向了他身后的林淮叶。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林淮叶站在原地不动,个子矮矮的,没有头,她的身形有些踉跄,却没有会把她当成柔弱的小孩子,苏泽深的惨状还停留在众人心头。 两方对峙,沉默在蔓延。 婴儿的哭泣在寂静中炸开,袁溪桥身子一抖,就要往前沖,被冉竹拉住。 “你看见了什么?”她问。 袁溪桥看着冉竹的眼睛,声音悲戚,“你,我看了十六岁的你。” 婴儿的哭声是从隔壁屋子传来的,林淮叶似乎也被哭声惊动,侧过身子,踮起脚尖,仔细倾听。 然而没有头的人真的能听见哭泣吗? “那是假的,我站在你面前。”冉竹本来想置身事外,却被袁溪桥声音中的绝望打动,看着众人好奇的眼神,凑近了袁溪桥耳边,悄声说,“这是假的,你明白吗,我们都已经二十岁了。”
第35页 颓丧绝望爬上了袁溪桥的脸,他的手失去了力气,耳边,哭泣依旧在回响,他却没有了追逐的力气,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人一辈子究竟要经历多少沉默,才能平安到达终点,所有需要奋起的时候都选择了旁观,任沉默落下,将自己淹没。 沉默一次,嵴梁骨就弯曲一次,直至断裂,再不能站立。 虚空之中,透过婴儿哭泣,袁溪桥听见有什么东西无可挽回地在碎裂。 沉默,不止是因为胆怯,更是因为认清了现实。 二十岁的冉竹就站在自己面前,提醒自己一切无可挽回,被污染的,怎么能再度复原,人不是雨,落下,在泥泞中滚了一圈,依旧可以回到天上,圣洁如初。 “这就是幻境吗?”方青时看着自己面前陌生的房间,有点错愕,她注意到了袁溪桥和冉竹两人的窃窃私语,却懒得管。 一反常态的,宋随川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面前的林淮叶。 他们终于见面了,在经历了三个人的鲜血之后。 “找到我吧,找到我就让你们出去。”林淮叶开口了。 游戏进行了一半,她才跳出来说游戏规则,实在不是个尽责的组织者。 “是要死一个人才能找到你吗?”杜小莲跟着问,她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 “不。”杜小莲的心刚落入腹中,就听见林淮叶跟着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一个人?! 冉竹看着林淮叶,这个声音和她在黑暗中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而规则也一样,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那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吗?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我就能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冉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十六岁的噩梦中。 有人常说,女人心软,其实这句话是不对的,女人只对爱的东西心软,对不爱的人或物,绝情得令人难以想像。 那个孩子被冉竹埋在记忆最深处,当她离开时,就没想过要回头,因为她的心和那个孩子一起被埋葬了。 人生如果真要说个转折点,那么转折就是在那个夜晚,在那个离开的背影中,而不是头被按入水中的那一刻。 她刻意遗忘了那个孩子,就像,她刻意遗忘了自己真的喜欢过袁溪桥。 堕落是一条没有止境的道路,只有不堕落和堕落的区别,而没有一次和两次的区别。 “一个人?谁?”杜小莲结结巴巴问。 “谁活着就是谁。”林淮叶的声音中透着欢快,她向后倒去,身后的地面就开始塌陷,变作了柔软的液体,将她整个淹没其中。 灯光依旧,林淮叶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在让我们自相残杀,别信。”杜小莲难得聪明了一回,但是她不知道在绝望面前,没有人会在意机会有多小,哪怕只是一片苇叶,溺水的人都回把它当成小船。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有一个人能活,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拔刀是死,拔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形的裂fèng在蔓延,也许叶一肖的做法是最好的,提早脱离了群体,脱离了这个即将互相拔刀的群体。 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又或者一切不过困兽之斗,徒劳无功,沦为笑柄? 林淮叶消失了,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依旧是那个昏暗的房间,塞满婴儿的哭泣。 哭泣声越来越大,方青时揣摩着林淮叶话中的意思,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这是让我们自相残杀?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迟早会死,这句话对我真的是一点威胁都没有,难道,最后活着会是我,然后我走不出这片林子就会因病死去,最后没有一个人能活。 方青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还不如让宋随川活着出去,好歹能活一个。 方青时打量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宋随川,又觉得,相比于自己,宋随川才是能活到最后的人,他根本不需要自己来保护。 或许这是绝症带给自己的唯一好处吧,与死神朝夕相伴,最后只将死亡视作归途。 方青时觉得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只好默然,等着最后的结局到来。 ☆、第二十六章过去的事,现在的人 幻境迟迟不结束,袁溪桥越发不安,哭声将他的思维全部占满,也将他的理智从身体里剥离,即使知道是幻觉,可是只要一想到隔壁房间中自己的孩子正在无助的哭泣,袁溪桥就坐立不安,已经把他抛弃过一次难道还有第二次? 闭上眼,孩子的脸就在黑暗中浮现,皱巴巴的,通红,像只小老鼠,蜷缩在自己怀里,这是一个生命初始的模样,却也是最后的模样。 袁溪桥沖了出去。 冉竹愣了愣,没有跟上。 方青时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也跟着袁溪桥朝隔壁房间跑去,毕竟幻境是必须要被破解的,然而脚刚一迈出,幻境就发生了变化,破旧的天花板在视线中消融,变作了木板,抬腿往前走,却发现脚步略小,一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小小的脚,布鞋子,灰色的,再伸手一看,自己已经变作了六七岁的小孩子,穿着过大的灰色外套,踩着自家做的灰色布鞋。 这是自己的幻境吗? 方青时愣了愣,回头去看,发现宋随川已经不在自己身后,袁溪桥的声音也已消失,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方青时的心反而悬起,妈妈,这个词彙在心中翻滚了良久,奈何过去不可更改,只能在回忆中将她的容颜一笔笔勾画,却不能再触碰到她的脸。 “妈妈。”方青时叫了起来,迈动步子,在房间里跑动。 屋内,没有人。 方青时推开了门,满目的白色映入眼帘,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床单…… 方青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一个护士蹲下来,将方青时抱起,“你妈妈在抢救,不要乱跑,在房间里好好呆着。” 抢救?意思是妈妈没有死? 方青时陡然笑了起来,拉着护士姐姐的衣服,声音软糯,“姐姐,让我见见妈妈好吗?” “不能啊,还在手术。”护士将方青时的手来开,眉头皱起,像是隐瞒了什么。 “我妈妈是不是要死了?”方青时对于这种神情太过熟悉,自己就是在这种神情中得知自己的死期的。 “小孩子别胡说。”护士继续宽慰方青时,拉着她往房间走。 “那个男人呢?”方青时不依不饶,不肯走。 “谁?” “我妈妈的丈夫。”如此绕口的表达,护士脸上却没有惊讶,显然是知晓了方青时父亲杀妻的事实。 “他在逃。”护士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哦。”方青时点点头,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看着上面的灯光一直亮着,不好的预感也一直在加深。 医院有着不合常理的寂静,护士,病人,都不在走廊上,只有急救室的光依旧亮着,里面人影憧憧。
第36页 公告栏上的公告时间停留在十年前,上面的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响着,却一直迈不过十二点,只是一圈一圈重复。 一切都在揭示,这不过一场幻觉。 方青时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抱住,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故事了,结局早就摆在了自己面前,为什么还会期待呢? 那一头,袁溪桥跑向了多年前的故事,一脚踏进当年的时空,妄图能成为当年的人,改变故事的结局。 冉竹已经将孩子生了下来,大汗淋漓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身下一滩血在汇聚。 袁溪桥走过去将孩子抱起,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孩子。 眼睛紧闭,皮肤满是褶皱,说不上好看,但是心就是在抱住他的那一瞬就就开始柔软。 “我们将孩子养大吧。”冉竹开口。 袁溪桥愣了愣,点点头,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冉竹永远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感性却还是按住了他的头,将他的真实意愿表达。 不过若是现实中的冉竹看见了这一切,想必只会有嘲笑而不是感动。 这不过是无路可走者的悲歌,在绝望的学校,袁溪桥已经找不到出路了,倒不如回到过去,将错误弥补。 若是可以活着出去,继续当他的大学生,袁溪桥还会选择将孩子抱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此时的冉竹一个人站在空荡的走廊,她看见了自己的妈妈。 冉竹出生在雨天,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像天空落了一地的泪。 然而人的眼泪却是悄无声息的,并不能有这样大的阵仗,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何云越躺在床上,身体的疼痛阵阵袭来,翻身一看,身下都是血,将床单染红成一片。惶恐着大叫,然而回应的只有雨声,只好拖着身体下床,出门,雨打在身上,血落在地上,水花中一朵朵红盛开又凋零,最后随着水流不断奔流向远方。 敲了邻居家的门,门开了一个小fèng,里面探出一双眼睛,何云越已经将手伸了进去,卡住了门,防止门再关上。 “求求你,送我去医院吧。”何云越清晰地看见了男人眼中的厌恶与不情愿,最后只得用手去拽他,狠狠地不松手,她没有时间再去敲另一家门。 男人的衣袖被她拉皱成一团,只好开口,“好,你等我叫人。你先松手。” 何云越松了手,一个人站在雨中,男人没让她进门。 腹中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整个人的意识都已经涣散了,最后被人背起的时候,只是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无休无止的大雨,像道帘子垂在眼前,前方一片雾蒙蒙,永无终点。 醒来时,身边都是一片白。医生的声音和手术刀一样冰冷,“你要去缴费xx元。” 何云越不开口,心中打定主意,死扛到底,大不了医生将她赶出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然而看见冉竹的第一眼,她的所有决心都垮了,小小的孩子躺在保温箱里,脸皱巴巴的,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浑身通红。 医生说孩子身体弱,需要护理,需要住院,最后的重心都落在钱上。 何云越犹豫了很久,站在保温箱前,念头起起伏伏,相互占据着她的大脑。 走吧,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脚步就是迈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小小的婴儿,再看一眼吧,反正以后都见不到了。 最后瓦解掉何云越的决心的是冉竹的一个笑,小小的婴儿无知无觉,偏偏就朝着何云越的方向笑了一下,咧开嘴,天真无邪。 只是个巧合,但是何云越相信这是天意,她留了下来。 在电话亭里拨号,号码烂熟于心,手却迟迟不敢动,最后心中默默想了几遍躺在保温箱中的冉竹,手还是按下去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何云芬开口,“妈,我是云越。” 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而还是没挂电话,何云越看着电话亭玻璃窗里映照出自己的脸,面上憔悴,头发蓬乱,眼睛里都是血丝——一个疯女人的形象。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那头的嘲讽刚开了头,何云越就将它打断。 “妈你借我点钱吧,我会还你的。”何云越重重地讲着借,仿佛要打消妈妈的怀疑,也要打消自己的怀疑,心中很清楚,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而未来的日子像一片沼泽,只会把人往下拉,看不见出头之日。 “那男人呢?跑了?” 何云越不开口。 “臭丫头,我当初怎么告诫你的,不要信男人的话,好好嫁个好人家就够了,你偏不听,死活要跟人走,现在好了,被骗了,开心了,那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电话那头骂声无休无止。 “妈我生孩子了,她还躺在医院呢。”何云越只用了一句话就终止了对话。 那头的沉默像黑洞,吸空了何云越所有的自尊,苦苦维持着一切,希望可以扬眉吐气,最后不过是印证了老人言,还是要灰头土脸的回去,像个笑话,只供人娱乐。 “你的卡号多少?” 何云越回答了,听见那头继续说, “钱不用还了,你以后别打电话来了,也别回来了,我就当死了个女儿。” 电话挂断,何云越在原地站了很久,走出电话亭时只是觉得阳光刺眼地狠,眼前一片模糊。 抱着冉竹出院时,一个人在医院外站着,看着车子来来去去,四面都是路,四面都没有她的路,每一个方向都是绝境。 最后还是坐上了回乡的车。 厚着脸皮,顶着众人讥诮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越是被轻视,越是要骄傲,背地里的伤痕就自己一个人舔舐。 冉竹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何云越没有时间来照顾他,她白天要上十二个小时的班,厂房里机器轰鸣,喧嚣得像个孤岛,莫名想起了那男人给她讲的诗,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然而抬起眼,连天空也不曾看见,厂房的天花板极高,黑压压的,像囚笼,何云越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走不出了。 回到家,冉竹通常都和大狗一起玩,一人一狗,坐在地上,宋大宝对大狗讲故事,讲今天发生的趣事,讲电视里放了什么。 何云越冷漠地走过,“冉竹,大狗不是人,你对它讲什么,它都听不懂的,你要不要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 冉竹一下子就沉默了,坐在地上,摆弄着玩具,待到何云越走过,仍旧和大黄讲话,声音低低地,“大黄,我今天看见电视,他们讲你的祖先是狼,你知道什么是狼吗……” 后面的何云越没有听见,她已经关上了门,躺在床上,明天,明天后又是明天,生活重复着,永无止境。 她沉沉睡去。 ☆、第二十七章幻象重叠 冉竹冷眼旁观着一切,像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记得那条狗,最后被车撞死了,那天也是大雨,自己在雨中的马路上坐了一晚上,最后被一个巴掌扇回了家。
第37页 路灯昏黄,夜色漆黑,影子长长,脚步拖沓,何云越骂骂咧咧,“你不要命了,就是一条狗而已。” 而已? 冉竹语文很好,她反覆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没有多少悲痛,只是觉得空。 没了,什么都没了,没有人可以和自己讲话,也没有人可以和自己玩,所有人都只会说一句,你妈不要脸。 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见这些? 愤怒来得突然,冉竹伸出手,想将眼前的景物砸碎,她宁愿再经历一遍惨澹的鲜血,也不愿意再回忆一遍过去。 人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死去,过去的尸体就让它被岁月掩埋吧。 眼前的幻境被砸碎,玻璃碎片般纷扬开来,冉竹的脸映照在上面,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紧咬的唇。 玻璃碎片终于落尽,满地的晶莹。 冉竹看见了袁溪桥。 她从一个幻境迈进了另一个幻境。 二十岁的自己和十六岁的自己面对面,二十岁的袁溪桥站在两者中间。 “你要做什么?”冉竹问袁溪桥,她看见了他手中的孩子。 “我想将孩子养大。” “养大?”冉竹冷笑,再养一个我出来吗?被贫穷,嘲笑,冷漠,诱惑所包围,找不到落定的轨迹,只好一路下坠,“你该知道,这只是幻觉。” “这也是你的孩子!”袁溪桥抱着孩子不撒手,气愤地质问冉竹。 “我没有孩子。”冉竹看着十六岁的自己,看着还拥有着婴儿肥的自己,笑容越发讥诮。 袁溪桥怀中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咧开了嘴,满口的白牙,森然冷冽。 “袁溪桥,把孩子放下来!”冉竹大叫。 袁溪桥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正对上婴儿的利齿向自己咬来,反应不及,手上已经被咬出了鲜血。 袁溪桥在疼痛中松开了手,婴儿挂在他的手上,不松嘴,牙齿深深咬入袁溪桥手臂,鲜血流淌。 十六岁的冉竹又变作了林淮叶,肚子中爆发阵阵大笑,满是嘲笑。 笑声在房间四面回荡,像是风,从每个fèng隙涌入,站在正中央的人被笑声淹没,像是大浪披头浇下,恐惧从里往外渗。 冉竹在经历了最初错愕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左右一看,并没有可以做武器的东西,只好心一横,抡起了地上的桌子,朝袁溪桥砸去。 袁溪桥和婴儿一同发出惨叫。 婴儿的叫声像是金属割过玻璃,尖锐,刺耳。 袁溪桥从他嘴里逃了出来,右手上的牙齿印被血淹没,看不出形状,他捂住了手,跪在地上。 婴儿吸食了袁溪桥的鲜血,身体像是气球,陡然变大,皮肤不再是红肿褶皱,开始有了肉,力气也变大了,可以踉跄着站立。 他看着袁溪桥,嘴角上扬,展现出一个天真的微笑,只是鲜血还残留在嘴角,笑起来莫名诡异。 冉竹不敢靠近,只是看着婴儿伸出了手,微笑着,踉跄着朝袁溪桥扑过去,她与袁溪桥的情分只值那一张桌子而已。 袁溪桥一边捂住自己的手,一边站起,额头上的汗水因为疼痛冒出,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痛苦中。 婴儿扑了过来。 袁溪桥跪坐在地上,看见婴儿尖利的牙齿在视线中放大,身子急忙向左侧倒下,刚好避开了婴儿那势在必得的一扑。 哐当声跟着响起,由于用力过猛,婴儿砸进了胡乱堆积的杂物中间,头卡在了箱子中,光熘熘的身子坐在地上,白胖胖的手往上伸,想将箱子拿下来。 “跑!”冉竹瞄准机会,将袁溪桥拉起来,两个人踉跄着向门外跑去。 所有人都陷进了幻境中,被过去抱住大腿,走不出来。 方青时还在医院中,她已经得知了妈妈的死讯。 一片白布盖住了妈妈疲惫的容颜,她终于得到了永远的休息。 护士不知道方青时六岁的身体里藏着二十岁的灵魂,所以她只是将方青时抱起,一边哄着,“姐姐带你去睡觉好不好?”一边试图捂住方青时的眼睛。 方青时将她的手拉下来,眼睛仍旧死死盯住白布。 她看见了妈妈。 在停尸床下面。 “妈妈。”方青时向妈妈招了招手,看见妈妈眼神中的茫然,眼睛中藏着一个冬天的大雾。 “小妹妹,我们去睡觉。”护士无端听见这一声呼喊,心头有些发麻,因为她知道方青时的妈妈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的那种死。 所以方青时脸上那种激动的笑容究竟是因为什么? 护士想起了家中老人常讲的小孩子眼睛最是清澈,可以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不去睡觉。”方青时挣扎着,想从护士的怀抱中出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躺在停尸床下面,看见了方青时,也就慢慢走出来,衣服洁白,干净如初雪,脖颈上的伤疤却触目惊心,骨头暴露在空中,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妈妈的眼睛空洞,只是习惯性跟着方青时走,脚步悬浮在空中。 方青时愣了几秒,眼前突然多了很多人,他们从床上坐起,都是一身白衣,都是空荡的表情,都是悬浮的双脚。 他们都活过来了吗? 但是护士还在喋喋不休,“不要闹,我们出去。”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这是林淮叶给我加的剧情还是自己的记忆?方青时反应不过来。 愣神还没有停止,眼前的墙就陡然坍塌。 不是那种轰隆隆的像是地震般的坍塌,而是像影子在阳光下褪去那种坍塌,像是冰融化了,墙后的景物在视线中出现。 方青时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是幻境被打破的情景。 护士,妈妈,鬼魂通通都消失了,但是自己仍旧在医院中,面前停放着十几具尸体。 冉竹一看见方青时就急忙往前跑,向她求救。 匆忙中,脚将面前的床带倒,白布被扯下,冉竹一个踉跄跌在了床上,一抬头,眼睛正好对上了尸体的眼睛。 她呆了三秒,尖叫就从口腔中爆发,像是胸腔中安装了扩音器,将声音全部放大。 尸体被推翻在地,冉竹整个人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脚却不敢再往前走,在原地踌躇,进退不得。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婴儿已经来到了身后。 方青时越过了冉竹,将目光投向婴儿,见他浑身是血,眼睛明亮,唇色鲜艷,相比之下冉竹和袁溪桥跟像是魔鬼。 袁溪桥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展现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他将冉竹挡在了身后,手边无趁手的武器,手臂上的鲜血也不停止,将衣衫染透。 血一层层堆积,像是奶油蛋糕一层层敷上来,整个人都陷进一种油腻中。 最初覆盖上的鲜血已经发臭,却被新来的血腥味覆盖,最后两相交织,散发着恶劣气味。 在这种气味的包围中,袁溪桥神思有点恍惚,这是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我还要将武器对准他?
第38页 冉竹躲在袁溪桥身后,抿着嘴,不讲话。 她没有看婴儿,她在看袁溪桥。 十六岁的少年渐渐长大,终于有了宽阔的肩膀,但是只是转瞬间,她又想起了袁溪桥十六岁时软弱的泪。 那些泪一滴一滴从眼睛中流下,滴到土堆上,渗进土里不见了。 不,也许那些泪从来没有消失,只是渗进了自己的身体了,在那个秋夜,自己走进了黑暗,从此就没有想过回头。 有些错误是不能被补救的。 它只是长久的停留在那里,走了很远,以为它已经被时间的尸体填满,一回头,大坑依旧,冷风依旧。 人生的路不是直线,是曲线。 终有一天,她会再次走到大坑面前,前无去处,后无归途,只能茕茕而立,最后在风中跳入坑中。 死亡是最后的归属。 婴儿没有扑过来,他站在原地,看看袁溪桥,又看看冉竹,忽然侧过头,笑了笑,声音甜糯,“爸爸。” 袁溪桥的手抖了抖,恍惚间,婴儿扑了过来,尖利的牙齿像是突然之间长出的,在昏暗中十分耀眼。 冉竹已经发现袁溪桥的动摇,直接拉着袁溪桥就跑,放弃了正面斗争的想法。 方青时也跟着他们跑,毕竟赤手空拳和鬼作斗争这种事还是太不切实际。 风在耳边呼呼刮过,走廊空荡,上面铺着瓷砖,光滑,将人影子映出。人踩在上面,脚步声像是花朵,在身后一路盛开,又一路被丢弃。 婴儿跑得不过,与方青时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却一直没有被甩掉。 医院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灯还亮着,病床上被子散乱,好像刚刚还躺着一个人,只是忽然之间,人就这凭空消失了。 “大门,往大门跑!”方青时反应了过来,幻境是有边界的,只要出了边界,就能摆脱这一切。 然而,等人站到楼梯间,才发现大门是紧闭的。 安全通道被堵住了,而身后,婴儿已经停住了脚步,开始微笑。 冉竹体力不好,长久的奔跑让她喘不过气来,此刻即使紧张,也只能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时眼睛死死盯着婴儿,防止他扑过来。 大门很厚重,深黑色,袁溪桥用手锤了几下,反倒把自己的手锤肿了,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正在踌躇见,身后的大门自己倒下了,灰尘满天,呛得人咳嗽连连,宋随川站在他们后面,眼神中有惊诧。 “你们怎么在这?” 方青时注意到他手臂上多了道长口子,衣衫凌乱,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搏斗。 他也陷进幻境中了吗? 如果幻境揭示出了人心底的恐惧,那么宋随川的恐惧是什么? 冉竹见着身后有了出路,就想往外跑,却被宋随川拉住,“不要去,里面是我的幻境。”声音中是藏不住的疲惫。 但是已经晚了,冉竹已经踏了进去。 面前是无穷的黑暗,一个头颅悬浮在空中,双眼紧闭。 方青时也看见了那个头颅,恐惧就这么浮了出来,像是水中的瓢,根本按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这么恐惧,不就是个头吗?来到了这里血腥的尸体难道还看得少了吗? “那现在怎么办?”冉竹站在两个幻境的中间,不知道脚该往那边迈。 “解决掉一个是一个。”宋随川面对着婴儿,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别再乱跑了,几个人的幻境相互交织,情况只会更糟。” 但是不用宋随川提示,方青时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因为她在停尸房看见的鬼魂终于又出现了。 而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见。 无数的白色影子像是被风吹着,飘了过来,脸上一片白茫茫,没有丝毫表情。他们重重叠叠,像是衣架上晾晒的衣服,轻盈,单薄,连成一片。 “这是?”冉竹诧异。 “幻境开始交叠了,他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宋随川看了方青时一眼,他知道这是方青时的幻境,“现在趁着他们没有甦醒,快跑。” 一反常态的,方青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被刚才的那个头颅困住了心神,为什么我会这么恐惧?头颅? 宋随川拉住了方青时的手,带着她跑。 男子的手很大,很温暖,而方青时身体虚弱,手常年冰凉,像是放在冰窖中,此刻这么一握,温暖就顺着手一点点往身体里渗。 方青时很反感肢体接触,但是宋随川是个例外,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手太暖,而自己太冷。 恐惧被驱散,刚刚浮了个头的思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按下。 方青时眼睛中只剩下了宋随川宽阔的背影,自从车祸后,方青时就一直掉落进不安中,只有狭窄阴暗才会给自己安全感,像是又回到了妈妈的子宫之中,即使出门,也尽量挑夜晚,只要在阳光下,方青时就觉得自己像是鱼被捉上了岸,呼吸不畅,焦躁不安。 所以,你究竟是谁? ☆、第二十八章心底的野兽 宋随川猛然停下,方青时顺着惯性,一头撞上了宋随川的背,头被撞得有点痛,方青时揉了揉自己的头,从宋随川背后探出头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医院的墙面开始融化,方青时心头一惊,完蛋了!所有人的幻境基本都在医院汇聚了,这又是谁?不会又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出现吧? 几个人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 叶一肖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看见几个人,脸上先是惊诧,然后是嘲笑,“又见面了!” “妈的!”袁溪桥骂了一句,看着叶一肖脸上的笑容,心中就有无名的火在燃烧。 墙的边缘,有黑色液体流出,像是雨融化了,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 幻境开始交叠了。 “分开跑吧。”方青时看着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黑色液体,“这样子所有人的幻境交叠,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叶一肖站在黑色液体之下,脸上嘲讽的笑容未散,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的脚下很快汇聚了一大滩水渍。 风从另一个世界涌过来,带着阴凉气息。 方青时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其实,她只是为了躲开宋随川。 宋随川像是一个温柔陷阱,自己一头扎进去,思维停滞,心还会产生依赖,这实在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独行使人清醒,方青时听着脚步声一路在走廊回荡,光芒落在地上,又反she到了空中,整个医院都是亮闪闪的,没有一丝阴影。 叶一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就这么跑散,浑身的力气突然就消失了,整个人坐在地上,过去的黑暗顺着时间追击过来准确击中了自己。 不过,并不后悔,只是觉得疲倦。 叶一肖坐在地上,面前是光亮,背后是黑暗。 人不动,黑暗像是温柔的手,自动抚了上来,将叶一肖整个人笼罩。 一点点,从背部,再到胸膛,最后是脚。 叶一肖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第39页 外面的世界如今过了几天了呢? 深埋在地下的炸/弹是不是已经爆炸了呢?叶一肖想着炸/弹爆炸的时候,领导还站在红布铺成的台子上讲话,鲜花,聚光灯,掌声…… 所有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只是啊,地下的□□却在滴滴答答行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在所有人无知无觉的时候,躲在光明之后,将獠牙展现。 那嘭然一响后,所有人都会上天,尖叫,鲜血,破碎……将会将一切覆盖。 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不稳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光明之后紧接着黑暗,笑容之下藏着眼泪,幸运的兄弟就是灾难…… 任何笑得太开心的人最后都会摔跤的,只是这一次的坑是我埋的。 叶一肖心中有无限的满足。 让所有人都跌落下来吧,和我一起躺在烂泥中,既然不能一起走在阳光下,不如一起藏身于阴影,就像是最卑劣的老鼠,只敢在夜里探头出来。 幻境不断向前蔓延,叶一肖看见了所有人嘲笑的脸。 这就是他的恐惧。 被轻视,被忽略,被嘲笑,越是挣扎,越是无用,永久的黑暗,永久的沉沦。 黑暗浓稠,化作液体,将整个人都淹没。 叶一肖漂浮在自己的恐惧之上,将往事一一看过。 冉竹和袁溪桥仍旧在一起。 袁溪桥手上的伤口鲜血都凝固了,不再涌出血迹,但是疼痛依旧,不能抬起,只能任由它悬垂,随着跑动晃荡。 腹中空空,食物断绝,体力消耗又如此巨大,冉竹脸色都开始发白,袁溪桥也被疲惫缠绕。 “先休息一会吧。”袁溪桥拉着冉竹钻进了一间病房,一坐下就发现了问题,床上居然还有温度,这里有人吗? 冉竹坐下又站起,四下里警惕地看看,想着经历的一切,恐惧就消失,更恐惧的都看见了,还怕什么! 她又坐下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冉竹拉过袁溪桥的手,仔细查看。 “还好。”袁溪桥看着冉竹的头在自己面前低下,长发垂下,遮盖了她的眼睛,只感觉到她的手很软很软。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袁溪桥开口,又觉得自己是在辩解,只好将嘴紧闭。 冉竹愣了愣,手也顿了下,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让袁溪桥心中愧疚更甚,然后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但是她也沉默了。 我只是疲惫了吧? 冉竹对着自己的行为自嘲一笑,将袁溪桥的手放开,眼睛紧盯着门口,就是不看他。 如果是在另一个场合遇见,他们还有机会将已经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面具摘下吗? 会不会只是点头微笑,错肩而过,永世不相逢。 那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往事不可追。 医院的门上的玻璃上一张脸突然出现,大眼睛,白皮肤。 冉竹吓得尖叫,从床上站起,身子僵直。 “哐哐!”婴儿砸着门,他的力气很大,门随着砸动,簌簌往下落灰尘。 “拿着!”袁溪桥将输液椅上的棍子扳了下来,递到冉竹手上,“等下他把门撞开了,你往左跑,我往右跑。” “好。”冉竹点点头,双手紧紧握着棍子,眼睛也紧紧盯着门口。 袁溪桥也握着棍子,但是他却没有看门口,而是看着冉竹。 冉竹的脸沉浸在灯光之下,她很白,皮肤似乎在发光,她的睫毛也很长,像个小刷子,袁溪桥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冉竹的场景。 小小的女孩子,满是无措,就这么面对着充满恶意的人群。 要是你是我妹妹多好啊! 第一次见面,袁溪桥就想这么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反而是学着别人说了无数次爱。敷衍的,认真的,起闹似的,真真假假说了那么多,将情感慢慢消耗,那个小小的影子始终存在在自己的心底,被岁月掩埋,却从来没有被消磨。 妹妹?这个称呼是这么的奇妙,像是某种易碎品,需要被捧在手心。 “冉竹。” “嗯?”冉竹没有转头,她仍旧看着门口。 “没什么。”袁溪桥摇摇头,将心头那个称呼按下去,这里实在不是抒情的好地方。 婴儿终于将门撞开,沖了进来。 冉竹听从袁溪桥的话往左边跑去,心在胸腔中跳动,冉竹觉得它快要跳出来了,但是脚步不敢停,就只好用手紧紧捂住,同时将恐惧也按下去。 身后,没有脚步声在跟着自己。 冉竹终于反应了过来,站定,回头一看。 袁溪桥已经将婴儿抱住了,婴儿看着小,力气却大得吓人,此刻身子被袁溪桥抱住,脸上的狰狞越发吓人,青筋从白皙皮肤上跳出,眼睛也逐渐布满了血丝,他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袁溪桥脸上,鲜血直流。 袁溪桥仍旧没有放手。 “袁溪桥!你是傻子吗?跑啊!”冉竹吓蒙了,忘记了自己也身处险境,那些一直在大脑中浮现的算计终于在鲜血面前逐渐褪色,她站着,眼睛中只有一个人。 婴儿的动作越发大了,袁溪桥的力量也越发小了,他的手在婴儿的猛烈撞击之下逐渐松开,最后只听见一声猛烈的撞击,婴儿和袁溪桥终于分开了,却因为用力过猛,两个人砸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鲜血流了一地,袁溪桥一只手捂住手臂,一只手撑住地面,拼命站起来,“冉竹,你跑啊,你还有留下来吗!?” 冉竹看着婴儿的脸,因为吸食了鲜血,他又长大了一点,脸部轮廓在肉中浮现——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眼睛已经模糊,思维呆滞,耳旁的所有声音都像从水上传来,模模糊糊,带着不真切感,而自己一个人在水底下沉浮,视线中,那张脸不断放大,将所有的思维占据。 “妈妈。”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穿破层层迷雾,直入心底。 “是你吗?”冉竹跪了下来,平视着孩子,“是你找回来了吗?” 她张开了双手。 孩子的影子在眼睛中晃动,模糊。 “小冉,你要好好读书,才有出路,听见没有?”妈妈的影子在婴儿后面出现,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回忆被现实掩埋,就像是冬天的雪落下,将真实盖住,可是春天迟早会来的,那些被掩盖的,会以更猛烈的方式捲土重来,将一切拖入从前,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幻境一步一步撕开了冉竹的内心,撕开了她用血泪武装而成的盔甲。 我讨厌贫穷吗?我真的厌恶底层吗? 冉竹从来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她只记得妈妈的白发,满是伤痕的手,以及,赤/裸的身体。 有些时候真相总是丑陋的,直至人心最黑暗处。袁溪桥从来没有问过她和他为什么分手,他只是冷冷看着冉竹在金钱里迷失了自己,然后厌恶背过了身,可是,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吗?
第40页 婴儿还在向自己走来,在他背后,妈妈的呻/吟在黑暗中起伏,而那个匍匐于肉体上的脸是袁溪桥的爸爸。 没有谁比谁更干净,不过是为了生存。 只是,穷的人更加不加掩饰而已。 那天的风很大吧,就像现在一样,不,那天好像没有风,也没有阴云,那天的天气好得像是一个幻境,像是所有的美好都铺展在眼前,只有耳边的声音提醒着自己什么是耻辱。 生活啊,既然都是泥泞,自己为什么还要向上,不如就此堕落吧,去往另一个人的床上,将一些东西抓得更紧。 “啊!”婴儿的尖叫打破了冉竹的幻境,再睁眼,袁溪桥已经将婴儿按在了身下,“冉竹,你究竟在发什么呆!跑啊!” 跑?跑去哪里? 冉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的脚在黑暗中生了根。 如果,如果当初我们还在一起,如果我们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怀上孩子,如果我没有看见那些不好的事情,是不是我们就会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身子倒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婴儿将冉竹扑倒,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冉竹,然后张开嘴,用力咬了下来。 疼痛的感觉再度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就像是生下孩子那天的痛,从心底一直痛到皮肤最表层,整个人都麻木了,每根神经却还是在跳动,在传播痛楚。 冉竹下意识将婴儿推开,意识稍一清醒,却又看见了婴儿的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手上顿时没有了力气,只是拔腿就跑。 婴儿在后面追,袁溪桥也在后面追。 “哐当!”冉竹被婴儿扑倒在了窗台边。 半边身子落在了空中,风从下面涌来,眼前的黑暗浓稠地像是一碗浓汤,噼头浇下,挣脱不开。 袁溪桥将婴儿拉开了,自己却被按在了窗框上不能动弹,他本就受了伤,手臂使不上力气,眼看就要落入下风,冉竹想去帮他,一个声音在耳边炸裂开来。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他死了,幻境就不会再死人了。”是她!是林淮叶! 冉竹愣了下,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袁溪桥被婴儿推下了窗台,只是,即使是最后时刻,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过婴儿的身子,手臂上的青筋像蛇,随着婴儿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冉竹踉跄着走了几步,趴在窗台上,愣愣往下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黑暗,无边无际。 笑声在耳边响起,像是浪一阵阵打来,冉竹跌坐在了地上,“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看清自己,让丑恶平铺在众人眼前。” 每个人心里都有头野兽,被幸福所囚禁,走投无路之时,野兽就会破笼而出,瞪着血红的眼,将所有阻碍咬碎。 但是,有的人能将野兽按住,有的人却只能助长野兽威势。 所以这个世界上有了光明与黑暗。 所以,冉竹只能跪坐在地上。 软弱久了,连善良是什么都忘了,即使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个小细节就将自己全盘击溃。 我还是个丑恶的人啊!丑恶到连自己都嫌自己脏。 “袁溪桥你个傻子,你知道吗?陶盈袖就是我推下去的,你觉得我很好吗?” 林淮叶的笑声越发大了,在身边起起伏伏,不曾停歇。 ☆、第二十九章幻境的终点 冉竹呆呆坐着,两耳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只有思绪在脑海中起伏。 所以,她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看见叶一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冉竹仍旧没有回头。 叶一肖蹲了下来,看着冉竹白皙的面容,恨意就浮现在了脸上。 他刚刚才从自己的幻境中逃脱,那些耻辱和嘲笑还在一路跟随,面前就出现了最好的泄愤工具。 他伸出手,捏住了冉竹的脸,“你不是想活下来,你不是想和人结成同盟吗?你不是还在我面前脱光衣服吗?” 声音从牙齿fèng中流出,每一个音节都夹在着嘲讽。 但是冉竹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偶然投过来的一个眼神里也满是嘲笑。 对叶一肖,也对自己。 不过都是在生活夹fèng中谋求生存的人,谁又比谁高尚? 但是冉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在奔跑中已经散落,皮肤在灯光下闪着光。 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叶一肖却注意到了。 想起被打断的事情和自己这么久以来夹杂的耻辱,叶一肖的笑容终于在脸上完全绽开,眼睛中满是讥诮。 手伸进了冉竹衣衫,冉竹终于有了反应,眼睛也有了聚焦点,她身子下意识往后缩,然后妄图站起,却只是被一把按下。 男人高大的声音充盈着冉竹的视线。 “你不是就想这样吗?我满足你啊!” “叶一肖,你疯了!放开我!”冉竹伸手去推,却像是推一堵墙,只觉得无力。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叶一肖将脸贴在了冉竹脸上,一双手却仍旧没有半点松懈,照旧死死按着冉竹的手。 灯光下,冉竹的头发散落,黑得发亮,上面盛放着她白皙宛若雕塑的脸。此刻,这张骄傲的脸上被惊恐布满,但是惊恐是无力的,就像是花,越是美丽,越会被摧残。 风,越发大了。 袁溪桥就是在这里坠落的,黑暗中,他的尸体上的鲜血也许还未流尽,而他拼命保护的人就在他的葬身地被人欺辱。 “袁溪桥就是在这里没的,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冉竹放弃了挣扎,扭头去看窗子,空洞,无声,像是瞎子的眼睛。 “你害的吗?”叶一肖愣了下,却没有放手,看着冉竹的泪,脸上笑容更甚。 “是。”冉竹沉默了半响,终于还是承认。 是的,一切都是我害的,如果没有我,妈妈会过的很好,如果没有我,袁溪桥也不会死。甚至陶盈袖。 迟来的怜悯吞没了冉竹。 在将陶盈袖推下时,她只是觉得痛快,现在鲜血经历多了,作为一个人的感情才被唤起,只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后悔能让袁溪桥回来吗? “那让他看见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更好吗?让他看看你是怎么在我身下呻/吟的不是更好吗?” “你混蛋!”冉竹愤然。 “我一直都是个混蛋。”叶一肖不置可否。 女人的惨叫一直在夜色中回荡,这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杜小莲目睹了一切,却一直不曾出声,她只是睁大了眼睛,一直一直不曾闭眼。 最后冉竹晕了过去,叶一肖拿起了房间里的木棍,比划了一下,却终究没有下手,只是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去,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不挺好吗? 为什么要出去,去直面那个已经划分好了阶级的社会,去面对追捕与死刑。 他闭上眼,想像着炸/弹在地底炸开,血肉横飞的场景,心中只有平静。 地狱才是我的归宿。
第41页 杜小莲在黑暗中走了出来,灯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盖住了地上的冉竹,然而即使是这样,依旧无损她的美貌。 杜小莲蹲在了冉竹旁边,听着她无意识的呢喃,“救救我。” 棍子顺着地面滚到了脚下,杜小莲拿起了棍子,又放下。 她想起了自己的幻境。 “你这么胖!凭什么喜欢我!”男生俯视着杜小莲,刻薄的话不断从嘴中吐出,伴随着身边一阵阵笑声。 什么叫群体? 大概就是与其他有着明显界限,对内无限团结,对外无限排斥的东西吧。 杜小莲是那个其他,也是那个外。 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呢!羡慕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羡慕你们即使冷漠也可以得到冰山美人的称号,羡慕你们即使高傲,也会有人来追随。 所以,我很喜欢你吶!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尤其是你这张脸。 胃中的食物在翻滚,杜小莲控制不住食物的倒流,感觉到了口中一片酸,又将食物咽了下去。 和男朋友分手后,她就有了暴饮暴食的习惯,吃多少吐多少,却仍旧控制不住吃,只有食物可以抚平她内心的空虚。 照片在眼前一张张浮现,她不是坏人,一直都不是,可是,她却有着最平庸的恶,小心眼,善妒,自卑…… 将前男友的现女友裸/照发布出去应该不叫坏吧,只是她活该。 杜小莲想着网上那些评论,翻涌的胃终于好了一些。 我不是坏人,你知道吗? 杜小莲对着冉竹喃喃,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玻璃碎片,用力扎了下去。 我不是坏人,所以,我不会杀你的,可是,你这么好看,也够幸运了,也该尝尝不漂亮的坏处了。 灯光下,鲜血像是蛆,在地上慢慢流动。 影子也像是蛆,在挪动,丑陋不堪。 幻境像是水,往一处流着,汇聚着,把所有情绪放大。 方青时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心中一跳,是又有人死了吗?所以自己才可以看见过去。这些过去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幻境。 心中有疑惑,情绪却不受控制,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却都是一身白衣,脚不碰地,这是鬼还是人? 方青时在一层一层的幻境中挣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好闭上了眼睛,抱住自己,打算死扛到结局。 一个男人抱住了自己,方青时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妈妈的眼睛,虚无,缥缈。 “妈妈?”她呢喃,只是换来了一阵打,“连人都分不清了吗?” 头一转,是那个男人! 方青时扭动身子,想要下来,一张嘴就被捂住了,“我叫你不要动!听见没有!你是我的孩子,不跟着我跟谁,那个臭婆娘已经死了,你别想了!” 男人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他正在被警察追捕,却还是敢在医院带走方青时。 但是,方青时明明看见了妈妈,就趴在男人肩头上,一张脸上满是血污,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怎么这么重啊!”男人抱怨着。 方青时转了头,看见医院那些影子都转了头,看着自己,他们之中有的头已经偏转了一百八十度,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用空洞的眼神目送着方青时。 男人一路穿过影子像是穿过迷雾,没有丝毫阻碍,能看见这一切的只有方青时而已。 幻觉吧!这是幻觉吧?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纯粹吓唬我吗? 方青时知道林淮叶不是那么无聊的一个人。 走廊的终点处,一个男人站立着,身形高大,脸色却惨白。 他向方青时伸出了手。 身边一切cháo水般褪去,白衣影子,妈妈,那个男人……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双手是真实的。 方青时也向他伸出了手。 是温暖的感觉吶! 手指粗糙,手心温暖,手掌宽广,这样真切的感受,就像是噩梦中的怀抱,可以将一切都变得美好。 方青时拉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远离了过去,远离了医院,心中有无限的安定。 路,到了终点。 男人没有放手。 方青时也没有。 沉默在两个人中蔓延。 “宋随川,你究竟是谁?”方青时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手中的温暖离开了,方青时下意识去抓,手只向前移了半厘米,又缩回来了。 感情虽然汹涌,理智却还在。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想知道我和林淮叶的关系,我要死了,我不想就这么无知到生命尽头。” “无知不是坏处。” “你不是神,你无权为我做选择。” “那你就去自己寻找吧。”宋随川大踏步往前走去。 “林淮叶!”方青时在身后大喊,果然看见宋随川身形顿了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黑暗中的头颅。 方青时想起了宋随川的幻境,林淮叶一直没有找到的不就是头颅吗?所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宋随川吗? 可是自己呢?自己又和林淮叶是什么关系。 过完的迷雾不曾散开,方青时连个方向也摸不到。 不,其实已经有方向了,如果自己的回忆是真的,那么自己的母亲就是被父亲杀害的,而自己被父亲带着一路逃亡,可是从车祸中醒来的时候,自己面对的却是父母因为车祸很早就去世的消息,所以我是被收养了吗?我的收养和林淮叶有关系吗?她是我姐姐还是妹妹?我和宋随川呢? 方青时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疼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直冲撞着,想要破壳而出。 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这个世界也是不可靠的,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方青时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晕倒了过去。 ☆、第三十章往事不可追 再次醒来的时候,幻境已经消失了,自己躺在宋随川的腿上,一睁眼就是他深邃的眼睛。 又是他救了我,方青时坐起,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叶一肖,也没有袁溪桥,冉竹脸上也满是伤痕,一张脸算是彻底毁容了。 幻境散去了,剩下的人身上又多了伤痕,林淮叶果然在践行她的话,“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杜小莲依旧在哭泣,冉竹却面无表情,不,她应该不叫面无表情,而是无神,肉体尚在人间,魂魄却已经消失。 方青时心头一惊,在她印象中,冉竹永远是野心勃勃的,无论什么困境都难不倒她,因为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 “怎么了?” “冉竹,她她她,她被叶一肖强/jian了。”杜小莲哽咽着将话说出来,圆圆的脸上,泪痕更多。 方青时想起在他们进入幻境前,叶一肖的举动,心中对这件事先信了几分,但是如果冉竹是能够被强/jian击溃的人,她就不会撑到现在了。方青时注意到了冉竹的伤痕,通常而言,划伤人脸的举动不会是男人干出来的,他们只会更暴力。
第42页 方青时怀疑地看了杜小莲一眼,看见她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怯弱又无能,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反正只会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如果宋随川是幕后黑手,那么我们都会死,哭泣,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那其他人呢?” “袁溪桥好像死了,叶一肖没看见。” 冉竹在听见叶一肖这个名字时,身子猛地一颤,眼睛中陡然迸发出灼热的光,近乎神经质地抓住杜小莲的肩膀,口中一遍一遍重复着,“袁溪桥没有死,我说他没有死,你听见了吗?” 冉竹尖利的指甲渗进了杜小莲肉里,痛得她瞪大了眼睛,却不敢挣扎,只是一个劲点头。 “我们下去找找。”宋随川站了起来。 “找……”杜小莲将那句什么咽进了肚子里,她明白过来了,又死了一个人,林淮叶的尸体又会出现一部分了,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袁溪桥的尸体处,冉竹不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们却可以行动。 我又离活着出去近了一步。杜小莲连忙站了起来,跟着宋随川走。 方青时已经知悉了结局,不过就是他们死,而宋随川活,到是无所谓,只要知道真相,那么死亡提前几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也将手揣进了裤兜,跟着宋随川一起走。 房间里只剩下了冉竹一个人,面容呆滞,披头散发,坐在灯光之下,好像一尊雕塑。 等方青时到了楼下的时候,冉竹已经比他们先一步到了。 杜小莲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面前鲜血横流的场面。 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震惊之后,开心就这么浮现了出来。 她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等对上方青时淡漠的眼神后,才收敛了喜悦。 “冉竹怎么自杀了?”杜小莲退后几步,装作害怕。 强烈的血腥气逼迫着众人不敢靠近,方青时捂住了自己的头,最近痛得越来越厉害了,是结局快要来了吗? 冉竹偏爱白色裙子,此刻,裙子在血泊中被染成了红色,像是一朵花开在了正中央,而在她的身下,袁溪桥正仰面躺着,双手僵直巨响虚空,像是在抱着什么。 冉竹是对准了跳的吗?当她坐在窗台上,透过迷雾往下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方青时抬起了头,看见面前的迷雾又散了一点,天色不再是漆黑一片了,有光从外面隐隐透进来,希望终于出现了,只是这个希望是以鲜血为代价换来的,最后一个人死的时候,迷雾会彻底散开,通往外界的路会再度出现。 他们中的某个人只要换身衣服,就可以获得新生,将罪恶抛在脑后。 只是罪恶与光明的界限真的有这么分明吗?若是在外面相遇,他们这些人只会端着笑容,彬彬有礼吧,互相微笑点头示意,或许还会拥抱,互换信息,成为点头之交。 方青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 林淮叶只杀了他们中的一个人,剩下的人居然都是自杀或他杀而死,真是讽刺。 宋随川将冉竹的尸体拉开,发现袁溪桥胸前有两条腿——正是属于林淮叶。 只剩下一个身子和头了。 杜小莲喜形于色,方青时却掉头就走,她知道自己的梦又要来了。 “她怎么走了?”杜小莲看着方青时的背影,问。 “只能活一个人。”宋随川模仿林淮叶的声音冷冷开口,“你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你该庆幸,我不杀女人。” 杜小莲僵在了原地,笑容渐渐消失,最后身子僵直,片刻后拔腿就跑,仿佛宋随川是洪水猛兽。 冉竹的尸体被宋随川翻开,平躺在了地上,眼神没有了光彩,直直望向天空。 有光了呢!一切都快结束了呢! 只是一切与我无关了,我是属于地狱的,就这是我的归宿。 我跳下来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耳边有笑声,隐隐约约。 冉竹想起了第一次看见袁溪桥的场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遇见,只是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初次见面的时候,冉竹还穿着别人送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虽然大,皮肤却是枯黄,一副灾区儿童的惨样,没有人会夸她一句,这个姑娘真是好看,只是会摇头,啧啧,怎么这么瘦。 冉竹习惯了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等着妈妈回来,看着夕阳落入地面,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然后妈妈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那头,头低垂着,身子弓着,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 日日如此,冉竹也不知道厌倦,大概是平常生活已经足够寡淡了吧,连看夕阳这种事也可以成为记忆中的美好。 然后,她就遇见了袁溪桥。 他只是来到这里玩,遇见了一个人坐着的冉竹,也就蹲下来和她搭话。 那天的夕阳很好,小小的男孩子背对阳光站着,身形莫名的高大,冉竹仰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你叫什么名字?” 冉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讲话,她只是将脚又往里缩了缩,抱着膝盖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努力地将自己蜷成一团。 “袁溪桥,她是个傻子!你别和她讲话!”身后,有人在大喊。 冉竹的脸色陡然苍白,她当然知道说这话的是谁,是妈妈的同事的儿子,也是平常欺负她最多的一个男孩子。 冉竹站了起来,低垂着脸,就要往屋子里走,袁溪桥还是站着不动,侧过头,继续开口,“你看着好孤单,我们一起玩吧。” 冉竹没有听,径直进了屋子,将门啪地一下关上。 屋内光线昏暗,冉竹背抵着冰冷的门,心在胸腔中砰砰跳个不停,有人和我讲话了,有人想和我玩了! 门外已经没有了声响,冉竹却还是紧张,一双手上渗满了汗水,最后跑到了窗子边,踮起脚,将窗子打开了一条fèng,从fèng里偷偷看袁溪桥和其他人玩,嘴角就这么不自觉上扬。 善意像是一颗种子在岁月中生长,即使最后一切都面目全非,种子没能开出花,只是长成了仙人掌,上面满是尖锐的刺,那种破土而出的希望与激动却还是持久地停留在心底。 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简单。 喜欢? 冉竹有点恍惚,真的喜欢吗?什么又是喜欢呢? 天空中雾重重叠叠,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生命早已经流失,像是岁月不可重来。 ☆、第三十一章测试 游戏已经到了尾声,还有四个人在学校中活动。 真的只有四个吗? 杜小莲眼前似乎看见了林淮叶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光线昏暗,远处一片模糊,像是有人藏匿其中。 心怦怦跳着,杜小莲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陶盈袖死了,苏梁浅苏泽深死了,袁溪桥死了,冉竹也死了,这座被风充盈着的学校破败依旧,却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死神的脚步回荡在空荡荡的学校,镰刀一闪,一个人就人头落地。
第43页 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杜小莲身子陡然绷紧了,眼睛死死瞪着,一双手攥成拳头,肩膀微微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前还是没有一个人出现,杜小莲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最后还是撑不住,勉强用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身子向后退,准备走。 一回头,正对上一张乌黑发亮的眼睛。 杜小莲吓得坐在了地上,声音被恐惧吞没,她张大了嘴,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别别别,别杀我,我没有害你。”杜小莲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向林淮叶磕头,地板被撞得噹噹响,鲜血从杜小莲的额头上渗出,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你想活着出去吗?”林淮叶蹲下,直视着杜小莲。 “啊?”杜小莲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想,我想。”她伸出了手,抓住林淮叶的衣角,“我想活着出去,我真的是好人,我没有想过要害你。” 林淮叶面无表情,伸出了手,将杜小莲的手拉开。她的手冰凉,像是从冰柜里拿出来,杜小莲吓得一哆嗦,收了手,理智也回来了,她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死了十年了。 杜小莲抿紧嘴唇,看着林淮叶,既害怕她,又期待她可以让自己出去。 “我给你个测试,通过了,你就可以出去。”林淮叶站了起来,俯视着杜小莲,看着她眼中的期待,也看着她神情的激动,脸色依旧淡然,眼睛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出表情。 她个子小小的,依旧是十岁的身高,衣服过大,盖住了脚,她举起手,打了个响指,杜小莲就堕入了另一片时空。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似乎看见了林淮叶唇边有一抹笑,满是嘲笑。 “冉竹。”有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杜小莲皱了皱眉,怎么还会听见冉竹的名字,她不是死了吗? 死了?不对,自己是在哪里?她睁开了眼睛,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睛。这是一张很俊美的脸,稜角分明,皮肤白净,眼睛乌黑,唇红齿白,笑起来有些腼腆。 心猛地跳了起来,杜小莲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坐起来,身子下意识往后退,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又悄悄往前移一点,声音中透着胆怯,“你是谁?” “我是徐川啊?冉竹你不记得我了吗?” “冉竹?”杜小莲下意识跟着他重复了一遍,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开始看周围景象,一片白的墙壁,一片白的床单,这是?医院? 不对!自己明明在学校,面对着大片大片的鲜血,怎么会突然来到医院,难道我已经活着出来了?所以宋随川他们都已经死了? 杜小莲抱着自己的脑袋,摇了摇,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记忆中出现了一片空白,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她已经忘记了林淮叶对她说的测试。 “冉竹,你没有事情吧?”俊秀的少年又凑了过来,一脸担忧,手抬起想扶住杜小莲,犹豫下,又放下了,脸却红了。 “冉竹?”杜小莲转了头,看着镜子,那里面,一张美人的脸以同样疑惑的表情望着自己,这正是冉竹的脸。 杜小莲吓得连连后退,她还记得冉竹摔下楼时鲜血流了一地的场景,这张美丽的脸已经被鲜血涂满,精緻的五官支离破碎,可是,现在她又完好地出现在了眼前。 “冉竹,你没有事情吧?”少年也被吓住了连忙抱住了杜小莲,声音中满是关切,“冉竹,你不要怕,医生说你已经没有事了,只是摔下了楼,昏迷了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是冉竹?我摔下了楼? 杜小莲抬起头,对上了少年紧张的表情,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还是这么好看的人,杜小莲心跳得更厉害,对着少年的要不要叫医生的询问,连忙摇头。 “不,我只是刚醒来,头脑有点不清醒而已,我很好。”是的,我当然很好,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说,期待了那么久的穿越,今天终于实现了,我可以抛弃过去丑陋的皮囊,重现开始,会有人爱我,会有人关心我,再不会有人嘲笑我。 记忆中,那种满是鲜血的脸逐渐淡去,杜小莲只看见了眼前的美丽。她侧过头,努力将紧张压下,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年的脸比冉竹还要红,结结巴巴开口,“徐川,姓徐的徐,山川河流的川。” 杜小莲低头笑笑,“很好听的名字呢!” “真的吗?”徐川眼睛一亮,身子又靠近了一点,想要开口,门就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走进来,和徐川的少年气息不同,面前这个男子浑身都透着冷酷气息,头上戴着一个鸭舌帽,身上穿着黑色外套,眼睛如刀,让所有在他面前的人不自觉就矮了几分。 杜小莲下意识一哆嗦,往徐川身边靠了一下,她一向害怕这样的人,因为平常欺辱她最多的就是这类型。 男人径直走了过来,看见了冉竹,浑身的冷冽气息一下子就弱了,声音清凉,“小竹你还好吧?” 小竹?杜小莲愣愣,这么亲密,只是冉竹的男朋友吗?只是她从来没有被男生这么温柔对待过,所以还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就往徐川身后躲,将头藏在他背后,手拉着徐川的袖子。 “徐川,小竹这是怎么了?”男子过来拉杜小莲,吓得她一哆嗦。 徐川看见女神这么紧张,一下子就急了,将男子的手打掉,“顾西宁,冉竹已经和你分手了,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我和她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顾西宁也急了,本来就是吵架,说了气话,听见冉竹摔下楼梯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谁知道会遇见这种局面。 “我我我,我现在保护她。”徐川将瘦弱的胸膛一挺,将杜小莲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 “你?”顾西宁冷笑,但是看见冉竹只是躲在徐川身后不说话,脸色也就苍白了,“小竹,你真的要和我分手?” 杜小莲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硬朗的男子软化为一个小孩子,心中一软,但是看看徐川,还是保持了沉默。 哼!你是冉竹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的,不过真是看不出来啊,还是有这么多人喜欢冉竹。 杜小莲心中愤懑,她不就是长得好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转头,看见镜子中那张已经属于自己的脸,大眼小脸,是最标准的瓜子脸,心中又是一颤,胆子一下子就大起来了,“对啊,我已经和徐川在一起了,你走吧。”她模仿着言情小说女主的话,开口,心中畅快不已,我居然还有机会拒绝这么好看的人!!! 杜小莲学不会掩盖自己的表情,喜悦就这么浮现在了脸上,让顾西宁心头更是冰凉,掉头就走,然后就被徐川抱进了怀里。 “冉竹,你你你,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了吗?” “当然啦!”徐川瘦弱,怀抱像是一床秋天的被子,温暖却不厚重,让杜小莲心花怒放,虽然心中还是有某个角落隐隐不安,仿佛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喜悦沖昏了头脑,她一心只想藉助美貌得到自己曾经错过的东西。
第44页 徐川已经发现了杜小莲记不起原来的事情,但是正是抱得美人归的时候,他把杜小莲的反常都归为了失忆,当然也就不会再催促杜小莲去看医生,而是带着杜小莲回了学校。 到了学校,杜小莲才发现冉竹和她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只是杜小莲是最普通的二本,冉竹却是重本。 长得漂亮还成绩好,活该倒霉,命运终归是公平的。 杜小莲贪婪地看着漂亮的学校,想着自己翻身一跃成为了重点大学的学生,心中的畅快又加了几分。这下,没有人会再嘲笑我胖了,也不会再有人嘲笑我笨了,我终于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沿途,徐川一直拉着杜小莲的手,引来了不少人诧异的目光。杜小莲习惯了在人群中隐形,现在频频被人注视,脚步有点迟疑,一摸脸,心中的自信又开始膨胀。不要怕,我已经很漂亮了,不会再遇见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幻境中的事情又在眼前浮现,杜小莲几乎快忘记了在破旧的学校发生的事情,那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嘲笑,那些被张贴在公告栏,被全校嘲笑的情书,那些不屑的眼光,那些可以被忽略的日子…… 她转头看了看徐川,几乎是骄横地开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啊?”徐川愣了一下。 “亲我,就在这里。”杜小莲站住不走了,她想要让一切更加真实。 徐川脸红了,但是他没有违背杜小莲,而是抿了抿嘴,最后下定决心,抱住杜小莲就亲了上来。 身边响起了一阵惊诧,有人站在原地不走了,开始观望,开始羡慕。 杜小莲伸手抱住了徐川的头,她想要亲得更久一点,让真实感更加真实,也想让自己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 我站在重点大学的校园里,和很好看的小哥哥接吻。 这是很多年来,一直缠绕着杜小莲的幻想。 她想要万众瞩目。 一个吻结束了,杜小莲的笑容浮上了脸,她得意地扫视了周围,目光和顾西宁相遇,看见他的冷漠也遮不住心中的悲痛,快乐更是达到了顶峰,对啊,就是这样,快来打徐川啊,我就在一旁劝架,让他们都看看,最好看的两个男孩子都为我打起来了。 如她所料的,顾西宁果然沖了上来,一拳头就打在了徐川的鼻樑上,杜小莲掩盖不住自己的笑容,只好匆匆低下身子去扶徐川,顺便怂恿,“你打回去啊。” 徐川抬了抬手,看着顾西宁高大的身子,还是怯弱了。 杜小莲感觉到身边的眼神都转化为了嘲笑,脸上挂不住,也就将手一甩,丢下徐川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用手捂住流血的鼻子,无可奈何。 真是丢脸,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 杜小莲站在学校教学楼外面,光滑的墙面反she出她的影子,她贪婪地摸摸自己的脸,全然忘记了徐川是自己以前不可能得到的类型。 她的野心随着容貌的改变开始增长。 ☆、第三十二章跌落 杜小莲一个人在学校乱逛,失去了徐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找不到路,她对这个学校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糟糕的魂穿,既没有金手指,连以前的记忆都没有。杜小莲努力回忆着自己以前看到的言情小说,想寻求帮助,最后还是放弃。 小说里,女主一魂穿就会遇见女配挑衅,然后依靠自己的魅力使女配自己打脸,跪下叫大人。再不济,也会遇见超级腹黑的男主来调戏女主。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遇见,只遇见了一个怂包,还弄丢了霸气的顾西宁。 顾西宁?杜小莲想了想,会不会他才是男主,我现在应该去找他吗?杜小莲有点犹豫,她真的有点怕那种冷漠的男生,气场太强大,在这种人面前,杜小莲会缩小成某种甲壳昆虫,只敢缩在壳里。 不过,我现在有美貌了啊。 她盯着玻璃墙面上反she出的自己的脸,一脸痴汉地抚摸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有谁会拒绝呢? 她已经全忘了,正是她自己将这一张脸划花掉。 就这样决定了去找顾西宁。 杜小莲伸手拦住了一个路过的男生,微笑着,看着男生眼睛中的惊艷,故意将声音压细,开口,“同学,你知道顾西宁在哪吗?” “不知道,不过,今天晚上有他的演出。” “演出?”杜小莲眼前一亮,也顾不得故作娇嗔了,直接就凑过去,问,“什么演出?” 男生吓得后退了一下,心中疑惑,这么好看一个人脸上表情怎么会这么奇怪,就像?就像,他有点比喻不出,只是觉得有点反感,但是又看看杜小莲的脸,还是将奇怪按下去了,“他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今天是决赛。” “决赛?”杜小莲眼睛更亮了,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吗?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对自己表达,要是他在唱完歌后当众对自己表达…… 杜小莲想像着那个场面就不自觉笑了起来,让那些傻子羡慕吧,你们的男神是我的! “谢谢。”杜小莲学着电视剧女主的样子对男生抛媚眼,然后转身就走,去寻找她的言情男主去了。 男生愣在原地,惊诧在心中挥之不去,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脸上表情怎么会这么扭曲? 不对啊,这不是冉竹吗?他反应了过来,拿出手机就开始啪啪打字,发消息给室友,“我今天看见你女神了,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好看是好看,就是整个人都像个神经病!!!” 另一头,已经离开的杜小莲只觉得自己又征服了一个男生,不过,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冉竹怎么尽穿些颜色寡淡的衣服啊?像是奔丧一样,还不如穿皮裤。 她想了下自己穿皮裤和夹克衫的样子,眼睛更亮了。 天色已黑,杜小莲穿着新买来的衣服,昂着头站在赛场外,她还顺手买了化妆品,反正是冉竹的钱,不花白不花,但是她不会化妆,所以只能顺便往脸上涂抹东西,各种颜色,自己看着顺心就好。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照旧对杜小莲投来注视。 杜小莲将胸膛挺得更直了,以为是自己的美貌征服了所有人,却没有察觉他们的目光与早上有什么区别。 早上的眼光中,羡慕居多,现在的目光中,惊吓居多,尤其是本来就认识冉竹的人,只认为自己认错了人,还顺带惋惜了一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被各种颜色毁成了这样,像是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圣诞树杜小莲在目光中汲取了巨大的自信,昂首挺胸就走进了赛场,径直往后台走去。 没有敲门,她直接推开了门,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下,向顾西宁走去,昂着头,透着居高立下的气息,“我同意了。” “同意什么?”顾西宁被吓住了,他今天已经丢够了脸,自己的女朋友在自己面前和别人接吻,然后丢下两个人就走了,现在又打扮成棵圣诞树来对自己说莫名其妙的话。他已经察觉到了一直暗恋自己的小学妹鄙夷的目光,这就是顾西宁的审美吗?还真是奇怪。当下他的表情也挂不住,皱着眉,“冉竹,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第45页 杜小莲被这来得突然的冷漠冻住了,本来信心就是建立在冉竹的美貌上,现在被一呵斥,信心立马动摇,难道他看出了我是谁,也就结结巴巴开口,“来和好啊?你不想吗?” “不想!”顾西凉将杜小莲推开,转了身,不再理杜小莲。 杜小莲一个人站在后台,周围都是冷漠的,看戏似的目光,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已经得到了美貌啊,怎么还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怎么还会被嘲笑,怎么还会被拒绝,难道不该是人人都来讨好我吗? 挺直的背开始弯曲,她又变成了那个胆怯懦弱,只敢躲在一边的杜小莲。 “噗嗤。”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打破了寂静。 杜小莲被这一声笑唤回了思绪,手脚冰凉,拔腿就跑,穿过重重人海,杜小莲终于到了安静的地方,然后立马就瘫倒在了地上,一手扶着台阶,一手按着胸口。 不对,不对,是我的脸又变回来了吗? 她抬起手努力摸自己的脸,左挤挤,右按按,没有啊,我还是这么好看,怎么会呢? 嘲笑没有跟来,耳边只有寂静,杜小莲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视线中,一个影子逐渐变大,接近。 是顾西宁! 希望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就说,我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失败,她信心满满地回了头,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谁?”杜小莲疑惑。 “你说呢?冉竹,装傻有意思吗?”女子不断接近,脸上透着杀气。她头发染过,一头的紫色,耳上有一排耳钉,唇色鲜艷,像是染了血,五官也立体,透着冷漠。 “我不是冉竹。”杜小莲下意识否定,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臭□□,你抢了顾西宁,现在还在这里装柔弱,你当我是傻子吗?”女子一把抓住了杜小莲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地上带。 杜小莲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头磕在了地上,疼痛立马就遍布了全身,她瑟瑟发抖,不敢反抗,只敢抱住自己的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面,做出任人打骂的样子。 女子被这一反应吓住了,她皱了下眉,心中诧异,冉竹怎么可能这么懦弱,她应该是反手一巴掌就扇上来的人,她柔弱,也只是在男人面前而已。 现在,杜小莲都放弃了反抗,她也觉得没有意思,只是抬起了脚,重重踹了上去,将杜小莲踢倒在地上,转身就离开了。 杜小莲在女子离开了很久之后,才敢抬起头,泪眼朦胧,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冉竹的仇家,怎么会找上我呢? 冉竹果然是个婊/子,四处勾引男人。 杜小莲觉得自己很委屈,莫名其妙为冉竹受了一顿打。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水从额头上留下来,伸手一摸,一手的鲜红,她的额头在台阶上磕破了。 天啊,我会不会毁容!杜小莲吓得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就往校外跑。 头上绑了纱布,妆容被泪水洗掉,皮肤也在惊吓中变白,杜小莲终于又恢复了冉竹的美貌,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医生也对杜小莲多有照顾,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休息。 窗外的夜色依旧苍茫,杜小莲有点茫然,她又有点想念徐川了,想念他的脸红与羞怯,想念他对自己的颇多照顾,但是她没有他的联繫方式,只能明天直接去找他。 要是他再拒绝自己怎么办? 杜小莲有点茫然,只好一遍一遍照镜子,给自己自信。 抱着膝盖,杜小莲在以后的道路,以前想做的事情太多,但是没有实力,只好一个人暗戳戳地想,暗戳戳地嫉妒,现在有了资本,还是犹豫,过去的怯弱一直像是影子将自己笼罩,性格已经形成,不是朝夕就可更改的。 思索了半响,还是一片空白,杜小莲索性开始玩手机。 冉竹的手机里存了很多很多人的电话号码,杜小莲翻了一阵,觉得无聊,也就退出了,进了微博看看有什么新鲜消息,然后还顺便鄙视了一把冉竹的假正经,她的手机上居然还有学习软体,不就是长得好看吗?装什么认真学习! 微博热点一条条点下来,杜小莲又找到原来的笑容,啧啧,这个男的居然不给自己女朋友买神仙水,活该被分手,直男癌! 这个男的居然打女的,人渣!什么,是因为这个女的骗了他钱?活该,能被女的骗走钱,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diǎo/丝。 …… 在点开一条新闻后,杜小莲的笑容突然凝固了,硕大的标题映入了眼帘。 大三女生裸/照被传上网,原因竟是男友前任报复。 这不是杜菲菲吗? 杜小莲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是自己干的,那么就是在我进入小学第二天吗?在传完裸/照回寝室的路上,自己就进了破旧学校,再出来就是顶着冉竹的脸。 杜小莲将评论一条条往下拉,每个人都在说这是违法,要被判刑,她的心一下就慌了,她抢了我男朋友,我就是传了□□而已,一报还一报,凭什么大家都指责我? 不对啊,我现在已经不是杜小莲了,我是冉竹。 杜小莲醒悟了过来,当下决定明天一早就到自己学校去看看热闹,杜菲菲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我倒要看看那个渣男还会不会喜欢她! ☆、第三十三章梦醒 去q大的路上,杜小莲一直在照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千万遍相见场景,要昂着头,对所有人的搭讪都置之不理,尤其是李谦平的搭讪,一定要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 地铁在地下飞快地穿行,窗外一片黑暗,杜小莲看着车厢中冷漠的人,有点焦躁地跺着脚,还是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前的恋人。 那些焦躁随着距离的缩短也跟着来了,即使改变了外形,心灵阴影却一直没有散去过,看见了那些人,杜小莲还是会习惯性紧张,缩着脖子,努力将自己隐藏。 第一次见李谦平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他,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呗。那个时候,李谦平刚和前女友分手,处于失恋期,一个人饮酒醉,胸腔中有万千惆怅却无处发泄。 杜小莲以为机会来了,每天送饭,送水,发信息安慰,还努力陪李谦平上自习,终于借着言情小说的套路将李谦平套到了手中。 方回——李谦平的前女友——在分手第三个月的时候后悔了,她又回来找李谦平和好,但是消息被杜小莲看见了,眼看苦苦追逐的男神就要落入别人的怀里,杜小莲心头一急,咬咬唇,最终下定了决心。 “方回,我和李谦平已经在一起了,你别想了。” 方回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杜小莲,没有开口。 杜小莲已经从她眼睛中看出了鄙夷,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约李谦平的消息,就是他让我来的,他不想见你了,你别多想了。” 方回瞪大了眼睛,心中不信,但是又找不出原因解释现在的状况,只是坚持,“谁知道你怎么看见的,手机上面又没有笼着罩子。”
第46页 “你怎么就不信呢!你以为人人都要等你吗?”杜小莲看着方回,嫉妒地撇撇嘴,不就是长得好看吗?谁知道你是不是一肚子坏水,这年头的男人啦,都只会看脸,一点不注重内涵。 方回懒得和杜小莲纠缠,转身要走,眼角余光就撇见了李谦平的影子,眼睛一亮,想绕过杜小莲去找李谦平。 方回看见的,杜小莲当然也看见了,眼看着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就要付之一炬,杜小莲看的言情小说情节就这么冒了出来,我做了徐璈说中恶毒女配的事可不代表我是坏人,我只是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她下定了决心,拉着方回的手就一松,自己直挺挺倒了下去。 身后是十几阶台阶,杜小莲感觉自己像是个布袋子,被反覆蹂/躏,疼痛瀰漫了身子,她眯起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圈住,李谦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小莲,你还好吧?” “我没有事,你不要怪方回,她不是故意把我推下来的。”杜小莲皱着眉,拉着李谦平的袖子,楚楚可怜地开口。 ?! 正在下台阶的方回一脸懵逼,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上了李谦平不可思议的眼神,心中只有苦笑,我去,这种事都能被我碰见,这个人长得丑就不说了,脑子也有问题吗?当下,也懒得争执,径直走了,前男友的智商已经被影响了,就别想着和好了吧,免得自己被小女生拉近言情故事中,上演你爱我,你不爱我,你究竟爱不爱我的狗血故事。 夕阳,暖风,温柔的男子,受伤的自己。 杜小莲在那一刻终于有了自己是女主角的自信。 言情故事的气息瀰漫了一整个世界,杜小莲心满意足。 再之后,杜小莲借着自己受伤的藉口又约了李谦平几次,每次都是一副,我委屈但是我不说,我爱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样子。 李谦平终究只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少年,在这种强大的攻势下,丧失了理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看着婆娑的树影,对着杜小莲亮晶晶的眼睛,他终于点了头。 他们在一起了。 q大到了,杜小莲的回忆被打断,她从回忆中汲取了足够的愤怒,辛辛苦苦抢来的男人最后还是被肤浅的外貌夺走,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现在,我就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了。 不对,我才不要,我要抢来了之后,再狠狠摔碎在地上。 我一定要当着所有的面对李谦平说分手。 杜小莲挺直了胸膛,雄赳赳,气昂昂走进了学校大门。 q大是工科院校,男女比一比七,这也是杜小莲能追到李谦平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现在她一跨进学校,几乎所有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 “嘿!美女,要帮忙吗?”刚走了几步,一个男生就上来搭讪了。 杜小莲认得他,这是与自己同班的一个男生,在她相貌还是杜小莲的时候,这个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唯一会给她的只有冷漠。 “你知道李谦平在哪里吗?”杜小莲冷冷问,做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男生却并没有因此调头离去,脸上笑容堆砌,像是卖不出去货物的老闆,态度中甚至夹杂着几分谄媚。 “他啊,女朋友和前女友闹起来了,现在应该在杜小莲那里吧。” “杜小莲?”杜小莲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谁?” “杜小莲啊,怎么了?美女认识那个丑八怪?” “你说谁丑!”杜小莲恼怒了,甩了袖子,就大踏步往前走。 不对啊,我明明在这里,怎么会和李谦平吵架,难道? 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杜小莲站在原地慢慢消化这个事实,也许,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在我进入小学的时候,世界就已经分裂了,一个我进了小学,一个我仍旧被困在这里,承受着相貌带来的一切痛苦。 然后我以冉竹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所以就有了两个我。 那现在怎么办呢? 杜小莲焦躁不安,在原地徘徊,我现在应该去找李谦平吗?还是掉头就走,去过自己的生活。 然而,一想到原杜小莲此刻正面临着困境,杜小莲还是无法离去,两个都是我,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了,本来就是杜菲菲的错,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想清了这一点,杜小莲的勇气又恢复了,将头发一撩,就向寝室走去。 争执还在继续。 原杜小莲蹲在地上哭泣,周围的人都一脸冷漠,其中以李谦平的态度最为恶劣,他浑身气得发抖,一只手抬起,但是面对着哭泣的女生又没有办法下手,他一向不打女人,所以就僵持着,颤抖着,眼睛瞪着,快要喷出火来,末了,说一句,“我已经报警了,你自己去和警察说去。” “凭什么!”原杜小莲抬起了头,眼睛红肿,“明明就是她把抢走了,我只是把她本来的样子发到了网上,我有什么错!” “我说过了,不是她抢我的,是我追求她的,一直纠缠不清的不是你吗?”李谦平气不过,抱着头,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一拳砸在了地上,“你有什么就沖我来啊,你对菲菲发什么火!你这是犯法你知不知道!” “我就是犯法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原杜小莲哭得更厉害了。 周围一圈围观群众,没有人关心真相如何,大家只是看个热闹而已,谁听着占理,就支持谁,至于真相究竟如何。whocare? “是那个男的噼腿吗?”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 “不清楚,好像是,到是那个女的也是个疯子,居然去偷拍那个男的现女友,把人家换衣服的视频发网上了。” “啧啧,真是恶毒。” 杜小莲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前男友对自己如此恶劣,也气得浑身发抖。 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还是要站在另一个人那一头,她径直走了过去,挡在了原杜小莲面前,气势汹汹,“你一个男的欺负女的叫什么事?” 李谦平愣了下,看着杜小莲,气极反笑,“杜小莲,你还请帮手是吧,这件事你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杜小莲下意识反驳,“李谦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先噼腿的吗?我怎么对你,你心里不清楚,你想吃夜宵,我跑一个城市去给你买,你生病,我付钱给你看病,结果呢!?结果杜菲菲对你笑笑,你就要和我说分手,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就是看杜菲菲长得比我好看吗?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看见她的身体了,她还比我好看吗?” 李谦平和原杜小莲都愣住了。 吃瓜群众也愣住了。 “我去,这么好看的妹子都来指责李谦平噼腿了,李谦平艷福不浅啊!” “我认识你吗?”李谦平看着气愤的杜小莲,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要帮杜小莲就不要编出这么无聊的理由,我根本不认识你。”
第47页 杜小莲听着周围的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顶着冉竹的皮囊,也就闭了嘴,只是眼神依旧凶狠,“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不需要我多言,”然后弯腰,拉起蹲在地上哭泣的原杜小莲,“我们走,大不了就进警察局说清楚,谁怕谁。” 局面一下子逆转。 围观群众有点拿捏不准了,照理说,这么漂亮的妹子不会乱说话,她都跳出来指责李谦平花心了,难道是真的?不过,放着这么好看的人不要,去和杜菲菲在一起,李谦平的审美还是很奇特啊! 当天,q大校内论坛就被杜小莲的照片占满了,大大的标题夺人眼球,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下面的评论清一色的是,我去,放着这么好看的人不要,去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个男人眼瞎了。 紧接着,又有人爆出来,杜小莲是a大的高材生,q大论坛彻底炸了,舆论开始倒向原杜小莲,虽然还是有少数冷静的人发声,无论李谦平做了什么,原杜小莲放人换衣服视频都是不对的,但是被淹没在一片女神真是漂亮的舔屏中。 ☆、第三十四章论如何打烂一手好牌 “就该这样,噼腿就是要有被骂的觉悟!”杜小莲放下手机,将上面的信息拿给原杜小莲看,“放心,我会帮你的。” 原杜小莲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谢谢。”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擦鼻涕,眼眶红肿,肥大的身子随着哭泣抖动。 杜小莲皱了皱眉,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不得不说,还真是丑啊! 她转了视线,心中有淡淡的厌恶,一个想法就这么冒了出来,知道自己丑还出来乱晃,在大庭广众下哭,真是不要脸。 然后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的脸。 还好,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杜小莲了。杜小莲庆幸地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原杜小莲,声音冷淡,“喝了这杯水就回去吧,警察快来了,应该没有事的,大不了被关几天就好了。” “女神,你不能帮我吗?”原杜小莲听见这话,哭得更厉害了,看着杜小莲脸上的平静,心先凉了几分。 她咬了咬牙,胆怯看了周围一圈,发现没有人,然后扑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抱着杜小莲大腿不松手,将脸死死贴在杜小莲的大腿上,像是狗皮膏药,“女神,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气疯了,他们做得太过份了!”原杜小莲的哭泣大而空,在整个房间回荡。 杜小莲有点尴尬,也转头看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心中恼怒更甚,“杜小莲,你疯了!自己做错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别老是想着别人帮你好不好!”自己训斥自己的感觉太奇妙,以至于杜小莲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这一定是假的! 原杜小莲终于抬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杜小莲,“你这么好看,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起来,我想想办法!”杜小莲无奈,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心中的厌恶却在递增。 天啊,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又丑又不要脸,我帮你是你的荣幸,凭什么要我一直帮你,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不好。 杜小莲看着原杜小莲,心中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就不要再联繫原杜小莲了,现在自己已经是冉竹了,当然要过好自己的人生。毕竟我们都是一个人,我过得好,相当于你也过得好,在你被关进去之后,我一定帮你报复你的男朋友和杜菲菲。 杜小莲终于离开了咖啡厅,留原杜小莲一个人在原地哭泣。 衣服上还残留地有眼泪,杜小莲皱着眉,用纸小心翼翼地擦着,最后无奈,将纸扔在了路边,想着还是回去换一件衣服好了。 不对,不能回去,我还没有见到一个人。 杜小莲想起了杜菲菲,心中的火气又往上冒,我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地放过你,放视频只是第一步而已,长得好看了不起吗?我会让你后悔的。 杜小莲大跨步往前走,享受着周围人的注视。 我是老大,我最美的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杜小莲的头高高昂起,脚步声宛若金石掷地,透着浓浓的自信。 杜菲菲和李谦平在一起。 李谦平看见杜小莲,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挡在了杜菲菲面前,“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杜小莲也冷笑,“亏我还喜欢过你,真是眼瞎了。” “谦平,不要和她吵,我们坐下吧。”杜菲菲在李谦平身后拉他衣角,声音细细的,像是蚊虫飞动声。 但是就是这么细的声音让李谦平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反握住杜菲菲的手,坐了下来。 杜小莲冷冷地看着,语带嘲讽,“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你就不嫌弃她?” “该被嫌弃的是施暴者,不是受害者。”李谦平握住杜菲菲的手加大了几分力,感知到手中的柔软,又尽力将愤怒暗下来,以同样冰冷的眼神看着杜小莲,像是在看一只苍蝇。 杜小莲被这眼神激怒,冷笑着开口,“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比她和你在一起好得多,我比她好看地多不是吗?” “长相不是一切。”李谦平的怒火已经快要按耐不住了,自从面前这个女子突然出现之后,他的生活就遭到了极大的影响,自己莫名成了渣男,被一群不明白真相的人嘲讽鄙夷。 杜菲菲的手冰凉,她的头一直低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好像游离在人群之外,此刻也只是靠着李谦平,声音中透着虚弱,“别争执了,我想休息,谦平,我们走吧。” 李谦平声音软了下来,他摸了摸杜菲菲的头,点点头,然后站起来,为杜菲菲拉开了挡在面前的凳子,身子还下意识护在她面前,挡住杜小莲。 “李谦平,你真的不和我在一起?”杜小莲不死心,还是追问着。 “请你滚。”李谦平没有看杜小莲径直往外走。 “等等。”杜小莲大喊,“你口口声说外貌不重要,那为什么还会抛弃杜小莲和杜菲菲在一起。” 李谦平终于转了身,直视着杜小莲,“我和杜小莲在一起,和她的外貌无关,我只是觉得她对我是真心的,我受不住这么大的善意,而且,她很可怜。”李谦平顿了顿,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一群人嘲笑,其实他们不是嘲笑她丑,只是习惯性嘲笑弱小者而已,我走过去帮了她,这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我以为我帮助了一个受害者,其实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杜小莲在那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出现,对我好,看着我还会脸红,那段时间我失恋,也就接受了她,其实,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我看清了的,是她自己倒下来的,但是她把错推到了方回身上,那个时候,我仍旧没有醒悟,仍旧觉得她可怜,被人嘲笑太久,所以只会靠别人的可怜生存,自己什么都不会。我想帮她,我也觉得我可以帮她,但是一个人跪太久了是站不起来的,她自私,她胆小,她软弱,她遇见比她弱的,笑得比那些嘲笑她的人还大声。所以我和她分手,然后我遇见菲菲,和她在一起了,只是杜小莲仍旧认不清事实,以为自己所有的问题就是长得不好看,认为我和她分手就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
第48页 杜小莲愣在原地,看着李谦平拉着杜菲菲离开了,他们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像是两棵树,相互依靠,共同生长。 “李谦平!你是王八蛋!你不就是嫌弃我吗?!”杜小莲头脑一片混乱,最后只是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向两个人砸去。 没有砸中,杯子落在了地上,无数的碎片飞散开来,在阳光下折she出五彩的光芒。 李谦平和他的女朋友越走越远。 杜小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么空,好像被谁挖走了一块。 转头,看见墙上的玻璃瓷砖上反she出的自己的脸,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我这么漂亮还需要什么呢? 已经够了,好看什么都会有的,嫌弃我的人走就是了,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的来讨好我的。 杜小莲想起了徐川,她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急需一个拥抱。 回去,对,现在就走,去找徐川,他不会抛弃自己的。 杜小莲站在徐川寝室楼前,心急如焚,她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但是没有一条得到了回应,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杜小莲有点受不住了,只好低着头,手指在按键上不断翻飞。 “徐川,你要是还喜欢我,现在就下来,这是你挽回我的最后机会了,真的是最后一次!!” 徐川终于回应了,“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什么意思? 杜小莲愣了一下,继续发信息,“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就反悔了,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的吗?你这个人渣!欺骗感情!!!” 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杜小莲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将手机抛在一边,一跺脚,准备离开。 徐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冉竹,等等。”声音小小的。 杜小莲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径直往前走,然后手被拉住,回头,正对上徐川脸上的伤。 “你怎么了?”杜小莲有些错愕,想起了顾西宁那一拳头,有这么重吗?伤居然化作了淤青,到现在都没有散? “没有事,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徐川看着杜小莲的眼泪,于心不忍,只好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你想挽回我吗?我告诉你,没门!”杜小莲摔开了徐川的手。 “我只是想说,我们没关系了,别来找我了。”杜小莲还在等着徐川像言情小说中那样跪下来求她,结果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当下就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徐川继续躲避着杜小莲的眼睛,“我以前对你期待太高,以为自己喜欢你,但是相处之后,我发现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像,是我的错,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贸然和你在一起。” 杜小莲仍旧处在呆滞中,她明明已经得到了冉竹的容貌,为什么还是陷入以前一样的困境,身边的每个人都离开。 徐川也走了。 杜小莲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夜里十二点的酒吧,灯火依旧辉煌。 杜小莲第一次来酒吧,什么都不懂,只会一个劲点酒喝,旁边的猥琐中年男人眼睛冒光,拼命夸奖杜小莲长得好看,人豪迈,什么都好,没有人比的上她,让杜小莲心花怒放。 “我最漂亮是不是!”杜小莲已经醉了,迷濛着一双眼睛,靠近男人问到。 她只看见了男人的点头,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曲曲折折地探入自己胸前。 杜小莲只穿了一件衬衣,酒喝多了人也发热,伸手就拽掉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男人的眼睛更加亮了,连忙伸手来拉杜小莲的手,“你已经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不要,我还要喝!”杜小莲推开了男人的手,拿起桌子上的酒继续往嘴里灌,人却踉跄,一下子就摔在了男人的怀里。 杜小莲迷迷糊糊的,只是觉得有什么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痒痒的,让她止不住发笑。 后来的记忆都模糊了,好像上了车,好像上了楼,好像进了房间,好像有谁趴在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一直在往身上钻。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赤/裸的上身。 杜小莲呆了几秒,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做出了反应,她开始尖叫,拼命往旁边爬,避开男人。 然而视线一转移,发现自己也全身赤/裸,杜小莲彻底呆住了。 男人醒了,看着杜小莲一脸惊恐,脸上就是嘲笑,“装什么清纯!” “你什么意思!我我我,我……”杜小莲直接哭出了声,她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丢掉,尤其是面前的男人年纪又大,又猥琐。 男人年纪已经大了,啤酒肚,秃顶,样样俱全,脸上油腻,眼睛被肉挤成了一条fèng,笑起来,身上的肉就开始颤,像是挂在柜檯上的猪肉在抖动。 男人靠近,杜小莲就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角,男人还在不断逼近,身上的肉油腻晃眼,让人想吐。 杜小莲叫到,“别靠近,我要报警了,你这是强/jian!” “真的吗?”男人冷笑,“那昨晚是谁叫的那么开心!你想看吗?”中年男人掏出了手机,点开,冉竹的脸就在上面显现。 两具肉体已各种姿势搅在一起,杜小莲愣了一下。 因为她对冉竹的脸还没有那么高的适应度,看视频总觉得在看其他人。 “你现在还想报警吗?”中年男人伸手,在杜小莲的胸上揪了一把,疼的杜小莲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大学生吧,如果你报警,应该知道后果吧!”中年男人转动手中的手机,身子继续接近。 杜小莲已经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墙面冰凉,她心头一团乱麻。 那是冉竹的脸啊,可是这的确是自己做的事情啊,如果还想顶着冉竹的脸生活下去,就必须答应。杜小莲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感知到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时候,身子一颤,最后还是闭上了眼,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清晨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杜小莲的白皙匀称的身体,但是此刻这副身体正被一双肥胖的手占据着。 呻/吟从紧闭的牙关露出,像水波一样在整个房间回荡。 ☆、第三十五章梦醒时分 杜小莲越来越憔悴了,夜里她必须去见那个中年男人,白天还得上课。冉竹学的是法律,法条又多又难背,案例一个比一个复杂,几节课下来就把杜小莲搞得头晕脑胀,她拥有了冉竹的容貌,但是并没有她的智商,面对复杂的课程,杜小莲只能惨白着一张脸,举手投降,然后借着自己的容貌,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嗲声嗲气,几次下来,在班上的名声就已经毁完了。 手机颤动,有信息进来了。杜小莲心头一慌,头上就渗出了汗,是他吗?为什么这个噩梦还不结束,为什么我好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但是还是要咬牙将手机拿出来,她知道不听话的后果,自己会身败名裂,全世界的人都会看见自己的身体。
第49页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杜菲菲,为什么她这么幸运,即使这样了,还是有李谦平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凭什么! 杜小莲窝着一肚子气,点开手机,一条信息跳进视线,“今天晚上十点,到酒店来,记得穿我送的内衣。” 内衣? 杜小莲想起了上次中年男人逼迫她穿的东西,那哪能叫内衣啊,不就是一块窄布吗?什么都不能遮住,一扯就坏了。 一想到扯,杜小莲身子就是一抖,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就这么浮现了上来,深沉的夜里,痛苦的叫声,男人的打骂,油腻的身体,狭窄的房间,无处可逃的绝望…… 所有的所有都像是cháo水将杜小莲淹没,而她还没有进化出腮,学不会在水中呼吸。 徐川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杜小莲眼前一亮,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身子刚刚起了半米,眼睛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扑进了徐川怀里。 身子重重落到了椅子上,杜小莲目瞪口呆。 不对啊,徐川不是只喜欢自己吗?怎么会和其他人在一起呢?他说的不要再联繫不是气话吗?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徐川和那个女孩子还是旁若无人地拥抱着,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杜小莲死死盯着那个女孩子的脸,她明明没有我好看,你怎么喜欢她!!! 手机继续颤动,杜小莲呆滞地转移视线,看见上面的信息,“哦,对了,今晚还有惊喜。” 惊喜?又是什么情趣吗? 杜小莲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头上,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十点钟,杜小莲准时出门。 衣衫单薄,杜小莲在风中抖着。她将衣领拔高,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低着头,匆匆走进酒店,敲开了房门。 男人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杜小莲别开了眼神,将衣服又抓紧了几分。 房间里还有声响! 杜小莲一下子警觉起来,身子后退,想要离开,却被男人一把拽住,“别走啊,说好了今晚陪我的。” “房间里面是不是还有人!”杜小莲气愤地盯着男人,身子微微颤抖。 “对啊,难道你不喜欢吗?”中年男人凑在她耳边开口,热气打在杜小莲的耳朵上,将她的眼泪成功逼了出来。 “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真的接受不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也是全部接受了?”男人嘲笑,看见杜小莲眼神黯淡,知道她已经将上次的事情全部想起了。 “上次你说着不要,最后叫的多大声啊,别装了,老老实实享受不就成了!”男人将杜小莲拖进了房间。 床上坐着七个人,都是油腻的中年男人。 杜小莲瘫坐在了地上。 凌晨五点,杜小莲扶着墙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坚决不在房间休息,在得到允许后,就逃命似地跑了出来。 灯,还没有熄灭,将杜小莲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身子很痛,像是一个布娃娃被放进了洗衣机搅动了很多圈,最后被丢弃在路边一样,杜小莲觉得自己已经散架了,唯一支撑着自己行走的动力就是逃离。 她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温柔地覆盖着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到最后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影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杜小莲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将一切归纳为自己命不好。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太阳出来了,它一视同仁地将光明洒在每个人身上。 杜小莲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学校,她的行李都在那里。 走吧,丢弃这一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我还有美貌,我还可以重新开始。 杜小莲下定了决心,看着太阳从高大的建筑物后冒出头,心中也有希望在隐隐探出头。 会好的吧?应该会好的吧? 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来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有未来,有希望,只要按部就班往前走,就会有美好潜伏在路上,跳出来给他们惊喜。 真好啊!这种普通人的生活。杜小莲站在一旁,呆呆看着他们,眼睛中的艷羡根本遮不住。 “冉竹!”有人在叫她,杜小莲没有反应过来,她仍旧对这个名字没有多少敏感度。 直到喊她的人走到了面前,杜小莲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 自己的脸走到了自己面前,杜小莲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人。 “冉竹,我有话想和你说。”原杜小莲紧张地看着杜小莲,一只手放在包里,一只手拽着衣角。 杜小莲看着她胖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羡慕,那个时候真好啊,自己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有什么事?”杜小莲将羡慕按下去,开口。 “我……”原杜小莲看着杜小莲,眼睛中有扭曲的情感一闪而过。杜小莲感觉到了不对,只是多日的疲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察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痛之后,身体才反应过来,她开始抱着自己的脸惨叫。 耳边,笑声猖狂,“你不就是长得好看吗?你上次不就是来看我笑话吗?说什么帮我,其实只是在嘲笑我对吧!现在我们一样了,不,你比我还丑了,你看还有人会喜欢你吗?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要是我可以和你一样好看,我会过得比你好很多很多!”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各种思绪像是垂死的蝴蝶翻飞,杜小莲的视线渐渐黑暗。 缺失的记忆终于被填补起,林淮叶的话在耳边响起,“我给你个测试,通过了,你就可以出去。” 原来这只是个测试啊,真好! 再睁眼,面前正是林淮叶漆黑的眼睛,杜小莲腿一下子就软了,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头上大汗淋漓。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完好的,虽然赘肉淹没了五官,丑陋依旧。 原杜小莲狰狞的面孔又浮现在了自己面前,“你就是长得好看吗?不就是长得好看吗?”声音隔了无尽空间还是追击而来,打中杜小莲的心。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一定是林淮叶搞的鬼! 杜小莲正在猜测,就看见一双鞋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小小的,是林淮叶,她的心跟着悬了起来,“我我我,我是无辜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放我走吧。” 林淮叶蹲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杜小莲,看得杜小莲脸色越发苍白,然后忽的一笑,声音清冷,不像十岁的小女孩的声音,“你觉得呢?” 杜小莲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越过林淮叶拔腿就往外跑。 林淮叶没有来追,只是站在原地,平静看着杜小莲狼狈的身影。 楼道已经没有灯了,因为天光虽然暗淡,却终于出现,像是黎明前的景象,整个世界模模糊糊的。 杜小莲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凭着直觉往下跑,身体里只有一个念头充盈着大脑,快跑,跑出去就可以了!林淮叶是个疯子,我才不要和她一起陪葬,她居然设计让我自己向自己泼硫酸,这种事情,真以为我会信吗?
第50页 “扑通。”杜小莲心中的念头还在翻滚,脚下却踩了个空,一个踉跄,直挺挺向楼梯下扑过去。 身子在楼梯上翻滚了几圈,杜小莲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刀,刀尖锋利,闪着夺人的亮光,她想要避开,身子却不能动弹,只能径直扑下去,看着刀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最后身子一震,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 杜小莲的手在身上摸索,想要将刀□□,却只是摸到了一手的湿润,最后摸到刀/柄的时候,手上已经没有力气,思维越来越模糊,动作越来越缓慢。 她的头一偏,身子彻底瘫软。 天上的光更加亮了,雾快散了,属于人间的光芒终于照进了地狱。 ☆、第三十六章最后三人 方青时缩在墙角静静看着面前的场景。 男人正在和一群人打牌,房间里乌烟瘴气,所有人的脸都在烟雾中忽明忽暗地闪现,空气混浊,让人喘不过气。麻将声此起彼伏,不时夹杂着骂声和吐痰声。 地板很黑了,被无数脚踩踏,被无数口水淹没,被无数垃圾堆积,最后变成了一层黑乎乎的不明固体。 方青时在想怎么逃走。 她名义上的父亲直接从医院带走了自己,然后开始了大逃亡。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睡的是公园长椅或者小旅馆的硬板床,吃的是硬邦邦的馒头或者好心人给的一些食物,偶尔有了钱,就会到某个乌烟瘴气的小房间和一群人打牌。 在麻将清脆的响声中,方青时度过了她的时间。藏匿在椅子下,沉默不语,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人来来往往,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没有生命,也没有呼吸。 男人对方青时这样的状态很是满意,既不用照看,也不担心她会逃跑。 “胡了,胡了……”麻将桌子旁,一个人的声音透出了欢喜,男人气恼地将牌一推,“妈的,我的运气怎么这么霉!” “给钱给钱。”一堆人起闹,看着男人的脸色透出了青紫,然后皱起了眉,“你不会没有钱了吧?” “我我我,我还有衣服!”男人被这种眼神看得越发恼怒,将外套一脱,放在了桌子上,“一件衣服总可以抵了吧!” “可以,可以。”赢钱的人将衣服拉了过去,嘴里叼着眼,眼神轻蔑,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二月的天气,没有了外套,一出门就会被冻死,不过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方青时还是缩在墙角,看着妈妈的温柔的眼睛。 她在鼓励自己逃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或者特异功能。方青时发现自己可以看见每个死去的人,比如此刻正站在麻将桌另一旁的少女。 她穿了一件夏天的衬衣,头发扎起,皮肤黄黄的,有点粗糙,如果不是身上大滩大滩的鲜血,没有人会觉得她奇怪。 女孩子很沉默,从不和方青时眼神交流,只是默默站在一个少年旁边,眼睛中没有一丝光芒,有时候站久了,少女脚发麻,就在原地哆哆脚,身子一动,右眼珠就往下掉,像个玻璃珠子,满屋子滚动。 方青时帮她捡过一次眼睛,她说了声谢谢,声音细细的,很是温柔。 这也是个家暴死的人,方青时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在找机会杀死那个少年。 方青时妈妈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她一心想的只是照顾自己孩子,对于男人的事,她永远不关心。 “不打了!”男人还是离开了,他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腹中空荡荡。 他走了过去,一只手就将方青时拉了起来,“走。”他一声大喝,拖着方青时离开,妈妈跟在后面,为方青时拍了下衣服上的灰尘。 “跪在地上。”男人出了街,就将方青时按在了街角。 已经是夜里十点,人烟稀少,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裹着大衣,神色匆匆。 方青时跪在地上,身上唯一一件衣服被扒了,然后穿在了男人身上。风很冷,颳得方青时的脸开始发红。 她看见一个人经过,就跪在地上磕个头,声音没有半点情感起伏,只是平静地念着台词,“好心人,给点钱吧。”这就是男人的谋生手段,让孩子乞讨。 男人蹲在房檐下抽菸,红红的菸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是灯塔。 方青时仍旧想不出任何可以逃跑的方法。 “叮咚。”一个硬币落到了自己面前,方青时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将头磕到了地面,“谢谢。” 面前的人还是没有走,她顿了下来,看着方青时,一双眼睛乌黑发亮,“你冷吗?”她问。 方青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角余光瞟见男人已经站起来了,他在提防着方青时逃跑。 方青时往后退了下,躲开了小女孩。 但是小女孩却没有走开,她仍旧看着方青时,然后伸出了手,“你手都冻红了。” 方青时愣住了,她衣衫破烂,平时即使有人同情,也不过是远远扔下钱就走,避之不及,但是面前的人却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低下头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女孩子的手很温暖,也很软,皮肤上没有一个茧。 “哪来的小孩子,走开!”男人终于走了过来,将女孩子拉开,“滚滚,回去找你家大人。”他将方青时拉了起来,拖走。 黑暗中,路灯亮着,灯光昏黄温暖,小女孩站在光下,身子亮亮的,像是在发光。 三天后,方青时再路过那件小房子,只是看见一圈人围在马路上,声音叽叽喳喳,像是麻雀,“多可惜啊,怎么就跳楼了呢?” “还这么年轻呢!” …… 男人爱凑热闹,也就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一个人正躺在血泊中,双目无神,是和他一起打麻将的那个少年,男人被吓住了,转而就骂了起来,“活该,谁让你赢那么多,报应来了吧!” 方青时手被男人拽着,低头看着一个疑似玻璃珠子的东西咕噜咕噜朝自己滚过来,她弯腰捡了起来,是那个少女的眼睛。 她抬起了头,看着少女一个人正坐在窗子边,正是那个少年掉下来的窗口。 少女对方青时笑了一下,笑容中藏着无限的疲惫。阳光很好,衬得她的脸都在发光,整个人像是从光中走出来,有着无限的希望与美好的未来。 方青时将手中的眼珠握紧,这是少女给她的礼物。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时间依然流逝。方青时又遇见了那个握住她手的小女孩几次,都是在街角,自己默默跪在地上,然后女孩子就在街角偷偷往这边看。方青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 有时候趁着男人不注意,小女孩也跑过来,偷偷给方青时一点钱和零食,都是零零碎碎的,显然是自己偷偷攒下的。 方青时发现小女孩很孤独,没有人和她讲话,也没有人和她玩,偶尔在街上见了人,小女孩都是躲开,眼睛中都是胆怯。
第51页 为什么我的幻象会出现这些人,这和林淮叶有什么关系? 方青时在心中暗自揣摩,这次的幻象太久了,是谁又死了吗?叶一肖?或者杜小莲。 她独独没有想宋随川。在方青时心中,宋随川是幕后黑手这件事已经没有疑问了,唯一的疑问就是他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单纯报复吗?将当年害过林淮叶的人都送上审判台,那么我呢?我和林淮叶是什么关系? 有猜测在心中隐隐浮现。方青时心头一颤。 “林淮叶?”在小女孩下一次来的时候,方青时终于开口了,然后看着小女孩脸上笑容绽开。 她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心头一沉,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而林淮叶死去也是三月。 “不要和任何人晚上出门,知道吗?”方青时猛地站起,握住了林淮叶的肩膀,“听见没有,不要!”也许是用力过猛,林淮叶被吓住了,当下顺从点点头,眼睛中没有多少相信。 没有用的!方青时也反应了过来,这只是过去的事情重现,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无论是林淮叶的死亡,还是我的死亡。 “方青时!”有人在叫她。 梦境陡然散去,方青时睁开了眼,又是宋随川。 她厌恶地拉开了宋随川的手,面对让自己陷入这种局面的人,她一点好感也无,“是谁又死了吗?”想了想梦境的长度,方青时问。 “杜小莲死了。” “哦。”方青时应了声,语气中并没有惊讶。现在还剩三个人,如果林淮叶说的是真的,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那么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发现林淮叶与自己有关,方青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终于见到了活着的林淮叶,没有断头,也没有满身血污,还活着的林淮叶笑容怯怯的,像是路边的小花,带着不确定和犹豫。 报纸上的句子又在眼前浮现,凶手是外地人,身高估计在一米七左右,中年男人…… 一条一条,每一条都和那个男人对应起来。 杀死林淮叶的正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你和林淮叶有什么关系呢?”方青时侧过头去看宋随川,来到这里的九个人,八个人都要对林淮叶的死负责,那么宋随川呢?是那个唯一的无辜者吗?他设计了这一切,让所有手上沾染了鲜血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为什么我会对你有莫名的熟悉感,我们又认识吗? 方青时不敢问,她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方青时不动声色地感知着自己的心像凋零的花一样破碎,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她已经习惯了疼痛,只是心这么疼还是第一次。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知道你会害死我,心会这么疼? 为什么我知道我们的前尘过往不过是为了复仇之后,我会这么难过? 方青时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所以只是定定看着宋随川,声音平静,“你要杀我吗?我活不久了,你杀了我,你就可以活着出去。” 宋随川站了起来,身影高大,影子笼罩着方青时,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好好休息,小心叶一肖。” 他离开了,方青时一直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影子也消失在了拐角处,眼睛还是没有挪开。 心空荡荡的,像是自己两年前从昏迷中醒来时一样,面对着这个世界茫然无措,回首,只有一片巨大的空白,对于这个世界,她只是个陌生人,举目无亲,如浮萍般握不住前进的方向,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两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所谓熟悉感也只是一场幻觉,她在这个世界依旧没有一个亲人。 方青时想起了宋随川第一次握住自己手的场景,那个时候天地都是漆黑,房间里却被灯光笼罩,她仰头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神祗,心忽然就有了落脚处。 那一刻的心是如此安定,所以现在她这么难过。 方青时转头看了看天空,雾已经在散去,隐隐约约的,她看见了外面的路。 结局已经来到了。 ☆、第三十七章过去 叶一肖已经看见了杜小莲的尸体,同时他也看见了窗子散去的雾。 杜小莲的尸体已经冰凉,鲜血凝固了,气味在空中盘旋不下,叶一肖蹲下身子,将杜小莲的身子翻过来,看见她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刀柄深深插入她的额头,整张脸支离破碎。 一片阴影落在了杜小莲身上。 叶一肖抬起头,看见了林淮叶。她正站在台阶上微笑。 “还有三个人,你想活着出去吗?” 叶一肖站起了身,看着林淮叶,忽而也笑了,“不想。” 他转身想走,就听见身后林淮叶继续开口,“如果我给你另一个人生呢?只要你出去,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叶一肖犹豫了,脚步顿住,昏黄天光落在他脸上,他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塑。 许久,他才转身。林淮叶仍旧站在台阶上,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不信。”叶一肖将这句话艰难地说出,“你不过是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然后看戏罢了,你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你没有害过我。” “可是,你不是林淮叶。”叶一肖死死盯住林淮叶的眼睛,到是却没有看见意料之中的波动。 林淮叶淡淡问。“为什么?”好像是真的很疑惑。 “林淮叶即使做了鬼,也是个温柔的人,她不会这么血腥。” 林淮叶贊同地点点头,“说得好像很对,所以这就是你们害死她的理由?” “不是我们害死的她!我究竟还要说多少次,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凶手!”叶一肖努力为自己辩解,但是声音越来越弱,他已经看见了林淮叶嘲笑的眼神,对于这个疯子而言,所有辩解的话都只是空谈。 叶一肖握紧了拳头,“如果林淮叶知道你害死这么多人,一定会难过的。” “不,她不会难过,她已经受够了善良的苦头。”林淮叶仍旧站着不动,她始终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下过手,只是挑拨,让他们自相残杀。 叶一肖身子开始颤抖,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谁知道现在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面前的人不会放过他的,即使他跑再远,也只是徒劳,难道真的要去杀害其他人吗?面前的人真的会兑现诺言吗? 过往的影子覆盖了上来,叶一肖想起了林淮叶,不是那个支离破碎的尸体,而是那个还活着的林淮叶。 这还是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以来的第一次。 没有人问过为什么要疏远林淮叶,就像没有人问过她爸爸是怎么死的。 从叶一肖有记忆起,林淮叶就开始和妈妈相依为命。从一个小小的婴孩,只能在包裹里扑腾到牙牙学语,踉跄走在灰尘僕僕的路上,一栽跟头就是一身的泥土。林淮叶总是笨拙的,孤独的,用一双大眼睛眼巴巴望着玩耍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对她伸出手,说一句,和我们一起玩吧。
第52页 林淮叶被排除在集体之外。 而她的妈妈则被排除在了小镇之外。她只能一个人织布,然后运到县城去卖,养活林淮叶和自己。 闲时,一群大妈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看着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玩的林淮叶了,也就说一句,“云来还不结婚,看把她家小孩子苦得!真是狠心啊,这么小的孩子!” 然后一堆人点头应和,顺便说下自己家的小孩子又调皮了或者闹着要吃的。 叶一肖透过大人的衣角看着林淮叶脸上的表情僵滞了,她默默收了板凳,往屋子里走,背影小小的,像是冬天的鸟,找不到巢穴,只能在荒原上徘徊。 只有一次,这话被她妈妈听见了,三十几岁的人老得像是四十岁,李云来直接抡起了凳子像这一群人砸过来,不声不响,脸上青筋跳起,眼中有血丝在炸裂。 “李云来!你疯了,这有人呢!”闲聊的大人被吓住了,瓜子掉了,脸上的笑容也顿住了,直接跳起来指着李云来的鼻子开骂,但是对上了李云来的表情,骂声就这么弱了下去,最后一群人互相看看,身子不自然抖动几下,打着圆场,散去。 “她没丈夫,就不要计较了。”显得自己多大方似的。 叶一肖被牵走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李云来一个人站在天空下,身子颤抖,眼中盛满了眼泪,但是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妈妈。”林淮叶走了过去,拉拉李云来的衣角,仰着头,一双眼睛满是天真。 李云来终于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蹲在地上,抱着头,像是一束枯萎的花。 叶一肖越走越远,李云来和林淮叶的影子也越来越小,最后真的变成了两只鸟,独自站在荒莽之中。 鸟会飞,她们不会,所以她们仍旧只能在小镇上生活,只是越来越沉默,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石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硬气息。 林淮叶的爸爸是为了救镇子上的小孩子去世的。 那个时候正是冬天,镇上只有一座桥和外界相连,那个冬天雨量不大,但是桥就是那么塌了,没有任何的徵兆。 听见了轰轰声,所有人在河边的人都跑去看,然后就看见了河中挥舞的手,小小的,三十几双,桥塌的时候,小学正好放学,过桥的小学生一起掉入了水中。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因为当人们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林淮叶的爸爸已经跳入了河中。 在他的带领下,有年轻人也跟着跳了下去,水中扑腾的手很快就被捞了起来,像是饺子一样被晾晒在岸边。 有人在岸上救人,有人在河里救人,看上去一片和谐。 那个时候林淮叶还躺在她妈妈的肚子里,所以她看不见这和谐的一幕,等到她出生后,面临的只会有冷漠。 意外还是发生了,冬天水冷,林淮叶爸爸腿抽筋了,最后被河流沖走,也有人妄图去救,伸长了手,还是没能拉住,只好眼睁睁看着林淮叶爸爸被水沖走。 最后,死亡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林淮叶爸爸,一个是个小女孩,她是个孤儿。 问题出现在了之后。因为只有两人死亡,所以桥的施工方悄悄找到了落水者家庭,提出可以提供赔偿,前提是他们不起诉。 赔偿是小镇上的人所不能想的一笔巨款,所以他们很快都签订了协议,欢天喜地等着钱到帐。但是李云来不干,她坚持要起诉,为自己的丈夫讨个公道。 “你疯了不成!人都死了,你起诉还不一定可以得到这么多钱!”不断有人来劝,李云来只是铁青着一张脸,静静听完所有的抱怨,然后抡起了扫帚将人扫地出门。 “你个疯子!你还有孩子呢!不要钱,你和孩子以后怎么办!我这是为了你好。”门外,人还是在大喊,拍着胸脯,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 李云来也隔着门大喊,“以后我孩子知道她用的是她爸的尸体,睡觉都不会安稳的。” “什么尸体,那是钱!是钱!你懂吗?” 那些在水中挣扎的手,一被救起,就忘记了恐惧,贫穷像是毒蛇将所有的美德啃食干净。 李云来坐在门槛前,看着那些低头避开她的孩子,没有人来对她说一句谢谢。 人死如灯灭,只有钱是实在的。 这在小镇是通识,李云来违背了通识,实在不可理解。 最后还是起诉了,镇上没有一个人得到了钱,法庭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李云来的起诉。 “就是你个败家娘们,我们都没有钱了!”李云来走在镇上,每一个人都是一张冷漠的脸和一张冷漠的口。 李云来第一次想到了死,站在了河边,看着波涛滚滚,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是走了回来。她就是要活着,只要活着,镇上所有人都必须记得是自己丈夫救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就必须受自己良心谴责,他们就必须要容忍自己这个碍眼的东西存在。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镇上的流言又起了。 “听说那座桥的水泥是李云来丈夫买的。” “真的吗?也就是说桥塌了是他的错咯?” “可不是,不然,法庭为什么判李云来败诉。” …… 李云来没有讲话,只是用一双冷冷的眼看着众人,看得他们闭上了嘴,各干各的事去了。 林淮叶出生时,李云来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给女儿起了名字,“淮叶。” 这次连她妈妈都来劝她了,“不吉利啊,小孩子哪能用死去的人的名字呢?” “为什么不能?人都要死的!” “你呀你呀……”老人不住摇头,心里也认可了别人的评价,自己的女儿怕是疯了。 淮叶正是那个死去的孤儿的名字。 李云来就是要故意噁心所有的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像是一片棉花中的一块硬石头,格格不入,也不愿意融入。 她独自织布,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吱吱呀呀,像是一个恐怖片的开头,她永远一身黑,游荡在所有无人的地方。 只有她的女儿可以将她拽回人间,让她眼中多了几分柔情。 林淮叶顶着一个死去之人的名字,仿佛亡魂回到人间,提醒所有人他们的过错。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有罪,所以他们坚信是李云来的错。 因为李云来,所以他们不能得到赔偿。 因为李云来,所以他们和谐的小镇生活被破坏了。 但是看在李云来丈夫救了他们孩子的份上,他们就勉强原谅了她。 这可真是个美好的故事,充分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弘扬了真善美。 ☆、第三十八章最后时刻 叶一肖瞳孔收缩,他明白眼前是谁了。林淮叶只有一个朋友。那是个和林淮叶一样孤僻的小男孩。 小男孩?! 叶一肖在脑海中将那个人的脸和宋随川对应了一下,似乎真的有几分像。早就该明白的,凶手一定隐藏在我们中间。
第53页 他转身就跑,其实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哪怕外面环境再恶劣。 林淮叶没有来追,她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有几分疲倦。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脯,那里面冰凉一片,没有半点跳动与温暖。 快结束吧,我快撑不住了。 叶一肖看见方青时的时候,她正在看着窗外发呆。 风涌动,雾散去,方青时抿着唇,眼中无喜无悲,似乎看透了生死。 “方青时。”叶一肖喊着,但是方青时并没有回答,她仍旧看着窗外。 叶一肖走到了方青时身后,眼睛随着方青时的目光往外看,雾隐隐约约,像是掺了水的牛奶,已经变得很淡很淡。 但是他们仍旧不敢出去,雾中的树高大挺立,无数的黑鸟站在上面,漆黑的眼睛像是黑曜石,冰冷无情。 “你看见了吧,她仍旧是要我们自相残杀。”叶一肖冷笑。 方青时终于转了头,看着叶一肖,一双眼睛和窗外的鸟一样没有波动。 “所以,我们应该联手,你难道没有猜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宋随川吗?只要杀死了他,我们两个人都能出去。” 方青时听见了宋随川的名字,眼中终于有了反应,她眨眨眼,叶一肖以为她会同意自己的话,谁知下一秒,方青时就推开了叶一肖,走了出去。 “我没有兴趣。” 朦胧的天光落下,方青时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叶一肖攥紧了拳头,看着方青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房间依旧寂静,窗外的鸟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多年。但是叶一肖记得成群飞鸟飞起的场景,每一次鸟飞起,都会有一个人死去。 黑色的羽翅像是死神黑色的衣角,将人的生命收割。 叶一肖的心里沉甸甸的,转了头,才发现,方青时正呆在留有手印的那间教室。 无数的小手印越过了时间的长河停留在墙面上,将死亡来临那一刻的惊悚长久地凝固,让每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人都心头一颤。 你们害怕吗?看着洪水破窗而入,没过头顶,呼喊,求救,拼命挣扎,但是都没有用,水越来越大,手臂越来越无力,水面之上只有苍白色的天空,不会有人跳进水中,将无助的手拉起。 洪水是在林淮叶爸爸死去后一年来到的。那些被他救起的孩子最后还是被水吞没,就像是命运,即使被某些东西阻拦了片刻,最后还是会呼啸而来,没有人可以逃脱他的审判。 所以,你以为你是命运吗? 叶一肖愤怒,一拳头砸向了墙面。 灰尘簌簌而落,叶一肖的眼睛中藏着恐惧。 在这个学校,洪水报复了那些辜负林淮叶父亲的人,而二十年之后,宋随川又来报复那些辜负了林淮叶的人。 窒息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叶一肖觉得自己正陷落在洪水中,一双脚踏不到地面,鼻腔中也没有空气,只有绝望。 不,我不应该绝望,宋随川又不是命运,他也只是个人,凭什么我就要任他宰割。 叶一肖环顾四周,捡起了椅子腿,朝外面走去。 他要找宋随川决一死战。 叶一肖在校外的空地上看见了宋随川。 雾已经散了很多了,宋随川站在大雾之前,他的眉眼依旧冰凉,身上衣衫被风吹起,衣袂飘飘,恍若神灵。他的眼睛漆黑,里面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千年的寒冰,透着森森凉气,而他的身后,无数的黑鸟站立,像是钢铁铸成,冰冷,坚硬不可摧毁。 叶一肖握紧了手中的棍子,咬着牙向前走,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恐惧来源于何处,宋随川明明也是个人,为什么自己看见他却会这么恐惧,脚似有千斤,迈动不了,头上大汗淋漓,渗透了衣服,背上也起了无数的疙瘩,像是有鬼魂攀附其上。 为了消除恐惧,他只能对着宋随川痛骂,用音量来消除心中的害怕,“宋随川,我已经知道这一切是你干的了,我记得你,你就是当年和林淮叶关系很好的那个小男孩。”话语陡然断裂,叶一肖愣在原地。 他看家宋随川依旧站立在雾前不动,但是在他身后,无数的花却在绽放,那是红色的花,花瓣细长,弯曲,像是人的手指,那些花红得像是刚被血浸染,就这么从泥地里冒了出来,随着风的吹动,不断往上生长。 花生长得很快,马上就将一片土地全部侵占,而宋随川站立在花中间,衣服无风自动,身子似乎在发光。 叶一肖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血腥气息,他愣了下,反应过来,这气息应该是那些花发出的。 再仔细看那些花,才发现每一朵花上都有一张人脸,陶盈袖,苏梁浅,苏泽深,袁溪桥,冉竹,那些死去的人的脸都出现了,他们在花瓣中间挣扎着,身形扭曲,眉头紧皱,嘴大张着呼救,但是叶一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周围静的可怕。 花朵像是血海,在自顾自摇动,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波浪之上,亡魂的双手高举,眼睛中满是绝望。 这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棍子嘭然落地,叶一肖已经顾不得去捡,掉头就跑。 宋随川轻轻抬起了手,无数的花就朝叶一肖的方向迅猛扑过去。 叶一肖被扑倒了,花张开了大嘴,将他咬住,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苏泽深的死法,那么深的伤口,腹破肠出,原来是这些花在作祟。现在死亡终于落到了自己头上了吗?但是拖住自己的力突然小了下去,叶一肖来不及多想,连忙往前爬,像条狼狈不堪的狗。 等爬到安全地带后,叶一肖才喘着大气回头望,只见宋随川和方青时隔着花海对望。一个人的眼睛中有惊诧,而另一个人的眼睛却含着痛苦。 痛苦? 叶一肖又看了看宋随川,那张永远冷冰冰的脸上原来也会有其他表情?叶一肖控制了自己的动作,悄悄往外移,就让他们自己斗吧,我就这么跑掉。 方青时看见的场景和叶一肖不一样。 她的梦境已经走到了终点,在叶一肖被抓住的一瞬间,幻觉就涌了上来,像是那些花一样迅猛,防不胜防。 漆黑的学校,两个人的呼吸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方青时看见了自己正身处十年前的学校,双手报膝,身子有些冷,她将头往膝盖里埋了埋,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耳边有说话声,像是小孩子的声音,方青时睁开了眼睛,看见走廊那头有光一闪而过,然后就是尖叫,脚步声,孩子们又跑了下去。 她抱着膝盖继续准备睡觉,对面的男人却睁开了眼,骂了一声,他刚输了牌,身无分文,连公园长椅都开始赶人,所以他只能拉着方青时到这个被遗弃的小学来睡觉。 房间里瀰漫着一股腐烂气息,因为长期没有人来过,物体就在这里慢慢发霉,腐朽,与黑漆漆的墙面融为一体。 男人不开心,方青时也不开心。 她很饿,很饿,眼睛都开始发晕了,但是她不敢对男人说自己的状态,所以只有将身子又抱紧了一点,自己琢磨怎么才能寻觅到食物。 灯光又在走廊那头出现,方青时疑惑,为什么还要来,这些小孩子不怕吗?因为光正对着自己,所以她看不清那个拿着手电筒的人是谁,她将头埋进了膝盖中,不打算理会,但是男人却突然动了,他站起脸上都是怒气。
第54页 他朝着那个人走去了,方青时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好事,因为男人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连日的输钱,飢饿,寒冷,让他整个人都到了暴走的边缘。 方青时跟着站了起来,但是男人却顺手将门关上了,方青时看着自己面前厚重的门,踮起脚,妄图从门上的方玻璃往外看,却因为身高不够,屡屡失败。 然后,她就听见了尖叫。 方青时的身子陡然冰冷,她拼命砸着玻璃,想要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不好的猜测在心中蔓延,像是大雾,将一切都淹没。 “爸,你在干什么!你开门啊!我要出去!”方青时第一次叫了爸爸,因为门外的惨叫越发悽厉,还夹杂着衣服破裂的声音。 方青时的手都在发抖,腿也站立不稳,最后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拳头却依旧砸在门上,“王八蛋,你开门啊!你究竟在干什么!”门外只有尖叫在寂静的夜色里不断回荡,那一扇薄薄的门像是隔断了生死的墙,绝望占据了心中,方青时的手都砸出了血,却依旧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最后尖叫渐渐弱下来,方青时敲打门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夜色依旧漆黑,方青时似乎听见了有鸟飞起的声音,回头,却什么都没有。云被风吹开,薄薄的月光洒下来,整个世界都如水。 窗外的树摩挲着,像是无数的人影,树叶与树叶碰撞,无数的窃窃私语在空中传递。 血溅上了玻璃,方青时仰头看着,那一阵血像是水珠,在月光下发着光,有着不真切感。 撑在地上的手感觉到了湿润,方青时低头一看,发现有血从门fèng里流进来,将自己的衣服都浸透。 方青时颤抖着站起,眼睛中只有那一片血色越来越大,最后占据了整个瞳孔,无数的花都在眼前绽放,鲜红的,大朵的,浓烈的花瓣在平地上凭空升起,蔓延成一片深沉的血海。 方青时转头,看见月亮挂在天上,像是一只冷冷的眼睛。 再一眨眼,幻觉就消失了,方青时又回到了十年后。 宋随川正朝方青时走过来,他伸出了手。那是一双纤细洁白的手,骨节分明,健硕有力。 “是我吗?杀林淮叶的是我爸爸吗?”方青时看着宋随川,那些熟悉感都消失不见了,方青时似乎看见自己与宋随川前面有一条深深的河,窄但是深,不可逾越。 为什么我的身子会这么冷,方青时看着宋随川不断靠近,脚却不由自主后退,身子冰凉。 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吗?那些熟悉感,那些安心,那些温暖。 你和我只是敌人,我害死了林淮叶,所以你要杀死我。 方青时看见了宋随川手中的刀,刀锋锋利,闪着银光,像是那一晚的月色,不带一点感情。 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没有一个依靠,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宋随川那一个吻,轻盈地像是飞鸟落在花上面。那个晚上,像是世界所有的星辰都在他眼中闪耀。 而如今,星辰陨落,宇宙走向了死寂。 方青时看着宋随川手中的刀靠近着自己,脚步不再后移,一双眼睛盯着尖锐的刀锋。 “我还是想知道你和林淮叶是什么关系?”方青时并没有躲避,连手也不曾抬起。 宋随川站住了,顿了顿,忽而笑了,“你就这样不反抗吗?” 方青时摇摇头。 宋随川继续说,“其实,你杀了我,就可以活着出去了,林外有你想要的全部真相。” “你也有我想要的真相。” “可是,我也许会骗你。” “那就骗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相信你,真是奇怪是不是?”方青时看着宋随川继续笑,好像有胸前的刀并不存在。 树林中的黑鸟还是没有动,无数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身后突然传来了枯叶被踏碎的声音,方青时陡然警觉起来,身子紧绷,往后看去,叶一肖出现在了宋随川身后,他发现方青时已经发现自己了,也就冷笑着,张开手,扑向了宋随川。 宋随川背对着叶一肖,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但是等到他闪开时,身子已经被捆住,手中刀随着身后的力直直扑向了面前的方青时。 “去死吧!我才是活着出去的人!”叶一肖面部表情狰狞,一双眼睛因为狂热已经发红。 方青时被堵在了墙角,根本没有闪避的地方,只好赤着一双手来夺刀,但是等她已经做好流血的准备时,刀已经被宋随川抓住了。 他用一双肉手牢牢抓住了刀锋,鲜血陡然流了出来,溅了宋随川与方青时一脸。 叶一肖还是没有松手,顺势将刀锋往旁边划,想要戳中方青时。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宋随川已经将刀锋拐了个弯,往自己的身上扎去。 鲜血淋漓。 刀戳进了宋随川胸口。 叶一肖狂笑,他看着倒地的宋随川,又看着错愕的方青时,只觉自己一定可以活着出去,这帮人还是蠢,居然在这种关头,还想着互相帮助,明明都没怎么说话。 “宋随川,你终于死了。”叶一肖弯下腰,看着面色苍白的宋随川,冷笑着握住刀柄,他还想将刀□□,继续将方青时杀死。 宋随川看着叶一肖挡住了方青时的视线,隐匿的笑容终于浮上了嘴角,他轻声开口,“是吗?别笑了,你也活不久了。” 叶一肖心头一沉,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他可是宋随川啊,怎么会就这么被杀死,然而已经晚了,叶一肖听见了一个响指,然后视线就被无数的红淹没了。 无数的曼珠沙华从黑色的地底生长起来,摆动着身体,枝叶互相缠绕,一层一层将叶一肖裹住。 “救命!”叶一肖看着曼珠沙华缠上了自己的身体,终于意识到这不再是幻觉,这是真的,花真的长出来了,他想起了自己看见的那些无数张人脸,以及扭曲的身体。 这是地狱吗? “噗。”花朵刺穿了叶一肖的身体,鲜血落在了红色的花瓣上,然后继续生长,只是红色好像更加鲜艷了一点。 无数的黑鸟移动了身形,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日,盘旋着,鸣叫着,然后落在了宋随川周围。 红色与黑色交织,像是两道河流就这么交汇。 雾彻底散了,最后一点朦胧,从林子边缘升起,最后在天空汇合,太阳刺破了迷雾,将阳光照进了这个被鲜血染红的地方。 方青时被阳光照耀着,看着面前红色的花,黑色的鸟。叶一肖和宋随川都已经被淹没,不见了身影。 就这么结束了吗?我活着出来了?可是我仍旧不知道真相啊?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么熟悉。 方青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闭上眼,宋随川的脸就在眼前出现,单眼皮,眉眼细长,鼻樑高挺,嘴唇红艷,但是眼神却冰冷,透着凉薄。 宋随川。
第55页 方青时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意识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离开,走吧,这一切与你无关了。” 就这么前进。方青时迈动沉重的脚,往森林边缘走去。 林外是花,是路,是街道,是高楼,是正常世界。 方青时站在边缘,知道自己只要再迈动一步,自己就彻底走出去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炸裂开来,“不要走!林淮叶,你真的就要走了吗?” 是陶盈袖的声音。方青时转了头,看见了陶盈袖的脸,清丽,没有一丝血痕,只是身子却是雾状的,漂浮于空中,而在她身上,无数的花正在开放。 黑鸟颤动了一下,分出了一股黑色的洪流来追赶陶盈袖。 见到这个场景,陶盈袖冷笑了一下,“宋随川,你还是忍不住了吗?我怎么会让你得逞,我宁愿死。” 她再转头看着方青时,眼睛中已经多了坚定,然后扑向了方青时,“我给你这一切的真相。” ☆、第三十九章迷雾之后 其实真的没有发现问题吗? 为什么一个男的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还会冒着被警察抓住的风险跑去医院将女儿带走,真的有这么喜欢女儿的人吗? 真相很简单,但是方青时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在她的梦里,从来没有周围人把自己当成女孩子。 这根本不是方青时的记忆,这是宋随川的记忆。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阵法。 宋随川第一次见林淮叶是在三月的街头,即使春天已经来了,寒意还是霸占着每个角落不肯离去。宋随川跪在地上,身子冰凉,那个男人站在商店外面,脖子努力缩进衣服里,手也揣进了兜里,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宋随川。 膝盖已经麻木,宋随川仍旧没有变换姿势。 影子从身后温柔地覆盖过来,宋随川在心里默数着地上的树叶影子。 然后他就听见了那个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胆怯的声音,“你冷吗?” 宋随川抬起了头,看见了那个会影响他一生的女孩——林淮叶。 她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却很整洁,看得出她妈妈很关心她,会在出门前将她的头发扎成好看的小辫。 宋随川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又是一个无聊的女生。 但是林淮叶略一踌躇,就蹲了下来,黑色的眼睛看着宋随川,她伸出了手,将宋随川冰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她问,“你还冷吗?”女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稚气,眼睛中的光亮亮的,昏黄的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映照地恍若神祗。 宋随川呆住了。 然后走了过来,将林淮叶赶走。 晚上躺在床上,宋随川总是想起她,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大大的眼睛,手中的温暖经久不散,宋随川将手放进了衣服里面,被女孩子碰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烫。 辗转反侧一整夜。 第二天,宋随川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子,知道了她叫林淮叶,也知道了她和自己一样被大部分人排挤。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大家都被排挤的感觉让宋随川感觉到安心,这样子,她就不会嫌弃我了吧? 宋随川小心地想着,然后继续偷偷看着林淮叶。 前天,她穿了条粉色的裙子,昨天,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今天,今天她没有出现,不知道为什么,宋随川的心情有点低落。 但是身边的事情还是在继续发生,并不会因为心情的低落,世界就停止运转。 宋随川遇见了那个失足坠落的男人,也看见了那个坐在窗子边的白衣女孩,他捡起了她的眼睛,里面是一整套的茅山术。 宋随川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只是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妈妈的鬼魂在身后远远跟着,一言不发。 他开始和林淮叶讲话了,他和林淮叶交上了朋友,他们一起许诺着未来。 他们…… 记忆开始颤抖,时间已经到了那一天,宋随川被关在了屋子里,门外,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正在尖叫。 惊慌之中,宋随川衣服口袋里的眼睛滚落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正在对着他说些什么,宋随川魔怔了,弯下腰,将它捡起,举到眼前,月光落在上面,无数的字句在眼前晃动。 妈妈靠近了宋随川,看着他手中的眼睛,又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她已经死了多年,就这么一直跟着儿子,不言不语,脸上不会有表情,也不会其余的动作,只是笨拙地又无用地跟着儿子,她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想确认儿子是否还活着,现在她看见了儿子的眼泪,麻木了多年的神经终于开始颤动。 她伸出了手去擦掉宋随川的眼泪。 月光之下,阴阳的界线开始模糊,亡灵纷纷归来,站到了月光之下,窗外,无数小小的孩子扒着窗,漂浮在空中,他们眼睛清澈,手中却有散不开的淤泥。 世界安静了下来,宋随川举起了手中的眼珠。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通神。 门开了,他踏着血泊走出去,一个头颅滚落到自己的脚下,宋随川弯下腰,捡了起来,林淮叶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珠今日已经染上了血污,像是掉落污泥中的宝石。 宋随川伸手,想擦去林淮叶脸上的血,却只是将一张脸染得更红,因为头颅断裂处,血依旧在滴答滴答落下,将宋随川衣服染透。 宋随川将头与林淮叶的头靠在一起,像是两株并蒂而开的花 无数的白色亡灵在月光下跳舞,月光皎洁如初,正在埋林淮叶其他身体部位的男人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转了身,看见早已死去的妻子踏着月光而来,在她身后,无数的黑鸟在飞旋,尖叫,无数的水波在荡漾。 这一切就像是可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男人大叫一声,放下了林淮叶的手,拔腿往外跑,脚却被绊住了,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踉跄着爬起来,他低头一看,一张脸从地底浮现出现,那是一张小孩子的脸,皮肤白皙,眼睛明亮,转眼之间,小孩子的脸就开始狰狞,乌青从脖颈处蔓延,最后遍布了整张脸。 “啊——”男人尖叫着,趴在地上往外爬。 一双脚出现在了视线中,男人不敢抬头,他猜出了这是谁。 “救我,救我,我是你丈夫,你应该救我。”男人紧紧抱住了前面的脚,眼泪与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声音中满是胆怯。 女人愣愣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又抬头看了看那栋被雾掩埋的房子,宋随川正在里面抱着林淮叶的头颅。 她忽然笑了,这是自她死亡来的第一次微笑。 就这样吧,一切都应该有个结束,随川他会好好的,那些不好的,就由我带到地狱去吧。 她弯腰,身子像是硕大的布,罩住了男人,尖叫被布笼罩着,声音闷闷的。 月光依旧明亮,人间恍如仙境,却也始终是恍如而已。 八年之后的乡间小路上,一辆车在泥地里开得晃晃悠悠,一个清秀的少年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坐在公交车后面。
第56页 “你这个盒子太大了,放到座位下成不?”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开口,声音洪亮,引来了一车人的目光。 男人看了看少年瘦弱的身躯,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善,直接伸手去推了少年手中的盒子。车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他们只是冷漠地转了眼睛,继续看着车奔驰在泥地上,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而颤动。 男人突然尖叫了起来,车上的人再度转了头,看见形势已经逆转,粗犷的男人瘫坐在地上,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少年,撑在地上的手还在不断地往后撤,仿佛少年是什么洪水猛兽,反观少年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手上抱着盒子,嘴唇紧抿,眉眼清秀。 男人在低声地喃喃,“鬼鬼鬼,他是鬼。” 周围的人没有听清,但是也察觉出了这个场景的诡异,身子不动声色往远离少年的方向挪了挪。 这个少年正是宋随川,而他抱在手中的盒子是林淮叶的头颅。 女鬼留给他的眼睛里有如何保存人灵魂的法术,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灵魂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像是枯叶子,即使挂在树上,走向死亡的脚步却从来不曾停止。 宋随川没有看地上的男人,眼神一直落在手中的盒子上,命运的□□在昨晚给出了指示,这辆车在十分钟后将开下悬崖,车上的人将无一幸免。 不,应该会有一个幸存者。他的目光终于移动了,落在坐在前排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身上。这个叫做方青时的人将成为林淮叶的寄主。在她死后,林淮叶的头颅可以安放在上面,等待两年后的阵法聚齐。 书上讲,人生来有罪,那些东西构成了人类的灵魂。陶盈袖,苏梁浅,苏泽深,袁溪桥,冉竹,杜小莲,叶一肖刚好七个人。在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黑鸟就悄悄睁开了眼睛,扇动翅膀,一路跟随着他们,像是影子,将罪恶的果实埋在了他们心中。 果实在灵魂里生长,从一个小小的果核最后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个时候,阵法就会开始运转,他们会回到最初的地方接受审判,灵魂在虚空中挣扎扭曲,聚成魂魄,再加上……宋随川愣了下,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里面,生命力正在跳动。 再加上自己的心脏,林淮叶可以再度活过来,是真正的活过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在阳光底下,而不是像个鬼魂,被囚禁在盒子里,睁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盒子不安地震动起来,宋随川伸手按住了,声音轻柔,“淮叶,别闹,现在我们还在外面。” 盒子又安静了下来,盒子中的林淮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恐慌,即使她并没有身体,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头颅。 陶盈袖,傲慢。 冉竹,嫉妒。 叶一肖,暴怒。 苏梁浅,懒惰。 苏泽深,□□。 杜小莲,暴食。 袁溪桥,贪婪。 果子潜伏在身体里,冷冷看着宿主,借着黑暗丰满自己。 当陶盈袖变得越发傲慢,终于无法出手害死自己妹妹的时候,果实悄无声息地长大了一点,当她以自己为中心,置他人感觉于不顾时,果子开始生根发芽。 叶一肖的胸腔中无论何时都汹涌着无数的愤怒,对这个社会,对自己的无能,对恋人的背叛,果实在这里如鱼得水,飞快生长。 苏梁浅依赖哥哥,习惯性接受他人照顾,对抛弃手足无措,选择了最错误的做法和最极端地结局,懒惰的果实就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 苏泽深,对自己亲妹妹动情,终于下了手。 杜小莲,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慾,意志力薄弱,体型和果实一起日益丰满。 袁溪桥,对权利,对地位贪婪,但是本性懦弱,只能躲在一边,看着他人前进,自己偷偷摸摸搞小动作。 当七个果实都长大后,宋随川终于启动了阵法,将所有人带回噩梦开始的地方。 游戏开始了。 人会一个接一个死去,灵魂漂浮在空中,汇聚成旋涡,最后凝固成形,进入方青时的身体,给她新的生命。 而自己的心脏是最后一位药引。 但是还是出了意外,袁溪桥的果实并没有完全长大,他为了救冉竹更是直接丢了性命,罪恶的果实在身体里悄无声息萎缩了,阵法出现了一小片空白,陶盈袖趁机逃了出来,将一切的真相揭露在方青时面前。 ☆、第四十章完结 方青时,不,应该说是林淮叶,站在迷雾的边缘呆滞如石雕。 往前走,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大好前程,那里有阳光,有友善的微笑,有和谐的故事。 而后面,就是地狱,尘封的过去突然打开,才发现里面腐朽一片,已经发出了恶臭。 可是在污泥中有自己最爱的人。 林淮叶还是转了身,陶盈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即使漂浮的身子被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被吸进了天空,笑声还是在空中回荡。 有什么用呢?安排了这么多,那个你苦心营救的人并不想被拯救,她只想跟你一起掉入地狱。 脚步在寂静的林中回荡,黑鸟突然飞起,像是受尽般,宋随川浑身是血的身体在黑鸟后露了出来,他脸上有愠怒,“我叫你走啊!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林淮叶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还是在靠近。 曾经,有很多个日子,他们只能在夜里相见,因为林淮叶受不得阳光,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头颅,在狭窄的盒子里像个玩具般被存放。 宋随川在空闲时,就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讲话,宋随川话少,每当沉默降临的时候,他就会将花,将今天山茶开了,红红的,只可惜,山茶容易谢,有一些花还未绽放,有一些就已经凋零。 末了,还会加一句,“叶子,我送你一朵花好不好?” 林淮叶不会讲话,只是眨眨眼睛,里面满是期待,她知道宋随川一定已经将花带来了。果不其然,下一秒,宋随川就将花摆在了她面前。 林淮叶配合着他,脸上露出惊喜,眼睛弯沉月牙。 无数的话语在夜里纷飞有掉落,两个人都有意避开一个话题,那就是林淮叶已经死了多年。 在那些日子里,宋随川睡着后,林淮叶都会睁着眼睛一个人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有些事情刻意忽略,反倒会忍不住注意,她就像是个寄生于盒子的怪物,有知觉,没有反应,那些沉默降临下来,就只能靠着数数硬抗。 放弃太过轻易,所以总是显得不负责任。 林淮叶看着沉睡中的少年,想着,自己总是要陪着他的,他只有自己了。 再后来,记忆开始不安,那是宋随川将她安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日子。 那段时间,可以走动了,可以拥有新鲜的生活了,可以跑,可以笑,可以讲话了。 日子却突然降落到谷底,心中的空白像是纸,抵抗不住任何挫折,林淮叶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某种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 惶恐像是cháo水将整个人淹没。
第57页 “宋随川,你有时候还真是不负责任。”她蹲下来,看着宋随川狼狈的样子,轻笑。“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说牺牲就牺牲,说抛弃就抛弃,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我应该也有投票权的。” 宋随川脸上的紧张未消,“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林淮叶不为所动,伸手抱住了宋随川,“想起来,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抱过你。” 女子的温热的身体覆盖在宋随川冰冷的躯体之上,他想伸出手去推,却只是发现自己没有了力气,盘踞在天空的灵魂已经快要凝结完成了,林淮叶可以有新的生命了。 “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那个男人夺走了你一条命,我还你一条。”宋随川开口,然后就感觉到了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脖颈间。 眼泪是如此地真实,像是某种腐蚀性溶液,将宋随川所有的坚定都融化了。 “我把命还给你。”林淮叶靠在宋随川肩上说着,那些属于宋随川的记忆一点点来到她的脑海,在悄无声息间,宋随川的生命力就过渡到了林淮叶身体上。而林淮叶和宋随川相处了这么多年,基本的法术还是会的,她看着宋随川,将那些生命力又还回去。 感情这东西总是这么复杂,所有的利弊得失在它面前都会失去重量,一滴泪可以重过黄金,一句话也可以大过天。 已经消散的雾气突然汹涌了起来,天空的灵魂发出尖锐的呼啸,像是地狱的惨叫。 树木疯狂生长,枝叶相互交缠,将离开学校的路堵得结结实实。 一年之后。 “别去。”一个胖大妈拉住了自己蹦蹦跳跳的孩子,一脸骇然,“你不知道里面有鬼吗?什么地方都敢往里面闯!” 小孩子仰着头,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什么叫鬼?” “就是会把你从妈妈身边带走的!”胖大妈张开双手,做出狰狞的表情,“你要是不想离开妈妈,就别进去。” 小孩子被吓住了,怯怯往妈妈身边靠了几步,手紧紧拉住妈妈衣角,有点紧张。 而一层雾之隔的林子里,容颜清秀的女人正在种菜,听见了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伸手将靠在一边做鞦韆的男人推开,“都是你,散布希么谣言,他们都觉得我们是鬼。” “谁让他们总是嚮往里面闯,没办法啊?”男人摊开手,一脸无辜,然后兴致沖沖拉过女人,“来,我给你做的鞦韆,你试试。” 女人看了下用简易树枝搭建的鞦韆,皱了眉,却还是坐了上去,猝不及防地,男人在后面就推动了鞦韆,女人随着鞦韆高高荡起,笑声和尖叫一切荡上了天空。 林淮叶和宋随川住在了学校里,那日,林淮叶执意要将生命还给宋随川,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居然发现可以平分生命力。虽然宋随川还是有不满,他本来可以将生命全部给林淮叶,现在却只能给一半,若按照平均寿命,林淮叶也就只能活二十年。 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不能同生,却可以共死。 还有一个坏处就是因为阵法设在了学校,所以林淮叶只能在学校范围内活动,不能离开学校,为了让林淮叶消除当年的阴影,宋随川将学校做了大改动,阳台上种满了花,房间里还放了各类精緻小玩意。 生活虽然过得紧紧巴巴,可是终归在往前走。 【